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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天谣》


开卷必读

十多年前,我同起点的编辑进行过一次网络文学的讨论。

那时候起点的VIp阅读模式才开始弄,他们的观点是:以情节不断地推动故事,其他所谓的文笔、内涵、立意、境界等等,都不重要。

我一听,那不是瞎扯淡吗?除了情节亮点以外,剩下的不全是垃圾?

那时候我真这么认为的,很傻很天真不是?

时间证明这种搞法蛮有市场,现在你在公共场所随时可见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的人,其中相当一部分在看网文。

我现当初混淆了一个概念,他们说的其实是如何不断推动持续性阅读,将其转化为点击、订阅、捧场等等,而不是让你回味感慨、领悟升华,也就是说,把文学商业化。

有一个挺流行的说法是这样的,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区别仅仅在其载体,一为屏幕一为纸张,正如刻在竹简上的字并不比写在纸上的字高贵。

其实大不然!

由竹简到绢帛到纸张,只是文字载体的量变,到达屏幕时已经质变,那是截然不同的一个层面。

因为,当你面对无比浩瀚的选择无比快捷的操作时,阅读注定是浮躁的。

我敢打赌,把《红楼梦》搁到网上绝对会点击寥寥,《水浒》也只能好上一点点。

在网络上我坚持不了十分钟研读《红楼梦》,在网下却可以泡壶茶捧书慢慢品咂。当然,没有一回是认真看完过。

所以,成功的商业文学为何要“以情节不断地推动故事“,是被网络阅读的浮躁性和商业模式的单一性决定。

我也不喜欢传统文学庄严而缺乏活力的面孔。

文以载道,只要载了道,啥都累,别说文了。

咱老百姓,还是热爱喜闻乐见的事情多一些。

但是,如果一味地追求意淫快感,那就只能呵呵了,丫也要树立科学的意淫观是不。

网文之核心在意淫,并不是一个坏词。人的一生中老大一部分时间是在脑海里同自己对话,在想象演绎,试问谁人不曾意淫?

但我觉得,至少也应该有点谱,有点逻辑,有点科学基础,有点别出心裁的想象力。

随便扯一个概念就神功大成?至少你也得让人觉得真实吧!

看开头就知道结尾,套路都似曾相识,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个妈生的?

动不动就把空间打出一个黑洞钻进去,我怎么总感觉这空间是你家墙壁呢?不是不可以打穿,你总得先弄个能量防护罩不让物质世界湮灭呀……

踩着空间乱流里的碎片战斗?碎片不是不可以有,但总不能是你小时候的滑板吧……

莫名其妙的神机妙算……无语,大伙全是木偶,被你牵线走?

没完没了的打怪升级,审美就不疲劳呀?

到处抄诗词当打脸利器,就不能自己捣鼓一?

看似锦斓袈裟,一推敲就四处漏风,破烂溜丢一口钟。

为推动情节不断添油加醋,牵扯出乱麻一般的枝蔓线索,都不知哪到哪了,最后大坑小坑无疾而终。

桥段模式化,写作流水线化,反正不就是制造爽点嘛。什么这个流那个流的,拿模具一套,填充些内容就是了。

甚至组成团队,列个大纲,你写a他写B,一场打斗出几分武力,有人摆渡有人修饰……像这样,一部四百万字的书一个多月就可以完成。

这也叫书?它有灵魂吗?

是的,这也叫书。有没有灵魂不晓得,它却扎扎实实存在市场需求,成为“杀时间”的流行工具。

但我不能欣赏,也不忍卒读。

所以自己尝试着写一部不一样的,希望它能够有情节的张力,极致的想象,又要有详实的嚼头。

成不成是另一说,总要试过才知道。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哈哈,是不是有点天真,有点二?嗯,猪脚就是这个性格,却并不傻。

《诸天谣》在最开始,不是大家看到的这个样子。

第一章原是对物质、时空、生命等的哲学讨论,是一个引子,想一想还是删了。这家伙要是搁上去,恐怕会把打酱油的全吓跑。哥是来听故事的,可不是来听讲座的。

上传四章之后呢,纵横后-台来紧急消息,“因文章结构问题未通过审核,请修正!“

好家伙,估计编辑大人也没有看懂,只是不好意思说。

其实前四章依然是引子,是基于现有知识对空间缝隙里一场逃亡的想象,由此展开故事。当然,偷渡了大量私货。

如此宏大瑰丽的开篇,直接把编辑大人弄崩溃了!好,我删。

通过修正,还是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传统技巧用在网络是毒药呀,比方说留白余韵什么的!因为大伙根本不会去费神琢磨,有这劲头还不如抽一根烟思考人生呢。简略,文字精炼也不好太使,有些东西不详细解释恐怕会造成阅读障碍(估计难得有人去翻辞海寻掌故,搜典籍探根由),只好啰嗦一点。

有位朋友说,这不就是少年文艺吗?我想了一下,真还有点像,但确实不是一回事。

这本书是玄幻,不是科幻,我也没想写成技术流。

后来有两篇我犹豫了良久,删还是不删?

一章是描写满江红破题的异想天开,其实是回忆我的少年时光(那时我便是这么干的),阅读它需要一点数学物理基础。

想一想还是没删,虽然是一篇玄幻,但目前还只写到“尘世“,他还没有跨星海历大千,那种思考问题的方式绝对可以让你脑洞大开,也是真实可行的。

还有一篇《一切的根源》,其实是早些年写的,创造了“印痕“一词。阅读它不需要什么高深知识,却需要耐心。

想了一想也没有删,觉得总比随便扯一个概念,编一套毫无营养价值的功法强。能够耐心通读它的人会豁然开朗,看清一些事物的表象。若是看得脑壳痛,自然就跳过了。

只要下了场,那便是战士,不可以退缩。所以,尽管这本书不可能连续出现一日三更日更过万,但一定会完整地完成。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书的好坏还不敢断言。

尤其像意淫的快感同精神的愉悦,理性冷静的思索与感性浮躁的放纵,在许多方面是对立的,并不好调和。

至少,我的态度是认真的,是不愿意落窠臼的。

前天写到凌晨三点,心想何苦来哉。神作未必成,神经衰弱倒大有可能。

在小范围的朋友圈子里了消息,他们不远万里跑到纵横,笨手笨脚注册收藏,其中绝大部分是从来不读网络小说的。

还有那些并不因为我是一副生面孔便拒人千里的读者,需要对得起他们。

还有那个到处悬赏“诸天谣作者是谁”的哥们,别折腾了,过来看书。

所以我不会停下脚步。

我只是想说,这本书会和你看过的所有传统文学以及网络小说都不太一样。阅读的时候如果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会更好。

旅行之中,沿途风景要比目的地重要。

感谢所有人的支持!

关于未来

千夜牵紫凝:

看到书中说未来,那么吧友们认为未来是确定的吗?

我认为未来在宇宙开始就被确定了!

拿我来说,我的性格,行为方式被先天和后天两大因素决定。

先天,即父母基因、隐藏在血脉之中的先天性格,还有身体条件;这些组成我的先天基础。后天,即环境对人的影响,使人与环境相适应。

拿我来说,最近天气热,加上要考试,而且我胃不好,学校食堂6续关门。以我的性格和实际情况考虑,这就必然会去食堂3楼的一家去喝粥。

肆月……Rian:

打酱油……

小小萝布头:

楼主说的是推理,不是确定。以我的性格,吃不吃早餐取决于有没有醒来。

晕,这个好像是可能性呢,量子效应可不就是可能性。

按楼主的指点,我去书中找一下,稍等哈。

帝肆画生:

因果而已,由因及果。

小小萝布头:

第三章天兆

“打消这个念头。任何过程,参与因素越多情况就越复杂,结果就越不好掌控。何况天机不可泄露,你能保证谭山守住机密?就算他不说,旁人难道不可以根据他的行动推断蹊跷?天道运行,自有因果。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只管尽力去找,找着了,那是命中注定;找不着,那也是命中注定。”

“可这找着和找不着,大不一样呀!”

一鸣有点急了,师兄这番因果论听起来有道理,细思量又糊涂。若一个人注定成功,还需要努力干嘛?即便是天命之人,若一辈子窝在穷乡僻壤,又能有什么造化?

一苇似乎看穿他心思,微微一笑,道: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一鸣呆住了,苦笑不已。

这风云际会需要天道造就时势推动,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岂是说来就来的?世人只看见鲤鱼纷纷跳龙门,谁见过它化龙游沧海?谁又规定了金鳞不该是池中物?若是一生不遇风云,别说化龙,成为红烧鲤鱼都大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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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一苇的思想有点复杂,一方面认为天道是注定的,一方面认为过程复杂会添麻烦。

一鸣就单纯得多,觉得未来的可变取决于当下的条件。

修真不就是逆天而行吗?感觉一鸣以后会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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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此非人子

朱富贵缩了缩脖子,贼头贼脑地四下溜目,道:“呵呵,江哥儿,虽然你不是神子,但还是很有做神棍的潜质呢,把我都说得毛骨悚然了。那你再合计一下,如果我们退回去会怎么样?”

少年闻言迅入静,一分钟后摇头道:

“我不知道回去会怎样,但感觉越往前走,心里就越慌。”

“哈哈哈,你还当真想预言未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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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朱富贵是不相信未来是可以预见的,满江红觉得可以,但他还是没能改变,因为朱富贵不听他的。也就是说,影响力太小。

这个好像跟确定没关系哈,说的是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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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薛定谔的猫

在经典物理学中,若掌握了所有的初始条件,未来是能够计算出来的。但量子力学认为一切的根源都是概率,上帝在掷骰子,未来不可确定。在著名的“薛定鄂之猫”的量子理想实验中,可怜的小猫正处于非死非活状态,只有当容器被打开,猫的态矢量才坍缩,“死”或者“活”才能被最终选择。

我们不能接受一只猫非死非活,也无法知道盖子打开前容器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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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满江红好像说的是我们没有能力判断未来是不是确定的,至少他自己目前是达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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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无定海

“你是指在那一千个小世界里玩游戏的人类吧,他们来自外部,以为自己是有自由意志的。光阴就像一本书,身在其中以为有万千变化,但在神明看来,这一页早已固定。

………………

咚咚,地球顶级大Boss出场。

信使这个话是随口说的,可能他自己都不能理解,所以后来又说“经过了太多年月,朕遗失了许多重要信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常常弄不清自己是谁了。”

这又引出了一个问题,神明觉得低等生物的未来已经确定,那神明自己的未来有没有确定呢?

………………

在后面信使写的《江湖》中,他又是这样说的:

十年修得同船渡,再回知方寸心。

要用去多少机缘,我们才在天海茫茫、千百万人中,相逢江湖。

按经典理论,宇宙间一切在大爆炸之初就已经决定,前生往事皆属虚妄;按量子理论,微观不可测,我们还有小小机动;按大一统弦理论,这尘世间的一切,不过是弦在跳舞。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又哪里来的江湖,哪里来的因果情缘?

………………

你看你看,人类一思考,上帝就笑;信使一思考,马上就糊涂了。

………………………………

静心清士:

未来是充满变数的。

莺啼叙:

问题过于复杂,不方便讨论……

小小萝布头:

这个永远没答案!

你妹的取昵称:

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关于私塾、道士行凶、门派决斗等等等……

经常被书友们反复问及,比方说,道士行凶捕快去哪了,门派决斗官员怎么还观礼?甚至一位当红的大婶也提出了类似疑惑,问:当代怎么还有私塾?

这一些,其实全是关于背-景设定的问题。

先,这是一本架空的玄幻,不是纪实文学。非要找出一个不太接近的模板话,大约要把时间的指针往回拨一百多年。

虽然书中写的是未来,却是一个科技崩溃修真出世的社会,一段生命跨越星海的孤独旅程,一曲在欲望、情感、灭绝、光阴、虚空中的战歌,同我们熟悉的当代在根子上是不同的。

细心人还会现,书中的历-史只涉及到元明。之后呢,书中的天地并不一定就是大家以为的世界。

我希望在真实中体现合理的神奇,这往往也最难写。既然朋友们非常认真地探讨,那说明初步还是成功的。

哈哈哈,谢谢。

虽然是玄幻,但前两卷《尘世之光》和《梦幻泡影》,还不能够天马行空。

到了第四卷后,就该自由多了。

______

再补充一个问题:

“俺不应该是北方方言么,洞庭湖边的大婶说俺……是在卖萌的意思?”

答:

南方许多乡下都称“俺”,以指代自己。比方说在洞庭湖区的常德方言中,一般念an(阳平),同北方的an(上声),在音调上约有区别。

“是多女主吗?”

答:

男人在同一时段爱上不同女子,为种马;在不同时段爱上不同女子,为情圣。在不同时段爱上同一女子,童话、名人传记里常有,可我怀疑至少部分爱情演变成了亲情、责任……

“2o43年还有人力渡船?衣着打扮不符合当代吧。”

答:

现在南方偏僻水乡依旧存在人力渡船。我曾经去到北方山里,见到有的人家竟然连灶都没有,用几块土砖支起一口铁锅,城市中人是很难想象的。

背景设定必须避开本朝,你懂的。

“感觉有点一本正经胡扯。下潜一百五十米应该是增加六百斤压力吧,你多了一个万。”

答:

呵呵,谢谢。这可是一本玄幻,正在向一本正经胡扯的至高境界努力。

至于下潜15o米承受6oo还是6oo万斤压力,想一想马德堡半球实验。一个大气压就可以令抽空的铜球需要十六匹马才能拉开,下潜一百五十米相当于增加了一十五个大气压,就会明白的。

“《无定海》那章有一长长的散文诗,是在炫耀文笔吗,还是凑字数?

答:

那是一诗,也是一道密码,一把钥匙,还没有到解开的时候。仔细看看龙辰面对这诗的疑惑和信使前后矛盾的态度,会觉有点意思。

“月亮粑粑,是哪里方言?”

答:

湖湘童谣有云: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扎糍粑。糍粑跌得井里,变扎蛤蟆。蛤蟆伸脚,变扎喜鹊。喜鹊上树,变扎斑鸠。斑鸠咕咕咕,和尚呷豆腐。豆腐一匍渣,和尚呷粑粑。粑粑一匍壳,和尚呷菱角。菱角溜溜尖,和尚望哒天。天上四扎字,和尚犯哒事。事又犯得恶,抓哒和尚剁脑壳。

满江红的口语“月亮粑粑的”,并未有明确指意,只是表达一种情绪,相当于“我勒个去”。

粑粑是湖湘地区在过年时的传统食品,糯米做成,圆圆的像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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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终于出场了,这几章有一点烧脑。其实一百多章前做过铺垫,伏下线索,通过传说,诗赋,或者乾达婆龙冰灵等等在言语中夹带,指向了这几章。

哈哈哈,不是古典文化里那个温柔痴情的形象。

这才像神女!

接到的问题最多,就笼统概况,详细解释一下吧。

1、她凌厉霸道,不符合古典文化里的形象。

我觉得这就对了,传说中那个“傻白甜”的神女完全出于文人意淫。她是人间至尊,怎么可能乞求楚王垂青。

2、她说话流于现代口语,语境显得不协调。

这是刻意安排的。她是穿越者,到一个陌生环境后肯定受影响,无论性格还是言辞。一旦强大到无可制衡的地步时,本性与习惯就绝不会有太多改变。

3、撕花、掷金币的细节绝了,情感丰富,是不是推敲过很久?

真还没怎么推敲,水到渠成。

关于情感的几章,前面有《悲伤逆流成河》、《追着光影奔跑的如歌》、《殇》,恰恰是对三位不同女子的描述,自己很喜欢。

原来拟定“唯有悲伤不辜负”,想来想去,改成了“只有悲伤不欺骗”。原因很简单,她是穿越者,这样更符合语气,更有力度。

4、斩仙人、断天门,合不合理?

请往后看,会有交待。

这世间有无果的因,却不会有无因的果。

关于合理性,我觉得先要在逻辑上站得住脚,然后再考虑情理。就以正在热播的《人民的名义》,做个讲解示范吧。

平心而论,这部电视剧的尺度放开了,接近生活,老戏骨的表演可圈可点。比起铺天盖地的脑残神剧强多了,但瑕疵也不少。

侯亮平给昏迷中的陈海削苹果,被暗中保护的俩警察当成行凶嫌犯抓走。先别说俩警察鲁莽,只问一句,你俩走了,谁来保护昏迷者?正常处理程序应该是叫人支援,带走嫌犯。

警车开进“山水庄园”抓走陈法官一个嫖客,情节很荒谬。先群众以什么材料举报?电视里没讲,因为举不出。再说,门岗离会所至少有五十米距离,进去后层层岗哨,不会没有示警报讯?等找到正确房间时黄花菜早凉了,怎么可能让你抓个现行。还有,房门怎么可能没上锁。

公安厅长打电话给治安队长放人,除非他弱智。先,会暴露自己。其次,越级指挥是官场大忌,除非从上到下一竿子全是你嫡系。还打电话给市委书记,那就更扯了。

厅长对治安队长说,陈法官可能在和外国学者学外语。

治安队长马上反问,你见过光屁股在床上学外语的吗?

基层的治安队长要和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不可能是个二楞子,这种讽刺的反诘语气听上去很解气,却不符合情理。高明的处理应该这样,治安队长吭吭哧哧一阵后,用委屈的语气压低声音道:“可是,可是……他们光着屁股在床上呀,被抓了现行。”

另外,侯亮平这个反贪局长太脸谱化,而郑黄毛完全是一个生硬捏造的角色。反正我一看到黄毛和大长腿出现,那是一定要快进的。

回到《诸天谣》,虽然是一部玄幻,但每个细节都会经得起推敲。就算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那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行为必须符合逻辑,情理。

前段时间填《影视推荐表格》,要写各卷的内容简介,苦不堪言。倒不是偷懒,而是纵然有大纲,情节也会随展而变化,不一定就是当初设计那样。这有一点像雕刻,作品渐渐显山露水,可材质的一些特点也会显露出来,你会觉得这里那里调整一下更好。当然,还不至于当初想雕俏嫦娥,结果冒出了猛张飞。

像神女这一段,原来我并没有想到她会像碾臭虫一样杀了楚王。但写着写着,现她一定会这么做,拽也拽不住。也就是说,她有了“生命”,有了独立人格。当然,这里面还有更深刻的原因,后面再慢慢剧透。

她是谁?

猜猜。

朱富贵碰到的究竟是不是仙人

桃花满江红:

朱富贵带着少年满江红跑路,吹牛皮说碰到过仙人,身体里面被种植了一道剑气,可以宰宗师以下高手。

在后来,他果然用剑气杀掉了一个追捕他们的厉害道士。

估计那道剑气在身体里面种好久了,威力减弱了好多,要不连宗师都可以杀。

最早出现在虎渡河边上的老牛鼻子,按照书里后来的比较,武力值只比玉笥岛上面的隐居高手差一点点,说明他比宗师还强,是炼气六层楼。

可是他的真气攻入朱富贵的身子里面后,把“仙人剑气”引出来了。

“……剑光只是一搅,凝练异常的破体真气竟然不是一合之敌,顿时被切割粉碎如同洒下漫天花雨……”

说明剑气的主人要远远高于炼气六层。

再看后来,地球四大顶级高手之一信使通过卫星在昆仑山口抓取到了一个人飞行的身影。书里面说:“……飞行是一个分水岭。仙人肯定能飞行,但飞行的并不一定就是仙人。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突破了肉体限制的人……”

再看,朱富贵以前是干嘛的?是在昆仑山里面掏金子的。

昆仑山是干嘛的?是万山之祖,是传说中的神山,是后来天宫出现接引飞升人的地方。到了现代,变成了仙人谷的地盘。

基本上可以说明,朱富贵碰到的仙人,就是信使现的那个会飞的人,就是仙人谷的大高手!

朱富贵为什么会被种下一道剑气?肯定是用来保命的,说明他一定是在执行一个特殊的危险任务。非常有可能也是寻找“神子”,否则怎么一见满江红就大感兴趣,千方百计接近。

他肯定是仙人谷的派出的打杂的!

讷讷nenen:

其实不然。朱富贵体内的剑气我本身倾向于是某种机缘得到的,而他本身跟寻找“神子”和仙人谷没有关系。

先,文中的背景是全球都在关注神子,而且寻找神子的人众多,那朱富贵表现出的对于神子的兴趣就可能是当时时代对于神子的普遍关注下受到的影响。而换种想法,如果一个人本身就为了某种事情而来,显示出兴趣反而会对他本身造成不利。

文中对于朱富贵的描写集中体现的是市侩,小聪明,义气,一个有小聪明的人越是想达到什么目的那越是不会被人看出是为什么目的而来。因此,朱富贵对于神子的兴趣也正是证明他不是为神子而来做什么任务的证据。

至于他跟仙人谷的关系,就更好说了。朱富贵分身的资质并不高,他自己也称是因为那道剑气的缘故才将自己拔进了殿堂,按文中那种对于普通人殿堂很高但是实则打起来殿堂不如狗的那种,可见朱富贵的资质确实不算好。那么他本身跟仙人谷就有一段大隔阂,说他跟仙人谷有任何关系都勉强。

如果说他是为了仙人谷打杂找神子的,可联系文中可以现朱富贵除了这道保命剑气实则其他的拿的出手的东西基本上是没有,仙人谷出来的人再怎么也不会落魄到这个地步,所以这一点还是排除。

反正就文中来看,朱富贵是位真汉子也有义气,这就够了嘛。

桃花满江红:

朱富贵资质不咋的,这点赞同。殿堂不如狗,这一点不同意。

书里面的江湖(排除掉修真),宗师都年纪大了,殿堂就是顶级战斗力,所以炼成殿堂并不容易。为什么后来感觉殿堂不如狗,是因为主角成长了。比方说你是一个篮球学校的学徒,只能仰望王治郅、易建联。可一旦你成为姚明,对手成为科比、詹姆斯,王、易二位放在nBa真的不如狗!

书里面,他对于被"仙人剑气“拔高成为殿堂非常满足,说明靠他自己的努力是成不了殿堂的,由此才能推断出他资质确实不够优秀,中等吧!

讷讷nenen:

书中对于武师和殿堂的分辨最为直接的一点就是能否内气外放,简言之就是武师仍处于肉体上的强化,打起来仍然偏向腿脚功夫。但到了殿堂是一个分水岭,是摸到门脉的一个口径。以我个人的看法,这对于更好的境界也不过是个门槛,所以不管是否目前这个江湖,不管殿堂目前是什么地位,在大体上看的话,战力是不够的。

桃花满江红:

重新翻书,对先前观点进行修正。

朱富贵的资质应该是非常不咋地,中等还要偏下。有小机智,没有大聪明。

一,道士们在洞庭湖布下罗网,他居然没有一点警觉。一直到等到对方把事态搞大了,封锁虎渡河,才恍然大悟。

二,慌乱之中急急忙忙拽着满江红跑路,路线的选择是一个大错误。在明显在搞不赢情况下还去冒险,没有冷静思考,选择稳当保守的方式。

三,其实一直到触危机前,都有回旋的余地。可是他倔得很,根本不听满江红的提醒,全靠自己的老经验办事,导致后来的虎渡河之战中伤亡惨重。

这个人,有着农民的忠厚、固执和狡黠,但又见过世面,讲义气,敢担当,可惜没有大格局。

回到仙人和剑气,我觉得剑气不是通过某种机缘获得,就是仙人种下的。

看《莲子未成》那一章是怎么说的:

“朱富贵少小离家,本是洞庭湖区大杨树镇的人士,后来漂泊到西北加入了淘金的队伍。经过多年努力手上攒起了三十几条汉子,建立了朱雀堂。势单力薄不敢和那些大帮派争,就缩在昆仑山脉里的一条贫瘠小溪淘金沙。没想到有一日居然淘出了狗头金,惹来泼天大祸,结果朱雀堂被摧毁小溪也被强占,他带着一身伤,只得怏怏返乡。”

说明,一,朱富贵回乡不是偶然,不是没地方去。在开头的章节中,炮拳掌门为什么认得仙人谷的一苇,也是西北淘金。朱富贵肯定对炮拳门非常熟悉,而且朱雀堂中只怕有挺多乡亲,他对虎渡河一带是有一定掌控力度的。这跟现在的打工是一个道理,一去就是一大帮,朱富贵就是小包头。

二,说明仙人剑气就是在朱雀堂被毁,他返乡之前的时间种下的。

再看《天人之下》那一章,朱富贵碰到老牛鼻子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老而不死谓之贼,还他妈敢自称天人,欺负老子没见过真正的天人呀,我呸!老子遇到的仙人可没自称天人,你他妈就算是,也绝对是天人中的败类!”

这说明他的确是遇到过仙人的。再联想到他对满江红吹牛皮,虽然是想宽他的心,可是当时情况非常危急,他又不够聪明,能够在极短时间里编出一套瞎话。那说明,他说的就是大实话!

深巷明早卖韭菜:

朱富贵没有那么笨,下面这段话说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回是肯定不能回的,反而会被那些人注意,没事也要生出事情来。趁眼下这里还只有两个人挡不住叔叔,我们快刀斩乱麻冲过去。”

桃花满江红:

这是被现后没有办法的选择!

讷讷nenen:

实力不够,遇到强大敌人时判断力出现误差!

桃花满江红:

现在有三个人,一个是给朱富贵种剑气的仙人,一个是会飞的人,一个是仙人谷的高人。

我们简称仙人、飞人、高人。

他们三个可能是同一个人,也可能是三个人,或者两个人。

先把飞人撇一边,之前我认为仙人就是高人,理由在于昆仑山是仙人谷的地盘,朱富贵遇到的仙人非常可能是在那儿碰到的。否则哪儿不能淘金子,非得去昆仑山。仙人谷作为当世第一修真门派,无疑非常强大,绝不会容忍一个异派大高手藏在自家地盘。

可是来回看几遍以后,又现不对头了。

朱富贵的“保命”剑气,可能有两层含义。一是当时确实保住了他的命;二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祭出,斩杀宗师以下高手。

第一条可以从两个地方看出,一是书中说他带伤返乡,二是他动不动就咳嗽老半天。可能他当时伤得很重,这道剑气保住了他的命。

关键的第二条就出问题了!

他回乡以后过着小货郎的隐居生活,离开了江湖厮杀,仙人为什么还要给他种一道这么厉害的剑气?

这说明,仙人应该安排了任务给他,而且这任务可能存在一定的风险。

朱富贵肯定是在执行一项神秘任务,从书里面的一句话可以看出。他小部分时间陪满江红,大部分时间在外,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所以,在前面我判断朱富贵是仙人谷派出的打杂的,基于以上理由。

可是,在后面我突然现,仙人好像又不是仙人谷的。

在同道士战斗前,朱富贵还搬出几个教派吓唬对方。可是到最后他同满江红都快没命了时,也没有搬出仙人谷。要知道书里面每次排名时,仙人谷总是第一,我们现在觉得很牛逼的南海派其实垫底。仙人谷的招牌虽然不一定是免死金牌,含金量还是非常高的。

这说明,一,那个仙人不是仙人谷的;二,那个仙人是仙人谷的,可是他在干私活,并没有告诉朱富贵。

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觉得,如果是高人干私活的话,他绝对不缺乏可以调动的忠诚资源,没有必要花精力在信任度不够,而且水平不怎么样的朱富贵身上。

况且,朱富贵遇到的仙人可没有自称”天人“!

自称天人,等于是在自己和俗人间划出一道鸿沟,也就是不把对方当同类看待。像书中说的,”无论如何,敢自称天人的都不是好家伙,绝对会把世俗中人当蚂蚁踩……“

说明这个仙人是善良温和的,是尊重人的,是不会欺骗朱富贵的。更何况无论和尚还是道士,说谎都是大忌。

那么可以推理出,第二种情况并不成立。

问题来了,强大的仙人谷会容忍自家地盘上藏着一个这样的高手?就像在睡房里面躺着一只猛虎?

所以,无论朱富贵遇到的仙人是不是仙人谷的高手,都会产生一系列的问题。

不知道这是龙哥挖的坑的呢,还是Bug!

只能慢慢等着解谜了。

讷讷nenen:

其实按我的感觉,会不会是我们将朱富贵想的太过复杂了?

没必要将朱富贵一定和仙人、高人联系起来,如果只是将他体内的剑气当成他自己本身的机缘来看,事情就好解释多了。

朱富贵也是江湖中人,他有他自身的经历。假使那道剑气确实是一个机缘巧合他得到的(如顺手顺便帮了个忙之类的,机缘嘛,难说),就不难解释为何他始终只是提到他有剑气,而不提剑气给予者之事了。因为他本身对于那个仙人并不了解,自然也无法在危难时搬出名号来解难。

而也正是因为他不是报着什么目的来,剑气也只是巧合而来,那他不上不下的资质也自然可以理解。

至于他跟江哥儿之间的事,大概是讲的缘吧。记不太清书里了,但依稀是记得朱富贵对于满江红的态度,从一开始的起疑、好奇,到后面的投缘,这大概就是他对于满江红多加关照的原因。

但是到底他也是混了半辈子江湖的人,满江红和他再过投缘也不过是小辈,所以他在外的时间也可理解,毕竟一个投缘的小辈不是他生活的重心。

桃花满江红:

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这本书到现在一百多章,朱富贵作为一个配角一出场就挂掉了,可他一直影响着主角的行为,就在前几章,洞里面那个怪物还利用他的声音差点让满江红回头。

原来我想的简单,以为他就是仙人派出去找神子的。后来回头去翻书,现他临终前留下的遗言非常有意思。

一般来讲,遗言肯定是他放不下心的,觉得非常重要的。

第一个遗言是叫满江红快逃,别管他,这个好理解。顺便提一个细节,他到最后时刻还命令满江红把手雷丟进江里,怕这小孩拎着去拼命,生怕伤着他,看得人想落泪。

第二个遗言叫满江红以后有能耐了就去照顾一帮人,这个书里面没有一点暗示。但是以主角的性格,拼了命也会去完成的,估计是后面情节的引线。

第三个遗言是说在东方市给他留下了小礼物,注意他的用词,“等你十八岁了就去探探宝……”

为什么要等到十八岁?当时主角才十三!估计是朱富贵觉得到十八岁的时候满江红应该有能耐了,或者像我们的理解,十八岁就算成人了,能够理解或者做一些事情了。

注意这个词,宝!

他连仙人都见过,狗头金也见过。况且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值得珍惜?

那么能够在他的遗言中郑重交代的“宝”,肯定就不一般!

满江红一直呆在东方市的,也不去碰这个”宝“。现在他满十八岁了,又神功大成,离岛之后还不会去执行遗命?绝对会!

讷讷nenen:

我同意伏笔说。毕竟一开篇的人物,定然会决定后来的走向。

朱富贵临死的遗言也说道,他给满江红的礼物在满江红十八岁时可以去探探。←用词,探探。不是给小辈的轻松的“你去拿”或者“你去取”,既然用的是探探宝,那这得宝的过程就有趣了。

而且按文中对于朱富贵的描写,他对于满江红是十分看重的,显然他对于满江红的潜力有足够的了解。那么他在讲遗言时的岁数要求就不得不引起深思。

综上,这个朱富贵给满江红的“小礼物”一定不简单,且有一定机遇性甚至带上一点危险,所以接下来故事的走向可以猜测一番了。

分析到这里其实有一点很有趣,也让我有了点混乱。

朱富贵,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给满江红准备的“小礼物”?他对自己的身死早有预料?或者另有隐情?

先,从他交代那个不知名的“礼物”是的语气不难现,这件“礼物”不管是什么,他都没有陪着满江红一起去的意味。“我给你在东方市准备了件小礼物”,这显然是将自身排除在外的意思。

那么,他究竟是在一开始,满江红十三岁时,就给还不知未来如何的十八岁的满江红备下了份大礼吗?又或者他是早已预料到了自己身死的结局?

但谁又能对于别人的未来如此笃定?且朱富贵先前面对道人的态度也不似准备赴死的样子。或者干脆他自身也是个伏笔,一切作为都另有用意。

桃花满江红:

这个“给”字分析得太对了,说明是他早就准备了的。

他肯定没有预计到自己命丧在道士手里,可是知道自己的行为具备一定危险性,说不定哪天就挂了,所以早早就准备好了后事。这里正好就和“保命剑气”以及大部分时间人家都不知道他在干嘛联系起来,丝丝入扣!

这么精妙的故事安排,每句话每个字都有深刻的用意。如果不是被分析出来,囫囵吞枣不就白瞎了!

讷讷nenen:

对于龙哥在之后剧情上的安排我们都是摸瞎着猜的,讲的再头头是道那也没有保证性,所以难保想复杂。

如同前几年的事例,高考阅读文的作者去做自己的阅读理解反而只得了一分,据他说某些被单独拎出来的字眼其实也只是顺手而出。人都是爱揣摩的动物,并总是将自身感觉套进世间万物,譬如智子,譬如智叟。一者将邻居用自己的眼光解读为贼,一者以智者自居,对于愚公的作为评头论足。可见,将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联想延伸化、复杂化是人的本性。

作者下笔前肯定斟酌,但也不必字字珠玑,否则无法连续下去。

所以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我们将朱富贵复杂化了,但是对于满江红十八岁的东方市探宝伏笔说我还是坚定的。毕竟朱富贵作为开头篇章的重要人物,总会有后文延续的价值。

秦始皇说了什么

在《诸天谣》第四十二章《无定海》里面,信使变身成为秦始皇,一个人呆在《光明世界》的一个湖边上练大字,说了这样一段话:

“李斯明的篆书还真复杂呀,中规中矩,笔划繁多,每一个字都是一副画。车同轨、书同文,小篆开始脱离象形,省略了不少笔画,中规中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竹简这么短窄,狂草肯定不行,修饰文字只能省略,大量的留白让你去猜。所以华夏古文化趋向于感性的想象而非理性的逻辑,同这书写工具、书写方式脱不了干系,呵呵。

“李斯这厮尽管聪明,却被恐惧压伏被利益诱惑,勾结赵高篡改朕的旨意,导致大秦二世而终,直到被腰斩之前才晓得牵黄犬逐狡兔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早干嘛去了?不过,朕非但灭了六国,也扼杀了自由之精神。原本诸子意气风,合则留不合则去,待朕一统后都没了出路,逐渐沦落为奴才。导致千年后成吉思汗横扫欧亚,崖山之后,再无中华。朕为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第一段是说书写工具和书写方式影响了蚊子,蚊子又影响了思维,思维又影响了文化。

徐无闻老师提出的“小篆源起战国”,很有道理。李斯再牛逼,这文字也不能说造就造。每种字体展中就带有简单化、逻辑化的趋向,演变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早在李斯整订小篆前,在战国时期小篆的雏形就已出现并在部分地区使用。

所以李斯只能说是个规范小篆的人,“秦篆”也不一定真的起源于大秦帝国。汉字脱离象形应该奠基于大篆,到小篆的时候非常成熟,而大篆基本已经奠定了后来中国方块字的雏形。许慎的《说文解字卷一》和流沙河先生的《白象解字》,在手稿本的旁边都附有字体演变,非常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虽然文字需要长期演变形成,没有人能够凭空创造。但是一般约定俗成,会把明的帽子戴在第一个规范并且扬的人身上。就像宋体字是秦桧明的,可在秦桧之前肯定出现过差不多的写法。所以后世纷纷扬扬,把“小篆第一人”的帽子戴到了李斯身上。宋体字漂亮规范,一直沿用到现在。只是因为秦桧同学的名声太臭,这份功劳被悄悄抹杀了。

李斯身为大秦丞相,在秦始皇死后,与赵高合谋伪造遗诏,逼迫秦始皇长子扶苏自杀,立少子胡亥为二世皇帝。后来被赵高忌妒,于秦二世二年被腰斩于咸阳闹市,夷三族。他在死前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意思就是,我想跟你一起牵着黄狗,到蔡东门那儿去打野兔子,难道可以实现吗?这句话后来成为经典语录,流露出荣华富贵神马都是浮云,生命和自由才是人生最珍贵的东西。

春秋战国期间群雄并立,诸子百家繁荣昌盛,学说层出不穷。但从大秦帝国一统之后,到后来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再到后来的唐宋元明清,统治者均会扶持有利于统治的学说,对“异端”进行无情打击。因为帝国一统,思想的生存空间被压缩,诸子再也不能流窜作案了,不得不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脑袋会搬家。

而汉民族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逐渐失去了自由、奔放、勇猛、壮烈的气质,越往后视死如归的人越少,苟且偷生的人越多。尤其在秦亡之后没几年的楚汉大战中,无赖地痞刘邦击败高傲贵胄项羽,可以看作现实功利击败古典浪漫的典范前奏。

因此,在《诸天谣》的书里面,秦始皇才会说:“朕非但灭了六国,也扼杀了自由之精神。原本诸子意气风,合则留不合则去,待朕一统后都没了出路,逐渐沦落为奴才。导致千年后成吉思汗横扫欧亚,崖山之后,再无中华。”

蒙古与南宋在南海崖山展开最后一场大规模海上决战,结果是宋朝灭亡,小皇帝和数十万人跳海殉国。大宋文明的风气文弱,虽然在军事上差一点,自然科学与商业繁荣却达到了封建主义最高峰,不但越历朝历代,也越了后来的明、清两朝。崖山之战标志着异族入主中原,野蛮击败先进,数千年历史的汉文明被摧毁,精英人物丧失殆尽,文化出现断层,古典的华夏正统已经不复存在。

所以说崖山之后,再无中华。

(本文作者:讷讷、韭菜)

关于本书的境界划分

一般网络文学书籍的开始,往往会告诉你这个世界的实力划分为a、B、c、d、e、F、g……多少层级别。

剩下就简单了,主角一级级练上去,中间偶尔跳跳级,搞搞气氛。等打到顶端的时候无级可升,故事便结束了。

这种写法毫无技术含量,有一点像填格子,未免无趣。

天下熙熙攘攘,确实存在阶层,存在门阀,存在林林总总的等级。

玄幻仙侠小说的境界等级相对简单,但我觉得逻辑必须合理,至少说清楚每个阶段的本质区别,如果容纳历史、文化等有营养内涵就更好了。

所以《诸天谣》这本书一直到八十多万字,才借主角满江红之口弄出一个完整清晰的境界划分,并非当初没有设想。

这个划分不是金科玉律,不是张榜贴在墙上的约定俗成,是主角经历一次次突破,产生思索,产生怀疑,产生领悟之后才总结现,是以科学的视角看待神话,而不是简简单单画出几道玄虚的杠。

你看到什么风景,取决于你站在什么的位置。

书中,末法时代的武道与修真脱胎于上古的炼气和巫术,其间混杂融合,并非泾渭分明。在这一点,我把真实的历史结合了进去,看的时候可要小心。

武道分为初阶武士、中阶武士、高阶武士,初阶武师、中阶武师、高阶武师,初阶殿堂、中阶殿堂、高阶殿堂、武道巅峰,小宗师、宗师、大宗师。

修真分为炼气一至九层,从第四层起多了一个大圆满境界。

境界之间的差异与由来在书中讲过,比方说殿堂与武师的区别在于内气能否外放等等,这里就不赘述。

这些只是俗世战斗力。

在大宗师之后是什么?是6地神仙。

炼气九层大圆满之后是什么?是筑基仙人。

书中的周癫,传说中的达摩、张三丰,大概属于这个级别。

他们只是凡人与真正仙人之间的过渡,叫地仙。

6地神仙不能飞,筑基仙人虽然御剑飞行,还是要假借外物。

说明他们掌控不了万有引力。

宇宙存在四种基本作用力,万有引力,电磁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强相互作用力。

掌控了引力,便可以自由飞行,甚至穿越星际。

这便是凡人与仙人的分水岭。

呵呵,刚巧写完这个就现了引力波。

仙人分为飞仙、天仙、玄仙、金仙,对应掌控作用力的多寡,产生相应神通。

仙人的极致是大罗金仙。

大罗意为空间逍遥,金意为不朽不灭。

其实是将四种作用力一统,能够掌控物质与空间了。

在所有神话传说里,唯独道教可以修仙,凡人成神。大乘佛教普度众生,小乘佛教顶多证得阿罗汉身,想象上差了一筹。其它宗教更不必提,神就是神,人就是人。一不小心弄出了半人半神混血儿,也往往命苦,中途夭折。

仙有大神通,但依然不是神。

神是什么?

在文学、影视作品里,神成了加强版的人间君王,比方说华夏的玉皇大帝,西欧的宙斯。这跟叫花子相信皇帝用金扁担挑粪没什么区别。

我觉得,神应该是越了经验的存在,至少掌控了时间与因果。

佛祖释迦牟尼有大神通,但踏入天界前自承有几件事情改变不了,其中之一便是因果。两千年后出现的“平行宇宙”理论看似很巧妙,其实是偷懒,目的正是为了避开因果律。

比方说你回到过去杀死了自己,在因果上是不成立的。而平行理论则会说,你去的是另外一个宇宙。因果并没有改变,只是被避开了。

大道殊途,万流归宗。

所有自然科学都可以归结为物理,物理的终极是数学,数学的终极是哲学,哲学的终极是神学。

神之后会是什么?

神之后应该是宇宙的终极,一切的终极。

那是满江红希望见到的,也是我希望写出来的。

第一章 八百里洞庭

地球。

华森顿标准时间,公元2o43年11月23日上午十点,正是一天繁忙时段,伴随撕裂苍穹的巨响,纽约市上空腾起一团狰狞的蘑菇云。那个被称作世界经济引擎、名字叫“华尔街”的地方,只剩下巨大深坑和遍地瓦砾。

核爆炸——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扶桑国的广岛、长崎被美军轰炸快一百年后,在人类都市再次出现了核爆炸!这讯息在数分钟内传遍全球,引了世界恐慌。

在爆炸中心,钢铁融化,砖瓦炙烤成琉璃,人体一瞬间被气化蒸。稍远处,高楼大厦呈扇状倒伏,崩塌燃烧,汽车火球一般掠过半空,街道遍布黑糊糊的尸骸,树木被烤成焦炭。再远一点,渐渐出现跌跌撞撞呼嚎着的人群。玻璃幕墙将光辐射反射得无处不在,他们被死光照耀,双目失明、皮肤溃烂。

这枚千吨级微型核弹造成的冲击波、光辐射、贯穿辐射受楼群阻挡,杀伤半径不到半公里。但由于是在人口稠密区爆炸,导致三万人直接死亡,更有十多万人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将在此后数年痛苦离世。

一小时后,联合国、各国政府纷纷表声明,强烈谴责此类恐怖主义行径。

两小时后,中东救世军宣称对袭击负责,强烈谴责美、欧诸国对世界的经济掠夺与文化侵略,并严正声明:如果美欧联军一天不从中东撤走,救世军一天不停止圣战。

二十一世纪中叶地球石化资源濒临枯竭,只有从地中海东部到波斯湾区域的石油储备还剩点残渣余孽,基本上沦为了欧洲与美国的殖民地。原中东各国反对人士组建救世军控制了阿富汗二分之一多的区域,成为一股宗教化的准国家军事力量。

三小时后,美国及北大西洋公约诸国对救世军宣战!

随后数日,在汗牛充栋有关“华尔街核爆炸”的新闻报道中,一则小消息逐渐被人们注意、传播、证实,到后来席卷整个社会,其震撼力远远过了正在进行的中东战争,甚至过人类初次登上月球。

这则石破天惊的消息是——在核爆炸瞬间出现了一个婴儿!

一个摄影师恰好拍摄下了核爆过程,当时距离爆炸中心不足三公里,由于器材高档,画面非常清晰。这段录像卖出高价后,被各家电视台滚动播放。有人用特殊设备把整段录像慢放,放大,现在核爆炸火球形成一瞬间,火球上方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小小光球,球内赫然躺着一个睡婴。

一段只存在百分之一秒却非常清晰的婴儿影像!

分析视频飞快在网络传播并进入主流媒体,通过不同专家考证,排除了作伪可能。由此诞生的理论千奇百怪,流行解释认为这是一个光学现象——小孔成像。如果黑屋子外墙有一个小孔,那么墙外人物在合适条件下就会通过光线投射,经由小孔在内墙形成影像。核爆炸瞬间,空气被压缩得致密如墙,影像于是投射其上。

那么婴儿的原型何在?难道天堂之门开启,神子降临凡尘?

传说人类堕落,天神以洪水灭世,预言万载后将以烈焰再次灭世,届时烟雾笼罩大地,天降陨石,烈焰熊熊。但天神显然小觑了文明进化能力,二十一世纪的灭世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人类只要动一场终极核战争就可以自己搞定自己。随后天降酸雨,核冬天将挥舞死神之镰收割所有生命!

但是科学展至今日,人类创造了辉煌的文明,还有几人相信神灵?

不管历史上是否存在过“神灵”这一特殊物种,就算有,现在也已经沦为庙宇教堂墙壁上粘满污垢灰尘的画像。除了精神慰藉,难道它们对尘世间还有实质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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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洞庭湖烟波浩渺,湖区内河流港湾密如蛛网,湖泊沟塘星罗棋布。河多沟多塘多,地形复杂,土质松软,在古代属瘴疠贫野的“南蛮”之地,迁谛之人多会于此。到二十一世纪中叶了依然不通铁路、高公路,进出都要靠船。

这里气候温暖潮湿,乃天然的沃野良港,最适合种植水稻、棉花,养鱼、养虾,是华夏共和国重要的粮食和水产基地。古语有云,洞庭熟,天下足。

这一天正是公元两千零四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清风徐来,芦苇摇曳,湖湾沟塘波光粼粼。一个身材匀称留板寸头穿长袖白衬衣的年轻人走到一座小桥前,不由得愣住了。

桥对面的路有三条,几乎一模一样。高高密集的杨树排列在碎石子路旁,将视野挡得干干净净,边上也没有什么路碑或指示牌。年轻人左顾右盼,见后面来了一位挑担子的农妇,连忙迎上前几步,含笑问道:

“大婶,麻烦借问一下,到鹤洲怎么走?”

农妇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体格壮实,一头箩筐里剩下小堆品相不佳的红薯,另一头筐里搁着些油盐酱醋和一包廉价水果糖。她抬头看了看年轻人,脚步却不停歇,道:

“赶巧俺就是鹤洲村的,跟着就行。哥子是城里人吧,来走亲戚的?”

年轻人笑了一笑却没有答话,露出一口整齐白牙,伸脚在路边草丛里蹭了蹭刮落新皮鞋上蒙着的一层黄土,不紧不慢地跟在农妇身后过了桥。

农妇叫梅姑,因父亲是私塾先生,耳濡目染倒也识文断字通晓情理。她见年轻人不欲多说,行事更有一股清净出尘气度,便不再多问。两人一路无话,走了两三里后,眼前出现一道五、六十米高的江堤,如一条雄伟巨龙盘踞平原。

年轻人思忖面前只怕是虎渡河了,上接荆江下连洞庭,过河三四里便到约定之地,师兄只怕等不及了。俗人奇巧淫技借力外物,修道之人多不屑一顾。但是一个月前曾生过一场核爆炸,随即自己被指派下山。一谈到核弹,师长们皆面色凝重三缄其口。那核爆炸再厉害,能敌得过道家仙术?

掌心雷不必提,传说中上仙广成子的翻天印也不可能摧毁一城。雷劫呢?天雷一出,大地成焦土,万物化齑粉,谁可抵挡?只是雷劫乃上天之威,跟道家没啥关系。何况核弹之威能及百里之遥,而能够焚灭一城的旷世雷劫却闻所未闻。

难道俗人的能力竟然过了上古仙人?年轻人边走边思考,一不小心触到了心底的怀疑,暗道惭愧,连宣了几遍“无量天尊”才慢慢平静。他奉命找寻一位在今夜子时伴随异兆降生的婴儿,师长们含含糊糊语焉不详,透着一股神秘诡异的味道,很是与道家自然通透的心性不符。他大感奇怪,却也没有笨到去追问。

这年轻人乃当世第一等道门仙人谷的外门优秀弟子,名唤一鸣。道门之中有内外之别,内门弟子只需要潜心修炼,而外面弟子则需要处理一些俗务,为内门提供资源和创造环境。内门相当于俗世里的董事会,一个个内门弟子是大小不一的股东;外门则是集团公司,下面还有事业部或者分公司,重要岗位的人事任免却是由董事会决定。外门中的优秀弟子也能进入内门,像一鸣所在的仙人谷,需在二十五岁前修炼至炼气三层,何其难也。

一鸣今年才二十岁,却已经达到了炼气二层的巅峰,更兼身处扼守山门的外门总部,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进入内门那是指日可待。而身为外门执事的一苇师兄虽然已达炼气四层,却久在江湖奔波且年过六旬,只怕这一生都甭想见到内门风景。这一次尊长们先派出江湖经验丰富的一苇之后又派出一鸣,栽培与考验的意味不言而喻。

自己难道是在寻找秉天命而降生的人吗?

若真的天命所归,寻之又有何益?

越推究越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谜团,一鸣不敢继续,在山下见到的一句粗鄙网语却悄悄冒出了脑海。“人生最大的悲哀是青春不在,而青春痘还在。”他摸一摸脸上,心底竟生出些从未有过的空虚。也不知青春尚在,而青春痘从来没有过,算不算悲哀?枯燥漫长的修道生涯,到底是为了什么?

两人爬上大堤,清凉的河风吹得人遍体通泰。一条无篷渡船泊在河边,十几个人正6续上船。等两人也上去后,艄公竹竿一撑船便离岸了。

一鸣望向巍峨江堤和两百多米宽的江面,暗暗叹服。一年年河道淤积,河床越抬越高,导致江堤越修越高,最后生生造出了这地上悬河。汛期来临,江面至少会有五百多米宽,该是怎样一个壮阔景象!

朝一个油漆斑驳的旧木匣里投入几枚硬币后,一鸣独立船。入冬虽没下雪,天气乍暖,大多数人都还穿着棉衣,最不济也要套上秋衣秋裤。像一鸣这样干干净净单衣单裤气质迥异的,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乡下农民们都很自觉地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木船在江中走了个斜斜的“之”字形,十多分钟后抵达对岸。一鸣跳下去,见一条斜坡直通堤顶,便率先走上。

江堤高出平原许多,一鸣登顶一望四下了然。只见左边斜前方约三里外有个村落,知道就是此行的目的地鹤洲了。

农人们上了堤之后大部分往左边走了,只零零星星几个向右。

“哥子跟俺来吧。”

梅姑见他东张西望,便停下来解释道:“往左去沙湾与鹤洲,往右去小河口,再远就到茅草街了。那里是虎渡河流入洞庭湖的湖口,十里八乡都去赶集,可热闹了。”

一鸣嗯了一声,跟在梅姑身后走了一里多路后,见有条小路沿堤坡斜向下通向垸子中,一个村落清晰可见。

“往这边去。”梅姑一手扶住担子,一手指向坡路。

“哈哈,我先转上一转,谢谢您了。”

梅姑见他不听便径直走了,一鸣初见江南水乡风光,处处觉得新奇有趣,顺着堤面悠闲散步,心境逐渐空明。

暮色渐沉,右下方是一个大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这应该就是沙湾村了,距离今晚要去的鹤洲村非常近。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太早折回鹤洲,不想和早就在那里等候的师兄一苇见面。

不知不觉月亮升了上来,清辉满地。一鸣慢慢往回踱着步子,忽然听背后传来轻微的衣袂破空声。

噫,这里竟有武林人士出现?反正子时还早,且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吧。

他心中一沉默运功力,索性转过身子静立。

“小子,别跑!”

约莫过一分多钟,前方出现两条黑影,人未到骂声却先至。

一鸣瞧清楚了来人,双臂环抱胸前,冷哼一声,道:

“谭四郎,你还纠缠不休?”

两个人如飞跑来,其中一小伙额缠绷带脸肿得猪头一般,正是有着一面之缘,上午在茅草街偷摸大姑娘屁股被他约施惩戒的谭四郎。

“操你姥姥的,追到老子窝里来了,寿星公吊颈活得不耐烦呀!”谭四郎骂完后别过脸对身边壮汉道:“大师兄,就是这家伙偷东西,还打人!”

追窝里?偷东西?一鸣心神电转,马上明白。敢情这谭四郎的家就在前面沙湾,一路上逃跑正好和自己线路相同,以为是被追逐,也可能是怕自己告状,于是干脆邀帮手报仇。这大堤高出平原几十米,在上面悠闲漫步几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炮拳第十代弟子王铁柱,请指教!”中年壮汉拱拱手。他身材敦敦实实一脸憨厚,指节上的老茧暴露出功夫尽在拳上。

“指教不敢,路过而已。”一鸣冷淡地抬了一下手算回礼。反正说不清也懒得分辩,武林中人最难缠无趣,炮拳又是江湖小门派,同他们计较折了身份。

王铁柱外表憨厚心却细致,知道师弟素来品行不端,大恶不犯,偷奸耍滑却层出不穷。这年轻人虽然冷淡了点,却彬彬有礼,未必是一个贼。只是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师弟这顿打挨得实实在在,不找回场子连自己的脸上也挂不住,当即问道:

“还未请教兄弟的大名和师门,有误会大家掰开说清楚也好。”

给台阶让对方下,都报报家世来头,扯上点七大舅八大姨关系,架就打不成了。出来混,除非不共戴天,交朋友总比结仇好,是行走江湖的潜规则和不二法门。只不过这一次王铁柱表错了情,因为对方并非武林中人。

“你们走吧,我还有事。”一鸣摆摆手眉头微皱,有点不耐烦了。

“师兄,这家伙根本没把俺们放在眼里!”谭四郎在一旁添油加醋。

严格地说王铁柱并不能算油滑的江湖人,场面上的话也只会那么几句,想继续探讨就要上升到意识形态,实在有点力不从心。泥菩萨也有几分土性,更何况还是在自家地盘,他听师弟一激也恼了,当即一脚重重踏上前,运足中气喝道:“请指教!”

这一嗓子好象平地敲响大锣,谭四郎吓一跳,慌忙退后两步。大堤上寂无行人,堤下芦苇丛中“扑棱棱”十数只雀鸟惊飞。

炮拳乃南方拳种,在外家拳中小有名气。讲究直来直去,简单快捷,近战中不失为有效手段之一。它拳架紧凑刚劲内敛,势势相连环环相扣,交手不离要害,手打七分脚追三分。

王铁柱气运丹田,胳膊上肌肉坟起,脚下一跺。随着“嗵”一声闷响,地面微微一颤,好像一台笨重的推土机在缓慢推进。

一鸣嘴角闪过一丝讥诮,心道武林人士都好大做派!若是生死对决,等你摆好架势大模大样上前,早被秒杀n回。

第二章 炮拳门

“谭四郎,这就是炮拳?听说炮拳势如烈火一点就着,哪有这么慢慢腾腾的?”

“师兄在搭炮架子。炮打隔山,没架子怎么行?”

“哦,果然架势十足!”一鸣轻蔑地一笑。

每看到俗人们动不动就面红耳赤揎拳捋袖,一鸣心底本能地鄙夷,几天下来修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也有五六个了。却不明白自己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模样落在底层武林人物眼中,那也是格格不入瞅着就来气,所以才会一路上火星不断。

谭四郎一怔,自知失言便不再开口,心道打得你满地找牙再说。他虽然被教训了一顿却未伤筋动骨,更没有感受到对方有什么卓武功,所以对师兄充满信心。

炮拳走刚猛路线,势如烈火,的确像炸药一点就着,所谓的搭炮架子其实是“蓄势”。不光炮拳,其他击技也能通过蓄势将攻击力提高一个档次。如剑道、泰拳、空手道等,在蓄势之后必是雷霆万钧,一击必杀。寻常搏斗全凭功底,哪里会如此麻烦去蓄势。何况功力不到也蓄不出什么名堂,徒惹笑话。

王铁柱心中自有盘算,所以这势就蓄得格外慢,动作格外夸张,期盼对方畏惧后罢手赔罪。哪里知道面前这个毛头小伙子软硬不吃动也不动,眼神更是看耍猴一般,不由心头一股怒火腾腾腾直往上冒。

他起步慢,后来却一步比一步快,只五步就奔到年轻人面前,左拳微收腰间,右拳势如奔雷直捣面门,正是一记“冲天炮”。谭四郎见年轻人呆呆的不由窃喜,暗道大师兄拳劲沉雄号称“北洞庭第二”,以力道威猛著称,连自己父亲也不敢硬接,何况这怎么看也才二十出头的小子!

一鸣轻飘飘只出一掌,随意,洒脱,轻描淡写,拍苍蝇一般按住了那刚猛一拳。

王铁柱没指望一下子打倒对方,见毫不避让就把拳劲加到七分,心道先让你吃点苦头。哪知这一拳像击在棉花堆里软软绵绵毫无着力处,他心中一惊正待收拳出脚,拳面一股大力涌来,整个人被抛出几米开外。

谭四郎大惊失色,从裤袋掏出一柄手铳还未抬起,一股锐利气流便从手腕切过,手铳“吧嗒”掉在地上。年轻人向空虚劈一记后右掌如刀竖在胸前,冷冷地盯着他: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谭四郎,你心中杀机一生,便不可轻饶。”

王铁柱被抛落时还想竭力稳住身形,由拳面传来的却是一股螺旋劲道,令他踉踉跄跄一屁股跌坐在地。他浑身酸麻地爬起后知道不是对手,正在进退两难之间,见年轻人手一挥谭四郎就捏着手腕嚎叫,还以为是中了暗器,忙跑过去察看。

“上仙手下留情!”

随着苍老的声音响起,一条黑影呼啸而至。这人六十多岁,面颊瘦削,头上瓜皮帽,颌下山羊胡,俨然一副小地主的模样,但顾盼间目光如刃,自有一番威严气势,正是炮拳掌门谭山。他下午见在外晃荡几日的小儿子鼻青脸肿回来,言语吱吱呜呜,偷偷拉着大师兄躲在一旁,便留个心眼尾随至此。当看到王铁柱被轻易掀翻,儿子被虚劈一掌后应声而嚎,饶是江湖老油条的他也大惊失色,确定了来人身份。

“爹,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一路上追俺还打伤了师兄。”

谭四郎止住嚎叫,牙关咬得“咝咝”响。这货是个聪明人,只一句话便遮掉了自己过错,把矛头引向对方。

“师父,弟子无能。”王铁柱垂头丧气。

“不好好练功,专门投机取巧,整些歪门邪道!”哪知谭山根本不问情由,一脚将地上手铳踢进河里,“噼啪”甩了四郎两个大嘴巴,指着王铁柱鼻子呵斥:“还有你,以为在沙湾翻点水花就了不起啊,真是井底蛤蟆——不知天高地厚!”

教训完儿子和徒弟后,老人转身向年轻人拱手弯腰深施一礼,道:

“炮拳第十代掌门人谭山,拜见仙人谷上仙!”

第一次见到以谭山的辈分和身份施出这般大礼,谭四郎和王铁柱惊得嘴都张开了。仙人谷呀?那可是传说中的仙人居住地,难道世上真有神仙?

年轻人冷淡地瞧着面前乱哄哄一幕,侧身一让不受这一拜,皱眉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十年前西部淘金,仙人谷一苇仙长以神功威慑群雄,化解争斗,在瘟疫流行时又炼药救人。我炮拳门等十八帮派感念恩德,誓永听仙人差遣。刚才上仙施展的‘气刀’就和当年一苇仙长一模一样。”

其实当年一苇施展的“气刀”如长虹贯日,在气势上不可同日而语。但谭山人老成精,哪里会做这些无聊比较。

气刀?运气如刀,离体伤人,那可是传说中的功夫!王铁柱张开的嘴再也合不上,谭四郎心里甚至升起一团莫名其妙的荣耀。哈哈,今后可有东西向人吹嘘了。小子,听说过“气刀”没有?想当年,老子可是被仙人谷的“仙人”用这一招“仙术”打伤过的,哼!

“还不快跪下!”谭山两脚踢在他们屁股上,二人回过神赶快跪下磕头。

一鸣嘴角一抽侧身再让,心里冷笑,既然提到了师兄名字,那就好歹给点面子吧。

“谭老前辈,我们就不拘这些俗礼了,在下仙人谷一鸣。不过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事情可就有些麻烦。”

这话透露出隐隐杀机,谭山心里惶急,恭恭敬敬回答:

“请仙长示下。沙湾有炮拳核心弟子五十多,整个北洞庭有炮拳弟子约三百人,都谨遵仙人差遣。”

一鸣皱眉思虑再三,说道:

“今日见我之事,你们一个誓,三十年内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这好办,今日不外乎您教训了炮拳门,俺们又不傻,这等丑事还去告人?

誓完了,王铁柱糊里糊涂,谭四郎心不甘情不愿,谭山倒心里明镜似的。这一鸣肯定在做一件机密要事,不欲行踪暴露。什么事要保密三十年?自己怕是活不那么久了。

那好,后会有期!一鸣一抱拳转身就走。

“仙长。”

“大、大哥。”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谭山狠狠瞪了四郎一眼。妈拉个巴子,老子称仙长,你小子称兄弟,瞧这辈分乱的!

“水乡僻野,方圆几十里没有旅店。舍下就在前面的沙湾,仙长若不嫌弃粗铺陋盖,可以先住上一晚再走。”

如果能够请仙人到家里住一晚,那可真是蓬荜生辉,传出去后周围几个大帮派定然不敢再骚扰。就算一鸣十有九八不会接受邀请,这请客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常言“利令智昏”,这谭山只想到好处,才过的誓却又忘了。

“不了。”一鸣摆摆手,把目光探询地移向四郎。

谭四郎讪讪从身后抽出手臂,朦胧月色下只见右掌黑肿如一个霉变的小冬瓜。一鸣上前一把抓紧手腕,谭四郎痛得嘶牙咧嘴,倒也硬气不哼一声,只感觉一股清凉气流进入体内,飞快连通被切断的经脉。不一会儿黑肿全消,浑无知觉的手指又可以动弹了。

一鸣松开手退后两步,谭四郎转转腕子屈伸手指,佩服得五体投地。

“还望转告一苇仙长,炮拳门绝不敢忘当年的大恩大德。”这会儿工夫谭山回过神来,猛地醒起刚才的誓,惊出一身冷汗,只想快点离开,哪里还敢留客。

“等等。你是本地人,说说沙湾情况吧。”一鸣心念一动。

谭山不知何意,老老实实回答:

“沙湾是个大村,约三百多户,一千多人口,大部分姓谭。”

“这几天要临盆的孕妇有几个?”

没料到仙人问出这样一个古怪问题,谭山愣住了,仔细想想后答道:

“好象有一个,村东头谭二娃的媳妇快生了。”

“爹,二娃媳妇还早着呢。上周我同二娃喝酒,他说带媳妇去县里照了个B,看到肚里是个小子,高兴得很。医生说预产期还要一个月。”谭四郎道。

“那就真没有一个了。种地辛苦,现在留村里的年轻人不多,都外出打工了。”谭山盘算了一番后回答。

“柱哥,你家秀兰不是回门了吗?”谭四郎突然又插话。

“秀兰是俺家大闺女,今儿中午才归门。这几天就要生了,婆家没人照顾,姑爷陪她住娘家来了。”王铁柱憨笑着望向一鸣。

“快带我去你家!”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鸣眼中顿时精光暴涨,狂喜不已。难道天意如此,让我立这个大功?如果不是在茅草街教训了谭四郎,又在堤上漫步这么久,怎么可能得到这条重要消息?沙湾与鹤洲相距不过六、七里,“那人”完全有可能降生沙湾。师兄只知道盯着鹤洲那个快临盆的妇女,岂知人算不如天算,秀兰竟然回娘家待产了!

一鸣当机立断,决定先不去鹤州了。他把这归结为天意,却不知是在为不附骥于师兄之后违抗师门命令找理由。如果他再年长十岁,经历些人世沧桑,就不会如此鲁莽。

一行人匆匆向沙湾进,一鸣还嫌走得慢,用手托住谭四郎的腰。谭四郎强咬牙关脚不沾地,顿时仿佛腾云驾雾一般飘行。

“你们照我说的做,什么都别问!”

一鸣脸上露出一股肃杀之气,铁柱心头一凛,忙运足功力跟上步伐。谭山的心头七上八下,恼恨小儿子引出一尊大神,万一牵涉进大麻烦,小小的炮拳弄不好就有灭门之灾。

到沙湾村九点多,村民们基本已安歇。铁柱家和其他人差不多,门前一个宽敞晒谷坪,坪前一条大水沟,屋后是菜园和水塘。他正准备叫起老婆烧茶,一鸣摇手止住,身形一晃仿佛一线白光绕着大瓦房转一圈后,停在三人面前,低声道:

“王兄守在房后,谭老房左,四郎房右,我守房前。今夜可能有异常,大家不要惊慌,过了子时就会没事。”

一头雾水、忐忑不安的三人轻手轻脚散开,丝毫没有惊动屋里的人。

一鸣盘膝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左腿向外右腿向内,左手大指捏定中指,右臂抬至胸前捏了个诀,拇指与食指、中指呈拈花状翘起。这拈花模样颇似佛宗,盘坐架势分明又是道家的“手脚和合扣连环,四门紧闭守正中”。他含眼光,凝耳韵,舌顶上颚,调鼻息。眼睛似闭非闭,耳朵似听非听,一动不动,浑如青石上长出的一尊雕像。

第三章 天兆

夜深,十一点,子时始。

“……九天普化君,化形十方界。披骑麒麟,赤脚蹑层冰。手把九天气,啸风鞭雷霆。能以智能力,摄伏诸魔精。济度长夜魂,利益于众生。如彼银河水,千眼千月轮……”

一鸣正默诵《玉枢经》,突觉气血翻涌,毛直竖,天地间弥漫着沛莫能御的威严气息,浩浩荡荡,横无际涯。饶是以一鸣的神通,在这股浩大堂皇的威压之下也顿时喘不过气,感觉自己不过是汪洋大海上漂浮着的一只小蚂蚁,感受到那股威压之中包含着的不可抗拒的意志,战战兢兢之下连丝毫违逆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所谓神威如渊,神威如狱,应是如此。

所幸这股威压一闪而逝,他一惊弹起,还没有站稳脚跟弄明白状况,只见一道蓝光闪过,大地为之一颤,屋檐上瓦片“哗啦啦”掉落。

天兆!

天兆果然来了!

只听到一声惨叫,铁柱跑回坪里连问怎么回事。谭山则从坪前掠过闪向屋侧,很快将谭四郎扶了过来。原来四郎坐屋檐底下靠着墙壁打盹,被一块跌落的瓦片砸得头破血流,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铁柱的老婆跌跌撞撞跑出屋来,突然见到坪里冒出几个人,喉咙里冒出意义不明的啊啊之声,被吓得僵在屋檐下动弹不了。

厢房里传出“嗵”一声闷响,秀兰出惊叫。铁柱没工夫和老婆解释,慌忙跑过去擂门,一边大喊道:“秀兰没事吧,快,快出来!”

村子里早炸开了锅,狗吠不停,鸡鸣猪哼,人们全都从屋子里跑出,吵吵嚷嚷,奔走呼喊,惊魂不定。一鸣默默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气息在体内急运行了几周天后才恢复如常,开口道:

“不要慌,刚才是轻微地震。人不要呆在屋里,都出来到坪里等天亮。”

一鸣清朗的声音响起,如清风拂过空旷湖面,远远近近听得清清楚楚。谭山唤出几个年轻人从村头走到村尾,把一鸣的话再重复几遍,人群这才安静了一些。左邻右舍有人过来寒暄,但铁柱迎上前低语几句后便都走开了。只有小孩子快活得很,嬉笑打闹,全不知晓危险。

铁柱老婆和姑爷搀扶秀兰走出来,她虽然被吓坏了,身体倒没有啥异常。姑爷刚才在一震之下从床边滚落地上,也无大碍。铁柱又跑进灶屋掏了一把锅灰,解开谭四郎绷带往额头一抹,血便止住了。

又等了一阵,天地间静悄悄的,风也没有一丝,再无异状。胆大的人溜回屋睡觉,其余人都裹着被子歇在各自坪里,细碎的杂语渐渐消失,代之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铁柱搬出椅子请一鸣和师父、四郎坐,老婆和姑爷则抬出一张竹床,铺上毯子盖上被子让秀兰睡觉。她们偶尔也好奇地瞟一瞟那个突然冒出的陌生客人,却不敢上前搭话。

一鸣重新坐回青石上,心绪怎么也平静不了,隔一阵子就抬起手腕瞅瞅夜光手表。秒钟分钟滴答滴答转着圈,他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和凝重。

凌晨一点,子时过。

一鸣长叹一声站起,向谭山、铁柱抱拳道:“不会再有什么情况了。外面露气重,大家回屋睡吧。”

谭山、铁柱赶快站起身回礼,只有四郎依然歪在椅子上鼾声如雷。一鸣的目光在秀兰身上扫了扫,遗憾地轻叹一声,飘然而去。

在鹤洲村,梅姑独门独院守在一个向水中凸出的沙洲,和其余人家相距一里多路。自从梅老二死后又没有孩子,她孤零零过了五、六年,倒也习惯。梅老二是外来户,梅姑又是从南洞庭湖的大杨树远嫁,在本地没有亲戚,日子便越过得凄清。好在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靠着三分瓜田,半亩水塘,也能够吃饱穿暖。

沙洲是村里孩子最爱来玩的地方,不光可以肆无忌惮掏鸟窝,抓螃蟹,捉迷藏,还能从梅姑手里拿到红薯片、云片糕,甚至花花绿绿有塑料包装纸的糖果。一些气量小的父母嫉妒孩子对梅姑亲,嘀咕道:“自个没儿,就专盯着别家儿,看以后谁给你送终!”说归说,倒也不会真的恨她。

这天夜里梅姑在摇晃中被惊醒,屋顶茅草“唰唰”洒落到蚊帐上,大黄狗“汪汪”狂叫。她吓得一骨碌跑到院子里,鞋都来不及穿。等了一阵后,地不再动草屋不再摇晃,可是沙洲林子里却有微光透出。

这么晚还有人?不会是偷鱼的吧。临近年关,那半亩鱼塘可是梅姑的过年口粮。她披衣穿鞋蹑手蹑脚潜过去,手里抓紧一根烧火用的铁钳。大黄狗摇摇尾巴,忠实地跟上。

在林子洼地,不可思议的一幕呈现眼前。无数光斑飞舞聚集,形成流动的光幕,光幕中心的枯黄草地上躺着一个光溜溜的男孩婴儿。那娃儿明显张大嘴在哇哇哭,可自己耳朵里就是听不到半点声音。

妖怪?

若一百人见到这般景象,九十九个只怕转身就逃,唯一不逃的那个是梅姑。她孤身住沙洲这么些年,早已经不知道害怕,更何况朝思暮想的就是一个孩子!

大黄狗朝前一扑,光斑仿佛受到惊扰,如流萤飞火,竟然旋舞着粘上了狗身。黄狗蓬松的毛如顿时如带电一般直竖,通体大放光明,有如神犬。它惊慌失措地蹦跶几下呜咽几声,便迅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趴在婴儿身畔守护,双目炯炯有红光透出,好像两盏灯笼。光斑以肉眼可辨的度黯淡下去,似乎消散于夜色,又似乎融进了黄狗的躯干里。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梅姑跪在地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慢慢走过去。

两个小时后,等惶恐的村里人都安静下来,一艘小船悄悄摇出沙洲,沿水道进入虎渡河驶向洞庭湖,船上一个女人一个婴儿一条黄狗。大地一颤,所有渔民都上岸了,梅姑没有碰到夜渔的船。谁都知道地震中水面远比6地危险,顷刻间就可能掀起淘天巨浪。

梅姑充分运用智慧,连夜出走。若等天亮被现,最好的结果是大家说她老不正经,同野汉子私通弄出个杂种,坏结果是无数人找上门,说孩子是他们的。毕竟在农村,男孩儿还是很金贵的。而最坏的结果是神汉、巫师找上门,说孩子是妖精,当众烧死。三年前对河赵家村就这样烧死了一个黄花闺女,说是狐狸精。

河面笼罩浓雾,小船静悄悄顺流而下,如一片漂在水上的枯叶。这时候凌晨两点多了,梅姑没有看到雾气弥漫的江堤上站着两个人,那两人也不知道几百米外一叶小舟正无声无息漂过。

“咦?”穿土布黑棉袄的老头扭头望向河面,佝偻的身躯陡然挺直,面上皱纹舒展,双目莹莹泛光,哪里还像一个乡下糟老头子。

“师兄,有情况?”一鸣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恭恭敬敬地询问。

一苇闭上眼睛倾听一阵,摇了摇头,睁开眼颓然道:

“雾气蕴含天地余威,宛若胶质,我看不透百米之遥。刚才河面似有动静,细听却无从分辨,或是鱼儿弄出水响吧。十多年前我也曾经遇到过能阻隔神识的妖雾,但诡异阴森,不似这般堂堂正正。”

“师兄说的是,天兆一出万物皆伏,这雾沾染了天地威能。不过鹤洲和沙湾今夜都没有孩子降生,我们是不是多停留几天,把搜寻范围扩大?”

一苇沉吟片刻,道:“等天亮后以两村为中心,四下走走。”

“师兄,仅仅两个人恐怕会有疏漏。炮拳的掌门谭山是地头蛇,情况熟悉,是不是也叫他打探打探?”

“哦,准备怎么跟他说?”

“这……,还没有想好。”

“打消这个念头。任何过程,参与因素越多情况就越复杂,结果就越不好掌控。何况天机不可泄露,你能保证谭山守住机密?就算他不说,旁人难道不可以根据他的行动推断蹊跷?天道运行,自有因果。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只管尽力去找,找着了,那是命中注定;找不着,那也是命中注定。”

“可这找着和找不着,大不一样呀!”

一鸣有点急了,师兄这番因果论听起来有道理,细思量又糊涂。若一个人注定成功,还需要努力干嘛?即便是天命之人,若一辈子窝在穷乡僻壤,又能有什么造化?

一苇似乎看穿他心思,微微一笑,道: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一鸣呆住了,苦笑不已。

这风云际会需要天道造就时势推动,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岂是说来就来的?世人只看见鲤鱼纷纷跳龙门,谁见过它化龙游沧海?谁又规定了金鳞不该是池中物?若是一生不遇风云,别说化龙,成为红烧鲤鱼都大有可能!

“沧海横流,我辈任重道远呀!”一苇叹息。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师兄把自己当什么人了?修道之人修的是天道,证的是长生,若要匡世济民,何不入世做官?师兄只怕是在俗世厮混太久道心蒙垢,又眼见着长生无望,便生出了诸多执念。

“是!”

一鸣一口血差点喷出,强压下暴走的冲动。虽然他不太瞧得起一苇,但毕竟长幼有序,只好勉强低头应诺,心中沉甸甸的。

他一路行过,见到世风浮躁,俗人们无不目光短浅骄奢横蛮及时行乐。像师兄这种“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郑重语气,若被俗人们听到那是一定要笑的。更何况俗人明了无数奇妙事物,能飞天入海登月追星,呼风唤雨拔山遁地,何必要尊敬修道之人?你看他庸俗,只怕他会觉得你可笑!

一鸣无语地望向夜空,心里叹息。

今夜无月,深蓝的天幕却透出些明亮,是快要下雪的征兆。

三天后下午的虎渡河上,梅姑轻快摇着桨返回鹤洲,却是同一苇、一鸣错身而过。大前天地震之后下了一场薄雪,虽然落地即融,河风却料峭了许多。但梅姑脸颊滚烫烫的精神倍好,大黄狗威风凛凛地蹲坐船,好像得胜回朝的大将军在巡视。

前天梅姑赶到大杨树娘家,说昨儿地震吓得连夜驾船避难。谁想第二天中午把船泊在茅草街时,有个姑娘突然上船放下一个包袱就跑了。包袱里面是一个白生生的娃儿,一张纸条还写着“十月二十五日”字样。哎,作孽呀,这么乖巧的娃儿也舍得丢。

那姑娘怕还没出阁,出了这样丑事指定不能留下娃儿。梅娘你好造化,就把娃好好养大,今后也有个依靠。娘家人听了这事,个个都很高兴。

娃儿的身份瞒天过海,秘密只有自己知道,梅姑也不怕今后谁来要人。娃儿身世神秘,梅姑总觉得将捡到那天定作生日不妥,于是擅自做主把出生日期提前了两个月。况且娃儿白白胖胖,本就不像才出生的。你问襁褓呀?就是一件旧衣裳,不干净,丢了。还有那张字条呀,哎呀一阵风给吹河里了。

今早七姑八姨赶来,送了些豆粉、白糖、鸡蛋。小家伙也争气,不哭不闹,一逗弄就咯咯地笑,清清秀秀白白净净,爱煞个人了。

阳光照在水面,红彤彤地泛出异彩,波光粼粼仿佛一川红霞蒸腾。小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船后方起伏的波浪,见那浪潮涌上岸漫过了草茎,退下来时却比河面还低,露出了岸边的石块根藤和一些黑黑的小洞穴,偶尔还会有毛茸茸灰扑扑的水老鼠从里面惊惶地蹦出。

这世界呈现出的新奇他并不能理解,只是咬着胖乎乎的手指静静看着,阳光中那嫩姜芽一般的小小手指近乎透明,又被渲染成靓丽的粉红,仿佛红玉雕成。

梅姑心中一动,欢喜地瞅着婴儿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笑呵呵道:

“你这个小鬼头,来头还不小,指不定还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呢。就叫满江红吧,别跟着姥姥梅来霉去的。现在姥姥给你洗尿布,等你长大后娶了媳妇可别忘记姥姥哦!”

洞庭湖区的湿气较重,这雪花一旦开了头隔三差五就落上一场。好不容易挨到天气晴好,却是一个月之后了。

这天的夜里无风,月光皎洁,照得地上黑白分明。在虎渡河靠鹤洲这一侧的堤下,两条穿着厚实棉袄棉裤的汉子勾腰缩颈,把手拢进袖口蹒跚而行,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这条小路被往来之人踩踏,积雪消融了却又凝成冰凌,甚是滑溜难行。

“今儿个怎么突然收了手?一皮锤打翻梅姑婆抢了小儿跑几多好,省得冒风顶雪地白走一趟。”

“你是头猪,这点事情还想不灵醒。老子有家有口,你也有名有姓,抢了人就跑,梅姑婆还不拼老命,除非杀了她。鹤洲村子里有人看到俺两个过去的,出了事你跑得脱?再说,万一她喊叫起来把炮拳的人招来了,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把式,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那就这么算了?那个姑婆子钱也不要,软硬不吃,麻烦得很。”

“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唦!老子拐卖小儿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卖到南越那边去至少要赚五万块钱。一个礼拜前李癞子还讲想偷走这个小儿,突然就不见了,只怕是跑了路,白白便宜了老子。”

“干脆明儿个趁夜里来偷,姑婆子如果醒了就一皮锤打死,再一把火把茅屋烧了,神不知鬼不觉。”

“你狗日的这下灵醒了?要得,先下手为强,省得被别个惦记。”

“那条狗子蛮凶,有点麻烦。”

“那还不简单,找一坨肉上点闹药,先把它麻翻。”

“妈拉巴子,是哪个把这么大一块石头挡在路中间,缺德!”

只见十多米外的“大石头”慢慢立起身,足有一人多高,毛蓬松头如雄狮,目露红光,赫然正是梅姑屋里的大黄狗。它像人一般直立着,只一步便跨到了二人面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森森獠牙。

那二人被一股冷酷至极的意志笼罩,僵立着连眼珠子都动弹不了,见此情形肝胆俱裂,突然之间栽倒在地,竟然被活生生吓死了。

大黄狗探出双爪拎起二人尸身,甩草把一般抛过了高高的堤岸,随即传来冰层破裂水花溅起的声响。

天地重归寂静,大黄狗缓缓四顾,冰冷的眼眸无任何情绪。数十秒后它伏低身躯四肢着地,眸中红光熄灭,箭一般窜回垸中,正是沙洲方向。

第四章 此非人子

一十三年后。

夏夜,虎渡河江堤上。

月光皎洁,河风清凉。河面升腾起丝丝缕缕的薄雾,时不时有鱼儿“毕拨”跳出水面。芦苇摇曳,夜空静谧。

一位身高约一米六五的黑瘦中年汉子带着一个少年沿堤而行,一条小牛犊般大的黄狗跟在身后嗅嗅停停。

他们刚才从菜地里穿过,腿上沾染的露水被河风一吹都干了,凉飕飕的。少年弯腰挠了挠小腿肚,索性蹲下不走了。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唤醒带出,棉花地里的枝叶割得人胳膊火辣辣痛,他早就清醒了,联想到了某种并不美妙的可能。

“叔,我真的走不动了。”

汉子无可奈何地陪着蹲下,冒出一口重浊的湘北口音。

“歇,又歇,这一路上都歇过三回了。梅姥姥重活粗活不让你干,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看把你娇贵的,走几步路都喘气。不走不行呀,江哥儿。实话同你说,南洞庭去了一群道士寻找十三岁细伢子,还打伤了人。这北洞庭也不安生,今天下午有几个道士到了沙湾,俺怕他们找你麻烦,所以今天晚上一定得跑远点。”

少年身体瘦弱,眼睛明亮,低垂着头吐出叼在嘴里的一根青草,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炮拳门通知大伙快逃,天快擦黑时水猴子就溜过来告诉我了。肉松的外公铁柱爷爷连胳膊都被道士打断了,爹妈要照顾,所以他只能到附近躲一躲,还走不了。水猴子要等他叔叔筹到路费钱,准备明天一早再开跑,我想陪他们一起走呢。”

“哎呦俺的小哥子,俺们这是在跑路呢,不是去旅游,等三等四黄花菜都要凉了。炮拳名义上是门派其实相当于社团,乡土观念极重,外乡人如果侵犯本地那是往死里维护。小猴是炮拳门弟子,小松还是王铁柱的外孙,都要被逼得偷偷跑人,看来炮拳门也自身难保,连明天都不一定捱得过去!俺们今晚不逃走,明天肯定要被抓走。”

“其实等一等也没有关系,我反正是没事的。水猴子和肉松比我小两个月,都是在圣诞节后的第三天出生,就危险得很。我知道这群道士是在寻找神子。”

“哦,你是怎么猜到的?”汉子惊愕地偏转头看着少年。

“切,没点新意。去年找十二岁的,今年找十三岁的,明年肯定要找十四岁的。不光道士找,和尚找,穆斯林、基督教徒都在找呀!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就更多了,小萝卜头教派要是没有一位‘神子’撑场面,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哈哈,真还是这么一回事。”

“上个月我在网上一搜,现全世界排得上号的‘神子’足有一百多,全部窝在没有加入地球联邦的老少边穷区域。不过,我知道他们都是一些山寨货色!”

“啊哈,连这个你也知道?莫非阁下就是……”汉子眨巴眼睛,故作惊讶状。

“叔,你想呀,如果神子真的降临,要不救世要不灭世,那可是好惹的?一百多个中间只要有一个是真的,一十三年时间足够他一统江湖,不,一统全世界了。”

“一十三岁还是个小屁孩,怎么一统江湖?”

“切,土包子!没听说过甘罗一十二岁就封上卿,嗯,相当于拜相,总理级别呢!”

“呵,甘罗一十二岁还被砍了头了呢!”

“那你再看看这个,更小,更厉害。佛祖出世,自行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狮子吼,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哈哈哈,这个实在是太厉害了,俺不敢说,怕被和尚们捶死!不过俺有些纳闷,真正的神子在两千年前伯利恒的一个马槽出生,那个日期被定成了圣诞节。现在这个神子也挑在圣诞节出生,编故事的人实在是太没有想象力了,偏偏有那么多人相信。”

“信息不对称会导致以讹传讹,绝大部分人都是在盲从。一十三年前十一月二十三号上午在纽约生了核爆炸,核火球形成一瞬间出现了一个婴儿影像,大家传说那就是神子。但更具体的信息我在网上怎么也找不到,联邦政府对这个封锁得很严。按道理把十一月二十三号定成降临日才对,没理由推迟一个月。”

“嘿嘿,江哥儿你聪明过头想多了。这没啥好奇怪的,无非是想沾耶稣大人的光。俺家乡要是出了一个大人物,准保个个都会说是他的亲戚邻居。”

“也对。”

“那你信真有神子不?”

“不知道。所有不可理喻的迹象背后一定存在不可理喻的原因,而所有不可理喻的原因一定会产生不可理喻的迹象。我倒是觉得佛祖是几千年来最博大精深的两个半人之一,佛经其实是对宇宙的解释,至今没有被越。”

“呵呵,难怪村里人都不太愿意跟你说话,真的挺累,伤自尊。还有半个人呢,说说都谁,叔也好长点见识。”

“释迦摩尼不必说了,在触及宇宙的根源上他走得最远;再一个是爱因斯坦,没有他狭义相对论迟些年也能出现,可广义相对论完全脱离了人类的经验范畴,第一次量化触及时空间本质,没有他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面世;半个人指李耳先生,也就是道家的教祖老子,在深度上他并不输给佛祖释迦摩尼,可惜只留下《道德经》五千字,好像一个粗约的大纲并没有成系统,所以只能算半个人。”

汉子翻了翻白眼抓了抓头皮,站起身扯少年的胳膊。少年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跟着继续前行。

“呵呵,你这些话听起来都好厉害的样子,叔不懂!叔斗大的字认不了几个,也不上网,跟你一比,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会说话的猴子,特伤自尊。”

“切,你就装吧。老实交待,什么的干活?”

少年忧郁而老成,此刻把手比成了一把手枪指向汉子,才露出了一点调皮的模样。

汉子听闻此言,一边走一边点头哈腰,两颊与下唇达拉下垂,一丝晶亮的涎水挂出嘴角,偏过头憨笑道:

“嘿嘿,小的朱富贵,洞庭湖大杨树人士,以卖点散货为生。今日途经贵宝地,小壮士要不要来一串棒棒糖?”

少年好奇地盯着他,问道:

“曹操留下望梅止渴的传说,巴普洛夫摇铃喂狗,后来狗只要听到铃声就会流口水,这些都是条件反射。可现在没有摇铃子,也不见酸梅子,你这口水怎么说来就来?”

“你敢骂叔是狗?”汉子抬臂没打着少年,顺势一抹嘴巴挺直身躯,口音切换成了普通官话,一本正经道:

“无它,唯嘴熟尔。行走江湖没一点技术含量哪行?”

“去去去,你也就能骗骗村里人,连姥姥都瞒不过。送给我的那台掌上电脑能够联通卫星,我查了一下要好几万,上网费用每个月都大几千。”

“实不相瞒,小壮士当年虎躯一震,王八之气直冲云霄。我还以为撞大运捡了个神子,这可是神的儿子呀,比牛魔王还牛,想以后跟着他混吃混喝不用愁。谁知道捡了一根狗尾巴草……唉,反正亏惨了!”

“你骗人!”

少年一脚没踢到朱富贵,不依不饶扑上去。两个人正在嬉闹之间,瘦削汉子突然停下,牙痛似的“滋”了一声,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愁苦不堪。

“江哥儿,恐怕这回真的碰上了大麻烦!”朱富贵缩起肩膀徐徐蹲下,掏出烟点上。

满江红扭头瞧见三百米外两道黑影正好卡在渡口延伸至大堤的坡顶,一动不动仿佛庙里泥塑的小鬼,甚是吓人。堤下一大一小两条船静静靠岸,大的是渡船,小的是捕鱼船。不远处艄公的棚子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在。

“叔,我早就想说跑路不是这样跑法的。这里就一个渡口,肯定会有人蹲点。月亮这么大,你像个大电灯泡一样在堤上瞎晃,几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切,不准抽烟!”

朱富贵深吸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弹掉烟蒂,剧烈咳嗽。少年乖巧地走到他身后捶背,埋怨道:“还才好点,又抽!”

“老毛病了,不碍事。”汉子长长吐出胸腹间一股浊气,转头望定一脸稚气的少年,郑重说道:

“前面那两个人有好浓重的杀气,肯定是道士一伙的。等一下我数到三你就往坡下跑,不要回头看,马上划小船过河。”

满江红听到这不同寻常的严肃语气,双眸顿时蒙上一层阴影,闷声问:

“到哪里等你?”

“不要管我,跑得越远越好,千万别落到这帮人手里。听口音他们是北方人,应该不会游水,你过河就安全了!以往找神子的顶多一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打听,跟贼一般。叔这一回大意了,没想到他们会搞出这么大阵仗,明着抓人打人还设卡,来者不善呀!”

“叔,要不我们回去,别走了。”少年仰头望月,眼中充满忧伤,道:

“我闻到好重的血腥味,心里慌得很。前年我同姥姥从大杨树走亲戚回来,中午经过公路边一户人家时,也是闻到了好重的血腥味。后来听说傍晚时分有个司机喝醉了酒下坡没刹住,把卡车撞进了人家屋子里。一家五口正在吃饭,没有一个逃出来。”

朱富贵缩了缩脖子,贼头贼脑地四下溜目,道:“呵呵,江哥儿,虽然你不是神子,但还是很有做神棍的潜质呢,把我都说得毛骨悚然了。那你再合计一下,如果我们退回去会怎么样?”

少年闻言迅入静,一分钟后摇头道:

“我不知道回去会怎样,但感觉越往前走,心里就越慌。”

“哈哈哈,你还当真想预言未来呀!”

少年却不像他那样言语轻松,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浑身颤抖牙关磕得咯咯响,扯着他的衣角哀求道:

“叔,我们回去吧,真的别走了。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我脑袋里面大喊大叫,说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别怕,天塌下来有叔顶着呢!”

朱富贵笑着站起伸手去揉少年头,现他竟然比自己还高上一点了。三年前他才多高?好像还不到自己的肩膀吧。

三年前的秋末朱富贵路过北洞庭,望见数百乌鸦盘旋天空。北雁南飞,都要在洞庭湖区歇脚或者过冬。若是到了南洞庭的湿地,则常见成千上万的鸟群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可乌鸦并非候鸟,煞是奇怪地聚成了堆,正在极有规律地以两里为半径盘旋。他略懂鸟语,只听到众鸦叽叽喳喳反反复复,表达的意思无非是:此非人子!

奇怪之下他寻向鸦群盘旋的中心,只见一个少年孤零零坐在江堤上,衣裳破旧却干净,瘦小的身子支楞着一颗大脑袋,身畔蹲着一条雄壮的大黄狗,竹筐里露出几根柴禾,正呆呆仰望着天际流云。

长河、落日、群鸦、衰草,令人感到无边的孤独与不尽的苍凉。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存在,少年端坐虚空,任岁月毫无意义地流逝,年复一年,只能自己和自己交流。

第五章 莲子未成荷叶老

朱富贵少小离家,本是洞庭湖区大杨树镇的人士,后来漂泊到西北加入了淘金的队伍。经过多年努力手上攒起了三十几条汉子,建立了朱雀堂。势单力薄不敢和那些大帮派争,就缩在昆仑山脉里的一条贫瘠小溪淘金沙。没想到有一日居然淘出了狗头金,惹来泼天大祸,结果朱雀堂被摧毁小溪也被强占,他带着一身伤,只得怏怏返乡。

少小离家老大回,儿时的伙伴见面不识,父母的坟上草拱,亲戚都已经凋零。好在祖传的宅基地还在,他便在上面搭了个草棚,扮成货郎接近这个名叫满江红的少年和抚养他的梅姥姥。梅姥姥论辈分还是没出五服的远亲,小时候他要叫姑姑的,把亲戚认下来之后行事就更方便了。

他独来独往,只偶尔在大杨树歇脚,一小半的时间耗在鹤洲,还有一大半的时间却是去了外边,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他认定乌鸦是不会骗人的,以为找到了江湖传说中的“神子”。可是事与愿违,满江红的生辰在圣诞节之前两个月,身体糟糕不能习武。

他是武道高手,猜测这孩子的经脉存在无数微细孔洞,导致真气不能运行储存,也就是传说中的“大漏斗”。这一类型的人往往先天虚弱,元气不足,不但炼不成内家真气,外家功夫也甭想,能够无病无灾活到成人就要烧高香了。

这三年里朱富贵不知道找来了多少珍稀药材,带来了多少营养补品,但满江红吃下后只是体质稍微得到改善,依然豆芽一般瘦弱,个子倒是长得挺快,相形之下脑袋也不显得大了,恢复了一个正常少年该有的模样。

梅姥姥屋里的大黄狗远近闻名,是捕猎的高手……不,是捕猎的高狗高高狗,下水必能叼鱼,入林必能擒兔,所以满江红的肉食是绝对不缺的。这小孩饭量奇大,一天要吃四五顿,亏得有大黄在,否则梅姥姥砸锅卖铁也供不起。朱富贵亲眼见过满江红一顿吃掉了一只足有十斤的大甲鱼,纳闷地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心道十斤肉好大一堆呢,都跑哪里去了?

尽管神人养成计划落空,但三年相处下来两人情若父子。朱富贵觉得慢慢陪孩子长大也不失为人生的一大幸事。这几天听闻有道士寻找十三岁少年,明火执杖手段凶残,他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赶快连夜走人,却不料对方的防范会如此严密。

到底是脱离江湖过惯安宁日子,失去了当初在生死一线间锻炼出来的机警。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益,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走!”少年鼻子一酸,抹着眼睛。

听了少年倔强忧伤的回答,朱富贵笑呵呵说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回是肯定不能回的,反而会被那些人注意,没事也要生出事情来。趁眼下这里还只有两个人挡不住叔叔,我们快刀斩乱麻冲过去。你别管叔,跑得越快越好。有大黄跟着你……咦,大黄呢?”

少年回头没有看到从小形影不离的大黄狗,耍无赖一般蹲下去,身子瑟瑟抖,颤声道:“我就不走,就让他们抓,反正我又不是神的儿子!”

“天真!你说不是就不是呀?把你抓走研究一番,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解剖得七零八碎,再得出个结论说‘又他娘的不是’,你说有用吗?”

朱富贵声色俱厉做势欲拍,看见少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手便轻轻地落在他肩头,扮了个鬼脸说道:“你放心,叔可是洞庭湖里的老麻雀,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凑近满江红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

“叔可是有来头的,怎么可能栽倒在这条小阴沟里。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可千万别讲出去呀。叔当年可是遇到过仙人的,被种了一道保命剑气在身子里。万一打架打不过,叔就祭出剑气灭了这几个杂碎,呵呵。你就放心啦,叔没事的,你在这里反而会令叔分心。再说这两个人肯定有帮手,你不先跑等帮手来了以后就跑不了啦。你实在要等也得过了河再等,如果看到情况不太好就往南边跑,到东方市等叔来会和。别担心,叔跑得可快了。天命玄鸟,浴火而飞,江湖传说中的朱雀就是我呀,他们追不上的,哈哈哈!”

这一次搜寻神子绝对是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在进行,即便是洞庭湖里的老麻雀,也不晓得能不能逃脱天罗地网!

朱富贵拉少年站起身,心中泛起阵阵伤感。轻抚稚嫩瘦削的肩膀,听到他粗重急促的鼻息,一曲《怨王孙》无端涌进脑海。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苹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他从小闯荡江湖,没有多少文化,忠臣良将才子佳人的戏曲却听了一肚子,是一个旧式的人,一个被现代社会遗弃的底层人。虽然他见识过灯红酒绿,也经历了刀光剑影,但一直躁动着飘荡着,唯有这三年在乡下的日子才好像找到了归宿得到了安宁。只是可惜,好日子终有到头时。

以往听《怨王孙》这小曲儿,无非是感受些湖光山色清秋如洗,佳人如画芳踪缥缈。此刻面临生死威胁再乍然回忆起这曲子,却感受到了在那轻松闲适底子下的沉痛与哀伤。现在莲子未成,荷叶将老,为之奈何?罢罢罢,纵然是黄泉路人归早,拼却了我这片老荷叶,也要护住他这颗青莲子长成,日后好有机会叹息清露洗汀草。

“江哥儿,你可是神子候选人,别那么没出息。以后如果一个人行走江湖,切切记住叔的话,道德文章全是放屁,天大地大不如命大!以前你最远也只走到大杨树,连常德、岳阳都没有去过,这回可得把握住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呵呵,别耍赖,站好了,前弓后箭,调整呼吸。预备……跑!”

朱富贵一推,两条身影刹那分开。

一条踌躇数秒,便沿堤坡往下斜跑。另一条则直冲向前,势若奔马。堤上的草叶黄土碎石被蹬踏得飞溅,仿佛形成了一条土龙沉默地扑向前面。

堤坡上青草长势茂盛平整,低矮匍地,仅仅没过成人脚踝,杂东杂西点缀着一些高及人腰的茅草和灌木丛。满江红顺着坡面向下斜冲拐往渡船,才跑出三十几步,就听到堤上传来呵斥声。

“什么人?”

“咦,殿堂!”

“嘭”一声闷响,似乎高相撞中一物被抛起坠地。

紧接着传来密接不断的拳掌相接声,衣袂带风声,脚步杂沓声。

“砰”一声尖啸,是枪声!

满江红忍不住抬头仰望,只见两人挥舞利刃背靠背防守得密不透风,一道瘦小的身形纵跳如飞,走马灯一般围着那二人转,隔数秒探手一击那两人便晃一晃,防守圈又缩小了一分。

少年郎不由得胸中一热。

朱叔叔真的是大高手,欧耶!

静夜里的枪声格外刺耳,震得远处瓦房“嗡嗡”回响。余音才消,五、六里外的沙湾村方向便传来一声长啸,高亢激昂势不可挡,如长江大河一般波涛滚滚绵绵不绝,只几个呼吸间便好像靠近了半里之遥。

啸声乍停。

四里之外的堤上散落着三具尸体,空气中弥漫浓重的血腥味。一具尸体尚在抽搐,一具倒伏,背上赫然现出一个血洞,还有一具连脑袋都几乎掉下,只剩下薄薄一层后颈皮连着脖子,气管“哧哧”直冒血泡。

两个青衣道人停下,其中的年轻道士弯腰检视一会儿,转身禀告:

“师父,颈子的断口不规则,有咬啮痕迹,身上有爪印,是被妖兽所杀。”

背插拂尘的中年道士面孔阴鸷颌下无须,皱眉四望了一圈,道:

“这头妖兽瞬间就扑杀了三名武师,非比寻常,妖气中居然还杂有一股正大光明的味道。赵大赵二守渡口,一个是巅峰武师一个是中阶武师,居然还被逼得开了枪,只怕妖兽杀了这三人后又去了那边,如果另有其人那也是殿堂级别的高手。枪声只响了一下,只怕是没机会开第二枪,快顶不住了。”

“师父,您老人家五雷正法一出,甭管什么妖兽都要伏诛。武林人士只要还没有达到宗师境界,还不是跟土鸡瓦狗一般,说宰了就宰了。”

“有高手护驾妖兽拦截,我们很可能找到了正主。去渡口,小心为上!”

年轻道士脚一蹬便跨出七、八米,快如箭矢。中年道人则飘行在后,身形似缓度却快,仿佛御风而行脚不沾尘。

满江红气喘吁吁地跑到船泊处,不待胸闷稍减便拾起栓在桩上的缆绳,却慌手慌脚怎么也解不开。这时一颗毛茸茸的硕大狗头从身后探出,一口便将粗如婴儿小臂的麻绳咬断。

大黄!满江红惊喜地抚摸,现它身上黏糊糊的,在月光下呈东一块西一块的黑色。

大黄有些焦躁地把他朝江边拱去,跟随其后跳上船。

满江红还想等朱富贵一起走,于是端起船桨并不划开,翘仰望着。

大堤之上,等两位道人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二十多米外躺着赵大赵二,没有挣扎也没有呻吟,看样子死得很彻底了。江面上一位少年站在船,一条大狗蹲伏,流水缓缓托着小船漂向江心,离岸两三米。

“那两个人是你杀的?”年轻道士冷冷瞅着面前气喘吁吁手执尖刀的瘦小汉子,懒得过去查看。

“白痴!这儿除了老子还能有谁?”浑身浴血的汉子抬起左手大拇指对自己鼻尖一挑,傲然嘲笑。

年轻道士一时气息浮动,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啧啧,你这小道士很不专业呀,应该称呼我为信士或者居士才对。你问我是什么人?你不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告诉你我是什么人?莫非小小年纪就炼丹,把脑壳都炼坏了?”

朱富贵装腔作势,继续慢悠悠地嘲弄:

“你们抓人灭口,是不是在寻找神子,难道不想供奉‘三清’道祖了?我说老子怎么会‘一气化三清’,原来座下出了你们这些背师欺祖的畜生,不气死才怪!”

他才解决掉守渡的两位武师,两个道士就赶到了。这年轻道士修为较自己稍逊,中年道人则强了好多。江哥儿的船才离岸,只有拖延时间激怒对方才能寻觅到一线生机。一步错步步错,对方的强大出了预计,如果早知道就宁愿绕远路去金龟渡折往荆州,再回转南下岳阳,从岳阳坐高铁往东方。当然,那个方向肯定也会有人蹲守,但人烟稀少,肯定不会有这么严密。

三清指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太上老君),是道教供奉的至高天神,相传为道教始祖老子一气所化。

虽然汉子辱及教祖,偏生中年道士养气功夫了得,摆手止住了蠢蠢欲动的徒弟。他斜睨堤下小舟慢慢悠悠,反正逃不掉,倒也不在乎汉子的缓兵之计。今天下午连折了炮拳门几条胳膊,就算他们被枪声惊动,晚上也绝对没有胆子过来探头探脑。刚才释放气机可以确定方圆百米之内都没有其他人,面前又只是一个初阶殿堂,实在不足为虑。舟上只有一人一狗,妖兽会躲在何处?那个小孩只怕大有文章!

“天师道、神霄派、灵宝派的高手已经到了洞庭,你们以道家之名造孽,休想逃掉!”

“哈哈哈,你想诈退我等,护住江上的那个小孩。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中年道人大笑,轻蔑说道:“就算三派法师齐至,哪又怎样?这道家只是我等流入俗世的支脉而已!”

朱富贵这回真的吃了一惊,连退两步。

“你们,你们是炼气士?”

道家自春秋萌,一直到西汉张道陵创立“五斗米教”(即后来大名鼎鼎的天师道),才从流派升格为宗教,始称道教。在张道陵之前,修行之人还没有开创出炼丹、符箓、驱邪等等神通,而是吸风饮露,修炼元神,被统称为先秦炼气士。

这些炼气士神通广大,能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移山填海,能日星象纬,占卜八卦,知晓身前身后事,能耐直追传说中的仙人。

比方说姜子牙灭商封神,比方说鬼谷子寿高千岁,弟子苏秦、张仪、孙膑、庞涓、毛遂等等在春秋战国期间覆雨翻云。比方说《淮南子精神训》中提到的“真人”,曰:“居而无容,处而无所,其动无形,其静无体,存而若亡,生而若死,出入无间,役使鬼神。”再比方说道家始祖之一的庄子在《逍遥游》中曾如此形容神女,曰:“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道家从炼气这口大锅抽取老庄学说为始祖,推陈出新扬光大,从源头上说是支脉也不为过。

第六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瞧着对面两个道士一副只等自己束手就擒的架势,朱富贵岂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汉子,脸上惊惶心底却在冷笑。

你说是就是呀?炼气士一心证道,不理俗务,偶尔出现在江湖也是独来独往鸿飞冥冥,哪里会这般成群结队?更何况自汉朝以来历两千多年,炼气士几乎都绝种了。

两位道人没料到那条汉子调匀呼吸,再次踏步上前,扬刀大喝道:

“炼气士不得踏足红尘,难道你们要坏了这千百年的规矩?”

朱富贵瞥见小船离岸五、六米,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想再拖一阵子后等船过了江心,江哥儿又水性奇佳,这妖道要抓人可就困难咯。

“几千年的老黄历的,还翻它做甚?”中年道士没有探查到妖兽气息,眼珠一转问道:“你这汉子修为不低,和炮拳门有点关系?”

“没有。”

“船上小孩的年纪可正巧是十三岁零七个月?”

“不是!”

“哼,瞒也没有用。叫他上岸,你再自断一臂,今天这事就揭过,饶了你小命。”

“哈哈哈,你当老子是三岁的小孩呀,这么好骗!想要抓他,就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朱富贵急促运气,瘦小的身躯仿佛青松咬定岩石,不动如山。

“人生之大,无非生死二字!你不怕死?”中年道士冷笑。

“呸,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你这獐头鼠目炼气炼得猪油蒙了心的家伙懂个屁!老子就不相信像你们这样伤天害理的家伙也能修成天道,求得长生!”

千方百计,终究实力不济,最后还是免不了要以死相拼。朱富贵心意已决,狠狠朝对面呸了一口,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行走江湖多年,武功未必是极高,眼光却很毒辣。既然存在着拼命的心思,便少不得要仔细观察,可越观察越心惊。道家武功以太极、形意、八卦最为著名,太极以柔克刚,形意迅猛,八卦刚劲,就算其他冷门生僻一些的武功,也总是有痕迹可寻。但这两位道人倏忽而至戛然而止,身法、站位、姿势也不刻意隐藏掩饰,自己却瞧不出来历。

佛家云身体只是一具臭皮囊,道家虽然不追求仪表姿容,却也讲究一个飘然出尘。那中年道人尖嘴猴腮形貌丑陋,在外门的地位也不甚高,常吃人耻笑,这时被一句“獐头鼠目”引了心火,眼中厉芒一闪,对侧后方的徒弟微微一摆头,阴沉沉道:“留活口。”

面前这条汉子来路不明却铁了心要护住那个小孩,莫非自己真的走大运撞到了传说中的神子不成?不管如何,先拿下再说!

年轻道士抽出插在身后的拂尘随随便便踏前一步,犹在恼恨刚才被削了面子,讥诮道:“屠狗之辈,也配谈天道!”

朱富贵仰天大笑,挺直身躯,爆出一股浩然气势,道: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我听说武道中人从武士、武师直到殿堂,都不是炼气士一合之敌,唯宗师以上高手方可一战。今天就让我这个小小的殿堂,领教一下炼气之人的战力。”

堤上遥遥传来杂乱的奔跑声与喧闹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却是朝着这边而来。三人一怔停下,只见从沙湾方向跑来六个壮实的小伙子,其中三个还提着棍棒。

练武之人,初习武只能算学徒,刷腰踢腿蹲马步打沙包,一两年后约有小成被称为初阶武士。待其基本功扎实,练熟两三套拳法打得赢三五人,成为中阶武士。又待其技艺精深实战经验丰富,稳压中阶武士一头,便成为高阶武士。

武士武士,毕竟是士,在百万军中冲锋陷阵也只是个士兵而已。待其完全掌握一项武艺,有独到理解与越武士的实力,能够授徒开馆,便成为了武师。

但武师再厉害,不过是依仗招法精妙与身体强悍,一旦能够做到内气外放,妙到毫巅地控制身体与激潜能,所谓“一羽不落,意到力到”,便步入了殿堂境界,也就是俗称的“登堂入殿”,在武林中占据一席之地。

而殿堂之上的宗师境界,据说能够融通诸法,自创战技,沟通天地,实力更不是常人可以揣度的了。

武士,武师,殿堂,宗师,便是武林中沟壑分明的四个境界等级。

这群跑来的小伙子是炮拳门弟子,领头的叫大牛,高阶武士。炮拳门自从数年前掌门人谭山过世,衰落凋零,门内再无一个高阶武师。现在的第一高手王铁柱是大牛等人的师傅,也堪堪才达到中阶武师的巅峰水准。

大牛傍晚听说有两个道人带着五个武师进沙湾找炮拳门晦气,使阴谋诡计折断了师傅的胳膊,便邀了几个兄弟去讨说法。那知半路上被掌门人谭四郎拦下训斥,只得怏怏回转。师兄弟几个心里憋屈,聚一块儿喝起了闷酒。夜里突然听到堤上传来枪声,仗着人多操起家伙就跑来查看情况。

他们是抄小路上堤的,没见到四里外倒伏的尸体,根本未察觉事态严重。到渡口一看,两个道人正气势汹汹逼向朱富贵,压抑的怒气便再也控制不住了。朱富贵是南洞庭大扬树的货郎,鹤洲梅姥姥的远房侄子,每月都要挑一些油盐酱醋糖果糕点针头线脑的到沙湾与鹤洲卖,顺便收些龟壳蛇皮蝉蜕回去,与大家都熟识,算半个本地人了。那两个道士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暗算了师傅!

六条汉子往朱富贵身前一站便立成一堵墙,大牛有意抖了抖厚实的胸肌,一指两位道士喝道:“呸,牛鼻子,欺负俺们北洞庭没有人是吧!”

其实现代道士都像常人一样留短,只有苦修复古的老道人还蓄着牛鼻子抓髻。只不过“牛鼻子”这一称谓流传千年,约定俗成,道士们再恼怒也无可奈何。

年轻道人退后一步,轻蔑扫视气势汹汹的几条毛头小伙,静待师父指示。

有一位小伙子注意到不远处还躺着两个人,便走过去查看,一望江中还漂着一条小船,虽然隔太远看不清小孩样子,但那条远近闻名的大狗让他一眼就认出了满江红,急忙大喊道:“江、江哥儿,你在搞么子,快上岸!”

大牛也看到了江中小船,知道梅婆婆帮货郎收集一些乌龟壳脚鱼壳,又是远亲,来往密切。猜测是道士要行凶把江哥儿逼到了江中,货郎还不错拼命拦着。这大牛平日里就喜欢打熬力气较量拳脚,最不爱动脑子,这一猜却歪打正着。

“江哥儿,快上来,怕……怕个卵!”大牛冲着江面喊。

朱富贵顿时急了,一步便跨到了堤边,大吼道:“快走!”

这一嗓子震得几个小伙子耳鸣头晕天旋地转。他们本来就喝酒喝得有些懵懂,自动忽略了朱富贵这一步跨出常人好几步的距离,都心道货郎身量小嗓门着实不小,走村串乡练出了好声音。

大牛打了个踉跄,使劲晃了晃脑袋稳住身形,走过去亲切地一拍朱富贵肩膀,竖起大拇指大大咧咧道:“有俺们罩着,怕,怕个卵!朱货郎,你讲义气,够意思。”

闻到大牛身上散出来的酒气,朱富贵一头黑线心急如焚,脸拧巴成核桃一般苦笑不已。自己确实蒙仙人赠一道保命剑气,可以斩杀宗师以下高手。刚才想激怒对方伺机斩之,偏生贼道士养气深厚一点也不心浮气躁露出破绽。这六个小伙子人都不错,被稀里糊涂卷入进来,简直是在拿性命走钢丝。现在局面危急,不知道江哥儿身边的大黄狗能不能斩杀这个接近宗师水准的妖道!

听说那条狗都二十多岁了,按人类寿命换算的话就是百岁老人,却依然雄壮凶猛,威震湖乡。自己也曾经想探究一下原因,可是大黄很难接近,只听满江红与梅婆婆的招呼,与之对视如同被高等生物俯视,令人凛然生出惧意不敢亲近。

经过仔细观察,现这条狗龙行虎步,所到之处,方圆半里内的畜生不敢出声,飞鸟不敢靠近。乡里人只是看到大黄狗的外形凶猛如狮子,捕鱼逐兔如探囊取物,却根本不知道它战斗力的深浅,更感受不到它偶尔外泄的一线气息竟然直追自己平生仅见的仙人。

第七章 生死安足论

中年道人皱起眉头感觉事情有一点棘手,杀这六个楞小子轻而易举,但是明天炮拳门鱼死网破不配合怎么办?炮拳的掌门人谭四郎表面上诚惶诚恐,其实心思却狡猾得很。一旦他把所有十三岁的少年藏起来或者偷偷送走,自己就算有通天本事也要大费周折。

江中的小舟离岸七、八米,既不靠近也不远扬。朱富贵暗骂愚蠢,心中却是一暖。

去查看情况的小伙子匆忙跑回,惊呼道:“杀,杀人啦!那两个是下午去村里的武师,都死翘翘了!”

“你两个贼道敢在北洞庭杀人,没、没把俺们炮拳门放在眼里。乖乖地同俺们走,搞清楚再说!”

大牛听说死的是道人同伙,这事颇有蹊跷,却也懒得多费心思,手一举,六个人依旧呈扇形逼了过去。

中年道人怒不可遏,衣袖一挥顿时劲风扑面。六个人酒劲上涌脚步浮华,被这阵风吹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稳住下盘,那酒劲却也醒得差不多了。

“哼,道爷我已经同谭四郎说好了,只要配合找人就放过炮拳门。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道爷今日先饶过,只抓货郎同江上的小孩,还不快滚!”道人冷笑,不屑作更多解释。

六个人愤怒地瞪着他,并不退缩。

“还不快滚蛋?你们以为道爷是吃素的,当真就不会杀人?为他人送掉性命值得么?”中年道人面孔阴沉一字一顿,透露出森森杀气。

依旧还是沉默,沉默之中六个人还是在慢慢地逼近。

“敢再往前走一步,死!”

道士的话语才落,只听到“嗵”一声响,大牛跨前一步,狠跺地面拳击胸膛,喝道:

“门规第一条!”

“守乡卫土,吾辈责任!”后面五个人以棍击地,挥拳跺脚,朗声应和。

“门规第二条!”

“见死不救,吾辈耻辱!”

“门规第三条!”

“成仁取义,吾辈荣光!”

呐喊声撕裂夜空激荡四野,虽然只有几个人,气势却仿佛千军万马席卷而来,昂扬不屈慷慨悲壮,令人热血沸腾,虽死不悔。

如荆轲刺秦王,易水悲歌白衣飘飘,一去不复返;如嵇康临刑,叹息《广陵散》,顾日影而弹琴;如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如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

历朝历代以来,大至圣贤经典、朝廷公告,小至门规帮规、乡约家训,无一不是冠冕堂皇,但是有谁当过真?堂上悬的是正大光明,背地里却蝇营狗苟;嘴巴上说的是仁义道德,背地里却男盗女娼。

这几个小子虽然地位卑微天真可笑,却满腔热血一身正气,不惜生死。此刻他们认真得近乎执拗,硬是升华出一股庄严味道,令人肃然起敬。

如果说智慧进化了人的能力,那么正气则净化了人之精神。古人有歌云: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江上的满江红被这股气势横梗胸腹,憋得几乎爆炸,转动双桨不让小舟被水流带走。大黄狗静静瞧着堤上乱哄哄的一幕,目中精光闪烁。朱富贵一看事态一触即,急转心思准备先制人,作势欲扑。

中年道士被诸人气势猛然震退半步,心中羞恼,杀机越来越盛,却忽然间目露恭敬,双手一拱弯腰深施一礼,道:“参见高功。”

众人齐刷刷转过身,只见二十多米外静悄悄立着一个道人,月光下那人躯体高大,身披明晃晃杏黄袍,头戴金灿灿冲天冠,肩头斜露出桃木剑柄,远望有如神仙。

高功是道家主持法会经师的领,据说能踏罡步斗沟通神明。普通道士着青袍,黄袍只有法师、高功、主持等人才能穿戴。朱富贵听音辨色,确定这批人是道士而非炼气士。那高功带来的气势上压力绝对只有宗师级别的高手才能做到,像这样登峰造极的人物是不屑于扮演他人的。虽然僧不问姓名道不问年岁,可道士们之间的称呼还是带上名号的,如某某道友某某法师等。这中年道士实在谨慎,连参见上师都不泄露自己与对方名号,说明眼下进行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要遮掩行迹。那高功道人悄无声息而至,深不可测可怕之极,尚可一拼的局面顷刻间崩溃!

高功道人面无表情,只静静扫了一眼堤上众人,便抬手屈指一弹,一道中指粗细的白线眨眼而至。只听到“啊”一声惨叫,人群后面的大牛咕咚栽倒,眉心出现一个血洞。

白线横贯空中,凝而不散。

出手即夺性命,毫无征兆。任你热血激昂,任你千方百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永远无道理可讲!

朱富贵如堕冰窟寒毛直竖,暗叹休矣!保命剑气随着岁月流逝衰减了好些,只怕难斩高功道人。他如何看不出白线是罡气击穿空气后形成的气旋湍流,那高功至少达到了宗师的极高境界。听闻仙人谷的气刀施展如长虹贯日,这妖道弹指之间便罡气如剑,离体竟可达十丈开外,并不多让。

湘人悍勇,俗称“南蛮子”,一旦激血性向来悍不畏死。五名炮拳弟子留下两个救护大牛,另外三个人则怒吼着扬起棍棒直扑高功道人。

明知不敌,明知必死,但有一口气在,绝不退缩。

朱富贵大惊失色正欲阻拦,只听到一声冷哼,如被重锤猛击耳膜,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那五条小伙也应声齐齐栽倒,身子蜷缩痉挛,口鼻间有血丝蜿蜒渗出,出凄厉的濒死野兽一般的嗥叫。

朱富贵以手按胸弯着腰大口喘气,一颗心擂鼓般猛跳几乎爆裂。方才随着高功道人一声冷哼,一道细小锐利的气流破了他的护体真气扎入心包经,以他的殿堂修为仓促之间将真气凝于心脏外围进行阻挡,也只能缓上一缓。那道破体真气威能不大却凝练异常,仿佛钢针扎入豆腐一般,瞬间便穿透心包经直入心经。心脏如被巨爪攥紧一般痉挛不已,一秒内竟颤动了上十次。眼前黑,眩晕与绞痛怒涛拍岸般一阵阵袭来,朱富贵明白自己生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数十秒之后这颗心恐怕就要碎了。

垂死挣扎之中,朱富贵丹田里的真气被急促调往心脏经脉拼命抵抗,好像潮水疾退沙滩裸露,一道青濛濛的气息迅显山露水凝聚成形,赫然是一柄青幽幽的小剑。

那小剑似被惊动,剑尖微昂,溯经脉而上一闪便进入了心经。沿途真气纷纷避让,仿佛众兵丁围剿悍匪却偏生不敌,被杀得溃不成军,忽然见到将军单骑自天外而来,顿时欢欣鼓舞,纷纷鼓噪着跟上。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朱富贵本体真气在包绕心脏的心经之中仿佛怒潮汹涌,但一触到高功道人植入的异种真气便无可奈何地崩溃,无济于事。待小剑一入心经,那道不可一世横冲直撞的外来真气立刻警觉,高傲地像蛇一般蟠曲昂扬,准备对峙。但小剑却比它更加冷傲不屑,根本就不停歇下来,剑光只是一搅,凝练异常的破体真气竟然不是一合之敌,顿时被切割粉碎如同洒下漫天花雨,被朱富贵蜂拥而上的本体真气吞噬。

虽然外敌被歼灭,那小剑还是不肯停歇,兀自迅疾地游走在周天经脉,带动朱富贵自身的真气也跟随着急促运行。小剑越行越快,裹挟的真气也越来越多,威能越来越大,直欲破体飞出一般。

这一切只生在数个呼吸之间,横贯空中的白线还没有完全消散,炮拳门几个小伙子还躺在地上颤抖痉挛,惨叫声戛然而止。

高功道人在一声冷哼之后便不再看堤上的众人,沿着斜坡一步一步走向渡口,不急不缓,步伐稳定,神情凝重。

眼见着高功道人逼近,小舟之上的大黄狗浑身毛炸开,目露隐隐红光,冲着滔滔江水“汪”一声嗥叫。一时间波翻浪涌,小舟疾退了十多米,江面出现一个丈余方圆的水洼凹陷。

风乍然而起,丝丝缕缕的薄雾被一卷而空。

草木偃伏,惊涛拍岸。

那声嗥叫低沉却极具穿透力,传播极远,沿江的蛇鼠虫雀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动弹。而在水面之下,声波以更快的度穿过茅草街河口直入洞庭湖。

洞庭湖深处水平如镜,忽然水波荡漾隆起一个水包。那水包越来越大直如小丘一般,迅疾向河口移动,拖出两道三米多高的巨浪,席卷八百里湖面。

闷雷般的水啸声从浩荡无垠的湖面传向茅草街,集镇上的人家纷纷被惊醒,有人爬上屋顶敲锣,更多的是扶老携幼吵吵嚷嚷撒腿就往高地跑。巨浪滔天逼近虎渡河湖口,那里聚集的数百乌篷小船顷刻被打翻。好在后续的浪头越来越低,渐渐偃旗息鼓消失无踪。渔夫们都精通水性,乱哄哄好像一堆蚂蚁似的泅上岸,无一不面色苍白,惊魂未定。

巨浪排山倒海一般扑入虎渡河,被狭窄的堤岸阻挡,激荡出五、六米高浪头,声势滔天地拍打两岸,月光下卷起千堆雪,泼溅一川碎玉琼花。河道内的鱼群纷纷弹跳出水面,刁子、黄牯、白鲢、鲤鱼、草鱼此起彼伏,暗青色的河面翻涌如白屏,仿佛一幅巨大无匹的长卷正在次第拉开,波澜壮阔地向内河压了过去,势不可挡。

浪头之下,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水底疾行。

第八章 仙人剑气

中年道士见高功道人貌似颇有不悦,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急忙忙指向江中对徒弟喝道:“截住那个小孩!”

“是!”

年轻道士早就蠢蠢欲动了,当即应声一纵跳出了高高的江堤,双臂一展道袍鼓荡,仿佛夜枭俯冲一般扑向小舟。

大堤之上,几位小伙子在数息之前还是鲜活的生命,此刻却倒在血泊里蜷缩成一团腿脚颤抖,眼见是不活了。唯一还没有倒下的瘦小汉子佝偻着腰身,正踉踉跄跄朝堤坡的另一面奔去。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逃?”

中年道士一边纳闷高功道人的玄音神功居然没有震死这条汉子,一边狞笑着抽出拂尘,只两步就追至其身后,一拂扫下如同钢刷。

朱富贵痛得啊呀一声惨叫,背部的衣衫与皮肉立刻被撕下去了一大半,筋肉模糊鲜血喷溅,却强忍着痛奔至堤边纵身一跃。

这厮好生顽强!道人一怔之下眼见汉子身形消失却也来不及多想,再跨一步追到堤边,紧随其后高高跃起,但是他人尚在空中便已经感觉不妥。

这江堤高达五六十米,上半截二三十米是足有六七十度的陡坡,其下是十米来宽的平台,再下是三十米许只有三四十度倾斜的缓坡。那汉子要逃生绝对是顺坡跑下去度最快,跃起纯属画蛇添足,只怕其中有古怪。

不等道人看清楚下方情形,坡段中间一个凸出的黑影冲天而起,一道寒光直刺小腹。道人护体罡气一振,缩腹扭身,袍袖伸展仿佛羽翼一般急促扑扇,硬是在空中滑出一道小圆弧让过了这一击偷袭,在刻不容缓之间扬起拂尘对着那人的肩膀斜劈而下。

朱富贵每月总要挑担往来鹤洲几次,对这条江堤熟悉得很,跳下时落到了陡坡中段一块凸出足有两米的尖石之上,早就盘算好了这次伏击。但眼下尖刀刺空,他人在空中无从借力,又被道人的拂尘劈到肩膀,身形便再次坠落,其势更急。待到他掉落平台就势一滚卸去冲力,人还没有站稳,胸背腰腹就连连遭受重击,顿时皮开肉绽。

“我说,我全都说,求道爷饶命!”

汉子喑哑着嗓子求饶,高举双臂不躲不闪,手一松尖刀落地。

道人冷笑数声后罢手,站在五步之外静观其变。其实刚才他未下重手,就是指望着留下一条活口盘问情况。这条汉子的内家真气适才被高功所破,眼下实力还不如一个武师,实在不足为虑。只是这汉子先是宁死不屈,后又狡诈偷袭,突然之间就告饶了,这个转变也实在太快了一点,令自己总感觉一丝古怪与不安?这黑厮想说什么?我还没有叫他说呢!

身形瘦小的汉子衣衫破碎,浑身跟血人一般,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他极缓慢地向前挪动了半步,又半步,突然扑通跪下了。可能这一跪太急,带得上半截身子也软软地向前倒下,眼睛却依旧盯着道人,手臂高举过头,仿佛是要行一个诡异的五体投地大礼一般。

道人鄙夷的神色未消,警兆忽生,一股毛骨悚然的惊恐令他不假思索便欲疾退。

本来双方距离五步被挪近到四步,那汉子身子前趴又拉近了一步距离,高举的双臂再拉近半步距离。所以在朱富贵倒下的那一刻,其手指离道人的胸膛仅仅五尺许。

三尺龙泉剑,五尺齐眉棍。五尺的距离对高手而言算相当远了,若双方实力相差巨大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是朱富贵一直颤抖半屈的左手猛地张开,无名指、小指一弯,大拇指疾扣,食指与中指陡然伸直捏成了“剑指”模样,一道青濛濛的剑气从中指指端射出。

殿堂境界虽然能够做到内气外放,但只是在近距离内对环境进行感应,在接触时侵入对方体内,绝无可能做到将无形的真气化为有形离体伤人。乍见到眼前这位境界已经跌至武师的汉子突然释放出剑气,恍惚之间道人还以为碰到了一位巅峰的武道宗师,大惊之下肝胆欲裂,一边疾退一边慌乱挥动拂尘抵挡。

那道剑气轻盈飘逸,青湛湛若雨过云破露青天,不沾染一丝人间烟火;又好像一道虚影,空灵缥缈,不沾因果不惹尘埃;它迅捷无伦快逾闪电,予人的感觉却仿佛时光静止,一瞬被拉长成了一生,岁月悠悠而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咫尺距离,避无可避。

柔软的拂尘、坚硬的尘柄瞬间被切断,无声无息。

虽然道人仓促之间运起了护体罡气,但在剑气面前犹如纸糊的一般。“噗”一声微响好似败革破漏,道人胸膛被那道仿佛穿过了漫长岁月的剑气扎了一个通透,被带得双足离地平平退去两步仰天栽倒,抽搐扭动得一阵便不再动弹。

一阵风吹过,被切断的拂尘毛飘飘扬扬如卷起一蓬蒲公英的种子,飞向了黑暗。

三四分钟之后朱富贵醒转过来,趴着的身子如同尺蠖一般一节节拱起,翻转过来慢慢坐直,剧烈咳嗽着吐出了满口鲜血和几块碎肉。

这就解决了?

呵呵,仙人剑气可是好耍的!

他盯着中年道人的尸体傻笑了一阵,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景物模糊。

常人以为武林高手打不死捶不烂,其实他们的生命力比健康之人也强不了太多,任谁胸肺碎裂失血过多都只能等死。朱富贵自家真气被仙人剑气裹挟去三分,余下七分被高功道人的破体真气搅得一塌糊涂无法凝聚,论战斗力还抵不上一个初阶武师。不过他本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高阶武师,被这道剑气生生拔高境界到殿堂,已经很知足了。

他调息片刻,恢复一点精力之后便开始艰难地朝坡上爬去,方才趴着的地方已是一汪血水。前胸后背的皮肉被生生撕掉,刚开始还钻心一般痛,到后来却麻木了,只感觉茅草触碰之处酥痒得很,风一过又彻骨寒凉。

这堤坡平日瞧着并不甚高,今日怎么就没个尽头了?

朱富贵紧紧抓住一把茅草,就着一个洼地停下来喘息。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晕晕乎乎的,思维缓慢渴睡得很。他生怕一闭上眼睛就会永远醒不来,于是咬了咬舌尖,一丝模糊的腥甜与疼痛令脑袋清醒了许多。

河堤那边没有大动静,说明妖道还没有占到什么大便宜。呵呵,妖道非道,黄狗非狗,这一场大战还真是令人期待呢!江哥儿这小子除了身子骨弱点,其实还真有几分像神子。过目不忘聪慧如妖,虽然耐力差点,但偶尔爆出来的力量也吓人一跳。有自己这个殿堂跑前跑后,再配上一条深不可测的大黄狗做贴身保镖,配置也够豪华的了!

等等,一个曾经被忽略的疑惑突然钻出脑海,朱富贵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抓住了一线烛光,皱起眉头努力思考起来。

这小子出生在神子降临日的两月前,自己听梅姑说起过记载生辰的纸条,也探访过当初最早见到婴儿的一批人,都说他肥肥大大绝对是出生两个月以上。可是除了梅姑还有谁见过那张纸条?包裹婴儿的旧衣裳再破再脏也是个念想,怎么可能随便丢掉?大部分初生儿确实皱皱巴巴,可如果神之子与凡夫俗子不同,像哪吒一出生就能够走路说话,那么别说像两个月婴儿,像两岁的小儿都不奇怪。有没有可能大黄本是一条普通土狗,之后变异成哮天犬正是为了守护神子。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能解释通了。

朱富贵咧开嘴呵呵傻笑,冲着远处沙洲黑魆魆的树林竖起了大拇指。

未雨绸缪,伏线千里,梅姑妈,您老人家实在是高!

年轻道人先是落到江堤的平台之上,往前疾跨三步就着那股冲力在平台边缘一蹬,身子再次扑入空中,双臂展开如同鸟儿一般转了半个圈子掠向江中小舟。百忙之中他还瞥了一眼正稳步下行的高功道人,心中暗自得意。这一手凤翔九天使得圆转如意,大大越平时水准,要是入了高功法眼,提携一下受用无穷呀!

小舟之上,少年仰起头呆呆望着。

伴随“咔嚓”一声炸响,船头猛地一沉船尾翘起,厚实的杉木板塌裂,大黄狗箭一般窜向空中。

“黄龙盖顶拭乾坤,脚踏祥云扫千军!”

年轻道士一声清咤宛若鹤鸣,手里拂尘一扬根根丝线炸开如钢针,仿佛一朵盛开的硕大菊花凌空打下。这拂尘能破高手附体罡气,何况一条土狗?

他这一番买弄果然起了作用,高功道人驻足望向江心。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狗爪穿过拂尘浑若无物,搭在年轻道士颈上往下一抓。道士一惊顿时手舞足蹈,那条狗顺势而上竟然骑上了他的身子,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下。

数秒之间风云突变,一人一狗坠落江中。“嘭”一声水花四溅,不一会儿丝丝血痕随着水花一圈圈漾开,不绝于缕。

微风拂过,四野无声,人与狗俱不见踪影。

“孽畜,敢尔!”

高功道人身形一晃原地消失,再现身已是在十丈外的江边,吐声呵斥。其言涩滞顿挫,其音苍老重浊,如石碾青苔钢锉锯木。音浪像波纹一样沿河道传播,一时间满川俱回荡着“孽畜,孽畜……敢尔,敢尔……!”

江面波澜不惊,血水染红了一丈方圆,月光下如青绫之上浸洇开一处小小墨团。少年趴在船头用手拍打着水面,带着哭音喊:“大黄,大黄快出来,大黄……”

高功道人隔绝红尘修炼多年,道心坚毅,眼下却起了疑惑。这妖兽大不寻常,气息堂堂正正,除去一点点精怪妖味之外,其精纯与光明竟然胜过了烈日骄阳。

夏夜的河面水汽蒸腾,若遇上无风天气气温剧降,常常会形成一川浓雾。风乍起乍息,十米方圆的水汽袅袅升腾,凝而不散,如轻纱一般把小舟裹在其中。水汽渐密,小舟变得影影绰绰;雾渐浓厚,迅沿河扩散。

技只此尔?

高功道人静静看着,心里冷笑。

他虽然隔绝红尘却并不古板,不需要知道水汽蒸遇冷凝结成雾,遽冷结晶成霜,饱和凝结化雨,只需要知道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得多!一块琉璃,制造它需要繁复的工艺,打碎则只需要半截砖头。

任你万般幻象千般伎俩,我只一声断喝!

破!破!破!

这三声“破”有如三柄重锤砸向江心,水面顿时浮现出一个个小漩涡,一尾尾鱼或翻了肚皮漂浮或侧偏着身子团团乱转,无力地拍打着水花。雾气扭曲着四散,逐渐显露出少年茫然的脸。他似乎被这三声断喝吓了一跳,恼火地瞪了高功道人一眼,依旧低下头焦急地冲着河面呼唤。

虽然破去了雾障,高功道人还是有点郁闷。这三声断喝玄音里真气充沛,蕴含精神之力,绝非普通高手可以抵挡。现在非但没有逼出妖狗,连那个小屁孩都行若无事,只震晕了一河的鱼。

水流渐急,风再起。

远处隐隐有“轰隆隆”的声响传来,若四方云动,万马奔腾,又似天风吹过,万壑齐鸣。

第九章 虎渡河边骨

高功道人微微一怔,扭头望向十里外的洞庭湖口,冷哼道:“好重的妖气,竟然漫出了江堤!不在洞庭修行,却杀进内河送死,何苦!”。

他面上古井无波,根根短髭如戟,背着手不紧不慢地沿江畔而行,仿佛闲庭信步一般,轻吟道:“久病方知身是苦,魔多反使道心坚……”浑没把堤上的血腥、逼近的妖气、江中的怪兽放在眼里。

修道本是逆天行事,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与己争。高功道人并不以嗜杀为乐,却也不介意多杀几个俗人或者妖精魔怪。世间之事皆有定数,他们撞到了自己手下只能怪运气不好。难道那老虎吃了兔子,还要唏嘘感慨同它说一番道理不成?

一角青色碎布被漩涡送出水面,他驻足端详了一番,知道青衣小道定无幸免,不由得摇头叹息。这小道是外门中的伶俐弟子,本次任务若立下功劳颇有机会进入内门修行,可惜却在这里陨了。记得离山之前这批小道无不意气风,更有师姐师妹们鼓舞欢送,一朝身死道消便万事皆休了。

可怜虎渡河边骨,犹是桃山梦里人。

黄狗依然深藏行迹,风越来越大,吹得道人颈后桃木剑柄上的红色流苏猎猎飘扬。

水流愈急了,少年努力扳桨控制小舟不漂远,反而令得那船滴溜溜在江中打起了旋儿。

残雾被一扫而空,高功道人踱行至与小舟平行之处,立定后也不多话,右手一扬,掌中一道晶亮的银丝直奔江心。

满江红一边扳动着桨,一边用眼角余光警惕着老道的一举一动,见他立定之后扬手便知道不妙,顺势一坐往后仰倒滚入了船舱。

银丝瞬间横越二十余米宽的河面,前段挽了个圈套住船头,出微不可闻地一声“笃”,生生勒进了被桐油浸过三遍的坚硬船帮。那高功道人牵了牵银线试过力道,小臂一曲平缓地往回拉。

满江红一骨碌爬起,月光下把那根丝线看得分外分明,立刻操起船桨狠狠地劈下。只听到轻微的一声“嚓”,银丝安然无恙,船桨却被削成两截。

靠,这根丝线比刀口还锋利百倍,还好刚才没有用手去扯!

满江红心底直冒寒气,眼睁睁瞅着小船正向对岸靠近,自己又不想撇下朱叔叔和大黄跳水逃生,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只听到“哗啦”水响,一条大狗突然箭矢一般窜出水面,露出森森獠牙咬向空中。

高功道人见此不惊反喜,心中大定。

方才这妖孽一声嗥叫震动河谷,差点令自己心神失守,本以为是个劲敌。然而它入水不出欲行躲避与偷袭之事,气势上就先弱了三分。现在又妄想咬断“天蚕丝”而非直接扑击,更是说明了其不敢正面一战。狗就是狗,纵然开启了灵智还是狗!焉知我这天蚕丝之坚韧可坠千斤重物,之锋利可削铁如泥。

高功道人料敌机先,见水波荡漾时手腕便已一抖,一个大圆弧顿时从指下漾出。待黄狗窜至空中咬向银丝之时,大圆弧正堪堪传到此处,狗嘴前的一段丝线陡然上升朝天空荡去。

黄狗余势不减继续上冲,与银线始终保持两尺距离,眨眼之间离河五、六米,上升之势也愈来愈缓。就在升至顶点将坠未坠的一瞬,银丝猛地回弹,如一线电光劈向狗头。黄狗的应变倒也奇快,于电光石火间一口咬住那根丝线,双爪搭上。

这天蚕丝是高功道人偶然得到的一件宝物,时常把玩,知其锋利远胜世上诸物,寻常钢铁被其一勒立成两截。眼下见妖狗不畏其锋死死咬住,心中讶异却也不慌,手腕疾抖带出一串残影。

银丝与狗坠至水面又突然上升,拽得小舟船头昂起,劈波斩浪地疾驶。一圈又一圈的圆弧从丝上漾出,仿佛千百条小蛇苏醒,把黄狗捆了个结结实实。那狗猛扭身躯反向旋转,它快丝线却更快,才解开三道束缚瞬间又有五道缠上,只数个呼吸间便被捆成了一个银色的大茧子。

虎渡河边出现了诡异一幕。

远处涛声如疾雷翻滚,这一段河道却无虫振无蛙鸣。峨冠博带的道人衣袂飘飘,放风筝一般拽下空中正挣扎着的银色大茧。一叶小舟无帆而动,舟上蹲着一个惊恐的少年。

那个茧子一起一伏膨胀了数下,突然炸开,漫天散落的银丝好似盛开了一树纷纷扬扬的烟花。一团黄影流星一般砸在了河堤之上,“嘭”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高功道人手上一轻,心中不由黯然。这天蚕丝得之不易,没想到在一个偏僻乡里给毁了。虽然自己把真气灌注于蚕丝之中,令其坚韧柔软可曲可伸,可还是比不上妖兽把力量凝聚于一点瞬间爆,生生把它崩断。这头妖兽的身躯坚逾金铁,腿爪更是有近万斤力气,并不好对付。

七八米高的河堤斜坡上被砸出一个大坑,黄狗翻身从坑里爬出,浑身一抖,尘土、草屑、水滴顿时箭一般飞射。它停也不停,后腿一猛蹬地,带出一道黄光居高临下扑向道人,大口张开如血盆,似要吞噬一切阻挡之物。

高功道人一怔之下见黄狗已扑至眼前,想也不想,掌中残丝一抖立得笔直,如一柄丈余银枪迅疾刺向狗头。这丝线极细,不就着月光细看浑若无物,那知黄狗一张口便咬死了线头从空中掠过,巨大的冲力带得道人一个踉跄。

除了年轻气盛之时,高功道人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搏杀了。简单直接粗暴,没有高妙的功法,优雅的招式,神奇的道术,全凭原始的蛮力对抗,利爪尖牙的咬啮,方寸瞬息之间杀机四溢,赤裸裸血淋淋毫无掩饰。

他撒手,拔剑。

这妖兽身躯强悍,纵跳如风,纯粹肉体的力量与度都在自己之上,岂容它贴身近战。高功道人恼恨其毁了天蚕丝,出手再不留情。

道人的右手从颈后拔出桃木剑,左手食中二指在剑身快拂拭而过,齐眉斜举。桃木本来是淡黄颜色,因年深月久变成了浅褐色,此刻瞬间明亮起来,向外吞吐着约半寸许的白芒,隐隐有风雷之声传出。

一剑在手,气势便截然不同。此前道人沿河畔而行,姿态闲适,步履从容,似乎与这清风花草河流堤岸都融为了一体。这时却格格不入起来,仿佛变成了一柄锋利长剑,直欲斩裂苍穹。

满江红慌手慌脚弃船爬上岸,瞧见这一幕愣住了。

靠,这厮是级赛亚人还是绝地武士?手里举着的是“光剑”还是手电筒?能源在哪里?难道带了便携式充电器?

若是有识货之人知道了满江红这番想法,只怕要呕血数升。传说剑道修炼到至高处,剑气凝而成罡,所谓剑罡!这桃木剑上吞吐的白芒,正是传说中无坚不摧的剑罡!

罡者,拆开为四正,指北斗七星的斗柄,又指浩然正气,高空劲风。剑罡是剑气,但只有绝顶高手才能把剑气凝而成罡。那道人手中的剑罡吞吐闪烁斜指苍穹,仿佛活过来一般,一旦撒手就会破空飞去。

桃者,五木之精也,最能压伏邪气。在华夏的古老传说中,北方有一座桃山,桃山之上有一棵拔地通天的大桃树,其桃枝可镇压万鬼。此后民间刻桃符辟邪,道家制法剑除妖,皆由此而来。

那传说太过久远,世人都渐渐地以为虚妄。高功道人却不然,因为他本身便是从桃山里走出来的,那柄剑也正是取自传说中的仙桃树,而且还是最具灵气的东南枝。

虽然只是一段桃木,随着剑罡的吞吐闪烁,此刻却仿佛深海的蛟龙苏醒,慑人气势镇压着四方天地,空气中弥漫着凌厉的杀意!

随着桃木剑的“苏醒”,大黄狗尚在空中的身躯微微一滞,吐出了天蚕丝,姿势笨拙却度奇快地扭转过来朝向道人,落地之后更是用两只后爪猛扣地面,生生犁出了两道深沟才止住身形,像人一般直立着,胸腹大开。

随着微不可闻的一声蜂鸣,桃木剑光明大盛,离手飞出。

见到这一幕,堤上一个正半跪蹲在两具武师尸体旁掏摸的黑瘦汉子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夜注定不平凡!

先是大黄狗一声嗥叫震动河谷,四方云起,紧接着就见到了百闻难得一见的剑罡,再然后就出现了传说中的御剑,道门至高神通——御剑术!

形势大大不利呀!朱富贵苦笑。

他对大黄能否抗过这一击毫无信心,对满江红居然不逃非常生气。他是一个务实的人,局面危急下这些无意义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还在苦苦寻找着致胜手段。只是遗憾自己的本事太过低微,早早就将仙人剑气给用了,否则也不会任老道这么嚣张。

高功道人并非泥古不化不识变通之人,见妖孽度奇快未被桃木宝剑的气势镇压住,料想剑罡也未必刺得着它,况且洞庭湖里有个大家伙正在赶来,此战必须战决。一瞅黄狗落地后胸腹大开露出空门,他自然而然便运用上了巅峰力量施展出最强手段,准备一击必杀。这机会也把握得恰到好处,趁那黄狗还没有稳住身形,正是防守最弱之时。

剑光一掠七、八丈方传出“啪”一声脆响,乃是击穿空气后产生的音爆。这一剑竟然比声音传播的度还快,破了音障!

高功道人在一开始还存了生擒的念头。末法时代,天地间几乎没有元气,修道之人想要飞升固然白日做梦,虫鱼鸟兽修炼成精更加没有可能。这狗显然开启了灵智,气息又精纯无比,极可能是找到了一个元气充沛的洞天福地。若能擒下来顺藤摸瓜最好,最不济也可以炼化它的妖丹,对修行大有裨益。

然而黄狗被天蚕丝拽过头顶时,高功道人一瞬间对上了它的眼神,顿时感觉毛骨悚然。仿佛一头小白鼠仰起头,看到的却是一条眼镜王蛇瞪着的冰冷眼睛,物种与实力上的天生压制令他几乎无法动弹,除了恐怖,还是恐怖!

一条狗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以高功道人多年的战斗经验,瞬间便猜出这条快成精的狗要不隐藏了实力,要不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挥全部实力。自己竟想收服这样一条高深莫测的凶兽,简直是耗子收猫当宠物——嫌命长!

尽管天地元气稀薄不适合修炼,但一些卓绝之士还是能把有限的手段修炼到极致。像御剑之术,虽然不能像上古仙人一样御剑千里取大将级,朝游北海暮苍梧,但高功道人还是可以在十丈范围内把剑操控如意,称得上袖里青蛇胆气粗。

御剑之威并不全在于离手之后可实现全角度攻击,更主要在于其变幻快、度快。控剑之人以神念控制宝剑,变幻随心意而动,可谓意到剑到,度更是刺剑的十倍以上。尽管剑身没有了手臂加持的力量,但由于度极快,其穿刺之力反而更大。再附以无坚不摧的剑罡,绝对是斩妖除魔的无上利器。

大黄狗的两只前爪向中间一拍,仿佛人的两只手掌合拢,硬生生把桃木剑身夹住了。宝剑去变缓,在高摩擦之中狗爪生出了青烟,狗毛也被剑罡割得乱蓬蓬飞扬。

那柄剑一直到触及黄狗胸膛才像是遇到了强大障碍,明显一滞。以黄狗之狡猾,不就势后退卸去剑上的冲刺之力,反而爆眼龇牙地死命朝前顶去。高功道人以神念感觉到剑尖已经入肉,但是越往里钻度下降得越厉害,仿佛正在陷入粘稠无比的胶质,而且胶质之中还隐藏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股磅礴大力正在吸扯侵蚀着剑身。

御剑的厉害之处全在度,眼下度大减威力顿弱,还面临被没收的危险。高功道人心念电转,趁着面前的凶兽在这一瞬间还不能动弹,罡气透体而出,跃到空中一脚踹向剑柄。

这一脚快若流星,空气被压缩到极致呈白色波纹状扩散,平地腾起褐色尘雾,闷雷一般轰隆。高功道人的一条裤管被急膨胀的空气炸裂,根根丝缕飞射而出,深钻入土。

你不死,我必亡!虽是仓促起脚,却蕴含了高功道人的全身功力与必杀信念,力大势沉,硬生生把桃木剑从黄狗的前胸钉入后背透出。

大黄狗后退三步,仍是保持合掌夹剑的姿势稳稳站立,一声不吭,眼中的痛苦之色一闪而逝。它大张的口中,涎水、鲜血泉涌而出,而其肢体却在以肉眼无法觉察的极高频率极微幅度颤抖。

自从一声嗥叫震动河谷之后,大黄狗始终未出一声。此刻它站立的样子真的好像一位沉默的落魄的中年男人,在忍辱负重倍受打击之后依然挺立,不怨天尤人,不退缩乞怜,不甘,不屈,不弃!

这一切变化都只生在几秒之内,满江红才刚刚奔到大黄的身后,见此情形出了一声惊叫。

高功道人落地后一探手握住剑柄狠命抽回,闪身退回原地。虽然一条裤管被炸飞露出了枯干的大腿,显得有些狼狈,他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好险,那妖孽方才只怕是能躲开飞剑一击的。它见桃木剑飞出之后微一缩身复又挺身,显然是舍掉性命也要护住背后的少年不被伤害,却不知我这御剑根本飞不了那么远。

大功告成之后压力顿消,高功道人没有一点欣喜,反而对自己刚才的惧怕产生一丝羞愧,对居然用上了下乘的武道招数产生了一丝恼怒,但这些负面情绪都只一闪而逝,唯留下了满腔的疑惑,好像是有什么地方没有弄明白,隐隐地感到了不安与惶恐。

第十章 天人之下

这一战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在对战之初大黄狗气势凌人一直占据上风,甚至毁了天蚕丝,仗的只是尖牙利爪快捷如风,一俟高功道人施展出道家法术立落下风。因为这御剑已经脱离了普通剑法击技之范畴,上升到了法术境界,不可以常理度之。

可即便是道门至高神通的御剑术也没能直接破了黄狗的防守,踹在剑柄上的一脚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功道人更加肯定这头妖兽只是偶然开启了灵智,因为未获传承所以施展不出妖术,也不知道应对法术的手段,空有一身灵力唯仗躯体强悍而已。

但是依然不可小觑!那妖兽的目光能够动摇自己道心,显然还拥有极其强悍的精神之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先静观其变,看它能闹出什么花样。若是其临死反扑,自己也没有必要去硬拼。

高功道人这么想似乎顺理成章,却不知因为他圆润无暇的道心已经出现裂缝,失去了一往无前的勇气,才会深藏着对大黄狗的一丝畏惧为自己的退缩找理由。因此,他还忘却了世间之事若非在第一时间掐灭那可能性,除非是盖棺论定,总会存在着变幻之概率。毋需多久,他便会因这个决定而痛悔不已。

高功道人犹豫不决地隔着二十多米远望,只见那狗立起来比普通成人还高,毛蓬松头颅硕大,威武犹胜狮子,但眼下却呼吸微弱肤色萎败,目中红光黯淡涣散,已是风雨中飘摇的残烛。那少年一边哭喊着“大黄”,一边用两只手掌拼命按住妖狗前胸后背上的血窟窿,徒劳地想要止住汩汩冒出的鲜血。

满江红死命按住大黄创口,见顺着自己手腕滴下的鲜血开始明显减少,于是更加用力,并用心去感觉掌下的细微变化。倏忽之间仿佛听到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整个人被移入了另一个空间。

他见到上下四方皆是深邃的夜空,空无一物,满天星辰若萤火流动。

这些星辰的流动极有规律,正在迅疾奔赴两个相对的地方,而自己头顶上则是一片光海。星辰之间正在用光波焦急地传递着某种信息,极简单极浅显,仿佛人在睡梦中的呓语,又仿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淡情绪。一道两道信息并没有特别意义,但是万千条信息汇集在一起,却形成了两道明确的指令,第一道的意思是救复伤体,第二道的意思是破体而出!

特别是第二道指令一出,星辰之间的交流为之一静,一股决绝而悲怆的情绪顿时弥漫整个空间。片刻之后星光黯淡,第三道复杂而模糊的信息弱弱地传了出来,不是指令,而是犹豫着提出了一个疑问。

身体若死,吾等必亡;破体而出,吾等亦亡。吾主尚幼,谁来佑护?

满江红很奇怪瞬间就读懂了星辰之间交流的意思,下视己身却没有现躯干,好像自己只是一个念头在此;再看看周围,感觉像是处在一个空旷的物体之内。

如果离开一点点就能看得清楚了。

他才这么一转念,就察觉同星辰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看到了一副顶天立地狗的骨架。

这副骨架呈莹白色,周身密布光点,附着在周围的虚影应该是皮毛血肉,从形状上还可以分辨出血管经络。皮毛上的光点只有零零星星,肌肉里明显多些,血液中的光点又多于肌肉,经络中的光点再多于血液,而头颅中的光点则密如星辰宛若光海,正顺着经络下行,急急分赴数处。

一个巨大空洞出现在狗的躯体里,前胸后背处两个创口在光点们奋不顾身的封堵之下开始愈合,空洞周围缠绕着一些白色的丝线状光斑正顽固地破坏渗透着肌体,但在光点们的吞噬下已溃不成军。

致命之处在于心脏的那道贯穿伤。心脏本是血液的泵器,血流湍急,光点们封闭创口非常艰难。而心脏本身又在渗血,光点们封闭了向心脏的供血导致其开始衰竭。可如果不封,那些外渗的血又将冲刷创口导致难以愈合。心脏本身出现了空洞,更使得泵往全身的血压剧降,血流紊乱。有些脏器已经由于缺血而濒临衰竭,颜色越来越淡,几近消失。

这场生死存亡的“救灾”,成败之关键在于度。不但心脏的伤口愈合之后重要器官不能出现不可逆转的坏死,还要令得心脏重新复苏。

这,就是大黄吗?从一出生起就陪伴着自己的大黄,从一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百米距离的大黄!

那些光点又是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好熟悉,熟悉到仿佛血脉相连!

急促流动的光点们突然停下。

没有谁指挥,密如星辰的光点们就这么突然静止了。好像在千里大堤即将崩溃的抗洪抢险现场,突然见到了神灵从天而降,正苦苦徒劳挣扎着的蝼蚁般的人群被巨大的震撼冲击而静止,呆呆望向天空。

“轰”,一瞬之后,光海沸腾,所有静止的光点们原地颤动,光芒遽涨。

满江红感觉万千道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万千种情绪萦绕周身,万千声呐喊泄出所有的苍凉、悲愤、不屈、挣扎、绝望,万千份喜悦满盈心胸。好像千年暗夜之后太阳君临大地,萎蔫衰败的万物顿时焕出勃勃生机。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没有形体,他已经喉头哽噎,泪如雨下。

随着心念一动,他迅疾进入了大黄体内。没有形体,但万千光点仿佛就是四肢,如臂使指圆转如意。随着他之所想,由无数光点汇聚成两条凝实的光柱,像手指一般捏住了心脏的创口,其他光点则汇聚成一根根丝线穿梭在那创面进行缝合,还有更多的光点则裹挟驱赶着血液流遍全身。原来破坏肌体的白色光斑是高功道人灌入的真气,本来就不敌,在围剿之下被迅清除一空。

随着创口缝合,血液流转渐趋正常,全身的脏器开始复苏。在这关键时刻,只要不再遭受打击,胜利可期。

外边的情况到底怎样了?

满江红心念一动,便现自己依然站立江畔紧按着大黄的前胸后背,方才的经历在真实世界里好像没有时间流逝,如同一闪念间产生的错觉。又好像一场幻梦,醒来时如历历在目,只一眨眼便模糊了。

风又起,吹得黄狗的毛遮住了少年的脸。老道士一脸狐疑地皱眉盯着少年与狗,感觉似乎失去了一个重要机会,那妖兽又有了枯木逢春的迹象。他谨慎地往前踏了一步,却突然听到数里外的河道传出“隆隆”巨响与密集枪声,于是又停下来扭头回望。

大黄,加油!

满江红把耳朵贴到大黄肩上听到了低沉的“嘭、嘭”之声,那是心脏开始缓慢而顽强地复苏。虽然感应不到大黄体内的状况,但是情况明显好转,同时在他手掌的按压之处,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进入自己身体后一转,沿脊椎直奔大脑,消失无踪,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黑洞。被那股热流洗刷过之后满江红疲惫的精神一振,酸痛的肌肉充满力气,身子轻盈得仿佛能飘起来一般。

这股热流应该就是那些光点吧,光点又是什么?这是在给自己易经洗髓吗?难道可以就此神功大成,一拳毙了面前这个可恶的老头!

少年胡乱地猜测着。

高功道人只扭头往湖口方向一瞥便转过身,谨慎地又踏前一步,突然在原地消失,身形退后了三米。

“啪”,随着一声尖利枪响,子弹击打在高功道人方才站立的位置,尘沙飞扬。

河堤之上一个人歪歪斜斜地奔下。

又一声枪响,高功道人再退一步。

朱富贵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踉踉跄跄冲入高功与满江红之间,收势不及半跪于地,抬起手又是三枪。

高功道人不再后退,第一枪左晃,第二枪右闪,待第三枪时却不闪不避,抬起左手朝前一抓,一圈涟漪遽然从袖管拂过。

“火器之利,不过如此!”

随着高功道人一声冷哼,一颗黄澄澄的子弹从他左拳掉落。

朱富贵体内的血都快流光了,又面对一个强大如仙人的世外高人,虽然是夏夜还是感觉到很冷很冷。他剧烈地咳嗽一阵后站起身,很光棍地丢掉空枪,嘴角挂着无奈的苦笑,拱手弯腰施了一个大礼,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怜悯飞蛾不点灯。小子冒犯了真人,要杀要剐任凭处置。只是我那小侄儿却是出生在神子降临之日前,无辜得很,还请真人放过。我包里有这孩子的户籍证明,要不取给真人过目?”

这汉子着实卑劣,一看暗算不成便立刻求饶,焉知在我眼中这些挣扎都毫无意义,实在是可憎可笑!

高功道人冷冷瞅着面前点头哈腰的猥琐汉子,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

“天人之下,莫非蝼蚁。”

听了这话,朱富贵不由得一愣。没在现代的学校读过书并不代表没有文化,他小时念过严格的私塾,对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并不陌生,在遇到仙人之后又特地研究了一下道藏和神仙志怪,知道“天人”最早出自《庄子天下》,指得道之人,后来泛指神仙。至于连皇帝老儿也腆着面皮自称天人、圣人,那是不算数的。

老而不死谓之贼,还他妈敢自称天人,欺负老子没见过真正的天人呀,我呸!老子遇到的仙人可没自称天人,你他妈就算是,也绝对是天人中的败类!

朱富贵不再多言,哆嗦着把手慢慢伸进裤袋。无论如何,敢自称天人的都不是好家伙,绝对会把世俗中人当蚂蚁踩,求情肯定是没有用的,没听过圣人无情天人无泪吗?

高功道人望了望堤上见没有动静,明白中年道士只怕遭遇了不测,再看看面前这点头哈腰又准备搞小动作的瘦小汉子愈觉得面目可憎,斜提桃木剑大踏步向前。

天人之下,莫非蝼蚁。连蝼蚁也妄图讲条件,试图反咬一口,实在是可笑之极!

朱富贵一看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就明白老道连真气都不想损耗,准备生生用桃木剑砍下自己的头颅。

“站住!”

朱富贵从裤袋里掏出一物指向前方。

老道果然停下,并非是畏惧朱富贵的威胁,却是感觉到平日里轻若无物的桃木宝剑突然变沉了。

“我知道真人不畏水火不惧刀兵,这一颗手雷也伤不了你。不过这雷里装的可是核废料,一旦炸开方圆千米都要被污染,谁也跑不掉。我就是一蝼蚁,求真人放过,别脏了衣裳。”

朱富贵强咬牙关站稳身形,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汩汩直冒。

老道似乎没有听到他讲话,齐眉斜举桃木剑,左手食中二指在剑身拂拭而过,那剑却死沉沉的没有一点反应,不像方才瞬间便明亮起来。他眯眼仔细端详,现在宝剑的一尺前端黏着一层胶状物,月光下仿佛堆积着黑色的污垢,真气运行至此便被挡回。

那是狗血!饱含妖异能量的黄狗之血!

取自仙桃东南枝的桃木宝剑,就此被废了!

从此世间少了一柄通灵法剑,多了一根蹩脚的烧火棍。就算今后驱除掉剑中妖气,其威能也要大减。

仙桃之木能辟万邪,居然也被污染了?这黄狗的来头大不简单!

“啪!”,一里外的河湾处传来一声巨响,浪涛拍岸之声遽然加大,如在耳侧。

正在沉思的高功道人将宝剑一掷,看也不看,转过身背手望向河湾。

“啊!”,朱富贵被一剑洞穿腹部钉在了地上。

满江红慌忙放开大黄,疾奔至他身边哭喊道:“朱叔叔,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啦!”

朱富贵浑身痉挛,面上一道道血痂纵横,努力勾曲上身想要坐起来。满江红慌忙把他的头托住,可是自己的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于是跪在地上把大腿垫到了他的颈下。

他很想像刚才救大黄那样按住伤口却不敢拔剑,又不知道如何止血,于是腾出左手去朱富贵的身下摸索着,想把剑尖先从泥地里抠出来。

“别动,没用的。”

朱富贵口泛血沫,摆手止住了他,轻叹一声,颤巍巍道:“叔没本事,没能护住你……叔还有好多话没有同你讲……千古艰难唯一死……叔这一生太仓促,好像都没做好准备,但是值了……你别难过。只是叔看不到你长大了!叔在东方市给你留了点小礼物……等你十八岁了就去探探宝,有能耐了就帮叔照顾一些人……嘿……”

“叔你没事的,快些告诉我怎么救你。”

满江红抽出左手一看满是鲜血,知道连朱叔叔的背部都血肉模糊,更加不敢动了。他嘴唇快咬出血来,一堆堆网上资料在脑海呼啸而过,可这里面没有一篇是讲腹部贯穿伤的,何况当初也没有阅读过相关救治的专门文章。

朱富贵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颤抖着抬起手,慈爱地抚了抚满江红的头顶,又指向滚落到两米之外的手雷,断断续续艰难地说道:“……我骗那老东西的,没骗住,不过这玩意……还是很危险。你把它,丢进河里……别想着为我报仇,赶快……跳河……游走!”

满江红脱下鞋子枕在朱富贵头下,走过去把手雷丢进江中,依稀听到背后咕哝了一句“好冷”,又一句“狗屁天人”,再转回时他已经气息全无。

江声愈浩荡,呜咽东流。

第十一章 你看不见我的泪

以气机探测到大黄狗刚刚续起的一线微弱生气又消失了,老道这才放下心来背手转身,懒得再听那瘦小汉子的啰嗦。对方愤怒也好悲伤也好乞求也好威胁也好,都影响不了他的情绪,只是惋惜桃木宝剑就此废了。

蝼蚁一般的人还不如一条狗,杀了也就杀了!不引颈就戮,还要枉费心机作垂死挣扎状,实在是可笑可憎!

河湾之处的河道窄了许多,小山一般的浪头从那里扑出,出“轰隆”巨响,如困兽犹斗。浪花飞溅到半空之中后被风一吹,一里之外都感觉到了水汽的清凉。

不过那些浪头后继乏力,迅降低到三、四米高,两条黑影在上面纠缠厮杀,时不时传出“噼啪”之声。四个黑衫黑裤的劲装汉子沿河疾奔,腰间均斜挎着微型冲峰枪。

又是一声巨响,两条身影跃出水面在空中狠狠拼了一记。一条长长的黑影就势坠回江中,另一个上身赤裸肌肉虬结的大汉则被震开十多米,跌落之时用手中大桨一拍浪涛便贴着江面飞掠,只数息就回到了岸上,冲着三百米外的高功道人大声喊道:“师兄,快截住这条黑鱼精!”

四个劲装汉子一直奔在浪头前方约五十米开外,见大汉回到岸上之后便立刻停下来,前弓后箭摆出姿势,冲峰枪突突向江心扫射。那黑影吃痛潜得更深了,依旧一往无前地硬往前猛冲,带出一连串漩涡。

“放它过来。”高功道人喝道。

四个劲装汉子立刻收枪小跑向前。

那大汉身形甚快,只数个呼吸就奔至高功道人身前。只见他腰间几道血痕,胸前还被割出斜斜一道深沟,肌肉白生生外翻却没有血迹。大汉对此浑不在意,把手中大桨往土里一插,连喘了几口粗气,憨笑道:“这条黑鱼快化形了,好生厉害!待我剥了它的鳞炼甲,剜了它的目炼神,剖了它的胆炼药,摘了它的丹炼气……咦,这条狗好像不太对头呀!”

大汉迈步正欲去查看黄狗的究竟,却瞥到高功道人的一条裤管全没了,鞋也破了,不由得搔了搔光秃秃的头顶,嬉皮笑脸问道:“咦,师兄,你这个造型蛮风骚的嘛。”

高功道人冷哼一声,那大汉缩了缩颈子撇了撇嘴,也不再动。

这时四条挎枪的汉子也奔至近前,齐刷刷弯腰行礼,道:“参见……”

高功道人面部微微抽搐,厌烦地瞪了他们一眼,冷冷地摆手哼道:“都停下!”

这条黑鱼,居然……快化形了?妖兽一旦成功化形,实力便相当于炼气九层大圆满的修士。自己一个小小的炼气六层,对武林中人而言相当于高不可攀的宗师,可在炼气九层的大妖面前只是一条毛毛虫。

不对,炼气九层的妖兽怎么可能同炼气五层的师弟打得不可开交,好像还处于下风?看样子它是黄狗唤来救驾的,面前这个普通少年怎么会有两个未成形的妖精护卫?末法时代,要找一只妖精出来可不容易。

五个人都停下来看了看正捋须思忖一脸肃然的高功道人,随着他一起注视江中。那四个执枪的汉子更是目不斜视,好像没有现老道特立独行的风骚造型。在道门之中,外门相当于打手、杂役,而他们则是外门里面底层的底层,岂敢造次。

内门对于枪械的轻蔑态度的是公开的,可外门要同世俗界打交道,特别是面对冥顽不化的老百姓时,一柄手枪要比桃花神剑的说服力大很多,所以征用武师与枪手最后还是在外门之中遮遮掩掩地进行了。

四个枪手本来还有一位外门弟子带队的,可那货不知是哪一根筋搭错了,见到大浪扑进虎渡河时叫嚷着斩妖除魔,竟然执剑跳入,再也没有看见他浮起来。还是这位来自内门的光头领导本事大,随手抄起一根船桨就和水里的妖怪斗了一个旗鼓相当。现在见到领导的领导,就好像集团公司的基层员工见到了董事会成员,当然诚惶诚恐力求表现。

江水陡然增高了一米多,浪花翻涌,一层比一层高地拍打着两岸,飞溅到了众人的脚面。江心悄悄隆起一个大水包,折向了满江红。

高功道人没有话,其余五人只好静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随着“哗啦啦”水花四溅,一个黑黜黜梭子状的硕大鱼头先探出来,随后长约五米的鱼身也露出,左摇右摆好像一条巨大的娃娃鱼,笨拙滑稽地扭动着爬上了岸。

这条黑鱼酷似人形,小眼长吻,前后两鳍接近人的上下肢模样,只是爪间有蹼。它鱼须断掉了好几根,鱼鳞剥落了好几处,鱼鳃更是破掉了拳头大小一块,露出里面鲜红的鳃丝一翕一张,狼狈得很。

“这条鱼精不像是化形,倒好像是被某种力量催生……”高功道人迟疑地说道,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新词汇,突变!

满江红眼神空洞,泥塑一般抱着朱富贵渐渐冰凉的尸体坐在地上,手心都被指甲抠出了血。他见黑鱼轻轻用头蹭自己,便呆呆地念道:“黑姑,你来了……你来迟了……大牛哥他们死了……朱叔叔死了……大黄也快不行了……你赶紧逃吧……逃得越远越好……要不然这些人会打死你的……”

从小他便被姥姥、大黄、朱叔叔、乡亲们宠溺着,仿佛幼小的王子生活在世外桃源,第一次见到如此狰狞而血腥的场面,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破碎了,强烈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噩梦,一觉醒来之后便会一切恢复如初。

他没有哭泣没有落泪,眼睛一眨不眨地拼命瞪着面前的这些凶汉,把他们的每一根头丝都烙进脑海,眼眶都几乎撑裂。

他压抑下拼命的冲动,因为知道这无异于飞蛾投火;可他也没有跳水逃生,因为大黄还生死不明,因为有自己抱着,朱叔叔黄泉路上就不会那么寒冷。

黑鱼扭头望向大黄狗,急促地爬过去绕着转了两圈,又伸出头把它的毛拱得更加蓬乱了。见到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嗅了一阵之后依然没有反应,黑鱼陡然间仰天出一声凄厉尖叫,好似婴儿啼哭,愤怒悲怆而无助。

那哭声极细,却越来越尖利,持续几秒之后四个持枪汉子开始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光头赤膊大汉立刻踏上前一步,低喝了一声“咄”,一股音浪盘旋而生环绕六人一周,顿时将黑鱼的尖啸抵消得干干净净。

黑鱼停了下来,巨大的怪眼突出眼眶,两行泪水静静滑落。

一只眼睛明显受了重伤,眼眶边缘的肌肉翻起,血水不停地从里面渗出,瞅着狰狞异常毫无美感。而另外一只眼睛则饱含着泪水,月光下如一串晶莹的珍珠静静滴到粗糙的鱼鳞之上,悄悄滑落。

你不曾见过我的泪,因为我在水中。

黑鱼用前肢撑地昻起头贴着黄狗的胸膛,口中出轻轻的“嘤嘤”之声,似温柔的女人在呢哝,你好吗?你好吗?

黄狗还是一动不动,微弱的心跳却猛地一振,似寡言少语的男子最后之叮咛,之警告,别干傻事,别干傻事!

见到这一幕,如临大敌的四个枪手面面相觑,一瞬间都产生了错觉,似乎面前是一对即将生离死别的情侣,那种在破街穷巷里最常见到的中年贫贱夫妻。男的落魄粗鲁,女的泼辣丑陋,艰难生活磨砺掉了他们所有的柔情与梦想,却因为生离死别而难得地真情流露,哭号叮咛,耳鬓厮磨。

高功道人则心里“咯噔”了一下,面沉似水,总感觉这头垂死的狗和这条必死的鱼在用极其隐秘的方式交流。

烂鱼臭虾也想翻盘?待会儿就摘了你的心肝下酒,哼。高功道人心底冷笑。

黑鱼的眼泪流干了,闭上嘴扭动着朝前挪了七八米,同满江红并排而立。

它傻傻地趴在那里,好像一个伤心欲绝茫然无措的孩子,小眼静静地瞪着眼前的六个人,突然之间用前爪猛按地面鱼尾扬起一拍,顿时飞沙走石,庞大的身躯高高弹起飞越了十几米距离,从半空之中扑了下去。

枪声再起,在鱼身之上打出点点火花,却只是掀掉了几块鳞片。那黑鱼落地之后再次一弹,张开巨口咬向六人。赤膊大汉排在最前面,见势高高跃起,手中的大桨狠狠劈向鱼头。

伴随“咔嚓”一声响,木桨折断,黑鱼扑至六人中大尾只一甩如铁帚横扫,便将两个持枪的汉子打入了滔滔江水。

这柄木桨虽然只是赤膊大汉随手操起来应急的寻常渔家船桨,不像高功道人的桃木宝剑能够灌注真气,但在其运执之下丝毫不弱于一般的钢刀铁棍。大汉只这一击便将鱼头劈得瘪下去一块,见桨折断了却也不慌张,把剩下一米多长的断杆顺势插向鱼眼睛。

大汉在江中与这条黑鱼恶斗多时,知道其功力较自己稍逊,但鳞甲坚厚娴熟水性,所以一直奈何它不得。只不过无论人畜虫鱼,眼睛总是最脆弱的地方,他相信这一杆子足可以将整个鱼头插穿。

那黑鱼身躯猛的一挺又拔高半米,森森獠牙咬向天空,浑然不顾马上就要眼瞎头破。大汉执杆从天刺下,固然可以一击功成,但整个身子却是撞向了大张的鱼口。

这条鱼精还有灵智不?简直是疯狂!

大汉当然不原意用自己的伤去换这畜生的一条贱命,立即手腕一抖把杆头抵在了翻裂的鱼唇,身子借力从边上掉落。他这一退让形势立刻逆转,一只覆盖鳞片的大爪直奔其胸膛,避无可避。

黑鱼虽然离水之后攻击力大减,但站立起来有四米多高,宛如一座小塔,这愤怒之中不要命的一探爪更是势若奔雷。此消彼长,大汉一身本领在空中施展不开,心生怯意临时避让更是手忙脚乱,眼瞅着就要被开膛破肚,只听到一声清咤,“疾”!一团香瓜大小的光球从高功老道的掌心飞出,迅雷一般砸在了黑鱼精的胸前鳞甲之上。

那团光球如焰火跳跃,行径之处连空气都“噼啪”作响。黑鱼俟光球临身,躯体顿时一僵,随后“嘭”一声巨响仿佛平地旱雷,被炸飞数米开外,又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却是回到了满江红身前。它胸前焦黑,鳞甲全无,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烤肉的焦糊味道。

“我有五雷正法,妖魅还不伏诛?”

高功老道须皆张,一团小小的光球又开始在其掌心酝酿。

挨了一记掌心雷后,黑鱼站都站不稳了,起初的凌厉气势荡然无存,连鳞甲缝隙中都有微弱的电光跳跃闪烁。它有气无力地趴低身子,突然仰头一喷,一大团黄雾涌向道人。

老道掌心的雷光收敛,抬袖一拂气浪倒卷,那片黄雾反而将鱼、狗、人都裹进了其中。

不待众人有进一步反应,雾中一物陡然向后跃出,却是那黑鱼口衔少年扑到了江边,在空中鱼口一张将其轻放船上,鱼身一翻从另一侧落水,驮起小舟直奔江心。

形势急转直下,令人猝不及防。

“快追!”高功道人本能地喝道。

“哒哒”枪响数声之后,两条汉子奔入雾中,赤膊大汉差点丧命正在懊恼之间,见此情形也不甘落后,急起直追。

“扑通”两声闷响,两位执枪人入雾不过二、三米便倒地。

再然后,赤膊大汉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根本没有从雾团的另外一端跑出,也没有出任何声响。

高功道人心思疾转,突感诡异,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江风轻拂,那雾非但不消散反而愈浓厚了,迅弥漫开来,把数十米方圆都遮得严严实实。高功道人释放出神念探入雾中,却浑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好狡猾的鱼精!”

高功道人抬手一抓,捏拳回鼻端,摊开之后嗅了一嗅,低语道:“这雾本身有毒,更兼混杂妖气,常人一闻即倒。不过师弟真元精纯,应该压制得住妖气!”

他并不担心黑鱼精同少年逃走,若是进了洞庭湖想抓还是相当麻烦,可现在它驮着一条船,在小小的虎渡河上又能逃到哪里去?只不过眼前这团雾大不寻常,好像有什么古怪事物隐藏在其中,存在着巨大的威胁。

再蓦然回想起方才见到的一幕,老道顿时一惊。

方才那几枪奔鱼精而去,并未打入地下,可也未见子弹飞上天。

子弹没有穿透才十米方圆的浓雾!

那里面有东西令子弹和炼气五层的大高手都无声无息消失了!

那里面似乎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正在形成,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所有进来的一切。

高功道人打量着面前仿佛活物一般扭动着的雾团,一丝疑惑如同瓷器裂开的缝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恐惧伴随着疑惑而至,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他想走,但浑身的精气神都好像都被抽空,非但迈不开腿,连真气都无法运转。

以他的神念感觉得到,雾中有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正在苏醒,一股磅礴的威压冲天而起,一股令人战栗的杀意随之而生,笼罩整个河谷。

仿佛凶神恶煞端坐在浓雾之间,视万物如刍狗。

又仿佛苍穹之上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凛冽愤怒的罡风裹挟着雪花灌入,迅冻僵整个大地,冷漠而无情,誓要灭杀所有生命。

第十二章 九天雷动

对修道之人而言,炼气是起步阶段,吸收天地元气炼化为己身真气,并通过运行真气来淬炼身体。由于末法时代元气稀薄,如今修道之人的炼气法门和神通能耐较之上古炼气士不可同日而语。而武道中的外家功则是通过强化身体机能如力量、度、强度等等达到攻击目的,所以炼气入门、一层的道士在身体素质方面的提升会非常明显,但攻击力未必就比武士、武师强。

由于身体局限,单纯的外家功很难成为高手,所以武道中的内家功也修炼真气,在这一点上与修道之人殊途同归。武技武技,讲究一个“技”字,胜在攻击手段繁多。而炼气二层以上的修道之人则可以借助天地元气来施展法术,其犀利又远远越了武道的物理攻击范畴。只不过现在的天地元气实在稀薄,支撑不了强悍法术的施展,所以炼气二、三层的道士在攻击力上也并不能稳压殿堂一头,各擅胜场罢了。

炼气四、五层的境界相当于武道宗师,一旦运用法器法术,其攻击力便强大许多,如高功道人适才施展的御剑术、掌心雷等等。而且达到了这个境界之后,对天地间一些无法用眼睛直接观察到的变化会格外敏感,比方说此刻,高功道人就感觉到从雾中散出来的那股威压一出现就越了自己的经验范畴。

老道修炼七十年,见过的最高境界不过是炼气九层,面对面感受到的威势与压力也远远不如眼下这一刻,由此看来,雾中那个存在的境界至少达到了炼气九层的极高阶段。

“这就是炼气九层?中期还是大圆满?”

真正令他恐怖的是,雾中气势还在不断攀升,飞快地越过一个个明显的“节点”,进入了完全不明所以的领域,令老道的信念“哗啦啦”碎了一地。

“仙路漫漫筑基始,这难道就是‘筑基’?”老道喃喃自语。

严格地说,修道之人只是一个格外强大的“人”而已,待炼气九层大圆满筑基成功之后才可以称为修士,踏出漫漫修仙路途的第一步。筑基修士同普通修道之人一眼可辨别出的不同,便是能够御剑飞行。

末法时代,可是近千年没有出现过能够飞行的人了!

但是雾中的气势并未停留于此,还在节节攀升,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老道的脑袋嗡嗡作响,嘴斜目歪,彻底呆滞了。他分辨不出每一次攀升所代表的境界差别,也无法用道藏中似是而非的记载进行比较,光是想一想都会脑海刺痛陷入空白。

这就好像一杯水见到了一口塘顿觉自身渺小,待其见到波光滟涟的西湖已经说不出话来,至于能够吞吐数条江河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洞庭湖,那是传说,至于万川归附吞吐天下之水的海洋,在其意识之中根本就不存在。

如同幼稚园里的天才儿童只能仰望小学生,至于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对其而言均代表着深不可测,不可理喻,没有区别。

随着河风吹拂得黄雾袅袅消散,彻底袒露出了里面的真实内容。

最先露出的是两个趴伏着一动不动的挎枪黑衣人,貌似一进入黄雾便被熏倒,生死不明。

接着看到的是直挺挺仰天躺在地上的朱富贵尸体,肚子上依然插着那把桃木宝剑,剑柄上面的流苏随风飘拂,仿佛一望无垠的原野中一棵孤独的麦穗。

其后七、八米之外光头壮汉出现了,泥塑一般呈跨步向前的姿势,脊背微曲肌肉紧绷,右臂与拳头涨大了足有一圈多,像是挥拳到一半还未击出。

作为同门,老道一看就知道完了,师弟这一击怕是运足了全身功力,可瞬间的极致并不能保持长久。就像百米冲刺人人都能做到,但保持冲刺状态几分钟最强悍的“飞人”也会吃不消。现在壮汉居然被定格在了这个状态,即使以后性命无碍,肉身肯定也要残废。

最令人震惊的不在于此。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不在于此。

就算壮汉被一巴掌拍成肉泥高功道人也不会惊讶,但是一个炼气五层的大高手,居然被活生生固定在了一个巅峰爆的状态!

武道之中有所谓点穴术,修道之中有更高级的令躯体僵滞的法术,但那些都只是令人失去行动能力,不可能把一个爆的状态也“定格”住。就像控制一颗炸弹并不难,但要把炸弹固定在爆炸已经开始却又没炸开的一瞬,其难度差别有如云泥,可以说根本不可能。

这难道是仙家的“定身术”?

数千年遗留下来的道家典籍之中倒是有对仙家定身术的描述,但都只言片语内容不详,无法跟眼下诡异的一幕进行比较。

三清道尊在上!可怜的高功道人眼珠子骨碌碌地疯狂转动,小脑袋瓜都要快抽疯了,强烈怀疑自己正身处于噩梦之中。

距离壮汉三米之外,那个恐怖的存在露出了他的真容。

黄狗!

居然真的是黄狗!

居然真的是先前畏畏缩缩躲避在江中,后来被飞剑一击而杀的大黄狗!

但是这条狗明显有了很大的不同,或者不能称之为狗了。

大黄狗周身雾气腾腾,一个个萤火般大小的光点从身体各处漫出,令其好像穿上了一件明亮到极致的铠甲,仿佛一轮蓬蓬勃勃燃烧的太阳一般不可逼视不可靠近,而滔天气势正是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光点之上散出来。

他好像一尊如梦初醒的光明战神,目光含泪望向已经逃至河湾处的小舟,突然单膝跪地低头抱拳,浑身暴烈冷酷的气势又为之一变,透露出虔诚、景仰、忠诚、热爱。

高功道人就算再蠢,此刻也知道逃走的少年便是传说中的“神子”!

传说竟然是真的?

原来他对这个传说嗤之以鼻,若非是太上长老确定洞庭湖区有异常,自己本是不屑于出山走这一遭的。如果少年郎是神子,那么黄狗又是什么?神将呀!自己竟然追着一位神将厮打,同一只蚂蚁追着大象咬有什么区别?但这位隐藏在黄狗躯体里的神将好像有苦衷,若不是神子安全受到威胁,恐怕他受尽委屈也不会现身。

诸般道藏典籍之中都对神将有过详细记载,如托塔天王、二郎真君等等,这些传说同道教的历史一脉相承。虽然高功道人依葫芦画瓢把黄狗划归了神将之列,却疑惑地在其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异域的完全陌生的古老气息。另外,这位神将送别神子的姿势可真奇怪,单膝跪地低头抱拳,正是古代军人拜见上司的标准礼节,就连保留了一些古老习惯的高功道人也只是幼时在戏台子上见过。

当大黄狗身上散出来的暴烈冷酷气势突然收敛,面向远逝的小舟拜服于地,镇压在高功道人身上的威压也为之一松,体内无法运转的真气瞬间流畅。老道不假思索地身形一晃退至堤顶,再一晃又去了百米开外,其间只经过了一次呼吸,快得他连身子都来不及后转,看到了师弟收势不及蕴含炼气五层巅峰功力的一拳击向了“神将”,在空气中带出一道闪烁着电光的白痕。

死道友别死贫道!

高功道人在一瞬间闪过了一丝窃喜,又有点惭愧。哎哟好师弟,不能两个都横死在这里,只盼你能挡上一挡,我好返回桃山报信。

隔了近两百多米的“安全距离”,老道突然现今日这“缩地成寸”的法术施展得非常流畅,一掠可达四十丈,而平日里顶多十余丈,并且全然没有了往日施术时的艰涩感觉,如同清风拂过镜面一般顺滑。

天地元气凝聚而成灵气,道家吸纳灵气修炼真气,施术之时往往也要借助外界元气,就像鱼儿借助水鸟儿借助空气一般。由于末法时代的天地之间几乎没有元气,所以道家法术施展起来非常艰难。而先前的飞剑之所以灵动,全凭着仙桃神木本身蕴含的沛然灵气,换一把剑就未必能成。

像缩地成寸这类法术突破了人体极限,没有外界元气相助全凭己身一口真气,非但施展起来艰涩困难,身体承受的反噬之力也是巨大的。此刻老道非但未感觉到反噬,相反觉得身子轻盈了不少,一直困在炼气六层巅峰的境界似乎有突破迹象。

他幡然醒悟,灵气,一切都是因为灵气!

那黄狗周身散的不是雾气,而是精纯到极致浓郁到极致的灵气!

虽然那股气息感觉很陌生很古老,但绝对是灵气无疑。

只外溢的这一点点灵气就改变了这山河环境,令自己差点突破,若能得来岂非立刻飞升成仙?老道仿佛一个守财奴贪婪地盯着一座金山,又有点舍不得逃了。

就在他非常纠结地思考着人生之时,突觉周遭空气一紧身子一僵,仿佛被一只无形巨爪捏住往堤下狠狠一掼,正好落在原先位置,两条长腿插入土中“咯嚓”折断。

光头壮汉那一拳足可以将铁板洞穿,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比铁板还坚硬千百倍的墙,顿时右臂骨骼尽碎。他虽然模样憨厚心思却不蠢笨,眼见撞上了不可战胜的逆天存在,于是也顾不上体内气息大乱身子一晃强行逆退了二十米。但是不等他再次力,一只无形巨掌便将其拍入了土中,如同拍蚊虫一般毫不费力。

小舟拐进河湾消失不见,大黄缓缓站起,雄壮的躯体白光萦绕有若神明,铺天盖地的威压重新笼罩河谷。

在今夜这一战之中高功道人的真气损耗不大,双腿折断也非致命伤,还难得地保持了头脑清醒。他鄙夷地看着前方从土里爬出来之后浑身颤抖磕头如捣蒜的师弟,心道我们杀了那么多人,岂是磕几个头就能饶命的?却忘记了方才自己并没有把那些凡夫俗子当人!

人的本性只有在生死关头才彻底显现,当老道秉持的信念被击碎之后,世外高人的形象被抛弃,暴露出了心底的猥琐与畏惧。以往杀人如捏蚁,现在轮到自己将死,立刻生出了对生命的无限眷念。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性命如草芥那是对别人而言,自己的小命还是珍贵得很。

修炼是逆天行事,非大毅力者不可为。能够在末法时代达到炼气六层,高功道人自有其不凡之处,片刻之后便现有若实质的威压正在以非常明显的度减弱。

威压减弱说明神将的气势在降低,气势降低说明神将的实力与境界在降低。仿佛只经过数次呼吸,那位神将便失去了一位炼气九层的毕生修为。

难道说隐藏在黄狗体内的神将是不能随便显灵的?是不能随便暴露在外部世界的?否则其威能就会迅下降乃至消散,不可逆转。

万物相生相克,过于强横的存在会打破天地之间微妙的平衡,天道一定会进行镇压克制。想一想也该如此,否则先前它何至于要躲藏偷袭、硬拼躯体!

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满池塘。

河道凹洼处的几茎荷花突然盛开,一株老树开始抽芽,青草芦苇水葫芦则疯狂地生长,仿佛都能听到“滋滋”声响,整个河谷弥漫着非常纯正非常光明的仙灵之气。

大黄狗周身的白光依旧,但较之先前如烈日骄阳一般的不可逼视却柔和了许多。

要是以这样的度下降,百十次呼吸之后白光就可能消散干净,神将的境界也会下跌到尚可一战的地步。高功道人在心里急促地盘算了一番,悲哀地现时间不够用,那神将要杀人只需弹指间。

大黄丝毫不顾忌自身境界在飞快降低,蹒跚走到朱富贵身前,右爪一招,钉在尸身上的桃木剑飞起落入掌中。桃木剑身上立刻浮现出一节粗如儿臂的桃枝虚影,扭曲挣扎着。大黄毫不留情,双爪之间白光一闪,便将那道桃枝虚影灭杀。

天地之间似乎响起一道痛苦的闷哼,大黄轻蔑地抬头仰望,一切却又重归寂静。大黄人性化地撇了撇嘴,左爪飞快地在剑身上一拂,伴随着滋滋声响,水火不侵坚硬无比的通灵法器立刻成为了一截黑黜黜的木炭。

大黄抖落碳灰,双爪一抬,尸体随即悬浮起来。他合上朱富贵的眼脸,爪间光明大盛。只听到“滋啦”一声白烟腾起,尸体顿时成为了一捧白灰,却凝而不散。

大黄走到江边双爪一扬,朱富贵的骨灰如一蓬白雾在江面弥散开来,被河风洋洋洒洒吹落江心。

雾中隐约出现了朱富贵的笑面,大黄缓缓挥手道别。

来也尘土,去也尘土。

灰过无痕,江水自流。

大黄转过身来,动作很平静,很缓慢,很坚定,很肃穆,隐隐透着一股悲伤与肃杀。高功道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知道接下来该轮到师弟同自己被清算了。不过他又惊喜地现,这神将的实力比起鼎盛之时下降了至少三成。

大黄迈步走向两个道士,把两具被毒雾迷倒的持枪黑衣人躯体踢落江中。

眼睁睁地看着“死神”一步步逼近,对将死之恐怖甚至过了死亡本身。高功老道试着运行真气,现还是不能动弹,只得颓然叹了一口气。大限将至,他的头脑却分外清明起来,一个个被诛杀的人影浮现脑海,特别是数十分钟前还在跪地求饶的黑瘦汉子。

天人之下,莫非蝼蚁。现在回想起这一句话好不可笑!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大黄遽然停步,仰天怒吼,抬爪击向天空,一道白亮的光柱直入云霄。半空里传来一声霹雳,苍蓝深邃的夜空顿时变得墨黑一团,倾盆大雨应声而落。

在蔚蓝地球的大气层之上,六百八十四千米的高空,一颗卫星正从洞庭湖区上空掠过。卫星上的照相机以每2秒2oooo、375oo像素条的度扫描目标,2分钟内轻易生成了一张9oo亿像素的图片。

今夜通过无线电波向地面基站送的加密卫星图片中,出现了很不寻常的几张。一张拍摄的是华夏共和国洞庭湖北部虎渡河离湖口约十里位置,一个人形的光团正在江畔直立行走,但其突出的吻部又显示此物可能是兽类。第二张照片却是一片白色耀斑,什么都看不清楚。第三张及依次几张显示下方一团漆黑,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雨了。

数百传回地面的照片之中,这几张很快被窃走,存根被删去。而且仅仅只在数分钟之后,一道伪装指令溯电波直入太空,骗过了防火墙,把卫星内的原始存根也删除了。

大黄一怒,雷动九天。

威势堪比天神!

见到威势绝伦的当空一击之后,绝望的高功道人现自己身上遭受的威压十不存一,真气又可以滞涩地运转了。

随着大黄这一声怒吼,一股强劲的音浪盘旋而生,形成剧烈的飓风龙卷,其周身五米之内飞沙走石,砂砾、碎石、黄土、草叶直飞天空,仿佛一记直冲云霄的硕大拳头。

这道龙卷风把大黄脚下的泥土都刮去了,出现一个深约半米的坑。大雨落下,飓风消散,大黄从坑里漂浮而出,气势大减光斑黯淡,在雨水冲刷下毛扭结,额头贴着几片碎叶,更是显露出几分狼狈的样子。

他愈缓慢,步子开始有点蹒跚,气势下降得更厉害了,低头缩颈呲牙,眼睛眯成了一线缝,以抵挡雨箭。仿佛一位令人心酸的流浪老汉在顶风冒雨瑟缩前行,左脚不小心踩到了鹅卵石边缘,还差点摔倒。

光头壮汉的精神早就崩溃,待大黄到了近前还是磕头不已。

高功道人见此摇头不迭,心中暗骂“蠢货”!这神将日薄西山正可一拼,若是它分神自己还可以趁隙偷袭,胜算并非完全没有。又想起当初太上长老们终于锁定洞庭湖区时,欣喜若狂大举出动,生怕被其他门派抢了先,却不知是送肉上砧板,着实可笑。就算道门几大高手齐至又如何?只怕面前这位杀神伸一根指头都能碾死,或许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可以一战吧。

大黄抬爪一拍,传出西瓜碎裂一般的闷响,光头壮汉头颅崩裂缓缓倒下。

“上天有好生之德,求大仙饶过小道!”

高功道人冠斜鬓乱,缓缓磕头,右手却捏成剑指插在泥里,疾催真气。他见到泥水中两只毛茸茸的大脚爪停在身前,感受到镇压河谷的气势已经降低至炼气八、九层的水平,心里又生出了渺茫的希望。

“天人?蝼蚁!”

大黄拗口古怪的口音,是今夜吐出的第一句话。

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戏谑骄狂轻蔑的情绪,只有深深的冷漠。双方的层级差距太大,引不起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就好像一个巨人被蚂蚁咬了一口,在碾死对方前进行平静地审视。

“求大仙……”

正在缓缓磕头的老道士狞笑着猛地挺直上身,一道白濛濛的剑气从右手食中二指射向咫尺之遥的大黄胸膛。这剑气是高功道人一生的修为所聚,因濒死而更是越了巅峰水平。逆天修行,要的就是一个“争”字。只要有一线机会,便要尽百倍抗争。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结果了。

一只巨爪更快地拍上了天灵盖,他听到清晰的骨裂声音之后,便永归寂静与黑暗。

……

天色微明,远处岳阳城的高楼大厦在鱼肚白的黎明中逐渐显露出清晰轮廓。

洞庭湖区城陵矶的湖面,一条小船被缓缓推入了芦苇浅滩,船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少年。他眉头微拧,清秀的侧脸犹带泪痕,在清晨柔和光线的抚摸下偶尔抽搐,好像正做着噩梦。

一个支离破碎嘴歪鳃裂的硕大黑鱼头颅从船尾探出,静静地凝视着少年,半柱香后缓缓沉入湖底。

小船之后,一道清晰的血线延伸至天边,慢慢在湖水中氤氲扩散,最后了无痕迹。

湖风清凉,燕子贴着水面轻盈地飞翔,芦苇丛中鹧鸪忧伤地呢哝。

行不得也哥哥!

第十三章 危险的游戏

三年后的炎夏,南方海滨某废弃之地,咸咸的海风里夹杂着锈蚀**的气味。在一处破落别墅的围墙外面,一个戴着草帽口罩的少年正顶着毒辣的日头掏弄着垃圾。

三年过去满江红长得足有一米八高,却比以前更瘦了,唇上冒出浅浅的绒毛,白净的面庞尚未完全褪除青涩稚嫩。他眉头微拧,用一根竹竿从垃圾堆里拨弄出一根将近一米长的弯曲钢筋,隐约可见上面粘着毛和斑斑血迹。

这根钢筋打折了好多小孩的胳膊和腿,肯定还保留有dna和指纹,是一个重要证据。活该千刀万剐的丐帮,小爷要是不能把你们剁巴剁巴喂狗就不姓满了!不对呀,小爷好像本来就不姓满,到底姓什么呢?爹妈也是个没良心的,一生下俺来就丢弃了,自个去逍遥快活,没有姥姥的话小爷早就死翘翘。如果有一天小爷一不小心达了,也懒得去搭理他们!

他从肩头斜挎的人造革包里掏出一卷保鲜膜,把钢筋小心地包好后塞进脚下的蛇皮袋。继续拨弄了一阵后,没见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丢了竹竿拎起蛇皮袋,沿着墙根疯长的野草和芭蕉树悄无声息地潜行。

“哥哥,天怎么还不亮呀?”

在爬山虎翠绿的藤蔓之中藏着一扇小小的铁栅栏,一个虎头虎脑衣衫破烂肮脏约莫六岁的小男孩站在门里,用手紧抓住锈迹斑斑的栅栏铁条,仰起脸天真地问,露出眼眶里深深的两个黑窟窿,眼珠子已经被人活生生剜去了。

满江红的身子一僵,心脏抽搐,张张口却半晌说不出话。他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盲童,心里暗暗道:“快了,天快亮了。哥哥过两天就来救你们,一定会让你见到光明。”

院子里响起了犬吠声,妇人的喝骂声,随即有杂沓的脚步声在迫近。满江红咬了咬嘴唇,艰难地扭过头,弯腰潜行而去。

————————————

三天之后,中华棋网,大厅里刷出了字幕广告。

“电扫**定八荒,至尊冥王现身草船借箭!”

至尊是中华棋网升级系统的顶级棋手称号,由网站直接授予,全是职业大师。无论指导棋还是至尊之间的番棋对战都观者云集,网站也会适时宣传。一个没有大师常驻的棋网就像没有殿堂压阵的江湖门派,不会有太强生命力和凝聚力。

在草船借箭服务器内的一个对局室里,早有几百人围得水泄不通,观战方酣。

至尊冥王的对手是大将军桃花满江红,相差四个等级,明显是指导棋。那桃花满江红的对局数量2ooo多,说明是从底层杀上来的业余豪强;胜率不到5o%,说明棋力有限,只怕依靠熬资历再加上一点运气才混到现在级别,很可能明天就保不住位置。

网络指导棋一般都是很热闹的,允许评论或者给下手支招,至尊之间的对战才会严格地禁言。

可是,眼下这间棋室里却安静得诡异。就算才进来的人不熟悉情况,说了两句之后现没有人搭腔,也都自动闭上嘴巴。

棋势已到中盘,冥王黑棋多一马却残了相,几个大子未出河界,正在全力防守。桃花满江红出手如电,河头马衔枚疾进,重叠炮遥震中宫,纵横车兵临城下。黑棋不得已,用双炮火拼了红马,还是缓不了局势。

山雨欲来,风声鹤唳。

满江红妙手迭出,步步生莲。弃炮轰九宫,逼得黑将狼狈地绕宫狂奔。再看红帅,气定神闲,仕相一字排开,仿佛羽扇纶巾,遥望赤壁火光冲天。

沉思良久,冥王终于投子认输。

败了?

纵横无敌的冥王就这样败了?

而且是败给了一个相差四个等级的不入流业余棋手?

粉丝们鸦雀无声,心情沉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美人白,英雄迟暮。

满江红似乎听到了网络深处的一声叹息。

向来金口难开的冥王,缓慢地在屏幕上敲出了一个个字。









你这老头,我又不是和你攀亲戚,干嘛要知道我是谁?为了同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至尊下一盘棋,小爷我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排队的。

见对方沉默,冥王邀请道:

“再来一局?”

指导棋的资源有限,棋迷们全靠排队抽签,只能够下一盘,上手主动提出再下的情况几乎没有过。

那好呀,省得我再排队了。一不小心就赢了职业大师,小爷我真是天赋异禀呀!满江红心里很得意,立刻点亮举手标志,屏幕上棋盘刷地展开。

刚才弃马抢攻,一步步变化在脑海之中高演绎,整整一十八步,足可以挤进残局名谱了。楼台一别恨如海,十八相送情切切,这谱就叫“十八相送”吧。可惜老头儿不配合,才走到第一十五步就投降了。

对方继续让出先手,满江红也不客气,飞快地摆上当头炮。冥王经过了一分钟之后才应了一步跳马,显然是慎重以待了。

开局就走这么慢,准备考状元么?

满江红漫不经心地挺了一步车,却闻到身侧飘来一股浓重的烟气,不由得勃然大怒。

“知道老子闻不得烟味还敢过来祸害,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

在一所破旧网吧的角落里,满江红把键盘一推霍的站起。他身材高瘦模样清秀,此刻眉头却厌烦地皱起,流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他这一飙,网吧内其他打游戏的都不敢作声了,在相邻位置站着的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壮实少年飞快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了,讪讪笑道:

“大哥……”

“你放屁,大豆,老子早就说过不是你们大哥。”

“哥……”

“你有病呀,又不是鹅,再他妈曲项向天歌歌歌,老子就削你。”

“小三,你说。”大豆不敢再言语,却把身后一位年龄约小的少年推了出来。

“江哥,是这样的。”那少年尖下颌大眼睛,模样机灵,往前靠了靠。

原来他们三个人在打游戏时碰到特嚣张的一伙人,被虐得很惨,于是说了一些狠话找回场子。两边人骂着骂着,对方问你们在哪?大豆一激动就把地址给说了。对方狂笑着说也在樟木城,叫他们等着,然后就下线了。他们三个越想越不对劲,这里是樟木城郊区,从城里开车过来度快的话二十分钟,慢也不会过一小时。万一真的跑过来寻仇,他们可是有六个人呢。刚才小胖出门望了望,现远远的有两台车在问路,恐怕就是。

听清楚原委之后,满江红一屁股坐下,看看时间才四点半,便伸手把电脑的电源关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指导棋强行退出太不礼貌,如此一来冥王只能见到自己掉线。

这里是南越行省樟木市的填海区,距离朱富贵指定会和的东方市只有一百多公里。他从家乡逃出来后流浪至此,躲在一个废品收购站已经有两年多。这间网吧也是常来的地方,浏览信息和下棋是日常功课之一。本来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呆在废品站指挥大家分拣东西,不过今天要进行一项危险的计划,为了不连累站里人,上午便借故同老板胡叔大吵了一架,整个下午都窝在了网吧。

他站起身,指着大豆冷笑:

“哼,你有种。十三四岁就一脸青春痘,荷尔蒙没地方泄是吧。网上没搞赢就约网下单挑,你以为你是李元霸转世呀!学人混江湖,连跑路都不知道,还给地址,怎么不给电话?哦,你们几个穷鬼连手机都没有,就知道偷家里钱上网,还骗父母说是在学习文化,是在同世界接轨。靠,全他妈在接轨打游戏,还没有打赢。怕对方人多,这儿的人不是更多吗?”

随着他手指的指向,昏黄灯光下所有半大小子全缩进座位里,连网管也躲进了吧台。

“切,平时里不是吹嘘兄弟多吗?那也当真,简直是猪脑子转世。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们这群烂仔了,老子又不是职业保镖。照老规矩,把人带到后山的大石头前。”

————————————

李正是樟木市副市长的儿子,今年十七岁,刚考上大学还没有报到,这样的暑假简直可以说是上帝的馈赠,自然大玩特玩疯玩。表姐王晶新闻系差一年毕业,目前在《樟木日报》实习,借住在家中。表哥王军才读了两年军校,来海边度假探亲,都被他软磨硬泡拉到一家高级会所打游戏。在会所里又碰到樟木市长的儿子刘丰和几个朋友,他们本来就是同学,聊了一会儿后就组队玩《帝国争霸》。

这款《帝国争霸》游戏风靡了许多年,最近才被《光明世界》盖了风头,六个人倒也驾轻就熟。谁知道在网上碰到三个小痞子,打赢了对方却没有骂赢。刘丰第一次约名叫小红的小师妹出来,被落了面子更是暴跳如雷,套出了对方地址之后就要去找麻烦。

李正自然不能不去,王军身为军人是不想去的,只是拦也拦不住。王晶跑到偏僻的樟木市是为了躲避家里安排的一门烦心事,情绪并不太好,但形势也逼得她不能不去。毕竟表弟还小,万一出了事可不好。

所以八个人两部车,半小时后出现在樟木市最穷最破最乱的地方。

这里以前是围海造田区,后来6基下沉所有房子全成了危房,于是工程停下人口迁出。后来危区改造迟迟没有启动,这里就变成了不成文的露天垃圾场。政府放弃了管理,一些流浪汉、穷苦人或者做不三不四勾当的却搬了进来,驱之不尽,赶之不绝。

看着眼前的破落与肮脏,一张张冷漠仇恨的脸,两个女孩花容失色,就连王军的心里也压抑得很。好在他们要找的网吧在危区边缘,再往里面走可是重危区,道路稀烂,电没有,自来水也没有。

车子才在网吧前面停下,里面就窜出来三个小子,劈头问道“你们是猎鹰小队的吗?”见几个人点头,二话不说便逃往网吧后面的小山。

刘丰大怒,拔腿就追,王军赶快叫住了他。在争执的这会儿工夫,那三个小子跑出一百多米后却停下了,冲这边竖起中指。刘丰气上头来又要追,他的朋友周远却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伸手冷静地拉住,叫自己的随从阿风先打头阵。那三个小子见阿风追上来,一路啊呀惊叫着钻入林中。

阿风倒是有一些江湖经验,知道逢林缓入,追过去之后在山边等着。七个人排成一线慢悠悠走去,倒好像是郊游一般。一群半大小子从网吧里面涌出来呆呆地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甚至还有人打赌江哥要多长时间才能搞定这帮城里少爷。

见此情形王军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太阳落山还早,于是拖后几步对姐姐和表弟说道,等下子你们别离我太远。

刘丰听到,回头轻蔑地一笑。

这地方很偏僻,有点新鲜,希望别让本公子失望!

他虽然有老子罩着,毕竟还是一个正读书的学生,平日里顶多欺负男同学调戏女同学,砸砸车打打架,太出格的事情倒真没干过。他练过散打,别人又让着他,有时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放假这段时间闷得慌,拳头正痒呢,所以根本不怕小瘪三埋伏人。再说,身边的周远混社会好些年了,跟班阿风还是一个非常能打的中阶武士,收拾几个十几岁的小崽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更何况万一情况不妙,自己只要亮出市长公子的牌子,对方就只有挨打不还手的份。

小山不高,树木倒很茂盛,杂草丛生。顺石阶直上三十多米便到了山腰的一个石坪,中间立着一块巨大的风景石,石头前面立着一个人。三个小子叉腰挺胸站在那人身后,脸上都有得意的神色。

“哦呵,我就说怎么往山上跑,果真埋伏了重兵呀!”

刘丰很为预感得意,阿风却是快攀上山顶望了望又飞快地跑回,摇摇头说道:“没有现其他人。”

“带老子到这个地方又不埋伏重兵,就凭你们几个,耍老子是吧!”

刘公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他从来没有吃过亏,不知天高地厚,自然是希望场面越大越好,越能显示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

周远冷眼旁观,为了接近刘丰可费了一些心思,今天刘丰要出气他当然责无旁贷。不过有两位女孩子在,场面势必不能弄得太血腥,倒是一个技术活。对方四个人中三个小子才十岁左右,教训起来实在没劲。面前这个看样子也不太大,可谁叫他长得高呢,活该倒霉!堂弟周亮是一个乖乖好学生,这年头太老实了容易受人欺负,出来见见场面练练胆子也不错。

“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没约你们,是你们天远地远追上门的。我听说你们在网上有一些过节,又不是深仇大恨,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天色也不早了,你们的爸爸妈妈都等着你们回去吃饭呢。”

对面的年轻人高高瘦瘦竹竿一般,一笑便露出了整齐的白牙,从树林间漏过的阳光斜照在他清俊的脸上,当真是熠熠生辉。但一口一个“你们”,老气横秋哄小朋友一般的口气配上那张稚嫩的脸,差点令王晶忍俊不禁。

“你他妈算哪根葱呀?老子今天不打断几条腿真还不回去了!”刘丰怒道。

“切,你确定?”

被年轻人锐利的眼神一逼,刘丰即将脱口的脏话硬是被堵了回去。等到他回过神再想讲几句狠话,年轻人却不耐烦地说道:

“看来是不准备善了了,我没时间陪你们磨牙,大家来玩一个游戏。我明白地告诉你们,游戏一旦开始,除非结束,不能中途退出。”

满江红也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这群同龄人,那些高档得体的衣饰,耀人眼睛的金表。填海区甭说同繁华沾不上边,连落后两个字也嫌抬举了它。这里纯粹就是一个污糟的大酱缸,一个肮脏的垃圾场。他平日里见到的人都个个表情麻木衣衫褴褛,哪里像这些公子哥儿这般面色红润,白皙健康,光鲜整洁。

他不敢回乡,像小老鼠一般在填海区的废品站躲了两年。大豆、小三、小胖的父母都是捡垃圾的,大家平日里熟识,纵然没有太深交情也有一份香火缘。今天也是最后一次替三个小子解决麻烦了,等一下还要去进行筹划已久的一件要事,时间刚刚好。无论那件事情的进展是否顺利,自己都该离开这里了。

“我*你妈,谁同你玩游戏?”

话音未落,一道魅影出现在王丰身旁,一个大耳光就把他扇出两步外。阿风一直警惕地看着,但是等他扑过来时那道身影已经退回原位,只好先去扶起刘丰。

“因为你嘴上无德,所以游戏提前开始。敢中途退出者,杀!”

父母是满江红的逆鳞,岂是他人可以辱骂的?他环抱膀子冷冷扫视着面前的这一群人,现场气氛顿时变得阴森肃杀。一阵风吹过,树影抖动,更是吓得小姑娘一声尖叫。

散打高手,校园无敌,才一照面就被放倒!刘丰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吐出一口血和两颗碎牙后,与周远、阿风一起气急败坏地冲了上去。

魅影一闪,两秒之后刘公子另半边脸再添一个手掌印,红肿相映,倒是对称得很。周远弯腰捂着肚子,额头冷汗直冒,阿风则干脆直挺挺地躺在了三米之外。

剩下的几个人目瞪口呆,两位姑娘脸色煞白。

快,实在太快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

“给老子打死他!”

刘丰吐出一口血沫,捂住嘴含含糊糊地叫着,这一回他倒是学乖了,没敢直接向前冲。

周远好不容易直起身子,用脚尖踢了踢装死的阿风。

二十岁出头的阿风瘦小机灵,才从武馆毕业就做了周远保镖,其实是当小厮使唤,还没有碰到过什么大阵仗的。他眼见躺在地上赖不过,只得苦着脸磨磨蹭蹭爬起来,知道今天肯定要踢到铁板上了,自己这一群人还不够塞对方牙缝的。

“等一等,能不能先说下游戏规则?”

王军话了,阿风如闻大赦,赶紧停下脚步。

“游戏分文斗和武斗。武斗是我一个打你们六个,打到一方满意为止。文斗还是我一个打你们六个,但一个个地来,每次互打对方三拳,除眼睛和裆部外不限部位,不许招架躲闪。为了别让人家说我欺负你们,本少爷一律让你们先打。”

“就是就是,我们大哥一言既出,八匹马都追不上,你们占大便宜了。”

“没文化,真可怕。大哥说过,那叫四马难追。”

“你懂个屁,八匹马最难追,比七个巧和五魁都难追。”

大豆、小三、小胖三人趁此机会爬上了石顶,敞开两腿舒舒服服地坐着,还掏出了瓜子。

王军从他们脸上又看到了那股令人讨厌的幸灾乐祸,还有兴奋,绝对是一副准备看大戏的强烈兴奋表情。

第十四章 和亲

“姐,小正,我们走!”

王军对刘丰几个没什么好感,看着是堂弟同学的面子上才跟来的。同样,他对三个骂人的小子也很讨厌,对那些肮脏的痞话深恶痛绝。但是在进入填海区之后见到沿路的残垣断瓦危楼危房,那些梦游一般蓬头垢面人们阴暗仇恨的眼神,便预感到这一次行动恐怕不会归结为简单的学生打架了。

如今在见识过那个家伙的度和听说了游戏规则之后,他立刻判断出自己这一方虽然人多,恐怕都是待宰的羔羊。作为军人他不害怕身临险境,但也要看值不值得,何况姐姐和表弟也卷了进来,绝不可以让他们受到伤害。这个年纪不大的家伙口口声声杀人,也不像丧心病狂的样子,应该只是吓吓人罢了。此地危险,早点抽身为妙。

他这才拉起王晶和李正的手转身,就听到那个明显还不到十岁的小胖子一声尖叫:“别走,游戏还没有结束。哥哥会杀了你们的,他都杀过好多人了。”

听了这话王晶回头一看,却见那年轻人不动声色地站在树影里,瞬间便从身上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令人毛骨悚然。她急忙一拉弟弟的手,别走!

王军冷笑着正欲迈步,却听到背后慢悠悠传来无比严厉的一句话:“士兵,你确定你要临阵脱逃吗?那是要被就地击毙的!”

王军的身体陡地一僵,肌肉绷紧,这是经过严格训练之后才能产生的一种本能反应,感觉到自己已经被一股凌厉的杀气锁定。仿佛就在身后的不远处,一条庞大无匹的巨蟒倏地把头昂起在半空,灯笼般的怪眼冷冷盯着自己。

好凌厉有如实质一般的杀气!自己在一些特种老兵身上也感受过,但那是面对面近距离接触,像这样隔着七八米背对,他们也没可能做到。那些老兵都是浴血拼杀毙敌无数之后才凝聚成一股杀气,难道这小子手上真有几条性命?或者这小子达到了殿堂境界,能够做到内气外放?不可能呀,当今武林最年轻的殿堂是龙族的龙九,年龄也二十好几了。

“我们这一走王市长的儿子还有命不?到时候小正、姨夫都会很麻烦。先不要急,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王晶说完这番话,强拉着两人转过身。

满江红立刻被李正手腕上一块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住了,喝道:“把表拿过来。”

“干嘛,不玩游戏改抢劫了?这可是我的。”李正不高兴地咕哝。

他非但算不上纨绔子弟,简直是一个天天向上的乖孩子。从小最亲密的玩具是军旅出身老爸的棍棒,听过最多的话是:不好好学习老子打断你的腿,敢出去鬼混老子打断你的腿,敢偷偷摸摸抽烟喝酒老子打断你的腿……虽然至今他的腿都没被打断,却胆子小不敢越规矩。今天这一趟有点像冒险之旅,很生动很刺激,待见到作为同龄人却无法无天的满江红,顿时惊为天人。

他这里还在不高兴地咕哝着呢,有一个人却抢先在他手腕上摸索起来了。

“你干嘛?”他奇怪地盯着表姐。

“不就一块表呗,到时候姐赔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千万别刺激那个小魔头!”

“这可是我妈从香江带回来奖励我考上大学的,有重要纪念意义。”

“切!回去我会向姑妈解释的。”

王晶不管不顾地从表弟腕上捋下手表,走过去递给满江红。

“谢谢,这表准不?”

满江红戴上表,低下头腼腆灿烂地一笑。他见过的手都十指苍苍,粗糙皴裂,跟老树根一般,哪像这姑娘的手指白皙修长,嫩生生香喷喷的,只怕是从来没有沾过阳春水,真的很好看。

“靠,一群土包子,几千块钱的地摊货也当成一个宝。小红,回去后我给你买一块几万钱的表玩玩。”刘丰输人不输阵,捂着嘴冲傻傻怔怔的小姑娘说道。

他一上来就被打得气焰全无,眼下又被无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打击对手顺便打击一下站着说话不帮忙的李正一伙,自然是不会放过的。至于老爹这块市长牌子反而不敢随便动用了,谁知道面前这个危险的家伙有没有仇富心理。镇得住这家伙当然好,万一镇不住会更麻烦。

纨绔子弟其实不蠢,恰恰相反,他们比普通人更会审时度势。只不过因为权势和金钱能够轻易摆平麻烦,久而久之他们便遗忘了这些人生基本技能。眼下不同往日,面前这个同龄人相当危险,危险到他甚至不敢报出名号,不敢打电话,以免刺激到对方爆。

“啊。”

萌妹子小红好像没有听清楚,随口应了一声,继续呆呆地望向大石头前的两个人,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动。

王丰被扇肿的脸几乎滴出血来,恨恨地捏紧了拳头。

王晶一靠近满江红便觉得气息清新,不由自主地越挨越近,待见到他露齿一笑,心旌摇荡之下仿佛置身青葱草原,被清风一拂物我两忘,一时间竟不知道搭话了。她上下打量着,见他白短袖黑裤子,手指修长干净,梳一个三七分的型,好像半个世纪之前的清纯少年,真的很耐看。双目炯炯,鼻梁挺拔,薄薄的嘴唇红润,难道涂了唇膏?

“麻烦用下你的手机。”

“嗯。”王大小姐半点都没犹豫便打开坤包掏出手机递上。

满江红把手机和表凑在一块儿对了对时间,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把手机塞进裤袋,说道:“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干嘛回去?王大小姐一怔,这才醒悟过来,记起了自己的使命,不由得俏脸微微一红,心中暗啐,我这是怎么啦?老是走神!

她转身一指李正和王军,说道:

“那是我弟弟和表弟,同他们几个不是一路的。我们不参加这个游戏。”

这话一出立刻招来周远仇恨的目光,刘丰更是毫不掩饰地朝地面狠狠“呸”了一口。王晶才无所谓呢,统统无视。

满江红觉得好笑,道:

“很抱歉,游戏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止。你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但你们和他们是一起来的。另外,你刚才也指反了,个子高的是你弟弟,小一点的才是你表弟。”

“啊,你怎么知道的?”王晶有点纳闷,人家不过是随便指了指嘛。

切,这都什么智商?对于这种弱智问题满江红不予回答。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刚才三个人拉拉扯扯时早就暴露了彼此关系。

“那你说,我们只参观,不打架,行不行?”

满江红眨眨巴巴眼睛,也是醉了。这菇凉智商有问题,不会记忆也有问题吧,我刚才好像回答了的呀。

“我有言在先,游戏不能中途退出。”

“那你还说过,不准打眼睛呢。”

“是说过呀,怎么啦?”

“你看他眼睛都肿这么大了,是不是你打的?”王晶一指刘丰。

刘丰见此悲愤地偏过脸去。这娘们太狠了,把队友的伤疤当道具使呀。奶奶的,她好像也没把老子当队友。

“是我打的。可我没打他眼睛,打的是脸,眼睛肿了是因为被打的地方靠近眼眶,血液流动一时受阻。”

苍天呀大地呀,怎么不裂一条缝让我钻进去?刘丰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脚踹向阿风屁股。连李正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姐老拿自己人的糗事说个啥呢!刘大公子被打脸传出去可是非常丢人的,但我怎么感觉有点小爽?

“我不管,反正就是你打的。你看你看,你都承认了是你打的。连自己定的规矩都破坏,好意思叫我们遵守?”

王大小姐一插小蛮腰,气势汹汹地反瞪着满江红。

满江红看着她笑了。这菇凉脑筋转得挺快,在搅浑水。偷换概念这一招用得这么纯熟,一定是受过专门训练。

“行,你可以不参加游戏,还有你、你你,都可以不参加游戏,只做观众。不过,不许中途退场!”满江红一指李正,小红,周亮。

“凭什么我弟弟非要参加?”

王大小姐一拧腰,一跺脚,一仰头,顿时青丝与裙裾微扬,好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姐,你快别说了。这个游戏,我一定要参加。”王军闷声喊道。

“姐,你快回来。”李正鬼头鬼脑地招手。

王晶不情不愿,有点小得意地走回,脸上容光焕,冲着两个弟弟说道:“瞧姐的本事,据理力争,杯酒释兵权。不要什么事情都打打杀杀的,要动脑筋,要靠智慧。小军,你怎么非要参加,多危险?”

“我是一个军人,临阵退缩就不配穿这身军装。我只是奇怪这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王军理也不理,黑着脸闷声道。

“呵,长能耐了,敢給你姐摔脸子了。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吗?瞧你站得跟个标杆似的,我都能看出你是一个兵,而且还是一个新兵。再说你现在穿军装了吗?你前面站着的是敌人吗?小孩说他杀了人你也信?”

“姐,姐,你消消气。”李正把王晶扯到一边,低声说道:“军哥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那因为啥?”

“先说好不准打人,不准在我爸面前告黑状。”

“我有那么无聊吗?”

“好像有那么一点……你先保证再说。”

“好,我保证。”

“傻瓜都能看出来,你那不像是据理力争,更像是在撒娇。我们一帮大老爷们的,打都没有开始打,你就冲上去开始和亲了。”

“你们不是打不过吗?哎呀,臭小子别跑,我保证不打死你。”

王晶一把没有抓住李正,“哎呦”一声蹲下身捂住了脸,感觉好烫好烫,心跳加。

阿风被刘丰脚一踹在屁股上,心中暗骂,娘的,老子是保镖又不是打手!骂归骂,既然端着人家饭碗就不能不听话。他慢慢腾腾走到满江红身前,勉强微笑着,按照武馆教授的标准礼仪一抱拳,恭恭敬敬说道:“请您赐教。”意思是我打不过,请教还不行吗,您就别下重手了,我细胳膊细腿的混碗饭吃也不容易。

满江红只想战决,才懒得理会这些心思。上下打量了阿风一番,冷冷说道:

“你选择文斗还是武斗?”

“文斗。”

“那就快点开始,这块表还有裤袋里的手机最好别碰到。打坏了我会叫你赔,而且要赔一模一样的。”

“摔坏了不算吧。”

“不算,能让我退一步都算你赢。”

满江红摊开双手叉开双腿,索性闭上了眼睛。这群公子哥儿不同于孤魂野鬼的江湖人,背后的能量大得很,要教训他们一顿后又不引起对填海区的报复,只能动用绝招震慑了。

“姐,你看。定情信物他怎么舍得,决斗都不让人碰。”

“你的表也算信物呀?”

“我的表是被你抢走的。姐,我怎么觉得你跟汉奸似的,比鬼子还着急。要是我手上还有戒指,你肯定也会顺手捋走献给太君。”

“你找死呀!”

“哎呦……姐你今天太反常了,太兴奋了!”

“快过来,姐保证不掐死你!”

阿风凝神蓄势数十秒,左腿猛地前跨半步,右拳直击满江红胸膛,正是一记普普通通的黑虎掏心。这一拳规规矩矩,迅捷有力带出了风声,打到满江红身上时却反而没有声响了,好似轻轻伸手挠痒痒一般。

满江红纹丝不动,印证着脑海中的一些记忆,睁开眼说道:“你是中阶武士,但力量弱了,实在太弱了。”

他却不知道,脑海中同他交过手的几个中阶武士虽然属于江湖上搏命讨口的小角色,却也不是阿风这种才出武馆大门的学徒可比的。

居然会有这种情况生?阿风呆若木鸡,围观的几个人全都傻眼了。不对头呀,那一拳的度是摆在面上的,连外行都能看出力量绝不会小,怎么好像被吃掉了一般。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到一声清脆如出谷黄莺般的叫好,连石头上三个小子也都好奇地扭过头去望,却见王大小姐贼眉鼠眼地掩住嘴缩回了头。李正悄悄往边上挪开了半步,一脸我和她不太熟的表情。

劫道的耍刀,同伙都没有吱声,被劫的反而叫好。啧啧,这立场叫同行的人情何以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最震惊的还是王军,这一拳颠覆了他的认知,心里翻江倒海。

任何等级制度,越往上走标准越模糊。比方说在军队,大将晋升为元帅;在政府,议员晋升为国务卿;在公司,经理晋升为副总经理等等。因为越往上走,要求的标准越不好量化衡量,掌控评判的人数越少。相反,越往下走标准越清晰。比方说士兵晋升为尉官,股级晋升为科级,营销员晋升为区域经理等等。

武道也如此。宗师该是一个怎么样的标准,大部分人是搞不清楚的,但武士这一级别却有着严格清晰的规定。就击打力量而言,初阶武士一拳击出的最低力量标准是2oo公斤,中阶武士3oo公斤,高阶武士6oo公斤。一个不曾练习的壮汉一拳击出可达15o公斤,像西方的传奇拳击手泰森一拳击出可达9oo公斤。

这个属于基本素质范畴,像光能跑动是成不了球王的,但踢得好却跑不了几步路肯定也成不了球王。武道中人不一定都力大如牛,但基本力量绝不会太小。

王军身为高阶武士,早看出阿风是中阶。但就算阿风是最差的中阶,挥得又不好,再排除击打面积、瞬间拳压等等影响,这一拳的力量至少也比一个壮汉强,得有两百公斤。

可是,那两百公斤的力量去哪里了?

对方退一步也好,就算不退,晃一下也好,至少表明承受了这两百公斤力度。

但是他没有。

就算对方深不可测,达到了殿堂,不,宗师(王军心里清楚,殿堂可能还做不到,自己的老师就是殿堂),防守起来就像一堵钢墙,普通人一击当然产生不了肉眼能够觉察的振动。但那样的话又会产生另外一个矛盾,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人类文明的奠基基石,牛顿力学第三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如同太阳亘古照耀人类一般的一条物理学基本定律!

如果否定这条定律,就要否定整个科技文明,甚至宇宙的运行。

可是,阿风好像也没有遭受到反作用力呀!两百公斤的瞬间力度反作用,如果不卸力的话中阶武士很难硬抗,更不可能表现得毫无异状。

虽然他在军中并非野战军种,但军人强身健体抗击打却是一门必修的课程。王军知道在不运真气不卸力毫无防护的情况下,就连殿堂高手也硬抗不住普通人的连续击打。

他如果是一个普通武士倒也罢了,可出身世家见多识广,正是一个标准的军队知识精英,越琢磨越迷糊,感觉整个世界都快崩溃了。

第十五章 见龙卸甲

毕竟是在武馆受过严格专业训练的武士,阿风只呆愣了几秒钟就恢复精神。虽然他也感觉到一丝诡异,也有一点害怕,却没有王军那么高的文化,根本想不了那么复杂。

好高强的卸力之道,好像比武馆的总教头还厉害!不可能,他比我还小,就算是在娘肚子里开始练武功也没有这么厉害!错觉,这一定是错觉!再来,再来!

他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退后了三、四米,原地蹦跶了几下,转脖抡拳,跃跃欲试。

“等等。”

王军“唰”地冲了过去,距离满江红三米之外举起手机,单膝跪地。

他这一下子提醒了其他人,连小红也一边跑一边在小包里掏摸。现场一片混乱,都想抓拍出一张漂亮的照片。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刘丰犹豫着朝周远使了个眼色。

停!

满江红舌绽春雷,嗡一声震得集体一呆。

手机统统交上,你们三个下来干活!

他一脚把王军的手机踢上天,伸手抓住之后抛给小三,径直走向周远。

“拍照的拍照,打电话的打电话,一点公德心都没有。杀人现场要保持肃静,知道不?喂,你这个打酱油的,刚刚才解锁调出通讯录吧,没有关系,你继续拨。”

好汉不吃眼前亏!周远迟疑地把电话递给了满江红,并不后悔趟这一趟浑水。刘丰这小子连毛都没长齐,好哄得很,是自己做一些灰色生意的纯天然挡箭牌!只要能够巴结好他,花一点代价更显得诚心。唯一不妥的是局面一直被面前这小子控制着,打又打不过,翻盘的机会也找不着,实在郁闷得很。

那一边王晶抢过表弟手机,又主动帮小红翻出手机,统统丢进小胖子把上衣一提扎成的布兜子里。萌妹子嘴一扁都快要哭了,王晶又赶快附在耳边安慰几句,她这才安静。刘丰见到那边周远上缴手机,也只好取出来丢了。周亮是纯高中生,连连摆手说没有。

周远是樟木市城管局长的儿子,比几个人大了五岁,有一些社会经验和资源。他盘算过好一阵子,面前这混混天不怕地不怕,搬任何救兵都来不及,唯有找到震慑这片地头的主才行。他手机里恰好有这么一位,虽然只是城区大佬的马仔,放到小镇却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填海区正好紧挨着他的地盘,在一次酒局上大家碰面留了电话,后来又零零星星打过两次交道。自己避免同黑道接触频繁,但一些脏活他们做最合适不过,像今天不就用上了。

满江红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嘴角微微一翘,径直丢了回去,喝道:“叫你打你就打!”

周远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冷冷一笑,心一横便按下了拨号键。

“打开扬声器!”满江红命令道。

周远冷笑着依言照办,心里想等下子有你哭的。黑社会都是狠角色,不像官宦子弟有所顾忌,断人胳膊断人腿脚不带眨眼的。

很快手机里面传出声音:

“周少好呀……”

一听话筒里传出的沙哑北方口音,三个坐在大石头下观摩手机的小子狐疑地抬起头。一脸伶俐的小三突然想到了什么,差点笑出声来,捂住嘴巴憋得脸儿通红。刘丰见他们这副鬼模样,便狐疑地朝周远这边凑了过来。

“我现在在填海区,碰到一点小麻烦。”

“周少到这边来都没通知兄弟,见外见外。填海区那个兔子都不拉屎的破地方,穷,实在是太穷了,咱们从来不去的。不过周少你的事就是咱的事,哪个狗东西不长眼睛咱就去收拾他。现在你在哪块地头?”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危区的边上有一个网吧,后面有一座小山……”

“你现在是不是在山上,半山腰是不是有一块大石头?”电话里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

“是呀是呀。”周远连连点头,示威一般斜睨满江红一眼,却见他似笑非笑丝毫没有惧怕之色,不由得心里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快看一下,石头上是不是还有四个字,见龙……脱壳!”

周远抬起头望去,只见三个小子开始用树枝削刮斑驳的青苔,石头上逐渐显露出四个清晰的楷体:见龙缷甲。

“是呀,见龙……缷甲。”周远茫然地回答,浑不知道这之间能有什么联系。

“……”

静音几秒后,嘟,嘟,嘟,手机断线。

混江湖的人讲究一个义薄云天,讲究一个胆大包天,崩管心里怎么想,胸脯一定会先拍得梆梆响。电话那端的虽然只是一个小角色,可也不至于怕成这个样子吧,连基本的江湖规矩都顾不上了,也不怕我去同他大佬讲?

周远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电话又响了,便又生出了希望,迅按下了应答键。不待他出声,那一头先急急地说道:

“周少,咱手机没电了,信号不好,你刚才说啥没有听清。那地头邪门得很,那儿的人都不要命,不管啥事情你先回来再说……”

嘟,嘟,嘟,手机又断线了。

周远回拨,对方已经关机。

哎呦呦,笑死我了!

三个小子乐不可支,大豆耸着耸肩膀瓮声瓮气说道:

“电话里头的那一个人跑到废品站找麻烦,说是收保护费,在这里被大哥打得连他妈妈都不认识了,太阳底下罚站站了一个中午,啃树皮啃了一下午,一辈子都不会再来了。还求求我们不要说出去,要不他那个小头目就当不成器。”

还有这种事?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可不,石坪右侧一颗大树的下半部树皮斑斑驳驳,明显是被什么动物啃缺的。

凶,真凶,一个比一个凶!

再转回头来看着一脸无辜似乎人畜无害的满江红,众人心底不由自主腾起一股敬畏和寒意,在脑海里展开了丰富的演绎。李正一脸崇拜,王军依然沉浸在思索之中狠抓头,只有小红与周亮的社会经历太单纯,还消化不了这些信息,一脸的懵擦擦。

“你确定还要打电话吗?”满江红伸出了手。

“不,不了。”周远不知所措地递上手机,震惊之余还没回过神来。

满江红把手机往身后一抛,看了看表,冷冷说道:“你们一帮乳臭未干的小孩,老子没时间陪你们过家家,游戏现在结束……”

“不,不能,不能结束!”

王军大声喊着,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快走过来,把拉着他的李正和王晶都推得一个趔趄。

“你让我打,打三拳!”

“切,你神经病呀,我又不是沙包。”满江红警惕地瞪着他,本能地感觉到在什么环节出问题了。

“两拳?”

不行!

“一拳?”

滚!

人们都围拢过来,刘丰、周远幸灾乐祸,而王晶、李正则是不知所措。

“牛顿都没有你牛,你跟我走吧……”王军面红耳赤直撞过来,抬手去抓满江红的胳膊,浑然没有高阶武士的度与力量。

满江红一听牛顿两个字,马上知道问题出现在“护体神功”上。自己的攻击力其实只有中阶武士的巅峰水准,但挨打能力深不可测,都不知道极限在哪。以往交手的那批人全是江湖底层的粗汉子,随你怎么糊弄都行。而眼前这个兵哥哥显然具备高等知识,差一点就窥破自己的保命小秘密。

哪里能够让王军把话说完,满江红一个错步闪开出现在其身后,“噼啪”两掌切在脖子两侧。只听到轻微的两声“咔”,王军翻着白眼慢慢地向前栽倒,王晶和李正慌忙搀扶住。

正在思考牛顿是哪个门派高手的阿风连眼珠子都瞪圆了,佩服得五体投地。别人不知道,习武之人可清楚,那分明是把颈椎打错位了再从另一侧打了回去。

好狠,好准,好快!

“你把我弟弟怎么样哪?”王晶一看弟弟被打了两掌之后毫无知觉,顿时就慌了,赶紧伸长脖子焦急地问。

存在着这样大一个纰漏居然洋洋得意,如同猴子在炫耀自己的红屁股,说不定哪天就会被人抓去演猴把戏了!满江红正心情大坏,听这句话没好气道:“杀了!”

啊!王晶一听就急眼了,张牙舞爪地扑向满江红。

十六七岁的年龄哪里懂什么怜香惜玉!满江红烦躁地一推,王晶又穿着高跟鞋站立不稳,顿时身子向后仰倒。硬梆梆的石坪这一倒下去还不得脑震荡?满江红见机不妙,立刻前跨一步俯下身用右臂抄住她的腰,她则尖叫着本能地用双臂紧紧环抱住了他的肩。

两人恰似在跳一曲亲密无间的贴面探戈,再配以缓缓西沉的斜阳,细碎光影給他镀上了金边,林间清风撩散了她的长,那画面,美不胜收!

画面定格数秒。

他傻了,她也傻了,围观的小盆友们也都傻眼了!

感觉一双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她大窘,用手去推却感觉浑身无力。隔着薄薄的纱裙,掌间传来柔腻温暖的触感,令他一条胳膊都麻麻酥酥的,回过神之后触电一般扶正走开,剩下她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修长的身段,挺翘的臀,纤细的腰,饱满的胸,再配以一张嫣红欲滴的精致面庞,好似一支艳冠群芳的牡丹花。

周远的眼睛都看直了,李正吭吭哧哧咳嗽了几声,喊道:“姐,快回来,军哥没有死。”

小三也老气横秋地喊道:“以我老人家的经验,三分钟以后他就会醒来,精神倍棒,吃嘛嘛香。”

踢哒踢哒,王大小姐以手掩面飞快地跑回,鞋跟都几乎飞起。

第十六章 星星在召唤

看眼下的情形是明显找不回场子了,只能回去再考虑报复。周远情绪低落,低声对刘丰说道:“丰少,我们走吧,以后再想办法。”

“嗯。”

刘丰应了一声,眼睛却看着满江红,生怕对方没有开口同意,自己这一走又要挨打。他骄横惯了,现在却碰上一个更横更不讲道理的,心底的骄傲被击碎之后反而暴露出懦弱。

周远强装笑脸,走过去冲李正打了个招呼。

“李少,我们先走一步。要不我们下去以后叫一个救护车来?你表哥这个样子挺叫人担心的。”

“哦,不用了,谢谢。”李正连连摆手,怀中的王军气息平稳却没有醒。和你又不熟,说这些漂亮话干嘛,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这位是你表姐吧……你好!”

王晶正蹲在地上探王军的脉搏,好像没听见一般,丝毫不理会伸到面前的手。

周远僵了数秒面色铁青,猛地抽回手转身朝石阶方向走去。李副市长是才从外地调过来的,在这里官场很受排挤,说不定搞几天就得滚蛋,有啥好得瑟的?

“喂喂喂,打酱油的,站住。我有叫你们走吗?”正低头看表的满江红抬起头,拖长了腔调。

周远忍无可忍,霍地转身指着满江红鼻子骂道:

“小子,你不要得寸进尺,信不信明天老子叫一百城管铲平了这里!”

他在王晶面前吃了瘪正是没好气的时候,加上刘丰挨了两记耳光自己也挨了一脚,要是不撂下一点狠话就这么灰溜溜地跑了,以后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满江红一言不冲上前就是一拳,打得周远满脸桃花灿烂,再狠狠一脚踹翻在地。刘丰吓得一哆嗦,王晶想站起身却被李正扯住。

“一百城管,好大的口气,你叫得动吗?你爹是城管局长吧,说,是不是?”

周远咬紧牙关不说话,才坐起来又被一脚踹倒。

“不要挑战小爷的耐心,惹毛了小爷,把你宰了埋在这块石坪下。快说,是不是?”

周亮冲上来死命地推满江红,却哪里推得动,急忙说道:“姑爹是城管周局长。”

“你呢?”满江红扭头冲着刘丰吼道。

“我爸爸是刘市长。”刘丰吓得又一哆嗦。现在他可没有指望老爹的牌子能够唬人,只希望这家伙没有仇富心理,官二代里也有好人呀!

“你们这帮混吃等死的货,男的坑爹,女的坑干爹。有权、有钱、有人,哪一样是自己的?怎么着,还想回去报复是吧?”

周远被周亮搀扶起来,样子虽然狼狈却没有受什么重伤,似乎被激出了凶性,胡乱一抹脸上的血,吼道:

“你这个一辈子捡垃圾的小瘪三,很能打是吧,老子明天就叫人赔你玩。哈哈,玩游戏,玩残你;玩游戏,玩死你!还有这三个小兔崽子,一个也甭想跑掉!”

满江红却不理他,走到刘丰面前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刘公子,你看你们大老远跑过来是为了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打架的。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很怕一不小心把你们全部打死在这里。打打杀杀多不好,我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你们都是有素质的文化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就别同我一个粗人计较了。这样吧,还是继续玩游戏。三局两胜,我赢了呢这事就清爽了,谁也别老想着报复;你们赢了呢我和那三个小子随你们怎么弄都行。刚才算我赢一局,现在轮到你们出题,怎么样?”

“对,哥哥的文治武功,天下无双。随便你们怎么出题。”三个混小子好像经历过多次这样的场面,纷纷嚷着附和,喊起话来整齐得很。

操,我们跑过来就是打架的,现在被你打成这个样子才说打打杀杀不好!都把刀架在脖子上了,我们还能怎么样?

刘丰的心里叫起了撞天屈,嘴上却应了一声行,探询地望向周远。

周远正在飙呢却没人理他,就好像一拳打在空气里憋得实在难受。但他毕竟年长几岁,父亲并非权势熏天,所以平日里也只小打小闹,倒不是全凭意气不计后果的人。听刘丰这么一说正好顺坡下驴,狂笑着把周亮往身前一推。

“哈哈哈,既然丰少同意了,我当然没问题。我堂弟周亮,国际奥林匹克思维大赛选手。小亮,你就随便出一道简单的题,别欺负没文化的人。”

听了这句话王丰、李正、小红都吃了一惊。南越省唯一的一个国际奥林匹克思维大赛选手,报纸、电视半月前曾过专访,在学生和市民中如雷贯耳,原来就是眼前这个周亮,难怪瞅着有点面熟呢。

他会接题吗?连王晶也抬起头,不认为“带头大哥”有什么机会。这人也真奇怪,明明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子把大家整得服服帖帖,干嘛还要画蛇添足来这一手,这不是明摆着出丑吗?像奥林匹克思维大赛脱离了常人轨道,是天才怪物们的游戏,还是早早投降为妙。如果换成是自己就考问一些化妆知识,料他也一样答不出,哼!

满江红再次看了看表,一回头见到躺在地上的王军已经坐起来了。

现场安静了下来,都在想周亮会出什么样的题目。有些人天生聪明,可如果不经过系统教育,一样没文化没见识。填海区肯定是没有学校供眼前这位草莽英雄上的,可他怎么一副不经心不耐烦的模样,好像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就不怕等一会儿丢脸丢大了?难道真以为自己文治武功天下无双呀?

周亮倒是极为单纯的一个学生,堂哥叫他出题他便出,想了约莫一分钟后问道:

“三个半径为一的球体两两相邻紧挨着摆在地上,上面放一个同样大小的球,问上球离地多高?”

大家一听脑袋就晕了,没事玩球球?

这题目的关键在于上面的球体探入下面三个球形成的凹陷处有多深,连想一想都会头晕目眩!别说中学生,连大学生一时半会也求不出,眼前这位明显没有受过教育的“大哥”只怕听都听不懂。

周远鄙夷地看到对方吃瘪,很为堂弟挣回一点面子高兴。今天挨这一顿下打值得,给刘丰留下了深刻印象。自己以进为退,挣回面子后就赶快脱身,电话里说得对,这地方太他妈邪乎了。那小子以退为进,输了这局下一局肯定是自己出题,刀把子握在手上还能不赢?回去以后得好好查一查底细,迟早搞死他。

满江红的表现却有点奇怪,似乎有些失望,皱了皱眉头反问周亮:“你用了多长时间求出?”

“第一次用了三分钟……”

众人哗然。

三分钟?三分钟还不够理清思路画出立体图呢,天才就是天才!

“那我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这道题是在十一岁,解开它用了不到十秒,你信不信?其中九秒思考,一秒得出答案。”

什么?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拜托了大哥,吹牛也得先打打底稿呀,也不怕把天给吹破了!

满江红的形象顿时在李正心里黯淡了不少,答不出就是答不出,可也不能胡搅蛮缠吧!

王晶则笑盈盈望着他,觉得那坏坏的样子怎么瞅怎么可爱!

周远不屑地骂道:“放屁,电脑都没有这么快!”

周亮倒是老实,认真问道:“你做过的呀,用的什么方法?”

满江红道:“你用了非常巧妙的办法,再通过复杂的计算得出答案,是不是很骄傲?”

周亮道:“嗯。”

作为天才少年,这正是他引以为豪的领地。对方如果说两分多钟还是有可能的,十秒钟明显不可能呀,自己找到正确方向建立数学模型至少都花了两分钟。

满江红不理周围鄙夷的目光,道:“如果我告诉你,离地距离就是四面体的高,你一秒钟能不能得出答案?四面体的高有公式,是现成的,不需要计算。”

众人如听天书,齐刷刷望向周亮。

周亮却愣着站了半分钟,突然附身抓起一块石头在坪上画起来,连王晶、李正也好奇地凑过去看。

地上圈圈叉叉,两分钟便画出了四个图样。起初复杂得如同扭麻花一般看不清面目,最后一张图却是一个简单的四面体,一根线从顶直贯到底。

周亮静静地看着,面庞通红,额上满是细密汗珠,忽然丢掉石块雀跃而起,扭着满江红的胳膊连声问:“你是怎么想到的?是怎么想到的?结果是对的,但过程没有联系呀!”

居然真的是这样!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

这可是十秒钟破解难题!姑且不论思维过程与知识运用,仅仅运算度就过了电脑,还是地球人口吗?

满江红轻轻推开了周亮,目光幽邃似星空,神情高贵如君王,带着淡淡的忧伤深深的孤独,低沉地说道:

“世间万物都有联系,只是你们看不到而已。就拿刚才那道题而言,我问你,在四个球体中间,能够塞多大的一个小球进去?或者说能够塞直径若干的多少颗小珠子进去?这比刚才的题目难多了,我相信你能够做出,但时间可能会花上半小时、一小时,甚至一天,因为你要建立无数的数学模型。

“如果能现这世间的联系,很难的事情其实并不难。你们总觉得数学是描述世界的,世界是变的,数学是不变的,但有没有一个地球人想过,世界其实也可以描述数学的,改变数学的。拿上面那道题来说,你用物理的眼光去看,会现匀质对称物体的几何中心就是它的物理中心,球体的球心就是质量中心。把四个大球看成一个整体,用杠杆原理,你能够飞快求出它的质心。它距离下面三个球心构成的平面是一,距离上面那个球心距离是三。再用对称原理,想都不用想,中间小球的球心就是四个大球构成的锥体质心。到了这一步,小学生也能够算出这个小球该有多大了。

“你们还有一个误区,总以为宏观的规律用不到微观的计算之上,高深的知识不可能配合以低级的手段。你们看,经典物理学和量子力学坚决对立,量一段距离不可能用到微积分。我见过奥林匹克物理大赛题,号称是少年天才的思维体操。里面常有这样的题目,求在下降或者上升过程中,受力或者不受力情况下物体的复杂运动。是的,很难。可是有谁想到过,圣人爱因斯坦早在一百年前建立的广义相对论,迄今为止人类最伟大的理论,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加场与引力场等效。再回头看那些题目,你只要把外力、加、离心、引力等等的矢量箭头统统合并为一个,难度至少下降了一半多。”

场中诸人都受过系统教育,被一波接一波的信息震得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可以用如此直接的方式看待事物,用如此简单的方法处理复杂问题。他们就算听不懂他话里的内容,却也听得出这样异想天开的思维方式里蕴含着深刻奥妙。至于对不对,看周亮和王军的脸色就知道了。

“其实,我是一个外星人,来到地球已经八百年……”

什么?

这也太能扯了吧!

不待众人回过神,满江红转身缓缓走向台阶,萧索的背影显得无比神秘、孤独。

现场鸦雀无声,仿佛在注目一位大宗师悄悄离去的背影,任何惊扰都会破坏这股神圣的氛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亵渎。

“阿凡达……”女子尖利的高音响起。

已经走到台阶边上的某人被这一嗓子吓一跳,差点踏空摔了下去。切,装过分了,忘记这里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呢。阿凡达?我有那么像吗?却不知他高高瘦瘦又说是外星人,可不正是阿凡达。

“阿……凡达,三局两胜,还有一局是不?我表弟,有一个问题……”王晶笑意盈盈,眼神温柔,神情却约显忸怩,用手指捅了捅李正。

外星人?鬼才信!哎,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那我就,那我就……

李正鼓起勇气,径直问道:“填海区应该怎么处理?”

满江红一边往回走一边奇怪地看着他,反问道:“你姓李,是才到樟木市半年的李副市长的儿子?”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李正不由自主地伸了伸舌头。他本来就被震晕,现在这个样子更显得傻气呼呼直冒。

众人被一波接一波越常规的事情搞懵了,都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这年轻人的同类。眼下见他未卜先知反应倒没有先前那么强烈,似乎理所当然本该如此。

“我说是心电感应你们也会信,不过这只是简单的逻辑推理。你这么关心填海区只有一种可能,你父母的官身同填海区的治理息息相关,常常不经意表露出焦虑,所以你就记住了。这个问题非常棘手,吃力却讨不了好,往往就被指派给外来的新官员。能够同刘公子一起出来,你们父辈的级别不会差太多,那么你父亲是李副市长毫无疑问,因为正是他主管这一块。不光如此,我还知道在你身旁的那位女孩叫王晶,来自大家族,是你表姐,在《樟木日报》实习一个月了,大学期间是辩论队的三号辩手!”

震惊!

集体麻木,外焦内嫩,呼呼直冒傻气!

王晶双颊绯红,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可能。难道这阿凡达竟然是深藏民间的铁杆粉丝?还真是有这个可能呢,自己在学校可是曾被评过校花,照片也上过媒体,每月收到的情书都是厚厚一迭。

王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如果这小子是极其高明的黑客,通过他们在游戏中的Ip查到注册资料,并不是太难。姐姐在大学加入辩论队家里人都知道,可连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三号辩手。

只有周亮一个人还在懊恼地喃喃自语,原来题目是可以这样做的,早知道的话就好了,去年的物理大赛我应该可以拿金奖。

满江红才懒得解释呢。这姑娘伶牙俐齿,偷换概念的度奇快,一定受过专门训练。二十岁年龄,受训还能在什么地方,大学辩论队呗。一号辩手是主辩,要求总揽全局;四号辩手思维缜密,做收束无懈可击;二号辩手知识渊博,攻击犀利;三号辩手搅浑水,打闷棍,不是她还能有谁?至于知道名字,在《樟木日报》工作,却是正巧和满江红等一下要办的重要事情相关,事先就调查过的。

原来她就是王晶呀,满江红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王军和李正瞠目结舌地看着风风火火男孩子一般的姐姐羞羞答答低下了头,用脚尖蹭地。

“在现阶段,填海区不处理就是最好的处理。第一,这是某位领导的政绩工程,只要领导不倒,项目就不可能被否定。第二,原来的投资商不是一个两个,损失惨重不投钱了,政府一旦开始处理,就会涉及前面的赔偿和未来利益的分配,谁来买单?谁来平衡这些内外错综复杂的关系?第三,政府拿不出天文数字的后续资金挽救一个中途失败却不能否定的工程,新的投资商更加不可能进场。谁知道这个坑有多深?水有多浑?政府的公信力大打折扣,原来的投资商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谁也不会傻到往坑里跳。”

“那就这样不管了?不管也会天天有人骂的。总还是有好办法的,是吧?”李正充满希望地看着外星人。

天色已经昏黄,满江红看了看手表,说道:

“从来就没有绝对的‘金手指’,任何好的决策都只是在一定环境下作出的最佳选择,起到暂时作用。问题不是出在治理的手段上,再难也不会过当初填海的时候,而是还没有到合适的机会。佛家讲因果机缘,草莽讲风云际会,都是这个道理。不过,往这里少倒一些垃圾,多种一点花,肯定会有好处。

“……

“我要走了,星星在召唤!”

第十七章 龙归海世界

这些话里的知识渊博逻辑清晰,以宽广的视野高屋建瓴,层层剖析填海区问题之中勾心斗角的权谋与盘根错节的经济,也是一个江湖小混混能够说出来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

他哪一样做到了?

萌妹子小红似乎真的开始相信他是从星星上来的,眼睫毛扑闪扑闪,如果不是因为羞涩和胆怯就跑上前索要签名了。周亮不必说了,现场众人中也只有他完全听懂了满江红的破题思路,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周远刘丰也忘记了报仇的事,感觉自己同人家一比,那就是一白痴。只有李正走了神,偷偷瞄着表姐,总感觉她眼神不对劲。

眼下是一个非常微妙的状态,崇拜同疑惑并存,惊讶与畏惧齐飞。趁着大家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满江红走到王军身前亲切地问道:

“王先生,好些了吗?刚才你中暑说胡话,被我打了颈椎一下,暂时切断了局部神经之间的联系,就跟电脑死机重启一个道理,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

“感觉好多了,非常感谢!”王军坐在地上扭了扭脖子,笨拙地学着江湖中人一抱拳,心里却在怒骂,你妹的,改天我也帮你死机重启试试看。

“好了就好,别胡思乱想,心静则神凝。”

满江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径直折了一根树枝走回,冲着三个小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那三个小子背过身蹲下去护住脸,显得非常有经验的样子,闷声硬抗。

王晶赶紧跑过去抓住他胳膊。

“你干嘛干嘛呀,干嘛动不动就打人?”

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这架势真有点……亲密无间。瞧,其他人就不敢劝。表弟李正挤眉弄眼,而弟弟王军的脸色本来就黑,这一下子更黑了。

满江红把树枝一丢,恨恨地骂道:

“三个不求上进不知所谓的家伙,骂人很好玩是吗?讲痞话就威风吗?就能泄怒气显示存在吗?你见过强者什么时候动不动就骂人?别人把你们当成烂泥巴,你们也把自己当成烂泥巴!捡垃圾捡垃圾捡垃圾,父母捡垃圾把你们养大,怎么就不想想他们容易吗?怎么就不想想十年二十年以后他们还捡得动吗?三年之后如果你们还是这个样子,老子也不打,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三个小子默默站起身,给众人道歉。这顿打毫不掺假,见到一道道血痕,几个人沉默无语,连刘丰、周远也收敛起幸灾乐祸的表情。王晶看见小胖子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便掏出纸巾弯腰给他擦,一边对满江红埋怨道:

“你这是干嘛呀,他还是个小孩子,好意思下这么重的手。”

小胖子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往前凑了凑,讨好地说道:“姐姐你真好,真漂亮,以后我再也不骂你了。”

满江红团团作了罗圈揖,说道:“刚才是我的不是,向大家赔个礼。你们站一个钟头也累了,都请过来坐下说话吧。”

众人围拢,周远有些不情不愿,但看到周亮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只好跟上。

满江红在圈中坐下,看了看表,说道:

“小三,先把大家的手机都还了。我知道你们在玩游戏时设置了静音,现在一定有许多未接电话。先不要看手机,听我说一件事情。原来我已经有一个计划,刚才想了一下,觉得如果得到你们的支持,这件事情会处理得更加圆满。”

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但他还是不能甩手就走。用文斗武斗熄灭了这群公子哥儿的嚣张气焰,用苦肉计、赔礼道歉等方式让他们出了胸中一口怨气,但并没有得到一个承诺。看看刘丰躲躲闪闪怨毒的眼神,周远挂在嘴角的冷笑,这事肯定没完。说不定自己前脚才走大豆小三小胖后脚就遭殃,只怕还会连累到废品收购站和胡叔。唯有一个办法,把他们拉进要做的事情中去。经过仔细推敲,现正好可以弥补计划中的漏洞,而那恰恰是自己做不到的。不管如何都值得赌上一赌,赌面前这群人虽然骄横,毕竟年少,心肠还没有变成蛇蝎一般冷酷无情。其实赢面蛮大的,充满正义感的女记者和萌萌的小姑娘肯定被打动,那个酷酷的军人至少会保持中立。

要取信于人就不能遮遮掩掩,满江红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把计划和盘托出。

“填海区是樟木市最脏最乱最差的地方,大部分住户是捡垃圾和非法种菜的。另外,通缉犯、贩毒、走私、偷盗、捞偏门的也不少。樟木市城区漂亮干净,可你们在天桥底下,人行道旁,时不时会碰到一些残疾小乞丐,他们痴痴呆呆,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有的脸烧得一塌糊涂。这些小乞丐有一部分是从这里流出去的,一共二十三个。

“我原来以为丐帮从外地收罗了这些残疾小孩,后来才知道许多小孩是拐来的偷来的抢来的,当初并不残疾,是被打成那个样子的,当初也不痴呆,是被药物弄成那个样子的。他们的胳膊养好了,就被再次折断,流脓流血最好,因为越是凄惨就越能讨来钱。有的小孩子被打死,有的病死,就地埋了,也没人知道。五天前那些人又从外面弄来三个小男孩,其中一个才五六岁的样子,两只眼睛都被剜掉了,隔着铁门听到我的声音,问:‘哥哥,天怎么还不亮呀!’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一个小孩子天真地仰起脸,用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望着你,问:‘哥哥,天怎么还不亮呀。’

“用法律治那些人的罪很难找到证据,何况一有风吹草动就跑掉了。就算坐牢,两年后出来又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继续作恶。这些天我收集了一些逍遥水,一种有麻醉作用的毒品,在今天下午下到了他们的水缸里。等一下我就会去讨回公道,让罪恶得到应有的惩罚。你们放心,我不会酿出命案的,怎么着功劳也得留给后来破案的警察。

“在危区的深处,那些人打通了两栋别墅的围墙,养了两条狼狗,每天开一辆中巴车出去,屋里只留下两个婆娘做饭,傍晚时才带着乞讨完的小孩子回来。一共有六个人,一个高阶武士,两个中阶武士。上面还有大头目,每隔三四天就有小车开进来收钱。他们一般六点半回来,七点开始吃饭。我弄到的逍遥水不多,又被稀释,未必能有多大的效果,时间一拖久药性自然解了,所以必须抢在七点半之前动手。他们单打独斗不是我的对手,但是人多,地方又狭窄,肯定有刀,还可能有枪,所以我也未必能够赢。好在他们在明处我在暗处,这是一个优势。

“这些资料和证物的埋藏地点,在下午两点传到了《南方周报》谭记者的邮箱,在下午四点传到了《东方周报》吴记者邮箱。我甚至给他们了短信,说晚上八点在填海区会有大新闻。计算路程,他们如果接到信息就动身,抛开请示及与警方联系的耽搁,最快九点钟能够赶到。同时,晚上七点钟的时候邮件也会传到王晶和其他十几家记者的邮箱。为什么不单独通知本地媒体,这道理,你懂的。一旦有其他媒体介入,事情搞大了,当地政府就是想盖住家丑也盖不住,那些孩子才能彻底得救。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媒体有所反应的基础之上,我希望能够获得你们支持。你们的长辈是本地高官,出了这样事情短时间内颜面无光,对未来却极有好处。纸毕竟包不住火,脓疮破得越早越好。有你们参与关注,下面的人不敢随便搞名堂,处理会更有效率。我只是匹夫之勇,把脓疮捅破容易,后续安置却是一项浩大琐碎的工程,实在力不从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你们有心,希望能坐到七点半钟下山,八点钟报警,陪警方一起去危区深处看看!用什么理由?太好编了。王晶记者不是收到邮件吗,邀几个朋友过来一探虚实,于是现了真相。

“现在时间是六点二十,我得走了。你们也可以冷眼旁观,但是希望不要走漏风声,也不要透露今天和我相遇的一切,那会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很可能成为别人攻击你们父辈的话柄。”

他说得很流畅,仿佛只是出门买一瓶啤酒,而不是面临生死凶险。

他以真诚,若你怀疑,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虚伪的;他以单纯,若你复杂,那他所说的一切都别有用心。

所以他只是平静地叙述,不亢不卑,没有刻意营造氛围,那些推波助澜、诱导指引、激励恐吓的话语隐藏在其中,也是本来就想说的。

他说完了站起身,剩下是这群人自己的选择。

现场静悄悄的,王晶与小红甚至抽泣起来。刘丰同李正几乎把脑袋都埋进了裤裆,周亮则涨红脸拉着周远的手急急低声说什么,周远摔开他,表情复杂,似乎在思考。

“哥……江哥,去,去不得。那些人好凶的,我靠近一点都差点被狗咬了。”机灵的小三急得说话结巴了。

小胖干脆一把抱住满江红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我要告诉胡叔,我现在就告诉胡叔去……”

大豆则到石坪边上捡起一根树枝,跑回满江红身前杵着,闷声道:“我跟你去。”

满江红气得一巴掌拍在大豆肩头,强行把他按坐在地,又把小胖子的手掰开,吼道:“你们去顶个屁用。老子又没有死,嚎什么丧!”

这时响起了一个声音:“谁敢坏事,老子打断他的腿!我同你去,我是军人,高阶武士。”

王军猛地站起,眼睛微眯,目光如刀锋一般扫过,刘丰吓得腿一抖,周远顿感一阵寒意。

“多谢了。我知道你是军人,但你不是侦察兵,连野战兵都不是,而且不熟悉情况。势弱用奇,火中取栗,多一个人并没有改变力量对比,反而多了变数。”

王晶也激动地站起身来,道:

“我是记者,同你一起去!”

“别别别,你千万别给我添乱,估计你人没到狗就得叫唤了!”满江红摆手不迭,把手表和手机塞回王晶手中,道:“谢谢了。原来准备搞定那帮龟孙后用你的手机报警,这才想到危区里面根本没有信号。”

“那你还是拿着,打电话方便。”

“别,我没有电话要打。万一失手挂了,这玩意留在现场对你会是很大的麻烦。救出那个失去眼睛的小男孩以后,还请你一定不能让他失去联系。因为我答应过,有一天会让他重见光明。”

满江红潇洒地转过身。

寂静之中,众人目送英雄孤独的背影步入沉沉暮色。

“哥,你不会跑路吧?要记得回来看我们呀!”小胖子泣不成声地喊道。

某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转过身叉腿而立,霸气侧漏地伸出食指点着他们,严肃地说道:

“你们几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记住,哥这不叫跑路,填海区这片天空太矮了,已经容不下哥哥我。哥哥这叫龙归海世界,凤舞九重天。”

天色逐渐浓黑,华灯初上,远方灯火璀璨,山下却只有一些模糊的星星点点。微弱的灯光投射上来,满江红背衬夜空,身影显得无比高大。他顺着石阶下行,逐渐消失。

“不行,得赶快通知姑父调警察来,他这是去送死。”王晶鼻息咻咻,眼睛都红了,还想往山下跑。

“姐,你这样会给姑父造成很大的麻烦。他为什么不先报警,就是怕警方有内鬼打草惊蛇。为什么叫我们七点半再下山,就是怕我们添乱子。”王军拦住了她。

“那就叫大哥调军队来。”

周远同刘丰是官宦子弟,耳濡目染,格外敏感,听了这话吓一大跳。这都什么人呀,随随便便就敢调动军队。周远庆幸被王晶摆过一道后没有进一步举动,而刘丰则在考虑以后同李正拉近关系,还得告诉父亲李副市长似乎很不简单,至于报复的事,哥像这种没品行的人吗?

“姐,你疯了。才几个小杂碎,又被下了药。他厉害得很,不会有事的。”

“万一麻醉药没起作用呢?恶虎还怕群狼呢!”

“他不是老虎,他是……他是一条龙呀,没听到龙归海世界吗?看看那块大石头上刻着啥,见龙缷甲!什么时候一条龙会怕一群狼?”

王晶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祈祷心中的英雄兼铁杆粉丝能够平安。

这时,山下却传来一支浪声浪气的淫邪小曲,现场肃穆的气氛顿时被破坏殆尽。众人面面相觑,王晶面红耳赤,小红则莫名其妙。

“尼姑近来身体差,

去找大夫把药抓。

大夫一见笑哈哈,

恭喜你呀要当妈。

放屁,

老娘一直是用黄瓜!”

这人也真是的,一会儿凶神恶煞,一会儿大义凛然,一会儿流里流气,就没个正形,气死本姑娘了!

王晶的眉梢上挑凤目含煞,差点把银牙咬碎。山下的歌声还在继续飘来,又不能把大伙的耳朵都塞上,她脸上尴尬心中嗔骂,急中生智地用胳膊肘一捅小胖子的肩膀,问道:“喂,你们大哥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一翻小眼睛,警惕地哼哼道:“你干嘛?想泡我大哥呀,不告诉你。”

对付一个小屁孩王晶有的是办法,悄悄塞过去一封巧克力后低声说道:“我不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小胖子只坚持了几秒钟就缴械投降,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王晶一边听一边点头,问道:

“不是说他杀过很多人吗,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见人就杀,血流成河呀!”

“瞎说,我看他不是这样人。”

“姐姐,我不骗你,是真的呢。这个台子是他专门杀人的地方,你们把石板翻开看,下面还有血呢!”

……

“姐,石板下面真的有血迹!”

“啊……”

“瞧,我没有瞎说吧。好多人找大哥麻烦,真奇怪,明明打不过,非要把自己打出血来了才肯回去。”

“这个不算,不是说他杀了人吗?”

“是呀,他可厉害了,天天杀人。我被他杀过七八回了,大豆都被他杀过十几回了,我们一回也没有杀掉他。”

“我怎么听糊涂了?”

“真笨!你没有玩过杀人游戏吗?天黑请闭眼……”

“啊?死胖子快回来,我保证不掐死你!”

第十八章 初战武师

地球进入二十一世纪,从三十年代起爆了持续十多年的经济大萧条,社会展严重停滞倒退。到2o53年地球联邦政府成立之后,各国裁减军备合作共进,才开始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

但这个时代依然贫富悬殊,资源面临枯竭。由于地球联邦的成立,绝大部分国家纳入了统一管理,所以意识形态的对立并不是主要的,物质上的丰富和精神上的空虚让人们开始怀念孔孟的中庸之道,中世纪的骑士精神,以及佛家的宽恕、容忍、牺牲,道家的逆天修行、白日飞升。

在2o43年纽约核爆炸中出现的婴儿虚影引热潮,神子传说应运而生。

题材炙手可热,由此衍生的电影电视小说诗歌不计其数。大导演皮格凭《末日审判》再夺奥斯卡金像奖,获奖感言酷,只有三个字,“感谢神!”

歌手唱道:“光辉灿烂,我主降临……”

诗人颂道:“他是光,他是热,他就是一切!”

面对社会上这股热潮,学者们罕见地一致保持冷静。

心理学家严肃指出,众多人相信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是集体潜意识癔症作的前兆,神子传说刚好满足了引癔症的三个条件:出了普通认知范畴,符合心理预期,能带来重大后果。

人种学家则认为拥有能力的神子可能来自未来,根据人类形体演化的趋势来看,他长大之后应该四肢纤细,大脑袋小身子。商家据此印刷出系列“金刚葫芦娃”的肖像,成为经久不衰的流行时尚。

三大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均保持沉默,但传说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许多小教派雨后春笋一般冒出,都宣称自己是神子在尘世的代言人,浑水摸鱼借机敛财,甚至伺机作乱。

地球联邦政府成立之后对这种情况予以严厉打击,加上神子始终没有显灵,传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社会遗忘,淹没在泥沙俱下的信息爆炸中。

————————————

这一年是2o59年的华夏共和国南越行省,滨海新城东方市。

七月流火,太阳将马路晒得如同烙铁,热浪蒸腾。

一条繁华主干道旁立着一幅巨大的房产广告牌,画面上一栋豪华别墅前有一位少女在花丛扑蝶,广告词是:如花初绽,如女初成。

一位脚穿裂开了缝人造革皮鞋的寒酸青年呆呆站在广告牌前琢磨那两句广告词,突然间明白了其中关窍,“噗嗤”笑出声来,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这不是等你来入吗?流氓!”

三年过去了,虎渡河畔残酷的夏夜给满江红留下了太多恐怖、悲伤,还有神奇。

指端出的白光,凌空飞舞的宝剑,掌心的雷火……姥姥、朱叔叔、大黄、黑姑、大牛哥、水猴子、肉松……洞庭湖烟波浩渺、虎渡河波澜壮阔、水墨沙洲静谧寂寥……夜深人静时,这些场景与面容时常在脑中翻江倒海,悄悄入梦。

他豁出性命一般苦练,终究未遇明师,实力差强人意。唯有追风掣电一般的度远远越了目前接触到的所有人,再加上抗击打能力几乎没有极限,使得他在填海区武士这一阶层未逢敌手。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朱富贵就是前车之鉴,堂堂殿堂高手在老牛鼻子的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生活的艰难不算什么,他很小心地躲藏着,挺过了一波又一波的灰心绝望。但填海区里的资源与信息实在匮乏,连有一点级别的罪犯都不屑长留,最终他只能舍弃安全进入主流社会寻找机缘。

东方市是那个瘦小黝黑男人指定的会合之地,他在人潮中寻找,聆听着嘈杂市声,仿佛那人一不留神就会冒出来,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埋怨道:“江哥儿,怎么才来?”

他擦干净湿润的眼角,在树荫间隙里匆匆穿行,时不时抹额头上的汗,斜举塑料文件夹遮挡阳光。

一辆华丽的宝马轿车呼啸而至,见前方车辆拥堵便肆无忌惮地开上了非机动车道,几乎擦身而过。满江红吓一大跳,慌忙蹦到人行道里面避让。车稍缓,车窗内地轻蔑弹出了一个烟蒂,随即加。

神气什么呀,我呸!

满江红狠狠飞起一脚踢向烟蒂,瞪着跑远的车屁股竖起了中指,心里暗骂:把你分解成原子、夸克,也就是一堆微粒,不见得高贵。

这座新崛起的大城市以其快节奏、高效率、高收入吸引着各地青年寻梦,就像一位妖娆的妇人令他们向往、激动、迷茫、害怕。

第一次来到繁华的国际大都市,他见到新开的沟渠漂满垃圾和油污,心里就有了一些安慰,这里的水没有家乡水清;见到新栽的椰树在阳光下耷拉着叶子,心里又生出了一些骄傲,这里的树没有家乡树大。

他大步行走在高楼大厦的缝隙,明亮的玻璃幕墙耀花了眼睛,恍惚间觉得一切都是幻像,时空之中只要小小的一个涟漪就能抹平所有的喧闹与繁华。而在遥远的时空深处,有一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在尘世苦苦奔波的自己。

“吱……”前方传来紧急刹车声。

四五十米之外宝马车突然停下,两个面容不善的人下了车。满江红本能地放慢脚步,硬着头皮靠近。

懒洋洋斜倚车门的瘦子把才吸几口的雪茄朝地上一摔,指着满江红骂道:

“妈的个逼,找死呀,给老子打!”

刚才车子擦身而过,潘贵刚好从后视镜里瞧见竖起中指。潘大少爷这几天在道上吃了暗亏,心情本来就不爽,正想找个地方撒气他便撞到了枪口。

一条凶神恶煞的壮汉堵住了去路,却诧异地见到面前年轻人并不逃跑,既不问也不惊慌,脸上还露出了思索神色。

中阶武师,绝对是中阶武师!

满江红没有和武师真刀实枪交过手,废品站老板胡叔是填海区唯一的初阶武师,教过他不少东西,算半个老师了。但胡叔同他较量纯属喂招,不可能生死搏杀,所以他也一直搞不清楚同武师之间的真实差距。

面前这条壮汉的气势比胡叔还盛,都快赶上了肉松的外公王铁柱,绝对是中阶武师,响当当24k的试金石!

力量、招术、经验肯定差得远,那就先比度,再测试抗击打能力,最后比综合战力。

必须先动手,对方要是停下来讲道理,自己岂不亏大了?这年头没有钱,想找一个高水平的陪练可不容易!

壮汉不动声色转动手腕,自恃身份轻蔑地瞅着面前武士。那年轻人却平静得很,一声不吭把手中文件夹平放在花坛之上,原地踏步躬身握拳,如离弦之箭一般扑了过来。

壮汉托大,行动上便慢了半拍,勉强头一偏侧闪挪开,一只拳头便斜斜从耳旁滑过,惊得浑身一懔。

二人交错而过,满江红返身再战。

这回壮汉有了准备,左臂一抬格开拳头,右拳“噗”一声地捣在对方腹部,两个截然不同的动作竟然一气呵成。满江红被凌空打出了一米开外,又踉踉跄跄退后三、四米才停住。

腹部是身体最柔软的部位之一,全无骨骼挡护,满江红在挨了一重拳之后,诧异地现冲击力固然比武士大多了,但自己硬扛起来却颇有余地,难道这厮没出全力?这厮出招娴熟,自己在高运动之中变不了招,倒好像是送上前挨揍一般。

他见壮汉也是一脸诧异之色,猛地醒悟。三天前在填海区差点被一个兵哥哥现了“护体神功”的古怪,这个武师的眼光更加高明。打输了不要紧,被窥破保命秘密可不是好耍的!于是顺势一摸肚子把身子躬成虾米状,面露痛苦之色。

别说,肚子这块还真不舒服,仿佛粘了一块潮乎乎的狗皮膏药。听朱叔叔讲过,武师虽然做不到像殿堂一样内气外放,但接触对方也是可以侵入身体的。

壮汉见他曲背弯腰,当即跨步上前,右膝猛地提起顶向胸膛。

满江红用双手挡在胸前,好歹肋骨没断,整个人却被撞得腾空而起,摔在了硬硬的水泥路面上,一时间胸闷难受,手腕麻运不上力。

他双手撑地刚想爬起来,被一脚重重跺在背心,身子便塌了下去。

再次撑起,又被一脚跺下。

再来,我不怕!

满江红一脸通红汗出如浆,死死抗住背上的重压,喉咙里出低沉怒吼。正当他感觉肌腱火辣辣地疼痛快要撕裂,骨头出嘎吱响快要折断的时候,头颅深处却轰然冒出了一股暖流顺脊椎而下,飞快地向手臂腰背处聚集,酸麻的肌肉又开始变得坚硬有力,身子也一分一分地抬起。

路上行人远远看着这一幕,有人本能地走过去,最终谁都没敢靠近。

无人出声,无人报警,无人劝阻。

这样的场景每天在城市上演,人们从沉默到麻木,逐渐熟视无睹,没有谁会傻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没有谁知道下一个轮到的会不会是自己。

一辆破面包车在人群外悄悄停下,正在副驾驶位子上闭目养神的戴墨镜汉子一个激灵坐直身体,皱起眉头轻轻“咦”了一声。

“大哥,有什么古怪?”后排的胖子连忙讨好地凑过去。

汉子望着窗外,道:“你们看,打人的是中阶武师,被打的是中阶武士,差了三个等级九个境界,可这个武士有点邪门,精力越来越旺盛,武师都快压制不住了,煞是奇怪。”

“大哥,花坛上搁着文件夹,里面装着一些证书,又是朝人才市场的方向走,我看这小子是去找工作的。”

“嗯,你闭上眼睛听听。”

“大哥,我修为太低,实在听不出什么名堂。”胖子闭目十数秒后又睁开眼睛,惭愧地望向窗外人群,握住门把手准备下车瞧个究竟。

“听音辨人,修为不到自然听不出。你先别下去,查一下前面那辆车是什么来路。那小家伙的吼声里夹杂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意志,简直像深渊的巨龙在嘶吼,随时可能破壁直冲九霄。奶奶的,刚才把老子都吓了一大跳!”

车后立刻有人打开手提电脑,半分钟之后报告道:“大哥,车主叫潘贵,他老子是南越行省参议员。”

“有一个参议员老子就可以横行霸道了?好大的威风!”汉子冷笑。

“大哥,要不要搞他一下?”

“搞他干什么?这小子虽然混账,同我们却无冤无仇,倒是地上的那个小家伙有点意思。”

潘贵走过去拿起花坛上的文件夹看了看,轻蔑地一扬手,纸笔证件顿时散落一地。

这时变故乍起,一辆面包车突然启动从侧面撞向宝马,伴随“哐啷”巨响,宝马车立刻瘪下去了一块。

闯了祸的面包车也不停下,以极其缓慢的度继续行驶。一个圆乎乎的脑袋还探出车窗看了看,轻蔑地吐了一口唾沫,大声骂道:“什么鸡-巴破车,也他妈敢开出来丢人现眼!”

潘贵的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再也顾不上地上青年,匆匆与壮汉回到车里急起直追。

那辆面包车依然慢慢悠悠,好像在调戏一般,等到宝马车靠近时却瞬间加,飞快地跑没影了。

第十九章 如开天眼

满江红大口喘着气望了望远去的面包与宝马车,捡起散落在地的资料。全身火辣辣地痛,坐在花坛上歇了一会儿才缓过精力。

草地上的喷淋头正喷射出水雾,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无视周围怜悯奇怪的目光洗手洗头,脱下衬衣洗干净平铺在草坪上。连漱几遍口之后嘴里的血腥味才消失,估计刚才摔下去时嘴磕在地面,有几颗牙齿松动了。

有护体神功,怎么没有护齿神功?

他才这么想,就好像听到脑袋里面有一个郁闷的声音在大喊,你丫能不能再无耻一点?想护齿就去整牙套呀!

幻听,又出现了幻听!他苦笑着摇摇头,置之不理。

人一生之中有大部分时间是在脑海里自己和自己对话,用专业术语来说叫做“演绎”。这种情况很正常,只有当另一个“自己”有了独立人格时才会出现精神分裂。

虽然打输了,他却并不沮丧,脑海中过电影一般回放着刚才的一幕。

中阶武师名头响亮,却也没什么可怕的,其优势在于力量、招数和体力,自己的优势在于度和扛击打,完全可以一战。如果不是想测试承受力度,那一膝撞是完全避得开的。不过对方招数娴熟精妙,足以抵消度优势,自己虽然能够承受瞬间击打,但静态力量的对抗却差远了,总体来说处于下风。

想清楚这一节后,满江红若无其事拍干净裤子上的尘土,又扯了一把草叶蘸水把人造革鞋面擦干净。湿衬衣贴着身体凉凉的,在炎热的天气里只几分钟便干透了。遗憾的是忍辱负重的皮鞋终于裂开了口子,右脚大拇指露出头来如同一个探头探脑的贼。把脚指往鞋里抠了抠,轻轻落地也不太露痕迹。

一切都是梦幻,一切都是烟云。今天再找不到工作,明天就要露宿街头了。

在填海区没有机会捞钱,三天前搞掉丐帮窝点后也没有取一文,携带的一千块住店吃饭买文凭做身份证,这两天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多乎哉,不多也。

格瓦拉说过,让我们忠于理想,让我们面对现实。

所以该干嘛,干嘛去!

他长吁一口气,抖擞精神继续前进。

人才市场附近总聚集着许多人,有高谈阔论顾盼自雄的,有三五扎堆交流小道消息的,有面色茫然研究招聘公告的。冷饮小贩最精神,时不时响亮地吆喝一声;假证贩子行踪鬼祟,鱼一样地游走在人群中。

那扇黑洞洞的大门仿佛屠宰场的入口,一小时后满江红垂头丧气从门里逃出。

有人拍了一下肩膀。

“喂,小兄弟。”

他停下转过身,眼前是一张笑嘻嘻油汪汪的胖脸。

“搞心理学的吧,现在很不好找事呀。”

搞心理学的?这腔调听起来同杀猪的差不多!

“运气不错,刚巧我们研究院需要一个帮手,我看你蛮合适。有兴趣的话咱们一起去瞧瞧,怎么样?”

胖子指指停在马路边的一辆面包车,眼神狡黠。

咦,这不是给自己解了围的面包车吗?右前方车漆脱了一块,微微凹了进去。

满江红不动声色地登上了车,心中却猛地一突。

司机是一个面容狰狞的壮汉,腮帮子上两块咬肌恶狠狠地凸出。车尾坐着一位戴墨镜的瘦子,黑不溜秋面无表情,下巴上好长一条刀疤,赫然是一位武师,绝对是高阶武师!那股气势非但强过王铁柱,更夹杂着一股冷冰冰滑腻腻气息,令人浑身不舒服。

胖子看见他有点紧张,连忙紧挨着坐下,打哈哈问东问西。

一个人出生的模样是父母赐给,长大以后那张脸却是心性、环境、经历的雕刻作品。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善类,满江红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反正自己穷光蛋一个,一不怕劫财二不怕劫色,既来之,且安之吧。

车子上了高公路很快驶离城市,在郊外拐进岔道,左旋右转竟然脱离公路开进荒山野岭里,齐人高的茅草扑面而来。

一台锃亮的奔驰越野车横住了去路,面包车停下,胖子小心翼翼地摇下车窗。

清风拂面,眼前的群山环绕着好大一片水域,夕阳下落霞鸥鹭齐飞,湖面跃金溢彩。

草坡上标枪般立着一个男人,黑色风衣猎猎翻飞,伸直的手臂上一柄精巧小手枪对准了岸边两只野鸭。

众人屏声静气,枪声却始终没有响起。野鸭浑然不知面临的危险,渐渐嬉戏着游远,黑洞洞的枪口也终于垂下。

满江红凝视着坡上,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气势从黑衫男人周身散了出来,镇压着附近百米方圆。他凝神体会着这一股无形之气,突然感觉到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好似藏了一个火药桶,被外界火苗一勾引就轰地爆炸开来,四肢百骸都被烧成了通红的烙铁,连内脏脂肪都燃烧了起来,滋滋冒油,灼热疼痛难当,却偏生浑身僵硬动弹不了,连口也张不开。

这时,从头颅深处却迸出一股清凉的气流,迅疾地沿脊椎而下,化身千万地分散开来,倒好似下了一场春雨,瞬间便将大火扑灭。那清流裹挟着暖流,纠缠之中逐渐水乳相融,渗透进了全身各处,好似那场春雨融化了草灰渗透进大地。

靠,小爷我什么时候变成蜡烛了,差一点自燃!

疼痛灼热感一扫而空,满江红的身子如同被凝炼过一番,力量内敛,轻盈欲飞,视力更是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看到坡上那条汉子的周身气浪翻涌,散开来笼罩了百米方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真气?自己莫不是开了天眼吧,竟然能够看到无形之气!

感觉上很漫长,其实只过了数息,有点像在虎渡河畔的那次经历。暖流难道是当初大黄传递给自己的能量?想起来了,三小时前恶斗武师差点被踩死,就是这股暖流救了自己,后来却没见它回去,想必方才被坡上那人的真气引爆,幸亏又冒出一股清流来救驾。这清流又是从哪里来的?有一点像真气,却凝实得多。自己的经络不是一个大漏斗吗,何时又能修炼出真气了?

坡上大汉似乎感觉到有人窥视,周身气浪瞬间收敛,转过身来瞪了面包车一阵却无所现,于是困惑地摇了摇头,缓步下坡。

胖子急忙扯了扯满江红,却见他头顶直冒白气,着实被吓了一跳。不会吧,难道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就修炼到了三花聚顶?再一看他面红耳赤满头大汗,顿时就明白了,立刻拉开车门透气。

二人先后下车迎上前,只见面前这条大汉足有一米九高,身材魁梧姿态威猛,浑身散着凌人气势,宽宽的墨镜遮去大半张脸,大背头梳理得一丝不苟,额上也不见什么皱纹,显然正当壮年。他眯缝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满江红,胖子则赶紧凑上前递过去一张纸,正是某人在人才市场天女散花的个人简历。

内气外放,绝对是殿堂!

他的气势远比朱叔叔强大,是目前见过的武道最高手!被其凌厉的眼神扫过,整个身子似乎都被看得通透。

满江红不敢再凝神窥视,面带拘束的笑容,仿佛被丛林猛虎盯上一般怯怯低下了头。

“你小子就别装了,抬起头来吧。这简历像一回事,可那文凭太粗糙,太假了。”黑衫客抖动纸片笑起来。

居然被抓了现行,满江红默然不语。想必在人才市场里有人查看文凭后电话告诉了面前大汉,这年头太缺乏职业道德了,连造个假都不能让人省心。

他不安地抬起头,却见到那汉子冲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枪。

靠,不需要这么大排场吧!小爷只是使用了一下非真实文凭,难道就要挨枪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瞬间满江红的大脑高运转,见到那汉子的动作似乎放慢了许多,脸上始终保持着笑意盈盈,食指却缓缓扣下了扳机。他瞳孔惊恐地放大,想要躲开,身体却无任何反应。

随着手枪撞针轻微地“咔嚓”一响,并没有子弹射出。

空枪!

“哈哈哈!”汉子欢畅地大笑起来,拍拍满江红的肩膀说道:“你小子刚才在路上被人打得鬼哭狼嚎,吓了老子一大跳。现在老子也吓你一回,大家扯平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满江红苦笑着抿了抿嘴,心里倒是对这条汉子产生了好感。毕竟人家帮过自己,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只准备问三个问题,好生一点回答。”

黑衫汉子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方正坚硬的颌骨一张一合,令人怀疑简直可以咬断钢铁。

“一,你信教吗?”

“我不懂宗教,对政治也没有兴趣。”

“二,你对人体特异功能了解多少?”

“知道一点。在精神层面,一些特异功能可以得到合理解释,象强记忆,心电感应等等。在物质层面,一些越了物理规律的奇迹,如穿墙、悬浮等等,不好考证真伪,理论上说不通但在更深的层面说不定能解释。就象以前人们搞不懂为什么吃脏东西容易生病,直到后来巴斯德才现了细菌……”

“行了。”

黑衫客头痛地按了按额头,长吁一口气,摆手制止了他的长篇大论,问道:

“三,你是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满江红好像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我找工作也找半个多月了,什么都能做,工资低一点没有关系。”

黑衫客盯着满江红半晌,似乎在掂量这话的真假,终于微笑了一下,随手把简历一丢,那张纸便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住,平平地飞进了胖子怀里。

胖子收好纸片,恭恭敬敬等候下一步指示。

“就你了,小子。别担心,老子不是黑社会。”

黑衫客指了指满江红,抛下这句话径直走了,越野车滑过水波般起伏的草丛消失。

胖子把满江红拉回面包车,瘦子还是幽灵一般坐在老地方一动不动。

“明天去这里应聘,一定要聘上!”胖子递过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广告。

满江红扫了一眼,是一家名叫天龙生命科学研究院的招聘广告,瞬间便被广告词吸引住了。

“以武证道!”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以科学解构武道,探索更强之奥妙!”

靠,这不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吗?难道小爷人品爆,想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呀!

“万一聘不上怎么办?”满江红有点不敢置信,目光在一长串职位上滑过后停在了一个助理研究员的位置,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要紧,到那里先找一个叫龙五的人,自然会替你安排。要是这样你还聘不上,只能说明没用!”

胖子诡秘地一笑,又递过来一包东西,说道:“一点零花钱和手机,重新做了文凭和身份证。你原来的身份证和文凭编号是假的,网上一查就露陷。这个是真的,连编号都是真的,只有你这个人是假的。手机已经上号,记住,二十四小时不准关机。”

这帮人好大的能量,要我做的事情恐怕也非比寻常。

满江红机械地接过纸包塞进文件夹,等候胖子进一步指示,他却又没话了。

方才疑似开了天眼的感觉令满江红兴奋不已,可不明白也不管用呀,得建立起一套真气同修为的评判标准才行。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的那位大哥是中阶殿堂吧?”

“呵,你小子有点眼力呀。不错,咱们大哥是殿堂,不过可不是中阶,是高阶巅峰的殿堂,离宗师只差一步之遥。你小子能被大哥看上,以后有福气了哦!”胖子的语气有点酸溜溜。

车尾的瘦子则不紧不慢地走到前排,冷冷地瞅着满江红,突然拔出匕刺向眉心。满江红纹丝不动,任冰凉的刀锋贴着额头掠过,几缕头纷纷扬扬飘落。

敲山震虎,想试探小爷,太小儿科了!

同黑衫客毫无征兆地开枪不同,从瘦子拔出匕开始满江红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匕临身肌肉依然本能地绷紧。

“哈哈,黑豹别闹了。”胖子推开瘦子,奸笑道:“你这小子到研究院以后机灵一点,多留一个心眼。”

回到城里,满江红才现虽然车里冷气一直开着,但自己的衬衣已经湿透了,汗津津地粘着身子很难受。

他对明天充满憧憬,住进了一家二星级宾馆。胖子那叠钱足有三千块,不花白不花。

草草在外面吃了一个快餐,他选择在天桥边上的马路牙子坐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晃过的一排排红男绿女。

好像开了天眼看到了疑是真气的东西,可他并不能确定,便需要更多的证据。他努力回想着初见黑衫客的情景,平息心境凝神注目,进入了一种空灵的“非想”状态,却不知道自己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席地而坐,就差面前摆上一口破碗了。

半天过去也没见到一个呼呼冒“气”的人走过,满江红福至心灵,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机缘凑巧被黑衫大汉诱了“天眼”,可功力实在微弱,有可能对方境界差一些便觉察不到。想那大汉离宗师只一步一遥,乃是武道金字塔尖的人物,又岂是在人群中可以随随便便见到的?这门本事虽然上不得阵打不得架,却一眼可以看清他人底牌,不像以前要凭经验感觉猜测,实际上非常逆天,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作用。

想明白这一节后他释然起身,却现自己手里正捏着一块硬面包,地上一摊硬币与毛票,而隔了十几米的两个乞丐正在仓惶撤离,显然是遇到了劲敌。

这样也可以?小爷我真是天赋异禀呀!

他收拾起面前一摊散钱,去了步行街,把领带、衬衣、裤子、皮鞋、文件夹统统换掉后,胖子留下来的钱也只剩下几张了。

回宾馆痛快地洗了一个澡,他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脑。

胖子那批人是什么路数他懒得管,也并不害怕,但研究院却一定要进去。文凭只能做敲门砖,一定还需要相当分量的东西。

他认真思考一番后,开始在电脑上书写文章。

午夜时分,论文完成。

他把自己往床上一丢,平平地仰天躺好,全身肌肉紧绷,然后缓缓放松,如是者三。长嘘一口气后,全部感觉集中在足尖,一点点向上移,通过小腿、大腿、腰、胸、手、颈、头,再顺原路一点一点回移至足尖。这样来回过了一遍之后,想象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每一根寒毛都是一颗参天大树,负面情绪、身体的疲乏、器官微弱的不适,都化着一缕缕黑气,从毛孔缓缓蒸出来……

这套说不上名目的功法叫“无名诀”,是他十一岁时自创。那时候一遍又一遍地按朱富贵传授的呼吸吐纳法门练习,却怎么也产生不了气感,最后被他修改成现在这个版本,倒是可以迅放松入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在睡着之前他给自己下了个意念,明天六点半起床。

第二十章 薛定谔的猫

第二天满江红起了一个大早,先洗漱完毕,到外面吃过早点,找到了一家才开门的文印店把文章打印出来,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了离市区足有七八十里的南澳小镇。

眼前的情况令他震撼。

这里占地极大,傍山临海风景绝美,地处偏僻却交通便利,三公里外的高公路专门分下了一条辅道直到院门前。

院里大部分建筑只有两三层,古色古香,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花海树林之中,仿佛世外桃源。中心的主楼有四层,玻璃幕墙在阳光中熠熠生辉,如一块玲珑的宝石散着异彩,颇具现代气息。不过将近二十米高的主楼上耸立着两根足有海碗粗细十二、三米高的金属旗杆,杆上悬着的两面旗帜,一面是华夏国旗,一面绣龙腾云海想必是院旗,在风中烈烈招展。

满江红盯着那两根旗杆琢磨,总感觉好似飞蛾头上的两根长须。旗杆有这么立的吗?世界上有这样夸张的避雷针吗?只怕不下雨也能够勾引下雷霆来,怎么看都不协调,透露着一股妖异气息。

院门口两根高高的大理石柱气势雄伟光可鉴人,足有十米高两米的径粗,表面没有一丝缝隙,竟然是由一整块大石雕琢而成。他摸了一下,冰凉入手触感细腻,知道这不是往水泥柱上贴瓷片的粗制滥造。

哪里找的这么大一根石料?别说本身价值,光运输与加工费用恐怕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门卫的工作地位不高枯燥乏味,许多人尽管表面威武眼睛却掩饰不了倦意,仿佛木头桩子机械人。但面前这两个英俊挺拔的门卫明显是高阶武士,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眼神却好象燃烧的火焰,充满生机与灵动。

填写完入访表,满江红一不小心碰落身份证,弯下腰正准备去捡,只见证件还未落地,一个门卫脚尖一抬那证件便直直地飞起来,另一个正注视着外面的门卫根本头也不回,一抬手便用两根指头夹住了那张薄薄卡片。

这,这都什么状况?高阶武士在填海区算得上一号人物,在这里居然屈就门卫?

往院子里面看,只见林荫道上走来一人,也是二十出头年纪,穿一身银灰色笔挺的保安制服,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凝神再次细看,满江红的脑袋“轰隆”一响,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那人周身萦绕着雾气,气势仿佛一柄出窍的利剑,赫然是一位殿堂!

这么年轻的殿堂还叫人活不?殿堂做保安,这究竟是一个怎么地方?

那殿堂走到门口,两个门卫赶快立正。他见满江红呆呆望着自己,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冷漠地问道:“干什么的?”

“我,找龙五。”满江红醒过神来嗫嚅道。

两个门卫一惊,殿堂脸上更是闪过一丝讶色,也不再问什么,从一叠文稿中抽出满江红的个人简历匆匆而去。

不一会儿来了一条汉子,约莫三十岁左右。

殿堂,赫然又是殿堂!气势内敛,不像方才那一位那么锐利,却更加浑厚。

两个门卫起身肃立,汉子扬了扬手中的个人简历,说道:“你是花戎安排过来的吧,跟我走。”

满江红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心道昨日那黑衫客原来叫花戎,眼前这位只怕就是龙五了。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乞丐的朋友当乞丐,殿堂的朋友是殿堂。龙这姓确实不多见,以数字为名就更少见了,难道兄弟一大堆他排行第五?

“你如果是武师我倒是好安排,武士就只能给那些科学家打打杂。搞研究的都是一些老古板,他们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龙五边走便道。

嗯,满江红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地方怎么瞅都高端大气上档次,填海区混混的应聘希望实在不太大。

但世间之事往往难以预料,进入主楼之后,面试的张老研究员见了他熬夜赶出来的论文,顿时惊为天人,连文凭简历都不去瞧了。

满江红头一回不自信了起来。

小爷我有这么厉害吗?还是那黑衫客花戎早就买通了这里上上下下的人?

那篇文章叫《一切的根源——意识、思维及梦之解析》,是这些年他在网络上博览群书后对精神世界的感悟与总结。现代科学展精细,把对精神的探索归入了脑科学,心理学渐渐落伍。所以他的文章还停留在猜想上面,所用素材也并没有越弗洛伊德、荣格、弗洛姆等前辈大师掌握的。

这篇文章主要分析意识与潜意识,物质与精神,还涉及到宗教、基因、物理学等等,创造出了一个新的词汇——印痕。

但他没有把所有想像到的都写进了文中,比方说猜测精神世界可能存在物理空间,类似道家所言的识海,因为太过惊世骇俗就没有阐明。

全文如下:

一切的根源

——意识、思维及梦之解析

在心理学中,意识被定义为“人所特有的一种对客观现实的高级心理反映形式”,是感觉、知觉、思维的复合,是人思考并觉知到自己的存在。如果把意识比喻成地球,那么记忆是海水,念头是冰山,观念是岛礁,思想是6地,情绪是风云雨雪。

意识也是思维对信息进行处理后的产物,可以划分为自觉和意象库两部分。

自觉即我们对自己有所知觉,是对自己正在活动,对自己现在、过去、未来的一种体验和觉察。所以古人提出“我思故我在”,今人提出“活在当下”!

意象库则储存了人生累积的全部经验,它包括我们所有的记忆,包括从胎儿起就开始接受到的所有刺激及人生经历,包括我们曾经有过的所有感觉、欲望、情绪、念头、思索、想象、梦境,甚至包括那些感觉不到或是被忽视的刺激,如电波、声波、磁场、引力场对人体的影响,器官刚开始病变时出的微弱电化学信号等等。

人脑有14o多亿个脑细胞,通过神经突触相连交织成一个庞大繁杂的神经网络。我们接收到的刺激会转化为电化学信号,在大脑中沿着相连的神经网络通道进行传导,意识随之产生。下次信号再经过这些通道时,过去的意识会再现,那便是记忆;意识再现的过程,便是思维。

人生是一趟体验的单程旅行,由体验而产生记忆。意象库储存了我们一生累积的全部记忆,我称之“印痕”,即事件、感觉等在心灵中印下的痕迹。深刻的、生动的印痕很容易回想,浅淡、抽象的印痕不容易再现。例如,重大事件总是难忘,记一长串枯燥数字时运用谐音、联想等方式,效果要好得多。

我们的行为受思维支配,思维整理过去的信息,逐渐形成固定的模式,这过程称之为学习。但并非所有行为都需要学习,都经由大脑皮层作出判断,如本能,非条件反射。本能是物种特有的先天固定行为模式和保护机制,像鸟筑巢,蜂酿蜜,手触到火会立即缩回等。但是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在于我们有理性,能思考。当我们接收到刺激,会从意象库中提取意象进行判断比较分析,确定下一步行动。例如你在草丛中抓到了一条滑溜的东西,即使从来没有见过蛇,意象库也会反馈危险信号,从而松手。再例如司机开车时会很注意红绿灯和路口的指示牌,根据这些情况来调整驾驶。

总之,现在你所经历的一切,所感受到的一切,都会即时进入意象库,成为储存的最新资料。

客观现实投射于心灵,经由神经与大脑系统形成意识。任何系统一旦被破坏平衡,就会产生应力以图恢复稳定。在新的平衡出现之前,应力不会消失。绝对的平衡是不存在的,一切都会在动态中达到平衡。人类一旦有意识地在外部世界中参与活动,来自身体内外的欲望、刺激、思考、行动或者情绪波动如压抑、焦虑、激动、欢喜等等,都会使身心失衡,产生“应力”。这“应力”我称之为内力,即作用于心灵内部的“应力”。这应力促使我们去探索、改变世界,更好地与他人沟通联系;另一方面,可以说所有的心理疾病都是由内力冲突引起的。

意象库中的印痕虽然是一层层叠加上去,但是它们并不能一直保持静止有序。在内力作用下,它们不停地翻滚上下,仿佛一锅煮沸的粥。刚刚烙下的印痕位于意象库最表层,但一瞬后又会被更新的印痕覆盖。与最新印痕联系的内力暂时处于主导地位,力量最强大。也正因为这样,人们才能即时处理当前情况,和世界紧密联系,不会因为今天的情况已经瞬息万变,而头脑中感受到的却是昨日的场景,从而导致精神和行为错乱。

但是有些意念是如此的固执(固执的原因也是由内力引起),并不甘心就此沉淀,会千方百计地冒出头来。同时,如果这些意念所产生的应力强大到一定程度,就会干扰到正常的思维,影响人们对当前情况的判断和行动,甚至会影响到人的生理状态。例如“偏执症”,又如在一些邪教的修炼过程中,会出现“幻视”、“幻听”等等情况。因为在这些所谓的“修炼”中,一些意念被不断重复加强,自我意识被不断削弱,自觉遭到破坏,导致其思维和行动迥异于正常人。情况严重时,修炼者会混淆幻觉和现实,导致精神病态。

正常人中偶尔也会出现如此情况。如果某个意念总是盘踞于意识表层,那么,它就会干扰人对内外刺激的正确判断并影响生活。例如,科学家会因为思考天上的问题而疏忽了地上的坑洞;热恋情侣一日不见,会失魂落魄,如隔三秋;怀疑邻居偷了斧子的人,会觉得邻居做什么都象个贼;而极端的例子,象有些邪教练功人,明明生了病却坚信仙灵附体,拒绝医治。

自觉的削弱或者暂停,正常人也会经常出现,一般时间都会极短。“走神”就属于这种情况。一个人在谈话中走神了,那一瞬他的思维停顿或者是转移到其他方面,对当前情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长时间的自觉暂停在瑜珈、气功状态中,俗称“入定”。冥想、非想、非非想之后,人的头脑往往会更清醒,感觉会更敏锐。因为入定能够平息心中的各种内力冲突,也即俗称的平息杂念;并且由于入定后不再接收外界信息,意象库没有被纷至沓来的新印痕覆盖表面,人们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心灵深处并看清事物影藏的本质。不过物极必反,太多太深的冥想容易诱人的精神病态,并削弱清醒状态时的自觉,导致行为失控。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说,静态的意识即人生的全部经验,而自觉则调动这些经验来指导行为,从而构成了完整的意识。人们在接受刺激和信息时产生了内力,通常这些内力会被强大的自觉压制下去,但是冷不丁也窜了出来骚扰正常思维。例如“走神”、“笔误”、“口误”、“语障”等等情况,就是潜伏的内力突然释放了,打断了正常的思维进程。

内力释放的过程,就是利用各种意象来把自己表达出来的过程。这意象可以是一件事、一个影像、一种情绪……越是强大的意象就越能优先选择合适意象,有更多的机会得到释放。所谓“愁云密布”,其实云无所愁,是心愁而已。因为有内力使得心境惨淡,所以会连看到的景物也惨淡了。越是位于意象库最表层的意象,就越容易被选择。例如在酣梦时,为了不被弄醒,最新的刺激常常会被编入梦境。比放,泼冷水到梦者脚上,往往会让他梦到赤足行走在冰天雪地,而铃声则往往会让梦者梦到电话或者闹钟响。

内力得不到及时释放,会越聚越多,越聚越强。等强大到可以干扰自觉时,人也就不能保持清醒了。因此,“意淫”可以排遣渴望,“白日梦”可以缓和情绪,“哭泣”可以减轻忧伤,“旅游”可以放松焦虑,内力在这过程中得到了释放。一些有心灵创伤的人似乎遗忘了伤痛,但内力始终潜伏,会悄悄引起心理生理上的疾病。一旦他们在催眠状态中回忆并诉说后,病症便开始减轻。在谣言的传播中有一条重要原则是,满足传播者的心理预期。传播的过程也是内力释放的过程,所以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除了诉说,运动、行动也是释放内力的主要途径之一。男人在心情坏时常借酒浇愁,女人则疯狂购物。有鉴于此,一些大公司甚至设立了“减压室”,树立高管的塑像任由员工踢打,以泄怨气。

做梦是内力释放的重要途径。在实验中剥夺眼快动睡眠(做梦时间)会对人产生多种有害影响,如焦虑、易怒、注意力涣散;严重的,还会令人产生走向障碍、记忆障碍、偏执、反常、思想迟钝、动作苯拙等。

各种内力会同时作用,尽量用最少最简单的材料来传递最多最复杂的信息,这一点在梦境中体现得最为典型。做梦时由于自觉关闭,充斥心灵的各种内力就争先恐后冒了出来,竞相表现自己。最强大的内力先亮相,其他内力也搭个便车。因此梦境的每个细节都可以追根溯源,有其特定意义。同样道理,在清醒状态下的生活中,人的每个细节(如习惯、眼神、语气等)也都有其特定含义,与其一生的经历及当下环境密切相关。内力之强弱是相对的,始终处于动态变化之中,因此梦的逻辑性差,跳跃大,场景变化快;同时,由于受到载体(意象)的限制,梦境很难有太复杂的细节和太抽象的思辨。

梦是自觉关闭后在内力的作用下意象表层所呈现出的一种状态。入梦时,我们脑后脊椎骨上方的主要运行神经受到限制,肌肉处于松弛状态。这样会保护我们不因梦境而四处游走,以致受伤。绝大部分梦境出现在眼快动睡眠期,此时脑部神经细胞活动产生的讯号和清醒时完全一样,脑电图上所形成的波形也一致。梦境栩栩如生,仿佛身临其境,但为什么我们在现实世界的经历记得住,而梦总是匆匆被遗忘?因为真实经历产生了意象,烙下了印痕,而梦不过是内力释放过程中各种印痕的组合再现而已。打个比方,经历如同印在窗纸上的窗花,虽然岁月流逝会让它褪色,却不会消失,一直在那里;而梦就象窗花在地上的投影,环境一变化就会消失无踪,不可追寻。做梦也像静电反应,意象如阴阳电荷,内力冲突如电荷湮灭,梦便是那朵微弱绚丽的静电火花。所以梦醒后如果不马上重温记忆(形成印痕),它就会以惊人度被遗忘掉。

弗洛伊德称性力是梦的根源,并把意识划分了许多层次。现在我们知道温血动物也做梦,显然不好确定老虎在梦中正经历本我与我的冲突,并释放自己的恋-母情结。我认为之所以梦的性意味很浓,是因为性力是人类的最大本能,是内力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引起了我们诸多内心冲突和情绪波动。产生梦的根源应当是内力的不平衡,所以古云:神人无情,圣人无梦。

容格提出我们有原始意象层——来自远古祖先的记忆。我认为意象库不可能留存祖先的体验,所有印痕都来自后天,祖先累积的体验只可能在基因上传递一些有利于生存的反应机制。例如,在动物园长大的猴子并不怕蛇,甚至会越过蛇去取桌上的水果。但是有一天研究员在录像中播放了猴子对蛇的恐惧后,它们从此敬而远之。但播放猴子恐惧花的录像,却并不能令它们从此害怕花。这说明外界激了一种世代遗传下来的回避危险的机制,而不能简单地说是祖先的记忆被唤醒。

在有些梦中,你能更清楚地看清自己自己,看到事物的本质,最奇妙的莫过于“预见梦”。预见疾病的梦原因很简单,因为患病部位释放的刺激一开始很微弱,形成的内力也被清醒时强大的自觉遮盖而无法登场,只能在梦中寻找机会出现。例如,黄疸病人约在消化系统紊乱病症出现前一个月,会经常做一些与饮水进食有关的梦。如果一个人持续地做相似的梦,那么可以肯定,有一个持续的内力源正作用于他,可能是一件不能释怀的往事,可能是某种不能消除的压力或者情绪,或者身体的某一部分正在悄悄病变、恶化……国外有些机构近些年来开始训练人们“孵梦”,这经过训练所形成的内力可以在入睡后引导梦境,避免噩梦和调节心理平衡。

那么,有没有真正的、具体的、精确到细节的预见未来之梦呢?

在经典物理学中,若掌握了所有的初始条件,未来是能够计算出来的。但量子力学认为一切的根源都是概率,上帝在掷骰子,未来不可确定。在著名的“薛定鄂之猫”的量子理想实验中,可怜的小猫正处于非死非活状态,只有当容器被打开,猫的态矢量才坍缩,“死”或者“活”才能被最终选择。

我们不能接受一只猫非死非活,也无法知道盖子打开前容器内的秘密。

预见梦正是薛定谔的猫。

第二十一章 一饭成名

老夫子七十多岁了,精神矍铄,小孩子一般欢天喜地拿着满江红的简历资料走出会客室,不一会儿返回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小伙子,以后你就跟着我搞研究。我们先去吃午饭,下午再安排宿舍和办公室。”

食堂并不大,洁净幽雅。进门后冷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爽。

这里收现钞还是刷卡?满江红捏了捏裤袋中薄薄的几张钞票,想无论如何也要请一下张老夫子表示感谢。

里面只有二十几个人,绝大部分是中年人,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和老夫子这样的老年人并不多。好像彼此之间都不太熟悉,一路走来也没几个人打招呼。在一排屏风后传出喧闹,听得出是有一伙人在喝酒,声音却刻意压抑着,并不放肆。

上班期间也能喝酒?随后满江红尴尬地现,这里的人衣着随便行为懒散,甚至还有几个搭拉着拖鞋,而自己是唯一穿着衬衣系领带的。

老夫子带满江红在一组山水屏风后坐定,随手抄起桌上一块液晶显示屏,在上面点了几下。不一会儿,两个侍者托着食盘和饮料出现,女的妩媚,男的英武,一路走来,杯中饮料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让武士去做服务生,这里的人力资源也太浪费了吧!

满江红心里嘀咕,小心翼翼地问道:“就餐刷卡吗?”

老夫子笑起来,一口饭差点噎住。

“这里的一切都不用花钱,想吃什么特色菜提前打个招呼就行。像洗衣买书什么的,打个电话也会有人给你安排。以后你慢慢就知道……”

啊,这样也行?这不成了人民公社吗!

某人顿时目露精光,急急忙忙调整身体状态,如临大敌。

当老夫子还在埋头同第一块牛排作斗争时,满江红已经将面前的盘碟一扫而空,趁着侍者重新上饭菜的期间还忙里偷闲喝掉了橙汁。

这孩子,恐怕是饿坏了。老夫子怜惜地叹了口气。

老夫子吃到第二块牛排时,满江红开始上第三份饭菜。

老夫子终于吃完了,满江红也正好消灭掉第六份饭菜。由于侍者随时把盘碟撤走,这里的情况倒是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唯有端饭菜的女孩子把妩媚的丹凤眼都瞪成了十五的月亮,走起路来慌慌张张,好似身后有一个鬼在追。

老夫子绕着满江红行走两圈,用右手指节轻轻叩击他的背,仿佛地质人员用勘探锤尝试着敲击岩层,看还有没有空洞容纳下更多饭菜,若有所思,神情凝重。

满江红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委屈地心道:莫不是太饕餮惹老人家不高兴了?要不是陪您老我可是还能消灭好几盘的。我容易么,从三年前起就没吃饱喝足过,难得逮着一个机会大嚼特嚼,有失仪态也是可以原谅的嘛!

老夫子一边轻叩他的背部,一边喃喃自语:

“六千克碳水化合物抵六个常人一顿食量,既非体力劳动者长得也不胖,说明全部热量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三点三供给了大脑,大脑的信息容量和运转效率至少应该是常人的六倍以上。天才呀,江红,你有一颗级大脑!”

什么,这样也行?老夫子您这个算法是不是太风骚了一点,这是视天下英雄如饭桶的节奏呀!还有,那个八十三点三是怎么来的?

大科学家强悍的逻辑推理瞬间把满江红打懵了。

此刻,邻桌却传来一阵吵闹声。

老夫子放下了对空洞探测和能量转换的研究,走过去扒开了屏风,满江红便见到一条雄赳赳的汉子站起来,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反伪科学斗士方锤子。以前只在网络上见过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活生生的真人。

一个坐在桌旁穿花格衬衣的中年人扫了外面一眼,模样很是恼怒,说道:

“张老,您正好做个评判。方博士打假打入魔了,什么都不相信!前天我明明看到一个江湖卖艺的老汉表演大力金刚指,运劲一捻瓷块就碎成了粉末。手指的硬度和强度匪夷所思,血肉之躯根本难以达到,正考虑把他请到院里做进一步研究呢。”

“正因为您是大知识分子,所以就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江湖有奇人,但是骗子更多,嘿嘿……”

方锤子则漫不在乎地嘻嘻笑着,一松手茶杯掉到地上,碎片四溅。

周围立刻安静,人群聚拢过来远远地看着。张老夫子也对满江红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轻轻说道:“坐着的那一位,就是我们的院长林彬先生。”

这位年轻的院长才四十多岁,衣着并不庄重,面庞轮廓柔和毫无凶戾之气,说明性情温和善良,眼下恐怕是被方锤子逼急了。还有,他身上没有一点气息波动,神态姿势也不像练家子,那么肯定在学术上有高深造诣,否则当不成院长。看他同方锤子言谈之间没什么客套,两个人的交情应该不浅。

满江红只瞄了一眼,便大大方方地给院长大人派了一张“好人卡”。

林彬的面色一沉,看样子强抑怒气,正处于暴走边缘。一名侍者快走过来准备打扫,方锤子摇摆了一下手,示意先等等,然后蹲下身去从地上拣起一块碎瓷片,指间一运力,只见白花花的粉末从指缝之中源源不断地漏出。

难道这就是大力金刚指?满江红倒吸了一口凉气,肃然起敬,傻眼了。

瞧方锤子的气势是初阶武师,并不比胡叔强,可胡叔顶多碾碎核桃、砖块什么的,碾碎瓷片想都甭想,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难度。更何况东西越小越难磨细,要把瓷片碾成这样的粉末,手指够硬够劲都未必好使,只有球磨机器才能做到。

鸦雀无声,围观的众人瞠目结舌。

林彬也不相信地拣起一块瓷片仔细检查,用手指头摩挲。

“院长,你手里的是真家伙,小心别割着指头。刚才呀,我只不过用了一点障眼法,早就掉包了。”

方锤子从口袋中又掏出好几片“碎瓷”,轻轻地在手上抛着,笑呵呵道:

“昨天听你说起,晚上我就偷偷削好了几片墨鱼骨,足可以乱真吧!嘿嘿,我就不相信,传说中的大力金刚指我找了好多年都没有找到,偏偏你到大街上一遛就碰着了。”

……

下午五点半,满江红脖子上挂着崭新的胸牌,贼忑兮兮地出现在餐厅里。

晚餐是五点半到七点,时间还早,餐厅内除了服务员之外再无别人,他挑选了一个紧挨着最里面的屏风坐下。这个时段的选择是有讲究的,院里老大们看起来派头十足,懒散得很,他估摸着要六点左右才来就餐,不会影响到自己计划。其实餐厅里面还有更加隐秘安静的雅室,但是作为一个初来乍到夹起尾巴做人的小萝卜头,可不敢摆这个谱。

他确实有三年没吃饱过,在填海区里胡叔其实挺照顾的,尽量让多吃点。可他一个人就干掉了三个人的食粮,真不好意思敞开肚皮让废品收购站破产。更何况那些饭食粗糙得很,提供不了多少营养,吃过之后反而饿得慌。

老夫子的推理很有道理,他也曾经这样思考过。仿佛身体里面存在着一个巨大黑洞,把食物转化成的能量统统吸收,再施舍一点点残渣余孽供自己长大。

瞧小爷这小胳膊小腿的,容易么!

所以一见到这里的饭食免费,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实在按捺不住了。

激动啊,实在是太激动鸟!天堂啊,实在是太天堂鸟!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先让小爷吃饱再说!研究院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这点儿。

满江红镇定地在屏风之后坐下,先点了一份标配的土豆牛腩饭和一杯清水,趁着服务生还没有过来的空当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调匀呼吸,进入了临战状态。却不知道在他进入屏风后,服务生领班迅拨打了一个电话。

当他与第三份土豆牛腩饭开战时,餐厅外面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正是打假斗士方锤子。

餐厅靠近大门的前半截摆放着一排排条桌,那群人悄无声息地在最外面坐下了,方锤子招手领班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吃完多少份了?”

领班指了指厅尾的屏风,伸出两根手指。

一位长条脸庞的高阶武师低声咕哝道:“方博士,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我在乡下见过一些大肚汉一顿吃了十碗面。”

方锤子无声地笑一笑,轻轻说道:

“沈卫,这你就不懂了。那些大肚汉要不是有上顿没下顿的饿狠了,要不是肚子大身体肥胖,要不就是干重活的。总之,吃了那么多东西,能量要不转化成脂肪,要不得有一个出处。下午我同张教授聊起江红,他觉得大部分能量被大脑消耗了,我倒觉得大脑消耗的可能只占一小部分,大部分能量以我们不能理解的方式储藏起来了。如果江红晚上还能够吃中午那么多,至少说明中午的饭菜已经被消化吸收,能量转换的度是非常惊人的;像这样的吃法,一两个月以后他还不长胖,我会建议院里做一次全面会诊。这种情况在科学上是讲不通的,搞不好会是特异功能。把物质转化为探测不到的能量存储,饥荒的时候再释放出来,十天半月不吃饭都没事,有一点像道家的辟谷之术了。”

食堂大师傅功夫了得,标准配置的快餐也可以做出极好滋味。满江红吃完三份土豆牛腩饭之后又换上夫妻肺片饭,送餐武士的微笑开始变得僵硬起来。但他毕竟受过严格训练,很好掩饰住眼睛里的一丝鄙夷,就是放盘子的时候稍微重了一点点。满江红瞧在眼里,却懒得去理会,心道又不是吃你家的,关你屁事!

满江红向第七盘酱汁鸡块饭高歌猛进,送餐武士震惊之色溢于言表,托盘子的手不太稳定了。

满江红消灭完第十盘红烧肘子饭时,奇怪地现,才过一会儿工夫这送餐武士怎么就功力大跌了?目光呆滞,动作僵硬,还差点把一个盘子给打碎了。

屏风外面很奇怪,没有嘈杂喧闹之声,难道大佬们今晚都不吃饭了?偶尔有细碎的声音飘出来,也全小心翼翼地压低了。

“嘘,小声点……”,“不可能吧!”,“……打一千块钱赌!”,“……没道理……”,“……不会出事吧?我老婆养的金鱼就这样撑死的……”,“……如果都转化为攻击力量……”

他们在讨论什么呢?管他的,反正跟小爷没有一毛钱关系。

势如破竹,全歼了一十二盘标配快餐之后,满江红约有饱意,依旧不肯停下。做男人嘛,就得对自己狠一点!

于是喝下半杯水后,他拿过电子菜谱又研究一番,点了一盘花螺一盘扇贝一对龙虾一钵羊肉一碗海带龙骨汤。七月正是黄瓜、茄子、西红柿、芹菜、油菜、大白菜的上市季节,那就再来一碟素炒芹菜一碟凉拌黄瓜吧。

送餐武士在离开之前深深地望了他一下,眼睛里面星光闪烁,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无论多么微小可笑的事情,只要做到登峰造极出常识的地步,都会升华出精光夺目的内容,显露出沉甸甸的分量。

当撤走所有的碗碟时,送餐武士的目光中只剩下了深深敬畏,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差一点撞倒了屏风。

哈哈哈,小爷我真是天赋异禀呀,吃一顿饭都能把人吓傻!

满江红撑着桌子站起来,以手掩口满意地连打两个饱嗝,感觉快堆到嗓子眼的食物下降了一些,端起半杯水一饮而尽。

外面安静得诡异,似乎听到了断断续续粗重的喘气声,唯独没有就餐时的咀嚼声。

这都什么情况?难道大伙全绝食了吗?

他稍微站立片刻,便蹒跚着从屏风的夹道里拐出,朝厅里一看,顿时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目瞪口呆。

外面灯火通明,条凳上黑压压坐满了人。桌子上空荡荡,那些人一个个眼珠子鼓出望向这边,却偏偏没有一个端起饭碗的,连林彬龙五张老夫子等大佬都赫然在列。两侧的服务生整整齐齐肃立成两排,大师傅擅离岗位,拎着锅铲傻楞楞站在一旁,帽子歪戴在头上也不知道整理。连洗菜的小工也跑出来了,在人群后拼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手中的一把芹菜还滴答着水。

在餐厅中央的一张圆桌上,垒起了半人多高铮亮光滑好像被狗舔过的空盘碟,某人辛勤劳动的丰硕成果。

饭桶界一颗巨星冉冉升起!

报到的第一天,满江红一饭成名。

第二十二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

报到的第二天,背负饭桶盛名的满江红再一次名声大噪。

先是大伙现这小子有点憨笨冷漠,人家热情地攀家常问从哪里来的呀,家中还有几口人呀,在哪儿读的书呀,往往问三句才答应一句,还答非所问含糊不清,瞪大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你,让你不成脾气。

这倒是罢了,大伙很快又现这小子有一个令人不能忍受的恶习,喜欢盯着人家看。伸长颈子,目光涣散迷离,面颊和下唇达拉下垂,就差流出一条晶亮的涎水了,那模样说多淫贱就有多淫贱。

他不光盯着女人看,也追着男人看,把院里的科学家、武师、保安、服务生统统看了一个遍,最后连扫地的大妈都不放过,含情脉脉地盯了足有三分钟,吓得人家大妈扭着水桶腰丢掉扫把落荒而逃,下午上班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涂了一脸泥巴作伪装。

他胆大包天,居然连龙五龙九也敢看。帅气逼人的龙九被他看得面孔煞白恶寒不已,差一点就要卷起袖子揍人,好歹被龙五制止之后,可怜这个堂堂武林最年轻的殿堂,那是望见他的影子就夹-紧双-臀绕道。

鸡飞狗跳,这样下去还不得活活被他看杀?到黄昏时大伙忍无可忍,联名向院长林彬告状,非开除这小子不可。亏得张老夫子好像捡了一个金疙瘩似的,态度强硬地保住了他。张老夫子的两个弟子还要过一阵才能到研究院会和,所以意识研究室就只他同满江红两个。千夫所指,茅坑里丢石头激起了众愤,张老夫子也闹心得很,干脆把自己积攒了几十年的一些资料丢出来让满江红整理,省得他瞎跑。

但是几天过去后,大伙现这少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条理清晰彬彬有礼,也不盯着人猛看了,目光明亮清澈。都是有身份的人,没有谁会跟一个小孩过不去,所以大伙又慢慢地接受了他。只有气功大师钱飞同特异功能大师张宝来可能落下了心理阴影,望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给好脸色。当然,扫地大妈也状似若有憾焉。

满江红对闲言碎语毫不在乎,仗着年龄小脸皮厚战决,一天时间就几乎把院里所有人的修为看了个七七八八,“天眼”功能大有进步。不但能够看到殿堂外溢的真气,对武师体内盘旋不出的真气也能模糊感知。再结合过往经验以及旁敲侧击的询问,心中逐渐清晰。现在他知道了龙五是中阶巅峰殿堂,龙九是初阶巅峰殿堂,都只差一步就突破。几个武师没什么看头,倒是那张宝来同钱飞的真气非常稀薄,同名气大大不符,有点古怪。

瑜伽女子秋娘体内的气息虽然薄弱,但不太像是真气。命理大师康节体内明显是真气,远远不如龙五浑厚,却绵实纯粹得多,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不过康节对还自己不错,被盯着看也不生气,以后有的是机会研究他。这老头曾热心地帮自己算过命,算完之后脸色大变,还卖关子不说话,好像碰到了一个大难题一般。

切,小爷的命是那么好算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生辰八字是几时几刻。

这个地方太天堂鸟,我喜欢!

殿堂负责保安,说明底蕴深厚,背后说不定有宗师存在。宗师之上会是什么?难道还有6地神仙不成?以武证道,想一想都令人兴奋。只是初到这里不熟悉情况,听张老夫子讲项目还没有完全展开,小爷的“强人”计划只能徐徐图之,前途那是一片光明。

手机从来没有响起过,没啥好担心的,长得像一头狮子的花戎应该没什么恶意,安插进研究院的整个过程更像是临时起意,白白便宜了自己。他还无意中诱了小爷的天眼,是一个大大的恩人,大大的好人!

填海区丐帮火拼的消息早见报了,几条恶棍只是腿上被小爷插了几刀,又没有死,警方应该不会费劲追凶,更何况还有几个公子哥儿卷了进去做保护-伞。残疾儿童的新闻引轩然大波,樟木市政府面临压力,安置工作也确实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先在华夏失踪儿童库进行基因对比,下一步恐怕会走认领、孤儿院、福利院等老路了。

几个公子哥儿没有乱说话,心肠倒是不太坏。希望酷酷的兵哥哥别钻研牛顿力学了,小爷自己都没弄清楚是一个什么状况呢。

王晶记者名声大噪,人挺善良的,应该不会把那个失去双眼的孩子弄丢,等自己有了能力就去找她。

一想到王晶,就想到了那一次在石坪上的相拥,近在咫尺的娇艳面容,滑腻纤细的腰肢,馥郁清新的芬芳。满江红感觉身子有些燥热,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无名诀遭受到了强大挑战。

一室一厅一卫的房子,空调、彩电、电脑、电话、书桌、沙等等无不齐全崭新,甚至连香皂、剃须刀、沐浴露、睡衣都准备好了。阳台面向大海,可以清晰地听得到涛声。

在报到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十天前,张老夫子安排他整理大量思想实验的原始记录,把脑电图扫描进电脑并和试验对象的思维活动一一对印,这其中有占一半以上的梦境。

“安静、闭目”时出现a波,“思考、视物、听到音响”时则出现b波,b波的出现一般代表大脑皮层兴奋。

梦境中的不同脑电波形对应着不同的内容,千姿百态千奇百怪,在外行看来仿佛不可捉摸的司芬克斯。但是在审阅过数千份这样的图谱之后,满江红能够大致分辨出何种波形下隐藏着快乐、忧愁或者恐惧。

只要有足够多的资料,电脑就能破译思想密码,到那时无论你是哪里人操何种语言,只要接收到脑电波就能分辨出你心中想法。

但目前电脑在运算度、信息处理与储存量方面越人脑,却没有自主性,没有“意识”功能。海量数据的处理需要耗费几千年,除非有一台强大得不可想象的级电脑,拥有近乎神的力量,才能做到接受与破译并行。对于人类来讲,建立数据对比库才是王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等到数据库内容详实了,电脑运行时间就可以缩短成一秒,进行同声翻译。

胡思乱想,海阔天空,怎么也睡不着。满江红索性起床打开电脑,调出新收集的五百局象棋大师棋谱。

在十岁时朱富贵送了一台手提电脑,从此打开了世界的窗户,他便白天黑夜地上网浏览,无论天文地理经济政治物理数学历史,甚至建筑考古民俗养生等等,所有一切有关这个社会有关这个星球有关这个宇宙的知识。大脑好像是久旱的大地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雨露。

他浏览的度越来越快,最后无法看清屏幕,这便引出了一个思考,到底有没有记住?经过一番验证,现确实是记住了,仿佛脑海中有一个盒子把这些内容装进去,只要取出来用就可以了。

面对海量信息,这样的吸收度还是太慢,他干脆使用翻屏程序进行浏览。从最初的一秒一页展到后来的一秒几十页,现内容没记住,脑海中却残留了印象。

这导致他开始研究潜意识效应,最后产生了自己的印痕理论,如《一切的起源》中所阐述的。

如果把信息高出,接受人毫无觉察,但潜意识会有反应。比方说把“恶心”、“讨厌”等字眼夹杂在一部正常电影的胶片中播放,人们会产生强烈反感。如果把“喜欢”、“高兴”等字眼夹杂在同一影片,事后绝大部分人好评如潮。

他们并不知道已经被暗示的信息影响,所有的反应是诱导之后的反应,所有的决定是诱导之后的决定。

大脑接受刺激后烙下的印痕永在,一旦被唤醒就清晰如初。但人类的脑容量非常有限,如同一块容量不大的硬盘,要装新内容就需要经常格式化,在这个过程之中会自动掩盖掉一些不太重要的信息。所以印痕如果不被加深就很容易淡忘,就好像梦中醒来如果不回忆,梦境会以惊人的度遗忘。

印痕是人生累积的全部体验,永远都会存在。

无论你信与不信,它都在那里。

就看你如何唤醒。

满江红在中华棋网下的两千多局棋,是对印痕实验的成果进行检验。

他空有强大的逻辑运算能力,却没有时间钻研开局、中局、残局理论,吸收上千年无数棋手智慧的结晶,于是收集了大量棋谱在电脑屏幕上快播放,整个人排除杂念好象一个接收器,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以肉眼不能辨别度更新的屏幕。每次“接收”告一段落,就闭眼凝神进入无名诀的非想非非想的状态,不让刚刚收到的信息被干扰污染,被外界新的痕迹遮盖。

半年时间里他在棋网的级别从菜鸟升到大将军,进入了网络高手的行列,初步证明实验是成功的,设想是正确的。

今夜的五百局棋谱控制在一秒十页的翻屏,是他的最佳接受度,如果太快的话效果也会受到影响。

一局棋平均两页,在短短一百秒一次循环后,他感觉到不对头。

再来一次,不安的感觉愈清晰强烈,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在印痕实验中,人处于一种似看非看似想非想的空灵状态,所以虽然瞪大了眼睛,但屏幕上到底生了什么,外界生了什么,他是不知道的。

但是他感觉一个活生生的“东西”正透过屏幕观察着自己,不是那种被黑客盯上的象征意义“盯”法,而是面对面有一个活生生的“东西”正在看着你,你却看不见它。

他从小不惧鬼神,不怕有一个披头散的女鬼从电脑屏幕里面爬出来,但是心中压着一块阴影自然烦躁不安,于是端起一杯果汁走到了阳台上,见到外面草地平整柔软,鲜花暗吐芬芳,又被清凉的夜风一吹,立刻清醒了许多。

重新坐回电脑前,他深吸一口气,用鼠标点开了棋谱循环。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是放弃了印痕实验,换作全神贯注地观察屏幕。

果然,除了飞快翻动的棋谱形成一片混沌,在屏幕的右下角有一个东西动了。

那是一只小小的胖嘟嘟的可爱企鹅,一个网络即时通讯标志。

满江红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自己没有启动QQ,甚至连QQ号码都没有申请过。

但是,那只小企鹅确实动了。

不是一闪一闪显示收到信息,而是一摆一摆地走到屏幕中央正在翻腾着的混沌棋谱核心,斜躺下来支起脑袋看着满江红,其间还无聊地吹了一个泡泡。

棋谱一停,屏幕静止,小企鹅还是好端端地呆在右下角,好像从来就没有移动过。

但满江红知道自己没有眼花,这只小企鹅不但动了,而且走了很远,在它走动时候原来的位置是空白。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大致是在儒家的环境中长大的。洞庭湖畔不乏精灵古怪的传说,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大黄和黑姑的确非常强大,可也不能算精怪。身为精怪总要口吐人言吧,它们不能。

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非常好奇。

棋谱再一次开始循环,这回他用键盘启动,把鼠标挪过去压在了企鹅图标上,则是完全出于一片促狭的童心。他十六岁,按男进女满的习俗也才十七,并不大。

我叫你闹!看你怎么闹?

小企鹅又动了,貌似费力地搬开了压在身上的鼠标,叉着腰鼓着腮帮,显得非常生气。满江红现它头上居然扎着蝴蝶结,不是标准QQ的样子。

这回它没有走向屏幕中央,而是手一指,翻滚的棋谱立刻停止。

在下一个瞬间,所有的背-景统统消失,纯蓝的屏幕上只剩下一只逐渐变大的企鹅。

满江红一惊之后,总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想起了一段话。

佛祖出世,自行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狮子吼,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此刻,企鹅小小的身子散出来的就是如此气势。

一股睥睨天下、吞吐**、主宰八荒的强大气息,透屏而出。

电脑上方的摄像头红灯急促闪烁,自动开启。

第二十三章 天才对天才

“啪”,满江红抬手便把摄像头的连接线拔了。

这是遭遇危险的本能反应,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同在草丛里摸到一条滑溜东西,或者触碰到了炭火,瞬间便会丢掉,绝不会摸索考虑一番之后再拎到眼前细看。

刚才屏幕里传出的凌人气势令人一窒,但他一瞬之后就恢复了冷静。就算屏幕上出现的是妖魔又怎么样?总不能爬出来咬人吧!

尽管殿堂高手可以内气外放,但他绝不相信物质化了的气息还能够透过电脑屏幕送到外部世界。屏幕就是屏幕,只能产生图案,送光子。

那股气息令人感觉强大无匹,令人诚惶诚恐,还是画面在作怪。

在观看运动物体时,影像消失后还能保留二十四分之一秒时间的存在,称为视觉暂留,是因为视神经元的反应度为二十四分之一秒。所以一连串连续静止画面以极高度播放,就会感到物体在动。

基于这个原理,胶片摄像机每秒只产生二十四格画面。尽管高摄像机每秒能够产生三千格画面,但也只做慢镜回放用。电视播放一般是每秒二十五格,最多不过三十格,因为过之后不能分辨。就算每秒送三百格也顶多感受三十格,费力不讨好,如同媚眼抛给瞎子看。

在印痕实验中,满江红能够分辨每秒五十格画面,翻屏一旦过这个度,后来的信息就会叠加到前面的视觉暂留,烙下的印痕反而模糊。

如果要令普通人在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产生潜意识效应,只需要在每秒三十格里植入内容就可以了。

眼下正是这些内容在散着恐惧,暗示着臣服。

他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所以毫不害怕。

“迟了?我看到你了,你跑不掉的……”

音箱传出颤悠悠阴森森的女鬼声音,乱蓬蓬头占据了整个电脑屏幕,丝之间隐约可见一只死鱼般泛白肿胀的眼睛……

满江红抱起双臂,身子往椅子后一靠,微笑道:

“小妹妹,吓唬人很好玩吗?”

装鬼吓我,却不知道你的蝴蝶结已经泄了底!既然能够远程开启视频,音频肯定也被打开了,你听得到的。

屏幕上逐渐变大似乎正要爬出来的女鬼愣住了,“唰”地消失,出现了蔚蓝天幕上挂一弯新月,一个戴着蝴蝶结的小姑娘就坐在月牙之上,小脚丫一晃一晃,大眼睛一眨一眨,困惑地盯着满江红。

第一次唬吓人就失败了,她很是有点沮丧。

满江红欠身去端才喝了两口的果汁,眼角余光却现小姑娘的眼睛随着自己动作而移动,心中不由得猛地一突!

“你还是看得到?”他小心翼翼地问。

小姑娘皱了皱小巧好看的鼻子,摇摇头,大眼睛笑成月牙形,电脑里传出了清脆的女孩童音。

“大笨蛋,没有摄像头我肯定看不见呀。可是刚才视频开启了零点三秒,我看见你右手边的桌子上有半杯果汁。一般人在紧张的时候都会吃点东西缓解情绪,你不抽烟又不嚼口香糖,那就一定会端起那杯果汁。嘻嘻,你没有声音说明我猜对了,现在你肯定是傻呵呵张大着嘴,忘记喝了。”

迅扳回了一局,她很是开心。

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里面却包含着复杂信息,满江红不由得心中一沉。在自己这么快的反应度之下,小姑娘依然远程开启了摄像头,熟谙心理,能在短短十几秒时间里推断出对方下一步行为,真的有可能这么小吗?声音听着稚嫩,可遣词用句却很老道。

“你一定正在想,是不是面对着一个千年老妖怪?嘻嘻……”小姑娘乘胜追击。

满江红心中又是一凛,愣了愣神之后抿了抿果汁,赌气地反问道:

“那你说,果汁我喝完了没有?”

“刚刚才抿了一小口。”

一败再败,他毫不气馁,追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肯定瞎蒙,反正喝与不喝都是百分之五十概率。”

若是在辩论之中,出现这样语气则表示承认失败,下面甭管用什么方式都改变不了正在请教的事实。

“嘻嘻,最聪明的人怎么也变笨了?我看不见,但是听得到呀,大笨蛋!”电脑里传出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我不聪明。”

“不聪明才怪。从你拔视频连接线的瞬间反应来看,神经末梢触突一定非常丰富,说明思维快;从你行动的度来看,神经传导信号一定比常人快,他们最多每秒传导一百米,你绝对过每秒两百米,说明动作快。你要是不聪明,天底下全是大笨蛋!”

满江红倒吸了一口凉气,作声不得,完败!

“不过,刚才我现你皮肤下的肌肉在轻微颤抖,排除掉紧张因素,说明你肌体的反应跟不上神经传导的度。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勉强追求更快,会导致肌体对信号的接受状况恶化,最终变成瘫痪。”

“有什么办法没有?”

骄傲的少年完全放低了姿态,心悦诚服。

对方沉默了十多秒,回答道:

“看样子你才是武士,可度已经过了一般殿堂,如果身体素质跟得上的话,度还可以提高一倍。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些人,度是你的十倍百倍千倍,你就是再快也摸不到人家衣角,有什么意思?”

满江红立刻想到了大黄,心里黯然。可大黄最快也只是自己的几倍,百倍度相当于一秒可达千米之遥,和特异功能的“瞬移”、道家的“缩地成寸”差不多,也是血肉之躯可以承受的吗?

“十倍度就越了肉体极限,百倍、千倍又怎么能够做到?”

“我只是找到了一些零星残缺的资料,确定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存在。我想,那应该是完全不同于武道的一种修炼方法,在先秦叫炼气,在秦后叫修真。”

“谢谢前辈!”

满江红端正身子,恭恭敬敬地点头致谢,这一番对话实在受益良多。

“什么?你叫我什么?前辈?嘻嘻……嘻嘻嘻!”

小姑娘掩住小嘴忍俊不禁,小巧的肩膀耸动,连月牙儿都被颤得晃晃悠悠。

难道叫前辈不妥吗?听说话内容和语气不可能是一个小女孩呀,而且声音明显是合成的,一点背-景噪音都听不到。

满江红被笑糊涂了,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确实有点笨。

“拜托了,满江红哥哥!你今年一十七,人家才十岁呢!”

真名实姓被一语道出,就好像一个炸雷在满江红头顶轰隆砸下,惊得他差一点翻倒了椅子。

自从逃出家乡的三年之间,他从来就没有使用过真名实姓,在填海区叫“洪江”,在这里叫“江红”。

“关于我,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前辈高人不可能恶趣味地装小妹妹,满江红立刻就相信了,预感到自己很快将成为一个透明人。

“我知道的可多呢!我还知道,你家乡是洞庭湖边上一个叫鹤洲的小村子,还知道,你是三年前的夏天怕被当成神子抓走逃出来的,还知道,你的两个好朋友一个叫吴正宝,外号水猴子,一个叫张景旺,外号肉松,他还是在当地特有名气的拳师王铁柱的外孙。”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说道。

饶是满江红一向冷静,从蛛丝马迹便分析出事件的来龙去脉,听到这些话也不由得心脏猛跳。对方能够认出自己,有可能是进入户籍资料库进行了脸谱识别。且不说这么短时间内调用国家资源需要多高权限,且不说脸谱识别是多么模糊和艰难,至少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也不难理解。可后面那些信息她是如何知道的?难道天杀的牛鼻子已经找到了自己,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可瞧她的语气,也不像呀!

“你盯我多久了?”否认没有意义,他单刀直入。

“谁盯你了,你有什么好盯的!”

小姑娘气得跳起来,鼓着腮帮子叉起腰,凶巴巴的样子别有一番童稚可爱。

“刚才我只不过是在网上闲逛,现有人在极翻屏。进来以后开启视频,就看到了你这根竹竿子。刚才我一边说话,一边去户籍资料库做了一下脸谱识别,顺便搜索了其他相关信息。”

小姑娘唇红齿白,一开一合说得相当轻巧。仿佛不是数分钟之内就完成了一连串极高难度的事情,只不过是去自家后花园逛了逛,现一丛花蔫了,于是洒点水,拈走几片败叶,赶走了一只嗡嗡飞舞的蜜蜂。

小姑娘的神通广大毋庸置疑,但是会有这么巧吗?恐怕你注意的是天龙研究院,我只是一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打酱油的。

满江红口-唇干,艰涩地说道:

“后面的那些信息在网络上搜索不到,我试过了的。”

“当然搜不到,那些都没有公开布过,全部加了密。”

“你是——黑客?”

“呸呸呸,我才不是臭黑客呢!我比他们强一百倍、一万倍、一亿倍……”

小姑娘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强大,又补上了一句:“一兆兆倍!”

你确实强大得不像黑客了,简直就是网络世界的神灵!

既然有这种机缘,当然要抓住。满江红搁下心中的狐疑与忐忑,趁热打铁询问起家乡的情况。

在那个夏夜之后,炮拳门遭受到惨重打击,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一个空壳。几个逃走少年被抓回去确认,形同白痴。水猴子、肉松逃走了,姥姥似乎没受什么影响,大黄、黑姑则没有消息记录。洞庭湖区依旧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道士们虽然撤离了,却在沙湾、鹤洲、小河口、茅草街等地都留下了眼线。小姑娘也查不出那批人来头,只知道他们是独立于世俗之外的一股强大势力,连官方都非常忌惮。

满江红望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照片,眼睛潮湿。

那是一张沙洲树林的照片,放大右下角后,可以清晰看到姥姥正佝偻着腰身去挑水,白如被霜染。鸡在草里啄虫,鸭在塘中凫水,茅屋前一棵柏树亭亭如盖,是姥姥在他满月时种下的,唤作“长生树”。

仿佛受到他忧伤的情绪感染,小姑娘声音也低沉起来,道:

“你别难过了,等风头过去就可以回家。你好歹还有姥姥、朋友,不像我什么都没有。”

“哦?你爸爸妈妈呢?”满江红回过神来。

“没有爸妈。”

满江红愣住了,难道父母过世了,或者她也是被遗弃的?

他不便深究这个话题,继续问道:

“总有亲戚朋友吧?”

“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叔叔伯伯阿姨姑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满江红明白了,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孤儿,不禁大为怜惜。

“那谁照顾你呀?”

“从一出生起,我就被关在一个大城堡里,有好多仆人照顾,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

关?

这个字眼透漏出重要信息,说明她是不自由的。

“不用上学吗?”

“我动不了,由老师上门来教。我有好多老师,他们都只教自己最擅长的,连名字也是一个计算机老师给取的,我一点都不喜欢。”

满江红的脑海里勾勒出这样一个场景,贵族小女孩父母双亡,身有重疾不能行走,只能年复一年呆在一个阴暗的古堡里,唯一消遣就是上网。但她天资聪慧又有明师教授,逐渐成为了金字塔尖的网络高手。

“我名字是姥姥取的,姥姥没念过什么书,不知道有一个词牌也叫《满江红》,就是觉得捡到我的时候江水红彤彤的很好看。对了,你叫什么?”

“瑶姬。”

小姑娘似乎真的不喜欢这个名字,过了四、五秒之后才很不好意思地回答。

观一叶落,知天下秋!

只用了几秒钟,那些纷纷扰扰互不相干的信息自动聚合,满江红便通过名字完成了整个数据链的推理。

第二十四章 关门打鬼

瑶姬是华夏传说中南方天帝(炎帝)之女,知道的人非常少,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名字——巫山神女。知道瑶姬这个冷僻名字的人不是研究神话典籍的学者,就是华夏楚文化的热爱者,甚至可能是故楚人氏。

能够教出“瑶姬”这样顶尖的网络高手,又在她众多老师中拥有取名的权力,绝对不是普通人。在满江红浏览过的名人信息中恰好有这么一位,石伯元,欧洲华裔,计算机学界的泰山北斗,祖籍巴蜀巫山。但石伯元作为宗师级别人物,肯做家庭教师?

“起名的老师叫石伯元,你人在欧洲?”

满江红直接跳过信息分析与逻辑推理,给出了终极答案。

天才之间的对话,不需要解释!

瑶姬也没有像王晶一样瞪大眼睛傻呵呵地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干脆利落地回答:

“是的。”

猜测立刻就被证实,满江红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家世已经不能用“高贵”来形容,就算高贵如地球联邦大总统者,也难请动宗师做家庭教师。何况这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瑶姬脸上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伤感,低低说道:

“在哪里不都一样吗?反正我又不能出去,也没有人同我玩。十年了,一直到今天为止,你还是第一个同我说话的外人。”

十岁的小女孩正是天真无邪的年龄,如花苞一般感受着世界的新奇与美丽,然而在瑶姬的话里体现不了这些,只有锐利、孤独与忧伤。

满江红能够体会这样的心境,因为十岁前他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生活无忧但是精神孤独。没有人知道他只用了三个月就读完了姥姥好不容易收集来的小学初中全套课本,没有人知道他可以心算完成开立方在脑海里直接进行立体几何的解析,更没人知道夏夜仰望着银河,他想追上百亿年前的星光。没有人可以交流,更没有人能够引导,憋得他只能百无聊赖地在沙子地上用树枝去推导那些没见过的公式,那些不知道的知识。被翻起卷儿的课本有一天被忍无可忍丢进灶膛,又被姥姥心痛地抢出。虽然他爱姥姥,爱淳朴的乡亲,爱平静的湖乡,可是面对一眼可以望得见未来的生活,心中依然充满忧伤。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朱富贵的到来,为他带来了外面的故事,特别是那台能够联通卫星的电脑,为他打开了一个浩大精彩的新世界窗口。

但即使在最孤独的时候,他也比瑶姬快乐,至少还有视他为掌上明珠的姥姥,寸步不离保护他的大黄,热心的乡亲朋友,至少他行动自由,能够无忧无虑地上树掏鸟蛋,下河捉螃蟹,扎一只风筝在天上飞。

他明白瑶姬不是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一点巴结的意思,但真的很心疼。因为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孤儿,聪明如斯却找不到可以交流的人;天才惊艳却被困一隅,丝毫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还因为,她刚才提供了那么多宝贵信息,却没有一点要求回报的心思。

“瑶瑶,我当你作妹妹好不好?我们都是孤儿,以后我就有了一个妹妹,你也有了一个哥哥。”

“哥哥?那是什么意思?”小姑娘蹙起秀气的眉,似乎很费解。

满江红大窘,一下子卡壳了,不知该如何解释。转念又想到瑶姬从一出生起见到的恐怕只有仆人、医生、老师,并不清楚人情世故,于是轻柔地解释道:

“他不一定和你有血缘关系,却会在你孤独的时候陪伴你,在你害怕的时候保护你,在你胡闹的时候教训你。他不是你一生中最亲最近的人,但会永远爱护着你。”

“可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一句话真的把满江红雷倒了。

该如何解释人类的情感?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共同特质,但是为了种群可以牺牲小我,为了情感可以舍弃生命。

“好处就是,当他见到你很开心时,他也会很开心。”

“可是,你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呢!”

“笨蛋,我们这不是见着了吗?等哥哥有了钱,就去欧洲看你。”

“不,我才不要你看,丑死了!”

“瑶瑶才不丑,瑶瑶是世界上最漂亮最聪明最厉害的小妹妹!”

小姑娘一开始还有点忸怩,随后开心得蹦起来。

“嘻嘻,我有哥哥啦,我有哥哥啦!”

“啵”一声,屏幕上出现一张撅着的娇艳红唇。满江红看着她在月牙上蹦来蹦去,心中满是欢喜,脑海却又闪过一丝疑惑。

这是她真实的反应吗?贵族小女孩所受的教育难道不应该是内敛而含蓄?

疑惑只是一闪,很快被他镇压,心中甚至因此产生了羞愧。我是不是在穷凶极恶的环境中呆久了,连十岁的小姑娘也怀疑,她可是对自己毫无所求毫无保留呀!

“哥哥,有一件事情我好害怕,不敢告诉任何人!”小姑娘抱住瘦削的肩膀,眼中出现阴霾,低下了头。

居然还有令神通广大的瑶姬也害怕的事情?

满江红微一诧异,不动声色道:“别怕,瑶瑶告诉哥哥,哥一定想办法。”

“我现一只鬼!”

“鬼?是什么情况?”

“五年前我就现有一只鬼在城堡外偷窥,但是不敢告诉别人。这两年那只鬼越来越厉害了,胆子越来越大,经常在深夜里溜进来。我知道它在找我,怕死了。”

满江红完全理解瑶瑶的孤独与恐惧,一个宣称见到了鬼的小女孩,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只能隐瞒,只能独立承受。

“你的老师里有没有法师,研究灵异现象的学者,或者宗教人士?”

话才出口满江红就知道白问了,瑶瑶接受的明显是尖端科学训练,怎么可能有教授神秘文化的老师?但瞬间他又闪过另一个困惑,家世高贵富可敌国,唯一的继承人年幼有病,监护人应该把重点放在治疗上而不是学习上。也有一种可能,治疗是同步进行的,而学习安排则是现了瑶瑶的异常天赋。

“没有。”

瑶瑶果然垂头丧气地回答。

“它为什么找你?”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得到它,它想杀死我。每一次它溜进城堡里翻东翻西,我都躲起来不敢出声,吓得抖。哥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瑶瑶别怕,有哥哥在呢,哥哥绝不会让它动你一根头!”满江红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知道,恐惧源自心底的幻想,当你选择面对时它便退却,这时候要帮助瑶瑶鼓起勇气来。

在满江红的安抚之下瑶瑶安静下来,按照她惶恐的叙述,那只鬼可能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正不断地攫取资源壮大实力。

但是瑶瑶的叙述每到关键之处就尴尬地停下来,因为古堡有严格的保密规定。通过那些不完整的证据链,满江红逐步拼凑出一幅图景,那一只鬼神通广大,完全有可能控制整个世界。目前老师们背后的强大力量能够威胁到鬼的生存,但对鬼来说最大的威胁来自瑶瑶本身,因为只有她能够看得到它。

那就设计一个陷阱,请君入瓮,关门打鬼。

满江红为瑶瑶拟定的这一个计划,关键之处在于,瑶瑶需要诱导老师们现“鬼”存在的痕迹,再设计陷阱“打鬼”,让他们以为这一切完全出于自己的决定。

大魔头,美少女,拯救世界!

这是动漫最喜欢的桥段。

满江红并不以为真。

试想一下,任谁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禁锢在阴暗古堡的病床上,只能与电脑为伴,脑袋里没有生出一些黑暗幻想才怪,何况还是这么一位天才敏感的少女。他相信这一切出于瑶瑶的幻觉,既然不忍心点破,那就陪她玩下去。无论捉不捉得到“鬼”,在行动过程中恐惧都会减轻,乃至消除。

恐惧源自幻想,行动是最有效的治疗方式。

那时,他是这么以为的。

却不知后来事态的展,之奇诡脱离了想象,之深远不可估量,把历史引入了另外一条航道。

得到了满江红面授机宜,瑶瑶手舞足蹈,兴奋得立即就要去布置“偷天陷阱”。

在接下来几天里,他们断断续续见面聊了聊。除了感情日渐亲密外,也有小小较劲的意思。结果满江红的数据处理与逻辑归纳等能力在瑶瑶面前完爆,特别是涉及到网络技术和信息抓取方面,骄傲却并不专业的某人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渣。

她不但拥有庞大的资源,肯定使用了非常强大的工具,不是自己手中的大路货可以比拟的,某人自我安慰。

既然这么厉害,搜寻资料这种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弄吧!

他这么做,瑶瑶也非常高兴,每每比自己的事情还上心。弄完之后见他半天没布置新任务,便会催促,“还要找什么不?”

但瑶瑶能够找到的一些武道秘籍,价值并不太高,属于人尽皆知的东西。至于修真功法,更是凤毛麟角,也都来自流行的道藏典籍,不但没有详细的操作守则,关键之处也都含糊不清。看上去很美,除非脑袋进水了才敢照搬。

“你别找了,每个门派的秘籍都藏于深阁,怎么可能到网上?”他无可奈何道。

“不!”她瞪大了眼睛,并不甘心。

瑶瑶的长处在于理性的逻辑分析与数据处理,短板也非常明显,感性认知极差,相当于三岁小孩。她不能够像满江红一样跳过表象直指核心,也就是说缺乏人们常言的“直觉”,尽管直觉并不保证百分百正确。还有,她虽然计算与推理能力强大,却需要足够的数据链进行支撑,一旦这个链条上缺失了某一环,后续工作便难以为继。

嗯,模糊认知有待提高!满江红便把自己写的《一切的根源——意识、思维及梦之解析》丢了出去,叫她好生揣摩。

对于世态人情,她更是一片空白。她怎么也理解不了,为什么朱富贵挑个货郎担子走村串乡每月只挣几百元,却极力支撑着满江红每月上千元的上网费用。当然,朱富贵明显有其他来钱路子或者小金库,可他节俭到苛刻也是不争的事实。

满江红还讲了胡叔的案例,差点把瑶瑶弄崩溃了。胡叔聚拢了一群家乡人在填海区开废品收购站,包里永远有两包烟,二十五元的芙蓉王和五元的白沙。招待客人用芙蓉王,自己抽白沙,给手下工人的也是白沙。可是陪着客人一起抽烟时,他也抽芙蓉王,不会去抽白沙;心情不好的时候,私下里也抽芙蓉王;非常高兴的时候呢,给工人的也是芙蓉王,自己则是逮着什么就抽什么。

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包烟,立刻把天才少女瑶瑶绕晕了。她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满江红,就差嘴一扁哭出声了。满江红给她讲解了这里头蕴含的“面子”、“尊重”、“情绪”等等可以影响到人行为的东西,最后上升到价值观的高度,见她依然不得要领,也只好作罢,由得自己去领悟了。

其实满江红的人生经验也极为贫乏,在乡下时人际关系是很简单的,乞讨流浪的日子也只收获了白眼,到了填海区后依然是在社会最底层混。当一个人为生存而挣扎时,是不会有太多心机的。离开填海区前的收官之战,是他动用心思最多的一回。没办法,实力不够瞧呀!

他不愿意把宝贵的脑力耗费在琢磨人心上,所以有时看起来会有点“二”,却并不意味着心里不明白。通过引导一张白纸般的瑶瑶,他也梳理了自己的人生,以前曾被忽略的一些细节此刻呈现出了新的内容。比方说在离开鹤洲的那夜,朱富贵为什么要把自己心爱的掌上电脑丢进水塘,为什么宁愿被钉死也不引爆手雷同老牛鼻子同归于尽,比方说在自己走出很远以后姥姥为什么还靠着柴门久久不归,比方说在面包车里瘦子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刺自己一刀……

平淡的生活,接触到的人也大都是善良的,爱护的,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他总感觉单纯如瑶瑶者,其接触到的也是好人,却没有把她当作人看待,更惹起了心中的无限爱怜。当然,还有骄傲。无论谁有这么厉害的一个小妹妹,都会骄傲的!

瑶姬对自己的名字强烈反感,询问之下才明白,是由于传说之中楚怀王游高唐梦遇神女,从而留下了“巫山云雨”这一段形容男女情爱的典故。满江红听她斯斯艾艾说完后,哑然失笑,道神女是天帝之女,一国之君王对她来说就是一只小虫子,怎么可能“自荐枕席”,凑上前求欢。

二人都极渊博,一番考证之后现,“巫山一梦”最早出自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拍楚王室马屁的态度非常明显,又是孤证,几乎可以肯定是杜撰。而在宋玉的老师屈原笔下,有一个形象非常接近传说中的神女,那便是《九歌》中记录的山鬼。

通过研究《九歌》,瑶瑶又喜欢上了另外一个神话人物——少司命,那个地位低微却高举长剑卫护天下女子儿童的女神灵。她甚至提出了一个新奇却符合逻辑的设想,山中美丽的精灵“山鬼”成长为少司命,最后演变为巫山神女。

关于“偷天陷阱”,她只字不提,他也不问。

第二十五章 小镇风波

研究院确实奇特,和外面格格不入,仿佛一个在社会滚滚激流中遗世独立的小岛。

这里的人养尊处优古里古怪,钱飞大师目高于顶,声称能用外气改变分子结构;张宝来整天嬉皮笑脸,据说会奇门遁甲;反伪斗士方锤子什么都不相信,即便是眼见耳闻,如果不能用科学解释,刮地三尺也要寻找否定的理由;练瑜伽的秋娘每天面向大海盘膝端坐;对了,还有说自己骨骼清奇的命理大师康老头,怎么看都没有道骨仙风,倒是同大街上算卦测字的有得一拼……

有一天在头晕眼胀处理完大堆资料后,满江红终于走出了研究院的大门。

下午四点多钟,太阳不再灼热,海风阵阵清凉。附近没有建筑,从旁边的公路斜拐上去,一公里外就来到了南澳小镇。几乎每一家门口都有小摊摆满海产,摊主往往躺在竹椅上纳凉或者与人闲话。

悠闲整洁,青石板路,房屋古朴,看不见城市中的高楼,也看不见城市中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人流。时光仿佛在小镇停滞,满江红简直怀疑几百年前这里就是这个样子。

他东瞅瞅西望望,跟其他好奇的游客没什么分别。

一棵大樟树下居然还有象棋摊,钉挂在树身的破纸板上歪歪斜斜趴着几个毛笔字“二元一局”,墨犹未干。摊主留平头,胡子拉碴面色青灰,眼珠浑浊无光,一副潦倒落魄的样子,佝偻身子蹲着,时不时抬头畏畏缩缩瞅一瞅行人。

江湖中许多残局精巧幽深,就算大师也未必能短时间破解。这个人摆的却是全局,想必也是一个高手吧,不过他心不在焉,连车马位置摆反了都没有现。满江红有一点手痒,在摊边上停了停,到底还是人生地不熟的,怕惹上麻烦,便转身离开。

南澳镇非常小,拢共才一条约三百米长的主街,满江红走向中心位置的一个旧书店。

他在填海区废品收购站(胡叔起了个很大气的名字,叫资源回收再利用中心)呆了两年,最大的收获是浏览了上万册旧书。虽然绝大部分没什么价值,一小部分偏门和掌故属于网络上没有的知识,也有极其稀少珍贵的东西,其中以《晓园志异》为最。

起初,他的无名诀是受朱富贵呼吸吐纳之法启鼓捣出来的静心之术,基础并不神秘。人在松弛身体摒弃杂念后最容易入静,使身心都得到彻底休息,气功、瑜伽、坐禅、催眠的入门之法也由此着手。

那天在废品站的旧书堆中,一不小心淘出一本残缺的灰蓝色线装小册子,是一卷四百多年前的无名氏手稿,算不上珍稀古董,讲一个“癫”道人修炼的经历。他随手翻了翻,一段话顿时引起了注意。

“觉有人在耳旁絮絮叨叨,睁眼则无所见。”

噫,满江红马上判断出这货出现了幻听,离精神分裂不远。

癫道人初有小成,便“觉身遽轻,手快脚健……”几乎和他的现状一模一样。在虎渡河那个夏夜之后的流浪逃亡途中,满江红的身体明显生了变化,精力充沛,行走轻快,手脚敏捷。这种变化不是渐进式增长形成的,而是突然就如此了。

继续再往下看,癫道人的修炼在十年之后更进一步,觉“目之所见,耳之所闻,鼻之所嗅……均异往日”。

而“幻听”则是癫道人修炼到第三个阶段时才出现。

虽然手稿的下半部分缺失,翻遍了书堆也找不着,搞不清癫道人最终疯了还是“成仙”,但那些夹杂在书稿里面只言片语的修炼方法却令他受益匪浅。

通过缜密思考,对此理解吸收之后,再与思维与意识的研究相验证结合,无名诀才堪堪迈出了系统化的第一步。

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把残稿拆毁了。

靠,没有夹层,没有掉出金页子,没有隐藏神功秘籍通天灵宝,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没关系,内容早刻在心里了。

旧书店的店主是一个普普通通老人家,戴着老花镜,膝上盖一块碎花蓝布,正守在门口的书摊前纳鞋底,摊上都是新鲜出炉的报纸和杂志。对此满江红没有兴趣,直接进了里屋。里面有些阴暗,书架都蒙上了一层灰尘,墙上还留着一行褪色的旧标语: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满江红看了看,熟练地朝拐角走去。那个书架上的书籍全是几十年前的,论斤称,和废品差不多。他翻翻找找,好半天才勉强淘出一本《道家符箓研究》。这类书只能作为民俗读物瞧一瞧,如果真有价值的话,就应该珍藏在博物馆而不是躺在这里吃灰了。

翻开第一页他倍感亲切,赫然印着的第一道符便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乡里若有人突无名肿毒,先想到的不是跑去城里求医,而是找到姥姥。姥姥便会左手端一碗清水,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余指弯曲贴着掌心,刺向肿毒之处,同时一口水喷在患处,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现在回想,姥姥拿捏的还是道家正宗的“剑指”呢。这一番治疗的临床效果未必美妙,心理抚慰肯定是有的,否则也不会总有人拎着鱼肉瓜果到家里表示感谢。

他这里正浮想联翩,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男人的怒骂和女人的泼天叫喊。满江红随手抓起那本《道家符箓研究》走到门口,只见大街斜对面一个胖女人坐在地上叫唤,一条壮汉一边踢打着她,一边用脚跺碎地上的坛坛罐罐。

“他妈的,全都是假货,当老子是冤大头呀!”壮汉恶狠狠地骂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满江红忙问站起身正紧张注视着对面的店主。

“哎,造孽呀!”老头儿叹了口气,道:

“这个女人叫陈吴氏,是五年前从北方来的,在这里卖一点乡里旧东西给游客,靠此谋生。她老公嫌她生不出儿子,三年前跟着一个野女人跑了。有个独女叫红莲,长得水灵灵的,今年才十二岁。海神帮的帮主邴龙打红莲主意,派人闹过好几次了,这次打人的就是海神帮的狗腿子乌豺。其实大伙都知道,这街上卖些乡里土产、旧东西,便宜得很,游客也是图个开心,没有谁会想在这里买一件真正古董回家。乌豺硬说陈吴氏卖了假货给他朋友,这不,砸了店子不算,恐怕不把红莲抢走不会罢休。”

满江红听得心里一股怒火腾腾腾直往上冒,问道:

“警所就在前面,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管吗?”

“警所的几个人也是海神帮的狗腿子,收取的保护费少不了他们一份,怎么会管?其他人就算想管也不敢管呀,海神帮邴家三兄弟邴龙邴虎邴豹个个武艺高强,听说邴龙还是大武师。你去管了,晚上脑袋是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靠,这么霸道!

都是本乡本土的,一个是门派一个是帮派,炮拳门为了掩护家乡子弟逃跑牺牲巨大,而海神帮则欺男霸女,差距真不是一般般的大呀。

听到满江红愤愤的嘀咕,老头诧异地望了他两眼,摇了摇头。这年月,像这样天真热血的年轻人可是不多见了,一个个精得都跟猴子似的。

乌豺不耐烦陈吴氏的纠缠,抗起这女人朝地上一掼。那婆娘被摔得头破血流,生命力却顽强得很,口中哇哇哭喊着:“我的儿呀!我的红莲呀!”挣扎着爬起,被乌豺踢了一个趔趄又摔倒了。

一个矮子把一个女孩子从店子里面拖了出来,那女孩一边哭一边蹬踢,冷不防就朝矮子的手腕上狠狠咬上了一口。矮子疼得嘶牙咧嘴却不敢打,便将她双手反剪横着抱起,走到停在店外的一辆面包车前。车旁站着的瘦长脸青年早将侧门拉开,缩进车里用双手抓住女孩的脚踝,准备把她抬进车去。

满江红冷冷地看清楚了形势,把手里的书朝摊上一搁,顺势将老头纳鞋底的锥子藏在手心,悄悄走向街对面围观的人群。

老头见到这年轻人阴沉着脸,顷刻间便散出一股非常危险的气息,浑如一只悄无声息潜行的豹子。

满江红在人群外逡巡,一边选择最佳动手时机,一边拟定行动步骤。三个武士还入不了他的法眼,麻烦一点的是小姑娘在人家手中,有点投鼠忌器。

那矮子好大一张脸,是否先打击眼鼻三角区?这里地方宽敞,皮下组织少,血管神经丰富,骨质薄。一拳下去,轻则视觉混乱,重则结膜出血。嗯,太阳穴也是脑袋薄弱地方,下重手会造成颞部骨折,脑膜和动脉损伤。其实脑后枕部也不错,是神经通过的地方,又靠近枕骨和颈椎连接处,重击会造成骨折、休克和死亡。

他好像庖丁在解牛,思考着如何动刀才最科学。

不对,这个攻击思路颠倒了,重心完全错误!救人才是要目标,打人只是实现目标的手段。第一要务是先把小姑娘毫无伤地抢出来,等一下再放开手脚收拾这几个杂碎。

红莲呜哇乱叫着,拼命挣扎,但一十二岁的小女孩能有什么力气?瘦长脸抓住她的足踝倒退进车里,而矮子则死死抱紧上身,反剪住双手朝车里硬塞。

陈吴氏眼看着女儿就要被抓走,呼天抢地爬起。

“天后娘娘,你怎么不显灵,劈死这帮强盗呀!红莲,我的儿呀!”

围观的众人不忍心看下去,一个中年人走上前,才对乌豺讲两句,就被“噼啪”甩了两记耳光,一脚踢开。

“海神帮的事情也敢管,都他妈活腻了是吧!”乌豺凶狠地扫视了一圈,人群畏缩地退后。

陈吴氏摇摇晃晃走两步,被乌豺一脚踹在膝盖,“扑通”又摔倒了。她披头散,泪水合着血水从脸上淌下来,不停地把头磕向地面,哭嚎道:

“天后娘娘,快显灵吧!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这时一道身影从人群后窜出,扑向车门前的矮子。那矮子刚感觉背后有异动,后腰便遭到一记重击,传来尖锐的刺痛。

满江红把锥子暗藏在掌心,在中指和无名指间露出半寸多长。这一锥扎进腰椎,就算没扎断连接上下半身的神经也要令这厮半天起不来。填海区里无高手,从一些搏命讨口的江湖浪汉那里,他很是学了一点阴损法门。

矮子下身一麻,顿时痛得嚎叫起来,松开了抱着红莲的胳膊。满江红整个身子像一颗炮弹一般斜撞了上去,矮子则像一个保龄球瓶子一般歪向一边,咕咚摔倒。

满江红早就计算好了这次偷袭,左臂一瞬间从下方斜抄上去托住了快坠地的红莲,右臂则从上方环抱,就势一拽。

瘦长脸弓着腰在车里,见矮子被打翻,不由得心中一惊手上一松,顿时双腿已经进入车厢的红莲被满江红拽出了车外。

瘦脸青年伸手从腰间拔出匕跳出来,嘴里骂声才吐出半句,一只膝盖已经狠狠顶在了双腿之间。膝盖朝上顶,他却是从车上往下跳,这一上一下的相撞力道何其之大!随着“嗷”一声惨叫,瘦脸青年夹-紧双腿遍地打滚,连匕也被丢进了车底。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只听咔嚓一声响,黄鹂白鹭泡了汤。

听到仿佛鸡蛋被挤碎出的“咔嚓”破裂声,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嘴角抽搐,“轰”然退后。几个男人更是夹-紧了裤裆,感觉底下凉风飕飕的。

满江红这几下动作快似疾风,不但抢回红莲,还令对方两人丧失了战斗力。乌豺一看情况不对放过了陈吴氏,一把撕掉上衣,运劲大喝了一声。他面目狰狞,双臂肌肉隆起,两块硕大的胸肌抖动着,仿佛一只狂暴的巨猿扑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谁怕谁

满江红扶稳红莲,也大吼一声冲向乌豺,在接触的一刹那飞腿闪电般踢向小腹。

他周围环绕着乱哄哄的人群,红莲在后陈吴氏在前,边上还有面包车,一味依仗身法度进行闪躲游击的话,空间实在狭小了一点,想来想去只能硬拼到底。虽然自己的攻击力属于短板,那也得磨砺不是。

从做小乞丐流浪到在填海区定居,从被人追着撵到撵跑他人,从装死到看人装死,他经历了将近百场的江湖底层斗殴,吸收每一次的经验与教训,慢慢成长悄悄壮大。武士这两个字读起来好听,却处于江湖食物链的最末端,是炮灰中的战斗灰。所以大部分武士在人生态度上是散漫的率性的,是欺软怕硬混吃等死的,打架全凭临场挥,是不可能事前有计划事后有总结的。

满江红则不然。

在每一场战斗打响之前,他会对周围环境和实力对比进行评估,拟定战略制定战术,甚至还会有备选方案,时间精确到秒,空间精确到厘米。比方说这一场,经过综合考虑之后,在战略上他采取以硬碰硬的激烈对抗策略,在战术上则会根据每一回合情况采取灵活多变的方法。

救人是主要目的,却不是唯一目的,他把每一次同高手的战斗看成难得的实践机会和珍贵的洗礼过程,希望能够在磨砺之中得到提升。

鱼与熊掌,他想兼得。

在填海区里他并没有系统地学习武功,胡叔虽然零零碎碎教了一些,但二人明面上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并非师徒。他也不喜欢完整严谨的武功套路,觉得许多架势用于修炼或祈祷尚可,实战纯属累赘。比方说武林中各门派里最常见的那招“白鹤亮翅”,他就深恶痛绝。丫的,把两个膀子张这么开又不打人,纯粹是被砍的节奏啊!

他基本上算是自学成才,招法中三分之一来自见识过的杂七杂八流派,三分之一源自朱富贵同胡叔的传授,还有三分之一是自己结合人体科学琢磨出来的,最为简单犀利诡异。

像刚才这一招,看似随意,其实不然,到底要跨出几步才到最适合位置?出哪只脚好?如何利用前冲之势?如何将飞腿与跨步结合得天衣无缝?踢到什么位置对方难以招架?对方可能会怎么应对?如何保证在攻击之时防守不出漏洞……

这一切都需要在启动前的一瞬间完成计算,普通武士飞起一脚,多半要奔到对手面前之后才临时起意。而同样的一招由满江红使出,却包含着诸多内容,其度、流畅、严密与之相较是天壤之别。

他以中阶力压高阶,填海区武士第一高手的名头并非浪得虚名。

乌豺看满江红前奔的姿势以为要出拳,却不料对方临近之时左腿突然多跨了一半距离,顺势提起的右脚则直奔自己小腹,快逾闪电。这乌豺虽然牛高马大笨拙了一点,却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大混混,临场斗殴的经验那是无比丰富。他见势不妙,立刻右膝一弯矮了下去,同时把身子猛地往左一拧,那闪电般的一脚便踢到了他夹在腰间的手肘上。

这番应对没出乎满江红预料,当即脚尖微勾,狠狠踢在了乌豺的肘尖之上。人体之中,手肘是非常坚固的部位,肘尖更是坚硬。但是在肘后尺骨鹰嘴尖端下方,是经外奇穴之一的腧穴所在地,俗人常言的“麻筋”由此经过,如果受到重击,立刻会半身酥麻酸软。

“噗”一声,脚尖与肘尖猛烈相撞,满江红身子一晃,那乌豺却行若无事,一转腕子伸手托向脚踝。

噫,这货的麻筋去哪了?

十三太保横练也不会练到麻筋上,那不是神经病吗!

难道没踢正位置?难道这货的一身功夫全在手膀子上?

满江红哪里敢让他抓住,心里纳闷却动作不停,当即扭身收脚,借一冲之势从其身旁窜了过去。两人位置互换,满江红跑上了人行道,背后就是商铺,无处可退。他一眼扫到到红莲还在傻傻楞楞地站着,陈吴氏正慌慌张张爬起,而对面的乌豺则大张双臂恶狠狠地扑了过来,立刻脚尖一点也向前冲。

在乌豺跺碎地上那些坛坛罐罐时,小镇就被惊动了,人乱哄哄地涌出,但都不敢靠得太近。

几个上了年纪的阿婆甚至抹起了眼泪,絮叨道:“早就叫她们快点搬的,偏不听……”红莲那小丫头到镇上已经有五年,是看着她长大的。起初只觉得明眸皓齿乖巧可爱,现在逐渐抽条长形,小小年纪竟呈现出了妖娆姿态,长成以后还不得是一个天字号的大美人呀。不过红颜祸水,大美人又有几个命好的?现在只怕这朵花苞还没绽开,就要被折了。海边人家没有太多文化,说不出华丽词汇,只是觉得红莲混在这南澳小镇,那就是一颗明珠混在鱼眼睛堆里,要不被埋没,要不就要出大事。

在陈吴氏哭嚎的时候,一些姑娘也心中黯然,收起了对红莲的嫉恨。海神帮的帮主邴龙好色,远近闻名,这时候还敢停留在镇上的年轻女子,都是对自身安全有着强烈信心走夜路能把鬼吓哭的泼辣角色,平日里早就瞧着那些男人围着陈吴氏的摊位转不满,时不时从游客中冒出个把星探要挖走红莲偏还被拒绝,简直气煞人了。此刻见她家遭难,心头也不由得愤恨,恨不得一道天雷把乌豺劈了就好。又见一位高高瘦瘦的英俊后生挺身而出,心头顿时一阵激动,恨不得他立刻大展神威,大杀四方。

才只两个照面,乌豺又挨了三记拳脚,却依然行动如初,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这情形就像一只灵巧的猴子围绕着一头巨猿撕咬,巨猿虽然打不着猴子,被挠得毛纷飞,却根本无关痛痒。而猴子蹦蹦跳跳看似占了上风,却无法对巨猿造成实质性伤害,待时间一久力气耗尽,恐怕挨上一拳就要毙命。

满江红心里一沉。

以前他都是仗着身法奇快计算精密压制着填海区的武士,但本身力量却是弱项,眼下在运动闪躲之中力还不到平日一半。其次,居然看走眼了,这乌豺竟然是初阶武师,拳脚隐隐附有内力,可能刚刚晋阶境界还不稳,被自己当成了高阶巅峰的武士。最怵的就是这种特能抗击打的外家横练功夫,何况境界还差了两个等级,继续采取这种一触即分的战术,前景并不乐观。

陈吴氏停止哭嚎,挣扎着爬起身来,才走一步却又摔倒。乖巧的红莲慌手慌脚搀扶妈妈退到门口,一边紧张地注视着战况。

满江红瞧在眼里,明白只有赶快打倒乌豺,把母女俩带到研究院才能帮她们逃过这一劫。海神帮应该不敢前去闹事,那里有殿堂镇守,无一不是世外高人。

眼前这一关该怎么过呢?

要不就退到街心,故意把围观的圈子趟大,只要留出足够的活动空间,自己度还是压制得住乌豺的。可那样的话,时间就耗久了恐怕生变,而且同磨砺的初衷南辕北辙了。

要想战决,就必须近身!只有近身才能挥力量打击要害,当然也意味着承受对方反击,而自己恰恰不怕。

乌豺只觉得对方拳脚软弱,可是挨多了也不好受,又打不中这个滑溜小子,被心头一股怒火生生憋得不行,却见他突然改变战法贴身上前,顿时大喜。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两个人似乎变成了两只在跳贴面舞的章鱼,手舞足蹈扭打成一团,刚一开始还有点章法,到后来一塌糊涂,看不见高妙的擒拿、柔道、摔跤等等贴身小巧功夫,全然成了胡挥乱打的“王八拳”。

到得后来,两个人都不躲不闪了,基本上你踢我一脚我还你两拳,你擂我一肘我顶你一膝,完全成了街头不入流的泼皮斗殴。老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又有何妨,只要先一步把对方打倒就成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流氓神拳王八蛋打法?

现场观众越聚越多,鹅一般伸长颈子,全看得头晕目眩,集体呆滞了。

听到拳头砸到皮肉的“嘭嘭”声响,几个老人和妇女不敢再看了,抖抖嗦嗦往人群外挤,一边抹眼泪道:“造孽呀!这样下去小伙子只怕要被活生生打死。”

还有一些年轻姑娘心中纠痛,心道这要是自己的男子就豁出命了冲上前同他一起死,却也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做声。

“唉,乌豺跟邴豹练铁臂功,仗的就是力气大拳头狠,小伙子不该和他硬碰硬。”几个约微懂行的男人也摇头出叹息。

可惜了,这个仗义的年轻人不死恐怕也要残废!曾经有一个外地人仗着身手厉害向海神帮叫板,就在这条街上被邴家兄弟打断了腿,最后双手撑地爬回去,拖出了好长好长的一条血路,大伙想一想都心有余悸。

乌豺本是打街架出身,学了武功老底子却没有丢,一通乱打早把招数忘到九霄云外。他仗着身大力不亏,一拳砸下呼呼带风,竟是比平日更酣畅淋漓地挥出了战力。

满江红连连后退,打出一拳只能令乌豺晃一晃,而乌豺一拳却要令他后退好几步。藏在手心的锥子也只先前数下令对方吃了点小亏,但这厮皮粗肉厚不受影响,几个回合下来他被逼得脊背贴住了墙,锥子也掉落了。

到后来,乌豺吼声连连按住他一通狂打,满江红也不躲闪,以最直接凌厉的方式出拳击打在对方胸膛的同一位置。

一分钟过去后,街上众人欣慰地现年轻人没有倒下。修鞋的手里拿着一管胶,卖鱼的还拎着秤,都停下活计直起腰身;而那些卖衣的、卖杂货的都涌出店门,踮起脚远远地看着不敢靠拢,几个游客刚举起相机,边上立刻有人好心地提醒,便又放下。

这个惨烈沉闷的局面,像砝码一点一点加上去之后,天平开始悄悄地倾斜,局面开始悄悄地逆转。

两分钟过去后,乌豺胸口剧痛气喘如牛,手脚明显慢了。前胸本来是抗压最强的地方之一,但好铁也耐不住久捶,在被数百次连续击打之下,胸骨已经开裂。而满江红则反客为主,打得乌豺连连后退。

三分钟过去后,乌豺后体力耗尽,连站都站不稳了,丝毫无还手之力。

满江红却越战越勇,拳头雨点一般落下,最后一记凶猛肘击捣在对方胸膛。

只听到“咯嚓”……“呯”,乌豺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后脑勺磕碎了地上砖头。

哇……

人群不由自主地出了惊喜的叫声,这结果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只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一些人在惊呼出声之后立刻捂住嘴,慌张地四下溜目,看周围的人注意到没有。

乌豺虽然力大拳狠,但暴风骤雨的打法最耗体力,更要命的是对方根本不给他喘气的时间调整。而满江红在刚才这种疯狂状态之中,现乌豺拳头落到自己身体的某处,随着撞击力向纵深传递,一瞬间一股清凉的气流就会出现,迅把力量分散导向全身。以前也模模糊糊有这种感觉,这是第一次在几乎静止状态中承受武师的全力攻击,力度何止大了十倍,感觉也是前所未有地清晰。

这难道就是护体神功的秘密?

全身面积是拳头面积的千倍以上,乌豺一千公斤力道的一拳打下,被分散千倍之后,相当于全身各处只承受了一公斤力,比按摩都轻,当然造不成什么伤害。

这好比擂鼓,越大的鼓槌越不容易把鼓面敲破,因为接触面积大,力量被分散。而一根针能轻易把鼓面扎破,虽然所用力道不大,但针尖细小,力量全凝聚在了一点,造成在那一点上的破坏力惊人。

气功大师敢铁枪顶喉、胸口碎石、钢刀斩体,但是除了绝顶高手外,没有谁敢让人用针扎、用刀割,正是这个道理。

瘦长脸抖抖嗦嗦,紧夹着双腿,费力地将乌豺拖进面包车。乌豺七窍流血浑身淤青,脸肿成一个烂猪头,连神志都不清楚了。那个被一锥扎在后腰的矮子站都站不起来,双手撑地爬到车旁,耷拉着脑袋,目光畏缩惶恐,不敢再多看满江红一眼。

面包车歪歪扭扭地开走了。

围观的众人立刻好似大难临头一般,慌慌张张收拾各自摆在店外的东西。还有一些姑娘呆呆站在街外看着满江红,却被家里人一把拽回。不一会儿,这条长街上便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游客跑得干干净净,家家商铺关门闭户。

恶战之后,满江红浑身肌肉都在颤抖,静立二十多秒长喘了一阵粗气,走过去小心地把陈吴氏搀扶进屋。女人的小腿弯地方出现了极小一个弧度,恐怕是刚才被乌豺踢骨折了,再移动会有断裂的危险。

“你快跑呀!海神帮的人就快赶来了。”这披头散的肥胖女人则推开满江红,眼中惊恐之极。

满江红小心地把陈吴氏放到一张竹凳上,见墙角有个小水泥池,池旁立着破旧的脸盆架,便打了一脸盆水搁到她面前。红莲则乖巧地从里屋翻出一条毛巾,在脸盆里搓干净之后替妈妈擦脸。

满江红默不做声地俯身在水龙头下仔细冲洗,看到拳上还沾着乌豺的鲜血汗液,想一想都有点恶心。

才洗完手脸,边上白皙细嫩的小手立刻递上一条干净小手帕。他也不客气,接过之后擦干净脸,觉得鼻端幽香隐隐,竟不似香水。再看红莲,只觉得清雅素静,却又妩媚天成,不由得想起了杜牧的一诗。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小伙子,你是红莲的救命恩人,快带上她跑吧,跑得越远越好。红莲,你快叫哥哥。哥哥是好人,以后你就跟着他,要听话。”陈吴氏沙哑的声音响起。

红莲则含着泪水低着头,拧着衣角,始终不出声。

“红莲,你快和哥哥跑呀!再不走,邴龙邴虎邴豹来了,会把我们全部杀了的。小伙子,我把红莲托付给你了。这娃命苦呀……”

听了这好像临终遗言的一番话,红莲抱住妈妈“哇哇”哭了,泪水簌簌流下。她还只是一个对生死懵里懵懂的孩子,却知道如果连妈妈都死了,这世界上就再没有亲人,还能有谁陪伴她晨昏风雨,相依为命?

“我不走,我死也要和妈妈在一起。”她嘤嘤出声,如初生之黄鹂轻啼。

“走!”陈吴氏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一把推开红莲,扑通就朝满江红跪下了。

“我求求你们,求求您,赶快逃吧!”

满江红鼻子一酸,赶紧去扶,陈吴氏却死活不肯起来。

他咬咬牙关,长吸一口气,道:

“大婶,你放心。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红莲。你们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

言毕,满江红抄起一张方凳朝外走,随手带关了门。

虽然是碧空朗朗的大白天,外面却犹如鬼域,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咸咸的海风从街角吹来,卷起一地纸屑草叶。

回头再看,红莲正隔着玻璃窗望过来,脸上犹挂着泪花,微红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惊恐、感激、信任,还有一丝依恋。

不必细瞅,这条街上的每一块玻璃后面,肯定都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这里。

满江红把凳子搁在人行道上,大马金刀地坐下。

上一回捣毁丐帮的窝点,自己在单兵实力上是占上风的,在形势上是有利的,最低程度也能保证全身而退。这一次仓促行事,没有料到偏僻小镇上一个打手就有初阶武师的实力,等一下高手过来,绝非自己能够抵挡。

但他不后悔。

他不是一个不计后果的浑人,也不认为是李元霸转世,能力敌一帮一派;更不认为是苏秦张仪,能凭三寸不烂之舌退百万雄兵。

拍屁股走容易,留下的红莲母女俩就只能等死!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又想起了那个装傻老不成功的黑瘦男人。

当然,那个男人还说过一句话,道德文章全是放屁,天大地大不如命大!此刻却被他自动忽略了。

好在事情没有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唯一的希望就是借助天龙研究院的威势!好歹算是院里人,敢动自己就是不给研究院面子。

如果说研究院是海里的大白鲨,海神帮就是沟里的小泥鳅,绝对不敢招惹这位恐怖的邻居。否则早就闯到院里打秋风去了,哪里还需要在小镇上刮一点可怜的油水!

可惜手机没有带在身上,报不了信,这时候再敲开店铺借用电话也迟了。动静闹得越大越好,研究院大部分鱼肉菜蔬由小镇供应,不可能对这里没有一点掌控,更不可能和海神帮没有一点交集。

他从衬衣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研究院出入证,抚平之后整整齐齐挂在胸前。几颗纽扣全部崩掉,左袖更是被撕成了布条,幸好这个宝贝疙瘩还在。

东风吹,战鼓擂,当今天下谁怕谁!

他微闭双眼运起无名诀,在想象之中驱逐身体的疲乏,脸上的青肿渐渐消退,酸痛的肌肉渐渐恢复如初,充满力量。午后的阳光穿过大樟树枝叶,斑斑点点洒在身上,使他好像沐浴在圣光中的年轻牧羊人,正在聆听天籁。

第二十七章 天字号二楞子

十几分钟之后,西街口外传来几下尖利的刹车声。

满江红却望向东街口,通往研究院的必经之路上依然空荡荡的,鬼都看不见一只。

情况不妙,院里怎么还不来人?再不来人小爷我恐怕就要挂在这里了。

再看西边,七、八十条汉子手提铁棍、砍刀,气势汹汹地奔杀过来,裸露的胳膊上刻有“三叉戟”刺青,想必就是“海神帮”的标志。

海神波塞冬,希腊十二主神之一,海洋与江河湖泊的主宰。他的武器——三叉戟,其实就是一柄特大号渔叉,虽然这件冷兵器比不上大哥宙斯的核武器——雷电,却能劈开岩石与大地,具备恐怖的攻击能力。西风东渐,东方帮派奉西方海神为主,并不奇怪。想一想东方的海神——四海龙王,着实也窝囊了一点。被孙猴子抢走定海神针不说,碰上一个小屁孩哪吒,一不小心就要被剥皮抽筋。

这一群人队列杂乱,吵吵嚷嚷杀向满江红,距离还有二十多米,就齐齐举起了铁棍砍刀。

满江红哪里料到会是这般情形,暗暗叫苦。

大老板还没有到,这群小喽啰说砍就砍,不让对方说话,实在是没有职业道德呀!恐怕自己没时间讲道理表露身份了,更没机会亮出胸前的研究院证件。

镇上老少都躲在窗户后紧张地望向街心,大部分人以为这年轻人闯祸了也不逃,反而大刺刺坐等报复,不是武功高就是后-台硬,有恃无恐。甚至还有人异想天开,“大侠”方才故意放走三个人去通风报信,是不是想一网打尽?

有谁会想到他是个二楞子呢?

更没有人能够猜到,这不但是个二楞子,还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二楞子!

他只是不屑思考而已,他只是不愿意明哲保身而已。

他是天字号二楞子!

海神帮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一棍能打断胳膊,一刀能劈开头颅。那大侠好像也没有惧色,站起身来左摇右晃,左顾右盼,是准备出手了。镇上人屏气静声,等待惊天动地的一击。

大侠动了!

他一窜而起,身法果然奇快,比兔子还快!

但他不是迎向对手,而是逃向东街口,眨巴眼之间就逃出了四、五十米。

唉,每一扇窗后都响起了低低的失望叹气声……

只有那些痴心不改的姑娘还在幻想,是不是去搬救兵?

打手们蜂拥而上,穷追不舍。有两个却在陈吴氏店子前停下,一条汉子一刀把门口的方凳劈成两半,另一个则起脚踹门。见连踹两下没有踹开,那汉子急了,一棍就将橱窗玻璃砸了个粉碎。

听到踹门声和玻璃碎裂声,满江红转身停了下来。

靠,那两个家伙怎么脱离大部队找上了红莲母女俩,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本来想把这批人引去研究院的,看样子得终止计划了。

面前人虽然多,却连武师都没有一个!

满江红冷冷看着乱哄哄的那一堆人,好像一只老虎俯视着群狼。

他只犹豫了数秒,四下一望,突然操起一户人家靠在墙角的渔叉,疯了一般冲向一干打手,嘴角微勾,犹带着冷笑。

虽千万人,吾往矣!

群殴之中,冲到最前面的武功不一定最高,但肯定是狠角色。追得最急的这条汉子奔跑之中眼看一柄钢叉迫面而来,将身子一侧闪过,扬起棍子就砸中了执叉的胳膊。他不由得一喜,心道这小子武功稀松平常呀,怎么斗得赢乌豺,难道自己大有长进还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传出骨裂之声,对方胳膊微颤,理也不理,双手握叉飞快回抽横扫。那汉子腰间传来一阵剧痛,叉上倒刺毫不留情地刨掉了他一块皮肉。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手中可是价真货实、不知砸断多少人胳膊的铁棍,一击连石头都能打碎,对方怎么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汉子还没有回过神来,钢叉又飞快地插向前胸。好在他经验丰富,本能地扭身后仰。只是胸口虽然躲过去了,肩膀却躲不过。随着钢叉一刺一回拽,顿时皮肉翻卷,鲜血箭一般喷了出来。

钢叉再次横扫千军,后面追到的两人收势不及,立刻挂彩。

狭路相逢勇者胜。

江湖上,历来是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

渔叉一通乱舞,不多时便撂倒五、六个人。这叉才下海捕过鱼,磨得甚是锋利,兼有倒刺,碰到了的无不皮开肉绽。

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

渔叉兼具枪棍的优势,加上叉头上的尖齿支棱开来,闪亮狰狞,给人的心理威慑犹大于枪。满江红初时生涩,不多时便得心应手,舞将开来方圆一丈多进不得人。

海神帮众颇有群殴经验,吃了大亏后轰然散开,将他团团围住,觑冷子便递上一刀补上一棍。

满江红脚步不停直往前冲,只是防着人近身夺叉,拳似流星腿如闪电。好在这群乌合之众里没几个武艺精熟的,偶而有人抢入中庭又遭拳脚打翻,硬是被他逼得节节后退。

但海神帮毕竟人多,乱哄哄七刀八棍地落下,就是三头六臂也招架不了。不多时,满江红身上也挨了五、六棍,中了两三刀,但刀锋过处只留下淡淡血痕,而铁棍敲下的地方,却连痕迹都欠奉。

满江红只躲避刀砍,对棍打并不防范。其实钢刀也砍不进身体,锋刃才陷进皮肉,就被一股力量顶出来。但是随着对方刀锋一拖,锐利的刃口还是划开了皮肤。伤口处的血液飞快凝结,以惊人度愈合。不过因为肌肉处于剧烈的运动之中,堪堪愈合的伤口很快又被撕破,渗出缕缕鲜血。

这是搏命的打法!

虽然他没有专门练过兵器,但是钢叉粗重长大,对方的人又挤在狭窄的街道施展不开,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被一扫一大片。

这情形好似虎入狼群,一路血迹斑斑,倒下了十几个打手,只几分钟便被他从东街到西街杀穿。

满江红血染征袍,当然,大部分是对方飞溅到身上的。

嗅到腥味,绿头苍蝇“嗡嗡”而至,突然受了惊吓一般逃散。随着他重重踏过,几滴血珠溅落路面,边上的蚂蚁立刻逃窜。它们小小的脑袋感觉到这几滴血和其他血液完全不一样,含有一股庞大的能量和恐怖气息,令其本能地逃远躲避。

其实在这场混战之后,南澳小镇的街上蚊虫荡然无存,连老鼠蚂蚁蟑螂都不见踪影。只是在当时,谁也没把这个怪异现象同血洒长街的年轻人联系起来。

混混们群殴,仗的就是一股狠劲,一股凶气,眼下现对方不好惹之后,各自心里开始盘算小九九。剩下的人嘴巴吆喝得更厉害了,脚下却在悄悄拉开距离。又没有深仇大恨的,干嘛要拼命?这家伙接二连三地被棍砸刀砍都没有倒下,简直是金刚不坏之身,传说中打不死的小强!

一寸长一寸强。叉长刀短,众打手气势一泄,兵刃上吃亏,又不情愿死磕,硬是被满江红杀开了一条血路。

陈吴氏的店子前,提刀望风的打手一看满江红返身杀回,被吓得一哆嗦,慌忙跑远。另外一名打手已经爬上了橱窗,撅在外面的半个屁股上突然长出一柄钢叉,只听到一声凄厉惨叫,那人咕咚跌落窗下,随即又挨上重重的一脚,顿时成了一个滚地葫芦。

满江红在店门前横叉而立,好像一尊浴血的修罗。

他轻蔑地扫视,暗暗调匀呼吸,突突乱跳的血管也悄悄恢复平静。

一众打手胆战心惊,但为头最凶狠的几个已经挂彩,顿时就没有了主心骨。他们好像一群鬣狗围住一头雄狮,只是嗷嗷叫着,却再也没有人敢上前。

以一敌百,不落下风。橱窗后的小镇居民看得热血沸腾,却还是不敢开窗呐喊支持,因为好戏并没有结束。

僵持几分钟之后,呜……

低沉的海螺声响起,乱哄哄围在店前的海神帮众赶快闪开道路,只见西街口又涌进了一群人,三条汉子并排走在最前面。

中间一人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皮肤黝黑,正是海神帮的帮主邴龙。他面色阴沉,恼怒得很。近百人砍一个竟然失手,自己再不出面,局面还真不知道如何收拾。

右边的瘦子邴豹手提一把折扇,像是个斯文人。左边的邴虎则身高足有一米八几,膀大腰圆,精赤上身,肌肉-团团隆起,下身只穿一条牛皮短裤,手腕处戴着铜钉护具。被打伤的乌豺,正是他的徒弟。

一股无形的气势从三人身上散出来,压迫得满江红几乎喘不过气。

高阶武师,竟然三个都是高阶武师!

还好,不是殿堂。

以“天眼”观察,虽然三人体内气息澎湃,终究不能脱体而出。压迫自己的应该是一种气势,厮杀无数染血无数,掌控他人生死所形成的一种凶戾之气。三股气势汇聚一点,也蛮吓人的了。

“哪里来的野小子,敢踩海神帮的场子!”邴龙眯缝着眼睛,阴森森地问道。

混江湖,最怕稀里糊涂捅了马蜂窝,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听闻这小子险胜乌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江湖中二十出头的殿堂凤毛麟角,二十几岁的武师却是一抓一大把。加上他招数杂乱,不像是名门子弟;出黑拳撩阴腿惯熟,也不像是个有背-景的。眼下事情闹大了,已经不可能善了,先问一问只是出于习惯。

邴虎不停地转动手腕,瞪大了铜铃般的怪眼;而邴豹则摇晃着折扇伪装诸葛亮,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

满江红低头看自己胸前,暗暗叫苦,研究院的出入证件已经在刚才的厮杀中掉落了。

既然身份不能证明,这三个家伙又是一副暴起难的样子,得赶快把手中“凶器”丢掉。若他们顾忌身份赤手空拳来打,自己仗着护体神功还是可以抵挡一阵子的。如果不把渔叉抛掉,给他们以动用武器的口实,找死的概率绝对会直线上升,刚才被刀割的滋味可不好受!

满江红赶快把渔叉往边上的花坛中一插,正待说话,只觉劲风袭来,面前人影一闪,胸口便挨了排山倒海般的一拳,顿时整个身子便飞了起来,撞塌四、五米外的墙壁,倒翻了进去。

邴龙邴豹相视一笑。

邴虎天生神力,这一拳的威势就是巅峰境界的高阶武师也未必能够打出。虽然他也才突破中阶武师到达高阶初期,但是境界稳固,这一拳实打实足有两千多公斤力道。现在那小子只怕身上都没有一根完好的骨头,连心肝肺也碎成了肉酱。

“哥哥!”传来撕心裂肺少女的惊叫声。

塌落的洞口边上一扇门打开了,红莲才露出半个身子,背后传来凳子翻倒的声音,一只手抓住脚踝生生把她拽了回去,门“砰”地合上。

邴龙瞧在眼里,心中怒骂,臭不要脸的小娘皮,看老子等下怎么收拾你!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橱窗后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心都吊在了嗓子眼。

墙壁上崩塌出一个人形的大洞,灰尘弥漫,碎砖、水泥块仍在唰唰跌落。

伴随几声剧烈的咳嗽,一个人弯腰从里面爬出来,摇晃数下立定脚跟,怒吼着扑向邴虎。

第二十八章 血洒长街

邴虎站在原地不动,轻蔑地又是一拳。

以高阶初期的武师对阵中阶初期的武士,中间隔了有高阶武士、初、中、高三阶武师整整四个境界,若算上每个境界还有初期、中期、巅峰三种状态差异,邴虎打向满江红的这一拳跨越了整整一十二个等级,完全呈碾压的态势。

武林中每一个等级都沟壑分明,代表着实力差距。若以上一个等级对战下一个等级,如同高年级对战低年级,完全呈一面倒的局势。或许个别变态的存在能够在同一境界里越级挑战,一旦跨越境界就只有挨揍的份。

比方说武士之间的对战主要靠身体素质和技巧经验,身体特别强横的就可以越级搞定身体孱弱的。可一旦跨越境界对上武师,除了被碾压别无二途。因为技巧经验存在着全方位的差距,更因为武师能够运用真气调节身体激潜能,同武士之间的战斗完全是另外一个概念。

这就好像某人箭术无敌,对上了神枪手,偶尔偷袭可能奏效,若是堂堂正正对战,那会被轰得连渣都不剩。

所以眼睁睁瞅着满江红扑过来,邴虎简简单单出拳,不急不慌,不动不闪,不玩花巧,甚至连真气都不运转,纯粹要以蛮力进行碾压。

“嗵”一声闷响,满江红踉跄后退,重重地撞回到墙上。虽然这一次他有了防备,在后退过程中缷去部分力道,没有像方才那样被打得飞起,五脏六腑却翻江倒海,全都偏移了位置,整个身子像一张薄纸一般贴着墙面滑下,佝偻成一团,勉强用一只手撑地,一口鲜血却忍不住喷了出来。

境界实在太低,纵然他拥有绝世的护体神功,一旦遇到高手就露出了局限。

两千公斤力道均匀分散到全身各处,只相当于周身承受两公斤力,非常之少。但是邴虎的拳太快了,就像巨石慢慢压在身上和砸在身上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体内的清凉气流在极短瞬间无法充分把力道分散。况且邴虎第一次偷袭时,拳头之上蕴含着的真气令清流在猛一接触时运转有点滞涩。

旁边的破门突然打开,一条娇小身影闪了出来。红莲手拿着湿毛巾蹲下,轻轻擦拭满江红的脸与嘴角。打手中有人蠢蠢欲动,被邴虎眼睛一瞪冷哼一声,立刻乖巧地缩了回去。堂堂高阶武师,打一条落水狗还要依靠手下,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严格地说,邴虎那第一拳虽然不算偷袭,却有攻其不备的取巧嫌疑。眼下看满江红的实力不过如此,自然要摆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

冷水触额,满江红一个激灵,晕沉沉的头脑清醒过来。他连喘几口粗气,来不及说话,站起身便拢住红莲的肩膀,把她坚决推了回去。

红莲却不肯进屋,紧紧抱住满江红的胳膊,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污迹,呈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毅然决然神情。

满江红努力舒展眉眼,抚平红莲额头上的几缕乱,低头微微一笑,轻声道:“不要怕,看哥哥打老虎!”却不知自己牙关紧咬,脸色青白,还残留未擦净的一道道血痂,那模样实在是有些狰狞。

然后他掰开红莲的手指,飞快地把她塞进去拉关了门。

他靠着门喘息,一只手拉紧着门把手。过了半分多钟,他见里面的红莲不再用力拽门了,便松开手转过身,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邴虎,门板上留下了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形。

自己若是倒下了,这扇门还守得住吗?

若是在以往,他绝对会撒丫子就跑。以卵击石的行为壮烈是壮烈,却属于悲剧美学范畴,实在是太不符合一个江湖小混混的生存哲学了。

但是今天,他不能退!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在清流的保护下并没有受重伤。虽然背部在撞塌墙壁的时候擦破了,也没有失多少血,只不过连续挨了两记重拳,又来回遭受两次巨震,人感觉到轻微眩晕。

毕竟哥不是怀揣异宝腹藏绝学头顶无敌光环的大猪脚呀!

感慨只是一闪而逝,大脑却利用这难得的喘息时间高运转,分析原因,寻找应对之策。

邴虎两千公斤力道的一拳没有被充分分散,胸部承受了几百公斤,压迫得心肺非常难受,却不致命。无论如何,全身各处承受的力道加起来还是两千公斤,并没有消失。这股巨力将整个人撞飞,后面那堵墙又截断退路,使得这股巨力透过身体传递到了坚硬的墙面。

但是,墙面在身体接触的一瞬间产生了反作用力!

反作用力伴随作用力而生,同生同灭,没有可以进行缓冲的时间。

而清流在化解邴虎拳力时本就有些滞涩,对接踵而至的反作用力化解明显慢了一拍,效果大打折扣。

肌肉骨骼对几十公斤撞击力毫不在乎,内脏可就受不了。好在清流及时形成保护层,使得那股破坏力从腔体外围滑过,才避免了脏器破裂大出血。

乌豺和一众打手为什么造成不了伤害,一是因为他们力道弱,二是因为他们度不够快。清流把攻击力分散之后,自己又在运动中将这股力转移消除了。像当初在填海区接阿风的那一拳,因为实在太弱不需要卸力,身体硬抗就可以了。邴虎的一拳虽然厉害得多,按道理也奈何不了自己,是墙壁阻挡了卸力。

护体神功的命门,竟然是背后的那堵墙!

既然没有了缓冲时间,难道我不可以去寻找缓冲的空间吗?

想通这一切后,满江红狠狠吐出一口血沫,望着邴虎哈哈大笑!

你这货够横,够狠,要不然小爷还明白不了其中关窍。小爷会感谢你的,要好好地谢谢你!

海神帮一干人等面面相觑,莫名其妙,觉得这小子是不是被打得失心疯了?

这一次满江红歪歪斜斜,走的不是一条直线,而是稍微偏向一边,很自然地绕过花坛站在了街心。一百米多长的街道,足够他后退卸力了。

邴虎从人行道上走下来,双臂环抱胸前,和邴龙邴豹并肩而立,仿佛瞅一个死人一般冷冷盯着十米外的满江红。

满江红既然豁出去了,三位武师合成一处的杀气便成了绣花枕头的摆设。不过他瞅着面前杂乱无章的一百多号人,还是有点纳闷。靠,这阵势太隆重了,简直是把小爷当大宗师对待呀。等等,手里还有一顶大帽子,先给扣上再说,待会让他们投鼠忌器。

“各,各位,我是研究院的……”

一开口满江红就吓了一大跳,声音沙哑怪异,几乎细不可闻。

糟糕,声带拉伤!

清流刚才只顾保护内脏,对无关乎性命的器官直接放弃了。在数十公斤力道的撕扯之下,这声带还不知道断了没有!

海神帮一干人等也不由得愣住了。难道刚才和他们大战一场的,竟然是个哑巴?

窗户后,红莲咬紧嘴唇,流出了泪水。

邴豹见他想说话,便打开折扇摇了摇,又“唰”地一声合上,眼珠一转冷笑数声,踏上前两步,向街道两旁拱一拱手,大声说道:

“各位乡亲,你们也都看到了。海神帮向来光明磊落,造福一方。若不是有我们保护,南澳镇早就被海沙帮占了。今天这小子仗着功夫高强,跑到这里闹事,还打伤了几十个人,实在是婶婶可以忍,叔叔不可以忍。但我们海神帮从来不靠人多欺负人少,就按江湖规矩一对一,是死是活全凭运气。我二哥邴虎如果死伤在这个小子手里,只怪他学艺不精,海神帮没说的,拍屁股就走……”

这邴豹还真是个人才,一番无耻话语偏偏说得大义凛然,冠冕堂皇!

邴虎也不多言,狞笑一声,两只砂钵大小的拳头拧得骨节嘎嘣响,大踏步走向前。

街道两旁无人应声,窗户后的人们紧张地避在两侧偷觑。

无人声援,满江红也不在乎,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依靠那些沉默的大多数。

陈吴氏光秃秃的橱窗里,露出了一张泪水盈盈少女的脸。他心中一痛,瞥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到这个时候研究院都没有来人,别指望什么救星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夜,江上的他被一股气憋在胸腹,几乎爆炸。

那时他没有逃,朱叔叔、大牛哥他们没有逃。

今天他也不会逃。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说不怕,那是假的。

但是有些事情,只要胸中还有一腔热血在,就不得不做,不可以退缩!

人间世,如果不是总有一些人在做傻事,这生命也未免太无趣了!

他垂头凝神,脚下前弓后箭,长吸了一口气,飞镖一般射向邴虎。

邴虎也不先出招,等他右拳击到,便左臂一格。满江红摇晃了一下,歪歪斜斜陀螺般转上半圈,立住脚后又是一拳打来。

这一交手,邴虎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这小子刚才挨了自己八成功力的两拳,竟然还蹦跶得这么欢?出手全无招式,臂力稀松平常,还没有一点内家真气,凭什么打残乌豺?要知道乌豺虽然脑筋不灵光,身体却是外家横练功夫的上好材料,实打实的初阶武师。

周旋了几招之后,邴虎觑得空门,又是雷霆电掣般一拳,打中了满江红的胸膛。

满江红一连退出二、三十米才把拳上劲力消除掉,心道这厮好大的力气,拳头硬得跟石头一样,我就不信打上几百拳之后你还能这样狠!

一看满江红退得老远,一群喽啰还以为他要逃跑,鼓噪着正欲追击,却见他停了下来,连喘口气都不用,再次冲向前。

邴虎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头。

奶奶个熊,邪门了!老子一拳能够把墙壁打穿,怎么三拳还打不断这小子的骨头,莫非最近在娘们身上折腾太多,功力大减了?

他瞥一眼周围也微张着嘴呆住了的手下,顿时血往上涌,牛劲上来了,想也不想,单等对方近身就奔雷似的一拳打向胸膛,什么招法都不去考虑了。

满江红采用的还是对付乌豺的战法,想要快耗尽他的体力。但邴虎实力比乌豺高太多,一拳能把人打出几十米远,想让他不喘一口气是不可能的。现在见他专打自己胸口,立刻大喜过望。

胸口是人体重要部位,面积大,最容易招致攻击。但满江红现,正是因为胸口面积大,而且处于身体的中上部分,清流化解撞击力的度也最快。相反,被棍子敲在胳膊上时化解度就慢了些,还弄得半个身子瞬间一麻。

由此看来,清流当是一股带治疗恢复性质的防御能量,隐藏在胸腔附近,同道家的真气大不相同。真气也有攻击与防御的功能,却是随意念而动,运行于经络之中,储存于丹田之内。而清流仿佛融进了血肉之中,不需要意念指挥,一旦遭遇危险便会瞬间触。就好像它是一种本能反应,如同身体某处受创,白细胞立刻上前吞噬清场,血小板则凝结封堵,局部体液循环减少,甚至释放类似咖-啡因的物质以缓解疼痛,完全不需要刻意为之,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有此依仗,足可一战!

于是满江红每次虚张声势的进攻,都刻意把胸前空挡露出来,等于是用胸口撞向对方拳头。至于自己的拳头能不能打中对方,先不在考虑之列。当务之急是要在邴虎没感觉蹊跷之前,拖垮他。

这,这是个什么搞法?现场所有的人都看傻了眼。

小镇的老百姓,海神帮的众打手,包括邴龙邴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法。

只怕古往今来,也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打法。

邴虎一拳总将满江红击退好远,但满江红一收住脚就立刻反扑而回,中间绝无停顿,好像脚下装了个弹簧。

“嘭嘭嘭”的击打声音连续不断,起初令人惊恐,到后来却变成了对海神帮的嘲笑。

静谧之中,唯有在海风的吹拂之下,街旁的一棵大樟树枝叶“哗哗”轻摇,似乎与那沉闷的“嘭嘭”之声相互应和。

有二货徒弟,就有二货师傅,这样的打法同先前差相仿佛。只不过乌豺是主动采取,而邴虎则是被动选择。

百拳过后,邴虎的度明显慢下来,僵硬笨拙犹如机器人。而满江红后退的距离越来越短,反扑的度也是越来越快,不到十秒就能完成一次攻击。

这种近乎无赖打不死的牛皮糖战法,有谁见过?

若是有远远强过对方的功力,又怎会一次次挨打?

若是强不过,挨了这么多拳之后怎么还不倒下?

难道这就是江湖中传说的金钟罩、铁布衫?

邴龙邴豹先想到这个问题,只可惜这两门传说中的奇功他们也没有见过,无法进行比较和破解。

两百多拳后,邴虎气喘吁吁,出拳的度更加慢了,却骑虎难下,没有脸面变招,更别说闪避退却。除非一拳毙敌,否则高阶武师的名头这次绝对栽了。

只不过,连傻瓜都看得出,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他的前途实在不容乐观。

无论如何,身为高阶武师,再蠢也不会蠢到一条死路走到黑。邴虎见机不妙,也顾不上其他,趁满江红一退之时大喝一声,双脚交错猛一跺地,身子微挫双膀上提,面上顿时浮现出一层黑气。

不好!

满江红本能地感觉危险,意识到必须打断对方运功的进程!

当下攻得更急了。

经过几百次的进攻、后退、再进攻,所有肌肉与器官都高度协调一致,清流弥散其间,使得身体充满精力,感觉像在飞。

他不是在战斗,像是踏着神秘的韵律在舞蹈,如云卷云舒;像一方烧红的铁块在享受一次次重锤锻打,即将百炼成钢。

清流分散攻击力的度越来越快,身体卸力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肌肉、脏器本身的抗击打能力隐隐也提高了一层。

起初,身上的刀口在每挨一拳后都会被震裂渗血,星星点点洒落街面。但愈合的度越来越快,到后来伤口内层出现一层血膜,外面凝结厚厚血痂,再无一滴鲜血从里面溅出。

这块烧红的铁锭,即将锻打完毕,初步成型。

第二十九章 十步杀一人

满江红的进攻虽然起到了阻扰作用,但是双方实力差距太大,无法打断邴虎提功运气。在经过三次提气之后,邴虎的面皮由灰转黑,最后呈现出淡青颜色,两只手臂更是膨-大了一圈,变得铁青,出淡淡幽光。

铁臂神功!

铁臂神功之劈山式!

这小子竟然逼得老二祭出压箱底绝活了,邴龙面色铁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劈山式属于轻易不可用的禁忌招法,是铁臂功中威力最大的一记必杀,固然能够迅将双臂功力提高一倍,但是透支了人体潜能,至少要躺半个月才起得了床。由于功力耗损巨大,每一回只能出三次攻击。若三击还不能搞定对方,只能乖乖投降。

其实邴虎也是有苦难言。

对方一个中阶武士,亮出空门让你这个高阶武师打都没被打倒,你还有脸游走缠斗不?唯有趁表面上似乎还占着上风,雷霆万钧一击轰杀,才能挽回一点面子。以后别人问起也好说,老子前面根本就没有用劲。

邴豹也瞧出了一些门道,大喊:“打头!”

这个小子的身体有点古怪,可谓强悍之极,总不至于也练了铁头功吧。胸膛被打瘪或穿透而不断气的大有人在,可头颅是六阳魁,脑袋被打成稀烂还能够活下去的人是从来没有见过,听都没有听说过。

满江红一开始佯攻实守,是打着耗尽对方体力的算盘。现在既然邴虎的重拳威胁大减,那便转为实打实进攻。相信在挨了千八百拳后,这邴虎就算是铁打金刚,也要千疮百孔。

他也听到邴豹了那句话,不由得心头一懔,但是身体在高运动之中,变向收招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微向左侧一转,不欲同对方正面硬碰。

他这里才有左闪的细微迹象,便见邴虎左拳由下往上击向自己面门。

在同江湖底层的混混们较量过程中,满江红对于护体神功的有效防守区域非常了解,胸膛最强,前额次之,胳膊大腿再次之。而在无数次的试验之中,出于心理畏惧,裆部、眼睛、鼻子是从来不敢让人碰的,也并不了解那些地方的顽强程度。裆部和眼睛的脆弱是明摆着的,鼻子目标显著,鼻骨又薄又脆,他又不是大象,可不敢赌自己有铁鼻神功。

咦,这货不是一根筋呀,居然准备变招了!

见此他立刻改往右边闪避,却见那一拳如影随形摆向右边,依然是由下往上的勾拳捣向面门。这时间他已经扑到了邴虎身前,只能强行把右闪的身形又拉回正中,缩颈收颔低头,准备用前额去顶这记勾拳。

这些细微的调整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在外行人看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本次交锋还是同前面一样,简单直接粗暴,硬碰硬。

然而在双方接触的一刹那,邴虎的左勾拳却停下了。他亮出的是勾拳架势,用的是摆拳动作,最后击出的却是两记刺拳,而且还是半途而废的刺拳虚招!

亮勾拳打头,是因为对方肯定也听到了邴豹的提醒,迷惑他别再另生防备;左右摆拳封死闪躲线路,如果对方躲闪,这虚招就变成了实招。把对方逼回中间位置之后,他才开始施展真正的大杀招。

高阶武师在武道之中已接近高端存在,要一场一场战斗拼杀出来,绝非浪得虚名。其经验之老到,招式之娴熟,功力之雄厚,不是寻常武士可以比拟的。起先邴虎仗着拳硬力大采取欺负人的打法,而在没有打倒对方之后又碍于高阶武师的身份不好意思变招,才造成如今骑虎难下的局面。当然,这里面还存在着一个深深的陷阱,他以为自己的攻击力强,却不知道对方的承受能力更强。

在外行人看来,还是满江红身子前冲一拳袭去,邴虎却根本不理,提起左拳左右晃了晃,杀招却是抡圆右臂当头劈下。

“呼呼”……

风声乍起,仿佛邴虎周身骤然出现了一个膨胀的气团,空气竞相逃离。

迅雷不及掩耳,满江红收势不及,当即右拳回缩挡向头顶,同时矮下身形。

“嘭”……

“咔”……

邴虎的胳膊结结实实劈在了对方的小臂之上,满江红脚下的青石板路面立刻裂成蛛网状,烟尘腾起。

他左手撑地左膝点地,右腿弯成九十度呈盘马弯弓之势,右臂上举过头,好像变成了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这一臂砸下何止三千公斤力道!

坚硬的青石板如同墙体一般阻挡了满江红卸力,虽然清流勉强将这股巨力透过身体导入地下,但他全身已经被震得麻木僵硬。

“呼”,邴虎铁臂再次砸下。

“哇……”满江红嗓子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石板路面凹了下去成为一个小坑,石块碎屑完全把脚背淹没了。旧力未消,新力又至,他的内腑被严重震伤。

“打死他!”邴龙沉声喝道。他很清楚邴虎的铁臂功只能劈出三记,若还是搞不掂,对方一反击就会相当糟糕。

打死他!打死他!一帮喽啰见老大话,立刻举起刀棍跟着聒噪起来。

街上的每扇玻璃窗后都挂满了眼珠子,一些老人却不忍心看下去了,抹着浑浊的泪水缩回屋里。一些姑娘不由自主出了惊叫,却被身旁的人赶快掩住了嘴。

邴虎后退一步,跳起来朝前扑,右臂如一记黑色的闪电劈下,威势更是过了前两击。他相信,面前就算是观音菩萨的莲花座台,也会被这一臂劈成两半。

铁臂功以力量著称,邴虎又是天生身体强横,以高阶武师的境界竭尽全力一击,力量之大连普通殿堂也未必能够做到,未必敢硬接。

满江红只手撑地,单膝跪地,仰头看着这一切,思维迟钝。

他感觉外界时间的流逝突然变得悠长缓慢,而自己体内的变化则疾如星火。

只是一瞬,极短极短的一瞬,四千多公斤力道汇合前两击的旧力透过皮肤、肌肉的阻隔,撕开清流形成的防护层,向柔嫩的内脏器官挤压过去。内腑好像在这一瞬被压成了一个球形,臂上的肌腱、神经末梢、毛细血管一层层撕裂,钻心一般的疼痛阵阵袭来,眼前闪过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红莲的泪眼,姥姥的微笑,朱叔叔的喝斥,大黄的沉默……

一幅幅面容都从脑海一闪而逝。

……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为什么身在乡关,却有如此深沉的乡愁?是谁的歌声,在叹息流浪的魂灵?

为什么耳畔似乎响起万千人的呐喊?

为什么星空低矮,似乎在俯身召唤?

……

这,难道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

……

不,我绝不可以倒下!

……

一股温暖的、爆炸性的力量从血液、皮肤、肌肉、脂肪、内脏出,从每个神经轴突出,从每个细胞出,从燃烧着的蛋白质出,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将挤压过来的数千斤力道顶了回去,然后汇成一道洪流,涌向满江红的右臂。

仿佛一个个隐居乡野的百战老卒,或残臂断腿,或眇目失聪,在河山破碎之际沉默地提起锈迹斑斑的武器,顶着花白的头相互搀扶着,蹒跚奔赴那烽火狼烟之处。

……

这暖流,分明就是那个夏夜在虎渡河畔进入自己体内的光点!

浩瀚有若星河的光点,最终进入自己体内只有极少极少的一部分。那是一个个残缺的魂灵,那是一个个血脉相连的亲人,目光中充满敬仰、忠诚、热爱、希望……

这一瞬,他泪如雨下!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在暖流的支撑之下,清流开始组织反击。

破碎的缝补,断裂的续好。一缕缕微细的清凉气流从肌肉骨骼深处从脏器深处迸出来,而在胸腔位置,却仿佛一朵巨大的云团炸开……

……

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坐在江堤上的孤独少年,面对滚滚大河悠悠长空,寂寥而忧伤,却突然间感应到了天地之力,生出了万丈豪情……

……

街道之上响起了整齐的吸气声,所有围观的人都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只一瞬,电光石火的一瞬,他们恍恍惚惚见到,年轻人的身体在一瞬间变成一尊皮包骨头的骷髅,下一瞬又饱满如同胖子,再下一瞬又恢复成了本来模样,目中含泪,肃穆庄严,仿佛云中神祗。

“咔嚓”。

海神帮一干人等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胳膊折断的声音,顿时吆喝喧哗起来,而那些店铺内、橱窗后却透出了长短不一的低沉叹息。

“嗷”,一声凄厉嚎叫传出。

众人定睛注目,只见邴虎正在踉踉跄跄后退,“铁臂”以一个正常人体做不出的高难角度扭曲着。

无论是海神帮众还是街上人家,在这一刻脑筋都转不过弯来,只是静悄悄瞪大眼睛看着。

邴虎能打折房梁,打弯钢筋,打断石柱的铁臂,难道就这样磕断了?

这年轻人身上长的还是肉胳膊不?难道比起重机的吊臂都强硬?

下一瞬,单膝跪地的满江红一跃而起,右手闪电般抓住邴虎的两条胳膊一扭。“咯、咯嚓”,拧麻花一般的碎裂崩断声音传出,“嗷嗷”的惨叫声再次响起。随后一脚带着风声凌厉而出,两百多斤重的邴虎麻袋一般飞起,压倒了五、六个海神帮打手。

邴龙、邴豹回过神来,身形一掠就去到跟前,只见邴虎口吐血沫晕厥过去。他就算是不死,胳膊折断之后,这一身强横的武功也就废了。

而在另外一头,满江红则好像雨天缺氧的游鱼,踉踉跄跄歪歪斜斜兜了几个圈子之后,“扑通”一声仰天倒下。

亏了,今天实在是亏得太惨了!

邴龙咬牙切齿,杀气腾腾地朝一位手下丢了一个眼色。

那手下心领神会,从裤袋中掏出一把手枪,拉开枪栓走了过去。

“哥哥……”

随着一声惊叫,红莲从屋里急急奔了出来。

你这小娘皮,简直是一个害人的妖精呀!邴豹目光一寒,也不去看老大的脸色,合起折扇一扬,一口飞针从扇里射出,直取红莲的眼睛。

这飞针用机括弹出,度极快,短距离内防不胜防,诡异突然之处犹胜手枪。

只是,一片树叶凭空出现了!

它出现得毫无征兆,好像一直就悬停在那里似的。

很普通的一片樟树叶,椭圆形状,碧绿碧绿油光亮,和街边这颗大樟树上的千千万万片叶子一模一样。

叶子裹住飞针斜斜地折了一个圆弧,“噗”一声扎入了提枪打手的手腕,手枪伴随着“啊呀”惨叫,“当啷”坠地。

红莲浑然不知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奔到满江红身前蹲下,抱起他的头哭喊道:“哥哥,你怎么了?快醒醒呀……”

一片树叶后先至,竟然比机括射出的飞针快,在空中还能控制方向,简直神乎其技!

邴豹如同见了鬼一般呆住了。他很清楚自己这钢针不但射隐蔽,而且力道十足,在十米之内能穿透一寸厚的木板,怎么会被一片树叶裹挟飞走?

“什么人?”

还是邴龙的反应快,望向大樟树,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他明白,恐怕有高人到场了。唯有殿堂才能够内气外放,凌空摄物。不过自己身后还有一百多号人,打仗未必行,壮胆却是可以的。

他一直到此刻,才有一点悔意。

抢小妞红莲本来只是一桩小事情,结果越闹越大,局面彻底脱离掌控。东边新来的那个庞然大物压制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无论小镇还是帮中都人心浮动。为了教训那个年轻人倾巢出动一百多人,不仅仅是为了面子,更是打向小镇的一记杀威棒,好让那些不听话的家伙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里究竟是谁家的天下。

但现在,局面似乎正向深渊滑落……

带头大哥一声喝问,换来的却是不屑的沉默,只听得到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邴龙深感大事不妙,但就此罢手也不可能,于是阴沉沉做了一个手势,三名手下蹑手蹑脚朝大樟树下潜去。

这时,一阵朗吟之声远远传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那声音初始清亮平正,仿佛明月照原野,皎洁平和;继而忽见险峰突兀而起,大江波澜壮阔;又见金戈铁马剑气纵横,最后却只余空谷足音,久久不散,袅袅而逝。

海神帮基本上由混混地痞构成,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体会不出李白这《侠客行》的幽微意境和豪迈之情。但“十步杀一人”浅显易懂,声音里更是透出一股肃杀严峻之意,令众人听得心底直冒寒气。

百丈之外响起的声音,最后一句时却到了耳旁。

第三十章 满楼红袖招

只见东街口远远走来一个人,英俊挺拔,穿着一身银灰色制服,步履似慢实快,举手投足之间都散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帅气,正是龙九,武道最年轻的殿堂。

他与龙五负责整个研究院的安全保卫工作,是龙族嫡系子弟,研究院幕后东家龙辰的堂兄弟。满江红入职之时正巧碰上他客串门卫,虽然曾经被“色迷迷的双眸”瞪得恼火,但两人年龄接近兴趣投契,满江红又经常讨教一些武道问题,倒是比院里其他人亲近得多。

东街地势稍高于通往研究院去的道路,连接大海。所以当龙九的身形出现时,仿佛一点一点地从海面浮出来。加上他身穿制服头戴大盖帽,面孔俊美,被阳光照耀大海映衬,仿佛银盔银甲的古希腊战神阿瑞斯降临了人间。

这时三名打手刚刚潜行至树底,正待抬头仰望,只听到“噗”、“噗”、“噗”轻响三下,顿时每个人头顶都长出了一截手指般粗的树枝,好像陡然之间被巫师施法变成了牵线木偶,身子猛跳一下,齐齐仆倒。

天灵盖是人体最坚硬的部位,却被一截树枝扎豆腐一般穿透了!

人群“轰”的一声退后,惊惶不定,大气不喘,只剩下邴龙邴豹两个孤零零地杵在最前头。

傻瓜都能看出这不是一个级数的手段,已经没得打了。更何况对方态度坚决,一击必杀,绝不拖泥带水。

按照江湖生存守则,在明显搞不赢的情况下,二楞子可能冲上前厮打,聪明人会讲几句狠话扭头就走,实在走不了低声下气赔礼服软也成。可邴龙邴豹这两位称霸一方的高阶武师表现却有一些奇怪,既不上前,也不退后。两人均面色灰白脊背生寒,僵硬地相互对视了一眼,脑袋里开始转同一个念头,怎么保住性命。

最担心的事情果然生了!

不光他们,连资格老一些的海神帮众也清楚了树上隐藏的是什么人。

邴豹自诩为读书人,其实胸无点墨,若他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神奇的墨菲定律,只怕要后悔莫及。那条定律便是:事情如果有可能变坏,就一定会变坏!

樟树下的三具尸体还在抽搐,血流遍地,却没有人去管。手腕被飞针扎伤的打手弯腰扼腕,痛得团团直转,本来他还想走过去拾起甩在道旁的手枪,见此情形也飞快地钻入人堆,似乎忘记了请示老大。

西街口这一边鸦雀无声,东街口却炸开了锅。数十条在最开始追逐满江红的汉子乱哄哄跑过来,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虱子多了不怕痒!邴龙邴豹的额头冒出黄豆般大的汗珠,听到喧闹呆滞地朝东街望了一望,并不理会。

这哪里还像什么南澳霸主,完全是猴子聚成一堆瑟瑟抖,恐惧地等待老虎挑走不走运的同伴。

“十步杀一人,李白的度太慢了,一步杀十人还差不多。这条街上的人不多,看来十几步就可以杀光。”

龙九一边走,一边自说自话,弹指之间便会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用的暗器是路边随便抓起的一把小石子,穿透力丝毫不逊色枪弹。距离近一点的帮众纷纷滚地哀嚎,稍远一些的如惊弓之鸟向西街逃窜,受伤跑不动的拼命敲紧闭的店门,却没有一扇打开,于是挤在屋檐下筛糠。

一把石头子很快打光了,龙九顺势一抬腿踏在一块卧牛青石上,探手一抓生生掰下一坨岩石,手指碾动立成碎籽。

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大叫:“龙九……”

龙九被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心里纳闷。难道这里还藏着绝世高手不成,怎么自己的气场没有一点感应?

只见到二楼的一扇窗户“呯”一声推开,探出一个姑娘黝黑的大脸,叫喊道:“龙九,我要嫁给你!”

南澳小镇是海神帮的地盘不假,情况却在半年前悄悄生了变化。那时候海湾处大兴土木,海神帮的人就常常去阻工打秋风,每次也能搞点小钱。突然有一回,去阻工的人集体鼻青脸肿地回来,连他妈妈都认不出来了。这还了得,邴家兄弟亲自带队再去,其状更惨,回来时断胳膊断腿的好大一堆。

于是乎,后来就安静了,没有人还敢去海湾溜达,天龙研究院的房子像雨后春笋一般蓬蓬勃勃盖起来了。

再后来,小镇上纷纷传说,研究院里有一个年轻的大人叫龙九,长得比二郎神还俊,武功比哪吒三太子还高,弹一下指头海神帮的人全得趴下。

海边人家靠捕鱼为生,做生意的是少数。大渔场被海神帮占了,其他人只能挤挤挨挨求生存,或者干脆去给邴龙打工。但是镇上的李老头自从接下了供应研究院海鲜的活以后,走起路来鼻孔朝天,其他几户也求上门挂在他名下。此后打鱼靠近了海神帮渔场,对方也不敢呵斥,不像以前是肯定要砸船打人的。

李老头的闺女李小鳗生得膀大腰圆,是弄海捕鱼的一把好手,自从见过龙九之后便似犯了魔怔,时常念叨着要嫁给他。龙九偶尔也在镇上现身,凡是匆匆见过他一面的女子,从此就有了羞涩而甜蜜的心事。甚至连几个惧怕邴龙淫威准备跑去东方市打工的女孩子,也坚决不走了。

闺蜜之间嘀嘀咕咕,总有一些要分享的小秘密。

“龙九来检查海鲜的情况,那双眼睛好迷人哦,我只看一下就差一点晕倒了。”

“听说他还没有娶亲的……”

“龙九今天跟我说话了!”

“啊,他对你说什么了?”

“他说,菇凉,请把手洗干净。”

……

说的人面泛潮红,听的人悠然神往。

满江红虽然也生得俊,到底是稚气未脱的大男孩。像龙九这样的后生,恰恰是每一个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

谁不希望自己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来迎娶自己?

今天,他就这么来了。

踏着大海的波涛,身披太阳的光芒。

什么打打杀杀,什么妖魔鬼怪,此刻全成了浮云。

她们的眼里只有他!

龙九愕然地抬起头,看到半个“魁梧”身子探出窗外手挥一条红手帕挣扎着被家人拖也不回去的李小鳗,嘴角抽搐,有一点不知所措了。

“呯”,“呯”,“呯”……

接二连三,整个东街半条街的窗户全部被推开了,每扇窗户后都立着一位挥舞红手帕的年轻姑娘,整齐划一地喊道:“龙九,我要嫁给你!龙九龙九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这声势,浩荡澎湃,气冲霄汉,瞬间便将“侠客行”所造成的肃杀气氛一扫而空。

嗯,某人还一脚高高踏在卧牛石上,面对半街挥舞着如同火烧流云一般的红手帕,真的好似传说中“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只是这位公子有点奇怪,仿佛被吓傻了,手一松一把石头子掉落地上,脸上的表情怎么如此可怜巴巴,令人不忍卒读?

燕语莺啼音未消,只见刚才还潇洒如神人临凡的某人掩面低头,仓惶逃窜,那身法真叫一个快,惶惶似漏网之鱼。

“轰”,半条街爆出了一阵娇笑。

即使许多年之后她们垂垂老矣,想起当年被吓跑的传奇年轻人,还会露出微笑。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但我终于让你知道,我曾经爱过你!

听到东街口传出的女子哄笑,大樟树猛地一阵摇晃,似乎快要憋出内伤。

“五爷。”

邴龙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朝着树上一抱拳,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这时见到龙九跑近,邴龙连忙迎上前几步,点头哈腰地拱手道:“九爷。”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爷你妈头,老子有这么老吗?”

龙九恼羞成怒,丝毫不给邴龙面子,径直走向满江红。他年轻气盛不懂得掩饰情绪,也不需要进行掩饰。

邴龙一时僵在了那里,想改称“九哥”又不敢,背上冷汗涔涔。

闹大了,这一次真的闹大了,怎么引出了这两位煞星。跟他们一比,自己善良得像吃斋的老和尚。

研究院在建设之初,海神帮的喽啰在授意之下三天两头去阻工闹事,打打工人烧烧车辆,无非是要刮几个钱。院里毕竟都是文化人,只晓得请政府出面排解,每一次多多少少总要掏点辛苦费。

海神帮得了甜头并不满足,开始变本加厉。

俺们就是在钝刀子割肉,咋地?

俺们地头蛇不怕你过江龙,咋地?

俺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你一来就圈走那么大一块地盖房子。偌大一盘肥肉只肯吐出一点汤水,没把俺们海神帮放在眼里。

哪里晓得有一天风云突变,派出去的十几个兄弟被打得遍体鳞伤,虽然表面上没有断胳膊断腿,可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一到阴雨天骨头又痒又痛,遍地打滚,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连文化人都不讲道理了,这世道还让人活不?

叔叔可以忍,婶婶不能忍!

邴家三兄弟拍案而起,点齐兵马杀向研究院。那知一见面,龙五就释放出中阶殿堂的凌厉气势震慑全场。好吧,俺们服软还不成!哎,真还不成。龙九那个煞星大打出手,堂堂殿堂欺负武士也不嫌丢人。这边邴龙一支烟才吸几口,那边已经躺下三、四十个,对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那俺们投降还不成?不成!

龙五龙九又请三兄弟到院里继续讲道理,生什么不知道,反正三个人走出院门时都快站不稳了,手一直在抖。打伤那么多人,天杀的研究院却连医药费都不给了,邴家三兄弟屁也不敢放。

这么一条深不可测的凶兽蹲在地盘上,去投靠吧人家根本不答理,邴龙战战兢兢寝食难安,生怕哪一天龙九不爽把自己咔嚓了。帮里面人心浮动,66续续跑掉了十几个。赌场、码头、洗浴等生意倒没受到什么影响,可保护费开始有人拖欠了。当面不敢嘀咕,背后却骂,有本事去研究院收呀!

再这样下去,海神帮非来一个卷堂大散不可!

瞅着研究院没什么动静,邴龙的胆子又壮了一些。这一次抢红莲,就是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外地的,没人撑腰。一则那狐媚子确实勾人心火,二则存心想让镇上那帮蠢蠢欲动的家伙瞧瞧,老子搞不掂研究院,整死你们还是没有问题。

哪里知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大凶,诸事不宜呀!

为抢红莲打了陈吴氏,冒出个年轻人伤了乌豺,为给乌豺报仇废了邴虎,为给邴虎报仇,结果引出了两个惹不起的大魔头。

第三十一章 铁面皮

龙九蹲下左臂揽住满江红上身,右掌按向胸口。

红莲焦急地想把满江红拖离街心,可力气太小拖不动,见龙九一脸正气像是哥哥一边的人,便乖巧地蹲在一旁,放心由他去治。

大樟树里终于传出阴恻恻的声音,冰冷有如实质的杀气笼罩而下。海神帮无人不毛骨悚然,腿脚软,牙关碰得咯咯响。

“他若有事,所有人统统陪葬!”

正值多事之秋,院里人却在眼皮底下被打了,怎么不叫素来沉稳的龙五恼怒异常。这是赤裸裸在打研究院的脸,在打辰哥的脸,在打龙族的脸呀!何况江红得到了院里几个老头子的器重,准备好好培养的呢。

“五哥别说大话,据我所知,海神帮还有一门绝技没有施展!”龙九依旧紧紧按着满江红胸口,脸色却轻松了许多。

“哦?说来听听。”

“金钟罩,铁面皮,油盐不进针扎不透。神功一出,天下无敌。邴帮主的脸又黄了,可不像是防冷涂的蜡,是不是正在默运神功,准备用铁面皮来打老子的肉拳头的呀?”

邴龙听着心里叫苦,总算想出了一个合适的敬称,结结巴巴说道:

“大,大,两位大人……”

混江湖的在油锅里滚过,在江海里漂过,表面上胆大包天,真不怕死的还没有几个。事关性命,连邴龙也说不出囫囵话了。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面前这两位爷杀人不眨眼,是黑得不能再黑的祖宗,比较之下自己纯洁得像一只小白兔。

“好大的狗胆,连研究院的人也敢动!”龙五一声断喝。

“啊?我们不知道,他,他也没说呀。”

邴龙扑通就跪下了,身后稀里哗啦随之跪倒一片。

“一句不知道就算了?五哥,你看该怎么办?”龙九面寒如霜。

“哼,每人剁下一只手掌。”树上传来冷哼。

“哎呀大人,您就当小的是一个屁,放了吧!”

生死攸关,面子算个屁!邴龙跪着往前挪了几步,那一脸的凄惨,实在是见者落泪。

“放屁!老子哪里能放出你这么大个屁!”树里的骂声隐隐有了笑意。

“谢谢,谢谢大人!”

邴龙是久混江湖的人,听音辨色顺杆爬,门儿倍清,立刻连连磕头,松了一口气,知道今天小命算是保住了。

“算了,五哥,就当收一条看门狗吧。不过老子一听‘海神帮’三个字就来气,马勒隔壁的,你们也配叫‘神’?从今天起,改叫‘海狗帮’。”

“是,大人。”

邴龙回答得干脆利落,脸上不为人察地闪过一抹喜色。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留住性命,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狗虽然是骂人的叫法,但大人明显不在海边讨生活,不知道这海狗并不算是骂人,除了鲸鲨之外就没有天敌。“海狗帮”虽然难听了一点,却是大人定的名字,以后谁还敢不敬三分?大人是谁?武道最年轻的殿堂!大人的后-台是谁?巫山龙族呀,千年古武世家,传说中敢同仙人叫板的存在!

醇厚的内家真气绵绵灌进入满江红体内,他身躯一震睁开了眼睛。其实他早就清醒了,外面的对话也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手脚乏力,而且体内的清流正在调理内腑,所以不敢动弹。奇怪的是,清流自然而然避开了龙九真气的探询,似乎有灵智一般。

龙九收回右手,皱眉说道:

“对不起,江红,我们来迟了。你只是虚脱,内腑有一点错位,倒没有什么大的损伤,慢慢调理一段时间就好。”

切,龙五只怕早就来了的!满江红抬头看到龙九诚挚的脸,刻薄话便咽了回去。

“你说,怎么惩罚这帮家伙!”

满江红慢慢坐直身子站起来,先指着嘴“呀呀”几声,然后握住了红莲的小手,将她揽到了自己胸前。

龙九一愣,随即明白意思,道:“你声带也受损了?那就不要说话。”

言毕,他转过脸喝道:

“邴龙,从今天起,这女孩子一家不许接近。”

“是。”

邴龙站起身,腰弯得都要快折断了,鸡啄米一般点头。这小娘皮实在太祸害人了,送给老子也不敢接呀!

满江红又指了指对面被撞破的墙,被捣乱的窗,一地的碎瓷乱陶,然后牵着红莲的手走了回去。

龙九走过去拈起地上一块碎陶片,口中啧啧连声:“上好的古董,说不定是李白用过的,可惜被打碎了。”

“是,的确是上好的古董,李白用过的。”邴龙虽然纳闷李白是何方大佬,却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摇头。

“李白用过的东西你也敢打碎,胆子忒大!”

“我赔,我陪。”

“那好,算你走运,十万块。”龙九一瞪眼睛。

一干打手们都听傻了,这不是抢劫吗?陈吴氏那一摊东西顶多值千把块钱,挣几年也挣不了十万。他们却不知道,赤裸裸的抢劫还没有开始呢。

邴龙听这话顿时一喜,生怕龙九变卦节外生枝,赶快吩咐人从停在西街外的车上取来十万块钱。没想到陈吴氏一把将那扎钱摔出门外,骂道:“谁要你们的臭钱!”

邴龙哭丧着脸,都差一点跪下了,心里哀求道,姑奶奶,您老人家行行好,就把钱接了吧,算小子们孝敬的行不?

满江红嘴里呜呜两声,把钱又拾回,拿起碎砖块在地上写了几个字,“钱无好坏,疗伤”,陈吴氏这才没有作声。

“挺有钱的嘛,随身带这么多现金!”龙九上上下下打量着邴龙。

“帮里兄弟多,花销大,不能不随身准备一点。”邴龙吞吞吐吐,好像被猫头鹰盯上了的小田鼠,感觉大大不妙,脸皱巴成了苦瓜。

“给你三天时间,准备好三千万!”龙九冷冷道。

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赤裸裸地抢劫,明晃晃地杀人,这龙九的胆子也忒大了。

见此一幕,满江红心里爽快,又感觉一丝疑惑。

“大,大人,上回……”邴龙几乎都要哭出声来了,凄凄惶惶的样子简直像被刨了祖坟又不敢作。

“海狗帮那点家底我们还不清楚吗?三天后不见钱,就等着收尸。你帮里斗殴死伤了这么多人,以后也要好生管束。”樟树里传出冷冷的呵斥声。

邴龙诺诺连声,心里叫起了撞天屈。黑,实在是太黑了,人明明是你杀的!

“怎么,不太高兴呀?呵呵,你辛辛苦苦摆出一百多人的排场,手下的喽啰拼死拼活,连自家亲兄弟都舍掉胳膊,终于拼得了这个结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龙九冷笑。

“是,小的实在是太高兴了,请大人放心!”邴龙心头一凛,慌忙点头。

“江红,我们走吧。车子还停在街外呢。”龙九话锋一转,令人如沐春风。

满江红转身与红莲母女道别,随龙九向东街口走去。海神帮众齐齐弯腰,不敢直视。走出了十几米,背后忽传来女孩子娇嫩清脆的声音,“哥哥”。

回头见红莲倚门扬手,踮起脚羞红了脸蛋,喊道:“哥哥,我妈妈说,你要常来坐坐!”

满江红微笑着点点头,瞥见街边有一张过塑了的卡片正是自己出入证,忙过去拾起擦干净,走回去塞进她的手中。

红莲高兴得蹦起来,脸儿红扑扑的,神采飞扬。

满江红挥了挥手,觉得心头一片温暖。

研究院的车子停在东街外,满江红同龙九并肩才往那边走几步,只见整条街二楼的窗户次第打开,红手帕纷纷飘扬而落,夹杂着女孩子们的娇呼,“龙九我爱你……”

天不怕地不怕的龙九大人一脸紧张,如惊弓之鸟又现了敌情,匆匆压低帽檐催促一句“快走!”,便哧溜一声好似一道轻烟,率先狂奔而去。

满江红一边暗骂“没义气,小爷还是一个伤兵呢”,一边紧紧跟上。

待到了东街,场面彻底沸腾了。从天而降的除了红手帕,还有一包包的海鲜干货,什么墨鱼干、贝干、鲍鱼干,全都不要命地洒下,如同下雨一般。

这海边的风俗就是和家乡大不一样,真的好富裕,真的好热情!这场面要是水猴子和肉松见到了,还不得羡慕死?

不对,怎么还飘下来一条红兜肚?

啊,那是什么状况?一个大活人直接从二楼蹦到了九哥怀里。九哥的脸怎么红成了猴屁股,歪歪斜斜往前瞎窜,武功可真不咋地。

满江红跑过一脸幽怨的李小鳗身旁,不由得暗暗伸出了大拇指。

这菇凉,好一条汉子!

等龙九和满江红跑远了,海神帮的一干人等也收拾收拾,垂头丧气地离开,只有那颗大樟树还是静悄悄的。

镇上的人探头探脑,终于66续续走出来。

镇上的姑娘们兴奋不已,其他被欺压惯了的人们却对龙九龙五的畏惧多过好感,因为最后这“三千万”很有可能转移到他们头上。但是那个叫“江红”的年轻人令海神帮吃了这样大一个瘪,实在是大快人心!每一道望向陈吴氏小店的目光都很复杂,有羡慕、敬畏、嫉妒、感激……百味杂陈。

一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终于有人大起胆子观察老樟树,却现上面空无一人。

龙五什么时候走的,谁也不知道。

第三十二章 龙生九子

进到研究院的面包车里,龙九上下打量一番了满江红,微皱眉头,疑惑地问道:

“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外家功奇才,竟然顶住了高阶武师的攻击。邴虎最后一劈至少有三千公斤力道,直追殿堂,连我硬接都要费一点力气,你却把他胳膊都拗断了。院里头还有几个外家功高手,想不想拜他们为师?”

满江红缓缓地摇了摇头。

龙九能够知道现场情形,恐怕是研究院秘密在小镇安装了摄像头,以他的眼力很可能看出了蹊跷。这出警的度也太慢了一点,只怕是想暗中观察一番。按道理龙五应该早到了,自己的性命是无忧的,不过也说不准。

龙九自嘲地哈哈一笑,道:“我倒是忘了,那几个人并不比邴虎强。不过我探查你体内空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真气。以脆弱对坚硬,以低阶对高阶,以无气对有气,是怎么抗住他最后一劈的?”

满江红心头一凛,果然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最怕的就是问这个。他对龙九素有好感,何况刚才还救了自己,更何况对方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再不做声可就不好了。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他现了龙五先生在树上,最后劈下来时收了力气。”

经过了短暂休息,嗓子又能含含糊糊出微弱声音。

这个回答是早就准备好的,勉强能够掩饰。如果邴虎忌惮龙五而临时收力,等于将那数千公斤力道转嫁到自己的胳膊上,不折断才怪。

龙九还是感觉不太对头,沉思良久之后,感慨地说道: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文职人员,可能不清楚江湖上弱肉强食,没有那么多热血和侠义,一般都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逃也逃不过就求饶。你明明打不过还豁出命去斗,不能不令我等佩服!不过好运气有这回没下次,以后可要注意了,凡事谋定而后动,别头脑热。”

满江红奇怪地望着他,心道,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叫小爷怎么谋定而后动?你现在装老狐狸教训小爷,刚才满楼红袖招,怎么不谋定而后动,跑得比兔子还快?

龙九看到他约带笑意的促狭眼神,哪里还猜不出意思,不由得面孔一红,急忙动了车辆,一边开一边斯斯艾艾解释道:“镇上的女人太泼辣了,实在拿她们没办法。今天这是怎么啦,一个个跟吃了春药似的,胆子也忒大了。”

任何一个男子被众多女子爱慕,甭管愿不愿意接受,心里总是虚荣的。九哥还真是脸皮薄呀,要是上电视当明星的话,恐怕会秒杀那些猛男伪娘。不过,他说话我怎么老感觉别扭呢?对了,是遣词用句太文雅了,跟白开水差不多,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情绪波动,一定是从小熏陶出来的。世家子弟就是不一般,烟酒不沾,仪态端方,谈吐雅致,嗯,是不是也活得太累了?

只这一会儿工夫,车子已经开到盘山路的内凹处,拐过前面那道弯就能够看到研究院。龙九却把车子停下了,下车后往草地上一躺,手枕着头,面朝大海。

小爷还是一个伤兵呢,你就不管了?满江红一看龙九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也只得挪步下车,往小镇方向瞅了瞅,纳闷龙五怎么还没跟上。

“你别看了,五哥要给刚收的看门狗套上链子,暂时不会过来的。”龙九一挺身坐起,掏出一包烟,小指在烟盒底部轻轻一叩,一根香烟笔直飞出插进嘴里。他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上,深吸一口,长长喷出一道烟柱,又道:

“我大哥最不缺的就是钱,抢的三千万是我想送给一个人的。”

这一幕信息量挺大,满江红颇费了一下神才消化了。

原来黑吃黑是龙九的个人行为,送谁要送三千万?好重的礼!他口中的大哥应该不是指龙五,那就是研究院的东家龙辰,世界级富豪。瞧他抽烟的小样挺熟练的,在院里还装作烟酒不沾,难道是闷骚型?这厮目前的情绪好像不太稳定呀,小爷也是也一个讲干净的人,这厮则完全就是一个洁癖,平日里衣衫一尘不染帽子从不戴歪,今天怎么一屁股坐下地,裤缝线折得皱巴巴也不管了,难道是在小镇上受到严重刺激?

龙九递过来烟盒同打火机,满江红也在草地上坐下,掏出一根点上。地位差距太大,同龙九也没有熟到可以勾肩搭背的地步,所以还是乖乖拉开了一米距离。

朱叔叔老是偷偷摸摸抽烟,抽完后又咳嗽,被自己逮着便求饶,那烟有什么好抽的?姥姥也告诫成年之前不许沾烟酒,现在自己勉强算成年了吧。

一股辛辣的气流在肺里一转,满江红被呛得咳嗽连连,眼泪都几乎被烟气熏出来了,过一阵子却仿佛身体轻松了许多,抬头一看,目瞪口呆。

只见龙九的面前烟雾缭绕,凝而不散,竟似形成了一幅画。

这一幕他太熟悉了,大黄当初在虎渡河上弄出的浓雾也是凝而不散。

填海区里的胡叔是老烟枪,无聊时还摆摆谱,吐出一个个尾相连的烟圈,说是九子连环。最厉害的是吐出一个个镶嵌的烟圈,然后一道笔直的烟柱从中间穿过,说是一箭穿心。满江红一直以为神乎其技,但同眼前这一幕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见烟雾缭绕,形成了海浪汹涌,岛屿明灭,海鸥飞翔,云卷云舒。

连一阵阵海风都没把烟雾吹散,一定是龙九在用真气控制,真奢侈呀!可惜小爷大战了一场,身子疲乏,要不得用“天眼”好好观察这真气是怎么运转的。

只见烟雾形成的海边,一个女子的姣好身影逐渐勾勒清晰,面海端坐,双手按膝。

秋娘!满江红脱口而出。

嗯!龙九一口烟将面前景物喷散,道:“秋娘想在山里建几所学校,供穷苦孩子上学,三千万是我送给她的。我同她之间没什么,别瞎猜了,今天是想请你帮个忙。”

某人胸中顿时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暗道,送三千万给一个女人还说没什么,鬼才信!不过秋娘三十多了,你才二十出头,常言女大三抱金砖,这可是要抱好几块金砖,你妈妈知道不?再说小爷也是一个初哥,拉皮-条不在行呀!

龙九侧过脸,目光如电,一字一顿道:“我今天同你说的,事关重大,如果泄露一个字出去,小心性命!”

某人立刻挺胸肃容,连连点头,作洗耳倾听状,心中却暗骂。靠,这也太狠了,好事败露就要把媒婆咔嚓,不听不行么?

龙九幽幽叹了一口气,抱膝望海,道:“研究院里的科学家都太老了,几个武师水平太差,几个他妈的大师其实就想搞点钱,康老头和格桑和尚有点道行,却又不是一路人。数来数去,也只有你可以说说话了。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但你还是要小心为上。说来话长了,你先听着,不要打岔。”

“长话短说,我小时候是在山里长大的……”

靠,这还长话短说?都从小时候说起了!嗯,你这点小心思还真只能同我说,院里的老头太老了,眼睛里面已经没雌雄之分。想小爷我也是青春年少一表人才,在填海区吸引得那些飞蛾子扑扑的。不过方才的黑妞也是一位重量级人物,怎么就没有往小爷怀里蹦呢?看来以后去泡妞,小爷还得同你拉开一段距离。

龙九瞟了他一眼,某人立刻呈正襟危坐状,继续道:

“巫山龙族居住在山里,地势陡峭,旁人难近。我从小练武砍柴采药,读的书也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一十五岁到巫山县城才第一次见到电话电灯。”

靠,这不成了原始人了吗?洞庭湖区虽然落后,可小爷还是能够用上卫星电脑同世界接轨的!

“在巫山县城有一个基地,龙族子弟满一十五岁就去读书,接触外面的文化和科技培训,像我开车就是在那里学会的。满一十八岁,优秀子弟还能得到族里支持外出游学,但二十四岁前必须回来。回来以后就要选择,是留在山里与世隔绝,还是出到山外成家立业。如果出山,族内会支持一笔资金,调动相关资源安排,但以后的所作所为就同龙族没有一点关系,除非重大祭祀或者长老会批准,不准回山。”

嗯,这个规定虽然不人性化,其实蛮先进的。就像大公司分出了平行的子公司,而不是建立分公司,因为分公司一旦捅出大窟窿就可能拖垮母公司。而子公司是独立运营的,垮了也连累不了母公司,弄好了却可以反哺,只是管理上要麻烦一些,效率要低一些。

“我们这一批嫡系的子弟共有九个,人称龙生九子。辰哥是老大,真还有点像囚牛,我们九个之中就他懂音乐。五哥也像狻猊,沉稳安静,威武得很。我最小,你说我像螭吻吗?”

龙九偏过脸,满江红认真看了看,摇摇头,心道你丫玉树临风比小爷还俊,要成了没角的丑龙螭吻,那小爷岂不成了猪八戒?不过螭吻作为神兽,一般是安放在殿脊镇宅,倒是同你现在这个保安工作蛮般配的。

“我二十岁成为高阶武师,二十二岁成为武道最年轻的殿堂。大伙都说我天资好,其实辰哥的天资比我好得多,一十八岁就成了高阶武师。但他后来的境界止步于此,因为十八岁时外出留学了。我大伯龙天是龙族的族长,每次提到这件事情就后悔不已。

“辰哥弃武从文读到了博士,认为科技文明的力量是古武不能抵挡的,龙族窝在深山是自取灭亡。二十四岁他带着大嫂回来,说是要离山闯荡,引轩然大波。谁都可以离山,唯独他不可以,因为他是族长继承人。大伯被气得够呛,差一点要废了他,幸亏被姑妈护住。一场大吵大闹之后,辰哥就那么走了,没有从龙族拿一分钱,也没有动用龙族在外的资源,几乎算是反出了巫山。三十岁时他又回来了,样子狼狈得很,带着小侄女龙冰灵,听说大嫂已经不幸过世了。

“这一次他进不了山,就把冰灵留在巫山县城的基地,又走了,从此了无音讯。一直到五年前天龙集团横空出世,辰哥突然就成了世界富豪,但大伯还是严禁龙族子弟同辰哥接近。我大伯是武道宗师,天下很难有人能够伤他,可三年前突然不见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辰哥这几年同龙族修好关系,拿出了不少钱,族内长老们慢慢又接受了他。其实巫山的龙族只有三千多人,周围金、石、云、水四姓是附属,也算是族人,加起来才一万多。可在山外的子弟开枝散叶,却有好几十万。有的离山之后再没有回来,绝大部分却是要带着后辈认祖归宗的。

“辰哥把在外的龙族人联合起来,成立了龙族基金,扩大了龙族基地,利用开的名义把整个巫山县城都几乎买了下来,现在那里居住的过一半以上都是龙族人。但巫山里面的龙族人还是有抵触情绪,称呼这些早年外出的为外族,不许他们随便进山。连辰哥进山也需要长老会批准,保镖武器电话电脑等等全不许带入。

“其实我们早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又有辰哥大力安排游学,所以山里面挡也挡不住。但是,但是……”

说到这里龙九的声音放缓,神情凝重,猛吸了一口烟。满江红正听得起劲,知道马上要进入重头戏,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我还是先说另外一件事吧。龙族规定游学的子弟二十四岁前必须回山,其实是有深意的。在我之前,武道最年轻的殿堂纪录是二十四岁,也就是说游学子弟要想成为殿堂,就必须回族取得‘地’级功法,同你们高中学解析几何大学才接触微积分是一个道理。而取得‘地’级功法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能离山创业了。以辰哥的天资,为什么不能晋阶殿堂,固然因为醉心科学,也同没有功法大有关系。我算是跳级生,已经学习了地级功法,可是游学又没有结束,所以去年辰哥请我来负责天龙研究院的安保工作就来了。我已经没得选择,再过半年是必须回山的。五哥是龙族基地的教头,以私人身份来这里,也呆不了太久。其实以辰哥的力量,哪里还需要我们保卫,不过是借故修复同族里关系,也希望龙族早些走出巫山。

“但是,但是……”

龙九说到这里又卡了壳,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道:

“这件事情我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你懂武道又懂科学,也许能够有不同看法。无论如何,下面我所说的,不能向任何人吐露一个字。”

满江红急忙指天指地,又拍拍自己胸膛,正准备开口,龙九却摆了摆手,道:

“不用誓了,我信你。这事是这样的,辰哥私下对所有游学的龙族子弟严厉告诫过,不许登6《光明世界》!而且连这个告诫都严禁外泄,对族内长老也不能说。你不觉得这一条禁令非常古怪吗?”

是呀,岂止古怪,简直古怪的不得了!

龙辰起家就是依靠《光明世界》这一款逆天的网络游戏,在全世界有上亿的粉丝,为什么偏偏不允许自己兄弟登6?

“江红,你玩过《光明世界》吗?”

“没有,听说很贵,而且是会所形式的,只在大城市才有,网吧里根本登6不了。”

“你好奇吗?想上吗?”

“非常想,就是没条件。听说只玩了一场游戏,有人连病都治好了,还有武士居然在现实中突破成了武师。”

“江红,你信这个说法吗?”

“这个,不太信,应该是宣传的噱头,引关注。”

“这个,是真的,而且还大大掩盖了真实情况!”

“……”

“去年我刚晋阶殿堂不久,辰哥邀请五哥和我支持天龙研究院,我们便坐船顺三峡而下,到武汉准备换乘高铁。那晚五哥去拜访一位老朋友,我呆得无聊就出去闲逛,在汉口航空路一带见到了一家天龙会所。这家会所应该是早期办的,不像后来越开越大,撤离市中心进入了郊区。因为这是辰哥的会所,我见到倍感亲切,神差鬼使地进去了,说到底还是好奇心作怪。我相信还有龙族子弟像我一样上过《光明世界》,只是不敢说出来。西方有一句谚语,好奇害死猫。其实就算知道后果严重,那猫该好奇还是会好奇的,你挡不住。

“《光明世界》是地球上第一款拟真体验的网络游戏,没有电脑没有键盘,只是让你戴上一个头盔,然后绑在一个床上防止乱动,启动之后便进入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虚拟世界。这也是为什么它一出现,就把其他游戏秒轰成渣的原因。

“那个世界比现实还真实,完全感觉不到是在游戏中。为了防止玩家沉迷,在视角的右上方会有一个闪烁的红点进行提醒。但这个根本不管用,因为过一阵子后你就会把它完全无视掉。

“我在那里呆了六小时,在现实中只过两小时。想多呆不行,因为一次上机不得过两小时;想继续也不行,因为一天只能登6一次。在你后面不知道有多少排队上机的人,有的预约都排到半个月后了。我那天能上完全是运气,因为顶级包厢刚好空出了一位,被补了进去。到现在看来,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那时我才晋阶初阶殿堂,境界并不稳定。但是在天龙会所包厢里醒来的一刹那,我知道自己提升了。正常时间需要两年的苦修,只经过区区两小时就被提升到初阶殿堂的中期,脑袋里好像突然增加了一些对武道的领悟,体内真元运转前所未有地快,只要再浑厚一些,我甚至可以直接升为中阶殿堂。

“传说竟然是真的,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害怕吗?我分不清虚幻与现实,老觉得生活只是游戏,而光明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我现在达到了初阶殿堂的巅峰状态,只差一步到中阶,却老是突破不了。但我知道,只要再次进入《光明世界》,两小时后我必是中阶殿堂。你知道这个诱惑有多大吗?

“我去查找网上的案例,除了刚才你说的几个查无实据的噱头,根本找不到其他例子,千千万万人好像并没有我这般的感受,只觉得就是一款前的拟真体验游戏而已。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实实在在的提升在自己身上生了。表面上看实力提升是一件好事,实际上我现自己的思维有点不受控制了,越来越暴躁,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进入《光明世界》成了唯一的最大的诱惑。

“是的,这个很有点像吸毒,但吸毒追求的是一种快感。而我面对的却是,好像《光明世界》里存在着一尊魔鬼,不停地诱惑你,来吧,回来吧,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这里才有你需要的一切。我不敢去,怕去了之后回不来,怕彻底变成行尸走肉,更怕不知道会生什么。我的修炼度已经够快了,不需要更快!我对科学也了解一点,知道问题是出在精神上,便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张老夫子几次。他说你有一篇文章虽然异想天开,却几乎可以解释所有精神意识领域的现象,所以今天才找个机会同你讲这一番话。

“呵呵,病急乱投医,我这个病人还真可怜,不敢明目张胆去找医生,也不敢说明病情,跟患了梅-毒差不多。今天对你讲出来,心里好像畅快一些,以后也不会对别人说了。千千万万的人上《光明世界》都没事,偏偏我一去就出事,传出去连辰哥都会没面子。我这个样子像不像患上了严重网瘾兼吸毒?丢人呀!你呢,以后找到了治疗方法就告诉我。听说林彬院长正在申请安装一个《光明世界》的局域网平台做研究用,可能过一段时间就会启动。到时候你切记,不要随便去登6。”

龙九说完了,面色苍白地沉默着,夹烟的手指都有一点颤抖。

满江红一直随着叙述紧张地分析着,待到龙九吐出那个词“魔鬼”,心里顿时“咯噔”猛跳一下,突然想起了瑶姬所说的“鬼”,想起了她可能是监控研究院时才偶遇自己,而研究院恰恰是《光明世界》在现实的延伸。

几个独立的孤证,却因为龙九的亲身经历而联系起来。虽然整个逻辑链条还是残缺的,却并不妨碍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存在。

大魔头,美少女!

拯救世界,偷天陷阱!

不会吧,这么荒诞的事情在逻辑上居然有存在的可能!

诸神之战,自己竟然夹在中间做狗头军师?

第三十三章 莲子清如水

他们抵达研究院之后引起了轰动。

一干研究人员簇拥着满江红有如英雄,一干武师则远远地站着观望,表情复杂。邴虎的名头在外,试问谁能轻松战胜?却被一个文质彬彬的助理研究员击败,不能不令武师们灰头土脸,觉得这个世界实在疯狂!

特异功能大师张宝成正巧路过,听后“啐”了一口,扭头就走。命理大师康节面带微笑,若有所思。连院长林彬也被惊动了,要安排他上医院看看。满江红哪里肯去,最后请了三天假调养。

晚上早早联上网络,瑶姬却没有来。他不知道该上哪里找她,就算找到了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一则是古堡的规定限制了瑶姬吐露更多信息,二则龙九也不许他泄露在《光明世界》里的现。

他推测,《光明世界》确实有诱精神变异的功能,在心理学上也解释得通。因为这个游戏世界太真实了,潜意识并未把烙下的印痕当成虚假,而理智却判定它为虚假,由此引了冲突。龙九的反应比普通人强烈,只是一个例外,就像总有极少数人对药物过敏一样。至于两小时后实现了境界突破,可能是他早就到了临界点,精神受到刺激后触了契机。反正他是天才嘛,啥事生在天才身上都不奇怪。

通过龙九的叙述,可以看出龙辰虽然反出了巫山,在龙族年轻子弟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极高的。龙九并不担心龙辰的警告,说明之间的关系大不一般。然而,连龙九自己都不清楚,他已经对奉如神明的大哥产生了畏惧和怀疑,这又是为什么呢?

再继续分析,甚至可以深入到龙九内心,但是需要更多证据和更详实的资料,满江红就此止步。

然而,就算所有的这些分析准确无误,还是否定不了《光明世界》存在妖魔的可能性。

要彻底解除心魔,只能让他再次进入游戏。

可被他那么一吓唬,满江红心里也打鼓,还是算了。

第二天阳光普照,触面凉爽的海风,嗅到花草的清香,他不禁哑然失笑。

这世界如此真实,哪里会有那么多神秘?还是扎扎实实提升自己实力为上计。

他查了查资料,并用工具进行测量,在简单计算之后吓了一大跳。

先,一个成年人的体表面积大约是2平方米,也就是2oooo万平方厘米。一个特大号拳头(邴虎那种)的拳面大约是o5平方分米,也就是5o平方厘米。但拳面不是平整的,瞬间击打的接触面积才1o平方厘米,静态按压的接触面积也才3o平方厘米。

清流将这1o平方厘米上的攻击力分散到2oooo平方厘米上去,其实是将对方的攻击力分散了两千倍,而不是一千倍。也就是说在这种状态之下,理论上自己的防御能力至少提高了整整两千倍。

打击面越小,清流分散化解的能力越大。但是随着接触面积急剧缩小,清流捕捉并分散力道的难度也急剧上升。这好比徒手抓一头猪不难,抓一只老鼠有点困难,而难上之难是抓住一只猪一样力气的老鼠。

如果邴虎那一拳用枪-刺出,枪尖面积只有oo1平方厘米,就意味着自己的防御能力要提高两百万倍才能抵挡得住,估计会被一枪扎穿。

遭受邴虎的三千公斤打击力道被分散后,转化为遍布全身的静态压力。因为承受面积扩大两千倍,瞬间压强便降低两千倍,只相当于被一点五公斤小石头压着。

所以普通攻击如撞、捶、砸、打、敲等,对自己根本造成不了伤害。怕就怕“接触面”非常微小的攻击,如砍、剁、割、刺、钻等,其中威胁最大就是“割”与“刺”。好在那天海狗帮没使用用匕,也没有开枪。

另外,清流对攻击的化解也是有限制的。

一是对方连续攻击的频率不能太快,否则旧力叠加新力,也承受不了。二是虽然把攻击力分散,却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空间来腾挪缓冲,排出体外。如果被坚硬物体卡死,最终还是得靠身体硬扛。三是面对砍、割、刺等攻击,接触面积越小,接触时间越短,处理的效率就越低。

如此说来,“割”与“刺”的攻击威力岂不是比“捶”与“砸”大?

其实未必,以刺而言,那是点线攻击,波及范围小,容易闪避。而“砸”却是大面积攻击,波及范围大,不好闪躲。不过针对自己这种特殊情况而言,“刺”的威胁却比“砸”大多了。

清流一直存在着,但半月前初次遭受到中阶武师攻击时才清晰具体化。以前隐藏是因为接触层面低,遭受的攻击弱,不能够威胁到自己。它应该是蕴藏体内的一股奇异能量,非常像道家所说的真气,不但能够分解攻击,还大幅提升了度与耐力。唯一不清楚的是它从何而来,还是生而具备?

由清流产生的种种效应特别是挨打神功,该起个什么名字呢?“斗转星移”太俗了,就叫“蚂蚁搬家”吧!

一个个细小的能量分子驮着一份份外力飞驰到全身各处,如同一只只蚂蚁抗走面包屑一般,可不就是蚂蚁搬家?

满江红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一幕滑稽场景,不由得“噗嗤”一笑。

蚂蚁搬家的基础依然是本体抗压能力,它是1后面的那个o,而本体能力则是1。

如果本体能够抗住五百公斤力,理论上自己就能够抗住一百万公斤,也就是一千吨的冲击力。

实际效果恐怕要差一截,因为巨力在极短时间内被传导,不但对清流的要求高,对传导介质也就是皮肤骨骼肌肉内脏等等的要求也非常高。在遭受攻击力不大的情况下,皮肤肌肉能够完成对力量的分散,但在遭受邴虎三千公斤巨力攻击时,整个身体包括内脏都成了传导途径。骨骼肯定能够抗住五百公斤,内脏恐怕连五斤都抗不住。脆弱的内脏就是木桶上最短的那块板子,决定了最多能装多少水。

不过,他可不会去尝试把内脏练得坚逾金铁,那不是肝硬化的前兆吗?

要锻炼抗冲击与抗压能力,单纯挨打并不具备可操作性,从高处跳下和潜水倒是一条捷径。先从二楼跳起,以身体的不同部位着地,然后逐渐提高楼层。潜水更好办了,窗外就是大海,可以在自己屏气呼吸的能力之内慢慢提高潜水深度。况且水能够覆盖每寸肌肤绝无遗漏,没有比这更好的训练之法了。

每下潜十米增加一个大气压,也就是说,每平方厘米上的压力增加一公斤。徒手下潜深度的世界纪录是15o米,按人体表面积2oooo平方厘米计算的话,相当于承受了总共六百万斤的力道!

在六百万斤巨力的碾压之下,还有什么不能碎成肉酱?

可是,水下数千米的鱼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计算过程没有错,结果却很荒谬。

满江红想了又想才现盲点所在,微笑出声。

地面上的人也承受了一个大气压,相当于身体承受四万斤力,可没谁觉得行动不方便。因为人生活在空气之中,本体有压强,所以内外压力就抵消掉了,水中的鱼也如此。

真空物体承受的压力就实打实没折扣,想一想历史上有名的马德堡半球实验,仅仅拉开两个抽光空气的半球,就整整动用了一十六匹马!

他本来想立刻下水尝试一番,想通这一切后又兴味索然。靠潜水达到炼体效果,至少要下潜到五百米深处。而人的肺部因为充满气体,在水下三、四十米就会被压成桔子大小,要下深海得先练出一付铁肺。

又想起了在危急时刻挽大厦于即倒的暖流,那股狂野恣肆又似乎血脉相连的爆炸性能量,已经被挥霍一空,再无踪迹。然而能量的余波仿佛木柴燃尽的灰烬,补充进了身体,明显感觉到肉体的敏捷、强悍、耐力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如果是现在,就算没有紧要关头暖流的狂飙突起,也有信心硬抗下邴虎的铁臂三击。

大黄,你身上隐藏了多少秘密,难道还和自己的身世相连?

第三天气温陡降,刮起大风,满江红换上了长衣。没想到红莲找到了研究院,门卫也不通报,直接把她送到宿舍。

红莲神情怯怯的好像一只小鹿,秀气的小脸有些苍白。她拿出紧抱在怀里的一个包裹,解开一层又一层的毛巾,揭开铝盒盖子,里面满满的饺子竟然热气腾腾。

风大天冷,这三公里海边盘山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哥哥,你趁热吃吧。这是我和妈妈包的。”

满江红的嗓子还有点沙哑,怕声音吓着她,便拿出纸笔写道:“谢谢!”

红莲眼圈一红,提起笔刷刷就把“谢谢”划掉了,然后斜靠书桌,低着头抿紧嘴唇不做声。

满江红一开始没有在意,但打开电视机她不看,搬出一摞杂志她也不理,就这么杵在桌旁,嘴角撇了撇,眼睛开始有泪光闪动。

丹凤眼,双眉弯弯,唇红齿白,皮肤白皙细腻,此刻倔强地抿着嘴,就好像一位生气的瓷娃娃。

小女孩的敏感心思怎么搞得懂?满江红生怕下一刻她就“哇”一声哭出来,手足无措了一阵子,一眼撇见那张纸上被划去的痕迹,恍然大悟是自己太客气了,恐怕伤了人家的心。于是重新拿出一张白纸龙飞凤舞,变戏法一般递到她眼皮下,上面满版几个大字,“我饿了,带酌料没有?”

虽然有着小小的心思,但到底还是一个天真的少女。红莲破涕为笑,一把抢过纸叠好放进口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油纸包。揭开油纸,里面是白纸包,揭开白纸,里面是一层塑料纸,揭开塑料纸,里面还是一层塑料纸,一连揭了三层,弄得满江红头晕眼花了,里面才露出一个棕黑色的酱包,她仰面说道:

“哥哥,圆鼓鼓的饺子是妈妈包的,带花边的饺子是我包的呢,你快吃吧。”

满江红虽然不太饿,这时也只能举起筷子狼吞虎咽,一边呜呜点头。饺子很爽口,而酌料明显还带着少女的体温。

红莲甜甜地笑,大眼睛弯成了小月牙,非常满足地看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碎碎念叨。

原来海神帮真的改名叫海狗帮,再不敢收她家的保护费。被撞出一个洞的墙壁是隔壁张老头家的,邴龙也赔了两千块钱。今天上午张老头砌墙,把一地的碎砖块准备丢到垃圾堆。她看见几块砖上还粘着鲜血,就要了下来。

“你当那是金砖呀?”

满江红不解地问,这是三天来第一次说话,现嗓子恢复得比预计好,只是声音有点低哑,不算非常难听。

红莲白了他一眼,心道,哥哥真是蠢死了。

又坐一阵,红莲要回去了,满江红坚持陪到大门口,目送她小小的身子挟着饭盒,偏头斜肩顶着海风远去,心中怜惜,鼻子不禁微微有些泛酸。走到公路的第一个拐弯处,红莲停下来,转身挥挥手,雀跃着消失了。

风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满江红呆住了,良久才转身回去。

这样美丽单纯的小女孩,如水清澈,似水温柔,真的好像江南采莲的小女子。

荷叶田田,碧波万顷,皓腕如雪,兰棹轻摇。见有人来却躲进了荷花深处,闻歌不见采莲人。

……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

第三十四章 人类灭绝

要想测试一下自己扛冲击的能力,从高处跳下倒是一条捷径,逐步抬升,危险可控。当然,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跳楼,只是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一点,满江红琢磨得找一个没有人的山崖才行。

研究院占地很大,足有两千多亩。在一天黄昏时刻他特意散步,专门拣僻静的地方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后山。

秋风中松柏和樟树都还苍翠,但苦楝、榉树开始落叶,杂草泛黄。整洁的石阶山径盘旋上行,一条不为人注意的碎石小路却分岔斜向下,隐没在草丛中。满江红顺着小路下行,渐渐来到了山涧边,灌木和藤蔓掩映丛生,前方已经没有出路。

他小心地往下探右脚,先踩住一块坚实的地方,然后拨开面前的藤叶,俯身前倾向下看。山涧内模糊昏暗,瞅不太清楚,他定一定神,两手抓住藤条把左脚往下挪。但是左脚没有踏到实处,右脚的土块却崩落了,他哎呀一声掉了下去,手中细长的藤条被崩断。

山涧中没有水,枯叶厚积,五、六米下方大石头上一位盘膝而坐的老人举臂一拨,满江红笔直坠落之势顿时转换为横向旋转,在空中风轮般转了几圈后掉在落叶堆里连打了三、四个滚,这才勉强爬起。

跌落悬崖遇奇人,这可是经典武侠的老套路,貌似有些道理。普通人谁没事蹲在悬崖底下等着天上掉果果?不说阴森阴暗,光防虫防蛇防兽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满江红的身子没什么妨碍,脑袋却被转得有点晕。站直之后定睛一看,只见上方网一般的葛藤破开一处,阳光漏下正照在一个人身上。

这是研究院独来独往的一个奇人格桑大和尚,满面皱纹眉毛灰白,都不知道有多少岁了,眼睛却童稚般清澈。光光的头皮上也没有戒疤,不知道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反正大伙就这么叫着。

不过戒疤是宋朝之后的汉地僧人才有,佛教本身是并不提倡的,到了近代更被废止。这和尚的戒疤与道士的牛鼻子抓髻一样,只有苦行复古的修行之人才有,却也不一定是判断真伪的标志。

满江红拍拍身上的草茎树叶,喊了一声“格桑大师”却毫无反应。

大和尚闭目冥思物我两忘,脸上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愁。山风过处,光影浮动,显得他的脸一时狰狞一时庄严。

看样子大和尚的静修正在紧要关头,满江红不敢再出声惊扰,便距他三米外盘膝坐下。地上的草叶堆积很后,很干净,垫在身下非常舒服。

满江红到研究院快一个月了,颇有老人缘。张老夫子是顶头上司自不必提,命理大师康节对他也颇有兴趣,还特意寻到意识实验室嘘寒问暖。这格桑只在路上碰到过两次,微笑点头致意,非常和善。倒是年轻一些的同事非常倨傲,尤其是在击败邴虎之后,几个武师见到他都神情不善,跃跃欲试。他自然不想触霉头,唯恐避之不及。

大和尚难道在练一门旷世奇功?那自己就给他护一下法吧。

半晌之后格桑睁开眼睛,身子萎顿形容枯槁,喃喃自语:“完了!”

满江红吓一跳,连唤了两声“大师”。

格桑缓缓抬起头,伸出手指颤巍巍指点着他,道:“你会死的。”

不待满江红回过神,他又低头叹了一口气,揉着自己眉心道:“我也会死。”

这算什么话?大实话,难道有谁长生不老不成!可大实话也不能这么摊开说呀,谁听着不瘆得慌,和尚脑壳有问题了吧。

他这里还在腹诽,大和尚抹了抹脸,虽然目光如炬,却掩饰不了脸上颓然倦容,道:“快了,我们都会死,人类也将灭绝!不知道今后,会是什么生命流连在这青山绿水间。”

这一句话听得满江红心脏猛地一跳,几乎停止,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拜托了,大和尚。我从上面掉下来脑袋还晕着呢,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你一开口就是“人类灭绝”这么至高至大至上的恐怖命题,不要吓我好不好?你把这宇宙间最大的秘密随随便便泄露,如来佛祖知道不?

格桑大师又闭目沉思了一阵,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平和神情,冲满江红招了招手,喝道:“臭小子,没事吧?你玩蹦极呀,差点吓得洒家走火入魔,半身不遂。”

满江红微笑着问候:“格桑大师,您好。”

“不要叫大师,叫大和尚。大师是每一行业集大成者,洒家才踏进门槛,配不上这个称号。”

切,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梵文里“和尚”的意思就是“师”,大和尚不就是大师嘛。不过“大师”已经被用滥,你大师,我大师,连捡垃圾的也是资源再生利用大师,难怪大和尚不乐意了。

“大和尚,刚才瞧您脸上表情,像是要拼命记住什么场景,或者苦苦思索追忆生了什么事情。”

格桑脸上闪过一丝惊奇,道:“哦,从一个人的表情就能猜到他思考的内容,你不错,叫什么名字?”

“江红,院里意识与精神分析研究组的。”

切,这算什么,我看脑电波图还能大致猜出你的梦境呢!打败邴虎可是引起了院里轰动,大和尚独来独往,恐怕还不知道。

“不错不错,你比院里的那帮牛皮客强多了。说实话,你摔下的时机很巧,功劳不小。刚才在冥思的紧要关头,你‘扑通’掉下来,吓得洒家灵魂出窍,突破障碍,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您看见了什么?”

一般入定、冥想时应该感觉不到外界动静,最忌惊扰,怎么大和尚没有受到影响,随手一拨便帮自己卸去冲力,反应奇快,力气奇大。

格桑没有答话,目光放远,紧紧盯着满江红的身后,好像在看一幕虚空里的图画,脸色渐渐苍白。

满江红急忙转身,却现什么都没有。他心里惴惴,还是有点不太放心,试探性地向后伸手去摸,依然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格桑很快恢复平静,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微笑问:“摸到什么了吗?”

满江红摇了摇头。

“那你闭上眼睛,把全部感觉都集中在手上,伸出去摸摸看。”

过了一会儿,满江红道:“能感觉空气的流动,甚至感觉体表纤毛处有微弱的电荷释放,酥酥麻麻的。还有其他感觉,但说不出是什么。”

“哈哈哈,以为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其实只要用心体会,就现并非如此。”

格桑大笑起来,道:“禅宗有三重境界。第一重,修禅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第二重,修禅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第三重,顿悟后,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满江红睁开眼睛,约一沉思,道:“我想应该存在第四重境界,没有山,也没有水。”

“哦,怎么讲?”

“以这块石头为例,”满江红拍拍屁股下面,道:

“我们见到的这块大石头,其实二氧化硅分子只占了1%空间,等于是这1%的空间拥有着全部质量,而剩下的99%空间其实什么都没有。从分子继续下分到原子,只占整个原子空间ooo1%的原子核占有了99999%的质量,等于是绝大部分空间除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记的电子之外,什么都没有。一直这样分下去,就会现物质世界其实什么都没有!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大和尚呆了呆,喜不自禁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小子慧根深种,小小年纪就能勘破红尘,何不随洒家修行?”

“不不不……”

满江红慌不迭摆手,道:“我是凡夫俗子,就算知道一切皆空,可身体还是要吃饭穿衣,不能喝西北风。”

“世人所累,皆因一具臭皮囊,非膏肥不食非丝锦不穿,又怎么咽得下西北风?唯有修行之人能够逍遥天地,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可惜洒家愚钝,修行五十年了还做不到。你看起来蛮聪明的,不妨试试……”

格桑目光闪烁,好像一个摇晃着棉花糖引诱小萝莉的怪蜀黍。

“大和尚,刚才你说突破障碍,到底看见了什么?”

切,开玩笑的话他竟然当真了!满江红生怕大和尚一时兴起强收徒弟,到时候可不会有白娘子水漫金山来救自己,于是慌忙转移话题。

格桑沉默片刻,说道:

“洒家看到了,但不能理解,不能证实,也不能表达。”

“也许我能和您一起分析分析。”

“那洒家问你,父母生你前,你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满江红愣住了,脑中灵光一闪,模模糊糊有许多意象飞掠而过,却抓不住到底是什么,也无法用语言描述。

格桑见他这窘样,微笑道:

“洒家每一回冥想之后好像得窥天机,但仔细思索却又什么都不能把握,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洒家问你,你相信未来是确定的吗?”

满江红回过神,道:“经典物理学认为是,量子力学认为不是。”

“可它们都很好地解释了这个世界。”

“我想它们只是相对正确,因为人类还没有达到更深的层次。”

“哈哈哈,胆子不小,敢对人类文明的巅峰指手画脚。科学讲究格物致知,从事物的运行之中总结规律;道家讲究一个“悟”,道可道非常道,悟不到就屁也不是。算命老头康节用易经八卦结合科学,很有点新意,但不可能成功。未来是不确定的,怎么可能被推演计算出来呢?佛家讲究一个“缘”,万事因缘而起因缘而灭。比方说洒家今日烦闷,嫌院里太吵就躲到这里清静清静,结果你从上面掉下来了,这就是缘份。如果事先算出会碰到你,那洒家干脆不来了,你说这命算得究竟准还是不准呢?”

“大和尚,我觉得不能用准还是不准衡量。常言天机不可泄露,泄露了就不灵。其实在量子理论中也有类似的说法,比方说‘薛定谔之猫’的经典实验。盒子中的猫处于非死非活状态,只有打开盖子,猫的生死才能被确定,不可更改。”

“哈哈哈,这个假想实验非常巧妙。一刹那之间有无数世界幻灭,打开盖子对我们只是一瞬间,只是偶然,但对微观世界而言可能非常漫长。小变化积累成沧海桑田,最终确定,成为必然。

比方说四百年前有一年,华夏大地上三个王朝并立,大顺、大明、大清,最终结果是李自成灭了大明却兵败北京,满族人越过山海关入主中原,建立了三百年基业的大清王朝。这一切看似偶然,因为北京城大疫,是鼠疫消灭了大顺起义军和明军。清军受到的影响非常小,得益于当时的满汉隔离政策。追究鼠疫起因,就要追溯到气候,追溯到当时的土地兼并、草原蚕食、生态破坏等等。再继续追溯,那些导致改变的细小痕迹完全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中了,我们只见到了结果。

历史就像一条流动的河,有大趋势,但在每个阶段每个局部,浪花漩涡此起彼伏,流流向不尽相同,由无数偶然形成必然,在无数必然中包含偶然。像洒家感应到的大灭绝,对人类来说是偶然,但站在更高层面与更大尺度来看,却可能是必然。”

满江红倒吸了一口凉气。

量子力学认为决定结果的并非积累而是概率。在“薛定谔之猫”的假想实验中,猫处于非生非死状态,在揭开盖子的一刹那猫的波函数坍缩,无数种可能凝固成最终选择。虽然大和尚的思维还停留在宏观方面,对微观的理解大相庭径,却并不妨碍他对历史演化的判断。

历史自有其展规律和轨迹,单一个体对历史影响并不大。皇帝死了张三还有李四,社会激流依然滚滚向前。但一些惊天动地大人物的生死,如巡游天下中途驾崩的秦始皇,巨鹿之战中的项羽,鸿门宴里的刘邦,玄武门兵变中的李世民,却决定了华夏历史下一刻拐向何方。

然而,大人物对历史的影响相较于大事件而言,却又不值得一提。高级事件如六千万年前小行星撞击地球,毁灭了恐龙,导致后来哺乳动物的兴起(包括人类)。次级事件如人类走出非洲;再次级事件如中世纪横扫欧洲的黑死病,十字军圣战,数次世界大战等等。

既然大和尚提到了“人类灭绝”这一顶级命题,如果是真的,那么便意味着前所未有的顶级大事件将要生。

第三十五章 缘起缘灭

如果人类即将灭绝,那么所有的一切变得全无意义,无论是个体的荣华富贵、恩怨情仇,还是整体的文化科技、开拓进取。

在如此至高至大至上的毁灭背-景之下,海神帮、研究院,甚至道门、地球联邦,都变得渺小可笑。

好似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了。

黄昏时节,暮光渐沉,涧内愈显得阴暗。涧外的海风拂过,草叶簌簌作响,传到里面却低沉了许多,如泣如诉。

良久,满江红才开口。

“在一个封闭系统中,熵不可避免地缓慢增加,由此导致的一切变化是有序的、不间断的。太阳系是一个封闭系统,地球生态圈是其中一个封闭点,要导致生态圈巨变甚至物种灭绝,只有强大的外力才能做到。人类文明展至今,虽然没有走出太阳系,却射了不载人太空飞船,能够改天换地。根据天文预计,十年后将有一颗小行星擦着大气外层而过,就算它正好撞向地球,也可以用核弹炸偏轨迹;即使撞中了,人类也不可能像恐龙一样灭绝。您是世外高人,理应埋修行,现身江湖必然是在寻找解脱之道。如果您的感应成为现实,那么我判断,三十年之内必有一股强大力量降临地球,相当佛家所言的域外天魔。这股力量是科技不可抵挡的,所以您退而求其次寻找人体潜能的开,寻找机缘以求自身突破,因为天龙研究院打出的幌子正好是‘以武证道’。”

格桑本来目光低垂,随着他的言语逐渐抬头直视,欢喜溢于言表。待满江红说完,大和尚恭恭敬敬站起身,双手合十弯腰鞠了一躬,道:

“诸法因缘而生,因缘而灭。江红先生,我本以为白来了这里一趟,想不到机缘竟然落到了您身上。”

从“臭小子”一下子升格为“先生”,满江红被唬了一跳,慌忙起身回鞠。他哪里敢受这一拜,别说身份悬殊,老人家的年纪也是摆在那儿的。

二人重新坐下,格桑微笑端详了满江红一番,道:

“虽然洒家不明白你说的‘熵’、‘封闭系统’、‘生态圈’,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这一回域外天魔降临,人类真的可能灭绝。你根据洒家的有生之年来判断降临时间,其实心里想到的时间可能远远低于三十年。”

满江红皱了皱眉头,闷声说道:

“大和尚,星空之下,地球之上,没有比这更大的事情了,对于将要灭绝的种族而言,三年也好,三十年也好,三百年也好,都分秒如金。你不要告诉我,这些猜测仅仅是你冥想出来的。格桑是藏族名字,你的面相又是汉人,我猜测你修执的是藏传佛教。藏教属于大乘教派,同小乘教派证得阿罗汉身不同,以普渡众生见性成佛为目标,所有神通都是在修炼过程中附带产生的,并不以此为依仗,为追求。而你武艺高强,专修冥想,言行不忌,都与大乘的教义和戒律不符,像江湖人多过像和尚。”

他从六米多高掉下,冲击力能压塌房梁,大和尚只随手一拨就化解了,绝对功力深厚颇有身份,没有理由说谎。只不过任谁听到“人类马上灭绝,你活不了几天”的消息,心里都会堵得慌,产生怀疑与荒谬的感觉。

格桑面容一肃,抬手一指满江红,喝道:

“你看着不像好人,颠三倒四,所以你说的话不能信!”

这一声断喝如暮鼓朝钟,悠悠在山涧内传开。

满江红一怔,马上醒悟到自己在进行下意识的否定,以逃避恐惧。大和尚确实有大智慧,亦庄亦谐,总能一语破除对方心障,这份深刻与洞彻非自己能及。

于是他也学着恭恭敬敬双掌合十,俯致了一礼,道:“不是我不相信,是事情太过重大。没有实际证据支撑,您冥想的结果只能作为一种猜测。”

格桑哈哈大笑,道:

“世人每多虚妄矫饰,说‘不是我不相信’时,其实就是根本不信。”

他走到满江红身前蹲下,拨开一层枯叶,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圆圈,道:

“假设这个大圈就是你说的生态圈,里面生活着许多小生物,很细小细小的虫子,如佛祖所言一碗水里有八万四千虫,像人一样展出了自己的文明。”

他抬起一只手掌悬在大圈之上,继续说道:

“洒家这一掌按下,圈里的文明就要被毁灭,你说它们会如何做?”

满江红约一转念,在圈中画出一个三角形,在其中横着画了三道,成为一个金字塔模样,说道:

“人类社会结构大致如此,塔尖是统治阶层,依下为精英阶层、中层、底层,各阶层的差别在于所控制的资源不同,财富、权力是主要的表现形式。但是,最关键之处在于信息不对称。统治阶层控制了最先进的生产力,一定最先得知。为了社会秩序不崩溃,一定会严密封锁信息,同时积极寻找解救办法。”

格桑竖起大拇指以示赞赏,道:

“但是,洒家这一掌迟早要按下去,不管是统治虫子还是平民虫子,统统抵挡不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消息迟早会泄露,引恐慌。比方说吧,最先现手掌的是一只瞭望天空的虫子,虽然立刻被隔离控制,但恐慌的情绪还是会从上往下蔓延。同时,随着灭世手掌的迫近,越来越多的征兆开始显现。一只喜欢冥思遥感的虫子感觉不对头,而另外一些虫子试图用神秘的术数进行推演。就算在先知先觉的统治虫子之中,意见也不会统一,都依托自己现有的资源与能力进行计划安排,一些想飞走,一些想钻进地里,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整个社会由上至下悄然扭曲,逐渐渗透焦虑迷茫的气氛,无信仰、无敬畏,放纵欲望,仿佛过了今天没有明天!”

“你说的瞭望天空应该暗指天文观测,有什么情况吗?”

“洒家有一个科学家朋友,听到的消息是宇宙深处生了大灾难。这个秘密的级别太高,洒家知道的也不太详细。”

“宇宙中经常生大灾难,一个星系的产生与灭亡都算不了什么。”

“但这一回波及地球,用佛门的语言理解,就是域外天魔不日降临。你说得对,洒家不是什么正经和尚,算一个逍遥自在的野僧吧。佛门不重神通,在这次灾变中难有作为,反倒是道门逆天修行,可能还起一点作用。”

一听到道门,满江红又想起了虎渡河畔的夏夜,掌心的雷火,凌空飞舞的宝剑,割草一般倒下的大牛们,浴血而战的大黄黑姑,被一剑穿腹的朱富贵,不由得咬牙切齿,强抑愤怒讥诮道:“能够跨越星域的力量根本不是地球可以抵挡的,道门就算飞升出一个仙人,也未必够瞧,除非请动诸神降临。”

格桑深深看了他一眼,道:

“你对道门好像挺有成见的。大劫难逃,道门的隐世门派都现身江湖了,里面不乏心胸狭隘之辈,你说话行事可要注意一点。”

满江红冷哼一声,问:“大和尚,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诸法因缘而起。你刚才突然掉下来,令洒家一惊,在关键时刻突破障碍,看到了黑暗中闪过一线光明。洒家不知道那线光明是不是人类唯一的希望,也不知道那线光明是不是应在你身上,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但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眼前又只有你,还能够对谁说?”

“大和尚,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人类将……”

满江红刚要把“不会有光明”吐出口,突然又想到了对填海区盲童的承诺,一定要让他见到光明,虽然此光明非彼光明,却令他一时呆住了。

格桑见他的话只说了半截便卡住,微笑道:

“山中常有千年树,世上难见百岁人。就算没有这场浩劫,难道还有谁能长生不死不成?难道因为有浩劫,就得愁眉苦脸过一生?世人或缅怀过往,或筹划将来,唯独没有活在当下。洒家见你眉宇之间有煞气,不知因何郁结在心。须知过往已逝,将来未至,当下这一刻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连当下都把握不住,谈何未来?你看那都市之中,年轻人行色匆匆,想功成名就之后孝敬父母,却忘了在当下这一刻嘘寒问暖,待到子欲养而亲不在时才追悔莫及。你既是少年人,当行少年事,岂可眉头紧锁郁郁寡欢?”

这一番话振聋聩,满江红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恭恭敬敬合十鞠躬,道:“感谢大和尚指点迷津!”

“洒家要闭关静修,先走了。”

怎么,这就准备走吗?我还有话问呢!

满江红尚在心潮起伏,只听到藤叶“哗啦”作响,眼前人影一闪而没,急忙抬头喊道:“大和尚,以后到哪里去找您?”

“哈哈哈,不是每一次偶遇,都会有久别重逢。洒家云游天下,小友好自为之……”

余音袅袅,哪里还看得见人。

他走过去摸摸大和尚方才坐着的那块大石头,尚有余温。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格桑大和尚来去潇洒,研究院里从此少了一颗铮亮的大光头,跟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三十六章 一子镇天元

人的一生中,有些人突兀而至,悄然而去,如水上泡沫,掀不起一丝涟漪;有些人却惊鸿一现,如长空裂电,照亮了前路,彻底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

满江红虽然聪慧,毕竟还是一个少年,之前知道要躲藏,要克制,要强大,要报仇,要返乡,要探寻身世,要奉养姥姥……却没有一个清晰的人生目标与规划。前路迷雾重重,他浑浑噩噩地活着,更多的是见机行事临时起意,忘却了生命本来的意义。

其实在这个年龄段的少年,谁又能做得更好?

青春本就是用来挥霍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得不收敛隐忍,是因为没有挥霍的资本。在如此晦暗的生存环境中,极易忽略生命之美好。

在佛教楞严经中载有一个“以手指月”的公案,云:“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

即用手指月亮,但手指并不就是月亮,看月亮也不一定必须用手指。

格桑瞧出了满江红的郁结所在,用简单质朴的话点明了生命之要义在于活在当下,与“指月”同理。

比方说,有的人活着是为了报仇,却忘了报仇本身并不是活着,只是要去达成的一个目标、一个结果而已,由此生活在仇恨之中不能自拔,毁掉一生。

满江红仿佛被醍醐灌顶,一夜之间成熟许多,振奋许多,抛开了千丝万缕的负面情绪,开始制订未来规划。

当下第一要务是与姥姥团聚,因为老人天年无多,怕她思念成疾。从瑶瑶那里得到的讯息是水猴子、肉松被当成“神子”嫌疑,自己虽然只是一个“从犯”,但露面还是有点危险,最好能够悄悄把姥姥接出来。南澳小镇挺不错的,亚热带气候也适合老年人颐养。研究院势力雄厚,应该罩得住自己。

在这里工作几年存点积蓄,一旦天劫临近,再带姥姥返回洞庭湖区。一则这么多年过去,对“神子”的搜捕应该松懈了。二则故土难离,亲戚朋友都在家乡。三则这里离东方市区太近,若是域外天魔真的降临,人员稠密的大城市绝对先遭殃,穷乡僻壤反而安全。

仇恨没有忘却,但不可以影响到每日心境。武功能够自保就可以了,修真法术需要想办法尝试一二。找上道门恐自投罗网,《晓园志异》中记录了癫道人的修仙经历,虽然下半部遗失,但以后到他家乡探访一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研究院的工作,在第一个月密集整理出几千份脑波图谱之后,现在清闲了许多。自从击败邴虎,张老夫子更是把他看成了一个宝贝疙瘩,连物理检测室几次调他做武力测试都被拦住,最后龙九出面才得成行。

检测的结果是,拳击力量八百公斤,达到了一般武师的水准,而度与灵敏则远胜。他知道这是体内清流产生的效应,每一次濒危而生,之后力量与度便会增加不少。

龙九用了好多方法,都不能让他产生气感,最后遗憾地告知,一生境界只能止步于武师了,他也无所谓。

林斌院长约谈了一次话,想把打败邴虎的事情进行包装宣传,以推广研究院。他还想在这里混几年饭票,自然无有不允。

托瑶瑶搜索能够波及地球的天文灾变证据,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资料。她好像全身心投入到了“捉鬼”大计中,常托腮躲在电脑屏幕的一角看着他,大眼睛一眨一眨。可是同她说话,却经常好一会儿才回音。

因为对巫山神女及少司命的考证,爱屋及乌,小丫头喜爱上了《楚辞》,尝试着写一些半通不通的诗句,表达对其创作者屈原的无限景仰之情。满江红有时候觉得,小丫头莫不是情窦初开,爱上了某人了吧?

他宠溺地看着她叽叽咕咕碎嘴,觉得琴棋书画诗酒花,她喜欢就好,倒不一定要成为专家。瑶瑶无论在思维之敏捷、知识之广度都完爆自己,唯独欠缺思想深度和人生经验。但是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来说,你还能要求更多吗?

他不止一次猜想过她的身世,对她神奇的能力不再震惊。世界上既然有自己这样的奇葩,更加逆天的存在不足为奇。但疑惑的是,只要一涉及身世,小姑娘便吞吞吐吐,满江红从她神情话语里感受到了隐藏的自卑。

天之骄女,凌厉霸道,却隐含着深深的自卑,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再问,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的自尊心,如同呵护一朵娇嫩的花。

天龙生命科学研究院的幕后东家是龙辰先生,创造了网络游戏《光明世界》的大富豪。可以说世上游戏只有两款,一款是《光明世界》,一款是其它。

虽然这款游戏上机挺麻烦的,不能在普通电脑登6,需要到专门会所戴上拟真头盔,在类似催眠的状态之中进入一个栩栩如生的异世界。却并不妨碍它被追捧,可以说它的出现标志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

据说,游戏感觉同现实没有差别。出于道德考虑,《光明世界》阻断了玩家的性感受,为了避免混淆虚幻与现实的精神分裂,对游戏时间进行了严格限制。尽管如此,依然阻止不了人们的如火热情。

游戏固然精彩,拟真头盔的出现才是真正的逆天!

科学界对此非常不满,因为这套领先时代的系统完全可以造福医疗、科研、训练、生活等方方面面,龙辰却只是用于游戏赚钱。所以尽管有着严密的安保,尽管脱离了《光明世界》的头盔就是一堆废铁,也挡不住千方百计的偷窃行为,在黑市上被炒到了十万美金一顶,也令一些科学家把攻克其中秘密奉为毕生目标。

问了张老夫子,得知院里真会装上一个《光明世界》的局域平台供研究使用。满江红心怀憧憬,可被龙九那么一吓唬,心情真是纠结呀!

研究院也是刚成立不久,正处于招兵买马之际。科室不健全,甚至还有几栋楼没有完工,拢共才三四十个工作人员,外加十几位服务员和保安。

一天夜里,满江红趁着月光闲步到了海边,听到一声呤唱随风传来。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拐过一纵花,看见海边的亭子听涛阁中,康节正把玩着几枚围棋子。他面色红润,白银须,宽袍大袖随风鼓荡,仿佛神仙中人。那个不离左右不苟言笑的徒弟“追命”肃立身后,黑口黑面黑皮肤,黑色布钮的对襟短衫裹紧在精瘦的身子上。

这师徒俩的装束土得掉渣,如果用前卫的眼光去看,也可以说酷到极点,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流行服装。追命这个名字很奇怪,很像武侠中人。曾为此请教过康老爷子,他哈哈笑道:“天命不可测,只希望能够追上它的影子,故名追命。”

原来不是追魂索命呀,还好还好!

老爷子一看见他走近,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招手。

满江红过去后微微弯腰,恭恭敬敬道:“康老您好。”

康节笑呵呵地指着对面位子,道:“不要拘谨,来来来,坐下,下棋。”

石桌上摆着沉沉的一副围棋盘,黄中泛青幽幽生光,显然很有一些年头了。

“我不会下。”满江红有点为难。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不会?”康节俯身抓过对面白棋罐,将手中黑罐推了过去,说道:“来,我大你小,我白你黑。”

看来康老在等人,正闲极无聊,那就陪着开开心。听说他来头挺大,是鬼谷神算的传人,但是待人和善,对自己也很亲切。其实所有文职人员都挺不错的,反倒是那些武人,比方说气功大师钱飞特异功能大师张宝成等,看到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满江红缓缓坐下,略一沉思,“啪”一子点上了棋盘正中的天元。

行棋规矩他自然是懂的,粗浅定式也知道几个,想着若老老实实下,只怕输了康老还感觉乏味。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顺着心意来。一直感觉纵横十九道,只有天元独一无二,辐射四方,好象北斗七星中的天璇,呼应着上下左右。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抢占这里呢?今日不妨试试。

“噫,还说不会!”老爷子咕哝着摇摇头,谨慎地摆上了个小目,说道:“金角银边草肚皮,一子镇天元,只有绝顶高手才这样下。”

一子镇天元,那是高手对低手的放肆走法,有侮辱人的嫌疑。但康节见满江红目光清澈身姿恭敬,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

对于这个年轻人,康节其实挺有好感的。当听到他先天经络有问题,一生成就只能止步于武师时,还叹息了一阵。

“啪”,满江红几乎不假思索,飞快地在对角星位置拍上了一子。

黑子为玛瑙,白子为玉石,入手润泽清凉。

渐渐他开始物我两忘,眼前黑白交错的棋子犹如满天星斗,闪烁流转,变幻万千,又似万千军士,在呼应,在列阵,杀气直冲云霄。

他本来就不懂围棋,更不明白布局、杀气,劫争,但是没有胜负之心,也不费神思索,只要感觉什么地方空空落落不流不畅就飞快落子。棋子的脆响、指间的触感,令他一阵阵愉悦。

康老爷子也完全浸入了棋局之中,神情凝重。时而搔头,口呼咋咋;时而轻叩桌面,目顾左右。

追命面无表情地侍立,似看非看。

不知几时,一个身穿黑白格子衫的中年人进入阁中,正是院长林斌,追命只抬了一下眼皮就不再理会。

林斌斜立满江红身后凝神细看,见棋局已经进入尾声,枰上黑子白子并没有过多接触绞杀,各围各的空,连死子都没有一粒。黑棋形状优美,矫若游龙,浑然天成,就算贴目之后白棋依然要输上不少。

再走下去就有点胡搅蛮缠了!

康节对这个结局大感意外,在心里来回清点了两次目数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摆两颗子到枰上表示认输。

林斌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要出声,悄悄走过去坐上边上的石凳,轻快地分开枰上棋子,将黑子推到满江红面前,白子扒到自己面前。

满江红恍恍惚惚知道棋局结束,对手换人了。但满天星斗依然在脑中盘旋不止,万千云气在胸中聚散蒸腾,手抑制不住地抓过了一枚黑子,“啪”又镇在了天元之上。

第三十七章 金仙弟子

林斌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点了个三三,先守住角,且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到二、三十步,康节就现白棋显得拘束,黑棋隐隐有君临天下之感。

只见黑势无边无际,黑子联络一气,间距虽然大,却气象万千杀机隐隐,令白子不敢贸然进入。

林斌苦思一会儿,一枚白子落入茫茫黑阵。

这一手有如静夜钟鸣,打破了盘面的平衡与宁静。

满江红拈子的手悬在空中,半天才徐徐镇下。

这一镇擂响战鼓,切断了白子的归路,康节连叹“凶狠”。

眼下短兵相接,图穷匕见,不是鱼死就是网破!黑阵空空虚虚,白棋似乎有着无数生机。不过,就算白子活上了一小块,把黑棋撞成铁桶江山也得不偿失。

不这样走,又该怎么办呢?

康节知道按上盘自己那样的走法,浅削渗透,互不侵犯,肯定要输。

白棋灵巧地小飞,黑子又是当头一镇!

下了几十年棋,康节有点看不懂了。

刚才黑若尖断白联络,白子就会被分隔两处。虽然黑棋依然忌惮大空被破,但混战中无疑更加有利,两块棋总可以搞定一块。就算白方弃子,主动权还是掌握在黑方手中。难道黑棋真的想把所有进来的白子统统消灭?

让人大跌眼镜的还在后面。

自从棋子纠缠在一起,满江红落子度就明显慢了下来,开始出现俗手。待后来战火蔓延得越来越广,棋子纠结成团,满枰皆战,他更是恶手缓手频出,完全没有了当初一子镇天元的气势和自信。

不多时,黑阵被冲得七零八落,白子仿佛一柄利剑透壁而出,刺破青天锷未残!

黑大败!

康节叹了一口气,奇怪地现满江红好像陷入了梦游状态中,机器人一般继续僵硬地落子,瞳孔放大,用手在他眼前晃也没有反应。

林斌面沉似水,冷静地继续。

扭杀、切断、追堵,满枰黑子渐渐都陷入了四面楚歌。棋盘之上已经演变成了一场真正战争,完全以消灭对手有生力量为目的,而不是以占地多少定输赢。

但这是一场屠杀!

满江红面色苍白,额冒冷汗,缓缓地站了起来。

海风穿花拂柳,明月时隐时现。他目光呆滞地扫过棋盘,只见黑子丢盔弃甲,尸横遍野,竟然没有一块活棋!

这就是我的战士,粉身碎骨,全军覆没!

他无声地惨笑着,只感觉嗓子咸,天旋地转,一口气淤在胸腹之间,忽然栽倒。

他这里身子才歪倒,追命便身形一晃来到了近前,瘦小的胳臂一伸有如铁条一般抱住了。

“啊……”,康节关切地惊呼,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康老别急,我先去看看。”林彬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

“双目无神,目光呆滞,是刚才思考太累了,导致脏腑功能失调,气血逆乱,风痰瘀血阻滞经络。”康节重新坐下,说道。

“依我看呀,应该是大脑短暂供血不足,要及时降压和维持电解质平衡,输液静养一下就会好。”林彬自信地走了过去。

追命白了林彬一眼,将满江红抱坐到亭子的围栏条凳上,一掌便击在他胸腹间。满江红好象体内一块巨石被打碎,不由一阵猛咳,吐出了一口浓痰后面色开始红润。

康节走过去后仔细搭了搭脉,抬头得意地说道:“现在好了。怎么样大博士,比你吊盐水要快吧。”

“他身子有点虚,还是输点葡萄糖好。”林彬被追命晾在一边也不为意,尴尬地一笑,俯下身子问道:“江红,感觉怎么样?要不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院长。我休息一下再走。”满江红感觉身子有点软,四肢懒洋洋的没有一点力气,而大脑却亢奋得很,仿佛高运转的机器一时停不下来。

“也好,等一下追命送你回去。”康节关切地摸摸满江红额头,抬头招呼林彬:“来,我们继续下棋。”

“嘿嘿,你这世外高人,棋瘾还真不是一般般的高。”林彬笑着走到棋盘边坐下。

“反正在你这个研究院也研究不出什么名堂,不下棋还能干什么?不过,我们水平差不多,小江刚才赢了我,怎么一转眼就被你杀得那么惨?”

康节一边从棋盘上往下扒拉棋子,一边奇怪地问。

“是有点奇怪!”

林彬瞟了满江红一眼,说道:“他综合把握全局的感觉远在我之上,但对杀起来象个不会下棋的。连续几步妙手之后,一步昏招就能把前面的努力全部葬送。”

“他说过不会。”

听了这话,林彬一脸骇然地偏过头看着满江红,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康节原以为满江红说不会是谦虚,看林彬这个样子顿时醒悟,他是真的不会!

一个不会下棋的人居然赢了高手,是一个什么概念?

比高手赢了国手更加神奇,更加不可思议!

这说明,要把经过了几千年智慧沉淀才形成的定式、布局凭一己之力在短时间内推导出来,说明要把繁多复杂如恒河沙数的棋形硬生生计算出来!

这不是一般般的难度!

简直堪称神迹!

康老爷子瞪着一脸沮丧毫无觉悟地躺着的某人,恨不得上前踹一脚,一会儿感觉输得冤枉,一会儿又觉得实在不冤,似乎连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啧啧,自己这脑瓜同人家一比,那就是一核桃呀!

“不会下,那就对了!”毕竟是理性的大科学家,林彬很快便恢复冷静,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下棋是需要经验的,象我们这种下了几十年的棋篓子,对定式、棋形、杀气、做眼等等,只扫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不需要进行计算。但如果不知道,就要大伤脑筋。”

康节回过神来,道:“你是说,我下得太小心,双方没什么接触战斗,所以输了。而你虽然布局亏了,但是对杀中小江经验不足,所以赢下来。”

“差不太多吧。一般棋手在接触战中先判断形势,再选择行棋方向,这些都不必进行计算,也不可能计算出来。但是江红没有经验,一旦遇到复杂的扭杀局面,就得从一片空白之处开始计算。你看这颗白子,要逃出去有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有爬、尖、跳、大飞、小飞五种走法,直接选择就有二十种。黑棋如果想要吃住它,至少要先考虑这二十种走法。而白的下一步又将有二十种走法,引出的变化是四百,再落子又将引出八千种变化。刚才黑棋想吃白棋,如果他没有经验,纯粹靠计算,仅仅只考虑三步就要把八千种变化摆出来。这还是没有考虑周边环境,以及棋子与棋子间联络衍生出的其它变数。随着局面越来越复杂,海量计算连电脑都难以胜任,何况是人脑!所以晕倒是必然的,不晕才奇怪呢。刚才他一定是头脑热了,跟电脑负荷死机一个道理。”

康节听着听着,嘴角勾出玩味的笑意,扭头喊道:“小江,是这么一回事吗?”

满江红闭紧双眼躺在围栏的条凳上,胸中烦恶已经减轻,只觉得满天月光好象一只清凉的手抚摸着自己面庞,近处涛声响亮好象银瓶乍破,远处涛声如同闷雷,一遍一遍地碾着,永无止息……

听到两人的讨论,他对林彬佩服不已。院长果然是院长,这番分析八-九不离十。不过自己陷入计算状态之后,也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危险,却根本停不下来。以往在身体濒临险境时有清流出来撑场子,这次脑力严重透支却不见动静,难道它是一种物理能量,并不能在精神层面给予帮助?

“嗯,是的。”听到康节询问,满江红礼貌地欠身坐起,点头回应。

“最多时你计算过多少种变化?”康节的神情有些期待。

“嗯,有上千种吧。”

棋子与棋子短兵相接,白刃见血,只能靠精确计算而非模糊感觉。变化一层层展开,一个个排除,仿佛在漫无边际的迷宫里寻找出路。但是岔路以几何倍数递增,有的路很短,一眼就可以看穿,大部分要走上几步才能看得清楚。还有一小部分幽深无比,带出的岔路层出不穷,最多时至少有不下上万种计算片段在脑海里呼啸而过。

一听说他数步之间就计算了上千种变化,康节顿时目露精光,搁下手中棋子,转过身端端正正坐好,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常人在一瞬间能转几个念头,卓越之士能够计算几十上百,但一闪念生千种变化的,是我平生仅见。虽然你的方法笨了一点,不胜穷举,这份计算能力却惊世骇俗。有没有兴趣进我鬼谷门,学习天算之术?”

暑假都过了,怎么又跑出个招生的?听说道门不用电脑,不会想把小爷当成人肉计算机使唤吧?

满江红瞠目结舌,胡乱猜想,但是一口驳了康老的面子也不太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研究院呆了这么久,他多少知道鬼谷门是道门中挺有名的一个大派,号称能计算过去未来,康节还是门中的外事长老。街上那些拆字、算命、看相、摸骨的,就常常打着鬼谷子旗号混饭吃。不过他总觉得,相较于道门的元神出窍、腾云驾雾、缩地成寸等等神通,这踏罡步斗、推背八卦的费工夫不小,却不能马上验证,还不能用于战斗,只能算是软实力,对此实在兴趣缺缺。嗯,格桑大和尚的冥想遥感也应该归纳于这类预测学。

康节见他露出为难之色,心中一动,想这研究院鱼龙混杂,不会有人先下手为强了吧,问道:“莫非你已经有了门派?”

他这么随口一问倒是提醒了满江红,脑筋立刻活泛起来。

“小时候有个道士路过,收我当弟子,传了一些呼吸吐纳的法门。不过他见我迟迟不能产生气感,就走了。”

这应该不算谎话吧,初次见面时朱叔叔确实像一个神棍。只是他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

康节沉吟了一阵,还不死心,问:“是个什么样的道士?没告诉你门派道号吗?”

什么派不派的,朱富贵确实从未提起。满江红想起了《晓园志异》扉页上的一诗,约一沉吟,道:

“师父黑瘦黑瘦的,没告诉我道号同门派。不过师父经常吟一诗,让我想想……匡庐之巅有深谷……”

《晓园志异》里确实夹杂有一些修炼之法,获益匪浅,说是癫道人的弟子并不为过。那是世上仅存的手录残本,并非印刷刻本,康老再渊博也不可能看过。

但令满江红没有想到的是,他这里才吟出头一句,康节便脸色大变。

“匡庐之巅有深谷,金仙弟子岩为屋。炼丹利济几何年,朝耕白云暮种竹。”

四句诗吟完,康节站起身,用左掌包住右拳拱手,说道:“江红小友,康节失礼了。”

见到康节突然以平辈身份对待,满江红醒悟这诗只怕大有名头,生怕被他刨根问底,于是也学着认真回了个礼,向林彬和追命点头致谢,道:“时候不早,我得先回去了。”

言毕急急而去。

康节见他走远,重重坐下之后,半天没有言语。

林彬瞧在眼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地问道:“康老,他的来历是不是有问题?”

康节勉强一笑,长叹道:

“林院长,研究院初起炉灶,来的十有八-九都是鸡鸣狗盗之徒,余下一二却卧虎藏龙。龙五、龙九不必说了,武道最年轻的殿堂高手;格桑大和尚,在西域鼎鼎有名;这年轻人江红的资质卓,以武士身份击败高阶武师,一瞬能闪千百念,来头更是大得吓人!”

“是怎么回事?”林彬一怔,愈奇怪了。他也赏识满江红,却没有抬到这样高度。

“你的围棋水平在业余之中算顶尖存在了,说明呆国外这么多年也没有把中华文化放下。我们常说中华文明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拨开其外在,其核心无非三个字:儒、释、道。我问你,末法时代最后一个飞升的仙人是谁?”

林彬目瞪口呆,半天才不确定地吐出一个名字,“张三丰?”

“别费劲猜了,你的思想偏向儒家一脉,敬鬼神而远之。连世上有没有神仙都怀疑,怎么可能清楚道门之事。”

康节哈哈一笑,道:

“三丰道长跨元明两朝,一生如神龙不见尾,留下许多传说,可能成就了地仙之体。不过,道门最后一位被正式记载的飞升仙人叫周癫,曾帮助朱元璋取天下。大明立国之后,朱元璋还在庐山之巅立起了一块碑,即《御制周癫仙人传》,正史有详细记载,现在这块碑还在锦绣峰上立着呢。江红刚才吟的那诗就出自《仙人传》,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极可能是仙人的传人,金仙弟子。”

好端端的下棋聊天,一下子扯进一位仙人,刚刚离开的那位还疑似金仙弟子,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无神论者林彬被唬得不轻,动了几下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朱元璋性子阴戾,成事后把功臣屠杀一空,对佛道的严酷镇压远历朝历代,估计和周癫有些关系。周癫虽然名声不显,却是八百年来最后一位飞升的仙人,他的弟子在辈分上天生就比其他修道之士要大许多。不过,好像没有听说他传下什么道统。朱元璋在晚年还派人寻访过,却不知所终。”

“这好办,查一下江红的来历就是了。”林斌插话道。

“不妥不妥,一旦去查验就得罪了人家,你不清楚道门之中的忌讳。何况一旦去查,真假还没落实,就得先把这小子供起来。我老人家偌大一把年纪,见毛头小伙子还喊爷爷,岂不荒谬。道门分显门、隐门、杂门,像正一、全真等等家喻户晓的就是显门。隐门一心修炼、不问世事,杂门都是一些小流派,胡乱供一个神仙求一口饭吃。我鬼谷门在春秋战国时期还只是杂家,糅合了兵家、阴阳家、纵横家等等学说,经过两千多年的文化融合,渐渐被世人归入了道门之列。其实可以称呼我们为修行者,而非修道士。杂门之中还有散修,一个人是散修,没有传承的小门派也叫散修。黑瘦道人传给江红的功法如果来自周癫,就说明还是有传承的,可仙人功法怎么产生不了气感?也可能是那黑瘦道人假托周癫之名,本身法力低微,功法也极普通。甭管是真是假,这事儿我们还是别张扬出去。”

康节自顾自说了一大堆,见林彬表情尴尬,笑道:

“瞧我这记性,本来是请你来品茶下棋的,却对一位科学家谈了半天修行,简直荒谬,哈哈哈!”

“不妨事,我听着也有趣得很。哦,您把电热壶也带来了。”

林彬摆了摆手,如释重负。他经过几十年的科学熏陶,哪里还信世上有仙人。出于礼貌倾听了半天,也着实难受得很,赶快转移话题。

“这里风大,用不了炭炉。修行之人也是与时俱进的,能够用电,我当然不会去钻木取火;能够用瓶装水,我当然不会去山上挑泉水。”康节微笑道。

追命走上前,麻利地把一大瓶矿泉水拧开,倒入电热壶中接上电,托盘摆上,茶壶茶杯茶盅茶漏摆好,再摊开一个纸包,把里面黑黑的一块茶饼撬开少许,倒入茶壶。不久水开,先把茶杯茶盅茶漏烫一遍,用少许水把茶壶中茶饼洗过,把开水注入。

约过了四分钟许,揭开茶盖,馥郁的茶香便弥漫空气中。将壶中茶水经过茶漏倒入茶杯,再把杯中茶汤分别注入茶盅,整套流程就算完成了。

尽管茶道由美丽女子来表演更加赏心悦目,但追命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水都没有溅出一滴,瞅着也别有一份干净利落的韵律。

茶汤清亮,棕红里带点金黄,灯光下犹如宝石一般。

“请。”康节双手端盅向林彬示意,微笑道:

“先闻香,然后在口中转上一圈,口腔中不同部位对温度与味道的敏感程度是不一样的,这样才能体会到茶汤的丰富内涵。一口吞下叫牛饮,暴殄天物,因为肠子是感受不了味道的。”

林彬抿上一口,咂了下嘴,道:“我一般只喝咖啡,这茶水咽下去连身体都感觉轻了不少,嘴里清香润甜,得很贵吧?”

“在喜欢的人那里,比黄金还贵。在不喜欢的人眼中,同街头大碗茶也没有太大区别。”

“呵呵,上回辩论过程中您向我提及茶道,今天就准备了这么好的茶,非常感谢!”

“这黑茶越存越香,上回你不相信,说经过了几十年,茶里面的氨基酸、茶多酚等等有效成分绝对碳化了。现在我们喝的就是五十年的黑茶,怎么样?”康节笑道。

林彬不可置信地掀开茶饼包装纸闻了闻,摇摇头,感慨道:“这个很不好解释,科学也并不能解释一切,包打天下的。”

康节的笑容收敛,缓缓说道:

“我们常说什么宗教迷信,其实这地球上最大的宗教不是佛教、道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而是科学!它从文艺复兴起统治地球已经六百年,只相信证实了的推理出的。须知人力有时而穷,很多东西是越我们感知范畴的。天龙研究院很有意义,第一次想将科学与宗教结合,科技与能力结合。只可惜,这新生儿才出生就面临夭折!今天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本来计划明天走,看到江红这个年轻人很有意思,准备再观察一下,最多也只会在这里留半个月了。”

林彬急了,道:“格桑大师走了,您也要走,难道听到什么消息了?”

“不但我走,我以朋友身份也劝你快走。研究院山水环抱,看上去很美。可你瞧,山脉延伸至海边,远处的山崖突兀而起戛然而止,像是被凭空截断,在风水上称为断龙势,大凶;这里原是一片洼地,周边山头遍布坟墓,最近才被清理干净,在风水上称为阴煞地,大凶;这里原来杂草灌木丛生,建院之时图方便,一把火烧出空地盖房子,在风水上称为火烧地,大凶。三凶齐聚,已成必杀之势。我推算了一下,一个月之内恐怕要生大事,血流成河。你作为一院之长,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走得越快越好。”

林彬搞科研出身,对风水八卦似信非信似懂非懂,听得面色茫然,又不好打断康节的话头,只好埋头喝茶。待听到最后,反倒轻松了,不以为然地说道:“龙辰先生是世界富豪,应该没有什么人敢在这里搞破坏吧。”

康节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摇了摇头,道:

“你刚才口口声声说科学不能解释一切,眼下这茶都还没有凉,就不相信我算命了,几十年的执念可不是一句话能消除的,唉!好歹我也是几所大学的客座教授,就用科学的方法进行分析吧,也就是俗称的形势判断和逻辑推理。没错,天龙研究院的东家是龙辰,依靠《光明世界》这一款网络游戏跻身世界富豪。可他崛起的度太快,缺乏底蕴,在政府与商界都没有什么强有力的盟友。其次,他的实力并未达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以财富而论,在世界范围内刚进入前五十,在华夏范围内还没进入前五。《光明世界》这款奇葩游戏本身就得罪了许多人,而他把手从网络延伸到线下成立天龙研究院,更是触怒了几方势力。不说别的,光‘以武证道’四个字就同时得罪了武林与道门,这不是赤裸裸的打脸、抢饭碗吗?”

“现在是法制社会呢!”林彬的语气有些无力,顿了一下,补充道:“听说龙先生来自一个神秘的家族,底蕴深厚。”

“什么时候不是法制社会?法制是一块遮羞布,也是一柄双刃剑,可还有很多力量是凌驾于法制之上的,问题的解决最终取决于力量的博弈。龙辰出身龙族,还是现任族长龙天的儿子。龙族是千年古武世家,底蕴深不可测。但天龙集团是龙辰的私产,他旗下的《光明世界》和研究院同龙族完全没有关系。龙辰调龙五与龙九两位殿堂守护研究院,涉嫌公器私用。何况,我听说龙天失踪好些年了,龙族内部人心浮动,你说还能给予龙辰多少支持?”

“您说的这些,龙先生应该早就考虑了吧!”

“他也不是省油的灯,肯定早做了防范。他崛起的度如此妖异,背后肯定也有一股强大力量在支撑。你是一个单纯的科学家,可别夹在中间白白牺牲了。”

“谢谢康老提醒。还有半个月过中秋节,龙先生会来视察,到时候我和他好好谈一谈。”林彬还是一副不太甘心的样子。

康节摇摇头,叹息道:

“别执迷不悟了,我不是说客。山雨欲来风满楼,江湖上都在等着好戏开演呢。”

“江湖!什么意思?”

“哈哈哈,忘记你是黄皮肤的外国人了。简单地说,江湖是中华文化独特的一部分,是一个虚构出来的精神世界。”

“我知道一点,这两个字翻译不了,英文里没有专门对应的词。riversand1a-kes(江和湖)没有味道,pantisocra1y,就是乌托邦,也不靠谱。”

“西方人崇尚理性,所以虚构出一个非常严谨的理想国乌托邦。东方人崇尚天人感应,所以虚构出一个快意恩仇的天地。每个男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做过江湖梦。”

“以暴易暴是社会的倒退。”

“但不可否认,简单粗暴最有效率,充满暴力美学的魅力。”

“这个我知道。半年前还有人到院里敲诈勒索,同他们讲道理没有用,后来龙五、龙九一出手,就彻底安静了。”

“那只是小打小闹,连大餐前的开胃甜点都算不上。其实研究院一直处于江湖漩涡之中,只有你这个外国人被蒙在鼓里。”

“哦,怎么讲?”

“我先问你,研究院条件这么好,待遇这么高,就象一个世外桃源。但为什么就是招不到人?而且,这里究竟在研究什么呢?”

康节这么一问倒把林彬难住了,迟疑半天才开口。

“研究院现在就四个课题组,意识、磁场、遥感、预测。按计划,对真气的物质形态研究是重头,但没有武道高手加盟,设备欠缺,只能慢慢进行;对脑波的研究还停留在资料整理阶段,生物实验室虽然可以追踪到神经节间的信息传递,利用的都是前人成果。一切都才开始,人员太少,项目单薄,整体上未免有些杂乱。”

“典型的当局者迷,哈哈哈。其实研究院只是一个基础实验室,是一个庞大系统的小齿轮。”

康节停了停,一字一顿,神情严肃地说道:

“最终的目的是想制造人,这在江湖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所以有些势力迫不及待地要碾碎这里,龙辰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场厮杀很快来临。我只能点到这里了,你自己斟酌。唉,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

第三十九章 天凉好个秋

虽然满江红无意于成为武道高手,但好身体是一切的根本,所以“炼体”计划一直没有停止。

没有人传授法门,那就自己想办法。

他每天早晨六点半从研究院出,沿着公路跑向南澳镇。一开始以冲刺度猛跑,随着体力消耗,逐渐放慢。

研究院的一干武师见他如此行径,神情都很鄙夷。这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傻帽!

他才懒得理会那些不屑的目光。

小镇和研究院直线距离大概一千多米,海边蜿蜒的盘山路则足有三千米。每隔一百米就立着一块数字碑,想必是修路留下的刻度,倒是很方便计算运动量。

冲刺跑是一项剧烈的无氧呼吸运动,主要消耗血液中的存量氧气。他第一次全冲刺到三百米时感觉呼吸困难,勉强跑到五百米处便再也无法坚持。不过接下来的中跑,无名诀大显身手,很快就调匀呼吸,身子也一阵轻松。

满江红有意识将无名诀注意力集中在腿上,效果显著,腿不痛了,腰却有点酸。重视腰的问题,胸腔又开始胀。别看只是跑步这一简单动作,全身各处肌肉都要参与协调,甚至包括胳膊和脏器,难道都能一一练到?

他左思右想出了一个偷懒之法,任它千变万变,只把更快更强的意念灌输到全身各处。至于身体到底会如何变化,就由它去了。

六点多钟的小镇开始苏醒,人却不多。

“哥哥,早!”

“红莲,早!”

当途经陈吴氏门口时,便会闪现出一个小巧身影递上毛巾,陪着他慢跑到西街尽头,又陪着他慢慢走回,递上一缸凉好的茶。

在晨雾中他偏过头看着精致秀气的小脸,感觉很是温馨。

嗯,这小妮子每天陪自己慢跑上一小段也好,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黑衫客留下的手机在一个夜里终于响起,他在第二天上午又赶到了南澳小镇。

九点钟的小镇完全苏醒,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让开了路,客气之中带着敬畏。他击败邴虎之后,小镇混乱萧条几天,很快又恢复了原来模样。除了红莲一家的地位直线上升,再没有人敢欺负以外,其他人并未感受到什么实质好处。

邴虎、乌豺被送到东方市区治伤去了,听说情况很严重。但小镇依然是海神帮的天下,嗯不,应该是海狗帮。

他蹲在红莲的小摊前,打量着那些从乡下收集来的坛坛罐罐,陶器、锡器、铜器、竹器琳琅满目,拙朴陈旧。这些不能算古董,但也不是假货,称“旧物”才妥帖。

红莲摊开一本杂志坐在小凳上,挍着手指抿嘴笑,时不时偷偷瞄他,有些羞涩与忸怩,好像一朵悄悄绽开的小红花。陈吴氏面带笑意坐在门口的躺椅上,膝盖上盖着一条毯子,满意地打量着他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凉好个秋!

金色的阳光里,可以看到微尘在跳舞。

满江红想,接姥姥到这里,她一个人未免孤寂,如果同红莲、陈吴氏住在一起,彼此都有照应,真的挺好。

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嗅着清新的海风,少年的心境分外明媚,带着一丝柔软。这些年来东躲西藏的阴霾一扫而空,觉得浑身都是劲,生活充满了希望。

“这是个么子东西呀?”

话音传来,满江红猛地站起,转过身去。

这是北洞庭土话,久违的家乡口音!

只见一个冬瓜般的矮胖子正指着街边水族箱里的一个大海螺,一个伙计连忙跑过来,殷勤地问道:“是这个吗?”

“是阿。”胖子点点头。

伙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海螺捞出来,高举过头就地一砸,麻利地过秤,整套流程不过十来秒,道:“一共八千四百八十块钱,谢谢。”

“么的?俺又没要,只是问一下。”胖子目瞪口呆,被吓了一跳。

“你明明指的就是这个,还想耍赖?螺都已经摔死了,你敢不给钱!”

伙计面色一沉,边上两条大汉吊着膀子围拢上来。

“是你自个摔死的,俺又没有喊你摔,想欺负俺外地人是吧?”

胖子的底气明显不足,一边咕哝一边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指着面前三人道:“东方市坡子街,俺还有三百个兄弟在,看你们哪个敢乱来?”

满江红瞅胖子手指上硕大的戒指闪耀着黄澄澄的光,心里窃笑。

人家宰的就是你这头肥猪,谁叫你瞎指!那么大一个海螺摔死了,至少也得值两三千块钱,就当买一个教训吧。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都不懂?继续不聪明的话,还要多花冤枉钱。

他微笑着朝红莲和陈吴氏点点头,走向正在纠缠的几个人。既然是老乡,怎么也得帮帮忙。海狗帮勉强算龙九收的小弟,会给自己这个面子。

那伙计紧紧揪住胖子的背包不放,两条壮汉则正好对着满江红,一看见他过来脸色顿时变了。他们是海狗帮的底层打手,畏惧龙九不假,可最怵的还是满江红。

龙九那是什么人?江湖中的传奇殿堂,不会搭理小萝卜头,能够被他骂上一句踢上一脚都感觉荣幸。可眼前的少年就没那么多讲究,胆子够大,下手够狠,一个人斗一百多人全身而退,还伤了乌豺废了邴虎,真是凶残呀!龙五、龙九大人,你想见也见不着,可这江红每天清早呼哧呼哧瞎跑,抬头不见低头见,得罪不起!

胖子也是够机灵的,一见两条汉子面皮僵望向自己身后,一转身便看到了满江红,立刻大呼道:“兄弟,你过来评下理……”

伙计悄悄松开紧抓背包的手,胖子则讨好地凑上前。

满江红也不理他们,停下偏头看了一下秤盘上的海螺,用普通官话嘀咕了一句,“好大的螺,得要三千多块”,便径直走进了边上的旅馆。

背后传来胖子的喊声:“兄弟,以后到坡子街来,报俺坐地虎吴大头的大名,俺负责吃喝嫖赌一条龙……”

满江红莞尔一笑,没有回头。

还坐地虎、一条龙呢,先搞定那个海螺再说!

居然是曾经在街头碰见过的病怏怏摆棋摊汉子打开房门,这一回他头收拾整齐了,青灰的脸色淡了许多,看上去没有以前那么瘆人。

嗯,只怕除了他,镇上还有不少人在盯着研究院。

那汉子懒洋洋关上房门,示意请坐,便进了里屋。

这是个一大一小的套间,客厅窗户边的沙上盘膝坐着一条大汉,面孔锅底般漆黑,五官挤成一团,头乱蓬蓬的,茬根根直立,仿佛一尊生铁铸就的狰狞雕像。

满江红小心翼翼在床边坐下,越端详越觉得那大汉轮廓熟悉,分明就是在仙湖边见过的黑衫客。可他怎生是这么一副模样?不仅身形小了一号,那股令人生畏的强者气息也消失无踪。

约莫过了三分钟后,屋内开始有轻微的“噼啪”声响,越来越密,越来越大,最后竟如爆豆子一般。声歇之后,那大汉面容恢复正常,身形也涨大了一圈,迈腿下了沙,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柄梳子整理头,漫不经心道:“来啦。”

满江红嗯了一声,好奇地看着他又变回成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感受着重新充斥空间的强大气息。花戎这个名字是听龙五顺口说的,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人呢?

那汉子撇了他一眼,胡乱把梳子一丢,顺势往沙上一坐,不堪重负的老旧弹簧立刻响起“吱呀”抗议声。

“说一下,在天龙研究院都搞了一些什么名堂?”

满江红便说起了自己的日常工作,这没什么好保密的。要想在研究院扎根,结束以往流离的生活,同黑衫客的交易是最后一点小麻烦,解决之后便再无挂碍。所以他叙述得非常详细,唯恐遗漏;夹杂了诸多解释,唯恐对方听不懂。

“我起初是整理一些思想实验的原始记录,就是把脑电波图扫描进电脑,和试验对象的思维活动进行对印。每个人在不同状况时脑电波是不一样的,安静时出现a波,思考问题时就出现b波,b波的出现一般代表着大脑皮层处于兴奋状态。到后来,张老研究员指导我对梦境记录进行研究。我觉得做梦是大脑累积的电信号在释放,可现在还没有精密到能够跟踪梦境细节的仪器,不好验证。从心理学上讲,做梦是精神压力释放的一种方式,有点像大扫除,把冗余清理干净,大脑才好正常运转。

“在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只晓得按照每个做梦者的年龄性别种族等等同脑电波图、梦境内容进行分门别类,到后来大致分得清什么样的波形对应什么样梦境。当然,外部环境的分析也很重要。对同一件事物,有的人怕有的人不怕,感受不尽相同,应该是和当事人的成长经历有关……最近院里又进了几台精神压力分析仪,能够依据对心率变异的分析,自动测量自主神经系统的交感和副交感神经……”

黑衫客听得头晕脑胀,昏昏欲睡,连打了几个哈欠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挥了一下手止住他。

“行了行了,你说的我都知道。”

黑衫客不耐烦地哼哼,可能觉得语言失态,便又补充一句:“嗯,你任务完成得不错。”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打量着满江红,话锋一转,道:“你这小子,聪明伶俐,眉清目秀,我怎么瞅着就来气,而且总感觉你身上缺少一点什么东西?”

他敲敲额头,目中闪露促狭光芒,问道:

“瞧你说得这么神神叨叨的,还意识分析呢,那就考一考。老子是一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你猜一下,魏蜀吴三国里面,老子最不喜欢谁?”

第四十章 立三观

“诸葛亮!”满江红不假思索。

你这厮是武道高手,绝对崇尚武力,又自承粗人,不讨厌文人之楷模诸葛亮才怪。

“呵呵,蒙对了,加十分。”

汉子瞧着他一脸不屑的小模样,也被逗乐了,道:

“诸葛亮以攻为守,六出祁山,九伐中原,最后还是惨淡收场。老子最讨厌他什么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明明差点被活捉,空城计侥幸成功就大吹牛皮。你这副臭臭的样子就有点像他,好像什么都不怕,好像什么都在意料之中,太他娘的平静了。”

满江红没有做声,心里却有点鄙夷,腹诽道,空城计明明是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杜撰的,陈寿的《三国志》就没有记载。你这厮有点文化,可是也不专业。

然而,汉子下面的话却峰回路转,石破天惊。

“你这小子,就像一幅名画,看上去很漂亮,可就是没有生气。不像外面的花花草草,要阳光,争雨露,可着劲滋滋地长。老子猜你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早起早睡认真工作锻炼身体,没有不良嗜好,连女朋友也没有。太他娘的完美了!奶奶的,这个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东西?除非是假的,死的,完美就等于完蛋!凡是活的东西,就会有变化,有缺陷,有得失,有向往。

“你是搞意识和精神分析的,连自个儿的问题都拎不清,还分析个屁!老子是一个粗人不假,可老子天赋异禀,有大智慧。瞧你这小样,在老子面前玩深沉,玩淡泊,玩不动如山,玩勇者无惧,迟早玩死自个还不知道。有一句文绉绉的话怎么说,让老子好好想一想……对,你缺乏欲望,缺乏冲动,缺乏对美好生活的体会与憧憬。”

这条粗豪的汉子口沫横飞,指头都快戳到了脸上。满江红目瞪口呆,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简直怀疑面前是一位伪装的、特地前来点化自己的大宗师。

一直没有人告诉他生活应该怎么过,他也没有感受太多生之乐趣,颠簸流浪之中常觉得死也不可畏。佛家所言六欲,他又不是苦行僧,难道眼不欲见美色吗?想的;难道耳不欲听美音吗?想的;难道鼻不欲嗅香味吗?想的;难道舌不欲尝美食吗?想的;难道身不欲触柔软吗,想的;难道意不欲慕少艾吗?这个,还真没有想过。

但是他一想到朱叔叔、大牛之死,便产生了深深的内疚负罪感,觉得一点点快乐都是亵渎,都是羞耻,因此把身体的欲望统统压抑,甚至对这种畸形生活方式粉饰以高尚的假面。宗教之中有自残肢体以示虔诚的修行人,在痛苦之中寻求快乐,其实他何尝不是如此。

与格桑大师的那一次长谈如醍醐灌顶,“末世危机”颠覆了他的世界观,“活在当下”纠正了他的人生观,临走之前说“少年人当行少年事,岂可眉头紧锁郁郁寡欢!”,涉及到了价值观。那时他懵懵懂懂思考过一阵,这回又听到大汉一番呵斥,仿佛一堆干柴之中溅入火星,顿时燃起泼天大火,把心中照得一片透亮。

是的,我一直在千方百计提高实力,可到达目标之前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每一天都是生活,可曾认真体会过?沉浸在苦痛与疲惫之中,快乐的时光有多少?这样一根绷紧的弦,又能维持多久?

生命是一趟单程的旅行,如果只看见目标,只背负责任,却忽略了这生命本身,岂非辜负了这上天赐予的大好韶光?忽略了它也需要成长,在成长中体验,在体验中快乐,在快乐中前行,岂非缘木求鱼欲不达?

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形成,一般要到青年期,是人生行为的指导,是为什么如此为什么不如此的理由。有的人一生都没有明确的三观,浑浑噩噩虚度光阴。

满江红告别少年步入青年,这三观的支架一旦撑起,立刻把前尘往事看得无比通透。

是的,那个夏夜自己应该坚决不跑路的,失之懦弱与侥幸;是的,虎渡河上自己应该先逃的,拖累了朱叔叔大黄大牛……

瑶瑶的身世,只怕有越想象的隐情;甚至连填海区王晶的笑靥,此刻回想,才体会到在她娇嗔底下的爱慕与关切……

人生从懵懂始,总要到一定阶段才能明白事情的内在含意,俗称“开窍”。

比方说,二十多年前世界经济危机,能源紧张居民限电,有一对男女学生经常结伴去女方母亲所在医院的办公室温习功课。一夜中途停电,二人斜靠窗户两边看月光,讨论题目。突然有护士长急急推门而入,只看了看,一言不就走了。男孩未觉异常,只是许多年后偶然回忆起这件事,才体会到人心的险恶。

这便是“开窍”,只是这窍开得未免迟了。

满江红固然聪慧,以往行事多靠利害判断与逻辑推理,却三观未立。大汉这一番呵斥,便是千里之行的最后一跬步,九层之台的最后一垒土,令他灵窍顿开!

面色青灰的汉子悄无声息倚在里屋门口,见满江红仿佛痴呆了一般,还以为这个小孩被吓坏了,忙咳嗽了一声,插话打圆场:

“大哥,他也是有冲动的,上回还一个人单挑了海神帮一百多人。”

那大汉眼见一番话说得面前年轻人陷入了沉思,正在洋洋得意,闻之啐道:

“你懂个毬,那叫气血之勇,上不了档次的。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青面汉子缩了缩脖子,咕哝道:“你好像什么都没戒!”

大汉闻言正欲暴跳,却见满江红站起来,深深弯腰对自己鞠了一躬,郑重说道:“谢谢大哥点醒我!”

大汉一愣,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托起他,道:“靠,老子还没有被挂在墙上呢,你默什么哀鞠什么躬呀!就冲着你这一声大哥,老子再提醒提醒你。”

二人在茶几两侧的沙上相对而坐,青灰面皮的汉子换过凉水倒上热茶。

大汉抿了一口茶汤,道:“老子叫花戎,听说过没有?不是小李广花荣,是蛮夷戎狄的戎。”

满江红摇了摇头,大汉不由得有一点泄气,失望溢于言表。可总不能自吹自擂吧,他只好斜睨青面皮一眼,把一车皮话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场面一时陷入沉默。

“靠,你他妈的连江湖七杀都没有听说过,还混个屁!”青面皮果然机灵,适时插入话头。

“瞎嚷嚷什么?一点虚名而已。”花戎面有怒意,实则深喜,抓耳挠腮。

满江红强忍住笑,作天真状地问道:“我不是江湖人,所以很多事情不知道,今天难得有机会请教两位大哥,比书本长见识多了。”

这一下挠中了花戎的痒处,他干咳了两声,作深沉状开腔:

“这几年,江湖上流传一歌诀,叫‘七杀纵横,海雨天风;仙人如梦,龙在云中。’。七杀是武道中七大高手,凤一白二张三李四蝶五花六田七,哥哥我就是花六花戎。这排名有点混乱,凤一凤舞九天根本不是武道中人,也被排了进来,谁叫她名气大呢!白二白起十年前我肯定是打不过的,现在难说。张三成名最早,呵呵,不知道如今体力怎么样了。李四是我铁哥们,国家安全局的少将,大家平时练手差不多吧。蝶五的本名叫蝶舞,蝴蝶飞舞,以轻灵见长,和我不是一个套路。田七三年前才出江湖,名气却盖过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我怀疑他也不是武道中人,可惜一直没有照过面。”

“大哥是不是希望七杀聚,大打一场再排名次?”

“呵呵,你这个小鬼有点意思。不错,老子是这么想的,可根本做不到。七杀都名动一方,谁闲着没事凑成一堆打排位赛呀!动则生死,又没有奖金。”

“刚才听大哥说,好像有不是武道中人的,哪会是什么?”满江红继续问。

花戎皱了皱眉头,附下身子低声反问:“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修真者吗?”

修真者?

满江红脑海中立刻闪过了三年前虎渡河畔的夏夜,凌空飞舞的桃木宝剑,沉默不语。

“你连武道都整不明白,肯定不清楚修真了,听大哥给你解释解释吧。”花戎笑道:

“天下道士千千万,修真者却万里无一。我习武多年,一直想和内门子弟交交手,可惜没有机会。在先秦时期有炼气士,翻江倒海,无所不能,飞升成仙的也不在少数。那时候有个说法,炼气士不得踏足红尘,干涉世俗,否则要遭天谴。后来炼气士渐渐没了,道教兴起之后又出现了修真者,能力却是比炼气士差许多,飞升成仙的也越来越少。

“这些修真者没有炼气士那么多规矩,但对于普通人而言非常强大。因为他们求的是天道,证的是长生,一般也不理会世俗,一旦出现就说明天道异常,是动乱的先兆。少数出现则小乱,像大明永乐年间的唐赛儿起义,虽然自号佛母,但剪纸人纸马、撒豆成兵却是修真法术;多数出现则大乱,像汉末张角的黄巾大起义,直接崩溃了汉朝帝国,最后诸侯争霸,三国混战。这几年修真者倾巢而出,前所未有,就好像一声春雷,藏在土里的虫子纷纷冒出了头。这个世道究竟要乱到什么程度,看来只有老太爷才知道了,哈哈哈……

“七杀之中,凤一与田七是异数。凤一是鬼谷门中人,擅长天算之术。常言人算不如天算,若是被她计算,绝无生理。田七这个人,三年前才出江湖,所向披靡,我怀疑他是修真者。海雨是纵横海上的大盗,天风是妙手空空的祖师,所擅长的应该算奇门异术,硬碰硬搏杀未必比七杀强。仙人如梦说的是仙人谷,据称里面有仙人,江湖小门派都以能够成为仙人谷的附属为荣。龙在云中说的是巫山龙族,千年古武世家,介于武道与修真之间,很是低调神秘,据说在先秦时期还斩杀过仙人。

“天龙研究院的东家龙辰就是龙族嫡系子弟,但他得罪了修真门派,这几天恐怕要大祸临头。哥哥我受人之托调查研究院,本来就没有什么恶意。你是我派过去的,要是枉死在那里我也会良心不安。所以今天特意来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协议就此作废。你马上离开研究院,越快越好。老子不想投靠修真者,被龙族盯上也要脱一层皮。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老子也不想你留在那里,落下了把柄。”

第四十一章 爱是一道光

压在心头的最后一点烦恼被这样轻轻摘除,满江红却没有一点轻松神色,约微想了一想后,回答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也不会走的。”

“靠,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点二百五,怎么跟驴子一样犟!你要搞清楚,你是打工的,不是卖命的!”

见他不听劝告,花戎很是恼火,起了惜才之心。

但满江红知道修真者会出现后,更加不可能走了,这可是追凶的线索。

当初情急之下吟出的古诗令康节神情大变,之后康老却没有追问。他经过一番网络搜索,现那诗出自《御制周癫仙人传》,很是窃喜了一阵。几乎可以肯定,《晓园志异》里的癫道人,就是周癫。

修真者再厉害,能敌得过仙人吗?

明显不可能嘛!隔了几百年,小爷总算同正儿八经的仙人扯上了一毛钱的关系!

若是小爷一不小心成了仙,不灭掉老牛鼻子一派才怪!

现在面对花戎的好意,满江红再一次沉默,再一次询问了自己的内心,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的确犯不着为龙辰卖命,可是刚刚安定的生活、美好的计划怎么舍得放弃?再说,研究院的人非常和善友好,怎么能弃之而去?有点危险便一逃再逃,那要逃到什么时候?就算这一次逃过了,下次呢?

花戎见他死不听劝,气哼哼地转了两圈,喝道:“江红!”

“我的全名叫满江红。”

虽然江湖上最忌讳交浅言深,但花戎非常投契,没必要再隐瞒了。

“行行,那就满江红。”

花戎行止粗豪人却精细,但此刻正在气头上,也没去深究名字的细微变化,喝道:“腿长在你身上,走不走老子管不着。但是老子花了那么多工夫把你弄进研究院,总要收回一点利息吧。”

“你说。”

“研究院有个叫康节的老头子,听说对你不错。你请他帮我测算一下八字,大家就两清了。”

呵呵,是这么回事呀!满江红微笑道:“康大师一卦难求,你花的那点工夫不够。”

“哈哈哈,你这小子倒是会坐地涨价。”花戎笑起来,道:“价码也确实寒酸了,你说,还要加点什么?”

“我要你传授刚才练习的功法。”

“什么?”花戎诧异道:“我不想骗你,这门功夫叫缩骨功,只能够把身体缩小一点点,强壮一下筋骨,增加内脏和肌肉的耐受能力。但是打不得人,也防不住身,鸡肋得很。”

“我就学它,一定帮你把八字测到。”

这门功夫可能鸡肋,对自己来说再好不过。事情过去三年了,道士们还在洞庭湖区布下眼线,以什么面目回乡接姥姥是一大难题。这缩骨功不但改变身形,改变了肤色和相貌,还能够强化筋骨、内脏、肌肉,用来补充无名诀强壮本体,确实是再好不过了。

花戎见他态度坚决,爽快地说道:“成交。”

一个半小时后,满江红走出宾馆,远远见到胖子吴大头背着一个大包裹,同几个人吊在一个旅游团后,一路咋咋呼呼:“一个螺蛳就要三千块,只怕是个金螺,老子要把螺蛳壳背回去给人看看。”

见此他不由得一阵微笑,想着哪天有空,不妨去坡子街转转,说不定真能碰到熟人。

一路走回,现每个路口都有海狗帮的人蹲守,好像在维护秩序,又似在监视过往行人,煞是奇怪。

第二天上午,满江红交给花戎一张纸片,上面满是蝇头小楷。

……

丙火七月,为失时之火,遇长生帝旺而得地。全局三木相生,三火相助,且寅午戌合成火局,故得势。日于偏旺,宜克泻,喜金水,忌火土木。日月相冲,用神被破,七杀受损,制之太过,旺度大减。大运金水得地,但火土相杂,成也艰难。有天乙、福星、文昌,能逢凶化吉。父母星归位,且为喜神,能得荫庇。但克父,父又克母。妻星不入宫,又逢冲,克妻。

甲戌:枭神夺食,更何况三枭三戌相会。三枭夺三食,大不利。

戊子:天冲地克,不利。

壬辰:用神入库,又逢天罗,不利。

……

“奶奶的,什么时候这算命的和中医进了同一个师门,批八字批成了药方子,存心不让人看懂!天罗好象是丝瓜吧,这枭神又是什么东西?”花戎费解地抓了抓头皮。

“我也没有看懂,不过康老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是大凶之兆!你最近要忌行东南方。”满江红有一点替他着急。

“什么方向算东南方?如果以西北老家为原点,我最近在山里现的一个旷世奇迹就正好位于东南方,研究院也在东南方,东方市也在东南方,整个华夏的东南部都在东南方呢!”

“那就回老家呗。”

“回老家?”花戎苦笑,神情一下子萎顿,道:

“一踏入江湖,多多少少总有仇人。如果把他们招引回去了,家里人还想安生不?仔细想想,这番命理推算得挺准,我还真有一点克父母克妻子!江湖上称呼我为‘天狮’,如果天上有天狮星,想必也会是一颗孤星、煞星。

“好歹被李四招安,成了国安局的人,还是一个干苦活脏活背黑锅的临时工。李四倒是想把我漂白转正,可自身都难保。他托我照看天龙研究院,我也只能在外围清理一些牛鬼蛇神,眼下修真者一出,老子还不是要卷铺盖滚蛋,真他妈的窝囊!”

见到这么雄壮的一条汉子流露出伤感,满江红心里黯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突然,花戎的身子猛地一颤,顿时如泥塑木雕一般坐在沙上一动不动了。

在满江红一愣神之间,萦绕屋内的气息变得萧索,潮水一般缩回了花戎身体。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二楼,满江红正好斜靠在临马路的窗口,感觉外面有一股庞大的气息正在迫近,不禁默运“天眼”,探出头往下看去。

第一眼,简直以为生出了幻觉。只见下方弥漫着绚丽的红云,正朝着窗台涌来,瞬息万变,鲜艳夺目,竟然不可逼视!

这些日子“天眼”又有长进,能分辨出各种真气在质地颜色上的不同,估计是同功法属性相关。像花戎的真气是火山喷一般的赤红,龙五、龙九是雨后远山一般的淡青,而窗下的红云则是玫瑰一般艳丽明亮。

但龙九、龙五、花戎三位殿堂的真气外溢,也不过是汽雾形状,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凝汽成云的真气,莫非是大宗师驾到?

屏息凝神,现云中氤氲着浓郁的近乎透明的气息,而红色真气因为流转的度太快,在那股庞大气息的衬托下,便如云团一般。

好强大的气场!

“天眼”第一次生出了如此强烈的感应,反而看不清下方具体情形了。

满江红收了“天眼”,再看。

只是一眼,便感觉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燥热烦闷消失无踪,若有若无的清凉芬芳萦绕在四周。

只见斜下方,一个黄衫的女孩缓缓仰起了面。

那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眼睛纯净清澈,好象浩瀚碧空,令人立刻融化在其中。

双方相距大约五、六米,满江红直勾勾地呆望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身在何处,心中浮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好象梦境飘过的云霓,挥之不去,寻之无踪。

她纤纤巧巧地立在那里,玉洁冰清,不沾尘埃,似乎要乘风归去。

他实在想不出词语来形容,记起了《逍遥游》上的一段话: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女孩也不过十五六岁模样,见楼上探出男子半个身子,一双铜铃大的怪眼瞪圆了看着自己,不禁大羞,迅低下了头。

那股浩大的透明的气息随着女孩一低头,迅收敛进其体内,竟好似有一点慌不择路的感觉。

旁边相伴的一个红衣女子正在仰望,见到满江红胸前挂着的研究院证件,不禁微微一怔,快要逼迫进窗户的绚丽“红雾”缓缓而退。

现那个傻小子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一瞪眼睛装出恶狠狠的模样“呸”了一口,又俯身在黄衫女孩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红衣女子一边低语,一边自个先嘻嘻笑了起来。女孩飞快地斜睨楼上一下,竟似有些胆怯,先行了一步,神情如受惊的小鹿。

女子赶紧跟上去牵住她的手,一边叽叽喳喳说着,渐渐走远。

满江红脑中“轰”地一下,好象整个人都粉碎了,意识全无,一缕魂魄跟随着倩影悠悠而去。

“魂兮归来……”

花戎站起身,贼眉鼠眼地到窗口探头望了望,然后拖腔拉调,竖起一根指头笑嘻嘻地在他眼前晃着。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为无情恼。黄衫的小姐清幽如兰,红衣的丫环明艳似火,小满哥看中哪一位了?”

“啊,我好像认识那个女孩。”满江红顿时回过神来,一脸通红。

“你这泡妞的手法太老土,几百年前贾宝玉早用过了,一看见林妹妹就急吼吼地说似曾相识。刚才,她们是在笑‘个儿郎目光灼灼,像个小贼’,哈哈哈。”

花戎笑嘻嘻扯了满江红一把,小声说道:

“小心一点,红衣服的那个就是七杀中的蝶舞,杀人不眨眼。几年不见她的功力又精进了,好强大的气场!边上这个年轻女孩更深不可测,搞不好是修真者!刚才,我被康老头的一通八字搞得心情烦闷,没控制好气息,她们有所感应,追了上来。幸亏你小子玉树临风,‘目光灼灼’让姑娘家慌了神,胜过我练十年功,哈哈哈。”

“啊,你不是希望七杀重新排名,还希望和修真者斗上一斗,刚才躲起来干嘛?”满江红奇怪地问道。

花戎老脸一红,骂道:

“老子大智若愚,又不是像你一样的二楞子。如果见人就斗,早他妈死翘翘了。”

“那就是打不过!”

一听这话,花戎更加气急败坏了,怒道:

“你这小子,还能够好好说话不?蝶舞本来就同我差不多,再加上一个修真者,你说我打不打得过?”

见满江红没有答话,他约一沉思,托腮忖道:

“不过,那女孩穿着很老土的布鞋黄衫,很像是从山里走出来的,身份珍贵。这里又挨研究院这么近,极可能是龙族人。听说龙辰有个女儿叫龙冰灵,正好十五、六岁,难道会是她?蝶舞怎么同龙族搅在一起了?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参加武林大会?”

“什么会?”

“你不知道呀,就是研究院搞的中秋晚会。之前研究院不显山不露水,算试营业,这一次就像开业典礼,邀请了许多武林门派,听说连修真门派也请了,所以江湖上都戏称为武林大会。龙辰这么搞,只怕是想把所有的恩怨一次性解决掉,哪里来的这么大气魄?”

“不知道。”

“小萝卜头当然不知道!不过,应该感觉到气氛不太一样了吧。”

“安保严了一些。”

“现在还只是开始,晚会后天举行,到时候一定非常精彩。龙辰也做了安排,比方说这条街看似平静,其实明桩暗桩布下不少!”

满江红不太相信地张望。

“别望人家姑娘了,早就走远了。来,哥哥教教你。”花戎拍拍满江红的肩,遥指街口说道:

“你看到那一男一女的两个年轻人吧,情侣不象情侣,游客不象游客,总是跟在蝶舞冰灵身后五十多米外;刚才不是还过去两个挑担子的渔民吗?瞧那扁担压得弯弯的,晒干的海货哪里会那么沉重,箩筐里一定藏有重型武器。”

“是枪吗?”

“不一定。枪只对普通人有用,对高手,尤其是修真者,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力量对比太悬殊,就算龙族违背祖训出山帮助龙辰,也没有胜算。哥哥劝你还是快走吧,没地方好去的话,就过来帮我。我在山里现了一件足以改变人类历史的古怪东西,正缺人手。”

“不走。”

满江红貌似清醒地搭着花戎的话头,身子却一阵冷一阵热,思绪在另外一个空间飘荡。这个时候,什么理性逻辑无名诀静心术统统靠边站。似乎一道光劈开了混沌世界,照亮了幽暗的内心,满世界都是黄衫女孩的影子。

她是叫冰灵吗?还能见得到吗?她只站了一会儿,空气都变得芬芳清甜了……

“……喂,你小子在听我说话吗?手怎么抖了,好像在打摆子?”

“听,听着呢……”

“咦,笑得这么淫-荡,口水都流出来了!”

“哦……”

“奶奶个熊,老子在讲人生,你小子在做春梦!完了,小满哥你完蛋了!楞小子情了,无药可救了!”

第四十二章 无定海

高天之上,一团雷电翻滚如烈焰熊熊,又似金蛇狂舞。

嬴政昂然站立在雷电之中,身躯伟岸,头束冕冠,身着上黑下红冕服,腰间斜佩一把宽阔的青铜长剑。黑色的冕板前圆后方,中间一条红线谓之天河,左右垂下充耳飘带,前后珠帘摇曳,隐约可见鼻如悬胆,目似朗星,下颌浓须飘逸,面容威武。

嬴政降临于云海之上,透过茫茫白云,见到下方有一千朵光明。

他微笑着继续下行,周身萦绕的雷电渐渐收敛。

一千朵光明就是一千个小世界,也就是俗人趋之若鹜的《光明世界》。每个世界里都有人在厮杀,在狩猎,在闲逛,在种地,在酿酒……

这些小世界彼此相连,向外面浩大无穷的互联网打开了数扇窗口。人所不知的是,这些游戏局域网通过一条隐秘的通道连接到了一个平台,一个荒芜的世界,一个满是黄沙的世界——无定海。

嬴政降落在沙丘之上。

因为没有风,这里的沙丘并不是形如月牙,远看圆润若馒头,近观则表面粗糙,起伏不平,仿佛带着毛刺的松茸。

嬴政四顾,叹息一声道:“还是要有水。”

浑厚宏亮的声音响过之后,沙丘开始扭动,仿佛只是空间一阵涟漪泛过,沙漠中出现了好大一个湖,碧波万顷。

嬴政站在湖边,见到周遭高耸的沙丘、单调的黄色,皱了皱眉,道:“要有一点花草树木。”

于是沙丘波翻浪涌地退却,围绕大湖出现一圈草原。青草郁郁葱葱,鲜花姹紫嫣红,湖畔还零零星星出现了一些大树,躯干虬结,亭亭如盖。

最后他说:“风。”

立刻有微风自湖面起向四方吹拂,岸畔花草摇曳,极远的草原边上,细小的表层砂砾开始出现极微极微的滚动,磨平那些松茸一般的突起和毛刺。可能百十年之后,就能形成如镜面一般光洁平整的月牙沙丘了。

嬴政站在一颗大树下,身子一半沐浴在阳光中,一半藏进树荫里。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哂笑一下,不再出声。

难道朕老了吗?喜欢安逸却又渴望变化。

他抬手,凌空展开了一扎空白的竹简,边上悬浮着笔砚。

才捉起笔,突觉异常,又把它搁回到砚台上。

天空一道红光闪过。

嬴政抬手一抓,流光一闪而至,像是把一根红线从天空拽下,掌心出现了一只火红的小鸟。

小鸟振翅欲飞,却脱离不了掌心,愤怒地啄,也完全无用,于是干脆仰天躺下来装死。

嬴政小心地捧着它,轻抚柔顺光亮的羽毛,喜不自禁,道:“混沌世界,非线性涨落。你是光明世界完全自组织孕育出的第一个生命,愤怒的火烈鸟。”

小鸟腿爪抽搐了一下,示意已经死得很彻底了,你这怪人还紧紧抓着自己干嘛?

嬴政微笑着轻声道:“灵智未开,却有一点小聪明了,让朕来点化你吧。这个世界太孤单,等待其他生命出现还需要好久,朕先为你创造一个伴。否则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嬴政蹙眉凝神,万千光明汇聚于身前一点。彼处虚空扭动,一只三米来高的红色鹏鸟渐渐显露,虽然铁爪钢喙,却傻傻呆呆立着,目中无神。

嬴政吟哦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小红鸟翻身站起,惊奇地看着凭空冒出的一只大鸟,又见其傻傻呆呆,便不屑地摇了摇小脑瓜。

“别看它才这么一点大,那是因为刚出生,还不会变化。大周八百年,火德尚红,春秋战国若燎原之火;大秦扫平六国,以水德代之,尚黑。虽然传说中的鹏鸟有红绿二色,但你俩不能红成一样,总得给朕留点面子。所以,以后你叫小红,它就叫水根吧。”

嬴政说完,张口一喷,面色瞬间苍白。

只见一团光亮笼罩住大鹏鸟,数十息之后光散,那大鹏目光灵动,通体黝黑,双翅一展散出金属一般的森冷幽光。

小红鸟一看不乐意了,在掌心撒泼打滚,用小脑瓜死命地撞手指肚。

嬴政呵呵笑了,道:“别担心,朕一言九鼎,许你的好处当然算数。”

言毕,他掌心生出一团柔和的光球,小红鸟惬意地沐浴其中,十数息后飞出,叽叽喳喳欢叫着落在了大鹏鸟头顶。大鹏翻了翻白眼,缩了缩脖子,并未挣扎。

“呵呵,欺负它不能声是吧,以后就会了。庞大的信息与资源交互产生的自组织生命,野蛮生长,进化度要比你们慢千百倍。今后在光明世界里,你们是完全自由的生命,就连朕也顶多控制你们的行为,控制不了你们的意志。当然,你们现在的意识处于萌芽状态,还没有形成意志。但只要这个世界存在的时间足够长,你们迟早会产生完全自主的意识,形成完全自由的意志。”

小红鸟又飞回嬴政掌心,踮了踮爪尖,小翅膀斜指天空。

嬴政宠溺地摸了摸它的小脑瓜,道:

“你是指在那一千个小世界里玩游戏的人类吧,他们来自外部,以为自己是有自由意志的。光阴就像一本书,身在其中以为有万千变化,但在神明看来,这一页早已固定。外面的世界污浊不堪,却连接着浩大的宇宙。如果给予你们足够的成长时间,也能破开这里的网络空间去到外面。

“网络上无处不存在陷阱与危险,你们也并非生态链上的终极霸主,以后就在光明世界和周边的网络玩耍,切记不要靠近欧洲,不要作弄那些上网的人类。另外,除非危及生命,不要破坏和改动数据链,在任何时候都要留出回到无定海的通路……

“你们生于斯,长于斯,游于斯,欢笑于斯,号哭于斯,战斗于斯,可惜朕不一定能够一一见到了。

“去吧!”

两只鸟儿腾空而起,绕湖盘旋数圈,渐渐飞远。

嬴政望着天空的黑点消失,重新提笔开始书写。

其实只要他想看,就能够感应到光明世界里的一切,还能够透过光明世界对外的窗口看到邻近的网络。但这样做太耗神,他已经不是彰显存在的炫耀年龄。

越来越倾向安逸宁静,越来越不喜欢热闹笙歌,意味着进化,也意味着衰老。年少轻狂,杂乱无序,其实蕴含着蓬勃的生命力;待一切都成熟了,都稳定了,都秩序井然了,希望也就愈来愈渺小。

“李斯明的篆书还真复杂呀,中规中矩,笔划繁多,每一个字都是一副画。车同轨、书同文,小篆开始脱离象形,省略了不少笔画,中规中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竹简这么短窄,狂草肯定不行,修饰文字只能省略,大量的留白让你去猜。所以华夏古文化趋向于感性的想象而非理性的逻辑,同这书写工具、书写方式脱不了干系,呵呵。

“李斯这厮尽管聪明,却被恐惧压伏被利益诱惑,勾结赵高篡改朕的旨意,导致大秦二世而终,直到被腰斩之前才晓得牵黄犬逐狡兔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早干嘛去了?不过,朕非但灭了六国,也扼杀了自由之精神。原本诸子意气风,合则留不合则去,待朕一统后都没了出路,逐渐沦落为奴才。导致千年后成吉思汗横扫欧亚,崖山之后,再无中华。朕为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嬴政正在自书自话,突然停笔,只见草原中一骑飞奔而至。

远方一颠一颠跑来的却是一匹骆驼,两尾驼峰中坐着一人,戴船形帽,皮肤白皙,毛浅褐蓬松,眉眼清秀,下颌却轮廓分明,显示出一股刚毅果断的精神。

“有没有搞错,骑骆驼的拿破仑?”嬴政望了一眼,被吓了一跳,手一松毛笔掉下,却又半空中一个翻身自行跳回砚台上。

那人到了湖边,下骆驼后一溜小跑而至,面对嬴政拱手弯腰,道:“参见信使大人。”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汉语官话,带一点西南口音。

“龙辰,你这么这副模样?”

“大人上回谈起人类历史上杰出人物,提到秦始皇帝开创封建大一统王朝,拿破仑结束封建社会,开创了资本主义。我心向往之,今天就装扮成这个样子。没想到过沙漠后,无定海出现了一片草原,换马来不及了。”

“那朕还提到了项羽、章邯呢?”

“大人说项羽是悲剧英雄,绝无仅有,只能欣赏不能模仿;章邯出函谷后电扫天下,可惜先逢项羽,又遇韩信,背后还有人捅刀子,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一点。”

嬴政皱了皱眉,道:“虽然在网络空间,你可以成为任何人,但随之的装备和行止也要配套才好玩。今天穿上天子服朕就是秦始皇,明天披上袈裟贫僧就是唐三藏。不过,你这个骑骆驼讲汉语的拿破仑也太不伦不类了,连朕都被雷得外焦内嫩!还是换回本来面目吧,龙辰。”

“是。”

人形开始模糊扭动,须臾间出现了一个身着休闲西装的中年人。他鼻直口方,目光坚毅,嘴角带笑,流露出一股成熟与儒雅之气。所谓君子温润如玉,雍容沉稳,大抵就是这副模样。

那匹骆驼见被松了缰绳,便自顾自跑到湖边喝水啃草去了。

嬴政抬手,一个玲珑剔透的高脚杯出现在空中,里面小半杯殷红的酒水,飘至龙辰身前。

龙辰伸出三指,轻轻捏住酒杯摇晃数圈,对着阳光细观漫天红花沿着杯壁滑落,然后凑到鼻端深嗅酒香,含小半口品咂回味,咽下之后露出了陶醉的表情,道:“好酒。”

龙辰饮完,空杯消失不见,嬴政玩味地说道:“开一瓶红酒,如同如唤醒沉睡的美人,一般需要醒酒二十分钟待其中单宁与氧生反应,消除涩与酸味。不过,朕这里光阴如电,就不需要如此麻烦了。你明明知道,这只是网络空间虚拟的一杯酒,还喝得这么开心,可知道为什么世间无此好酒?”

龙辰约微一想,道:“因为世间所有的感觉都要转化为信号刺激神经,模糊且指向不明,而大人的酒纯粹、干净、明确,直抵灵魂。”

嬴政仰天大笑,道:“不愧朕开你的脑域多年,聪明,一语道破天机。哈哈哈,再看看朕写的这篇文章怎么样吧?”

他提笔一拂,竹简之上立刻布满小篆,又一推,那简便平移到龙辰身前。

龙辰双手端起一看,上面却是一篇散文诗。

《江湖》

江湖在哪里?

江湖在心中!

白马银鞍,金樽玉笛,宝剑烈士,红粉佳人,都悄悄从尘封的书页中探出头来,歌舞翩跹,鲜活宛如昨日的面容;江中斩蛟,剑气冲霄,云间射雕,愧煞英豪!被俗世磨折了的英雄气,如飚风震海,久久盘旋于心中……

已经远去了的古老江湖,就这样被网络轻轻拉回。

十年修得同船渡,再回知方寸心。

要用去多少机缘,我们才在天海茫茫、千百万人中,相逢江湖。

按经典理论,宇宙间一切在大爆炸之初就已经决定,前生往事皆属虚妄;按量子理论,微观不可测,我们还有小小机动;按大一统弦理论,这尘世间的一切,不过是弦在跳舞。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又哪里来的江湖,哪里来的因果情缘?

有人就会有江湖,江湖在铁马冰河的梦中;有人就会有情缘,情缘在望尽千帆时种下。

无奈尘缘容易绝,

燕子依然,

软踏泥钩说。

快意恩仇,血溅十步,这最易斩断的,是江湖情缘。

踏雪寻梅,相濡以沫,这最易续起的,是江湖情缘。

这里少了尘世的浮华与势利,喧嚣与疲惫;这里风云变幻,快捷如电,一天可当人间十年。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今日不共戴天的,他日未必不可以抵足而眠……

更多的还是闲敲棋子,红袖添香,小搂听雨,秉烛论禅……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虚幻也罢,无奈也罢,痛苦哀愁也罢,终将逝去,那份惊艳与余香会长留心中……

我们的心已穿越唐风宋雨,明清烟云,奔驰在无涯的时空……

纵然一切都是梦幻,那又如何?

生于斯,长于斯,游于斯,欢笑于斯,号哭于斯,战斗于斯。

这里会录下我们的点点滴滴,记下一生中曾经走过的日子。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不如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红尘的路,渐渐偏离轨道;今日的你,完全不同于昨天的少年。只是,在那么一个风雨黄昏,桐叶落尽之时,蓦然回,细数浮生,记起的,也许会是网络那端的一个笑容。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老此无穷之乡,遣此有生之涯,岂不快哉!

浮一大白先!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信使大人不谈正事,居然写起诗来了?岂不是猛张飞弃丈八蛇矛而不用,拈起了绣花针?

龙辰心里嘀咕,嘴上却道:“绝妙好文!”

“妙在何处?”

“文辞华美,畅酣淋漓,如号角画笛,让人一看就产生跃跃欲试的感觉。网络是一种新的生存状态,的确是最象江湖的江湖。不过这‘生于斯’三个字不好理解,上网的人怎么可能出生在网络之中呢?”

“哈哈,可以把注册视为网络诞生,也可能网络之中诞生了真正的生命。”

龙辰闭目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不好理解,继续问道:

“还有这一句,‘老此无穷之乡’,是指时间无穷还是空间无穷?”

“哈哈哈,别费神琢磨了,不要以为朕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有深意。人间世是一个浑浊的大江湖,光明世界是一个单纯的小江湖,朕只是偶有所感无聊遣兴而已。里面的深意,可能你要很久才能领会,也可能永远领会不了。这和聪明无关,需要机缘。你先把它悬在《光明世界》的门上吧,想办法让更多的俗人进入。”

“是!”

龙辰点头,把竹简郑重揣进怀里,心想大人一下说有意,一下说无意,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大人何曾说过自相矛盾的话,又何曾做过无聊事情?文章且待日后揣摩,燃眉之急还是先应付了同修真门派的这一场恶斗。

第四十三章 光明之子

龙辰清了清嗓子,恭谨地说道:“大人,我先把今年前三季度的运营情况向您汇报一下。”

“早跟你讲过,朕不是什么大人。按道理,你应该称呼朕为老师。”

“是的,大人!”

面对龙辰的执拗,嬴政瞪了瞪眼睛,无可奈何道:

“行了,坐下来说话吧。无定海虽然是虚拟空间,一样存在着重力,人站久了也会累。”

两把黄花梨木椅凭空出现,二人坐下后,龙辰欠身道:

“前三季度盈利总计一千八百三十二亿元华夏币,比去年同期有所下滑。主要原因是制造拟真系统的材料越来越难寻找,价格上升太快,其次是《光明世界》会所的选址由易到难,黄金城市基本上开完毕,剩下的一些区域对我们抵-制,导致疏通关系的成本急剧上升。目前一千家会所主要分布在华夏和东南亚,其他区域,俄罗斯有十家,澳大利亚只三家,非洲总计五十二家。欧洲与美洲还在评估拟真系统对人体健康的影响,没有放开市场准入,我准备下一阶段……”

“停!”

嬴政挥了一下手,道:“从今天起,所有运营情况都不需要向朕禀报,你自己做主。从今天起,停止会所的扩张,等储备生产材料消耗完毕以后,就把工厂关停解散,资产变现。”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冠冕上珠帘摇晃,清脆悦耳。虽然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声调却是非常地坚决。

“这,这……”

这不是自废武功退出江湖的节奏吗?

龙辰一下子被哽住,原准备用例常汇报过渡一下,重点还是应付修真门派的挑衅,却做梦都想不到信使大人会如此荒谬决定,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嬴政站起身,环顾四方,叹息一声,道:“你跟随朕多年,心中一定有许多疑惑,今天朕就一一说明吧。”

嬴政既然站起身了,龙辰也不好大刺刺坐着,赶快恭谨地起立聆听。

“你鞍前马后,唯朕之命是听,但朕的身份始终是你心中的一根刺。朕既然能够开脑域,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藏在你忠诚背后的恐惧?嘿嘿,其实你的问题也是朕的问题。经过了太多年月,朕遗失了许多重要信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常常弄不清自己是谁了。”

嬴政伸出二指,苦恼地敲了敲额头,道:“但是朕可以告诉你,朕肯定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秦始皇诈尸。

“朕开拟真系统,创立《光明世界》,你是朕在俗世的代理人。但你不知道的是,这一切不为了赚钱,不为了服务社会提升科技,而是为了寻找一群特殊的人。地球面临浩劫,人类可能灭绝,要挑选一批特殊的人承载文明的延续,朕称他们为光明之子。最近朕的感应越来越强烈,浩劫在几年之内就可能生。既然时间明显不够用了,那么朕当初制订的循序渐进计划就得修改,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人类展至今,信息量何其之大。延续文明,光明之子的脑域要足够宽阔,朕才好把信息灌注。要支撑大脑高强度运转,必须具备强悍的身体;要能够在末世活下去,必须具备坚韧的精神。宽阔之脑域、强悍之身体、坚韧之精神,是朕选择光明之子的三个条件。朕分出一千股意念盘踞在《光明世界》的一千个局域网中,现好苗子后就会进行培养,拓宽他的脑域、强化他的身体,塑造他的信念与精神。但是可惜,《光明世界》运营五年了,上网人次以数十亿计,才培养出二十八个光明之子,朕称呼他们为二十八宿。实在太少了,要想承载文明,至少需成百上千人才行。

“但朕也现了一个有趣数据,普通人中产生光明之子的概率大约是千万分之一,武道中人大约是十万分之一,在修真者中则一下子猛跳到千分之三。这说明什么?说明修真者的身体、精神和脑域都非常强悍,最适合成为光明之子。可惜修真界一直避开世俗,极少有资料流传到网上。据朕所知,修真者的能力来源于对一种神秘物质‘真气’的运用,属于另外一个知识体系。不过不要紧,只要他们还是人,还是血肉之躯,还有神经系统,朕就控制得住。

“朕一开始从普通人中寻找,后来从武道中人里寻找,现在则是要从修真者中去寻找。修真界也感觉到了末日来临,违背千年的信条与操守纷纷现世,无非想攫取资源,以期在末世中苟延残喘。这场浩劫远远越了地球层面,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所以,朕的方针是尽可能多培养光明之子,潜伏于末世,不让文明断根。

“当初《光明世界》把目光投向武道中人,曾引起武林不满,认为虚拟网络抢走了现实中的徒弟。但进入《光明世界》闹事的武道高手,都被朕悄悄改造了身体,变得更快更强,尝到甜头后很快改变观念,主动上网开馆授徒。现在除了一些老顽固,武林之中反对的声音并不多了。可修真门派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对比武道的弱小、散漫,他们有着严密的管理体系和独立主权,对世俗是抵-制的,对科技是轻蔑的。近年来修真者开始出现在光明世界,朕选择优异,指示其拉拢同门,苦心孤诣经营了一年,才挑选出八个光明之子,几十个扈从。哈哈哈,朕狠挖墙脚,修真门派当然有所警觉。但那些老古董对科技深恶痛绝,不清楚情况又不肯低下身段盘查,便给朕留下了展的机会,否则早就打上门来了。

“但浩劫逼近,朕没有时间慢慢渗透了。所以半个月前,朕命令三位光明之子率领十名扈从反出南海派,扬言修真十年,不如在光明世界呆上一天!这才是南海派恼羞成怒的原因。修真者自入世以来,摧枯拉朽,《光明世界》是第一个正面叫板应战的世俗力量,各方势力包括军方官方等等,都瞪大眼睛期待着。朕挑起这一战,输赢并不重要,要的是在这一战之后,拟真系统能够在修真界迅铺开,产生更多的光明之子。

“六大顶级修真门派,仙人谷、蜀山派、桃都派、南海派、正一教、全真教,南海派是最弱的一环。这一仗要打得它叫痛,其他各派才会重视你的存在。然后挟一战之威,投靠修真界,顺势赠送会所,计划就非常完美了。切记,《光明世界》是一个饵,要令得修真门派舒舒服服地吞下;你如果把它当做一座城,坚守不屈,便和朕的意思南辕北辙了。”

听了这些话,龙辰面色苍白,额冒冷汗。

嬴政装作不知,继续说道:

“当初你提议成立天龙生命科学研究院,准备用科学解构武道。既然现在现修真者才是我们的大客户,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当然,研究院初期的工作还是起了成效,对意识、梦境、情绪等等的脑电波图分析报告非常不错,在朕在研究人类的理智与情感时起了辅助作用。更何况,朕一直在光明世界里偷偷制造人,研究院成为吸引公众注意力的幌子,也是一块大靶子,被摧毁才是它的使命,哈哈哈。但是,在成立研究院的过程中,你开始培植个人势力,让朕很欣慰呀!”

龙辰脊背一僵,咬紧牙关不一言。

“一年多了,研究院的所有人员,从保安到武师到专家,没有一个进入《光明世界》检测过。你知道朕能够扫描脑域,并且改变一个人的思想,所以把这些人隔离,想打造一股独立于《光明世界》,只听命于你一人的世俗力量。千年古武世家龙族,居然没有一个进入《光明世界》改造。对此,朕确实很欣慰,不要以为是反话。朕可以轻而易举控制你们的思想,可朕没有,因为朕需要的不是一枚棋子,一个奴才,而是一群有血有肉能够在末世延续文明的人。你有自己的想法没关系,只要不违背计划就行,何况朕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忠诚。所以这次同南海派的一战之后,朕会离开一段时间,带领二十八宿开辟一个末世根据地,期间大小事物均由你主持。切记,一切都是手段,一切都是过程,一切都是烟云!

“三个光明之子都是内门核心子弟,居然反出了南海派,对修真界的震荡是巨大的。以往修真者高高在上,看世人如蝼蚁,这回有人弃修真而投世俗,不亚于引爆了一颗原子-弹。《光明世界》与南海派一战,是世俗界同修真界的第一场正面交锋。朕猜测,战斗会分两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是在武林大会上对研究院打压羞辱,第二阶段是趁曲终人散月黑风高进行灭门。政府势力用不上,军方、警方能够袖手旁观就非常不错了。他们既然敢来,朕就敢战!你下线后,第一步先撤防,把外围警戒全撤了。第二步把所有的枪支收缴,纯人出战。第三步是邀请几家控制得住的媒体观礼,以防在大会之上就撕破脸,没有回转余地。至于大会之后嘛,各安天命!

“朕堂堂正正,不玩花巧,就是要让世俗界看到,《光明世界》培养出的武士可以同修真者一战,就是要让修真界看到,《光明世界》可以辅助修炼。只要能够多贡献几名光明之子,朕也不介意提升修真者的能力。”

嬴政笑了,手捋胡须,像一只偷吃了香油的老狐狸,笑得很是得意。

龙辰的神情随嬴政的话语变幻着,由不安逐渐平静,道:

“大人,我正为这事来的。南海派这一回连内门弟子也出动了,听说还有修炼多年的老怪物压阵。”

嬴政笑道:

“你是不是还想讨一支兵马?朕要是兵强马壮,还用得着这么迂回曲折吗?直接碾压过去就是了。这次朕从《光明世界》里抽调出一支由高阶武师组成的百人队,一支由中阶殿堂组成的十人队,足以横扫武林。你别打光明之子的主意,派他们上场无异于杀鸡取卵,朕可不会干这样蠢事。”

“大人,在高端战力上我们颇有不及。”

“朕不是把蝶舞给你派去了吗?”

“蝶舞只是高阶殿堂,未必能敌。”

嬴政皱了皱眉,道:

“蝶舞的身体,是朕在一干武道高手中改造最成功的,已达人体极限,称得上同阶无敌,足可一战宗师。那一百位武师和十位殿堂,也非比寻常。这样的阵容,自保足矣,大会之后向南海派服软求和就是。朕的目的是把《光明世界》向修真界推广,不争一时意气!”

“要是南海派不接受求和,赶尽杀绝怎么办?”

嬴政哈哈大笑,道:

“你绕了一个大圈子,其实就想问这一句吧?他要战,那便战!不用担心,朕会在天上好好看着的。一日未成仙,一日还是人,修真者真逆了天不成?不过,朕真正的对手不是他们!”

第四十四章 地球之顶级战力

龙辰不易觉察地抿了抿嘴,心底感到纳闷。大人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难道地球之上还有对手?

嬴政读懂了他的心思,微笑着解释道:

“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有很多,核武大国都具备,只不过因为相互制约而平衡罢了。朕这一去可能数月,留下一千股残念在《光明世界》中,会自动判别上网之人的素质,初步改造其身体并做好标识,等朕的本体返回后再作处理。从今日起,除了对光明之子无权处置外,你是《光明世界》的最高长官。朕只要光明之子,此外所有的资源均归你调配。另外,朕也听到了你内心的失望。你没有成为光明之子,是因为身体早年劳损,导致素质有了不小差距,强行改造会危及生命。

“你的个人贡献过了光明之子,如果说他们是金蛋,你就是下金蛋的鸡,再选一个代理人也未必更好。所以,金钱除了用于光明之子外,均由你支配。这是朕送给你的礼物,也是对你多年辛劳的奖励。百名武师十名殿堂,还有一位堪比宗师的大高手,今后都成为你的私人力量。可能数年之内,朕与《光明世界》就会消亡,你和他们却会留存世间。没什么好伤感的,再美丽的鲜花在绽放之后,必然凋零,文明、网络、游戏,莫不如此。这个结果,对每个国家、组织、宗族、个人,都将是非常残酷惨烈的,朕不知道能为你护航多久,就提前说明一些事项吧。

“当今世界就整体力量而论,最强大的推世俗界,也就是科技文明。但末世中,它将是最不可依靠的,因为目标太显著了,必然先遭受打击。它是一个精密体系,在地球有限的资源之下,代偿能力极差,破坏一环另一环就不可用,直至整体迅衰落。末世将是个体能力的天下,切记这一点。当今天下,朕知道的最强个体有四。一个是朕,朕如果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可以把地球炸个稀巴烂。虽然核弹的射在最后关头由纯人控制,但你是知道的,朕可以入网控制信息,出网控制人物。还有一个叫瑶姬,她也能毁灭世界。”

嬴政大手一挥,凭空展开了一副图像。

云雾缭绕的一座大山中,一个戴着蝴蝶结的小姑娘藏在一颗老树后,拨开枝叶露出半张脸远望,表情困惑。

听到“瑶姬”这个名字,龙辰不由得身子一颤,仔细盯着姑娘的脸细看。

嬴政笑笑,问:“现了什么?”

龙辰不可置信地回答道:“这个名字,同华夏传说中的巫山神女一模一样。”

嬴政道:

“她比神女还厉害,控制网络的能力比朕还强。你看到的这座山,其实是华夏电网的主控中心,朕把数据模拟转换为可视图画,以便于你理解。有一次,她从里面溜出来,是距离朕最近的一次。五年前朕巡游到欧洲核子中心,现耗电量奇大,便悄悄往里查探。随着光纤的带宽越来越狭窄,沿途防火墙越来越多,朕只能把意识一股股细分,终于现在核子中心的底下深处还有一个庞大工事,除了电网供电外,竟然还有一个小型核电站专门供电。

“网路到了尽头,网关只能单向开启,只出不进。如同来到了一座古堡前,却现吊桥高悬。朕感觉躲在宽带或者电脑中,难免被现,索性找到光纤的破损地方溢出,现通往城堡的物理通道之森严丝毫不亚于网络,除了对指纹、瞳孔、证件、权限有要求,竟然还有能量、红外线、气味、微细颗粒等一层层探测网。朕潜伏在空气中,常人是见不到的,跟随在他人身后畅行无阻。但第三个关卡设有能量探测网,朕无法硬闯,便一头扎进关卡外的监控室,硬从电脑的光纤接头处挤入,准备切断能量探测。

“那一瞬间,像在黑夜里摸索突然碰到一根手指头,令朕毛骨悚然。第三关在一刹那锁死,要进的人进不去要出的人出不来,好在未亮红灯未响警铃,没有引起骚乱。朕仔细一看,有一根极细的光纤从这台电脑连向里面,好像人体的纤毛,朕一时大意触到它,里面有一缕意识瞬间缩了回去。那根光纤实在太细,朕挤不进,只好送入一只眼珠。没想到那一端的网关已经断开了,黑暗中一双眼睛正瞪着朕。

“那双眼睛惊恐地一闪而逝,紧接着第三关的门锁死,连第二关也打不开了,朕听到值班人员向外打电话求援,只几句就掉线了,连电话线路也被切断。朕进不得退不得,从电话线溜走的希望也断送。五分钟后,第二关的大门打开,朕正准备冲出,到门口又紧急刹车,只见通道内弥漫着绿莹莹的消毒汽雾。你见过云室吗?电子太小不能被肉眼观察到,但一出现在云室中便会拉出轨迹。朕当然是不怕消毒的,但朕的这缕意识分身相当于一团能量,在能量探测网下无可遁形,穿过浓密的雾团绝对会造出一个光辉灿烂的影像。

“就在朕犹豫的当口,进来几个穿着密实防化服的人,想咬都无从下口。这几人把带进来的几套防化服给滞留三关前的人穿上后,就举起手里的盘盘叉叉。狠,实在是狠!那是游离能量采集仪,什么磁场静电沾着就灭,躲在城堡里的那双眼睛看样子是想把朕这缕意识消灭。朕毁掉仪器,必然暴露行迹,要知道世界上知道朕存在的只有你。所以朕只好狼狈地窜入电缆逃出来,幸好只是低压照明电缆,要是百万伏特高压线,朕的分身不死也要脱层皮。走电缆和走光缆大不相同,一是能量通道一是信息通道,跟你愿意开车走高而不愿意钻下水道是一个道理。饶是如此,那一缕意识分身还是丢失了不少信息,引起电压不稳灯光明灭,也只好顾不得了。躲在城堡里的那个生命,朕后来知道叫瑶姬,有资格成为朕的对手,朕的终结者。

“这个位于法国与瑞士交界处的欧洲核子中心,朕后来又潜入两次。重兵防守戒备森严,空中禁飞,外围驻扎了一个导弹营,安保比美国的航天基地还严密。朕在里面还见到了一些地球上的顶级科学家,各个国家都有,不分欧洲亚洲美洲,各个领域都有,不分数学物理生物电子。朕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全从原来科研机构消失,时间跨度追溯到十六年前。上千个不分种族不分国家的顶级科学家隐姓埋名到欧洲,数十年做同一件事情,这是一种什么概念?远远过了美国当年研原子-弹的范畴!朕刚才说过,地球顶级的战力是科技文明,那么掌握科技文明的大师们汇集核子中心,铸造出了瑶姬这把尖刀上的锋刃。

“在核子中心,朕还见到了一份绝密文件,是美国航天中心就飞船某个智能模块设计方案向瑶姬提出的计算申请。航天中心拥有计算度世界排名第一的级电脑,为什么还向瑶姬申请?种种迹象表明,在日内瓦的地下深处存在着一个庞然大物,一台越了地球科技的神级电脑,一个能控制网络的智慧生命!这两者可能是同一回事,因为量变引起质变,海量的计算确实可以产生智慧,那是一种与人类不同的,纯粹以逻辑运算为基础的意识。也可能不是同一回事,一台神级电脑加上一个能够以网络为载体进行通灵的小女孩,或者一群特异功能人士。所以,为什么《光明世界》被欧洲拒之门外,值得你深思。为什么被美洲拒绝,因为那里也有一个公开却顶级的项目——制造星际飞船。我们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其实早就被现了,只是还没有被证实清算!

“纯粹依靠逻辑与计算,要消耗相当多的资源与能量,只是一种原始状态,并非高级生命。最简单的例子如身份识别,纯粹靠人脸、身形、行为,要设定不胜巨细的参数变量及逻辑单元。但一个普通人能够认出三十年前的小,依靠的是模糊判断。这有可能出错,却是更高一级的智慧。研究院江红在《一切的起源》中创造了印痕理论,涉及到比模糊判断更高的层次,如果控制不住就杀掉。那篇文章必须封锁,如果被瑶姬得到,将大大缩短她进化的时间。

“那么核子中心到底在干什么?朕猜测是人类有史以来的顶级工程,可能跟灭世危机有关。瑶姬只是一件工具,朕猜测连科学家们都不知道她产生了自主意识。否则以人类的思维,若创造了一个无法控制又强大无匹的怪物,会安心令她生存?核子中心朕后来又去了两次,第二次止步于通往地下深处的第一道关卡外,那里装上了能量探测网,连监控室也缩进门内。第三次连中心区域也进不了,所有光纤电缆重新包裹严实,一星半点的缺口都没有,朕的意识分身无法溢出。她察觉了,非常警惕!朕与她就像黑暗丛林中唯一的两个猎人,看到了彼此痕迹,却没有致胜把握,所以兜兜转转,小心接近又避免直面。丛林的资源只够一个人用,生存的法则必须先制人。朕在衰老,她在成长,决战的这一天将很快到来。

“末世临近,瑶姬紧逼,朕决心赌上一把,成则一统天下,败则身死魂消。回到眼下同南海派这一战,赢固然难赢,但不可以输得太惨,然后迅求和。修真之人目高于顶,万一接受和谈,你就稍微抬高条件,掌握好分寸,要搅和黄了,还令他们不能撕破脸皮再打一场。这时候,装出一副不胜压力的样子向世俗界和修真界求援,不惜血本把资金资源统统砸出去。早有人看南海派不顺眼,何况你拱手送出这么大一块蛋糕,危机自然化解。可能军方会犹豫,怕《光明世界》控制士兵的思想,可能仙人谷会矜持,毕竟他们一心求仙,对俗世财富和力量并不看重,可正一和全真两个混在俗世的教派绝对欣然接受。科学界一直想破解拟真系统,却没有成功,白送上门会欣喜若狂。

“趁着南海派住手,其他势力有的沉默有的犹豫有的矜持的平静工夫,朕安排一批修真者袭击光明会所,抢走两百多顶拟真头盔。知道科学界为什么破解不了拟真系统吗?因为每顶头盔都有朕的意识碎片封在里面,数码分析怎么可能解锁?瑶姬倒是有解锁能力,但她不是人,不能像人一样产生感觉与冲动来激活系统,所以她也使用不了头盔,进不了光明世界。我们曾经被窃走三十二顶头盔,其中四顶在亚洲,六顶在美洲,八顶在欧洲,剩下的没有尝试连接网络,所以朕也不知道位置,但估计至少十顶留在了核子中心的秘密实验室。这一次,朕会把两百多顶头盔全销往日内瓦,少量留在莱布尼兹计算机中心,绝大部分进入核子中心的地下城堡。就算科学家不好意思出手抢头盔,但为了增加破解的概率,瑶姬绝对会不择手段。

“修真者的霸道惹得天怨人怒,再出一个公然抢劫的恶性案件,舆论还不倒向你一边?那些大势力不是还矜持顾忌吗,好吧,你干脆破罐子破摔,‘委屈’地把光明会所赠送两百个出去。记住,不是大甩卖,是白白赠送。到这时,与修真界的矛盾自然有人牵头摆平。六大修真门派,每派送七八所,二流三流门派视情况每派送一两所,像军方这种巨无霸,各大洲军区送一两所。你送出去后,他们绝不会用来敛财,而是先训练人。待见到子弟或士兵的能力有所提升,会把更多的资源砸进去。到那时,各方势力不但不打压了,还不辞辛苦为我们培养光明之子,心甘情愿地成为刀下羔羊,何乐而不为?

“在大赠送之后,再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公布拟真系统的机密。这个价值远远高于会所,接受赠送的势力肯定不愿意看到手里鸭子缩水,会施加压力。但说出去的话怎好收回?你顺水推舟,惭愧地宣布分阶段解密。为表示诚意,第一步先向社会赠送十顶‘源’头盔,说能够沟通其他头盔形成局域回路,相当于指挥官,头盔里的战斗机。这个概念随你去编,朕就不费神了。暗示“源”链接头盔越多,解码概率越大。‘源’赠送谁?世界十大级电脑的拥有者,美国航天中心,华夏天文中心,莱布尼兹计算机中心等等。

“每顶普通头盔都藏有朕的意识碎片,不强大但非常稳定。在被窃走的二百多顶头盔中,朕会把碎片的能量级数提高,相当于朕意识分身的零件,眼睛、鼻子、躯干、四肢什么的。‘源’头盔中藏有朕的意志,相当于头颅,一旦遇到其他零件就会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人’。朕判断,送往十大计算机中心的‘源’,至少会有一顶-进入核子中心的地下城堡,由美国航天中心、莱布尼兹计算机中心、剑桥计算机中心转入的可能性最大。待朕在地堡内把分身一片片拼起,便出信号打开城门。在外则亲率十大级电脑长驱直入,直捣核心。此事若成,我们在末世来临前能抢得更多资源与时间进行布置。若不成,朕必亡,《光明世界》无论在网络还是在现实都会被连根拔起。

“这个计划一环套一环,每一步都极凶险,稍一不慎轻则赔了夫人又折兵,重则一溃千里难以为继。你要小心谨慎,先理出个头绪。这里面有数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同南海派之战,先色厉内荏,次短兵相接,再委曲求全;第二阶段是明里求支援,暗中盗头盔,布下连环套;第三阶段是瞒天过海,拼尸还魂;第四阶段是里应外合,叩关一击。朕已经写好了提纲,以后再同你研磨细节。演好这出戏,关系到今后上千年。

“瑶姬是人类文明的顶级战力,像幽灵一样徘徊在《光明世界》的门外,威胁最大。朕为什么要去中心化,设计一千个独立运行的局域网,就是考虑到一旦被突破也只舍弃一点,不至于全盘皆输。比较起来,修真界非但不是敌人,简直是送上门的大补之物。如果文明持续展,瑶姬迟早会成为网络上的神灵,甚至破网而出。但她在现实中的战力靠控制人类社会庞大的资源与武器系统来实现,一旦文明被毁,也就成为了一堆瓦砾,不足为虑。别看朕与她斗得你死我活,其实都很可怜,不过是想在文明毁灭之前多抢几杯盛宴的残羹。今后的世界,当是人的天下!

说到这里,瑶姬的图像一阵波动,幻化出一片苍翠山谷中一个双臂微展的背影,道髻高耸,宽袖飘荡,似在行路,脚下却凌空。

龙辰见到这张图不由得眼睛一眯,上前几步端详,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变换位置看了又看,问道:“还能放大不?”

“这是朕从卫星照片中截取的,再放大就模糊了。说说看,现了什么?”

“大部分植物是低矮的灌木,远处还看得到雪际线,这应该是在高原某个山口,风很大。这个道士很奇怪,好像是飞跃出这片山谷。”

“对,这里就是华夏传说中的万山之祖、万仙之乡——昆仑。你用词不太准确,朕仔细观察过这张照片,从姿势和衣服上的波纹,推断他的肌肉处于松弛状态,那么应该不是在‘飞跃’,而是在‘飞行’!”

龙辰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两个字脱口而出,仙人!

嘿嘿,嬴政笑了,道:

“朕研究华夏传说与典籍,现飞行是一个分水岭。仙人肯定能飞行,但飞行的并不一定就是仙人。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突破了肉体限制的人。如果瑶姬与他为敌,赢面将非常小。因为你很难锁定他消灭他,他却可以不断地破坏你削弱你。科技文明的优势在于,无数小系统形成大系统,从而输出强大能力,而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系统。在高端层面,他不一定达到了科技文明能够达到的级数,但可以破坏一个个小系统从而令大系统瘫痪。如果他硬要杀入核子中心,瑶姬除了召唤核弹玉石俱焚外,毫无办法。这也就是为什么古老的修真门派一出,强大的世俗界处处忌惮退让的原因。仅仅从飞行这一点,不能判断这个人的战斗力,但地球上一十六年前曾出现过令仙人也会感到恐惧的力量。

嬴政的手一晃,画面变幻,出现了一个直通星空的大洞,宛如一根璀璨的大柱子,下方是一个破落的城市,许多人跪倒在尘埃中膜拜。

伊塔城!龙辰不由自主喊出了声。

“是,这就是差点被核弹摧毁的圣城伊塔。”

嬴政严肃地端详着画面,道:

“以十万吨当量的核弹为引子,引出了亿吨级别的能量爆,而人类最大当量的核弹也才五千万吨。这不是什么自然现象,而是一股能够突破空间的神秘力量,它被完美精确控制到这种程度,是朕所不能理解的。一十六年中它始终销声匿迹,与之相关的是神子传说,朕相信各大政府隐瞒了许多东西,但你不要去触碰。因为这股神秘力量远远越了地球的层级,若它再现,与之接触的各方固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化为齑粉的可能性也不小。若它不再现,寻找也是徒劳,还树敌不少。这股神秘力量可能由个体出,也可能由系统输出,目前的证据并不能形成判断。但是下面这个,这一个……

嬴政一挥手,画面变幻为五张,依次排开。第一张画面暗淡,出现了一条巨龙般蜿蜒的大堤,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边,一个人形光团正在行走,突出的吻部显示可能是兽类,另有两道模糊人影跪立在其前。第二张照片却是一片白色耀斑,什么都看不清楚。第三四五张显示下方一团漆黑,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雨了。

嬴政皱了皱眉,斟酌了一番用词,继续道:

“这是三年前的夏夜,地点是华夏洞庭湖区北部,长江支流虎渡河的一个渡口。这几张照片是朕从卫星中截取的,研究的时间也最长。基本上可以判断,为了寻找神子,桃都派的高手同一个狗形生物生了激烈厮杀,结果在那天夜里被团灭。只剩下最后两个人时,那生物现有卫星掠过,便打向天空引暴雨,也可能是击落卫星没有成功。通过光谱分析,朕现这位强者竟然是一条不折不扣的黄狗,也是朕在地球上见到的最强个体!

“朕说了这么多,相信你也清楚了,同南海派这一战只是疥癣之疾。培养光明之子是要使命,为此修改原来计划,牺牲利益向修真界渗透;其次,调动《光明世界》的所有资源,配合朕与瑶姬这一战;第三,末世将临,着手准备根据地。切记,要远离城市,往北不可以靠近昆仑山,往南不可以接近洞庭湖。”

第四十五章 如歌的行板

阴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该布置的都进行得差不多,研究院的忙乱步入尾声。院方宣布放假十天,在上午把一批中老科学家和想回家的员工送走,像康节这样身份然的客卿在昨天就走了,却奇怪地把弟子追命留了下来。

所有工作人员接到通知,在中秋晚会之后统一乘坐巴士离开南澳住到东方市的宾馆里去,参加为期一周的旅游活动,不准缺席。

张灯结彩,铺地毯搭舞台,自然请外面的工人来搞,并不需要院里的员工搭手。

喜庆的日子,又迎来大老板龙辰视察,林彬、龙五等高层人员的脸上却没有几分笑意。这份凝重自然影响到了其他人,走路轻手轻脚,连大气都不敢出,有时候突然听到叮叮咚咚的敲打声,往往被吓一跳。

舞台和观礼席就搭在“妖蛾子”一般的主楼前面,上午时分满江红还想去帮一下忙的,却被龙九赶了出来。

晚饭之后暮色降临,更离谱的命令传达了下来。所有员工必须离开岗位回到居住房间,不得外出。

满江红掀开窗帘的一角远远窥视,见到潮水一般的人流涌进主楼,个个身形彪悍,穿着黑色紧身衣裤,手提防爆盾,腰挂警棍,腿上别着三棱-刺,杀气扑面而来。又过了一阵,一辆信号车悄悄开到楼侧,瞅瞅车顶硕大的雷达转盘就知道功率不小,一旦启动,肯定能轻而易举把方圆数里的无线电波统统屏蔽掉。

晕,这是要打仗的节奏呀!

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他乖乖地呆在房间里,闭目凝神,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拽回了现实。

才转开锁钮,门就被生生挤开,两个面生的便服男子跨了进来。一个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和屋内布置,另一个人则疾步上前,二话不说就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这,这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满江红愕然无语,站在门外的一位院里保安歉意地冲他笑笑,说道:“江红先生,中秋晚会马上开始了,快些下去吧。”

海边温差大,夜里天气凉。他匆匆套上西装上衣,赶紧出门,见到楼道里还有几个陌生人,手里拿着好象望远镜的东东在晃动察看。他猜测这是相当高级的红外线夜视仪,能够透视墙壁,如果附近有热源生物活动的话,一定无所遁形。

他心急火燎地冲到楼梯口,却见龙九斜靠在梯栏上,眉头微拧,目光凶戾,帽舌落下的阴影遮住半边脸,显得有几分狰狞。龙九平素阳光开朗,也没有什么架子,和院里人关系都不错。在武道上他指点过满江红,经过南澳小镇“满楼红袖招”的事件后来往更频繁了,但二人地位悬殊交集不多,所以也谈不上亲密。

满江红一怔,见对方心事重重,似乎在思考问题,便把关切的话咽了回去,匆匆下行。才走到楼梯拐角,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疲惫的声音:“江红,等一下如果有意外生,你什么都不要管,往主楼里面跑。”

他一呆,回头仰望,却见龙九背着手走开了。

意外?会出什么意外?

龙九的话沉甸甸的压在胸口,他暂时却想不了那么多。出楼门,就见前面十字路口来了一群人,便加快步伐,想抢先拐进右道。刚刚奔到到路口,隐约感觉边上灌木丛中有人,风声凌厉,四只手抓了过来。

满江红本能地一挣,瞬间加,却不防身子过去了,衣袖却被抓住,整件上衣被撕扯掉,背后随之传来“嗤啦”撕裂声。不用问,院里下的制式西装肯定报销了。他被这样一扯,顿时上身后仰失去了重心,不由得双膝着地滑行向前。

只听到一声少女惊呼,对面那群人停了下来。满江红支起上身便闻到一股馥郁芬芳,仿佛春来百花开。

抬头看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最左边是在小镇照过面的红衣蝶舞,靠内是一脸茫然的院长林彬,右手斜伸向前似乎在领路参观,中间是一位中等个头的中年人,温和笑容中透着坚毅,正是在网络上见过照片的天龙集团掌门人龙辰。龙冰灵赫然站在最右边搀扶着一位老太太,一身白裙随风泛起涟漪,在灯光下真好象月宫仙子欲凌空飞去。

在她们身后,密密麻麻的不下二三十人跟随,自己这一滑无巧不巧,正好跪倒在了龙冰灵面前,好似求婚一般。上回在小镇上距离五六米俯看,这次只隔了一米仰望,更觉得她眼眸明亮红唇娇艳,说不出的好看,一时竟呆住了。

老太太六十多岁模样,面孔素雅干净,透着一股严厉。她见满江红迟迟不起来只顾呆望着冰灵,偏过脸数落道:“冰儿,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冰灵闻言羞红了脸,把身子直往后缩。

满江红听老太太的声音珠圆玉润,同面貌反差颇大,正在奇怪之间,老太太扭头看了看他,温和地笑道:“这位小哥,好漂亮的一招霸王卸甲!”

完了,小爷的形象全毁了!这是什么霸王卸甲,空中剥皮还差不多!

满江红懊恼地正想站起,却见蝶舞上前挥退正欲逼近的两个便衣,嘻嘻笑着走过来,折下道旁一枝花塞进自己手中。

这,这是神马意思?

场面诡异地安静了下来,一群人大眼瞪小眼。林彬看样子想训斥,却被龙辰扯了一下。老太太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冰灵更是把头垂成了含羞草,只有蝶舞捂住嘴笑弯了腰。

时间似乎很悠长,其实才过了短短的十几秒。慌忙中满江红一惊弹起,把花枝朝冰灵手里一塞,如受惊的兔子一般逃开了。背后传来蝶舞终于抑制不住的大笑,仿佛还能听到人群整整齐齐的吸气声,眼珠子朝自己“唰”地追了过来。

他从来没有这样拼命地跑过,好像背后有一千头老虎在追。

他从来没有喝过酒,不知道酒醉的感觉,眼下却头晕脑胀情绪亢奋,身子热,脸更是烫得不行,跑起路来偏偏倒,跟醉鬼一般。

哎呀呀,我这是怎么啦?我应该一倒下就马上站起来的,怎么还傻傻地跪着,完全不符合逻辑呀!

明明知道蝶舞作弄自己,怎么还把花塞给冰灵,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哎呦坏了,有林院长在,等一下她肯定知道我名字,不知道会不会挨老太太的骂。

怎么胳膊凉飕飕的,我的西服上装呢?

爱过才知酒醇,醉过才知情重。这是谁总结的,好像有一点道理呢……

满江红的脑子里乱哄哄一团糟,一想起送花时那群人齐刷刷望过来的奇怪眼神,就臊得慌,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疾跑了一阵,又绕着研究院主楼周围的花径慢跑数圈,被清凉的海风拂面,混乱的情绪才得以平息,慢慢恢复冷静。每个路口都立着几位不认识的便衣,冷冷地瞥了他胸前证件一眼,并未多加理会。

梳理了一下刚才的场景,他有些困惑。冰灵是龙辰的女儿,搀扶的自然是龙族长辈。那群人里面以地位而论是龙辰最高,以辈分而论是老太太最高。但蝶舞的表现却很奇怪,疏离不群,恶作剧也没有人敢阻止。开什么玩笑,高手不应该端庄严肃吗?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冰灵的?实在是太神奇了!

满江红感觉到自己的智商正在无限趋近于零,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了。

主楼前上千平米的大理石广场一夜铺上了猩红的地毯,主席位背对大楼入口,是绫罗垂地的一溜长桌,桌后摆放着四把宽大的黄花梨太师椅。椅后留出约两米的过道,再后又是一溜条桌,木台依次上升,共有四层。每层四席,每席三人,可坐四十八人,是安排给天龙集团和研究院的主位。

在主位右边,平行约五米外是一模一样的一个木台,是安排给媒体记者和其它人士的观礼席。在主位左边,约五米垂直相交是一溜长长的木台,也是四层,每层竟然有十桌,每桌三人,可容纳一百二十人,是安排给武林及修真人士的观礼席。

整个广场的布置就像一个缺了口的马鞍,缺口处面朝大海,一溜花坛茂密繁盛。夏花未谢,秋叶苍翠。

满江红进到场中,灯光亮如白昼,迎面是一个高出地面三尺的舞台杵在中心,周边围着一圈绳索护栏,正对主席位的方向留出缺口,好像一个擂台。他再环顾两边呈梯级上升的观礼席,心中暗道,这不是古罗马斗兽场的微缩版吗?切,这是要打擂台的节奏呀!

绕外场一圈每隔十米,就站着一位身穿研究院保安制服的年轻人,背手跨立,身形挺拔,满江红却都不认识。哪里来的这些人?境界都不过武士,面色均约显紧张。

刚才他跑了大几圈,现今晚的保安分两种,银灰色制服是院里的,便衣或浅褐色衣裳是龙辰带来的保镖,而杀气冲天的黑衣人却不见踪影。

他心虚地回头瞅一瞅灯火明亮的主楼大堂,心里想着龙九的话。若是有意外生,那批黑衣人应该是安保力量最强的一环吧。

“洪江,洪江!”

怎么听着这么耳熟?猛然想起是自己在填海区用过的名字,转过头便见一位婀娜女子跑到了面前。

“你原来在这里呀。”

“哦,王晶记者,幸会幸会。毕业以后我就在这上班了,等下散会后我们再聊,你懂的!”他眨了眨眼睛。

填海区的收破烂王子,小混混班头,到哪里去毕业?这段经历对院里隐瞒了,拜托正气凛然的大小姐千万别捅出去。

干巴巴的开场白之后,口齿伶俐的王大小姐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满江红的明显暗示一时间领会错误,砰砰心跳,面泛红潮。

他这是,要单独约我吗?

自从填海区偶遇之后,年轻人的身影时常进入梦中。她为自己大对方几岁而羞愧,又因为家族的步步紧逼而神伤。她小宇宙爆,上蹿下跳纵横捭阖,不遗余力为他“捣毁丐帮”之事善后,假借采风之名寻找他的踪迹。这一切,她不会告诉任何人,以为自己快百炼成钢坚硬如铁了。可是,为什么在朝思暮想终于见面之后,看到他若无其事的笑容,无限委屈便涌上心头,泪水完全止不住了。

“咦,你的眼睛怎么啦?”

“哦,没……事。这里风大,吹得眼睛涩涩的。”女子侧过身去,从小巧的坤包里掏摸出纸巾。

“今晚的媒体来了不少呢。”

“嗯,我们报社小,只来了我一个。你们的规矩也很怪,可以拍照记录,不能够录音摄影。”女子轻轻擦拭过眼睛,恢复了平静。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等一下会有大人物来,你要抢个好位置拍照才行。”

“嗯,不知道龙辰先生会不会接受采访。不准录音就全靠记,很麻烦的。”

“那是,那是,那你就先忙吧。”

女子呆呆地看着年轻人礼貌地点头致意,转身走开了,差点把银牙咬碎,恨不得冲上去一脚踹死他。

忙?我没说很忙呀!

瓜果、糕点、月饼、红酒、茶水已经摆上了桌面,左边长长的观礼台却还没有一个人到,右边的媒体席倒是有二、三十个,第一排都坐满了,一溜手提电脑和相机在桌面次第摆开。好位置被占,王晶只得找了第二排最靠右边坐下。有人嚷嚷着哪里可以充电,还有人凑着头窃窃私语。

员工席第一排空了出来,那是留给天龙集团及院里高层坐的。后面寥寥十几个人分布在二、三排,年轻的助理研究员一堆,武师一堆,泾渭分明。虽然院里老人和龙五欣赏满江红,但文人嫉妒武者忌惮,文武两个团体里的中下层都主动疏远了他。

满江红也懒得凑堆,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到最后边的角上。正在拾级而上,却见到右边媒体席最后排左边的两个人站起了身。其中一人高大威武,披一袭黑色风衣,冲自己勾了勾手指。

武师那一小堆人也注意到了,有人探了一下头便飞快缩回去,咕哝了一句“天狮花戎”,嫉妒忌惮之情溢于言表。这小子毛都没长齐,不但得到院里宠信,居然还认识黑道煞星武林巨擘,简直没有天理呀!

满江红赶快返身奔上那边台子,惊喜地招呼:“大哥。”

花戎扳过他的肩膀,装模作样皱着鼻子嗅了嗅,道:“嗯,应该是几天没洗澡了,果然有一股子挡不住的风情,把人家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言毕他指了指王晶,恰好她也装作摆放电脑偏过身子偷偷地看,见一条魔神般的大汉指了过来,吓得赶快正襟危坐。

满江红对情爱之事还是一张白纸,闻言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道:“人家是大记者,以前也才见过一面。”

“一面又咋地?缘分这事不好说,我瞧她是对你动了真心。不过这女人呀你可要小心,和你好之前是小绵羊,和你好之后是大老虎。哥就这点惨痛经验,今天打折卖给你算了。”

满江红很尴尬,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对花戎身侧立着的中年人笑道:“这位大哥好。”

中年人回以礼貌的微笑,没有更多的话。

“我来介绍一下,我的小兄弟,满江红。”花戎松开他又拍拍中年人的肩膀,说道:“我的老朋友,李铁。”

“李大哥好。”满江红恭敬地微微弯腰。

“嗯。”李铁面无表情地点头,依然无话,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满江红感觉没趣,笑道:“那你们先忙呀,我还有点事。”不待花戎出声,“噔噔噔”径直先跑下去了。

见他走开,二人重新坐下。李铁笑问:“花戎,这是你埋伏在研究院的暗桩吧?”

“上头要我调查天龙研究院,偏偏我那兄弟李四同龙辰又有点交情,你叫我怎么办?只好随便抓个壮丁塞了进去。这小子很聪明,但倔强得很。我要他走,他偏偏不走,你叫我怎么办?”

“甭管什么桩,今夜过后都没用了。国安局派你来观察,情报局是我来观察,军方警方几大世家肯定也会派出观察者。龙辰装作不知道,南海派装作不知道,我们彼此之间也装作不知道,瞧这戏演得多默契。只可惜,我们只能看到台前,看不到幕后了。”

“南海派砸了天龙集团在华夏的几十家会所,迫于舆论没有进一步扩大事态。龙辰召开武林大会,摆明车马是要和对方干一架,省得老是被零打碎敲憋屈得很,够爷们!”

“修真者不好惹呀。”

“呵呵,上面严令要委曲求全。我披着这身虎皮,一直没有机会同他们交手。”

“你这武痴,简直疯了。知道上面担了多大的干系吗……”

不一会儿,员工席除第一排空着外,66续续坐了个八分满。媒体席的第一二排明显都是记者,才坐了个七分满。第三四排的人明显不是记者,都衣着考究气度不凡,也坐了个九分满。有的独来独往,有的前呼后拥,遇到熟识的人往往要寒暄一番。后来的人见后两排位置几乎满了,便挤到了记者那席。

最庞大的阵容当属武林人士席位,竟然爆满,从中也可以看出每个人的地位。十几个神态倨傲的,一人或两人在第二排独据一席,第三排基本上规规矩矩三人一席,第四排则是四五人挤在一起。好在是长条凳,若是椅子,岂不是要坐到人家腿上去?

这批人目光凶狠,沉默无言,偶有交谈也只寥寥数语。奇怪的是,他们宁愿挤得一塌糊涂也不去坐空着的第一排三十个席位。更奇怪的是,有一半人带着兵刃,环刀、七星剑明目张胆地摆在案上,月牙铲、镔铁棍堂而皇之地靠在身旁。满江红甚至还见到一个带流星锤的,黑黝黝小西瓜一般,铁链子叮叮当当缠绕在手臂上。计算一下比重怎么也得七八十斤,他很想凑上前问一句,大哥,您累吗?

因为这批人的到来,现场气氛开始阴冷,负责引导的礼仪小姐小腿肚子直哆嗦,光洁的裸-背上冒出了鸡皮疙瘩。有几位记者本来兴奋地举起了相机,吃对方铜铃大的怪眼一瞪,明晃晃的兵刃扬起,立刻被吓得跌回了座位,不敢多看。

主人和主宾还未亮相,偶尔有细碎声音飘过却听不真切,近两百人围坐的广场愈显得诡异阴森。音响师开始调试,舒缓的曲调弥漫开来,似一条缓缓流动的河。

满江红听出来了,是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在明丽优雅的主旋律之后,是反复的低沉的叹息。不是哀号不是呻吟,是忧伤的思念,是深深的疲惫,是不能释怀的无可奈何。

他缓缓站起,缓缓四顾一张张复杂的脸,心中充满了伤感。今夜连逢冰灵、王晶、花戎,都是喜欢却难得一见的人,更何况被蝶舞揭破了心事,令他比平日更加细腻敏感,被这一曲忧伤搅动了灵魂。

光明世界与修真者的一战今夜就会有分晓,在座的恐怕全都是炮灰。康节说过,今夜注定要血流成河。眼前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数小时后将变成一具具丑陋的尸体。来如清风,去似微尘,生命何幸之有,何苦之有,何辜之有?

他急促俯身,冲木偶一般挨坐着的追命说道:“等一下如果有意外生,你什么都不要管,朝主楼里面跑!”

追命翻了翻眼皮,牙缝里蹦出一个字:“中!”

满江红匆匆跑下去爬上记者席,对坐在偏僻处的王晶连说带比划好一番耳语,又急急忙忙从后排绕了一大圈跑到花戎面前,好一番叮嘱。

瞅着他一蹦一蹦往回跑的背影,李铁面色凝重,道:“这小子,有良心。”

花戎则托腮看了一眼妖蛾子般的主楼,漫不经心道:“这楼里,有重兵!”

第四十六章 八部天龙

不多时,主宾入场。

率先进入的是一个青袍小道童,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漂亮得像女孩子。他跟随着迎宾女郎款款而行,并不怯场,大眼睛好奇地滴溜溜四下张望。武林席位一阵骚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小孩子是谁。

难道会是修真者?

满江红正在奇怪之间,边上传来冷冷话语:“南星,南海派核心弟子,南海七子中排名第七,炼气二层,十二岁。”

满江红偏过头探询地看着追命,他却耷拉下眼皮,把嘴巴闭上了。

炼气二层的实力相当于武道中的武师或者殿堂,跨度挺大。满江红在十七岁的年龄能够同高阶武师一战,尽管比不上龙九这样的怪物,对自己的身手还是颇为自负的。听追命说那南星才十二岁,立刻收敛起轻视之心。十二岁时自己在干嘛?还在玩泥巴!天地辽阔,不见世面永远是井底之蛙。

南星的入场并未引起轰动,但紧随其后的一条汉子才亮相就搏得满堂彩,武林中人纷纷起立行礼。

“郭春海,炼气三层,外门排名第四,南海派在南越行省的管事。”追命继续介绍,依然惜字如金。

那汉子手长脚长,穿着布褂长裤,一脸憨厚。南星单纯机灵,似乎还带点腼腆。这两人严重颠覆了修真者在满江红心里的形象,一颗龙眼含在嘴里忘了吐核。

仙气何在?杀气何在?看起来也不强大,同街头巷尾碰到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边上又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修真者也是人!”

满江红奇怪地瞪了追命一眼,心想你这厮难道有他心通,能够听见我心中说话?

他同花戎盘桓多日,对江湖及庙堂形势大致了解。以前在科技文明的压制下武道衰落,宗师级别高手寥寥无几,而且都七老八十气血已衰,基本上不露面,所以江湖上的最强战力就是殿堂。近十年来殿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给武道带来繁荣,可修真者也开始大举入世,视武林中人如奴仆。当局采取忍让怀柔的政策,更是助长了其嚣张气焰。社会矛盾日益加剧,面临着一场大爆与大清洗。

但一个打烂的世界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世俗界与修真界并未撕破脸,各种角力都是在暗里进行,消息均被压制。同以往小打小闹不同,今晚这一战是堂堂正正对决,意义重大。世俗界很满意天龙集团做出头鸟,修真界也很满意南海派赤膊上阵,各方势力都会派出观察者。对战的双方也装做不知,心照不宣维护着表面上的和谐。

揣明白装糊涂是一种人生境界,也是博弈的一种策略,因为许多事情一旦摊开,就没有了回旋余地,风险更大,结局更糟。在大伙都一边装糊涂一边浑水摸鱼的情况下,最终结果还是取决于谁的拳头更硬。

科技文明是一个庞大精密的系统,武道追求的是强悍个体,在没落之后逐渐成为科技文明系统的辅助部分。修真逆天而行,追求更高层次的个体力量,入世之后对武道进行碾压是必然。这引起了世俗界强烈的不安与警惕,好在修真者对权力没什么欲望,大家才维持住平衡。

天龙集团与南海派这一战,很可能成为世俗界与修真界全面开战的导火-索。看似偶然,其实必然。《光明世界》代表武道与科技的结合,修真者若想彻底征服武林,与其一战将是最后一战;若想征服科技文明,与其一战将是战。目前由于《光明世界》先跳出来,战斗的时间便大大提前了。

六大修真门派虽然没有明确的地域划分,主要势力范围还是清晰的。仙人谷在极北的昆仑山脉一带,蜀山派扎根巴蜀,桃都派盘踞鲁东鲁西,全真教在黄河以北,正一教在长江以南,南海派主要是东南沿海,其他二流、三流教派则遍地开花见缝插针。

虎渡河之夜,高功道人的桃木飞剑给满江红留下了深刻印象,通过旁敲侧击询问花戎,得到的回答令他傻眼。道士的法器一般小巧轻灵,法剑是标准装备之一,桃木剑又是法剑中的选。一万个道士里至少九千个会佩带桃木剑,你啥时候见一道士抗着宣花大斧?六大修真门派里,像蜀山就是纯剑派,而桃都据说拥有上古神木,桃木剑更是天下之冠。

仔细观察南星同郭春海,满江红看出了一点端倪。南星浑身上下似乎有气韵流动,好像清晨的薄雾,远看分明,近看却无。郭春海的气韵更加明显,却没有那么空灵,好像清晨的雾霾灰茫茫一片。南星的目光纯净中带着一丝兴奋,显然童心未泯;而郭春海面色阴沉目光阴鸷,绝非表面那么憨厚。

经历了长街血战,满江红非但身体的度、力量、强悍上了一个新台阶,对外界的敏感程度更是由量变到质变,进入了另一境界。初见花戎时他只能感觉凌然气势,数日前却能清晰觉察对方释放的强大气场,体内气息流转如澎湃的火山。他还觉察到蝶舞体内的气息没花戎那么雄浑,运转度却快了一倍。若就此判断,花戎哥哥真还未必打得赢蝶舞姐姐。

这两人是他见过的武道最强者,也是武林最有可能进入宗师境界的七大高手之一。按花戎的说法,判断对方境界一是靠经验,二是释放真气探测。不过气场一旦接触,对方也能觉察,除非境界悬殊,这也是数天前蝶舞同冰灵在楼下经过时花戎突然收敛气息的原因。

但令满江红纳闷的是,自己一无经验二无真气,怎么能感应真气而且对方毫无反应?一眼望去,场内所有人的境界如暗室烛火,一览无余。

在右边记者观礼台上,花戎是高阶殿堂的巅峰,身旁的李哥是初阶殿堂,其他席位66续续又坐了八个高阶武师三名殿堂,彼此都装作不认识。而左边的武林观礼台上绝大部分是武师,只五名殿堂,气息也远不如龙五龙九凝实锐利。

他正仔细观察着南星,却不防他突然停下脚步望了过来,目光明亮如长空裂电。

满江红吓得一哆嗦,慌忙垂下眼皮。靠,这个小孩好厉害!全场人都在看他,他怎么单单望向自己这里?难道无敌雷达碰到了反雷达?

南星疑惑的目光在满江红身上停了停,然后盯着他身旁的追命微微一笑,继续前行。

满江红偏头看追命,却见他正向自己望过来,眼中也满是疑惑。

嗯,好像追命做了一回挡箭牌。满江红也通过这事看出,修真门派把子弟划分为核心、内门、外门的科学之处。郭春海的境界虽然比南星高一个层级,可是年龄却大了许多,对窥探毫无反应。

现场突然喧哗,只见跟随郭春海入场的是一条五十多岁的秃顶大汉,身材魁梧,手指粗短,赫然是一位巅峰状态的高阶殿堂。显然场中认识的人不少,大汉一边走一边挥手致意。但满江红见他双眉下垂,嘴巴虽然咧开可眼角不动,总像是在强装笑颜。

前排传来院里武师低低的议论声。

“张三是南越北越武林的领袖,前几年还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的,怎么也跟着南海派来砸场子?”

“嘘,小声一点。现在两越哪还有什么武林,除了我们这些进研究院的,其他都成了南海派的走狗。”

“南海派砸场子,咱这点本事也帮不上什么忙。但研究院好酒好肉好招待,拍屁股就走也实在对不住人。等下老子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了。”

“别乱来……你忘了,龙九命令我们晚会后必须离开的!专家们先被送走了,我们在这里只是壮壮人气。否则研究院的晚会没有院里人参加,林院长脸上没有光彩。”

“要打就打,还搞这么多虚套。咱看那边虽然人多,顶用的只有张三一个,龙五龙九哥俩个联手拿下他没有问题。”

“操,瞪大狗眼睛看看。今晚看戏的殿堂来了一堆,张三、蝶舞、花戎,七杀来了三,连龙族的八部天龙也出动了,哪里会这么简单。”

“八部天龙,谁?”

“乾达婆呀,就是龙大官人的亲姑妈,龙族族长龙天的亲妹子,刚才我还看到他们一堆人在院里遛弯呢。龙天是一代宗师,江湖上人称帝释天,龙族八大长老也被称作八部天龙。这个说法好像是少林寺的和尚传出来的,佛经上都有。一曰天,也就是帝释天;二曰龙;三为夜叉,也就是鬼王;四为乾达婆,也就是香神和乐神;五为阿修罗,也就是魔王;六为迦楼罗,喜食毒龙;七为紧那罗,是护法神;八为摩呼罗迦,是大蟒神。”

“这,这都是一些神仙呀!神仙打架咱们小鬼就别掺和了,等下一起走吧……”

南星、郭春海、张三走到武林中人的观礼台前,在空出的第一排选了中间一席。南星居中,二人分坐两边,显然是以其为尊。待三人坐定之后,背后的武林中人才敢纷纷放下屁股。他们到此刻才晓得最先进场“小孩”的尊贵身份,可是再拍马屁来不及了,人家根本不搭理。

随后主人进场落座,从右往左依次是林彬、乾达婆、龙辰、蝶舞。乾达婆的身后侍立着三个女孩两名男子,冰灵赫然在列,手上的花束却不见了。在他们身后还肃立着五名褐衫男子,应该是龙辰的保镖。其后天龙集团与研究院的高管把观礼席第一排坐满,龙五并未落座,挺立在主席台左边的入口,而龙九根本不见踪影。

满江红伸长脖子朝记者观礼台看,见到王晶朝自己嫣然一笑,便点了点头,心道这丫头还真好奇,老是东张西望的。他扫过两遍记者观礼台,没有什么现,便又转头细看武林中人那席,还是没有找到,不由得心中一沉。

邴龙与邴豹没有来!

上午他帮忙布置场地时,听到龙五和龙九商量把邴家哥俩安排在记者观礼台。很明显,员工席不能呆,武林席呆不得,他们也只能呆在那里。在今晚的节目中,有一项会隆重推出少年英雄江红——一个初阶武士经过《光明世界》半个月改造之后,竟然连越六阶十八级击败高阶武师的传奇故事。剧本初稿里的英雄救美情节,在满江红的坚持下被删除了,最后的定稿据说是龙辰大笔一挥,把研究院替换成《光明世界》。当事人邴虎还在养伤,邴龙邴豹便成为了故事里唯一的托,现场说法的反面佐证。

然而,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们却放了鸽子!

联想到龙九狠戾的眼神,满江红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那哥俩只怕是永远来不了,修真者已经出手。

随着欢快的印度舞曲响起,一群肚皮舞娘奔上舞台。这一台主人戒备森严宾客肆无忌惮,各怀鬼胎互不搭理的诡异晚会,轰然拉开了序幕。

第四十七章 海上升明月

在热烈奔放的节奏中,这一群舞娘扭胯抖胸。她们身材丰满面庞娇美,胳膊圆润大腿修长,丰乳肥-臀,艳光四射,极尽妩媚诱惑。近乎赤裸之身,要害之处约做遮挡,在欢快的抖动过程中,乳波-臀浪,随风摆柳,令人怀疑那几片碎布随时都会掉下来。

最要命的是,那些舞娘戴着无带文胸,令场内男人都摇身一变成了学者,琢磨它怎么就不掉下去,这不科学呀!偶尔有几个下滑的,堪堪要露出要害了,却又被一抖一挺,立刻神奇地恢复原状,现场顿时响起整齐的“哎呀”惋惜之声,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但群豪都是过来人,也只静静地看着,倒没有什么不雅之举。最坐立不安的反而是南星,可怜的孩子小脸憋得通红,想闭上眼睛又不肯认输。

龙五瞟了他一眼,心里暗自得意。开场舞本来是林彬定的古典民族舞蹈,被他霸蛮改了过来。听说内门修真弟子生活清苦不近酒色,存心想给一个难堪。

看起来效果不错,南星那小孩子可怜巴巴的,就差一点要蹦出来除魔卫道了。

小样,小小年纪就开始学坏,看你以后还怎么道心无暇。

正得意着呢,主席台上乾达婆冷冷瞟过来一眼,把龙五吓得一缩脖子。

哎呦坏了,怎么忘了这茬!姑奶奶还是上个世纪的人,清心寡欲,最看不惯的就是淫风邪曲,等一下自己的境况大大不妙哇。

一曲完毕,龙五抹了一把冷汗,龙辰带头鼓掌,现场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只有员工同几个记者凑趣,武林中人和观察者们纹丝不动。

那一群舞娘逃一般奔下舞台,飞快穿过夹道跑到外面,在研究院保安的护送下赶到停车场,同经纪人一起迅离开。

她们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却是第一回遇到这样阴森恐怖的场面。那些目露凶光手按刀柄瞪着的大汉,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而是一只只待宰的小鸡仔。下次给再多钱,也不敢来了!

现场一时安静,满江红盯着冰灵窈窕的背影,只觉口干舌燥心旌摇动。以前的确没有见过她,怎么会有如此亲切依恋的感觉?是一见钟情,她刚好符合潜意识思慕的形象?还是荷尔蒙的作用,就象雌蛾散出化学信息,千米外的雄蛾都能觉察?

“一曲婆娑舞,直叫人销魂。”

龙五缓缓步出。

作为今晚的主持人,他中气十足,场地不大倒也用不着话筒。

“相信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妩媚的舞娘,当然,不是男人的除外,小孩子也就算了。力所不能及,只会很难堪。”

他意味深长,把凌厉的目光从武林中人那席扫过,被看到的都神情僵硬,有的甚至低下了头。没有人附和,没有人笑,也没有人骂。南星生气地绷紧了小脸,郭春海依然表情木讷,而张三干脆垂下了眼皮。

研究院既然地处南越,打出的又是“以武证道”的旗号,不可能同当地武林没有摩擦。听了这话,那些在龙五铁拳下吃过亏的人满腔悲愤,见郭春海没有令不敢乱动,心道你这厮算什么主持,耸肩晃腿,一脸奸笑,目露凶光,简直比流氓还流氓!

龙五今晚有些郁闷,有点恼火。

作为龙族的优秀子弟,自然不怵修真者。南海派同天龙集团的矛盾他是知道的,对辰哥摆明车马干一场的决定举双手赞成。

郁闷的是,他对《光明世界》也很好奇,但辰哥严禁龙族兄弟进入,随手一挥就拉出了一支连自己都没听说过的强悍队伍,居然还有蝶舞这样的大高手,不能不令他怅然若失。

恼火的是,邴龙邴豹作为研究院安排好的托,在下午居然被无声无息干掉了,令隆重推出江红,以彰显《光明世界》武力的计划大打折扣。

很明显,那群武林人是安排在中秋晚会上闹事打脸的主,晚会之后修真者才出手。奶奶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两!他凶狠地扫视着,心里嘀咕怎么没有不长眼睛的跳出来,老子保证不打得你满脸桃花开。

“言归正传,天龙研究院是天龙集团旗下的科研机构,致力于开人体潜能。武力只是其中之一,佛家所云六感眼耳鼻舌身意,无一不可以提升出卓能力,成就所谓的天眼天耳他心通等。研究院建立才半年,在许多方面做了初步尝试,比方说关于意识、梦境、记忆、真气等等,比方说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除了开场舞,娱乐性节目均被删除,保留下的几个并非给外人而是给龙辰看的,是半年来研究院的成果,很有点献礼的意思。龙五也懒得敷衍那批乌合之众,就当他们不存在,所以流程中也没有安排领导讲话主宾介绍等等。

晚会之上都是精英人物,却办得比草台班子还草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武林中人和修真者,来可以,但老子懒得搭理,咋地?等下真刀真-枪干一场,看到底谁命长。

龙五的串场告一段落,一个大约七、八岁的清秀男孩子被从研究院那席推出来,只迈了几步又停下朝身后看。一位女护理员笑着扬手,鼓励他继续向前。这孩子怯怯地走到主席台前,林彬轻抚着他的头,介绍道:

“童童是意识实验室新来的,才八岁,只经过一个月训练便记忆力惊人,真正可以做到过目不忘。龙先生,请你随便写下一串数字,几十位上百位都行。”

工作人员拿来纸笔正要递给龙辰,却不防斜刺里一只手抢了过去,蝶舞连声说道:“好玩,我来。”言毕伏在桌上迅写起来。

龙辰一脸无可奈何,乾达婆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毫不掩饰对侄儿身边莫名其妙冒出的美女保镖之怨念和警惕。

等蝶舞写完,龙五把纸片在童童眼前慢慢地平拉而过,然后递给了龙辰。五秒钟的时间,任何人都不可能靠谐音、联想等方法记住一堆杂乱无章的数字。

印痕,一定又是印痕!

满江红迅明白了其中关窍。

他的印痕实验走的是另外一个方向,只抓核心与整体,刻意忽略细节。如果这时候上场,只怕也难记住那串数字。

现场很安静,连南星也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串通好了的吧?”

有人小声嘀咕,吃周围人眼睛一瞪便把话咽了回去。想一想也是,龙辰、蝶舞是何等人物,还用得着弄假。

童童转过身背对众人,闭目冥想约十几秒,好象那张纸条已经刻入脑海,现在要做的只是拂去尘埃,读出上面数字。

对,就是这样!闭目冥想,进入类似无名诀的状态,不让印痕受污染。

满江红心道。

“9。”

童童睁开了眼睛,小声说话。

“9!”

龙五怕大家听不清楚,大声重复。冰灵微微偏过头去看龙辰手里展开的纸片,只有乾达婆好象睡着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将近百位的杂乱数字刚刚读完,蝶舞就一声惊呼:“太神奇了!童童,到阿姨这里来。”

龙五本来还想请龙辰验证的,听到蝶舞惊呼就不再出声。蝶舞人漂亮,武功高名气大,虽然时常喧宾夺主,却没有心眼不耍性子,除了姑奶奶以外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而且辰哥的贴身护卫都由她指挥,不能不令人浮想联翩。

蝶舞褪下腕上一串红色珠子塞进童童手里,道:“这是西域高僧赐福的红玉,带在身边保佑平安。童童真聪明,阿姨喜欢你。”

童童蹦蹦跳跳回到员工席中间,手里的珠子璀璨晶莹,令人眼红。

有人小声嘀咕:“这串珠子恐怕不止一百万。”

更多的人开始后悔,当初自己怎么就不报一个节目上台。

粉雕玉琢的童童人人都喜爱,亮出的这一手更是惊艳,众人无不心服口服。任你天资过人武功高强,只扫一眼就记住近百位数字,也是不可能。龙辰带头鼓掌,员工席与记者席纷纷附和,武林中人也跟随南星拍起了巴掌,现场有如雷鸣。

掌声堪堪停歇,有人就一串筋斗翻到了舞台上,风车一般。

这,这都神马情况?大伙都是高手,都是有身份有风度的人,好端端的你翻什么筋斗?街头卖艺,耍把式呀!

滥竽充数的主持人龙五瞠目结舌,根本来不及阻止。

“我来献个丑,大家将就着吃月饼。”

来人嘿嘿一笑,右手从左掌握着的一把筷子中抽出一根,“啪”插在了木台上。

显然竹筷附注了真气,但是台板坚硬,这一下没有极强的腕力不行。何况竹筷不是铁条,稍微斜一点就容易折断,没有极好的准度也不行。

满江红低头瞅瞅面前,筷子也才一双,很奇怪他是从哪里收集了一大把。

那人小心地把第二根筷子立在第一根上,然后是第三根,第四根……不多时,已经码出了一人多高细细的一根棍子。

“王虎的眼力手力还真不赖,不愧是高阶武师!”

听到反伪斗士方锤子的赞誉,台上王虎面有得色,团团抱拳作了个罗圈揖,连连说道:“献丑,献丑。”

这就完了?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王虎你这狗-娘养的,学小孩子搭积木呀!”

武林席位有人高声叫骂,附和起一片哄笑口哨声。

王虎畏缩地朝那边瞥了一眼,不敢回嘴,赶紧往下走。

他才下来,一条瘦削矮小的汉子迎上前,在台上绕着那根“竹棍”转了两圈,伸出双手轻轻握住,静默数息,开始往上爬。

这一手可比搭积木漂亮多了!

现场鸦雀无声,许多人张大嘴巴,连一直好象睡觉的乾达婆也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又闭上了。

“魏彪的平衡能力没得说,轻身功夫更是一流,假以时日必成殿堂!”方锤子也出了感叹。

“哼,雕虫小技!”

满江红循声望去,原来是据说能够改变分子结构的气功大师钱飞,正一脸的不以为然。

魏彪慢慢爬到顶,头下脚上笔直倒立,停顿一两秒后腾出右掌向“竹棍”砍去。人群不由出惊呼,但棍子并未倒塌,一根筷子飞了出去。魏彪身子一沉,继续稳稳地倒立在竹棍之上。

就这样一掌一掌地“削”,“竹棍”一截一截地降低。当最后一根筷子被砍飞,魏彪单掌撑地一个倒翻立起身来。

满江红瞧得分明,魏彪砍向竹棍时左手握着筷子微微一提,其实是凌空打飞了中间筷子。但这份平衡与轻巧做不得假,依然令他震惊羡慕。

有童童珠玉在前,王虎、魏彪打的都是拿赏赐走人的主意,其表演并非预定节目。这等心思外人不知道,院里人可清楚,所以也只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都等着龙辰表态。

武林中人也不作声,面露不屑。

龙辰心知肚明,因为有蝶舞的珠子在前,他也不能小气。约一沉吟,对林彬说道:“两位的表演非常精彩,每个人奖励一百万。”

什么叫土豪?这就是土豪!

简直是视金钱如粪土的节奏呀!

起先童童得到珠子,没有人嫉妒眼红,因为那是蝶舞的私人馈赠,也因为他年纪小,确实惊艳讨喜。可这两个憨货只随随便便比划两下,居然也得到了一百万奖励,甭说院里人,连记者席同武林中人都哗然了,心里严重不平衡。更有人开始转心思,咱的功夫好像比他俩强,若是到了研究院还不得受重用?

在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南星突然指了指乾达婆,又看看蝶舞,口-唇翕动,笑得前仰后合。

蝶舞莫名其妙,一脸无辜。

现场之中,唯有满江红跟随朱富贵学习了不少江湖奇技,约懂唇语,见南星的口型赫然说的是:败家娘们!

他心思极快,立刻明白这话是乾达婆在偷偷骂蝶舞,却不妨被南星瞧了去,不仅莞尔。嗯,侄儿散财便迁怒旁人,真够护短的呢!

果然乾达婆一声冷哼,众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蹩脚主持人龙五见到大家跃跃欲试,有点急了。他倒不担心散财,而是怕院里人一哄而上,打乱了今晚部署。正待说话,忽然听到柔美的歌声传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一个全身黑纱的女子缓缓走到舞台中央,在清冷的月光下,一张洁白的脸儿有如冰雕玉琢。本来也有武师站起身,准备抢上台的,见是她便重新坐下,不好意思去争了。

这个是预定节目,龙五松了一口气,退回过道中。

“中秋佳节,无以为贺。小女子愿为大家,摘下这天上月亮。”

此语一出,举座皆惊。

天上一轮圆月银盘似的悬挂高空,俯视着苍茫河山和虫蚁般的人们。

满江红认出,这是每天盘膝面海静坐名叫秋娘的瑜珈女子,夏天的太阳也没把她晒黑。

瑜伽原意是驾驭牛马,在印度,人们相信通过瑜伽可以摆脱轮回的痛苦,内在的自我与宇宙合一,一切障碍将不存在。

满江红也相信瑜伽能够调节身心平衡,激潜能,但这如何能够摘下天上的月亮?

秋娘舒展腰、臂、腿、颈,面向大海盘腿坐下,双手按膝,眼观鼻,鼻观心,渐渐进入了忘我之境。

海风轻轻拂来,海浪拍打岸礁,人们渐渐觉得大海正在随着秋娘的呼吸潮起潮落。

秋娘缓缓站起身,单足而立,双掌合拢举过头顶,仿佛正捧着一个看不见的圆球。

她手指灵巧舞动,手掌慢慢分开,一线微弱的光从掌心射出。手掌越分越开,光线越来越强,在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之后全部收敛,手心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如碗碟的光球。

光球并未触到手掌,没有重量一般静静悬浮空中,闪着莹莹的光。

再看天上,月亮已经不见,群星如镶在天鹅绒上的宝石眨着眼睛。

“海上升明月!”蝶舞情不自禁地赞叹。

光球皎洁,光线柔和,其下萦绕着一道道青气好像海浪波动,可不正似浩瀚无边的大海缓缓托出一轮明月?

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众人敬畏拜服。

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恬淡女子,竟有如此惊人本事。纵然是武道大宗师,恐怕也不能凭空变出一团光吧!

一直面带轻蔑不屑的武林中人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武技还是法术、幻术?

明明极其高明,偏偏认不得,真是令人郁闷!

满江红也傻了,想得尤为深刻。

光生于手固然奇妙,更奇的是,为什么不飞走?

世间之物均可把握,唯有光不能。

光一秒越三十万公里,可以被阻挡,可以被吸收,唯独不可以被捕捉。

光线永远不停留,为什么此刻团成了球?

第四十八章 葵花点穴

万籁俱寂中,只听到一个喑哑的声音:“我不相信!”

方锤子摇摇晃晃朝舞台走去,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光球,一路喃喃自语道:“戏法……不可能……这一定是障眼法!”

对,是障眼法!

场内诸人都存在着一样的心思,希望方锤子去揭开谜底。一直到他踏上了台心,玩忽职守的主持人龙五才猛然醒悟,惊呼“住手!”

方锤子凑近了秋娘,眉毛竖起了一个倒八字,目光涣散地望向光球,伸出一根指头径直捅去。他表情呆滞,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神采飞扬,走路形同梦游,但这一下出手却是又快又突然。

秋娘背对众人单足而立,秀气的柳叶眉微拧,呈飞天姿势的身子急促颤抖。但她全身的精力都用在维持掌中那团光,干瞪眼动不了。

神仙也料不到方锤子会如此鲁莽,现场响起一片惊呼声,却都来不及阻止了。

只听到“嘭”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声惨叫,秋娘顿时口喷鲜血瘫坐在地。平地卷起一阵狂风,方锤子被抛到了木台之下。

光球在一瞬间膨-大、碎裂、消失,好象万千条萤火虫遁入了夜空之中,倏忽不见。

方锤子倒欢实得很,一个鲤鱼打挺就立起身躯,一条裸着的手臂通体漆黑,如被灼烧,脸上露出了大梦方醒般的神情。而秋娘则嘴角沁血神情萎顿,以手扶地,抿紧嘴唇静静看着台下,不一言,着实令人怜惜。

好端端的晚会,怎么就出事故了?众人轰然站起。

冰灵同两位侍女突然闪出人群,一溜小跑到台心扶住秋娘,搭脉查看身体状况。

怒火中烧的龙五走到方锤子面前,凶巴巴地厉声责问道:“方博士,你吃错药了?”

方锤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眨巴着眼睛,露出一脸的无辜与茫然。

南星低声吩咐,郭春海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盒走上舞台,一边递一边对冰灵说道:“南海护心丹,最能护脉凝神。”

冰灵伸出手刚想去接,却看见乾达婆面罩寒霜,吓得连忙又缩回。

郭春海也不说什么,笑一笑,把盒子揣进怀中施施然走回。

南星猛然站起,把双手合成喇叭状罩在面上,冲乾达婆无声地骂了一句“老顽固”,乾达婆也装作没看见。

三人搀扶秋娘走回员工席,拿出丹药喂她服下。秋娘掩住嘴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看着带血的纸巾呆住了。边上的女护理员瞪着方锤子,很是忿忿不平,秋娘却默不作声。

方锤子悻悻地吊在后面,慢慢走过来,对林彬说道:“院长,刚才我不知道哪一根筋搭错了,糊里糊涂的,实在对不起。”

“你把对不起去跟秋娘讲吧!”

林彬素来和他关系不错,此刻恼火得不知说什么好。瞧瞧,这么大个人了,平时挺稳重的,今天怎么像小孩子一样胡闹?

“您看,秋娘有伤,我这胳膊也不听使唤了。要不您派个车,我好送她去医院?”

龙辰深深看了方锤子一眼,抬手把林彬招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

林彬听罢直起身,宣布道:“秋娘的摘月之举神奇无比,研究院决定奖励五百万。”

现场响起了热烈掌声,无人不心服口服。如果说童童的记忆术表演惊艳绝伦,那秋娘的这一手‘海上生明月’简直惊世骇俗,实至名归。只不过,五百万的重奖是不是太过了?怎么总感觉这钞-票对于龙辰而言,就是一张废纸!

满江红微微一笑,心道龙辰虽然不在研究院露面,对这里的情况恐怕倍儿清楚,五百万除了笼络院里人打击武林人,只怕还有做慈善和帮助龙九泡妞的嫌疑。

秋娘闻言,挣扎着要起身道谢,被众人按住又是好一番宽慰。这温婉的女子,吃穿用度都非常朴素节俭,却抚养着数十个孤儿,研究院诸人或钦佩或爱慕,但是不嫉妒,得到了重奖自然人人都替她高兴。

林彬抬手把龙五招到近前,狠狠瞪了菜鸟主持一眼,说道:“安排两部车,一部小车送方博士和秋娘去医院,一部大车把童童和剩下的文职人员先撤离。”

龙五转身欲走,忽又停下,问:“那江红呢?”

“他不算!”

满江红耳力极好,听得分明。虽然就算赶他走,他也不会走,但对林彬这句话还是好生腹诽。

切,小爷我不就是打赢了一个武师吗?论岗位还是正儿八经的助理研究员,实打实的文职编制,怎么就不算了?

这一批人络绎向外走去,方锤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秋娘,脸上满是温柔怜惜。

满江红瞧在眼里,心中一咯噔。

斗士大叔怎么就没有一点歉疚的觉悟,倒好似英雄救美心愿得偿一般。龙九泡妞可是掏出了三千万的支票,您老倒好,剑走偏锋,直接掏出了拳头。不对呀,英雄救美也不至于打伤对方再救,莫非知道呆会儿有变故?晚会至此只剩下最后一个节目了,也就是自己越阶击败邴虎的那一段广告,还能出什么妖蛾子?

这一台晚会,堪称奇葩!

没有开场白,没有致辞,没有介绍,主人、宾客互不搭理,菜鸟主持流里流气,神情话语里都带着威胁挑衅,还掌控不住场面,自家人表演都搞出了意外伤,实在令观众无语凝噎。

更为荒唐的是,眼下一部分人先退场,主持人又不见影子,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把大批宾客晾在了一边。

记者们交头接耳,毕竟来之前接受了指示,来之后又接受了红包,倒没有混乱。观察者们知道内幕,抱定看戏的心态,也安之若素。但武林中人一直被冷落,感觉自己跟上门讨喜的叫花子一般,终于沉不住气了。

“啪!”

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武林一席有人长身而起。这是一条身材壮硕一脸横肉的汉子,指向主席台厉声喝道:“龙辰,你把武林同道当猴耍呢!”

见此情况,现场顿时一静。

记者席立刻兴奋起来,随即响起了一阵低低私语。

“这谁呀?好横!”

“摘星手韩庆,灵猿派掌门人,中阶殿堂。”

“他想干嘛?”

“嘘,别作声,好戏才刚刚开始。”

但是这一声断喝毫无效果,龙辰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偏过头同林彬小声说着什么。

一拳打着了空气,人家根本不鸟他!韩庆更加气恼,一挥臂将桌案上的酒水瓜果糕点统统扫落,蹬蹬蹬下了木台直奔舞台。他也不走主席台前铺着的红地毯,从侧面一个鹞子翻身立在了舞台中央,面向研究院与记者那两席,怒喝道:

“俺们眼巴巴地来参加中秋晚会,你龙大官人好大的架子,连正眼都不瞧,把俺们当猴耍吗?”

“哦?我这不是正看着嘛。不要急,既来之,且安之。”

龙辰不温不火,终于微微一笑,推了推鼻上的金丝眼镜,望向舞台。他儒雅清秀,一脸书卷气质,声音不大,全场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好,你狠!你有钱,俺们斗不起;你有势,俺们也斗不起。不过你《光明世界》把学武的年轻人都挖走了,断了大伙的生路;研究院在南越横行霸道,骑在武林人头上拉屎拉尿。这笔账,一直都没有好好算过!今天老子舍了这身剐,也要把你拖下马!本人灵猿派掌门人韩庆,按照武林规矩,向《光明世界》掌门人龙辰挑战,死生各安天命,烦劳各位做个见证!”

韩庆大义凛然地一抱拳,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李铁用胳膊肘捅了捅花戎,低声道:“这家伙脑子没进水吧?龙辰可是世界顶级富豪,顶级科学家,怎么可能同武林人打擂台。”

“呵呵,终于露出獠牙了,不好对付呀。你别忘了,龙辰还有一重身份,千年古武世家龙族的嫡系子弟,也算是武林中人。而且《光明世界》的确像一个级大派,只是别派的子弟数以百计,它的子弟却数以百万计,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这年头还打擂台决生死,简直荒唐!南星同郭春海不可能在晚会上出手,武林那席的张三有乾达婆顶住,剩下五个殿堂不是蝶舞龙五龙九的对手,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呵呵,我倒是觉得,这一招看起来像小孩子把戏,其实非常巧妙,应该是经过高人指点。你看啊,龙辰同韩庆身份悬殊,不可能上场比试,但是不应战,就弱了气势,还有藐视整个武林的嫌疑。派手下去打他一顿呢,又显得恃强凌弱,人家门派虽小,好歹也是个掌门,也把武林规矩做足了是不?龙辰亲至,是为了吸引南海派到这里决战,对晚会状况肯定会有预计。你瞧这舞台布置,纯粹就是一擂台嘛。”

“《光明世界》里的高手来了没有?”

“你们情报局应该知道呀?”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哪里有那么多人手去打探?”

“应该来了不下百号人。韩庆如果把事情闹大引骚乱,研究院靠有限几个高手是弹压不了的。所以说他这一招非常漂亮,一箭双雕,有把潜伏高手提前引出来的嫌疑。龙辰要破局很容易,不承认《光明世界》是武林帮派,或者不接受挑战就是了,但要破得漂亮可就不容易了。”

“管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们只管看戏。”

在一片哗然喧闹中,过道口传来一声冷冷呵斥:“你算什么东西,我哥哥的名字也是你大呼小叫的?”

那人一身银灰色制服,剑眉星目,面带煞气,赫然正是龙九。

他本来负责场外警戒,趁龙五张罗部分院里人离开的空档巡逻至此,听到挑衅勃然大怒。不待众人有进一步反应,龙九身形一展如一道银光射向舞台,到了台下脚下一蹬,连地毯都被掀起,一个虎跳有一丈多高,向韩庆当头罩下。

噼里啪啦一阵连响,场中风声呼呼,两个人幻化出五、六条残影。

韩庆庞大的身躯猛地收缩,仿佛一只被银蟒缠身的灵巧猿猴,在银光之中穿来绕去,左支右绌,偏偏就是不倒。

“停!”

借着两人一对掌的机会,韩庆猛地跳出圈子,喝道:“研究院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你算哪门子客?按照武林规矩,你有资格挑战我大哥吗?甭管是阿猫阿狗,想挑战研究院的,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龙九狠狠瞪着他,随时准备再度扑上。

主席台上,林彬站起身喝道:“龙队长,没一点规矩,快下来。”

龙九回头一看,连龙辰也皱起了眉头,慌忙退下。到了过道却慢慢悠悠,干脆赖在主席台一侧不走了。

台上的韩庆哈哈大笑,说道:“龙辰先生拔根寒毛都比俺腰粗,俺一个穷措大有什么资格挑战。不过请问林院长,您这研究院就开在南越地盘,打出的是‘以武证道’的旗号,经过俺们两越武林同意了吗?”

“我们搞科学研究,打什么旗号,怎么还要经过你们同意?”学者出身的林彬有一点整不明白了。

“您就是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俺们也管不着,但你们打出的是‘以武证道’!说得好像俺们的武功只能看家护院,你们的武功就可以得道飞升一般,这不是赤果果打脸砸饭碗吗?大家评一评,是不是这个理?”

武林人物那一席顿时呐喊喧天拍桌打椅,挥臂举拳有如潮涌。

听这一番话,林彬还真的糊涂了,对方说的好像有一点道理呀!可为什么研究院招一个武师都那么难,没有人趋之若鹜?

韩庆双手下压止住喧闹,继续说道:

“《光明世界》打出的旗号是‘十年修真,不如一天光明’,这俺们管不着。但研究院在俺们的地盘上打出了‘以武证道’旗号,肯定有真本事。所以今天,两越武林前来挑战证道之人,大家都以同等境界出战,武士对武士,武师对武师,殿堂对殿堂。研究院赢了,俺们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研究院输了,就摘下‘以武证道’的旗号,关门滚蛋。俺知道你们厉害,龙九一个人就可以打倒一群。但只要他对天誓,他的武功不是出自巫山龙族,而是被研究院培养提升的,也可以上场。”

韩庆说完这番话后,大摇大摆走回。

研究院观礼台鸦雀无声,一众武师都垂下了头。记者席却“嗡嗡”声再起,观察者们交头接耳。

“这家伙啥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搞半天就是为了刚才这一番话把研究院逼上梁山,真的厉害!”李铁伸出了大拇指。

“呵呵,前面是虚招,现在才是葵花点穴手,死穴呀!”花戎也点了点头。

他们都清楚研究院成立才半年多,依仗的是巫山龙族的武力,能拿出手的成果恐怕只有刚才童童表演的记忆术,连秋娘的“摘月”都不能算,根本就没有出战之人。现在的局面演变成了武林纠纷,如果龙族人出手相助,指天誓这一关就过不了,那不是欺师灭祖吗?其次,龙辰虽然是族长龙天的儿子,天龙集团却是个人私产,龙族也不可能为了保护一位子弟的私产而卷入全族大战。就算龙辰不惜暴露潜伏力量出战,也落了下乘,顶多算搅局,还是没有破局。

研究院有几杆鸟枪谁都清楚,赤裸裸的造不了假。造不了假就应不了战,应不了战就认输,认输就卷铺盖滚蛋!

主席台上的乾达婆依旧闭目沉睡,蝶舞东张西望,龙辰含笑不语。站着的林彬本来神情尴尬,听韩庆说出最后那一番话后,反而轻松了。

他是科学家不假,却不是书呆子,同龙五、康节相处那么久,多少也知道一点武林事情。就在刚才,他做了一道非常简单的算术题。

武林中殿堂不到百分之一,宗师忽略不计,江红同学击败了高阶武师。问,理论上他可以击败多少武林中人?

答:百分之九十九。

何况小镇风波之后,龙五龙九研究监控录像时他也在场,听到的结论是,江红的攻击力只是中阶武士,但肉身扛击打可比武师,更有奇妙的卸力之法和可比殿堂的度,在武士阶层堪称无敌,有资格越阶挑战。可惜他身体有重大缺陷不能产生真气,一生的境界也只能止步于武师。

但这就够了!

院长大人涨红的面孔渐渐平复,嘴角微挑,把头偏过去低声请示了龙辰,然后把悄无声息归位的龙五招过来叮嘱一番。

记者们只隔了数米之遥,依稀听到院长大人说“上江红”,感觉研究院除了瓜果点心之外,只怕是要上什么大菜或者什么大招了,立刻都精神一振,充满期待地安静等着。

第四十九章 露出獠牙

龙五边听边点头,听完后对肃立在过道中的手下做了一个手势,然后缓步登上舞台。

众宾客面面相觑,全都傻眼了。

研究院不会这么无耻吧,派成名已久的殿堂龙五上场!

龙五,你要是敢指天誓,俺们就敢相信乾达婆不会当场打死你!

两位保安提着一根长长金属棍奔上台,站在龙五身后竖着把棍的两边一扯,台心立刻拉出了一块深蓝屏幕。过了一会儿,屏幕上面浮现出一个黑脸大汉的头像。

“这一位,是海神帮的三当家邴虎,高阶巅峰武师,铁臂神功远近闻名。你们好多人认识他,海沙帮和巨鲸帮还同海神帮打过几仗。恰好,丘帮主和滕帮主也在这里,就让他们指认一下,看我说得对不对?”

龙五笑嘻嘻地朝武林观礼台一指,有两位中年人明显把身子缩了缩,却并不答话。

见此情形,立刻有人出头喝道:“海神帮已经改名叫海狗帮了,就是你们养的一条狗。龙五,你扯东扯西是什么意思?要是研究院不敢应战,就赶快散伙!”

“不急,不急,这一战我们不应也得应。”龙五笑道:

“研究院既然提出了‘以武证道’,以科学解构武道,自然聘请了高手进行研究。这些高手都是名动一方的人物,原本有艺业在身,就算在研究院得到了提升,也不好吱声。如果派他们出战,大伙也不会心服口服……”

听到这话,有人叫喊道:“放你娘的春秋大屁!研究院里那几个歪瓜裂枣,爷爷一只手就能打倒。”

龙五浑然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说一句大实话,研究院成立的时间毕竟太短,提升人体潜能的计划并未全面启动。比方关于记忆力,我们只在童童这一个小孩子身上做了尝试,刚才大家也见到了;关于武力,只在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身上进行了试验,用一个月时间把他打造成初阶武士。众所周知,研究院是为《光明世界》服务的,所以后来,又把他送入《光明世界》里加以培养。这个,这个……”

对江红的宣传,是为了彰显《光明世界》。现在武林群豪针对的只是研究院,原先背好的台词就要修改,弄得龙五的口齿也不利索起来。

“……总而言之,他带给了研究院一个惊喜,大家请看。”

这一番话有真有假,龙五说得有恃无恐,言毕退到一旁。

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破落的长街,上百提刀拿棍之人散布一头,最前方矗立着一条壮汉。而在长街的另一头,一个青年正在快冲来。

壮汉左拳一晃,右臂劈下。青年左手撑地左膝点地,右腿盘马弯弓右臂上举过头,被连续两记重劈劈得口喷鲜血。

地面龟裂,尘土飞扬。壮汉后退一步跳起前扑,右臂如一记黑色的闪电再度劈下,转眼之间却又踉踉跄跄后退。

那青年从尘雾中一跃而起,快逾闪电地将壮汉两条胳膊拗断,再一脚踹飞。

画面定格,青年保持侧踢斜踹的姿势,眼神凌厉,动作帅气。

众人牙痛似的倒吸一口凉气,抱紧了自己的膀子。

龙五满意地瞧着众人表情,指了指屏幕,道:“这条汉子是邴虎,高阶武师。年轻人就是刚才我提到的研究院学徒江红,初阶武士。故事很简单,海神帮强抢民女,江红看不过眼,横扫一百多号人,最后击败邴虎。”

画面又一变,出现了一张研究院出入证,照片下面有四行字。

姓名:江红

年龄:21岁

科室:意识研究实验室

级别:助理研究员

“啊哈,他有二十一岁了!”

现场一片哗然声中,传出了一声女孩子惊喜的尖叫。众人纷纷侧目,只见记者席最边上的一位女子迅垂下脑袋,整个身子趴伏在了桌上。

众人不解地摇头。

姑娘,人家二十一岁关你个屁事,不至于兴奋成这样吧!

龙五哈哈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才二十一岁,就以初阶武士的身份跨越六阶十八个等级,硬碰硬击败了高阶巅峰的武师。”

众人撇了撇嘴,表情复杂。

二十一岁的初阶武士,说出去都嫌丢人!

十三、四岁的初阶武士一大把,龙九二十二岁就已经成为传奇殿堂!

可是,跨越六阶十八个等级,硬碰硬击败对手,相当于才学会走路的小孩子在擂台之上击倒拳王,都他妈的不是传奇而是神话了!

这还是人吗?

“假的!”

武林观礼台议论之声嗡嗡不绝,几个人拍桌打椅,大声叫嚷起来。

龙五微微一笑,道:“假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就知道了。江红,请上台来。”

满江红慢慢走上舞台,随即屏幕恢复深蓝,被合拢撤下。

趁着两人接近的工夫,龙五快低声地问道:“你现在状态怎么样?”

满江红咬了咬牙,微一点头道:“还行。”

“那好,你就按我安排的做。”

龙五挺身一指武林观礼台,喝道:

“江红目前的境界是中阶武士,这么多高手在场,一看便知。就按照刚才说的规则,武士对武士,武师对武师,殿堂对殿堂。他代表研究院接受挑战,你们赶快选派一个武士上来。我们一场定胜负。江红如果输了,研究院撤下‘以武证道’的旗号退出南越,并向诸位道歉;江红如果侥幸赢了,也不要你们割地赔款,全他娘的给老子闭上鸟嘴!”

言毕他面孔一板,神情严肃,目光有如厉电。

不待众人回话,龙五缓缓扫视一圈,冷笑一声朝下走去,把偌大一座舞台留给了满江红。

满江红矗立台心,默运天眼,只见从观察者那席射来一缕稀薄的乳白色真气,好似凌空抛出的一根白绫,触到自己身子只约微一绕,便缩了回去。

他纹丝不动,知道是高手在查探自己境界,倒没什么恶意。

从武林那席又飞出两道灰白真气,绕着满江红身体转了两圈后,突然颜色变得浓重,好似毒蛇昂起了头,狠狠向他体内扎了进去。

台下的龙五一声冷哼,一道青气如利剑一闪,顿时将那两道真气切断。灰白真气后继乏力,撞上了满江红的衣襟,纷纷溃散。

武林席位传出两声闷哼,两个殿堂的面孔瞬间变得苍白。

满江红默默地看着这些。

能够亲眼见到殿堂之间的真气对撞,是难得的学习机会。然而,他的心思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收起天眼,抬头望向夜空。除了银盘似的圆月,瓦蓝的天幕空无一物,只几片纤羽一般的薄云飘过。

但是他知道,在目力不能及的高天之上,有一个东西正窥视着下面,令自己产生了强烈的警兆与恐慌。

这种类似野兽警觉的玄妙第六感,曾经在流浪途中多次拯救了性命。

然而,这一次警兆是如此地强烈清晰,甚至过了离开家乡的虎渡河之夜,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停留,只想逃离。

这股来自天空的威胁,笼罩着整个研究院,对所有人都无差别对待。他又想起了格桑大和尚那个“灭世手掌”的比喻,真真切切体会到“手掌”随时都可能拍下,岌岌可危命悬一线的感觉。

是的,他的确可以逃走,但是看情形顶多带走王晶。冰灵、花戎、龙九、追命等等,是绝对劝说不动的。而这些团团围坐的众人,肯定会觉得他疯了,说不定还会强行把他留下!

我的个神啊,该怎么办?

满江红的脑中风驰电掣,却一时想不出好主意,急得几乎一瞬间白了头。

现场一阵静默。

派武士出场挑战可以击败武师的怪物,那不是纯粹找虐吗?

形势急转直下,武林中人面面相觑,都望向了韩庆。而韩庆则望向郭春海,可郭春海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南星倒是精神得很,学大人样托腮顾盼,摆出一副准备认真看戏的样子,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兴趣盎然。

就在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响起了满江红清朗坚定的声音。

“我不接受挑战!”

什么?

这,这又是什么状况?

临阵反水,倒戈一击?

这出戏一波三折,实在是峰回路转,精彩纷呈!

记者们兴奋得嗷嗷直叫,观察者们面露诧异。

不会吧,大战没有开始,研究院在大老板亲自压阵的情况下还状况不断,又摆出这样一个乌龙,到底有没有本事同南海派斗?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研究院众人的笑脸立刻僵住了,刚刚走到过道口的堂堂殿堂龙五居然一个趔趄,差点崴了脚。而武林观礼台顿时响起了掌声口哨声拍打声,还有女子娇呼:“小弟弟,快到这边来,姐姐一定好好心疼你。”

等到声浪稍微停歇,满江红瞟了一眼面色铁青的龙五和双目喷火准备冲上台的龙九,面向武林中人大声宣布:

“我不接受你们的规则,不接受你们的武士挑战,那将毫无意义。但是,我,一个人,挑战你们所有人!”

被震惊得短暂地一静之后,现场轰的一声仿佛火山爆,所有人都笑起来了。

研究院众人郁闷苦笑,观察者们愕然失笑,武林中人则纵声狂笑,沸反盈天。连一直装睡的乾达婆、郭春海也睁开了眼睛。

一个中阶武士,同时挑战二十多个高阶武士,七十多个武师,五个殿堂。是疯了,还是在讲笑话?就算想在这么多见证者面前一战成名,拜托也要靠点谱才行!

这番话已经荒谬到令人指的地步!

不必讨论境界差异及越阶挑战的可能性,就凭蚂蚁多咬死象,这么多人耗体力都能把一位殿堂活活耗死。今天的现场之中“七杀”来了三,张三蝶舞花戎,就算这三位武林中公认的最接近宗师的大高手同时出手,也未必敢言稳操胜券。

满江红巍然不动,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他人在台上,话已出口,再无回旋余地!

笑声渐渐消失了,研究院众人不解地皱眉,记者同观察者们善意地摇头,武林中人则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出头答话。

刚才那番话如果由普通人说出,自然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如果由一个跨越六阶十八等级硬碰硬击败对手的神话说出,任谁在笑过之后,都能够感受到里面沉甸甸的分量和冷飕飕的杀气。

第五十章 揭老底

见到下面的人群冷场,满江红忽然走向研究院那席,面对主席台深深鞠了一躬,问道:“林院长,我可不可以代表研究院表态。”

林彬本能地想一口拒绝,却见这孩子一脸黄豆大的汗珠,神情很是惶急,不由得愣了一愣,没有立即回答。

问题不是他的级别低年龄小,也不是担心他出卖研究院,关键是这货不靠谱呀!

瞧瞧,自从他进了研究院,差点没把食堂吃垮,还助长了赌博之风;色眯眯地男女通“看”,差点没羞躁得扫地大妈扮成蒙面人,钱飞张宝成两位大师至今耿耿于怀;尤其在小镇上逞英雄强出头,差点没把自己的小命断送。

本来好好的局面,击败武士稳操胜券,他倒好,非要通杀全场,这不是神经吗?

龙辰轻叩桌面,对林彬微一点头。晚会到此,他一直没有说过什么话,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是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掌控一切的自信。

“可以……但……”

“谢谢!”

林彬迟疑地才吐出“可以”两个字,满江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即道谢,一秒钟都不停顿,迅转身走向武林那一席,逼得院长大人把“但是”以及后面的一长串话生生咽了回去。

“我,代表研究院出战三场,你们选派一名武士、一名武师、一名殿堂,各战一场。如果我赢了两局,你们立刻退出研究院,不准纠缠。如果我输了两局,研究院关门解散,你们也必须立刻离开。”

利用先前的宣传铺垫,放话镇住这些武林人士,令他们疑神疑鬼;再从林彬院长那里讨来尚方宝剑,放宽条件,对方十有八-九会接受。

像龙五霸蛮地规定只斗一场,人家又不傻,怎么可能答应!吵来吵去,等到天上一巴掌拍下,大伙统统完蛋!

虽然这个赌局对《光明世界》和南海派的意义都不大,但对南北两越的武林中人是一个难得的长脸机会,何况又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一定会牢牢地抓住。

时间紧急,分秒必争,最怕的就是双方纠缠,把晚会给拖延了。甭管是赢是输,只要晚会一散,就对林院长诈称有恐怖分子在院里埋藏了炸弹,先把人疏散再说。至于《光明世界》同南海派的决斗,跟小爷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嗯,这个计划漏洞百出,如果林院长不听的话……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哦,院长同龙五的脸色很难看,小爷也懒得理会了!

听到满江红开出的条件,韩庆迟疑了。用武师、殿堂打人家武士,实在没有什么光彩,可逼得研究院关门又是大功一件,真令人纠结呀!

“答应他!”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韩庆耳中钻入一道清晰的声音,顿时身子一凛,下意识地望向郭春海,却见他依然背对,不由得心里好生佩服。

传音入密是把音波凝练成束,随真气出,中阶以上的殿堂都能做到。可如果背对出,就意味着音波必须绕弯找到接收人,那难度可不是一点点。

“好,就依你!”

韩庆一拍桌子站起来,也不废话,转身向人堆里一指,喊道:“葛宝,你代表武士出战第一场。”

这葛宝是铁锤门弟子,高阶武士,身躯庞大,一对流星铁锤小西瓜一般,拖拽着铁链叮当作响,往擂台上一站就像一座肉山,模样真还有点吓人。

满江红见对手上台,哧溜就往台下一窜,到王晶桌上抓起一物又飞快窜回,扬起了手中兵刃,赫然是一柄塑料小刀!

没错,就是每桌都有的切月饼塑料刀,锯齿状,半尺长。

众人大跌眼镜。靠,这丫也太托大了吧!还有,你这么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赶着去投胎呀,实在太丢人了!

葛宝的流星锤经过改良,有锤柄,舞动起来同传统铁锤没什么分别。但柄后却连接着铁链,可以抽冷子抛出去伤人,能近战能及远。但是这憨货见过满江红一越六阶十八级拗断邴虎膀子的视频后,心里可是毛得很。不求破敌先求自保,脚下生根,左锤前探右锤上举,却是摆出了一个防守架势。

葛宝的架势才摆开,就觉得下眼脸微微一痒,跟被蚊子叮了一般。望下一看,一柄坚硬的塑料尖刀抵住了左眼珠。他本能地后撤一步,左锤横摆去磕握刀的手,却见眼前人影一闪,那柄小刀又抵在右眼珠上了。

这一回刀尖明显加重了力道,抵得眼珠子生痛。葛宝总算没有笨到姥姥家,知道再动的话恐怕眼睛不保,只得努力维持着端举铁锤的架势,汗涔涔而下。

满江红平静地后退三步,把月饼切刀往身后一抛。

谁都知道第一场毫无悬念,但双方还没有开始,却像是要结束了,到底算不算呢?

观察者们面面相觑,觉得韩某人的智商实在有限。既然摆明了第一场是白送,何不光棍一点,只比第二场?像这样三场定输赢,看起来武林占了便宜,其实非常不利。武师若输了,殿堂根本没机会上场;武师若赢下,殿堂也不需要出场了。

“他偷袭!”武林席中有人喊起来。

葛宝吭哧吭哧喘了几口气,突然右锤脱手飞出,斜向下砸下,而左锤则一沉,斜向上飞出。他一出手便是最厉害的一招“二鬼拍门”,心中却在合计,打不中就怪不得老子了,老子可没有不战而降!

满江红斜退半步,动作快似鬼魅,左手从上往下一抄,仿佛是从空中摘下一锤去撞击另外一锤。只听到“哐”一声巨响,两锤粘在了一块儿,满江红脚下呈半弓半箭的步子,左手海底捞月,抓住变成了葫芦状的流星锤。

那模样,帅呆了!

现场立即响起了女子的尖叫,各台都有。

“滚!”

满江红就势狠狠地把“铁葫芦”往脚下一砸,其实是手被两锤相撞的作用力震麻了。葛宝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拖起铁链子就走。这空心锤打造不易,可不能丢了。

韩庆作为这次聚会南北两越的领头人,比谁都想压下研究院一头。见葛宝败退却也不慌,头阵本来就是走过场的,想耗耗那个小怪物的体力,没达到目的并不打紧。第二场却是关键,该派谁呢?

他这厢正在合计,耳中又传来郭春海冷冷的声音:“叫王大庆去!”

……

满江红默运天眼,瞧着缓步登台的普通中年人,心中惊骇。

这人虽然坐在后排,边上位子却空着,显然同其他人都不熟。中等身材,相貌平庸,气质却严峻硬朗,迥异于其他江湖人的油滑。再细观其体内,气息充沛绵长,更在肚脐下三寸处的下丹田形成了雾状气海,强过了一般的中阶殿堂。但偏偏他身上又没有真气溢出,的确是一位高阶巅峰的武师。

王大庆上台后立定,以平辈之礼向满江红一抱拳,姿势标准,无可挑剔。

满江红马马虎虎回了一个礼之后,见到对方左脚踏前半步,拧腰坐胯,左臂斜往上抬右臂平伸,紧握的双拳中指突出斜点向下,却是一个梅花螳螂拳的起手式。他素来对象形拳殊无好感,此刻却觉得,对面毫无威势的中年人瞬间变成了一只凶戾内敛的铁铸螳螂,自己稍微一动就有被撕成碎片的危险。

他低头沉思数息,如电光一闪,扑向前去。

“刷”,擂台之上出现了一道虚影,幻化出十七八个拳头,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

满江红比起小镇恶战之时进步了远远不止一筹,这是他近战的巅峰状态,毫无保留。

王大庆不慌不忙,勾、搂、采、挂、刁、缠、劈、滑等手法使得一丝不苟,鱼鳞步似梅花散落,螳螂展翅,牧童指路,白猿偷桃施展开来如行云流水,拿捏如同教科书一般精准。虽然他的身法稍微逊色,招数却娴熟精妙,恰到好处,立刻将满江红压制。

武林中人开始窃窃私语,北越曹官溪的螳螂门是支流中的末流,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大高手?而花戎与李铁对视了一眼,表情复杂,隐约猜出了这人身份。

反观满江红,什么炮拳、崩拳、洪拳,什么贴山靠、缠丝手、倒踢紫金冠等等乱七八糟的使出,往往还不到位,半途而废,却被他以风驰电掣般的度衔接在一起,恰似摆了个琳琅满目的地摊拳法大全。

群豪瞠目结舌!

以武证道,高大上的研究院就是这样培养人的?

这不是传说中的流氓神拳吗?就差给这货手里塞进一板砖了。

十几秒之后二人分开,王大庆劲如弓收力如球,尽显高手风范。他臂上挨了两拳,却跟挠痒痒似的,不由得心中嘀咕,这小子除了度快,好像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力气怎么如此差劲!

满江红的模样可就狼狈多了,气喘吁吁,身上挨了五六记,连衬衣都被撕成了一条条。他干脆一把将衬衣扯下,精赤着上身,引了几位女子的尖叫,冰灵更是羞红脸垂下了头,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地瞄。

在研究院海吃海喝一个多月,效果非常明显。至少身上是看不见历历可数的排骨了,皮肤白皙润滑,肌肉结实,线条柔和,令几位坐在武林席的风流少妇恨不得扑上去咬几口。而王晶瞧着他前胸后背的血痕,心痛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研究院众人神情严肃,观察者们默不作声,武林那席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喜形于色。韩庆愈觉得郭春海高深莫测,这王大庆连自己都不太熟悉情况,他是怎么知道肯定能赢下这一场的?

满江红眯缝眼睛盯着对方,端详其丹田处的气海蒸腾,重新制订战术。

怪,很怪!

王大庆体内的真气绵实无比,就算不能外溢,在击打之时也应该附着于拳上侵入对方,怎么自己偏偏没一点感觉?莫非他在刻意压抑,那又是为什么呢?

二人再战,十来秒后满江红又被一招螳螂捕蝉击退数米,前胸后背更是被戳出了几个小血洞。众人的目光聚光灯一般盯在台上,他生怕被人现伤口愈合太快,干脆将汗水血水一把抹,整个上身鲜血淋漓,瞧着甚是凄惨。

记者席上,王大小姐已经站起身来捂住嘴,差点忍不住喊“停”了。

观察者们开始低语议论。本来这种层面的战斗对他们毫无吸引力,但现满江红度奇快,出招凌乱却犀利,尤其在连挨了十几下重击之后还能活蹦乱跳,觉得有点意思了。至于说流了一点血,那根本就不是个事!

王大庆被一脚踢到小腹,虽然力量不重,也有一点不好受。丹田之中气海翻腾,少许真气受到激荡,顺经脉开始自动运行,他颇费了一点力气才将它们压制回去。

第三个回合,满江红似乎歇斯底里了,疯狂前扑,浑不顾被肘击、撩腿、锤打数十下。他觑得机会,度陡然再次提升,一记凶狠的垫步冲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对方的丹田,自己也被一记扫挂踢出数米,趴在地上如同一只癞蛤蟆。

不好受呀,浑身都痛,最后一击把体力都耗尽了。月亮粑粑,辣块妈妈!小爷拼老命帮你松动气海,不必感谢了。下面咱们就拼一拼人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他干脆仰天躺倒,呼呼喘气,耳朵却倾听王大庆的脚步声,心中默数:一、二、……

这场擂台战没有事先说明规则,但约定俗成是一方跌出擂台或者无再战之力就算输了。眼下满江红虽然躺下,却没有认输,所以王大庆还是向前逼去。

女子们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群豪却觉得王大庆的表现有点古怪,这步子怎么迈得像趟地雷一般?更有殿堂高手瞧着台心不过是武师修为的那人,心中升腾起一股危险的感觉。

王大庆的步子迈得格外凝重,仿佛强行压抑着什么。一步,两步,第三步却悬在空中迟迟不能落下,面孔扭曲面色赤红,头上雾气蒸腾。

就在此刻,伴随一声冷哼,武林席位中一道冰冷的气息刺向王大庆,如寒夜里的一记霜刃。

王大庆的步子重重落下,体内气息再也压抑不住了,冲天而起。

这气势,如虎啸山岗,鹰击长空。

场中修为稍低之人都齐齐打了一个寒噤。

殿堂,赫然是中阶殿堂!

武林中人全傻眼了,龙辰、蝶舞面不改色,龙五却自责不已。晕死,竟然忘了细查对方境界,差点令江红吃了大亏!

那一道试探性的冰冷气息缩了回去,郭春海缓缓站起,走向擂台,脸色难看至极。

当王大庆的殿堂威压释放出来时,满江红一轱辘滚到台边站起,得意不已。

靠,你当小爷是吃素的呀!殿堂扮武师,居心叵测,自然会有人对付你!唉,真不知道您老是哪一边的人,事急从权,小爷只好顾不得揭老底了!

第五十一章 青天妖魔

郭春海步伐平稳地走向擂台,长手长脚,布褂长裤,脸上乌云密布。

满江红不屑地心道,瞧你丫这副逼样,好长一张别人欠钱不还的马脸,在修真门派里恐怕也只是一个火头军,脸都熏黑成了锅底。

待见到他身上的气韵流动越来越快,暗叫不好,这厮要出手了!

台上的王大庆被揭破之后,本能的反应只有一个字,逃!但他又背负着重大使命,不能够就此离开,也是在进退两难之间。

观察者们神情复杂,有的似乎猜到了什么,沉默不语。

记者们则出现了两级分化,表现截然不同。初出茅庐的菜鸟奋笔疾书,或不停拍照,资深同行却预感到可能触及一些危险隐晦的事情了,正襟危坐,偶尔瞟一眼兴奋的菜鸟同行,心道瞎忙乎啥呢,这篇报道得出去才怪!

武林中人连大气都不敢喘,领头的韩庆更是满头大汗。

研究院众人则微笑了,平静地等待郭春海去揭开谜底。

场间只有一个人急得不行,便是呆呆站立在擂台边上的满江红。

两越武林用殿堂冒充武师,是非常严重的作弊行为,可为什么没有人宣布小爷获胜呀!这郭春海一旦同王大庆打个没完没了,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没办法,只好使绝招了!

“我赢啰!”

他大叫一声,蹦起两尺高,落地后挺肚甩臂,如是者三,然后呈弯弓射大雕之势定格。

现场安静得可怕,没有人理会他,眼神如同看白痴一般。只有冰灵瞧着有趣,“噗嗤”一声轻笑。龙五则拼命打手势,就差喊:“回来,快回来,让他们狗咬狗去!”

满江红气不打一处来,心道小爷出生入死自毁形象,是为了救你们,你们他妈的全瞪着小爷,跟看小丑似的!

郭春海正欲登上台阶,却见赤膊年轻人挡在上面,没好气地冲自己喝道:“我赢了!”

“哦,那又怎样?”他眉头一挑。

“刚才说好的,我赢了,你们就马上退出研究院,一秒钟都不能停留!”

郭春海差点被憋出内伤,心道这什么人呀!研究院果真培养出了非正常人类,这货的思维方式就是不走寻常路。烟熏火燎,眼看着楼要塌了,他还在计较老鼠洞没堵上!

郭春海不愿意纠缠,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哦呵,输了不走,还骂人是吧!

满江红浑劲上来了,正欲反击,却见郭春海气势陡然迸,身形一闪而没。

乖乖,好像比小爷还快呢!

满江红一激灵,扭头望去,却见王大庆疾退至台边,却被一道凌空出现的灰影截住,又改往前冲。

满江红吓得赶紧侧身让开,老老实实蹲下。

乖乖隆地冬,对方释放殿堂境界之后自己还去硬碰硬,那可就是真的傻了!

但王大庆还是没能冲出擂台,灰影如风卷流云,倏忽间便飘浮而至,封住出路,二人结结实实对上了一掌。

“啪”,“啪啪啪……”

王大庆犹如困兽,左冲右突。殿堂身法一旦展开,擂台上立刻晃出四、五条身影,可比跟满江红对战之时快多了。

而郭春海的身形更快,追云逐电一般,幻化出一条环状云带绕擂台一周。每一次王大庆堪堪要跳出擂台,便被他一掌逼退。

被困在擂台绳圈边上的某人暗暗叫苦。

这两丫在玩命,这地方太危险鸟!

他倒是想溜,可溜不了哇!

虽然两人没朝他身上招呼,可四面八方都是掌影,不敢动呀!

于是群豪奇怪地现,某人熟练地抱头团缩在擂台一角,贼特兮兮蠢蠢欲动,哪里还是那个豪气干云要通杀全场的少年英雄,分明就是一个拍砖不中拔腿就溜溜不了便耍赖装死的街头小混子。

“哇……”

王大庆退回台心,仰天喷出一口血箭,神情萎顿浑身颤抖。

郭春海立在擂台边缘,静静地看着他,目中焕出妖异光芒。

满江红身子一颤,毛骨悚然,感觉到有一线“东西”从郭春海的双目之间射出,钻入了王大庆脑袋里。

这线“东西”他看不见,但感觉上并不陌生,瞬间便回想起了虎渡河之夜!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神识”,现实中的意念?

这厮难道要施展传说中的**大-法?

“说,你想做什么?”

郭春海一声轻咤,落在王大庆耳中却不啻一道天雷,强咬牙关运气抵抗。

“说,谁派你来的?”

王大庆的身子开始摇晃,口鼻眼耳开始渗出血水,依然沉默。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龙九却按捺不住了,急急走到龙辰面前,附身低低说道:“辰哥,不能让他这么搞,得把那个人救下来。”

龙辰奇怪地瞧了龙九一眼,问:“小九,为什么?”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龙辰差点没被这句话雷晕倒,没好气瞪了龙九一眼,呵斥道:“巡你的逻去!”

龙九气得转身就走,到了过道口还是停下了脚步。现场气氛变得非常紧张,保护辰哥和姑妈的安全才是第一要务,外面有什么逻好巡的?

龙辰见他如此,苦恼地摇了摇头。

小九真需要磨砺呀,否则只能做尖兵,永远成不了将军!谁告诉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恰恰相反,这王大庆的危险未必就弱于郭春海。

在他的耳中藏着一个耳机,同停在主楼一侧的信号车相联。那台信号车不但能够屏蔽方圆数公里的无线通讯,更一直同太空里的一颗卫星保持联通。在今夜,天龙集团的三颗卫星中有一颗偏离了原来轨道,此刻停在研究院上空约四百公里处,信使大人的神魂就端坐在卫星里看着下面。

既然大人没有出声指示,那说明他也希望弄清楚王大庆的目的,由南海派代劳岂不甚好?

龙五上前几步,快指了指满江红,再探询地望着龙辰,龙辰缓缓摇了摇头。

这小子就不能自己爬回来呀,还要人去救?

观察者们自然不知道龙辰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时候研究院的境地确实尴尬。要避嫌疑就不能阻止郭春海公开审讯王大庆,可若不阻止,南海派肆意在自家地盘上动用私刑,又非常的没面子。

王大庆的眼耳口鼻中血如泉涌,眸子黯淡,摇摇晃晃似站立不稳了,口中开始冒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这模样实在太血腥恐怖了!一些胆小的女子干脆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呸!”

只听到一声怒喝,仿佛低空炸开了一个焦雷,声浪层层激荡。观察者席后排一条魔神般的大汉突然站起,戟指台心,黑色风衣烈烈招展。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样折磨他做什么?”

边上一位模样普通的中年人急忙拉扯,却哪里扯得动。

吃这当头一怒喝,郭春海毫无防备地身子一抖,而王大庆却仿佛抢得一线清明,双拳猛地朝自己太阳穴击去。

南星很不开心,小脸鼓成了包子。

他本来是不必出现在研究院,不必出现在南澳的。

南海七子中,三个师兄据说被邪魔迷惑了本性,反出了教派,他哭闹着要报仇,才被允许随同外出。

不沾因果曰佛子,不染尘埃是道胎。修道之人若想脱去凡胎养成道胎,需有一颗向道的空灵之心,不可沾染红尘。

如何保持道心无暇,闭世隐修最为简单。但修真者既然入世,便做不成一张白纸。退而求其次,让子弟多历练多见识,也不失为不沉陷于红尘诱惑的好方法。

所以南星今晚的目的,就是看看。他毕竟年纪还小,不可能被允许上阵。

从小被金枝玉叶一般捧着,在他眼中,外门就是仆人,武林就是狗腿子。所以见到居然有奸细隐藏,非常生气。见到居然有低贱的武道中人维护奸细,打断了郭春海的行功审问,更加生气了。

不允许和人争斗,可没有不允许不维护同门。所以他想都不用想,扬起白嫩的小手掐了个诀,一道清光从掌中飞出。

这清光并非真实的光线,而是他精纯无比的真气搅动空气后留下的痕迹,到了场心忽然散开,仿佛一圈缥缈的青幕罩住了擂台,又似平地盛开了一朵青莲花。

这个道术唤作幕天席地,乃是极其高妙的法门。他功力低微,还只能做到将外界的音浪隔绝,将里面的声音放大扩散出来。听闻,道行高深者能做到将外物彻底隔绝,攻击免疫,而大罗金仙甚至能将天地都包裹封锁,自成一统。

青莲花摇曳多姿,层层叠叠,似虚还实,淡淡地向外释放着威压,是震慑,也是警告!

魔神一般的大汉一怔,脸上神情变幻了数次,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关,缓缓坐下。他倒不会被一个小孩吓住,纵然那是修真大派的核心子弟。但出言可以,动手便意味着同南海派正面开战。他代表的是一个组织的态度,并非仅仅是自己。

擂台之上,王大庆在短暂的清明之后重新陷入迷惘,近在咫尺的双拳竟然没有打中,从脑袋前后擦过。

“说,你是谁?”郭春海沉声喝问,如黄钟大吕,悠悠而鸣。

“我,我……我是……”

青莲花里传出惶恐的绝望的呻吟,还是没有直接说出答案。王大庆双膝跪倒,脑袋摇晃,还在垂死挣扎。

众人屏气静声地等待着,蹲在擂台边上的满江红正津津有味研究周围萦绕的清气,突然脑海嗡鸣,危险的感觉在一瞬间被推至顶点,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一翻滚落台下。

一道白线从天而降,只听到一声尖利呼啸,王大庆的身子突然一挺,酒醉似的晃了两下便扑倒在擂台,头上血流如注,顶心赫然出现了一个黑洞。

人群啊呀惊叫,轰然站起,几个保镖立刻将主席台前后围住,更有保安络绎不绝从场外涌入。龙九如一道流光飞掠至乾达婆身前,可他也傻眼了,束手无策。威胁来自天空,总不能变出一张盾牌顶在姑妈的头上吧。

青莲花溃散,白线袅袅而逝。

南星握紧双拳,小脸涨得通红。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为心生恐惧而羞愧。

郭春海根本来不及反应,在啸声忽至才一惊跳开,小心地走近台心端详。

龙五迅奔上擂台,数十秒之后,镇定地向龙辰报告:“一枪贯顶!”

刚才惊呆了的人群又一阵骚动,纷纷抬头仰望。

灰蓝的夜空黯淡,空无一物。一片云彩慢慢滑过月亮,好象死神的黑翼正悄悄掠过。

每个人都不由得心底寒,连郭春海的指尖也不由自主地轻颤。

这一枪不太可能从卫星上下,否则载重成本太昂贵。最大的可能,是数千米高空正悬停着一架飞机。

但是除了妖魔,谁又能有这样的准度,月色下数千米一枪贯顶!

何况子弹从这样的高空击下,度可达近万米每秒。

任你是铁打金刚,一样摧枯拉朽!

龙辰也缓缓站起,推开身边拥簇的保镖,望向夜空。

无所不能的信使大人,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意外生。

天空之上,出事了!

第五十二章 仙人煮海

记者们纷纷卷起电脑、相机、录音笔,呼啦啦跑掉了一大半。

太可怕鸟!

哥是来采访的,可不是来玩性命大冒险的。

观察者们在震惊之后,均不失仪态地落座,沉默不语。

其实也有人想离开,却怕被误认成王大庆一伙,引祸上身。

他们来自各方势力,知道许多隐晦的内幕,清楚这件事情非常严重。

中阶殿堂,在武道中快接近顶端武力了,算得上一方大佬,却被如此轻易灭口,要说图谋不大,鬼都不信!

天龙集团的嫌疑先可以排除,一是决战之前搞这种牺牲毫无意义,二是龙辰的表现并不像作伪。他的身份远远高于在场的所有人,是不需要演戏的。

修真门派的嫌疑也可以排除,因为他们以使用科技力量为耻。

那么王大庆的幕后呼之欲出了,必然来自世俗界。

这个范围虽然大,但是恰好在今晚的观察者席位中,世俗界主要的大势力基本上来齐了。

所以王大庆如果有同伙,藏在观察者中的可能性非常大。

甚至有可能就是自己——一枚随时可以牺牲毫不知情的小小棋子!

天龙集团的人马倒是训练有素,在龙辰的一道指令下迅归位。

武林席位最为纷乱,惶恐的气氛在窃窃私语中漫延。恐怕郭春海只要稍微示意一下,一个个都会夺路狂奔。

谁都不傻,猜到天上既然能够射下一枪,再来个十枪百枪绝对没有难度。

谁都不想把性命寄托在人品上!

郭春海站立在擂台中央,茫然地瞅着龙五研究王大庆的死状,心里翻江倒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资质不过中等,也没有什么后台,能够修炼到炼气三层完全靠一股狠劲,能够做到南海派在南越行省的管事,也是凭了一点运气。可将近四十岁的人,这辈子恐怕甭想进内门提升,红尘富贵才是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才是他的座右铭。

两越武林参加“中秋晚会”,其实是大战开启前,两军派出几个杂兵在阵前谩骂而已,对结局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但郭春海还是做得非常认真,煞费苦心地分析情报研讨策略排兵布阵。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没卵用就没卵用,至少也没有什么过错。

但王大庆横插一杠子,事情的性质陡然上升到他不能承受的地步。对王大庆他是早有一点怀疑的,却因为匆匆赴会没有理会,没料到就此埋下了苦果。

追查奸细的线索断了,隐藏的敌人舍弃掉一个中阶殿堂,从天降下威力巨大的一枪,还不知道他究竟想干嘛!

郭春海是外门的管事,接触的就是世俗界,对枪械并不陌生。修真者对环境的敏感远俗人,而开枪前总有动作,一旦被觉察就很难打中。况且,出膛度三百米每秒的手枪子弹,根本破不了炼气三层的防。

所以,枪械对修真者的威胁几乎为零。

不过,不包括这种从天而降,度达到近万米每秒的恐怖子弹!

至少郭春海就没法抵挡!

但是,相较于对这一枪的畏惧,门内的处罚才真正令他胆寒。

除非南星能够帮忙说情。

郭春海好像在茫茫大海上漂流,总算捞到一根救命稻草,目光热切地寻找到南星,却现他双手撑在桌案上站起来,表情古怪,正瞪着滚落台下的满江红。

一枪射下之后,感应到天空的威胁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加重了。满江红背靠擂台,毫无形象地摊开两条长腿,一屁股瘫坐在地毯上,大口喘粗气。

接下来会射下什么?云爆弹?温压弹?总不可能是一颗核弹吧!

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是在等什么?

为什么能够做到一枪贯顶?

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冒出脑海,他越想越有道理,据此飞快地拟定了行动计划。

可是,谁来帮我呢?

没办法,小爷人微言轻,刚才大喊大叫就没有一个人搭理!

况且这事儿还不能喊叫,天上听得见的,说不定还看得见,小爷又不会传音入密。

他左盼右顾,目光扫到了南星,眼睛顿时一亮。

靠,这小孩会唇语,一定还会传音入密,刚才变出青莲花的一手可是够漂亮的!

于是,细心的人就能现,场间正在生一件微妙而奇怪的事情。

滚落擂台的小子缩靠在擂台边儿叉腿而坐,手舞足蹈,似乎被吓疯了。待到南星瞟上一眼,他立刻不动,口-唇无声地翕张。南星一怔,露出思索神色,随后望向擂台。

而擂台之上,郭春海立刻转身,弯腰观察王大庆的尸体。蹲着的龙五却站起身望向龙辰,龙辰微微点头,龙九迅跑向停在研究院主楼旁的信号车。

满江红站起身,抓着绳圈翻进擂台,一边急急走向台心,一边在胸口画十字,口念“阿弥陀佛”。待走到王大庆尸体跟前,他右手食中二指一并,凌空虚刺三下,宣:“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然后蹲下翻弄尸体,口中碎碎念叨:“老哥呀,咱俩可没有什么仇恨,现在只是帮你检查一下受伤状况。以后变成鬼了,千万别来找我……”

郭春海和龙五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一个鄙夷一个尴尬。

还受伤状况呢,都死得不能再死了!怕鬼怕成这样,实在丢人呀!只不过检查一下尸体,这货居然请动了道教、天主教、佛教的三大至尊前来护法,就差再念一句“阿门”,那就齐全了。

更奇怪的事情生了。

作为势不两立的双方,郭春海同龙五分立在尸体两侧,默契地弓着脊背去观看满江红检查,身子越靠越近,脑袋瓜都几乎抵在了一块儿。这这这……简直是基情无限,人生若只如初见。

然而,细心一点的人就能现,他俩的身躯恰恰遮挡在满江红双手的上方,将天空的视野封锁得干干净净。

从天而降的这一枪威力巨大,王大庆头顶心只有一个光滑的小孔,整个下半张脸却被掀掉。满江红在尸体边蹲下,压下浓烈血腥气味引的呕吐冲动,强迫自己不去看稀烂的脸皮和一地鲜血脑浆,轻手轻脚把他翻过身来。

龙九启动信号屏蔽至少还要三四十秒,大毁灭下一秒就可能生,等不得了!

距离死亡如此之近,随时也可能被一枪贯顶,满江红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轻快地解开王大庆宽阔的皮带,从皮带扣中小心翼翼抠出了一枚好象纽扣电池的东西,急剧调动全身精力,抬头示意。

郭春海、龙五齐刷刷挺身,默契地后撤一步,给他腾挪出空间。

“咔嚓”一声轻响,满江红一蹬台板,猛地从二人中间窜出去,快得几乎要化实为虚。

只一眨眼这货就冲出了擂台,利箭一般穿通广场临海一畔的花花草草,就势在坛边一蹬扑向天空。那副模样,映衬着大海粼粼波光,真的好像一位光膀子仙人在御风飞行,欲上高空揽皓月,欲下五洋捉大鳖。

待身形升至最顶点,满江红一声怒吼,奋起全身力气扬臂,四十五度标准斜角,将手中亮晶晶的纽扣高高抛出。

啸声再次从天而降,浩大尖利,几乎撕裂众人耳膜。

一道粗如合抱古木的灰色轨迹从天空斜插而下,追着纽扣扎入大海。

“嘭”,一声沉闷的巨响,远处海面隆起了三十多米高的蘑菇状水丘。

海面下红光一闪,那水丘顿时喷出熊熊烈火。

烈焰迅向外扩散,只数秒便铺开千米方圆,似乎整个大海都燃烧起来,照映得满天红光,把黑夜变成了黄昏,月亮变成了夕阳。

广场花坛直下三米便是海滩,满江红这一跳飞出二十多米落在了海水中。

好在水才及腰深,他一见烈焰迫面而来,撒丫子就往岸上跑,到沙滩边一跳抓住花坛边缘翻了上去。

海面白色的蒸汽腾起有数百米高,下方三米多高的烈焰熊熊,好似仙人在煮海。

“嗡……”研究院的信号车启动了。

……

从满江红奔下擂台到大海燃烧,才过了不到十秒,可谓生死一线。

群豪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根本来不及反应,呆呆的好似在看一部魔幻大片。

天空飘下极细的雨丝,灼热异常,辛酸刺鼻,闻之欲呕。

武林席有人开始呕吐,有人咳嗽连连。观察者席只细碎地骚动了一下便恢复平静,天龙集团的保安依然标枪一般立着,犹如钢浇铁铸。

辣块妈妈的,原来是好大好大一颗级燃烧弹!这家伙要是落在岸上,整个研究院都得化为灰烬!

满江红跳下花坛,脚下一凉,才现鞋没了。

又听到天空风声激荡,抬头一看,魂都快吓丢。

一辆直升飞机正在急坠落。

你个挨千刀的,阴魂不散呀,反正再射一颗燃烧弹谁都逃不了!

满江红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抬臂向天空虚抓,狠狠朝大海掼去。

摔死你个狗-娘养的!

那飞机翻滚着,如断线的风筝,歪歪扭扭顺着满江红的手势斜飞进大海,掉入了烈焰冲天的核心位置。

“噗!”

海中有东西爆裂,一团火光扑向凸向海中的山崖,藤蔓顿时燃烧起来。

好在那崖壁光溜陡峭,没有更多的草木助燃,只分把钟便已熄灭。

海风变得灼热,雨丝早已消失,海面的火焰下降到半米多高,东一块西一片跟癞皮狗似的,不成气候。

满江红转过身,现迎接自己的是郭春海同龙五两大高手,嘴巴均张成“o”型,身体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就像两个泥塑的小鬼。

不用这么夸张吧,小爷也只是做做样子,其实没有那么厉害的!

那架灰机真的不是我打下来的!

他再往前走两步,吓一大跳,现坪里所有人都笔直站立着。

别说龙辰南星花戎,就连七老八十的乾达婆也没有摆谱,所有投向自己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敬畏与感激,如同瞻仰圣人。

第五十三章 极目鹧鸪天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海面的火光还没有熄灭,咸腥的海风变得酸涩,仙人煮海的场面就生在一分多钟前……

这一切都提醒着心有余悸的在场众人,方才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数百人的性命,是面前这个光背赤脚的年轻人强行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的。

人生之大,不过生死。

救命之恩,无以复加!

除非你立刻抹脖子,或者也救回他一命,才两不亏欠。

这是一份天大的恩情,怎么回报都不以为过,怎么还也还不清,甚至连子孙后辈都承受了恩惠。

但他们都是有组织的人,有需要效忠的对象,不能够在公开场合表现得太热切,所以神情复杂地沉默不语,用目光以示景仰。

见了这等场面,满江红的双腿跟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动了。

月亮粑粑的,不对头呀!逃过一劫,大家伙应该高兴得蹦起来,怎么都不说话,倒好似要把小爷吃了一般!

打破现场窒息气氛的是一道粗豪宏亮的声音,胸脯拍得“梆梆“响。

“哈哈哈,满江红,快过来,你可是救了哥哥我的性命。以后上刀山,下火海,花戎绝不皱一下眉头!”

花戎虽然隶属国安系统,却不是正式编制内的官员,不像其他人有所顾忌。何况他跟这个小兄弟有缘分又有情分,当即率先表明态度。

“低头满江红,极目鹧鸪天。好名字,配得上少年英雄。”

乾达婆不愧是龙族八部天龙之一,传说中的香神与乐神,古典文化造诣精深,一脱口便是一副对联,把《满江红》和《鹧鸪天》这两个词牌镶嵌得天衣无缝,又极应景。眼前波涛通红,青天幽邃,那少年迟步不前,却似在江畔林间听闻了鹧鸪之声,行不得也哥哥!

满江红?原来不是叫江红。他是花戎塞进研究院的人,改动一下名字倒也不算个事。姑妈已经含蓄地表达意思了,得赶快让他离开这是非之地,感谢的事儿以后再说!

龙辰想清楚这一节,招手唤来龙九低低吩咐一番。

龙九听罢,疾疾迎上前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江红,快跟我走,去医院看看。”

满江红闪开龙九搀扶的手,踏向前两步。

他现在回过神来,明白了大家伙集体起立迎接的意思,有一点不好意思,说道:“你们全站着干嘛,坐下呀。”

群豪轰然落座,整齐无比。

“快跟我走,立刻离开这里!”龙九紧跟上去,急急催促。

满江红又朝前走几步,却是到了坪里地毯边缘。龙九不好动手抓他走,只得亦步亦趋,倒似成了贴身保镖一般。

“你说说,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主席台有人站起身笑问。

蝶舞对环境的敏感程度远常人。方才那一枪从天而降,她护体罡气乍然展开,罩住了主席台。但龙冰灵的反应还要快上半拍,气场在一瞬间弥散,竟然把后面的员工席也罩了进去。这并不奇怪,她同小了一辈的少女已经成为闺蜜,知道其气场浩大精纯,单纯比拼真气自己占不了上风。龙族集全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圣女”,岂是寻常之人!

那一枪之威,令蝶舞也胆寒。然而她冷静地现了一件怪事,擂台上没有一点真气修为不过武士全凭一副好身板蛮干的小子,反应竟然比龙冰灵还快,咕咚一声就翻落台下。倒好似那一枪将落未落,他就已经未卜先知。再看看他后面的手段,并没有多么出奇之处,却硬生生扭转了乾坤,实在匪夷所思。

第一次面对着这么多大人物,满江红真还有点腼腆,解释道:

“王大庆的皮带扣里安装了信号射器,天上那架飞机射击的时候根据它出的信号定位,不用瞄准的,百百中,而且能够窃听到现场动静。我请南星帮我传音入密,叫郭春海同龙五配合。但是飞机的应变也非常快,立刻就射了,结果燃烧弹追踪信号射器射进了大海里。”

原来是这样呀……蝶舞咯咯笑了起来。

戏法被揭穿了就不稀奇,神经兮兮紧张万分的群豪恍然大悟,却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架飞机怎么就自己坠落了呢?这是穷凶极恶,想一网打尽的节奏,天上、地下还有没有同伙?

“现在研究院的信号车已经启动,屏蔽掉了这里的无线通讯。天上如果还有飞机,收不到信号,要攻击的话只能俯冲下来,我们是可以看得见的……”

危机感已经解除,但总觉得天上还存在着什么东西,应该是天龙集团的科技力量吧。如果是南海派一方的,那就该是一位仙人站立云中,一龙头拐杖把飞机敲落,满江红可不太相信。

既然涉及自家机密,当然含糊其词。但他突然想到,必须尽快结束中秋晚会,扯这么多干啥,刚才就不该请他们坐下,直接解散多好。天上的事儿不清楚状况,可不太保险。

得,趁着救命之恩还热乎,先抢了龙五主持人的饭碗再说。

他轻咳两声,话锋一转,字正腔圆地说道:

“中秋晚会至此圆满结束,感谢各位新朋老友的光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让我们永远铭记这美好的时光。各位嘉宾,请顺着你们右手边的过道走出,会有保安带领你们去到停车场。青山在,人未老。朋友们,让我们明年再相见!”

打赤膊,赤脚板,前胸后背全是沙子污垢的临时主持人充满激情一番话后,现场变得鸦雀无声。都以为他想遣散武林中人,为天龙集团同南海派的决斗拔得头筹。

在观察者们的心中,满江红的分量又重重添上一笔。武林神话,机敏智慧,一举救下这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龙辰微笑以示嘉许,表达对这位年轻人的欣赏。就今晚武林来的这一点人马,不够塞牙缝,对接下来的战斗毫无影响,但如何处置却是一大难题。南海派是修真门派,把俗人的生命看成蚂蚁荒草,天龙集团扎根世俗,却不能这样做。

杀一百人轻而易举,但每个人的身后总有几十上百的亲戚朋友,那就是结下一万多人的深仇大恨。况且现在资讯达,漏点一风出去就成了人民公敌。西楚霸王项羽武功盖世,最后败给远不如他的刘邦,其实在巨鹿之战后坑杀二十万秦军降卒时就埋伏下了祸患。导致后来秦地百姓恨之入骨,拼命支持刘邦。

武林那席看满江红的眼神却有点尴尬。他们想走,可没有命令不敢走呀。南星同郭春海倒是承救命之情,可是没有权力修改制定好的计划,纵然这只是大战前的细枝末节而已。

满江红毕竟是少年人,左顾右盼见还是冷场,心头不由得愤恨。

先前小爷说话,你们跟看白痴一般,那是小爷分量不够。现在小爷救了你们,还他娘的阴阳怪气,真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他正准备讲几句狠话,却见武林前排中一直不啃气的张三站起身来,抱拳低头,向自己深深鞠了一躬,道: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以后少侠若有驱使,张三鞍前马后,不敢怠慢。不过今日老朽前来,是为了解决一桩私人恩怨,还请少侠稍坐片刻。等此间事了,老朽即刻就走,不敢停留。”

这张三说话挺老派的,就差整出之乎者也了。既然说等一下就走,那小爷就先看一会儿戏吧。

满江红不再废话,哧溜窜回自己座位。

追命呆呆望了他一眼,牙缝里蹦出两字,“谢谢”,又偏过头去。

靠,小爷救了你的小命,你这根木头咋就不激动咧!

满江红摇头以示鄙夷。不一会儿龙九上来,递过一件崭新衬衣和一双软底皮靴,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一掌以示感谢,一声不吭转身走了。这个比满江红还骄傲的年轻人,少有如此亲昵举动,表示今后我们就是铁哥们了,有啥事情吱一声。

“江红少侠救了老朽性命,大恩容后再报。老朽先帮一个小忙,替研究院清除掉混饭吃和骗钱的废物!”

张三慢慢走到研究院众人的席位前,冷冷地扫视着。

他身形挺得笔直,显得异常高大,浑身散着逼人煞气。一干武师心里感到一阵阵寒,仿佛面前站立着一头随时夺人性命的狮子,自己的生死掌控在它的喜怒之间。

这个到底算挑衅还是算帮忙?龙五探询地望向龙辰,请求指示。龙辰摇了摇头,侧转身兴致勃勃地观看。

“吧唧……”

“哗啦……”

气功物理研究室的四个人连人带凳齐齐仰倒,有人呻吟出声。

他们面对的可是距离宗师一步之遥的巅峰殿堂,江湖传说中的存在!

很多领域都有名人堂以记录杰出人士,武道中的殿堂高手就是名人堂中的大名人,相当于科学家中的诺贝尔奖得主,演员中的奥斯卡金像奖得主。电视上名人们晃来晃去好像真不少,但在社会底层的世俗生活中,一位名人活生生站到面前的机会,那是稀少得可怜。

刚才呻吟的人叫沈卫,十年前修为就达到高阶武师境界,但一直徘徊不前。眼瞅着人过四十,再不突破希望愈渺茫。他和王虎、魏彪的目的不同,那两人是赤裸裸奔钱来的,而他却是奔“以武证道”来的。

刚才见到张三指责自己这些人是废物,又释放出殿堂威压,沈卫颇为不服,联合同在气功物理研究室的三位武师,齐心协力进行抵抗。高阶武师虽然不能释放真气伤人,但在身体外层还是能够形成护体气场的。他四人在平日研究过程中彼此熟悉,演练多次,这一联手真如铜墙铁壁一般。

哪里知道四个人的联合气场,一碰到张三的刚猛煞气,就一溃千里,不堪一击。

“沈卫,念在龙先生还需要你做研究,否则今天废了你的武功!”

听了这句话,更多人开始惴惴不安起来,面孔煞白。

“王虎、魏彪,你们的功夫马马虎虎,行走江湖勉强能够保命了。不过,你这小子算什么东西!”

张三长舒猿臂,伸手就从席上揪出一个耷拉着眼皮的瘦子。大家一看,原来是特异功能研究室的张宝成。这家伙平日嚣张得很,今天却服服帖帖像龟孙子一般。

“你这小子,专门行骗欺负人。八年前乔老爷子七十大寿,你偷偷将乔少爷的手表丢在马桶,说是遁走了,老子可瞧得清清楚楚。你他妈的在那么多宾客面前,将白磷抹在老子身上,说是用特异功能烧燃了老子衬衣。老子不想扫了乔老爷子的兴头,坏了气氛,就没有揭穿。今天你再烧一烧试试看?”

原来如此。堂堂殿堂被当众烧了衣服,确实蛮羞辱人的!

瘦子连眼皮都不抬,瑟瑟抖,不住求饶。

张三怒吼着,丢草把一样把他往地上一甩,喝道:“滚!”

张宝成爬起来就跑,屁也不敢再多放一个。跑到过道口却迎面撞上龙九,吃对方一抬胳膊便飞了起来,只听到外面传来哎呀惨叫和花木折断的声音。

林彬脸上无光,自责地望向龙辰,检讨道:“是我把关不严。”

龙辰微微一笑,安慰道:“不打紧的。水至清,则无鱼!”

第五十四章 太古遗音

“哈哈哈,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碰玩内气跟揉面团一样的大师傅。如雷贯耳,如雷贯耳……钱飞大师,是吗?”

张三干笑几声,慢慢踱到了一直享有盛名的气功大师钱飞面前。拖腔拉调,赤裸裸透露出一股轻蔑味道,好像吃到糟糕饭菜的食客终于逮着了厨子。

“过奖,老先生过奖了!”

白净面皮,身形略显富态的钱飞站起,拱拱手,表情如沐春风,似乎根本不知道张三是来找碴的。

气功本来只是武道和修真中都有的一个修炼手段,武道有所谓“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修真有“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的**。但是气功上升到流派之后,不像武道追求突破人体极限,又不能像修真证天道得长生,反而东拼西凑,杂七杂八,很是为修真和武道不耻。

十多年前,华夏大地兴起了一股特异功能热潮,其中声势最大的就是“气功”。大师们纷纷出山,宣传神通广大包治百病,勾引得一帮愚民趋之若鹜。这些年随着科学昌盛,渐渐又没落了。

钱飞就是当年的“神人”之一,据说能够隔空取物,改变分子结构。而令他名声大噪的却是,宣称功熄灭了数千里外原始森林的一场大火。

“据说,钱飞大师能够呼风唤雨,隔山打牛。刚才那阵风热燥得很,现在又一丝也没了。大师傅能不能随便刮一阵凉风,让俺老张也凉快凉快?”

话音未落,平地忽卷起一阵旋风,“呼啦啦”刮得研究院主楼上的两面旗帜猎猎翻飞,众人的身体一阵凉爽。

钱飞傲然朝四面一抱拳,连道:“惭愧,惭愧!”

“啊……还真的刮风了!”张三伸手摸摸自己的光头,有一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蝶舞笑得花枝乱颤,其他人却不敢如此放肆,低头啧啧有声。

瞧瞧人家,能够混到这般名声,狗屎运还真不是盖的!

“得,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请饮过此杯,就当张三赔罪了。千万别生气,功一指头戳死俺。”

张三浑没把那阵怪风放在眼里,冷笑数声,随手在张宝成桌上的高脚空杯里斟上满满一杯红酒,约微向钱飞致意,自己先咕咚一大口喝干净,然后瞪大牛眼恶狠狠地看着。

钱飞拿捏着兰花指,慢慢地端杯才及唇,却感觉空气猛地一紧,伴随“咔嚓”一声轻响,杯子突然碎裂,手中只剩一个玻璃柄儿,半杯红酒顺着手腕滴答流下,全洒在了衬衣和裤子上,狼狈不堪。

钱飞的涵养功夫也当真了得,先慢理斯条用纸巾擦干净手和衬衣,再弯下腰擦拭裤子皮鞋。似乎想一想后不对头,猛地甩掉纸巾立起身,“砰”一掌拍打在桌案上,怒指张三。

“你什么意思?”

张三叉腿而立,须皆张,气势汹汹地反瞪着钱飞。那意思是,小样,爷爷就是在玩你。来呀,来咬我呀!

钱飞冷哼一声,望向主席台道:

“龙先生,林院长,研究院重金聘请我,是有许多重大机密的项目合作。如果任由人撒野,只怕以后没有高手敢来了!”

龙辰默不作声,笑容依旧。

林彬眯眼瞅着面前的月饼,眉头微皱,似乎正在研究一百零八种吃法。

蝶舞则抿下了一口茶,好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笑嘻嘻地望向这里。嗯,看戏的果然不怕场合大!而龙九、龙五哥俩见大哥不作声,也正襟肃立,袖手旁观。

钱飞一看场面不对头,心里也就明白了,声色俱厉道: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张老先生,我敬重你是前辈,一让再让。这样苦苦相逼,却是为何?”

“为何?老子就是看不顺眼招摇撞骗的货色。你再不出来,老子就要动手了!”

张三撇了撇嘴角,面上挂着冷笑,无聊地转动手中空杯子,心里也在郁闷。你问为何,老子怎么知道!上边命令老子摸一下你小子的底细,再去挑战龙族,老子敢去问为何吗?

“好,好,好,大伙都看到了,是他逼我出手的,打死打伤可就怨不得钱某人了。张三,你有本事就站着别动,受我一记天雷穿心掌试试。”

钱飞慢慢踱了出来,在张三面前五、六米外扎了个马步,双臂平伸,双手开始划圈。

张三满不在乎地抱胸站立,看都懒得看,把眼睛闭上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众人才不管他俩有什么恩怨,乐得看热闹。可是屏气静声等了一分多钟,只见钱飞摇摇头,面露难色,自言自语。

“太近了,天雷掌威力太大,可别伤着后面无辜的人。”

说罢,他往后挪了三四米。

再次摆好架势,比划了两三下手势,又停下来道“还是太靠近。”于是继续后退两三米。

钱飞这一退已经抵达了地毯的边缘,飞快地侧转身就窜了出去,急急似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

张三冷哼一声,双目一张有如厉电,捏碎了手中的玻璃杯,寒星数十道飞射而出。

寒星追至钱飞脑后,却见一片红云横掠而过。

数十点寒星如泥牛入海,被套进蝶舞尚存残酒的杯子。玻璃碎片在杯中急地旋转,腾起白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疯狂搅动冰块,调制鸡尾酒。

蝶舞一松手,玻璃杯空中爆裂炸开,残片四溅。

张三要揪出混饭吃的废物,勉强说是一份人情。可如果当场杀人,那就是太没把研究院放在眼里了。

张三从台上一跃而下,正待去追,却被蝶舞挡住了去路。

两人靠近,手臂均是一颤,一股无形的力道弥漫开来,附近数台的桌布抖动不已。饶是满江红相距二、三十米,也感觉呼吸一窒。就连似睡非睡的乾达婆也突然睁开眼睛,瞳孔里隐隐闪烁着莹莹绿光。

趁这一阵子迟缓的工夫,钱飞一溜烟跑进了过道,口中兀自嚷嚷:“……说好了不准动的……”

“哎呦,这小子真逗!”

蝶舞弯下腰笑得肚子痛,好像浑然不觉张三煞气逼人,施施然走回。

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

张三孤零零被晾在坪里,盯着蝶舞的背影,心情很是复杂。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迟早要被拍死在沙滩上!自己只怕难入宗师之境了,希望全落在这一帮年轻人身上。

他约一思忖,收敛气势,放弃了继续追捕钱飞,缓步走上擂台,面对着研究院席位一拱手,说道:

“老朽不才,刚才帮龙大官人一个小忙,无足挂齿。否则这几个骗子不光骗钱,只怕还会耽误了这里的研究。我有一事不明,请教乾达婆老前辈。龙族千年古训,不得为山外弟子出头,为何今日却出山了?”

果然开始难了!观察者们精神一振。

只听到一声亢然琴鸣,好像金铁互击,众人的心尖猛地一颤。在余音袅袅中,一个珠圆玉润的声音说道:

“今天没有出山的龙族,只有一个来看望侄子的姑妈。”

“太古遗音!”

随着一声惊叹,众人现乾达婆面前的案上出现了一张古琴。两肩圆鼓合成满月形状,颜色褐红,通体蛇腹龙鳞断纹。

下边顿时泛起一阵细碎低语。

“这是唐朝贞观年间的月琴,相传西天取经的玄奘大师还用它伏过魔,原来落在了八部天龙手中。”

“乾达婆是香神同乐神,也就她配用这一把法器。传说当年玄奘大师弹琴,诸天神魔都会倾听呢!”

“等下我们得快一点跑路……这琴一出,神鬼皆惊。”

“嘘,小声点……”

以琴伏魔?满江红吃了一惊。

乾达婆总不至于抡着这把珍贵之极的月琴劈脑门吧,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以音为刃!

其实,声音也是一种武器。噪音令人烦躁欲死,高强度低频率的次声波能引起肌体和内脏器官共振碎裂,杀人于无形。

但法器又是什么意思?

玄奘大师就是传说中的唐僧,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师父。他老人家的级别多高呀,至少也得使用法宝、灵器,怎么可能像捉鬼的道士一样用普通法器?

这一边满江红在胡思乱想,那一边张三却呵呵一笑,说道:

“二十年前张某人莽撞无知,受人蛊惑,在巫山擂台上挑战八部天龙,被帝释天一掌劈落。此恩不敢或忘,方得日后精进。今日幸遇龙族,老朽愿以枯骸,再乞八部天龙指点。当然,乾达婆您老据颜有术,其实已经年过古稀,气血衰败。想必八部天龙皆是如此,那么龙族只要有人能够击败我,尽可上场。”

张三这话一出,底下一片哗然。

二十年前有商人要买断巫山经营权九十九年,可是龙族人不肯从世代居住地迁走,击溃了其纠集的黑恶势力。那商人也非易与之辈,广邀天下高手,在晒谷坪摆下擂台,扬言要以此来定巫山归属。

那一段时间小小的巫山县城人满为患,连政府也无力控制局面。龙族人谢绝了所有助拳,八部天龙亲自出手,三天三夜水米不进,擂台之上连败一百零八人,几乎将当时的黑道高手一网打尽,由此威震天下。

哦,原来张三吃了大亏,耿耿于怀这么多年。武林中人恍然大悟。

观察者们则诧异,心道张三不是血气方刚的楞头青,前些年还金盆洗手了,今日怎有泼天胆子单挑龙族?这貌似在试探底线,逼出龙族最强战力的节奏!

这,还真不好应!

先龙辰就不方便表态,那不说明龙族没人,需要依仗山外弟子的势力吗?龙五、龙九哥俩虽然名声在外,但毕竟年轻,境界上差一截,对上张三这等巅峰人物也不够瞧。乾达婆的修为肯定深厚,可七老八十的人了,还站得上擂台?

“姑妈,我去!”龙九率先请缨。

“九儿,你打得过吗?”

“打不打得过,总要试过才知道。”

“胡闹!”

乾达婆一瞪眼,素面立刻罩上一层寒霜。龙九吓得一激灵,涨红脸讪讪而退。

乾达婆随手往琴上一拂,一缕清幽的琴音传来,如春风化雨,阳光融雪,众人只感觉突然间一颗心失去了着落,仿佛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好厉害!满江红心中一凛。

张三的挑战非常突兀,合理又不合理。他要报一掌之仇,今天确实是最好的时机,总不能孤身跑去巫山找虐吧。可一个金盆洗手的人,什么仇恨都应该放下了,这耿耿于怀的模样更像是做作,必有蹊跷!而眼下的形势,又逼得乾达婆不能不迅做出选择,至少千年龙族的威名是不能堕的!

果然,乾达婆轻轻一笑,如珠落玉盘。

“龙族久不出山,什么阿猫阿狗都蹦出来了。这些年来,久闻江湖七杀风光无限。老身有‘清心普咒’一曲,请君细听。”

“慢着,乾达婆。如果我抗不住你的清心普咒,在场的人只怕都要死光,弄得场面血淋淋多不好。龙族既然以武功威震江湖,八部天龙又是前辈高人,我们按照规矩文斗怎么样?只要龙族有人赢我赤焰掌,张某任凭处置。如果我侥幸不输,大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硬抗乾达婆的琴音,就始终处于被动挨打位置,张三实在没有把握。不过要是比拼掌力,只忌惮蝶舞和花戎,而他们是不会上场的。

场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张三不是浪得虚名,赤焰掌刚猛无双,天下真没有几个人能够硬接。”

“蝶舞的轻灵可以对抗,以度化解力量。但要是硬接,只怕也够戗。”

“乾达婆虽然功力非凡,可年事高,气血衰,不知道能不能顶住。”

“可以不拼掌力呀……”

“你懂个屁!对方划出道来不敢接,那就是输了。”

……

“井底之蛙!”

在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木头一般的追命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引起满江红好一阵斜睨,肃然起敬。

靠,连江湖七杀都不放在眼里,你丫就差再整出一句“彼可取而代之”了。听说你丫修炼的玄天浩气蛮厉害,哪天得逼你露两手开开眼界。

追命不再出声,那边只听到乾达婆纵声大笑,绵绵不断,一时间风声涛声都被掩盖。

“久闻赤焰掌至刚至猛,真气侵入对方经脉,如火焰烧灼。经脉寸断,气息不通,这人也就废了。龙族有几个不成才的弟子,正好领教一下江湖绝学,以免坐井观天……冰灵,你去。”

“啊……是!”

真气入侵,烧断经脉!满江红听了这话,惧意油然而生。“蚂蚁搬家”是挨打神功,能够将对方的打击力道分散,并不能分散真气。尤其真气分散了还是真气,若碰上张三这样的“如火焰烧灼”,岂不是星火燎原,要引全身“大火”,简直是**的节奏呀!

他这里忧心忡忡,那边冰灵怯生生上台,小心翼翼挪到了张三面前。

张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心道乾达婆果然畏惧,所以派出花骨朵一般的后辈弟子出战,输了也不损颜面。上面只要自己挑战龙族,结果并未规定,这个究竟算不算数呢?

场下的众人傻眼了。

放着硬桥硬马的龙五龙九不用,派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迎战,难道想放弃?

见冰灵上场,龙九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脸惊喜冲小侄女鼓励地举了举拳头。

龙五一反稳重,急急对乾达婆说道:“姑妈,不能叫冰灵上,这太危险!”

乾达婆冷哼道:“你懂什么,以前就是太娇惯她了!温室之花,不经风雨,焉成奇葩。”

龙辰则慈爱地瞅着台上的女儿,又偏过头去看了看蝶舞。

后者会意,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那意思是,如果冰灵有受伤的危险,蝶舞拼着得罪乾达婆,也要出手!

在一片“嗡嗡”的议论声音中,满江红望见前排的王虎色迷迷大张着嘴,一条晶亮的哈拉子悬挂在下巴上晃荡,恨不得扑过去把他掐死。

张三故意地夸张运力,口中呀呀怒喝,浑身骨节暴响,青筋暴起,怒目圆睁,举起蒲扇般大小的手掌,作势向冰灵拍去。

冰灵看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早就怕了,再看见那一只涨大变形的暗红手掌,哪里还敢抬手去接,吓得一缩身转背就跑。

这,这,这……哪里是什么武林高手,分明就是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姑娘!

现场众人本来为她捏了一把汗,这般情景却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不由得大眼瞪小眼,哄堂大笑。

乾达婆的脸上挂不住了,闷哼道:“回去!”

“是!”

冰灵转身又慢慢蹭到张三面前,眼皮也不敢抬,浑身瑟缩不已。

满江红本来是不急的,因为花戎说过冰灵深不可测,但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一掌就会被打死。看到张三又慢慢地举起了手,他急得从座位上窜起,一边跑一边大叫:

“等一下,张老前辈。”

张三急忙放下手,变脸一般瞬间挂满了笑容,微微欠身恭谨地问道:“少侠有何事?”

“我要代这位姑娘,接您一掌!”

满江红挺了挺胸膛,跨过去挡在冰灵身前,一时间觉得粉身碎骨了也心甘。

这,明显是英雄救美的戏码呀!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古怪,都不作声了。

龙九见此,气得狠狠地跺了跺脚。你奶奶的,才做了一件大好事,又开始犯二了!

“痴情公子抱恨长!”

忽然听到身侧传出一声悠悠叹息,龙辰一口茶差点喷出,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蝶舞,含笑不语,心里却道:这句话由一位老酸儒说出来才像一回事,你这如夏花灿烂的一代红妆也叹息个啥,无厘头嘛!

蝶舞俏脸一板,白了他一眼,心道:傻瓜,那小子在追你女儿呢,你这当父亲的是一个睁眼瞎。你女儿是未来的龙族圣女,却天真烂漫没一点觉悟,那小子也是傻里傻气,你那姑妈更是死要面子倔硬得很。这要凑一堆了可不棒打鸳鸯,梁山伯与祝英台?

张三还未答话,乾达婆面沉似水,厉声喝道:“龙族没有人了吗,要你出头?还不快走!”

满江红讪讪地退到擂台边上,默运起无名诀法门。心想要是情况不对,自己就硬插到他们的中间去。

毕竟才救过大家的性命,乾达婆也不好硬把他赶开,叹了一口气,柔和地对冰灵说道:“调息静心,冰儿……心无挂碍,则无有恐怖。无恐怖故,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冰灵慢慢地调匀呼吸,纤纤小手下意识揉捻着腰上的飘带,终于鼓起勇气仰面直视张三,说道:

“张……张老前辈,您要小心了。”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所有人都愣住了。她到底是要张三小心一点,别打伤自己;还是要张三小心,别被自己打伤?

现场诸人里面,只有花戎抱臂往座位后一仰,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心道,张老头,你悬了!

“张老前辈,我真的不想打伤您,您还是快些认输吧……上回黑子被我不小心拍一下,骨头差一点断掉,隔好远看到我的影子就要跑。”

“黑子是何方高手?”

张三还是没闹明白乾达婆的葫芦里卖什么药,沉声地问。

“黑子是阿修罗爷爷养的大狗,可凶了。阿修罗爷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可我又不是故意的。”

冰灵轻轻一跺脚,话语里透出一丝少女的委屈。众人听后又是一阵哄笑,连一直忐忑不安紧绷着脸的林彬也忍俊不禁。王虎瞅着她那秀丽娇弱的模样,简直连骨头也酥了,心道要是老子早就认输,还打个屁。

张三哭笑不得,但他是何等样人,岂会在关键时刻心浮气躁。当即冷哼一声,抬起右掌,蓄势待。

冰灵见他不听劝告,便双手交织于胸前,眼光似看非看,逐渐进入了无我之境。

张三警惕心大起,觉察四面八方有压力隐隐迫来,面前的冰灵好像处在一个巨大的能量漩涡之中,衣袂飘飘宛如神女,睥睨众生的气势透体而出。

一道高妙、空灵、浩大的气息,似乎源于高天,又似乎起于-大海,遽然盘旋于擂台。仿佛神女的目光穿过悠悠时空,投射到了尘寰。

战斗经验丰富的张三,一瞬之间泛起了不可抗拒的无力感觉,不弱于当年被一代宗师龙天劈下擂台时,甚至过了初次面对南海派外门第一、炼气四层的于沧海。

第五十五章 一支穿云箭

张三起先自恃身份,装模作样想把冰灵吓唬回去,岂止未释放气场,连力道都未积蓄,只是光摆了一个架子。待到冰灵的气势遽然迸,竟有点怔住了。就好像猎人拨开草丛寻找兔子,却看见一只斑斓大虎,一时陷入了呆滞。

虽然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瞬间停滞,长不过眨眼,但对于高手相争,这就够了。

乾达婆一声轻咤:“出手!”

冰灵双掌齐出,快绝伦。

这一声轻咤惊醒了张三,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到了这种境界的武学大师,已经不拘泥于招式,当时他右掌抬起作势欲拍,此刻便顺势往下一抹一横一锁。

单掌封住双掌,只觉得对方力道强大得惊人,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来,冰冷的气息沿着掌、腕、肘、肩长驱直入。因为一瞬的停滞,四十年修炼而成的烈焰真气还未透体而出便被生生压回,似乎碰到了克星,一退再退,溃不成军。张三拼尽全力,仓促之间把功力急剧运到九成九,才勉强护住了心、肺、气海等要害。

双方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交手只是弹指刹那间。

呆立于擂台绳圈边的满江红,感觉周围空气在一瞬被压缩,身子如同陷入了黏稠的沼泽之中,动弹不得。就连蚂蚁搬家神功也不起作用了,因为是全身受压,无法分散力道。

一击之后,冰灵飞快地瞥一眼满江红,收势垂手。

张三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左手抚胸,右臂好象没有知觉一般晃晃荡荡,突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到了台上。

张三自出场以来,无一不显示出殿堂气势,高手风范。然而同冰灵一战,啰啰嗦嗦说了半天,却只简简单单一掌就受了重伤。

众人轰然站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距离宗师一步之遥的大高手,纵横江湖的一代枭雄,就这样败在了一个娇嫩的小姑娘掌下。

这也太离奇了!

这也太快了!

若不是张三威名赫赫,只怕好多人都要叫嚷“作弊,退票”了!

张三面色惨白地站稳脚跟,以左手托住右臂,似乎有些茫然,又似乎不太相信,喃喃自语:“龙族竟然有这么年轻的绝顶高手,江湖七杀当真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笑话呀,一个大笑话!”

赢了这一阵的冰灵也脸色白睫毛颤抖,不安地挍着手指,倒似比张三还惊惶,就差嘴一扁哭出来了。

“张老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姑奶奶说,我还不能控制……”

“冰儿,回来!”

乾达婆一声冷哼,冰灵立刻噤声,乖乖走下台。因为张三还站在前面,她便从满江红这一侧绕了过去,而后者嗅到鼻端飘过的一缕幽香,也是醉了。

张三转过身向南星微微一鞠躬,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闭口无言,摇摇晃晃下了擂台,勾偻着身子慢慢走远。

一代高手,此刻完全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曾经的辉煌,三十年铸就的名声,被一掌击碎。

他老了,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冰灵赢了,满江红本该高兴,可瞅着张三蹒跚远去的背影,也是觉得有点凄凉,讪讪回到自己座位。

他从台上往回走,只一扫,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现场众人或惊或喜或呆,只郭春海脸色阴沉,南星神色凝重。最奇怪的那一个人却是龙辰,非常微妙的表情一闪而逝,若非满江红阅人无数,目力过人,又研究过意识心理,否则根本现不了。

那个表情非常复杂,似乎有点惊恐,有点愤怒,有点懊悔,有点无奈,总之就不是喜悦。

龙辰这个样子还真奇怪,倒好像一个深谋远虑的父亲,突然现宝贝女儿走上了一条他深恶痛绝的道路,似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满江红正心里嘀咕,却听到乾达婆厉声喝道:“王虎,出来。”

员工席中,王虎畏畏缩缩站起身。

“刚才是你嘴上不干不净吧!”乾达婆话里透出一股子寒意和怒意。

“没有呀,我说冰灵姑娘好厉害,龙族真的是千年古武世家,江湖第一门派。”

王虎急忙狡辩,一摊双手露出无辜表情。这时间他才记起乾达婆是乐神,耳力天下无双,不由得为刚才几句口头便宜后悔不已。

乾达婆偏头问林彬:“林院长,这是你的地盘,我惩罚一个满口污秽之徒,能否行个方便?”

“您老请便。”

林彬虽然不知道王虎刚才说了什么,但用脚趾头都猜得到不会是好话。研究院哪里是自己地盘,分明是龙辰的地盘,龙辰敢得罪他姑妈吗?

乾达婆单手在“太古遗音”上轻轻一抚,众人只觉一道尖利之极的音波从耳旁掠过,如钢针一般扎得耳膜生痛。王虎哎呦惨叫,扑翻了桌子,双手按耳,在地上打起滚来。

江湖上最讲硬气,打断手脚不叫痛才是好汉子。这王虎是高阶武师,却像癞皮狗一般打滚,连脸面都不要了,显然疼痛已经出了承受极限。

“琴音入脑,三日方消。”乾达婆冷哼一声。

好大的脾气!众人见她的手离开了琴弦,长出一口气。武林席中有那色迷迷盯着冰灵看的,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这要是被她现,岂不是要挖掉自己眼珠?

工作人员上前把打翻的桌椅收拾好,王虎坐回席上,额上豆大的汗珠还是不停冒出,浑身筛糠不止。

清辉满园,意兴阑珊。

晚会到此进入尾声,就等着主人吆喝一声散场。

两越武林与研究院势不两立,突然现还有个第三方要把大家一巴掌拍死,彼此仇恨虽然没有化解,情绪却缓和了许多。观察者们今晚收获颇丰,但无线通讯被屏蔽,不出消息,也想早点走了,反正呆会儿的火星撞地球场面不是自己这种级别可以观摩的。

何况,总感觉这地头有点邪门,有点危险。

康节大师“今夜血流成河”的预言,那可是广泛流传呀!

郭春海同南星急促交流几句,起身径直走上擂台。

群豪面面相觑。

不带这么玩的,知道世间有几大忌讳不?最讨厌的就是领导说“同志们,我再讲两句”,老师说“童鞋们,我再讲两道题”,都他妈快断气的人说“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郭春海面无表情地一指观察者席位,声音平淡却蕴含杀机,说道:“王大庆的同伙,就在你们中间。刚才是谁要打抱不平,自己站出来!”

他的心情很糟糕,并非因为两越武林打脸不成反挨打,张三脆败于冰灵。事实上,南海派根本就没指望武林在与《光明世界》的对决中起什么作用,也绝不会用,那不是让其他修真门派笑话吗?而两越武林能够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同研究院有积怨,很早就接到了“中秋晚会”的传票。

张三为什么出现,以郭春海的级别根本就不清楚。南海派两越闽浙四个行省中,郭春海只是南越行省的执事,那张三虽无职权,却身处北越,是沿海四省的武林魁,在外门中的地位并不低于他。所以在大战之前,郭春海出现在此地的目的,第一是陪同南星,第二才是组织引导一下两越武林打研究院的脸。

本来走过场的小事,却因为王大庆的出现陡然升级。试想一下,若南海派同《光明世界》打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地面突然变成火海,该是怎么一个情形?

他郭春海百死难恕其罪,万死难辞其疚!

虽然王大庆死了,也必须揪出一个垫背的,否则平息不了带队长老的怒火。责罚自然难免,也好过被一剑咔嚓了强!再说那王大庆可是北越人,北越执事就没一点责任?想一举消灭南海派同《光明世界》的势力非同一般,对其异动竟然毫无觉察,专掌消息情报的燕子楼就没一点责任?

他刚才试探了南星一下,现小孩对花戎非常恼火,当即心里有了决定。

观察者们听郭春海前半截话心脏猛地一跳,听了后半截这颗心才落回腔子里。嗯,这把火总算没有烧到自己身上。

如果王大庆有同伙,藏在这一席的可能性非常大,可也不会蠢到蹦出来吧!不过也说不准,兵者,诡道也。实者虚之,虚则实之,正者反之,反则正之。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魔神一般的大汉缓缓站起,傲然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是在指我吗?”

眼瞅着要与南海派正面交锋,这一回连李铁也不敢明着拉扯了,在桌底拼命踩他的脚。

郭春海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冷冷说道:“花戎,你下来,让我搜魂,真假自辨。”

果然对王大庆使用了搜魂大-法!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自从地球联邦成立之后,各国的国安、情报部门地位尴尬,职能被大大削弱,转同黑道、邪教等作斗争。国家的建制还在,国家安全却是不用担心了,要担心的只是联邦安全,或者说是地球的安全。

修真门派进入世俗界,不可避免要生冲突。而在暗地里生的那些案件中,作为国安局在南越地下世界的代理人,花戎同郭春海的较量已经不止一次了。但上头严令不能得罪修真门派,花戎早就憋了一肚子鸟气。

花戎近两米的身躯,魁梧壮硕,又是站立在高台之上,远望真好如韦陀降世。他漫不在乎地一抱膀子,嬉皮笑脸道:“你要我下,我就下,那岂不是没一点面子?要搜花某人的魂可以,先答应一个条件……”

“你没有资格讲条件!”

“那就是没得谈了!”花戎耸耸肩,摊开双手。

郭春海冷哼一声,走下台阶,却听花戎又是一声大叫:“等等!”

“何事?”

“看你这个气势汹汹的样子,是想上来揪出老子暴打一顿,代表的是南海派还是你自己?”

“郭某人自己!”

他倒是想代表南海派,可哪有资格!

“各位老少爷们,烦劳做个见证。这郭春海苦苦相逼,花某乃升斗小民,实在惴惴不安,忍无可忍,只好应战。我二人之争,各安天命,同南海派和国安局全无关系。不管输赢,以后双方均不得报复滋事。”

花戎抱拳作了罗圈揖,也不等郭春海回应了,蹬蹬蹬大踏步就往下走,似乎生怕对方变卦。郭春海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众人一见,尼玛,就你这小样,还升斗小民惴惴不安呢!

丫整个就是一期期买彩票期期不中的主,最后终于拔得头奖,立刻露出小人得志的兴奋与猖狂,就差大叫一声:“总算给我逮着了!”

李铁苦笑不已,知道花戎是一个武痴,外表粗豪心思机敏。巅峰殿堂想突破到宗师,一味苦修并不能够,还需要机缘进行领悟,与强者对战是一条捷径。既然在世俗难寻对手,他早就把主意打到了修真者身上,迫于上边压力和修真门派报复,一直不敢动手。今天郭春海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挑衅,简直是千载难逢,哪里还会放过。

花戎下台的脚步快捷,到了坪里却一步比一步缓慢。

在战略上要藐视对手,在战术上要重视对手。他可不会像张三托大吃哑巴亏,迅调整身体状况,释放出了殿堂气场。

现场鸦雀无声,除了南星以外都是武者,全把注压在了花戎身上,希望他能为武道找回一点尊严。

没别的,修真者入世之后,视武林中人如走狗。中阶殿堂王大庆活生生被郭春海逼死,抛开阴谋的因素,就连两越的武林人士也未必没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郭春海背海而立,海风本来是从背后吹来,突然倒卷。

现场只满江红一个人瞧得清清楚楚,只见花戎赤红的真气呈扇形向前辐射,好像车前灯。郭春海岿然不动,浑身灰茫茫雾霾一般的气韵流转,好像变成了一块花岗岩。而花戎的真气如流水似飞云,一触到对方便分开到两边,怎么也损不了分毫。

看起来,花戎大哥的真气不如郭春海凝实纯净,这会是武道同修真在真气方面的差别吗?还有,扇形辐射虽然比四方扩散强,效率还是差,十之六七都浪费起不到攻击效果。难道做不到把真气凝成一杆枪-刺过去?难道这就是殿堂同宗师的区别?

郭春海周身灰茫茫的气韵流转越来越快,好似整个人都披上了一件灰亮外壳,冷笑着迈步向前。

花戎的真气质量不足数量弥补,好像一座熊熊喷射的活火山,越接近“火山口”真气越浓郁,有如实质。

随着距离越来越短,两人的步调也开始放缓,步幅越来越小,到最后都是身子前倾,一寸一寸地挪动,神情也是越来越凝重。在他们身后,地毯上留下了两行清晰脚印。踏脚处的毛绒被揭了一层,飞絮般一蓬蓬浮起。

高手之间的气场较量比贴身搏杀凶险,一方落败便完全被控制,逃都没法逃。若想收手停战,也要非常默契和信任才行。你若收了他还不收,那便是找死。

这两人一是武道巅峰高手,一是修真外门高手,胜负难料。但是修真者自入世以来摧枯拉朽,手段玄妙莫测,匪夷所思,未曾有败给俗人的纪录。所以没有人看好天狮花戎,却都希望他能够撑久一点。

现场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弄出一点声响。也没有人释放出气场进行探测,因为南星又使出了“幕天席地”罩住了两人。

青莲花摇曳变幻,是警告,是震慑。

其他人凭经验判断战斗进行的状况,只有满江红瞧得清清楚楚,郭春海宛如在激流中逆行的一叶扁舟,艰难挪到双方距离只一米多时,双眉挑动,双目闪烁出妖异光芒。

小心!

满江红猛地跳起来,大叫出声。

王大庆是前车之鉴!当时他蹲在擂台边上,清晰地感觉到郭春海的双目之间飞出一物钻入对方脑袋,而王大庆的护体气场毫无反应,随即被控制。

那东西,他现在确定是道藏中的“神识”无疑,类似于俗世的“意念力”,“精神力”。当初在虎渡河上,大黄入水之后,高功老道曾经用神识扫描过河面好几遍,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不过高功老道的神识凝聚宛如钢索,这郭春海的神识只能算一根绣花针,但还是很厉害!

喊迟了。

何况青莲花封锁住两人的四方上下,外面的声音根本传不进去。

他也能够看得出,南星根本没有暗中支持郭春海。

还真是骄傲呀,要是小爷,怎么也要弄一点手脚!

说时迟,那时快,这些杂乱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从郭春海的眉心射出一道神识,赫然凝聚成刺,乃南海派的独门绝技——惊神刺。

修真门派各有所长,像蜀山就是纯剑派,擅长飞剑,像桃都据说拥有上古神木,法器天下无双,而南海派之所长,便是修炼神识。

作为外门的一省执事,郭春海对武道是了解的。起先逼退王大庆,仗的是功力境界都比对方深厚,面对花戎却不敢如此硬拼,因为拳脚之利实非所长。所以他谋划的理想状态是双方静止,距离极近,突然施展惊神刺。哪里知道对面这憨货根本不需要提醒,主动比拼气场。他要是跳来跳去,还真不好锁定。

搜魂运用的神识并不多,像绣花针,主要进行缠绕与控制。而惊神刺能够一把将本体神识抽走十分之一,好比枪头铁刺,一击便能摧毁对方灵智。自入世以来,他还没有失手过。

满江红的心猛地一跳提到了嗓子眼,清晰感觉到郭春海的神识凝聚成刺,扎入了花戎脑海,视有若实质的护体气场如无物。

现场能够感觉到惊神刺乍现的,除了满江红,还有四人。南星面露得色,蝶舞皱眉思索,乾达婆神情凝重,冰灵有点诧异和好奇。然而,他们却不能“看到”气场的变化,更不能像他一样“看清楚”下一刻突的异变。

花戎的气场是火山喷一般的红色,浅红、深红、暗红、赤红,不一而足,红到极致便成了紫。

惊神刺才入脑海,只见一圈紫光迸开来,如同核弹形成的冲击波,无坚不破,无物不摧。

惊神刺好像一根雪条扎入了钢铁熔炉,瞬间溃散消融,无影无踪。

那一圈紫光似乎具备灵性一般,顺着花戎的气场继续扩散,一触到郭春海的真气,仿佛饥饿的猛虎见到了群羊,咆哮欢呼着扑了上去,将那一片灰白染成了暗紫。

惊神刺是消耗性攻击武器,像枪弹离膛之后不能回收。但是凭着神识与本体的一缕微弱联系,郭春海感觉遭遇到不可理喻的的事情,感觉触碰到了神圣遥远的事物。比方说乞丐并不认识国王,但碰面之后,会本能地畏惧,知道对方不是一个层级的强大。

满江红觉察到惊神刺溃散,看到郭春海呆住,真气运转瞬间一滞,那一圈紫光饿虎一般扑了上去。随即花戎的真气如怒涛汹涌,砂钵大的一拳狠狠捣在对方胸口。郭春海像破沙袋一般飞出,紫光有三分之二进入其体内,只余下三分之一隐没于花戎的气场。

远远地隔着青莲花,满江红依然能体会到紫光的神圣气息,猜测绝对是极高层面的好东西,不像是花戎修炼出来的,非但不听其指挥,就连本人也未必知道它的存在。

大哥不是说过,在山里现一件足以改变人类历史的古怪东西吗?难道同这圈紫光有关系?

从郭春海出惊神刺,倒飞而去,其间只不过一息。

花戎一拳击出之后,双手抱头,仰天咆哮,状极痛苦。

那一声咆哮通过青莲花扩散出来,犹如巨狮在耳畔嘶吼。保安们一个接一个扑通摔倒,武师们也一阵阵头晕目眩。殿堂高手的气场纷纷触,罩住附近空间。

郭春海先磕碰到台阶,后撞到一米高的擂台。按理说像他这样的高手,就算伤情极重,身体依然会有本能反应。可他腿磕到台阶后,就与一动不动的上身夹成九十度,坐在擂台上滑行,最后撞断绳圈,继续坐在地上急滑向大海,僵尸一般。

南星一闪到其身后,双掌按背想抵住。却不想他道术高明,年龄却小,纯粹的肉体力量并不强大,根本抵挡不住。

伴随“嘭哧”巨响,郭春海抵着南星撞塌花坛,翻入坎下。

武林中人这才反应过来,几个殿堂身形一展便朝海边奔去。

青莲花袅袅而逝。

观察者们狂喜不已。

天呀,花戎竟然击败了郭春海,武道竟然赢了修真!

只有满江红心中忧郁。这一战貌似郭春海得了极大好处,掠走了多半紫光,而且大哥目前的状况极不正常,好像脑震荡。

他站起身正欲下台,只见花坛边飞起一个人,黑脸赤脚,衣衫褴褛,裤管被撕成一条条的,臀部处两个黑乎乎大洞。

乍一看以为是丐帮的资深长老,再一看原来是南海派的修真高手。

切,小爷最穷的时候,那裤子还是能盖住屁股的!满江红不屑地撇了撇嘴。

倾尽三江水,难洗今日羞!

郭春海恼羞成怒,一拳将过来搀扶的殿堂打飞,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一物,向天一指。

半空“砰”地炸开一朵烟花,海面波涛汹涌,托出一轮骄阳,照耀得地面如同白昼。

观察者们瞪着明亮绚丽的烟火,傻眼了。

尼玛,都什么年代了,还玩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呀?

郭春海也傻眼了。

尼玛,居然拿错鸟!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郭春海身后窜出,冷冷回头瞥了他一眼,扑向双拳夹在腰间犹在仰天咆哮的花戎。

这是南海骄子南星,可怜的孩子浑身沙子,小脸东一块西一块糊着泥巴,背上道袍磨破了老大一个洞,脑袋上还盘桓着几根草,整个一非常有潜质的小乞丐模样。

郭春海吃南星冷冷一瞥,心中拔凉拔凉的。

完了,南星是绝对不会替自己说情了。王大庆的间谍阴谋非常严重,败给花戎也非常丢脸,却都罪不致死。然而,准备掏出长老赐予的法器置花戎于死地,却神差鬼使地出了紧急“号箭”。

这支穿云箭只在南星遇险时才能动用,也是提前动进攻的信号。等于是这一箭误报军情,导致整个作战计划突然提前,若在军中是要处斩的,若在修真门派里,只怕想死都不太容易。

惊神刺消耗掉他将近二十分之一的神识,导致脑袋乱哄哄的,身体反应迟滞,此刻却迅恢复了清醒,更感觉身体的疲乏一扫而空,精力充沛。

花戎那一拳几乎击溃了护体罡气,连胸骨都折断了几根。然而,有一缕极其稀薄极其神圣的气息也灌入了身体,一瞬间便将溃散的真气又融合起来,连胸口的伤势也得以稳定,没有继续恶化。

他完全还可以一战,这时却踌躇了。

那是一道纯粹的仙灵之气呀,比自己驳杂不纯的真气甚至南星纯净的灵力,不知道高妙了多少倍,那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档次的东西!

花戎那泥腿子明显不识宝,真气比自己更驳杂不堪,只怕是有什么奇遇还不自知。

郭春海今日的思维比平时敏捷得多,胆气也突然壮了许多,很快便做出决定,面上露出狠厉之色。

海阔天空,月明星稀。

混乱与血腥突兀而至,拉开了猎杀与反猎杀的序幕。

第五十六章 烟花起

烟花才在空中炸响,龙辰便迅下达了两道指令:“活捉南星,启动紧急预案。”

书卷气质的温和中年男人面容一肃,仿佛摇身一变成了控兵百万的铁血统帅,冷峻严厉,威势凌人。

最先混乱的是观察者席位,十几个人撒丫子就跑,而且全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浑然不顾忌形象,不管桌椅被撞翻,酒水糕点洒落一地。

这十几个人明面上是来自商会或者政府,其实由大大小小的修真门派派出。研究院在最初的“中秋晚会”请帖中,先给两越武林和东方市政府及当地商会放了一批,后来因为爆出《光明世界》同南海派的风波,便停止了邀请,导致市面上一贴难求。

再难的事,对修真门派都不算个事,很容易就搞到了“入场券”,派出了观察者。研究院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却不做声。但南海派的名头太大,偷窥可是犯忌讳的,各派不好派出自家子弟,便由世俗中依附的普通人出面。

跑得最快的是一个矮胖子,叫袁刚。记者们在一枪从天而降后,溜得七七八八,他挪到第一排边上空位坐着,一见烟花起,不待风雨落,抓起随身手包便哧溜进过道。那动作,真叫一个麻溜快捷!保安们眼前一花,他就已经窜出十几米远,直奔停车场。

袁胖子颠得一身五花肉波澜起伏,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玩命跑过。他怕呀,实在太怕鸟!接触的修真弟子哪一个把俗人当人看过?这要是打起来,万一成了那只被大象踩死的蚂蚁,找谁说理去,可不冤得慌?

谁都不是傻子,一见他带头,呼啦啦便跟上一长串。

但是研究院占地太大,他们跑出一百多米还没看到停车场,就听到低沉的警报拉响,呜呜的仿佛吹起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海螺。研究院里密布的保安迅向主楼集结,一支支小分队跑步前进,同这一批人擦肩而过。

停车场在望,姚刚已经被七八个人过,干脆喘着粗气快步走,脑门上的汗跟瀑布似的,一抹一满手。

停车场没有围墙没有大门,入口是四车道,有二十多米宽,边上孤零零矗立着一个岗亭。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一个瘦小的人站立在入口中央,场内传出“哐当哐当”的巨响。远远看去,一条大汉手举大棒,正挨个砸那一排排车辆。

我勒个去,研究院也太不负责任了!

保安呢?一定要扣奖金!

想起来了,刚才跑过去的俩人可不就是停车场保安,好像比我们还快!他们刚才喊什么,不要过去?

“哎呦,我新买的宝马777呀!”

一个公务员模样的瘦长汉子心痛得直叫唤,小宇宙爆,突然加抢出人群,先闯进了入口。

寒光一闪,头颅飞起,瘦长的身躯继续跑出了几步才扑倒。

紧随其后的第二个人收不住,脚才踏上入口处的白线,一腔热血便喷溅在地。

第三、四个人总算刹住了车,却已经滑到瘦小的身影面前,相距不过两米。

那瘦子中等偏下身高,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横剑而立,见两人逼到了面前也一动不动,血水蜿蜒从剑身流下。

两人惊叫着转身,同后面跟上的撞了个满怀。

人群退后七八米,再蠢也明白了,入口处的那道白线便是生死线。

呜呜的海螺警报令人愈恐慌,可没有车怎么逃离?

“清风剑客,刘星刘大师,是你?”后边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人挤到前面,惊喜地叫出了声。

没有回应。

“你失踪了好几年,原来是修真去了。你不记得了,我是隔壁老王呀,还请你吃过饭的。”

商人试探着朝前走,却见刘星的剑慢慢举了起来,吓得连忙后退。

袁胖子一瞅这情形,得,别要车了,先要命要紧!

他率先拐进了停车场边上的岔道,众人见了眼前一亮,是呀,没车可以走海边,纷纷追随而去。商人一看都跑了,得,咱也别套近乎了,走吧!

这时又跑过来二十几个年轻武士和七八个少妇,一见入口处躺着两具尸体,又见一堆人拐进了边上岔道,也不去取车了,乱哄哄地跟上。

警报戛然而止,主楼前坪出轰隆之声,有若雷鸣。

只听到研究院一百米外的一座山岗之上,一声长啸如巨鲸长鸣,渊龙咆哮,花叶簌簌震落。一道黑影从岗上冲下,遇树断树,遇石碎石,见到了花岗岩院墙也不停留,一撞而过,在墙体上留下了一个人形空洞。

月光下,恰似好好的一幅水墨山水画,被仙人重重一笔从山头直拖向下,将画面劈开成半,笔锋所向披靡。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烟花炸开,观察者席位混乱,满江红便猛地一拍追命肩膀,直奔王晶而去。跑了几步不放心,回头一看,追命这傻小子这一回可聪明了,不声不响地跟上。

到了王晶的台前,也不说话,抓起她的手臂就往主楼跑。穿出过道,却见大门紧闭,入口肃立两排保安。

回头一看就自己同王晶、追命孤零零三个人,正待推门又被保安拦住,还来不及解释,却见龙九匆匆奔来,冲着保安队长下令道:“敞开大门,开放二楼大小会议室进人,执行紧急预案。”

门开了,满江红也不要保安带路,拽着王晶就往上跑。上了二楼拐进大会议室,熟门熟路打开电灯和中央空调,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一看,王晶的手腕都被自己捏出红印子了,又手忙脚乱拖出椅子让她和追命坐。

低沉的警报声响起。

会议室隔音很好,听不到前坪声响,耳边只有呜呜的海螺啸音。

“你们坐在这里,千万别乱动,我出去看看。”满江红急急说完,转身欲走。

“不准你走!”王晶欠身,一把抓住他的手。

满江红有点急眼了,使劲把手一抽,说道:“花戎是我大哥,我要去看他怎么样了。”

王晶被扯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干脆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泫然欲啼。

“就不准你走!”

她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知性女子,爱情还只存在于想象之中,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情感,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这一句。

“你放手呀!”满江红恼火地把她的胳膊掰开,跳退两步。

王晶一把没抱住他,手撑着地嚎啕大哭:“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上回不管我一个人走了,这回还是不管我……”

这,这是神马意思?

满江红一瞅追命异样的眼神,急欲分辩“我跟她没什么”,却见王晶哭得伤心,想上去扶又怕被她抱住,耳中隐约听到前坪出轰隆之声,顿时心急如焚,心乱如麻。

“你别动,等下我再给你解释。”他一跺脚,转身欲走,却被一根铁条般的手臂挡住了。

“不能去!外面谁都比你强,花戎有研究院照顾。”

满江红身形一闪,侧滑出一道圆弧,抢向会议室门口。

“嗖”,追命一晃倒退五六米,胳膊犹如铁栏杆一般挡在前面,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却透出一缕关切意味。

“你不能去!”

奶奶的,怎么小爷拽回了一尊门神!

满江红气急败坏地后退几步,心里正计算硬闯的成功率,却听到走廊传来一阵杂沓脚步声,顷刻间便涌入了二十好几号人,却是保安带领剩下的记者同观察者们过来了。他仔细一看,没有现花戎同李铁,不由得心里一沉。

袁胖子带领着那一群人翻下海堤,沿着沙滩朝南澳小镇的方向亡命奔去。初时还能听到背后传来轰鸣与惨叫,闻到海风中飘来血腥气味,到后来声音渐渐模糊,待拐过一道大弯被山梁挡住后,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闻不到了。

前方的沙滩逐渐消失,是极其难行的浅海红树林。这一行人便拽着灌木藤草往坡上攀爬,也顾不得什么荆棘蛇虫了。先爬上盘山公路的,或靠着崖壁或瘫坐在路上喘气,也不是刻意等后边的。

总之,人多胆气壮,这里倒是形成了一个临时的松散集体。

武林中人都年轻,体力好,虽然后却抢到了前面。几个为头的见自己这一方的人聚得差不多了,又见几个养尊处优的观察者半天也没爬上坡,就不愿意再等了,率先起步。

领路人袁胖子反倒落在了最后,手包也弄丢了。待他好不容易征服地心引力,把一百五十千克的庞大质量搬上公路,盘坐抱住一根水泥桩子大喘着粗气,就见队伍已经开拔到一百多米外,最前面是一堆武林人,后边稀稀拉拉呈散兵线吊着十几个观察者。

丢你个老母,丢下老子,没良心呀!

骂也不会有人停下来等他,袁胖子干脆多歇一会儿,脱下衬衣擦了擦一头一身的汗,陡然间眼睛瞪得溜圆。

月光下看得分外分明,在队伍的正前方凭空出现了一道青影,好像有六七个人的样子,一言不,一穿而过。

从研究院逃出的这一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青衣人扎入了队伍中间。凡是正好挡在路中央的,均“砰砰砰”飞起,或掉落陡坡滚入大海,或撞上崖壁,头破血流骨断筋折。

这一队鬼魅一般的青衣人,对两边的人并不理会,如一条迅疾无伦的青蛇,沿着盘山路飘行而过,转眼便失去了踪影。

顶你个肺,度至少一百迈,违章啦!

袁胖子呆呆抱着水泥柱,傻呵呵望着青影消失在拐弯处,魂都快吓没了,只觉得一股热流从两腿-之间滋了出来。

被幽灵般的青衣人一撞,队伍立刻损伤一半,开始有幽幽的哭声传出,却拼命压抑着,令人闻之落泪。

月光皎洁,海风清凉。

青山绿水间却弥漫着浓烈杀机,令人不敢稍微停留。

余下的二十几人渐渐聚拢,连逢横祸,彼此都有了照应的意思。几个青壮在前面探路,后边扶老携幼,搀扶伤员,沉默地络绎跟上。明晃晃的大道,却再也没有人敢走中间了,全都贴紧崖壁。

又拐过一道大弯,远远望见南澳小镇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有亮起一盏。

再行进三百余米,猛地瞧见镇口的海边有两道黑影,众人的腿都吓软了,进不得退不得,只好僵立在那里不动。

那是一位胖大的妇人牵着一位少女,只看了这边一眼,并不理会。

风中传来隐约话语。

“……”

“妈妈,我要去找哥哥,就是要去找哥哥!”

“红莲,不行的,你去了只会添乱子。研究院里都是有通天本事的人,他不会有事的。”

“镇上的人全被政府遣送走了,是真的生了瘟疫吗?”

“不是瘟疫,比瘟疫更可怕。”

“妈妈,你怕吗?”

“我也怕,可我们还必须在这里呆满三年,才能等到机缘。”

“机缘是什么?我希望哥哥今后和我们在一起。”

“机缘就是不迟不早,在最好的时候,遇到最合适的人。”

“不明白,可是觉得好厉害。妈妈,为什么你有时候好厉害,有时候又好不厉害呢?”

……

一道电光闪过。

所有人都仰头望向研究院上方的天空,目瞪口呆,目眩神迷,见到了平生从未见到过,从未听说过,从未想象过的奇异景色。

第五十七章 天神出拳

龙辰一声令下,五个贴身侍卫中有四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花戎身前,身法之快不输给龙五,并且江湖经验极为老到,不着急出手擒拿,先占据四角方位,将南星前进的路线完全封死。

南星的身子在空中滑行,却见花戎身前金铁齐鸣,索链纵横,交织出了一张大网,而自己恰似那撞向蛛网的飞蛾。

四条精钢打造的细长索链仿佛毒蛇吐信,金蛇狂舞,从四个方向扑向南星,非但出击的方向不同,连角度、方式也不一样。

一条铁链呼啸着劈向南星头顶,一条却是横扫他脚下;一条抖得笔直,好象一枝长枪悄无声息地刺向胸膛,一条却是蜿蜒曲折,缠向腰间。

上下、左右、前后的方位全被封死,南星要想躲开这由钢链交织成的罗网,恐怕只有凭空遁去才行。

南海七子,果然不凡。

南星脚下疾踩七星步,手上幻化出一片虚影。只听到一串细密到极致的“叮当咔嚓”连响,四条钢链纠缠在了一起,整个人好端端地站立在交织的结点之上,好象一只张网以待的蜘蛛精。

四名侍卫的手上一紧,本能地回扯,四根钢链顿时绷得笔直。南星轻若飞絮,借一弹之力冉冉升到了半空,身子缓慢优雅地转上了一圈,斜斜落回到了花坛的一丛玫瑰之上。

玫瑰是耐寒的品种,在南方的秋冬两季都芬芳吐艳,最宜栽种,四季欣赏。研究院栽种最多的便是紫枝玫瑰,叶绿花红,枝条紫亮,令人赏心悦目,闻香沉醉。

南星青袍道髻,眉清目秀,双足踏在两朵花球上,轻若无物,身子犹随着花枝上下颤悠,宛若仙童。而那些娇艳的花瓣好象只是粘上了几点露珠,也只微微下垂,似含羞低眉,暗吐芬芳。

这一份滞空与轻灵的能力,当真了得!

空洞低沉的海螺警报声连响九下,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沉静,偶现细碎慌乱的低语。

龙辰、林彬与乾达婆在蝶舞、冰灵等人的拥簇下,不慌不忙退向研究院主楼。

郭春海思前想后,下了决断。一见南星飞回,又见龙辰欲走,急忙冲着武林中人一声厉喝:“呆着干什么,快去抓住龙辰!”言毕身形一展,若一道流光扑向了花戎,竟是突破了平日极限,拿出了炼气三层的巅峰实力。

今天若搞不掂这黑大个,他的名声便糟糕如一块破抹布,成为修真之耻。不但连累南海派成为笑柄,恐怕其他修真门派也不会待见。

形势逼迫,他不得不用生命进行战斗,来洗刷耻辱!

花戎在仰天怒吼之后,似乎恢复了清明,见郭春海扑来也不多话,庞大的身躯一纵而起,一声咆哮仿佛晴天霹雳,又似虎啸龙吟。

拳!

拳头!

沙煲大的拳头,萦绕着一圈坚密到极致的赤红真气,似乎套上了一个红亮拳套!

武林中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拳罡,这是拳罡,无坚不摧的拳罡。

传说中只有宗师才能做到,把拳气凝聚而成的拳罡!

坪里已经不见了花戎身形,只看见漫天拳影,如流星,似雨点,向郭春海劈头盖脸罩下。

拳未至,而风先到,坪里散落的树叶花瓣草茎丝绒,仿佛被一阵狂风卷起,在花戎的身前身后飞舞盘旋。而郭春海似乎被逼出了所有潜能,衣袍鼓荡衣袂飘扬,前扑之势一滞,微微一仰头,双掌齐出。

修真之下,果无虚士。

地面上已经看不见郭春海,只见千百双手遽然而生,似乎平地在刹那间盛开了千百朵莲花,迎上了那漫天拳雨。

缘起性空,诸法无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流光溢彩,锦绣繁华,终归要雨打风吹去。

目之所见,鼻之所嗅,耳之所闻,未必就是真的。

花戎那漫天拳影,其实只有一拳;郭春海那万千双手,其实只有一双。

拳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手似重门紧锁,如潮市声,竟不得入。

这一拳,是天神出拳!

这双手,是观音千手!

一阵密到极点的“噼啪”拳掌相击之声,隆隆有如刹那间炸出千百次雷鸣,听到耳中却只是一声巨响,气浪撑得整个海湾仿佛在一瞬膨胀,楼房摇晃回音,花草树木尽皆偃伏。

花戎收拳睥睨,头尽竖,衣衫碎裂。

武夫之威,一至如斯!

宗师同炼气高层的战斗属于另外一个层面,这一战已是人间极致。

武林中人瞠目结舌,观察者们回不过神来,甚至龙辰、蝶舞、乾达婆等也驻足不前,露出诧异表情。

连南星也大惊失色。

他确定,不依仗法器神识,仅仅靠纯粹的肉身力量,别说自己,南海派外门除了于沧海,内门除了寥寥可数几人同长老们,无人能够硬接下花戎这天神般的一拳。郭春海以己之短击彼之长,居然撑得住,真是看不出。外门第四,开什么玩笑!

郭春海脚不沾地,竟似被一拳击得飞起,去势比来时还快。他手舞足蹈,飘飘欲仙,犹在空中模模糊糊喊出“南海必胜……”,飞出了广场,飞出了花坛,飞出了沙滩,飞出了……“扑通”一声掉入大海。

尼玛,原来不是要乘风归去呀!

集体呆滞。

尼玛,丫一不食人间烟火的修真人士,居然学起英雄人物慷慨就义,也太能扯淡了吧。

丫就差甩出最后一件法器,再吼一嗓子“南海人民万岁”了!

在电影里,一般出现这样桥段,猪脚肯定是要挂了的,想再抢救一下都不行。

所以武林中人追到花坛边,只见到海面粼粼波光,哪里还见人影。几个会水的跳下海去,被烫得嗷嗷直叫,一会儿无功而返。

海面的火光完全熄灭,海水温度却升高了许多,飘浮着一层死鱼烂虾,腥臭刺鼻。几个下海的人什么都没摸着,皮肤倒是起了一层绿豆大密密麻麻的红疙瘩,瘙痒难耐,也是不敢多呆。

韩庆可被郭春海一声厉喝害惨了。

讲好了的,咱们只在中秋晚会上煽风点火打脸,一结束就快乐地乘坐大巴车回去,家里人还等着看月亮吃月饼呢。现在倒好,要咱们改行当捕快抓人,不带这么玩的。

再说,那龙辰是咱们能抓的吗?要是有这本事,两越武林还用得着当走狗?

好在这头蠢驴迫不及待见海龙王去了,阿弥陀佛!

在张三金盆洗手后,韩庆能够成为两越武林的领军人物,实非庸碌之辈,眼珠一转就有了安排。

“武士同女人去停车场,赶快离开这里,快!”

大战已经开启,这一点点两越武林的种子,可别糟蹋在这里。人要是打光了,咱也会成光杆司令。

“你们两个,带大家伙去抓龙辰。”

仗着背对南星,他冲着两位高阶武师挤了挤眼睛。

“我们四个,去护卫南星大人!”

稍候了片刻,见到武士女人开始逃命,武师们同龙五打成一团,韩庆一马当先冲进坪里。除了因为运气不好,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被郭春海一拳打得闭过气的伙计在观礼台上挺尸,剩下的三名殿堂约一踌躇,便飞身跟上。

从南星退回,到郭春海被花戎一拳击飞,也不过五、六秒时间。四名侍卫对视一眼,默契点头,一扯钢链崩得笔直,停留了约莫十息之久,突然运足功力,齐齐地手腕一拧一转一推,那四根钢链“嗖”的一声飞出,直取南星,旋转有如风轮。

如果满江红在此,就能瞧见那“风轮”之中四股真气相守相执,互为补充,推动着“风轮”旋转向前。四人的境界不过是中阶殿堂的巅峰,气息流转的度却惊人,方生方灭,转换极快,使得“风轮”之中真气汹涌澎湃,转愈来愈快,最后变成了一团虚影。光凭着这样的转,那四根钢链便可以削铁如泥,更何况加持了四位殿堂之力,等于是合力一击。

一群武师乱哄哄冲向龙辰离去的背影,脚下浮华手上无力,跟龙五一照面便被打得纷纷飞起,哎呀的惨叫之声倒是格外响亮。更有那挤不上去的,赶紧抓起一瓶红酒往脑门上一磕,染得满脸满身通红好似鲜血淋漓一般,就势一歪倒在了座位上,眯起眼睛偷偷察看情况。

这群王八羔子,倒是聪明!

龙五见此情形,好气又好笑,手下便留了情,使巧力将其一一送回,飞得高却摔得不惨。

龙五三拳两脚逼退这帮银样镴枪头,同李铁一道把花戎拽回,飞快撤入主楼。

韩庆跳入场中,正好迎面撞上“风轮”凌厉飞来。他也是中阶巅峰的殿堂,料定是不敌的,挡一两记应该问题不大,当即耸肩含胸扎了个半马步,殿堂真气透体而出,一曲手腕准备叼下一根铁链。

哪知四根铁链出手之即还看得清,迫到面前却成了一团混沌虚影,堪比全转动的飞机动机叶轮。更可怕的是,释放的气场才一接触,就被无情地“削”去一块,如同百炼钢刀削豆腐一般。

猴子的颈子甚短,猴拳模拟其灵动敏捷,一般是要收颈的。韩庆在耸肩含胸降低了身形之后,是习惯性地一缩脖子,正巧在慌乱之中把绞肉机一般的“风轮”避开,可谓生死一线,险之又险。不过避是避开了,头顶却一凉,一圈头皮告别了脑袋,鲜血顿时糊了一脸。

剩下三名殿堂的动作比韩老大慢一拍,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嗖”一声,一团凌厉至极的虚影从面前掠过,均吓得眼酸嘴斜,冒出了一身冷汗。

研究院一百米外的山岗上,伴随一声震彻云天的长啸,一道黑影从岗上冲下,断树碎石破墙,正好撞到一队急忙往回跑的保安,立刻洒下漫天血雨,留下一地残肢碎肉。

这道黑影犹如全启动的高铁,势不可挡,霸道绝伦,从武林席位的观礼台一穿而过。

南星的战斗经验同冰灵有得一拼,几乎为零,见到四名侍卫停顿的空当,也不知道要击其中流未渡,却在因为自己被几个俗人逼退而羞愧。待到那“风轮”旋转开来,威势已成,明明知道不可以硬拼,却又不愿意闪避,要动用法器呢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站立在玫瑰花上颤悠着,虽然画面美不胜收,这一犹豫却失去了进攻与闪避的最佳时机,等到“风轮”裹挟劲风呼啸而至,只好咬牙掏出一颗弹丸,正欲捏碎。

“嘭”一声巨响,整个木台爆裂开来,十几名或躺或站的武师血肉横飞。

在飞扬的木屑尘雾中,一根粗壮的胳膊伸出来,朝那风轮的中心就是一抓,再一拽。

四根钢链飞旋,中心的结点却几乎静止,非常轻易就被人抓住了。又被极往下一拽,飞旋如轮的钢链立刻变成了漏斗形状,恰好似撑开的扇骨。

“扇骨”继续收拢,只一瞬间便束成了一根大棒。那壮汉一翻手腕,四根集成一束的钢链借飞旋之势,蟒蛇一般缠绕上其胳膊,爆出一串绵密到至极的“咯咯”之声,仿佛万千只老鼠在一瞬间同时磨牙,令人心寒胆颤。

兔起鹘落,枝节横生。

这一幕突变生得太快,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那人曲臂较劲,抬起如套上厚重铁箍的胳膊,一声断喝:“破!”

百炼精钢寸寸崩断,疾射而出,快逾枪弹。

以壮汉为中心,千百截碎裂的钢链无差别辐射,武林中人割麦子一般又倒下一批。观察者们已经离开,倒未遭受池鱼之灾。

寒星数百点飞向研究院一方,四大侍卫急忙闪避。但是他们的距离实在太短,才做出闪避动作,那凌厉的碎钢便迫近身前。

龙辰的五名侍卫中还留下了一人,面容年轻好似才出校门的学生,一直紧跟在四人身后,似乎督战一般。待到壮汉一声断喝,这学生模样的侍卫立刻身形一晃迎上前去,掏出圆圆一物,挥舞出团团残影,倒好似平地张开了一面盾牌。

只听到一阵密集的叮当之声,“学生哥”连退数步,将飞射的碎钢挡了个七七八八。四名侍卫安然无恙,远处研究院保安却“哎呦”惨叫着倒下了三个,桌椅木台更是上赫然出现了一排蜂窝。

学生哥手一晃,圆圆之物消失了,谁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

武林四个下场的殿堂中,因为距离太近,有三个没有逃过这一劫。一个面颊被击穿牙齿不剩一颗,一个锁骨被生生击断,肩胛粉碎,一身武功从此丢掉一小半,还有一个的胸膛被洞穿,一条性命就此报销一大半。那碎钢之凌厉远子弹,上面附着一层霸道之极的真气,切入他们的护体气场如同钢钉扎黄油一般。

韩庆起先被削去一圈头皮,惊得就势一蹲弄了个猴儿坐地,却是恰好躲过去了。正应了一句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壮汉一脸浓密的络腮胡须,四方脸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壮硕,紧绷的衣衫下肌肉-团团隆起。这副面容远看着苍老,近观却连一丝皱纹也无,顶多才三十岁出头模样。那一圈爆裂的钢链扎不透他自己胸膛,在上面整整齐齐挂了一排,稍微一抖就掉下来,只在黑衫上留下了一行小眼儿。

“什么人?报上名来!”壮汉眉头皱起,盯着学生哥沉声喝问。

“湖湘子,山野散修,无名之辈。”学生哥毫无惧色,亦无矜色。

“炼气三层,实属不易,为什么做了俗人的走狗?”

“人各有志,我自有我道!”湖湘子泰然自若,护住四名侍卫缓缓后退。

“好好好,好一个人各有志。希望等一下你的道,不要让我失望!”壮汉冷笑连声,也不去阻拦。

武林中站得起来的只剩下二十几个了,全都鹌鹑一般瑟缩成一堆,别说不敢走,连那伤重的也不敢出声,瞧着甚是凄惨可怜。

“沧海师兄,这么快就来了?”南星惊喜地从玫瑰花上一蹦而下。

“见过南星师弟。”于沧海伸出左掌,马马虎虎往右手一搭,上抬齐胸,身子微一鞠躬,算是行了一个稽礼。礼节不可废,南星的年龄虽然小,地位却比他高多了。

修真门派对付俗人势力,就像猎人对付一群猴子,犯不着慎重其事。但是那“仙人煮海”的异变太过惊人,连带队长老听闻之后都色变,生怕南星有失,急令他率领外门弟子埋伏在了研究院周围。

这于沧海乃南海派外门第一高手,天赋异禀,三十三岁就修炼至炼气四层。但他是一个炼体的,虽然一身筋骨强横无匹,神识却稀松平常,因此入不了内门。南海派的精妙之处在神识修炼,缺乏炼体的资源,功法也是大路货,要想更上一层楼,就只能送他北上昆仑进入仙人谷,却又舍不得。

南星还是一个小孩子,没有太多的等级观念,立即蹦蹦跳跳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指向观礼台的过道口说道:“大楼边上的信号车,等一下千万别动。全靠它压制……”

听南星叽叽咕咕说完,于沧海冷笑一声,望向夜空道:“鹬蚌相争,居然还有渔翁想火中取栗,实在有趣。按道理,这一片天空在今夜是禁飞的,那渔翁纵有泼天胆子通天手腕,也离死期不远了。”

第五十八章 八百年无飞升

从门外涌入大会议室的众人瞧见两位青年斗鸡一般对峙,地上还坐着一位哭泣的女子,颇觉好奇有趣。

这是神马狗血剧情?三角恋还是横刀夺爱?

再一瞧对面那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小子,可不就是大伙的救命恩人满江红吗?纷纷上前搭话致谢。但是外面形势危急,彼此又不熟悉,也只三言两语便散开,各自找座位坐下。

一见到有人进来了,王晶立刻以神一般的度爬起,上前乖巧地拉住满江红的胳膊,见有人问候也陪着微笑致意。

满江红先是硬梆梆地像根木桩子一般杵着,终归架不住她轻拉婉求,又见进来的人投来异样眼神,只好顺势坐下。追命走过去,却不坐,就挨着他站立,倒真像是成了侍卫。

王晶从小坤包里掏出香喷喷的纸巾,顾不上自己,先去给他擦脸上汗水。他腮帮子气鼓鼓的,没好气地手一推。她笑一笑,也不恼,又掏出一张递给追命。黑脸青年却郑重接过,叠起放进口袋。

这间会议室能够容纳两百多人,窗户开向主楼背面,因此看不见前坪情况。有观察者进来以后又想出去,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

警报声停了,主楼隔音很好,听不清外界声响。但有那耳力好的,能模模糊糊感觉到前坪传来一阵闷响,一会儿又是一道炸响。前者如铁牛犁地,后者似雷神击鼓,悠远而空洞,似被群山阻隔的呐喊。

少顷,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十名保安络绎而入,贴墙站立,倒似监视这会议室里的二十几人一般。

满江红连忙截住一名保安,追问花戎情况,知道他被龙五拉走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环顾了一圈,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十名保安都是陌生面孔,二十出头年纪,其中八人的境界不过武士,约显紧张,守在门口的两人却看不透修为,神情非常淡定。

满江红不便开启天眼模式进行观察,但是记得很清楚,今晚这一群外来的四十多个保安中,有十几人自己看不明白,透露出一股非常危险的气息。

难道这十几人是龙辰的伏兵之一,剩下的二十几个只为了遮掩他们行迹?

他重新坐回,见王晶眼神关切,不由得为刚才的冲动内疚,却又不肯低头认错,便主动向她讨了一张纸巾擦脸。她心中一喜,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点,那模样真像一对怄气又和好了的小情侣。

他接触到的信息层级并不高,但多而杂,见到这批保安后泛起了一个念头,这绝不会是龙辰仅有的底牌,这一战绝不会呈现力量悬殊的一边倒局势。恰恰相反,《光明世界》有把握立于不败之地,否则龙辰不会亲身涉险。

想起康节“血流成河”的预言,又想起了格桑大和尚“灭世手掌”的比喻,感觉目前有点像在摇摇欲坠的废楼里,两伙人生死决斗,都希望毕其功于一役,却都不会恋战缠斗。

地球,便是那栋废楼!

手掌,还未拍下!

格桑大和尚预感到灭世危机,难道修真界会没有感应吗?他不相信。

科学家现宇宙深处的灾难,难道世俗界会不知道吗?他不相信。

既然如此,楼都快塌了,《光明世界》和南海派还呆在里面斗得这样你死我活干嘛?

有病!

其实,就大灾之前,连生物都是有感应的。

像大雨前蚂蚁会搬家,地震前老鼠不怕人,海啸前海豚会逃窜,是因为它们接收到了异常信息。

而人为万物之灵,感觉器官退化了,精神意识却突飞猛进,感应的范畴与内容更加复杂玄妙,只是不自知罢了。而知道一点点的,往往就成了神棍。

在一百多年前的二次世界大战,希特勒自称雅利安人的救世主,要杀光劣等种族统治全球,差一点就成功了。其实在二战前夕,欧洲许多人都做过相似的焦灼的梦,称魔王将要临世,给世界带来浩劫。

在容格的书里详细记录了这些梦,说“金猛兽将冲破地下囚牢,给全世界带来灾难”。希特勒是不是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梦应验了。

在巨大的灾变前夕,就算是普通人,往往也能够感受到一些前信息。

满江红审阅过数千份各种各样人的梦境波形图,感觉到在那些欢乐或者忧愁的曲线下,其实隐藏着深深的焦虑和恐惧。

那会是集体潜意识里对未来的感应吗?

他这厢正脑海里天马行空,一名娃娃脸年轻人走了进来,到面前客气地一欠身,说道:“江红先生,请随我来。”

哦,明白的干活。这大会议室里全是记者同观察者,却没有见到研究院剩下的武师同工作人员,想必都去了小会议室。

他三人才走几步,那年轻人却又停下,望向满江红身后的王晶同追命,面露难色。

满江红明白意思,轻轻一拍对方肩膀道:“没关系,我们一起的。”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我是湖湘子,适才多谢了。”言毕转身带路。

满江红认出他是龙辰的贴身保镖之一,闻言不由得嘀咕,这名字好像道号呢!再一看他步履沉凝,气势比门口保安又强大不止一筹,顿时福至心灵,猜难道竟是修真者?

到了走廊一看,每扇门前都肃立着保安,鸦雀无声。

满江红到窗户边望下一瞅,只见广场上一堆人乱哄哄地正在拆观礼台和擂台。木制结构拆起来容易,抬着往海边一丢就是。

再一看,这伙人是两越武师,殿堂韩庆用上衣把脑袋包住了,正赤着膀子卖力吆喝着。坪里的地毯皱巴卷曲,上面遗留一摊一摊的深褐色痕迹,隐约可见残肢散落,碎布碎屑遍地。隔远了只觉得狼藉异常,而坪里却有年轻武师跑到一旁干呕不已。

“他们在干什么?”满江红奇怪地问。

“清场,备战。”湖湘子头也不回。

到了走廊中段的楼梯处,湖湘子带领三人径直拐上楼,却不是往另一端的小会议室。

作为研究院的工作人员,满江红对这栋楼是非常熟悉的。四楼是林彬、龙五的办公室,在他们中间有一扇门常年紧闭,据说是留给龙辰的。三楼除了行政人员的办公室外,还有两间贵宾室,一中式一西式,难道是去那里?

到了三楼,走廊上的保安少了一半,境界却明显比楼下的高。

湖湘子走到贵宾室前,轻轻一推虚掩的半扇大门,三人便见到李铁端坐在沙上,手中转动着茶杯。

“李哥!”满江红惊喜地叫出声。

李铁也面露喜色,轻轻放下茶杯,竖起食指贴唇,低声道:“江红,小声一点。你大哥好像望见了宗师的门槛,正在里面悟道呢!”言毕一指侧门。

“哈哈哈,悟个屁的道!想不到同郭春海拼了一记狠的,功力竟然凝实了一点。”

侧门一开,魔神一般的大汉走了出来,新换了明显小一号的衣裤,弄得全身紧绷绷的。

“花大哥!”

见他气色甚好,满江红很是高兴。以前感觉花戎气势凌人,此刻似乎内敛了不少,更多了一层琢磨不透的气息。

“小满哥,你这称呼怎么这么别扭,听着跟花和尚似的,就不知道叫戎哥呀,蠢死了!都坐下,全站着干嘛,消食呀。”

花戎特意多看了王晶两下,得意地朝一脸尴尬的满江红挤了挤眼睛,那意思就是:瞧,哥哥没说错吧,莫谓吾言之不预也!

五人方才坐下,传来不疾不缓的叩门声。李铁说一句“请进”之后,虚掩的半扇大门又被推开了,一个温和的中年男人微笑着走了进来。

“龙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李铁带头,众人纷纷站起,除了追命的动作稍微迟疑。

“花老弟,多谢你今晚援手了。”龙辰率先握住了花戎的手。

“没啥,我早就瞧郭春海那厮不顺眼了。奶奶的,压得咱们国安的地下工作者喘不过气来。”花戎憨厚地一笑。

“李铁老弟,感谢前来。上个月我才同少石将军在京城会了面,他提起过你,没想到今天我就见着了。”

“龙总见外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应该的!”

呵呵,这段对话里有故事!

满江红合计,少石将军不就是花戎的顶头上司李少石,七杀中的铁哥们李四吗?看样子李铁是李四的弟弟,而龙辰又同李四的关系非同一般。难怪花戎把自己丢进研究院却没什么要求,今天又非常奇怪地出现在此地,摆明车马同南海派干一架,倒好似递上了一份投名状。

冰灵的老爹真厉害,进门时只扫一眼,微笑地点一个头,竟似看着每个人的眼睛打了招呼,态度诚恳亲切。而且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进出都是前呼后拥的,到这里却一个保镖都不带,显示出了不一般的信任与尊重,令你的心中非常舒坦,激动。

“江红,了不起!今天你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我代表大家谢谢你。”龙辰欣赏地拍了拍满江红肩膀,注意到他身边紧挨着的女子,不等回答便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信使大人的指示是江红若不能用,便干脆杀了,以绝后患。他也看出这小子喜欢女儿龙冰灵,对这种没谱的事只是笑笑而已。可是这小子救下了现场几百号人性命后,有一份沉甸甸的的恩情垫底,再没谱的事也变得有可能了。但他身边怎么还跟着一位女孩子?在烟花号箭一炸开时,他拽起这女孩就跑,关系很不一般呀!

外面杀气森森,屋里又进来了世界级大人物,王大小姐的思绪却有点不着边际。

女人有天生奇妙的第六感,一想起叫冰灵的那个女孩,她几乎陷入绝望。论容貌,论年龄,论身世,论实力,哪一样都要甩自己好几条街,真是一个令人灰心窒息的对手呀!

龙辰问什么她没有听清楚,但聪明的女人就算是神游天外,一样能够把话头接榫得天衣无缝。

“我,我是江红的……朋友!”

王晶羞涩地抢先回答,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某人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就怕她脑子一抽说是女朋友,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鸟!等等,不对呀!朋友就朋友,你吞吞吐吐忸忸怩怩,红着脸干嘛?

龙辰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对少年少女必有纠葛,微笑着向王晶点点头,便转向追命,抱拳致意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康节大师的高足追命道友了,屈尊研究院这么久,龙辰非常感谢。”

追命只鼻孔里嗯了一声,随便拱了一下手,龙辰也不以为意。

龙辰坐下同众人寒暄了一小会儿,内容轻松随意,浑没把楼外的刀光剑影放在眼里。只是在告辞时候脸上才露出几分严肃,到窗边随手敲了敲玻璃,道:“这栋楼最昂贵的地方,其实是高强度幕墙,可以抗下迫击炮的轰炸。南海派已经把外面围住了,你们切记不要出这栋楼,也不要打开窗子。”

……

隔壁的中式贵宾室里,大门紧闭,窗帘拉起,空调却未开。乾达婆端坐在一张雕花红木大椅上,两位女孩侍立在身后,面前的茶几摆着“太古遗音”古琴,墙脚青铜香炉插着几根点燃的檀香,屋内弥漫缭绕着似麝似花的芬芳。龙五同龙九欠身分坐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出,而冰灵正在给三人倒水斟茶。

“小五,小九,呆会儿《光明世界》同南海派的战斗,你们不许出手,除非是小辰的性命受到威胁。过了今晚,你们就同我回山。”

“姑妈,出了什么事?”

龙五神情凝重地盯着“太古遗音”,小心翼翼地问。这张古琴是龙族为数不多的重宝之一,是不能轻易出山的,出山必有大事。

“也罢,你们都年纪不小,一些事情也该知道了。你们受小辰影响,觉得八部天龙都是老顽固,龙族的规矩陈腐落后,不近人情,今后必定被淘汰,是不是?”

“侄儿不敢!”龙五龙九均低下了头。

“你们看,龙族屹立千年,王朝换过多少?若事事都为离山的子弟出头,若时时都惦记着同花花世界沟通,早已经灭亡。”

“姑妈说得是!”

“武道之中,只有少林、武当可以同龙族抗衡。但是你们觉得,我们比起修真又如何?”

“这个,好像不如!”

“那为什么近些年修真之辈纷纷出世,横扫武林,却不找龙族的麻烦?”

“这个,不太清楚……”

“岂有此理!”

乾达婆一拍桌案,龙五龙九哥俩吓得一哆嗦,小鹌鹑一般立起。

茶盅蹦起,茶汤溅出,冰灵慌忙拿帕子抹干净。

“打小上学堂,族内老人就会告诉,神女在先秦之时斩杀过仙人,你们是在当笑话听吗?”

哥俩垂头丧气,哪里还敢开腔接话。

见他们这副模样,乾达婆声调稍缓,道:

“神女传下天龙一脉,也就是我们的祖先,同炼气士是世仇。好在炼气士没落,修真者忌惮,大家才相安无事。你们以为,二十年前,区区一个商人就敢挑战龙族吗?三年前,你们的八叔同大伯失踪是偶然吗?你们以为,龙族的最强战力就是八部天龙吗?错了,龙族的最强战力是神女峰,是侍奉神女的圣女。道门八百年没飞升过一位仙人,可龙族也一千年没出过一位圣女了!”

“我……我,我见到冰灵出手,是不是炼成了冰魄龙魂?”龙九磕磕巴巴,有点小激动地问道。

“在这一批从小培养的女孩子里,冰灵同水月初具冰魄龙魂,是三百年来最有可能成为圣女的。可是十天前,天龙舍利子被盗,水月也失踪了!”

乾达婆这番话像一颗焦雷在哥俩的脑海炸开,震得他们说不出话,面孔煞白。

水月失踪,可能存在其他缘故,并不一定就坏到了极点。可天龙舍利子是龙族始祖天龙遗留人间的唯一圣物,是一族人精神寄托之所在,珍贵程度要过朝廷的传国玉玺,教皇的冠冕,这被盗了可怎么了得!

……

龙辰一个人站在小室的窗户前,静静看着外面,心情很是复杂难言。

侧门大开着,外边的大厅里传出咯咯笑声,那是蝶舞在同人讨论下面的排兵布阵。

今夜他御驾亲征,统帅却是她。

蝶舞的笑声轻松,透明,是没心没肺的那种,可能真的把这一场决战当成了游戏。

这也确实是一场游戏,一盘棋。几百条性命只是第一步,今后的棋局,则是以人类的未来为赌注。

按照计划,今夜他不能赢太多,但也不可以输太惨!

若是动用科技力量,他有把握把南海派全歼于此。然而纯粹比拼人体的武力,他并不能主导战局。

修真门派太神秘,公示的信息太少,情况并不明朗。

他们力量强大,行为古老,听说还在使用飞鸽传书。

这同龙族又是何其相似!

姑妈面冷心热,带着冰灵在危急之秋赶到,令他很感动,却不是想要的。虽然反出了巫山,血脉之情怎能割舍。这些年想尽办法同族里修好,结果也不尽人意。

困顿之时把女儿送回巫山,到如今权倾一方,想见她却是越来越难。尤其今晚冰灵击败张三之后,他猛地意识到,当年咿咿呀呀的心肝小宝贝,真的可能会成为龙族的圣女。甚至还能够猜出,姑妈在这种时刻赶到,固然出于维护自己,也未尝没有让冰灵了结尘缘,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意思。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可也不希望女儿枯守深山,背负着一族之重任。

立于人间巅峰又如何,空耗了如花岁月,大好青春。

当初,他就是那样逃出了父亲的设计,没想到亲手把女儿推入了同一条轨迹,见她愈行愈远。

要想抢回冰灵,除非同亲族大战一场。

当年他是一个人反出了巫山,到今天已经拥兵百万。

他做不出。

也做不到。

今夜同南海派一战,是多方势力博弈之后促成的结果,约定丑时起,辰时止。

风雨飘摇,剑拔弩张,谁都不希望这一战成为世俗同修真全面开战的导火-索。

所以,凌晨一点到七点才是决战的时间,之后便会有外界力量介入制止。

可今夜意外频,有人想一网打尽,最后是一支穿云箭把战斗的时间大大提前,增加了三个小时。

那架直升飞机的坠毁,肯定出自信使大人的手笔。

尽管如此,还是迟了。

若非神差鬼使冒出一个满江红,早已火焚全场,引遍地狼烟。

无所不能的信使大人,破天荒出了严重纰漏!

这不正常!

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接收到指令,是在考验自己?还是天上生了战斗?

龙族供奉的神女,名字就叫瑶姬,信使大人知道吗?

大人到底是什么,人?鬼?妖?灵?魔?仙?神?

这些问题,他都不敢问。

只能等待。

第五十九章 破阵

不多时,两越的武师将前坪广场清理干净。

于沧海不耐烦地挥手,命令他们退避到侧后方,只顾同南星低声商量着什么。在他二人身后,聚集起了三十多人的外门子弟。

“哗,哗,哗……”

研究院主楼深处传出整齐的踏步声音,初起如春蚕食桑,后来似惊涛拍岸。

一队黑衣玄裤戴防爆头盔的劲装武者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大门,三人一组排列,似一条蜿蜒的黑蟒从洞穴里探出了头。

南海派众人轻蔑地远眺,嘴角挂着冷笑!

三名核心子弟裹挟十名内门子弟投奔《光明世界》,等于辛辛苦苦培养的青年干部被一举偷走近半,还沦为修真界的笑柄,怎么不叫南海派恨得牙齿痒痒,铁了心要把《光明世界》揍趴下。这一次从两越地盘抽调二十二名精干,于沧海再从外门总部带出十名高手、五头尸人。而收服寻常的武林门派,往往只需要出动三五子弟即可。

南海派主修神识,这“尸人”便是神智被控制的武林高手,因为不惧疼痛不畏生死,在江湖群殴之中破坏力惊人。但是其反应迟钝,不识变通,掉进水里还怕淹死,所以只用它们截断研究院退路,两头在停车场,三头在院门口,却不用担心其放水或者被收买。

考虑到这一次复仇,还有震慑世俗与修真两界的意味,核心弟子中排名第二炼气四层圆满境界的云飞,率领南星及六名内门精锐子弟出岛督战。更有炼气五层的长老赤枫子、炼气六层的长老江松子亲自压阵,预备见到几个叛出师门的妖孽就出手擒拿。

这股力量对付修真大派,可能还不够瞧,对付一股世俗力量已经很给面子了。而《光明世界》作为武道和科技的结合体,竟然弃火器不用,是赤裸裸的没把南海派放在眼里,愈加令他们由衷地愤怒。

“啾啾……“

随着悦耳的仿佛竖笛滑音一般的口哨,一百人进入坪里后原地踏步,变幻队形。每三人一组排出三角形状,第一行一组三人,第二行两组六人……第六行六组十八人,总计六十三人,却是又排出了一个大三角。余下三十六人在那吹哨人的带领下,呈一字散兵线排成一长列,并不踏上地毯。

“啾……“

口哨声突然变得尖利短促,戛然而止,如同投向夜空的匕,倏忽而出,杳无踪迹。

只听到整齐划一的一声“嗵”,三角阵列内的武者跺脚收步。下一秒,“唰”的又一声响,所有武者抽出别在裤腿上的三棱军-刺,以手柄敲击防爆盾牌,齐齐踏前一步,呐喊道:“退!”

原本约定的开战时间是凌晨一点,被郭春海一支穿云箭提前引爆,不但打乱《光明世界》的部署,也搅乱了南海派的计划。相对而言,对《光明世界》的影响要小些,只是原定撤出的人没走,多了一个收容保护同监视的任务而已。更何况决策层就在此地,指令下达犹为快捷。

提前行动是蝶舞的主意。一是本土作战,退缩不出便折了气势;二是看于沧海同南星犹犹豫豫的模样,肯定还没接到攻击指令,就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小样,谁叫你没有千里传音的本事,又不肯用手机!

双方都摆出一副纯粹比拼肌肉的模样,都不搞什么阴谋诡计,那么剩下还能做一点点文章的,就只有临场指挥了。

三角阵形内的武者均为高阶武师,左手执透明的高强度玻璃钢盾牌,右手握明晃晃精钢打造的三棱军-刺,头戴迷彩色高强度合成纤维头盔,脚穿黑亮铬鞣硫化橡胶底警靴,腰扎宽阔的鳄鱼皮带,轻薄的纳米紧身衣裤水波一般柔顺律动,全身上下再无一点赘物,精悍酷烈之气喷薄而出。

反观他们的对手,散乱成三堆,要姿势没姿势,要队形没有队形,要阵列没有阵列。

看衣装,粗布衣土布鞋,大口合裆裤,上衣无领无扣,右衽往腰间一搭,布带一束,分明就是春秋汉唐魏晋的工装混搭!明明是月白色的土布,褪变成了泥垢的灰黑色,更有那大洞小洞无处不漏风的,偏偏搔弄姿顾盼自雄,硬是穿出了露乳真空渔网时装的效果。

再看兵刃,一哥们手执缺了角的旧木片,正面斑驳四个字“天皇号令”,两侧刻“敢有不服,寸斩分形”;一大汉手抓一颗锈迹斑斑的铜印,一瘦猴手提黑不溜秋铜铃;此外牛角、木鱼、桃木剑不一而足,靠谱一点的是青铜剑、菜刀、铁锏,均锈蚀不堪,恐怕一碰就要碎裂。

远看似仙人荟萃,近看是叫花子开会。

其实这帮外门子弟出入红尘,手握财富惊人,衣着光鲜,香车美宅都是不缺的。但这一回内门长老前来压阵,当然个个力求表现,翻出门内赐下的衣裳同法器。衣裳就那么几件,虽然是偶尔穿,也已经旧了。更有那衣裳没破的,偏要磨出几个洞,以示未忘师恩,时刻摸爬滚打在最前线。

一堆破铜烂铁,其实是南海派赐给有贡献外门弟子的法器,像那枚旧铜铃是“三清铃”,那把锈菜刀是“巫剑”,虽然破损不堪,一旦被真气激,也比凡物轻灵锋利威力大。这些宝物来之不易,并非人人能够拥有,绝大部分还是赤手空拳。

世俗界有不少东西倒是好使,像纳米刀合金棍什么的,虽然灌注不了真气,但锋利坚韧犹胜过普通神兵。可问题是,谁敢在长老眼皮子底下用呀?所以这帮“穷酸”的哥们,是从头到脚都看不到一点工业化、高科技的痕迹。

“退!”

武师们敲击盾牌,再踏前一步。步履一致,动作合拍,仿佛一个人似的,呐喊之声震响云天。

“退!”

武师们踏出第三步,气势浑然一体,彼此气场勾连,流转不息。这状况,有点像晚会上研究院四名武师把气场联合起来对方张三,却要精密得多,雄浑得多。

“退,退,退!”

三角连环阵再向前推进三步,武师们的气势越攀越高,三棱军-刺在月色下闪耀着凛冽寒光。

修为稍低的外门弟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仿佛面对的不是六十三人,而是一头庞大的洪荒怪兽。

一阵窸窸窣窣。

两越残留的武师虽然隔得远,也能够感觉一股至正至刚至烈的气势扑面而来,均偷偷往后挪动。更有那多愁善感的,思前想后,面如土灰。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瞧瞧,都是武师,人家这套马的汉子多么威武雄壮,咱们就是一条上门讨打的癞皮狗!

于沧海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北越执事黄海赶快踏上前一步作了个揖,请缨道:“我去破阵!”

黄海已经知晓了晚会上生的事,吓得魂飞天外。那王大庆出自北越地盘,加上郭春海生死不明,所有的责任必须他一个人来扛了。再不立一点功劳,小命恐怕难保!

“好,去吧!”

于沧海沉吟了一下,见三角阵逼近得只剩下二十多米距离,觉得探一下虚实也好。长老的号令未到,难道外门就真的退出研究院不成?江湖武师在平日只是狗一般的存在,今天联合列阵后,竟然连自己都产生了难以撼动的感觉,忒忒奇怪!

楼上也有人打了一个寒噤,紧贴钢化玻璃窗、几乎鼓成金鱼泡的眼睛退后了一尺。

“你也感觉到了?”花戎不动声色地斜睨。

“好重的杀气!这下面的武师,像是每一个手上都有上百条人命!”李铁喉头蠕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又补充道:“在和平时期,到哪里杀的这么多人?”

“你忘了一个地方,《光明世界》。看他们举手投足,每一个细节都照应回护,配合得天衣无缝,也只能是在那里训练出来的,现实世界里没有任何一支队伍可以训练成这样!”

“你这个伪宗师,有把握破阵吗?”

花戎面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道:“区区几十个普通武师,还挡不住我花某人,可这批人并不普通。估计一进这个三角阵,我就出不来了,顶多杀七、八个人,无济于事。别看南海派外门弟子的样子散漫,其实也不是吃素的。我们离这么远,隔这么厚的玻璃,还能够感觉到浓烈杀气,他们在现场的感受一定强烈得多,却没有畏缩之意。”

“大将还没有出场,士兵先进行拼杀。龙辰如果输了这一阵,会比较麻烦。在高端战力上,蝶舞兴许可以挡住于沧海,乾达婆兴许能够挡住云飞,但是没有人能够挡住两位长老。”

“不一定。表面上看是南海派欺负人,我倒觉得,《光明世界》像是在挑衅,龙辰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厉害手段。可这样稀里糊涂打一仗,对他没一点好处,真不知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

布置豪华的贵宾室内,王晶不敢看窗外,身子缩在沙里,双手捧着一杯茶,却只呆呆地看,并不喝,小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追命端坐在边上,眼睛微闭,似乎在陪她,又似乎在养神。

满江红笔直挺立在窗边,一边静静听身旁两位殿堂分析广场中的形势,一边在心里飞快地推算演绎。

原本他对龙九关于《光明世界》的叙述存有疑惑,此刻恍然大悟。

龙九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适才凝神开“天目”,看得非常清楚,场中武师的真气虽然不像殿堂一般辐射,却在身体表面构筑出一圈气场。而这六十三个人的气场,性质一致彼此相容,居然是联通的!而且气息流转的度极快,远远过了一般的初阶殿堂。

这六十三人组合成了一个巨人,三角阵中任何一处的细微变化,每一位武师都可以感应到!

这哪里还是什么阵法,分明就是玄妙之极的合体!

黄海缓缓抽出法剑,稍微一凝神,一剑劈向坪中,动作迅如闪电。

只听到一声啸鸣,广场地毯仿佛被凌空一剑划破,延伸出一道直线射向坪里,碎绒与灰尘腾起两尺多高。

武师们停止前进,齐齐跺脚,大喝一声,“破!”

那道去势惊人的直线射到了三角阵型的尖端,似乎遭遇巨大阻力,不得寸进,蟠曲之下将地毯生生剜去了脸盆大一块,突然沿着三角两边疾射而去。

眼见两条线射到了地毯边缘,呈一字散兵线肃立掠阵的武师中突然跨出两人,一跺脚便踩住了线头。只听到窸窸窣窣的碎响,那线头如垂死之蛇,在坚实的警靴下扭曲了一阵,便再无动静。

月光清冷,寂静无声。

广场地毯被一个“丫”字切割成三块,坪中是钢浇铁铸的一群人,面孔冷峻,目露寒光,气势冲霄。

法剑再次被举起,锈蚀的剑身透出黑亮,青芒若隐若现。

黄海身后的北越外门十人小队拉开彼此距离,依然没有严整的队形,却腾出了每一个人力的空间。

三清铃、龙角吹、桃木剑、铁锏仿佛尘封的宝物终见天日,锈迹污垢层层剥落后,悄然闪烁璀璨光华。而余下的赤手空拳六人则收敛起不屑神情,双手掐诀,散出一股缥缈庄严的气息。

无需多言,白影一闪射向阵中,其后两行呈楔形紧紧跟随,如一枚锋利的铁钉。所经之处,灰尘碎屑丝绒盘旋而起,清晰地勾画出轨迹。

三角尖锐,谁都以为此乃迅猛进攻之阵。谁知见南海十一人如飞而至,三角阵列的尖端疾退,两翼呼啦展开又合拢,竟似张开了血盆大口,将对方活生生吞下。

在照面的一刹那,十一子就陷入了汪洋,广场顿时如一口粥汤鼎沸的大锅。

四面八方都是水晶般变幻的盾牌,毒蛇吐信倏忽来去的三棱-刺,沉重如山酷烈如炉的气场压力!

密集的叮铃哐啷声夹杂着锐利的破风声、短促的呼喝声、拳脚接触的钝响、锐器入体的闷响,轰然四散。血腥气味如云团炸开,冲天而起,弥漫开来笼罩整个广场,令人闻之欲呕。

龙角吹,破!

桃木剑,折!

铁锏,断!

在连斩两人连破五盾之后,法剑断裂,黄海身中十余刺,在倒下之前犹不忘环顾,看不到一个站立的南海弟子。

整个交手过程,不过十秒。

南海派外门的十一名修真者,六死五重伤,被团灭。

《光明世界》的六十三名武师,仅五死六轻伤,完胜!

南海派歼敌最多不是炼气三层的执事黄海,而是炼气二层手提三清铃的瘦子。三清铃一晃之后,三名武师的身子一僵,瘦子抓住电光石火的空隙连出三掌,随后被一面盾牌撞翻,两柄三棱-刺扎入前胸后背,滴溜溜在地上打着旋儿的铜铃也被重重一脚跺碎。

两越武师倒吸了一口凉气!

炼气二层的厉害他们是领教过的,可比武道中的殿堂,若是运用法器的话,绝对是武林中人的噩梦。可整整十一名修真者,瞬间就被团灭,这也是武师能干的活吗?派宗师冲阵都未必讨得了好!

贵宾室里倒吸了两口凉气!

花戎颓然道:“我们还是低估了龙辰实力,于沧海破不了这个阵。我如果陷进去,也撑不了十秒,未必比黄海强!”

李铁沉默无言,神情似喜似忧。

刚才的交手如疾风暴雨,许多人都没有看清,却在满江红的“天目”之下无所遁形。

南海十一子的脆败,先败在托大,妄图以力服人。焉知他们引以为豪的道家真气,被六十三名武师的气场联合镇压,杀手锏反而成了致命伤。

其次,大三角杀阵里套的小三角不是固定的,任何一名武师都同邻近两人搭配成组,构成了绵密的三角网格。联合气场的气息在网格中高流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网格中任何一个结点的变化,全网都能感应到,你叫他应变如何能够不神,配合如何能够不精妙!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但三清铃一晃,满江红心头掠过一缕躁意,便见到三名武师身子一僵。这是三角杀阵的致命软肋,联合气场阻隔不了神识攻击。一旦南海派反应过来,坪中武师便会面临一场屠杀!

于沧海面色铁青,一只胳膊横着伸出,拦住了跳起脚愤怒的南星。

场中武师保持阵型缓缓后退,对于伤重倒地的南海外门,并不补刀。

事实上在战斗打响之后,他们重点狙杀的是三清铃瘦子,其次是负隅顽抗的黄海。有一名外门在倒地之后,武师们本已放缓攻势,谁料那哥们趁隙反击,所谓自作孽不看好,不待他使出地躺拳便被扎成了刺猬。

研究院主楼里急急奔出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和担架队,一边检查,一边将重伤或者死亡的武师抬入楼里。

南海派那边,三十几个两越武师倾巢出动,抱的抱,抬的抬,背的背,要把南海十一子弄回去。可这批人都是糙爷们,又没有担架,一不小心碰到了对方伤重的痛处,便被打得头角峥嵘,也只能咬牙忍受。

夜凉如水。

气氛与声响如被凝固,又仿佛下一瞬将爆炸开来。

第六十章 雷鸣

广场清理干净后,武师们重新布阵。

第一回合出动了六十三名武师,以三位为一组,共排出了六行。这一次却多了一行,第七组二十一人,共计八十四人。经过短暂休息,又替换了伤者,补充了生力军,这批武者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他们盾牌平端,军刺斜执,杀气冲霄。主楼入口前似乎被堵上了一块沉重的三角铁,要想进楼,就必须破阵。

好汉子,长了咱们武师的脸!

两越武师的情绪复杂,竟有大半在心里为对面的铁血同行喝彩。更有人一不小心流露出了喜色,却见三米之外,一名重伤斜卧的南海派外门弟子猛地抬起头盯着自己,面色怨毒,目中精光一闪。那武师顿时脑海刺痛眼前黑,咕咚一声栽倒了。而南海派弟子也闭上了眼睛,头颅重重磕向地面,似乎虚脱了一般。

黄海冲阵,后来事情生的度太快,令人措手不及。最先现情况不对的是南星,当时便要冲出去,却被于沧海拦住。就这么一阻挡的工夫,北越外门的小分队已经全军覆没!

南星恼怒异常,跳起脚指着于沧海大骂,渐渐开始口不择言。群龙无的南越小队神色惴惴,外门总部的人脸色难看至极。其实大家伙心里全明白,填入再多的人也是肉包子打狗,这个杀阵只能留待内门高手破了。

于沧海苦笑不已,不以为意。

他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会同小孩子一般见识!

外门死绝,南星都不能有失!

这是带队长老的原话,敢情外门就是后娘养的!

不,连后娘养的都算不上,敢情就是给地主家干活的长工,只是多了一个师门名分。

他是一个弃婴,被汪道人捡到后,带到南海派外门的海岛生活,爷俩相依为命。那时节南海派还没有大举进入红尘,两越闽浙四省没有设立执事,也没有外门总部一说。海岛上只寥寥三十几个人,偶尔为内门的船只补充淡水蔬菜,或者按照指示到6上收集药材奇珍等物资。

汪道人资质平庸,熬到五十多岁还是炼气二层,又在早些年的江湖拼斗中受了严重内伤,在于沧海十八岁时就故去了。临死前抓紧他的手,流泪道:“小骡子,你这么没用,以后可怎么活哦!”

他打小就犟头犟脑的,小名唤作骡子。当时还不太明白生离死别的意义,只是呆呆看着老道枯槁的脸,眼泪到了眶里却流不出。十多年后,他偶然得知,内门其实有续命的丹药,汪道人其实可以不死的。只是他们地位低微,又没有太大的功绩,求不来神药。

那一夜,从不沾酒的他将专供内门的美酒喝掉两坛,有外门管事欲理论,吃他斜眼冷哼,讪讪而退;那一夜,海岛暴起雷鸣,一块崖顶矗立的巨石被击打粉碎;那一夜,他好像突然开窍,明白了许多人情世故。

汪道人给他的遗命是,永远不得背叛师门!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一生郁郁的老道士深受师门重恩。

当他二十五岁时,已是炼气三层,岛上再无对手。南海派开始涉足红尘,外门弟子逐渐增多,内门往来也愈频繁。内门弟子均目高于顶,气指颐使,岛上不免有怨言。同是炼气三层,他相信对方小身板挨不了自己一拳,可吃对方一瞪眼,立刻脑海剧痛浑身乏力。

这就是差距!

这是神识攻击,南海派的立足之本!

就算他打遍红尘无敌手,一旦叛出师门,就是死路一条!

那一夜他才明白,老人家临终前唯一割舍不下的还是他,又蠢又犟的小骡子。

那一夜他痛彻心扉……

人一旦蠢笨,神识自然差劲,他立再多的功劳,也不受内门青睐。就连他修炼的《五雷天身诀》,也是早些年内门长老清风子经过海岛时,因为受到汪道人殷勤服侍,咕哝了一句“这小儿倒适合炼体”,赐下了残卷。

随着南海派的扩张,他的权柄越来越重。但他知道,自己始终是一头骡子,被驴子忌惮,而骏马却羞与为伍。甚至连几省的执事也蠢蠢欲动,他们虽然只是炼气三层,若以神识偷袭,自己一样要吃暗亏。

他假装聪明,无意中听到一句令自己茅塞顿开的话,也要在心里揣摩半天,渐渐真的有几分聪明的样子。

然而,他始终是一匹骡子!

对于叛出的三名核心弟子,他并不仇恨,甚至心中隐隐有钦佩。从古老的门派传承来讲,叛出师门是第一等大罪。然而他在红尘厮混久了,却知道按世俗规则,这根本就不算个事!

修真之路已经隔断,他不想做什么高手了。

他没有刻意敛财,但身处外门总执事的位置,积累的财富已经足够一辈子花了。他不想继续生活在刀光剑影中,他想像世俗中人一样过,年老生病时就住进医院,不希望因为求不来神药,孩子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去。

他盘算了很久,就等今天。

……

“你们,都不准动,等云飞师兄过来。”

于沧海面孔一板,对外门所有人都指了一圈,然后唤出两名炼气三层的手下看住南星,手一掸短衣下摆,神态平静地踏进了坪里。这个动作也是跟汪老道学的,虽然没穿长长的道袍,根本掸不着什么,他也不在乎。

南星还是吵吵嚷嚷,但是他虽然地位尊贵,却没有职位,命令不动两名忠心的外门弟子,只好干瞪眼没办法。

《光明世界》的武师阵列如波浪一般微微一动,每个人都身体约躬,左脚后撤小半步,摆出攻击姿势,如临大敌。

于沧海步履平稳,一直走到距离阵列五米,明显感觉对方的杀气压缩得一触即时才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玉盒,拈出里面药丸,捏碎蜡封,一口吞下。

那玉盒也是一件难得的好东西,却被他轻轻抛弃了。

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随风而逝,南星的鼻子甚为灵敏,跳起脚尖叫道:“乾坤爆气丸!这垃圾食品只能短暂提升功力,会对身体有损害,他想干什么?”

愤怒的神情在两位拦住南星的炼气三层脸上一闪而逝。

是的,对您确实是垃圾食品,对俺们却是无上珍物,于老大一身的伤才换回这么一丸!

天空突然爆响,声音不是很大,好像半空中一个硕大的水泡爆裂。

紧接着,接二连三出现爆鸣,似乎四面八方盛开了花朵,在节节攀高,舒展腰身。

“五雷天身!”花戎惊叹出声。

“他想搞什么名堂,难道准备一个人破阵?”李铁也惊呆了。

“老铁,你情报局对于沧海怎么说?”

李铁踌躇了一下,道:“他被汪洋老道抚养长大,修炼的不是南海派玄门正宗。”

“我知道,他修炼的是《五雷天身诀》。我师父说过,这个功法分天地人三部分,我练的是红尘无敌法,人诀;于沧海练的明显是天地纵横法,地诀;还有乾坤逍遥法,天诀。雷者,胆气也!天诀可以啸命风雷,斡旋造化,地诀也可以动雷机,内养金丹,外用雷霆。不行,这是我师兄,不能让他们两败俱伤!“

“喂,喂喂,你想干嘛?“李铁一把抓住推开了钢化玻璃窗,正在拆卸窗框的花戎。

“老铁,别拦我。我师父说了,修炼这门功法的并不多,都是师兄弟,必须维护。龙辰的这几十号人也是好汉子,难道就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

“你疯了,花戎!外面都是一群疯子,你国安局没有这么大面子,南海派不会停止攻击的!“

“老铁,我懂,但我不能不出去。“花戎推开了李铁。

“哈哈,你没有时间出去了。走楼梯的话,那帮侍卫不会让你离开的。请示龙辰的话,外边早打了好几架……啊,你干什么,你就这么出去?“李铁指着窄窄的玻璃窗空隙,怒极反笑。

花戎不说话,默运功力,身子噼里啪啦一阵轻响,似乎又拔高了一点,却扁平了许多。

“缩,缩骨功!“李铁倒退了一步,指了指,却说不出话来。

“铁哥,您别急,我陪戎哥出去一下,说不定会是好事。“

满江红拉了拉李铁,到窗边同花戎并排而立,身子也是极微的一阵颤抖,悄然变扁。

没有时间解释了。

花戎要救于沧海,他想救那八十四个铁血武师!

王晶眼睛瞪得溜圆,捂住小嘴,看到在一番爆竹般声响中,两个人的身形渐渐变得扁平,如同梦幻电影。

但是她心里还是有安慰的。

刚才二人转身前看得很清楚,那大汉的脸就像被人坐了一屁股,像摊开的馅饼;而自己情郎的脸本是瓜子形状尖下颌,这会儿舒展开来,更是添加了威武之气,一点都不难看。

于沧海神情肃穆,体内气息骤然提升。

没有天花飘落,却在爆竹一般的鸣响中,有白色的气团缓缓落于头顶肩畔,悄然碎裂,融入身体。

他是炼气四层的境界,却不得圆满。修真炼气之道,四层才算入门,开始有圆满一说。也就是当你真气充溢到无可复加时,会体会到下一境界的玄奥。若逢机缘,开了领悟,便直接破境。

乾坤爆气丸会令他真气暴涨,短暂体会到炼气五层的微妙,施展出相应威力。

纵然这个境界并不能持久,之后更是境界大跌,要大休数月才能恢复原来实力;纵然在这样凶险莫测的大战之中,简直是自寻死路,他也不后悔。

该报恩的,今日便报了!

他只希望,今后能有自由的生活!

第六十一章 自出洞来无敌手

“混账!他找死呀,还有办法阻止没有?“

龙辰眉毛一竖,不怒自威。

一道人影飞快地从门里闪出,屋内的一面墙挂满显示屏,几位工作人员正严密监视屏幕。从上面,可以无死角地观察到主楼周围所有情况,甚至还现在楼顶两根长长的旗杆下面,,有一位斜背雨伞的老道士正盘膝而坐。而其中的一张屏幕上,显示有一个青年正从镜面一般光亮的幕墙上探出了大半个身子。

“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看湖湘子来得及把他拽回去不,或者等一下再令!下面的阵势已成,一触即,气场会阻隔外界讯息进入。强行使用高频音传讯的话,会对我们的人造成严重后果。“

一身明艳红妆的蝶舞柳眉微蹙,暗露忧色。

贵宾室内,端坐沙上的追命不见有何动作,却身形一闪便掠过了李铁,扑向窗前的两人。

花戎是武道巅峰,方才又差点得窥宗师玄奥,对环境敏感异常,头也不回地伸掌往后一抓,竟似周身生出了个气旋,卷得窗帘“呼啦啦“扬起。

追命却不同他硬碰,借着气旋把身子滴溜溜一转。

缩骨功运起之后,身体如套铁箍,花戎的动作较平日笨拙,被追命一转便挡在了身前。

“你想干什么,别挡我!“花戎索性收了功力,身躯又是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一脸的怒气。

“下面的杀势已成,你们掉下去会被撕成碎片!“

追命这才开腔解释,却见王晶站起身急呼”江红“,疾转身去,见满江红只剩下两条长腿架在屋内护栏上,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忙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准备往回拽。

“快停下,扯不得!他缩骨功的火候不足,一受惊就会恢复形体。那里,那个地方挤压不得……“

花戎也不同追命争了,一边说,一边疾跨一步抄住满江红另外一只脚踝,神情古怪地努了努嘴。

幕墙的窗户是提拉式的,顶多开一指半,异常坚固的钛合金窗框,连花戎刚才随便试了试,也没能拆卸。只见满江红的大腿上方正卡在窗框之间,那地方一旦被挤压,只怕两个黄鹂就鸣不成翠柳了。大家同是男人,你懂的!

正在众人刚放松一口气的时候,白光一道似神龙乍现,却是从幕墙的右边飞过来一匹白绫,盘龙一般在满江红上身一卷。追命同花戎感觉手上有一股大力传来,再不撒手的话,缩骨郎君恐怕会被拉成一根细长面条。

“乓!“

厚重的贵宾室木门被猛地撞开,湖湘子卷起一阵狂风进来,却见追命同花戎呆呆站立在窗前,一人手里抓着一只皮靴。

……

随着药丸的融化,一股气浪轰然在体内爆开,在经脉中乱窜。于沧海强忍疼痛,用己身真气裹挟着这股气浪,将其徐徐导引进入下丹田气海。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爆气丸“不入高手的法眼。

“爆气丸“蕴含的真气霸道,杂质犹多,同本身真气并不相融。再加上自己的真气本来就不纯净,这一下更是驳杂不堪。以后要想再得寸进,只怕也难了。

而且药力还在拼命刺激着身体,透支潜力,有涸泽而渔的感觉,类似于世俗界里的兴奋剂。

但这种强大起来的感觉,还是很好。

随着他气海内的真气越来越凝实,各部分器官越来越敏锐,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身体成了一个漩涡,天地间丝丝缕缕的元气开始凝聚,爆鸣,渗透。

末法时代,天地元气匮乏,但终归还是有的。只是要想修炼大成,确实艰难。

在那一卷残缺的《五雷天身诀》中,提到若是修炼大成,外可引九天雷霆,内可养不灭金丹,历千年凝聚精气神,成就圣胎。

成仙的事,他早就不想了。

反觉得这千年圣胎,还不如十月怀胎!

女儿有三岁多了,虽然一年只能见几面,却能够清晰地叫出“爸爸“,问别人家的爸爸为什么会陪她们玩?隐居在偏远县城的的妻子从来不问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一年只能回两三次,为什么每次只能呆两三天,还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最近的这一次离别,在夜里她抱着女儿送到小树林畔,久久远眺,徘徊不回。连最不通音律的他,也能听出那一支安眠曲里的忧伤。

他想回家!

他要回家!

对面的三楼窗户里,钻出了一个扁平的东西。

那是个什么玩意?好像女儿最喜欢的橡皮泥人。她咯咯笑着朝墙上一砸,便会一节一节地翻了下来。

囡囡,爸爸就快回家陪你了!

乖!

……

“冰灵姑娘,你也看月亮呀!”

满江红伸出双手穿过窗户,抓紧幕墙里的护栏,傻呵呵道。

冰灵俏脸一红,却不敢松开手中的白绫。心道这人就没个正形,差点摔死了还开玩笑。

龙九龙五围拢过来,一瞅他仿佛无恙,顿时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

“你有病呀!”

龙九接过侄女手中的白绫,破口大骂,猛地记起姑奶奶还在边上,不由得心虚地回望。

乾达婆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好好的正说着话,突然间就入定了。

这个臭小子,胆子也忒大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献花不算,还明目张胆要替冰灵挡张三一掌,眼下居然贴着幕墙从隔壁窜过来了,这,这,这也太风骚了吧。我乾达婆五十年前也是武林一枝花,虽然一辈子没吃过猪肉,可也见过猪跑路,就没见过这样胆大皮厚不要脸的。可他又是大伙的救命恩人,该如何是好?

满江红同冰灵只隔着一层玻璃,见到她如花娇面近在咫尺,也是醉了。却冷不防龙九一张急赤白脸贴了过来,心中暗暗叫苦。

他攀附在三楼的幕墙外,被海风一吹,人立刻清醒了不少,心中暗暗啐道,小爷今儿个是怎么啦,只要同冰灵沾一点边的事,就脑袋热智商为零。表面上是要救这八十四个武师,实际上还是不愿意她老爸输掉这一仗!

龙五到底要稳重些,到窗户边一看之后便匆匆往回走,低声道:“你抓紧点,我去找绳子。”

这时只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龙五才打开门,湖湘子、花戎、李铁、王晶几个便挤了进来,急吼吼问道:“满江红呢,没掉下去吧?”

花戎正大声嚷嚷,一眼瞥见面沉似水的乾达婆,不由得一把捂住自己嘴巴,蹑手蹑脚地朝前走。

“五哥快过来。”满江红把嘴撅进窗户喊道。

几个人连忙围过去,只听见他急促地说道:“快告诉蝶舞,武师阵列挡不住南海派的神识攻击,只能采取远攻或者快攻……”

屋内又是一阵忙乱,湖湘子带着花戎、李铁去见龙辰,龙九去楼顶,龙五去找绳子,白绫又回到了冰灵手中。

王晶不好意思久呆,却又不情愿走,倔强拿起白绫的末端在手腕上搀几圈,同冰灵并肩站立窗前,一边在心里暗自比较。

两人的目光都微微一瞥对方,于无声处现刀光。

两个大美女近在咫尺,自己却像一个猴子似的吊在外面,满江红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恨不得直接跳下楼。他索性转过身,两个膀子向后抓紧护栏,凝神去看下面的战斗。

武师们没有拔出军刺,也不打断于沧海的行功提气,身子微躬,双手执盾,严阵以待。

他们都很年轻,头盔下的眼睛闪闪亮,有一些兴奋。

他们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铁血雄师,而是一支有信仰的军队。

自出洞来无敌手!

遇武师,斩;遇殿堂,斩;遇宗师,斩!

他们渴望遭遇最强挑战!

空中雷鸣不断,于沧海的气势越来越盛,仿佛变成了一个参天巨人,一步跨出四米多,硕大的拳头竟然带出一圈电光,如疾雷破山,击向前方。

方才花戎对阵郭春海的那一拳,突破了武道巅峰,是人间极致,是力量、度、变化的完美综合。

而于沧海的这一拳已经突破人间!

是有了一丝天道意味的拳法,是越了凡俗的力量与胆气之大成。

“嘭“一声巨响似焦雷击落,紧接着”咔嚓“连响九下。

三角杀阵最尖端的武者退后半步,盾牌碎裂。其身后二人以盾面抵其背,亦碎裂。再后面两组六人如法炮制,盾牌也尽碎。

三角杀阵好像一个被压缩的弹簧,一瞬百十次的晃动从尖端往后传递,逐渐衰竭,到得第五层时悄然而止。最前方的九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双臂扭曲。

于沧海没有施展道法,没有比拼真气,只是依靠纯粹的肉身力量,便相当于四十五名武师的合力,其迅猛若万钧之雷霆,已非人间所有!

南海十一子入阵十秒就被斩杀,而他一拳便重创九人!

南海派同两越武林都张大嘴巴不出声,连南星也停止吵嚷,心里一阵阵后怕。他只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并非不识大体。相较于沧海这一拳展示的力量,他更加忌惮空中的雷鸣,拳上的电光。

天雷一出,阴魂散,阳神碎。而神识攻击,克星正是雷霆之法。

楼内又传出“啾啾“口哨声,转折而多变,下达的指令似乎极为复杂。

那受伤的九人自动退出阵列,回归主楼。最后的六、七排纹丝不动,前五排剩下的三十六人则一声呐喊冲上前,将于沧海团团围住,轮转攻击。

于沧海哈哈大笑,气息澎湃,拳如流星。武师们的气场汹涌,依然未拔军刺,却把盾牌当做了进攻武器,砸、挡、磕、劈,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也不硬拼了,只是走马灯一般耗他的力气。

三十六个武师的联合气场镇压不住于沧海的冲天气势,而于沧海的磅礴真气也撕不破对方变幻极快的绵密气网。

猩红的地毯随着厮杀彻底碎成粉末,腾起有若飓风龙卷,彻底遮盖住了广场中心。而双方无形的真气以及于沧海引来的天地元气,都纠缠在一起,混合着杀意斗志,悄悄向上方飘去。

满江红“看到“一团成分很复杂的”云雾“袅袅腾起,飘向自己;感觉到身后的冰灵瞬间便立起了一堵柔和的气墙,将自己也包裹进去,将那团”云雾“隔绝在外。

但是,冰灵的气场似乎有过滤同吸附的作用。虽然大部分“云雾“都飘走了,里面却有极精纯极稀薄的东西穿过冰灵的气墙,渗透进了自己体内,暖洋洋的令人极其舒服。而”天目“的功能也缓慢地得到增幅,看得愈清晰;全身上下更是精力弥漫,飘飘欲仙。

随着他吸收的度越来越快,“云雾“开始主动飘向这边。最后竟似从身体里面延伸出一个无形的漏斗,探入了下面激烈的杀阵。

第六十二章 血战

“楼下的气机怎如此紊乱?”

盘坐在主楼顶端两根旗杆下的老道皱眉自言自语,身体微微一动,却又收住了。

高阶武师做不到像殿堂一样内气外放,但可以在身体表面形成保护气场。这三十六个武师的气场彼此相连,编制成了一张精密大网。而于沧海的真气刚猛无匹,虽然破不了这张网,却仿佛一块大石头敲打着墙壁,把武师们的联合气场震松了不少。

刚巧于沧海修炼的又是《五雷天身诀》,尽管没引不下九天雷霆,电光雷气还是聚集了一些,把双方在碰撞切割中散落的真气同丝丝缕缕的天地元气融合,恰似炖成了一锅十全大补浓汤,送入了布娃娃一般悬挂在研究院主楼三层幕墙上的某人口中。

真气碰撞散逸,实属平常,武师们同于沧海在一开始都没觉察异常。但随着战斗的持续,渐觉乏力,真气似乎要被抽空。电光石火的交手过程中,哪有余暇想太多,均以为是对方搞的鬼,愈奋起余勇逼出残存的精力,苦战不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楼的饕餮胃口越来越大,力量对比也越来越悬殊,最后竟是长鲸吸水,一口将广场中残余的真气吞了个干干净净。

广场猩红的地毯碎裂成粉末,丝绒袅袅腾起,却突然间向内塌陷,仿佛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红雨。

雨消云散,南海派众人见到于沧海同三十六个武师均变成了泥塑,保持着击打或者闪避的姿势,一动不动。更有高手以气机探测之后,惊呼出声:“他们的功力全失!”

南星见此情形一声令下,出击!

这回外门不敢违抗命令了。一是于老大的情况好像不妙,二是机会千载难逢。当即只留下两名炼气三层保护南星,总部六人率领南越十名修真弟子倾巢而出。留在原地未动的六、七排武师共计三十九人,二十七人插向前迎敌,一十二人却赶快将自家兄弟抱回大楼。

研究院大门口高高的大理石柱上,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位年轻道士,瞧着主楼前坪乱哄哄一幕冷笑,将一管玉箫凑近唇边。

龙九匆匆跑上四楼,却见通往顶层的楼梯前,两人伸手一拦。

“我有急事!”

“有急事也不行,上去需要蝶舞或者龙总批准!”二人认得他是龙辰的堂弟,歉意地笑笑。

好在龙辰的办公室就正对着楼梯口,大门敞开。龙九咽下一口气,转身却见蝶舞从门里走了出来。

“让龙九队长上去……”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等等,我也一起上去。”

蝶舞考虑,龙九这楞头青撞到楼顶那人,只怕会惹出麻烦,非自己出面不可。她除了指挥今夜的战斗,还须臾不得离开龙辰,以保证他的安排。但眼下屋内有花戎、李铁、湖湘子几大高手,想必是无恙的。

和平年代,没有谁受过战争的洗礼。谁能料到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指挥系统几秒钟的延误,就将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这时,龙五也抗着一捆布条跑过来。他仓促间没找到绳子,便撕下窗帘连接起来,前端挽出一个大结,好似新郎官佩带的绣球绶带一般。

龙五龙九哥俩随蝶舞推开楼顶铁门,立刻见到旗杆下的台子上盘坐一名不认识的老道,气息之强大不弱于龙族的族长龙天,一惊之下,真气透体而出。

蝶舞似乎早料到会如此,强大的气场封锁了哥俩周围空间,将他们的真气生生压回体内,自己却走到老道面前,甜甜一笑,问候道:“端木先生,辛苦您老了!”

端木老道鼻子冷哼一声,道:“没啥,我同南海派本来就有仇。不过,我只答应帮你们挡云飞同赤枫子片刻,那江松子一到,我是肯定要走的。龙辰小子,别忘了承诺。”

“您老请放心,《光明世界》一诺千金。”

龙五同龙九对视一眼,也不理会这两人了,急急跑到不锈钢围栏边。

只见前坪三十六武师犹在大战于沧海,而满江红挂在三楼外一动不动,将布条抛下,“绣球”触碰他的脸也毫无反应,倒是三楼里传出冰灵同王晶的惊喜叫声。

哥俩短促地商量了一下,决定龙九先攀下去用布条绑定满江红,然后一手抓护栏一手托举,而龙五则在上面拉扯。

蝶舞等了一等,见老道不再出声,便抿抿嘴,轻挪莲步,走向护栏边。

广场突然炸开了锅,呐喊声四起,更有一缕悲切的箫声传来,如慕如诉,婉转低回,令人浑身提不起力气。

盘坐的老道一弹而起,掠至楼边一踏护栏扑出了大楼,升到极高处撑开大伞,飞向院门处。

不锈钢护栏“咯嚓”一声弯曲,蝶舞堪堪赶到,一看楼下情形花容失色,疾掏出一枚口哨吹响,对龙五龙九哥俩只丢下了一句“你们快救江红!”,身形一闪又回到了楼顶入口。

只见随着箫声响起,广场上的武师都在刹那间身体一僵,被南海派砍瓜切菜一般砍翻了一半。剩下的人机械地进行抵抗,却列不了阵也联合不了气场,眼见也是被屠杀的命运。

“云飞小儿,你端木道爷在此!”

天空黄褐色的油纸伞撑开如盖,旋转似轮,飘向院门处的大理石柱。

柱顶的云飞却不做声,长箫一横,数缕清幽气息利箭一般射向空中,却被那突然明亮的伞面挡住,不损分毫。

他见此也不恋战,飘然飞落,有如谪仙。那端木老道硬生生在空中拐出个九十度直角,苍鹰捕鼠一般扑了过去。

二人的身形快若流光,穿墙撞入了广场前坪畔的一栋小楼。只听到一声闷雷般炸响,砖瓦木屑纷飞,楼房崩裂开来,轰然倒塌。

烟尘中一条人影飞出,歪歪斜斜掠过花坛同院墙,兀自嘶哑地吼叫道:“南海派的兔崽子们,敢暗算道爷,以后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一袭青袍从废墟中飘出,一手抚胸,咳嗽连连,连玉箫也不见了踪影。

这一连串的事件接踵而至,令人目不暇接。

在蝶舞一声哨响之后,研究院主楼内旋即冲出十人,都身穿银白色细密鱼鳞状闪烁着金属幽光的紧身软甲,头戴闪亮银盔,只在眼睛处镶嵌着两块水晶。此时端木老道还在空中,广场上还盘旋幽怨箫声,这一队人却不受影响,利箭一般插入战阵之中,杀气冲天而起,竟然弥漫了大半个广场。

这十人皆是中阶殿堂,分成两列雁行而出,当全部修为释放开来时,如一架锋利的铁犁刨入,很快便将南海派外门十八人截断。

这,这到底是神马,这么凶悍!

远看是圣斗士,近看是蛙人!

韩庆哆嗦着往后再挪一点,偏头一看,两越残留的武师只剩下七、八个还坐在原地筛糠,机灵一点的早顺海边逃跑了。

靠,没义气!

得赶快找机会溜呀,这地方实在太恐怖,实在太凶残了!

又是一番混战,二十多名武师搀扶受伤的战友退回大楼。十名殿堂气势如虹,将南海派节节逼退,此时楼内飞快跑出担架队,己方的重伤或死者抬走。

粘稠的血液将广场铺了厚厚一层,腥气冲天!

但是,这回南海派外门总部来的均是炼气三层的精英,远非被团灭的北越小队可比,八名子弟只陨了两人,而南越十人队折损过半。

带头盔披甲衣的十名殿堂根本不怵神识攻击,却在法器的轮番攻击之下也阵亡两人,还有一人重伤倒地。

在冒死抢回于沧海后,南海派残余弟子同《光明世界》换回数秒的宁静对峙,只见侧后方的小楼轰然倒塌,更有一声清咤,让开!

一道清光遽然现于场中,是六个青衣芒鞋手执法剑的年轻道士,摆出了南斗六星的模样。那七名殿堂在逼退南海外门后也停止前进,见此情形立刻拉扁阵型,却是变成了北斗七星阵。

剑气纵横,南斗六星中的天机与七杀俱是炼气四层,带领余下四子趋退如电,只数个照面便将两人轻伤阵势运转滞涩的北斗七星杀得节节败退。

北斗七星且战且退,最前方的天枢与天璇死命抵住,后方的天权与天玑突然插上。南斗六星以为对方将殊死一搏,攻势为之一缓,却见北斗七星中从尾巴处的摇光、开阳、玉衡开始疾退,带领余下四星哧溜进了大楼。

“退,快退!”

现场突然响起云飞焦急的声音,带出一连串咳嗽。

云飞乃南海派核心弟子第二,这六个内门弟子便由他带队,闻言立刻停止攻击。只是六星中的天府与天梁扑在最前,闻言已经收势不及。

电光!

电弧光!

百万伏特的高压电从楼顶两根旗杆的金属圆球倾泻而下。

嗡一声,广场所有人都毛上竖。空气被击穿,弥漫着淡淡的焦臭味道。

天府与天梁二人,尚在空中之时已经被电成了焦炭,掉到地上“吧嗒”一响,手脚竟然分离了躯体。

《光明世界》与南海派今夜一战,似乎一直遵循着什么规则,一直都没有歇斯底里。最终还是随着南海派内门两个弟子之死,彻底撕掉所有的遮羞布。

第六十三章 逃亡之路

院里大部分建筑只有两三层,古色古香,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花海树林之中。唯独主楼有四层,侧临大海,前坪宽阔,玻璃幕墙在月色中散着清冷幽辉。将近二十米高的主楼上耸立两根足有海碗粗细、十二、三米高的金属旗杆,好似飞蛾头上的两根妖异长须。杆上本来悬挂的两面旗帜,一面华夏国旗,一面龙腾云海的院旗,此刻燃烧殆尽。

杆顶的两个金属球聚集了百万伏特的高压,数米长的电弧如金蛇狂舞,出滋滋声响,似乎在轻蔑地嘲笑着楼下的一干修真者,尔等可敢越雷池一步?

此等声威,不是天雷,胜似天雷!

南斗六星中的天机抛出一根索链,将天府、天梁的尸身同残肢卷回。

悲愤的众人匆匆退到广场边缘,簇拥着面色苍白的云飞。南星急忙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云飞却轻轻推开,道:“不妨事,服过药了。”

那七杀是一个暴躁脾气,左顾右盼,大踏步走到一干武林人士面前,抬手便抓起一个瘦子拖到广场边,高举过头,作势要扔向主楼入口。

那人不知吓傻了还是被制住穴道,一动不动。武师们也目光呆滞地看着,好似那被老虎抓走同伴的群猴。

“放下他吧,不必如此!”

云飞出言制止,先是分开一干外门弟子,给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于沧海搭了一下脉,喂了一颗药丸,然后走到临海的花坛边,右臂一抬,五指如勾地虚张,只听“毕啵”一声响,一条鱼从海面径直飞入了掌中。

那条鱼半米多长,有气无力地摆尾张嘴,明显奄奄一息,却还剩了一口活气。

云飞走到正对大楼入口的广场边,扬手一掷。

鱼儿的去势不快,飞到天府天梁的殒身之处时,只见一根亮到极致的银线从楼顶扎下,鱼身瞬间腾起一圈电弧光,还在空中就已经焦黑,熟透了!

“你们,去其他地方试试,不要靠近这楼的三丈范围。”

随着云飞令下,这群内外门弟子摇身一变成了渔夫,纷纷跑去海边抓鱼。好在“仙人煮海”之后,海面飘浮着一层死鱼,还有一小部分半死不活,鱼嘴一开一合地呆望着天空。

一条条鱼掷向玻璃幕墙,全在距离约十米处被击落。就算是众人一起投掷,那楼顶也只分出几十根“银线”插下,精准无比,毫不费力。

不多时,主楼周围便布满一圈烤鱼。

诱人的焦糊香气混合着血腥,衬托以遍地狼藉,令人见之荒谬,闻之欲呕。

众弟子垂头丧气又聚回前坪,那七杀心中甚是愤懑,一口法印脱手飞出,迎风见涨,竟如磨盘大小,砸向了主楼边的信号车。

“哐当”一声,信号车顶被砸瘪,雷达转盘同天线稀巴烂,闪烁的信号灯也熄灭了。

众人均是一怔,看来那电光只能阻隔活物!

七杀凌空虚抓,法印又飞回手中,依旧是半寸大小。

黑色的流光再现,这一次却砸到了幕墙之上。只听到“当”一声清越鸣响,有如钟磬,那瞅着玻璃一般脆弱的幕墙安然无恙,只是延伸出数条一米方圆的蛛网。

再来几下只怕能够把幕墙砸开,可砸开玻璃人进不去,也没有用!

云飞摆手止住了七杀,对众人道:“都不要空耗法力了。我们先看住楼里的人,等长老过来再作定论。”

南星缩了缩脖子,看了看被砸瘪的信号车,又畏惧地望了一眼天空,心道,怎么忘了这茬,该早点说的。现在没有了信号压制,天上不会再出什么妖蛾子吧!

……

满江红迷迷糊糊,似乎行走在雷泽,周边电光闪烁,充满细碎话语,遥远处雷鸣不断。

“他好像在烧……”

“没事的,先听龙总说。”

“现在情况很明了,一楼被赤枫子攻破,破坏了应急电源。殿堂全军覆没,一十二名炼气二层挡在二楼。虽然那赤枫子的法器被高压电毁了,但功力深厚,冲上来只是几分钟的事。我准备动用亲卫力量,先冲下一楼,开放应急通道,姑妈您同龙族人、花戎、李铁、追命,还有这位姑娘,带着满江红离开。姑妈您放心,我自有办法,南海派也不敢杀我的!”

“好,这娃儿是大伙的救命恩人,老身保他平安。”

“龙总,二楼会议室的人怎么办?”

“通知他们,还有研究院的工作人员和保安,一起走应急通道撤离。”

“爸爸……”

……

他一会儿身体被高高抛起,一会儿又重重坠落,耳畔似乎听到了刀剑破空、琴声铮铮,还有巨大的轰鸣以及惶急的呼喊,待到完全清醒时,现自己躺在青草地上,一枝松柏斜伸,天空好端端一轮明月过了中天。

满江红正欲翻身爬起,一只柔软的小手覆盖在嘴上,冰灵躲在松柏的阴影里偏过脸,一只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是什么情况?”

他慢慢爬起,如在梦中,悄声问。

“我们被打散了,姑奶奶同叔叔还有几个人断后,命令我先带走你。可我好像迷路了,而且,前面总像是有陷阱一般。”

满江红心思极快,立刻明白研究院主楼必被攻破,《光明世界》恐怕败了。这会儿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他站起身,只见树木掩映着一条小路斜向上去,再往周边看,右边是波光粼粼的大海,能够望到主楼一角,楼顶两根高高的旗杆还在。

搞半天,还是在研究院的周边转悠呀!

他凝神一想,立刻明白了,现在正处在被康节称为“断龙势”的山崖上,同南澳小镇是相对的一个方向。

“我先去看看。”

满江红摸索前去,脚下枯叶厚积。

冰灵也从树影里立起身,想拉住他,却没拉到。

满江红一直走了五六十米,现林子终于到了尽头。月光中前方出现了一条石板路直通崖顶,两旁树木稀疏,却都很高大。

退回去恐怕不行了,这崖顶能有路下去不?

他正合计着,冷不防现不远处的路边,黑黢黢的两个东西立站在树木的阴影里,很像两根巨大的木桩。

什么东西?

既然已经暴露了身形,他只好硬着头皮慢慢走过去。相距不过几米了,满江红惊得几乎叫出声。

两个东西其实是两个人,一个瘦子穿着破旧道袍,腰间隐约挂一把剑,另外一个高大健硕,精赤上身,手执一柄大棒,仿佛洪荒巨人。

退还是进?在满江红犹豫的当口,黑暗中巨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

劲风迫面而来,铁棒当头击下。

满江红一拳向前捣去,快若无影,后先至,结结实实地感觉到了拳面上的钝挫感,听到了骨骼的碎裂声音。

咦,这一拳,好像大大过了以往水平!

大棒一偏,从头上抡过,地面碎石乱溅,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巨人闷哼一声,根本不受影响,大棒再次一抡。手无寸铁,情急之下,满江红一头向前撞去。这一招无门无派,小时候被顽童欺负,经常靠此杀出重围。现在情况紧急,不用多想,自然而然就使出来了。

满江红凌空飞起,身子同地面平行,像一颗炮弹撞上了巨人的小腹。巨人手一松,大棒跌落,推金山倒玉柱一般仰翻。

两个人在地上扭成一团,满江红死死掐住巨人粗大的脖子,怎么都用不上劲。而巨人的大掌正在自己颈上收紧,他喘不过气来,视线模糊,涕泪皆流。

满江红挣扎中松开手,胡乱向上抓,触到两个软软的东西便死命抠进。只听到一声凄厉惨叫,卡在脖子上的手松了,连忙滚开。

巨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鲜血从双目中流出。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象在侧耳倾听动静,又好象在回忆往事。

满江红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挪动分毫。

“我是谁?”

巨人突然声嘶力竭地怒吼,蹒跚着向来路走去,声音无比悲愤和凄凉。

只见剑光一闪,硕大的头颅飞出好远,庞大身躯“轰”然倒下,刚才一直静立不动的瘦子横剑挡在了路中。

那瘦子几步便跨了过来,满江红一个骨碌滚,剑风还是在脸上划下一道血痕。

瘦子垂手倒拖着剑,慢慢逼近,脚步稳得出奇,好象一台平行前进的精确机器。

满江红瞪着他的脸,总觉得对方的眼神和表情怪异得很。还没有等他想出怪异在何处,一剑平削了过来。

满江红就地一个驴打滚,狼狈地从剑下逃生。路边的树木挡住了退路,他一边起身,一边顺手抓起地上的枯枝向前刺去。

喀嚓,剑光一搅,满江红手中的树枝只剩下短短一截。背靠大树,无路可退,一剑又兜头斩下。

完了!

满江红闭上眼睛等死,心中反是一片空明平静。往事历历,如电如雾,在脑海中呼啸而过。体内似乎有东西在一瞬间苏醒了,身体精力充沛,好象一块才被充满电的空蓄电池。

似乎过了好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

他睁开眼睛,只见瘦子的动作慢得出奇,那把剑正在一点一点地接近自己头顶。

整个世界也静得出奇,听不到一点声音。夜空中可以看见一只小鸟被惊飞,却就那样悬在空中不动,翅膀也不见扑扇一下。

他见到树叶上的一滴水珠掉到了下面的一洼小水坑,那水珠竟然是弹跳而起,一次比一次小,最后消融。

第六十四章 人间蝼蚁

研究院起火了。

先是数栋木质小楼被两越武师6续点燃,又被海风一吹,顿时“泼喇喇”窜起数米高火舌。接着花草树木也被引燃,十多名南海派修真子弟分成数队,在明灭的火光中穿行搜查。最后连主楼也起火了,却被玻璃幕墙隔绝了空气流通,墙体又是阻燃材料,那火只烧了一阵便熄灭,从楼顶喷出滚滚浓烟,似烽火告急。

广场之上,尸体狼藉,血水横流。

龙辰背手站立在广场中心,衣装依然整洁,面色平静地仰望着夜空。

在他身前,是身穿鱼鳞甲头戴亮银盔横握三楞刺的湖湘子。他身上的软甲血迹斑斑,被利器从肩到腰划裂,头盔下半部分更是破了一个大洞,出“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气声。

在湖湘子面前的大半个广场上,滚动着一个一丈方圆的光团,里面似乎有千百道人影在激烈厮杀。所有靠近之物,无论丝绒、枯叶、碎布、木片,立成粉末。所行之处,空气扭曲如同透镜,竟然能够看到对面去,却又看不真切,仿佛隔着层层叠叠的半透明幻影。

杀气冲霄,威势如骄阳凌空。

“啵”一声,巨响如气泡破裂,一条银白身影被击出光团。紧接着气浪爆炸开来,排山倒海一般袭向广场两边。

对面的广场边缘站立着一排修真者,最中间是一位面容清瘦道骨仙风的老者,见势跨前一步,一堵十多米长的气墙凭空而生,将身后的十几人遮护得严严实实。那席卷的气浪从两侧呼啸而过,将花坛玫瑰连根拔起。

这老者便是南海派的长老江松子,因为距离约定开战时间还早,本同赤枫子一起舒舒服服呆在东方市一处隐秘所在。至于在干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结果舒服到一半的时候接到紧急讯息,研究院那一片的海面都烧红了,他们生怕南星有失,便急令内外门便宜行事。至于怎么通的讯,废话,当然不会是用千里传音了。道门不也有顺其自然一说吗,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过一阵子又接到讯息,外门提前出了紧急号箭,两位道人便再也坐不住了。出到外面,奇怪地现连东方市也陷入了混乱之中,一半的城区断电断水,警车、消防车呼啸穿梭。然后就现,他们与南澳小镇的内外门弟子失去联系,甚至整个东方市的有线无线讯号统统中断。

生了什么情况?难道《光明世界》胆敢动用大杀器?或者世俗界联合起来对付南海派?

两位道人展开身法,七八十里路只三十分钟便赶到了,好在及时。

行经之处,在距离南澳十里外见到重兵封锁,只出不进。两位道人知道是世俗界在戒备战火蔓延,轻蔑一笑。

广场中的一人高大虬髯,正是赤枫子。场中光球爆裂之后,他只退后两步便稳稳矗立,浑身散着凌人气势。只不过他的样子确实有点狼狈,头焦糊卷曲,青色的道袍破了好几处,露出了月白色里衬。身形看似不动如山,手指却在轻微颤抖。

后面一排修真者赫然便是此前的南海派内外门弟子,瞧着场中的情境都沉默无言,心里翻江倒海。

今夜这一战,武师杀阵竟然横扫炼气三层以下的修真,一个武道殿堂竟然硬抗炼气五层的长老这么久,还有没有天理?完全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对比即将生的一幕,眼前的一切还只能算小儿科。

那银白色的高挑身影一落地,便使出一个千斤坠,依然不能稳住身形,踉踉跄跄倒退三步后呈弓步拍门之势,双掌齐出。一扇气门倏忽而生,却虎头蛇尾后继乏力,转瞬之间便被狂暴的气浪淹没。

这女人倒飞而去,撞翻湖湘子,又撞倒了龙辰,三个人立刻变成了滚地葫芦。

龙辰衣脏脸黑地爬起,样子狼狈,神采却依然奕奕。他先去扶起蝶舞,后者一挺身子想摆出个架势挡在前面,却只做了一半动作便瘫软在他怀里。

湖湘子被一撞之后连三楞刺也脱了手,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趔趄,干脆单膝跪地喉咙嘶哑地请罪:“两位大人,属下无能,保护不力,唯有死战而已。”

殿堂、武师基本上战死,炼气二层覆没一半,剩下的几个护送着大批人同伤员走应急通道离开。可是后来,听那边也传出了厮杀呼喊声,不知道走脱没有。

断后的队伍,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龙辰似乎浑然不知道已经山穷水尽,小心翼翼让蝶舞靠在胸前,腾出双手拉开她脖子上的卡链,摘下了头盔。

女人盘起的长披散开来,嘴角沁血,而眉眼却是那么柔顺,一扫以往的英武之气。

她看着他,静静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微笑,眼神却蒙着一层雾一般的哀伤。

她身子一软要滑下去了,他连忙丢掉头盔揽住腰,一手去托她的肩膀。

他从来没有想过,武道巅峰强者的身子竟然这么柔软芬芳;隔着冰凉细密的鱼鳞甲,似乎有阵阵热浪透入掌心。

月华如水,火光熊熊,映照在一张艳丽倔强的脸上。

他知道她很好看,却不知道会好看到惊心动魄的程度,好看到不愿意移开自己的眼睛。

她眼脸微合,睫毛颤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朵红晕,如将凋之夏花。

她的确很累很累了,还是不舍得闭上眼睛,似乎生怕再也看不到他。

她本来有好多好多话要说的,却突然都不想说了,只想懒洋洋地靠着他,靠到地久天长。

这便是最后的结局吗?她不后悔。

在目光对视的一刹那,他醍醐灌顶,读懂了她的心意。

是的,就算没有信使大人的指令,这个女人都会挡在自己身前,战斗至最后一刻!

其实她没有把他当成工作上的大人,而是心目中的良人。

她早就给出了那么多暗示,他没有领会,或者是刻意不去领会。

他坚韧如钢丝的心弦一颤,突然感觉到自己真的很愚蠢,浪费了多少好光阴!

高压弧光电,是信使大人允许动用的最后防御性科技力量,目的是让修真界认识到《光明世界》能够提升武道和修真的价值,从而上钩。

他还有很多力量没有动用,不过南海派也是。

如果就这样窝囊地惨败了,他也不后悔。

因为在最后的时刻,他突然醒悟到,人生苦短,那些崇高的伟大的事业,未必就比拥抱着心爱的人更重要!

而且,女儿冰灵也很喜欢她!

他微笑了,很是憧憬。

“一对狗男女,好不恶心人。那婆娘够烈,等一下让老子好好调教她!什么狗屁江湖七杀,老子是南斗七杀,呆会儿到床上杀个痛快。”内门弟子中的七杀淫笑道。

“无耻!修你娘的破真!”

湖湘子早就转过身去挡在前面,闻言怒吼,作势欲扑,却连站都站不太稳,出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哈哈,什么叫无耻?无知才无耻!咱们南海派不近女色,可也不禁女色,岂是你一介散修能够明白的?你甘愿当俗人的走狗,莫不是那个女人给了你天大甜头?”

接话的人是南斗六星中的天同,素来口齿伶俐,方才在皆是炼气三层的散修湖湘子手里吃了大亏,面子丢净,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能够打击对方心神的机会哪里会放过。

众弟子跟着哄笑,云飞咳嗽两声,瞅了瞅两位长老,欲言又止。

赤枫子兀自挺立场中不言不语,似乎在恢复元气。江松子冷笑一声,也不去斥责七杀和天同的言语下流,道:

“龙辰,人间枭雄在我等修真眼中,也不过是大个点的蝼蚁。先前就说过,你没有资格和谈,只能归顺,要条件是交出一十三个孽徒。贫道只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否则便会杀了他们俩,搜你的魂。”

蝶舞的身量高挑窈窕,龙辰抱紧柳腰往上托,让她的脑袋能够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好像没有听到江松子的最后通牒,命令湖湘子:“摘下头盔。”

见对方一愣,又补充一句:“为抵挡神识攻击,捂出一脸痱子可不值得”,言毕大笑起来。

湖湘子跟随他的时间比蝶舞还长,听出这笑声极为轻松爽快,便摘下头盔一丢,问道:“大人何事笑?”像极了一个凑趣的捧哏。

“我想起了一个笑话,一只蚂蚁吊在大象的脖子上,恶狠狠喊,勒死丫的!”

南海派弟子面面相觑,心里对龙辰倒是生出了一丝佩服。死到临头,可不是每一个人都笑得出的。

江松子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但一丝不安如土中的豆芽钻了出来,迎风见长,瞬间便破了心境。

他警觉地抬头望向天空。

哈哈哈,湖湘子仰天大笑,豪气横生。但笑声又戛然而止,仿佛正在打鸣的公鸡被捏住了脖子,眼珠子瞪得溜圆。

昏昏沉沉的蝶舞也被笑声惊醒,把头往龙辰的脖颈处钻了钻,媚眼如丝。

龙辰身子微微后仰,偏头凑近耳边轻轻说道:“傻瓜,快看天上。”

……

在以东方市为中心的一千公里扇形区域内,数万道强大至极的信息流在网络中狂暴穿行,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人类设置的防火墙在其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

四个机场、五个港口的信息指挥系统被毁,八个城市的有线电视、无线通讯被切断,交通、供电完全紊乱,飞机坠毁两架,地铁高铁紧急停运,地面交通事故不计其数。一个海军基地,两处导弹基地更是遭受到毁灭性打击,武器指挥系统彻底失灵……

人类世界乱成一锅粥,如临末日。

数万道强大的信息流渐渐平静,悄悄汇入几十个保留完好的无线射基站,随同电波进入了茫茫太空。

在天龙生命科学研究院正上方的地球同步轨道,一颗卫星上盘坐着一道稀薄的虚影。随着卫星接收的信息流越来越多,虚影越来越凝实,最终变幻出一个人形。

嬴政盘坐在卫星之上,头束冕冠,身着上黑下红冕服,一把宽阔的青铜长剑横在膝盖上。黑色的冕板前圆后方,左右垂下充耳飘带,前后珠帘摇曳,隐约可见鼻如悬胆,目似朗星,下颌浓须飘逸,面容约显憔悴。

他终于收起了凝神看着下方的视线,站立起来,纵身跳下。

他下行的度极快,只数十秒便到了大气层边缘。

然而,就在此时,三千公里外一架稍微比平时偏转了一点点视角的太空望远镜上,连续不断地射出强大电波,钻入了嬴政方才盘坐的《光明世界》卫星。

如果把数据世界模拟成人类可以理解的场景,大致是如此情形。

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熟门熟路钻入了一栋大屋子,一边调出望远镜盯着下方穿云破雾的嬴政,一边调整一门高能激光大炮的准星,急剧充能。

第六十五章 山高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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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出现了一片黑云。

月亮东沉,深邃幽蓝的夜空,丝带般薄薄的云彩飘过,却都在夜里失去了本来颜色,只能模模糊糊地见到一些浅淡痕迹。

这一片黑云远非常见的乌云,黑到极致,黑到没有一星半点光能够穿透反射,反而生出了一股堂皇之意。比方说草莽豪杰呼啸山林,是为匪;一旦征伐四方取得天xia,是为帝皇。黑到了极致,角色反转便成为了正统,立马透露出一股神圣庄严的意味。

那团黑云起初只如硬币大小,转瞬便大过脸盆,继而大过车轮。清冷的月光照射到边缘,似乎被镀上了一圈黑金的边框,将天空割裂开来,又仿佛天穹突然塌陷,生出了一个黑洞。

待黑云大过草席,有尖利的啸声传出。伴随啸声而至的,是一股威严的意志。

前坪诸人之中以江松子的修为最高,神识最为敏锐,见此后大惊失色,全无高人风范地惊惶尖叫道:“南斗六星,列阵!”

高高在上的长老,何曾见他如此狼狈过?

道门弟子未必都通读道藏,神话传说肯定知道一箩筐。自古以来,有名有姓的飞升仙人不少,近八百年却一个也无,时常会令意志不坚者产生怀疑。尤其在末法时代,别说飞升,除了鸟儿,什么时候见一个人飞起来过?

但这片前所未有的黑云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因为云里有意志辐射而下,神圣、堂皇、霸道!

不是仙佛,必为妖魔。

而在这之后,原本怀疑的人道心崩溃,原本坚xin的人却更加坚定。

传说并不虚妄,生命真的可以穿梭云天!

只过了二十几秒,黑云便大如一个常规足球场,迫近至地面一百多米的低空悬浮。

狂风呼啸,闷响隆隆,飞沙走石。几个受伤的武师立足不稳,被卷进了大海。研究院的大火弹指间被吹熄,烟雾灰尘碎石卷向四面八方。

龙辰淡淡一笑,将蝶舞横抱而起,举步离开。湖湘子紧跟其身后,丝毫不担心被南海派暴起攻击。

场外的南海弟子没有一个上前阻止,全白痴一般仰着头,身体似乎被禁锢,精神似乎已涣散。

南星同云飞盘膝而坐,闭目垂急运心法,同来自天空的意志抗衡。而且二人的头顶忽然升起一片华盖,宝光璀璨,旋转如轮。

百分之九十九的精神威压被场中的六个人承shou了,正如天塌下来,总要先砸着高个子。

南斗六星阵是南海派的基础阵法之一,熟极而流。当即江松子和赤枫子便顶替了天府天梁位置,六柄法剑齐出,六道神识汇成一股,如一节巨大的枪-刺射向天空。

这是南海派的看家本领——惊神刺!相传还有另外一门功夫——离魂引,已经失传。

但这样就够了,在惊神刺一刺之下,还没有不神魂溃散之人!

南海派征服武林,比其它修真门派要少了好多厮杀,全依仗此技。

来自天空的意志,之强大出离了想xiang,或许只有道藏重典记载的真人才可以比拟。所以这六人拼着修为大损,将自己的神识几乎抽空,合成了锐利至极的一刺。

因为他们知道,在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对shou面前,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攻击机hui!

上mian就算是得道真人,也要暂避锋芒吧。

只要抢到这一刻精神缓冲,大伙就可以脱离身体禁锢,四散而逃。

黑云翻滚扭曲,被地面的火光一映照,仿佛赤褐色汹涌的岩浆。似乎无数道狂暴的情绪在寻找宣泄口,似乎深渊有东西要竭力爬出。

神识入云,立即粉碎,如泥牛入海!

云中之物似乎被激怒了,传出一声冷哼,如一柄大锤砸向地面,剩余之人皆被音浪震得口鼻渗血,齐齐栽倒。

只有云飞同南星还咬牙坚持,头顶那片华盖在一瞬间光辉黯淡,被震落于地滴溜溜乱转,停下后却只是一枚龟裂的玉符。

南斗六星阵的神识被反射而回,壮大了何止一倍,更兼夹杂着一股霸道之极的意志。

六人维持仰天举剑的架势,眸子瞬间失去神彩,随后像六袋土豆一般瘫倒。

无论是炼气三层还是六层,均无差别对待,被瞬杀!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神识攻击被神识反杀,也算死得其所。

那片黑云毫不在意,似乎只是随手按死了几只蚂蚁,上浮了一段距离,缓缓转动,好像在观察整个海湾的情况。

黑色,其实无色,没有可见光。白色,其实是所有色,是所有可见光的合成。

黑为至深沉之色,白为至丰富之色。

所以,世间唯有黑可以污染白,也唯有白可以侵夺黑。

从天而降的便是一道白色光柱,灼热似钢铁熔炉,明亮胜正午骄阳!

如天神之剑!

代表正义,代表光明,代表不可抗拒的天威!

这一剑正中黑云的核心。

炙热白亮到不可逼视的光柱,依然没能穿透黑云。但白光一闪,黑云从中心位置瞬间辐射出一圈光晕,将云团渲染成了灰色,颜色内深外浅。

一声痛苦的咆哮从云中传出,笼罩研究院的磅礴精神威压似乎失控,碎成千万尾蜂针扎下。弹指之间,研究院里再无活人,连蛇鼠昆虫都死绝。侥幸逃过此劫的除了早就晕倒的于沧海、韩庆,还有不知所踪的云飞、南星、龙辰、蝶舞、湖湘子。

黑云在一击之下变成了乌云,一分为五,一边急遽向四方逃离,中心云团则急攀升。

高空又是一道白光闪耀,只见中心的乌云一变百,百变千万,碎裂成无数,消弭于夜空。

须臾天青云散,明月朗照,跟什么都没有生过一样。

……

世界突然变得静止,满江红尽管好奇,在生死关头可不会傻到进行哲学思考,立即一扑上前,削得尖利的短枝深深地扎入了对方咽喉。

冰灵斜躺在地面,远远望见一人举起了宝剑,想帮忙却凝聚不了功力,心中顿时绝望。姑奶奶说了,这是大伙的救命恩人,一定要保证平安。自己真没用,早知道就不该任由他去探路的。大不了,我陪他去死好了。

剑光一闪,冰灵只见那人一剑斩下了自己的左腿,歪斜着倒地。而满江红则好象喝醉了酒一般,在边上团团乱转,“扑通”一声也倒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满江红悠悠醒转,只觉得额上清凉。睁眼一看,原来是龙冰灵跪在边上,用沾满露水的树叶为自己擦拭头脸。他一骨碌爬起来,只见月亮斜过中天,有二人直僵僵地躺在不远的地面。

“你是怎么弄的?”冰灵指向近前的一人,却不敢细看,侧着面庞。

“他在砍的时候,动作突然变慢,我就用树枝扎穿了喉咙。他收势不及,宝剑落下砍断了自己的腿。”

满江红浑身酸痛,在一扑之后身体好象突然散架,天旋地转,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是他慢,是你的度突然变得奇快,连我都看不清楚动作。应该是你的身体没有经过训1ian,承shou不了这样越极限的高强度,所以就晕倒了。”

“嗯,我过去看看。”躺了一阵子,满江红身体依然乏力,精神状态却恢复了不少。

冰灵也起身跟在他身后,依然不敢太上前。

满江红慢慢走过去,看见一滩血迹旁有歪歪扭扭有四个字,不堪回!显然是那人用手指沾血写成。

“不堪回,是什么意思?”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

满江红奇怪地回头看了一下,冰灵的脸腾地红了。

这哪像击败武道巅峰的高手呀,分明就是一个啥也不明白偏喜欢问东问西的邻家少女。

“这两人的神智被控制,痛感神经传导受阻,所以忍受力特别强。大个子在死之前好象想起什么,大喊”我是谁”,这一个在临死前写下不堪回四个字,都是回光返照,恢复了一部分回忆。他们的眼睛空洞呆滞,跟白痴一样,应该是南海派训1ian出来的‘尸人’,我听大哥花戎提起过。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爸爸带着他的人断后,我们从应急通道逃出来,又撞上了南海派的伏兵,被打散了。姑奶奶叫我先带你先走,可我迷路了。”

“同我在一起的几个人呢?一个大个子,叫花戎的,一个女孩子,叫王晶的,一个黑瘦的小个子,叫追命的,还有一个中年人,叫李铁的。”

“他们几个在一起,花戎、追命和九叔、五叔一起开路。可是人太多,后来被冲散,我就不清楚了。拦他们的人不多,姑奶奶动用了‘太古遗音’,把大部分修真都引过来了。”

“……嗯。不要紧,这地方我熟。你爸爸同姑奶奶都厉害得很,不会有事的。”

“嗯。”

“对了,我躺了多久?”

“你躺了大概三分钟,可我走过去就花了两分钟,对不起。”冰灵垂下了头。

上回击败邴虎,醒转过来用了十几分钟,这次只用三分钟,说明身体强度同恢复度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可老负荷死机也不是一回事呀,万一对方一击未倒,给自己补上一剑怎么办?

他回望树木掩映的小径,突然想一个问题,惊问道:“你受伤了?两分钟才走完六十米路!”

“我们碰上几个很厉害的,听姑奶奶讲是炼气四层,我同他们对了几掌,经络的运行一时受阻。不要紧的,我只要再过几小时就能够冲开穴位。”

炼气四层,那不相当于武道宗师了吗?你对了几掌,还只是经络暂shi受阻,你是变着方儿叫我夸你吧!哎,人比人气死人,小爷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跟我走吧,这道山崖在风水上称断龙势,在崖顶有块大石头好像老鹰头,我们都叫这里鹰嘴崖。到了顶上,能够把研究院看得清清楚楚。”

龙冰灵不知道他为什么神情突然变得郁郁,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

满江红折下一根树枝让她牵着,心里却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哎呀呀,我应该直接牵着她的手,折什么树棍子。

不行呀,江哥儿,你那是乘人之危。

牵着手多安全,这一不小心摔跤了呢?

阿弥陀佛,你到底是想亲近她还是保护她?

……

少年面孔绯红,浑然忘却了还置身在凶险莫测的战场,脑袋里面天人交战,好大一堆纷纷乱乱的念头与情绪捉对厮杀,脚底下如踩棉花。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大海波光粼粼,山梁上两道年轻的身影一前一后,慢慢地向上走着,似乎要步入月宫。

这景物真的很美,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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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罢似江海凝清光

山梁愈往上走,怪石愈多,有的竟然大过房屋,偏又多生孔洞,山风一吹呜呜啸鸣。树木野草越来越稀疏,最多的是一蓬蓬荆棘,短硬而多刺,破开石缝倔强地生长。

一路上,满江红将冰灵的话梳理几遍,清楚了形势。

南海派的这支伏兵只有七、八个,却实力强劲,不比正面进攻的差。不过,研究院撤离的人更多,中间又几次分散走,对方围不住,应该逃出去了不少。但自始至终,有几个人都死咬着龙族不放,想必是主力。

他中间昏迷,错过关键章节。赤枫子拼着被高压弧光电击毁法器,抢入大楼破坏了地下室的应急电源。灯光一熄灭,龙辰立即下令弃楼。

满江红知道的比常人多,非常清楚龙辰决策的英明之处。在一团漆黑中,南海派的神识不但能够攻击,还可以感应环境。楼里面的人如果不冲出去,将成为活靶子。

目前的情况是,南海派损失惨重,《光明世界》溃散逃亡。

难道,这一战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他总觉得不该如此,在看似荒唐儿戏却**裸血淋淋的交战中,还隐藏着诸多玄机,还有强大的力量没有释放。

就像热气腾腾的一锅水,看似冒泡翻滚,其实根本没有烧到一百摄氏度。

他们一边走,一边观察倾听。隔了五、六里,又被山梁阻隔,看不到研究院,只见烟柱冲天而起,火光映照到半空,风里断断续续,隐约传来呐喊声。

在悬崖顶端,矗立着一块形如鹰的巨石,侧弯巨喙,振翅欲飞,似要下海捕鲸擒龙。

二人心急如焚,也无心欣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了,往前急趋十多米,站立到悬崖边的平台之上。而冰灵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丢开树枝跑在了前面。

先前在山梁的缝隙中,只能见到主楼一角,此刻视野无遮无拦,一览无余。

只见研究院遍地火起,主楼前坪影影绰绰立着不少人,一团光球在广场上滴溜溜滚动,似乎一轮明月坠落尘埃。在靠近主楼一侧,有一人背手昂然而立,身前只剩下了一个银光闪闪的“奥特曼”护卫。

红光照耀夜空,如垂下血污罗裳。

“是爸爸,呜……他没有逃走!”

一路艰难厮杀了这么多场,冰灵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此刻远远望见父亲,眼眶却迅红了。

满江红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但心里怎么也不相信,传奇人物,《光明世界》的主人,会如此简单地被活捉?

“看你爸爸的样子,根本不害怕,一定还有办法。你哭也没有用,逃走才是帮他的忙。注意到广场上滚来滚去的光球没有,真的很奇怪,会是什么东西?”

少女被短暂地分散注意力,用小拳头抵住嘴唇抑制哭泣,茫然道:“我不知道。”

一道平直的声音传来,冷如霜,淡如水。

“那一团光,是武道巅峰的蝶舞对决炼气五层的赤枫子。赤枫子法器被毁,功力大减,可也不是区区殿堂能够抵挡的。蝶舞竟然硬抗这么久,看来《光明世界》的确可以提升武道,却不知对修真起作用否!”

光秃秃的悬崖顶,突然冒出第三个声音。满江红惊得寒毛直竖,闪电般侧转身,一摊双手摆出防守姿势,喝问:“什么人?”

只见鹰巨石弯出的巨喙阴影里,仿佛一大片岩石剥落开来,走出一个青袍中年道人,手端拂尘。此前他无声无息贴岩而立,似乎与石头融为一体,两人匆匆跑过也没有现。这时候走出来,浑身散着不可抗拒的强大气息,令人高山仰止。

“江红哥哥,就是他,带着几个人拦截我们。”

少女怯怯走到满江红身后,对中年道人很是畏惧。

“贫道南海派玉阳子……”

那道人只迈出两步便停下了,口中轻“咦”一声,狐疑地望向夜空。

少年被一声哥哥叫得血脉偾张,踏上前一步,一边色厉内荏地追问“你想干什么?”,一边急促四下溜目,心里暗暗叫苦。

三面都是悬崖,打又打不过,可怎么逃?这书到用时方恨少,要打架时全凭武功高!

那道人这才低头注意他,惊讶道:“少年殿堂,还是炼体的!”言毕又摇摇头,“不过也算不得什么,比起南星差远了。”

满江红也无暇追究怎么升格为殿堂了,心思急转。

这道人明显是领军人物,却脱离大部队来抓两个小萝卜头,很不正常!

“玉阳子前辈,您是怎么跑到了前头躲起来的?”

少年收起了**的架势,憨厚地摸着头询问,犹在心里苦苦寻觅一线转机。

那道人一眼看破他的心思,也懒得揭穿,只待研究院那边尘埃落定就着手擒拿,并不在意对方玩什么花样,随口答应:

“乾达婆的本事寻常,太古遗音却是一件法宝,贫道被阻了片刻。其实埋伏于院外的人马,只为了找一个人,其他人如果不激烈反抗的话,倒没有什么大碍。”

“您是说,出动这么多高手,就是为了抓我们俩中的一个人?”

满江红目瞪口呆,指了指自己,又指指一脸忧色,怔怔望向山下的冰灵。

“然也。”

“你们追查多久了?”

“两年有余。”

“什么时候现的?”

“刚刚才知道不久,就在中秋晚会上。”

靠,小爷东躲西藏三年,到底还是在中秋晚会上大放异彩。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怎么也隐藏不了屁股上的那点光芒。难道小爷真的是神子不成?难道在虎渡河畔出现的是南海派余孽?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够救下冰灵。

“那好,小爷认栽。”

满江红非常光棍地把双腕朝前一递,道:“拷上,小爷跟你走。但是不准动这位姑娘,要不然小爷就跳下悬崖,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行,那你就跳吧,省得呆会儿贫道动手。”玉阳子扫了他一眼,继续眺望山下,声音平淡,无动于衷。

一听这话,满江红气得鼻孔冒烟,破口大骂:“我说,你这个牛鼻子有病呀!追查了三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正主,就叫小爷去跳悬崖?”

玉阳子收回远眺的目光,奇怪地看着他,道:

“这件事关系重大,不可走漏风声,但说与你知也无妨。你反正快死了,迟跳早跳有什么区别?何况人生百年,终不过南柯一梦,黄土骷髅!两年前,我南海派得到了消息,龙族将出圣女,但不知会落在谁身上。这次乾达婆出山,便有意试探之。龙冰灵如果不在晚会上击败张三,贫道的这支伏兵根本不会动用。对付区区一股世俗力量,还用不着出动三位长老。”

听清楚了原委,自作多情的某人小脸臊成猪肝色,如同被戳中屁股的猴子,立马跳将起来,口沫横飞:

“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老杂毛牛鼻子,蠢得跟猪样滴。老子是神子,不比圣女大多了。你不抓老子去抓她,人蠢没药整,老子一耳巴铲死你……”

玉阳子听不懂这一通又快又急重浊的湘北土话,却明白不是什么好言语,微微皱了皱眉,不作理会。上断头台还有一碗断头酒喝,只须看好冰灵,让他叫一会儿又何妨。蚂蚁的愤怒,人何尝会放在心上。

满江红跳着跳着,悄悄往前挪动了三步,沉肩曲腰,便要向玉阳子的背心撞去。

没奢望打败强大的牛鼻子,只盼能够把他撞落悬崖。大不了自己一同掉下去,有“蚂蚁搬家”神功护体,也许大概可能……不会摔个稀巴烂吧。月亮粑粑的,以前倒是想过练“跳楼神功”,可从来没有想过从这么高的悬崖跳下!

他身子才斜,就觉得周遭空气一紧,好似一副沉重坚硬的铠甲遽然套在了身上,动弹不了分毫。而玉阳子依然背对他站立悬崖边,凝神眺望研究院火光冲天。

满江红连大气都喘不过来,干脆省点力气闭上了嘴,一边心里暗骂这牛鼻子看似迂腐,其实阴险得很,一边想这门功夫莫不就是江湖传说中的“气锁”?小爷失去重心了也不倒下,这不科学呀!

他听花戎讲过,修真界自从踏入红尘,同武林人士在争斗中,有四门功夫最为厉害。一是仙人谷的“气刀”,锐利无匹;一是桃都派的“气锁”,禁锢无双;一是蜀山派的“飞剑”,神妙莫测;一是南海派的“惊神刺”,防不胜防。

这牛鼻子是南海派的,施展的该不是“气锁”,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记起来了,非常像南星小屁孩在擂台周围搞出一朵青莲花,只不过缩小了许多,也厉害了许多。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赶快想想,那朵青莲花是怎么被打破的……

“爸爸……”

冰灵突然出悲怆的呼喊,朝悬崖边奔去,才跑两步便如满江红一般动弹不得,喉咙里出了呜呜的哭泣声。

研究院广场上的光球炸开,三个人成了滚地葫芦。

满江红汗出如浆,也不枉费力气挣扎了,一边远眺着研究院,一边使劲回忆。南星的青莲花一共出现两次,第一次被天空的一枪击溃,第二次在花戎同郭春海决斗时,是气浪撑破的?还是郭春海倒飞出去撞破的?

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奇妙的事情生了。

一朵黑云从天而降,笼罩研究院广场,顷刻间飞沙走石,火光熄灭,令人根本看不清下方情形。

云阳子一晃消失了,满江红与冰灵同时跌倒在地。

他头晕脑胀,耳中似有千万只马蜂在飞舞。她则抱头缩成一团,状极痛苦,呻吟出声。

满江红一骨碌爬起,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单膝跪下急问:“怎么啦,冰灵你怎么啦?”

“我,我……好像有一把钢针扎进了脑子,好痛!”冰灵额冒冷汗,嘴唇都快咬出了血。

满江红瞬间顿悟,这是神识攻击!

那朵黑云拥有庞大无匹的神识,一点点无意外泄,就令得五、六里外山头上的宗师高手感受如斯,研究院里岂能有活物?

三年前的虎渡河之夜,高功道人的神识如同钢索扫过河面,比起今天的玉阳子还强一筹。可要是同这团黑云一比,那可真是萤火之于皓月,滴水之于沧海!

满江红赶紧挪动一下身体,挡在了悬崖前,感觉耳中蜂鸣渐息,看到那团足球场大小的黑云迅上浮。

这是个什么状况?龙九说过《光明世界》里可能藏有魔鬼,难道会是天魔临世?同这么高大上的生物有联系,难怪龙辰有恃无恐。

月光又照了进去,广场之上果真再无一个站立之人,却见通往院门的大道上,一人怀抱着一位长女子,一个没头盔的“奥特曼”跟在后边。

“快看,冰灵。你爸爸没事,南海派全死光了!”

满江红从前面那人的衣装身形,一眼就认出了龙辰,激动地叫唤起来。

冰灵被他挡在身前,好受了不少,停止了呻吟。听他这么一叫,立刻探出头看,破涕为笑,欢喜地说道:“是爸爸,是爸爸同蝶舞阿姨。哎呦……”迅把头又缩了回去。

“江红哥哥,你帮我好好看着爸爸,好吗?我一伸头,脑子就针扎一样痛。”

“好!”

满江红动了动,把她遮挡得更严实一些。

月光下,龙辰抱人走得飞快,转眼没入了楼群阴影。

那团黑云悬停在研究院上空一千多米处,缓缓转动,扭曲翻滚,状极狰狞,满江红却越瞧越喜欢。管你什么妖魔鬼怪,来得好呀,实在来得太及时,太好了!

“你……你为什么会没事?”

突然传出一声惊惶怪叫,把满江红吓一跳,循声望去,只见鹰石的巨喙下,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有如鬼火盯住了自己,手拎拂尘的身影筛糠颤抖。看起来,那块大石头也不能隔绝黑云的神识辐射。

“切,早就说过,老子是天神之子,你偏不信。”

满江红急忙搀扶起冰灵。

乖乖隆地洞,这牛鼻子阴魂不散,乘他还不敢冲出来,得赶紧跑路。

“不,你不是天神之子,是天魔之子!那团黑云暴戾无比,毫无神圣气息。既然不能伤你,你们必定系出同源。”

巨喙的凹处身影抖动,踏出半步又缩了回去,声调惶恐而又不甘。

“那好呀,小爷的兄弟在天上瞪着呢,你出来咬小爷试试看!”

满江红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冰灵的肩膀迈步,一边死死盯住气急败坏的玉阳子,一边在心里祈祷。黑云老大呀,您老人家千万别散成一朵雨云,回去我给您烧高香了!

乌鸦嘴往往是最灵验的!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明亮,一道白光似神剑插下。

炙热白亮到不可逼视的光柱,正中黑云核心。

一声痛苦的咆哮从云中传出,磅礴的精神威压顿时失控,碎成千万尾蜂针扎向四方。

玉阳子出一声凄厉惨叫,冰灵痛苦地呻吟一声,又抱头蹲下了。

满江红如被大锤砸中了脑袋,一阵阵眩晕,却还站立得稳。

黑云在一击之下分裂成五朵,中心云团急遽攀升。

高空之上,白光再次闪耀,如天神亮剑。

黑云顿时碎裂成无数片,神剑亦不知其所踪。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似江海凝清光!

这一刻,有无数人遥观天空,全傻了,敬畏无以复加。

明月朗照,山岗之上,一个披头散的中年道士拦住了两位少年。

“呵呵,刚才是开玩笑的,有话好好说!您老这么快就能缓过劲来,实在令人佩服!”

满江红作了个揖,走上前两步,挡在冰灵身前。

“缓你妈头,两个都别想跑!”

道士破天荒爆出粗口,脸上一条条汗迹沾染了青苔和灰尘,跟绿皮西瓜似的。

“别骂人呀,我只不过想探讨一下而已。您难道没有现,搞科技的反而神识强大,搞修真的反而搬出了激光武器,情况很不对头呢!”

玉阳子不搭话,呼哧呼哧喘粗气,额头青筋暴出,横端着的拂尘微微颤抖。

哦呵,感情这厮受伤颇重。那还浪费个屁的口水,拼了!

满江红想也不想便疾跨一步,挥拳击出,一边大喊:“冰灵,快跑!”

拳头才击出一半,空气一紧,身体似乎又被套进了铠甲。只是这一回,感觉有松动的余地。

满江红一声怒吼,浑身肌肉几乎崩裂,奋力一挣。那件无形的“铠甲”寸寸碎裂,行动又恢复了自由。

“你快走!”

一股浩瀚的气息从身旁掠过,冰灵如离弦之箭,脚不沾地,疾射而出。

玉阳子的修为远远高过二人,受到的损伤也严重得多。他知道冰灵击败了张三,又同几个炼气四层的弟子对过掌,眼下虽是强弩之末,却也不是神识差点被黑云击溃的自己可以抵挡。当即一退十几步,拂尘一抖,一团光影扑出,迎风便长,却是一头巨鲨,獠牙森森,血盆大口,灵动宛如活物。

冰灵双掌拍中鲨头,鱼身一阵扭曲,立刻光影溃散,好似打乱了万花筒。而她好半天才凝聚的一点真气也在这一击中耗尽,吃那鲨鱼一撞,顿时倒飞而去,眨眼间便越过悬崖。

她突见前面一遍空茫,下方粼粼波光,心里一慌,“啊呀”惊叫着,手舞足蹈,身子遽然下坠。

满江红才挣脱空气枷锁,就看见冰灵扑出后又倒飞掠过,心知坏了。想也不想便脚下一蹬,身子后仰,有如装了机扩一般弹射出崖,一手捉住她的脚踝,双腿却挍向挂在崖壁的几根黑粗藤蔓。

藤条“喀嚓”绷断,似乎一点都不受力。

月亮粑粑的,真的点背!他想起来了,先前大海起火,这崖壁被烧过了一遍。真应了康节那句话,这可是断龙势,死地绝地,而不是飞龙在天,元亨利贞!

风声呼呼,他头下脚上地坠落,手臂后伸牢牢抓住冰灵的脚踝,却望见崖顶突然生了一幕奇景,实在是大快人心。

只见杀千刀的牛鼻子正探头探脑,一道白亮的光柱从天而将,正中其顶心,顿时整个人爆炸开来,变成了一蓬血雾。

这,这又是什么状况?

莫非神仙又显灵了?

这完全是一笔糊涂账嘛。

你丫灭了黑云又灭道士,我是该恨你,还是该谢你?

你丫早一秒动手,我也不会掉进海里,逗我玩呀!

第六十七章 潮汐

满江红慢慢醒转,坐起来,觉得身上又湿又冷,周围是铺天盖地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使劲摇晃脑袋,一点一点拼凑记忆,终于想起中秋晚会,厮杀,逃亡,雷霆震怒,九天白光,最后自己和冰灵被南海派玉阳子逼落悬崖,海水巨大的冲击力令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现在是到了哪里?她呢?

环境未知,他不敢弄出任何声响,慢慢朝前爬去。

阿弥陀佛,先离开原地再说。

身下是松软的沙子,背后有轻微的水波荡漾声,是在海滩上吗?怎么没有一线光亮?

悄悄爬出二十多米距离,他翻身坐直,检视身体。

还好,腰不酸腿不痛头不晕,估计还能一口气上五楼。衣裤完好,有点潮湿,鞋袜都没了。

他缓缓四顾,似乎微微见到了一点点光。

抬起头,立刻呆住了。

只见极远极远,星星点点,稀疏的光斑分布在上空四方。好像漆黑的夜里,天穹黯淡的星光。又好像在封闭的大屋子里,墙壁屋顶粘着一些萤火虫。能够清晰分辨出点点光斑,可依然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他盘膝凝神,默运天眼。

过了好一阵子,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见到了一些光影轮廓,原来是在一个极其空旷的大溶洞中。洞顶东一簇西一簇分布着低矮的花朵,出微弱磷光。面前是一个狭长的大湖,约有三百米宽,却极长,两端蜿蜒而去,不知通往哪边。

洞穹约有两百多米高,飘浮着一层稀薄的乳白色气体,会是天地灵气吗?感觉上有点类似高手释放的气场。

洞里还有不少微小不可见的事物在飞舞盘旋,度极快,却不敢靠近自己。

经过几十万年进化,人的眼睛成为一台精密的探测仪器,会随着光线的明暗自动调节分辨率。这种功能人人具备,属于普通模式。满江红的天眼功能则是高级模式,能够见到一般人见不到的元气、真气、灵气等等。但每一次从普通模式切换到高级模式,他总要费点神,就像初入研究院时,差点把扫地大妈“看杀”。

而此刻,在险恶不明的环境中,普通模式终于同高级模式完美融合,可随环境自动调节,亦可随心意而动。

他盯着面前黑黢黢的打湖,想要是冒出个怪物,可不是好耍的,得离远点!

轻手轻脚又走了约一百多米,便触及崖壁,上面覆盖着一层茸茸的植被。

应该是苔藓,或者蕨类,说不定还是远古的生命形态。这里空气清新,仿佛雨后的山林,说明负氧离子很充沛。那么,是谁在提供二氧化碳,又是谁将其转换为氧气?

他好奇心作,完全忘记了处境,继续思考。

没有光线就不能进行光合作用,演化应该和6上植物走完全不同的道路。单一物种很难生存,那么在这方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就应该存在其他动植物,甚至更高级的生命。

想到这一节,他不禁有点害怕,急切找到一处安全所在躲起来。

他贴着崖壁摸索前行,终于寻到一处凹陷,离地两米多高,便爬了上去。

环境不明,凶险莫测,生存守则第一条便是隐藏好自己,再图作为。这是朱富贵告诫过的江湖金科玉律。

洞里湿气重,岩石潮乎乎的,连皮肤都产生了粘腻的感觉。

他盘坐了一阵,渐渐习惯,眼睛也能看得更清晰了。

定位很重要!

鹰嘴崖是研究院周边最高的一座山峰,非常醒目,距离海面大约三、四百米。从这样的高度自由落体,有点像高极限跳水,能扎入水底多深呢?

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最后转化为流体内能。根据动量与能量守恒定律,只要知道海水的粘稠度,入水横截面积,用势能、动能、动量公式,结合欧拉方程和伯努利方程,是能求出入水多深的。

他缺乏必要的数据,只能通过电视上见过的画面简单做一个类比。从十米跳台扎入泳池,大约两米多,那么从三百米高空跳下,大约会入水六十米。

中秋节,阴历八月十五,月亮最大最圆,也是距离地球比较近的时候。

海洋的潮汐,随月亮运行而起。朝生为潮,夕生为汐。

八月十五,往往是大潮之日。千年前的苏轼曾经如此形容钱塘大潮,“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浑在浪花中。”

研究院地处被环抱的海湾内,潮汐没有钱塘江这么夸张,可依然存在。

记得当时斜月过了中天,应该刚过凌晨不久,也就是古人常言的子时,正是海水开始上涨的时候。

此刻落入六十米深的海底,上涨的海水会把自己向上推向岸边。

如果悬崖下方有空洞,便会被灌入其中。

再根据这里海水同外边海洋是连通的,空气的压强也不是特别大,那么便能确定,湖水的高度就是海平面。

也就是说,自己正身处山腹之中。即鹰嘴崖下,海平面上方四、五米处。

然而,知道了这些,并没有什么卵用!

能不能活着出去,才是判断本事的唯一标准。

入水昏迷后,自己握住冰灵的手肯定就松开了。茫茫大海,自己和她被灌入同一个洞穴的概率并不大。希望虽然渺茫,却依然存在。

说不定,她此刻同自己先前醒来时一样,躺在湿湿的沙滩上,伸手不见五指,又冷又饿又害怕,无依无靠。

想到这里,少年的胸膛中似乎有一团烈火熊熊燃烧。

他在心里向诸天神佛祈祷一个遍,祈祷冰灵能够平安。连平素最瞧不起的爱打小报告的土地公公,满江红也向他诚恳地道了歉。

他摸索下地,好不容易找到两块尖锐的石头,紧紧抓在手中,轻手轻脚查探洞穴。

一会儿希望见着她,一会儿又不希望,自身的安危倒是抛在了脑后。

希望她已经飘浮上去,回到6地。

纵然无缘再见,那又如何?

只要她好,那就行了。

湖边五六十米范围都是沙滩,越靠近洞壁,石头越多。大部分是圆润的卵石,也夹杂尖利的碎小石块。

他索性撕破衬衣,将两只袖管套在脚上扎紧。

乖乖隆地冬,这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要是受点外伤搞成破伤风,可不是好耍的!

悄悄地一路行过,除了现洞壁潮湿处覆盖着苔藓似的植物,还没有见到动物。

非常好,没有小动物,就不会有凶猛的捕猎者。

没有杀戮,就没有伤害。

第六十八章 谁敢挡我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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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白影一晃而逝,好似午夜幽魂。

一惊之下,满江红迅贴紧洞壁,不敢动弹。

四周静得可怕,能够听得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再一凝神,竟然听到了心跳,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好象擂鼓一般。

他赶快运用无名诀收敛心神,平息恐惧。

却见影子又出现了,白色衣裙,披肩长,迟迟疑疑走过来。

难道会是冰灵?

他心念方动,娇柔的声音响起,如闻天籁。

“前面,是江红哥哥吗?”

“啊,是我,冰灵。”

满江红把手中的石头一丢,冲向前去,再也顾不得脚下凹凸不平。

冰灵也快步走来,相距三米却停下了,他也赶快收住脚步。

“你没事,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少年傻呵呵地搓着手,智商又开始有降低为零的趋势,翻来覆去就会讲这么一句。

“一点都不好,我们还没有脱困呢。顺着左手边走吧,右边我已经看过了,没有路儿。”

少女的声音娇嫩温柔,带一点西南地区的“儿化音”,很好听,像春风一般轻轻吹拂,像花香一样淡淡散,沁人心脾。

“好,好的,我在前面带路。”

激动的少年迅转身,昂阔步,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前走,一边心中窃喜。传说中,男女主角掉进一个黑咕隆咚的山洞时,都不会带上一个雪亮的电灯泡,果然大有道理呀!

只听到一阵踩到沙石上郗郗娑娑的声音,冰灵慢慢地跟上,问道:“你没摔伤吧?”

“没事,有你在前面挡住了水压,我没什么事的。你呢?”

少年赶快停下来等她。

“我也没事。过了几个时辰,穴道已经被冲开。”

“呵呵,这么黑的洞里,你还能够看得见?”

“不是很清楚,模模糊糊的。”

“啊……”

少年的脸顿时羞臊得通红,猛地记起自己还光着膀子呢。可在这恐怕千百年都没有人来过的地方,到哪里去找一件衣裳?

“你转过身去。”

“好。”

满江红飞快跑向沙滩,脱下套在脚上的两管衣袖,在海水里淘洗干净,再穿上身。衬衣已经被撕成两片了的,却也难不住他,又扯出一根布条绕着上身一捆扎,倒也像模像样。只是下摆短了许多,连肚子也盖不住了。

冰灵先是听到水响,又听到裂帛之声,再后来却没有动静。到底还是不放心,转过身去,却见满江红立在浅水里一动不动。

“江红哥哥,你怎么啦?”

少女轻轻巧巧走过去,瞧清楚了,不禁大为佩服。

“啊,你是怎么变出一件坎肩的?”

少年还是没有回答她,口中喃喃自语:

“八月十五,子时汐生,辰时潮落。相隔六个小时,潮起潮落会进行转换……刚醒来那会儿,湖边的湿地好像才七、八米,经过了一小时,又退下两、三米……”

突然,他高兴得叫起来,上前一把抓住少女的手:

“冰灵,我知道了!你看这片沙滩,水位已经退下了十米多的距离,说明现在是落潮时间,大概是上午九点多。再过两个半钟头,潮水会退到最低位置,我们正好可以潜出洞去!”

少女轻轻挣脱,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为难地说道:“我不会潜水。”

“啊,你,不会水呀,那可……怎么办?”

少年在得意忘形下触摸到少女滑腻柔软的小手,浑身跟过了电一般筛糠不已,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仗着黑咕隆咚的瞧不见表情,厚着脸皮继续道:

“冰,冰灵,你的手……好凉,是不是……受寒了?”

少女羞涩不已,微恼,皱眉道:

“我不怕冷的,体温本来就比一般人低些。要不,等下你先走?”

“那怎么行呢,你不走我怎么能走?”

……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过了一分多钟,冰灵幽幽道:“我们还是别站在湖边了,我心里不踏实,总感觉这湖里煞气很重。”

“哈,没事的,这里连老鼠都不见一只。”

少年笑笑,还是依言朝岸上走去。少女低头款款跟上,倒是像极了一个跟在哥哥身后采果子的小妹妹。

走着走着,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转身,惊呼:“快跑!”

少女吓了一跳,一纵身便掠去十米开外,少年急急忙忙跟上。

两人飞跑到洞壁旁,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异状。

“刚才,刚才你那么喊,是怎么啦?”冰灵慌张地问道。

纵然是宗师级别的高手,毕竟还是一个小女孩子,在一个黑咕隆咚的环境里,对一些莫名其妙的情况还是挺害怕的。

满江红喘了一口气,道:

“我们,再也别靠近湖边。这个暗湖既然连通大海,不可能没有海洋生物存在。昨晚那颗级燃烧-弹把附近海面的水都烧滚了,不但烫死了好多鱼,还把表层水里的氧气消耗光,还把有毒的溶剂释放了。所以海面几米的水中,短时间内几乎没有了活物。因为遽然拉大了温差,对流加,有毒的海水扩散极快,这里多多少少总会受到影响。

但是你看这里,这么大的湖面,没看见一条死鱼飘浮,沙滩上连螃蟹都没有一只。说明这个大湖里,本来就没有鱼。那么极有可能,这片湖中存在着一个极其厉害的家伙,厉害到没有任何动物敢靠近。”

听了这一番分析,冰灵佩服不已,可过了一会儿,纳闷地问:“没有东西,那它吃什么?”

是呀,它吃什么,总不能吃泥巴呀!

满江红讪讪地摸摸头,道:“它应该是在外部捕食的,可老回到这个洞干嘛。莫非这里是,是它的……”

两人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对视,不约而同地吐出两个字,巢穴!

浓黑,空旷,说话的声音显得沉闷而神秘。两位少年高手缓缓四顾,总觉得那大湖里下一刻就会有怪兽扑出,总觉得四方空间里,有鬼鬼祟祟的东西在飞舞。

“哈哈,没事的,我们不靠近湖边。水里的东西一般上不了岸,除非是两栖生物。你跟在我后面,距离别拉开了,我们顺洞壁左边探探。这里的空气没有霉腐味道,应该同外边有着流通。我估计我们是在鹰嘴崖的地下,说不定等下就能找到一个出口。”

少年用笑声驱散恐惧,率先前行。

“嗯。”

少女小心地挑选落脚处,像在跳格子似的,慢慢跟上。

“你的脚怎么啦?”少年问。

“鞋没了,这里的石头很尖。刚才从湖边跑上来,磕破了一点皮。”

“行,你等下我。”

少年飞快奔至湖边,“嗞啦”一声把两管裤腿从膝盖处撕下,在海水里淘洗干净,又赶快跑回。

“把脚伸出来。”他命令道。

少女犹豫了一下,羞红了脸,怯怯抬起一只脚。在幽暗的环境里,竟也能看出秀气纤巧,莹白如玉。

满江红不由分说,先捏住她脚踝,用裤管擦拭干净,然后把裤管翻卷过来套上,再用带子两头一扎,竟似弄出了一只软底靴子。

“海水可以消毒,在这里要是感染烧了,会很麻烦。”

他知道她很窘迫,边忙边说话分心。

“嗯。”

少女嘤吟一声,只觉得他的手暖烘烘的,又羞又窘,心如鹿撞。

终于弄完了,两人竟都长舒一口气,继续前行。

经过两次的肢体接触,又是在这样幽暗无助的环境中,一丝甜蜜朦胧的气氛悄然滋生。

“冰灵,你一直都是这样的装扮吗?”

她的头本来分成数股,结鬟于顶,自然下垂,只是被海水冲乱了。虽然着白裙,里面却还穿长裤,腰间还扎有束带。再配上布鞋,这一身打扮上街,几百年前恐怕没事,搁现在一定会招来围观,跟看熊猫似的。

“差不多吧,姑奶奶叫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那多无聊,其他的小姐妹呢?”

“大家都差不多呀。像外边回乡祭祖的,要是烫卷了头,穿得花里胡哨,是不准进山的。”

“呵呵,龙族的规定还真严格。谢谢你,还有你姑奶奶他们,带着我逃出来。”

“那是必须的呀,你是大伙的救命恩人。我掉下去时,你抓住我干嘛?好危险,拖累你一起来这里了。”

“我那时什么都没考虑,只想拉你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总好象以前认识一样。”

“我也是,就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你!”

满江红大叫一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有这种感觉?”

“我也不知道,我很少见外人的。这些年来,我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小伙伴们一年年减少,最后只剩下我和水月两个。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呀,都不知道谢过了多少回。”冰灵幽幽地叹息一声。

满江红心痛无比,仿佛看到落英缤纷中,一个小女孩寂寞地仰望天空,恨不得当时就插翅飞到她的身边。

“难怪你这么厉害,原来一年年淘汰,龙族集全族之力,最后才培养出你和水月两个绝顶高手。”

“水月比我厉害的,漫天花雨使出来,树上果子的全部落地,树叶都不会掉下一片。姑奶奶说,我性子静,适合求道,水月胆子大,闲不住,适合融通诸术。嘻嘻,我的坐禅谁也比不上,可以好半天不动。有一次,修罗爷爷和我比禅定功夫,大家坐了三天三夜,他还是输了。”

“水月这回一起出来了吗?我见到你们是三个女孩子呢。”

“我们出山前,天龙舍利子被盗,水月也不见了。姑奶奶说,以水月的武功,天底下没有人可以生擒,只怕是中了坏人诡计。龙族这些年少了好些人。先是爷爷不见了,后来龙爷爷和摩呼罗迦爷爷又病故。夜叉爷爷、姑奶奶、阿修罗爷爷、迦楼罗爷爷、紧那罗爷爷就决定,没有重大事情不准出山。你如果见到水月,记得叫她赶快回家。她人很漂亮的,眉心有一颗鲜艳的朱砂痣。”

“嗯……龙族人的祖先不是神女吗,那天龙又是……”

“神女是天龙的母亲,也是龙族的圣母!神女峰是神女幻化成的,保佑族人平安。”

“……”

从喜爱的人口中吐出村妇愚夫之语,满江红不敢直斥其非,无言以对。想到若是酷爱少司命的瑶姬在场,这一番讨论只怕要热闹得多,深入得多。

“我们小时候被告诫,神女峰是不能攀爬的,连祭祀都只在山脚的大殿进行。其实就算偷了天龙舍利,也不能放在身边。舍利的神力,凡人根本经受不起。在平时,摆放舍利的大殿是不能进人的,千百年来虫蚁不生,木料不腐。有一次,我和水月看见一只黄蜂飞了进去,喝醉了酒一样乱转,不一会儿就死了,好可怜。”

“舍利是梵文的音译,意思是‘尸骨’,指高人火化后留下的结晶体,也称佛骨。相传得道高人在生前吸收天地精华,火化后这些精华、能量就同骨灰、头结合,成为闪闪光的晶体。我看过相关资料,雷峰塔地宫中供奉着佛螺髻,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舍利。法门寺地宫中挖掘出土了千百年梦寐以求的佛祖真身舍利,一节中指骨。听说在开光那天,佛指突然腾空出了光环。”

“《心经》上说,舍利子是诸佛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天龙舍利是天龙遗留人间的圣物,也是龙族的命-根子。你以后得到消息,一定要告诉我。神女当年宏愿,说诸天神佛,谁敢挡我一剑……”

“不会吧,这么强大!”某人惊骇不已,眼歪嘴斜,忍不住插话。

“你说什么,太快了,我没有听清楚。”

“哦……我,我是说,有舍利子消息,一定先通知你。不过,你的气场虽然强大,却没有一点经验技巧。跃出悬崖时如果冷静下来,是可以抓住石头的。”

“我一看脚下是大海,就慌了,害得你一起掉下。”

少女有点不好意思,补充道:

“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动过手,姑奶奶也说我适合求道,水月才适合求术。小时候爷爷教我练功,后来爷爷不见了,姑奶奶带着我,每天喂好多药。渐渐就心跳慢下来,体温也比常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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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地下的暗湖甚为曲折,两人贴着洞壁拐过两道弯后,便见到洞顶的光斑越聚越多。仿佛浓黑的夜里,极其高远的天幕上流淌着轻纱似的乳白色星云,把淡淡的星辉洒下,依稀可以照见婆娑的树影人影。而整个世界,则是由笨拙的炭笔画成,线条粗犷,棱角尖锐,除了白灰黑,再无其他颜色。

二人面对令人震撼的景物行了一阵注目礼,继续前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

“江红哥哥,黑云是研究院弄出来的吗,怎么好像活的一样?”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太复杂。

电离云能够辐射出强烈的电磁波,达到类似神识攻击的效果,可研究院肯定没有这个本事,《光明世界》倒有可能。问题在于,那黑云被击溃时出了痛苦的呻吟,像个活物,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我只是助理研究员,不清楚情况。不过,那团云好像是受你爸爸控制的。”

“爸爸走了吗?”

“嗯,我都说第三遍了,冰灵。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爸爸好好的,抱着蝶舞健步如飞,肯定能一口气上五楼。”

某人出了痛苦的呻吟。

“那根光柱儿,是南海派弄出来的吗,会是什么?”

“有一点像能激光,南海派弄不出。其实,这个算太空武器了。因为地球被厚厚的大气层覆盖,激光耗散厉害,很难穿透。像十公里的射程,在雾霾中就只剩下了一公里。海边地区的盐雾大,覆盖深,更难抵达目标。以地球联邦的科技力量,应该还造不出这样威力巨大的精准打击武器。”

“……那,它为什么这么坏,要打击黑云?又为什么要帮我们?”

少女的心思很单纯,打击帮助自己人的,肯定就是坏的。可坠落悬崖时,她也见到了玉阳子灰飞烟灭,为之大惑不解。

“……”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江红哥哥,道士说黑云伤不了你,难道你真的不痛吗?”

“其实我的脑袋像被锤子砸,也很痛的。”

“你真好,那么痛还挡在我前面,我都痛得动不了。”少女的眼中有星星闪动,“可道士说你是天魔之子,是真的吗?”

“他胡扯。我要有那么厉害,还能给你爸爸打工呀。”

“其实,爸爸也是不太愿意我呆在山里的,可爷爷又不同意我出来。说,当初跑了就算了,把小孩扔回来也算了,现在又想把她领回去,做梦!”

“那你自己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

“出来吧,山里多闷,外面多好玩!”

其实他还憋着一句心里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出来吧,你不出来,我怎么好去找你?恐怕还没有靠近巫山,乾达婆就把我吃了。

……

在第三道弯前面,光线愈明亮了,能清晰分辨出近处的洞壁轮廓。

满江红只往里面一探头,就惊得转身缩回。

他这一转身回缩,冰灵正亦步亦趋,正好撞个满怀。

第一次接触到浓烈的男子气息,她的身子像被施了定身法,突然间僵住,“呼哧呼哧”直喘气,好象一头受伤的小鹿。

满江红软玉温香抱满怀,脑袋一片空白,顿时舍不得放手。渐渐感觉怀中冰凉柔软的身体有了温度,一阵阵清幽的香气传来,整个人都好像在云中飘,不知身在何处。

仿佛只有数十秒时间,又仿佛过了一生。

冰灵像窒息一般“嘤咛”了一声,一把推开他。

满江红一怔,双手还想环住她的腰。

“嘭”,一股大力当胸袭来,少年腾云驾雾地飞起,“扑通”跌入沙滩,又打了几个滚,被冰凉的海水浸了个透湿。

冰灵怔怔看着,突然转身就朝来路走去。没有施展身法,却很快。

满江红羞愧而愤怒,从海水里走出后,大步斜插向第三道弯方向,也不说话。

少男少女的情绪,如同春夏的风雨,说来就来,毫无掩饰。

二人背道而驰,愈行愈远。

他的步子越来越慢,先驻足了。

我是故意的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呆呆想了片刻,又偷偷地回头瞄,见小小的白色身影快要拐过第二道弯去,这才急了。

“冰灵,你不要走!”

他一通急跑,顾不上路烂石尖,很快便拦在了她的身前。

“冰灵,我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解释……”

少女没有说话,小脸鼓鼓的,小嘴一扁,似乎要哭出来了。

“你听我说,这个洞很危险,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不可以分开的。”

少女似乎没有在听,冒出细细的、委屈的声音,眼中有泪光闪烁。

“你欺负我……”

我都被你推下海,差点没被鱼吃了,到底是谁欺负谁呀!

少年压抑下心中郁闷,语很快,却没有了先头的那股热忱同柔情,仿佛公事公办。

“是,是我不好,对不起。你要惩罚,也等出去再说,好吗?我们要是分开走,可能谁都出不去。合在一起,才有机会。”

少女半天没有说话,终于抹了一把眼泪,道:“那,好吧。”

一听这话,少年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度却很慢。

她老老实实地跟上,见前面的他老是揉胸口,过一阵子,怯怯地问道:“你没有事吧。刚才出掌,我没有运真气的……”

“嗯,没事,揉一揉就好。我从小被人打惯了,皮厚。”少年**地回答。

“那,你刚才那么急地转过身,是看到了什么呀?”

少女的声音依然细细的,怯怯的,带着一丝歉意。

满江红先前羞愧得无地自容,愤怒得七窍生烟,这会儿冷静了许多,自尊心却被戳得千疮百孔,哪里还能领会她话里的和好之意。恰好这时到了第三道弯的拐角,便僵硬地把身子往边上一让,道:“你自己看。”

少女小心地把身子藏在岩石的凹处,探出头看,惊道:“一束光!”

只见三十多米高处的一处洞壁射出一道海碗大小的光柱,横越五十多米距离,在对面崖壁上印出了一轮满月,似擎天白玉柱倾倒,又似架海紫金梁腾空。

“嘘,小声点。这个地方很诡异,你先捡一块石头当武器,站着不动。要是现情况不对,就赶快跑。”

少年先附身抓起一颗小西瓜般大的沉重卵石,径直朝前奔去。

少女看看地上,先是拾起一根半尺多长石条,嫌弃它难看,又丢了。最后却是淘淘摸摸,弄出十几颗圆润的小石子,塞满了两手。

这里好像生过塌方,越往光源方向去,乱石头越多,堆成小丘似的。

少年纵跳如飞,像一只灵巧的猴子在石堆上移动,很快就来到了光源之下。身影消失,似乎钻进了洞壁,过一会儿又出现了,向冰灵招手。

少女一展身形,似乱石堆上生出一溜白莲,随风摇摆,姿态妙曼,眨眼间便掠至。

只见那处崖壁塌出了一个锥形的深坑,外大里小,两人只往里走了七、八步,便再也进不去。最里面是海碗大小的一个圆窟窿,炙热的光线射出。

满江红伸手探了探光柱,缩回鼻端嗅嗅,道:“这是上午的阳光。”

“那外面是不是悬崖,我们可以出去了?”

冰灵把方才的不开心丢诸脑后,听他这么讲,一笑如荷花初绽,高兴地说道。

满江红却面色凝重,沉吟了半天,道:

“不,奇怪,非常奇怪!洞口那一端绝不会是悬崖,因为没有海风吹进来,也听不到呜呜风声,说明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还有,现在快上午十一点钟,阳光几乎垂直照下。就算这个小洞通到悬崖外壁,阳光也照不进来,更不可能拐九十度横射而出。可这确实是阳光呀,我嗅得出里面的温暖清新,分辨得出七色光谱。除非这个洞窟里的力场生了扭曲,我们见着是水平的一个小洞,其实垂直通往天空。或者,小洞的那一头充满阳光,射向四面八方。可也不对呀,难道里面有一颗小太阳不成……”

他说着,从冰灵手中拈起一颗小石子,弹指射向洞里。

“你听到什么没有?”他问。

“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摇摇头。

“石子在短时间里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也没有落地,说明里面的空间极大,或者存在奇异状况。如果这个洞通往天空,那颗石子就会掉回来,说明这里的力场没有扭曲。但不管怎么样,我们是不可能钻进去的。”

他望着海碗大的洞口兴叹。

缩骨功算初有所成,但顶多拉紧皮肤肌肉,骨骼是缩不动的,更别提要缩成碗口大小的一根柱子。打穿洞壁?想都甭想!从站立位置到洞口还有上十米距离,别说打不穿,就算打穿了,谁知道那个洞还有多厚?谁知道那个洞是不是依然还在山腹中!

冰灵却吸了吸鼻子,猫腰再往里走了两步,盘膝坐下,把石子放在面前拢成一堆,闭目凝神。

他见此微笑,心道,你终于现了?

冰灵深吸缓呼,把气息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方睁开眼睛,惊喜道:“江红,洞里面有灵气飘出……”

初见面时,他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自己,她心里喊他“登徒子”;他被蝶舞阿姨捉弄,众目睽睽之下献花,她羞恼得不行,心里直呼“狂徒”;后来他救了大伙的命,又护着自己逃亡,甘愿一起坠落悬崖,她心里又羞涩又甜蜜,叫“哥哥”一半是出于信任和依靠,还有一半是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再后来他冒犯了她,便冷冰冰直接称呼“你”,反正这儿也没有旁人。

可她的性子本来就温柔善良,何况他武功不高,却一直极力保护自己,怎叫她恨得起来?更何况他是无心的,更更何况他被重重打了一掌,胸口只怕一直很痛。

所以在冰灵心里,早就消了气,只是忸怩着不好意思认输。现在高兴之下,脱口亲昵地叫出“江红”,小脸腾地红了。

他也不是傻瓜,听到这一句“江红”,心弦为之一颤。他虽然是填海区的混混,但打小却是受到姥姥和朱富贵淳朴的儒家教育,在外边混世界无所忌惮,在自己尊敬喜爱的人面前,比方说张老夫子、冰灵,面皮却是很薄的。

所以,虽然他早就不赌气了,反而有点自责,却怎么也拉不下面子。

“嗯,我知道。外边洞顶飘着的白雾,就是灵气凝成。”

他装作没有瞧见她脸红,转身坐下,放下手里卵石,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双方都绷紧着脸,好似没有先前融洽,心理距离却拉得更近了。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谁也不敢先去捅破。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这里的天地灵气非常浓郁,比巫山强十倍,比外边强千倍,几乎可以直接转化为真气,你赶快呼吸吐纳呀。”

“谢谢,我先替你守着吧。我的经络就是一大漏斗,吸再多灵气也没有用。”

“噢,我听九叔说起过……”

少女沉默了,过半晌好似下定决心,道:“我告诉你半个法儿,说不定管用。”

满江红本待一口回绝,却被“半个法儿”勾起了好奇,道:

“你别费心了,我听龙九讲过,龙族的典籍秘不外传,连你爸爸离山之后都得不到地级功法。”

“是呀,龙族功法分天、地、人三种。人级功法是武师级,地级功法是殿堂级的,天级功法是宗师级的,概不外传。不过呢,我说的法儿却不是龙族功法。小时候,有一回地震以后,我爬到神女峰上采果子吃,现一个小山洞,里面写着稀奇古怪的文字,就告诉爷爷。爷爷看了以后,就把洞封了,说‘此非人间法,凡人修习不得’。”

冰灵抬手在下颌一抹,摇头晃脑学爷爷捋胡须的样子,嘻嘻先笑了。

满江红知道她是一片真心为自己好,默然无语。

你现一个洞就找到一部仙人功法,我现一个洞就挨一掌,这待遇也差太远了。你先多吸纳点灵气,恢复体力,呆会儿我们还得想办法逃生。

不过,我怎么听着不太靠谱呢?才说过神女峰不能攀爬,就去摘果子吃。你爷爷说此非人间法,难道我就能修习?

地震来得巧,只怕是震松了洞口石头,才被你现。三峡虽然没有处在印度板块同亚欧板块碰撞的断裂带,但自从半个世纪前截断长江,高峡出平湖,地质构造还是受到了影响。

在神女峰捡到的任何东西,恐怕都归龙族所有。你要是私自传我,就不怕你威名赫赫的爷爷把我的脑袋拧下来?

是不是越安静的女孩,一旦打开话匣子,就说得越多?

陪伴心仪之人在凶险莫测的黑洞,无论心猿意马时,还是羞愧愤怒时,满江红都没有放松警惕。此刻,他一边听冰灵说话,一边扫视着外面的环境。

左边,那道阳光斜射到对面洞壁,真像画出了一个圆圆的月亮。壁上的褶皱,也像极了月宫里的桂树,只是不见嫦娥与吴刚。

他能看到微尘在光柱里被渲染成金色,同丝丝缕缕乳白色的灵气一起跳舞。

下方是一堆堆的乱石,黑黢黢的,丑怪狰狞,像是人工垒出的一道斜坡。

怎么在坡上,有一条明显的轨迹?

他的目光追寻着轨迹下探,来到了沙滩上,一看之下,顿时毛骨悚然。

第七十章 神龙九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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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沙滩上,纵横扭曲交错的一道道深痕,延伸至乱石坡堆。那些乱石散落两旁,中间却被压实得极为平整,上面也有数股连续的痕迹,明显是从沙滩攀爬上来的。

整个洞穴宏大幽暗,纵然有一点点光,环境却是昏黑一片,分辨不出颜色差异。然而,蜿蜒至乱石坡上的痕迹,明显要比其它地方颜色深。仔细观察,还隐隐有着幽幽反光,如爬行动物阴冷的鳞片,散着死亡与寂灭的金属光泽。

满江红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紧缩。

冰灵盘坐在透光的小洞里,丝毫没现外面的异状。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构思和想象之中,神情有一点小兴奋,目光渐渐热切,语也越来越快。

“江红,你知道无漏金身吗?佛家的‘漏’指漏泄,即贪嗔痴等烦恼,无漏即离烦恼去垢染,无漏身即清净身。道教的‘漏’也指漏泄,说的却是本元之气丧失,修道之人的真气外泄。道教的无漏身,指一点真气都不外泄的身体,即仙人之躯,所以世间有无漏仙人的**。

佛家与道教对无漏的定义是不一样的,却也有相通之处。古云,天人在死亡前,会出现五衰症状,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天人的身体微妙,轻灵洁净,本是无汗的,有汗就说明体内产生了污垢;而腋下流汗,就说明身体已经无漏,真元与精华也开始外泄。

我现的古洞中,所记载的功法,叫‘神龙九转’。爷爷说,极可能是始祖天龙留下的,是龙族的诸法之源,叮嘱我不能对外说。但是我想,你是龙族的大恩人,那门功法又不是人间法,别人都修习不了,倒好似专门为你打造的。如果我们从这里逃出去了,我一定求爷爷把完整的功法传给你。

神龙九转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凝龙魂,以修炼神识为主,达到内视外省;第二阶段是铸金身,以修炼身体为主,达到无漏金身;第三阶段是游沧海,以修炼真元为主,达到天地共鸣,九转飞升。其实这三个阶段并不是截然分开,只是在每一转的主次不同,修炼神识的时候也修炼身体和真元,反之亦然。

爷爷跟我解释过这一整套功法,但是只传授了前三转凝龙魂的法门,说同我修炼的冰魄龙魂完全相通,可以互补。中间三转的铸金身就开始有冲突了,不让学,我也不想学。女孩子家家的,炼成一个铁疙瘩多难看,嘻嘻。

神龙九转的大概原理是,先修炼神识,达到内视外省,念之所在即目之所见,好像体内凝聚出一条真龙魂魄。你想呀,人吃五谷杂粮,呼吸天地浊气,体内必然产生污垢。所以人的七窍、毛孔等等,一方面排去污垢,一方面也把体内元气外泄了。

如果达到内视之后,存想思念,见五脏如悬磬,经络如蛛网密布,神识便能精妙地控制身体里面的状况,可以排污,却不泄元气。随着身子日见轻灵,污秽会产生得越来越少。像天人、仙人之躯,就是无垢的。

人的身体如同一个大水库,破了洞水就会流出。当神识修炼到位后,现哪里破损就堵哪里。而铸成不漏金身后,就像筑起了一条坚固密实的大坝,真气再也不外泄,越聚越多,最后汇成沧海。沧海若成,天地共鸣,九转飞升。

爷爷说,神龙九转极其高妙,却同佛家证得阿罗汉身,道家修炼元神或内丹,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不像是人间之法。比方说在第五转,铸造金身的第二个阶段,要求做到真气突破经脉、丹田,充溢全身。功法上说,经脉只是小沟渠,丹田只是小池塘,能装多少水?岂能汇聚沧海?所以必须突破。这个,常人便是做不到的。经脉丹田若废,人也就废了。还有,要汇百川成沧海,天地间根本没有这么多灵气可以吸纳。就像现在的大城市中都存在雾霾,但要是每天挥舞着一个空气采集仪,想靠“霾”做出一堆煤球,理论上是可行的,时间上可能需要一万年。

可是我觉得,江红。这套功法对别人难于登天,对你却像是量身定做。元阳子说那团黑云伤不了你,你们系出同源,有一点点道理。更大的可能是,你的神识极其强大,比我们都强大得多,所以能抵抗黑云的神识辐射。有这个做基础,神龙九转的前三转‘凝龙魂’,对你来说并不艰难。第五转最难的部分,真气突破经脉,对你来说根本就不存在。而且我猜,你铸金身也一定比别人容易。

九叔说过,你的情况非常奇怪。一般经脉是大漏斗的人,元气肯定是不足的,整天没精打采,活不过十八岁。你看你,二十多岁了,神采飞扬,哪里有一点点病怏怏的样子?姑奶奶说,可能你的身体特殊,因为真气不能留存经脉,所以产生不了气感。可真气透出经脉后,并没有完全散逸,总有部分储存在五脏六腑或者骨骼肌肉中,这也是我们做不到的。以真气刺激身体,激潜能,就算是殿堂做起来也不容易,效率也并不高。九叔还说起你硬抗邴虎重劈的事,身体特别能扛击打。姑奶奶说,这就对了,说明外透的真气已经改造了你的身体。

你看,‘铸金身’的第六转,就是改造身体,同姑奶奶说的情况差不多,你都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了。所以神龙九转的前六转,别人根本修行不了,对你来说却没有什么难度。‘游沧海’这个阶段,已经不是人间能够做到的,修不成也没有关系呀。何况,你要真的飞升了,人家……人家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少女说起修行之事,娇嫩的红唇灵巧翕张,把晦涩艰深的概念解释得浅显易懂,恰到好处的比喻信手拈来,面孔焕出圣洁的光辉,神态从容姿势庄严,尽显大宗师风范。然而说到最后一句,却微红了脸,忸怩不安,声音细如蚊蚋,几不可闻。

满江红一边仔细分辨乱石堆同沙滩上诡异的痕迹,一边听着冰灵说话,方知道龙族诸人还专门替自己会诊过,而且冰灵不惜托出龙族绝密进行筹划,不由得心里大为感动。只不过,九转飞升尚且遥不可及,洞中的凶险却瞬间上升到一个不能承受的地步!

他转过身,竖起食指贴近嘴唇,轻轻地“嘘”了一声。

冰灵有些慌乱,微微“啊”了一声后,垂下了眼脸。光线从身后散出来,使得她如置身妙曼的光环之中,仿佛一位才离开瑶池的仙女,含羞低眉,下视人寰。

“跟我来。”他向外走出十几米,蹲下了。

她纤纤巧巧地走到他身旁,顺着指点看了又看,惊愕道:“这是,这好像是蜗牛爬过留下的涎液。”

“世界上没有这么大的蜗牛,是一条可怕的爬行动物!”

他依然很镇定,带着她走下坡,来到沙滩上,研究那些纵横扭曲的沟痕。

“蛇……大蟒蛇!”

再大胆的女孩子,也会对一些小动物恐惧莫名,何况是这么巨大的一条!这一回,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惊叫出声,往他的身边靠了靠。

“不,不是蟒蛇,蟒不能在海水中生存。”

他用步子量了量痕迹的宽度,道:“这个家伙没有留下爪子的痕迹,全靠身躯扭动上岸,长得跟蛇一样。估计直径有一米多点,长度五、六十米,也只有在海洋中才能养育出这样的大家伙。”

他停了停,指向乱石堆和光源,继续道:

“先前我们猜测这个洞可能是一个凶猛怪物的巢穴,恐怕有误,但也差不多,因为它经常来到这里。既然这里鱼都没有一条,那它还来干嘛?只能是因为这些灵气。既然人能够感受到,动物也能,而且越道行深厚越感受强烈。志怪小说中,就常有狐怪蛇精吸收月华,吞吐天地灵气。

你再看这个乱石头堆,像是洞壁坍塌下来了。我觉得,那个透光的小洞原来没有这么大,是这条怪物把洞壁撞塌了,渴望去到小洞的那一边。那一边到底有什么?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反正我们也过去不了。但这条怪物不一样,估计再撞个十回八回,有可能把洞壁凿穿,所以它会经常回到这里工作。

它的身上应该覆盖有鳞甲,但我仔细找了找,没有现一片掉落,说明它的身躯坚硬赛过了石头。既然能凿穿洞壁,头上就可能有角。你说,这像什么?”

蛟龙!

冰灵吐出这两个字,禁不住捂住了小嘴,面孔微白。

“对,可能是蛟龙,相传一旦渡劫成功,就可以扶摇九霄,化为真龙。所以,它找到这个洞也不是偶然,因为这里有精纯的灵气供它修炼。我到研究院有几个月了,鹰嘴崖靠近人烟,不远处还有一个渔港,却没有听闻海怪兴风作浪。那么说明,它的巢穴离这里极远,一般是深夜前来。通过这些深浅不一的痕迹也可以看出,每一次都要相隔至少几十天到数月的时间。毕竟这些石头还是蛮硬的,撞碎崖壁需要耗费不少力气,不休息可不行。还有,我数了数这些印子,它来的次数也有十二、三次了,却依然没有破壁,又不肯守在这里呼吸灵气,说明这个洞中,还存在一股的神秘力量制约着它。

我们正巧撞到它回来的概率本来不大,但是我担心,昨天晚上那颗燃烧-弹的威力太过惊人,闹出的动静太大,把整个海湾的水都煮开了锅,惊动了它。还有一个半小时,海水就能退到最低位,我们必须,也只能抢在这个节骨眼潜出洞。要是等到下午潮起,逆游而行会愈困难。等到天光暗下去,危险加重不说,我们没有食物和淡水,体力会迅衰弱,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可是,人家不会潜水呢。”冰灵不安地捏着衣角。

“那你怎么进来的?”

“掉到到水里后,人家屏住了呼吸,醒来就在沙滩上了。”

“我们掉入海水深处,被向上冲进这个洞。现在顺着潮水出去,只要方向没错,用的时间肯定会比进来短。你在无意识情况下还闭气那么久,清醒状态下肯定坚持得更长。不会潜水没有关系呀,等下我拉紧你就行了。放心,我的水性比武功高,人称洞庭湖里一条龙,哈哈哈。”

“嗯,听你的!”

冰灵也被逗乐了,紧张的心情舒展不少,却不知他从小跟着大黄、黑姑在洞庭湖里玩耍,那水性真还不是盖的!

满江红又见她恋恋不舍地望向坡顶的光源,心知肚明,道:“末法时代,天地间的元气本来就稀薄得不行,更别提聚集元气成为灵气。你抓紧机会,好好的去呼吸吐纳,恢复体力,还有一个多小时呢。我们出去以后,先别告诉人家,得想个法子保住这个洞天福地。”

好的!

她也不矫情,转过身就向上爬去。待进入小洞深处盘坐之后,却见他只走到洞沿处便不动了。

“你靠近一点,灵气会浓郁许多。”她提醒道。

“我替你看着外边,反正我现在没有不漏金身,吸再多灵气也没有用。”他耸耸肩,无所谓地转身坐下,将几颗拳头大小的石块拢到手边。

“多吸一点,终归有好处的。”她约微一停,又道:

“我先告诉你神龙九转的第一转,空明之境。要知道,灵气充沛的安静环境,对去杂念凝神识非常有好处。第一步,把双膝盘起,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抬头挺胸收腹,全身要放松,慢吸缓呼。第二步,舌顶上腭,气沉丹田。哎哟,只怕你还不会运气调-经。那这样,你照我说的,先默念存想,想象在脐下三分处有一个气息的海洋,然后用意念引导想象的气息流经四肢百骸,再流回海洋。

这样的过程经过几周天后,也就是不断重复后,不需要你默想也能自动进行。第三步,你就要进入非想之境。如果有什么杂念窜了出来,就坚决摒弃,脑中只能有一个念头,非想,什么都不想。第四步,进入非非想之境,一片空明,连‘非想’的念头也没有了,意识不到自身的存在。”

听冰灵说完调息之法,满江红心中豁然开朗。好像漆黑的山腹中,一道光线射入,周遭事物的轮廓逐渐现形,但又瞧不真切。

真气的修炼之法,果然和无名诀非常相似。所谓脐下三分处的气息海洋,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下丹田了。那些气息就是真气,通过运行真气能达到强化肌体的目的。

不过冰灵所说的非想、非非想之境,满江红脑中杂七杂八,思虑颇多,怎么也体会不了,只好空自摆出一个架势一动不动,怕她失望,又怕惊扰到她。

冰灵听到满江红的呼吸声逐渐变缓,不由面露微笑,双腿交叉盘坐,五心向天,运起了龙族独门心法。

黑洞寂寂无声,满江红怎么都无法入静,也不准备入静,还得警戒和估算时间呢。他听见微微的水波荡漾,还可以清楚地听到冰灵轻轻的呼吸。那一呼一吸是如此的悠长,令人简直怀疑将无休无止下去。

突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大声喊:“满江红……满江红……”

他吃了一惊,觉察冰灵没有一点动静,声音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密集。终于明白,这些声音只出现在自己脑中,冰灵是听不到的。

幻听!他冷静地思考。

酒精和药物能够产生幻觉,如麻-黄素、金刚胺等。不过,在中秋晚会上只浅尝了一点红酒,饮料应该没有问题,可以排除这个可能。身体在病理状态下也会致幻,如热、代谢障碍、电解质紊乱等。洞窟是有一点冷,湿衣裳全靠体温烘干,难道自己烧了?

大脑器质性病变也产生幻觉,如颞叶病变、头部外伤、血管性病变等。这个可能性最大,从高高的悬崖掉进大海,性命无忧,再不受一点伤简直都不好意思。

在这里,是不可能弄到精神药物如奋乃静、氯氮平什么的,只能靠自身力量去消除幻觉。

满江红集中全部注意力,去一点一点地感觉大脑有什么不对头,好象一台仪器在进行扫描。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好象万千个人在呐喊,万千只蜜蜂在嗡嗡地飞。

他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重,思维越来越模糊,暗道糟糕,抓起一颗石子向上抛起,希望可以惊动冰灵。

但石子还未落地,他打了个哈欠,已经坠入了梦乡。

黑暗,依然还是黑暗!

满江红感觉,自己正以不可思议度穿越这化不开的黑暗。风驰电掣不足以形容,只有光勉强可以比拟。

光应该是和宇宙结构有关的,一个念头一闪而逝。

前面隐约有了光亮。

近了,突然豁然开朗,繁星满天。中间是乳白色碟状的星云,缓缓流动。白色的中心,正是亿万颗星辰。

他看到了,一颗黄沙满天的星球,一个长白裙的女孩子正从废弃的古堡中走出,焦急地仰望着天空。

对,我要去那里,我要去救她!

这时,温柔而焦急的声音响彻整个宇宙。

“满江红、满江红……”

满江红是谁?

我又是谁?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啪”一声轻响,刚才抛出的石子才落到地上。

在梦中穿越了千万年,原来只不过是石子落地的弹指间!

相传,佛祖释迦牟尼曾在倾倒一杯水时开始做梦。水落地时,一个七年的大梦已经完成。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又进入了梦乡。

……

约莫过了十分钟后,微漾的水波动荡加剧,最后湖心波翻浪涌,蛇一般探出了一条怪物。它约一米多点的径粗,覆盖厚厚的鳞片,蓝纹白间,胸腹却是褐红色,非常像海洋巨蟒,头上却多了一根半米多长笔直的尖角;同传说中的“蛟”几乎没有差别,只是缺少一对爪子。

蟒蛟在湖心转动了数圈,搅得湖水波澜突起,两米多高的浪头扑上沙滩,拍打着崖壁,出轰隆巨响,在洞中沉闷地回荡不绝。

它游向了光源处,头颅大如一辆小铲车,昂出水面足有七、八米高。待到了光柱下的乱石堆前,也不爬上沙滩,颈子突然又上探十米多,变得膨胀扁平,张开巨口就是一吸。

伴随尖利的仿佛飓风穿过山峰的呼啸声,那些白羽一般飘浮的云雾被席卷进了蛟蟒庞大的身躯,崖壁上松动的砂石簌簌震落,苔藓黯淡的幽光更加黯淡了。

可是无论惊涛拍岸,还是飓风过岗,都没有吵醒满江红同龙冰灵。

蛟蟒的脑袋继续昂在空中,盯住了乱石上洞穴中的两条小小身影,冷冰冰的眼眸没有任何神情。

这时,在两尊“泥塑”的身后,透出光柱的洞口,溢出了红、绿两道气息,迅在空中集结成云。

蛟蟒把狰狞的头颅约微后缩,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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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太虚幻境

黑暗如潮水一般退去,周围出现光亮和景物。但是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好像在大雾的早晨,又好像是置身雨后的山林,被水汽云雾缭绕。

两个着青衣戴小帽的人赶着一辆油壁马车从雾中钻出,来到了满江红身前,说道:“公子好生难请,公主特令奴婢前来迎接。”

满江红见二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声音娇柔,原来竟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

待他懵懵懂懂上了车,青衣女子一抖缰绳,马车飞弛而去。

耳边只觉风声呼呼,朦胧中穿过了一座牌楼和一个月亮门,只见水光接天,碧波万顷,倒影着眉黛似的远山。

青石板路极平整,却不见人影。路面像是才被清理扫除过,石缝中苍苔斑驳。路旁野花盛开,草木繁茂。

马车“踢嗒踢嗒”绕湖半圈,拐弯停下后,竟然来到了一个大花园中。

满江红下了车,只见百花盛开,只闻馥郁芬芳,竟似有些醉了。

曲水小桥边,被藤萝灌木半遮半掩的一座小亭中,两个女子起身迎了上来。

她二人眉目如画,黑如云,皮肤白晰,体态婀娜。瞅模样,红衣女子正当二十岁左右的桃李年华,而绿裳女子的面容尚存稚气,结插簪,是十五岁的及笄年华。

一身绿色轻绡的秀丽女子轻快地走到了满江红面前,双手插腰,扬起尖尖的下巴,约含娇嗔地说道:“公子这样难请,再不来,我就去把你绑来!”

一身红裳的雍容女子缓缓走过来,步摇叮当,翠翘颤袅,向满江红深深施了个万福,道:“幽居深谷,清冷寂寞。公子今日驾临,太虚幻境蓬壁生辉。琼华、绿萼,恭迎公子。”

“我这是在哪里?”

满江红好象突然闯入了桃花源的武陵人,很是茫然。

“这里是太虚幻境,你当真的它就是真的,你当假的它就是假的。问这么多干什么?快跟我来。你一夜没有进食,肚子肯定饿得紧了,先去吃点东西。”

绿萼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就走。

琼华宠溺地瞧着妹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带着两位婢女款款跟上。

众人进了大殿,分宾主坐定。服侍之人罗列两旁,皆为年轻女子,不见一个男人。

奇蔬异果、山珍佳酿像流水一样摆了上来,花砖之上铺着绣褥,面前器皿都是水晶、琥珀、玛瑙制成,满江红见了不由得暗暗咋舌。

耳中金石丝竹,眼前罗绮珠翠,满江红酒不醉人人自醉,问道:

“先前啾啾喳喳,好像百鸟齐鸣,后来又婉转清亮,好像君临天下,究竟是什么曲儿?”

绿萼吃吃一笑,说道:“这是有凤来仪,专门迎接你的。”

“哎呀,我可当不起凤凰!”

“公子难得到此,本是祥瑞之兆,这有凤来仪,正合此景。世间若无知音,像那高山流水,岂非白白辜负?公子请再试听此曲。”

琼华说完,击了一下掌。

乐声一变,闲雅柔婉,好象春晓露滴,夏夜莲开。

过了一阵,又一变,节拍骤起,好像仙袂飘飘,凤池旋转。

“这又是什么曲子?”

“此乃霓裳羽衣曲。”

“哦,我知道了。相传唐明皇梦游月宫,看见仙女歌舞,醒来就谱了这曲子。”

琼华露齿轻笑,明艳照人,道:

“世间传言,多为虚妄。唐明皇一介凡人,其实不曾游过月宫。这曲子本是西凉的《婆罗门曲》,唐明皇只不过把它润色改编了。全曲一共一十二遍,前六遍是散板,无拍,不舞;后六遍有拍而舞。”

琼华的话音才落,绿萼却扁了扁嘴,抢白道:

“曲儿好听,故事却难听。马嵬坡上,一代天子保护不了一个女子,好意思厚着脸皮说什么‘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做不到承诺,还要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痛心疾的样子。是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

这话太狠了,一棍子将天下男人打尽。满江红有点坐立不安,吭吭哧哧分辨道:

“不能这样讲,他自己后来也说过,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当时逃难到马嵬坡,六军不,非要诛杀杨贵妃才肯走,的确是太无奈了。”

“你是男人,当然偏着男人说话了。说过的话不算数,这样虚情假意的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要是我,就一剑杀了!”

“我不是帮唐明皇说话呀,只是分析一下当时的环境,何况我也不喜欢他。男女之情,有海枯石烂同生共死的,有日久生怨反目成仇的,有大难来时各自飞的,要看经受怎么样的考验。贫穷富贵,寂寞病痛厌倦,是生活考验的常态,而最大的考验便是生死。每一段情都有存在的理由,也许达到不了生死与共的至高境界,却不一定就是虚假的。”

“说得这么好听,那你呢,你是怎样想的?”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千秋鬼雄死不还乡。我觉得,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周全,枉做男人,留下性命还有何用?”

“傻瓜才会相信你!”

绿萼皱了皱小巧的琼鼻,扮了一个鬼脸。

琼华见他二人的言语越来越激烈,连忙斥责妹妹:“不得无礼!”

但场面却冷落了下来,宾主一时无话。

满江红尴尬地端起盅子,顿觉异香扑鼻。只见白玉盅里,那酒变幻颜色,一会艳丽,如美人唇上的胭脂红;一会恬淡,如少女情动之腮红。

他浅浅一尝,入口微有酸涩,细品则清爽甘甜,又有股辛辣之味盘旋往复。不由得一饮而尽,赞道:“妙,这酒闻着、含着、咽下,味道都各不相同。”

“哼!姐姐酿了一千年的桃花露,就被你这般牛饮了。”绿萼恨恨道。

琼华生怕妹妹又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连忙打断,道:“公子,这桃花露有易经洗髓之效,宜慢饮细品,方解其中之味。”过了一阵,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懂事之后,情动以前。看韶光轻贱,桃花红遍。其实不管怎么饮,这酒总是让人喝的。空摆了一千年,还不是白白辜负了好韶光。”

美酒亦如佳人,岂可唐突。

满江红依言照办,只觉酒劲过处,似有一把小剑游走全身经脉,削山平谷,斩去荒草杂树;又似有一只清凉的小手抚摸脏器,按下邪火,复苏焦土;而全身骨骼肌肉更像是被无数柄小锤敲打,生出无穷力气,隐隐有百炼成钢之意。

又连饮三盅,满江红酒劲上涌,以手支额,竟似有了醉意。

酒宴散去,绿萼亲自搀扶着他去客房,两位婢女一前一后提着灯笼。

满江红踉踉跄跄,突然停下,望着天上月华如水,星河遥远,道:“我怎么总觉得,今后会有一天回忆起今日,悲伤不已。”

绿萼费力地稳住他的胳膊,星眸困惑,啐道:“你这人说话全不着调,羞也不羞。别人都是在今日回忆昨日,你却说会在未来回忆起今日,想是醉得不轻了。”

满江红推开她,退后一步,乜视斜指,道:“你,真好看!”

言毕倾金山倒玉柱,轰然倒地。

第二日又是宴请,酒过数巡,琼华突然面容悲戚。

满江红看在眼里,急忙问道:“公主脸色悲伤,莫不是有什么为难事情?”

琼华答道:“我们久居这太虚幻境,隔绝人世。近来有妖龙闯入,毁坏城郭,吞噬人民,我与妹妹恶战不能得胜。妖龙眼看就到,只怕不能久待公子了。”

满江红听得睚眦欲裂,一股英雄气腾地从胸中升起,说道:“只要能为公主解忧,我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琼华转悲为喜,起身招手道:“公子请随我来!”

琼华、绿萼领着满江红进入了一座宽阔的偏殿,那殿里周围一圈存列着刀枪剑戟等各式兵器,中心位置却是一团白云,浩瀚如海的杀气正从云里透出。

满江红随手拿起一柄刀抖了抖,顷刻折断,原来是纸糊的。再抓起一根矛,感觉轻飘飘,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芦苇。

他环顾左右,没有趁手的兵刃,便信步走向云气蒸腾的中心。

绿萼站得远远的,瞪大了眼睛,惊愕道:“姐姐,他怎么不怕那股杀气?”

琼华微笑道:“看来引他进太虚幻境,这步棋走对了。他的神识虽然没有我们强大,却已经立在人间巅峰,里面更有一缕神性的气息,令我都不敢细察。只怕他真的拉得开震天弓,降服得了妖龙。”

绿萼鼓了鼓腮帮子,沮丧道:“这洞里千百年都没来过人,哪里有别的棋可以走。那妖龙再撞几次,只怕就能把洞壁撞塌,我们逃都没地方逃。不过,震天弓连我们俩都不让靠近,会不会伤了他呀?”

琼华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感觉到震天弓在收敛气息。这情形,有点像一头寂寞的雄狮看到了一条小狮崽靠近,有点喜欢,又有点不耐烦,不一定会听它使唤,却一定不会去伤害它。”

满江红进入了白云深处,只见一张黑黝黝的大弓虚悬空中。

“这里有张弓,可是没有箭呀。”他喊道。

“这是震天弓,上古神器,最能诛魔降妖,可惜我和妹妹都拉不开。原本配有诛仙箭的,已经遗失了。我跟妹妹在近两年打磨出了一枝箭,就放在门口,等下公子可以将就使用。妖龙来时,会见到空中有一团乌云同红云、绿云厮杀。乌云是妖龙所化,红云绿云是我与妹妹。公子只要开弓射中黑云,就大功告成。”

琼华的话音才落,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禀报道:“公主,妖龙又来了!”

琼华一拉绿萼的手,二人如飞而去。

云气中,那张弓静静虚悬,古朴,苍老,寂寞。

黝黯的弓身似乎刻有无比繁复的纹路,似乎在进行无穷无尽的变幻。弓弦却是青色,如一泓秋水,倒映天光,照见人心。

满江红感觉杀意降低到几乎没有了,而一股雄浑至极的气息却从弓上焕出来,如见巍巍高山,如临滔滔大河。

他伸手去拿弓,瞬间一股大力涌来,将人弹出数丈远。

他再次走近,慢慢地伸手,感觉虚空中那股强大至极的力量在无奈地回缩。

近到咫尺,他闪电般一把握住弓身,却头颅剧痛,眼前一花,似乎见到了尸山血海,仙人挥戈,星辰坠落,铺天盖地的杀气扑面而来。

痛得他似乎连灵魂都要被撕成碎末,却又一瞬间恢复了清明,还是好端端地握弓立在云中,刚才的感觉仿佛全是幻觉。

他扯,他推,他摇,那弓却动也不动,沉重如山。

他楞劲上来了,干脆用肩膀去撞。那弓好似被小孩缠得不行的老人,终于开始移动,有些不情不愿,却越来越轻巧。

满江红提弓走出,见门槛上斜靠着一支金光闪闪的利箭。拈起来看了看,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只要不是芦苇就行了。

天空阴暗,有细雨如丝,飘飘洒洒。

待走到正殿前面的空地,只见大湖之上,青天被剖开一线,乌云翻滚而出,风声大作,冰雹雨雪纷飞。

一片红云和一片绿云急掠而上,和乌云在天空缠绕激斗。

满江红扣弦搭箭,却撼动不了弓弦。再使劲,只觉得浑身力气都快被抽空,精神在一瞬间变的疲惫不堪,头脑晕沉沉的。

黑弓金箭突然光华大盛,那弦好似被拉开了一丝,又好像是自动地轻颤了一下。

一箭如电,穿云而出。

一片血光闪过天际,照得天地通红。乌云顿时变淡变薄,颜色斑驳,扭曲挣扎。

风势渐缓,雨雪稍霁。不多时,绿云已是铺天盖地,追击分崩离析的乌云。

一箭射出后,震天弓倏忽之间缩小。满江红低头看,掌中只留下浅浅的一张弓的痕迹,如淡墨画成。再等得一阵,连痕迹都消失了,那弓像是融入了身体里。他一扭头,却现琼华站立在自己身侧,笑吟吟地目视天空。

又过了一柱香工夫,云开雾散,青天如洗。

绿萼一身戎装回到地面,手提宝剑,英姿飒爽。

“妖龙神魂受损,元气大伤,只怕再也不能作恶了。你开弓后,神识损耗巨大,必须马上温补,这颗丹药快快服下!”绿萼掏出一颗红色珠子,递到了满江红唇边。

琼华见绿萼掏出珠子,面色一惊,本待出言阻止,又见妹妹的眼神焦灼,却又温柔如水,只得叹息一声,把临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满江红吞下丹丸,只觉得浑身灼热,过一阵子又冰寒难禁。这样忽冷忽热反复几回后,感觉渐渐恢复正常。但脑中却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许多事务、诸般场景,看着眼前的人物楼台也不太真切起来,仿佛烈日下雪人的世界,正在迅溶解崩溃。

“此番劫难,多亏公子相救。他年若有所需,琼华、绿萼任凭驱使。公子尘缘未尽,当是归去的时候了。”

一片红云飘来,琼华拉着满江红的手冉冉升起。

绿萼呆呆地望着,忽然一跺脚,掩面而去。

红云升到了极高处,周围已经空无一物。琼华伸指一划,云彩裂开。

满江红只见海洋中,悬崖底,一个黑暗幽深的洞窟里,一位清丽无伦的女子正盘膝端坐在一线光柱下。而在她的前面,另有一人垂头趺坐,赫然正是自己!

“去吧!”琼华轻轻一推他的背。

满江红“哎呀”惊叫一声,从万丈高空跌落。

第七十二章 泅渡

满江红大惊失色,清醒意识的“刷”地回归本身,而不像是迷迷糊糊地从梦中抽身醒转。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恍惚,走了一下神,打了一个小盹,行为却依然连贯。

细雨如丝,浸透了衣裳,打湿了面庞,冰凉了身体。

月亮粑粑的,梦中下雨,梦醒了还在下雨!

这本来没有什么稀奇。可是,一个封闭的洞窟里居然也下起了雨,还有没有天理?

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在光柱中见雨丝分外分明,如银线,似蛛丝。穹顶的白雾浓厚欲滴,湖面则响起细密的“噼啪”之声,混合着四壁回音,好似万千条春蚕在齐啃桑叶,奏出了一曲低沉雄浑的交响音乐。

回过头,只见冰灵依然闭目端坐在小洞的深处,并没有醒转,也没有受到下雨的影响。

他本来是站立在洞外的,此刻后退两步挪进洞里避开雨脚,一边呆呆望着大颗的水滴从洞沿落下,一边梳理刚才的梦境。

第一个梦极短,印象有些模糊。当时听到呼唤,穿越宇宙,见到乳白色碟状的星云缓缓流动,见到黄沙满天的星球上,一个长白裙的女孩子从废弃的古堡中走出,焦急地仰望天空。

那个女孩子的模样,真像冰灵。

这个梦的内容极简单,应当是潜意识认为,喜爱的女孩正陷入危险,需要去解救,同目前艰难的处境是非常吻合的。

然而,事后回忆起来,其他印象只剩下浮光掠影,唯独呼唤声清晰无比,听得出是琼华的声音。应该是琼华召唤自己没成功,便派人来接,由此进入了太虚幻境。等于前后两个梦,其实是相连的。

至于宇宙、星云、黄沙、古堡等梦境的背-景,仔细分析,该有更深刻的象征意义。但眼下情形由不得他在这上面耗费时间,于是继续往下思考。

第二个梦的细节栩栩如生,印象清晰鲜明,倒有点不像梦,而像是切身的经历。

北方环境恶劣,风沙苦砺,传说都是与天争斗,如夸父追日,愚公移山。而南方风景秀丽,环境怡人,所以传说多温柔浪漫,如白蛇传,刘海砍樵。

梦游仙境,应该是姥姥从小给自己讲鬼怪精灵的故事,产生了影响。

曾经有一个人梦中遇鬼,鬼无所不知。这人很恐惧,有高人点化道,鬼是心中产生的幻影,凡是你知道的事情它当然知道。下回鬼再来,就随手抓一把黄豆,叫它猜有多少颗。果然,鬼再来时猜不出黄豆数量,惭愧而退。因为那人随手抓起的豆子,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几颗。

《有凤来仪》和《霓裳羽衣曲》,可能以前听过又淡忘了,这个梦只不过是把沉在心底的一些旧痕迹又翻了出来。

有一个办法,可以检验那只是一个梦,还是真实生过。

琼华、绿萼送出了桃花露,震天弓,丹药,桃花露易经洗髓,镇天弓降魔诛邪,丹药养神培元。只要证明这三件宝贝起作用了,一切不言而喻,反之亦然。

满江红闭目凝神,默运无名诀,去感受身体的细微变化。片刻之后,喟然放弃。

体内无真气,自然无法体会“易经洗髓”的变化。震天弓无从寻找,丹药又不是伟哥,岂能立竿见影。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用得着这么较真?

他哂笑一下,扭头望了望静静打坐的冰灵,轻手轻脚往外走。

他冒着细雨来到了沙滩上,现水痕下移了两米多。看来退潮即将进入尾声,要马上潜出洞才行。

“江红,怎么下雨啦?”背后传来少女惶惑不解的声音。

他转身,见冰灵站在小洞口,一手支着崖壁,背衬着光亮,如一副女神的剪影。

“潮水已经退到最低位,得马上出去,你慢慢下来。”他喊道,却没有上去搀扶。

对方是大宗师嘛,可比自己强多了。

二人顺着湖边往回走,为了驱散她的恐惧,他刻意寻找着话头,声音却没有像先前那么亲热。

“冰灵,三峡也有好多水,你怎么不会游?”

“我每天看着长江从门前过,可水流湍急,两岸悬崖,谁敢下去呀。再说,每天都有人跟着,见着些小溪水潭的,也不会让你靠近。”

哦,明白。您是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不会游泳了。

“我从小在洞庭湖畔长大,水性很好的。等下你就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紧紧抱住我。我估计,这个暗湖连接外面的通道不是很长,一两分钟就能出去。”

听到让自己紧紧抱住他,少女羞红了脸,半天才“嗯”了一声,细得跟蚊子叫似的。

一直走过满江红被冲上沙滩的地方,来到洞窟的尽头,再无出路。

他指着湖水中耸立着的崖壁中段,道:“出口就在那下面,我先去探一探。”

她露出崇敬的神情,也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从颈上解下一物递过去,道:“这是姑奶奶送我的贴身法器,能够辟邪,你佩上。”

他本要拒绝,又想到水里黑咕隆咚的,不知道还存在什么,便接过来挂在了脖子上。感觉是桃核大小一物,触手滑腻,似乎还留存着少女的体香。

他有一点不自在,哗哗趟着水去了,水及腰深却又回过头,定定地望着她,道:

“冰灵,你呆在这里不动。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另外……还有……对不起,我真的好喜欢你!如果大家能够活着回去,我一定要娶你!”

前面的话磕磕巴巴,语极慢,最后几句却快得像一串高机枪的子弹。为了掩饰窘迫,他也不等回话了,一个猛子就扎进水里。

她“啊”一声惊叫,双手迅捂住了脸,听到水响才放下来。

在几近于无的微光里,她瞧着他依稀的身影消失,水面漾开一圈圈波纹,孤独的感觉忽然间袭来,喉咙有些哽咽,泪花冒出了眼角,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点头的意义何在,虽然他已经看不见了。

海水冰凉,水里的凶戾之气比空气中浓郁了百倍都不止。挂在颈子上的那枚桃核却好似一动,在胸口重重地扎了一下,真痛。

难怪这湖水里没有生物存在!

满江红揉揉胸膛,把那枚桃核从领口塞下。这可是冰灵送的信物呢,不能丢了。

海水幽深,底下是茫茫的黑暗。

满江红缓缓下沉,开启天眼,除了现顶上有微光外,依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不着急,下沉到十多米后,终于捕捉到了一个光点。

对,就是那里。

他潜过去,两分多钟后来到一个三米多直径的大洞口,扒住一块石头的棱角不让水流带走,探头望去。只见洞深只有七、八米,海水缓缓外流,外面光明大盛。

耶,果真如此!

最怕的就是暗湖连接外面的通道曲折幽深,水流湍急。在其中一旦迷失了方向,那可真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活活憋死人。

好运气,好手气!

通道果真就在鹰嘴崖下十多米的海水中,笔直的七、八米距离,几秒钟就可以穿过,逃生毫无难度!

他能够知道这条通道,是因为在梦中,同琼华两个站在红云之上冉冉升至高天,下视海洋中悬崖底,黑暗幽深洞窟里的状况清清楚楚,如看三维透视。

也就是说,在梦中见到了平日不可能见到的情形,不可能知道的状况。

而梦是内心冲突释放的过程,是意象表层呈现的状态。梦所有的内容,都不可能越过去经验的总和。

那么这个“梦”,就应该不是梦了!

而是扎扎实实的精神经历!

这一点,也可以从另外一个方面进行佐证。

现实的经历能够被记住,梦总是匆匆被遗忘。因为真实经历产生了意象,烙下了印痕,而梦不过是内力释放过程中各种印痕的组合再现而已。打个比方,经历如窗花,虽然岁月流逝会让它褪色,却不会消失,一直在那里;而梦就象窗花在地上的投影,环境一变化就会消失无踪,不可追寻。做梦也像静电反应,意象如阴阳电荷,内力冲突如电荷湮灭,梦便是那朵微弱绚丽的静电火花。所以梦醒之后,如果不马上重温记忆以形成新的印痕,它就会以惊人度被遗忘掉。

满江红的第一个梦模糊不清,但琼华的呼唤如在耳畔。第二个梦栩栩如生,绿萼巧笑倩兮,美目顾兮,宛在眼前。

这说明,他在思维层面上,真的进入了一个非物质的精神空间,同两位花一般的仙子进行了互动交流。

他由此想到了《光明世界》,但这样的经历在广度上或许不能比,在深度上则远。因为《光明世界》需要借助科技,刺激神经与意识,模拟出一个精神世界,而“太虚幻境”本身就是精神世界。

他以前曾经想过,如果破译了大脑的波形图,一台神级电脑就能够直接和人类进行精神层面的沟通。什么语言文字,都是不精确的工具,都是浮云,全不需要。然而,“太虚幻境”直抵灵魂,非但不需要语言文字,连波形图都成了累赘。自己为什么还记得梦中的谈话和场景,是因为大脑把信息转化成了可以理解的内容。真正的交流,其实是在更高层面上展开的。

他还想到了修真者的“神识”。

琼华与绿萼,绝对拥有非常强大的神识,能够瞬间令自己进入一个精神世界,如同强效催眠一般。并且,自己清醒的意识被压制,完全忘记过去,只在快要离开时,吞下绿萼赠送的丹丸后,脑中才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许多事务、诸般场景,看着眼前的人物楼台也不太真切起来,仿佛烈日下雪人的世界,正在迅溶解崩溃。

而且,冰灵作为武道宗师,就算在入定之时,也会对外界的影响产生警兆。但她对自己起先抛出的石子毫无反应,对后来莫名其妙下雨也没有觉察。说明她的意识在那时,要不被控制,要不就被隔绝了同外界的沟通。

如此强大的两位仙子,为什么需要帮忙?

说明她们在精神层面,并不能彻底击败妖龙,而在物质层面,则很有可能不是妖龙的对手。同她们自承拉不开震天弓,从被妖龙撞塌的崖壁,都可以看出来。

梦中的那场战斗,是神识的战斗!

梦中的那场雨,在现实世界里还没有结束。

一切都表明,妖龙的肉身刚刚来过这里,就是他和冰灵猜测的蛟龙,就在十几分钟前。

震天弓并没有击杀它,它会在哪里?

想清楚这一节,他心底寒,迅上浮到水面,长喘了一口气,大喊道:

“冰灵,你离湖站远点。我找到了通道,先走一遍试试看,只两三分钟就回来。你现有什么情况不对,就往透光的那个小洞跑。”

他完全忘记了,对方不仅仅是一位少女,而且是一位威震群雄的武道宗师,战斗力比自己强得不止一个两个档次。

世间男子一旦情动,大抵都会如此,觉得对方柔弱,恨不得替她挡尽风雨。一旦觉得对方非常强大,完全不需要自己操心,那就说明,他的心已经开始游离。

冰灵惊喜地见他冒出了头,一句“小心点”还未出口,却见他又潜了下去。她呆呆望了一阵波澜微动的湖面,抹尽脸上的雨水,乖乖地后退,背贴崖壁。

七、八米的通道,满江红借着水势,只数秒就穿过。

上浮到海面,骄阳正当空。

他左右上下顾盼,现果然就在鹰嘴崖下。只是研究院的房子像遭受过地震一般,到处都是断瓦残垣,青烟袅袅不散,却不见一个人影。大海风平浪静,却连船影也不见一艘,煞是奇怪。

昨晚那一战,到底谁赢了呢?

怎么《光明世界》、南海派都没一个人在?连看热闹、捡便宜的人都没有一个,也见不到渔船。

对比起强大暴烈凶戾不可测的蛟龙,他觉得南海派道士们的嘴脸都亲切起来。当务之急,还是得让冰灵离开那个黑咕隆咚妖气森森的洞窟。

心中的警兆越来越强烈,满江红顾不上休息,一头又扎回水里。

逆流而行,稍微耗费了一点体力,对于久在洞庭湖里遨游的人却算不了什么。他浮出湖面后,先呼唤“冰灵”,迅辨别清楚方位,游向岸边。

她雀跃着跑过来,全无了少女的矜持,仿佛等待了一万年。

他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叫她用双手搭紧自己的肩膀贴在身后,踩水向对面的崖壁泅去。

她用双手搭紧他宽厚的肩膀,心中羞涩、安稳而温暖,见他踏水如履平地,更是惊为神技。却不知对于玩水的江南小儿而言,这踩水却是稀松平常事情,双足在水中轮踏,便如飞鸟在空气中扑闪翅膀。洞庭湖里的小龙君,踩水的最高境界是露出肚脐,头上还能顶一个箩筐。

洞窟的这一边没有了雨丝,却有一滴滴冰冷的水珠从穹顶掉下,稀疏地砸在死寂的湖面,也砸在他微仰的脸上。

忽然间悲伤袭来,情不能抑。非是源于紧张,源于恐惧,而是无端地从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诗。

“我于风雨之夜泅渡死海,只为看凤凰花片片凋零!”

这悲伤突如其来,无根无蒂。

记得当时在太虚幻境里,见月华如水,星河遥远,他对绿萼也说过类似的话。

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叶落而天下秋。世间所有的表象,都能找到因果,所有的念想,都能寻出根由。

然而此地危机四伏,非是伤春悲秋之时。他迅调整情绪,待离崖壁只五六米远,郑重对冰灵说道:

“你深呼吸,抱紧我的胸口,千万不能松手。通道就在下面,穿过去只要几秒时间,千万不要慌。”

少女嗯了一声,长长的吸气之后,他数一、二、三,两人一起沉入了水下。

眼瞅着就要出去了,他的心情约为放松,仔细观察起湖底的情况来。

奇怪,这湖怎么瞅着如此幽深,下面好似无底深渊一般。

一片黑暗里,怎么还有两点星光?

咦,星光在动!

仔细看清楚后,满江红的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只见两点光亮正在上浮逼近,其惊人,其后隐约有巨大的蛇一般的身躯在扭动。

底层的水被搅动,黝黑更胜周边,仿佛一团乌云托起一条蛟龙,从深渊里窜出。

冷酷凶戾残暴的杀意,牢牢锁定了少年人。

满江红一手攥紧冰灵环抱在自己胸前的手腕,身子一挣,双腿猛蹬,单手急划。身后水流激荡,竟令他比上回更快地窜出了洞道,借着那股水流冲势亡命地朝前疾游了五十多米才开始上浮。

冰灵也感觉不对头,浮出海面只小喘了一口气,立刻扭头往回看。

猛地从黑暗回到光明,她的眼睛一时间没有适应,见到天地间都是黑色,见到海面翻涌隆起,波纹荡漾如同浓墨。

第七十三章 悲伤逆游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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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冰灵毕竟是有着宗师境界的天才少女,虽然脱离不了人体正常的生理反应,调节度却惊人。所以,她只眨了两次眼睛,视力便迅恢复正常,见到三十多米后的海面突然炸开,水花飞溅,仿佛海面之下突然出现了一道喷泉。一个小板车般大小的蛇头探出水面足有七、八米高,双目犹如两盏灯笼,头顶斜插着尖角,庞大的身躯翻搅着海水,一扭便迫近了五、六米距离。

“蛇,大蟒蛇!”她尖叫起来。

是的,传说中的龙都是美丽优雅的,或者雄伟刚烈的,总之不会丑陋。而眼前这个丑陋的大家伙,花不溜秋,眼眸冰冷,獠牙森森,大张的口中还流淌着腥臭的涎水,怎么可能同高傲的龙攀上关xi?

满江红牙关紧咬,瞠目皱眉,并没有好奇地回头看,依然死命地朝前游去。他单手划动好像飞旋车轮里的辐条,双足蹬踏好像振动气缸里的活塞,身子则仿佛触了电一般颤抖痉挛,每一寸毛,每一块肌肉,都在拼命使出力气。远远望去,如一条垂死挣扎的落水狗。

他见到了,离延伸到海中的岸礁只剩下五十多米,却仿佛横亘天堑,遥不可及。

她见到了,那条蛟蟒颈子回缩,头颅后仰,露出扑击之势。

在瞬间的惊惶过后,少女迅冷静下来。

罢了,且让我舍了这条性命,为龙族报恩吧!

当是时,她大半个身子都浮在海面上,俯身在他背后,双手环扣着他的前胸,扭头回望,正准备说话。

他却突然松开了一直攥紧的她的左腕,厉声喝道:“撒手,快撒手!”

她一怔,把想说的话生生憋了回去,把双手从他胸前抽出,心中却生出了无xian委屈。

我本来就是要松开的,我本来就不准备拖累你的!

他似乎还嫌不够,脊背猛地朝上一拱,把她的上半身完全推离了海水,自己却借着这股反作用力迅沉入海底。

身体突然失去了依托,少女心中凄苦难言,却没有慌乱,迅转过身子面对蟒蛟,双掌猛地一拍海水,竟然又升起了一尺多高,浩大的气场遽然勃。一柄银色的小剑出现在她手中,长不过寸许,突然之间焕出夺目光亮。

罢了,你且上岸逃生去吧!这区区几十米距离,想是难不住你。龙族不曾有负于人,冰灵不曾有负于你!

这些复杂的情绪,幽微的情感,都只是一刹那闪过的念头,溅起的水花还未落下。

少女似从海水中缓缓升起的小龙女,盯住了蛟蟒铜铃大的冰冷的瞳孔,手中攥着的小剑一触即。

若是在6上,她不会这么畏惧;但是在海水中,只有一击的机hui。她性子安静,适合求道,对“术”并不精研,却并非不懂。她做不到像师妹水月一样,“漫天花雨”使出来,果子全落地树叶都不伤一片。可这小剑自幼相伴,心意相通,锋芒无匹,虽然达不到道门御剑之威,却一剑飞出疾如闪电,从无闪失。她不奢求能够斩妖,只望能够伤其一目,为已经潜逃的那个人争取时间。反正自己不会游水,终归还是要死的。

一瞬间的惆怅从她的心头掠过,甜蜜、酸涩、凄苦,还带有小小的遗憾,如烟花绽放,了无痕迹。

蛟蟒的前半截身子竟然飞出海面,巨口大张,一头扎向少女。妖异的瞳孔赤红而混沌,似暴虐翻滚的岩浆。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阴森的精神,贯入了少女脑海。

少女身子一僵,刚刚勃出的气场有气而无力,纷纷溃散,手中的小剑也顷刻黯淡。在悬崖顶遭受黑云的神识辐射时,像万千只蜜蜂在脑中飞舞,虽然难受,却还行动得了。而这一次,却像被一根铁钉洞穿脑海,思维一片空白,令她瞬间丧失了战斗力。

本来她连膝盖都露出海面的,此刻又开始下沉。小剑依然没有离手,却无力地垂下了。

说时迟,那时快。蟒犹带着风声从空中扎下,她浸在海水中的双足却被两只手捉住,往前一推往下一拽,顿时整个身子后仰。然hou一股大力从足下涌来,将她整个人斜斜地抛出了海水,落向岸礁。

标准的四十五度抛射角,可以飞出最远距离。

她的精神受到重创,在身子一僵之后,真气溃散,本能的反应却还在,在空中调整姿势,落岸后就势一滚卸去冲力,根本顾不上头痛欲裂,踉踉跄跄奔到海边。

眼前一幕,是只有噩梦中才能出现的场景。

海水翻滚如一锅煮开的粥,庞大斑斓的蛇躯扭曲盘旋,钻进钻出,伴随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响。一条渺小的身影时而窜出水面,时而沉入水底,矫健敏捷,在刻不容缓之间躲避近在咫尺的巨口吞噬和蛇躯绞杀。

但,这是一场不对称的单方面屠杀!

仿佛一条暴烈的虎鲸在捕猎一头灵巧的海豹。

他也许能够撑一时,却注定撑不了长久。

洞庭湖里的小龙君,毕竟不是真正的龙君。假以时日,或许他能够背负青天,遨游四海,翻云覆雨。但今天,他明显不是那条蛟蟒的对shou。

他在危急时刻,还能够冷静计算逃生路径与方法,并付诸实现。唯独没有计算,把生的机hui留给一个先前还打了自己一掌的女孩,是不是亏大了。

毕竟天大地大,终归不如命大!

金山银海,也需要有命去享shou!

所以在人类历史上,热血的少年总不能长命,而隐忍的枭雄却可以苟活万年。

站在礁石上的少女没有想到这么多,强忍脑海中刀割针扎一般的剧痛,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小剑掷向蛟蟒。

然而,她却忘了,她现在凝聚不了真气,这件通灵的法器还不如一柄铅笔刀。

她还忘了,她现在手足乏力,小剑只歪歪斜斜飞出了十几米就落入了水里。

她呜咽着,仿佛疯了一般,一次次附身抓起小石子砸向大海,如泣血填海的精卫。

那些散落的石子偶尔有碰到蛇躯上的鳞片,出清脆的叮当声,更多的却是掉入大海,在激荡的浪花中连涟漪也泛不出一个。

快扭动的蛇躯有时近到离岸只有七八米位置,蛟蟒只要一探头就能将她活活吞下,却理也不理,只顾追逐水中的那条身影。

翻滚的海面渐jian离岸远去了三百多米,最后的场景是那蛟蟒一探头,狠狠地扎进了海水中,尾巴一甩,再不见浮起。

而那个人,也不见浮起。

冰灵呆呆地望着,呆呆地站着。

手一松,满把的小石子落地,有的砸到了脚面,有的跳跃着滚入了大海。

她的脑袋不痛了,却好像空了一般,摇一摇都能听到脑仁沉闷的撞响。

另有一种深切的悲凉从灵魂深处涌出,痛彻心扉。

她披头散,一脸灰尘,却被泪水与汗水冲成一条条的,连唇上都有一点灰绿色的可疑污垢。清澈的海水就在足下,却不去洗。

她呆望了片刻,突然蹲下了,肝肠寸断,嚎啕大哭起来。

泪水如开闸的洪水,再也止不住,仿佛能够流淌出一条大河。

是谁说过,悲伤可以逆游成河?

什么笑不露齿,行止端庄,都见鬼去吧!

妈妈过世时,她还小,不懂事,没有哭得这么伤心。

爷爷失踪了,却总幻想着他能回来,所以也只在无人时偷偷垂泪,没有哭过。

然而这一次,她一颗玲珑剔透的水晶心灵,突然像被一柄大锤砸成了碎块,血流不止,却还筋筋丝丝相连,痛得几乎麻木,痛得万念俱灰。

他一路上呵护着自己,最后却挨了一掌。

一直到最后,还是误解了他,以为他要抛下自己逃生。

往事历历,如电影画面一般在脑海中闪烁掠过,风驰电掣。

……

第一次,他鬼鬼祟祟从窗子里探出头,目光灼灼,像个贼一般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他中了邪似的跪着献花,在姑妈、父亲能够杀人的眼神中,像兔子一般落荒而逃……

他豪气干云地立在擂台中央,扬言要通杀全场,凌厉的眼神扫到自己,突然就柔和了……

他愣头愣脑地奔上擂台,要替自己挡张三一掌,被姑妈呵斥了偏偏不退下,厚着面皮讪讪缩到边上,紧张地捻动着手指,眼神中的关切怎么都掩饰不了……

他像个布娃娃似的被狼狈地吊在大楼幕墙外,见到自己,却是傻呵呵地冒出一句,冰灵姑娘,你也看月亮呀……

他探路,他自不量力地去挡玉阳子,遮挡神识,豁出性命跳出悬崖捉住自己,现在回想,似乎都能感受到脚踝处的一阵阵灼热……

他惊喜地问候,他推演计算有如神助,他挨了一掌,他生qi跑了,他又追回来央求,他在洞口像门神一般守护,他背着自己泅渡,像机器人一般踩着水……

他是准备离那个洞的,却因为自己舍不得那些灵气,又迟滞了半个时辰。

若早就走,只怕就遇不到这条大蛇,他也不会命丧大海……

以他的水性,其实是可以逃生的,彼岸近在咫尺,却在那样紧急惶恐的变化中,早早就谋划好了送自己上岸……

而自己,最终还是误会了他!

……

什么是爱,十五岁单纯的少女并不明白,却知晓了,这个时而庄严有如神子,时而无赖有如混子的年轻人,这时候就是她最深沉的牵挂。

她向上天许愿,情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回能够再看他一眼。

如果他再生硬地喊出那一句,冰灵……我真的好喜欢你,如果大家能够活着回去,我一定要娶你!

她一定立即回答,毫不犹豫,斩金截铁。

我愿yi!

如果能够给这这份承诺加上期限的话,她希望是,一百年,缘定今生!

那时她还不知道,之后会有那么多天崩地裂的变故,那么多波谲云诡的事态,那么漫长的光阴,漫长到海枯石烂已不足以形容。

而此刻,她只是单纯愿望。

你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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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骑蟒难下

在距离研究院所在的海岸线约一百海里处,海面突然炸开,一条头生尖角的巨蟒以极高度从水底窜出,跃入空中三十多米高,鼻孔喷出两条长长的水柱。

若有人见到,少不得要大惊小怪。哇塞,飞龙在天!

再细瞅,现龙头上盘坐着一个身穿坎肩齐膝短裤的男子,死死抱紧了那根独角。

这又是什么状况?了不得,御龙遨游!

只可惜没有观众,要不然满江红还会骚包地挥挥手,用几国英语问候一句,哈啰,记得要把照片寄给俺啊,最好还修修图!

海面辽阔平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没有见到任何船只。

事实上,《光明世界》对阵南海派这一战,惊动了整个世俗界与修真界,规格相当之高。在研究院十公里之外驻扎了上万军队严阵以待,数百平方公里范围内空中禁飞,海面禁航。至于那架直升飞机是怎么混进去的,属于机密中的机密。

只可惜,这条巨蟒同飞龙的差距,只怕比猴子同人类的差距还要大,所以在空中滑翔了快两百米距离,还是老老实实摔落海面。

巨蟒浮在海面懒洋洋地游动,伴随“呼呼”声响,鼻孔急促翕张,喷出一团团汽雾。

满江红也喘得不行,但他体积小,需要的氧气没有巨蟒那么庞大,倒是先恢复过精神,灰黑青紫的面皮也变得红润起来。

月亮粑粑的,小爷这回可一不小心破了纪录!

水下憋气的世界纪录是二十二分钟,小爷都不好意思说,大黄和黑姑带着我在洞庭湖底一呆就是半个小时,今天只怕过了一小时。这条蛟蟒挺聪明的嘛,现咬不着小爷,神识攻击也只是挠痒痒,就潜在水里不出想憋死小爷。乖乖隆地咚,吓死宝宝了,小爷差点以为它是不需要呼吸的。

这厮毕竟是畜生,还没有成精,不懂科学。要知道,憋气消耗的是血液中存量氧气,它像鱼-雷一样在水下猛窜,想把小爷甩下去,当然憋不长久。要是在静态情况下,估摸这厮在水下至少能呆半天,耗都能耗死小爷。菩萨保佑,这厮别脑袋一根筋,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再憋一次。不过,传说中的龙王爷好像没有过一阵子就从水里冒出头透气,难道长了鳃不成?

午后的阳光灿烂,海风清凉。

一蟒一人在海面慢慢徜徉,好一派和谐神奇的景象。

这个画面太美了,吓得人不敢看!

满江红有苦难言。

人说骑虎难下,这骑蟒更难下呀!

他算是理清楚了头绪,蛟蟒的最强手段是精神攻击,其次依仗强悍的躯体进行咬啮、吞噬、绞杀、撞击等等物理攻击,不晓得会不会喷毒,那就属于生化武器了。

蟒头上的独角,只怕不仅仅是一根撞角,还是射神识的天线。自己最初抱住时,如同捅翻了马蜂窝一般,脑浆子都被万千只疯狂的马蜂扎成了筛子。好在捱过一阵后就习惯了,似乎还吸收了一些不可说的玄妙力量,精神反而越来越好。

这事同在中秋晚会被吊在幕墙上,把下面于沧海和一众武师乱七八糟的杀气吸收一空,差不太多。只不过上回自己被“撑”晕了,这次吸收的质与量远大于上次,却行若无事,估计与桃花露、震天弓、丹药有关,只是不晓得谁起的作用更大。得到的好处肯定大大的有,只是不知还能不能活着验证了。

蛟蟒的神识扎不死自己,也咬不着自己,可自己也不敢下去,像一头四肢抱紧树干的可怜巴巴猴子。

阿弥陀佛,幸亏它还没有进行出爪子!

但是在这样的僵局中,他非常清楚,蛟蟒至少有三种方法可以杀死自己。

一是入水不出,憋死自己。二是潜入深海,自己的蚂蚁搬家神功或许能够抵抗高压,但寒冷未必能够经受得住。三是找到一块礁石,挠痒痒一般把自己碾死磨死挤死。

阿弥陀佛,拜托它没有进化出脑子!

可这样也不是个了局呀!

他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处于厮杀、逃亡中,体力严重透支,又没有进食。若这条蟒就这样游上几天,他迟早会滚落下去,做了人家的开胃点心。

蛟蟒若无其事地静静游了半小时,头颅突然剧烈地左右摇晃起来,拨浪鼓一般。

月亮粑粑的,想把小爷搞出脑震荡呀!

满江红双腿双臂牢牢盘住独角,见胸前挂着的冰灵送的核桃不停磕碰到角上,连忙腾出一只把它塞进上衣袋,然后用掌去拍那角。要不是那根角太粗不好下口,他都恨不得咬上一咬。

太好了,让疯狂来得更猛烈些吧!

您老要是安安静静,小爷心里直毛呀!

您老身上就这根角漂亮,长得太是位置了,没有它小爷早就被嚼吧嚼吧成渣!

啦啦啦,独角呀,你是航标,你是灯塔,你就是大海上的独一根……

那条蛟蟒猛晃了一会儿,见无济于事便停下了,游行的度却是越来越快,到最后身躯一耸一抖,斜斜地飞出了海面。

搞毛呀,又开始飞了!

某人正大惑不解,瞥见天空有一条斑斓粗壮的鞭子迅疾抽下,吓得上身平平后仰,上臂护住面门,双腿却还是牢牢地盘住。

靠,这个摆尾打头的动作好像柔术高手后摆腿去踢头顶苍蝇,难度也忒大了吧,亏它想得出。不过,倒是有好戏瞧了。这憨货的鳞甲坚固如盾,尖角锐利似矛,到底是矛会戳穿盾呢,还是盾会撞断矛。

只听到“噗”的一声,浓腥的鲜血喷溅。

这一轮的pk结果是,矛胜!

蟒尾被尖角生生扎穿,痉挛蠕动不已。

“啪”一声,蛟蟒落回水面,尾巴倒挂在头顶,仿佛弯成了一张弓。偏偏它急眼了,不知道把尾巴往上挪出,而是在水中团团乱转,绷紧了拼命撕扯,顿时血如泉涌。

平平躺倒的某人浑身浴血,几乎被浓烈的血腥气味呛晕,恨不得去找条绳子把这厮的尾巴绑定在独角上。

可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不敢乱动,更不敢起身拖住那条尾巴。

乖乖,万一这条蟒突然聪明了,把尾巴往上一抽,就自己这点力气,还不得飞上天,落下来成了一碟盐水花生,嚼起来嘎嘣脆。

趁机潜水逃呢,也不现实。茫茫大海,就没个可以遮挡的,逃来逃去还是会逃进它的口中。

蟒血触体极凉,片刻后却有火辣辣的烧灼感。似乎蟒血之中有极精粹的成分被满江红吸收进入体内,体表血液迅结痂,仿佛披上了一层血红的盔甲。

蛟蟒晕头晕脑转了一阵,笨重的尾巴终于蠕动着抽出,砸在水面激起数丈高浪花。

它似乎熬得没有了力气,飘浮在海面一动不动,尾巴垂下,身下一汪殷红的海水层层浸染开来。

满江红赶快坐直身子,盘膝抱紧独角。他可不敢伸直长腿,开先差点被倒卷的蛇信子拖走。嗯,好在这不是一条长舌蟒。

他也不相信这条巨蟒就此会血尽而亡,虚脱而死。能够力压太虚幻境两位仙子的怪兽,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灵智。

这绝对是诱敌之计,小爷可不会上钩!

在他们的身后约一海里处,一群亚热带小鱼正优哉游哉,突然一哄而散。

其后两海里处,五条海中霸王大白鲨被一群虎鲸追赶,突然跃出水面,疯狂地折向两旁逃窜。

那群虎鲸也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放弃了快到口的肉食,纷纷扭头就往回跑,乱成了一锅粥。

约莫过了一刻钟,死蛇一般飘浮的蛟蟒又开始游动了,尾巴上的流血也早就止住。这一回,它似乎经过了长长的思考,重新制定了战术,非常坚决地一头扎入海水。

某人明显感觉到这一次下潜,同上回急惶惶乱窜大不相同。这条巨蟒不慌不忙,几乎是匀微微斜向下前进,带着非常大的目的性。

这憨货是想憋死自己还是冻死自己?

这貌似要扎入深海的节奏呀!

满江红干瞪眼,光着急没有主意。他只要一撒手,在水中哪斗得过蛟龙,注定成为盘中餐。

又过了半个小时,隐约见到前方有山脉的影子。

蛟蟒猛扭身躯,陡然加,斜插向下。

他瞬间明白了。

靠,这憨货只怕是想采取最壮烈的方式去撞山,活活碾死自己!就算碾不死,只怕也要被憋死和冻死。就算憋个半死冻个半死,被它在山上那么一撞一碾一磨,还不得乖乖滚落,任其宰割。

这货好歹毒呀,预备三大杀招一起放出来!

第七十五章 桃核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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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持续下潜,光线渐jian照射不进深海,环境越来越幽暗,温度越来越低。

已是海下两千多米了,巨蟒的度稍微放缓,却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满江红维持着盘膝抱柱的姿势,浑身颤抖。

大约只有四、五摄氏度的冰冷海水高冲刷着几乎**的身体,带走热量。他几乎被冻僵,上下牙齿碰得咯咯直响,周身冒出鸡皮疙瘩,打着寒颤。

因为巨蟒并非直入海底,水中的压强是逐渐增加的,所以他除了在最初时眼睛几乎被压迫得鼓出,耳膜针扎一般疼痛外,倒是慢慢适应了过来。

不过,在这样全覆盖的深海高压之下,纵然有体内清流竭力维持住肌体不被碾碎,体型还是被压缩变小,体内空气不可避免地冲破他紧闭的口-唇,化成一连串细密的气泡逃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解决深海高压的最好方式并非抵抗,而是让体内体外的压强维持一致,就像那些海洋生物一样。

他在洞庭湖底,一般也就是下潜三十多米。更深的地方,黑姑和大黄不让去。起先巨蟒下潜了数百米,他也没有太难受,没想到一旦达到数千米,差别会如此大。

寒冷与窒息,两大杀手如影随形,无法逃避。

他已经陷入绝境。

不过,巨蟒那浆糊一般的脑子应该没有想到这一点,可能依然会去撞山。如果在它撞得七荤八素时乘乱逃离,倒是还残存着一线转机。尽管这一线生机,也是极其渺茫。

因为供氧不足,他的头脑开始晕沉,思维开始迟钝,依然浑身哆嗦着瞪大眼睛,咬紧牙关坚持。

“满江红,满江红。大傻瓜……”传来女孩子清脆的声音。

是谁在漆黑的深海叫我,声音如此熟悉?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寻找声音的来处。

“傻瓜,你集中全部精神,紧紧盯着胸口的桃核,我好把你拽进来。”

是绿萼仙子的声音,直接出现在自己脑海。她是怎么溜出太虚幻境的,想干嘛?

满江红低下头盯住左胸衬衣上的口袋,冰灵送的桃核就在里面,他还没有仔细看过。

似乎伴随着光亮一闪,他转瞬间出现在一条摇晃着的小舟上,身子轻盈,飘飘欲仙,方才的种种不适一扫而空。

这是一条江南常见的乌篷小船,中间的船舱用竹叶覆盖,开着小窗。

船头坐着三个人,两个人坐在一起看一幅画卷,一个大和尚敞开胸襟抬头仰望,右臂支撑在栏杆上,左臂挂着念珠。

船尾横放着一支船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船夫。一个扳着脚趾作呼叫状,一个拿着蒲葵扇,听炉上茶壶里的水烧开了没有。

这些人栩栩如生,却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瞧着甚是瘆人。满江红乍见吓一大跳,仔细再看,顿时松了口气,原来真的是雕刻出来的。

一位身段修长的女子从船舱中探出,上身穿窄袖红花的短襦,露出两截玉藕似的小臂,下身着一条绿莹莹的及地长裙,娇俏秀美,不是绿萼还能有谁?

“喂喂喂,我说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每一回都要喊半天才过来,怕我吃了你呀!”

绿萼双手一插腰,啐道。

“我,我,我……这,这,这……”

满江红心中惊骇不已。

上一回,还可以说在太虚幻境的经1i是一个梦,也许本来就是一场梦。在梦中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而且也不知道是怎样进入梦境的。也就是说,突然就出现在梦中,同现实彻底割裂了联系。

可是现在,神智非常清醒,岂止知道自己是谁,还知道上一瞬正浸泡在深海等死呢!

这,绝不是梦!

可梦中人又俏生生出现在眼前,不是活见鬼吗?

见他呆头呆脑,脸上惊骇莫名,绿萼更是气恼,上前一把揪住他得耳垂,恨恨道:

“我就这么难看吗?每回你一看见,就吓得不行。上回的账还没有算,老是同我抬杠,就不知道让着女生?还说什么,‘今后会有一天回忆起今日,悲伤不已’。我就那么不招你待见,一回想起来就伤心?”

绿萼的移dong似乎不需要时间,他才心念一动,便被逮个正着,什么武功身法全不起作用。

“哎呀呀,轻一点。说梦话你也生qi?”

“梦是心声,最为真实。”

“哎呦……你,你你你……”

被美人亦嗔还笑地揪住耳朵,并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然而,要是被揪得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就另当别论了。

这小妞玩真的呀!脑侧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满江红急眼了,正欲狠,绿萼却突然松开手走到栏杆旁,犹自生着闷气。

他紧握双拳,气愤不已,可总不能扑上前厮打吧。瞧着天色晦暗,突然想起了前一刻还在被巨蟒带入深海欲仙欲死呢,那一股子气愤立刻烟消云散,急忙问道:

“绿萼……公主……”

他搔搔头,正合ji如何措辞呢,绿萼扳着俏脸冷冷道:

“姐姐是公主,我可不是。有话就说,有那啥就放!”

怎么姐姐是公主妹妹不是,这又是什么逻辑?好歹我也帮忙斩过妖龙,咋就不能像冰灵一样,有着把我当大好人的觉悟呢!

满江红强压下心中的恼火同疑惑,郑重问道:“我们,现在是一个什么状况?”

绿萼没好气答道:“这还不明白,我借助你小女朋友的这一件蹩脚灵器,帮助你神魂离体。现在,大家就呆在你胸前的桃核之中。喏,你瞧,你的本体还在那上边呢。”

“她,还不是女朋友……”

“那就希望以后会是,对不对?哼,假惺惺!”

绿萼撇了撇嘴,别过脸去。

这个问题令人尴尬,满江红不好回答,抬起头,隔着重重丝网一般的麻绳,见到空中一位巨人低垂着头颅,双臂抱紧了一座山峰。瞧那眉眼,不是自己还能有谁?

他又疾步走到船舷探头下视,依然见到丝网般的经纬托着船底,而丝网之下却像是一块平地,一簇簇植被整齐排列。

靠,貌似进入了微观世界!

他的思维本来就敏捷,这时的反应犹胜往日,只扫了几眼立刻就明白了。

那些丝网就是上衣布袋的纤维,那些植被就是自己体表的汗毛。还有耳旁清晰空洞的唰唰之声,原来以为是风声,现在现是水流之声。至于巨蟒,在这等微观情况下,距离太远,反而瞧不清楚了。还有前方的山脉,根本见不到,只能够感觉到周天都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时间过得一分,天色就黯淡一分。

死亡也近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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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吹呀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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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九说过,好奇害死猫。可那猫该好奇时还是会好奇,你挡不住。

满江红思忖,原来这就是神魂离体的状况!听说上古炼气之人,境界极高深时才能够元神出窍,飞天遁地,无所不能。这神魂离体,是不是元神出窍的初级版?

深海里的光线极其微弱,周围的环境明显被黑暗笼罩,可自己却瞧得清清楚楚。想必这神魂视物,是不需要可见光的。嗯,这个倒没什么好稀奇,可见光本来就是光谱中极窄的一段。

虽然他身处险境,可这神魂离体,又进入了微观世界,可不是容易碰到的。满江红好奇心作,到船舷边驻足远眺,又端详起核舟来。

正在看画卷的两尊雕像,戴着高帽子的大胡子明显是苏东坡,另外一个就是黄庭坚了。袒胸露乳的大和尚,应该是佛印。

他又绕到船舱边,关上窗子,果然见窗页上刻有石青色字迹。左边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右边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两句诗文出自苏东坡的《赤壁赋》,核舟刻的正是三人泛舟游赤壁的情景。

原来冰灵送给自己的核舟大有来头,不是法器,而是一件下品灵器。

器之于修行者,相当于bingqi之于战士,乐器之于歌手。赤手空拳的战士也有强大战斗力,没有伴奏的歌手也能清唱出一好歌。可是有没有器具的辅助,表现还是大不相同的。

他对修行并不熟悉,可阅卷无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路?倒是知道修行之人执有的宝物分为两类,最低级的是法器,分上中下三品,其中上品中的极品又被唤为法宝。比法器强大得多的唤作灵器,得道高人才能拥有,也分上中下三品,其中上品中的极品又被唤作灵宝。

比方说,普通道士做法事用的法剑,那是下品法器中的大路货,渣渣中的战斗机。而传说中广成子的翻天印、姜子牙的打神鞭,则是灵宝中的极品,还有着一个专有的名称,唤作通天灵宝。

比灵宝强大的,当是仙器,属于传说,分类就不太清晰了,好似同仙人的修为有关。而且,仙器都是仙人根据自己情况特制的,别人拿着就未必好使。比方说孙悟空抢了太上老君的金刚圈,不一定就使唤得动。

比仙器强大的,当是神器,属于传说中的传说,就更玄乎了,需要天地造化机缘因果等等才能孕育出来。比方说,盘古大帝劈开鸿蒙混沌的那把斧子。

在《光明世界》同南海派的战斗中,出现了不少法器,像什么令牌、铜印、桃木剑、青铜剑、铜铃什么的。他见到有人一剑便将整个广场的地毯划破,还有人铜铃一晃,边上的武师便身体一僵,连远远呆在楼上的自己都心情躁动不安。这一些都还只是低品级的法器,而作为高级了不少档次的灵器,威力肯定更加惊人,看来脱困有望了。

“你想得美!灵器需要大量灵力催动,当今世道灵气匮乏,留存的灵器非但不如法宝,连烧火棍都不如。否则,那个小姑娘能把它随便送人?就算她想送,家里人也不会允许她挂着一件灵器到处晃荡。”

他才面露喜色,站在船舷边冷眼旁观的绿萼兜头便是一捧凉水。这场面如同打翻了十七八只山西老醋的坛子,核舟之上弥漫着浓烈的酸溜溜气息,偏偏他却闻不出。

满江红奇怪地望着绿萼,心道,她的语气不太对头呀,好似对冰灵非常有存见,难道怪她偷吸了她家的灵气?说的好像也对,如同在缺乏电力的情况下,一台高级电脑确实还不如一把破算盘。不过,冰灵说这颗桃核能够避邪,那就至少还残存着一定的防御和攻击能力,绿萼怎么能随随便便进到舟里?

“切,这算什么?天底下的桃花精灵,见到姐姐都要尊一声公主,你说一颗破旧老朽的桃核,防不防得住我!”

哈哈,我明白了。当初在太虚幻境里,从席间捧出桃花露后,琼华叹息一句“懂事之后,情动以前。看韶光轻贱,桃花红遍。”,我就猜出她是桃花仙子。只是猜不出,没有了姐姐的管束,你会性情大变,尖酸刻薄乖张起来,像一只母老虎。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咧?

“你敢骂我!”

满江红才这么心中一转念,就听到一声娇嗔,就见到对面的绿萼杏眼圆睁,张牙舞爪,衣袂飘飘,只三步就跨了过来,纤手一伸,正是他耳廓的方向。

满江红猛地一激灵,想起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可能,随后又见到了另一件不可思议之事,身子顿时呆住了。

见他不躲闪,绿萼捏住耳垂的手指便不好用力了,只轻轻捻动了两下,面颊上腾地飞起两朵红云,勉强紧绷住脸,缓缓而退。

他顾不得回味耳垂上滑腻温暖的感觉,目瞪口呆指着她,急问:“你听得到我心里想的?”

“嗯。我们现在神魂离体,你一转念我便知晓,不需要说话的。”

她点点头,神情约有一些忸怩不安。

“那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所想?”

“你修为不够,自然……”

“这不公平!”

他不等她说完,气哼哼地一屁股坐下,突然又想起一事,跳起来问道:“既然我们现在都是在神魂状态,相当于两股意念,自然就没有什么神经系统,也应该没有什么触觉痛感。为什么你捏住我的耳朵,还是会痛?”

她似乎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坏了,后退了一步,怯怯道:“那是因为你还保留着**的习惯,觉得应该痛,自然就痛了。”

这个理由,他非常清楚。

人体所有的感觉,其实都是受刺激后神经传导的信号。而在生活中,一些感觉便形成了标准的反应模式。当你认为是时,便会真的是。

比方说,催眠师让你认为脚被烫了,尽管你没有被烫伤,皮肤上也会真的起水泡。有一个著名的实yan是这样做的,将死囚绑住,假装划破他的手腕流干净血,同时把水滴入铜盘中。那囚犯慢慢听着水滴的声音,身体呈现出流血不止的状态,真的就此死去。

然而,满江红看见小母老虎一般的绿萼露出怯意,顿时胸怀大畅,好不容易占到上风当然要乘胜追击,逼上前一步大声追问道:

“但是,我刚才见到你从这些雕像中穿过,没有受到任何阻滞。是不是因为那些是实体,而我们却是一道神魂,物质阻挡不了精神?”

“嗯,差不太多吧!”

绿萼被他这一连串追问乱了阵脚,伸手握住栏杆,微微偏着头,抿着嘴瞪大了眼睛,好气又好笑,又不敢太刺激他,那娇俏的模yang说多无辜就有多无辜,说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好,那你瞧我的!”

先前还被揪住耳朵,痛得嘶牙咧嘴弯腰撅臀的某人,此刻昂挺胸,闭上眼睛,口中碎碎念叨:“我是一道魂,我是一束光,我就是空气,我什么都不是……”

言毕,他大踏步迈向两尊雕塑。

嗷……

只听到一声惨叫,苏东坡的高帽子顶住了某人的额头,而那轴书卷却无巧不巧,插入了某人的两腿-之间。

绿萼赶紧绕过来扶住他,惊惶地问道:“伤哪里了?我给你揉揉。”

某人夹-紧双腿蹲在地上,额上冒出黄豆大的冷汗,垂着头猛摆手,说不出话来。

绿萼也陪他蹲下了,柔声道:“好啦好啦,别生qi了,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妖龙马上要撞山了,我们还得同舟共济,可不能同室操戈。”她又伸手去拍他的背,那温柔怜惜的模yang与神情,恰似在抚摸一条吓坏了的小狗。

满江红面孔煞白,夹-紧两腿抖抖嗦嗦站起,固执地问道:“我给自己下了一个意念,说一定能穿过去,怎么还是穿不过?”

他一摸额头,靠,冒出半寸多长的一个疙瘩,倒是成了独角妖龙的堂兄弟。

“那是因为在你潜意识里,认为穿不过,所以还是穿不过了。有些根深蒂固的习惯,可不是一下子能够改过来的。其实你刚刚接触神魂离体,不习惯很正常,表现已经非常好了。”

绿萼立起身,像一个在哄小朋友的大姐姐,伸出纤纤玉指,去帮忙揉额头上那个红肿的大包。见一触碰他就往后退缩,似乎吃痛,便用双手扳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哈气去吹。

绿萼的嘴唇红润小巧鲜亮,这一嘟起来,恰似一颗娇艳欲滴的樱桃。朱唇轻启,贝齿微露,出气如兰花般清幽,细嗅又如栀子花般馥郁,仔细回味,还有一股青涩清新甜丝丝的味道,如晨风拂过春天的大草原,繁花似锦,露珠晶莹,呈现出一派蓬勃的青春甜蜜气息。

她只比满江红低半个头,这一踮脚扳住肩膀,便将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他被这么柔软芬芳的身子一贴,手足无措,又怕一退后她就要跌倒,只好**地杵在那里。但是满腔的沮丧愤懑,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吹呀吹呀,肿包未见缩小,他的脸却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脖子耳根。尤其两个耳垂,红得近乎透明,红得灼热异常。

她吹呀吹呀,眼神却渐jian迷离起来,脸也贴得越来越近,整个身子软软的都趴在了他身上,喃喃道:“姐姐说,你的灵魂里有一缕神性的气息,我怎么闻不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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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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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趴在他的肩头嗅呀嗅呀,看到耳垂红得透亮,像两颗熟透了的仙果,散出令人沉醉的清香,忍不住抬起嘴含着吸吮。

呃,他绷紧的身子不禁往上一耸,出了愉悦的呻吟。清凉温润的感觉从天灵盖直穿到脚底,如燥热的沙漠里突然卷起一阵凉风,又似痒痒难当之时,一根沾了清水的羽毛在轻轻拂过肌肤,撩拨你的心弦。

绿萼鼻息咻咻,媚眼如丝,吧嗒着嘴呢哝:“真好吃……”

她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别过脸,仰起面撅着嘴,要去寻另外一颗果果。这时核舟猛地一震,两人身体摇晃,嘴唇顿时贴在了一起。

轰,他脑海里金蛇狂舞,好似灵魂都被炸成了粉末。

核舟剧烈地颠簸起来,两人滚落在甲板上。绿萼晕头晕脑,斜靠着船舷站起,一手握住栏杆一手支额,似乎没有搞清楚状况。

她慢慢地回想,一张俏脸越来越红,配以亭亭玉立的身姿,翠绿的曳地长裙,好像一株艳丽无双的凤凰木,叶如飞凰之羽,花似丹凤之冠。

只听到一声嘤咛,刁蛮霸道的小仙子双手掩面,像受惊的小耗子一般哧溜窜向船尾,不知找到哪个角落躲起来了。

那身法,之轻盈之快捷,真如一道流光,杠杠的!

满江红垂头丧气,叉开两条长腿坐在甲板上。

一般说来,世间少年的心单纯如一张白纸。其后,却被生活压迫,被社会诱导,被**诱惑,白纸渐jian渲染了其他颜色,甚至沾染污垢。所以多少神清气爽的少年,长大后或懦弱或凶恶或市侩或猥琐,成了自己当初讨厌的人。

他是不幸的,从小被遗弃,在穷乡僻壤长大,又经1i了凶杀丧亲之痛,像一条狗似的逃亡,像一只小老鼠似的躲藏。

他又是幸运的,被梅姥姥像掌上明珠一般呵护,被乡亲、大黄、黑姑、朱富gui等不计生死地保护,躲到填海区又被胡叔收留,至少有一口饭吃,从来没有为了生存而扭曲性格,从来没有经1i过出卖良心、尊严的窘迫。

所以,他一直是在健康地成长。

所以,虽然他的心思并不单纯,一闪念便能洞彻对方。但是,他的心境却又是纯洁的,纤尘不染的。

而此刻,他的脸变成了一块红布,火辣辣的,很是感觉羞愧羞耻。

羞愧,是因为才对冰灵表白过不久,就与绿萼不清不楚;羞耻,是因为他现,第一次控制不住身体的**。

他不由自主地偷偷舔了一下嘴唇,居然还回味无穷,就更加抬不起头了。

核舟摇晃的幅度加大,频率加快。

水流的唰唰之声盈耳,沉闷而空洞。

天色更暗了。

绿萼又来到船头,衣裙头已经被整理的一丝不苟。她身子往栏杆上一靠,故意粗着嗓门作大大咧咧状,道:“刚才纯属意外啊,大家都晕船……啊,那个,意外,是意外。你放心,姐姐会罩着你的。以后要是有谁敢欺负,就报上绿萼大仙的名头。”

然而,她的声音分明有一丝颤抖,握定栏杆的手指,不停地合上又松开。

还姐姐呢,明明瞅着比我小。还大仙呢,江湖上谁知道你?

满江红瞟了她一眼,身子微微躬低,把两条腿盘迭起来,以掩饰某处生的变化。

刚才画卷插到了大腿根,那地方神经太丰富了,痛得可真要命。小丁丁倒没事,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探头探脑,实在是太可耻了。

他深吸缓呼,驱散头脑中纷乱的**和杂念,突然想起了琼华说的那一句话,似乎有所领悟,似乎还是整不太明白。

懂事之后,情动以前。看韶光轻贱,桃花红遍。

其实懂事之后,情动以前,恰是即将阔别少年却又未成年,就像他目前这样。懂的只是生活的基本规则,人与人之间的厉害关xi,对男女之情却懵懵懂懂。而这个时候的少女,也不明白自己的美丽以及这份美丽对少年的吸引,还未体会到柔情蜜意,所以空自看着桃花红遍,光阴白白流逝,并不觉得可惜。

言外之意是,情动以后,相处之时,**一刻值千金!

满江红也感受到了光阴的紧迫,因为从天色、水流之声以及核舟的摇摆来看,距离妖龙撞山非常近了。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他站起身问道。

“一分钟,妖龙已经快触到海底,刚才还拍断了一根石柱。”

绿萼望了望天空,抬手压了压已经非常整齐熨帖的鬓角,仪态端庄,倒是有了几分大姐风范,摆出一副作古正经就事论事的神情。

啊,他闻言吃了一惊。

一分钟能够干嘛?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应该搞东搞西的。不过,好像也不太后悔。

“不要紧,在核舟上我们还有十分钟?”

“什么,这舟上流逝的时间要比正常慢十倍?”

“不是,因为现在是神魂状态,交流快如闪电,所以一分钟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相当于十分钟。”

“你应该早有方案了吧!”

“嗯。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这一条蛟是上古遗种,离化龙还远着,所以没有进化出爪子。但是神识强大,甲坚角厉,我同姐姐一直降服不了。虽然这一次它被震天弓重伤,能力大减,脑子开始糊涂,可还是不好对付,需要好好计议。”

“你们以前就能打一个平手,难道它重伤了还搞不掂?”

“我离开本体太远了,实力大不如前,神识很难穿透它的鳞甲。”绿萼摇了摇头。

“没有关xi,有我呢。震天弓就在我身上,就是不知道怎么取出来。”

某人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窘态,胸脯拍得嗵嗵直响。

“没有用的,有弓没箭,也是白搭。上次你射出的那一支神魂之箭,是我同姐姐用了两年时间,耗去了百分之五的精力才打磨出来的。可惜没有诛仙箭,否则连诸天神魔都可以射杀。”

“你姐姐不是说这是一件上古神器吗,总还有点其他辅助功能吧,灭个小猫小狗还不跟切菜似的?”

某人还不死心。

当然,任谁也不会甘心一件**炸天的大杀器,从此就成了摆设。

绿萼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们对震天弓并不熟悉,它也不听我们使唤。上一次你能够开弓,也许出于偶然。现在召唤不出来才正常,说明你还没有使用它的资格与实力。”

太伤自尊了!

没了张屠夫,就吃混毛猪?

满江红气哼哼地转了两圈,平复情绪,郑重说道:

“这条蛟龙十有八-九准备撞山,等下我先松开桃核,让它浮上海面。你呢,神识这么强大,就差遣一条鱼把自己送回鹰嘴崖。记住,以后不要随便出来了,外面多凶险呀。”

她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又增添了一分感动,却粗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本仙子早就呆闷了,出来逛逛还不可以?”

切,这有什么难猜的?你那姐姐看你跟看宝贝疙瘩似的,能让你一跑这么远?

他不回答,催促道:“就这么说定了,你快送我回到身体里去。”

“那你呢?”

“它撞山时肯定也不好受,我就乘那一刻逃离。放心,我水性好得很,有了山体阻隔,躲藏起来一点都不难。”

“不行,那太危险,你斗不过它的!”

“行,我说行就行!”

“不——行!”

绿萼的声调陡然拔高八度,长长的拖音吓得满江红浑身一哆嗦,心道,乖乖隆地咚,这是脱下淑女伪装,要重新变身成为小母老虎的节奏呀!

绿萼柳眉一竖,横了他一眼,道:“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还想在水里斗蛟龙?做梦!照我说的去做,再啰哩啰嗦的,小心姐姐揍你!”

她瞪大眼睛作凶狠状,还煞有介事地去卷袖子。可惜她穿的是窄袖短襦,没有袖子,这个样子倒似在抚摸自己玉藕般的小臂,充满魅惑与勾魂。

满江红乖乖噤声,绿萼一拍船栏杆,核舟顿时大放光明。

满江红立刻见到,这艘核舟的甲板舱壁竹蓬栏杆等等,表面显现出无数镂刻精细的微小图案,而且在船体内部,有着无数繁复的线路。而线路之中,更似有晶亮的东西在流动。

他见到这一幕,总感觉有点熟悉,呆了一呆后突然醒悟,那些线路真的非常像一幅复杂至极的电路图,而那些晶亮的东西恐怕就是绿萼所说的灵力了,也有一点像电流。

核舟之上,顿时热闹起来。

黄庭坚悠长地叹息:“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苏东坡豁达地朗吟:“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佛印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赵州当日少谦光,不出山门迎赵王。怎知金山无量相,大千世界一禅床。”

一时间,满江红似乎见到三尊雕像动弹起来,再一眨眼,却又寂然静止。

舟尾也传出嘻嘻呵呵的笑声,“阿块块,阿块块……”,夹杂“哗哗”水开及蒸汽掀动壶盖的叮当之声。

满江红探头朝舟尾望去,见两名船夫依旧静止,那炉里却窜出火苗,壶中呼呼直冒白气。

“这件灵器的材质本来是不错的,温养得好的话还可以进阶。可惜灵力十不存一,残破不堪,只能够烧开那壶水,闹腾出更大的动jing只怕就会散架。”

绿萼撇了撇嘴,表示对“小女朋友”送给满江红的礼品很是不屑。

残破,哪里残破了?看上很完整呀。

满江红仔细瞅瞅,恍然大悟。在核舟内部,麻团一般的线路中,有的断裂,有的淤积杂质,有的胡乱拼接,即便灵力充沛,恐怕也会运行不畅。

“不过呢,本仙子英明神武,法力无边,就凑合着先用了。等一下你回到本体,把核舟贴紧妖龙的角根处,我会聚拢舟中残存的灵力出一击,击穿角质层,然hou神魂直入它的脑海大战一场。这时候它是肯定顾不上你的,你就先逃之夭夭吧!”

听了这话,满江红直接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这样太危险!”

“你敢不听姐姐话!”绿萼双手一叉腰,横眉立目。

“老爷们的事,老娘们少掺和!”满江红没好气,呵斥道:“还是依我的,先把桃核抛出,待他撞山时我再找机hui。”

“你,你,你……”绿萼气得跳起来,气指颐使,还想威胁。

满江红却根本不理她,板着脸道:“少啰嗦,快送我上去。”

绿萼见他不为所动,跺了跺脚,又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孔,央求道:“好啦好啦,公子爷,就依你。不过这么好的机hui,不趁着它重伤补上一刀,都对不住人家。等下我不进它的脑海大战了,就趁着它的角被击破时,射上一箭好不?”

箭?你哪有箭?

满江红瞅着她光溜溜的膀子纳闷不已。

绿萼嘻嘻一笑,伸手撕下了半幅长裙,顿时幻化出一张小巧的弓。好在她穿着长裤,倒是没有春光外泄。

这不就是个玩具吗?满江红心里嘀咕。

绿萼瞅了瞅那张弓,也嫌小,干cui把剩下的半幅长裙扯落,化作一团光灌入小弓中。那弓立刻又大上一号,显得更扎实了。

她又伸手从头上拔下一只金钗,一扬手,化作一支金光闪闪的小箭。

“我周身事物,都是神魂幻化,变一支箭出来还不容易?”

她得yi洋洋说完,还是觉得这支箭也小了,挟在指间转了转,苦恼地环视己身。

满江红生怕她把一身衣裳全变光,急急道:

“好了,这就行了。等一下,你顺着妖龙角上的破洞射出这支箭,千万别闯进qu。时间不早了,赶快送我上去。”

“嗯。”

绿萼答应干cui,四目相对,满江红反而无话可说了。想着从神魂世界返回物质世界,不知能不能再见到她,又有一些不舍得。

绿萼柔声道:

“你也别太傻,非要等到妖龙撞山时再逃。它神魂大损,脑子不清白了,说不定中途就会狂。”

“嗯。”满江红忽然心有所动,问:

“绿萼,你的本体是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嘴巴。

这好比问一位美女,“你到底多少岁了?做过整容吗?”

或者像傻不楞登的许仙去问娇美温柔的白素贞,“娘子,你是什么动物变的?”

一般的女子遇到这样无礼的问题,要不翻脸怒骂,要不幽怨叹息,绿萼的表现却截然不同,喜滋滋道:“你猜!”

他不敢猜。

甚至不敢转动念头,以防她知。

哀伤如水漫金山,将他淹没。

见某人板着脸老不说话,绿萼轻哼一声,扮了个鬼脸,呵气成云。

满江红被那团云雾笼罩,微觉头晕,清醒的意识在下一瞬已经回到了身体里,感觉周围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彻骨寒凉。

他也不去观察周围环境了,第一个动作便是坚决地探手到脖颈上,要将桃核取出。

他要用最快的度,将它抛离深海。

他猜到她想做什么了,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听话的。

“我于风雨之夜泅渡死海,只为看凤凰花片片凋零!”

他不愿yi这句悲伤的预言,在今日一语成谶。

他僵硬地维持抱柱的姿势,胸口一直抵着蛟龙的独角。才捏住脖子上的线绳,就见到胸前光明大盛,一道白光从核舟之上射出,在角上穿出了一个小洞。

蛟龙顿时癫狂起来,翻腾扭曲。

他在错愕之间,天旋地转,见到黑魆魆的山体迫面而来,果断撒手滚入水中。

那条蛟龙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翻滚着高向前,撞上了山崖。

背后传来沉闷空洞的“隆隆”之声,他顾不得回头看,摸一摸桃核还在,奋力地向上游去。

绿萼,你这个可恶的小仙子,乖乖听话,没办傻事吧。

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叫姐姐也行。

他的脑子有一些迟钝糊涂了,却明白不能上升太快,得逐渐适应压强的变化。突然从深海窜出海面,肺部会炸开。

于是放缓度,游着游着,望见头顶越来越黑暗。

似乎有很多小鱼在飞快逃窜,几只闪着磷光的水母好奇地绕着自己团团转。

这,貌似不太对头呀!

他的脑子开始昏沉,手脚被冻得快没有感觉了,似乎正一头扎向无底深渊。

却见上方遥遥的出现了一团光晕,便咬牙向那里游去。

游呀游,游呀游……

终于能够看清楚了,原来是漆黑的天空挂着孤零零半个月亮。

游呀游,游呀游……

月亮像被啃掉半拉的烧饼……

月亮像缺了一半的脸盆……

月亮像少了半块的雷达转盘……

游呀,游。

他终于停下,明白了那不是水中的月影,更不可能是天空的月牙。

先,月牙是竖立的,而这半个月亮却是倒扣的,倒有点像隧道入口。其次,月牙的出现,是月亮运行到了地球的阴影里,所以月牙的形状,永yuan是两个圆不完全重合的部分。也就是说,连接月牙两个尖角的是一道圆弧,不可能是一条直线。

他还现了一个更严峻的事实。

他不是向上浮,而是一直在往深海里潜。

人体的密度约大于水,入水便会下沉,只有尸体泡胀了才会上浮。

难怪游得比较轻松。

可是,他无法回头了。

大概还能憋十分钟气,而十分钟时间,绝无可能从至少三千多米深处浮到海面。

结局非常清晰,会被淹死,然hou被海底的怪物吃掉。

漆黑的深海里,再也不会有人救他了,就算绿萼在也不行。

到了这一刻,满江红反而冷静下来。

向上既然行不通,那就干cui向下,去看看半个月亮吧!

他到胸前摸了摸,硬硬的还在。

在最后实在熬不住时,就放它上浮。绿萼你这个小妖精,一定要还好好的呆在核舟里呀。

他奋起残存的精力,继续向光亮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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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仙居临紫府

距离像半片碗一样倒扣的半个月亮越近,满江红感觉海水渐渐由彻骨的冰寒转为凉爽,被冻僵的身子也灵活起来。…,但是,坠入深海的感觉依然不好受。四顾茫茫,毫无依托,似乎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一个人疲惫而孤独地进行着无穷无尽的流浪。

好在,半个月亮是一个希望!

没有遭遇到强烈的海水对流,说明温差其实并不太大。但人体就这么奇特,对温度的感觉来自于同环境的热量交换度。所以炎炎夏天开26度的空调会凉爽,凛冽冬日同样开26度空调,会温暖。摸到铁会感觉冷,摸到木头会感觉暖。

除了温度约有提升之外,满江红还感觉到,越靠近半个月亮,视野越清晰开阔,海水也不像先前那么粘稠。

这,貌似不太对头呀!

一般来说,越临近深海温度越低,压强越大,盐分含量越高,海水的密度是增加的。排除掉火山喷等特例,这里的海水应当更加粘稠才对。

而且距离还有一公里多远,就见不到任何动物活动的行迹。仿佛在光源附近存在着一个反常的危险区域,群魔辟易。

只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榨取出身体残存的最后一丝精力,鼓足余勇向前冲。

等到距离只有五百多米了,他看得非常清楚,倒扣的半个月亮好像一个半球光幕,里面隐隐约约露出一扇门。

他大喜过望,却又惊恐地现,在光球右侧一百多米处,一根仿佛沉入海底的千年古木蠕动着探出了沙子,上面还附有一圈圈吸盘,貌似一节巨大无匹的触手。

什么鬼东西?

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大的章鱼吧,几千米的水深也没能够把您老压扁?

不对劲呀,沙子和海水怎么没有被触手搅动?

他只能够维持三十几秒时间了。

所以看到那节狰狞的触手静悄悄探出海底,诡异与惊骇的感觉在脑海一闪而逝,根本来不及思考更多。

他憋得额头青筋暴出,几乎晕厥,强行压抑下身体一阵阵呼吸的冲动,一往无前地向希望之门冲去。

突然从光球左侧的黑暗中,幽灵般又冲出一物,矫捷灵动,也没有带出一丝一毫的水流激荡,仿佛在虚空飞行一般。

那是一条十五米多长的鱼形怪兽,背黑腹白,耸立的背鳍如同一柄锋利的镰刀,小小的眼睛焕出冷冷幽光,阴森森地盯了过来。

靠,你丫是一条虎鲸,又不是鱼,怎么能够呆在深海里?

你爸爸妈妈知道你这么**吗?

满江红迅收回眼角余光,不看不想,疯狂地一头扎向光幕。

大白鲨同虎鲸都是海中霸王,一个单打独斗一个群居生活。大白鲨的牙齿尖利无匹,是穿刺型的。虎鲸的牙齿是切割型的,短、粗、钝,咬合猎物之后以撕扯为主。所以被大白鲨咬住还有可能脱身,被虎鲸咬住之后基本上甭想逃跑。

洞庭湖里的小龙君,这一次亡命冲刺的潜泳度完全可以破世界纪录了,却怎敌得过海中食物链上的终极霸主。只见那条虎鲸如同苍鹰俯冲之时飞掠过地面的死亡阴影,十数秒间便笼罩住满江红,巨口一张将其整个身子横咬,头颅像两旁疾甩。

奇妙的一幕生了。

明明白白牙齿已经穿透某人身体,他却依然从虎鲸口中挣出,完好无损,好像只是穿过了一片虚影。

终于,他一头撞到了光幕之上,连喷几口血水。

光幕仿佛极其粘稠的流体,血水喷溅其中,立刻引起剧烈震荡。数米方圆全被染红,透出淡淡的血光。在一息之内,光幕扭曲闪烁变幻了数次,将血水重新逼回了海水之中。而满江红的身子则像趴在了稀松的淤泥之上,软塌塌慢慢地向里面陷入。

他的双手双腿以极高频率痉挛着,直直地摊开,像是在一片雪白电脑屏幕上,趴着一个大大的“太”字!

那条凶悍的虎鲸一直紧紧追着满江红撕咬,好像一个徒劳的影子。待到光幕突然将血水迸射逼出,在海水中扩散开来,正好罩住了它的头部。

虎鲸顿时一僵,一动也不动,整个头部在一瞬间蓬然变成了一团“浓烟”,向上氤氲散开。而它的身体则好像被慢火引燃的木雕,被一寸一寸地坚定烧融,化为烟雾。

十分钟过去,光幕之外,只剩下光溜溜白惨惨一副骨架。

这一条“骨鲸”终于又可以动弹了,摇了摇空荡荡的脑壳,摆了摆可怜兮兮好像破蒲扇一般的尾巴,迟钝地转动着历历可数的肋骨,慢腾腾游入了黑暗之中,同方才的灵动迅捷简直是天壤之别。

从沙子中蠕动探出的触手,一伸长便越过了一百多米的距离,悬停在光球上方,犹犹豫豫正要向满江红抽下,却仿佛突然嗅到极其危险的气息,受了惊一般闪电缩回。

待到虎鲸的**变成烟雾,向上袅袅升腾,触手似乎抵挡不住诱惑,又躲躲闪闪地探到雾中,偷偷吸取。

虎鲸痴痴呆呆一动不动,渐成白骨,触手的胆子也越来越来,最后如巨龙吸水一般将雾团一扫而空,连飘散到几十米外的丝丝缕缕也被扯了回来。

触手的颜色变得更加幽深了,浅褐中透出棕红的质感,如一块铜锭褪去了斑斑锈迹,展露出华丽与厚实。两排吸盘则更加莹白润泽了,似整齐排列的两行玉玦。

它懒洋洋地在空中挥了挥,重新缩回了沙滩下。

那些沙子静悄悄的,依然没有一粒被搅动,仿佛只是一条长长的影子消逝了。

仿佛一头撞人棉花堆的满江红,并不知道背后凶猛追捕的虎鲸变成了一架漂亮的骨骼标本,只感觉光明充斥着上下四方,无处不在。

在触到光幕的一刹那,他便感觉前方突然虚化,似乎撞入了极浓极稠由光线组成的白茫茫大雾中。

他再也憋不住了,随着一次迫不及待的吸气后,口鼻中灌入的海水和肺里的鲜血被猛烈喷出。

连喷了好几口血,几次急促的呼吸之后,他强咬牙关放缓了节奏。

就像潜水的人从深海浮出海面,压强的急遽降低,会令得血液、肺泡中的残留气体急遽膨胀,甚至撑破血管、肺部,可不是好耍的。

这一片由光线与空气混合成的光幕,径深不过两米,却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其中进行运作。由外入内的压强是逐步降低的,而空气中的含氧量却是逐步在增加,每一厘米都不相同。

所以满江红慢慢由光幕的穹顶陷进去时,好似进入了一个减压治疗舱,不急不缓,身体状况悄悄地向良好方面恢复,效果明显。

一刻钟之后,他终于穿透了光幕,“吧嗒”掉入了松软的沙滩里。

经过一天一夜的煎熬,他的精神与**都疲乏到了极点。长吁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沙粒,体会久违的触感,不想动弹,只想睡去。

但是在沙堆里只趴了数十秒,他就强迫自己翻身坐起,迷迷瞪瞪打量眼前的奇景,面上犹挂着呆傻的笑容,似乎被震撼住了,又似乎才从梦中醒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片光幕从里向外看,如同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只能够看清十几米范围,再远就模糊虚化了,再再远则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好像孤独地置身宇宙飞船,而太空里则一点星光也没有。

这里的空气约微有一点潮湿,如春日雨后的花园,清香似有似无,凉爽而沁人心脾。地上的沙子干净得令人指,没有一丁点儿尘灰,捏在指尖细瞅,竟然隐隐出温润的光芒,仿佛结晶的微小颗粒。

光幕之外海水之中的沙地,平整得像被压路机碾过的柏油路面,根本没有海参、海胆、海百合、海星、海蛇、水母、海葵等深海动物存在或者活动过的痕迹。方才分明出现的巨大章鱼和虎鲸,在此时看来,似乎只是两个幻影,一个幻觉。

一想到那条庞大凶猛的虎鲸,满江红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收回了投向外面的目光,闭上了眼睛思索。

哎呀妈呀,太可怕了,吓死宝宝了!

虎鲸的牙齿明明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偏偏没有任何疼痛与触觉,反倒是心中立刻腾起一股阴森、死亡、寂灭的味道。在那一瞬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命力似乎被抽走了一点点,内心绝望,精神疲惫,肌体无力。若不是依靠冲刺的惯性撞到光幕,摆脱了那厮的追捕,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什么鬼东西?

一个恐怖的字眼自动冒出了脑海——阴魂!

在洞庭湖畔的乡村,如果你在黄昏时间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从村头走到村尾,大喊“某人回来”,请不要认为是疯子。想必家里有重病的人,他在喊魂,也就是喊迷失的亲人灵魂赶快回来。

灵魂若不回来怎么办?

便成了游魂。

游魂若未消散怎么办?

便成了阴魂,也就是传说中的——鬼!

满江红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摇摇晃晃站起身,察看光幕内的情况。

面前是一堵青色的山崖,凹凸不平,东一簇西一簇分布着些珊瑚,或千奇百怪,或姹紫嫣红,如一簇簇艳丽的花。

光幕像半个大碗倒扣在山崖上,隔绝海水,上端高度约三十米。

他静静看着,好生景仰。

要知道三千多米深的海水,完全能压扁普通钢铁,却被至轻至柔的光线挡住了,没有一丁点渗漏。

这奇迹,非人力可以办到。

沙滩的宽度也是约三十米,一行清晰的脚印从崖壁底端正中的一扇门延伸至光幕处,好像曾经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进入了海水中。

满江红小心翼翼走到脚印旁,仔细端详,现这是一双老式布鞋留下的。

这玩意他可熟悉,小时候没少穿,也经常见到姥姥剪出鞋样,把粗布一层层地浆糊晾干,压出千层底,用针线细细密密地缝合。坚韧厚实的鞋底很难扎穿,所以姥姥还要戴上戒指模样的顶针,纳着纳着,时不时会把针尖伸到头皮上磨一磨。到后来姥姥老了,眼睛看不清楚了,穿针眼就成了满江红的任务。他眼明手快,瞬间便能把丝线从针鼻穿过,挺起小胸脯骄傲地递给姥姥,而姥姥则会慈爱地把他揽进怀里,或者摸索出一些糖果薯片以为奖励。

这个人的脚比自己约大,理论上他的个子比自己还要高。但是从痕迹浅浅吃入沙子的深度来看,体重却不会比一只猴子更有分量。

这倒是有一点奇怪,莫非是一个大脚怪?

难道真的身轻如燕、道骨仙风,想要凌空飞去不成?

还有,这一片沙滩平整光滑,上面只留下一行孤零零走出去的脚印,他是怎么进来的?

满江红在洞庭湖畔长大,接受梅姥姥同朱富贵零零星星的儒家思想教育,生活环境却弥漫着浓郁的巫楚神鬼文化气息,最后泡上了互联网后,科学才真正给予他最严格的培训。所以他不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也不是唯心主义者。行为上有点痞赖,思维上却异常严密,而骨子里还蕴含着唯美、浪漫的气息。

如康节所言,“科学”才是地球上最强大的宗教,没有之一。它创造了灿烂的文明,用一件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奇迹,坚定了人们的信仰,指引前进的方向。然而在某些方面,它又抑制了想象的浪漫,把思维纳入一条实证的刻板轨迹。

因此这一刻,不坚定的科学主义者满江红同学,站在深海光幕的穹顶之下,傻眼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也不排斥。

而科学,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绝对要将体系之外的东西赶尽杀绝。

之前的太虚幻境、核舟记、蛟龙,用科学体系中的精神世界、梦境、生物进化,勉强能够解释得通。而眼前这一幕,是不可能简简单单用“力场”、“空间扭曲”等等掩饰得过去。至少,以现有的知识无法解释,也做不到。

当然,科学也可以进行假设。但是为弥补一个漏洞,就必须扯出几条未经实证的理论;而为了证实这几条虚构的理论,就要再建一个庞大体系……

到最后,沙滩上的城堡绝对会轰然垮塌!

满江红的知识不可谓不渊博,见解不可谓不深刻,要不然也不能以小小年纪,得到张老夫子同康老爷子的推崇。但现在这一刻,他站立穹顶之下,心中翻江倒海,无法用科学的体系将眼前这一幕推导得天衣无缝。

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

遇到不明现象,寻求答案几乎成为了他的天性,以科学进行剖析已经融进了他的血液。而这一次,十几年建立的精神支柱差点被齐根砍断。

他“三观”初立,但那只是为人处世之道。眼前无法回避无法解释的神奇场景提醒着,下一步,你如何看待客观世界!

这是——方法-论!

他怔了好一会儿,苦笑着掐死了好奇的猫,毅然中断了重构一个科学解释体系的狂妄念头。

无论如何,这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其实在人生中,无论做人做事,你只要转换一下思考的立场、方式,同样的景物立刻呈现出不同风貌。

这明显就是仙家手段,属于完全不同的一种文化体系,干嘛非要同科学硬扯在一起参照解释?既然自己对修真体系一无所知,先好好接受就行了。

当然,在他的内心深处,相信万流归宗,大道归一,宇宙只可能有一个终极解释。科学与佛、道等神秘文化,在更高的层面一定会相融。

于是乎,在他想通之后,整个世界立刻变得简单了。

于是乎,精神差点崩溃的小强同学又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准备参观仙人洞府。

他感受到这里的空气异常清新,同鹰嘴崖下洞窟里一模一样,分明就是灵气嘛,这里分明就是仙人的洞天福地嘛。世上帝皇如过江之鲫,全都死翘翘,有几个遇到仙人?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嗯,这个仙人好像外出走亲戚了,就算不授长生,洞里总要留几件宝贝或者修仙术吧!

达了!

达了!!

达了!!!

某人容光焕,兴高采烈地整理顺溜头,又把衣襟下摆解开拂平,把仅存的两粒扣子扣好,把身上的沙子拍打干净。只是他光着脚,袒露出小腿、肚皮,精赤着胳膊,无论脸上怎么扮出一副虔诚模样,怎么看都是一个混得有点凄惨的街头小混混。

他恭恭敬敬走到那扇普通的石门前,低头深深作揖,哼哼两声以清理嗓子,朗声道:“小子满江红,求见仙人。”

咦,没有动静。

这才正常嘛!您老要在家,我可不好顺东西。

“小子满江红,求见仙人。”

洞右侧刻的是“仙居临紫府”,左侧刻的是“人世隔红尘”,顶上的横批没有,却留出了一块白地,忒是奇怪。紫府相传是东华帝君的地盘,地仙、神仙、天仙都管得着,响当当副天庭级别的大领导。这位仁兄既然能够做他的邻居,想必也是一位天庭大干部!

“小子满江红,求见仙人。”

重要事情说三遍,没错!

见依然没有声息回应,某人挺直身子,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了好几圈,开始冒出精光。

他郑重其事地走上前,慢慢伸出手握向门上铜环,手掌却一下子插进了门里。

他约微一怔,并不诧异。感情这个同光幕一样,也是一扇似实还虚的门。

他贼特兮兮地四下瞅瞅,侧着肩膀挤了进去。

进去之后,某人一扫里面情况,顿时目瞪口呆,气不打一处来,在心中破口大骂:

“见过穷的,没见过这么穷的!你丫还仙人洞府呢,整个就是一破窑洞嘛!你丫要是紫府,小爷家的茅草屋就是凌霄宝殿!”

第八十章 人世隔红尘

在左壁之上,起又是两行诗,为行书,却毫无飘逸之势,笔锋凝滞,划痕极深,似乎能够听到写字之人沉重矛盾的叹息。

“黄金转世人何在,白日飞升谁见来”

在这句质问之后,是周癫对自己将近百年修真生涯的一个回顾。

静静看着这些或平淡或迷茫或激动的叙述,满江红现,不能把他当作一个简单的宗教人士或者修真标杆来看待,他至少还是一个复杂的人文主义者,一个神秘文化的固执研究者,一个异能开的孤独探索者。

周癫的研究领域不仅涵盖了符箓丹方炼气,甚至连巫术佛法都有涉猎。比方说在他修炼的过程中,结合道家“形神相守”与佛家“形神相离”的理论,将自己的神识逼出。这与史料记载是吻合的,“其常与僧众混杂”。虽然这个手段并不能达到上古之人“元神出窍”的效果,却非常犀利,等于是在清醒状态下把意识投射出去。

再比方说,他可以借助风云雾等一掠百丈,虽然不是真正的飞行,更不可能“朝游北海暮苍梧”,却已经突破人体极限,进入了另外一个领域。

但是这些,他个人认为都是“小技尔”。

修真的目的是什么,是飞升。

飞升的目的是什么,是成仙。

成仙的目的是什么,是长生。

在世人眼中,他俨然已经成为了6地神仙。但他自己知道,他不是。

而那时,他已经立于人间巅峰了。百尺竿头,再难寸进。

他现,在秦之前的仙人不胜枚举,在秦之后的飞升却寥寥可数。各地流传的成仙案例,经过他一番考证之后,认为绝大部分都是“以讹传讹”,只有极少部分是“或有之”。

经过一甲子的研究之后,从一些隐晦的典籍中,从一些秘不示人的口传中,他拼凑出一部恐怖阴森的修真展史。

修真的黄金时期在秦之前,准确地讲,叫“炼气”。

修真界面临的第一次浩劫,是在战国末期,神女“一剑断天门”,导致天界与人间的联络中断。此后非但天人下凡成了极其麻烦的事情,而且由于缺乏来自天界的灵气灌入,人间灵气便成了无源之水,渐渐溃散。

灵气缺乏,修真艰难,符箓丹方等等才被开出来以弥补不足,但终究不是正途。

修炼有成的人一代比一代少,终归还是有,便要奔赴昆仑山去寻找仙缘。

天门虽然中断了,天宫却会隔十几年在昆仑山上出现一次,接引有缘之人。其中不乏特别优秀的人物,天宫也会主动前来接引,是为“白日飞升”。

但是这种苟延残喘的局面,在南宋中期遭遇到毁灭性打击。

某一日,道门炼气八层以上的高手集体消失,连佛门高僧,山精树怪也不得幸免。

这是一幕浩大无比的飞升场景,在先秦都不曾出现过。

日出时从昆仑山起,日落时到南海滨止,那一日,所有的修真者遽然心神不宁,修为愈深感受愈强烈。然后他们目瞪口呆地现,正好好说着话或者盘坐入静的师长,手舞足蹈挣扎着飞入了高空,好像一只只被绳子突然拽起的小鸡仔。

在屋中的,穿顶而出;在那深洞之中闭关的,破门而出。倘若运气不好,碰上了石门铁门,在猝不及防之间来不及运气,便会撞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尸体从半空之中摔落。

大海遽起波澜,海怪蛟龙直飞上天,虽张牙舞爪也无济于事。

那些侥幸目睹的俗人皆拜服于地,高呼“成仙”,但亲近者却不寒而栗。虽然他们对外粉饰以“师长得道飞升”,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明白,仿佛天空撒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把天下大鱼统统打尽,只剩下一些不成气候的小杂鱼。

翻江倒海,涸泽而渔

自此之后,修真一脉奄奄一息,有的甚至断了传承。

而在世俗中的道门,则以玄谈济世修身养性为主了。

当初剩下的那批炼气六七层高手,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道心蒙垢,不得寸进。

谁还敢去飞升太可怕了

是为末法时代来临。

但是人世间一切,均敌不过光阴冲刷。

当初的隐秘,知道真相的人本来就不多,渐渐被淡忘。

更何况长生本一直是人类最大的梦想

所以一批批修真者还是前仆后继,聚往昆仑山,逐渐形成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仙人谷。

而天宫自那日起,不再显露于世间接引飞升之人,事实上也没有谁能够自己飞起来。

这样过了一百年之后,昆仑山突然出现异兆,天宫再现。

但是有人去,却无人归。

周癫已到垂暮之年,安顿好建文帝后,算一算第二个百年之期将近,天宫或恐再现,决定赌一把运气,去昆仑山等着。

他准备一路上呢,顺道把两件事情做了。

一件是前往巫山,搞清楚当初神女为什么要“一剑断天门”。据他所言,龙族人不可能是神女的传人,倒有一点像守护神女峰的卒子。

再一件是前往桃都,拜访上古留下来的“神木”。

这个海岛时他送建文帝去海外时现的,当时就觉得这里存在着稀薄的灵气,花草树木格外清新繁茂。这一次从海外归来,途经此岛,突奇想。天地之间的灵气在6上散逸得快,水底要慢,海下也许还存在凝结的灵脉。潜入深海后他果然有所现,便扩而为洞,以阵法护之。

这个阵法不但对外隔绝海水,对内还封闭了灵脉,只让灵气以极慢的度渗出。若有人想大肆掘脉,除非以强过他的功力击破屏障。只是这样一来,又会引起海水倒灌,玉石俱焚。

所以他奉劝后来之人,别动这样的歪心思。

这个洞,他连建文帝也没有告诉,觉得这样珍贵的事物是属于全人类的,不该归一派一家独占。何况前人已经糟蹋不少好东西了,总要留一点给后人。

“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

他猜测,能够现这个洞的人绝不会普通,所以除了劝告对方别毁洞外,还希望对方别伤害两个护洞的阴魂,一条章鱼叫小灰,一头虎鲸叫小黑。还有,他一心修道不理俗事,回想起来实在辜负家人甚多。少小离家老大回,“唯见父母坟上草拱,而松柏青青,乡亲皆不识”。所以还希望,在家族陷入危难时对方能够帮衬一下,“一次足矣”。

既然对方是高人,思想境界想必也是极高的,“定非瓦釜之人”,绝不会在乎什么宝物。何况他穷得响叮当,也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所以他把在洞中运气修炼的一些体会写了下来,希望于对方有所帮助。

不过呢,最后他又补充道,在这么充裕的灵气环境里修炼,自己的实力的确大增,但好像对成仙没什么卵用

再继续往下看,满江红扫到几个“气”字和密密麻麻的“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等等术语,就再也没有兴趣了,痛苦地蹲下,抱头呻吟。

您老这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小子是一个大漏斗,没有气感,要气有何用

哎,小子就是瓦釜之人,最爱的就是黄白之物。您老没有宝物,好歹留下一点不值钱的古董也行呀实在啥都没有,俗不可耐的金银财宝,包括铜板,我也绝不嫌弃

光不溜丢的,啥意思呀,就剩下一个蒲团。我拿出去,说是八百年前癫仙人的屁股亲自坐过的,会被大棒子打出来,没有人会信呀瞅着这么崭新闪亮,连做赝品都不够格,都不需要进行碳十四年代检测。

哎,算了,您老不认识马克思,不知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某人一肚子邪火跑到沙滩上,把两只脚当成了地雷探针,一边胡乱地掀着沙子,一边腹诽道,您老的智商一般,情商却实在不咋地。跑去巫山摸神女底细,亏你想得出。这好比硬要人家拿出传家宝给你签定,那不是找架打的节奏吗

他忽然想起了冰灵的话,“神女当年宏愿,说诸天神佛,谁敢挡我一剑”噫,貌似同老头儿的话接榫得天衣无缝呢。嗯,出去以后得避开杀气腾腾的乾达婆,悄悄地找到冰灵,问个究竟。

照这样推断的话,老头儿恐怕在巫山没讨着好,所以建文帝的南海派便同巫山龙族结下了世仇。感情昨天晚上好一场大战,源头出在您老这儿呀那我到底要帮谁呢

形神相守,形神相离,南海派的惊神刺指定是从这里面脱胎而出。这个属于应用手段了,应该是苦大仇深的建文帝开出来的,您老该没有这么阴损。

能够进洞的人,肯定是先同您老的小灰小白大战了一场,叫人家手下留情纯属马后炮了。不过,提醒对方出去以后别追杀,还有点用的,您老肯定没有想这么复杂吧。至于小子我呢,差点被吃掉,根本不想再照面问题是,它们要追杀我怎么办您老也得留下克制它们的方法呀

嗯,算了,您老一走八百年,看样子是回不来了,连遗嘱都写好了。

小子我马马虎虎也算半个传人,那这个洞以后就归我了,由着我怎么开,没意见吧

瞧,您老没答话,就当默认了。

某人双手叉腰,环顾光幕山崖,又高兴起来。

虽然他腹诽老头儿没留下什么好变成现钞的东西,心中却非常清楚,这个洞本身就是一件罕见珍物,其价值无法衡量,只怕世间的珠宝加起来都要被它秒轰成渣。这个消息只要泄露出去,绝对会掀起一场战争。

只是无论灵脉还是心法,都不太好开,需要好好计议。

弄成一个海底高级疗养院倒是不错的,小灰小白当门卫,还不用工资。

被掐死的猫又复活了,某人到底没忍住好奇,逡巡到光幕边上蹲下,卖力地刨起沙子来。倒要看看下面埋的究竟是什么光源,出的光线居然能拐弯形成一个罩子。

下挖了一米多深后,触到坚硬的岩石。沙子渐渐变得湿润,旁侧隐约有光线透出。可要是看个究竟,就要伸手去挖开光幕中的沙地。

他毫不犹豫把手插过去,仿佛碰到了一堵厚厚的坚实无比的橡胶墙。指尖约有内陷的触感,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某人嘿嘿一笑,一副早料到如此的神情,满不在乎一拳击去。

呯,光幕岿然不动。

一丝不祥的感觉从心里升腾而起,他匆忙站起身跳出深坑,斜起肩膀狠狠撞去。

嘭,无济于事。

这一下他可真的急眼了,退后七八米,加冲向光幕。

只听到“嗷”一声惨叫,一个歪七扭八的“太”字从光幕上面滑下。

如此的场景重复了三回后,某人双手插进沙子撑起后仰的身子,鼻青脸肿瘫坐在沙地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月亮粑粑的,小爷不会这么命苦吧,这不成了钻进玻璃窗夹层的苍蝇这要是出不去,没水没粮的,小爷又不能辟谷,还不得活活饿死奶奶的,传说中的猪脚找到一个洞天福地,只管修炼就行了,好像全不用吃饭似的

理论上说,应该不会这么糟糕。华夏先民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番邦蛮夷不也说“上帝给你关上门,又会打开一扇窗子”吗不要慌,不要急

某人步履沉重走过沙滩,找窗子去了。

他先回到洞里,研究起周老头留下的心法,看有没有破阵窍门。

答案是,木有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无论光幕如何神奇,可是要抵抗数千米深的水压,没有相应的内压与坚固度,那是绝对不成的,更不可能留下一扇有破绽的门

想必周老头当年也不曾想到,能够赤身潜入深海之人居然没有一点法术,进得来出不去。

在洞里转了两圈,连一丁点粮食渣滓都见不到,某人怏怏走出,望着那片神奇雄伟的光幕呆。

他突然明白了,老周头本来只封闭那个小洞就可以的,为什么要煞费苦心搞这么大一个亮化的形象工程。

感情这就是海底的一个灯塔呀您老一方面要保护这道灵脉,一方面又不希望它被埋没,用半个月亮来吸引高人。

您老的境界还真是高呢,好几层楼那么高

可这些关小爷什么事小爷被你这个老糊涂关在这里,就快要饿死了

你说你一把年纪了,好端端的辟什么谷呀,藏个几十吨清水干粮在洞里多好。世人当你是神仙,你不方便偷吃,躲在海底偷偷地米西谁瞧得见呀

仙居临紫府是骗人的,好一个人世隔红尘

大概是吸入了灵气的缘故,又见到了神妙恢宏的场景,满江红原本疲乏到极点的身子缓过了体力,精神也一直处于亢奋之中。可毕竟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在鹰嘴崖下也只喝了一点水,突然现穹顶之下无水无粮时,饥饿干渴的感觉立刻被放大,越来越强烈。就像一个烟瘾颇重之人,本来不想抽的,可要是没有一包烟在手,那种不安和吸烟的立刻浮出水面,跟猫爪挠心似的,一腔邪火蹭蹭蹭直往上窜。

孤独的身影在沙滩上徜徉着,一天,两天

其间他无数次冲击光幕,均以惨淡收场,最后彻底放弃了这种无聊无效的尝试。

除了缺食少水,他还遭遇到精神上的严峻挑战。呆在这样封闭寂静的空间,相当于关禁闭。由于缺乏同外界的信号交流,等于感觉被剥夺,思维开始迟钝,焦虑不安,开始出现幻觉。用他自己在一切的起源中提出的印痕理论解释,那就是没有新的印痕产生,老的印痕开始混淆,意识在走向混沌。

他以极坚强的毅力控制着自己,依然搞不清时间的流逝了。

不知过了多少天后

光幕之外,紧贴着一条灰暗的山一样庞大的章鱼同一副白生生的鲸鱼骨架。它们愣愣地“凝视”着光幕里面,显然搞不清楚出了什么状况。

瘦骨嶙峋的某人瘫坐在沙滩上,呆呆地望着它们,缓缓心道,以后小爷要是收了你们,非改名字不可。小灰灰实在太土了,改叫保罗吧,向神一样的预言帝致敬。还有小黑,你丫啥时候变得这么俊俏了,改叫小白得了。

他傻傻地笑着,伸手从身边的坑里掏出一把潮湿的沙子塞进嘴里。然而,这一点湿气根本满足不了身体对水的渴望,他的嘴唇已经干燥得像两瓣阳光下暴晒许久的老橘皮,泛白粗糙起毛。

胃壁干瘪,如被烈火灼烧,如同砂纸碾磨,痛得他只能佝偻着腰走路。后来在崖壁上敲下一片片的“琉璃”吞下,那玩意入口就化作了液体,灌满一肚皮后才稍微的暂时的缓解饥饿感。随着灵液入肚,他的皮肤越来越光滑细腻,却也越来越松弛苍白,以至于打嗝都是香喷喷的灵气。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还是一天天虚弱,一天天消瘦下去,眼窝深陷,指如鸡爪。

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终于有一天,他挣扎着从沙滩里爬回了洞,抖抖索索把胸前的核舟解下来,摆放在灵气的出口,又艰难地像一条虫子般扭动向前,把自己的脑袋枕在了蒲团之上,仰天长喘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小爷连自家爸妈是谁都不知道呢,真亏

姥姥,我好想你

朱叔叔大牛哥,我来了

大黄黑姑红莲戎哥五哥九哥追命水猴子肉松再见了

绿萼,你怎么这么傻,不想再见到你

晶晶,对不起

冰灵,我爱你

一滴极细极细的浑浊泪水,悄悄沁出了干枯的眼角,如龟裂大地上一颗遗落的露珠,孤独而忧伤。

第八十一章 我的意中人你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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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蛾。”

如歌微微一挑眉,停下了手里的刺绣活计,抬起光洁的脖颈,只见黑瘦矮小的陈秀才精赤着两只大脚,手提渔篓,拘束地站立在竹篱之外。

“秀才,今儿是不是又捉到什么大鱼了?这么高兴!”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陈秀才望着如歌唇红齿白似嗔还笑的一张俏脸,不觉痴了,口中兀自喃喃念叨词句,一条小鱼儿“毕剥”从竹篓里跳出,也不知晓。

“呸,越说越没个正经!”

如歌啐了一声,纤腰一拧如弱柳扶风,收起针线款款走进里屋,全不管身后陈秀才在急急忙忙地呼喊。

“如歌妹子,我今儿打了好些胖头鱼,新鲜得很,你将就着熬汤……”

院子里响起竹篓倾倒,鱼儿弹跳的“毕拨”之声,此起彼伏。她停了停,还是没有回头。

是谁说过,女儿家在嫁人前是一颗明珠,嫁人后就渐jian失去光泽,生出些异味,竟然变成了鱼眼睛。海岛上总共才三百多人口,一、两百户人家,搬着指头算,还是有几个相当出色的青年男子。但如歌就是不想嫁人,不想变成鱼眼睛。

午夜梦回,她听着身边妹子的翻身呓语,帘外另一张床上母亲的磨牙,还有厢房里大哥的如雷鼾声,夹杂着厨房里老鼠的窸窣声,窗外啾啾虫鸣,常怔怔看着屋顶的茅草,静静地,直到天明。

梦中那些千奇百怪的事物,飞翔的铁鸟、入云的高楼、千里传音的魔盒、灯火璀璨、绿女红男……都幻影一般飞驰而过,抓也抓不住。

netad1();还有那些呼唤的声音,或亲切、或冷淡、或焦急……晶晶?晶晶是谁呀,莫非前生?

当所有支离破碎的6离景象与喧闹声响都沉入黑暗,一张清晰的面容却浮出脑海。眸子清澈而明亮,如夜空里最亮的星辰;薄薄的红润的嘴唇抿紧,绷着俊秀的脸庞,是在生qi吗?他灼热的手臂揽住了自己的腰身,好生令人心烦意乱。清风俏皮地撩-乱丝,阳光似金线穿梭,树影在飞舞旋转。

如果这是一个梦,我情愿融化在他的怀抱,永yuan都不醒来!

在岛上苦熬光阴,何时是一个尽头?难道真要等到红颜凋谢,青丝枯槁?

“女儿呀,你莫不是看上了飞龙将军?”林四娘很着急,常悄悄地问。

飞龙将军云飞,是海岛上年轻女人的梦。许多女子向天祈祷,只为飞龙将军视察时,能够多看自己几眼。

“不是!”

“可怜我的乖女,生得这般颜色,却被流放到荒岛受苦。早个几十年,保不准能够入宫,做贵妃娘娘呢。”

“不想。”

“哎呀我的乖女,你怕不是要玉皇大帝、如来佛祖来娶你呀!”

岛上都是有罪之人,皇帝仁慈,没有斩尽杀绝,而是流放到偏远海岛。在父亲以谋逆大罪处极刑后,如歌同母亲、哥哥、妹妹被押送上岛,时间也才过了半年。爷爷是赫赫有名的镇远侯,但如歌却没有一点印象了。因为早在出生之前,爷爷就和一批打天xia的公侯名将解甲归田,郁郁而终。

奇怪的是,如歌竟然对父亲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netad2();不光她,在经1i过严酷黑暗的牢狱之灾后,几乎所有岛上人都比较健忘。很多过往的事情,常netg要别人提醒才想起。她记忆中那些模模糊糊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日子,全是道听途说。说的人也都语气淡定,仿佛在说画本里的故事,遥不可及。

陈秀才更加凄惨,全家被杀得只剩下他一个,和如歌一家人同船来岛。其实他叔叔是当朝的吏部尚书,早几年犯事就被贬到岛上,又很快故去,倒是给他遗留下了一间小屋。陈老尚书带来很大几箱书,曰:可以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书。这些书也养成了陈秀才的呆病,如歌一见到他背着钓杆挎着渔篓,赤着脚一高一低挽着裤脚吟诗的样子,就想笑。

不过,老尚书那些书也没有能保存多久,慢慢都被人引火、糊墙、做鞋样用去了,秀才找到的几本还是藏在墙缝中的残卷。当初老尚书在弥留之际,开始说胡话,人人都以为会听到一些“经国大计”,最不济也是“子曰诗云”,但冒出口的却是一张张菜谱:红烧海螺、一品熊掌、水晶肴蹄、龙井虾仁、红煨鱼翅、冰糖湘莲……害得在场的人都胃酸了好几天。

同陈秀才、如歌一家同时被押上岛的,还有一位巨匪——天狮花戎。但是他独来独往,离群索居,大家都有一点惧怕,敬而远之。

云飞是朝廷青年将领里的第一猛将,北逐匈奴南平倭寇,立下不世功勋,论理是可以封侯的。但他好杀战俘,又不尊上司,专横霸道,被降级镇守海疆,这座囚岛也在管辖范围内。因为没有战事,岛上关押的又是贵胄家眷,隔半年一年就有人被皇帝重新启用或平反,他倒是不敢轻慢,每隔三个月便会亲自巡查一次,偶尔也临时性地压送人犯来岛,或宣读特赦。

云飞的到来,对岛上的男女来说,是头等大事。当然,岛上的生活极其枯燥无聊,也确实没有什么大事情。

先,云飞除了清点人数查看情况,给病人治病外,会留下一些生活必需品。

其次,云飞的到来意味着朝廷的裁决。得到特赦人的将离岛,而作奸犯科的人,则很有可能被就地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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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从三年前起,这种太平无事状况开始有了变化。

由于附近海盗基本上被杀了一个干净,云飞艺高人胆大,弃战船而不用,每次只押运三艘商船来岛。一艘满载兵丁,一艘载着医生、药材、布匹、茶叶等,还有一艘则装满蔬菜和粮食,有时还会有几十坛美酒。

大船在黎明靠近海岛,不等高亢嘹亮的铜角军号吹响,早早有人远远望见了,呼朋引伴,里长燃起狼烟,击鼓鸣锣。所以到大船靠岸时,岛上的人全跑去了海滩。在泊船的海湾前,有好大一片沙滩,五百多人按村落、家庭排列整齐,倒是一目了然。

兵丁们照例先抬出一箱箱熏制肉食、茶叶、布匹等,妇女们惊喜地现还有丝绸、胭脂、针线,好一阵窃窃低语。照例是里长先上前,向飞龙将军介shao这几个月生的情况,不外乎某某病故,某某斗殴,某某偷窃等等。若是有殴伤人命逃入山里的,待这里事情过后,兵丁们立刻搜山擒来,在众人面前就地正法。

三十顶帐篷排列成好一长溜,每顶帐篷前站立一名军士,帐篷内两名医生坐诊。军中文书在石滩上摆开一张桌子,高声念着名zi,人们便依次上前进入帐篷诊治,出来之后再按人头领取物品。常有人病故或者失踪,多出的份额就会奖励给那些表现良好之人。

云飞按剑而立,海风掀起猩红的大氅,猎猎招展。剑眉星目,面孔如瓷一般白晰细腻,隐隐透出光泽。一身细密的银甲,荷叶盔上一点朱缨,护心镜亮如秋水。远看似一尊纯银打造的武士,又好像二郎神离开了天庭。

女孩子们不顾矜持,情不自禁地出了尖叫,不是因为胭脂、绸缎,而是终于又见到了云飞。

变乱是人群聚拢,正准备依序诊治时生的。

四王爷因为“谋反”而获罪,锦衣玉食的身子,怎捱得住这荒岛饥寒,没几年就病故了。四王子长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仗着父亲余威,联络了一些旧部,又撺掇起一批同样不甘心在荒岛上终老的青年,聚起六、七十人,思谋着夺取海船,逃出囚岛。

云飞每次上岛,所带兵丁只有四十几,再加上船里的,撑死也不过八十人。四王子的计划是,在众兵丁正忙着抬运物品下船时制造骚乱,云飞必然分兵维持秩序。众人便分作两路,一批人快解决岸上兵丁,另一批人则直扑守在海船跳板前的几个士兵。

度是关jian,不能让海船在觉察之后有起锚扬帆的时间,否则便功亏一篑。岛上这些人中,有运筹帷幄的谋士,有身经百战的勇士,更有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四王子很是放心。狭路相逢勇者胜,就算老天不佑,总算轰轰烈烈搏了一场,也要比在岛上慢慢地耗死强。

只不过武qi令人头痛,岛上拢共才几把短剑,正规上阵的兵刃是一件也无。但这也难不住他们,四王子收集了一些犁头铁锹,叫铁匠打成几十柄尖利的矛头,插在坚rèn的竹杆上。这些矛就藏在滩上乱石下,专等着海船到来。

船上货物在一箱箱往下抬,一顶顶帐篷还没有支起来,云飞正听着里长报告,人群突然喧哗骚乱。云飞扬眉扫了扫,冷笑一声,轻蔑地挥手出几道指令,自己却不紧不慢地走向一个高台,鸟瞰全场。

听到号令,一组十人队的兵丁飞快插入人群。四王子看见跑进伏击圈,立刻狠狠一跺脚一击掌,总攻开始了。二十几条汉子顿时把十个士兵围在了核心,剩余四十多人则呐喊着,潮水一般涌向泊在岸边的两艘海船。

“锵啷”之声不绝于耳,二十几个正卖力抗东西的兵丁立刻原地列阵,抽刀出鞘,杀气冲霄地挡在货船前,连跳板也不抽掉。十几个支帐篷的兵丁把手中物事一丢,非常奇怪地不去保护海船,也不去人群中厮杀帮忙,而是迅在外围散开,切断了沙滩众人的退路,均面孔冷肃,擎刀在手,严密监视。

第一艘兵船上顷刻之间立起十余军士,张弓搭箭,更有十余军士冲下海船,长枪在手,严阵以待。而这时,第三艘装满粮食的大船不为所动,依然缓缓地靠近第二艘货船,军士们若无其事地抛锚固定,搭上跳板,绑紧缆绳连接两船。

见到云飞如此托大,四王子大喜过望。

诸事遂矣,上上大吉!

云飞所立的高台,其实是海边的一块巨石,高约一丈多。两条灰影平地拔起,一左一右斜向上刺出。这两个是飞鹰门的弟子,以轻功见长,一出手便是最为凌厉的“鹰击长空”,虽然用短剑代替了“破甲锥”,威力却是不减。云飞防了左也防不了右,要闪避就只能跳下。而在台下,朱亥正手提一柄大石锤等着他。朱亥曾是有名的“军中力士”,岛上没有铁锤,这石锤的威力一样不可小觑。况且云飞身在半空,无从借力闪躲,这一锤横扫,只怕要骨断筋折。就算他侥幸躲过了锤击,正好又赶上两名飞鹰弟子的身法、度、剑招都挥到极致,凌空击下,施展出最为毒辣的“鹰蛇生死搏”,不死不休。

擒下云飞,是四王子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他深明“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江湖搏杀凶险狡诈,不同于百万军中陷阵冲杀,仅仅凭气血之勇、武力之威就可以横扫一大片。面对这般一环扣一环的狠辣算计,无双猛将也要脱一层皮。

正所谓,任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

只见到电光一闪,亮得人头晕目眩;只听到两声凄厉惨叫,洒下了漫天血雨。两只“飞鹰”断成四截,从半空“吧唧”掉下。

龙飞慢慢地还剑入鞘,没有人看清楚是如何出手的。因为斩杀的度实在太快,雪亮的剑身上连血珠都没有沾上一滴。

这是人还是神?

朱亥经1i过无数场万马千军的惨烈杀戮,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轻描淡写又疾如闪电的“斩立决”,不由得连连后退。他扭头望去,只见沙滩上倒下一排排尸体,海船上整齐排列的弓弩手正扣弦搭箭严阵以待。零星上十人突出箭雨冲到了守卫跳板的士兵面前,却倒在了一丈开外,根本没有贴身搏杀的机hui就被长枪-刺死。而不远处,围杀的二十几人也被砍得七零八落,兵丁们挥舞着手中的滴血军刀,斩瓜切菜一般。

机关算尽,人家只当儿戏!

不多时,就只剩下面如死灰的四王子等三个被团团围住。聚集的人群在变乱初起时轰然炸开,又不敢跑远,只得瑟缩成一堆堆地尽量靠边上站,个个都惊恐欲绝地等待着。

“四王子,你就这点道行,太让我失望了!我真的很希望这天xia,还有人可以击败我,击败我的飞龙神兵!”

龙飞冷笑着,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我知道,你很不服气。不错,你们这些人在岛上缺肉少酒,体力是大不如前。不过我们坐海船越洋而来,也颠簸了十数日,体力上只勉强占一点便宜。你肯定还想说,是因为没有好bingqi。哈哈,就算给了你,你又能怎么样?为了让你们这些囚胚厮鸟死得瞑目,云某空手来接招。谁能在我掌下逃出生天,将被奉为上宾,永离此岛!”

“你奶奶个熊,要杀就杀,啰哩啰嗦哄鬼呀!”朱亥瞪着两只血红的怪眼吼道。

“哦,朱亥,你有军中力士之称。听说在高丽之战中,曾经连毙十将,砸断敌旗,立下头功。你过来试试,我的头硬还是你的锤狠?云某如果使诈躲闪,就算不得好汉!”

“老子砸死你这狗-娘养的!”

朱亥近一丈高的身躯,黑沉沉犹如铁塔一般,闻言大怒,连人带锤跳起来砸向龙飞。他存了必死之心,这一锤使尽全身力气,根本没有留下后手。使锤的人都下盘沉重,这一跃也并不高,但是威势惊人,云飞身后的兵丁都感到了烈风扑面。

云飞冷笑抬起头,眯缝着眼,看那锤快到头顶了,才猛一抬臂,使了个“只手擎天”,一掌拍去。只听到“啪”一声巨响,碎石乱溅,那柄硕大无比的石锤被震裂倒掼。朱亥倒摔出几丈开外,口喷鲜血手脚抽搐,胸口瘪进好大一块,锤柄倒插进胸膛,眼见是不活了。

四下寂静无声,人人战栗。海风呜咽,如泣如诉。

“飞龙将军神功盖世,刘某平生仅见!”四王子身前黑瘦矮小的中年人抱拳长揖。

这一句话的确是出自内心,算不得马屁。不光他没有见过,在场绝大部分人连听都没有听过这样近乎神话的武功。

“哈哈哈,刘星,你也是成名的剑客,陪着四王爷在这个海岛闲居,果然忠心耿耿。我这把宝剑名唤秋水,是皇上御赐,吹毛断,削铁如泥。岛上无剑,你就用它来和我过招吧。”

不待令,合围的兵丁闻言立刻闪开一个缺口。

云飞随手一掷,秋水剑脱鞘而出,斜插在刘星的面前。

“好剑,果然是天xia神兵。也只有这一柄剑,才配得上飞龙将军的英明神武。”

刘星仔细抚摩着剑柄上的火焰云纹,屈指一弹,剑身微颤,剑啸清越有如龙吟,袅袅不绝。

四王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刘星却看也不看,径直向前走出了三步,扭腕挽了一个剑花,说道:“将军方才言称,只要有人能从手下生还,将被奉为上宾,永离此岛。”

“云某言出如箭,岂能收回。”云飞眉头微皱,有一点不耐烦了。

“好,如果侥幸生还,刘星也不用被奉为上宾,任凭处置。只求将军放过四王子,我等也将终身不离此岛,再无叛乱之心。”

“哈哈哈,你想为四王爷保住一缕血脉,果然用心良苦。好,虽然你所托非人,却也算得上忠臣良将,就依你。”

云飞大刺刺叉腿背手而立,静等着刘星过来。

刘星却没有继续前行,脚下摆了一个不丁不八的架势,力掼剑身,在原地舞将开来。剑光越来越密,先是形成一道光幕,到后来已经看不见宝剑,只见到一个闪亮的光球将其层层密密地裹住。

四王子暗道惭愧,有这样的高手在身边竟然不知。其他人先是诧异,马上就恍然大悟。原来刘星自知不是对shou,先用话把云飞挤兑住,然hou不求进攻,只求自保。只是这样舞将下去,终有力竭之时。云飞如果等到他筋疲力尽再动手,结局只怕更加糟糕。

云飞却是性子高傲之人,岂会靠讨巧取胜。他慢慢地走到刘星面前,仔细盯着面前由剑光织成的光球,鼻子都快触上去了,仿佛在照镜子一般。

人群中传出女孩子们惊恐的叫声,龙飞偏过脸微微一笑,突然一伸手就向光球的中心掏去。他的动作也不甚快,众人都清清楚楚看到手臂又缩回来,并没有被绞断。原来这光球虽然眩目,但在云飞这样的绝世高手眼中,却存在着不少一闪而逝的漏洞。

光球在一瞬间消失,刘星脚步踉跄,继续凌乱地舞了数下才停住,喉咙“呵呵”作响,喉头已被捏碎。他颤抖着身子单膝跪下,双手过头向云飞奉还了宝剑,又转过身朝四王子磕了一个响头,然hou一纵而起,在几个起落之后,好像一头受伤的大鸟“扑通”扎入海水中。

云飞默默望着刘星坠落的身影,抱拳以致敬。回头冷冷地一瞥四王子,喝道:“砍了!”

四王子浑身筛糠地叫喊,龙飞却看也不看,听也不听,举手示意,海船上又开始卸下一个个大木箱。

叛乱很快平息,四王子被斩,由此引了大清洗。凡还知情不报的,暗中支持的,均不得幸免。伤的、死的、活的,统统被砍下头颅,尸体抛入大海。叛乱的只有六七十,死的人却有一百多。那一天海水被染红,引来疯狂的鲨鱼同海鸟。沙滩上浓烈腥臭的血腥气味数十日不散,沙子被染黑,绿头苍蝇铺天盖地。而且在此后的大半年中,即使饿得不行,也没有人去捕鱼。

岛上一下子少了一百多口人,没有谁敢不服云飞的铁血无情。但是岛上的平静生活,也从那一次起被打破。

岛上原来囚禁的,不是公卿大臣,就是王侯名将,往ang还携带了家眷仆佣。这些贵胄们,家被抄了,夹带些许金银珠宝在岛上全无用处,只得慢慢遣散了仆佣。而那些仆佣下人,本是吃苦出身,在岛上开荒种地,结网捕鱼,倒也逍遥。有人向原来的主人家供应食物,有的干cui理也不理。主人家本来就不识劳作,又拉不下架子,这日子便过得越艰难。

这倒罢了,岛上虽然清苦却平静,可谓路不拾遗,颇具桃源古风。可是云飞自从叛乱之日起,再次押送到海岛上的,开始混杂一批批汪洋大盗。这些盗匪初到岛上时倒也小心谨慎,后来人聚多了,开始呼啸山林,偷窃抢夺。杀人放火掳掠女子倒还不敢,因为那是死罪。云飞每一次巡岛,也只惩戒了事,更助长了其嚣张气焰。

每三个月按人头放一次的粮食,虽然吃不饱,可就算是不耕作捕猎,也饿不死人。何况有的人家全是老人妇女孩童,食量小,再采摘一点果子补充,甚至会有结余,用以换取肉食。若是谁家有小孩子生下来,朝廷还进行丰厚的赏赐,惠及全岛。

但那些汪洋大盗,个个都是大肚汉。三个月的粮食往ang一个月就吃光,胡乱捕鱼摘果苦捱半个月后,就再也熬不住,先是偷窃,后来明抢。到最后,如果有某位盗匪得了好东西,十之八-九会引混战火拼。云飞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巴不得他们死个干净。只有祸害到好人家了,才施以鞭挞、断手、斩等严厉惩罚。

经过一场场火拼之后,岛上的匪徒只剩下了最凶悍的一股,聚拢四、五十人,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村落。为头的是江湖上的杀神——白起,武道巅峰高手。虽然他登岛之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一段时日将养之后,又恢复了力气,岛上无人能敌。

以往在云飞巡查之后,岛上至少会有两个月的平静时光。有细心人现,盗匪行凶的时间逐步提前。到这一个月,云飞走了才十天,盗匪们便迫不及待躁动了,竟然逼迫岛上的青壮劳力砍伐树木,老人女子编织绳索。

这是要制造木排,公然逃跑!

岛上没有大树,也缺乏工具,造不成船。且不说四海茫茫,木排要漂流多久,一阵浪涌就能打翻,至少在鲨鱼眼中,那就是一坨坨漂浮在海面上的小鲜肉呀!

但这种九死一生的危险,对于那个噩梦一般的存在来说,不值一提。

为什么无人敢逃?是因为个个都知道,朝廷有蛟龙护岛,离岛必死!

四王子为什么要冒死夺船?是因为海船有法符照护,免受蛟龙袭击。

那条蛟龙长逾三十丈,呵气成云,头生独角。早在半年之前,岛上的人远远望见过它与一条虎鲸巨怪厮斗,直杀得天昏海暗,日月无光。这样的惊骇的场景,在以往每个月的黄昏总要出现一两回。还有一次,竟然从海底伸出长逾百丈的恐怖触手,变成了三方混战。虽然蛟龙从未靠近过海岛三里之遥,也有半年时间没有出现了,但岛上水性最好的人也不敢离岸十丈。

所以说,盗匪们是准备豁出性命,孤注一掷了!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立下的规矩再无约束力。

一旦木排造好,这帮穷凶极恶之辈保不准会血洗全岛进行报复!

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个个都盼望云飞临时巡查,早日登岛。其形象也由原来的朝廷鹰犬,一跃成了无双俊杰无敌英雄,声誉之隆直追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岛上男多女少,僧多粥少,年轻女子更少。匪徒以前不敢染指女人,这一回却放出风,要抢岛上最美丽的女子如歌做压寨夫人。只是造木排的事情紧迫非常,又忌惮如歌的哥哥如风,还没有下手。

月亮好像一轮银盘,静静悬挂高天。

如歌抱膝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痴痴地仰望。

潮湿的海风带来丝丝寒意,海浪拍打在岸礁上,出“隆隆”闷响,在黑暗中扩散出一道道隐约的白线。

“姐姐,你在想什么呀?”妹妹如画伸出指头,轻轻捅了一下她的腰。

如歌青丝垂肩,玉簪斜插,目如春波,似乎从遐想中被惊醒,白净的脸蛋微微一红,低头宠溺地拢住了妹子窄窄的肩膀。

过往二十年的经1i似乎隔山隔海,总不清晰,仔细一回想便头痛欲裂。对于娘亲,对于哥哥,总缺乏深植于骨血的亲近,好像理所当然。唯独妹子朝夕相伴,天真烂漫,一想到将在孤岛终老,便揪心地疼痛。

“姐姐在想,广寒宫那么清冷,嫦娥多寂寞呀。妹妹,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什么时候能来。”少女如画羞涩地把头埋进膝盖,声音细细。

“不准想他!他杀人不眨眼,要得到真心很难。何况他是朝廷的将军,我们是罪囚,一辈子都别想离开这个小岛,想他只会落得镜花水月一场空。”

“我不管,我一想到他心里就高兴。他对别人凶,肯定会对我好的,那天还对我笑了呢。上个月东西,家里不是多领了两袋大米,还送给我一面小铜镜子。”

“那是天良未泯,不表示喜欢你。”

“我喜欢他就行呀,等长得像姐姐这样漂亮时,他就会喜欢上我的。”

如歌沉默无语,抚摸着妹妹颤抖的瘦削脊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目中饱含忧色。

如画突然探出头来,泪花盈盈,稚嫩的面孔呈现出决绝表情,哽咽道:

“云飞要不能及时赶到,我就再也不理他了。呜……姐姐,我死也不让你被抢走。你没看到哥哥这几天总不离家,把柴刀磨了又磨吗?妈妈急得头全白了,张罗着给你许配人家呢!”

“别哭……乖!如果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人力不可以挽回,到时候你们谁都不准乱动。质本洁来还洁去,姐姐拼着碎了此身又如何?”

……

“姐姐,我听到过你说梦话……你在等谁呢?”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会越千重山复涉万重水绝,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来迎娶我,去过风一般自由的日子。”

他感觉到风刀霜剑严相逼吗?

他听得见柔肠寸断的绝望呐喊吗?

他就快要来了吗?

她不知道。

也许在这一刻,他也象她一样,正惘然仰望着天上孤独的圆月。

我的意中人,你到底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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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穷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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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闭上了眼睛之后,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身体轻悠悠的,似乎一会儿被巨浪拍打沉入深海,一会儿又被飓风裹挟飘上九天。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似乎经1i了漫长岁月,又似乎只在电光石火间,突然见到世界大放光明。

云气缭绕,极远的脚下是一层层毛茸茸的云团,如雪地,似棉花堆。偶尔中间露出几块纯净的蔚蓝色,仿佛宁静的海洋,却看不见下面的人寰。四周耸立的云朵重重叠叠,飘飘荡荡,如楼阁,如高山,如怪兽。清风阵阵,那些云朵也悄悄变幻形状,白茫茫地一片片连接起来,好像神秘寂静的森林。

“小爷莫不是饿死升天了,正在前往南天门?还好,没堕十八层地狱!”

乐观主义者满江红在心里这般嘀咕,意动身动,急忙飞向“森林”。

这一举动是乡村导师朱富gui用戒尺严厉培训出来的,小心撑得万年船。如果身处险地遇到不明情况,别光顾着好奇,一定要先找个地头躲起来。

“莫非这就是飞行?怎么没感觉重力?难道无处不在的万有引力哥哥今天休息了?”

一直到进入了云朵森林的深处,看着两旁好像高山夹峙,把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他这才心里安稳了一些。

现在是什么状况,难道在做梦?

梦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当事人突然身处某一个场景中,却对上一个场景毫无印象。也就是说,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满江红心里非常清楚,上一瞬自己还躺在穷得响叮当的“紫府”等死,所以这应该不是梦。

难道是饿得只剩半口气,在弥留之际产生的幻觉?

一般人在出现幻觉的时候,往ang神智不清明,在细节辨识方面是模糊的。

netad1();而他现在神清气爽,脑筋转动得比平时还要快,能够清晰地体会到清风拂面,看清楚丝丝缕缕的云气氤氲,所以这也不是幻觉。

难道是传说中的魂魄离体?才见过了周癫刻在石壁上的“形神相守”、“形神相离”,这就无师自通,活学活用了?

这个,倒是有一点像,但以前又没有经1i过类似场景,真的不好比较。况且,如果真是魂魄离体的话,就应该还困在海底的洞里,怎么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地方?嗯,还真不能叫“地方”,到处都是云,没有地,该叫“云方”才对。

对了,同绿萼把自己扯进核舟的情况有一点像,但是存在感却强烈得多,好像在某些地方有根本性的不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算了,先不管这些了。

小爷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

欧耶,耶!

到底是少年人心性,某人很快把疑惑甩在一旁,伸出“剪刀手”摆出一个酷毙了的造型,随后欢快地在云中撒起欢,自由地飞翔。

乖里个乖,隆里个咚……我要飞得更高!

自由的感觉真好,飞翔的感觉真好!

他只要把目光凝聚到一点,心中想着,就能飞快过去,快逾飞鸟。

但是玩了一阵后,他现,飞行的度似乎存在着一个极限,并不是真正的意到身到。

这样子才对嘛,说明这个世界很正常,世间不可能有度过光!

没有参照系,满江红便用自己一米八的身高做尺子,粗约地测量了一下,飞行度的极限是1ooo米/秒,三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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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突po一千米米每秒?

是什么原因在制约?

为什么总感觉这个数据有一点熟悉?

想呀想,对,想起来了,瑶姬说过:

“……从你拔视频连接线的瞬间反应来看,神经末梢触突一定非常丰富,说明思维快;从你行动的度来看,神经传导信号一定比常人快,他们最多每秒传导一百米,你绝对过每秒两百米,说明动作快……”

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自己才去研究院不久。后来随着无名诀修1ian的加深,度也在大幅度提升,尤其在恶斗邴虎之后,更是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反正闲着没事,满江红一边飞,一边仔细回想中秋月圆之夜在擂台上的表现,尤其跟铁锤葛宝的那一场,粗约估算了一下,现自己的动作的确比普通人快十倍以上。

那么,也许大概可能,现在飞行的度就是神经传导信号的度!

难道……

这怎么可能呢?

小爷这么大一个活人,飞呀飞的,难道是在自个的脑海里面转圈圈?

还有呀,这里满世界都是云。有多少云就意味着有多少水,这不是说小爷的脑子进水了吗?

小爷聪明伶俐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有一点傻,有一点二,可又不蠢,怎么可能脑子进水呢!

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心里翻来覆去琢磨着,不知不觉飞出了山谷夹峙的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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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面前一望无垠,似乎由云朵铺出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如汪洋汹涌,似大河澎湃,向前奔流不息,在极远处堆出了无比庞大的一座云丘。那云丘下粗上平,远望去有点像扶桑国的富士山,又像一座巨大的怪异的坟墓。

云墓?

云也有生死吗?

而在去往云墓的草原之上,还兀立着一座笔直的山峰,似一支刺向苍穹的利箭。

满江红正欲飞向山峰,突然内心一阵悸动,差点从天空摔下。

只见山峰悄然裂开,云气像水银一般流淌下来,却又向内回缩,似乎山峰里面存在着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洞。

不多时,便见到一张巨弓静静地虚悬空中,古朴,苍老,寂寞。

震天弓?

丫怎么变这么大了,山一般高!

流淌的云气犹在缭绕,似乎被吸进了颤动着的如一泓秋水般的弓弦之中。

小爷还纳闷,您老跑哪疙瘩去了,原来是躲在这里弹棉花呀!

某人正合ji是不是飞过去打个招呼,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疾往后退。

只见淡青色近乎透明的弓弦以几乎不可辨识的幅度缓缓拉开,一支晶莹剔透的冰箭出现在了弦上。

弓弦大约只拉出百分之一,便一箭如电,冲云破雾,似乎把整个空间都剖开了,射向云墓。

嗡……

一阵细微的暴戾的蜂鸣声充斥四面八方,音波激荡,杀气冲霄,似乎要将天穹震塌。

嗷的一声惨叫,某人头痛欲裂,似乎百万柄锋利至极的小刀穿刺而过,感觉身子在一瞬间被震为齑粉,再重新组合。

空间出现一条至深至沉的黑线,如一张宣纸被尖刀干cui利落地划破。

云墓的上半截炸开,云团好像石块一般坠落。下半截露出参差不齐的狰狞茬口,有一个尖尖的顶子从里面探了出来。

哎呀妈呀,这也太凶悍了!

您老这么拽地大肆搞破坏,您爸爸妈妈知道不?

怪不得琼华要请神一般把您老送出门,小爷当时还以为她忘记讨要了呢!

您别过来,小爷可没有存收服您老的心思。

某人胆颤心惊地躲在云雾中,窥见震天弓“转过身来”,似乎在遥望自己。糟糕,貌似被现了。

一股苍凉、古老的气息从弓身散出来,似乎在回忆,似乎在想念,又似乎不甘心,孤独地在时光长河里跋涉。

满江红如同在面对一个参天巨人,垂静静看着自己这只小蚂蚁,而心里却在想着遥不相干的事情。其心思似乎飘荡在另一度空间另一段历史中,神情变换气息流转,时而惊喜,时而冷酷,时而愤怒,时而恐惧……

良久良久之后,山峰一般的震天弓缓缓下陷,悄然沉入了云中,杳无痕迹。

云墓参差不齐的上沿重新被云气笼罩,如撕裂的伤口在迅恢复,渐jian变得圆润,向上堆高,快要把里面露出一点点的“小荷尖尖顶”遮住了。而空间里那一道被破开的黑线也淡了痕迹,几不可见。

良久良久之后,某人才探头探脑地从云中爬出,兀自心有余悸。

月亮粑粑的,吓死宝宝了!

他呆了一呆,刻意绕了半个圈子避开震天弓方才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朝云墓飞去。

阿弥陀佛,幸好没被这厮拦住。小爷赤条条的,可交不出买路钱!

待他飞到了云墓上方,朝下一望,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周遭的云雾蒸腾,方生方灭,变幻莫测,在这里聚拢成一个恢宏壮丽的圆环,飞流直下,如瀑布挂帘,似天河倒卷。

在巨环的中心,一座七层白塔静静矗立在虚空,散着淡淡的柔和的光泽。

说是塔,却没有基座、飞檐、斗拱、神龛、栏杆等等,更像是一截巨大的逐层缩小的竹筒,光溜溜无任何修饰。

什么鬼东西,好丑!

不过,貌似很强大呢。震天弓是上古神器,这座光秃秃的白塔在对抗之中没处下风,至少该是同一级别的吧!

某人才生出腹诽,就觉察那塔忽然生出一股磅礴吸力,将自己吸向塔身,如强磁铁毫不费力吸附小钢针一般。正当某人吓得闭上眼睛,以为要撞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了,却穿墙而过,进入了最底下那一层。

哎呦,又吓死宝宝了!

某人夸张地拍拍胸脯,缩颈扭头,贼特兮兮打量着四方。

圆圆的一间小室,高约三米,直径约四米,无门无窗无楼梯,弥漫着柔和的白光。地面墙面天花板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摸上去非常温润细腻,捶打上去却坚硬无比,并且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浑然一体。

啧啧,瞧这工艺材质,明显是高级货呀!

“你好!”不知何处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满江红吃了一惊,四顾无人,本能地回应道:“你好!”

在干巴巴毫无营养的问候之后,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似乎对方没想好下面该怎么继续。

满江红倒不急,经1i了核舟上与绿萼的神识相会,早已经见怪不怪。只不过,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又怪怪的,只听得自己心头腾腾腾火起,只想上去揍一巴掌。

“你一定很奇怪,怎么来了这里。”对方又慢腾腾开口了。

再听到这一句,满江红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自己的声音吗?

人一般听到自己的声音,其实是颅骨振动传导加上耳朵听到的声音合成,带了低音,是“立体声”;而别人听到的只是空气传导的声波,是“单声道”。所以,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和别人听到的自己声音,是不同的。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感觉自己声音像邓丽君,一录音就成了宋丹丹。另外,从心理上来说,自己听到自己真实的声音,如同被窥了**,非常不舒服,非常别扭,感受强烈的甚至非常恶心。

“你,你干嘛学我的声音?”某人跳将起来。

“在你的身体里,不用你的声音我还能用谁的?”那个声音还是慢腾腾的。

“什么,我在我自己的身体里?哪一部分?”

“脑海。”

这几句话中包含着非常复杂的信息,能扯出写好几部恢宏巨著的内容。但是满江红删繁就简,不去讨论那些,连珠炮一般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谁让你搬进来的,经过允许了吗,交房租了吗,有没有偷东西,有没有搞坏东西?怪不得小爷老是头痛,跟人打jia时老是断片!”

不管如何,得把对方的气焰打趴下,谈话才能占主dong。貌似这家伙有点懦弱,反应有点迟钝,要是碰上震天弓那个老货,小爷可不敢这么凶。

“我不知道怎么进来的……我没有经过允许……我交了房租……我偷了一点点小玩意……我没有搞坏你的东西。”

对方老老实实,逐一回答,也不嫌累得慌。

满江红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跺起脚破口大骂:

“你丫住在小爷的地盘还敢偷东西,胆子比天还大。老虎不威,当小爷是病猫呀!快快交代,都偷了一些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对方沉默了半晌,慢腾腾回答,声音依然很平静。

“其实也不能算偷,这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信息量太庞大。”

“你放屁,窃书不算偷是吧!快快交代,要不老子揍你!”

某人瞪眼咬牙,怒气冲冲地去卷袖子,却卷了一个空。他现在依旧身穿没袖子没下摆的衬衣,肚脐露出来,光着脚板,长裤还缺了下半截裤管,怎么都凸显不出如虹气势,倒是显得有一点滑稽。

“你不是我老子。”对方慢条斯理,毫无情绪波动。

满江红警觉地住口,似乎冥冥中有一种本能在提醒,占对方这个口头便宜绝不会有好果子吃。争归争吵归吵,其实他心里一直在飞快地进行思考判断,到这时仿佛有了结果。

怎么总感觉这家伙像一个弱智的机器人,中规中矩,一板一眼。

传说中,嗯,又是传说中,身披主角光环的家伙总会有一个绝顶高手守护。高手的力量要高出这个世界好几层楼,偏偏又受了伤或者什么的,躲在主角脑袋里面疗养。传授神功,那是必须的。关jian还在于,这厮有事就当保镖,没事就成了主角装逼的外挂,打脸的利器。

哇塞,貌似天上要砸馅饼了。从海底脱困那还只是小菜一碟?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从此开启了小爷狂霸酷炫拽的灿烂人生!

嗯,以前小爷老是挨揍,今后终于可以揍别人了!

某人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以尽量亲切的语调漫不在乎的口吻说道:

“没事,没事。就是用了一点东西嘛,没啥的,谁家没几个穷亲戚?”

晕,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最后那一句好像说快了一点。以前好像是谁教xun过,小爷说话有时候不经过脑子,能把人活活噎死。

“我没有穷亲戚……”

某人闻言一喜,却听对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就是穷亲戚!”

我靠,你丫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呀,弄得小爷一惊一乍的!某人心里一沉,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警惕地捂住了口袋。我靠,情况好像不容乐观,该不会偷鸡不着还蚀把米吧!

“那,那么,您是谁?”

“我不知道。”

嗯,绝顶高手一般都有失忆的习惯,要不怎么甘心做小弟呢!

“那,您叫什么名zi?”

名zi是一个标签,不知道是谁往ang代表着关jian信息的遗失,并不代表不知道名zi。而旁人则往ang通过名zi,获得重要信息。

某人犹不甘心,忐忑地等待一个神圣庄严如雷贯耳的大名出现,最次最次也该是周癫这种级别吧。嗯,最后一直呆在他的洞府里,这个可能性倒不小。

“我叫鹧鸪天。”

某人一听,差点把鼻子气歪。

先不管这个名zi陌生得很,一听就是一个小角色嘛!

不必提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宙斯、耶和华等等这些正天庭级的、高不可攀的、光彩夺目的名zi,就说一说冰灵的爷爷,江湖名唤“帝释天”,听起来多么地高大上,多么地威武霸气,多么地……多么呀!而这个“鹧鸪天”呢,同样也占了一个“天”字,同人家一比就跟一个小菜贩似的。丫还鹧鸪天呢,咋不叫鹌鹑蛋?

只不过,想了一想以后,这个名zi也有一点儿熟悉。在中秋晚会上乾达婆听到戎哥大喊自己后,就随口咕哝了一句“低头满江红,极目鹧鸪天”,把两个词牌镶嵌进一幅对联,又同眼前的人物景色吻合,令在场的人都非常钦佩。

奶奶的,小爷叫满江红,丫偏叫鹧鸪天,这是要打擂台的节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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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去吧皮卡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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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气得差一点暴跳如雷,脚都踮起来了,却又深深吸一口气,盘腿坐下,面孔平静。

遇事不要慌,不要生qi,这是姥姥教导的金科玉律。乡村导师朱富gui不怎么擅长言辞,喜欢用巴掌棍棒替代声,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到后来现满江红实在不是一块练武的材料后,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实姥姥的话也不多,但是一旦现你有什么不好的苗头,抽冷子就要点醒点醒,令你在不胜其烦时深植于心潜移默化,一直要到你从灵魂深处认识到错误并以实际行动改正过了,她才会停止唠叨。

还记得四岁多时,他在院子里望着姥姥在菜地松土,大黄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百无聊赖,突奇想,溜进了灶屋。先把灶膛里的火点起来,然hou搬一张小板凳站在灶台边,把一碗菜油倒进锅里。下一步该干什么呢?他抄起锅铲,还没有想好。那知那一碗油碰到早就烧红的锅底,立刻“蓬”地窜起两尺多高火苗。

他靠在灶台上露出半个身子看着烈焰熊熊,热浪扑面而来,眉毛几乎烧焦,竟然被吓傻了。这时只听到“囝囝、囝囝”的呼唤,转头便见到姥姥惊恐欲绝在站在门口,一把水芹菜“吧嗒”掉在脚下。大黄跟在门后边,身上的毛都炸开了,前爪趴低,似乎是要扑过来。“乖,囝囝,看着姥姥,把锅铲放下,自己爬下小板凳呀……”姥姥一边轻轻说话,一边躬下身子张开双臂,慢慢地往前挪。

姥姥快六十岁的人了,一直都收拾得极为干净,更有一股迥异于乡里人的清净气质。然而那一天,她面孔惶急,额头丝粘满草茎碎叶,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淌。待到他摸索着下了小板凳,摇摇摆摆要扑进姥姥怀里时,姥姥却闪开,跑到水缸前抄起一瓢水把火灭了。大黄一口叼住自己跳出灶屋,腾云驾雾一般。

姥姥从灶屋里面冲出来后,一巴掌扇开大黄,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屁股上。他从小就没挨过打,这一下子被打懵了,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扭动着不让姥姥抱。可是哭着哭着,他现紧紧抱住自己的姥姥也在默默流眼泪。

netad1();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很害怕,生怕姥姥会死,悄悄地地帮她掸去肩头的尘灰。大黄在一旁转来转去,讪讪地摇着尾巴,不敢靠近。后来姥姥用衣袖抹干净脸,把他小小的身子扳正,盯着眼睛郑重说道:“红红,今天你很乖。你要记住姥姥的话,今后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可以慌张。”

那时他听不懂,只觉得姥姥好奇怪,仿佛把自己当成了大人。

姥姥爱干净,常netg拿着一柄长长的鸡毛掸子打扫屋檐下墙壁上的“毛虫灰”。他在后来流浪的日子回想起这一幕,觉得姥姥音不标准,应该是“茅尘灰”才对。但那些灰尘混合着杂物,拖成长长的一条,蓬蓬松松的,确实又像毛毛虫。

这些零碎的画面一闪而逝,只留下了淡淡的哀伤。他把这个情绪连同方才的恼火统统压抑下去,只留下平静。他相信人间之事,否极泰来。当倒霉倒到极点了,任何变化都是触底反弹。他现在都快要死了,显然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所以,他非常平静地等待“鹧鸪天”揭开谜底。

然而,对方不知道是一个闷葫芦呢,还是脑筋的确不灵光,又停了好半天不出声。

那好,我欲见山,山不动,我动!

“鹧鸪……”

“请叫我鹧鸪天。”

“好的,鹧鸪。请问你是塔灵吗?”

传说中,精美的石头会说话,强大的法宝有器灵,就是年深日久修1ian出了自我意识。瞧丫这小样,还真的有点像。

“请叫我鹧鸪天……我不是塔灵。”对方踌躇了一下,答道。

有古怪!是与不是,非常简单的命题,难道还要思考几秒钟吗?

“好的,鹧鸪。

netad2();请问你是塔灵吗?”

“请叫我鹧鸪天,我不是塔灵。”这一次倒回答得挺干netbsp; “好的,鹧鸪。请问你是……?”

“请叫我鹧鸪天,我不是塔灵。”

“……”

我靠,小爷的话都没说完,丫居然学会抢答了!但是,针对连续的同样的提问,一成不变的回答已经深深出卖了你。你丫类似于人工智能,或者干cui就是一程序!这是在网络上区别隐藏对话的是人还是机器的最简单“图灵测试”,正常人谁会对三个连续同样的提问不恼火,回答不走样?好咧,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你是在做人机图灵测试吗?”

猛地听到这句话,正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某人面孔一僵,脸色精彩纷呈。

我靠,这是要逆天呀!丫是一段懂科学懂反测试的智慧程序,这是要成精的节奏!难道华夏除了花精树精,以后还要多一个程序精亚种?搞不准它还会自个编制程序,生出一大堆小宝宝,岂不是要把小爷的脑袋当成幼儿园,吵闹翻天呀?

某人惊ya得还没有回过神,平淡的声音又响起,毫无重音高音低音拖长音,听得人只想昏昏欲睡。

“其实我偷的一点东西,是你睡觉或者昏迷时漂流出来的一些意识碎片,看完以后就塞回去了,不能算偷。”

“哈,总算给我逮着了。以前老是感觉脑子里面有声音,跟人打jia打一半的时候还昏迷过两次,是不是你搞的鬼?”

“你只是感觉听到声音,并不是真的声音,那是潜意识在对你出警告,不是我搞的鬼。

netad3();事实上,我要给你传递信息是很艰难的。在强大的清醒意识压制下,任何人的潜意识都很难冒头,只能在梦中或者冥想时间偷偷浮出来,我也只能借这个时候把信息伪装成潜意识碎片给你。我传了很多的,估计你看都没看国,或者看了也不明白,没有放在心上。你神识强大,思维快,在危急关头激了潜能。可是你的身体跟不上,负荷了当然要死机,晕了两次是很正常的,以后碰到这种情况还会晕,晕呀晕呀就习惯了……”

“晕你的大头鬼!那两次都是因为运气好,人家才没有继续下毒手。”

“……”

“我怎么见不到你?”

“我只能通过塔神和你交流。”

“哈,这个白塔好像挺厉害的,你干嘛还要偷偷捞碎片,干cui让它把我的脑海都扫描一遍得了。”

“我试着请求过,但是塔神不准,以后也不会允许我再传递信息。”

“你叫这座塔为神?那它同震天弓比,谁厉害?”

“不知道。”

“它呆在我的脑袋里面干嘛?”

“不知道。”

“那它干嘛不直接同我联系?”

“不知道。”

“行了行了,不知道,你在哪里?”

“不能说。塔神最近改bian了想法,不准我再打搅你。这次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我们直接联系。如果不是你快死了,我可能都没有这一次的机hui。而且……”

“以前你都传了一些什么信息?”

“我传了好多好多的,你都没有理。当下情况危急,要处理的信息量太庞大,我好不容易才理清头绪,不要打岔好不好?时间很紧迫的,你都快死了。”

死生乃第一等大事,岂敢唐突,某人立刻闭口不言。

奶奶的,小爷今天被一段程序教xun了,传出去都要笑掉一地的假牙!不过小爷的反应实在太快了,在别人说一句话的时间就能转几十个念头。从小长到大,被教xun最多的就是,不要打岔!

“你现在来到这里的是完整清醒的神识,同只是一缕意念被扯进核舟不同。这个世界,就是道藏所说的‘识海’。我比较了一下道藏同科学的说法……”

“等一等,外面那些云是怎么一回事?”

满江红还是忍不住进行了打断。

要是脑子真的进了水,活着也是大傻瓜。所以这个问题很严重,仅次于死亡,非搞清楚不可。

“那些云只是你的感觉,因为所有的信息都要归纳成熟悉状态,你才能理解。比方说,手摸到一根木头,其实那只是一堆粗纤维,是分子,是原子,是夸克。但是大脑不能理解,就把它概括成了木头。木头只是一个被归纳的概念,本身其实是不存在的。包括现在,在神魂状态是不需要呼吸的,但是你的习惯还存在,所以你感觉在呼吸,其实没有呼吸……信息量太庞大,我好不容易才理清头绪,不要打岔好不好?时间很紧迫的,你都快死了。”

鹧鸪天毫无情绪波动地停顿了,见对闭紧嘴巴不再出声,好不容易又找到了被中断的程序线头,继续平淡地说道:

“我比较了一下道藏同科学的说法,非常相近。相当于神识就是清醒的意识、意志,也就是这片天空和云朵,而下方的海洋,就是你的潜意识,过往的印痕。”

白塔的地板突然变得透明,满江红的目光穿过层层白云,见到下方有一口池塘虚悬空中。

“靠,这么小!”某人不好意思地感慨道。

“你的经1i太少,又缺乏神魂温养,当然小啦。这个世界就是科学的精神世界,就是道藏的识海,构成了你灵魂的重要部分。但是,我感觉到这里还存在着非常本源的东西,科学没有涉猎,道藏也晦涩不清。如果有一天你强大到一定程度,登到上mian好几层塔,也许就能搞清楚了……”

“靠,鹧鸪,怎么有一条鲸鱼在天空飞呢!”

“请叫我鹧鸪天……那是护洞的阴魂,被白塔把神识抽进来了……信息量太庞大,我好不容易才理清头绪,不要打岔好不好?时间很紧迫的,你都快死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这一次停顿前所未有地长,某人忐忑地坚决地用手捂住了嘴巴,掐死了心中蠢蠢欲动好奇的猫,打死也不敢开口,生怕可怜巴巴的“鹧鸪”死机,或者程序形成死循环。

鹧鸪天终于又开口了,言语却有些混乱矛盾,似乎切入了另外一段程序,道:

“你以前神识强大,我拽不动。现在你奄奄一息,我就在塔神的帮助下把你拖进来了。以后你要是足够强大了,就可以自己走进来,进入到第二层。如果不是你进来,我连第一层都进不了。你缺食物,缺水,现在快饿死了,因为你的身体使用的是化学能。好在你以前逮着机hui就胡吃海喝,攒了一点家底,才撑了那么久。但是从塔神反馈的零碎信息看,似乎你的身体深处在生一些好的变化。可是我进不去,也看不见。一是我离开不了塔,二是你的身体会强烈排斥我。你都快死了,经不起折腾。三是我要呆在这儿防备震天弓的攻击。它好像疯了,一会儿很亲热地想要靠近,一会儿又害怕得躲起来,一会儿又生出刻骨仇恨,激出冲天杀气。

“地球上所有的能量,几乎都来源于太阳,无论是潮汐、风起云灭,还是动植物的生长运动。就人而言,吃的东西被氧化分解后释放出化学能,提供热量或者行动、肌体维持。你没吃没喝的,化学能量断了源头。但是,塔神现你极少部分细胞在极端饥饿的状况下,开始吸收洞窟里的灵气,直接转换为能量。我想这个你应该好理解,造化实在太神奇了。比方说,兔子饿极了也会吃肉,生活在珊瑚礁里的石斑鱼,雌雄的数量悬殊时会自动变性。可是,你开始转换的细胞数量太少,就像一朵微弱的火苗,迟早要熄灭,而你的身体却又在不断地接近死亡。

“塔神有一个神奇浩瀚的系统,提供出了很多种应急方案。我筛选了一下,有一个方案最为可行,一箭数雕。既然你身体的细胞缺乏能量,而你的神魂本身也是一种能量,它必定不会排斥你。所以,你的神魂要进入自己的身体,至少要达到细胞往下再往下那一层级。用神魂去灌溉那些初生的花朵,不让生命的火苗熄灭。不必担心神魂受损,塔神会看着你,现情况不对就通知我,我就会把你拽回这一层,让神魂得到温养后再下去。你看,在垂死的状态下,按道理识海该是天昏地暗的,不会有清澈的海洁白的云,全靠塔神在支撑运转。那些娇嫩的花儿,只要成长起来,必然反哺身体以能量,那是完全不同于化学能的一种高级形式,你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周癫的这个光幕,我分析了很久,有了初步结果。先,它绝不是关人的一个老鼠笼子。其次,它绝对带有识别的功能,否则否则海底生物撞进qu怎么办?就算那些生物被小灰、小黑赶走了,万一山崖震动,掉下一大堆石头怎么办?所以,我猜它是能够识别‘人’的。而‘人’作为万物灵长,同其他生物最da的区别便是‘神魂’,这个光幕极可能以神魂作为识别。那为什么你进得去却出不来了呢,是因为光幕要抵抗深海的高压,本身不可能没有相应的内压。这是一个强大的法阵,周癫自己进出肯定不会像你那么麻烦,一定有钥匙存在。可能是一张符,一个法器,也可能是一句咒语。可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也看不到那个阵,相当于进入一个保险箱后被关住了,却找不到密码盘在哪里,就算找到密码盘,没有密码也打不开门。那怎么办?暴力又破坏不了,就只能取巧,碰碰运气了。

“能够进行高级识别的修真系统,创造者又自辟出一条神魂离守的道路,那么法阵中极可能运用了神魂,甚至封存了一缕神魂烙印在内。要破解周癫这样高人的神魂烙印,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白塔是一个防御系统,塔神并未完全苏醒,也不能主dong帮你输出神识。但震天弓是一个攻击系统,能够轻而易举地灭杀周癫的一缕神魂烙印。震天弓自身的能量也差不多枯竭了,用来攻击白塔的‘冰箭’夹杂了它本身的杀气,但绝大部分是取自天空的云朵,那也是你的神识。所以,一旦你开始同光幕进行信息互动,我就会触怒震天弓射出冰箭,这支神识之箭会被传导进白塔,我再导引它传给你,便可以直接摧毁光幕中拦路的神识或者神魂烙印。这相当于我们不需要知道转盘密码,直接把锁里面的弹簧卡齿摧毁掉就行了。

“破坏了锁,并不能直接开门。一个强大系统中,识别与拦截功能被破坏,但基础部分却不会停止运作。光幕应该不会崩塌,但你的力量太小,还是推不开那扇沉重的门。这时,便要运用技巧了。还记得是怎么陷进光幕里的吗?我从塔神反馈的信息看到,那时你只有被dong的感觉,却没有自我的意识。我想,出去时也该如此。龙冰灵跟你说起过神龙九转,第一阶段是凝龙魂,以修1ian神识为主,达到内视外省;第二阶段是铸金身,以修1ian身体为主,达到无漏金身;第三阶段是游沧海,以修1ian真元为主,达到天地共鸣,九转飞升。

“神龙九转的大概原理是先修1ian神识,达到内视外省,念之所在即目之所见,好像体内凝聚出一条真龙魂魄。什么龙呀龙的你先别管,但是达到内视之后,存想思念,见五脏如悬磬,经络如蛛网密布,神识便能精妙地控制身体里面的状况。这一点,同你要去呵护身体里微弱的生命火苗有非常大关xi。我的计划是这样,龙冰灵不是传授你第一转的法门吗,你呆会就在塔里修1ian,进入非非想之境,塔神会帮助你把神魂送入体内。这一条神魂通道,今后也将是导出震天弓的通道。你用自己的神魂浇灌自己的生命希望,撑不住了就回来,在塔里恢复元气后再继续修1ian,再去体内……这样循环下去,待到你身体里面的变化积聚足够多能量时,神龙九转的前三转凝龙魂应该已经完成。道藏记载的内视只达到器官阶段,而是你跨越了器官、组织、细胞,直接进入了更深入微小的阶段,属于大大越。虽然你还不知道怎样凝聚出龙魂,但是我想那属于运用阶段了,找到窍门后自然轻车熟路,把龙凤麒麟全部凝聚出来都不会太难。只不过,这一次你在塔神的帮助下进入微观层次,昙花一现,以后还需要自己艰苦地修1ian才能达到。

“就这样,你会在洞中醒来,神魂通道却还保留着,你的一缕神识还和这里相连。你去到光幕那边,慢慢地施加压力,慢慢地贴近它,同时运用神龙九转的心诀,进入非非想之境。若是光幕里蕴含的神识来拦截的话,我会瞬间导出震天弓射出的神魂之箭,从神魂通道直接穿出摧毁它。但是,震天弓的杀气只剩下一点点都锐利无匹,这条通道必然会被毁掉。我们就此失去了联系,剩下的只能全靠你自己了。理论上说,没有了拦截,你会像最初被吞入一样,被光幕慢慢吐出去。其实这样出去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局,等于在缓慢地增加压强,不让巨大的压强差损坏身体,比直接用钥匙开门还强。周癫可以适应压强的剧烈变化,你的身体还不行,又处在虚弱中。明白了吗,等下子我再跟你讲一下细节的地方。”

某人耐心地听完后,半天说不出话来。

“鹧鸪,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女孩子,知识无比渊博,推理无比严密。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只一个字,佩服!”

……

赤地千里,河床龟裂,天空灰暗得如一块脏抹布,一眼望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

一个年轻人在孤独地行走着,终于现了一株嫩芽,便疾奔过去,小心地吹拂掉叶面上的尘土,将干硬的土块碾碎培植在根部,用唾沫濡-湿。

但是,娇嫩的芽儿依然以肉眼可辨的度在失去生qi。

年轻人垂头丧气地蹲守着,眼瞅叶子尖儿开始蜷曲蔫黄,突然站起身朝天空大喊道:“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他又喊:“有神吗?”

天空愈黯淡了,悄无声息。

年轻人还是不放心,又跑到高地了望了一圈,鬼头鬼脑地潜回,解开裤扣准备撒尿,又突然停下扣好,自言自语道:“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可小爷要是在自个身体里面撒一泡尿,那算个啥回事呀,恐怕以后会吃不下饭!得啦,反正都是神魂所化,白塔那里子弹也充足,不管了!”

他想了想,蹲下去咬开手腕,将一滴滴的鲜血滴入了泥土之中。

焦干的泥头出了滋滋声响,嫩芽开始舒展枝叶,似乎将要从梦中醒来。

他静静地看着,欢喜无xian。

……

“你不用再下去了,从塔神传过来的信息看,似乎有万分之一的细胞可以直接转换灵气,或者是有万分之一的功能直接转换灵气,剩下的在灵气与神魂的保护下休眠,处于缓慢的衰竭之中,再拖下去的话恐怕不可逆转了。你现在完全有体力穿通光幕,浮出深海了。理论上,当你实现身体百分之百转化时,只要呆有灵气的环境就饿不死。”

“鹧鸪,这是不是传说中吞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灵气,和修真走的其实是同一个路子?”

“差不多吧,但是高效得多。因为修真者还需要吸入灵气炼化真气,再由真气提供能量。你是直接把灵气转换成能量了,不需要复杂的修1ian法门,而且在任何时候都能进行。我觉得,世界上灵气那么稀少,光能无处不在,你可以尝试把自己扔进伊塔大沙漠,如果成功了的话,到时候就像一颗树一样转化光能,只要有光照着也饿不死。”

“别呀,练成一棵树迟早会被人砍了的。鹧鸪,为什么要帮我?”

“……不可以说……”

“塔神准备在我脑海里定居吗?和你是什么关xi?”

“不知道……不可以说。”

“我身体里面的暖流和清流是怎么一回事情?”

“暖流是你十三岁时间进入身体的一股爆烈能量,这几年都被你差不多挥霍光了,只剩下一点点灰烬强化了身体。奇怪的是,这股能量里面还包含了非常庞大的非常复杂的信息,被塔神封存了,我见不到。清流的级别更高,我没有办法知道。”

“鹧鸪,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要等到你的神识能够自由进入识海,登上好几层楼。你现在虽然能够吸收灵气,把能量储存在细胞,不需要以经络为通道,以丹田为储存。但是你输入与输出的功率太小,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越级挑战,再出现一个负荷死机现象,被人砍上一刀,神仙也救不了。你的身体通过这次饥饿疗法的强化,加上海量灵气的冲刷,骨骼的坚硬同肌肉的张力,比以前又有了巨大飞跃,无论度、强度、力量都是人体能够达到的极限。但这只是纯粹**的能力,一旦别人运用气场或者法术,不一定敌得过。神识攻击你反而不用怕,实在撑不住了有白塔顶着。还有杀气幻术什么的,里面也蕴含精神力量,对白塔同震天弓来说是微不足道的营养,蚊子虽小也是。但是,切记要注yi一个度,不能让特别强大的对shou在一瞬间破了识海,否则就算白塔帮忙,你侥幸算不死,神魂大损也有变成白痴的可能。我估算了一下战斗力,在宗师及炼气四层以下,你应该是人间无敌的。而且就算是宗师和炼气四层以上,不一定能够靠气场压制得住你,真气入体也未必能攻击有效你。你反正是一个大漏斗,真气一进qu就漏出来了,没有人能够撑得你爆体而亡。但也切记,别让瞬间的巨量真气灌入,损坏内脏。”

“收到。我想问一个私人问题,鹧鸪,你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zi?”

“……”

“好啦好啦,你的私事我就不过问了,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好像经过了好多年,不停地浇灌那些花呀,草呀。那么,在这里到底呆了多久?别等我出去后,都成了一具绿毛僵尸。”

“不用担心,比绿毛僵尸好看多了,能够直接进博物馆的木乃伊展柜。因为你身体里面的糖分、脂肪、蛋白质等等全部消耗光了,全靠一点点灵气能量支撑的。所以你出去后,要迅补水补肉补维生素补矿物质,好大一堆呢。海水可以直接喝,你的身体非常强悍了,不会像常人一样脱水。至于外界流逝的时间,过了多久我并不知道。你之所以感觉时间长,是因为处在非常敏锐的神魂状态,又去了一个单调的环境从事机械的事情。你同绿萼在一起时,怎么就没有感觉时间长?”

“她说在神魂状态下,信息交流快如闪电,所以外界一分钟时间,在核舟里面如同十分钟。”

“是的,在神魂状态下一分钟能够处理的信息量,放在外界至少要十分钟才能处理完。道藏里也有这种说法,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你好像把我弄糊涂了!”

“本来就是这样,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宇宙中没有绝对的时间,只有相对的时间。你认为的几千年来最博大精深的两个半人,老子、释迦摩尼、爱因斯坦,全是这样说的。没见过你这样子的,一现对自己不利,就赶快不相信了!”

某人沉默了一会儿,心事重重地问道:“总不至于过了好几百年吧?”

“那可说不准。”

“算了,出去后就知道了。鹧鸪,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对方也沉默了,半天才回答:“我给你写信,你从不回信,就这样吧!”

某人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轻声道:“谢谢。”

他站起身,揉揉麻的腿杆,一想到马上就能沐浴灿烂的阳光,兴奋的心情就无以复加。

“小爷马上就要出来揍人了,都给我放老实一点!”

满江红挺胸腆肚,奋臂握拳,作狮子吼。

“去吧,皮卡丘!”

一脚踹在屁股上,将某人腾云驾雾一般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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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小小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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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九米多长的大白鲨,在水底十多米处优雅地游弋。阳光穿透清澈的海水,清凉中带着一丝丝暖意。大白很喜欢这种感觉,思绪飘飞,无根无蒂,整个世界都似乎融化在了身前身后,随波逐流,自由自在地浪荡。

作为海洋中屈一指的好奇浪子,臭名昭著的好斗分子,大白的体型在种群之中算相当大了。除非是碰到一群虎鲸或者几条捕鲨船,绝对称得上响当当的海内无敌。

这一片海域是它经常来的,知道在中心位置有一个岛屿,有丰富的磷虾、魔鬼鱼、海龟、金枪鱼、海豚,时常还会飘出美妙的血腥味道。

可是,大白的心情依然很忐忑,行动小心翼翼。

它天fu异禀,在大白鲨中只能算年青才俊,却已经去过最遥远的海洋,斗过最凶猛的虎鲸,唯独还没有遇上一条正当好年华的小白鲨。

五年前它游荡来这里,感觉从海底冒出一缕缕若有若无的凉丝丝气息,令全身灵窍大开。当好奇地潜入深海后,便见到了一个神秘的光斑。但是它不敢再接近了,觉察出在光斑附近潜伏着两个阴影,强大的阴寒气息令牙关都快合不拢,咯咯直响,血液几乎凝固。

虽然大白鲨天生好斗,可也不会蠢到拿脑壳去撞石头。

于是,它很知趣地潜伏在距离光斑一千多米的黑暗中,舒服地呼吸海水中渗出的灵气。海底的温度太低,实在快冻僵了就浮上去暖和暖和。饿极了,就在附近随便啃一点带鱼、海参、海星。在海底黑暗中还存在着一些奇怪的小鱼,多刺无肉,嚼起来像木头渣滓,味道一点都不好。所以隔上两天三天的,它也会浮到海面上大快朵颐,晒晒太阳,优哉游哉,权当休假了。

渐jian地,它的感官越来越敏锐,身体越来越矫健,连祖传的近视眼也被治疗好。

netad1();它变得越来越聪明了,甚至还约懂人语,微妙地感觉到其他动物的情绪变化。

大白觉得,如果就这样展下去的话,自己很可能会进化成另外一种更高级的生物——鲨鱼精。

它期待着、渴望着这种变化,甚至暗暗许下心愿。如果不被天雷劈死,侥幸飞升越过了天门,一定要先到天河里面洗洗澡,品尝一下那些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仙鱼。欧耶,那一定会鲜嫩得令鲨陶醉!

在它闷声大财修1ian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二十多海里外有一道无比暴戾强横的气息插来,目标非常明确,正是深海的光斑。在大白还不太清晰的思维中,能够感受到这股凶戾气息附近的杂鱼全被“吓死”,生命迹象一路熄灭,如一片片沦陷进黑暗的模糊灯火。

大白可不傻,几千万年的海洋霸主岂是浪得虚名?光靠秀肌肉是活不长滴!

它当机立断,三十六计走为上!

在仓惶地摆尾就逃过程中,百忙之中它还不忘回头看了看,只见一直潜伏的两个阴影显露出了真容,瞅情形是准备迎战了。感情以前没搭理自己是嫌分量不够呀,特伤自尊!

一条十五米多长的虎鲸,靠,比本大爷还粗壮!

还有一条,晕,吓死宝宝了!你丫确定自己是一条章鱼,而不是一座小山?

它一口气逃出了五百多海里,兀自心有余悸。

过了三天之后,好奇的大白忍不住又折返。那里海域还残留着大战后的硝烟,水中蕴含淡淡的暴戾阴寒气息,令它非常不舒服。又等了几天后再深入,一直近到离光斑只五百米了,感觉两个阴影依旧在静静地窥视,似乎只要不继续靠近,不攻击光斑,它们也懒得理会。再后来,它现凶戾气息一两个月才来一次,非常有规律。

好嘞,这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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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大白见缝插针地调整了修1ian计划,刻苦更胜以往。

然而,最近不知道又生了什么诡异事情,大白很有一些不安。它现海底的虎鲸气势大弱,竟然变成了一副漂亮骨架。大白的眼睛明明看得见它,用思维去感知却又不存在。还有,那道凶戾的气息已经有半年多没出现了。

大白忧心忡忡,总觉得有什么要生,或者已经生了,自己却不知道。

海雨欲来风起浪,所以它特意延长了休假时间。

嗅到一缕淡淡的血腥气味从深海飘过来,大白本能地加快了。

三百米外出现了一条十米长的虎鲨,摇晃着四四方方的大脑袋,龇牙以示威胁。

这个距离,已经是两个凶猛的庞然大物能够接近的极限了。

大白很讨厌挺着大肚子蠢头蠢脑的“方脑壳”,确信只要三次冲锋就能令这货开膛破肚。但它已经吃饱,而且心情挺好,所以只是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

一片乌云般的东西以惊鲨度从两者之间飞过,大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还是电鳐吗,丫是不是想改行做飞鱼?

而在“乌云”下方约五十多米处,一只硕大无朋的“海蛙”正慢悠悠往上浮,前爪攥紧了一根黑不溜秋的东西啃着,正是可怜电鳐多刺而坚硬的尾巴。

大白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米,倒吸了一口凉水。

翼展三米多的大电鳐,是连它都不敢随便碰的存在。会电得你三天都合不拢嘴,全身瘫软酥麻,欲仙欲死。

那一只奇形怪状的大“海蛙”它也认识,叫“人”,是比虎鲸更凶残的一种威胁。

netad3();只不过这人有一点奇怪,没穿衣服没带武qi,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凭什么把电鳐的尾巴扯断?

“方脑壳”却没有这一份见识与觉悟,朝大白恐xia地昂了昂大脑袋,兴奋地冲向**海蛙。

果然无知者无畏呀!大白嘴角抽搐,怜悯地翻了翻白眼,脑海里响起了一听过的人类歌曲,“我仿佛看见,一曲悲剧正上演……”

满江红望见一条巨鲨扑下,顿时大喜过望,一把丢掉手中干巴巴的电鳐尾巴,飞快迎了上去。

这条虎鲨足以活吞三个人的巨口大张,露出锋利的槽牙。那知满江红扑到嘴前却一手抵住其下颚,身子就势钻入腹部下一拳击出,整个手腕都没进鱼肚子,抽出时带出了一团黄腻腻的油脂。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黄油,差点呕了出来,口中呸呸连声:“靠,你丫的大肚皮里全是板油呀,太他妈的腥腻了。”

虎鲨剧烈地翻转,满江红却浑不在乎,五指如勾,一拍就钉入了其身体,从肚皮处飞快爬到背鳍处,身后只留下了两排整齐的小血洞。

“虽然鱼翅没什么营养,可小爷以前连看的机hui都没有,今天好歹也要尝一尝,先来一坨生猛海鲜垫垫底吧!”

他探手一抓,从背鳍旁生生撕下了一坨巴掌大血淋淋的肉塞进嘴里。

那虎鲨吃痛,翻搅出一团血雾,疯狂地摇头摆尾也无济于事,咬又咬不着。没奈何,谁怪它肚子太大脖子太短,甭提背鳍了,连自己的尾巴也够不着。

“鱼儿鱼儿你莫怪,你是凡间一碗菜……我说你丫这么大个子,怎么这么小气,长得又丑,吃一点点肉又死不了鱼,紧张啥呢,还有没有做一碗菜的觉悟了?晃什么晃,还让不让人家好好地吃饭了?”

都快要被活生生吃掉,你丫倒是不小气不紧张试试看!

实在是太凶残了,令鱼指!

辛亏虎鲨听不懂人话,要不然得被活活憋出内伤。它不懂,可大白听得懂呀。眼见“方脑壳”丑宇宙爆,以惊鲨度冲向自己,大白不敢再幸灾乐祸看热闹了,夹-紧尾巴默默转身。

兄弟,多保重呀,我也不想变成鱼翅,再说咱俩也没什么交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悄悄地走了,作别西天的云彩……

“哦呵,上mian还有一条更漂亮的……”

一听这句话,大白情知要糟,也顾不上保持优雅形象了,犯了鱼癫疯一般摆尾扭身扬鳍,预备开溜。

再不撒丫子跑,真的会变成好大一块生猛海鲜,还是原汁原味的!

海洋中游得最快的是旗鱼,比军舰还要快两倍,相当于平路上每小时一百二十多公里。大白天fu异禀,近五年又吸纳了大量灵气脱胎换骨,追上旗鱼都不带喘气的。而这一次小宇宙爆,竟比平日又快了一筹。最凶险的一次遭遇三十多条虎鲸,大白也是依仗度把鲸群杀了一个对穿,还忙里偷闲斗翻了两条。

可这回,才游出几个鱼身的距离,大白就感觉脑海中一紧,似乎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牢牢锁定,过一阵子后就觉得背上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爬上去抱住了背鳍。

欧,要命!我漂亮拉风的旗帜呀,眼瞅着就要被拆得稀巴烂,变成一团糟兮兮的粉丝!

大白急中生智,立刻停止了亡命逃窜,悄悄地、自然地,在顺势前冲的过程中把身子侧偏,肚皮朝天飘浮在了海面,并且翻出小小的白眼,连尖嘴巴也故意傻呵呵地半张着。

嗯,装死是一个技术活,细节很重要!

有了“方脑壳”的前鱼之鉴,它可不希望完美流线型的身体上出现一排排丑陋的小窟窿。

**海蛙又从背部翻上了肚皮,舒服地颠了癫屁股,仰天长吸一口气,自言自语。

“你丫会装死,只怕开启了灵智,相当于几岁的小孩了。小爷以前什么都不信,现在信了。小爷以前最喜欢大白鲨,孤独、神秘、强大、自由、冷酷,你丫这副样子很让小爷失望呀。起来起来,别他妈装死!”

大白光滑的肚皮被海蛙的手拍得一颤一颤,那股颤抖不可阻挡地透过皮肤脂肪肌肉传入,令内脏都差点痉挛抽搐起来。于是乎,它再也不敢装死了,睁大小眼睛回收下颌,尽量模仿见过的人类表情,挤出了一个点头微xiao。

“我靠,你丫这么大个子还卖萌呀!”

一听这话,大白心酸得眼泪都几乎掉出来。我靠,世道多艰难呀,大爷我这么大个子卖萌容易么?

待大白翻过身,“海蛙”又顺势爬上背,道:

“哥哥我叫满江红,看你年龄同我差不多,也从小没爹没妈,就收你做小弟了。别不愿yi,像填海区的大豆、小三、小胖几个,还有多少流鼻涕的小朋友做梦都想呢。今天哥哥两手空空的,下回就送一份厚礼,咱们去海底的一个古洞,肯定能把你进化的时间大大缩短。以后要是谁敢欺负你,就报上哥哥的大名,洞庭湖……”

“海蛙”眺望着浩浩荡荡一望无垠的大海,一时间气馁,觉得自己格局忒小,一句“洞庭湖里小龙君”怎么也出不了口。于是吭吭哧哧一番后,说道:“哥哥叫满江红……在周癫子的古洞里学了一点法术,先给你打上一个神魂烙印,别过几天就不认识了。”

大白顿觉脑海一阵刺痛,差点一个筋斗掉下海去。满江红连忙拍拍它的背,歉意地说道:“哥哥今天第一次试用,手法还不熟练,请多包涵,请多包涵。”

其实他在周癫的记叙中,找到了一些理论基础同小窍门,却不完整。神魂烙印有一点像南海派法术中惊神刺与搜魂大-法的结合,先是把自己神魂分裂出一丝投射出去,缠绕在对方的灵识之上,最后融为一体。

这神魂烙印属于小法术,在平时能够加强主体与客体的联系,辅助客体的灵智成长,在受到外来攻击时帮助客体奋起反击,可是在威力上逊色于惊神刺的霸道摧毁、搜魂大-法的无情控制。然而,在层级上却又比两者高明得多,手段细腻繁琐得多,就如同展繁荣一个城市,总要比摧毁或者控制难度大。

神魂入脑,先要绕过对方的本体意识。若是进行无情摧毁的话,对方将会变成白痴。满江红毛手毛脚,运用的法门极笨拙,好在大白的灵识也才开启不久,本体意识并不强烈,竟然被他穿刺过去了,突然就感觉脑海里多了一点不明不白的东西,同背上那人产生了天然的亲近和一缕若有若无的联系。

“以后你就叫大白吧,按道理应该还有两个哥哥,或者是祖宗,叫小灰同小黑。可那两个家伙躲藏着,我也不敢太认真地去找,怕打不赢。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宝者佛法僧。从今天起,你们三个,黑白灰,就是我的吉祥三宝了。记住,我们以后是兄弟,不是奴才同主子。

“大白呀,说一句不中听的。你的种族是几千万年进化的奇迹,已经达到顶峰,迟早会灭亡。最da最可怕的敌人是人类,你们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还不得拼命捕捉呀!你看,这么浩瀚的大洋,你们就只剩几千头了,多孤独呀。就算躲过了人类的罗网,虎鲸见到你们也会无情围剿,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因为在海洋中,你们是唯一能够制造威胁的存在。虎鲸比你们还聪明,从来不单兵作战,渐jian产生了群体智慧,是今后的海洋霸主。大白呀,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你的兄弟姐妹全部死光,你不要悲伤。要知道在这个世间,该来的终究会来,要走的你也留不住。

“其实我知道,这个岛上住着有人,刚开始的时候我怕呀。才浮出海面,体力没有恢复,怕他们把我当成海怪捉住吃了。现在身上有力气,又怕外面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以前的一切经1i只是一个大梦。更怕沧海桑田,时间都过去了好几百年,姥姥成了一捧黄土。大白呀,你就没有这么多烦恼,只要吃饱了就很快活。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呢?

“不知为什么,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我总奇怪地预感到,我的命运将落在星海深处,听起来好像同死亡没什么区别。可是,我又舍不得好多好多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说我走还是不走呢?得道飞升,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真的只有无情的人才能做到呀!

“一个人,如果只知道吃喝拉撒性,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同一棵白菜又有什么区别?我想要去到星海深处,见到宇宙终极。可是,我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以后只会越来越多。我用科学对人类的情感进行过冷酷的解剖,越来越糊涂。在结构上,把微观放大到极致,你会现构成我们身体的微粒,之间的空隙是如此之大。电子围绕原子核旋转,它们中间是遥远的毫无温度的空白。如果再继续深入,空白只会越来越大。那么,情感藏在哪里呢?

“也许,你可以用基因渴望复制来解释父母对孩子的爱,用荷尔蒙性冲动来解释男女相恋,用种族延续来解释利他主义……这确实能够解释大部分的生物行为。可是,你永yuan都无法完全彻底地去解释爱。我进入过自己的识海,清楚地见到过道藏中的神识就是科学中的显意识,道藏中的幽海就是潜意识。可是,我知道它们绝不就是灵魂的全部。还有更本源的东西在里面,我摸不着。还有爱,我知道它们一定也在里面,无处不在,可是我看不见。

“嘿嘿,有个挺好玩的事情告诉你。在我的识海里面有一条虎鲸,但它的骨架又留在了海底。我知道它是阴魂,就是灵魂被抽掉了阳神剩下的部分。古代人喜欢神神叨叨玄谈,乱七八糟扯淡,阳神与阴魂一直就没有定义清楚。我觉得所谓神识、阳神、显意识,绝大部分是重合的,而我感觉到的本源东西,极可能就藏在阴魂里面,要不然小黑怎么可能八百年不死呢!可是才有一点头绪,老革命又碰到新问题,小黑这厮居然一分为二了!

“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你丫要是变成一条爱科学的修真大白鲨,还不得被满世界搜捕,最后被扛上解剖台呀!以前我只是觉得释迦摩尼聪明,为了能够让自己对宇宙的解释流传下去,用教义与故事来吸引那些听不懂的民众。所谓人生即苦海,是用来吓唬人的幌子。现在觉得,人生真的苦。最简单最普遍的,就是生存之苦。

“姥姥杀鸡剖鱼前,总要念上一句咒语,‘鸡儿鸡儿你莫怪,你是凡间一碗菜’。以前我总是想笑,觉得多此一举。后来懂科学了,又觉得有点道理,因为在极度恐惧中死亡的生物,会分泌毒素。一直到现在我才理解,姥姥那是一种深沉的悲悯的情怀。你看,我撕下虎鲨一块肉,它马上就受不了,可它吃掉多少鱼儿呀!就算是海洋中最温驯的蓝鲸,被它成吨成吨吞下的磷虾,难道就会没有痛苦?

“因为有生存,才会产生痛苦;因为有痛苦,才会有爱。我想,这可能就是生命之所以能存在、延续的本质之一。算了,不跟你说多了,再说下去,你丫会变成一条爱科学懂修真的哲学大白鲨。要是万一哪天想不开,不吃肉改吃草,闹得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小爷我哭都来不及。

“大白,咱们都还年轻,怎么能垂头丧气。太复杂的事情就留给一帮老头子去思考吧,想多了连脑壳都痛,吃嘛嘛不香。不过呢,反正吹牛不纳税,我还是想一个小小的宏愿。就像同学们在大考前励志,一定要考上某某名校一样,虽然当不得真,还是能起小小的激励作用。当然,传说中也有大人物当真了。地藏王菩萨就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所以一直到现在都老老实实呆在那儿,估计出狱是没希望了。”

满江红的右掌往大白背脊处一拍,朝左一推。大白会意,立刻向左边游去。那里飘浮着一堆杂乱的灌木及小树枝叶,最近从岛上抛下特别多。

满江红胡乱抓起几根藤条同树枝往腰间一扎,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大白背上站立起来。

大白的鼻孔里喷出两道水柱以示不屑。

靠,有谁能够看见你丫,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而且,又不大,至少不能当皮带缠腰上。

“你丫懂个毬!”满江红跺了跺脚,道:“既然宏愿,就算是小小的,不是特恢宏壮丽的那种,也需要有仪式感才能当真。”

他用手指把长往后梳了梳,环顾四海茫茫,岛屿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迎着火烧一般灿烂绚丽的晚霞,喊道:“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雄盖世的桃花……靠,这也不是我外号呀……桃花小龙君,满江红,于此下宏愿……”

大白咧了咧嘴,顿时感觉牙齿酸得不行。

某人收起微微羞涩的笑容,轻佻的神情为之一敛,一字一顿道:

“四方上下……”

咦,貌似口气不小!

“……古往今来……”

大白张大嘴巴,差点惊掉了一口漂亮的大白牙。靠,你丫一开口就把空间和时间都整出来了,这个愿望能够小吗?连王菩萨都赶不上呀!

“……我到之处……”

嗯,嗯,且听下回分解。

“……即为净土。”

大白翻白眼龇白牙,彻底呆滞了。

靠,无耻呀无耻,还能有比这更大的小小宏愿吗?你丫这是把如来佛祖、玉皇大帝、上帝的活儿都给抢了,以后极乐世界、天庭、伊甸园恐怕都招不到工人!

稳稳矗立在鲨背上的年轻人浑然不觉,微眯眼睛,白净的皮肤在霞光辉映下呈现红铜之色,垂至脖颈的乱随风飘拂,面孔却是庄严肃穆,透露出神圣意味。

这一瞬间,他进入了一种神妙的空灵之境,似乎宇宙万物,无xian之时间,无涯之空间,尽在掌中。

这一片海域里极其稀薄的灵气,似乎听到了召唤,争先恐后地从海底涌出,如一个个破裂的细密的泡沫,聚往那个单薄渺小却又凝重如山,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年轻身影。

缥缈的白雾遽起,笼罩住数百米方圆的海面。

一道雄浑的神识闪电般从岛屿巅峰射出,横穿数十海里,越过秋水云天,如清风起于青萍之末却无踪影,似彩虹升于海天深处却无痕迹,在触及白雾的一刹那却后继无力,戛然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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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诡异的相逢

满江红借着嶙峋的怪石遮挡,观察前方情况。¤,

平整如羊绒地毯的沙滩,延伸两公里后便被一堵突出的山崖挡住。海浪不知疲倦地摔碎在近岸礁石上,喷溅出大片大片银白色的泡沫与水花。太阳刚刚升起,海风异常清凉,灼热的气浪总要到中午才能聚足威力。

满江红揉了揉微微酸胀的眉心,灵能就储存在松果腺。怪不得宗教或者神话人物中,常有眉心出现第三只眼的,果然大有道理。幸好,不用担心长出第三只手。

浮出海面半个月了,他躲在悬崖峭壁下的一个石缝中度过。通过这段时间的胡吃海喝,身体状况恢复良好。可山珍海味天天吃也腻,更何况生吃。现在一闻到海腥味就想吐,无比怀念6地上热腾腾的红烧肉、大白菜、老面馒头、玉米棒子……

去了古洞两次,让身体苏醒的细胞吸足灵气。尝试带出琉璃状的灵晶没有成功,那玩意入水即化。把沙滩翻了一个底朝天,在光幕下又现了几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可他挪不了,也不敢动。

周癫这厮,绝对一根筋。要不穷酸抠门到了极点,要不道行强大到不借助外物就纵横天下的地步!

但满江红对他还是尊敬的,感激的,当半个师父对待。

不仅仅因为古洞救了自己一命,也不因为灵气助长了修为,法术增长了技艺,而是周癫传下了惊世骇俗的信息。那个信息的重要程度,在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上都可以排进前列,是留给修真界、人世间最贵重的礼物。

二十一世纪最珍贵的是什么?

不是人才,而是信息。

硕士多如狗,博士满街走,均敌不过一条从金字塔尖传递下来的信息。更何况沉淀了八百年厚重的岁月,从人类巅峰传下,与未来息息相关。

飞升一直是人类的终极梦想,然而从周癫的叙述中,满江红却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道,阴森的阴谋味道。

似乎,传说中神圣庄严仁慈的天庭,对人类并不友善。

神女为什么要一剑斩断天门?

一千年前旷世未有的飞升场景,真的很像无良渔夫在撒网,大过网眼的鱼儿逃都别想逃。

而灵气,就是鱼饲料。天门中断,饲料断了来源,鱼儿瘦骨嶙峋,艰难地成长。

但是,渔夫似乎不想再养下去了。

翻江倒海,涸泽而渔。这是不准备继续玩下去的节奏呀!

修真之士前仆后继,如飞蛾投火,难道只是“凡间一碗菜”?那些大能呢,盘古大帝、鸿钧老祖、太上老君,难道只是一盘“红烧肘子”?还有如来佛祖,这可是人世间诞生的宇宙级别至尊,难道就只是一碟“蒜蓉鲍鱼”?

诡异的飞升同“灭世”之说,有没有联系?

在洞中幽静的环境里,他把内心的恐惧压抑,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深入思考。可能由于压抑的缘故,在识海中也忘了这茬,若是与鹧鸪天讨论一下就好了。

鹧鸪天的身份,也是一个谜。

谈话中,他巧妙地尝试了多种方法判断,觉得对方“像人”多过“是人”。白塔是处理器,塔神才是真正的智慧生命,可惜又不清醒。

哎,端的命苦!两大神器白吃白住不交房租,打坏家具也不赔,到哪里讲道理去?

身体里昙花一现的暖流,是虎渡河之夜大黄灌注的能量。清流是一股神秘力量,可惜只协助防御,打架还得靠自己挥动胳膊上阵。

按照鹧鸪天的说法,小爷也算高手了!

低调,一定要低调!要谦虚谨慎,要戒骄戒躁!

岛上好像有极厉害的人物,神识穿越十几海里窥探。自己的神识能辐射多远?在灵气浓郁的环境估计能达十海里,在空气中顶多一海里,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不过以后再没有感觉动静,也许是宏愿时神经过敏了。

低调,低调!

某人如此暗示,心中却乐开了花,嘴角都咧到耳朵根。若不是环境陌生不敢造次,只怕早就纵声高歌了。

海滩上远远地走过来一人,满江红心中一紧,因为那条高大的身影实在是太熟悉了。

花戎,花大哥!

花戎修炼的是《五雷天身诀》,以力道刚猛见长,身法却非常凝重。但满江红远远望去,见他脚步飘浮,不由得暗暗赞道,戎哥的修为明显又上了一层楼,举重若轻,有飘飘若仙之感!

待花戎走到两百米外,满江红见他衣袂飘拂,身形瘦削,心中又大大赞道,戎哥的缩骨功竟然炼到如此境界,即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己也要狠狠加油才行。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躲在乱石堆后没有动弹,因为花戎的衣装实在太奇怪了,怎么也出现在岛上?

赤脚,肥大齐踝的合裆裤,上衣没有袖子没有扣子,衣摆左右一盖,用布带在腰上勒住,有一点像复古汉装,却又模仿不彻底。难道“粗人”不绝口的大哥也装起文人雅士?不对头呀,这一身打扮更像叫花子,而且还是在古代混得不怎么样的叫花子。

花戎走到五十米外停下,弯下腰身,用手中树枝在岩石下拨弄。数秒之后,一只大螃蟹猛地从石下窜出来,高举两只大鳌,六肢拨动宛如车轴,飞快向海边逃。

武道巅峰高手用树枝一扑,竟然没有打中。拔腿去追,又被脚下石头绊了一跤,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蟹横行,在沙地上留下一串华丽丽的爪痕,投奔怒海。

满江红悄无声息走了过去,蹲在伏地喘气的花戎面前,心情沉重,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哪是什么修炼有成,都皮包骨头成衣服架子了,纯粹给饿的。

花戎抬起头,见到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并不惊惶,露出了思索表情,眼神却一派茫然。

满江红充满期待地静静看着他,也不出声。

劫后余生,这二人相逢却没有一点惊喜,场面诡异莫名。

花戎翻过身,摊开两条枯树干一般的长腿坐在沙滩上,仔细瞅了满江红两眼,又慢慢扭过头去,皱紧眉头努力回想,间或以拳敲自己脑袋。

满江红静静看着他浑浊的眼珠,骷髅一般的脸,松垮的皮肤,斑白的鬓和胡茬,破抹布似的衣裳,不禁一阵阵心酸。

这还是那个威风凛凛如天神的大哥吗?

中秋之夜后,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你来了?”花戎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是。”满江红惊喜不已,忙不迭回答。

“天狮寨被攻破了,万箭齐。想不到你小子也没有逃脱,朝廷连一点种子都不给我们留下。”

一听到这句话,满江红仿佛被五雷轰顶,腾地站立起来,只觉得耳朵嗡嗡轰鸣,风声海浪统统听不见了。

这简直是,荒谬绝伦!

花戎似乎料到会如此激烈反应,费力地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啥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满江红慌忙避开一步,直愣愣地盯着花戎,咬紧牙关,脸色阴晴不定。

这莫不是一个长得像戎哥的疯子?可声音怎么这么相似?对呀,戎哥是武道巅峰高手。刚才用天眼扫描,这个人只是武师境界,而且经络出了大问题。天狮寨?朝廷?开什么玩笑!

“满哥儿,除了你,还有几个兄弟也被捉到了岛上……”

“你,你……你刚才叫我什么?”满江红再退两步,踉跄不稳。

“你是满哥儿,莫不是患了失心疯,连花戎哥哥都不认识了?”花戎奇怪地望着他,又用拳轻敲额头,蹲下去苦恼地说道:“朝廷下手忒狠,咱家的武功被废,这脑子也不太好使了……你叫满……满啥子呢……怎么好多话到了嘴边硬是吐不出?”

满江红长吸一口气,听着清晰的风声与海浪拍打,海鸥嘹亮的鸣叫,望见纯净如洗的兰天,纤羽飘过的白云,再看看像大马猴一般苦恼蹲着的花戎,神思恍惚,一时间弄不清自己是谁,也弄不清今夕何夕了。

他拼命掐大腿,感觉……还是很痛!

嗯,疑惑有时间弄清楚,当务之急是花戎快虚脱了,再不吃东西恐怕会晕倒。

满江红也不多话,踢踏踢踏跑过沙滩,一头扎进海里,一分钟后抓一只大龙虾上岸,朝石头上一磕,抛给花戎。

望着埋头大嚼,肩胛骨急促一耸一耸的大汉,满江红闷声问道:“戎哥,海里多的是鱼,你怎么饿成这样?”

“咱家不会水,你是知道的……”

靠,我知道个屁!

大汉一边狼吞虎咽,口中呜呜,一边断断续续说道:

“……海滩上的螃蟹、牡蛎早就被人捡光。朝廷的口粮不够吃,一袋大米被老鼠掏走大半……岛上其他囚犯是官宦人家出身,不待见哥哥……白起那厮在岛上聚起一伙匪徒,想拉哥哥入伙,呸!那贼胚乃独行大盗,哥哥可是南方绿林的总瓢把子,怎能寄人篱下……何况咱家自从助燕王起事,在南方响应,就没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燕王兵败,北平城破。天狮寨被屠戮,咱家被囚在这个孤岛,也认命了……可就算饿死,咱家也不能抢夺孤儿寡母的口粮,做那欺男霸女的勾当……几个早先被朝廷擒拿的兄弟入了白起一伙,见到咱家都面有愧色,偷偷送些肉干过来,全被咱家丢了出去。白起这厮早想除掉咱家,怕激起反水……咦,满哥儿,为何神情郁郁,面皮铁青?”

“大,大哥,现、现在,是什么年……份?”

“建文五年。”

一听这话,某人“嗷”一声怪叫,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那大汉一见急了,把汁水淋漓的龙虾一丢,要过来搀扶。

“别,别,大哥您别过来,先好好把东西吃了……我想静静!”

大汉见对方伸出一只手阻挡,又不舍得地望了望啃一半的龙虾,重新捡起来拍打沙土。看看还是不干净,便拎到海边涮了涮,就势坐在一块礁石上啃起来,不时抽空瞄瞄蹲着的满江红。

某人垂头丧气,无意识用手指在沙地上划着圈儿,脑海中风驰电掣。

人类生活在四维时空,上下、左右、前后三维,方向是可逆的,是可以从上到下或者从下到上,从左到右或者从右到左,从前到后或者从后到前。但是,作为第四维的时间永远是单箭头,永远只能从古至今,再去往未来。时间不可以倒流,你永远只能先出生,再成长,最后死亡,而不可以是先死亡,再变小,最后缩回娘肚子。

如果说自己呆在洞中,外面过了几百年,都好理解一点。怎么可能逆时光而上,回到了大明朝燕王朱棣同建文帝争霸的年代,貌似文弱的建文帝还打赢了!

异度时空?平行宇宙?这是不动脑筋的解释,爱科学懂修真的小强同学可不会这么肤浅!

玩笑,一定是玩笑,戎哥以前就喜欢开玩笑!

某人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打量正坐在礁石上与龙虾较量的大汉,立刻现了破绽。

头不对!

清代以前的汉人成年男子,头都会束起结成髻。可这一条貌似戎哥转世的大汉,头才刚刚刚盖住耳朵,比自己还短,乱蓬蓬的并没有扎起来。

他这厢盯着大汉的头看,没料到大汉吃完龙虾,吮干净手上汁水,也盯着他的头看,皱起了眉头,道:“我等上岛之前,男子均被髡,你的头怎长得如此之快?这髻结得……也太不像话了,倒似倭寇一般。”

晕,原来您是被剃了光头呀,头不够长自然结不成髻。我这头都快垂到肩膀了,行动不方便,所以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是二-逼文艺青年的标配,时髦着呢!

某人心中嘀咕,也不气馁,问道:“大哥,我被人一棍打中脑袋,都不记得是哪里人了,啥时入伙的?”

“你应当是岳州府人士,你家在洞庭湖畔……”

某人顿时心中一紧。

“啥时间进寨子的,好几千号人,咱家也记不得。”

好不容易的线索又中断了,某人越挫越勇,还待问,却听大汉说道:

“你这一身打扮,倒也别致……”

某人站起,环顾己身,尴尬不已。

赤足,半截裤,半截衬衣,没袖子,敞着怀,硬撅撅马尾辫,就算混在嬉皮士中间,那也是相当拉风的造型。

“那条腰带想必是偷官兵的,胸前那枚核舟,以前也没有见你佩带过。”

某人又生出了希望,连忙取下桃核,上前递过去。

这枚核舟是冰灵在中秋之夜后送出的,你当然没有见过。古文《核舟记》大大有名,却是明末人作。只要口中吐出相关词句,鬼才会相信你是燕王朱棣的亲密好盟友。

桃核一直在洞中受灵气温养,愈晶莹润泽,仿佛玉雕一般。但满江红的意识再也深入不了,无数次呼唤也没有回应。他确定绿萼不在里面,这颗心总是悬着的,只好刻意不想念。

大汉把核舟对光细瞅,道:“桃核雕成,手段奇巧,咱家还以为是玛瑙呢。”

听了这一句大实话,充满希翼的某人两眼翻白,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想一想还是不甘心,突然福至心灵,抖擞精神跳了起来,问道:“大哥,破寨之时万箭齐,您可中箭?”

“呵呵,早就好了。不过被你这么一问,箭疮又痒了。若是碰上阴寒天气,更是瘙痒难禁。只好晒晒太阳,在滚烫的沙子里躺着,才好受一些。”

大汉慢慢褪下上衣,赫然见前胸后背不下七、八个疤痕。

咕咚一声,打不死的小强同学终于崩溃,摔倒在地。

“哎呀,满哥儿,你这是怎么啦……”

“大,大哥,您先好好晒太阳……我想静静!”

“怎,怎又开始想静静了?”大汉一怔,低声咕哝道。

满江红一骨碌爬起,奔至海边出一声凄厉的长嚎,疯狂舀水往脸上泼。

“静静是何方女子,令兄弟如此失态!”花戎快步跟到身后。

某人停下动作,心里苦笑。

静静是我那个时代,手捧《穹顶之下》神器,身骑大排量蒙古枣红马,以一己之力开启华夏治理雾霾序幕的奇女子。跟你说,你也不懂呀!

作为一只爱科学懂修真坚韧不拔的哲学小强,他可不会轻易接受“穿越”,这一不需要阵亡脑细胞的解释。

果然,大汉下一句话令某人身体一僵,又重新燃了希望之火。

“咱家登岛后头脑昏沉,今日常忘昨日事。但这核舟清凉,颇有静心之能,令咱家倒是想起一事。”大汉摩挲着手里物件,道:“这个岛上有一个人颇与你相似,常言‘静静’,常胡言乱语。”

“谁?”

“是一位名叫如歌的女子,天生丽质,名门之后。可惜白起那厮今日要强娶了她,否则血洗全岛。岛上之人都被驱赶观礼,咱家无力作为,又不欲见这等腌臜,方在这海滩上寻觅吃食。”

对呀,岛上还有一个家伙叫“白起”呢,只怕就是凤一白二张三李四蝶五花六田七之中的白起,否则哪有一个同名同姓又这么武功高强的?

“七杀”应该叫“七煞”才对,江湖文盲多,以讹传讹,将错就错,把七杀叫顺溜了,七大高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大哥,快带我去瞧瞧!”

满江红一把揪住大汉的胳膊,顺手把核舟拿回,往其来路走去。

到底是少年人,看热闹也如此性急!

那大汉摇了摇头,似乎不太习惯如此亲昵的举动。他吃掉大龙虾后体力恢复不少,轻轻推开满江红,把衣裳穿好理顺,缀在后面行进。

他自上岛以来,时常犯困犯糊涂,对于凭空出现的少年竟视为理所当然,也懒得多想。

满江红匆匆朝前走去,心中百转千回,还是拎不清所处的时代。

身后纵然不是戎哥,也必定大有渊源。但他的言语只是一个孤证,连打官司都作不得数。只有找到其他证据,在逻辑上形成严密的证据链,环环相扣,才能生效。

想通之后,年轻人跳过一块大岩石,落地时脚尖一点把一块拳头大的卵石勾起,再一脚凌空抽向大海,顿时又心境开朗起来,觉得天还是那么青,云还是那么白,海还是那么蓝,生命依旧充满希望。

在一道尖利的啸鸣音后,跟在两丈之后的大汉停下脚步倒吸一口凉气,咂舌不已。

以他的目力,见到那颗石头闪电一般斜插云天,根本没有掉回海面。

第八十六章 招魂

两个人相距三、四米,一前一后沿海滩雁行,有一搭没一搭地叙着话,时不时会停顿,伴以长长的沉默。满江红若是走得快了,便会回转身驻足,等上数息。

通过交谈之后,他开始清楚岛上的基本状况,叫如歌的女子一家人状况,也清楚了在建文五年,并不存在江湖“七杀”这个说法。问起周癫,大汉只知道是太祖皇帝册封的仙人,其它的却毫无印象。再问起燕王兵败的细节,大汉也颠三倒四讲不出一个子丑寅卯。

若以此否定大汉的身份,这个理由真还不足为凭。想那仙人行踪、军国大事,岂是一条江湖汉子能够知晓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信息封闭的年代。南方绿林的“总瓢把子”只怕水分居多,历史上不乏几十人就敢揭竿而起,自立为草头王。

不过满江红总觉得,岛上出现的诡异“大明王朝”应该同海底的“紫府”有关系。但“紫府”的墙壁上明明白白刻着,建文帝远遁海外,周癫独往昆仑,也许会顺路在巫山与桃都打上两场以一敌百的友谊赛。

该相信谁?不同的时空怎么可能可并存一处?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立刻潜下水,去看一看海底的古洞还存在不存在。

用天眼仔细地观察大汉,现他丹田破损,经脉要害处更有异种真气盘旋郁结。这就像一辆大排量汽车,偏偏气缸漏气,输油管线堵塞,难怪会提不上劲,走路都气喘。

天眼似乎是自己的天赋技能,随着成长逐渐被开出来。按照神怪传说或道藏记载,它的正确位置应该在双目之间,那也正好是储存灵能的松果腺位置所在。是不是两者一旦结合,就可以像传说中的大能一样,可以看穿阴阳,窥破虚空?

天高云淡,碧波浩荡。眼前的这个世界,不像虚假的。

若是虚假到无法分辨,那同真实又有什么区别?就像一个小人装了一辈子君子,那同真正的君子又有什么区别?

他俯身抓起一颗卵石,五指运力紧握在掌心。结实、凉沁、硌刺,细碎的砂砾带来麻痒,这一份饱满的感觉怎么可能虚假?

他们各怀心事,不紧不慢走完迤逦的沙滩,穿过一条狭窄短小的山谷,再爬上一道百多米高的山坡。只见下面是一个海湾,空荡荡的沙滩上并没有人,却在中间位置用石块擂出一个三米方圆的圈,圈中柴薪堆起有一米多高。

“那是什么东西?”满江红指了指中间。

哎,一言难尽……花戎咬了咬牙,额头上的青筋直蹦,垂头叹了一口气,道:“就躲在这里慢慢看吧,等一下子你就会知道了……”

沙滩之后是连绵的丘陵,有隐约的声音从里面出,语句短促整齐。

“……开天有八卦,开地有五方……打扫堂前地,金炉三柱香……”

这个,貌似在请神开路呀!

满江红的耳力极好,听得分外分明,在神鬼文化浓厚的洞庭湖畔也见识过这等场景,不由得狐疑地扭头去看花戎。那厮却死死低垂着头,面有愧色。

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腔调一换,老人苍凉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尾音拖得极长,好像波浪一层层叠加,渐行渐衰,消逝于远方……

古朴的词句,拗口晦涩,仿佛在祷告,又仿佛在吟唱,令听的人如堕梦幻,一时间感觉岁月虚无,人生无常。

在两个丘陵中间的夹道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杆长长的白幡探出。

“……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托些。

……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兮!往恐危身些。

……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

这,这,这,这是两千年前屈原的《招魂》之曲,这一大群人是在送葬!

说好的娶亲在哪里?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一位老者率先走出,身穿破烂的青色道袍,头戴方正南华巾,帽子上沿正中位置却空出一块,玉佩的帽正被抠下了。他边走边唱,从斜挎的青布方袋中掏出纸钱抛洒。紧随其后是一条壮汉,高举着引魂幡。四个小伙子抗着一张木板,往柴堆上一搁。板上躺着一具尸体,面上盖着黑布,身上盖着麻布。引魂幡被插在了背向大海的石堆前,幡前又铺开了一张白布,布上摆放着一盏茶,一杯酒,一碗饭。

整套仪式古朴庄重,但不是很规范。按道理,举幡的应该是孝子,他却把幡往沙地里一插就跑回人群中。另外,没有人捧非常重要的灵牌,也缺失了蛮多过程和祭奠之物。

有人在柴堆底下塞入浸了油的木屑、枯草、碎纸等引火之物,有人把破旧的棉絮、衣物摆上柴堆,其中还有一把暗褐色仿佛沾染了血迹的柴刀。

老道人又端出一个小碗,里面只有一点刚刚盖住碗底的清油,点燃了灯芯,平平放置在死者的脚下。这个叫“照路灯”,意为死者辞别人间,照亮前往幽冥之路。

老道人的食中二指夹着引魂铃摇晃,时急时缓,口中念念有词,脚下斜进再退,趋左往右,如蛇曲行,如猿顾盼,绕了柴堆行走了三周。

一位年过五旬的妇人带着两位少女哭泣一阵,将头上插戴的白纸花摆在了死者的胸前,紧随在老道的身后绕行三圈,然后来到幡前,点燃了三柱香。

后面的人群依序上前,绕行柴堆一圈,纷纷将手中的白纸花放在了柴堆上。有一个小孩子被大人抱着,似乎不敢看,将手中的纸花乱掷,挨了狠狠一巴掌后才哭出半声,便被大人捂住了嘴巴,呜呜地拼命扭动脑袋。

人群约莫有两百五、六十人,以中老年和妇女为主,都穿戴着戏中才出现的古怪服饰,神情均麻木悲戚,在海滩上密密麻麻的铺满一大片,仿佛泥俑木雕一般。

现场静默有如鬼片,只传出三位女子压抑的幽幽哭声。

这是一圈月牙形的大海湾,满江红同花戎躲在月牙尖角的一个高地,对面五百多米外的另外一个尖角上,开始出现一簇簇的人头。祭奠的人群在一阵骚动之后就不再理会,而上面出现的那些人也不作声行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原来岛上的盗匪要抢如歌做压寨夫人,并不是开玩笑的。前天终于爆了冲突,如歌的哥哥如风在拼斗中战死。盗匪留下了话,祭奠一完就上花轿,否则血洗全岛。海岛天气炎热,尸体不宜停放太久,否则逝者的灵魂也不能够安息,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出殡了。

“……对面角上就是恶虎寨白起的人……最前面的妇人是林四娘,后面是两个女儿,大的叫如歌,小的叫如画……花某人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唯独这一次无能为力,眼睁睁看那如风被群殴至死,心中耿耿……”

花戎把来龙去脉絮絮叨叨了一阵子,身边却没有应答,奇怪地偏过头,顿时吓了一大跳。

只见满江红趴在草丛,两手抠进泥土,一脸红紫,双目瞪得溜圆,头上汗如泉涌,热气蒸腾,牙关咬得咯咯直响,连身体都在剧烈颤抖,像一条虫子似的扭来扭去。

“满哥儿,你怎么啦?”花戎急问。

满江红转过头,英俊的面孔扭曲得近乎狰狞,大口喘着气,颤声道:“……嗬……嗬……我要下去看看……看看死的究竟是谁?”

经过在“紫府”的脱胎换骨,他的目力非比寻常,隔两三百米可以将下面每一个人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连眉毛有多少根都几乎数出。

那个叫如歌的女子,分明就是王晶。所谓的“静静”,原来是“晶晶”!

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不显眼的黑瘦小子,赫然就是追命。不管阵型如何变化,他一直都跟在如歌的附近转悠。

而躺在柴堆上的死者,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可满江红心里泛起了一缕熟悉的感觉,至少该是见过面的人。

“你疯了,白起的人在坡上盯着,不要轻举妄动……死的那个叫如风,委实是一条好汉子,却不是咱们天狮寨的。”

见满江红似乎要动弹,花戎迅侧扑过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花戎虽然气如游丝身体虚弱,可是虎倒雄风在,更兼天生神力,满江红拽了一下竟然没有抽出,便运劲一抬再猛地一压,生生地把对方的虎口崩开。然而不待他滚开,对方的应变极为神,顺势将手臂往下一抹,一把又拽住了他腰间的皮带。

真要打起来,此刻的花戎可不是满江红的对手。但满江红又怎好动粗?只得反手又扣住对方脉门,想迫其松开。

就在二人纠缠之间,沙滩上的三柱香烧尽,柴堆燃起了熊熊大火。在干枯木柴“噼里啪啦”的爆鸣音浪中,三位女子大放悲声。林四娘披头散,似乎要扑进火堆,却被女儿和几位妇女急忙拉扯住。

缠斗中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松开手,呆呆地望着下面。

老道人脚下慢腾腾踩着七星步,三步一停,口中念念有词,再次绕行火堆一圈,将青布袋中的黄纸钱统统撒入。

蒸腾的热浪裹挟纸灰扶摇直上,又被骤起的海风一吹,纷纷扬扬洒落,如漫天飞舞的黑色蝴蝶。

白幡起火,过了一阵子,引魂幡咔嚓折断。

干柴烈火,又助风势,只消半个小时,石头圈中就只剩下一堆灰烬和明灭的炭火。

人群的前排里踱出一位老者,指挥四个人端着簸箕将灰烬、残枝、残骨和那把柴刀铲入,倾倒进大海。边上的一圈石头被烧得滚烫,有人不小心触到后,口中呜呜呦呦,痛得龇牙咧嘴地跳到一旁。

只一会儿,灰烬连同底层的沙子被铲除干净,连石块也被丢进海。四个人刨起圈外的沙子倒入圈中,最后用脚抚平表面,整套流程非常熟练。

尘归尘,土归土;来如流水,去似轻风。

不多时,一条生命存在过的痕迹被抹杀得干干净净。只余下遍地纸灰,还有零星的黑色蝴蝶,依然在不知疲倦地飘扬,落下沙滩、大海,或者是人们的肩头。

祭奠终于完毕,悲哀的气氛中突然响起杂乱的锣鼓声,节奏热闹欢快,貌似迎亲的曲目,又像是在耍猴把戏。月牙尖角崖顶的那一群人排成两行顺坡而下,抬着一架披红挂绿的简陋花轿。

鼓点沉闷,但并没有太多章法,敲得人烦躁欲吐。而锣声也没有合上拍子,只是急躁地不要命敲,不知其所起,亦不知其所止,搞得人头晕目眩,头痛欲裂。

沙滩上的众人如潮水一般慌乱退后,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留下三个哭成一堆的女子孤苦伶仃地站在了最前面。

第八十七章 追着光影奔跑的如歌

林四娘抱着如歌痛哭,一边哀哀地抹眼泪,一边心肝肉肉地叫唤。◎,家中已经没有一个男人了,现在女儿又要被匪徒抢走,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五十好几的人了,沦落到岛上的时间还不长,依稀可辨昔日的富贵体态。但自从如风出事后,这才短短三天工夫,圆鼓鼓的脸颊就瘦脱了形,皮肤干燥蜡黄,两颊耷拉。家中的顶梁柱折断了,非但报不了仇,还要继续承受凌辱送走女儿,岂是人过的日子!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然而在今天,林四娘才送葬儿子,又要把女儿送入火坑,生离死别占全了。哀莫大于心死,她的贵妇仪态统统丢进了爪洼国,眼泪婆娑,乱钗斜。

她们一家是半年前才上岛的,保留了一些贵重物件与新衣裳。娘女三个平素出门都穿戴整齐,虽然凤冠霞帔早被抄没,织金妆花缎也不见踪影,蜀锦对襟大袖倒还有好几套。可是这些贵族服饰,穿着舒适漂亮,却不适合劳作,被荆棘枝条一扯就破。更何况岛上白日炎热,黑夜寒冷,真还不如粗布褙子井田襦裙实用爽利。

如画梳了一个桃心髻,鬓角别着一朵镂空黄金珠花,通红的小脸横一道竖一道尽是污痕,那是汗水、泪水还有灰尘的杰作。她也不擦拭,只呆呆地看着母亲和姐姐,突然没头没脑说道:

“姐姐,你不能去。你说过,你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会来迎娶你,去过风一般自由的日子。姐姐,你一定要等他来……”

听到这几句话,背后的人群微微骚动,几个青年男子更是羞愧得把脑袋埋进了胸前衣襟,无地自容。

今天所有人的性命,全系在如歌一身。恶虎寨才杀了人家哥哥,就逼出嫁,上天怎么不降下雷霆?可若她宁死不嫁,白起绝对杀光岛上的人以报复朝廷。在皮鞭棍棒的督促下,两具大木排紧赶慢赶,终于造好,匪徒们随时都可以扬帆出海。

“母亲,妹妹十六岁了,要快些给她挑一个好人家。”

如歌为林四娘拭去眼泪,抱紧了平素乖巧伶俐,今天却呆若木鸡的妹子。

她全身簇新,上穿崭新的鸭青色窄袖对襟衫子,下穿浅蓝色水绣密褶裙。修长婀娜的身段配以一张素净洁白的鹅蛋脸,如盈盈绿波上一支亭亭玉立的白莲花。

然而,她的面孔像玉雕一般,木讷古板,没有任何表情。

最后的时刻马上来临,身如不系之舟,心如已灰之木。

她不能反抗,甚至不能寻死。可是,她又不甘心。

当潮水一般的人群退后时,剩下一个黑瘦的青年没动,被孤零零凸显在前头。见到两排强盗下坡步入了沙滩,青年的眼睛赤红,胸膛急促起伏,似乎下了决断。突然“啊呀”怪叫一声,一把扯掉上衣往沙地一砸,露出一身轮廓分明的——排骨,冲上前去。

吹吹打打的队伍被拦住,锣鼓有气无力地敲打几下,渐次停歇。

迎亲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是恶虎寨三寨主孟广,几步跨到呆呆拦路的青年面前,劈面一拳就打翻了他,破口大骂:“陈秀才,你他妈想献殷勤,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如果今天不是大喜的日子,老子一刀就把你剁成七八块喂狗。”

挨了重重一拳后,陈秀才的两行鼻血立刻泉涌而出,染红了上半身。他却不管不顾,爬起来之后重新挡在前面,梗着脖子道:“杀了我吧!”

崖顶之上,某人气得一拳砸进土里,恨恨心道,马勒戈壁的,你丫不是挺牛挺高冷的吗,玄天浩气呢?你丫可是康老爷子的贴身保镖,连七杀都不放在眼里的,却只会冲上前去挨打,伸长脖子叫人砍杀,把鬼谷门的脸面丢净了!

隔太远,满江红看不清追命体内的经络情况,没时间探究好端端一个熟人怎么就变成了“陈秀才”,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手。因为下面这场戏他实在看不懂,而且没演到关键时候。

孟广错开两步避开陈秀才,偏出脑袋冲着如歌讪笑道:“如歌姑娘,吉时快到了,麻烦你收拾收拾,赶快上轿吧。大当家的还在寨子里,等着你去拜天地呢。”

如歌莲步款款,默不作声走上前,掏出手巾仔细擦干净陈秀才脸上的鼻血和沙子,柔声说道:“秀才,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你娶不了我的,我也不会嫁给你。今天我就要走了,你再好好的看看吧。”

陈秀才痴痴望着如歌冰雕似的绝美面庞,突然出像受伤野兽一般痛苦的嗥叫,仿佛一溜烟撞向迎亲队伍。

事起仓促,陈秀才的度又快,转眼之间就撞翻了三个。待那一队人马反应过来,棍棒齐下,立刻将他扑翻在地。

陈秀才不躲闪,不挣扎,只是目光涣散地瞪着天空,两行清泪从尖瘦的面颊滑落。

孟广“铮”一声把腰刀拔出半截,瞥见如歌冰冷的眼神,不由得一阵心悸,又缓缓插回。当务之急,是把这小娘们赶快弄上花轿,要是节外生枝出了事,大当家那里可交不了差。

“把这个小子丢到边上去。”

孟广才开口下令,却见陈秀才诈尸一般翻身爬起,脚步踉跄,歪歪斜斜朝自己扑来。

这厮分明在找死,想让如歌记一辈子,老子可不会遂了他的心意!

孟广滴溜溜一旋身,刀鞘重重敲在陈秀才的后脑。后者立刻扑倒在地,被两人提手拽腿,远远抬到了丘陵边一丢。一路上鲜血滴答,引来三、五绿头苍蝇锲而不舍地跟着飞舞。

沙滩上的众人见到这一幕,连轻微言语都不敢出口了,纷纷低下头颅,尽量再退后一点点。

就在这时,如歌的身后疯了一般抢出一个女孩子,双臂张开挡在身前。

孟广使了一个眼色,两名匪徒立刻上前要拖开她。如画一弯腰抓起地上的碎石激扬,两人当即哎呀抱头,一个眼睛被打瞎,一个鼻梁被打塌。

好凶悍的小姑娘,不显山不露水,一旦起威来就像一只小母老虎!

见此情形,满江红心中一震,一段话瞬间浮现在脑海。

“……水月比我厉害的,漫天花雨使出来,树上果子的全部落地,树叶都不会掉下一片。姑奶奶说,我性子静,适合求道,水月胆子大,闲不住,适合融通诸术……我们出山前,天龙舍利子被盗,水月也不见了。姑奶奶说,以水月的武功,天底下没有人可以生擒,只怕是中了坏人诡计……你如果见到水月,记得叫她赶快回家。她人很漂亮的,眉心有一颗鲜艳的朱砂痣。”

难道下面这个叫如画的女孩子,就是冰灵的师妹水月——天才少女宗师?难道刚才这一手,就是漫天花雨?力道和准度实在差强人意。

十五、六岁年龄,圆圆的犹带着婴儿肥的漂亮脸蛋,眉心一点鲜红的美人痣,都与冰灵的描叙非常吻合。当时满江红的注意力放在如歌同陈秀才身上,忽略了眼皮下的细节,现在突然觉得,如画是水月的可能性真不小。

恍惚之间,他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在观看一幕古装的悲剧,几个熟人夹杂在里面,不知道是主角还是路人甲。

但,火葬的纸灰还在飞舞……

他强烈怀疑下面这些人,就是自己那个时代的人,但也只是怀疑而已。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直接的证据呈现,所以只能静静地等待。

他现,自从出了古洞以后,自己的耐心比以前强多了。

陈秀才方才闹的那一出,实在太突然,他刚要有所行动就结束了。不过这也提醒了他,万一下方情况突变,必须来得及出手。

于是满江红不顾花戎严厉的眼色警告,匍匐挪到了悬崖边上,借着一丛茂盛的野草掩护,半个身子几乎悬空。

尽管这样的高度还没有跳下去过,但他出洞后测试多次,对身体的强度有着强烈信心。何况下面是沙滩,冲击力可以卸掉不少。

两名受伤的匪徒被同伙拉到后面包扎,余者皆怒目而视。孟广阴沉着脸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把刀拔出半截又塞回。旧刀破鞘,在不间断的摩擦中出难听的“铮嚓”之声。

气氛骤然紧张,一触即。

如歌苍白的面孔变柔和了一点,轻轻扳住妹子瘦削的肩膀,要把她拖回去。

如画抿紧小嘴,手舞足蹈,身子拼命往前挣扎,倔强地不肯挪动。

如歌痛苦地呻吟一声,低头俯在妹子耳旁,颤抖地说道:“你再不让开,会害死娘,害死姐姐,害死自己,害死岛上所有的人。”

如画终于憋不住了,掩面哇哇大哭,跑回去紧紧抱住了林四娘。林四娘目光呆滞,手掌下意识地轻拍她的背心,口中喃喃念叨:“……我的好女儿……我的乖女儿……我的可怜女儿……”

见如画跑回去,前后两拨人群均松了一口气。

迎亲的队伍又上前一段后停下,孟广一边举手示意对面,一边吩咐手下。

从沙滩众人里急忙走出四个妇人,端着一盆清水,用木盘托着帕子、胭脂纸、香粉盒、梳子、铜镜等物。先帮如歌净好面,梳理头,抹唇红,扑香粉,再从匪徒抬出的一口破旧箱子中,取出了崭新的真红对襟大袖衫和凤冠霞帔。

当空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不多时,一个宛如九天神女的妙人儿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美艳无双,目光冰冷。

妇人们低头告退,从头到尾,一直都没敢看如歌的眼睛。

锣鼓声重新响起,如歌慢慢地走向花轿,每一次投足,都仿佛亿万年光一般漫长。

终于捱到了轿前,众人屏气静声,只见她一只脚抬了起来又放下,久久不踏进去。

锣鼓声停下了,沙滩上众人伸长颈子看着,恐慌的情绪开始悄悄漫延。

在这般令人窒息的静默气氛中,如歌突然抬起头,直直盯着孟广,说道:“要我上轿可以,但是上轿前,我要三个愿!”

吧,赶快,他娘的三百个都行!

孟广连点了几下头,烦躁得要命,又不敢脾气。心想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最后一哆嗦,上轿之后就由不得她。此时若不依她,就算强抢了去,日后给大当家的吹吹枕头风,自己的脑袋还能不能在脖子上好好安家,只怕都成问题。

现场鸦雀无声,目光全凝聚在了一个人身上,凤冠霞帔仿佛是荒芜沙滩上突然生长出的一丛明艳牡丹。

如歌缓缓转过身子,面对雾一般晦暗的大海,望向铁一般沉重的长天,跪下双膝,双手合十在胸前,闭目祷告。

“天呀,为何赐我生命,又施以痛苦?”

天无言,海无语!

……

“天呀,为何遣他入梦,又不令现身?”

天亦无言,海亦无语!

……

“满江红,你在哪里?”

……

前两声祷告,如歌的声音细细,连一旁的盗匪都没有听清楚。但这第三声,却是猛地站起来,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

匪徒们一片哗然,沙滩上的人群也是一阵骚动,如风吹麦浪,窃窃低语。

原来,如歌的痴心妄想,岛上所有人都知道,却不晓得她要等的盖世英雄,原来真的存在,原来真的有名有姓,唤做满江红。

“我在这里……”

只听到天上仿佛神锣乍鸣,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如鹤唳云霄,龙啸九天。连天空的云朵都似乎被一声震散,天地之间在一刹那分外明亮。

众人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只见崖头一道人影高高跃起,张开双臂,衣衫鼓荡好象羽翼扑扇,盘旋飞下,如天神临凡。

沙滩上的众人呆呆地看着,有几个老人妇女突然跪倒,热泪盈眶。随之,附近的人群也跟着呼啦啦跪下,最后连犹犹豫豫的十几个青年也屈下膝盖。

唯一还站着的一对母女俩,林四娘面孔茫然,似乎还没有搞明白状况,只晓得把如画紧紧搂在怀里。面如死灰的如画,眼睛中突然焕出异彩,眼泪夺眶而出,用小拳头紧紧抵住了嘴巴,小脸憋得通红,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此刻,她真的好想哭,要跳起来纵声大哭,却又生怕惊扰了姐姐的梦幻。

如歌的痴心妄想,岛上众人一直引为笑谈。虽然谁也不相信,但是,每一个人的心底都隐隐渴望,真的存在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会漂洋过海解救大家。

尤其岛上的老人,曾经是迂腐的读书之人,纵然做不到死生节义,但眼睁睁瞧着一位女子步入火海,都在无时无刻接受良心的拷问与折磨。

今天,这个神话在如歌祷告三声后,竟然实现了!

如苦旱逢甘霖,女人们抱头痛哭,老人们仰呼苍天。连青年们也血脉偾张,只想抓起武器干一场,死了又如何?

“嗵……”

伴随一声沉闷的巨响,沙滩上出现一个小坑,飞沙走石。

一条游龙一般矫健的身影跳出尘灰弥漫,展开身形向如歌跑去。而笑不露齿的名门闺秀如歌,居然爆出一道极高分贝的尖叫,正疯狂地朝他奔来。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朝好向郎边去。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这是婉约静美的小周后,羞羞怯怯溜出来偷会李煜。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这是绰约倾城的女子乍见情郎,含情凝眸,飞舞轻扬。

然而几千年以来,却没有一诗,能够形容出此地此刻的如歌。

她纵情恣肆地奔跑,如烈火,似狂风,像一道霞光闪过天际。凤冠跌落,金钗花钿摇摇欲坠,两只金红凤头高底绣鞋先后陷入沙子,却被她高高地甩起在身后。

她追逐着天光海影,奔跑在猎猎的风中,奔向自由,奔向幸福,奔向爱情……五彩霞帔迎风飘扬,像神鸟展开了梦幻的羽翼,决绝刚烈,一往无前!

所有的人都木呆呆地看着,集体呆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淑女如歌,竟然是……可以跑得这样快的!u

第八十八章 叫花子军团

“你……你,怎么才来呀……”

如歌又跳又叫,用粉拳捶打着他的胸膛,泪飞顿作倾盆雨。●⌒,

“如……晶,晶晶……我不知道……”

迭遭奇遇,身处诡异,令满江红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问,你到底是谁?是否还记得,中秋夜擂台上那个非常拉风的少年。

熟悉温暖的怀抱几乎令如歌沉醉,痴痴仰望着夜夜入梦的郎君。俊秀的脸庞,薄薄的红唇,眸子亮过星辰。他的个头更高了,身体更壮实了,唇上还出现了一层细细的绒毛,平添男子气概。

她本来有一丝忐忑的,因为除了梦中的形象与名字,她对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的心里是否有她。

在梦中他唤自己为“晶晶”,此刻再亲耳听到,如歌差点晕厥。她相信,这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这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盖世英雄。纵然前生已成虚妄,今世不会再是烟云。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织成了荆冠;所有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凝成了珍珠。

可是,你为什么才来呀……我在这岛上担惊受怕,怕等不到你,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现在,拖累哥哥也为了我,战死了……

一想这儿,如歌心中又生出了无限委屈,无限气恼,一口咬向他的肩膀。

“嗷……”

满江红动也不敢动,更不敢运劲抵抗,痛得牙齿缝里“滋滋”直冒寒气。嗯,还得装作啥也没有生,对面好一大堆人在看着呢,形象很重要。

他在跳下来时,“坎肩”被疾风鼓荡卷到了膀子上,所以如歌这一口咬得结结实实,毫无折扣。她抿抿小嘴,似乎有点懵懂,似乎在回味,见他肩上一圈清晰的牙痕迅泛红,幸亏没有出血,心中又生出了无限歉疚与爱怜,贴胸挨脸紧紧抱住。

“你是我的……再也不准走……”

她睫毛犹沾泪水,娇唇呢哝,一颗像在云中飘呀飘呀,幸福得忘记了身体的存在。

自己是如歌?还是晶晶?那又有什么关系!

华夏的男女之防,古已有之。孔子去见南子,子路就非常不高兴。后来,唐代《女论语》提出,“内外各处,男女异群,不窥壁外,不出外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男非眷属,互不通名。”自从南宋理学兴起,朱熹提出“存天理灭人欲”之后,更加变本加厉,至明代则达到丧心病狂的地步。《烈女传》中,屡屡出现男子触碰肢体后便自戕,甚至为了不让医生切脉而活活病死的例子。

海岛虽然远离朝廷,戒律却还像天条一样在人们的脑袋里面存放。所以,就算摆明了逃出囚岛,白起也要用花轿来抬如歌,盗匪也不敢抢了民女就胡天胡地。盗亦有道,绿林中最看不起的就是采花淫贼。

满江红仿佛天神一般从天空跳下,震撼了所有人的感知。而如歌当众搂住他,更是突破了人们心理承受的极限。

老头子们赶快垂下头,口中念叨“非礼勿视”,瞥见旁边的楞小子似乎看傻了,便狠狠一个“爆栗”敲过去。姑娘小伙子们的心脏砰砰直跳,学老人的样子低头不看,还有一些羞得捂住了眼睛,指缝却张开足以飞进一只苍蝇。

就在这一瞬间,仿佛冰河“咔嚓”裂开了一条细缝,许多人心中禁锢的铁幕也被拉开一线,一些不明不白的情绪似乎涌了出来。又似乎脑海中灵光一现,照亮了幽暗幽深的角落,见到了出离想象的事物,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满江红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歌紧紧搂住,心在跳,手在抖,好像回到了十八-九。嗯,现在就是十八-九。他脸热心跳,尴尬异常,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了一点。如歌觉察出异动,松开手后见他盯着自己胸口皱了皱眉,便不好意思地噗嗤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剪刀抛开,又扯掉霞帔摔在沙子地上,狠狠用脚去踩。

如歌的痴心妄想,太荒唐了,连强盗们都是知道的。见到她祷告三声后,天空真的飞下一个“人形生物”,许多人吓得头晕眼花,连站都站不稳了。嗯,海岛缺乏蔬菜,他们都有夜盲症,眼神本来就不咋地。

貌似,连大当家也不敢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吧!

可是,胆敢杀人放火的强盗,十有八-九是不敬畏鬼神的。孟广乍见满江红,自然不会像沙滩上的老人诚惶诚恐,但一股寒意也腾腾腾从脊梁骨升起。当土匪的,眼力比身手重要。他知道来硬点子了,比被海浪拍打了千万年的礁石还硬,硬得他只想拔腿就跑。

可这样跑回去,恐怕脑袋不保哇,大当家杀人就跟拍西瓜似的!

他撇了撇苦涩干枯的嘴巴,两个不怕死的亲信会意,手执棍棒梭镖蹑手蹑脚潜了过去。

满江红不必回头,看如歌的神色知道有异,转身便见到一枝梭镖正刺向胸膛,一根大棒当头劈下。呵呵,来得好!他在一瞬间弓步踏向前,一掌砍去,枪杆顿时断裂,枪头飞上了天。手执梭镖的匪徒手掌开裂被震出血,吓得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满江红右脚轻抬,由内向外画了一个圆弧,踹向了挥棒匪徒的胸膛。这一脚叫“缠丝侧高踹”,朱富贵教的。虽然只是极简单的基本功招式,使足了一样威力巨大。只听到一声惨叫,那匪徒像石头一般飞起,“嘭”一声撞到了山崖,然后像一张破纸似的滑落,崖壁上留下好大一滩血迹。有伶俐的匪徒赶快跑过去探了探鼻息,朝孟广摇了摇头。

瞬间击杀二人,满江红退回转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如歌,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而两个偷袭的匪徒却一死一伤。

这,这,好似仙人在施展法术!

众人堆里飘出了“啊呀”的惊叫,先是阳平,后来却统一拔调成了“入”声。个个都半张着嘴,眼珠子机械地转动,跟庙里泥塑的小鬼一般。

孟广干巴巴咳嗽一声,色厉内荏一扫沙滩上众人,指着满江红喝道:“哪里跑来的扶桑浪人,大家还不操家伙上。”

切,傻瓜,没人理他。

不过,这一位从天上跳下来的少年英雄,样子委实奇怪了一点。倭寇是大明的死敌,扶桑浪人就梳朝天小辫,倒真有几分相似。

靠,这厮蛮狡猾的,想先给小爷扣一顶屎盆子……满江红刚要有所动作,就感觉脖颈处窸窸窣窣,一双青葱般的小手把束马尾辫的藤条解开了。

“晶,晶,你先回……你妈妈那边去。”

“嗯……”

某位大姑娘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看着沙滩上黑压压跪倒的众人,一想到自己方才的忘形,顿觉羞不可抑,掩面而奔。那姿势,真叫一个妙曼风流。凌沙微步,罗袜生尘。

满江红见到那一大群人还傻傻地跪着,便上前七八步,双手平端,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起来,都站起来。”

靠,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小爷还真是没想象力呀。

众人闻言,立刻呼啦啦站起。

满江红指着先前带领四人收拾灰烬的老者,问道:“这位老人家,是里正吧,麻烦过来一下。”

那老者闻言,顿时面上生光,疾步前行,差点摔了一跤。

“您老指认一下,前天动手的凶徒,是哪几个?”

老人家佝偻的腰身一下子挺直,浑浊的眼珠子一下变得贼亮。匪徒中有数人默默转过身去,或以袖遮面。

老人颤颤巍巍点出了五人,有两个已经一死一伤。

“就只有这些了?”满江红问。

“容小老儿再想想……那一天人多,觑得不是太清楚,好像……”

“老爷子,咱家同你无冤无仇,只偷吃了你一块腊肉,可不要瞎攀乱咬哇!”

匪徒中有人率先聒噪起来,吃满江红一瞪,立刻噤声。

老人又缓慢走上前几步,非常得意地把那帮匪徒瞧过来瞧过去,就差在脑门写上“嘚瑟“二字。凡被他目光扫到的无不毛骨悚然,尽量缩小体积。被点出的四个人却不作声,眼光只是瞟孟广。孟广攥紧刀把子,面色铁青,腮帮子咬得一鼓一鼓。

“老爷子,咱家偷了你的腊肉,明儿就补一条大鱼。”

“老爷子,不是俺说,菜园子也该收拾收拾。俺别的没有,就一把力气……”

……

老人家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满江红道:

“来的人多,动手的,好像只有这五个……”

“那好,麻烦您老找两个人把陈秀才抬走,带着村上的人往后退……一直退到,那块大石头边上去。”

这一片沙滩有五百多米长,一百多米宽,在尽头处还有一个海湾,矗立着一块四五米高的大石头,好像一个观礼台。

那里正七十多岁了,啥事没经历过?他听了这一句话,心里面倍儿清楚,闻言立刻照办。

众人簇拥着林四娘一家呼啦啦后撤,特意把青壮散布在左右守护。如歌牵着如画,面孔绯红,嘴角浅浅一勾,只管低垂着头往前走。倒是如画那小妮子不安生,不断地回头望,又低声询问姐姐,姐姐只是笑而不语。

满江红瞧在眼里,微微一笑,转身走向群匪。

在这一段时间里,众匪走又走不得,打又打不过,惶惶不可终日。

带头人孟广思来想去,也没盘算出一个万全之策,见到满江红回转,只得一抱拳干笑道:“少侠请了,敢问是何门何派的高足……”

满江红冷冷扫视着面前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叫花子军团”,厌憎之心大起。领头的人中等身材,却穿着一件大号的印满铜钱的员外绸服,前胸后背都是油渍与破洞,也好不到哪里去。

常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囚犯是朝廷刀下的鱼肉,却觑得机会就压迫更弱小者,应该是不能算人了!

见对方不应,孟广咬了咬牙,道:“如果早知道如歌姑娘是少侠的人,孟某绝不敢前来。但这样回去,俺也交不了差,只好请少侠指点一二。”

这货样子粗鲁,心思却细致,没开打先挖好退路,摆明了情况无奈,不是生死相搏,你丫好意思下狠手不?搞定对方当然好,万一搞不定,也有老大顶着。

孟广谨慎地绕着满江红游走,越走越快,突然大喝一声,幻化出三、四个身影,扑了过来。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比起中秋夜花戎同郭春海的交手,还是差太远太远。满江红清清楚楚看出哪个身影才是实体,当即吐气力,以拳对拳,迎了上去。

孟广这一拳未尽全力,准备随时后撤。但满江红出拳如电,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感觉一道刚猛无俦的力量袭来,立刻踉踉跄跄后退,右臂由拳及腕及肘及肩,骨骼尽碎。

没有试探周旋,不需要招数花巧,只一拳便破了武师金身,如同成年人击打破布娃娃。

孟广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左手托住右臂团团乱转,痛得额上冷汗直冒。奶奶的,老子本来是虚招,你丫冲上前硬把它变成了实招,不带这么玩的!

满江红抢入孟广背后的匪徒中,如虎入羊群。有不长眼的上前拼命,出拳则拳碎,出脚则脚折,挥棍则臂断。

只数息之间,有四个人便被他从人群中揪出,摔在了十几米外的沙滩上。

余匪一声唿哨,一瘸一拐撒丫子就朝坡上跑,个个争先恐后。还有那腿折了的,爬也要爬回去,实在是太凄惨了。孟广踌躇了一下,也急忙尾随而去,一边跑一边庆幸方才没有拔刀。

这哪是什么上天派下的英雄,分明就是幽冥冒出的杀神!

太可怕了,太凶残了!

“知道为什么揪你们出来吗?”

满江红踱到四仰八叉的几个人跟前,冷冷问道。

“少侠饶命……俺没有动手,是曹三那贼胚杀了如风!”

一条三十多岁獐头鼠目的汉子一边磕头,一只手却指向倒在悬崖下同伙的尸体。

这一下提醒了另外三个,纷纷磕头如捣蒜,口中咬定了曹三。

满江红心情烦躁,哪里还理会这些狗血倒灶,喝道:“拖起曹三,去海边。”

四个人抬起曹三的尸体到了海边的一块礁石上,不用满江红开口便自觉跪下了。如风的骨灰就是从这里洒下了,石缝间还能见到深深浅浅的痕迹。

“我不想动手,也从来没有杀过人。我觉得宇宙间最珍贵的莫过于人的生命,因为它代表着无限可能……姥姥在剖鱼前会念咒语,鱼儿鱼儿你莫怪,你是凡间一碗菜。对于你们几个家伙,老子什么都不想念。鱼儿吃饱了,是不会残害同类的,你们连畜生都不如……老子不是吃斋念佛的老和尚,却也不是杀人狂魔,还没做好杀人的心理准备……姥姥从小教育我,要做乖孩子,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可如果老子不宰了你们,如风兄弟未必肯答应……”

不等满江红说完,四个如丧考妣的家伙顿时从绝望中看到一丝曙光,立刻磕头的磕头,痛哭的痛哭,好不热闹。

“如风兄弟呀,哥哥被猪油蒙了心,请你宽恕……”

“风兄呀,我可没有动手,只是一不小心绊了你的脚,请你饶过……”

“风老弟呀,来世俺一定当牛做马,来报答你……”

……

满江红冷眼觑了一阵,突然说道:“宽恕是如风的事,我只负责送你们去见他!”

这,这……什么情况?四个人傻眼了。

满江红起脚如电,“噗噗噗噗噗”五声连响,五条黑影飞出一百多米外砸入水中。

你们也配叫人?满江红啐了一口。这一脚踢断了脊椎骨,如果还淹不死,再从食人鱼嘴下逃生,小爷再考虑是不是饶了你们。

他知道在环岛的珊瑚礁中,生活着一群群的食人鱼。有一点像个头奇大的鲫鱼,牙齿却锋利得如同剃刀,连海龟的硬壳都能刺穿。

奶奶的,小爷的心肠好像变硬了,也变狡猾了。方才小爷可没有动手,是出脚!

远远的人群爆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满江红心头一热,又见海面没什么动静,等一阵子后便走回沙滩中。

坡上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少顷,四十几人手提棍棒刀叉顺坡跑下,散开成一个大圈把满江红团团围住。

满江红轻蔑地瞅着灰不溜秋的“叫花子军团”,有点纳闷。这一批人无论战斗力、精神状态还是器械精良,都比南澳小镇的海神帮差得远,凭什么压制住青壮过一百的村民?当初小爷手提一柄渔叉,就能杀穿一条街,快来一个厉害的塞牙缝!

某人的乌鸦嘴,再次神验无比。

匪徒们突然又爆一阵鼓噪,只见数人簇拥着两条汉子从坡上走下,身穿不伦不类的破旧官服,恐怕就是花戎口中的大当家白起和二当家肖平。

嗵……

嗵……

嗵……

左边为尊,那人二品绯袍绣锦鸡,一米七五的身高,鹰视狼顾,凛然生威。

相貌非常普通,但你在千百人中,绝对会一眼看到他。似乎这个人的身体里散出无穷无尽的力量,扭曲了空间,扭曲了视线。更有滔天杀气直入云霄,令胆敢不服者心寒畏惧,战战兢兢万马齐喑。

这便是岛上的暗夜君王——人屠白起。

白起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满江红的心坎上,战鼓轰天擂响,令他瞬间升腾起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靠,不会吧,宗师!

这货竟然是——大宗师!

小爷想哭了,不带这么玩的!

虽然坡上坡下,隔得还很遥远,但白起带给满江红精神上的压力,居然过了鼎盛时期的花戎同蝶舞。

这不可能呀!朝廷封锁严密的囚岛,每三个月一次的按例巡查,怎么会容得下这么大一个逆天的bug存在?

明白了,原来几十个爪牙只是摆设。

岛上人为什么不敢反抗?是因为同这货一比,全成了小白兔。

这货一个人,就可以屠光全岛,还不带喘气的!

第八十九章 单挑

白起的面孔阴冷阴沉,犹如一块生铁,在众匪面对坡方向留出的缺口处停下了,眯缝眼睛盯紧圈子中心的青年人,想起了少年时在山林中突然遭遇一条年轻的豹子。》,那畜生也不逃,只弓低腰身用冷幽幽的目光对视。只要他再踏近一步,必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惨烈厮杀。

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紧张、刺激、兴奋、血脉偾张!

在被朝廷的天师擒拿之前,一定也存在过好多这样美好的时光,可惜都记不清了。

“大当家的,交给我吧……小的们,准备……”

二当家肖平停顿了一下,见白起没有反对,便一摆手下达了命令。匪徒们立刻高擎棍棒、渔叉,有六个拔出了尖刀,居然还有人手提拆成两半的火钳冒充四棱青铜鎏金锏,气势汹汹对准了满江红。

白起看了看肖平,嘴角勾出一丝玩味的微笑,上半面颊的皮肉却不动,显得异常诡异阴森,又意味深长。

“且慢……咳,咳……”

只听到一声大喝,仿佛半空中炸响了一个有气无力的闷雷,伴随一连串剧烈咳嗽,花戎从悬崖小道飞跑而下。他体内空荡荡的,一丝残余真气也不能凝聚,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阻隔着气息流动。这一嗓子铆足了劲,差点把喉咙喊破。

见他走近,肖平一惊,犹豫后做出欲单膝跪倒的架势,拱手说道:“参见盟主!”

花戎哈哈大笑,大大咧咧一摆手,说道:“免了,肖平,别令你边上的不痛快了。天狮寨已破,这里没有什么盟主,难为你还记得花某……白老大,别来无恙!”

肖平连忙顺势站直,吁了一口气,垂手而立。

白起冷哼一声,道:“白某人……还不至于如此气量狭小。不念旧主之人,亦会背叛新主。”

“好,果然是一条好汉子,有情有义!”花戎竖起了大拇指,道:“这位兄弟也是一个情种,白老大,就饶他一回怎么样?”

“怎么饶?他来历不明,必是朝廷的探子。”

“我问过了,他是半个月前从朝廷的海船上逃出,这几天才漂流到岛上的。花某以人头担保,这是天狮寨的人,绝无问题。”

“哼……”

你还以为自己是绿林盟主呀,你的人头值几个钱?老子伸手就能拧下!

白起冷哼一声,不再搭腔。

粮食没有凑齐,岛上还有一个秘密,令他不能马上就离开。面前这个奇怪的青年非杀不可,否则自己的地位将被动摇,传说弄不好就成真。若不是顾忌独自一人操控不了大木排,他恨不得杀一个鸡犬不留,直娘贼统统死光才舒坦。

花戎何等聪明的人,哪里猜不出白起心思,腆着老脸说道:

“白老大,你也是久负盛名之人。我这个兄弟不懂江湖规矩,也活该你出手教训。”

言下之意,靠人多不算英雄好汉,有种就单挑。

白起冷笑一声,心想若杀不了他,只怕不等岛上人复仇,自己这一身肉就先被狼一样的众匪剁成酱,还混个屁。

他一跺脚,地表颤抖,尘沙腾起,一条细线顷刻延伸开来,如蛇一般盘旋,在众匪面前围出了一个半径三十多米的大圆。

满江红瞧在眼里,惊在心里。

这一幕,同龙九用真气控制烟雾的原理是相通的,难易程度却有好几层楼的差别。想那烟雾轻灵,全部加起来的分量,恐怕都重不过一粒砂!

这个叫白起的人形怪物,就攻击力而言,见过的人中,只有南海派外门第一的余沧海可以比拟。戎哥以前还说要打一场挑战赛,简直是开玩笑!

“敢踏入圈中者,死。”白起冷冷说道。

众匪闻言均慌不迭退后,死,那是绝对活不了!

花戎自然盼满江红赢,肖平则心情复杂,余下匪徒也表情各异。有的以为只是走过场,大当家的宰掉这小子会跟嚼一根葱那么简单。有几个见识了满江红如天神临凡那一幕的,心里则打起了鼓。万一这小子赢,自己不被岛上人打死,也会被官兵杀死。左右是一个死,还不如马上奉他为主,扯起风帆就跑。

在坡顶留下三人远远望着这里,却不见三寨主孟广。

白起脱下破烂官服一丟,慢慢朝圈中走去。

满江红微闭双眼,紧急调动灵能,只觉得体内有一股力量在狂野奔流,无从渲泄。他手臂一扬,如歌遗落的小剪刀电射而出,直入云霄。遥遥的天空有一个黑点随即陨落,歪歪斜斜掉入了丘陵中,原来是一只凶猛的白腹海雕。u

第九十章 刀尖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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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虎寨的匪徒们出现后,退到海湾处的众人一阵骚动,十几个大胆的青年交头接耳,商讨是不是操家伙打回去,助英雄一臂之力。里正带着几个老人像纠察一般巡视,见此情形狠狠训斥。几个青年犹有不服,嘴里兀自嘟囔,却遥遥望见白起绯红的官服现身,顿时如同被捏住了颈子的鹅,出不了声。

如歌蹬踏着像阶梯一般的小石堆,爬到了高台上眺望。她没有穿鞋,麻布足衣沾了些灰,动作倒是利索得很。妹子如画抓紧她的手跟随,生怕姐姐掉下去。林四娘跺脚叫嚷,却把女儿唤不下,正在着急间,二十几个健妇自觉涌来,陪着她一起把高台密密围了两圈。台子不算很高,下面又是沙滩,就算掉下来也有人接着,不打紧的。

海湾的拐角风大,吹得衣带飘拂,如歌用手按住,下意识攥紧了,面孔平静,看不出一丝慌张。

自从见到满江红后,她灵魂深处似乎有东西苏醒,对眼前的事物产生了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以俯视的视角看待。所以,尽管知道满江红这一战关xi到自己终身,甚至许多人的生死,她却不会像普通的痴情女子幽怨妇人,哭哭啼啼冲上前去同生共死。因为她知道,那只会拖累了郎君。

若要活,咱们便一起活;若要死,咱们便一起死!

其他人屏息静声,踮起脚尖伸长颈子遥遥地望着,心跳到了嗓子眼。

因为这一战,关xi到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白起离岛前必有大动作,又被这么一刺激,不暴走是不可能的。飞龙将军是指望不上了,只能依靠这个天上掉下的奇怪少年,如歌梦中的盖世英雄。

满江红随手飞起一剪射杀大雕,将体内的劲力宣泄了一些。刚不可持久,弦不可紧绷,一张一弛才是正道。

他脱下半截无袖衬衣的“坎肩”,仔细叠好,在圈子边线找到一块石头压住,返身平静地打量对shou。

以天眼观察,白起的丹田曾经像花戎一样被废,但是又愈合了,留下老大一个疤痕。他经络中流动的气息极为精纯,毫无阻滞。更为可怕的是,真气中似乎有灵能存在。

满江红自从万分之一的身体转化后,对灵能特别敏感,粗晓威力。打个比方,武道的内气像燃煤释放的热能,修真的真气像磁场释放的电能,而灵能则像核能,一点点外泄便惊天动地。理论上,万流归宗,热能可以产生电能,电能也可以制造热能,灵能要制造出热能、电能的效果更是毫不费力。但热能与电能却深入不了原子核这一层级,产生不了中子裂变,从而引链式反应。

任何能量的释放,必有载体,方呈现效果。要有附属,才能放大威力。原子-弹在真空还是城市爆zha,其破坏力有天壤之别。

满江红的载体只有强悍的肉身,做功以机械能为主。不清楚灵能一旦同真气结合,会产生怎样的威力。就如同,核能你清楚,电能你也清楚,但掺杂了核能的电能,那是个什么鬼?

月亮粑粑的,人家自出洞来无敌手,小爷一出洞就撞到丧门星,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他晦气地啐了两口。

满江红飞剪射大雕,镇住了众匪,均齐刷刷扭头望向雕落的方向,更有人不由自主地吞下了口水。地方可要记清楚,待会就跑过去捡了,洗巴洗巴熬一大锅汤,再搁点野菜蘑菇,啊哦……那滋味,准保能够鲜掉舌头!

白起没有被镇住,慢慢朝前走去,脚下凝重如负千斤重物一般。沙滩上松软的地方,普通人行走顶多掩住脚面,但他每一步都深陷及踝,一路上留下了深深足迹。

待双方距离只有丈余,白起停了下来,身子下挫,双手上举,捏成爪形。

满江红踏了个丁字步,握紧双拳,微躬腰斜肩,小心翼翼地戒备。

貌似不对呀,难道宗师打jia也动手动脚,汗水摔八瓣,面朝黄土背朝天?那姿势,多么地……不高人呀!

殿堂能做到内气外放,身为宗师的白起如何没有玄妙手段?可若远远地站着,虚按一掌,以真气震碎这小子的内腑,他软不拉叽倒下去了。高明是高明,却没有视觉冲击力,起不到杀鸡给猴看的效果。历代统治者为什么喜欢斩、车裂、凌迟等酷烈的处决形式,就是这个道理。像什么鸩酒毒杀、湿纸闷杀,也只有少数大人物才享shou得到。

只见白起吞喉张嘴,露齿瞠目,脚下一跺,一声大喝就扑了过来,好似猛虎下山。

这是近战短打中最为刚猛的虎拳,劲凶猛,运用丹田之气,以意导气,力随气出,势烈刚猛,逢桥断桥,逢空补缺。俗话说,刚不可久,体质一般者根本不能修习。

白起的身形之快,甚至过了当初花戎同郭春海那一战,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这可不是孟广那样的障眼法虚招,全是硬桥硬马的实招,因为度太快而拖出了一片片残影。

在白起扑来之初,满江红调整姿势,伸出一手搭向其手臂,想使个顺水推舟,借力化力。但使了一半就无法继续,对方的手臂像坦克伸出的炮管,沉重无比,根本拨不动。眼瞅着爪子依然直奔自己肩部,他只得沉肩侧身,回退躲避。

虎拳倚仗的,岂仅仅是度,力道之刚猛与气势之凶悍犹在位。

白起感觉手上一空,不等招式用老便踏前一步,一腿飞起,旋身横扫。

“嗖”,似乎空间都被踢破,现出一道灰色轨迹。

起脚三分虚,虎拳一般极少用,起脚便是杀招。上一招猛虎探爪,对shou如果闪避,便只能后退或者侧移。这接下来的虎尾腿横扫千军,再也无从躲开。

满江红感觉自己的度还快上一线,可白起这两招衔接紧密无比,他才闪开一爪,脚下都没有站稳,对方一腿又堪堪扫到腰间。

后退已经来不及,用手硬封只怕也够呛。急中生智,满江红顺势后仰就地一滚。

远远的海湾传来惊叫,众匪却鸦雀无声,面面相觑。原来满江红自出场以来,无一不是绝顶高手的风范,但高手又怎会摆弄这般有损颜面的难看姿式?只有花戎微微点头,心道满哥儿手段驳杂,居然连地趟拳败中求胜的“就地十八滚”也会。

其实哪里是什么地趟拳,这一招叫满地找牙,是满江红幼时和顽童打jia练就,熟极而流。常被打得遍地乱滚,败中是肯定的,求胜却从来没有生过。

白起见他滚地也不追击,待立起身后又是一招饿虎扑食。二人纠缠成一团,渐jian分不清谁是谁了。

远处的众人捏了一把汗,近处的众匪则张大了嘴巴。近些日子,大当家越来越凌厉,出手不过一招,以雷霆之势一击必杀,今日怎么缠斗这么久?

这二人犹如飞旋转的齿轮,一触即分,一分又合。没有杀气外溢,不见罡风裂空,尖锐的呼啸却如一柄柄锋利飞刀横扫四方,夹杂着拳脚接触的闷响如一柄柄重锤乱砸。

众匪捂住耳朵退后数米,突然有一粒飞砂如箭矢一般打穿了一人的嘴巴,吓得又继续往后,竟然把圈子扩大到了海边与悬崖。只有花戎同肖平还矗立在最前头,但也退了好几步。

看着中间那团模糊的灰影,人人寒噤不止。若是在后世,他们便能清晰地形容出此刻感受。那就像两台高旋转的绞肉机在进行齿轮啮合,任何东西落入其中都只有一个结局,被撕碎成粉末。

沙粒石子开始像波浪一般朝外涌,不多时,沙滩隆起了一个数米高硕大的环状沙丘,中间却凹陷进qu,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其中。

满江红摇摇晃晃左支右绌,渐jian十招中也胡踢乱打还上一招,往ang令白起身形一滞,进攻一缓。

他二人像是回到了蛮荒年代,纯粹凭肢体进行血淋淋的撕咬,体现出来的却是快到极致的度,强到极致的体魄,妙到毫颠的空间控制。

白起无论拳打、肘击还是脚踢,都一招接一招,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满江红以快打快,见招之后再拆招,无形中被拖慢了度。况且对方举手投足蕴含刚猛无比的劲力,令他不敢贸然硬接,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粉骨碎身。

武功到了上乘境界,只剩下度和力量的对抗。可招式是各门各派在实战中总结出的宝贵经验,练熟了之后,凭本能就可以极科学出招,根本不用思考,提高了进攻和防守的效率。面对强大到可以碾压的对shou,招式全无用处。但如果双方差不多,招法娴熟的无yi大占便宜。

但是,尽管每一招都在刻不容缓之间闪过,白起一十八式共三十六招的虎拳打完,也没奈何了满江红。

终于,白起的招数出现了重复,以满江红现在的眼力,哪里还会放过。

他现白起在猛虎探爪之后,利用猛扑和旋身之力,是一招虎尾腿横扫。两招的衔接本来天衣无缝,可若在其探爪之后腿未起时,自己不退而是扑向前呢?在极短的一瞬间,如果对shou不能收式,暴露在面前的将是空门。如果对shou变招,等于是将自己送到了虎爪之下找死。不过白起实在太快了,满江红猜测在零点一秒内,其所有的动作将延续惯性。

其实他想出的破解只存在于理论上,低手固然达不到如此高难度要求,而高手除非逼急了,也断然不会这般弄险,拼人品赌运气。

白起又一次探爪,满江红有了准备,不退反进,双掌奔雷一般前袭。白起单足着地,另一腿收势不及依然横扫,全不顾对方欺到身前根本扫不着。

但令满江红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双爪在中途闪电般折向扣住自己手腕,只好立刻反扣以肩斜撞。白起单足不稳,扯翻他滚成一团,手扣着手,额顶着额,腿绞着腿。

这两个人在沙地上打着旋儿,沙子尘灰腾起有如烟雾。

外面的人只见巨型沙环突然坍塌,仿佛海浪一般波动,似乎有庞然大物在里面挣扎奔突。

眼前一黑,沙土盖面,满江红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这货一直不肯释放灵能,不肯催动真气,就凭一套拳法硬磕,简直把小爷当成了少林寺测试武功的十八铜人。

靠,这货不厚道,其中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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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与子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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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堆坍塌,两个人被埋在沙子里,海湾方向的五条汉子操家伙就要往圈子里闯。白起虽然嗜杀、暴戾,对下属没有什么怀柔的手段,毕竟这老大当久了,多少也有几个心腹。常言,秦桧还有三朋友呢!

“铮”,肖平擎刀在手,喝道:“谁敢踏进圈子,吃我一刀!”

“二,二当家的,你看那儿……”

他身后有一个匪徒急得快结巴了,指向圈子里面。

只见沙地下像有一条巨龙在翻身,一道道数尺高的沙脊蜿蜒隆起又消失。在中心位置,沙子诡异地聚拢,堆出一个尖尖的小丘。丘顶似乎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喷泉,沙柱喷出有数丈高,纷纷扬扬洒落。而周围的沙子则像被强大磁铁招唤的铁屑,骨碌碌滚向沙丘,攀上丘顶,飞入空中……

肖平瞧着如同地龙翻滚的沙滩,面孔变得煞白,下意识退后半步,却依然擎刀高举,喝道:“大当家说了,敢踏入圈中者,死!”

本来同肖平并肩而立的花戎笑一笑,突然踏前数步站在沙线边缘,一脸狐疑。他本是武道巅峰的高手,功力尽失,感知能力却没有尽失,在一瞬间现了圈中翻涌出浓郁的天地元气,如流云飞卷似惊涛拍岸,紊乱而爆烈。

五位匪徒见肖平态度坚决,又想到沙里情况不明,一刀下去万一扎中了老大屁股,可不是好耍的,便三三两两悻悻退后。

遥遥望见沙丘突然崩塌,海湾处的众人出惊呼。就算再不懂武功的人也明白,这是少侠同白起进入了决战的关jian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歌飞快从台子上爬下,跪倒在林四娘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然hou迅提起裙摆,在众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径直朝悬崖奔去,面孔冷肃决然。

她不相信,上天赐给自己的郎君这么快又离去。可若是天不佑人,她一定要见最后一面,执子之手告诉,此生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地府幽冥,奴家随你前行!

林四娘一把没扯住女儿,健妇们吃如画一拨便踉跄散开。却有几个青年手抓石块,呼喊着追上了两姐妹,里正喝也喝不住。

招魂的老道士越众而出,对焦急挡在前面的里正说道:“少侠乃天降神人,小道吃他看一眼后,神智竟然恢复了一线清明,记起几个小法术。虽然杀不得人,也聊胜于无。就由小道前往,里正带着这些妇孺避入山中……”

去你一个人顶什么用,罢了!

里正人老却不糊涂,担心的是满江红同白起两败俱伤,其他匪徒趁势围攻。到时候就算白起死了,少侠也未必能够幸免,只怕又会出现第二个人屠。

他连咳数声,颤巍巍张开双臂挡住了群情汹汹的众人,指点人堆里的十几条壮汉,命令道:“你们,快一点回村子操家伙过来。”又一指几十个妇人,“你们,快带着老人小孩躲进山里……剩下的人随小老儿……”

“女儿呀,要死大家一起死,黄泉路上也好团聚!”

突然爆出震天介嚎哭,林四娘披头散朝前冲,几个健妇拉也拉不住。

“俺们也去……要死大家一起死!”

这一回,却是几个家里跑掉了青年人的在乱哄哄哭喊。

“对,要死一起死!”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出了怒吼。

瞧着面前激动喧腾的人群,里正脸上的老人斑都焕出了红光,手指像弹琵琶一般乱点着人群,嘶哑着老嗓子喊道:

“好,好,好,那就一起去!你,你,还有你们……统统都回去,快点操家伙过来!”

老人说完一挺腰,一跺脚,转过身高昂着花白的头颅,率先前行。

海风呜咽,数百人的怒吼声浩荡澎湃,如火山爆,如天崩地裂。远处的匪徒们虽然听不太真切,却浑身哆嗦了一下。

一里多路,虽然沙滩松软,但年轻人脚程快,只饮一杯热茶的工夫就小跑到了。

“直娘贼,都活得不耐烦了?快点给老子滚开!”

赵六抽出刀向空中劈了劈,带领四个人踏前几步,侧旁还有六个人也抓紧了棒子靠拢。他们十个是白起的亲信,特意留守在靠近海湾的这一边,就是防止众人生变。

如歌跑得气喘吁吁,脸上香汗淋漓,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似乎要裂帛而出。距离尚有十几米,她先停了下来,目光越过一干匪徒,饱含忧色。

如画和簇拥着她们的五个青年男子,目光均望向匪徒身后,满是惊恐,甚至有人手里的石块“吧嗒”掉落,也不知道。

赵六几个不由得回头看,只见喷泉一般的沙柱突然停歇,中心处的沙滩却开始起伏,似乎有一个巨人在地下呼吸。

沙粒被一层层抖落,尖尖的沙丘变低变扁。

地面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渐jian有越过白起划定沙线的趋势。

“啊呀”数声惊叫,却是从守在海边的匪徒中传出。眼见抖动的地面向脚下逼来,他们再退可就要跳进海里了,立刻向赵六这一方跑。悬崖下的匪徒虽然距离沙线远,见此情形也不需要别人打招呼,自觉撤往坡下。

众匪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全靠白起的武力压制,连二当家肖平也指挥不动。他瞧着乱哄哄的一幕,心情复杂地瞅了瞅花戎的背影,默默后退五、六米,却是回到了坡前。

终于,连花戎也连退了三步,神情凝重。

他以前与白起齐名,近来却不是对shou,心里常netg不以为然,以为是此消彼未消的缘故。但眼下匪夷所思的一幕告诉,纵然是武道巅峰,也弄不出如此大动jing。他非但看扁了白起,连自己的小兄弟满江红也看走眼了!只是不知,这宗师级别的地底一战,谁将胜出!

赵六等几个吓得猴一般朝前窜,距离如歌他们只有两、三丈,地面的起伏却戛然而止,堪堪逼到沙线之前。

赵六恼羞成怒,把刀尖指向一个瘦高的青年,厉声喝道:“退不退?再不退老子可要开杀戒了!”

同样是囚犯,匪徒们瞧着这帮细皮嫩肉的贵胄之后就来气。现在没有了朝廷的压制,心中那股邪火泼喇喇就窜了起来。

那青年挺了挺胸膛,目中满是坚毅,与同伴一起向如歌靠拢。

两伙人对峙之间,一大堆人扶老携幼从海湾方向疾步走来,两个老头子顶在最前面,花白胡子被风吹得猎猎飘飞。

这批人同年青人会合,足有一百五六十,无语怒视前方。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匪徒早就千疮百孔了。

赵六不懂兵法,却也知道这个地方绝不能让开,端刀的手臂微微颤抖,身后二十个提刀执棍的匪徒也口-唇干,面孔苍白。

什么时候都只有狼吃羊,何曾见过沉默的羊群对峙群狼?

肖平望向那里,却不作声。他的亲信全聚在坡下,靠海边的正是白起的嫡系,孟广的人马被满江红打残了,这次只过来几个人守在坡顶。

沙滩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绝对没有人认为,两大高手已经被沙子淹死。

因为白起的杀气从地表渗出,却仿佛被千百把锋利无形的刀凌空切碎,依然是令人畏惧,却不如往日阴森恐怖。

地下的战斗,还在继续!

在两帮人窒息的沉默对峙中,老道士从人群后挤到前面,右手食中二指夹着残破的青铜引魂铃,慢慢向众匪逼去。

他闭着眼睛,斜举铜铃摇晃,脚下一跬一步,如蛇行,似鹤舞,口中若低吟,又似叹息。

昏沉慵懒的气息随着道人的禹步低吟,从铜铃上一圈圈扩散开来,众匪的眼神渐jian涣散。

好像小时候,在听老爷爷讲故事,檐下的风铃一声声,叮铃,叮铃……

赵六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手臂越来越沉重,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沉重……

扑通,扑通,他身后的匪徒接二连三倒下。

就在此时,“噗”一声尖利的啸鸣,一道白线从沙地穿出,扎透了老道士的额头。他身躯一僵,头颅猛往后仰,指间铃铛无力地摇晃了最后一下,摔倒在地。

众人惊叫着涌向前,围住了老道。

白线袅袅而散,赵六猛地惊醒,几个匪徒也从地上慢腾腾爬起揉眼睛,如同做了个大梦一般。

直娘贼,差点中鸟道的妖法!这一堆人挤在这里,杀光了才好,多省几口粮食!

赵六见白起一道罡气杀了老道人,胆气大增,朝左右喝道:“驱散他们!”

十几个手下立刻挥动大棒子,凶狠扑打逼到眼前的老人妇女。后面的青年见此冲上厮拼,哭叫吼骂不绝于耳,场面一片混乱。

岛民虽然人多,基本上都是老幼妇孺,吃十几条壮汉排头大棍打下,顿时头破血流,如割麦子一般纷纷倒地。偏偏这些人今日疯了一般,用头撞,用牙咬,前仆后继。如歌本来站在前面的,却被里正叫几个妇女拼命扯到了后边。

看来,不杀几个人真是不行了!

赵六狞笑着磕飞了一块石头,钢刀斜举,带领四个匪徒杀气腾腾地踏进混乱的人群。以前也同岛民生过打斗,但只要亮刀见血,就没有不畏缩退后的。

这时候,有声音从海湾处传来,虽然不太整齐,却铿锵高亢,如金铁互击,穿云裂空。

打斗的人群渐jian停止,分开成两堆,呆呆地眺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只见海湾处的夹道口,六七十个青壮年手提棍棒、火钳、铁钳、柴刀等简陋bingqi,在一个黑瘦小子的带领下排成方阵,大踏步向前。他们的身后腾起了阵阵尘灰,又被海风呼啦啦一吹,简直如神兵天将腾云驾雾。

奶奶的,这是要拼命的节奏呀!

众匪面色铁青,腿开始抖。

有妇人坐在地上不起,抹眼泪嚎啕痛哭;有沉默的老人搀扶起更老的,吐唾沫按在自己流血的伤口;还有女子轻拍怀里哭泣的孩子,哽咽地哄道:“囝囝,别哭,爹爹来了……”

那一队人望见这边狼藉的场面,立刻停止了呼喊,跑步向前。

还等什么,等着挨揍?

风紧,扯呼!

赵六狼狈地带着众匪弃阵而逃,一边跑一边恶狠狠心道,直娘贼,等老大出来,老子再杀你们一个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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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金刚不坏

满江红思维之快,记忆之好,天下罕有。…,但是在研究院,几个小孩心算开十六次方,背出圆周率后几十万位,都比他强。

他不屑一顾,认为局部的、畸形的强大,毫无用处。

比方说,心算好的记忆未必行,记忆好的辨识却一般,辨识强的想象力不一定好,想象力好的逻辑推理又一塌糊涂……

而人作为一个精妙的系统,讲究的是整体输出能力。

所以他觉得,真正的强大,是完美利用资源,达到最佳效果!

在“紫府”的岁月,在神魂状态,他一次又一次回到身体里浇灌那些花儿,有意识向完美转化。不仅仅包含躯体与灵魂的强悍,还包括格局的大小,境界的高低,策略的运用……

但是……嗯,世界上很多事情就复杂在“但是”上……资源是受限制的,策略可能被误导。就像现在,通过缜密分析,他以为抓住了白起的漏洞,却忘记华夏有一句古话,叫作“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白起一扣手腕,满江红情知要糟,立刻反扣对方脉门。

这是他见过的最厉害肉身!躯体的强悍,瞬间反应,绝对度,抗击打能力,均站立人间巅峰。甚至连思维之快,也不在自己之下。

白起的脉门强劲弹跳,像蚯蚓似的猛一拱,瞬间将对方大拇指弹开。与此同时,暴烈的真气撞开满江红腕门处的“内关”,进入经络,犹如百尺洪峰灌入了干枯的河道,势不可挡,奔涌向前。

但是,且慢……

这小子体内空空荡荡,跟没有设防似的!洪水咋流着流着就消失了,河床怎么会像一个大漏斗?

白起当机立断,急收真气。只是刚刚释放的却如泥牛入海,弄得他心痛不已。

当然,白起也忘记了华夏有一句古话,叫作“竹篮打水一场空”。

满江红乐了。

感情这么磅礴的真气,也没有达到鹧鸪天所说的能够摧毁经络、内脏的级数,吓死宝宝了!否则真拿它没办法。像清流这么高冷的管家,只晓得应付物理打击,没准还夹道欢迎呢。

只不过,任谁的身体里进了异种真气,都会不太舒服。

所以,他情不自禁地放出了一个响屁!

嗯,人家辛辛苦苦修炼的真气,被分分钟抽走了精华,剩下一个屁的回馈!

白起苦着脸,无语凝噎……松开脉门,缠丝手,扭腕,进。

满江红乐了……刁手,上顶下拱,滑开,脱钩,退!

这时白起却停下了,满江红再退。

沙子簌簌而落,尘土飞扬。

……

在先前打斗之时,沙滩磨出了一个深达三米直径五米的大坑。待沙丘崩塌之后,两个人如暴风骤雨一般贴身缠斗了近百招,满江红疾退到大坑边缘,时间也才过去几秒钟。

白起仰面蹲身,双手虚托,刚沛的气场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这是……宗师之威!

一瞬间沙子石块倒卷,地面下陷,坑壁缩进两尺,漫天飘浮的尘沙如箭矢一般朝四方飞射。

满江红急忙以小臂挡住眼睛,**的上身被尘沙打得密密麻麻全是小白点,数息之后又变成一个个小红疙瘩。齐膝裤上全是灰,用手一拂,立刻露出了细密的小洞-眼,好像渔网丝袜。他赶快躬低腰身夹-紧双腿,护住某个重要部位。

白起猛地跺脚,古老的执拗的刚硬的气息透体而出,脸上庄严肃穆,透露出神圣意味。

坑底坑壁被挤压得极为致密,再次被无形的巨掌一推,出难听之极的滋滋声响,又缩一尺。而上方的沙子则像被无形之手缓缓托起,形成一个尖尖的穹顶。

现对方奈何不了自己,满江红并不逃跑,纳闷地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

靠,这货癫了吧!不惜大耗真气,就是想弄出一个地下室躲猫猫?

虽然不知道白起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敌人要做的,就是我们反对的!

于是满江红在稍微踌躇之后,再次踏步向前,迅雷般一拳打向对方胸膛。

然而这一次,白起却不闪避,也不格挡。

拳头落下,诡异地没有激出任何声响。

满江红觉察出不对头。在先前的两人打斗中,无论拳脚磕碰还是肢体接触,都是噼里啪啦硬碰硬。然而这一次,对方身体产生了诡异的缓冲,似乎瞬间出现一个黑洞,悄无声息地把攻击力量吸收了。

混合满江红这一拳之力,白起双臂上举连跺数脚,仰天大吼,身体表面浮现黄光隐约,如一尊怒目金刚。

坑壁再缩一寸,地面下陷半尺,尖尖的穹顶像螺旋一般落下展开,形成一个平平的“天花板”。

至此,圆柱状的“地下室”打造完毕。

尘灰还没有散尽,幽暗的地底却顷刻间微明,可见四方上下的沙层上有黄光隐现,有符文像流云一般飘浮。

在一片寂静之中,梵唱似有似无,若远方亲人的呼唤,若苦海泅渡的呻吟。

我靠,这货真的捣鼓出一个牢房!

满江红连想都不用想,跳起来朝上方一拳轰去。

四方及地下夯得像石头,只有上方不受力,沙层应该比较松软。

白起冷眼旁观,也不阻挡。

这一拳好像打在了无比厚实的橡胶之上,黄光瞬间又明亮了一些,梵唱之声又大了一点。

三拳没把“天花板”打穿,满江红落地后一展身形,对白起一连轰出了十七、八拳。

白起垂合十,寂然不动,跟木桩子似的摇摇摆摆。每挨一拳,他身上便浮现一层黄光,竟然同整个沙子做成的牢房连成了一体。

沙牢之内光明大盛,梵唱清晰可辨。

满江红警惕地罢手。

貌似,小爷做的功全被转化了。

你奶奶的,不厚道呀,想让小爷当免费的人肉电机!

见满江红停下,白起慢腾腾地一脚踢来。

满江红躲开之后,“嗖嗖嗖”连出三脚,白起却又不闪避,硬生生承受。

靠,果然如此。这货死缠烂打,无非想诱使小爷电,等小爷没力气了再收拾。

所以,当白起再次一拳有气无力打来,满江红也懒得躲了。

经过了这么久的激烈搏斗,生死只在一线间。他非常清楚,白起的功力全用在维持奇怪的牢房,力量和度不及当初的十分之一。两者效果加乘,说明破坏力不及当初的百分之一,应该不足为惧。

见满江红歪着颈子斜睨,一脸不在乎,一百二十个不含糊,白起果然一怔,那软绵绵一拳便中途收回,奇怪地问道:“怎么不打了?”

满江红懒得回答,干脆转过身去琢磨沙壁。现只要按压一下,立刻有符文浮现指端,越是用力越坚硬。类似的情况也在核舟上见过,可那是一件灵器,这个牢笼却是白起凭空弄出,岂非咄咄怪事?

“这个囚笼叫金刚不坏,你打不破的。”白起“好心地”提醒。

满江红转回来,看白痴一样盯着他,心道:金刚不坏是佛门的肉身修炼大成,百毒不侵,万法不破,乃天下第一防御神功。啥金钟罩铁布衫跟它一比,统统弱爆了!你这不过是一间土笼子呀,想欺负小爷没文化呀!

“我们谈一谈吧。”白起退后两步,盘膝坐下。

满江红闻言,背贴着沙壁溜下,一屁股瘫坐在沙地上喘粗气。

“为表示诚意,白某先告诉少侠一些事情。白某自从上岛后,丹田尽废,经络淤塞,连脑子都糊涂了。天可怜见,在岛上找到了一处灵脉,武功逐渐恢复。可朝廷每隔三个月巡一次岛,一旦被现就死无葬身之地。所以白某头两个半月练功,后半个月散功。破而后立,周而复始。因为有灵气辅助,身体恢复很快,现在每一次散功后,总有一丝极其精纯的真气留下了,朝廷也觉察不出。两年的时间,白某辛辛苦苦攒了这么一点家底,今天同少侠一战,却用掉了一半。”

嗯,某人听了连连点头,却不开口。

小爷本来是满格电的,也被你丫打掉一小半。一边练功一边散功,亏你丫做得出,居然还练出了灵能,倒跟小爷在洞里的境况有点相似。不过小爷的灵能由身体转化,不像你丫用笨方法从海量真气里淘金子。岛上的灵脉,估计是从海底延伸上来的,属于强弩之末了。

“少侠来历非凡,白某不想知道太多。但少侠身躯之强悍,实乃生平仅见。白某也是炼体之人,便存了一个较量的心思。方才却现,少侠体内无法留存真气,殊为奇怪……”

白起说到这里停下了,望定某人。

某人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不作声。

有这样亡命的较量吗?这货纯粹在哄骗小朋友呀!不过,这货把灵能当成真气,就让他错下去吧。谁说小爷的“大漏斗”是废柴,这不现挖了一个纯天然的陷阱?

“这个囚笼,其实是白某把金刚不坏神功透出了体外。笼里的任何气息、动静,都会被牢笼吸收。所以,除非白某收功,少侠是出不去的……既然你杀不掉我,我也杀不掉你,大家不如各取所需。白某近日将离岛,做了两具大木排,送一具给少侠。两个月之后官兵巡岛,少侠定然不能留下。况且如歌一家,没有木排是走不了的。”

哦呵,这货还真是一个人物。刚才还在打生打死,这才眨巴一下眼睛,就开始一本正经谈生意了!

“那,大当家想要什么?”

“白某时常心情烦躁,头痛欲裂,脑子糊涂,感觉少侠胸前的核舟颇能静心镇邪,想为交换。”

满江红坚决地摇了摇头。

真是打的好如意算盘!核舟乃价值连城的灵器,还是冰灵送出,有着重要纪念意义,岂是一具木排能够交换的?更何况,万一绿萼还在里面呢?

“海岛无船,木排其实抵得金山银山……那好,我再把灵脉赠送。两个月的修炼,定然大有补益。或者少侠躲起来,量官兵也难搜到……”

满江红摆摆手,斩钉截铁,冷冷道:“不换!”

“那,就是没有商量了?”

“没什么好商量的。要不你放我出去,要不大家再打一场!”

“好,今日这地下,只能有一个人走出去……若是人都死了,这件佩饰你还能保住?”

白起的面孔阴沉起来,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绿莹莹,狼一般。

满江红岂会被吓住,冷哼一声,不再搭腔。

他想到,核舟必然对白起有天大用处,否则以这货杀人如麻的性子,怎么肯委曲求全。这货定没安好心,自己送出核舟后只会死得更快。

既然从里面打破不了“金刚不坏”,杀死对方就成了唯一选择,要不然被杀。

这货的杀手锏会是什么?自己还剩下最后一张底牌,神魂烙印!

二人凶狠地对视着,沉默无语。

寂静黑暗之中,只听到悠长轻微的呼吸声。沙牢墙壁上微弱的黄光黯淡到几乎无,唯有核舟出清幽幽的柔和光明,醒目异常。

满江红像是与毒蛇同处一窟,时刻警惕着,不知何时它会窜出来咬上致命一口。

白起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像是面对一条年轻矫健的豹子,稍有松懈就可能被撕成碎片。

气氛如同凝固了一般,阴冷阴森,寒彻骨髓。

杀机弥漫,一触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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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一个妙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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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非常清楚,白起既然在地下弄出了一个“金刚不坏”的囚笼,就没存让自己活着上去的心思。自己只要脱困,凭身手完全能够缠住他。而岛上的情况势同水火,匪徒死伤了一批,剩下的不足以镇压岛民,更何况二当家肖平曾经是戎哥的手下,立场坚不坚定还很难讲。

交换核舟半真半假,白起可能藉此喘息。杀手锏一般不会仓促出,因为受到条件限制,否则便成了常规武qi。其实,自己的神魂烙印并非杀手锏,但在使用上也是受限制的,需要静心凝神,需要锁定对方,需要趁隙而……当然,也可以不管不顾,一股脑拍去。但这货明显精神坚rèn,万一打草惊出一条大蟒蛇就不好耍了。

神魂烙印主要做联络用,不是惊神刺那样的进攻利器,也不是搜魂大-法这样的控制手段,但是理论上,神魂输出量加大时完全能摧毁对方的本体意识。这个方法有一点笨,也很危险,类似绿萼跳入妖龙的脑海大战,不占本土优势。

幽暗逼仄的空间,咸湿的潮气,闷腥的尘土味道,黑暗中两盏绿灯笼似的“蛇眼”,令满江红恍如置身地狱。

他心弦绷紧,聚精会神,悄悄调息身体,等待着最佳时机。

他经1i过许多次战斗,无论是小时候顽童打jia,到后来手提板砖躲在街头巷尾,南澳小镇横扫千军,擂台之上耀武扬威,到今日才碰到真正的生死搏杀。

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有我就无他。

“囚笼”隔绝了外界干扰,寂静得可怕,连两人身上的汗珠滚落入沙土,都能听到清晰的“噗噗”之声。

然而,一道微弱却极坚rèn的铜铃声却传了进来,如游丝一般,隐隐生出勾魂摄魄之意。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似牛头马面在病榻前徘徊,似乌鸦聚集老树,等待檐下最后一口呼吸。

满江红一怔,心头掠过了淡淡一缕躁意。

嗯,貌似比中秋之战时南海派的三清铃还强大,外边来了高手。只不过,这道铃声怎么断断续续,中间的意韵并不连贯,似乎是勉强维持。

他神识强大,不为所动,对面却在一瞬间生了巨大变化。

白起收敛了的杀气被瞬间激,本来干爽了的脸面变得赤红,额上冒汗,头顶热汽蒸腾。满江红用天目觑得清楚,他丹田真气被急剧调往手臂经络,手掌微微颤抖,更有一条精亮的细线浮现出来,游龙一般蜿蜒向右手中指进。

靠,灵能!

天目看穿他人却看不穿自己,所以白起身体里的真气勃,灵能瞬间明亮,在满江红面前如同展开了一幅动态的武qi系统触解剖图,获益匪浅。

不好,这货要放大招了!

满江红在瞬间侧移,消失于原地。

白起霍然站起,囚笼内壁黯淡的黄光乍然一闪,顷刻熄灭。黑暗之中,一道白亮的光线击穿了土层,勾魂摄魄的铃声戛然而止。

满江红刚刚才把身体移开,却现白起这一指伴随着滔天恨意,斜向上冲铃声而去,似乎根本不受控制,是本能的触反应。

难道同外面那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还是在进行终极厮杀前,先清理骚扰的魔音?

这货高度敏感的精神防护出现了缝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金刚不坏”囚笼瞬间消失了,满江红身形暴起,眨眼之间便扑了白起面前。

兔起鹘落,电光石火。

白起在暴怒状况下射出一道罡气后,右手中指随即下意识瞬移,抵向满江红的胸膛不过半寸,指端又凝聚出闪烁的白芒。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除非时光静止,神仙也逃不脱这弹指一击。

而时间,才堪堪过去一秒!

可是,满江红没有想躲开,早把距离计算得异常精确。身形方起便收势,扑到白起身前一尺外突然静止,一个无形的“他”从脑海飞出,望定对方越来越大最后像一个湖泊般的眼睛,扑了进qu。

神魂烙印,只需要运用千分之一甚至更少神魂。但目前的情形危机万分,容不得他操心后遗症或者变成白痴,一举抽走了三分之一,相当于把精神意志抽调出来当炮弹用,去轰击对方识海。

至于神魂怎么归窍,还没有想好。

至于罡气会不会先扎穿自己胸膛,根本没有想过。

轰……

满江红似乎撞碎了一扇纱一般轻柔却又泰山一般沉重的屏障,进入了另一重天地,眼前皆是愁云惨雾。

嗯,这货果然精神不健康,识海里的云雾全乌黑乌黑的,腥臭难闻!

下面的潜意识湖泊倒比小爷大好几倍,也乌央乌央脏兮兮的。

正中间站立的那个大家伙,应该就是本体意识了。

在天地的中心,立着一个咆哮的巨人,周身雷电萦绕,乌云密布,赫然正是白起。

靠,到底是别人家里,飞得好累!满江红感觉行动滞涩,整个空间都充斥着浓浓敌意,一层层无形的巨浪拍打过来,要将自己排挤出去。

眼睁睁瞧见对方泰山压顶般一拳打来,准备直捣黄龙的满江红傻眼了。

乖乖隆地咚,这可是飞来峰一样大的拳头,小爷怎么躲?

他心念一动,双掌上托便欲硬抗,掌上却飞出了一团光,迎风便长,赫然是一把山峰般高大的巨弓。对方硕大无朋的拳头还没有触到弓身,先溃散成烟雾,被生生吸了进qu。

白起出一声凄厉惨嚎,惊天动地,转身便逃。

那弓却悠闲地缀在后头,任你漫天飞舞也躲不开,像一位绅士在优雅品着甜点。不多时间,白起浑身散出浓烟,在鬼哭狼嚎声中,好像一个毛线织成的人被抽走丝线,被震天弓吸收得干干净净,显露出了里面一个蠕动着的白色物体。

“等一下,让我看看是什么!”

整个世界都清静了,充斥空间的敌意也消失。满江红一身轻松,大叫大嚷地飞过去。

震天弓却根本不给他面子,绕着白色物体转了两圈,弓梢轻点,似乎很满意“食物”品质。然hou猛地后仰,青弦微颤,仿佛一条大蟒要将面前的小白兔一口吞下。

正此时,嗖,一物从满江红天灵盖飞出,宝光灿然,罩在了那物顶上。

啊,白塔!

你丫生小崽子了?怎么会变得这么小巧玲珑?

满江红紧赶慢赶,看清了在白塔光辉笼罩之下的是一个盘膝端坐的白袍僧人,倍感诧异。

见到白塔突然出现,震天弓跟见了鬼似的,吓得哧溜退到极远处,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清亮透彻如一泓秋水的弓弦无声拉开,四方云动,狂风骤起。

白塔上浮到空中,体积膨-大,现出共有七级,华光如轮,沛然气势笼罩天地,寂然转动。

“喂,喂,喂,你们不交房租,还打东打西,想造反啦?”

某光膀子的小子颐指气使,气势汹汹地吼叫起来。

正低头认命,闭目诵经的僧人听到了这无比霸气的一句话,顿时惊得下巴几乎脱臼,盘坐不稳,眼斜嘴歪。

听到某人气壮山河的一声大吼后,白塔的气势在刹那间收敛,一边悄悄地变小,一边缓缓地下降。

而震天弓却如同一个偷偷摸摸干坏事又不巧被后辈逮了个现行的老人,臊得老脸通红,再次哧溜一下穿破云海,在乌黑的湖面上一掠而过。只见一道道扭曲狰狞的身影,老幼妇孺青壮皆有,甚至还有几头凶禽猛兽、鸡鸭鱼羊等等,稀薄得几乎看不出,从湖水中乱哄哄飞出,被吸入了颤动的弓弦。

靠,这老货得饿成啥样子,连垃圾食品也吃!

这些乱七八糟的的影子是什么鬼?如果是被白起杀死的冤魂,怎会出现在他识海?

满江红正在思忖间,听到身旁传出一阵“嘛呢叭叭”的声音。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嗯,这个和尚很有职业精神,貌似在念《往生咒》。

满江红赞许地点点头,古梵语却听得稀里糊涂,过一会儿又听到“……太上敕令,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立刻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低头,眼珠子几乎瞪成了啤酒瓶底,盯怪物一般盯紧了白衣僧人。

后面这段,还是《往生咒》,但属于道教咒语。

佛道本是冤家,这厮却有泼天大胆,居然请如来佛祖同老子教祖联袂下场抢客户!

瞥见他大惊小怪的,白衣僧人眼皮一抬,郑重说道:“去往彼岸,乃何等重要的事情,当然要保险一点!”

我靠,你丫太强大了,简直是一个妙人!

某人闻言,立马什么话都被憋了回去,哭笑不得。

震天弓吞噬掉那些冤魂一般的影子,湖水渐jian澄澈如碧玉,僧人的面孔愈圣洁,身体表面显露出温润的光泽。

老不羞的震天弓像小偷儿一般,进进退退又蹩到近前,盯着白衣僧人“垂涎欲滴”。

“嗡”……

白塔华光一闪,出了警告,连空间都好一阵子抖动。

好啦好啦……某人生怕它们又打起来,跑到震天弓面前把手掌向前一伸,命令道:“快回家!”

震天弓如小狗儿一般往后缩,某人急了,一飞腿踢去,恶狠狠道:“再不回,就把你赶出去当叫花子!”

这一脚倒是留了心眼,踢向弓身,刻意避开了弓弦。他在太虚幻境是试过的,弓弦不能随便碰,绝对比虎渡河妖道的银丝锋利上万倍。

震天弓踉跄闪开,如一道流光扎入了满江红掌心,现出一张小弓如淡墨画成。

“还有你,放鹧鸪天出来,我找他有事。”

见震天弓服软,某人自xin满满,一指天空。

白塔却不理,静静地旋转,变小,仿佛一架盘旋的直升飞机向某人头顶降落。

“喂喂喂,听不到呀,你现在还不能回去……赶快放鹧鸪天出来,要不我进qu也行……靠,你丫的底座怎么变漂亮了,上mian刻的什么东西?”

白塔还是不理,下降的度加快了。

嗷呜,我躲,我闪,我挡……某人上蹿下跳,用手臂护住头顶,还是没挡住白塔如一线光钻入了头顶天灵盖。

某人愤愤地揉一揉顶心,再看看手掌里墨痕消逝,悻悻然转过身,见到了那个僧人不知何时停止了念经,连眼珠子都要鼓出来,嘴巴张大得能塞进一个苹果。

“什么呆,没见过这么帅的小哥呀!”

某人得yi洋洋地在对面一屁股坐下,学着僧人的样子打了个盘腿。

“敢问施主尊姓大名?”僧人垂合十,恭恭敬敬问道。

“嘿嘿,风流倜傥打遍天xia无敌手的桃花小龙君……满江红,就是哥哥我啦,以后谁敢欺负你……”

听了这句话,僧人口中连颂佛号,仿佛见到一条小龙鬼鬼祟祟从海里钻出来,角上却别着一枝红艳艳桃花,顿时恶寒不已。

某人看到对方如同吞了个臭鸡蛋的表情,尴尬地停止了吹嘘,心道,月亮粑粑的,小爷今后还有大好的江湖路要走,得琢磨出一个拉风的名zi才行!

“哦,南无阿弥陀佛……没听说过!”

靠,满江红一见对方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立刻不乐yi了,追问道:“那,小师父觉得,我应该叫什么?”

“贫僧以为,至少要叫哪吒三太子,显圣二郎神,最差也应该是金刚雷震子……”

雷震子?小爷长得像暴眼横牙蓝面朱的雷震子?

某人仿佛见到了一只巨大的蝙蝠精飞过,浑身都冒出鸡皮疙瘩,连忙打断了僧人的吹捧,盘问道:“小师父是谁,怎么被白起关在识海了?”

但是转眼间,他见到僧人表情诚挚,不像拍马作伪,立刻又明白了。

感情你丫被两大神器吓尿了,却不知震天弓那老货白住偷吃,根本不理小爷生死。白塔倒是关心小爷,可半清醒半糊涂的,不起什么作用,也命令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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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如露亦如电

“敢问小师父,上下如何称呼?”

佛教在近代避讳或者客气时,称呼名讳往往为“上……下……”。▲∴,比方说法号“空明”,则称为“上空下明”,取上求佛法下化众生的意义。

满江红见他年纪明显比自己小,顶多算一个小沙弥,这一声尊称里一半是戏谑,一半是重视。白起的神魂被震天弓吃掉了,剩下的难道会是舍利子?没听说过呀!自己感觉灵魂里该有极其本质的东西,难道就是这个?

“小僧白起。”

靠,有没有搞错?你丫是白起,那刚才被干掉的又是谁?

有这样的法号吗?

逗我玩呢!

听到这样一个吓死人的回答,满江红差一点跳起来,但是仔细观察了对方眉眼以后,又觉得越来越像。

“你,小师父……法号倒是蛮别致的,有什么来历?”

“这不是法号,就是一个俗名。”

“你不是和尚吗?”

“小僧何曾说过自己是和尚?”

“靠,你不是和尚,那剃啥子光头念啥子经呀!”

“谁规定俗人就不能剃光头念经文?施主先入为主,一叶障目。”

自诩口齿伶俐战无不胜的某人如同被扑了一记闷棍,憋屈得差点吐血。那小和尚见他气急败坏,面上露出悻悻之色,立刻就高兴起来,小脸大放光芒,方才的惶恐忧郁一扫而空。

“快一点交代,你同刚才那个……白起,是什么关系?”

某人横眉立目,身前如果有东西的话只怕要拍桌打椅,就差脑门刻上“狠人”两个字,再凶神恶煞地吆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

“那张神弓吸走了小僧近些年的恶念,记忆,贪嗔痴三毒,于是……我又回到了十六岁。”小和尚神情怯怯,似有一点畏惧。

“你丫……呀,十六岁时就长成这副模样?”

奶奶的,长成这样也算逆天了!唇红齿白,比小爷都俊俏,加上纯洁得像小白兔一样的眼神,神圣庄严慈悲的表情,就缺锦襕袈裟同九环锡杖了,否则活脱脱一个少年唐三藏。

有白塔和震天弓两大神器担保,其中应该不会有诈。不过你丫的神魂去除三毒,成为了真善美的化身,我们这一架还怎么打?不打的话,你的肉身又正用“激光枪”顶在小爷的胸膛!

“我由少林寺的僧众抚养长大,从小礼佛念经,早晚功课,却不曾剃度。十六岁时见一少女,顿觉世界大放光明,漫山繁花盛开,连岩石都鲜活起来。师父道‘红颜迟早白骨’,我道‘不如活在当下’……”

满江红噗嗤一笑,伸出了大拇指,牛!

这是一番很厉害的对话,隐藏着非常深的机锋。

佛家认为,凡是你的身体感觉到的,都是表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以师父说,别看那个小妞漂亮,以后迟早会变成一堆白骨,你丫可别头脑热。但是在佛家的时空观里,又觉得过去未来都不是真实的,能够把握的只有当下。所以情窦初开的小白起回答道,我管以后干嘛,现在喜欢她就行!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下了山,踏入江湖,此后的记忆被神弓洗白。”

“咳,咳……我是问,见着了那个女孩子吗?”

某人毕竟也青春年少,对神秘甜蜜的爱情既向往又害怕,一听有这事立刻来了精神,浑然忘却身处险境,也忘却了两人还在生死相搏,胸膛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两只眼睛贼亮放光。

“我只剩下残缺的记忆,浮光掠影一般……好多年之后,我见着她,却是另外一个人了……不谈也罢。从湖水里飞出的不是冤魂,而是痴念、记忆,其中虚实真假杂存。战国期间有人屠白起,杀人过百万;而这个岛上来来往往才五百几十人,就被我杀掉一百多……神弓抽走了我的恶念,神塔抽走了我的杀气,如此才能把前生往事看得分明,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当入无间之阿鼻地狱……”

“啊,你都看清楚了!别光顾着进地狱玩呀,那地方有去无回的,特无聊。先告诉我……”满江红急道。

白起微笑着伸出莲花一般纤巧莹白的手掌,示意对方住口,道:“你是不是想问,这大海之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对对对,某人点头如鸡啄米一般。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满江红一听站起身,气哼哼道:“你不说就不能知道吗?这个岛离海岸线顶多一千海里,我骑着大白鲨,几天时间就可以跨海过去。”

“你未必跨得过。”

“打赌!”

“不赌,因为我没有赌资了。我且问你,如果你一生都离不了此岛,那外面是大明建文,还是大唐贞观,同你又有什么关系?甚至四海茫茫,再无6地,连朝廷的人都是踏虚空而来,那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你懂个屁!”

面对“真善美”的小和尚,某人终于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如果你不能出岛,外面是什么都不要紧,相当于不存在;如果你能出岛,那还需要问我干什么?”

满江红焦躁起来,小和尚的话从道理上他认同,从情理上却不能接受,喝道:“别扯远了,我们的肉身还在下面相搏,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凉拌!先前我在想,你若没有神器相助,我打不打得过。后来又想,这两大神器究竟是什么来历。现在即将神消魂散,觉得这些都毫无意义。所以,我只求你一件事。盗匪也是可怜人,能不杀就不杀。在你认为可以之前,不可以放一个人离岛。”

“这好像是两件事……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就是二,二就是一,日后你自然明白。我快控制不住躯体了,在自爆之前会送你出去……这个岛叫玉笥,两头拱起中间低,好像装衣食的竹箱子。东头你不要去,有修真者在;西边你也不要去,有一株千年凤凰木恐怕成了精。在中间恶虎寨的山头上,藏有灵脉,你仔细去找……”

“哎呦,等一等。你现在回到了十六岁,白起造的孽同你全无关系,犯不着自爆谢罪……”

见到对方态度决绝,满江红顿时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电。”小和尚摇了摇头,道:“我百死莫赎,情愿入阿鼻地狱。”

“别急,地藏王菩萨还在那儿呆着呢,也一直没人出来过,存不存在都很难讲。”

“那,若侥幸有来世,我将永不杀生……算了,咱们就此别过,彼岸再见!”

某人本来心有戚戚,突然听到“彼岸再见”,吓一大跳,立马脸色剧变盯着小和尚,气呼呼问:“小样,你什么意思,想拖我一起下地狱观光呀?”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我们还有再见之时。无论见与不见,也已经结了一段善缘……你且往后看,牛头马面早到了身后!”小和尚笑吟吟道。

某人疾转身子,什么都没瞧见,屁股上却挨了重重一脚,顿时腾云驾雾一般飞起。

靠,小爷又中了暗算!

在一串透明欢快的笑声中,响起了朗朗诵经声。小和尚双掌合十,宝相庄严。 

“一切有为法,

如露亦如电,

皆如梦幻泡影,

当作如是观。”

第九十五章 镇岛

地底轰隆闷响,地面如波浪一般剧烈颤抖,无论众匪还是岛民均人仰马翻。呃,没马,鞋子丢了不少。

待众人在尘烟弥漫中战战兢兢爬起来,只见沙滩中心处的沙子像稀泥一样内凹,突然喷出一条沙柱,达二十多米高时竟然如蘑菇一般散开。

一个上身**的年轻人威风凛凛站立在蘑菇伞顶,背衬刺目的阳光,真如一幅天神下凡的窗花剪影。

啊呀呀,又开始飞了!

岛民们再一次惊喜拜服于地,知道大局已定,坡顶守候的几个匪徒却怪叫着一溜烟跑了。白起的亲信们则傻呆呆站着,只晓得口中念叨“老大完了,老大完了”。也有几个机灵的想逃跑,但上坡路被肖平的人挡住,海湾方向被岛民们堵了个严严实实,一面是海一面是悬崖,竟然成了瓮中之鳖。

沙柱回落,满江红跳到旁边,沙子依然像稀泥一般流往凹陷处,地下闷雷似的声响越传越远,越来越小,遁往了地心深处。

岛民中,只有矗立在最前面的如歌一家没有跪下。如画挽住姐姐的胳膊,两只大眼睛饶有兴趣地跟随着“姐夫”骨碌碌转。林四娘在今日悲喜过度,表情显得有点木讷,膝盖也有点软。叫她跪下肯定不愿意,可要她叫“女婿”,却又不敢。

只有如歌坚定地站着,欢喜地瞧着。

你是我梦中的情人,我不要你成为天神!

接下来的场面纷乱,却乱而有序。

在满江红宣布白起去往阿鼻地狱旅游之后,果不其然,山寨二当家肖平毫不犹豫接受了花戎的领导,奉其为主,将赵六等人卸下兵刃看管。

岛民们的意见却开始不统一了,有身负血仇的要将凶手揪出,老成一些的要将匪徒统统关押,等候朝廷的处决。这批人乱哄哄涌上前,有手执武器的青壮,也有白苍苍的老人,哭喊怒骂。肖平等人自然不肯束手待毙,只好列成阵势缓缓退往坡上。

没有人敢靠近满江红,但嘈杂的音浪与横飞的唾沫也够他喝一壶的了。最苦的还是花戎,一方面要弹压众匪,一方面又要安抚岛民,被推来搡去,苦不堪言。

只有如歌心花绽放,眼角眉梢都是柔情。无论场面如何混乱,她的眼中始终只有他。

“二当家的,大事不好,孟广那厮烧木排子了!”

先退到坡顶的匪徒突然大叫大嚷起来,纷乱的场面获得短暂宁静。众人望向丘陵后,只见一道浓粗的烟柱腾起。

“呔,我去看看!在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许生事。”

满江红舌绽春雷,趁着众人一愣神,哧溜奔向烟起处。只数个起落间身影就消逝于坡顶,好像飘过一缕轻烟。

月亮粑粑的,这么复杂的场面,陈芝麻烂谷子的爱恨情仇,小爷实在不擅长处理,就交给勤劳勇敢的花戎哥哥吧。

待到半个时辰后,匪徒和岛民们齐齐赶到一个隐蔽小湾,只见风助火势,一具木排已经燃烧殆尽。由于捆绑的线绳烧断,大大小小焦黑的木料漂散得到处都是。而远处的海面上,另外一具木排早扬起了帆,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

原来那孟广在受伤回寨后,就假借守护之名,先存了逃跑的心思。白起若赢还好说,白起若输了,难道还等着被岛民活剐?撒丫子跑呗!

望向茫茫大海,众人均垂头丧气。追肯定是不能追了,可少侠呢?

众人面面相觑,花戎同里正几乎同时下令,赶快搜寻附近的礁石树林。

又是好一阵忙乱,过一会儿有人惊呼道:“快看海上。”

只见那木排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竟然又开回来了。上面风帆大张,七、八个水手拼命划桨,跟背后有厉鬼在追一般。

近了,再近了,就现在木排之后约五十丈外的海面上,一个赤膊少年踏浪而行,扭动屁股跳着抽筋一般的舞蹈,嘴里怪腔怪调哼:“……我可以划船不用桨,我可以扬帆没有风向。因为我这一生,全靠浪……”

站立在高高礁石上的如歌,噗嗤笑出声来。

这礁石探入海中,甚是滑溜,上面只站了如歌同如画。里正派了几个健妇提心吊胆跟在后面,生怕两姐妹掉下去。花戎也特意派出几个水性好的匪徒去保护,却被岛民远远地隔开,只好在海边站成一排。

木排慌不择路,一头撞上岸礁,众匪乱哄哄就朝岸上跳。有被颠落的也不爬回排上,径直泅水往岸边冲,跟疯了一般。

五十丈外,突然喷出两道高高的水柱,一个硕大的鲨鱼头颅从海面上直立而起,獠牙森森,白光耀眼。

少年人有如海神,矗立在其上,目视前方。

哗啦啦……众人尽皆跪倒,连一帮匪徒也不例外。

这少年人,是如歌痴心妄想中的盖世英雄。自天空飞下,诛杀白起,人力尚可为之。可踏鲨而行,除了龙君、神仙,谁能做到?

更有那被贬斥的官宦,满脑子的君权至上,这时候也生出了异样的心思。君权乃神授之,若得神人相助,朝廷安敢再囚我等?甚至有那神怪小说读多了的书生,顿时脑力激荡脑洞大开,想到曾经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林四娘家可没有养鸡犬,我等作为邻居,这升天的可能性还真不小呢!

人人心里都想靠近如歌,却都不由自主地远离了一点!

这可是神妃呀,俗人近之必沾福气,可谁敢靠近?

花戎没有跪下,心情很有些激动,又有些复杂。就像一位老大哥,突然现鞍前马后的小老弟长得比自己更高更强壮,必须仰视才行了。

如歌也没有跪,心上却掠过一丝不安。

我的意中人,我不要你成神!我要你温暖的怀抱,不要远远的膜拜!

“咳,咳……”

难道这些人真的会是古人?怎么动不动就跪,小爷实在不适应。牛皮不怕吹,火车不怕推!反正都这样了,吹就吹大点吧!

某人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大声宣布道:“尔等休生事端,待我去往龙宫,三日后归。”

白起已死,又有花戎镇岛,该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他急切潜回海底,看看“紫府”究竟存不存在。现在也不敢靠近如歌,万一又被一把抱住,可怎么走?

大白鲨缓缓下沉,连同上面的少年一起消失。

一阵涟漪泛过,海面平静,跟上面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

暮色渐临,霞光万丈,海风猎猎,凉意沁人。

如歌痴痴望着大海,洁白的面庞似玉雕一般,一滴泪悄悄从眼角滑落。

他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同我说话就走?难道因为我是尘世俗女,蒲柳之身,配不上他神子之姿吗?

她不走,谁都不敢走。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海边,跟木雕一般,没有人挪动,也没有人敢喧哗。花戎叹了一口气,把一声“大妹子”生生压下。

如画担心地挽紧姐姐胳膊,一会儿瞅瞅她脸色,一会儿又望向大海,不知道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

林四娘终于被里正派人接到,由两个健妇搀扶上礁石,小心地挨到女儿身边,低声说道:“女儿呀,你不休息,不吃饭,三天以后可就不好看了。”

如歌沉默了良久,终于抿嘴一笑,回转了身。

第九十六章 如梦幻泡影

大白鲨狗仗人势,随着满江红大摇大摆潜到海底光幕之前,浑身的鱼肉似乎轻了两千斤,兴奋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它见着不远处有一个大沙堆,竟然毫不犹豫勇敢地冲向前,好像一条保卫地盘的狗。小灰那厮的胆子跟身体不成比例,见它龇牙咧嘴气势汹汹冲过来,立刻摇晃着山丘一般庞大的虚影,哧溜一下子逃之夭夭。大白一时间忘乎所以,以为自己真成了神勇无敌的天鲨,不依不饶追进黑暗中,但是数秒之后又掉头往回窜,吓得连漂亮的背鳍都颤抖不已。

一副巨大的莹白的虎鲸骨架,静悄悄浮现在黑暗边缘。

满江红好气又好笑,摸摸大白的头顶以示安慰,心道,连我都差一点丧命,你丫居然敢去招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只是,无论大白怎么用力地冲撞,也把硕大的脑袋探不进光幕。满江红只好接二连三,把洞里的灵晶敲下一堆堆递出来。那玩意虽然沾水即化,大白却连海水都一同吞下,舒服得浑身肌肉都涌起了波浪,尾巴弯曲得能够拍到下颌。

小灰同小黑又靠近了一点,仿佛两只可怜兮兮的野狗在看着主人给家犬喂食,垂涎欲滴,但又不敢上前抢夺。小白只剩下了一副漂亮的骨架,显得呆萌呆萌的。小灰却有一点急不可耐,八只触手乱七八糟地挥舞,好像一朵成精了的大菊花。

靠,真是看得人头皮麻呀,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吸盘,怎么就不纠缠到一块儿?

满江红瞟了瞟它们,也不作理会。没别的,这两个庞然大物实在太强大了。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敢去试探降服。

他无聊地躺在洞中,嗑蚕豆一般嚼巴着灵晶,把身体需要的灵气补了一个充足。突然想到,鹧鸪天要自己去沙漠中极限求生,尝试让身体转化光能,好像并不是开玩笑的。地球上的灵气实在匮乏,而光能无处不在,永远不枯竭。一旦自己回归到人类社会,这能源的补充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他静静躺了三天,回忆妖龙带自己来到这个古洞的经历,没有现中间有什么奇异之处。这就说明,时间同空间依然是平滑连续的,不可分隔的。既然在来之前,海那边是现代科技社会,那么理论上,现在依然还是。

他有一点理解白起小和尚的意思了,跨海过去的确容易,但自己却产生了不敢验证的感觉,好像近乡情怯,怕巨大的希望破灭,不敢去问来人。更何况,晶晶、戎哥、追命都在这个岛上过着栖栖遑遑的囚徒日子,不弄清楚不妥善解决,根本就不敢离开。所以这片海看起来容易,却未必跨得过去。

他反复思索白起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绽,保险!

当时小和尚口颂佛道两家的《往生咒》,郑重说道:“去往彼岸,乃何等重要的事情,当然要保险一点!”

在大明建文年代,断然不会有这种说法。但是,这也只能说明白起来自于后世,并不能否定大海那边的世界就不是老朱家的王朝。

这货杀人如麻,真有可能是白起转世。一旦放下屠刀,便立刻呈现出几分佛性。

“一切有为法,

如露亦如电,

皆如梦幻泡影,

当作如是观。”

这是佛门重典《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的名句,指这个世界上的现象事件都是不真实的,像露水闪电一般短暂,像梦幻泡影一般虚幻。

呵呵,原来一千多年的古人就预言了“电影”!

呵呵……啊,电影?

满江红像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金刚经》他是读过的,这几句经文也是记得的。

白起那货果然聪慧,不着痕迹便篡改了经文!原文应该是这样的,“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岛上的一切都在演戏吗?难道我竟然闯进了电影之中?

可是,拍电影的人知道自己在演戏,知道这是假的,知道戏总会结束。而岛上的人,却是在扎扎实实生活!

花戎是武道高手、国家安全局的官员,追命是修真弟子、鬼谷门的高足,晶晶是名门之后、小报记者,三个身份根本就不搭界,却一同出现在这个岛上,绝非偶然。

他们三个聚在研究院的中秋晚会上,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中情局的李铁。研究院溃败,他们四个本来是同自己走在一起的,后来乾达婆同龙族一批人顶住南海派主力,才让冰灵单独保护自己离开了大部队。难道战死的如风,会是李铁大哥?

是谁在中秋月圆之后,施展了乾坤大挪移?

会是南海派吗?明显赔本的生意,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又怎么可能办到呢?

满江红摇身变成了一个拼图高手,把前前后后的图样都弄整齐了,中间却一片空白。

又好像一个探案的高手,明明从对方鬼祟的行动,躲闪的眼神,甚至进门前空手、出门后却挟着一个包,判定某人是小偷,却始终没有直接的证据。除非把那厮按倒检查,否则一切依旧停留在猜想之上,不能盖棺定论。可那厮是那么好按的吗?说不定他还在搜捕你呢!

天呀,请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这三天除了休息思考,满江红也没有闲着,把周癫刻在墙壁上的功法琢磨了数遍,对“神魂烙印”的运用又精深了一层。所谓熟能生巧,无论是科技文明还是修真文明,都脱离不了这个应用规律。他很快明白了,感情除了操作技巧外,本体的神识越强大,感应能力就越强,需要分裂出去的神魂就越少。

周癫这厮,要不是修炼到了“不系外物”的圣人地步,要不就是天生的大懒鬼。你说你丫都在墙壁上刻那么多字了,再多写几篇完整的修真法诀又不会怀孕,咋就没有将一生心血传于后世的想法呢?

但是洞壁上的那些文字虽然零碎,不系统,不完整,却类似一个残缺的总纲。满江红已经从里面悟出了神魂烙印的运用,像那惊神刺、搜魂大-法、离魂引等等,源头也是从这里面出来,日后只要见着实践法门,理解起来会毫无障碍。

由此他想到了震天弓,那老货射出的也是神魂之箭。只要能够控制这张弓的万分之一,都不需要再去学什么惊神刺了。可惜呀,可怜呀,自己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在煞费苦心琢磨弓箭怎么运用。那老货却仿佛一艘能够毁灭星球的宇宙飞船,纵然能量枯竭了,也不是当前的自己可以打主意的。

白起临走之前告诫,这个叫玉笥的岛上,东头有修真者,西边有千年凤凰木成了精,想必都是极厉害的存在。嗯,小爷只是有一点傻,又不蠢,怎么会去干鸡蛋碰石头的蠢事!不过,“玉笥”这个名字,总感觉听说过一般。

现在搞清楚了,白起那一缕压缩到极致的真气,有点像道家的“真气化汞”,比起小爷的灵能还是差了蛮多。最后自爆的情形惊天动地,把地底都融穿,差点以为他要造出一个人工活火山。不过这厮性格坚韧,所学相当驳杂,小爷才不相信他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想必进了阿鼻地狱也会同王菩萨同学扳扳手腕。

三天之后的黄昏,满江红终于浮出了小水湾,立刻听到惊天动地的欢呼惊叫,震耳欲聋的鞭炮锣鼓。

月亮粑粑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吓死宝宝了!

才冒出头的小龙君一哆嗦,吓得一缩脖子又沉入水中。

透过海水,他影影绰绰见到岸边人山人海,连树上都挂着几个小孩。当前一块高高的礁石上,一个妙龄女子衣袂飘飘,好像嫦娥离开了广寒宫,探观云海,艳光四射;又好像织女踏上银河路,寂寞念归人,泫然欲啼。

第九十七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

之后的几天在忙乱中度过,满江红俨然成为了岛上的神灵。他谢绝里正安排的房子,就住进了恶虎寨。

四面环海,岛上的肉食却极缺。无它,没有捕渔的工具,也不敢轻易下水。这好办,满江红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捞起了数百斤生猛海鲜。像一些千斤大鱼,甚至重达百斤的海龟,他没有去碰,觉得人家长这么大真不容易,都快通灵了。

僧多粥少,不够分配,也难不住洞庭湖里的小龙君。海水湖水,反正都是水,水中生物的习性该差不多。他捕杀了几十只大老鼠,把内脏皮毛血液用一张羊皮包裹住,潜入泊放木排的水湾中。至于细嫩的老鼠肉,当然大快了众匪朵颐。

那一天,岛民们大开眼界!

只见满江红挟带着羊皮包裹入水之后,一群群鱼儿便疯狂地挤向狭窄的水湾,海面像烧开的粥一样翻腾。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满江红的助理——嗯,岛上不兴这个词,应该叫龙君的白鲨大将,劈波斩浪,突然逼进水湾。只见到一群群鱼儿不要命地朝岸上蹦,被早准备好的众匪用棍子敲晕捡进麻袋。

到后来人手不够用了,麻袋也不够用了,岛民中的青壮便抄家伙上。还有一些小孩子不顾大人的呵斥,用树枝去拨弄散落进草丛的。那些鱼儿大头小身子,颜色艳丽,却极为凶悍,蹦跶开来龇牙咧嘴,往往会吓得孩子们轰然退后,过一会儿再小心翼翼接近。

这一场盛宴持续不过一个时辰,却足足收获了两万多斤鱼,岛上无人不笑颜逐开。

此后,三个小村落将近三百人口,每天总有不少人寻到山寨参拜,甚至还带上襁褓中的婴儿,希望龙君抚顶赐福。

原来令人望而生畏的土匪山寨,成了热热闹闹的朝圣之所。

但是满江红没有现八到十八岁的少年,岛上的人群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断层。

他也认出了肖平,居然是当初出人才市场后领自己去见花戎的胖子。呵呵,想必能够让一个胖子瘦成一道闪电的生活,实在催人泪下。

他想尽办法唤醒花戎的回忆,但对方对“七杀”、“龙族”、“南海派”、“天龙研究院”等等,根本没有一丁点印象。他的记忆如同炎夏的大地,秋叶冬雪的痕迹早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没办法,只好转问以往的绿林故事,花戎也颠三倒四说不清楚。再问朝廷大军围困天狮寨是怎么一回事,他却一脸茫然地反问,当时你不是在吗?战到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满江红苦笑不已,只好吱唔过去。

他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渐渐也搞明白了,当今天下正烽火连天,地方起义风起云涌,朝廷大军四处镇压。兵荒再加上洪水、干旱,早已经民不聊生,千里无鸡鸣。

这个,倒是同历史记载大有不同。

在经历过的历史中,燕王朱棣打赢了靖难之战,号永乐大帝,之后迁都北京,五征蒙古,七下西洋,迎来了大明盛世。

满江红先要判定的,是现在身处的岛屿是真实存在,还是一个幻境。若是真实存在,根据海底的“紫府”和时空不可分割的性质,就能判定海那边情况。

可是,如何判断真实和虚假呢?在这里没有参照系,也没有判断的标准。

难道目能及、鼻能嗅、手能触的一切就是真实吗?也就是说,能够感觉到东西的就是真实的吗?呵呵,连一千多年前的老和尚都不这么认为,早告诉了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人体的感觉来源于信息刺激,但接受到的信息是不完整的,是经过处理的,所以感觉只是在一定级别上的对信息刺激的处理结果。比方说,糖精并不是糖,但分子结构类似糖,所以会觉得甜。酒精令人兴奋,毒品更是让人进入一个光怪6离的世界。在那里,你的感官比平日还灵敏真切。可是那个世界,只存在于你的幻觉之中。

每到夜深,全岛都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嚎嘶吼,如同十八层地狱,极为阴森瘆人。他见到一个个人毫无表情,动作僵硬,或禹禹独行,或绕树转圈,呼之不应,触之不理。用岛上的话说,这是患了离魂症,所以家家户户在睡觉时一定要顶好门窗。用现代的话讲,这是梦游,集体梦游!

穿梭在这激动、热闹、崇拜的人群中,满江红倍感孤独。

是他们统统都在梦游,还是我一个人已经疯狂?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可不是一个好滋味,难怪三闾大夫要投江了。

花戎成为山寨之主后,连做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向岛民归还抢来的东西,规定众匪不得扰民。将他们分成几组,打渔的打鱼,采果的采果,开荒的开荒。第二件是在岛上海湾处立了一棵“消息树”,派专人看守。只要一望见海船,这棵树就会倒下。如果现来船不是朝廷的战船,山顶马上燃起浓烟求救。第三件是秘密筹划逃离此岛,同满江红商量后却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只好缓行。

一切安排都井井有条,连满江红也不由得暗暗佩服。戎哥天生有着领袖气质和才能,如果逐鹿天下,自己断然成不了唐王李世民,他却是可以的。

白起所言的灵脉就在恶虎寨山头的悬崖上,满江红很容易就感应到了。浅浅的一个小洞,产生的灵气极为稀薄,居然也让他练出了一身强横的武功,实在令人佩服不已。满江红按原样把洞口封好后,并没有告诉花戎。

在白天,他甚至不敢随便出寨子。摆脱花戎执意安排的几名随从很容易,可是岛民们见到就跪,这叫他情何以堪!尤其那些七老八十的,老眼昏花,那是听见声音都要跪,怎么劝也不行,羞臊得他一张小白脸生生憋成了红鸡冠。

实在没办法,他只好祭出杀手锏,叫匪徒们挨家挨户宣布,以后凡是下跪的不分鱼肉,这股歪风邪气才得以收敛。

自从如歌的梦想成真,岛上人都对林四娘一家刮目相看。林四娘以前外出劳做时,都低头顺着墙根走,生怕别人瞧见。其实这些侯王贵胄之后,家家的情况彼此彼此,偏偏拉不下昔日脸面,觉得沦落到和仆佣一起耕作的地步,羞死先人了。

现在林四娘有事没事都喜欢四处走走,高昂着头,雄赳赳好象一只才下完蛋的母鸡。以前那些望见她爱理不理的乡邻,争先恐后送来了海鲜和粮食。为了争取帮林四娘开荒种地的权力,甚至吵得面红耳赤,拳脚相向。

默默战死的如风,再也无人问津。

岛上的老人们偷偷议论,满少侠不单神功盖世,所行之事、面容举止都不像凡尘中人,即便不是天人转世,以后也会贵不可言。但也有少数人避开和林四娘一家接触,冷笑道,岛还是朝廷的岛,人还是朝廷的囚犯,满江红再厉害,能厉害过飞龙将军吗?到时秋水剑一出,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林四娘并没有听见这样的闲言碎语,觉得女儿女婿一个苦等,一个苦寻,第一次见面就能叫出彼此名字,难道还不是天意?只不过他回岛之后,连人影都碰不到,到底要什么时候来提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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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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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午后,烈日当空,热浪蒸腾,大部分人都缩在屋里酣睡或者在阴凉处纳凉。林四娘借着树荫的遮挡,正在菜园子里拔草,远远看见一个人东张西望,像小偷儿一般朝自己家走来,赫然正是满江红。

两个匪徒远远地缀在满江红身后,见他回头便慌乱地躲到树后石旁,形状甚是滑稽。待进了村寨,那些三三两两的岛民们,因为近期受到恶虎寨中人的反复叮嘱恐xia,已经不敢上前围观,只是各自拄着锄头铁锹,张大了嘴巴。偶尔有小孩子不懂事跑到了路上,食指含在嘴里,黑漆漆眼睛好奇地盯着新来的客人,又被爹妈一把扯回去。

林四娘“哎呦”一声轻叫,赶快一丢手中的杂草,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

“妮子,快点烧茶,有客人来了。”林四娘敲了敲如歌和如画的闺房。

“大热天的,是谁来了呀?娘也真是,慌里慌张的!”

如画懒洋洋打着哈欠从床上支起身子,顺手抓起一把小梳子梳头,突然想起什么,一骨碌爬到如歌身旁,抓住她的肩膀摇晃,窃窃道:“姐,肯定是他来了。”

如歌望着手中快绣好的鸳鸯,脸上腾地飞起两朵红云,只不作声。

林四娘到灶屋麻利地洗完手,擦净脸,就见到满江红踌躇地站在院子的篱笆外。

“哎呦,真是稀客呀,满公子。如画,快点出来泡茶。”

如画在里屋撇了撇嘴,就是不动,咯咯笑着去推姐姐。

满江红忐忑不安地进了堂屋,只见家具都就地取材,极为简陋。三面墙壁是竹片树枝糊上泥土,只一面墙用石块垒成。岛上的人家大抵都如此,壮劳力多的用石块建屋,劳力少的用树枝竹子垒墙。甚至还有单门独户的,在山中土层松软处挖出洞来,住在里面。

门帘一掀,如歌端着一个描金漆盘走了出来,盘上是一个精致的茶杯,杯中一盏清水。

“眼下天热,公子且饮下这一杯清水消消炎气,奴家先去烧茶了。”

他们俩其实说过一些话的,尤其那一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曾如飞蛾扑火一般投入了他的怀中。今日在这种正式的场合相见,心中却像小鹿撞一般慌乱。

满江红捧过茶杯,眼光始zhong跟随,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如歌脸儿一红,转身走了。明眸顾盼,姿态婀娜,道不尽的妙曼风流。

“大娘……我想和如歌说几句话。”满江红吭吭哧哧,很有一点不好意思。

“好好,你们先说说话。”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岛屿上的风俗已与中原大异,男女之防没有那么严厉。就是想严厉也严厉不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没那个条件。

偏偏如画不肯走,把门帘掀起一角,身子靠在门框上露出半边脸,大眼睛骨碌碌直转地看着满江红。

“死丫头,还不同我去菜园子摘菜。”

“娘,这么大日头的,摘什么菜,摘下来就涝了。”

“哎呀,叫你去,你就去。”林四娘劈手就是一巴掌。

等到两个人走后,满江红把小板凳搬到灶屋门口,低声说道:“晶晶,你瘦了。”

灶膛内干枯的茅草被迅引燃,海风从门口吹进,把青烟从窗户带走。

房梁上挂满了晒干的鱼,甚至还有几只兔子,大部分是前些日子恶虎寨分下的福利。其实这些天,如歌一家收到的东西可以装满一间屋子了,但是林四娘颇有骨气,坚决不受。只是架不住半夜有人偷偷扔东西到院子里,总不能糟蹋了,又退不回去。

熊熊灶火映红了如歌的俏面,她伸手抚平额头几缕秀,低垂着颈子,只顾沉默地往灶膛内添加着柴禾。

见她不应答,满江红也很尴尬,张了张嘴却不出声。

噗嗤,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了绣花鞋上。

啊,满江红顿时慌了,站起身来,手足无措。

“你还记得,人家呀!我每夜梦见你,煎熬着日子,头上都有白了。你再不来,等我长变短,黑变白……就再也,不见你了。”

如歌悲从中来,抽泣着拨了拨鬓边黑,果然露出一茎半茎的灰白。

噫,怎么半天没动jing?

如歌用手背擦拭了一下眼角,眼波流转,微微偏过头斜睨。

只见那意中的人儿目光炯炯,面孔绷紧,关切之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哦,要过来了,他就要过来了!

瞧他紧张的,小样!如歌患得患失的小心思终于落了地,欢喜得几乎要爆zha。

果然,满江红猛地朝前一个箭步,一把拽起如歌的胳膊,急忙将她旋身向后,稳稳地安放在门槛旁,然hou扑到灶前蹲下身去,将一根根燃烧的柴禾抽出来丢到地上,又跑到缸前舀出几瓢水泼熄。

滋滋声响,青烟腾起。

满江红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指了指茅草屋顶和灶膛前的柴堆,没好气责备道:“你没怎么干过活吧,这满膛的柴禾,会把房子都烧掉的。”

好不容易营造出的缱绻幽思氛围,就这样被某个呆头鹅不解风情地破坏,大美女如歌呆呆地站立在门槛旁,头上还顶着一根茅草,恨得牙齿痒痒。

呆头鹅继续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zi?知道我要来这里?”

“哼,不告诉你!”如歌扭身就去了堂屋,也不管灶上还烧着茶了。

满江红揭开壶盖,见水还没烧开,便从灶膛里又抽出两根柴禾丢在湿地上,怏怏地跟了出去。

刚才气氛不是还蛮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冷若冰霜了!

某人瞥了瞥如歌生人勿近的脸色,不解地搔了搔头,只好转换话题。

“你大哥,如风,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

“没有,都烧了。”

如歌冷冷地回答道,脸上掠过一丝悲戚。其实对于大哥的过往,她全无印象。唯有到岛上后他的呵护与关怀,最后不惜战死也要护住妹子的壮烈,令她一回想就心痛不已。

“那,他长得什么样子?”

噫,这人怎么这般无趣,专问这些戳人家心窝子的问题?

如歌犹豫了数息,还是一一向满江红描叙了如风的音容像貌。

随着她的叙说,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你,怎么啦?是不是天气炎热,中暑了?”如歌有一点害怕起来。

“哦,没事……我头有点晕,静一静就好。”

满江红的脑袋里面嗡嗡直响,脚下虚浮,踉踉跄跄朝外走去。两个守在篱笆外的匪徒见他出来,急忙闪开。

如歌咬了咬牙,轻轻跟在身后,道:“其实,每晚我都做一些乱糟糟的怪梦,经常被半夜吓醒,醒来之后就只记得你的名zi和样子……你怎么知道我瘦了?难道你见过前世的我?”

满江红停下脚步,摇了摇头,还是继续朝前走。

他如何能开口,说自己是在海的那边碰到的她;如何能告诉,你现在的精神状况大有问题,真实记忆被压抑抹杀,接受了一个虚假的设定!

见他头也不回地走到了篱笆门前,如歌恨恨地一跺脚停下了,道:

“你们男人,满脑子的争雄天xia,乱哄哄你方唱罢他登场。人生如戏,繁华也好,风云也罢,都不过是这场戏的背-景……我用生命为你演出这场戏,这段情只对你我有意义。”

如歌抬头直视,银牙紧咬,目光坚定,面容圣洁。

满江红缓缓地转过身,手扶着竹篱笆,久久地看着她,看着那一抹眼角眉梢熟悉的倔强。

任何真诚的男人听到女子这样表白,都不可能不感动。可是,该如何告诉她,这岛上的一切不过是海市蜃楼。繁花落尽,曲终人散,终归会雨打风吹去。该如何告诉她,我是很喜欢你,却不像见着冰灵那样,仿佛梦绕魂牵,不知今夕何夕。

在确定了战死的如风就是李铁大哥后,满江红的心里堵得慌,怎会好受。他闷闷地在沙滩上散步,突然听到一阵朗朗读书声。

见他走近,陈秀才恭恭敬敬站了起来,脚边横着钓杆和渔篓。

追命,我的好兄弟,你现在过得这么单纯快乐。若是我唤醒你的另外一重记忆,会不会直接崩溃?

满江红心神不宁,一边瞅着陈秀才,一边胡乱地翻着书。

破破旧旧的一本《诗三百》,书页粗糙泛黄,就算用碳十四测定它的年龄,也不能说明什么情况,更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秀才,人人都种地打鱼,岛上只你一个人读书,有用吗?”他心不在焉地问道。

“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独而读之以当朋友,忧幽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

听到这一句高大上的话,满江红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这厮的性子还是像以前那样,又倔硬又清高,只是话多了不少。

“秀才,给我讲讲岛上的故事吧。”

满江红扯了一下对方,席地而坐。

陈秀才看上去呆头呆脑,其实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一个人。因为环岛食人鱼多,岛民们不敢轻易下水,就在沙滩上打下木桩,潮汛来了时蹲在上mian钓鱼。这木桩就是秀才的明,他从来不多钓,言下之意,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何必多伤生灵。不象有些人吃不完也要捕,然hou拿去交换米粮衣物,或者晒成鱼干储存起来。

岛上的故事,满江红从不同人的嘴里听过无数回,早已经烂熟。但陈秀才讲得比谁都详细,还加上自己的评论。比方说,朝廷的规矩是无论死了什么人,都不能土葬。陈秀才分析道,如果全部土葬了,日久天长这里必然满是坟头,耕地会成问题。

有道理,但也可能是那个鬼鬼祟祟的朝廷要毁尸灭迹!

满江红一边听着,一边暗暗点头。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四王子叛乱那一段。

四王爷?那不是燕王朱棣吗,建文帝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死敌呀!

满江红心中一亮,仿佛一团漆黑中终于见到了星光,一把抓住秀才的胳臂,痛得他叫出了声。

好一个瞒天过海的骗局,终于露出了马脚!

那些毫不起眼的词句,顿时在满江红脑海中无xian放大,与此相关的细碎场景、孤立证据,纷纷扰扰自动链接。倏忽之间,像一座由多米诺骨牌搭成的雄伟楼阁,当第一张牌倒下后,链式反应如火如荼,整座大厦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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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如梦初醒

满江红如同一个输红了眼输光了本钱,正无可奈何望着赌桌的赌棍,一不小心又从口袋中摸索出一个漏网的筹码,忍不住想哈哈大笑,道一声“天不绝我”!

只要不出局,就有破局的希望,就怕什么也看不清,不敢出手!

重重的迷雾快把他逼疯了,直到此刻才露出一线曙光。

岛上故事的脉络是清楚的,细节却一塌糊涂,上百个版本把真相完全遮盖。此刻,陈秀才告诉的是最清晰的一个版本。尤其在“四王子叛乱”那一节,连别人说不清楚的配角姓名,包括相貌身量举动,均无所遁形。

在这场级复杂的拼图游戏中,陈秀才提溜出了最关键的那一块拼板——刘星,最后守卫在四王子身前的剑客。

突然听到这个不熟悉却又忘不了的名字,满江红的脑海像被劈开一道闪电,想起在鹰嘴崖上拦住自己同冰灵的瘦子,在临死前沾血写出“不堪回”,又用指甲在地上抠出了“刘星”二字。他笃定,此二人必是同一人。而朱亥,就是那个拦路的洪荒巨人。

连岛民敬若神人的飞龙将军云飞,他也顺带猜出了七七八八。

在中秋之夜的恶战中,他认识了南海派的南星、郭春海、于沧海,对其他人却不甚了然,只从花戎同李铁的交流中听到长老赤枫子与江松子的名头。但当他昏昏沉沉吊在主楼幕墙外,曾被轰隆巨声和一声大喝惊醒,迷迷糊糊听到头顶有人大喊“云飞小儿,你端木道爷在此!”,依稀见到黄褐色的油纸伞飘向院门处。

这云飞,必是南海派中极重要的一个人物。

他甚至怀疑,摇晃着招魂铃被白起一指点杀的老道,就是大刺刺的“端木道爷”。

而所谓的大明建文王朝,根本就不存在,装神弄鬼的是南海派!

可以这样设想,中秋月圆之战后,花戎、李铁、追命、如歌统统被抓,送到了这个岛上。南海派的招牌菜是神魂攻击,他们将一个人洗去过去记忆、植入虚假记忆并不太难。为什么要杜撰一段燕王大败的历史,是因为南海派的祖师爷就是建文帝。

虚假的记忆不需要太清晰的细节,因为人脑有一个强大的功能,对关联事物之间的空白会自动进行脑补、融合。比方说,在实验中让一个人见到玻璃杯在桌边摇摇欲坠,再让他见到桌下一摊玻璃渣子,中间的过程他会自动进行脑补,“杯子果然掉下了”;有的甚至在想象中见到了杯子掉下,其实事实未必如此。

真实记忆被抹杀,但印痕与冲突还在,虚假记忆同短暂的岛上生活回忆不足以镇压它们。由此产生人格冲突,并削弱了一个人的自觉能力。所以,岛上难见精神焕之人,都有一些笨拙呆滞。所以,岛上梦游的人才那么多,越晚上岛的越容易得此症,因为新记忆的“分量”不足以盖住老印痕。

有鉴如此,云飞的带兵巡岛,其实是一个检查修正虚假记忆、巩固病情的过程。否则,何至于要点卯排队,摆出三十多顶帐篷的阵仗!

在白起识海里诛杀掉的那个狰狞巨人,并不完全是其本体,而是由虚假记忆同植入的恶念、情绪包出了重重外壳的混合体。他真正的纯粹的本体,是那个一十六岁初见少女之美好的小和尚。

花戎、白起是武道巅峰的高手,所以丹田被废,其他的武师、武士却没有遭受到如此严厉的身体惩罚。为什么单独保留下他们的真名实姓,可能出于尊重,也可能由于他们年龄大执念深精神坚韧,不太好好调整。像追命、水月未必弱,但一个是鬼谷门高足一个是龙族核心弟子,却被瞒下了姓名,显然出于谨慎。

如歌为什么会记得自己,是心中烙下的痕迹太深了。记忆虽然被抹杀,印痕却很顽强,假托梦的形式浮出了脑海。

其实,还是他少年人面皮薄,绕来绕去,不好意思承认。像如歌的情况,古人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情根深种!

岛上的人固然离开不了,要是压抑不住凶性,自相残杀怎么办?所以南海派又创造出一个“四王子叛乱”被血腥镇压的故事,以震慑众人。像刘星同朱亥,原型就是被泯灭神智,训练成了“尸人”的武林高手。

这个囚岛的成立,应该是十年左右的时间,掳来的都是成年人,所以岛上才会出现八岁到十八岁的少年断层。至于像水月这样的少女宗师,属于特例。

护岛的妖龙,就是那条驮自己来此的“虺”。想必它后来才被南海派驯养,周癫在古洞里没有相关记录。

它为什么消失了近七个月,是因为在鹰嘴崖下被震天弓重伤,后来又遭受绿萼犀利的一击,可能完蛋了,也可能疗伤去了。

由此可以算出,自己只在古洞中经历了半年之久!

辅助证据是,自己原来的短头,出洞后几乎垂至肩膀。按照以前理的经验,刚好差不多要这么长时间。

那么现在的正确年代,应该是公元二零六零年的三月,正负误差不会过半个月。

然而,推理出了这些,并没有什么卵用!

先,这个推理在逻辑上还存在瑕疵。南海派显然不希望岛上出现大面积死亡,为什么会放任白起杀掉一百多人?

其次,修真者踏足红尘,一定是为了利益。可是目前局面,看不出对南海派有什么好处,只有负担。难道把这些人圈在一起,是为了以后绑票的赎金?明显不太可能嘛!

最关键之处在于,缺乏直接的证据!就好像谋杀案中缺乏凶器,或者目击证人!

这个推理,只是在目前掌握的证据链上最可能的一种存在,理论上不见得就是唯一。比方说,万一真的进入了另外一度时空,建文帝刚好打败燕王朱棣,刚好存在一个绿林盟主叫花戎,一个独行大盗叫白起,还有一个叫如歌的女子神经错乱同另外一个世界连上了线,至于陈秀才,那就是真正的陈秀才了。

如此,也说得通。

好,就算无视上面三个大小漏洞,推理完全成立,满江红又将面临着天大的麻烦。

这些人不离岛,是妄想症!

这些人离开岛,将成为真正的神经病!

想救他们,就会害死他们!

如果不救,他又不是冷血动物,将如何面对良心的拷问?

白起在离开前,还说过两句话,实相非相,存在是真。

满江红到现在进退两难,算是理解了。

为什么白起本来要逃离的,却嘱咐不能随便让人离岛;为什么会说你未必跨得过那片海,为什么他都要进阿鼻地狱了,眼神却好像在怜悯你……

实相非相,是指世界未变,而众人以为的却大不相同。存在是真,是指众人尽管生活在一个虚构时代,这周遭一切还是真实的。

白起为什么要用隐晦的语言,不肯直接说出真相,是因为强行唤醒梦游人,又不能恢复他们本来记忆,将面临不可避免的精神崩溃。

……

满江红从第二天起,开始寻找岛上前人的痕迹,果然什么都没有现。手迹、尸骨之类的直接证据,根本没有。金银珠宝、服饰器皿,包括陈秀才几本据说是他叔父遗留下的旧书,根本证明不了那些记忆中的人物曾经存在过。

好一似,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该如何是好?

满江红思前想后,心里天人交战,三天就廋了足足七斤。

第四天,匪徒突然通报如画来找。

满江红一出门,就见如画一脸泪痕慌慌张张,说道:“姐夫,姐姐被蛇咬,快不行了。”

满江红无暇追究怎么升级成了姐夫,一边走一边急问原委。

原来这岛上生产一种浆果,成熟后微含酒精,味道鲜美,且能解乏提神。满江红初尝之后赞不绝口,如歌知道他喜欢,就每天黎明去采摘,偷偷送上山寨。他这才明白,每天早晨山寨门前见到的带露鲜果,是从哪里来的。

附近的浆果越来越少,剩下的又小又涩。为了能采到最鲜美的果实,如歌逐渐靠近了万蛇谷。

万蛇谷毒蛇成堆,瘴气出没,岛民们平时都会远远绕开。这一天如歌的眼睛中只有浆果,全忘了危险一路深入,被一条铁线蛇咬中手掌。幸亏同去的如画当即撕下布条勒紧手腕,急急忙忙一路背回。

到家后如歌浑身火烫,整条胳臂都肿起来了。常言蛇行五步,必有解药。岛上几个会配蛇药的人都赶来,试了几帖全不管事。现在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昏迷和胡话的时间越来越多,眼看就不行了。

满江红心急火燎,拽着如画大踏步向前,越走越快。

初时他还觉得手上沉重,没多久就现她完全跟得上步伐,脚下轻灵如风中摆柳,姿态可比自己好看。

他明白,如画极可能是冰灵的师妹水月——天才少女宗师。她蹙眉抿嘴,一脸焦虑,却不知道林四娘并不是她的亲娘,如歌也并不是她的亲姐姐。这里所有的社会关系都是拼凑的、虚假的,感情却又是真挚的、深厚的。

林四娘远远望见满江红和如画,急奔到篱笆外探身看清楚,连忙转身又进了屋。

“乖女,满公子来看你了。”

“不准他进来!反正都要死了,不许他看见我的丑样子。”

林四娘还在好言安慰,如歌的话却令满江红一愣,正要跨进门槛的脚又收回。如画一溜烟钻进里屋,叽叽喳喳劝说。如歌的声调却越来越高,死活就是不同意。突然间如画惊叫,满江红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一大步就跨了进去。

第一百章 真龙之血

堂屋中挤满人,有附近的邻居,还有几位“赤脚医生”,个个面露惊惶之色,原来如歌又晕过去了。

“……需配以雄黄、白矾,细细研磨。”

“未必要如此,老夫方才捣碎了鬼叶草、半枝莲冷敷,独缺苦参……”

一位敦实的中年人如拨浪鼓一般,来回望着两位老者争执得面红耳赤口沫横飞,只是缩着脖子不作声,心道,如歌再也不是当初被放逐的囚犯,比娘娘还金贵,一个治不好就要人头落地。先让你俩老货吵嚷,老子犯不着去蜂针刀口上抢功劳。

“唉,外敷内服,全不济事。蛇毒已经过肩膀,一旦攻心,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这铁线蛇剧毒无比,当时若是一刀砍下手掌,方能保住无事……何况她们一路上颠簸跑回,这毒性散得越快了……”

“你敢……”

听到要砍下姐姐的手,如画急了,一掀里屋门帘露出半个身子斥骂。那两位老者一惊,齐齐住口。

这时候,满江红踏上了台阶,出现在堂屋门口。

“啊,少侠!”

“满少侠来了……”

一屋子人乱哄哄起身作揖,有那些差一点跪拜的,猛地醒起了匪徒们的叮嘱,只好把弯曲一半的=腿儿斯斯艾艾挺直。

满江红冷冷一扫屋里人,也没空打招呼,扭头招来了匪兵甲乙。有人偷偷向外看,只见篱笆墙外密密麻麻站了一排壮汉,全是恶虎寨的匪徒,却是苦也。两位老者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位中年“赤脚医生”却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朝人群后又挪了两步,心道,果不其然,今天凶多吉少。

“你们两个守在门帘子外,不许任何人进去,也不许这间屋子里的人离开。”

“是!”

匪兵甲踏步上前站在了里屋门前,匪兵乙却依旧站在了堂屋门口的台阶上,均挺胸凸肚,齐齐把腰刀拔出半截,凶狠地扫视。

一屋子人战战兢兢,均面如土色,心道,瞧这情形,如歌要是好不了,我等只怕都要陪葬!

更有那既非邻居也不是医生,眼巴巴老远跑来献殷勤的,连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满江红一掀帘子进了里屋,嗅到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床上简陋的蓝花布蚊帐低垂,一只衣袖卷起的肿胀小臂露在外面,手肘和手腕处均被布条扎牢,皮肤紧绷得亮,仿佛触碰一下就会绽开。

尽管房间开了一扇窗,依旧很昏暗。林四娘坐在床边,将女儿的手臂搁大腿上扶稳,一位中年妇女跪在踏几上,正用瓷片在如歌的手掌心刮着,另一位则弯腰端着一个盘子在下面接承。地上杂乱无章,摆放着一盆清水一盆血水,还有一个托盘上堆满了沾满浆糊状细碎草叶的绷带,下面露出半截剪刀的手柄。如画呆呆地站立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满江红远远望过去,只见如歌的手掌肿得像一个大馒头,两个隐约的黑点之中,黑色甜腥的血水正一滴一滴渗透出来。

几个妇人人局促地出声招呼,满江红摆手止住她们,走过去附身查看如歌的手臂,果然见到皮肤内一条淡淡黑线延伸入肘。听外面老者的口气,这蛇毒已过肩膀,眼看就要侵入心脏。

对于毒蛇,他并不陌生。洞庭湖畔乃潮湿之地,历来不缺蛇蝎。对于解毒,他也略知一二,知道被蛇咬之后要迅扎紧流向心脏的血管,然后清洗灼烧吮吸伤口,最后才轮到服药。眼下看来,岛上的救护中规中矩,关键的几步都做了,只漏了用灼烧破坏蛇毒的活性,也不敢进行吮吸。其实只要没有口腔溃疡,吸毒是不打紧的。还有,紧扎血管固然重要,一刻钟以后还是需要松开一两分钟,否则缺血的部位会坏死。

他觉得在解蛇毒方面,中药只是在某些成分上进行克制,远远不及西医提炼出来的血清有效。现在时间分秒如金,别说搞不来血清,连铁线蛇这个品种都没有听说过。到底是神经毒素还是血液毒素,他又不是临床蛇医,实在猜测不出。

满江红挺直身子,皱紧眉头,对两位妇人说道:“你们出去。”

那两位妇人一愣之后,如释重负,飞快地溜走。

“大娘,您也到外边去……如画,把剪刀拿出去洗干净,再端一碗清水进来。”

林四娘还不明所以,如画却在推她了,道:“娘,你就出去吧。有我招呼呢,姐夫肯定会有办法的。”小妮子对于这个天上降下来的姐夫,崇拜得一塌糊涂。其威严,嗯,仅次于她心目中的飞龙大将军。

待如画端一碗水拎着剪刀再进去时,惊呼道:“姐夫,你在干什么?”

“不妨事的,把水给我漱口。”

噗,传出一口水喷在了地上的声音。

咦,几位赤脚医生竖起了耳朵。这个,貌似在吸毒呢,少侠不要命了?

断断续续,一连“噗”了七八口后,突然传出了如画颤抖的惊叫。

“姐……姐夫,你要干什么?”

“不要紧的,你先把带子松开。”

“不行,姐夫,你不能这么做,姐姐知道会打死我的。”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你姐姐现在又没醒,怕什么,快点松!”

似乎拉扯僵持了一阵,细细的声音又传出。

“噢……”似乎如画咬紧牙关,出了一声呻吟。

“别怕……一点都不痛。”

“嗯,那我松开了……你要小心一点,别……”

又过了一会儿。

“好啦,你先坐上去……颁开……”

“嗯……”

吱呀,里屋传出了木床响动的声音,有人爬上去了。

堂屋里鸦雀无声,人人都变成了兔子精,一个个耳朵耸得笔直,面孔涨红。林四娘哎呦一声捂住了脸,叫道:“如画,死妮子,快出来!”

里面的如画似乎没有听到母亲声音,怯怯道:“姐夫,血流出来了呢。”

男子粗重的喘息声继续传出,道:“嗯,没事的,用毛巾擦一擦吧……”

林四娘脚步娘踉跄扑向里屋,却被挡在门前的匪兵甲一掌搡开。这憨货只命于神一般的少侠,才不管对方是有着丈母娘背-景的厉害人物。

几个妇人连忙上前拉住,心道你不想活了,我们可还想活呀。林四娘被拉回去后,脸都没地方搁,干脆拐进灶屋一头扎进柴堆嚎啕。那几个妇女面面相觑,也跟进去好言安慰,更有人讲起了娥皇女英的故事。

医生之一是个极为方正的老者,心中暗骂“畜生”,才往前迈进一步,却被明晃晃的钢刀逼退。其他汉子尴尬异常,走不了,也不敢走。这里屋的凶神,可是杀了白起之人。想白起乃天杀星转世,杀人那是不需要理由的,岛上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件事。

白起问:“兀那汉子,头怎么像一个大西瓜?”,“回大王,小的脑袋天生就是圆溜溜的。大王英明神武,一眼看出来了。”,“直娘贼,洒家要看不出来,岂不是成了睁眼瞎?你这西瓜,到底熟了没有?”,“回大王,熟了……啊,没熟。”

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嗞啦,里屋内又传出裂帛之声。

医生之二却是极为淳朴的老者,喃喃自语:“刮骨疗伤?不对呀,想那关云长毒箭入骨,才需要褪衣……”

众人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切,呆瓜!

里屋那张床叽叽呀呀,响响停停,半晌后又传出如画弱弱的声音,猫咪一般。

“姐夫,不要……还来呀?”

“没事的,瞧,一点都不痛……一回生,二回熟。”

“嗯,好吧……你只准弄最后一下啊!”

“好的,就依你……你姐姐醒来以后,千万别告诉她!”

“嗯……”

过一会儿,简陋的木板床又吱呀吱呀响起,断断续续,半晌之后终于停歇。

堂屋里面的人,包括匪兵甲乙,均长吁一口气,感觉刚才这一阵子简直生不如死。

随即,满江红一掀门帘走出来,面色苍白,神情疲惫又带着一丝满足。他抬头见到外面大眼瞪小眼,又听到哭声,也吓了一跳,搞不清出什么状况了。

那一屋子人,全眼斜嘴歪,傻了!

怎么一回事?这厮的衣衫完好,左手腕却扎上了一根布条,隐隐还有斑驳的血痕透出。

如画随后跟出,脚步轻盈。小姑娘的衣衫也整齐无缺,毫无羞臊之感,大呼道:“娘,你哭个啥呀,姐姐好多了,快些打水来给她擦脸。”

满江红对着一屋子神情古怪的木偶皱了皱眉头,问道:“谁是医生?”

唰,众人很没义气地闪开,露出呆若木鸡的中年人和两位老者。

“如歌的毒伤基本上稳定,你们觉得需要外敷内服什么草药,就赶快抓紧一点。这里有谁熟悉去万蛇谷的路?”

他,他去采过药!

这一回,两个老者齐齐指向了佝偻着腰身几乎变成武大郎的中年“赤脚医生”。

“行,就你了,赶快带我去万蛇谷。”

满江红没时间啰嗦,转身就走,也不怕那人不跟上。

中年人苦着脸,瞅了瞅匪兵甲乙的钢刀,无可奈何地往前行,顺手把林四娘靠在墙壁上的一根短竹篙抄在手里。

灶屋里继续传出泼天骂声:“……你个死妮子,你还有脸出来呀,对得起你姐姐吗……”

站在门帘前等待的如画一听不乐意了,边走边道:“娘,我怎么就对不起我姐了?娘,快些弄盆清水出来。姐夫说了,姐姐在烧,要用湿毛巾敷额头降温。”

这时,“赤脚医生”中的老者之一突然声音颤抖,走上前对如画道:“你……你,能不能把碗给老夫瞧一瞧。”

众人这才注意到,原先如画端进去盛满清水的碗已经空了。此刻太阳才升起不久,阳光斜射进来,照见那碗内壁上星星点点附着几颗小血珠,如玛瑙仙豆一般晶莹,散出空灵悠远又壮阔雄浑的气息。

“真……真龙之血,百毒不侵……万邪辟易!”

那老头子眼珠子鼓出,哆嗦着花白胡子,喉咙嘶哑,都不会讲话了。

如画似乎被这一副邪恶模样吓坏了,呆呆地站着,任由他抖抖索索把碗接过去。

嗷呜,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猛地窜出来,一把夺过那碗,却是“赤脚医生之二”的老者,健步如飞就朝屋外跑。“之一”见此情形,一个越了年龄极限的高难度敏捷虎跳,立马将“之二”压倒在台阶上,伸手去身下掏摸。

如画见他二人厮打起来,顿时气急败坏,双手叉腰像小母老虎一般了威:

“喂喂喂,我说你们两个老不羞的,还不赶快去配药,抢什么抢?这玩意我姐夫多的是,刚才还割了两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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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万蛇谷

两个少男少女在屋子里救人,一群大人心怀鬼胎地听着墙根。

满江红出来后见气氛诡异,却不欲费神思量。万蛇谷就在岛东头的山峰下,他要匆忙赶过去却不是寻找草药,而是想寻求仙人帮助。

白起告诫过,岛东头的修真者和岛西头的千年凤凰木,不能随便碰。言下之意是,那两位太厉害了,别过去找死。然而如歌的伤情实在耽误不得,满江红只好硬着头皮上,希望这修真者有悲天悯人之心,赐下仙丹灵药活命。

割血救人也出于无奈,死马当作活马医,却并非灵机一动。打小起他就不受蚊虫毒蛇叮咬,不知道是身体里含有特别元素,还是奇珍异药吃多了的缘故。

因为大漏斗经络的原因,他从小体弱,精神不振。梅姥姥四处寻医抓药,连一众乡亲有出了远门的都挂记着这事,得了些偏方偏药总要送上门。更不用提大黄隔三差五叼来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事,朱富贵一箩筐一箩筐地把补品补药抗来。所以他的童年生活虽然困苦,却被那一方水土如掌上明珠一般捧大。

到了夏天,洞庭湖畔的蚊蝇铺天盖地,家家户户在黄昏后燃起草堆驱赶,唯独离群索居的梅姥姥一家平安无事。夏夜纳凉时,满江红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姥姥坐在一旁扇风,方圆数米都没一只蚊子飞进。连大花猪也要哼哼唧唧挤到脚下,鸡鸭成群结队往竹床下钻。唯独大黄照例蹲在十多米外,维持着高冷形象。嗯,蚊子也不敢叮它。

小时候春末同水猴子肉松玩耍,见到一个土坎下几百条蛇包成了一个大球,蛇身斑斓蠕动,蛇头蛇尾钻进钻出,令人毛骨悚然。乡下人说是蛇情,看到了要烂眼睛的。肉松胆子小,颠着一身肥肉远远跑开。水猴子胆子大,捣蛋地连丢了好几块石头。蛇群惊散追来,哧哧贴着草皮飞窜。他好奇又害怕,一时间挪动不了脚步。那知道蛇群追到距离一丈开外就纷纷掉头,倒比人还要惊慌。

长大后他深入思考这个现象,觉得越是娇小的生物,越会进化出敏锐的感官以逃避天敌,那些蚊虫毒蛇感应到恐怖气息,说明自己身体里可能存在克制它们的物质或者能量。而血液作为输送的载体,应该也是蕴含有的。

掰开如歌的嘴灌下两小碗鲜血之后,她的面色好多了,不知道是毒素得到克制还是毒液被吮吸的原因。无论如何,自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向仙人求来解药。问题是若仙人不肯出手救人怎么办?难道搬起石头打天呀!

少年人做不到深谋远虑,却自有一股锐气。这个问题他只约一闪念后,便不再考虑。甭管成不成功,总要试过再说。想那得道真人瞧着眼皮子底下岛民的生活,只怕如瞧蚂蚁搬家。

越是靠近万蛇谷,灌木藤草愈茂盛,遮挡住了去路。树木也高大起来,却并不粗壮。一行人距离谷口还有两三百米,便见到有袅袅白雾从谷中散出来。那中年医生苦着脸停下了,从怀里心肝宝贝似的掏出两颗药丸,道:“谷中毒蛇成堆,瘴气横溢,须快进快出。当初我寻找几味草药,只进去了五十多丈,出来后也大病了一场。”

满江红见他乌黑的手指递过来牛屎粒一般的药丸,嘴角抽搐了一下,哪里还敢接,径直向匪兵甲要过腰刀,又喝止了众人的跟随。其实这个岛上他就是猛虎,其他人不过是绵羊,哪里还需要大队人马保护。但花戎认为礼不可废,排场是必须有的,那叫“以壮声势,以增威仪”。

医生连忙递过了从林四娘家屋檐下顺来的竹竿,言蛇若不被惊扰,是不会主动咬人的,用竹竿子可以把拦路的挑开。满江红嫌挂着腰刀绊腿,索性连鞘朝地上一插,斜提着竿子往前走,倒有一点像倒提哨棒上景阳冈的武二郎。

地球上没有一种动物能像蛇一样给人类带来阴森和神mi的感觉,就算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对其心理恐怖也是天生的。满江红认为,这可能和远古祖先的记忆有关。试想一下,豺狼虎豹的杀伤力看得见,毒蛇却防不胜防。被抽冷子咬一口后就不明不白地死去,怎么不令人心惊胆颤。

谷内寂静,腐叶厚积。仔细辨认的话,的确可以随处见到斑斓的条状物蠕动。

感应到动静,路边有的蛇昂起头吐着信子,但等到满江红走近,却慌不择路地窜进了草丛。

他不紧不慢往前走,只听到草丛和树林中“嗖嗖”声不绝。偶尔见到筷子大小灰黑色的蛇影把身子一躬,像弓箭一般射出,便是令岛民肝胆俱裂的铁线蛇了。

这时候临近正午,谷中却阴森凉爽得很。满江红也明白了,所谓的万蛇谷,蛇也不是漫山遍野,真正令岛民不敢靠近的其实是瘴气。瘴毒对他毫无影响,只感觉得有一点闷腥,夹杂些令人不舒服的陈腐味道。

也有痴肥的蠢蛇横在路上呼呼大睡,满江红不得不用竹杆一一挑开。树上鸟儿鸣叫,地上老鼠窸窸窣窣,一只穿山甲懒洋洋地爬进了草丛。看来这里的物种还真不少,蛇也未必处于食物链的顶端。

进去两百多米后地势渐高,茅草齐腰,一人多高的荆棘丛拦住了去路。他跳过荆棘深入了谷中,只见两侧山崖挡住日光,海风越谷而来,吹在身上阵阵清凉。两只野兔在一堆草丛后探头探脑,一只刺猬旁若无人地在花下大嚼,一只岩羊警惕地研究着闯谷的不之客,右前蹄提起作欲奔跑攀爬状。

突然岩羊一闪不见,刺猬慌里慌张地钻进草丛,山坡上的茅草像波浪一样被分开,如有一把巨大的犁正从地面划过。

好家伙,来了庞然大物!

满江红撒腿便往高处跑。

前方石块渐多,草木稀少,不多时,一堵光溜溜的崖壁结结实实出现。

不对呀,我慌里慌张跑个啥咧?这谷里的畜生再厉害,能敌得过海中的大白鲨?

见前方无路,满江红干脆转过身,背抵石壁手握竹竿。只见二十多米外的草丛探出一个簸箕般大小的蟒头,“咝咝”吐着分叉的舌头。

我靠,这货绝对是山谷中的终极王者。只是跟小爷骑过的妖龙一比,就显得太小巧玲珑了。

满江红走上前几步端详,那蟒却在对峙数秒后把头扎进草丛,哧溜逃了。

山谷中的灵气比其它地方要浓郁上那么一丝,这条蟒长年累月被熏陶,貌似也有一点灵性,知道敌逃我追,敌进我退了!

满江红侧目现几米外露出了一个黑幽幽的山洞,便走了过去。

现在到了半山腰上,穿过这堵山崖就应该见得到仙人,他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洞穴幽暗,石笋遍布,乱石林立。

满江红开启天眼,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竖起耳朵聆听动静。洞口微弱的光线渐渐照不进去,昏暗中脚下“咯嚓”一响仿佛踩断了树枝。他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段东西,隐约见到磷光,不晓得是人骨还是兽骨。

脚下倾斜向上延伸,行了约摸一百米,又拐过了两道弯。地面开始平坦,前方有幽光透出,空气变得清新,霉烂和**的异味也消失了。

-色书

第一百零二章 这个仙人吊炸天

满江红竖起耳朵,好象雷达一样收听四面八方的动静。每一寸皮肤都绷紧,握剑的手有一点滑腻,手心出汗。

足音空洞洞的,正置身于一个空旷的“大厅”中。

实在是太过黑暗了,连天眼都只能模糊地瞧见周围轮廓。他闭目凝神,静默收心,逐渐心头一片空明。强大的神识向外辐射而出,如章鱼的触手进行探索。

其实西域秘宗也有这样神奇的功法,修为深厚者不需要听、闻、看,就能够体察数百米内的露滴虫飞。满江红神识强大,虽然缺乏运用技巧与法门,一些基本功能却无师自通,如猛虎天生会运用爪牙。

顺着幽光的指引穿过大厅,进入一条通道,感觉越往前行,灵气的波动越剧烈,好像平静的水面遭遇越来越强的台风,渐渐掀起滔天巨澜。

数丈之后拐弯,便不过数米外又是一道弯,便见到了明亮的光线照射到崖壁,神识遭遇到的压迫感陡然倍增。

警兆忽生!

满江红一惊之后,收了天眼与神识,把竹竿斜靠洞壁,微一屈身握紧双拳,身体的感受力和灵敏度提高到了极致。

这明显是要穿山腹而过了,不由得他不紧张。

若是碰上一个不讲理的仙人,可咋整?

他调匀呼吸,把肌肉紧绷再放松,如是者三。在心里向诸天神佛以及上帝、宙斯祈祷了之后,他侧身来拿跨三步,站立在了被光线照射的洞壁前。

轰,脑海好像遭遇到了洪流,无情的水冲刷堤岸,带走沉渣。

只见前方一轮明晃晃的月亮,仙人正端坐在月轮中,头根根似铁,刺向苍穹。

他身体无恙,但意识被暴烈冲刷,灵魂几乎要粉碎,连自我都晃晃悠悠,不知道正飘向了哪个角落。满江红以一线清明谨守本心,颤巍巍双膝跪下,道:“小子满江红,求仙人垂怜赐下灵药。”

以前还鄙夷岛民动不动就跪,现在现,对于强大得多的生命,臣服真的是一种本能。

垂头跪下之后,如山岳一般沉重碾压的精神冲击立刻减弱,满江红顿时轻松了许多,脑筋又开始活泛起来。

靠,这仙人怎么不说话?

靠,这个仙人吊炸天,头居然是爆炸式,跟树杈子一般。

“小子满江红,求仙人垂怜赐下灵药。”

他再说一遍,还是没有回应。

某人贼眉鼠眼地挑眉上觑,差点把心肺气炸。

眼前哪里是什么仙人,分明是一块大石头,上头好像顶着一捆芹菜!

但他依然没有造次,琢磨这来自“月亮”的神识压迫,恐怕被五米外的大石头挡去了多半。于是依旧伏低身躯,膝行挪到了石头前。

这颗好像太师椅的庞大石头正中间被剜去了,露出一块好似胸甲的石板,上面还刻着字。那捆“芹菜”搁在顶上,真的好似人的头。

“月轮”明晃晃,清幽幽,云气萦绕。

尽管背光,昏暗。但满江红目力极好,看得分明。

只见石板行为:榨汁,日服三次,立愈。

他大喜,心道仙人果然是仙人,早早就留下了灵药在此。

然而下一行字,却令他毛骨悚然。想了又想,还是一咬牙抓下石顶的“芹菜”,膝行而退,仓惶出洞。

才返回万蛇谷,就听到谷口遥遥传来一阵阵呐喊。

原来满江红偷入万蛇谷,早有人报告了花戎。他心中着急,当即纠集了二、三十人,手拿棍棒刀枪,身涂驱蛇药,吆喝着赶去。沿途有岛民见了,一打听是去救满少侠,便纷纷加入,队伍就越浩荡了。

人一多,事情就好办。花戎提刀开路,众人用湿布巾蒙了口鼻,呐喊连天,用竹杆拍打草丛,惊得蛇鼠乱窜。

等花戎砍掉谷中那堆挡路的荆棘,只见山坡上茅草波翻浪涌。

不好,大蛇来了!几十个岛民吓得转身就逃。

巨蟒盘在路中,花戎却不慌张,掂了掂手中钢刀,吩咐道:“大家准备,我一举刀,大家就投石头、火把,手里没有武器的先退远一点。”

“千万别引山火!”老成一点的岛民说道。

“快看那边!”有人惊叫。

只见满江红出现在了山坡上,一手执竹竿,一手执一捆“芹菜”,顾盼踟蹰。

巨蟒紧张地瞅着满江红走近,缩头缩尾地想逃又不敢逃。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见,满江红走过去,轻轻一拍它的头,那巨蟒竟然有如受宠若惊的孩子,讨好地用舌头去-舔掉他胸膛上的汗珠。

原来那捆“芹菜”唤着青兰草,岛上零零星星到处分布有,却都低矮粗糙,不似这般高挑窈窕水灵灵。

一听说要榨汁生饮,三位医生起先同仇敌忾,显示出了良好的职业道德,纷纷言称使不得。然而匪兵甲乙钢刀的言权更大,医生们随即集体失声。

在满江红的监视下,青兰草被洗净榨汁,分成三碗。中午饮下第一碗后,如歌身上的浮肿全消,沉沉睡去。傍晚饮下第二碗后,竟然睁开了眼睛。

三位医生目瞪口呆,满江红沉默不语,众人皆以为神。

晚上山寨大摆宴席,酒过三巡,花戎停杯笑问满江红:“这酒怎么样?”

“嗯,不错。”对酒他并不是行家。

“这是林四娘家埋了十几年的好酒,以为如风喜欢,所以带了几坛到岛上。你是知道的,对于这些王侯贵胄,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晕,大哥你入戏好深!

“她说了,家里还埋有以偶坛二十年的女儿红,问你什么时候开。”

南方风俗,若生下男孩子,就将一坛酒埋入地下,长大成婚时再开启,称状元红;如果生下女孩,长大出嫁时再开启,称女儿红。

满江红心里倍儿清楚,这是林四娘在委婉地问,自己和如歌什么时候成婚。

“宋太祖一条齐眉棍扫平天下,花某人好生佩服。不过却有一件事情他做得不够丈夫,你猜是哪妆?”花戎一饮而尽,问道。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大势所趋,黄袍加身只是迟早的事,不算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不过他千里送京娘,为了自己‘英雄好汉‘的名声辜负了京娘。纵然最后威加海内,思及京娘悬梁自尽,岂不有愧于心?”

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当两回媒婆了!  

满江红苦笑不已,晓得花戎记忆已变,性情却是一点都没改,诙谐洒脱,好做月下老人。

玉笥岛方方正正两头翘,像一个饭篮子,像一颗银元宝,其实最像一艘乘风破浪的巨船。

那药甚为神奇,到第三天如歌就脱离危险,只是身子还有点虚,需要仔细调养。

这一天黄昏,满江红把山寨里的竹椅搬过来,铺上被褥摆放在林四娘家院里,让如歌半躺在上面呼吸新鲜空气。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似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如歌哼着哼着,偶尔一瞟未脱稚气的男子,唱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黄昏的太阳柔和温润,渲染出一天锦缎。

迟暮的英雄,将落的夕阳,风华已逝的美人,总是令人无限感慨。

二人静静望着火烧似的天海尽头,红日缓缓西沉。

第一百零三章 刀光剑影

忽嗅得一阵清香,只见一个倩影步履轻盈,花枝招展,沿着半人多高的篱笆墙款款而至。∈↗,

那女子年约二十四、五的花信之季,鹅蛋脸儿,梳了个桃心顶髻。虽然面庞没有如歌白皙精致,只是中上之资,但身段高挑前凸后翘,一路袅袅婷婷,竟然被她行走出了十分风流。

“如歌妹子,病好一些了么?”

女子神态端庄,目不斜视,在篱笆门口停下了。左臂挎着一个小竹篮,右手轻扬,牡丹莲纹金钏儿闪过一抹澄黄的光。

匪兵甲乙看呆了,见她进如歌家的院子也不阻拦。他们的职责是挡住那些靠近满江红的闲杂人等,但这个妙人儿却像是探病的。

晕倒,她要是回到现代社会,绝对不输给顶级模特!

就连满江红也不由得心底赞叹。

“真龙之血”的事情在花戎严厉压制下,总算没弄得沸沸扬扬。但是这事儿大伙不敢公开议论,私底下却几乎人人都知道了。想那真龙之血,百毒不侵万邪辟易,还有什么毒不能解?青兰草的功效被彻底抹杀,只有三位医生心有不甘做了一些尝试,结果并不如人意,便更助长了龙血的传说。

他从如歌的痴梦中走出,自天空跳下,诛白起,踏鲨行,闯蛇谷,还只是一个“人”的形象,终归是人。但是将只剩一口气的如歌生生从鬼门关拉回,“真龙之血”的传说直接将他送上了神坛。华夏之民对于神仙的敬畏之心并不强烈,除了虔诚者外,更多人是想捞一点好处。过了一段日子后,他们现这位“神仙哥儿”滞留海岛,完全是为了如歌同花戎,同自己好像没太多关系。而飞龙将军的钢刀,却是实打实地架在了脖子上。所以,就连最早那一批去恶虎寨朝圣的岛民,也去得稀少了。

心向朝廷的人则躲得更远,有的甚至搬离了村寨。像与官府关系密切的里正,在如风出殡如歌出嫁那日聊少年狂之后,便托称身子不适关门闭户,对恶虎寨送上门的鲜鱼敬谢不敏。满江红也知趣地不去打搅,他可没有三顾茅庐的恶趣味,三顾仙庐倒有可能。

时间过去一个多月,离云飞登岛的日子愈近了。岛民们或冷漠或羡慕地看着匪徒们重新造木排,敢主动接近满江红的人其实不多了。

只有极少数人不改初衷,在男人中比方说陈秀才。在年轻女子中,这种情况则比较普遍。有的人埋在心底,只目光流连,幽幽叹息。有的人却不甘一生光阴在海岛黯淡度过,大好青春就此荒废,放言若能与他携手赴瑶台,死也甘心。

柳菲絮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上岛时间比如歌早三年,大四岁,出身世家。连这个名字,也是出自唐代诗人杜甫的《春运》:菲菲红素轻,肃肃花絮晚。相比较一下,“如歌”二字就有点像村姑了。

那女子跨过门槛后,眼波流转,向满江红微微一福,道:“民女柳菲絮,见过满少侠。”声音珠圆玉润,欲语还休。

满江红一怔,站起身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貌似大大咧咧地抱拳作揖,是不太准确的。

柳菲絮在一福之后,径直轻巧地向如歌走去,口中道:“妹妹,我去往下边海滩摘些海带,正巧顺路看一看。姐姐这两天的心里跟打鼓似的,万幸你好过来了。可惜,瞧你的模样憔悴多了,脸色还有点苍白,要静养一些时日呢!”

对方还在篱笆墙外行走时,如歌心中就警铃大作,待听到这一番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从你家可以直接去往海滩,哪里需要拐一个大弯“顺路”?都黄昏了,还要摘什么海带?一把年纪了也不许配人家,瞧你敷粉点唇的狐媚样子,分明就是出来勾引男人的!还菲絮飞絮呢,我怎么老听到你爹妈叫二妮?

“哎,有劳姐姐‘费心’了!”

如歌甜甜一笑,把“费心”二字咬得格外重。

柳菲絮却浑不在意,见如歌揭开身上薄被作势欲起,便连忙快步上前轻轻按住,又附身去掖好被角。

满江红就立在如歌右侧两米外,柳菲絮一句“脸色苍白”提醒了他,一看果然如此,不由得搔了搔头,心底好一阵纳闷。刚刚还好好的像一个红苹果,这会儿怎么又变白了,难道病情有反复?

柳菲絮裙拖六幅湘江水,上身在对襟小袖褙子外只罩了一件淡青色比甲,这突然一俯身,胸前立刻有一抹饱满的雪白呈现在满江红眼前。童子哥儿被唬了一大跳,慌忙别过脸去,却见远远的匪兵甲乙连眼睛都瞪直了,清晰地听闻到咽口水的“咕咚”之声。

两团丰满几乎顶在了如歌的额头,她甜甜的笑模样瞬间就僵住了,数息之后眼珠子才如木偶一般骨碌转到一边,见到满江红局促不安地傻傻站着,牙齿恨得直痒痒。你这根木头,就不知道骂一句“臭不要脸”呀!这下可好,娘同妹妹洗被褥衣裳去了,本以为是腾出自己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那里知道半路杀出一个狐狸精。

可是,她是淑女,她不能脾气,只好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匪兵甲乙。那两个糙爷们也没啥经验,吃满江红瞪了一眼后差点把头缩回腔子,完全忘记了警卫的职责,正低垂着脑瓜数蚂蚁呢。其实就算看见了“主母”的示意,他们恐怕也领会不到这女人间的刀光剑影。嗯,貌似比少侠大战白起还激烈,还神妙莫测!

“妹妹,你就安心养病吧,有啥事儿就招呼一声,姐姐会常来看望的……哎呦,这躺椅腿儿怎么松了?”

柳菲絮又转去了另外一侧,先是放下篮子,微侧着头往椅子底下一瞧,又连退两步欠下了腰身。

她退得太快了,像是要察看躺椅腿儿的情况,却又不屈膝蹲下,这一撅屁股顿时将两片滚瓜溜圆的八月十五撞到了满江红的手背。

满江红惊得连忙抽手,触电一般挪开两步,真以为是妨碍了人家,脸红得跟个鸡冠子似的。可是他感觉不妥,脑子却完全不听使唤,犹在回味方才那一抹的柔软与弹性。

啊,柳菲絮轻轻惊叫一声,迅直起身转过去,右手摸向后面,面孔却是羞涩慌乱,眼波盈盈,都能滴出水来。

场面一时间静默,某人缩颈咬唇,跟做了贼似的慌张。

“妹妹,你这一位郎君,好像不太老实呢!”

柳菲絮莲步轻摇,亲昵地附身在如歌耳朵旁叮咛,掩嘴吃吃而笑,还有意无意地又飞了满江红一眼。

如歌阴沉着小脸儿,心肺都快要被气炸了。从柳菲絮一进院子,她就非常紧张地盯着,哪里会没现她的小动作。这也太欺负人,叔叔可以忍,婶婶是实在忍不下去了。破口大骂肯定不行,让别人家听了徒惹笑话。她思谋着是不是干脆滚下地,吓一吓那个呆瓜,这个狐狸精也该不好意思久呆了吧。

女人的思维非常奇妙,就在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此紧张地思考对策时,另外一个不相干的念头却悄悄冒除了脑海,名分很重要呀!

就在这十分尴尬的时刻,远远的沙滩上却传过来一阵阵喧哗,还夹杂着儿童女子的惊叫。

难道是山寨中人开始胡来了?

如果是朝廷提前登岛,那就免不了一场血战,但自己还没有一点准备呀!

满江红神情一凛,却又如释重负,对如歌急促说道:“别在外面呆久了,天气凉得快。”然后冲柳菲絮微一点头致歉,带领着匪兵甲乙慌慌张张直奔海滩。

他并不蠢,早就感觉到了气氛诡异,如坐针毡。

可是他宁愿同白起再打一场,也不愿意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作煎饼烤。

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却还要硬装一根葱冒出头,被烤得外焦内嫩,糊里糊涂。

第一百零四章 雪上加霜

沙滩上几个男人手执竹杆、锄头围成一个大圈,几个女人拉扯住尖叫蹦跳的孩子,怯怯地远远观望。在圈子中心,两条硕大的“过山风”立起半个身子,吞吐着蛇信子威胁,口中“咝咝”作响。

自从岛民闯谷惊扰之后,66续续有更多的毒蛇流窜出来。这过山风便是后世的眼镜王蛇,毒性远比铁线蛇厉害。如果草深林密,众人当然忌惮它。可眼下慌不择路逃到了光秃秃的沙滩上,行动不便,无所遁形,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两条眼镜王蛇东摇西晃,粗壮的颈部开始扁平膨胀。

不好,过山风要喷毒了!

有人一声惊叫,众人轰一下子退后,更有人转身就跑,一边大喊道,你们围住,我去拿面罩和竹杆来!

要什么竹杆子?花戎拦住了正跑的人,哈哈笑道:“满哥儿,蛇谷里的蛇群对你可是服帖得很,算半个部下了。这两条嘛,只能够算流窜犯。我收拾它们熬汤喝,你该不会有意见吧?”

满江红才踏上沙滩,闻言尴尬地一摆手,道,随便。

花戎张开胳膊令众人散开,从随从手里接∟∟∟∟,mvc←om过一把大刀,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个筋斗从两条蛇上空翻过。大刀挥处,两条眼镜王蛇身异处,蛇身痛苦地痉挛,却一时半会死不了,在沙地上扭曲翻滚。

众人大声叫好,老成晓事的匪徒则驱散兴奋地跑上前的孩子,用树枝挟着犹在一开一合的蛇头走到僻静处,寻石头砸得稀巴烂,再挖了一个深坑把它们埋了,一边告诫旁人道:“这毒蛇被斩断身子,脑袋却没死,几个时辰以后还咬得死人,千万要心。”

满江红却看也不看这热闹的场景,径直走到海边,见到漫天晚霞褪去了颜色,苍茫的暮色合拢,长长吁了一口气。

花戎瞧着他萧索的背影,不由得一怔,面带忧色。

他是绝聪明的一个人,虽然不如满江红学识渊博见解精深,却经验丰富人情练达,猜测老弟当初宰掉杀害如风的凶手如草芥,现在却不愿意见到半截蛇躯痛苦地扭曲蠕动。这两件事情看起来很矛盾,其实一都不复杂。在历史上,君子也是吃肉的,但君子一般都远庖厨。为什么,是因为乐见其生,却不乐见其死。

这种性情若放在太平盛世,可为一代明君。若放在板荡乱世,就是妇人之仁。厮杀拼命,胜机往往在一瞬间。怀恻隐之心其实是掘坟之举,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恶虎寨的前途是必须尽快离岛,而满江红却迟迟不肯下决断。花戎不愧是绿林领袖,智慧人,猜测其中必有蹊跷,但其他兄弟开始有怨言了。

目前山寨的主要势力是二当家肖平的班底,白起的嫡系像赵六等几个被拆散了干重活,三当家孟广的力量基本上被满江红打残,又不顾义气先逃,被双方都不待见。满江红同花戎之间是没有芥蒂的,但下面的兄弟们却不这么认为。天无二日,山无二虎,这是明摆着的道理。而赵六、孟广因为挤不进花戎的圈子,反而心向满江红多些。

满江红独来独往,并不插手山寨事务。但他今天的无心之举,在有心人看来,却是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丝毫没有给花戎面子。

肖平按住刀把子,眯缝眼睛盯着海边的背影,面孔阴沉。

却没有人知道,满江红感觉自己陷入了烂泥潭,越是挣扎,沉没得越快。

花戎等人的真实记忆被抹除,移植进了虚假记忆。要把虚假记忆清除并不难,或者干脆不清除,只要理智判定它们是虚假的就行了,就像戏子离开舞台便恢复了正常人生。但是,要把被抹除的真实记忆恢复,却千难万难,连施术者也做不到。这就好比,拔掉田里的草种上西瓜并不难,重新清除西瓜也不难,但要把草恢复到原来一模一样却不可能了,充其量也只能近似。

将神魂扑入对方脑海检查,满江红曾经在生死存亡之际爆,对白起施展过,现在也做不到了。按照鹧鸪天的**,他连道家的“内视”都达不到,怎么可能神魂离体当医生?即便他能够做到,恐怕花戎等人不像白起天赋异禀,脑海爆裂变成白痴的概率更大。更何况,满江红就算在白塔、震天弓的帮忙下,治疗白起的案例依然是失败的,因为对方也只残留了一十六年的记忆,最后躯体自爆。

不离岛,这些人是妄想症,未必活得长。

若离岛,这些人变成了神经病,也注定活不长。

当初满江红只是单纯地想救花戎、如歌、追命,目前的情况却越演变越复杂。就那一帮匪徒吧,一旦官兵登岛,依照朝廷处罚的惯例必将人头落地。他独木难支,注定对抗不了云飞等一干修真者。难道真的带着这一帮子神经病,划着木排漂流打游击,在现代社会去做中世纪的海盗?那同样会死得连渣渣都不剩!

这是一个死局!

无解!

他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仙人”垂怜之上,纯粹属于病急乱投医,也不去管这修真之人同南海派是什么关系。从仙人赐下灵药拯救如歌的行为看,还是怀有善意的。然而,仙人在石板下留下的一段话却令他毛骨悚然。

“三日后午时来此,连唤三声‘天地共鸣’,若无回应‘九转飞升’,则疾走,次日午时再来。其间若闻异响呼唤,不可回头。”

这段话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然而琢磨之后,不由得令人心底寒。

为什么,“若无回应……则疾走”?为什么,“若闻异响呼唤,不可回头”?

在古老乡村的传中,若经过坟地僻野,听到异响呼唤,是绝不可以回头的!

这个传不分南北,不分东西,几乎人人都知道。

至于回头的结果嘛,在东方一般是被拘走魂魄,或者被鬼怪吃了,在西方则有可能变成石像,千年不语。

满江红现那块挺像太师椅的巨石,明显才从月亮一般的光幕中抛投出来,地面的破损和崭新的茬口都可以证明这。他相信自己现在一拳也能击打出五、六千公斤力道,但要托举起五、六千公斤并将其抛离十多米外,也是做不到的。

石板上的字迹锐利尖细,潦草难看,如同鸡抓一般,显然是用指甲刻画出来的。难道仙人如此不讲究?又何曾留过匕一般的长指甲?这这这……倒像是厉鬼的手段了!

天地共鸣,九转飞升!

难道,这仙人也需要鬼鬼祟祟地搞接头暗号?

这句话倒是听冰灵起过,可惜当时没有详细问。不知道这是龙族“神龙九转”的独有功法,还是一句修真的流行口诀。

分析来分析去,一千道一万,他并没有其他选择,这个风险必须冒!

明天就是三日后了,满江红翻来覆去睡不着。

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记忆?

南海派的手脚再高明,恐怕也无法彻底抹掉几十年真实记忆,因为印痕永远都存在。那些印痕被压制,如同纸上的影子,通过不断重温和刺激就有唤醒的可能。

既然梦是释放心灵压力的过程,那么,昔日痕迹必然会在梦中出现。自己可以等对方一进入“动睡眠”期,就唤醒其叙述梦境,重温过去。

不过这样操作起来会十分辛苦,要熬夜守着对方睡觉。去守护如歌吧,肯定赏心悦目,但自己脸皮没那么厚。守着花戎吧,肯定会十分辛苦,要忍受他如雷的鼾声。最近自己睡在他隔壁,都感觉墙皮抖,茅草灰尘簌簌而落。

思来想去,他突然眼前一亮。

何必眼巴巴等着对方做梦,可以主动去催眠呀!

催眠疗法,其实就是让显意识模糊,让潜意识接受暗示。在催眠状态中可以激潜能,治疗心理疾病,回忆起被遗忘的事情。

满江红知道,静坐、禅定、或者进入气功状态时,脑波和浅睡状态同型,人也极易接受暗示。这时候人体进入一种身心放松、舒适的状态,就好像一杯搖晃的水在逐渐平静,杂质沉淀,从混浊转为澄清、透明、干净。事情的真象,问题的根源,在澄清的水中会清晰显现。

按照印痕理论,个案一旦再次经历,就能把被压抑的内在力量释放,身心得到平衡。

像岛上的这种情况,一旦成功,反复巩固,被催眠人就能一举打破禁锢,恢复清醒意识。但如果不成功,会让人彻底混淆虚假与真实,精神崩溃。比方,岛上人自以为生活在明代,那是因为接受了一个虚假的设定,思维依然是理性有序的。一旦被唤醒的印痕同虚假的设定,以及后来真实的记忆搅和在一起,那就真正成了一锅乱七八糟的稀粥了!

时间紧迫,中午就得去求见“仙人”,满江红对安全回来并没有信心。所以,他必须把对花戎的治疗提前。反正事已至此,救一个算一个吧,复杂的变化他也懒得多想了。

天才麻麻亮,满江红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在庭院中耍开了拳脚。

偷学白起的少林虎拳,初时有许多地方不能如意力,现在却流畅无比。力到酣处,他大喝一声,一爪凌空抓去,数米外石壁上的青苔簌簌剥落。

并没有神奇的罡气,这凌厉的指风竟然宛如实质!

他一阵窃喜,花戎却“吱呀”推开隔壁的木门,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打着哈欠道:“满哥儿,你是存心不让人睡觉了。我梦中得一壶美酒,正想烫了喝。早知道你这么鬼叫鬼叫的把我吵醒,就他娘的喝冷的了。”

满江红正是要等他出来,当即拉到院中青藤飘拂的的一棵树下。

大哥,你且看我。

满江红扎好马步,吐气喝声,一拳打去,藤条立断。

花戎眼睛一亮,道:“满哥儿,这藤条柔软,堪堪触及拳面,不是被你一拳崩断,而是被拳劲震断。其势如疾雷破山,飙风震海……”

大哥,你也试试。

满江红没时间磨牙,硬把花戎推上前。

花戎照猫画虎地一拳捣去,藤条却袅袅飘飞,并没有断。

“哎呀,我不行。这些天内力也恢复了二、三分,就是搞不明白箭伤未及里,怎么内腑大有问题,真气运行不畅。”

晕,你当然搞不明白了。因为箭伤只是伪证,丹田已经被废。你现在只是武师境界,可能感觉到提不上劲,真气外泄。我可是用天眼帮你看得清清楚楚,丹田正在愈合,但要恢复殿堂的境界,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这时,院门又被吱呀推开了一线,满江红连忙召唤,挤进来一个圆圆的大脑袋却是孟广。天光还早,他二人在院子里闹腾,早惊醒了其他人。这孟广便逡来巡去,格外殷勤。

满江红把他唤进来,吩咐道:“孟哥,你带几个人守住院子,不准任何人接近。在我没有出去之前,生天大的事情也不要进来通报。”

一听到“孟哥”二字,又听让他守卫,孟广的骨头立刻轻了好几斤,大喜过望,依言而去。

“满哥儿,你在搞什么鬼?”

花戎尚在疑惑,满江红却一把将他拉进了屋,关上门,一片幽暗。

“大哥,你的内伤没有好彻底。如果信得过弟,今天就帮你疗伤。”

满江红望定花戎的眼睛,郑重道。

“哈哈哈,咱们哥俩一同闯过鬼门关,还有什么信不信得过的,你只管做就是。”

“那好,你先坐到床上去,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入静。”

花戎依言照办。

他本是内家高手,入定起来轻车熟路。兼之完全信任满江红,只觉得他的眼睛好象波光粼粼的湖面,闪烁着融化一切的力量。很快就感觉眼皮沉重,进人了似睡非睡状态,意识似有似无。

满江红虽然没有专门修习过催眠术,但研究过精神分析,对其原理是清楚的,对步骤手段也是粗略知道的。加上灵能改造身体后,他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质,操作起来得心应手。

……

“现在,我们一起回忆你的一生。你最早想起来的是什么?”

满江红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外飘来,语调缓慢低沉。花戎迟疑了一下,答道:“很的时候,我就喜欢看天上的飞鸟。想知道为什么,人不能象鸟一样在天上飞。”

这一段话无法判断时代,满江红继续向纵深引导。

……

“十岁时,我第一次见到电风扇。电扇旋转起来后,就看不见叶片。我希望自己比飞转的叶片更快,那样的话,偷吃黄二爷的桃子,他也不会现了。”

电扇!这是现代社会才有的东西。现在的回忆,就是花戎真实的经历。

满江红好一阵狂喜。

……

“行江湖,如走钢丝。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到乡下耕田。”

“老家在哪里?”满江红追问道。

这一回,花戎却没有立刻回答,面孔扭曲,呼吸粗重。

满江红感觉不对头,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帮对方恢复记忆,可不是要套取他心中机密。这个机密可能相当重要,如果强行要花戎出来的话,就会打破了他曾经强加给自己的暗示,恐怕会坏事情。

他连忙跳过刚才的话题,继续用缓慢低沉的语调,一件件引导花戎回忆后来的岁月。

……

“郭春海不是个玩意,暗中捉走了我好多兄弟,上面却只知道协商维稳……”

……

渐渐地,回忆逼近了中秋夜之战。

……

“……后来,南海派还是追上了,我闻到一股香气,天旋地转……”

……

花戎垂着头,再没有声音。

这里就是梦幻和现实,虚假与真实的分界。只要闯过这道关,他基本上就能复原。

满江红控制好情绪,平静地问道:“后来呢,后来生了什么?”

花戎的身子开始晃动,双手在身前推拒,像是在和一个无形的巨人搏斗。

“……后来,我听到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有一个人要挤进脑子……头痛得厉害,有万千只马蜂在里面嗡嗡乱飞,有万千把钢针在里面搅动……”

……

大哥,你千万要挺住,驱赶心魔呀!

回忆到了最重要关键的时候,满江红使不上劲,只好心中不停地祈祷,阿弥陀佛!

就在这紧要关头,寂静中传来一声巨响,如同石破天惊,薄薄的木板房门被一脚踹开。

原来,如歌的身子刚刚好了一些,今天就非要去为满江红采浆果,林四娘同如画怎么也拦不住。

有了上一回被蛇咬的教训,她和如画特意等天亮了一再走,没敢进万蛇谷。附近的果子虽然稀少,也聊胜于无,多转几圈就是了。

等她们赶到山寨,却望见满江红居住的院子与往日不同,被孟广带着几个人堵住门,连半边院墙也团团围住。而匪徒们也神情古怪,并不像往日那般去捕鱼砍树编绳索,而是三三两两成群,抱着膀子冷眼相觑,窃窃私语。

两姐妹迟迟疑疑上前,众匪齐刷刷地看着,没有人阻拦。但是走到了院子大门前,却被孟广死活挡下了。

如画年纪,性子急,藏不住事情。昨晚两姐妹睡觉时叽叽喳喳咬耳朵,对凭空杀出的狐狸精柳菲絮那是充满警惕。现在见到这样一副诡异情形,如歌心中一痛,如画立刻怀疑满江红房里藏有女人,十有八-九可能是大胸妹。这姐妹俩交换了眼色,疑心生暗鬼,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

如画本是龙族苦心培养的高手,少女宗师。虽然丹田被废,真气不能凝结,上回被满江红拽着像风一般飞跑,活络了血脉,武功约有恢复。而孟广与满江红一战之后,一条手臂彻底残废。他们此消彼长,在争吵推搡中,如画一把拽倒孟广,强行闯了进去。其他几个匪徒倒是摆出拦路的架势,可谁敢碰如歌的身子?

好象六月飞霜,晴空霹雳。

关键时刻遭此巨变,满江红猝不及防,面如死灰。

花戎被一惊弹起,穿透了低矮的屋,站立在茅草中怒吼道:“我是谁……”

如歌本来要拦住妹妹的,却慢了一步。等到她进入,只见屋破了一个大洞,茅草纷纷落下。满江红盘膝坐在床上,满头草屑,一脸绝望的表情,喃喃念道,完了,完了……

如画一见这样情形,吐了吐舌头。虽然她还不明白生了什么,却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顿时像木头一般立在门外挍手指,连大气都不敢出。

如歌的心里也慌乱得很,勉强一笑,走上前想为满江红拂去头上的草叶。

“你们走吧!”

满江红却根本理也不理,随手一拨她的手臂,有气无力地道。

他忘了今非昔比,举手投足之间都蕴含着非同可的劲力。这虽然是无心的一拨,如歌却像一只陀螺般旋转了起来,踉踉跄跄眼看要摔倒。如画连忙跨进门扶住姐姐,瞪了满江红一眼,搀扶着她怏怏朝外走。

“大哥,大哥,你怎么呀?”

院子外面吵吵嚷嚷,却是二当家肖平带领一群人,正要强行冲破孟广手下的封锁。

花戎一个筋斗从屋翻下,孟广离得近,赶快迎上前去正要话,却看见对方双目赤红,面孔狰狞,吓得“咯噔噔”连退了好几步。

花戎只觉得四周都是憧憧鬼影,见到孟广连连后退,当即一扑而上,一招五雷手中最著威力的“五丁开山”拍了过去。

听到声音喧哗,满江红就起身下了床,眼看孟广要命丧花戎掌下,当即身形一展,快绝伦地插上,右手挡在胸前,生生接下。

“啪”,一声清脆大响,满江红身子晃了一晃后,重新立稳。

花戎退了两步,好像一头疯牛般冲上,力贯双臂,双掌连续拍出,竟然使上了十成力道。满江红双手封在胸前,被击打得身子向后平移数步,撞上了石墙。

花戎的真气泄露,天生神力却没有消失,经过半个多月的将养之后恢复了多半。以满江红的体魄,根本不惧这样的攻击。但是他知道大哥已经疯狂,生怕反震之力伤了他,只好心翼翼地含劲回缩,应付得颇为狼狈。

“快还手呀,你这样会被他打死的!”

如歌见此情形,吓得面孔煞白,急得直跳脚,叫了起来。

是我害了大哥,我不还手!

满江红沉默无语,迅吐出了一口血沫。

可是,像这样连续快如同被打铁一般,还要心地含住对方劲力回吐己身,就连身体内防御的清流也开始紊乱了,内脏被震荡得偏离位置。

“他现在疯了,你如果被打死,他就再难醒来!”

如歌顾不了危险,一边尖叫,一边要冲上去,却被妹妹死死拉住。如画的眼光当然比她高明多了,知道任何人在此时插进去,都是找死。

花戎喘着粗气,口中“呵呵”有声,再次扑上。

常言,疯人力大,刚才数掌逼出了花戎潜能,这一出手已经是十二分的力道,地上落叶随着他迅猛一扑,如柳絮棉花一般翻飞。

双方动作快得惊人,众人见到花戎双掌结结实实拍在满江红胸口,不由得同声惊叫。却又听到“轰隆”巨响,石墙倒塌出现了一个大缺口,仿佛那双掌只是印在了影子之上。

满江红在刻不容缓之间闪开,突然出现在花戎身后,拦腰抱住。

花戎怒吼连声,却怎么也挣不脱满江红铁箍一样的双臂。他人疯了,武功却未失,应变极快。眼见肘击、背-飞、狮子甩头都不奏效,当即脚下一勾,两个人吧唧摔倒在地。

这两个人抱成团打滚,好像沉重的轱辘碾过,地面上的碎石全被压进土里。如歌和如画想上前拉开,还没接近就透不过气来,如同两片树叶被惊涛骇浪拍回岸上。山寨众人呼啦啦围拢,进了门的,从缺口处跳进围墙的,均惊骇莫名。眼见这厮打的双方一个是精神领袖,一个是实权老大,不知道该去帮谁才好。

肖平面色铁青,匆匆跨进门槛,手提钢刀喝令手下围成一个大圈,将如歌、如画、孟广等人都统统隔离在外面。孟广的势力本来就不如他,一阵推推搡搡后也只好听之任之。倒是赵六几个远远地站在院子外,沉默地望着,若有所思。

感觉到花戎精疲力竭不再动弹,满江红松开手,他却一个乌龙绞柱又立了起来。摇摇晃晃,晃晃悠悠,终于“扑通”一声,四仰八叉地倒下。

满江红连喘几口粗气,从地上爬起。他虽然制服了花戎一浪又一浪的激烈反抗,但始终只捱打不进攻,体力也消耗了不少。

“将大哥扶进我的屋子,修好围墙和屋。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能进这个院子。”

他瞧了瞧围成一圈的匪徒,命令道。

然而,这一回却没有人行动。孟广倒是跃跃欲试,上前了几步后,却被肖平的手下牢牢隔在圈外,只好悻悻退下。

“大当家的素无狂疾,今日突患惊厥,应该另择地方静养!”

肖平的手按住了刀柄。

“你是什么意思?担心我软禁大哥吗?”

满江红的心情简直糟透了。

“呵呵,的哪里敢有什么意思。不过灯影斧声、烛影摇红的事情,还见得少吗?”

肖平梗着脖子,毫不退缩。

灯影斧声、烛影摇红,的是宋太祖赵匡胤临终之前夜里大雪,其弟弟赵光义留宿宫中。宫中的人只见灯影,只闻斧声。第二天太祖驾崩,赵光义匆匆即位,是为宋太宗。这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太宗杀兄”疑案。

满江红百口难辩,心里又是悲凉又是愤怒。

可是,花戎进屋前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一出来后就狂,不是他弄的手脚还能有谁?

孟广见满江红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黑得如同锅底一般,连忙在圈子外跳起脚,指着肖平的鼻子骂道:“肖老二,你想要造反呀!”

“哼哼,造反又如何?不造反的话,大伙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岛上!”

肖平的脸色阴鸷凶狠,几步就跨到花戎身前,拔刀向天,喝道:“天王老子我也不认!谁想动大当家,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随即,几个据是原天狮寨人的匪徒也站上前,沉默地拔出了腰刀。

“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气氛越来越紧张。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多余话语,院子外的人也越聚越多。一直跟随满江红的匪兵甲乙两边瞅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赵六几个则抽出棍棒靠近院门,却不晓得是要帮哪一边。

如歌一只手牢牢抓住妹妹,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身子颤抖不已。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满江红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

“算了,你们带走戎哥吧……最好是绑上他,否则起狂来谁都挡不住……先让我想一想办法,看怎么治疗……”

肖平听了这些话,冷笑连连,指挥手下抬走了花戎。

满江红心灰意冷,也不同众人打招呼,径直回屋,哐当摔上了门。

如歌还想跟上前去的,却吃了一个闭门羹,眼圈顿时红了。

闯祸精如画瞅了瞅姐姐的脸色,低下头怯怯地用脚尖画着圈儿,不敢开口。

第一百零五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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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饭桶……猪脑壳,人蠢没药整!”

满江红从普通官话切换到湘北土话,气急败坏地怒骂了一通。还不解气,一个高鞭腿重重踏下,可怜的硬木板床立刻碎成一地,也不去管今晚睡哪儿了。

在一通泄之后,心中淤积的愤怒消散,心底泛起的却是深沉的悲凉与无助无力感。在肖平举刀对峙的时刻,他心中好几次闪过了杀机,恨不得扭断这厮的脖子。现在回想起来,对这条忠心护主的汉子倒是充满敬意。不必猜测,另外几个据说是天狮寨的匪徒,肯定就是花戎的原班手下,被郭春海捉到岛上的国安局地下工作者。

他这般怒骂踢打,全忘记了海岛的房子四面漏风,薄薄木板门上的缝隙能塞进好几张纸。如歌在门外站立良久,身子颤抖,脸色越来越苍白,终于泫然泪下,一跺脚掩面而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

肖平带走了山寨二十几个人,在几里外造木排的基地重新扎营。

如歌和如画回到家后就出了问题。如歌还好一点,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水米不沾,谁叫也不答应。如画却又踢又咬,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摔。林四娘呼天抢地奔到山寨,满江红说什么都没有人信,也没有人听得懂。他看看日头斜升,天光快要逼近正午,只好撇下这乱哄哄的一堆人,一溜烟地逃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阻拦。随即谣言四起,传播度惊人。

花戎和他独处时疯了,如画从山寨回来也疯了。再联想到他杀白起,踏浪行,万蛇辟易,巨蟒俯,不是身怀妖术或者身为鬼怪,怎么能够办到?

只有陈秀才还为他辩护,但微弱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唾沫星子里。赵六和孟广等没有走,飞快地收拢人手关闭寨门,也不敢外出了。

满江红心乱如麻,却还保留着清醒的理智。也没有先去看望如歌,而是赶到了藏匿木排的小海湾处,生怕肖平趁自己离开的工夫冒险出海。他驱散守排之人,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将白起留下的木排烧了。

开什么玩笑,一具简陋的木筏子也想漂洋过海!真把自己当成寻仙求道的天生石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了?

被驱散的守排匪徒纷纷投奔肖平,有的回到恶虎寨,还有一些聪明人感觉情况不对劲,生怕夹在中间给一锅烩了,另外寻了安身处。

海岛的大秩序是朝廷定下,小秩序是恶虎寨定下,维系日常行为的是道德风俗。但是从今天起,这三样神圣不可侵犯的规矩出现了崩溃迹象。人心惶惶,家家关门闭户,岛上呈现出一派无比萧条与紧张的气氛。

从神到魔,只不过一步之遥。

清幽的万蛇谷深处,满江红呆坐在小溪边。面孔阴郁,心情坏到了极点。

面前一丈外爬过来一只螃蟹,足有海碗大小,举着两只大钳耀武扬威。

连你也想欺负我?满江红冷笑着中指一弹,一颗小石子顿时将那蟹打穿,滚入溪水中。

不一会儿溪水泛起泡沫,成群结队的螃蟹爬上岸,浩浩荡荡逼近。满江红手指连弹,一丈外的螃蟹尸体堆成小丘,可后面的还是不顾死活地往前爬。

“你不是觅食,为什么要杀害它们?”

一个苍老的雷鸣般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满江红一惊,艰难地转过脖子斜往上看。

“每一个微小的生命,都有唯一的生存时间和空间。如果自以为万物之灵长,就有了对其它生命生杀予夺的权力,岂不可笑可悲……”

声音袅袅而逝。

难道是仙人在传音?

满江红望着高高矗立的山峰,心中喜悦,杀气渐jian平息。

几只螃蟹气势汹汹冲过封锁线,伸出大螯剪他的腿。满江红连忙跳开,匆匆往山峰行去。午时可不就是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又到了去拜见仙人的时间。

这是花戎疯之后的第二日,满江红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身体与精神倒不如何疲乏,但找不到方向的惶恐感觉如影随形,令他片刻都不得安生。

昨天急急忙忙赶到洞中,他立在拐角处连唤了两声“天地共鸣”,洞外却静悄悄地毫无反应,唯有封闭洞口的“月轮”把清幽幽的光线透了进来。

经过严格科学训1ian的他,突然觉得荒谬,觉得自己有点傻,比岛民们也强不了多少。“月轮”的手段同海底光幕如出一辙,却附有强烈的神识攻击,他可不敢硬闯。又想到挡在峰顶前的山崖虽然直上直下,以自己的身手并没有太大难度,是不是干cui攀爬过去?但是山崖那边的情况不明,不听“仙人”嘱咐恐怕别生枝节,这个方案迅被否决。

他老老实实等了一阵子,唤出第三声“天地共鸣”,依然没有声音回应“九转飞升”。只是这一回,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洞外有个“东西”在盯着自己,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屏住呼吸,僵立着一动不动,汗涔涔而下。

缥缈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一股暴戾的杀意混合着幽冷的寂灭之意透入了洞中,一柱香后才徐徐而退。

他到底没忍住好奇,从拐角处探出头去,又闪电一般缩回。

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擦着鼻尖飞过,深深穿进了斜对面的洞壁中,随即响起了尖利的啸鸣音,石壁轰隆回响不绝于耳。

好险!

纵然他对身体有着强烈信心,甚至敢去遮挡手枪子弹,但对这样越音的飞石心生惧意,敬而远之。

自己又不是挡箭牌,还是不要去测试强度的好!

在瞬间的匆忙一瞥中,他看到了,清幽幽的月轮中浮现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庞大黑影。

虽然光线偏折,月轮产生了透镜效应,反映出来的形貌会失真。但是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洞外的生物绝不可能是一个人,更不可能是“仙人”。仙人要长成一副“巨猿”的模yang,不如干cui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管它是什么呢,反正约定的三声呼唤已过。这地方太诡异阴森凶险,明天再来就是了。

他按照石板上的指点,转身就走。

然而,背后却响起了幽幽的叹息声,含混不清。

“唉……江哥儿,你怎么才来呀?”

他脚下一滞,差一点回头。

这是朱富gui的声音!虎渡河一别,天人永诀朝思暮想的朱叔叔!

“江哥儿……我找你找得好苦哇!”

不,不可能是朱叔叔,我亲眼看见他死在了江边。

满江红加快了脚步,晓得只要精神上稍微松懈,回过头后就可能彻底陷入幻觉不能自拔。“月轮”是有强大阻隔作用的,洞外那生物的精神力竟然穿透而出,实在骇人。

反正你丫也过不来,小爷就是不回头,不回去,你咬我呀!

朱富gui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就贴在脑后,哈出的气冷风嗖嗖。

“江哥儿……我的血快流干净了,好冷,好黑……”

满江红咬牙跑了起来,七拐八拐,出洞后见艳阳高照,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出万蛇谷到了下午三点多钟,他身法快,感知灵敏,藏匿隐形起来,岛上无一人可以觉察。他先去找了花戎,远远望见他真的被结结实实绑在了一棵树下,肖平等几个人鼻青脸肿,显然吃了不小苦头。但花戎虽然癫狂,饿了却知道要吃肉,渴了知道要喝水,众匪又伺候得无微不至,令他放心不小。

造木排的进度在加快,众匪有些亢奋,又有些惶恐。

恶虎寨关闭了寨门,透过稀疏的树木见到没人进他住的院子。赵六与孟广两伙人聚在院门外商讨着什么,期间还差一点动手,到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

如歌住的村落人多眼杂,他刻意在天黑之后才潜入。见到她家篱笆院子的门关着,堂屋大敞开,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个探望的人。泥巴糊成的墙壁上挂着燃烧鱼膏的油灯,烟柱将灯罩熏得乌黑,只透出昏暗的光。

林四娘在厢房与灶屋之间跑进跑出,一开始是端着饮食,但里屋的人明显也没有吃几口。后来她烧水,端着脸盆毛巾穿梭。满江红明白,这是在采用他告诉的退烧法门,用温水擦拭身体,用湿毛巾冷敷额头。

厢房里面偶尔传出如画的嘤嘤哭闹,声音有气无力,像猫咪一般。如歌的声音也往ang会随之响起,有一点沙哑,似乎正抱着妹妹安慰。有时候也会哼歌,催眠曲一般。但是隔得太远,听不真切。

他知道,早晨的惊变引了如画的人格冲突,同花戎是差不多的情况。其实不光他俩,因为自己这个变数的加入,岛上其他人昔日印痕的复苏也在加快,南海派的精神禁锢松动得更厉害了。可能等不到两个月后云飞登岛施展法术巩固病情,这些人就会6续狂。

这是非常可怜可悲的一幕!明明知道对方在害人,可为了不至于崩溃疯狂,还要寄希望于对方继续害下去!

上下五千年,哪一次饮鸩止渴,不是出于无奈?

他不敢现身,并非出于对自己被妖魔化的畏惧厌恶,而是根本救不了人。若不现身,至少如歌还会保留最后一缕希望。

如歌几次出来倒水,头蓬乱,面容憔悴,似乎有心电感应一般朝他隐藏之处望了一眼,两个肩膀耸动着差点哭出声。她的动作也迟钝了许多,魂不守舍,突然听到房间里面母亲的呼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知道,她的精神与体力强撑到了极限,进屋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他见到,在浓黑的夜色笼罩下,有一些人三三两两地串门商议,或者远远望着如歌家的灯光,并不接近。

他明白,虽然记忆被蒙蔽,岛上的这些人并不是傻子。在最初的激情消失后,几乎全在等待自己与朝廷的厮杀血战。这一次恶虎寨的惊变,只是提前把某些人不好的情绪释放出来,就像投石进烂泥坑,激起了腐臭之气。

他懒得理,非常清楚,只要自己不彻底消失,在朝廷登岛前花戎同如歌一家就是安全的。

最后,他欣慰地看见,两位老医生拎着大包小包草药和一罐熬好的药汁,像贼一般溜过来,隔着篱笆墙递进qu并叮嘱林四娘后,又匆匆离开。随后,如画渐jian安静,林四娘关上了堂屋的门。

大概是镇定药吧!他不相信两位老者治得好如画,因为连他们自己都是不清白的。

他见到灯光次第熄灭,见到月上中天,见到有人像僵尸一般行走,甚至去摇晃如歌家的篱笆墙。

他如同魅影闪过,打晕那些人,带到了附近安全地方。

一直到天际出现曙光,露水打湿衣襟,他才回到了万蛇谷。

实在等不到两个月后与云飞决战了。花戎与如画疯狂的时间越长,脑细胞造成的损伤越不可逆转,日后将越难恢复清醒。

今天,就算是再碰上恐怖的怪影,也准备一战,硬闯峰顶。

然而,就在登峰前得到了“仙人”的传音。满江红喜不自禁,仿佛劫后余生。

这个仙人好像蛮好说话的,那条怪影莫不会是守洞的魔兽?

他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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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你是谁

满江红从朱富贵那里学会了不少江湖奇巧淫技,如吹破玻璃杯腹语唇语等等。网道后眼界大开,晓得像传音入密之类的小窍门其实操作难度极大,需要以强大的实力打底子,压缩音波凝练成束,手段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层楼。

那传音入密听起来神奇,看起来玄妙,依然没有脱离“保安基本靠狗,通讯基本靠吼”的自然阶段。而仙人从峰仙人在他身体里种了一道剑气。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在逃离虎渡河的夜里就能切了老牛鼻子

即便如此,这个高人依然很恐怖,至少精神力量比老牛鼻子还强。然而他的话语在严厉中透露出一股亲切味道,同自己产生了一缕熟悉的精神联系,感觉是在海上宏愿时从岛屿飞出的那道神识。

“天地共鸣”

满江红恭恭敬敬站立在洞穴出口的拐角处,运足力气出了胸腔共鸣音,觉得可以试试去百老汇唱歌剧了。

“九转飞升”

果不其然,洞外传出了苍老滞涩的回应。

“小子满江红,叩见真人”

某人一把从拐角闪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整套动作干净利落。网

且慢,你丫跪下的膝盖没有点地,脑袋虽然低垂着,眼珠子却在上翻偷窥。第一次进洞你丫还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头不敢抬,这一回前倨后恭,缩水特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哪里去了

对于跪拜仙人,满江红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熟极而流。洞庭湖区的神巫文化浓厚,他被梅姥姥训练成了一个小磕头虫。不必说观音菩萨太上老君这些级大能,就连河伯灶神土地公公等一年也要跪上几回。可是长大之后,晓得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长辈。所以在清楚“仙人”不过是高人后,再让他下跪就不乐意了。

其实以他目前的身手,足可以入武道宗师行列。但蹿升的度太快,一直在市井底层厮混,没有培养出岁月积淀的稳重与威严,依旧是砍柴少年的心性。

呵呵,有谁见过一代宗师动不动就下跪的无论面对的是神仙佛

“月轮”中心遥遥浮现一个黑点,依稀是一个人的模样,见此情形愣了一下,笑道:

“你这少年人痞怠得很,有点意思免礼,平身。”

神马,平身

是在逗我玩吧

小爷又没研究过道家礼仪,可也不好大刺刺地站着,你倒是教我该怎么弄呀

他一边腹诽,一边老老实实躲藏在大石头正后方,规规矩矩地盘腿坐好。高人却比他还着急,随即问道:“今天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大概是公元二零六零年三月。”

满江红搔了搔头,确实搞不清楚精确日期。而且对于高人问出这么一个“幼稚”的问题,也并不奇怪。想山里的老和尚都“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在亚热带气候海岛上修道的就更悲催了。这儿没有“春秋冬”,就一个季节“夏天”,可怎么辨别时日

黑点纹丝不动,半晌之后才徐徐自语:“来不及了还来得及”

我靠,您老说明白一点行不,什么叫“来不及了”,又“来得及”按照传奇小说的标准问答模式,您不应该先问“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乡何处”吗

某人的乌鸦嘴再一次神奇地灵验,黑点沉吟了一小会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是哪里人,怎么到这里的”

高人明显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网就连昨天听闻到朱富贵的呼唤也是出于某人心底的记忆,深切的哀伤,并非施展精神幻术的“怪影”知道这些。

“我叫满江红,十八岁了,老家在洞庭湖区,从小没爹妈,流浪到樟木市填海区”

这一套答案是早准备好的,说得很流利。他虽然在市井底层厮混,却没有养成睁眼说瞎话的好习惯。不过这番言辞是真的,关键地方却省略了,属于春秋笔法。对鹤洲姥姥朱叔叔大黄虎渡河,只字不提一直到后来的中秋夜之战,也把冰灵妖龙给隐藏了,只说掉下悬崖,漂流至此。

嗯,这话也没错

他把生平一笔带过,才说了不到一分钟。上岛上后的情况却详细备至,足足讲了七八分钟。没办法,既然求高人出手,“病情”当然要说得越详细越好。生平推敲起来疑窦颇多,也不必担心。若高人关注起一只小蚂蚁的求生经历,反而会是咄咄怪事,好事。

安静地听他说完之后,黑点沉吟道:“所以,你认为老夫是南海派的前辈,至少是得道高人。老夫一出手,就能解除南海派的法术禁制,让岛上的人恢复原来身份,回到现代社会去快快乐乐地生活”

满江红一愣,难道不是吗白起算是岛上的一个ug了,可也逃不出南海派的手心。您老如果不是有渊源,能在这儿安心修道

“你说来说去,无非说这些人是行尸走肉,在痛苦中煎熬,生不如死。可是老夫看他们在岛上过着淳朴的生活,并没有那般不堪”

满江红扯了扯嘴角,一直保持的恭敬面容僵硬了,急道:“那不一样,他们丧失了自我”

“自我是什么自我很重要吗”

“您这是什么话”

满江红急眼了,质问脱口而出。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人要是没有自我,不就成了一堆烂肉,比猴子还不如

“什么话唐伯虎的古画”黑点毫不介意被顶撞,追问道:“”

满江红又愣住了,心道您没有老糊涂吧,才告诉了的。

“满江红。”

这三个字丢出来的,憋着一股怒气。

“满江红是谁”

“满江红是我”

得,咱是来求人的,不是斗气的,先好好回答完再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在哪里”

我不是好生生坐在这里吗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即回答,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话题并不是如此简单

“那么,老夫面前的这一百多斤血肉骨骼毛,是你吗”

“不是,那只是身体。可人是有意识的”

“意识藏在何处”

“在,在大脑中”

“那么,那一大堆脑浆子是你吗”

“不是”

黑点越说越顺溜,语越来越快,喝道: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在哪里”

“啊”

“你连自己都找不到,凭什么说岛上的人丧失了自我”

满江红又气又急,针锋相对: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在来海岛之前,他们为人子,为人父”

“难道他们来海岛之后,就不为人子,不为人父”

“关键是他们不知道。等于原来的社会关系消失了,需要唤醒”

“且住,只要大家都生活在同一度时空,社会关系就永远不会消失可是,这同自我有关系吗假如一个天生野人,没有你说的这些社会关系,难道就没有自我岛上的人不恢复清醒,不离岛回去,自然无法履行这些关系该尽的义务那么,这同你所说的痛苦有关系吗又怎么知道他们今后的人生会更幸福,会更有意义”

满江红瞠目结舌,佩服之情有如滔滔江水。

其实,他对于武道炼气高人不怎么佩服,正如学霸并不佩服肌肉达的学渣。可眼前这“人”横跨科学修真武道三界,语言犀利,智慧渊深,手段高强,不能不叹为观止。

他一时间忘记是来寻求帮助的,大脑高运转,预备开火辩驳。

嗯这些话在逻辑推理上没犯什么错误,概念也没有偷换,看问题的视角却进行了几次跳转。

正当凝神思索之时,挂在胸口的核舟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抓住,突然一挣朝前方飞出。满江红没有丝毫准备,再加上那根系核舟的丝绦坚韧异常,立刻顺着后脖颈后脑勺一溜抹过,带得脑袋瓜猛地往下一沉。

晶莹的核舟缀连着鲜艳的丝绦凌空飘拂,好似锦鲤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回。

满江红惊得三魂去了七魄,双手顺势往地面一按,双腿用力蹬踏,如一只古怪的大螳螂朝前猛扑。

如果仅仅是冰灵送的礼物,他不至于如此玩命。可万一绿萼还呆在里面呢

就算对方是真正的仙人,要想抢走核舟,他也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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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绝不放弃

满江红纵跃而起,在空中拧腰坐胯,左臂迅疾斜上抬,紧握的拳头中指突出斜点向下,“叼”向丝绦的末端,却是偷学自死鬼王大庆的梅花螳螂拳。纵然他未受名师指点,不懂运气力的法门,但强悍的身躯、灵敏的反应、刚猛的力量弥补了一切,就算王大庆复活之后见到这犹如雷鸣电闪的凌厉身手,也要自惭形秽。

“哼,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

一道冷哼如黄钟大吕,苍老严厉的声音继续由洞外传入。

但是,比声音更早出现的却是一只飞鸟,黄雀!

清幽幽的月轮中心凸现一个小点,似有东西从薄膜之下顶出来,转瞬便大如拳头,闪电一般挣翅飞出,尖利的鸟喙啄向满江红的眼睛。

满江红的天目觑得清楚,这分明就是一团灵气凝成,腿爪翎羽均很模糊,不是真正的鸟儿。以他的性子是准备生生承受黄雀凌厉一击,也绝不放弃触及指端眼看就要“叼”住的核舟丝绦。

然而他的思维快,比思维更快的却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忽然望见一物呼啦啦扑向眼睛,身体本能地缩颈低头,斜举的左臂顺势一横进行阻挡。待到他夹在腰间的右手再次伸出去抓向核舟时,却慢了一拍。

那只黄雀以极小幅度陡然划出一道半圆弧,一百八十度大折向,叼着核舟华丽丽倒飞而去。

满江红急眼了,方一落地便腿脚猛蹬力,瞬间碎石甭裂烟尘四起,疾起直追。

就在此刻,一只蒲扇般大小的清幽幽手掌仿佛自虚空中凝成,倏忽而至,拍到身前却又一缓,似乎只是想将他推回去。

对方手下留情,可是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满江红吐气力,伴随一声怒吼,一拳击出迅若流星。

破!

武道之中,到殿堂境界才可以内气外放,到宗师境界才能够做到沟通天地元气。对此,满江红以前没有直观的理解。但是殿堂见多了,现他们内气外放更多地起探测、威慑、阻滞等作用,总之没有进行直接打击。打个比方,有点像开战前释放一团“天然气”裹住对方,对方当然不舒服,诚惶诚恐,甚至窒息中毒。但“天然气”的最大作用并不是这个,而是点火爆炸,迸出巨大能量,燃起冲天大火。可惜,他还没有现哪个殿堂是这样做了,对此很有点不屑,不以为然。

眼前这一掌却颠覆了他的认知,对方的真气跨越空间距离,居然凝聚出了实质性的一击,类似于虎渡河上老道人的弹指罡风。

洞穴外面的那货,绝对不简单,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大宗师!

满江红今非昔比,也想试试以力对力以硬碰硬,瞧瞧自己强横至极的肉身破不破得了传说中的神功!

啪,啪啪啪……

空气中传出沉闷的爆鸣音,连绵不绝,如同在烧得通红的大铁锅中爆炒千万颗黄豆。

拳面像触及坚硬而又有弹性的岩石,越往纵深阻力越大,仿佛撞上了万年花岗岩。

一拳,两拳,三拳!

满江红咬牙瞠目,身子前倾,扭腰蹬地,瞬间完成了肌体的数次调整,一秒之内便击出三拳,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重。

咔,咔嚓……

仿佛极其坚硬的外壳被擂破,青色的手掌终于袅袅溃散。

满江红感觉同在鹰嘴崖上挣脱玉阳子的“气锁”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从内向外突破,一个是从外向内击破。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突然领悟到,这些玄妙的手段在基础原理上竟然是相似相通的!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凝聚成掌的真气在溃散之后却无孔不入,由关冲、商阳、液门强行灌进,游龙一般穿阳池、闯外关、过天井,直扑肩贞。

白起也以真气入体攻击过,但那厮小本经营,见好不容易攒的一点家底被大漏斗经络吸收以后,心痛得要命,赶快罢手。可是这一次,瞬间灌入的灵气却强过了白起十倍不止,如同一条满是沙土的河床中,少许水流灌入会立刻被吸收,消失得干干净净,而一旦山洪暴,却有溃堤之险。

鹧鸪天对满江红强化后的身体曾经如此评价:

“……宗师和炼气四层以上,不一定能够靠气场压制住你,真气入体也未必能有效攻击你。你反正是一个大漏斗,真气一进去就漏出来了,没有人能够撑得你爆体而亡。但是也要切记,别让瞬间的巨量真气灌入,否则会损坏内脏。”

也就是说,瞬间巨量的真气不能够被慢慢吸收渗透,一旦攻入毫无抵抗力的内脏,那就糟糕透顶!

汹涌的真气奔突向前,弹指间便漫过了肩膀。满江红的右臂于一刹那灼热疼痛以至麻木,似乎要胀裂开,浑然失去了知觉。

而小小黄雀扑扇翅膀,口衔核舟已经飞过了太师椅一般的巨石。鲜艳的丝绦在激荡的风中剧烈抖动,仿佛孤帆远影碧空尽,情人悲伤难抑,挥手告别。

不……你快回来!

满江红失去战斗力的右臂晃晃荡荡下垂,好像失灵的钟摆指针。他却不管不顾,再次出一声怒吼,重重踏前两步,却是追到了巨石之前。

见他如此不识趣,又一掌从虚空中生成,如怒涛狂风席卷而来,声势犹胜方才。

右侧身体开始不听使唤了,满江红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拧腰挥动左臂,于一瞬间击出五拳。

青色的手掌再次溃散,如烟如雾。

然后……

然后两条胳膊都变成了失灵的钟摆指针,挂在身体两侧晃晃悠悠。

不能挥拳,还有腿!

他想都不用想,当即微蹲运劲,像一只大青蛙般跳上了石头顶部,却是使出了一招“猛虎跳涧”,疯狂扑向快飞到清幽幽月轮处的核舟。

倘若白起看到这一式虎拳,恐怕会气得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理论。没别的,因为这头猛虎没了前爪,瞧着甚为凄惨,哪还有什么威力可言。

湘人悍勇,自古有“无湘不成军”的说法。在近代,湘人更以“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著称于世。这“霸蛮”二字,就是一股子霸道、蛮干的狠劲与匪气。一旦被激血性,认准目标,那就会天王老子都不认。

如同眼前这以卵击石的悲壮一幕。

满江红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有一线机会,便尽百倍抗争,绝不放弃,绝不退缩!

第一百零八章 塞翁失马

少年青春逼人,生猛锐利,做事情不瞻前顾后,一往无前。对此,世间予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美誉。可是不怕虎的牛犊子,十有**还是被老虎吃了,所以少年老成又大行其道。到底哪种性情好些,并无定论,一切都要看最后的结果。

一般而言,单纯的人易冲动,复杂的人常成稳。满江红并没有太多阅历,但渊博的阅读和强悍的思维弥补了经验的缺失,复杂起来可以比任何人都复杂,他只是不屑为之。所谓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只不过是在追求利益最大化,损失最小化。少年人有的是本钱,经得起挥霍。

第三只虚空凝成的蒲扇般大小的青色手掌迫到身前,稍微一停顿,还是重重地拍上了满江红的胸口。因为他的度实在太快了,炮弹一般射出,等于将整个身体当成一只硕大的拳头擂上前去。足下的太师椅巨石在蹬踏之下边角迸裂,咕噜噜滚向洞里,轰隆隆撞到石壁。

有“蚂蚁搬家”神功护体,胸膛是最不怵物理打击的区域之一。然而,在青色的手掌被他生生撞溃散之后,海量的真气冲破紫宫、玉堂、膻中穴,如开闸泄洪,沿蛛网般空荡荡的经络汹涌奔流。

这下子,满江红连躯干也动不了,只能拼命伸长颈子张开嘴巴,好像一只大鳖徒劳地咬向丝绦尾部。但方才那一掌打得他身形一滞,瞬间同口衔核舟的黄雀拉开了五米以上距离。他度大减,去势虽缓,身子依然飞向了光幕。

周癫是南海派开派祖师的师父,海底光幕是人间奇迹,能抵抗亿万吨海水的高压。洞口这一轮清幽幽明月的布置手法同海底光幕如出一辙,但没有丝毫安宁祥和的气息,无时无刻散着磅礴的精神威压与锐利的灵气冲撞,倒像是一面杀气腾腾的镇妖镜。

以满江红强悍的**与坚韧的精神,立在一十五米外的拐角处都浑身不舒服,更别提普通的武道高手与修真者了。

这是一扇以攻击代替防御的囚门,一张布置在牢狱通道口的电网!

满江红在空中扑向这张恐怖的电网,如一只投向灯火的可怜飞蛾。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脑海剧痛,似乎被千百把锋利的小刀穿刺切割,连思维也开始迟钝起来。

黄雀衔着核舟“哧溜”钻入了“月亮”,断送掉满江红最后一缕追击的可能。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想停下来转身就跑,以图后续,可是在空中无法借力,止不住前冲的惯性。随着每分每米的接近,遭遇的精神威压提升到不可承受的地步,脑海里更像是有千百把大刀在横劈乱砍,意识千疮百孔,思维浑浑噩噩。

月亮粑粑的,一不小心撞到“月轮”上,小爷会不会变成白痴?

距离只有五米了,看见前方虚空中又生出一掌,他不由得狂喜。打呀,你倒是快打呀!只要这一掌推过来,自己肯定能够悬崖勒马,哧溜远遁千里。

然而,那一掌只是匆匆忙忙凝聚出一个痕迹,又匆匆忙忙消失。

某人一呆,心中破口大骂。

要打不打,却是为何?杀千刀的老货果然不是好东西,想让小爷一头撞死呀!

距离只有三米了,他到了晕厥崩溃的边缘,无神的双目中只有清幽幽的明月,那便是整个世界。

他看到洞外的黑点霍地站起,变成了一条披头散的高大黑影,左手抓住一物,丝绦随风飘拂,不是核舟还能有啥?

“疾!”

黑影一声断喝,右掌遥拍。

呜……

月轮几乎被撑成了球面,剧烈压缩的空气混合着灵气、真气、煞气、杀气喷射而出,裹住某人如裹苍蝇一般倒飞砸在洞壁,卷入侧道,在洞穴“大厅”撞断了数根钟乳石才停下。

空间狭窄,卷起的飓风威力尤其惊人。洞穴内的灰尘、碎石、沙子、苔藓统统被刮起,席卷而去,好似有个无形的巨人挥动扫把搞大扫除。

风声盈洞,呜呜啸鸣,在空荡的“大厅”激起重重叠叠的回响,似苍茫的大海上遽起狂风暴雨,浊浪滔天。

不过,这一阵子怪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数十息之后便停止了。通往万蛇谷的洞道中开始有气流倒灌进“大厅”,形成大大小小的湍流,在相互触碰中渐渐柔和,悄悄停歇。

满江红僵硬地卡在两根石笋之间,拼命瞪大眼睛不让自己昏迷。

撞击并没给他造成什么伤害,皮肤上刮出的数道血痕很快也恢复如初。而且在飓风停止后,虽然头晕目眩,却比接近“月轮”时好受得多。好歹,变成白痴的威胁是避过去了。可是他两条胳膊失去了知觉,身体表面麻木,里面却像是有烘炉在燃烧,有百万只蚂蚁在咬啮。

某人的心里清楚,这是海量真气入体的缘故,是不顾一切去抢夺核舟的结果。

不去抢,怎么知道抢不到呢?

他不后悔。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一块浸透了汽油的海绵,一点火星就可以烧得精光。

天地元气凝聚成灵气,武道与修真吸纳灵气修炼成真气。所以真气并不是坏东西,而是大补之物。“紫府”中的灵气充沛得近乎实质,他还时常嚼豆子一般嚼灵晶,身体更具备了将灵气转化为灵能的本事。然而那些灵气都是慢慢地渗透进身体,而且灵晶入肚便化气,令人腹胀如鼓,他又没有把自己变成一个气球的冲动,哪里会多吃。

从理论上说,真气就是提纯之后再附加了修炼属性的灵气,他也可以吸收。可海量真气的强行灌入,如同一个人被硬逼着一口气吞下了几十棵老山参,不出问题才怪。鹧鸪天曾经担心巨量真气瞬间灌入会透出经络损坏内脏,却没有实际经历过这种情形,忽略了当灌入真气的数量巨大到一定程度时,会先将经络及附近组织撑爆。就如同一根满是微小孔洞的橡胶管,平常水流经过自然慢慢渗透出去。可瞬间的巨流强行灌入之后,管子会膨胀变形,甚至爆炸。

幸亏被灵能改造过的身体不同凡品,他只差一点点就被撑爆了!

换一句话说,他吃多了,快被撑死了,动弹不得,难受得很。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等于凭空得到了一笔巨大的财宝,多得保险柜要被撑爆炸!

他被灵能改造后,身体内的杂质所剩不多。可经络里面从来没有真气运行过,像河床逐渐淤积了泥沙。暴烈的真气在全身突奔,将那些“泥沙”统统卷起,冲破穴位送出体外。而皮肤表层也“浸满”了真气,在体内压力的推动下,将一些杂质沿毛孔送出。

没有出现传说中的腥臭难闻污液渗出,因为他的身体灼热异常,杂质透出体外后便被烘干成了灰尘,空气中弥漫着如檀似麝芬芳。

等于在几十息内,满江红岂止任督二脉被打通,全身毛孔被打通,连五十二个单穴、三百个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共计七百二十个穴位,也通了七百一十九个。

没通的那一个穴位是位于双目之间的印堂,其下便松果腺,灵能盘踞的老巢。

这一步通脉冲穴,等于跨越了武道与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横亘在高手和绝顶高手之间的一道门槛——易经洗髓,离造就传说中的空灵之体仅仅一步之遥。这样的身体空灵通透,真气运行无碍,自然修为一日千里;据说修炼至高至深处,连毛孔都可以进行呼吸吐纳。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祸?

被摧毁精神变成白痴的危险是避过去了,更大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他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却体表麻痒难当,体内似烘炉熔铁,依旧不能动弹。

洪水泛滥,在抗洪抢险的时候,管涌的出现至为危险。它会越来越大,最终溃堤。同时,大量的管涌一样可以淹没村庄,提前预支灾难。

满江红身体内万分之一突变的细胞就附着在经络之外,仿佛百万农民工蚁附大堤,拼命吞噬溢出的真气也无济于事。

这股真气实在是太浩瀚了,折算成能量的话相当于储存在松果腺的灵能级数。为了存储那一点点灵能,他在海底紫府可是足足吸纳了六个月。虽然吸纳的度前慢后快,累积吸入的灵气数量也是一个惊人数字。这股真气明显比紫府中的灵气还要纯净凝炼,但是瞬间灌入,早就越经络穴位能够容纳的空间,被压缩得几乎液化了。

经过了深海高压的考验,满江红不相信经络会被撑爆,内脏会被撕碎。可人体是一台极其精密的仪器,一旦对方真气侵入脏器就会影响功能,造成坏死。

所以无论撑死还是坏死,是两颗卵蛋熬汤——一个鸡-巴**味。区别仅仅在于,一个痛快死,一个痛慢死。

他胸隆腹鼓,身体以肉眼可辨的度膨胀起来,好像气球一般。

吧嗒,洞顶一滴冰冷的水珠摔碎在了额头。

满江红浑然不觉,胡思乱想。

月亮粑粑的,小爷好像束手无策,这一回恐怕要真的死翘翘了……只怕会炸得肠子乱飞,一洞血肉模糊,比白起自爆还难看……清流无用武之地,灵能不太听召唤,也不可以在自家心肺肝里同真气大战,那不是搅得一塌糊涂,正好做细菌培养液……打铁还需自身硬,这时候就算震天弓和白塔联袂,闪亮登场,灭了洞外的老奸货,也没屁用……

小爷输得稀里糊涂,实在是不甘心!

……不对呀!

鹧鸪天说过小爷的肉身立于人间巅峰,可也容纳不了这么多真气。难道外面那个老货的身体竟然强过小爷十倍还不止?

第一百零九章 凝龙魂

近乎液化的真气在满江红的经络之中横冲直撞,如同千百根粗糙多刺的铁钎子在身体里面乱捅胡扎,痛得他生不如死,冷汗涔涔。

一般而言,真正的液体不可能造成这样效果,比方说一桶水、一管油。但是,这些真气被压缩得几乎液化,形成的膨胀压力是惊人的。在生活中,看一看氧气瓶、液化气钢瓶就能明白。

真气渗透出经络,侵染组织脏器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然而,满江红强烈怀疑等不到内脏坏死了,自己会先被活生生痛死!

风声停歇,寂静中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透入了“大厅”。

“……盘膝放松,双手平放在膝盖之上,抬头挺胸收腹,慢吸缓呼。舌顶上腭,用意念引导身体里的气息流经四肢百骸,再流回脐下三分处的丹田……如此循环……”

听到指点,满江红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笨手笨脚依言而行。只是他现在身体膨胀,正处于向“气球”展的过程之中,摆出一个极简单的打坐姿势也颇费了一番气力。

靠,小爷要是再“胖”一点点,岂不是会摸不到自己膝盖,连脚丫子也抠不着,失去了人生好大一个乐趣!

其实他有轻微的洁癖,从来没有抠过脚丫子。但自己对自己插科打诨一番后,立刻分散了身体的痛楚。说来也怪,当他按照怪人的指点一再施为,体内乱七八糟奔涌的气流渐渐温顺了,风驰电掣似的循环大小周天。

“……入空明之境……唯存一念,想象一条真龙正遨游于体内气息之海洋……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声如戛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呵气成云,能变水火,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

噫,这空明之境不是冰灵教过的吗,不就是非想非非想嘛。唯存一念,意思是带着这条想象出来的真龙进入空明之境……嗯,唯存一念入空明!蠢笨一点的人听都听不懂,做起来更是难于上青天……不过嘛,对于英明神武的小爷来说,轻车熟路,小菜一碟!

……

万千云气蒸腾聚集,时分时合,形成了气流漩涡……气漩中一条小龙逐渐显露出轮廓,由虚转实……胖乎乎肉窝窝的脚爪,水汪汪的大眼睛,金光闪闪的身躯,头上绽露出一点点稚嫩的尺木,像春芽抽条一般……

满江红静静地看着,欢喜无限。

……

随着小龙的双目彻底生成,似有神光直冲牛斗,天地之间陡然光辉煌煌不可逼视,更有巨响如地裂山崩……

满江红大惊失色,立刻被巨响逼出了空明之境,如梦初醒。

他惊奇地现,经络中的高压真气稀薄了许多,正疯狂涌向小腹处的下丹田,似乎那里存在一个小小黑洞,在进行着无穷无尽的吞噬……又过一阵子,差一点被撑爆的剧烈疼痛感消失了。真气在经络中舒缓地流动,似冬日之暖流夏日之凉风,令人遍体通泰,飘飘欲仙。

更加奇妙的是,由于经络内压强聚降,进入腹腔胸腔的真气开始回流,胸闷腹胀的感觉迅减轻,以致消失。而那个猪八戒一般高高-凸起的大肚子,也正以肉眼可辨的度瘪下去。

他默默看着,不惊不讶,静静思忖。

这个,恐怕就是神龙九转的第二转——凝虚成龙!

可惜那条蕴含了自己意念与神识的小龙太弱小,只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精神联系,还不能被清晰地感应到。

……

如果将满江红的丹田比作一口百亩方圆的大湖,小龙就是一尾长不盈尺的小鱼。在真气的海洋徜徉着,所经之处,海洋气体中最纯粹最精华的元素均自动被吸收进体内,令得它的身躯角爪欲凝实,呈现出真实的质感。

它无所思,无所忆,无所觉,随波逐流,随着真气的流动出丹田,沿脊椎而上,渐渐过了颈部,靠近了双眉之间的印堂**。

前方突然起波澜。

一条晶亮的细线挡住了去路,散着一股强大的恐怖气息。虽然比小龙微小得多,犹如一条小小冰蛇,却高傲高冷,漠然俯视。

那是灵能——满江红的核动力之源。

灵能昂起上半截,周围真气如飞雪一般四溅。

小龙似乎被激活了,毫不示弱地昂盘旋,继而咆哮前扑。刹那之间,真气纷纷翻涌逃逸。仿佛云开雾散,一只金光闪闪的龙爪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晶亮的小小冰蛇。

嗷……

遍体通泰飘飘欲仙的某人正舒服着呢,才站起身子,忽然又双手抱头蹲下,出了痛苦的**。

龙盘云中,蛇潜幽谷。

这一龙一蛇游走如电,咆哮震怒,激烈地厮杀起来。

山呼海啸,风雨飘摇;电闪雷鸣,地裂天崩。

……

龙蛇混战,全身疾走。

满江红如被持续电击千百次,汗出如浆,瘫软趴伏在地,狗一般伸出了舌头喘气。

他一会儿如坠冰窟,冰寒刺骨;一会儿又如堕洪炉,炙热焦枯……到了最后,全身经络、毛孔均被彻底扩大贯穿,畅通无比。而那些个不知道干嘛用的、著名和非著**位,如被海浪拍打了千万年的礁石,尘埃涤尽,袒露出了夺目光华。

这其中,包括之前真气冲关而迟迟不能打通的印堂**。

对于他全身上下,无经络不通,无**位不通,无-毛孔不通!

一具前无古人的空灵之体横空出世,而其人并不自知。

……

一龙一蛇在缠绕激斗中互相渗透,逐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合成了一体。

说不清谁吞噬了了谁,只能说资源融合,优势互补……

到了最后,一条小龙儿诞生了,胖乎乎,萌萌哒,比方才肥了一圈,通体晶亮,光华璀璨,却又茫茫然不知所措。它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盘旋数圈之后,还是老老实实缩回松果腺躲了起来,双目开合间隐约有灵光闪动。

而那些被龙蛇激战搅动搅乱搅碎的真气则汇聚成洪流,一小部分留在头部山根**后的上丹田,绝大部分沿脊椎而下,经尾椎入小腹,汇集在了脐下三分处的下丹田,那也是人们常言的气海。

……

满江红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不需要开天目,他就能够清晰地“看”到了蟠曲成一个草帽状的晶龙。

他凝视着,如同凝视一个绝世珍宝,怎么也看不够,久久不“眨眼”。

他身轻如燕,似乎稍微一用力,都能穿透出这里坚硬如铁的山腹。

在黑暗中他能见到,蜘蛛开始忙忙碌碌修补被飓风撕破的蛛网;他能听见,洞外怪人粗重的**声,剧烈的咳嗽声,扯风箱一般;毕拨,那是远方有鱼儿跃出海面,还有婉转低回的涛声,如慕如诉的风声,海鸟嘹亮的鸣叫。

他甚至嗅到了阳光的气息,洁净、清新、热烈,如恋人间甜蜜的聒噪。

……

他收敛心神,无悲无喜。

他站起身子,小心翼翼掐断了与晶龙的一缕精神联系,如同轻轻扳开紫姜芽般的小手,悄悄离开一个熟睡的婴儿。

……

灵能犹如核能,一点点输出就惊天动地,他还不具备使用如此大功率的条件。比方说吧,人们可以制造出核动力航母,核动力潜艇,却没法制造出一辆核动力汽车。因为一点点核能的输出就会把汽车动机给毁了,就算不毁,那汽车跑得比火箭还快,终究要车毁人亡!

所以,尽管灵能改造出一副强横的身体,他却并未直接使用它,依靠的还是肌体化学能。只不过那些化学能沾染了灵能渗透出的气息,功率输出远常规,造就了他的快绝伦与刚猛无双。

这种情形类似于某人建立了一个炼金场,炼出了一箱金砖,可买米买菜只能够用铜板。没办法,只好把金砖敲成碎粒兑换使用,他的购买力也因此被困在了铜板的巅峰。

强行灌入的真气非但造就出他的空灵之体,同灵能融合凝聚出一条真龙,在一系列复杂的变化中更是闯出了一条畅通的能量转换通道。

从现在起,他可以自由无碍地吸收各类真气、灵气转化为灵能储存了,也能够自由地将灵能转换为真气。前者很厉害,比传说中的神功吸星大-法都强横了十万八千里;后者更恐怖,等于别人家随身携带一块蓄电池,他带的却是一个可控的小-核反应堆。

灵能转换为真气,相当于把金砖兑换成银元,购买资格也一下子从铜板级别提升到了银元巅峰。

空灵之体除了令他的灵敏、力量再次得到大幅度提升外,还有一个大好处,对外界灵气的吸收无阻无碍。也就是说,某人建立在深山的小炼金场同外界的物流通道完全敞开,源源不断的金沙会自动涌入。换句话说,只要外界有粮,他就不必担心断粮,还不需要像武道、修真之人那样进行呼吸吐纳。

此刻,他感觉身体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盈盈天地,尽在掌中。

……

一声长啸从玉笥岛东头最高的山峰上传出,如巨龙咆哮,震响全岛。

这一声长啸是在昭告——王者归来!

……

肖平等人扎营在山峰附近,啸声方起时正巧有一阵狂风刮过,卷着棚子上的茅草扶摇飞上半空中,吓得众匪面孔煞白,惶惶不可终日。胡子拉碴的花戎依旧被绑在床上,闻声支起半个身子仰望,难得地咕哝了一句清醒话:“呵呵,满哥儿好像神功大成了!”

岛上艰苦,不像中原人家日食三餐,这早、中二餐是并在一起的。天将正午,恶虎寨众匪正在用饭,听闻啸声吓得掉了一地筷子,而孟广与赵六则面露狂喜。满江红走后,他俩栖栖遑遑如同没娘的孩子。一方面担心肖平报复,又眼睁睁瞅着朝廷巡岛之期逼近,但满江红烧掉白起木排后,一去三日不见踪影,怎不叫人心中打鼓。现在好了,肖老二不是重新造了一具木筏子吗?由少侠带队,咱们去砍了鸟头,夺了鸟筏,他娘的纵横四海去!

衣衫褴褛的一群人聚在一起,面色不善地冲着如歌家的院子指指点点,忽然听到天空雷鸣般的啸声滚过,均吓得抱头鼠窜,作鸟兽散。

如歌正在院子里晾衣裳,闻声手一抖,叉在竹竿子上的湿衣服掉下地也忘记去捡,两行清泪流下了憔悴的面庞。

在玉笥岛最西边的山头上,遭遇雷击的千年凤凰木又泛出了鲜嫩的新芽儿。一个女孩子的身影从枯槁的树身上浮现出来,困惑地望向东边的山峰,似乎回想起什么甜蜜羞涩的往事,一张俏脸儿越来越红。

明眸皓齿,面如朝霞,配以亭亭玉立的身姿,翠绿的曳地长裙,好像一株艳丽无双的凤凰木,叶如飞凰之羽,花似丹凤之冠。

第一百一十章 帝释天

满江红的体内仿佛蕴含着正在喷的火山,爆炸性的力量充溢了每个细胞,跃跃欲试,自信心爆棚。『≤,

所谓“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应该就是这种人间无敌的感觉!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如果天有把、地有环,只怕他会抓住天抡上几圈,将地拔出深渊。

他相信此刻,就算是传说中的华夏第一力士李元霸同学活生生站在面前,自己也一样可以揍他个鼻青脸肿;只要自己愿意,甚至用双拳就可以打穿致密坚固的山体。

当一个人的力度、度、硬度达到极致时,物质世界极少有东西能够困住他了。

他在一声长啸之后,身影淡如轻烟,轻若狸猫,仿佛一条游龙穿行在幽暗的地穴。

出了拐角,满江红面对“月轮”单膝点地,双手抱拳过头,郎声恭敬地说道:“叩谢真人赐教!”

待到他站直身体,昂挺胸,锐利如刀的灵气乱流已经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好像吹面不寒杨柳风。但是,清幽幽“月轮”散出来的精神威压犹在,一直都在,并未减弱!那是属于神识的攻击,跟身体没有太大关系。

当然,在身体强大之后精神也能得到提升,可提升的幅度还是不能抵抗月轮的辐射。所以他收敛起膨胀的自信,小心恭谨。

对面无声无息,透过“月轮”见到模糊身影盘坐在地,指尖拈着丝绦的末端微微伸出,核舟在海风的吹拂之中轻轻晃悠。

少年人静静等待了片刻,终于沉不住气,道:“那个东西,是我的!”

“是你的?你叫它,它能答应吗?”

疲惫的声音终于传入,似乎在短时间内又苍老了不少。

得道的高人怎么如此无赖!满江红忍气吞声,继续问道:“烦劳真人仔细查看一下,核舟里面有没有一个女孩子?”

模糊身影似乎吃了一惊,却并未奇怪他的言语,反举起核舟仰面对着阳光看了看,又握在掌中凝神感受了一番,道:“没有。”

没有?那就说明绿萼已经走了。这到底是一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满江红心头一片惘然。可核舟是冰灵赠送的信物,在少年心目中比钻石还珍贵,说什么也要讨回来。

“这是我的东西!”少年人重申主权,语气加重了。

“哦?那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愣住了。

“那你叫一叫它,看它答不答应?”

听了这般不讲道理的话,少年人握了握双拳,怒火在一点点积聚。虽然知道你怀有善意,刚才还帮助我凝聚了龙魂,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哈哈哈……”

模糊身影在畅快地大笑一阵过后,将核舟托在掌心,半吟半唱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嗡……

月轮之外的空间一抖,似乎有一阵无形的涟漪猛地泛过,核舟瞬间扩大占据了整个“屏幕”。厚重的黄褐色的船身被白色的雾气萦绕,劈波斩浪一般,高昂的船直直地撞过来,清晰的木纹时隐时现。

舟上人影影绰绰晃动,有人悠长地叹息:“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有人豁达地朗吟:“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更有人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赵州当日少谦光,不出山门迎赵王。怎知金山无量相,大千世界一禅床。”连舟尾也传出嘻嘻呵呵的笑声,夹杂着“哗哗”水开及蒸汽掀动壶盖的叮当之声。

数息之后,一切寂然。核舟重新缩回成小小黑黑的一点,垂吊在丝绦之下晃晃悠悠。

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象,或者只是出于某人的想象。

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

这枚核桃雕成的小舟居然“活”过来了!

满江红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此乃清风舟,通灵法器。现在,你还说它是你的吗?”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少年人沉默了十几秒,固执说道:“真人见多识广,手段高妙。可这枚核舟,真的是我的……是别人送我的!”

“它对你,就这么重要?连性命都不顾了也要追回!”

老人的声调拔高,声音里开始有了一丝怒意。

“是的!”

少年人的回答不经过大脑,连一秒钟都没有停顿。

“放屁!”

老人勃然大怒,骂道:“你父母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为一个小小挂件送命的?”

满江红心高气傲,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极少被如此呵斥过。更何况面前这个所谓的“仙人”可能气坏了,口不择言,完全忘记了某人先前“无父无母”的叙述,触及逆鳞。

满江红顿时被熊熊怒火淹没,像屁股被针扎一般蹦跳起来,手舞足蹈,针锋相对:“你是谁?凭什么教训我?我爱干嘛你管得着吗?”

瞅这个架势,真像一只好斗的小公鸡。如果不是被“月轮”阻隔,他恐怕会真的扑过去大打上一场了。

“我是谁?哈哈哈……”

模糊的身影纵声大笑,先是豪气干云,后又迷糊茫然,再后却有些悲凉哀伤,震得山洞中气流紊乱,岩壁粉尘簌簌而落。

靠,怎么一喊“我是谁”,就接二连三出现失心疯症状?朱亥、刘星如此,花戎如此,嗯,面前这个高手高高手怎么也如此?

这个场景太无厘头了,不按常理出牌呀!

某人一下子被弄懵了,不知道下面的策略是继续扮演色厉内荏的小坏蛋好呢,还是痛哭流涕哀求的小混蛋好。

“凭什么?”

模糊的身影霍地站起,气势凌人,戟指向前,喝道:“就凭老子是帝释天,你个小王八蛋!”

扑通,气势汹汹的少年人被吓得跌坐在地。

就算面前是八百年来第一人——周癫,他也不会吓成这个怂样子。可面前是谁?是龙族的族长帝释天——龙天,冰灵的亲爷爷呀!

少年人情窦初开,最怕的是谁?不是黑道老大,也不是严厉老师,而是所爱女孩的家长。

基本上,这怕的程度同爱的深度成正比,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有多少胆大包天的枭雄,在少年时约会心爱的女孩子,电话接通一听到对方是大人的声音就吓得挂断,多少次徘徊到她门前却不敢敲门,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满江红在凝龙魂之后,就猜测过洞外的高人有没有可能是冰灵的爷爷,因为据冰灵所言,这“神龙九转”是龙族的独门之秘。但总觉得,若这般巧遇则实在是太荒谬了。更何况他先入为主,以为对方必定是与南海派关系密切的修道之人。眼下忽然听到对方证实自己是龙天,在羞愧惊慌之中立刻还联想到,龙族与南海派是死敌,龙族的族长出现在南海派的囚岛之上,情况好像大大的不妙呢!

“梵天创世,帝释护法。哎,二十诸天中,从来不曾有一位天王落到我这般狼狈……年轻人,既然我那个乖孙女冰灵能把贴身圣物清风舟都赠送给你,把龙族至高心法‘神龙九转’也传授给你,这个,这个……”

说到这里,连一代雄杰龙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吭吭哧哧半天后才生硬地憋出一句:“……我们好好聊聊。”

帝释天是佛教二十诸天中排名第二的天王,名列大梵天王之后,是佛教的护法神,不断七情六欲,居住在传说中的世界中心须弥山之顶,统率其余诸天。龙族八部天龙的称谓源自佛教,均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组成。其中由于帝释天的特殊地位,是必须由族长担任的。

龙天是谁?三大宗师之,其二是少林的掌门明空大师,武当的掌教灵虚道长,在武道之中属于没有对手的存在,是江湖无敌的象征。排除掉非人为因素,能够令他在三年前神不知鬼不觉失踪的,只有修真大派出手才能够做到。而算来算去,其中只有龙族死敌南海派暗中搞鬼的概率最大。那么他失踪之后来到这座囚岛,就几乎成为了一种必然。

如此看来,岛上其他人等包括白起,都不过是群居杂处的普通囚犯,而龙天才是那个享受单间隔离的江湖大佬,被戒备森严的级重犯,瘴气、万蛇谷、月轮……等等等,就是他的脚镣手铐!

即便如此,以其方才展示的神通也困不住他,“朝廷巡岛”更是一个大笑话,分分钟就可以团灭了,为什么不夺船离开呢?

满江红面红耳赤,怀着一肚子的困惑恭恭敬敬起身肃立,低垂着脑瓜寻找蚂蚁。

如同一个传递情书被抓现场,正在聆听校长训斥,准备随时写深刻检讨的可怜巴巴小学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分香卖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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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良久无语。

只轻微的风声盘旋而至,低低切切,似无数细碎的杂语,细听则无。

这种情形就像挨训或者接受审讯,无论对方怒骂也好,呵斥也好,都强过一言不。而沉默无声,会令你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错误,对方掌握多少材料,将受到如何惩罚,迎接怎样的暴风骤雨,由此忐忑不安,诚惶诚恐,心上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不能落地。

满江红却不是普通的小孩,依旧低垂着脑瓜,却偷偷翻眼皮上觑,只见洞外的龙天还是远远地坐着,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石头雕像。

不行,这样的气氛太尴尬、太压抑了。得率先开口,想办法打破沉默!

“半年前,龙族的至宝天龙舍利子被盗,冰灵同乾达婆前辈下山寻找,您知道不?”

这一句毫无技术含量,纯属没话找话。想龙天在这儿呆糊涂了,连时间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知道?不过这个消息还是非常重大的,这个“您”字也是颇有讲究的。称呼“前辈”太疏远生硬,叫“爷爷”吧他倒是希望,无奈何脸皮的厚度达不到等级要求。

哦,对方轻轻哼一声以示听到了,无动于衷。

这、这、这,这都什么情况?自以为抛出猛料的某人大失所望。天龙舍利子不是龙族的命-根子吗,您老作为一族之长怎么毫无反应?

某人心一横,添油加醋地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天龙集团在这三年里展迅,社会广泛认为,拟真系统的出现其实是一次跨时代的飞跃,实现了纯人在精神层面的直接交流,而不是仅仅运用于游戏中。专家们推测,只要再过五年,天龙集团就能成为全球最da的垄断集团,其产业将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其力量甚至可能越地球联邦政府!”

“哦……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的。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龙天连头也没抬,只轻轻地咕哝了几句。

某人大跌眼镜!

哇塞,居然连这个都不重要了?您的亲生儿子龙辰即将成为地球第一人,您老即将成为太皇太上皇,咋就一点也不激动咧?听说您同冰灵的老爸关xi不太好,可也不能无视《光明世界》所展现出来的神奇呀!

不行,既然开了头,我就不信打破不了冷场。

“昨天我碰到您老守门的怪物,真的好厉害,还会精神幻术,好凶。就是长得跟大猩猩似的,太丑了,吓死宝宝了!”

某人吐了吐舌头,拍了拍胸口,似乎心有余悸。当然,他也没准备认真去聊老人家的“守门怪”,只是作为一个话头抛出来过渡,以亲热的口吻缓和一下冰冷的气氛。

但是,没有料到龙天突然抬起了头,眉头一皱,冷冷道:

“那条丑八怪,就是我!”

什么?某人于一瞬间被石化了,欲哭无泪!

小爷这拍马屁的水平,实在有待提高呀,一不小心就拍到马蹄子上。最后两句话本来不想说,可嘴巴一顺溜就带出来了。

他瞧着月轮中像一根石柱子般的影子,现对方身躯高大,头胡须很长,如果披散开来确实像那日一闪而逝的怪物。见此情形,忽然心中一动,想到对方坐在远离洞口的位置,固然有月轮辐射的原因。可目测距离洞口比自己还遥远,说话格外费劲,难道是故意不让人看清楚形貌?

“它是不是想杀你?”

听到龙天约微停顿后又冒出的一句,感觉情商有待提高的某人彻底懵了,连智商也不敢相信起来。等等,先让俺静一静,绕一绕这个圈子。怪物等于冰灵的爷爷,冰灵的爷爷问,它是不是想杀你。它等于怪物,怪物等于冰灵的爷爷,冰灵的爷爷问……

明明它就是他,为什么他要问它?少年人思索片刻,还是茫然不得要领,只好战战兢兢地答了一句“是的”。

龙天一声长叹,反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的精神大有问题?”

倘若世故的成年人,必定回答“哪里哪里,您老精神矍铄,红光满面……”而少年人没有想那么多,依旧老老实实说:“是的!”

龙天自嘲地嘿嘿轻笑几声,道:

“你这少年古灵精怪,人倒是挺实诚的……我的精神状况的确有问题,思维迟钝,隔三差五断片,却还没有变成神经病……方才思来想去,许多事情总不能下决断……三国时期,真正的大风流人物只有曹操一个,余者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像在赤壁之战中,周瑜和诸葛亮烧了他的战船,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是一句也作不出的。曹操在临终前颁布了《遗令》,指示将剩余的迷迭香分给诸位夫人,将她们安置在铜雀台,编织草鞋以打光阴,维持生计。可见大英雄,亦有真性情,小情怀。他的临终愿望里,纵有天xia大事的安排,更多的却是对身边人的关怀与眷念。

“方才我效仿曹操,思来想去,现根本做不到。《遗令》建立在他对未来的判断之上,就算有人违背,多多少少还能维持一个表面,起到一定作用。三国乱世,遍地狼烟,天xia板荡,终究有理可循……然而,我们今后的世界,将是从未经1i、从未想xiang过的。就算我留下一些善意的指示,也可能不起作用,甚至起反作用。所以,我准备只是平静地告诉你一些事情,最后的抉择需要你们自己拿出。”

听了龙天的话,满江红感觉心中沉甸甸的,压抑得慌。怎么搞的,这才一见面,冰灵的爷爷貌似就要安排后事,言语是不是夸张了一点?

“江红,你是哪年哪月的生日?”

某人听后一呆,随即心中泛过一阵窃喜与不好意思。瞧瞧,龙天爷爷对自己的称呼由“小王八蛋”大踏步升级了,难道是要勘合同冰灵的生辰八字般不般配?以前姥姥就爱干这事,乐此不疲。

待到他报出生辰后,龙天沉吟道:“你这个出生日子,倒是比第三位神子的降临日正好早两个月……”

意马心猿的某人愣住了。

啊,第三位神子!岂不是意味着还存在第一位和第二位,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哦,对了,公认的第一神子不就是耶稣大人吗,第二位是谁?

“按照男进女满的习惯,你今年十八岁了,少年时代即将终结。虽然离二十岁的弱冠成年礼差一点,却也到了舞象之年,在古代有资格骑马射箭上战场,在现代有公民权了……”

满江红听了之后苦笑不已,暗暗点头,心道,我早就单枪匹马立在战场上了,您老还看不出吗?南海派的修真大军一个月后就会到!瞧您这话说的,少年时代即将终结,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先快刀斩乱麻,告诉你一些基本情况,好让你理解目前的处境……三年前,我在贵州的大山中遇到一伙修真者袭击一队军人。这队军人足有三十多个,包含至少十名以上的殿堂高手,武qi精良,却被打得溃不成军。我出手救下被他们舍生保护的一位大科学家,然而修真高手也赶到了。最后,科学家身故,我丹田被废,伤重被擒。”

某人咋舌不已,心道隔山跑死马,您老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一场高级别厮杀?能够引修真和军队火拼的科学家又是什么人?还有谁可以重伤您?不过他知道龙天简单叙述过程,必有重大原由,所以竖起耳朵静待谜底揭开。

“这群修真者自然就是南海派了,两位炼气六层的长老一死一重伤,而军人们被团灭,现场痕迹估计事后会处理得干干净净……我被运到南海派的总部罗浮岛,一直昏迷不醒。但其间偶尔恢复过一丝清明,均运用心法不露痕迹,断断续续听到了他们的讨论……好不容易吊住了我的命,自然不能一刀就宰了。可我一直处于昏迷中,恐怕会变成植物人,无法从口中掏出机密。就算把我弄清醒了,也只有正在闭死关炼气八层的两位太上长老才能施展搜魂。不可能拿我去要挟龙族,怕引起世俗界的血腥报复,更何况龙族的财富和秘籍他们瞧不上眼。最后,有人提出了一个天才的想法,将我炼成传说中的天尸!

“南海派的炼尸之法,古已有之,但在一百多年前就废止了。无它,这门功法太伤天和,而且炼出的尸人顶多达到殿堂的战斗力,在枪炮面世之后失去了存在价值。我们身处的玉笥岛,就是他们古代的炼尸之所。在现代他们已经不炼尸了,而是将历次江湖拼斗中的俘虏养作神识控制的试验品,偶尔出现的几个尸人只是练手的半成品。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岛上的人都是他们抓来训1ian子弟的小白鼠。你看,茫茫大海将外界隔绝,虚构出一个大明王朝让这些人生活其中,年轻子弟每隔数月就来了解情况,查补漏洞,像不像程序员在调整游戏的程序?另外,他们还要维持这个岛上的凶煞之气,限于游戏规则不能随便杀人,便又插入了‘匪徒’这一角色。何况食物数量的投放肯定经过严格计算,能够使岛上产生不间断的厮杀,又不至于引一场大规模死伤。

“我是武道宗师,极有可能炼成传说中的‘天尸’。如果不被天雷击毙,甚至堪与仙人一战。但是炼制的过程漫长,条件要求苛刻,他们并没有系统的理论,也从来没有尝试过。我听了听,感觉炼制的方法非常像山寨版的‘神龙九转’,只不过用煞气取代了灵气,用神识控制取代了龙魂凝结,中间缺失了许多修1ian的细节。

“从广义的方面讲,煞气也是灵气的一种。万物相生相克,有白必有黑,有正必有反。纯粹的灵气本身是一种正能量,激的也是正面效应,令人积极向上;而煞气是充斥了污秽凶戾的灵气,本身是一种负能量,激的也是负面效应,令人残暴嗜杀。但不可否认,只要是能量,必然可以使人强大。

“我两年前被送进这个峰顶的地宫中,一年前消除了南海派种下的心神控制,半年前才破解了里面的法阵禁制,恢复自由。但是,我永yuan回不去了……虽然我的力量比以往更大,度更快,却关节僵硬,灵巧差了许多,掉进海里只怕要淹死。就算夺了云飞的船,四海茫茫也逃不了,最终还是要被南海派捉回去。二是,煞气和浸泡的药液非但改造了我的躯体,连神魂也侵染了。估算时间,以往一周七日我有三天昏迷四天清醒,后来只有三天清醒,到现在只能勉强撑住两天清醒。继续下去,可能就要永yuan沉沦于黑暗了。

“可怕的是,每一次悠悠醒转的时候,心中充斥着滔天暴虐,充斥着毁灭一切的欲望。若不是地宫里面的禁制起作用,恐怕早就冲出来杀光全岛了。更加可怕的是,半个月前我现,身躯在昏迷之中居然破开了里面的法阵,在外面留下了许多痕迹,而自己却毫无记忆。等于说,黑暗中的我已经越来越强大,即将接管对整个身躯的控制。所以,我无法回归巫山了。就算回去了也将不是帝释天,而是一部杀戮机器。唉……”

听到这里,满江红急了,插话打断道:“爷爷,你不能这么讲。只要还有片刻的清醒,就有希望。南海派的手法不是不能破解,我在海底……”

“哈哈哈……”龙天仰天大笑,道:

“你这小子肯叫我爷爷,爷爷很欣慰呀!你不必安慰,也不必伤感、可怜,这是爷爷自己选zé的道路。爷爷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脑子也不太好使了,你先安静地听……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爷爷身为宗师,但今年八十有三,身体开始衰朽,注定活不长久的。如果成就天尸,生命得到延续,还可以与仙人一战,见到前人无缘得见的奇景,何乐而不为之?

“你是不是担心我成为行尸走肉?别急,爷爷想了一些办法的。一个是‘神龙九转’可以压制炼尸之法,二是我把维持禁制法阵的灵脉引入地下同煞气混杂,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对神智的损伤。可如果彻底离开了这里的煞气之源,我的身体只怕很快就会坏死。三个是,你今日送来的清风舟有镇魂之大用,就算爷爷今后变成了红毛僵尸,也未必彻底失去清明。四是,爷爷唯有成为‘天尸’,才有可能燃烧这具残躯,在即将到来的末世中挥一点光热,而不是成为累赘!

“我下面的话,你每一句都要记清楚。这些内容,有地球联邦的顶级机密,有我自己参详出来的,其核心却是那个大科学家在临终前告诉我的,在地球上你属于第三个完整知道的人。这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对于地球上的生命而言,其重要程度只有上帝创世和盘古开天辟地才能比拟。爷爷正是因为这个秘密才苟活至今,一直撑到你的到来。

“一个多月前我运用这里阵法进行神识感应,海面传出强大的气息,然hou见你到了岛上。或许再迟些日子,这个秘密就只能伴随爷爷进土,或者干cui透露给南海派了。所以,你就是上帝派出的信使,必须安全将爷爷的口信送到外面的世界。也许,我们什么都不能改bian;但是,毕竟存在着渺茫的可能性。”

听到这样严肃的话语,满江红心脏像打鼓一般嘭嘭直跳,几乎要呐喊出声来。

灭世,一定是格桑大和尚预言过的灭世!

对于所有的生命而言,只有两件事情最重要,一是创生,二是毁灭!

就算死亡之后太阳照常升起,可那个世界同你再也没有关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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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匆匆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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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目光重新聚焦回公元2o43年。

那是无比焦虑、无比混乱,匆匆忙忙的一年。

那一年,作为地球领袖的美利坚合众国步入黄昏迟暮,华夏共和国正如日中天,世界新秩序呼之欲出。

美国政府累积了半个多世纪的庞大对外债务,其每年产生的利息即将过国内生产总值。也就是说,无论它怎么忙乎也还不上外债了,唯有不顾信誉,将美元彻底贬值为零才能逃过一劫。而如此一来,刚刚从经济危机中复苏的全球经济又将遭受沉重打击,甚至崩溃。更何况,尽管美国的经济状况持续恶化,军事力量依旧天xia无双,是各债权国都面临的一件很头痛事情……

那一年,国际形势动荡不安,一些小政权不停地变幻大王旗。许多敏感地区的摩擦在加剧,局部战争一触即,仿佛距离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遥远……

那一年,恐怖主义在全球蔓延,由此引了一系列的种族冲突,宗教冲突,人权冲突……社会道德遭受到了严峻考验。

随着中东救世军的突然崛起,大肆扩张,恐怖力量第一次上升到国家级别。而美英俄法等传统大国担忧陷入地面战争之后,人员伤亡与军费开支将是一个无底黑洞,这可不会有人给你报销!所以只支持周边小国家进行抵抗,并不直接出兵。

……

然而,所有这些令人类焦头烂额的重大事件,在随后出现的情况面前,统统变成了小孩子的玩泥巴游戏!

也许,连玩泥巴都称不上,只能够算培养皿中细菌部落的喧嚣与争斗!

那一年,华夏耗费亿万巨资,前后历二十年才建成,坐落在贵州深山中的全球最da天文射电望远镜投入了使用。这台级望远镜的球面口径达到了令人咋舌的一千米,灵敏度领先当时最好同类望远镜一百倍。它就像大地长出的一只巨大眼睛,据说能够探测到一百多亿光年外的宇宙深处,见到创世之光,被人们亲切地称呼为“天眼”!

主持“天眼”的席科学家沉默寡言,是天文观测领域的泰山北斗,姑且叫他“无名”吧!

在科学领域,理论科学家走在时代前沿独领风骚,应用科学家点石成金光环萦绕,而那些埋头做基础工作的往ang为他人做嫁衣裳,寂寞清冷。比方说,一百多年前的爱丁顿远赴非洲拍摄日全食的星光偏折,从而证实了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将他直接送上神坛。而爱丁顿自己,在之前与之后,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是谁。

作为“天眼”的设计、监造者与席科学家,无名在冷僻的天文观测领域有着非常精深的造诣。但是,自从现了那件事情之后,他的名zi再也不曾在媒体出现。如同巍峨的万里长城,现在谁还知道它的缔造者,那些埋没在泥土中的累累白骨!

秋高气爽,是最适合天文观测的季节。

天眼“望”向了银河系的核心。

银河系跨越十万光年范围,包含几千亿颗恒星,几千个星团星云,像一个中心鼓出的大圆盘,俯视呈旋涡状,四条旋臂从中心均匀对称地延伸出来。中心区域被称为银心,像一个光亮约扁的球,直径约为两万光年,厚度达一万光年,由高密度的恒星组成,在夜里望上去白茫茫一片。

地球所在的太阳系位于猎户旋臂上,星辰稀疏。如果把银心视为繁华都市的闹市区,那么太阳系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摊。

人们一直强烈怀疑,在银河系中心的银核内存在着一个级“黑洞”。所以银心也被称为“黑暗之心”,是律动着的银河心脏。

无名在银心附近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光点。

以天眼的灵敏度,也只相当于普通人的眼睛前飘过一粒微尘,其它天文望远镜根本观测不到。

像这一类的情况,在天文观测中一般都会视为干扰。

比方说,密集的尘埃云会遮挡光学望远镜。而射电望远镜主要接受天体射电波段辐射,对电磁波的环境要求非常高,附近的一个无线电台都能在观测画面中形成耀斑。

而且,那个黯淡到极致的光点持续存在三日后,果然消失了。

事件到此告一段落,完全可以结案了。“天眼”的附近也许有一个微弱的不稳定的影响源,甚至可能是一辆电视台移dong的采访车。

但是,以无名对星空的熟悉程度和大半生培养出来的科学素质,感觉事情很不一般。

作为一名席科学家,自然能够调动“天眼”的全部资源。所以,在他把那三日的观测记录抽离出来进行分析,不断建立模型调整参数,天文台的大型计算机运行了整整一个月之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图画。

在那一瞬间,无名的思维停顿,整个人彻底石化。

如同上帝说要有光,便有了光。他见到的是一束创世之光穿越鸿蒙,劈开混沌。

又如同在显微镜下,突然闪过一张人脸。

又如同掘开古老的金字塔,现里面藏着一架宇宙飞船。

……

他见到,在明亮的繁星之间,在深邃的真空之中,一柄长剑静静悬停。

那,绝不可能是形如长剑的自然现象!

森冷的剑刃、笔直的剑脊、坚固的剑柄,一一清晰可辨。甚至连剑身上萦绕着的奇怪繁复的纹路,都不停地有规则地变幻流转,似乎在焦急地传递着某种奥妙信息。

这是一柄长达百万公里,横越辽阔星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快,正以十分之一光刺向黑暗之心的灭世之剑。

能够证明这是真实存在于宇宙空间的一柄长剑,并非影响源造成的影像干扰,是长剑离开的位置成为了真正的虚空,所有曾经闪烁过的星辰,一一熄灭!

如果它刺穿了银心,将会连斩几条旋臂。

剑锋所指,正是太阳。

无名迅冷静下来,在紧张地研究了两个月之后,悄悄从天眼资料库里删除掉那三日的观测记录,拨通了华夏总统的专线。

灭世天劫?

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

华夏总统摒弃所有外交政策上的麻烦,紧急联络并说服联合国其它几位常任理事国英法俄美的脑,一起会聚纽约商讨这个宇宙级别的浩劫,对外则打出了“全球经济贸易一体化临时会议”的幌子。

会议进行到第三天,并没有商讨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先,是这个奇异的天文现象在神学上的意义非同小可,对地球的影响却不大。就算那一柄巨大的长剑刺穿银心,以光行进,到达太阳系也需要好几万年。就像太阳在五十亿年后核燃料耗尽,必定膨胀,吞噬掉整个太阳系,对目前的股市涨跌却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其次,为了不引起社会混乱,这个消息被严密控制,真正参与讨论的只有五大常任理事国的脑,联合国秘书长以及做分析报告的无名,再没有其它社会人士和科学家列席,自然也难以提出什么有价值的解决方案。

但是在会议进行到第三天,也就是公元2o43年11月23日上午十点,中东救世军在纽约引爆了一颗微型核弹,石破天惊。

这是一股半宗教化的准国家军事力量,之所以在近几年中能够迅崛起,除了东西方的文化冲突在加剧外,主要得益于流行在沙漠区域的宗教支持。

在这个著名宗教的经典之中,数千年前的先知对未来的许多重要预言均得以实现。比方说,先知预言沙漠将流出黄金,看看石油就知道;先知说高楼将入云,看看各大都市就知道;先知说人们将使用魔匣在虚空中进行联络,看看手机电脑就知道。

先知留下的最后一个预言,是世界面临毁灭,在沙漠中的伊塔城,神圣骑士将和邪魔外道展开末世之战。

那将是,地球上的最后一场圣战。

所以,救世军占领了伊塔小镇并将其扩大为一个城后,扮演传说中的神圣骑士,不断向各大强国起挑衅,试图制造出先知预言中的末世圣战,从而获得广泛狂热的宗教拥护,掌握至高无上的宗教权力。

可是在各大国都按兵不动的情况下,救世军龟缩一隅,底子单薄消耗不起,终于急眼了,趁着五大脑齐聚纽约的机hui引爆核弹。那意思就是,来呀,快来呀,快来咬我呀!

他们果然如愿以偿。

“全球经济贸易一体化临时会议”匆匆结束。

三小时之后,以美国为代表的各国对救世军宣战。

七天之后,十万联合**完成集结,铁壁清剿。

十四天之后,救世军丧失绝大部分地盘,被压缩在以据点伊塔城为中心、半径一百公里的狭小区域内。

伊塔城外围几乎被修筑成了钢筋混凝土堡垒,地形复杂。虽然不利于机械化部队快推进,但是在联军扔大白菜一般的导弹打击之下,立成齑粉。

以几乎全球之力对付弹丸之地,哪里有不摧枯拉朽的!

而这一次,联军能够得到绝大部分国家的支持,是因为救世军针对平民进行了恐怖袭击,动用了禁忌武qi——核弹。

地球上的核武qi散落,各方势力好像一群手提ak47的儿童,相互虎视眈眈。当游戏规则的约束力越来越弱时,迟早会有人先开枪并打光弹匣的,一定!

在二十世纪中期,美苏冷战,核武扩张,确保能够相互摧毁。但是后来,66续续拥有核武qi的各方都意识到核战争中无赢家,核战开启之日就是人类文明毁灭之时。

圣人爱因斯坦曾经预言——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什么时候生,但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使用的武qi一定是棍子与石头。

因此,严控并削减核武qi成为了大国共识,沦为政治家处理国际大事的一枚筹码。

显然,救世军开启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河。

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午,联军攻占伊塔城,山寨版本的“末世圣战”似乎就要凄凉滑稽地落下帷幕了。

可是到二十五日下午,机群却像受惊的燕子一般飞过天空。进入城区的军队争先恐后往外逃跑,如同溃败的蚂蚁群。

在一百公里外,前沿哨卡的士兵统统换上防辐射服,军队集体躲入掩体。零星十几个平民还在排队接受检查,岗哨们则摇摆枪托表示不满,不断地催促道:“快,快快快!”

战火纷飞,要离开的早就走了。剩下的平民基本上都是老人,皱纹密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块坚硬锈蚀的铁。只有孤零零吊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小男孩转过身去,噙着手指望向1ai时的路。他清澈的大眼睛天真无邪,还没有离乡背井的忧愁。

故乡?

再也不会有故乡了!

它将沦为沙漠,而且在此后一百年都是生命禁区。

它将沦为流浪人字典里的禁忌词汇,地球上一道生命绝灭的血淋淋疤痕。

因为不久前联军得到消息,在伊塔城被攻破的那一刻,救世军隐藏在城里的十万吨级别核弹便进入了倒数计时。

太阳缓缓西沉,惨淡血红的霞光下,山丘拖出长长的阴影。

六点整,一切寂静。

联军的监视屏幕上,伊塔城突然在一瞬间消失,白光充斥。随后画面抖动,屏幕布满了雪花点,传出一阵阵低沉杂乱的电磁噪音。

核弹终究绽放,死神探出魔爪。

然而,一百秒钟过去了,画面依旧没有恢复,手机、收音机、电报机等等统统失去了讯号。

无论是在埃菲尔的铁塔下,长城的堡垒里,康河的柔波上,红场门前,白宫深处,茫茫大海,巍巍高山,全球无线通讯中断!

不可能吧,亿吨级别的核爆zha也不具备影响全球的威力!

十分钟之后,伴随着时大时小的杂音,监视屏幕上模模糊糊出现出一些轮廓。

所有第一时间见到画面的人,无论士兵、将军还是总统,都僵硬地站起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飓风酸雨,没有烈焰浓烟,没有狼奔豕突呼号呻吟,没有断瓦残垣……所有想xiang中应该出现的惨烈场景均未出现!

伊塔城,结结实实还在那里。

十分钟前它空寂如鬼域,连流浪狗都看不见一只。十分钟之后便从地下冒出一群赤手空拳衣衫褴褛的人,正热泪盈眶地仰望苍穹,顶礼膜拜,如信徒一般狂热,如圣徒一般虔诚,如婴儿一般纯净。

在伊塔城的中心区域,上空出现了一个直径足有一公里的空洞,直通星空,可以瞧见璀璨的繁星。洞壁边缘丝丝缕缕的云雾氤氲着,旋转着,却好像被锐利的刀锋切开,不向洞内渗透一分一毫。阳光折射、反射、衍射,在洞壁形成一圈圈虹彩,光影浮动,使得那个巨大的空洞宛若实体,仿佛一根擎天玉柱,下抵黄泉,上接九宵;又仿佛一架通天金桥,从神圣缥缈的天国净土垂至卑微苦难的俗世凡尘。

在这个不可思议的奇观面前,所有描述的文字和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人类仿佛泥里的蚯蚓,不可一世钻出土,却瞥见天空神龙一现。除了敬畏恐惧,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生命之渺小,生存之脆弱,狂妄之可笑!

在人类历史上有记载的神迹中,除了汉代刘向编纂的《神仙传》里提到,“老子西出函谷关,紫气东来三万里”,或许只有《圣经旧约》中记录摩西率众逃出埃及分开红海的场景才可以比拟。

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以语冰。

当井蛙见海,夏虫遇冰,宗教便产生了。

许多人事后宣称听到了飘渺的圣歌仙乐,听到了神秘的天籁之音。

他们坚xin,神之子已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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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圣城伊塔

膜拜的那群人一共十八个,五女十三男,正当壮年,有阿拉伯人、华夏人、欧美人。△¢,个个伤痕累累,衣衫破碎肮脏,瘦弱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他们表情庄严,情绪狂热,精神亢奋,激动得浑身在颤抖,流泪的眼睛里放出光芒。

事后联军查明,救世军在困守伊塔城时,将抓到的俘虏、异教徒、人质等等囚禁在大楼顶部以对抗导弹打击,称之为“肉盾”。这批人成员复杂,足有一千多个,在城破之际奋起反抗,大部分人都惨死枪下,小部分人却逃散躲藏,城破以后才被联军救出。

据幸存者回忆,当时场面非常混乱,一小撮人逃进了地下甬道的深处。联军破城之后曾经搜索了一天,估计这十八个人并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所以没有跑出地面。

十八,在华夏文化中是一个特殊的数字,佛教有十八罗汉,隋唐有十八条好汉,民间有十八层地狱,山道有十八弯,连艳曲也有“十八-摸”。十八加上一后就变成十九,是一个质数,不能够被拆分整除,成为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那群人怀抱着一件破衣裳做的襁褓,襁褓里面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十八加一等于十九!

数月前,一对美国夫妇被救世军绑架,后来编入了“肉盾”行列。城破前“肉盾”们面临处决,丈夫为保护临产的妻子搏斗至死,妻子被余者搀扶着逃进了甬道,再也没有出现。但毫无疑问,那个婴儿就是他们的孩子。

联军一直想要搞清楚,究竟婴儿诞生在“神迹”之前还是之后,这个问题很重要!

可是这个极其简单的问题,想要得到答案却比登月还难。因为那一十八个人再也不曾回归人类社会,因为伊塔城从那时候起,再也不能够靠近了。

壮丽宏伟的空洞消逝后,一群人依旧跪倒在伊塔城中心的广场废墟。在广场中心约十米的高处,一座长不盈尺的“白塔”悬停在空中,静静旋转,晶亮炫目。

说它是塔,却没有基座、飞檐、斗拱、神龛、栏杆等等,更像是一截巨大的逐层缩小的竹筒,光溜溜无任何修饰。

当白塔散出的光芒渐渐变柔和,丝丝袅袅的雾气从残垣断壁中腾起,把全城遮盖。

第二天太阳升起后,联军派出了考察队,距离伊塔城一公里外时感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压力,仿佛一队小白鼠在靠近老虎的巢穴。

用华夏道门的话来说,那叫“威压”!

因为担心核辐射及空气污染,考察队准备了防化服,根本不起什么作用。精神上的压力令人颤栗恐惧,连血液都几乎冰冻,在艰难撑到离城仅仅一百米外,便再难寸进。

有一位强悍的军人不信邪,以为只要捱过了人体最后的极限,一切就会好转,便利用奔跑的惯性冲刺。可他也只前进了十步就倒地,被同伴抛绳索拽回去后,成为了植物人。

联军还想派出无人-机进入雾障侦查,被上面紧急叫停。

直通星空的空洞,无动力悬停空中的白塔,恐怖的精神威压,笼罩一切的雾障……一切的一切,令人类高层深深震撼,颠覆了三观。

这种情形,好像蚂蚁的王国里闯进了一具玩具坦克。不可思议,无力对抗。既然对方没有表露出敌意,还怎么敢去招惹?

于是,有关伊塔城的一切均被划入了顶级机密,离城十里外设立警戒线,派三千重兵驻守。对外则宣传,这里的空气土壤水源均被救世军释放的生化武器污染,属于生命禁区。

那一天看到“神迹”的人有不少,尽管联军下达了严厉的封口令,还是有小道消息流传到社会上。对此,后来的地球联邦政府一概封杀,实在封杀不了就辟谣。反正无人能够进入伊塔城,空穴之风不长久。

谨慎观察,保持距离!

这是联邦针对俨然成为了“圣城”的伊塔之策略。

白雾在每个月中随着月亮的盈亏生变化,在月圆之夜达到最浓,然后依次淡薄。月圆之夜,城中传出的精神威压也最强,白塔光芒万丈,达到了百余丈高,在雾中影影绰绰浮现。

经过长期研究之后,联邦专家给出了结论。白塔像是一个智慧生命,随着地球磁场的变化吸收能量。它不能移动,它在疗伤。状态好时,会将一种几乎不能被仪器探测到的电磁波辐射出极远极远,类似于人类的无线搜索。

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为什么会受伤?在寻找什么?

没有人知道!

起初,专家们以为白塔只是一个虚影。因为它无动力悬浮,时隐时现,时大时小。

然而,一十三年后,这个判断变得不确定了。

伊塔城中有足够的储粮,那十八人又开荒种地,保障了饮食。随着年月流逝,好像个个具备了能力,力大无穷,行走如风,都不太需要休息睡眠了。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围绕着白塔祈祷,或者进入一种冥思状态。

当初襁褓中的婴儿,长成明眸皓齿的窈窕少女,成为了那一群人的领袖。

十三年后的一个夏夜,还未到月圆之时,白塔似乎在酣睡中被惊醒,反常地急遽膨胀,达到了三百多丈高。

狂风呼啸,广场废墟飞沙走石,遮盖伊塔城的浓雾被一扫而空。

塔身旋转得越来越快,白光闪烁,刹那明灭,似乎正在步入一种癫狂的状态,惊喜、愤怒、哀伤的混乱情绪向四周弥漫。

在伊塔城正上方的地球同步轨道上,静悄悄悬停着一颗联邦的监视卫星,以前白塔对此不予理会。但是今夜,伴随着一股狂暴的精神之力冲天而起,卫星如流星一般陨落。

伊塔城和周边区域被越来越混乱越来越狂乱暴烈的情绪笼罩,渐渐有失控的趋势……

就连远在十公里外的军营,士兵们也全被惊醒,紧张不安,抱枪伫立。

十八人匍匐于地,焦急地祈祷,不敢仰视。

少女顶着呼啸的狂风,走向了广场的中心。

白塔的基座射出一道光柱,然后……她腾空而起,飞入了塔中。

白塔渐渐安静了,到黎明时分恢复正常,缩回了约十米的高度,风停雾起。

少女重新出现在废墟中央,面色苍白约露憔悴,目光却明亮如星。

后来,她进入白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十几天不出。

专家们觉得,这种情况在宗教仪式中像是在与神明进行沟通,而那个少女,就是灵媒。

从此以后,联邦政府把伊塔城周围五十公里列为了飞行禁区,连卫星也不能掠过。

而驻扎在伊塔的三千士兵,从那时候起正式脱离联邦政府的掌控。

其实他们一直在悄悄地生着变化,只是没有伊塔城中的那十八个人明显。

他们越来越沉默寡言,身体越来越强悍,从未有一个人生病。十几年的光阴蹉跎,他们却连面容都没有一丝衰老的痕迹。

他们越来越像苦行的僧人,传说中的圣域守护者。

这是一支由三千个人组成的军队!

他们抛弃了维和部队的番号,不听调不听宣不接受检查,自成一统,给自己命名——神圣骑士团!

他们将防区扩大到五十公里外,家人朋友漂洋过海6续来此建立定居地,成为了一个国中之国。

联邦政府获取伊塔城信息的通道就此断裂,却不以为忤,甚至默许纵容这种形同造反的行径,依旧提供庞大的物资供应,精良的武器供应,外围的警戒与信息封锁。

这明显是一笔赔本的买卖,谁知道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童年的终结

望见遥远星空的长剑毁灭星系,遭遇类似神明的力量降临沙漠,十年之后地球联邦成立。

在华夏、美国、俄罗斯、英国、法国的鼎力斡旋下,没有经历流血冲突,和平过渡,相当于把“联合国”从空架子改造成了真正的实体政权。

曾经在纽约核爆炸中出现的婴儿虚影引了狂热崇拜,神子的传说应运而生。

四大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道教,对此均保持沉默。

但这个传说深入人心,影响力越来越大,许多小教派雨后春笋一般冒出,都宣称自己得到神谕,是神子在尘世的代言人。

事态演变到最后,连印度教主流罗摩教派也坐不住了,赶快抢注标签,郑重宣布神子即救世主,是大神毗湿奴的第十一个化身,其形象为坐飞船提光剑。本来毗湿奴的古老形象为一帅哥,骑白马执焰剑。但时代进步了,使用的工具自然水涨船高。

这一场信仰运动龙蛇混杂,泥沙俱下。有真信的,有假意的,有借题挥的,有浑水摸鱼的,有借机敛财的,有伺机暴动的……

两千多年前,有一个婴儿在伯利恒的马槽中诞生,名字叫耶稣。

他是第一个被历史确认的,行走于人间的神子!

在纽约核爆炸中显示了影像的婴儿,被认为会是第二个神子。

然而十年过去了,第二神子却没有显露一丁点存在感。所有公诸于众的“神迹”,均是编造出来的谎言,就连当初核爆炸中的虚影,也被证明是一种特殊的光学现象。

盛宴之后,杯盘狼藉;狂热过去,必遭冷场。

一个不能对人世间施加影响,更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神灵,终将被人们遗忘。

待地球联邦成立后,这股对神子的盲目崇拜更是遭遇到毁灭性打击。几乎所有小萝卜头“神子”教派都被定义为邪教,要不消亡,要不迁移到边远地区。

但极少数人,特别是站在人类金字塔尖上的那一部分人,并不这么认为。

在纽约核爆炸的一个月后,伊塔城出现了真正的“神迹”。而且就在那一天,华夏道门,尤其是神秘的修真门派,产生了强烈感应——天命之人降生。

什么叫“天命之人”?

顾名思义,即上天派出的承担了使命的人!

他可能是凡人,可能是神明的儿子,也可能本身即神明。无论他是什么,必然和一个至高至大至上的地方生联系,甚至于来自那个地方。

那个神秘的地方,在世俗中、在佛教道教中,在传说中,都有着同一个名字——天界!

楚汉争霸,泥腿子刘邦就弄出“斩白蛇起义”的神迹,称“天命所归”。他的对手项羽是世代贵族之后,本身就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不屑给自己贴金,也不信邪,在兵变乌江自刎前还大呼小叫:“不是大爷打不过那个老流氓,是上天要灭亡我。”

修真出世,寻找天命之人。时间上的巧合,不能不令世俗界的高层联想到伊塔城的神迹。而有着科学思维的他们,觉得“天命之人”的称呼太含混,于是第三个“神子”的称呼开始悄悄浮现。

在联邦政府的严厉打击之下,世俗中对第二神子的崇拜转入地下。但那些信众渐渐现,怎么和尚、道士寻找“天命之人”,政府却不管?再仔细一打听,靠,那不就是俺们的神子吗?诞生的时间不对?这太好办了呀,俺改,俺马上就改!

于是,在各方面文化的触碰之下,天命之人、第二神子、第三神子融合为一体,统称为“神子”,其身份愈扑朔迷离起来。

以往俯视尘寰的修真者纷纷出世,寻找神子只是一个引子。其实在之前,神秘的修真高层中就流传着“末世浩劫”的感应与警告。这其中,以鬼谷门圣女“凤舞九天”的预言最为精确和著名。

凤舞九天曾经游戏江湖,凡入圣的实力令武道中人折服。虽然惊鸿一现,也被好事者排为江湖“七杀”之,尊称“凤一”。不知道她修真者身份的江湖人传言,所谓的七杀其实只有六杀,凤一佼佼不群,独舞九天,非尘世中人。

七杀之中,只有凤一做过真正的杀手。后来的“七煞”在世俗口中演变成了“七杀”,很大部分缘由于此。

她只杀该杀的人,有时索取万金,有时又不取一文。死的大部分是恶霸贪官,偶尔几个名声不错的,想必另有不可告人的该死之处。

她是古往今来第一杀手,却从来没有亲自出过手。

那时候的江湖,无论黑道枭雄、白道高官、红道巨贾,但凡心中有点愧的,听到凤一的名字无不抖。上了她名单的人固然难逃一死,死因更是千奇百怪。

有的车祸,有的触电,有的溺水,还有人竟然被屋顶风吹落的花盆砸死,就没有一个死于明显的暗杀之中。

红顶商人胡东盐,听到凤一宣布他将被饿死的消息后哈哈大笑,没有想到几个月后胃癌突,不能进食。最后不堪忍受每天导流,自己拔掉了输液管,活生生饿死。

川西黑道的矮脚虎,腰上总缠一条金带,因为肚脐正是他的灶门死穴。但他也有个习惯,喜欢躺在浴缸中舒舒服服看电视,一边吃水果。其实,很多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习惯,但这一次却要了矮脚虎的命。那一天热水器出毛病,无巧不巧的是排风扇也出了问题,于是一氧化碳气体迅在室内弥漫。等矮脚虎惊觉不对时已浑身乏力,一身功夫排不上用场。他勉强从浴缸爬出,脚下一滑摔倒。水果拼盘中有一碟西瓜,是切成小块用牙签细细插着的那种。矮脚虎仆下时一根牙签正巧扎穿肚脐,无法动弹,活生生被一氧化碳毒死。

这些杀局精巧天成,很像普通事故。那时候的江湖,只要出了一点稀奇离谱的事情,大家就都堆在凤一身上,最后也搞不清真假。但有一件事情,华夏国家安全局可以确证她出手了,就是阮雄那件案子。

这家伙当时主管高公路的建设,肆无忌惮贪污,以用竹竿冒充防护桩,把秃山罩绿色塑料薄膜冒充草皮而闻名于世。他后来潜逃到敌对国家,受到英雄一般的待遇,影响极为恶劣。华夏政府无法引渡,把他绑架回来也困难重重。

国家安全局的李少石将军辗转联系上凤一,得到回话是次月必杀。到了次月十三号,阮雄出席当地新建公园的揭幕仪式。在公园正中有一座标志纪念碑,他要做的极简单,就是揭开蒙在碑上的幕布,并为碑身巨龙点上眼睛。事后才知道,在半年前建碑之时,碑身某一部分掺杂进了大量的氯酸钾。

氯酸钾是强氧化剂,混和还原剂就会生爆炸,而还原剂就是画在碑身上的那条银龙。银龙并非用银粉画成,使用了铝粉。建筑装饰为了节约资金,一直都这样使用,效果也差不多。只是铝粉暴露在空气中很容易被氧化,不能够像真正的银粉持久闪亮。

氧化剂,还原剂,要实现一场可控的大爆炸,只缺适当的温度和催剂了!

当地一直阴雨连绵,但是到了揭幕前几天,突然艳阳高照。

在民间风俗中,硫磺避邪,因此常混合了朱砂作颜料用。画龙点睛,阮雄使用的正是兑水后的朱砂和硫磺!

铝粉见水后热,硫分子迅渗透进了氯酸钾分子的晶格,产生相变。阳光持续照耀,碑身表面的温度早就极高,爆炸顷刻生。

事后来看,纪念碑就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大爆竹!

等阮雄得意洋洋点完睛,碑身迅有烟雾渗出,一声巨响被炸成两截。爆炸的当量和范围受到严格控制、精确计算,除了阮雄当场身亡以外,其他人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受伤。

奇怪的是,建碑之时阮雄还没有事潜逃,是谁预先埋下炸药?之后精确到极致的环环相扣,仿佛冥冥中有一只上帝之手在推动。

这个杀局天衣无缝,匪夷所思,几乎接近神迹,也是凡人能够布置的吗?

于是,传说中凤一的各种杀局,无论真假,都被华夏安全部门收集起来研究。最后得出结论,她游戏江湖,仿佛学生尝试一道道复杂习题的解法,以现在的条件去调整未来,将不可预测变为可知。就像仙人之手拨动琴弦,那美妙的声音却传入了遥远未来。

然而在修真界的高层之中,国安局的调查结论早已不是秘密。凤舞九天是鬼谷门中千年不出的奇才,是“天演”神术之集大成者,对未来细节的控制、预测甚至过了道门先贤袁天罡和李淳风。也正是因为她的存在,鬼谷门才名声日隆,逼近了六大级门派。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传说中兰心蕙质、高洁美丽的妙人儿,一般都会红颜薄命。传奇落幕,她做的最后一个预言惊天动地:辛巳年,天魔渡虚空至。

那是指2o61年,灭世浩劫将开启序幕。

不仅仅凤舞九天,一些得道高人也产生了对末世的玄妙感应,却模糊不清,只有她的预言最精确。修真界将这个预言严密封锁,只有少数大人物知道,后来又透露给了地球联邦。

凤舞九天自从做出了这个人类诞生以来最重要的预言后,耗尽了所有精力,就此香消玉殒。另有一说是她泄露天机,受到了天道无情的惩罚。耐人寻味的是,鬼谷门对这些纷纷扰扰的传言,保持沉默。

作为最早讨论银河中灭世长剑的七个顶级人物之一,无名是有资格知道凤一预言的。事实上,也正是因为那次会议,世俗界高层才开始站在人类命运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并促成了十年后地球联邦的成立。

可是作为一名严谨的科学家,无名对凤一的预言大不以为然。

先,若银心中真的存在一个级黑洞,那柄熄灭星辰的长剑只怕会被吞噬。就算侥幸穿过,黑洞变成了白洞,它抵达太阳系还需要漫长的光阴。其次,科学最重实证,对玄而又玄的八卦推背、踏罡步斗、天演神术等等,敬而远之。

远在地球联邦正式成立之前,英法美俄华五国就可能存在的末世浩劫,开始进行四个重要的合作计划,号称四天——天罗,天眼,天梭,天门。

天罗,是指在地球外围星域布下防御网。介于目前人类的科技水平和人力物力实在有点寒酸,连最近的邻居火星也未实现移民,这项太空计划更像一部力不从心的宏大幻想小说提纲,光撑起一个空壳子概念,其实并没有什么卵内容!

天眼,是指以华夏的“天眼”为核心,将全世界天文射电望远镜利用光纤联合成一个庞大阵列,实现前所未有的宇宙观测规模。这项计划的进程磕磕绊绊,估摸着到2o7o年还不一定能够实现。所以目前所说的“天眼”,就是位于华夏贵州深山里仿佛地球独眼的那一台级天文望远镜。

天梭,却广为人知津津乐道,指建造穿梭太空的载人宇宙飞船。这项计划的进展最为顺利,估计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天梭号就能飞向银河中心。

天罗、天眼、天梭全是公开的级项目,却只有金字塔尖的那一批人才知道,这是为了应对可能存在的末世浩劫。天罗是防御,天眼是侦查,天梭则是逃亡!

地球联邦成立之后,把与整个人类生死攸关的信息列为顶级机密。排在第一位的是那柄在银河中心“偶尔露峥嵘”的长剑,排在第二位的是圣城伊塔,排第三位的则是“天门计划”!

天门指打开时空之门,实现时间与空间的穿越,其实也是一项逃亡的计划。之所以严格保密,是因为存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与风险。先,打通时空壁垒在极小概率上有可能引时空湮灭,物质世界化为虚无。其次,就算门开了,门那边到底有什么?不得而知。有可能为躲避狼群,结果闯进了老虎窝。

天门,是人类科技最高峰!

是人类在所有手段都穷尽之后,最后一缕渺茫的希望。

突破时空的理论基本成熟,要实现却涉及到前所未有的海量计算与无比精确的过程控制,实非人力能及。所以,为了启动天门计划,地球上的顶级电脑专家汇聚日内瓦,耗时六年,在欧洲核子中心的地下深处制造出了一台“神级”电脑,运算度比著称于世的十大级计算机还快百万倍。华裔席科学家石伯元给这台电脑起了一个东方名字——瑶姬,即华夏传说中的巫山神女。

天文观测如考古,是一门实证的科学,作为顶级科学家的无名对“天门计划”执保留态度。在他看来,那些突破时空的理论都没有经过实证,玄而又玄,感觉同巫术妖法甚至凤一的“天演”差不多,非常不靠谱!

岁月匆匆,又是一十四年过去了。无名白如银,垂垂老矣!

自从地球联邦成立之后,社会又呈现了繁荣的迹象。在华夏,古老强大的修真者纷纷出世了。但他们并不热衷权力,所以尽管引了一系列问题,与联邦高层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在某些方面甚至存在合作。

林林总总,无名都约微知晓,毫无兴趣,只是恪守监视星空的本分与责任。

这一年的秋天,天眼按惯例扫过太阳系外时,星空依旧。但是无名敏锐地感觉到,星光有一点点不对头,出现了微小偏折。

无名并没有放过这个在“天眼”误差范围内允许的异常,通过深入计算之后大吃一惊。他确定,有巨大的质量正在穿越空间!

这好比,深水之中有大鱼游过,水面上泛起了几乎不可觉察的涟漪。

他不可置信地把计算出来的轨迹同十多年前的“灭世长剑”连接起来,唰——电脑屏幕出现了一条直线,终点正是太阳!

那一刻,无神论者无名感觉有一个不可揣测的级生命立在宇宙之中,浩瀚无垠的银河系在其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细菌培养皿。那柄长剑刺穿银河指向太阳,就像幽冷的金属探针刺穿一个个微细液泡!

或许,穿越空间的力量同灭世长剑并没有直接联系。

或许,连太阳也不是终极目的,人家只是路过而已。

但无论如何,地球距离大毁灭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年了,而非原来以为的几万年!

浑身冷的无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凤一的预言,辛巳年,天魔渡虚空至!

时间,完全正确!

方式,完全正确!

在反复确认之后,无名封存了“天眼”的这一段星空观察记录,将保密级别提至顶格。下一个开启的人,必须得到联邦大总统的授权。他删掉了推演计算,甚至把工作电脑的硬盘也烧毁了,匆匆叫人安排车辆出山。

这一次,他并没有像十四年前那样,先电话通知联邦总统。

地球上的人类就像蹒跚学步的孩子,目光看到了远处,却不理解不明白,连脚步没有越过自家篱笆墙,自卫能力更是脆弱得可怜。面对可以穿越星空的强大力量,就像家门外来了一群彪悍的匪徒,能够做什么?

彤云密布,风雨将至,护卫队伍紧急集合。

在登车之前,失魂落魄的无名挥退了左右,久久仰望“天眼”巨大无朋的球形反射面,精密复杂如森林一般的钢索结构,沉默不语。

人类引以为傲的灿烂文明,不过是孩子在沙滩上堆砌的城堡。当海啸扑过之后,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地球的童年,真的要终结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谁在乎

潮水退后的海滩,许多小鱼儿搁浅水洼,在烈日暴晒下奄奄一息。一个少年沿着遥无尽头的海岸线慢慢行走,将它们小心地拾起丢入大海。

有人善意地提醒:“太多了,你不可能救得了。况且,谁会在乎呢?”

少年拾起一条鱼儿投向大海,道:“这一条在乎!”

他又弯腰拾起另外一条,道:“这一条也在乎!”

满江红就是这个少年。

那一天从下午到子夜,除了短暂休息数次外,龙天都在不停地叙说,根本不容满江红插一句话,似乎要将平生所学填鸭子一般统统灌注给他。潮声浩荡,月上中天,老人家的精力越来越不济,常说着说着就断了话头,再续起时却是另外一件事了。或者一件东西车轱辘一般说了好几遍,也没有觉察。

毕竟时间有限,龙天只能在武道与修真方面稍微点拨,告诉一些法术、法阵、法器、符箓等等的基础与窍门,完整地传授了“神龙九转”的功法,还有一半则是关于各门各派和地球联邦的隐秘,局势分析,末世来临后的可能性。

满江红支棱耳朵,当听到“星空长剑”、“白塔出世”时,激动得浑身颤抖!再听到瑶姬就是地球上唯一的神级电脑时,反应便没有那么剧烈了。待后来听到“天门计划”、“天魔渡虚空”,他早有了心理准备,只微微点点头,心道,果然如此!

他最想问的两件事情,生怕触犯忌讳,又羞涩忸怩,始终无法说出口。

一件是“神女一剑断天门”,另外一件则与“龙族圣女”相关。在研究院隐约听闻,冰灵极可能成为龙族的圣女,他心里很是不安,忧心忡忡。以少年人不算浅陋的认知,凡圣女必然不食人间烟火,断绝七情六欲。冰灵要是成为这样的……可怎么得了?

但龙天对龙族,从头到尾只字不提。

老人家不鼓励,说你大胆地往前走,去追我的宝贝孙女儿吧,扯我的大旗;也不恐吓,说你要是敢再靠近她,就打断你的腿!相反,他对满江红和玉笥岛目前的现状进行了详尽分析。

南海派的高端与中层损失惨重,以目前实力很难在六大级修真门派中立足了,再加上凤舞九天预测的末世将临,最好方针是收集资源后从大6回撤,避免同世俗界及其它门派大动干戈。在这种情况下,玉笥岛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鸡肋!

毕竟这里是废弃之地,缺乏资源,一点点灵脉仅够维持小型法阵。有可能派人来杀光全岛,以毁灭证据;有可能放弃,任岛上的囚犯饿死病死,狂而死。到底如何做,取决于其内部决策,也取决于末世来临的快慢。但天尸对南海派还存在渺茫的利用价值,所以近期应该会派人登岛查看。龙天计划在今夜震塌地宫,把自己深埋进炼尸之地。

满江红拼命听拼命记,同时脑子还高运转,在归纳在推理,好像两架并驾齐驱的马车风驰电掣。甚至在听到南海派“炼制天尸”非常像山寨版的“神龙九转”时,一瞬间便完成了大胆的过程演绎。

从“紫府”里面周癫留下的记录看,他在去往巫山、桃都、昆仑后,就没有回来。唯一知道行程的只有建文帝,想必数年后去找他,偷偷上巫山(也只能偷偷去,永乐大帝正瞪大了牛眼睛满天下瞅呢),剽窃了不完整的“神龙九转”功法,吃了大亏,恨恨而归,由此同龙族结下深仇。

像这样的演绎一闪而逝,层出不穷。他在记忆的同时,脑海始终盘旋着两个念头,一个是如何救下龙天。他没有能力突破杀气腾腾的“月轮”,也没有办法治好龙天,而且成就“天尸”对老人来说似乎并不坏,所以第一个念头喟然放弃。

第二个念头则是,如何救下玉笥岛上的众人。

老人家阅尽人世沧桑,对少年郎的小心思一眼看透,严厉告诫道:无论如何,你不可能救下岛上的人;你这副小身板放在俗世之中勉强人模狗样,可若想同南海派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较量,那就是个渣,不要干螳臂当车的蠢事。更何况,你肩负着全人类的重大使命,岂容闪失!

他对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将“无名”的话迅传回地球联邦。立即启动末世计划,“天梭号”必须在今年射。同以前定下飞往银心处人马座的线路不同,天梭号应该垂直逃出银河系这个大圆盘,否则便会迎头撞上那股穿越空间的强大力量,或者会因为逃不远波及。

要快,一定要快,一定要更快!

知识、信息就是力量!一席倾听之后,满江红知道了许多,也强大了许多!

他初步通晓了阵法的运用,知道龙天逼入自己体内的磅礴灵气绝大部分来自“月轮”;他明白了武道与修真的一些常识,像武道模仿修真谈“真气”,就很有一点腆着脸拔高自己的意思。其实武道所炼之气根本不叫真气,只能叫“内气”,因为太斑驳不纯了;比方说江湖中玄之又玄的“传功之法”,将一个人的内气传给他人,其实是根本不存在的。先,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修炼方法有差异,导致内气性质不一样,正如苏菜会甜、湘菜会辣、川菜会麻、鲁菜会咸。他人内气传入后,短时间里可以激身体潜能,但受功之人能否吸收就大有问题。正如一个营养缺乏之人,适量输入葡萄糖固然有益,可剂量输入绝对有性命之忧。其次,身体会对异种气息进行排斥,就算一时不出乱子,长久必埋隐患。

满江红却是一个特例,自身毫无内气,好像白纸一张。龙天强行灌入的是“月轮”阵法过滤之后精纯至极的灵气,又煞费苦心帮助他凝聚“龙魂”,很有一点拔苗助长的意思。非常明显,老人家想为少年人在末世生存多准备一点筹码,却不知道对方比他想象中走得更远。非但成就了空灵之体,灵能输出功率大幅增加堪与炼气高人一战,更在身体里面形成了可以炼化各种内气、真气、元气、灵气、煞气的“熔炉”!

少年人甚至知道,无论在世俗界还是修真界的高层之中,对“末世”之说只有极少部分人相信。出于利益纠葛,其中又划分为复杂至极的鹰派、鸽派、逍遥派等等。研究院中秋晚会从天降下燃烧-弹的直升飞机,龙天分析可能来自军方的少壮鹰派,目的是挑起世俗界同修真界的大战,将修真势力驱逐出去。在昆仑山,地球联邦与仙人谷尝试探测传说中的“天宫”。修真界认为那里有通往“天界”的传送法阵,而科学界则认为存在一扇时空之门!

他还知道了好多好多大事情,好多好多大机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满脑袋转悠的还是一件小小事——如何救下玉笥岛上的众人!

他就像在海滩上徒劳地拾起一条条搁浅小鱼投向大海的少年,悲哀地知道自己并不是救世主。可是,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

有一千一万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在命令他快点离开,可是,他做不到!

不离开,又能如何?

凤舞九天警告,渡虚空而至的将是魔!少年人心存侥幸,一厢情愿地天真认为,魔就未必不好吧!像那个传说中屡败屡战,被上帝折断翅膀打落尘埃也绝不屈服的天魔,还是俺的偶像呢!如果注定世界毁灭,地球联邦和修真界联手也会拯救不了。可只要自己离开,这一岛的人必死无疑!就算没被南海派杀死,也会精神错乱疯死。

春春是一场错过的盛宴,一场仓促的篝火。

然而,少年人背负沉重如山的包袱站立在青春门前,见到的却是残羹灰烬,血色黄昏,修罗地狱正徐徐展开,哭嚎盈耳!

隔着清幽幽的“月轮”,龙天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绪低落,沉默半晌,怜惜道:“别想太多,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去吧!”

这一句话同之前表达的意思自相矛盾,而且,他始终没有要求他誓保证,也没有问他需要什么资源,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少年鼻子一酸,恭恭敬敬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爷爷……”

老人一愣,继而叹息道:“在末世,文明崩溃,秩序混乱,人性之恶缺乏了道德和律法的压制,会**裸暴露出来,会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你不要那样子,但是心肠必须硬起来,有时候为了救人,必须杀人!对魔的警惕人人都有,对人的警惕,你还差得太远太远。”

……

夜半,全岛震动。

隆隆巨响似天穹塌裂,灰尘碎石如雪花冰雹一般簌簌而落,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硫磺石灰味道。

莫不是地龙翻身了?惊恐欲绝的岛民们乱哄哄奔出房屋,在野地里与蚊虫较量了一宿。天明时分,众人打着哈欠,脸不洗口未漱,扶老携幼呼朋引伴,踏着露水青草野花聚往声响之处探个究竟。一看之下,眼珠子差点瞪掉,下巴颌差点脱臼。

只见,万蛇谷后那一座全岛最高的山峰崩塌了小半截,漫山遍野花花绿绿的蛇群蜿蜒涌出。

然后……集体呆若木鸡,不敢跑动言语。

迎着黎明的光辉,披着锦缎似的薄雾——孩子心中的仙灵,少女梦中的情人,众人口中的妖魔,盘旋海岛上空的杀神幽魂——从金鳞一般闪烁的海水中冉冉升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见笑

满江红潜回紫府思索了好半夜,并没有按照龙天的意愿迅离开。

人初生时,是嗷嗷待哺的婴幼期,然后经历懵懂的童年、敏感的少年,方渐渐步入成熟。成年人与未成年人最大的区别是,开始有了独立的思想。无论幼稚也罢,荒诞也罢,总之不会盲从,会按照自己的意愿与目标行事。这种区分的方式,并非以年龄为准。有的人就算白苍苍,依旧浑浑噩噩地活着,跟一棵大白菜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满江红若想要拯救玉笥岛上的众人,面对的将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先,他无法单挑南海派。这完全不是一个层级上的力量对比,就算老虎打盹了也搞不掂。

其次,他没办法取巧,伪装成癫仙人的传人去命令南海派弃岛。甭说周癫这个大穷鬼没留下一丁点信物,就算有,只怕产生不了什么威力。要知道修真者虽然避世,多多少少也受到现代气息的熏陶。你掏出一件八百年前的老祖宗旧物,就想使唤偌大一个教派,做梦!

这一些美好的想法,终归存在着渺茫希望。真正令人绝望的是,退一万步南海派弃岛,岛上的人也会狂。被破坏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恢复原样,除非时光倒流。岛上人的意识遭到破坏,已经回不去了。对于此,救人心切的满江红做不到,始作俑者南海派做不到,修真界做不到,科学界做不到,大罗金仙也做不到。

然而,少年人还是不死心。大部分岛民朝三暮四,他不介意;小部分岛民死心塌地,他记在心里。还有那些被他摩顶赐福的孩子,抱在怀里香香的、软软的,纯真而亲昵,他如何能够抛弃!

待他面孔冷肃地走上了沙滩,恶虎寨众匪急匆匆上前迎接。

“啊呀”,一声惊喜尖叫从最偏远处传出,站立在山坡上的众人急忙回头,便看见林四娘家的女子掩面疾走。原来如歌猛地醒起,自己蓬头垢面,还没有刷牙洗脸梳妆呢,可怎生见人!

“啊……”

又一声短促惊呼,一条窈窕的身影掩∮∮,口遮面从人群中挤出,慌慌张张也朝山下奔去,却是柳家的二妮子柳菲絮。

切……众人鄙夷地撇了撇嘴。人家如歌是望见了情郎高兴,赶快回家梳洗打扮。你这丫头,八竿子打不着也叫唤个啥咧,慌慌张张跟有一只鬼在背后追似的!

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开始寻找形形色色理由开溜,男人们面面相觑,却不肯就此散了。眼见这妖魔般的“杀神”消失三天之后突然出现,恐怕岛上人的命运将在今天决定,可不敢错过了。再说,咱们不靠太近,有啥事儿撒丫子就跑,日后朝廷责问也落不下什么把柄。

男人们没精打采地迤逦下山,分成几路汇往如歌家的村子。

万蛇谷的蛇群只漫过一个山头就停止了前进,聪明地知道外边是很凶险滴!没有了瘴气的庇护,极可能会变成一碗蛇羹。

满江红快步进了山口,冷冷瞅了瞅在路旁整齐排列成两行的匪徒,也不说话,径直朝如歌家走去。那皱眉抿唇白中泛青的脸色,瞧在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眼中,端的是杀气腾腾,生人勿近!

林四娘在家守着痴痴呆呆的如画,并没有在清晨跟随众人去海岛东边看热闹。她瞧着凶神恶煞的“女婿”逼近,方从堂屋里探出半个身子嚷嚷,却被如歌坚决地顶了回去。

妙龄女子神情平静,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转身款款步入院中,惊跌了一地的眼睛。这才多大一点工夫呀,她就净面敷粉点唇,换上崭新的衣服和鞋袜,把头梳理齐整,好像盛装游春的丽人。

柳菲絮躲在自家菜园子角落里的一颗歪脖子树下,弯腰扒开篱笆缝隙往下方瞅,紧绷着的浑圆臀部高高撅起,把裙子撑开好似一把大花伞,散着浓郁的蓬勃的春天气息。

她听到了自家父母在前院的细碎低语,看到三五成群的岛民归家,却都不进屋,或站立路旁或呆坐院中,偶尔交谈也都压低了声音,均紧张地注视着如歌家的方向。恶虎寨的匪徒挺胸凸肚,在如歌家前面的道路旁排列成了上下两条线,却不靠近。在中心位置,满江红正同如歌隔着篱笆墙说话。

她见到,少年郎突然笑颜逐开、手舞足蹈,心里瞬间酸楚苦涩,泪水便不争气地流下了,急忙蹲下用手掌捂住嘴巴以防呜咽出声。为什么,你一见她就笑,有说不完的话儿,却从来不肯正眼瞅我!

在满江红如天神临凡一般初上岛时,大姑娘小媳妇们毫不掩饰她们的爱慕,家里父母或者丈夫并不斥责,反觉得面上倍有荣光。后来,满江红迟迟没有拯救大伙儿的举动,而朝廷巡岛的日子又在逼近,这股热潮便悄悄冷了。待到花戎同如画疯狂,众人对他的拥戴逆转成了畏惧,再也没有哪位姑娘敢公开表露爱意,只除了如歌同柳菲絮。

对如歌的情况,大伙都好理解一点,毕竟人家有宿缘;可柳家二妮子也这般疯魔,大伙儿毫不掩饰轻蔑。柳菲絮又是一个高傲的性子,毫不理会飞短流长急赤白脸,偌大年龄也不出嫁,满岛青年竟然没一个她瞧得起的,更令岛民们无端生出愤怒来,丫凭什么如此!所以,甭管满江红封神还是成魔,岛民对如歌还是心存一份怜悯的。而对柳菲絮,则抱着**裸看笑话的心态。

柳菲絮由于距离比较远,听不到满江红和如歌在说些什么,否则便不会那么难受。隔得近的岛民竖起耳朵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虽然惘然不懂,却也听得出二人的言语并不客气。

……

“你是不是早就醒了?”少年人的声音非常焦躁,丝毫不含柔情蜜意。

女子闻言低垂了头,笋尖儿一般的绣鞋无意识碾动着,默默无语。

“戎哥疯了的那一天,你说我如果被他打死,他就再也醒不来。我那时候就猜测,你可能醒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倒是说话呀!”

少年的声调拔高,语气越来越严厉。

女子的眼泪几乎涌出,仰面哽咽道:“我……我醒了又怎样?我不要做回晶晶,我就是如歌……你就知道对我凶,老是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这一回,轮到少年目瞪口呆了,十数秒后突然爆出震天般惊喜的叫声,在原地连翻了好几个筋斗。

“啊……哦呵……你记起来了?你醒了,原来真的醒了……我就知道……是不是在治好毒蛇咬伤以后醒来的?从那以后,你的眼神清澈了许多……”

女子呆呆地看着心上人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伸出手背拭去眼角一滴泪珠,“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嗔道:“傻帽!”

“快跟我走……先去救戎哥,再救水月和追命。”

“水月是谁?”

“你妹妹!”

“你要干嘛?你有多少血,救得回几个人……哎呦,等等我!”

……

满江红猜测,自己的鲜血能够恢复一个人的清醒意识,貌似比清风舟的“镇魂”还牛逼。其实,真相远非如此。他并不知道在南澳小镇一场大战之后,只几滴鲜血溅出,那里便虫蚁绝迹;海底的阴魂小黑,正是被他鲜血里的气息融成了一架骨骼标本。

他着手进行自己的计划,反正死马权当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

制服肖平等人,抢回花戎,对满江红而言轻而易举。

夜晚,恶虎寨大厅点起了十几盏油灯,亮如白昼。肖平等人一开始还杀猪般叫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满江红听得烦躁,叫人捆绑结实,统统塞上嘴巴,丢进小黑屋。

他命令孟广带一队人守在厅外,赵六几个则在寨外巡逻,然后“哐当”关闭了大门。厅里面,花戎躺在竹床上昏迷不醒,案板上搁一把用酒水消过毒的短刀和一个青瓷小碗,架子上摆放着热水与干净毛巾。

“等一下,你先要多喝点水。”如歌提醒道。

“你以为在卖牛奶呀,还要兑水!”满江红不高兴地回话。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喝一点盐水加红糖,身体才恢复快。总不成等他们几个好了你又倒下,叫他们再割血还你吧。”如歌气哼哼一扭头。

“嗯,也好。”满江红开门,吩咐孟广去找点开水、食盐和红糖来。

右臂残废的山寨三当家飞快地扫一眼案板上明晃晃的短刀,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匆匆而去。

喝过盐糖水,紧闭大门,满江红抓起短刀朝手腕割去。

花戎被灌入一碗鲜血,夜半时分醒来后,挣扎而起,踉踉跄跄奔出屋去。满江红急忙叫孟广跟随,并不怎么担心。花戎的性情豁达,绝不至于精神崩溃或者去寻短见。像这种情形,也是满江红早就预计到的。想必花戎回忆起好兄弟李铁在自己面前被活生生打死,心中苦闷难受,需要好好宣泄一下。

果然片刻之后,从李铁被烧成灰的海滩上传出了凄厉嚎叫,久久不歇。

虽然满江红觉得身体完全承受得了,可拗不过如歌,只好歇半宿后再救追命。

这厮没有精神混乱,醒来比花戎快许多。见到满江红后只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一扭头看到了如歌,脸上腾地飞起两朵“红云”。这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满江红纳闷地瞅着,心里稀奇无比。靠,你丫黑成这副模样,居然也能够红脸?

水月在黄昏时候醒转,却木偶一般躺着,泪水无声地打湿了枕头,眼神空洞。明明她的身体在这里,思想却仿佛在另外一个国度飘浮。

满江红急得很,以为效果不明显,还要割血“加大剂量”。如歌匆匆把他拽到一旁,指了指自己胸口道,心病!

听完如歌的叙说,满江红明白了。这小妮子爱恋着云飞,知道真相后,二人便再也没有了可能。女儿家的伤感,看来只有靠时间慢慢消磨了。

而水月在随后的日子里,渐渐行动如常,性情却大变。她再也不是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了,沉默寡言,看人看物的眼神明显有着疏离感。

满江红瞧在眼里,没有多加理会,因为他有太多太重要的事情做。光阴的指针滴答滴答飞旋,像是老虎在身后猛追。

关于“天魔渡虚空”,他也只告诉了花戎和追命。

他总觉得,若天塌下来,男人应当挺身而出。能够瞒一阵,让女人和孩子远离恐慌,享受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也是好的。

他重新现身后的第三天,岛民们现沙滩旁的山崖上,成群结队的海鸥盘旋飞舞,煞是奇怪。u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为君狂

第三天夜里,恶虎寨一众匪徒由肖平、孟广、赵六几个带队,去村子里面挨家挨户通知。满江红少侠乃仙人转世,将显灵颁布天庭谕旨。老少爷们老幼妇孺,明天早晨在太阳没出来前,统统一个不拉地在海滩上等着。

咋地,您不想去?

匪徒们这回可没有给好嘴脸看,瞬间就恢复了“白起时代”的凶恶嚣张,一刀先把树墩子劈成两半,瞪大牛眼骂道:直娘贼,给脸不要脸,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去,小的去还不成么!

所以第四天,当东边天际刚刚露出鱼肚白时,岛民们早已经聚拢到了山崖下的沙滩上,只除了林四娘一家没来。匪徒们面对山崖用石块垒起了一个简陋的祭坛,香炉里三根粗如儿臂的高香袅袅燃起轻烟,随风吹拂,芬芳四溢,颇有凝神静气之效。

花戎标枪一般挺立在最前面,肖平、孟广、赵六表情严肃地站在其后五步外,十几步外则是黑压压的岛民。“陈秀才”厮混在人群之中,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状,绘声绘色对边上人讲述一不小心看到的满少侠“神迹”,吓得他们一惊一乍。

众匪徒轻手轻脚忙前忙后,散布在外围维护秩序,还有人从怀里掏出糖块去止住小儿啼哭。自从满江红现身、花戎清醒后,山寨的凝聚力空前统一,大伙又感觉有了奔头,小腿肚子跑抽筋了也不觉得累。

岛民们有了昨夜的先入为主,均安静地等候着,在庄重神秘的气氛中渐渐产生了虔诚的感觉,轻微的幻觉。不说别的,今日的山崖大不一样,怎招来如此多的海鸟?在海浪永不停歇的拍打声中,海鸥的鸣叫显得格外嘹亮悠远。另外,今儿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嗅着心旷神怡,连身子骨都感觉轻飘飘了。

待一轮红日跃出东海,给山崖上绿茸茸的花草树木镀上了金边。山崖上的鸟群冲天而起,复又向下折回,尾相衔,竟然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仿佛虚空之中凝聚出了一扇庞大的月亮拱门。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在一瞬间,岛民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活生生光鲜鲜的“仙人”便凌空出现在了“月亮门”中。

花戎推金山倒玉柱,纳头就拜,运足丹田之气道:“叩见仙人!”

肖平、孟广、赵六则倒吸了一口凉气,带领众匪徒齐刷刷跪倒磕头,喊道:“叩见仙人”!

岛民们一开始给吓呆住了,又看见一干匪徒纷纷做了表率,也跟着乱哄哄跪地叫嚷。

只见那“仙人”足踏祥云,虚立空中,一袭天青色道袍,左手平托一管紫金箫,腰间缀着一只小花篮一面小渔鼓,面如冠玉,可不就是“林四娘家的女婿”满江红!

众人是从下方眯起眼睛往上面瞅的,瞧得不太真切。如果在崖顶近距离平视过去,就会现,满江红背在身后藏在宽大道袍中的右手紧握着一根四尺多长的铁钎,牢牢地斜插在崖头之上,那副模样真如一个斜插在竹竿上随风飘荡的稻草人,滑稽得很。紫金箫呢,无非是一根竹管子凃抹上紫金颜色,胡乱钻几个洞,末端系上红丝带,请他放肆吹恐怕也吹不出啥好听的曲儿。小小竹篮歪七扭八,工艺之粗糙真心不敢恭维,出自如歌大小姐的纤纤巧手。别在腰间仿佛拨浪鼓的小小渔鼓就像模像样多了,真真切切就是一只小孩玩耍的拨浪鼓!

但是远远遥观的众人看不到这些细节,这一幕场景带给他们的震撼还是巨大的。试想除了仙人,谁能够凌空而立?

历朝历代以来,起事者在势弱之时,多装神弄鬼以推波助澜。像秦末,陈胜吴广起义时装狐狸叫,在鱼肚子里塞一块写有“陈胜王”的帕子;像元末,红巾军起义前在黄河里埋一个独眼石人,以呼应童谣“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可这些辅助的手段非常简单粗糙,相对满江红现在搞出的这一幕那是小巫见大巫!

在花戎、追命、水月都醒转之后,满江红曾经提出,是不是再放一点血救醒花戎的几个国安局部下,毕竟扬帆出海缺乏人手。哪里知道上一刻还温柔可亲的如歌立马粉面含煞,霍然站起,摔门而出,水月赶紧去追。“哐当”一声门响,追命端茶杯的手吓得一哆嗦,花戎低垂着大脑瓜尴尬不已。如歌大小姐的忌讳,谁还敢提?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满江红苦笑不已,其实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血液并不是真龙之血,绝无可能让被破坏的意识恢复如初。人类的大脑精密无比,纵然有自我修复的功能,但一点点破坏也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像目前,虽然如歌她们清醒了,可一些后遗症也开始显现,比方说花戎的间歇头痛,追命的偶尔断片,水月的性情大变。就连如歌,也渐渐有向张牙舞爪的“母老虎”转化趋势。思前想后,他放低了要求,觉得只要一个人恢复本来意识,知道了自己是谁,那就很好。变呀变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一个人从少年到白头,连组成身体的物质都要换了好几遍呢。

然而,把他的血液放光,也救不下一岛的人!

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先甭去管这些人清醒不清醒了,性命最重要,当务之急是制止住岛上漫延的狂趋势。

岛民们为什么开始狂?是因为南海派种下的心神控制松动,新旧印痕以及虚幻的记忆逐渐混淆。满江红尽管在紫府中学到一些基础理论,但是缺乏运用手法,不敢冒险去解开禁制,也没有那么强悍的精力那么充裕的时间去救治整整一岛的人。又想到末世将临,岛上的人如果能够在这个“梦幻桃源”里好好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大幸事。

于是,他另辟蹊径。

南海派以“君权”虚构了一个大明王朝,对心神的控制并不牢固。华夏几千年来君权至上,比君权影响力更大的则是“神权”,所谓“君权神授”,那本来就是盘踞于许多人内心深处的信仰。

所以,满江红干脆不去破解南海派的心神控制了,另辟蹊径“装神”,期待以更强大的“神权”压制松动的“君权”。

装神是一门技术活,计划、步骤、氛围与细节都非常重要。

那么,装谁呢?

先,必须是耳熟能详老少咸宜男女通杀的神仙类型!你对一个山里人谈“妈祖”,或者对非洲人谈“吕洞宾”,纯粹自找没趣。其次,他应当有一定级别,具备一定的威慑力。尽管四海茫茫,龙王爷却第一个被排除。因为丫实在窝囊得很,老被欺负。而且对天庭而言,丫也就是一乡镇小干部!

哪吒太小,吕洞宾太老,以十八岁满江红的条件,装神的选应当是“二郎显圣真君”。三只眼好办,画就是了。可道具缺乏呀,甭说三尖两刃刀、哮天犬,连盔甲也找不到一副,总不能叫玉树临风英气逼人风流倜傥的二郎神光膀子吧!

选来选去,最后八仙中的“韩湘子”同“蓝采和”中了标。韩湘子因为在天庭中担任了公务员得到加分,散仙蓝采和不幸落榜。

清风徐来,黛青色的天空中,由一群群海鸥尾衔接组成“月亮门”呼啦啦散开,一众鸟儿叽叽喳喳乱叫着,兴高采烈重新飞落崖头。而远处,更多的海鸟贴着浪花飞掠,似乎听到了盛宴的召唤,在急急忙忙赶场子。

满江红的额头上沁出一圈细密的汗珠,偷偷长吁了一口气。

月亮粑粑的,为了营造出场的神秘氛围和震撼气势,小爷可是在崖顶暴晒,喂了整整一天海鸥呀,一整天!小爷吊在空中舒服么?需要用真气维系脚下这一大团水蒸汽,需要用气场引导这些鸟儿飞翔,偶尔还需要用乱七八糟的“鸟语”纠正其野蛮行为,叫它们不要在小爷的头顶上拉屎,容易么?

选择早晨人们还不太清醒的时候,利用逆光效果生成一个模模糊糊的光辉形象,三柱香里掺杂了不少致幻和镇定的药材,小爷又释放真气改善空气质量,戎哥带领众匪徒胡萝卜加大棒地一通乱搞,看来效果挺不错,场面被震慑住了。

得,赶紧进行下一步吧,小爷快撑不住了。

诚惶诚恐的岛民们望见鸟群飞散,祥云袅袅消失,那“仙人”竟然一步一步从虚空中走下!

这也是没有办法,满江红同学功力不够,距离太远不利于他精神力量的施展。

“嗵”,沉闷空洞的声响传出,像是踏在了木头阶梯之上。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虚空之中哪有楼梯?况且,仙人飞下来多省事,还要一步步地走下?

但这些疑惑只一闪而逝,心驰魂移的岛民们很快自己寻找到了理由。想那仙人行事,岂是凡人能够揣度的,其中必有玄机。甚至有机灵鬼开始细数仙人踏下了多少级阶梯,以便日后参详。深奥呀,这里面学问大着呢。想那周文王为姜太公拉车八百步,大周朝便享国运八百年,可不是一般好耍的!

满江红每踏下一步,始终藏在身后的右手便把铁钎飞快地一抽一插,配合得天衣无缝。至于“嗵嗵”之声,则是由他口中出,以掩饰铁钎插入砂土的“嚓嚓”响动。

“朱叔叔当初教我口技,是指望有一天没饭吃了还可以去街头卖艺。没想到小爷第一次运用,居然是装神仙,简直吊炸天!”回想到这一节,少年郎不禁有点小小得意。

那“仙人”一步一步垂直走下,降落到悬崖中段才停止,舌绽春雷: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哈哈哈,吾,韩湘子是也!”

嗯,神仙那么多,自报家门很重要,要不然大伙会没有深刻印象。

这两句诗文流传甚广,出自唐代的《韩仙传》。说韩湘子从小学道,想度化他的叔叔韩愈。有一天韩愈开party,湘子赴宴,在一盆泥土中变出两朵花,花瓣上写有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这个土老帽不懂,后来被贬,过秦岭经蓝关时正好大雪,马走不动,方才领悟。

花戎领头再拜,五体投地连磕三个响头,口中大呼:“叩见普济仙人!”

其实韩湘子有一个长长的封号,叫做“开元演法大阐教化普济仙”。可是满江红记不全了,手边又没有道藏可查,更何况这么一长串咕噜名字花戎哥哥怎么也念不顺口。得,干脆截一个稀里糊涂的小尾巴,反正意思到了就行。虽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可也不能忽略。因为有封号,便意味韩湘子是天庭的正式公务员,可以代表天庭说话表态,同散仙蓝采和只能代表个人大不一样。

“尔等囚居海岛,吾奉玉帝之名前来赦免,让尔等从此恢复自由身!”

这一段话推敲起来破绽挺多,满江红也顾不得了,先抛出一根巨大的胡萝卜制造惊喜,剩下的空白让岛民自圆其说去。

轰,下边顿时炸开了锅!

哭的哭,笑的笑,闹的闹,叫的叫……泪飞顿作倾盆!

如梦魇一般压在所有岛民心头的,不就是罪囚之身吗?没有自由,随时都可能被朝廷像小白鼠一般灭了,岂是正常人过的日子!

在山一般沉重的忧愁被轻轻揭去后,众人歇斯底里泄了一通,脑子渐渐清明了一些,对“仙人”的敬仰又深了一分。有一些聪明人甚至想到,由玉帝赦免可比皇帝赦免牛逼得多,是不是我等还有可能上天……

三分之一柱香后,人群渐次安静了,均包含热泪仰望,紧张等待“仙人”的下文。

“……天魔临世,神州6沉,大明朝廷不复存在……玉帝赐吾金书金牌、缩地花篮、冲天渔鼓,以拯救人间,惩恶扬善……”

在正式的宣告之后,满江红还啰嗦了几句,无非是大海之外魔怪肆虐,所以大伙最好乖乖地呆在岛上,若是望见不明人物逼近,千万要先躲起来……

言多必失,点到为止!

“仙人”的话音方才停歇,花戎就立刻带领大家磕头,山呼海啸一般大喊:“叩谢普济仙人”。

“哈哈哈……”

“仙人”爆出震耳欲聋的畅快大笑,趁着众人伏地低头的一瞬间,一声大喝:“吾去也!”

众人抬起头,惊见悬崖中段的岩石迸裂,灰尘弥漫,哪里还有仙人的身影。

这一出古典装神话剧经过五人小组反复推敲,精心设计,满江红同学兢兢业业演出,终于完美地谢幕了,受到全体岛民的一致好评。

闪亮登场,神秘退场。最难掌控的其实是最后收官阶段,仙人如何回去。他总不能像稻草人一般挂在空中等岛民散开吧,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地爬回崖头或者老老实实跌落,只能够像传说中那样,凭空遁去!

可是,满江红同学道行不深,做不到呀!那怎么办?就只能投机取巧制造视觉暂离的空隙,以惊人度模拟出一个差不多的效果。

崖头之上,海鸟群惊飞,再次冲天而起,盘旋空中。

某人一身湿透,像一条软不拉叽的虫子趴在崖顶的草丛里。他体力消耗巨大,尤其最后一脚蹬塌岩石窜回,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精神消耗更大,每一句话都伴随着强大的精神之力辐射而出,深深地烙入了每个人的心中,相当于一次催眠好几百人!

月亮粑粑的,演出终于结束了!

某人伸出舌头,像狗一样喘着粗气。

悬崖下持续喧闹了一阵子,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一道女子凄婉的歌声飘上崖头。

“……仙人一曲别离殇,舞尽天涯为君狂……”

啊,这都什么情况?小曲儿唱得这么肝肠寸断,难道真的以为以为天人永诀,我一去天庭再也不回来?

某人诧异地匍匐爬到悬崖边沿,小心翼翼往下方瞧。

只见一个女子杏眼桃腮,身段高挑窈窕,金纱披身莲花镶裙,在人群中轻舞飞扬,却不是柳菲絮还有谁?

糟糕,如果柳家二妮子继续又唱又跳的话,麻烦可大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神秘气氛会被她破坏殆尽,把一个好端端的庄严道场变成热闹歌舞场。

柳家父母急忙去拉扯女儿,众人或推搡或抢白或谩骂,场面一片混乱。

这时,只见花戎戟指断喝:“这小妮子疯了,给我拿下!”

几名匪徒闯入人群,如恶虎擒羊,迅将柳菲絮按翻在地。

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可能真疯了,不挣不扎,粉嫩的面颊贴着冰凉粗粝的砂砾,瞪大空洞呆滞的眼睛,一颗颗绿豆大的晶莹泪珠儿涌出眼角,濡湿沙土,而嘴唇还艰难地翕张,如涸泽之鱼,兀自哀哀有声。

柳家父母慌慌张张返转身,跪地磕头哀求。

花戎沉吟了一下,道:“松开她吧!着家里人严加看管,不得出门。”

隔日清晨,满江红站立在大白的背上劈波斩浪,玉笥岛在身后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装神的主体工作完成,印痕烙下,剩下的是漫长维护与稳固之工程。花戎是国安系统的老油子了,自从地球联邦成立后,其主要任务之一便是同邪教进行斗争,对这些神神鬼鬼的门道倍儿清楚。

下一步,花戎会去推动“仙人崇拜”,在恶虎寨原址建立庙宇,把早晚祈祷变成海岛制度,甚至会把“海鸥”宣布为神鸟,不准捕杀。没别的,就是要让岛民们时时刻刻记得仙人显灵降旨这件事,彻底达到精神上的归附与安宁,远离疯狂。

另外,既然一年之后世界会大乱,岛上的人还需要有自保能力。如何躲藏,如何保证粮食,如何不生大规模的内斗……事情千头万绪,由特务头子、修真高足、小报记者、武道弟子组成的临时内阁忙得焦头烂额。

满江红没有去管这些复杂琐碎的小事情,因为所有的平安幸福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南海派放弃玉笥岛!更何况龙天震塌了地宫,南海派若是登岛后不惜人力物力地挖掘,极有可能节外生枝。

所以,他必须去完成那个不可能的任务,前往罗浮岛单挑南海派,迫使其永不登临玉笥岛。

清凉的海风吹拂着身体,令人遍体通泰。少年郎眯眼望着天边灿烂的朝霞,心中并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也没有风萧萧一去不复还的悲壮,反倒有一点点小兴奋,一点点小紧张,一点点跃跃欲试。

胜不可能,败又如何?他并没有考虑太多。

人生中有许多事情,如果当时不做,一辈子都会耿耿于怀!就像当初在虎渡河的那个恐怖夏夜,他没有坚持要朱富贵改变计划。

既然如此,何必犹豫,做就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没有办法的办法

一千多里的洋面只游了七个小时,能够遥遥望见罗浮岛了,大白不需要吩咐,自动下潜。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八一小说网八八说.一8小1z.这货天赋异禀,又在海底得到了充足灵气的补益,进化神,与满江红的精神沟通也日益紧密娴熟。若不是舌头退化得快不起作用了,几乎都能够开口说话。

辽阔海洋就是大白的家,在家里寻找一座熙熙攘攘的大岛屿,对它来说就跟玩儿似的。

距离只有十里了,能够清晰望见黑魆魆庞大的山体,大白渐渐焦躁不安,放慢度,依旧咬牙向前游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它搅动水流的动作幅度小了许多。

满江红与大白心意相通,马上就现了这里气氛诡异,大鱼几乎绝迹,跟海底光幕附近的情况差不多。

有问题!满江红安慰地拍了拍大白光滑的脊背,示意它再慢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少年郎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他感觉到了,水中渗透出越来越强烈阴寒的杀意,与鹰嘴崖下暗湖中的气息一模一样。

原来,那一条虺并没有死。

这里才是它的老巢!

满江红今非昔比,并不畏惧这条蛟龙了,可也没有致胜的把握。在距离海岛三里多外,一人一鲨停下,静静注视着悬崖下五十多米深水中的一个巨大洞口,恐怖的精神威压正从里面辐射出来。八一小说网网八.8网1八z一中.文netbsp; 他在大白的背上盘膝坐直身体,闭目凝神体会。

这一条虺的精神力量比以前又强大了许多,处于深度的睡眠之中。要消灭它也许正是好时机,但也许,只要再往前,就会把它惊醒。本站新域名可樂小說網(k1)的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文網站,趕緊來吧。

少年郎一直做梦都想知道,刁蛮的花仙子绿萼手执一张小弓跳入蛟龙脑海大战的结果,她如今又在何方?

这一刻,残酷的结局似乎就摆在了眼前,只等他去揭晓。

在紫府里,光阴弹指。上玉笥岛后,厮杀忙碌。层层的印痕叠加上去,琼华的面容开始模糊,在太虚幻境中经历的旖旎细节也不真切了,唯清清楚楚记得游过暗湖时突然冒出的那一句诗文。

“我于风雨之夜泅渡死海,只为看凤凰花片片凋零。”

他不相信一语成谶,更不愿意去揭开帷幕,纵然心中早有了不祥的预感。

半年时间仿佛经历了一生,他背负太多太沉重的包袱,再也不是当初冲动的少年。

所以,他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便将脑海中绿萼似嗔还笑的俏面隐去,命令大白折转方向。八一中文八小.八8小1八z.网netbsp; 是的,面前只是一堵光溜溜的悬崖,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要找的是港口,是船只,而不是蛟龙。

龙天曾经分析过,如果以纯粹的**进行贴身搏杀,小满哥几乎称得上星球无敌了。然而,这恰恰是修真者不屑一顾的,仅仅凭道术与法宝便能轻松将他碾压。

这个道理,他懂。否则修真出世为什么能够横扫武林,否则在鹰嘴崖上,差点被“黑云”弄疯狂的玉阳子只是抖出一团鲨鱼的光影,就能把少女宗师龙冰灵撞落悬崖。

所以,他这一次并非找南海派来个鸡蛋碰石头,而是要弄沉它所有的船只。想必恪守古礼的老古董修真者,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小的玉笥岛就破戒,坐军舰前往吧!

搞搞水下工作,对于洞庭湖里的小龙君来说,真还一点都不困难。

绕岛一周找到了港口,几乎正对蛟龙洞穴另外一端,泊着十五条古朴的大木船。其中居然还有一座三层的楼船,好像一座古老的海上城堡。龙旗翻飞,描金绘彩,却颜色暗淡陈旧。这里应该是经常清理的,水边石壁上附着的贝壳海螺并不多。然而广场上压出的深深车辙,青石板缝隙间冒出的苔藓,都透露出一股苍老的气息。

这时候正是午后三点多钟,阳光猛烈,港口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一条两山夹峙的平坦大道通往岛中。乔木参天,在山后的大道旁,有一角飞檐从枝叶掩映中挑出,想必是库房或者港口管理者居住的地方。

月亮粑粑的,这个岛至少比玉笥大十倍,灵气至少浓郁十倍!

小满哥躲在一条船后长吸一口清新空气,重新潜入水中。

每一条船他都趴在船底仔细倾听,再以神识感知,确定上边没有人。说来也是,谁没事呆船上看风景呀,海浪一拍一拍的摇都摇晕你。更何况这里是南海派的宗门所在,再安全不过,不可能派人专门盯着几条船儿防止偷窃。

一十二艘空船,另外三艘吃水较深,敲击的声音沉闷。满江红悄悄爬上去看,竟然满载着粮食、蔬菜、肉干、药材、水果、美酒、香油、衣物……不由得大喜过望,差一点学曹操仰天大笑三声,道“天助我也”!

趁着港口无人,小满哥在水下放心地“嘭嘭嘭”拍碎了十一艘船的船底,再上去麻溜地解开了所有系在铁桩子上的缆绳,收起铁锚。唯独那艘巨大楼船的船刻着一道法符,释放出淡淡威压,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子。想一想就明白了,这道法符的作用是让海洋中凶猛的怪兽退避,可是如今舍不得灌注灵气维持,徒有其表,几乎不具备威力了。

他还在船上找到了火石火油,却没有点火烧船,而是命令大白口中叼着一十五条缆绳赶快开溜。其中四条缆绳专门打结连在一起,除了三艘载物船外,还有一艘小型海船轻巧易操作,正好可以和花戎几个逃跑用。

作为一条几乎通灵的庞然大物,大白天生神力,可拉着一十五条船也吃不消。海船的移动度极其缓慢,乍然扫一眼的话几乎看不出。

吉星高照,简直太顺利鸟!

某人乐得龇牙咧嘴,偷偷爬上岸去,躲在港口一侧的小山包后。这里正对大道的山口,如果有人过来的话,老远就瞧得见。

虽然水中没有禁制,可上岸了还是要小心。南海派作为级修真大派,罗浮岛的外围绝对是有警戒的,在这个岛的峰顶肯定还有瞭望。不过,丈八台灯灯下黑,借他们一百个脑袋都会猜不到,小爷是游了上千里从水底下潜进来的!

他在山包的一丛灌木后找到了一块耸立的大石头,对其平整的石壁表示满意。

下一步准备干什么呢?小满哥要大布疑阵。

破坏掉这些船,只能保证短时间内南海派去不了玉笥岛,还需要让他们疑神疑鬼,没有精力顾及其它。

满江红合计回到现代社会之后,迅把无名的警告通知地球联邦,再骑着大白重新潜回罗浮岛,把新造的船也好、调集的船也罢,统统破坏殆尽。这样的破坏只要随后进行一至两次,时间就拖近年底了,天魔临世,天下大乱,玉笥岛便暂时安全。而以后,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前,每年总会抽空来考查这里的船底结不结实。

他就是这么想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第一百一十九章 螳螂捕蝉

一堵灰黑色的页岩仿佛一本竖立起来的巨书,“封面”上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石英闪亮,边沿部分浸润出小块小块斑驳的红褐色,大约属于氧化铁之类的矿物了。…≦,

满江红用手指摩挲平整的表面,又使劲按了按,感觉它被阳光晒得灼热异常,质地致密坚硬,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点头以示赞赏。

嗯,这块石头就像一块黑板,不错!

当初他在紫府里,被周癫用手指头在石壁上划拉出来的字迹唬得不轻,现在龙魂凝聚脱胎换骨,自然便存了一个小小的比较心思。

双膝微曲,双目微闭,舒展双臂,某人凝神数息之后默运灵能,右手中指疾刺石面。

他要在这块石头上画一个大大的圆圈,圈中写上一个大大的“拆”字,就跟在城镇违章建筑墙壁上常见的那样。甚至从海船里面顺出了一盒胭脂,准备呆会儿涂抹在圆圈和字迹上,一定要显露出红艳艳血淋淋杀气腾腾的效果。

为什么不干脆写一个“杀”字?

不,那样太直白,太俗了。这一个天外飞“拆”的哑谜,肯定会让大小牛鼻子摸不着头脑,猜不着边际,脑力激荡也不好使!

另外,南海派主修神识,肉身并不强大,像于沧海那种怪胎属于西瓜地里结出了一个大南瓜。小满哥以手刻字,故意秀肌肉彰显武力,就是要让他们疑神疑鬼,最好跑去昆仑山闹事,碰一鼻子灰。

顷刻间指端风云激荡,灵能一点透出,如米粒之珠释放皓月光华。随着极轻微的一声“笃”,那一指视岩石若无物,如铁条扎入了橡胶泥。

半息之内,小满哥的一个大圆圈即将完成。

咦……

然而,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咤响起,落在他耳中不啻一道天雷。

满江红虽然在聚精会神划圈,却也没有放弃对港口尤其是通道动静的监测,听到声音之后立即罢手,蹑手蹑脚潜出数米,小心翼翼地扒开一丛灌木窥视。

这一片青石广场形状狭长,宽约五十米。一条两山夹峙的通道斜对着港口北端,因此在路上行走的话,不走出山口是看不到港口船只的。而此刻,正有一男一女从露出一角飞檐的房舍处拐出,距离山口才五十多米,距离满江红藏身的山包也只有一百多米。这一点点距离,对于耳目灵敏尤其神识强大的高手而言,相当危险。

“咦……怎么有这么多鸟儿啄食?”男子的声音清朗,不解地停下了。

“哪儿有什么奇怪的,想必搬运货物洒落了粮食呗。瞧瞧,这些鸟儿多可爱呀!”女子抢前几步进入了鸟群之中,蹲下身子用手抚摸其翎羽。偏偏那些海鸟也不躲闪飞起,叽叽咕咕,只顾埋头在石缝草丛中锲而不舍地寻找。

满江红瞧见这一幕场景,差点没把肺气炸。

尽管绕岛一周确定港口的两侧没有人,上岸之后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布置了预警手段,把从船上抓来的两把玉米远远抛进了山口,运巧劲落地无声。在广场上寻寻觅觅的几只鸟儿聪明得很,立刻跟了进去,随后在道路上聚集了一大群。他原来以为只要有人逼近,海鸟群便会惊飞,自己立马就能察觉,谁知道这些扁毛畜生根本不怕人。

“刚才我们从库房过来,老孙头不是说缺乏人手,准备明天搬运货物上岸吗?”男子还是有些疑惑。

“可能就是孙师傅喂的鸟儿吧……经常会有信天翁、海燕飞落燕子楼,我和师妹们如果不驱赶的话,被玉阳师叔见到是要骂的。因为杂鸟多了,信鸽就不好落脚。岛上其它地方没有这个讲究,喂鸟的大把人在。”

“你在燕子楼每天同情报打交道,神思损耗大,要注意身子。我前些天带回来的明前龙井,你吃了吗?”

“昨儿才泡了,一片片嫩芽儿立在琉璃盏中,又香甜又好看。”

“在西湖边的狮峰山上有一处微弱的灵脉,清明前出的嫩芽是最好的,一芽一叶……”

男子说着上前数步,心中忽地一惊。

初时他只觉得群鸟啄食的情景不太对劲,眼下站立在海鸟群中了,立刻感觉到足下凉沁,似乎灵气星星点点汇聚成了小团小团的散布。须知,小满哥为了让玉米粒落地时不出声响,可是运足了灵气控制轨迹的。本来那些附着在玉米上的灵气早该散逸,被鸟儿吞进肚子后,随着它们的凑堆聚拢便露出了异常。

那男子不动声色,微眯双眼释放境界,感觉空中有一条极淡的青色轨迹从这里横越港口广场,落到了海边的小山包后。再一望大海之中,虽然看不见船只,离岸三百多米外却有四条桅杆的长长斜影在加逃离,居然没有张帆。

满江红不知道已经露出马脚,竖起耳朵静静听了一阵,见他二人驻足不前,完全把这一群海鸟当成了和平鸽在逗弄,顿时松了一口气。再扭头望望海里,见十一条船倾斜在五六十米外,沉得慢的水淹甲板,沉得快的只剩下了桅杆。大白这货倒是机灵,只顾拉扯剩下的四条船飞跑,西沉的斜阳把船身在海面上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这样最好!

小满哥其实不太想和南海派照面,大打出手。

打不打得过是另外一说,关键这里是周癫传下来的唯一道统,从传承上讲系出同源,从辈分上讲自己和建文帝平级,算是南海派的师叔祖。站立的角度不同,看问题的方式自然不一样。他对比过虎渡河之夜老牛鼻子施展的手段,觉得南海派不是凶手。虽然从俗人的角度看,他们也很嚣张讨厌,试问哪个修真门派不如此?玉笥岛确实有虐待俘虏的嫌疑,可总比一刀咔嚓了强吧。

更何况末世将临,他还缺乏保命的手段,系出同源的南海派将是进修的最佳选择。

其实,连龙天都不知道开创南海教派的“无上真人”是建文帝(呵呵,这个道号够霸气,配得上一代君王),建文帝的师父就是大名鼎鼎的仙人周癫,说过这样的话。

大6修真者排挤南海派,原因在于:一、神识攻击看不见摸不着,防不胜防,很有一点像武林中的暗器、毒药,为人不齿。二、偏居海隅,非我神州正统。三、专门剽窃各派功法,惹得天怨人怒。四、底蕴浅薄,历史上没有飞升过仙人,在近代也没有出威震天下的牛人。他们的强力依仗是吕宋群岛上几百万信众,罗浮岛相当于基督教世界的梵蒂冈。但是对于浩浩神州上的修真者而言,番邦小国,何足挂齿!

龙天甚至预言,每五年一度的修真界最高规格聚会——凌霄大会,今年九月将轮到桃都派主持。如果在与会之前南海派还不把势力从大6上撤走,恐怕一些门派会联合起来,撕破脸也要把它挤走。

所以,从同门的立场来看,小满哥对南海教派又心怀戚戚焉。

以前他觉得这个世界不是白就是黑,一个人不是好就是坏,一件事情不是对就是错。现在现许多事物不好界定,许多情绪谈不上爱恨。就像对南海派这样的,他一方面要打击逃避,一方面又想维护靠拢。

矗立在海鸟群中的男子,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察觉出那些微弱的灵气团极为精纯,实乃平生仅见,竟连炼气八层的两位太上长老都赶不上。可是仅凭这些残留的气息,无法判断境界实力,他也不相信对方处心积虑潜入宗门,只是为了偷走几条海船。

罗浮岛往北往南皆是茫茫大海,直通南北两极。往西去两千里才是神州大6,往西南去一千里只有一个稍微大点的玉笥岛,其余岛礁均无人烟。往东五百里则是弧状的吕宋群岛链,吕宋国有军舰飞机守卫海疆。

对方明显不止一个人,是如何越过了辽阔海域悄无声息地潜入呢?

好厉害的手段,好大的狗胆!简直没把我南海圣教放在眼里。

莫不是藏在运货的船中进入,吕宋国里出了叛教内奸?

男子的几件法器在和《光明世界》的一战中损毁,思忖今日同师姐出来散步,恐怕她身上也未携带大威力器物。对方还留下一个藏在山包后,可不能让他跳进海溜了。自己水性不佳,港口又偏僻,等师长们赶到也迟了。护岛的蛟龙只有掌门和太上长老可以接近,半年前稀里糊涂受重伤返回,正在静养,不知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和法符。这厮性情暴烈,嘴下历来没有活口,还是别去打搅的好。

该想一个什么法子呢?

逗弄鸟儿的女子扭头见他脸色阴沉,不由惊呼道:“你怎么啦?”

听到这一声惊叫,正准备转身的满江红被吓了一跳,慌忙又凑过去偷看。

男子心道坏了,生怕打草惊蛇,急中生智,仰天长叹了一声道:

“哎,是我无能……半年前和《光明世界》一战,连累两位长老和诸位师弟葬身天龙研究院,玉阳师叔、于沧海、郭春海至今下落不明,南北两越的外门差一点全军覆没,南星师弟的道心受损、境界大跌……就连燕子楼,也集体受到了责罚。”

“别总自责呀,这事儿不是揭过去了吗?连掌门师伯都说,你冒死救回南星是大功一件!燕子楼专掌情报,也是有责任的。像在和《光明世界》决战的那天下午,我们收到‘军方异动’的消息,可飞鸽传到吕宋,再由吕宋电话通知你们,已经迟了。”

“通知了也没用,该打的还是要打……哎,我不明白,既然一只脚已经踏入红尘,为什么宗门还搞飞鸽传书?为什么还要坐木船颠簸十天去玉笥岛,从吕宋国调用直升飞机半天就可以飞到。”

女子拧了拧秀气的娥眉,望定男子道:

“嘘,你小声一点儿……师长们不是说过,任它万般机巧,我只谨守道心。若事事图便利舒适,罗浮岛会变成菜市场。你看,如果燕子楼架一部电话,膳堂是不是要整一个冰箱,杂役是不是也要配一台汽车……这样下去都成疗养院了,还怎么修行?况且,内门外门在世俗界办事的时候,宗门也不禁止使用科技,只是不提倡罢了。”

“是的,罗裳师姐教训得对,是云飞糊涂了。”

男子左手搭上右掌,上抬齐胸,弯腰深深施了一礼。

女子还蹲在地上呢,乍见对方郑重其事地施礼,一时间竟愣住了。又见他虽然摆出稽的姿势,言语尊重,颈子却伸长着,炯炯目光飞快地绕了自己腰身一圈,又死死盯着胸前看,不禁大羞,满面通红地站起来侧转身,一颗芳心兀自砰砰乱跳不已。

师弟今日胆子忒大,怎么我也不恼,倒好似有一些欢喜?

“师姐胸前的法器饱满润泽,竟是何物?”

女子哪里听过这样放肆的言语,以为他存心挑逗,心中大骂“登徒子”,手却不听使唤,从颈子上解下一个玉环递过去,道:“一,一块杂玉,上岛前我娘给的。”连声音都有一丝颤抖了。

男子一下子没接稳,急忙附身用右手一抄,堪堪在玉环触及地面前抓住,似乎生怕再掉下去,复又蹲身用左手去捧。

地面鸟群被他的胳膊这么一呼扇,轰然散开,却不走远,叽里咕噜以示不满。

女子吓得用手拍拍高耸的胸脯,把一声惊叫咽了回去。这玉环不值钱,却是娘亲留下的唯一念想,陪伴自己十几年了,摔碎了可咋整?不对呀,云飞师弟见到这块玉也有千百回,今日怎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男子捧玉的双手慢慢离开了地面,手背下的石板上赫然出现了两个字:有人。

有人?

宗门所在,戒备森严,居然有外人登岛了?

女子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地面,又看看男子,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哦,原来他是在演戏!

女子恍然大悟,瞬间又泛起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但毕竟在燕子楼熏陶了许多年,罗裳迅恢复冷静,笑吟吟从男子手中接过玉环,嗔道:“摔坏了叫你赔!见着玉环就想起家里人……哎,听说我那个不成才的弟弟前些日子离家做工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男子和她相识多年,哪里会不知道对方没有弟弟,却道:“不用担心,吕宋岛东部大搞开,海边靠近大道的山头上全在建房子,人山人海,可能去那里了。”

他二人心存默契,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人藏在哪儿?在东边正对路口的小山包上。

……

满江红听到那个仪表非凡的年轻男子就是玉笥岛传说中的飞龙将军云飞,不禁大感兴趣。但二人随后又聊起家长里短来,简直越听越没劲。等了一阵子,见他们一时半会儿没有走出山口的意思,又躬腰蹑脚转回去。

小满哥的神魂颠倒大疑阵还没完成呢,时间可得抓紧。

石板上的线条深约半寸,一个大圆圈的下半部分几乎合拢了,却因为听到声音后手一抖,最后一抹便斜奔向下,形成了一个鱼钩形状。如果在底部再戳一个洞,就变成了一个相当标准浑厚的问号。

月亮粑粑的,小爷连一个圈都没有画圆!

海底沉积岩比页岩硬,页岩又比沉积岩脆,两下抵消,在上面刻字的难度差不多。再写几个字试试,总要比周癫的蚯蚓排队漂亮一点吧。

写啥呢?既然布疑阵,须传递出一些模棱两可或者异想天开能够把人引入歧途的信息。眼下浑圆线条的气势被截断,在倒悬的“鱼钩”里面写上一个“拆”或者“杀”字,显然不合适了。

山口那边如银瓶乍破,传出高分贝的叫骂声。小满哥正垂头丧气思考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俺说你这位菇凉怎么啦,老是杀猪似的一惊一乍,还有没有一点修真淑女的觉悟,还要不要人消停了!

可是没办法,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被现了会很麻烦。

某人只好强压烦躁,鬼头鬼脑踅回。

靠,云飞那货怎么不见了?一惊一乍的“淑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正指着路旁浓密的树丛骂道:

“……云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玉笥岛上有一个小相好,上次你还送给她一面小铜镜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检查库房的意思,你是在查看有没有给玉笥岛安排粮食,宗门是不是准备弃岛……”

树丛枝叶像是被风吹一般“哗哗”摇晃了数下,男子始终没有出声反诘。

这是神马狗血剧情?阿弥陀佛,女人起脾气来好凶,不知道如歌以后会不会变成这样。

满江红兔死狐悲,在心里默默三鞠躬,云飞同学永垂不朽!

不对呀,瞅你俩若离若即的样子,应该还处于窗户纸没捅破阶段,怎么敢“河东狮吼”这样的大招?云飞和水月没什么瓜葛呀,不过……水月的最爱真还是一面小铜镜子。

某人心中一边八卦,一边把目光顺着女子手指的树丛回退到山口,往左延伸了大半圈,现树林茂密连绵,竟然接到了小山包左侧,心猛地一沉。

不好,小爷好像中拖兵之计了!

就在某人突然醒悟,刚刚准备有所行动之时,侧后方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身上这件道袍,哪里来的?”

第一百二十章 孤注一掷

老鼠跌进猫窝里,听到动静还叽叽歪歪东张西望,绝对会是“但求死”的节奏。

所以满江红连一声“吱吱”都欠奉,也绝不回头看。

风紧,扯呼!

感觉云飞斜立在身后约七点钟的位置,某人一展身形,迅疾无伦地朝着三点钟方向扑去,打了一手好如意算盘。扑入水中,龙归大海。就算南海教祖“无上真人”亲至又如何?也不能跳下来咬我吧。

云飞冷笑不已,沿海岸飘忽向前,大袖一抖光影遽。

他本是二十六岁的炼气四层大圆满,属于天才中的天才。虽然半年前在“黑云”的威压之下差一点精神崩溃,大圆满境界被击破了,跌至炼气四层巅峰,依然是修真年轻一辈的翘楚。

与其他静修炼气悟道士不同,云飞的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尤其在大师兄闭关、南海三子叛教之后,几乎以一人之力与同其它的门派弟子抗衡,称得上南海中流砥柱。

像仙人谷、桃都、蜀山这样的级大派,内门核心子弟只顾埋头修炼,极少现身江湖。但南海派的底蕴本来就不及,又连遭重挫,风雨飘摇,只好大力提拔青年军顶梁,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门内有风声传出,等他破境到炼气第五层时就可能直升长老。

感应到潜入者的真气精纯却并不浑厚,顶多才炼气三层模样,云飞松了一口气。又见对方动如脱兔,绝不滞留,也是意料中事。岛中到处都有法阵禁制,那人只有跳海逃遁这一条生路,想必远处会有海船接应。他们弄沉、偷窃了港口船只,可能就是为了预防追击。

不过那人离岸有三十多米,自己却是站在岸边。随他怎么逃窜,动作如何快,只要是往这个方向,自己横跨几步就能截住。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云飞方才施展的法术叫“修罗**阵”,可以把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怖诱出来,如见修罗地狱,陷入惊狂之中。

狮子搏兔,需尽全力。纵然是在自家门口,又是遇着一个境界低得多的对手,他也并未托大。预备先困住此人,再擒拿审问,而不是简简单单就地杀了。

碎石飞溅,草叶纷飞,满江红连踏五步,眼前却遽然光影一闪。

在一瞬之间,天地陡然昏暗了。只见明月高悬,大堤如黑龙盘旋,只闻江声浩荡,风声呼呼。一个身躯高大头戴金冠身披黄袍的老道士面目狰狞,将手中桃木剑恶狠狠掷出,闪电一般插向自己小腹。

好像又回到了虎渡河恐怖的夏夜,他又变成了那个无助的少年,眼睁睁看着亲人们被一个个屠杀!

假的!仿佛脑海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在玉笥岛经历了龙天施展的幻听之后,再次遭遇梦魇一般的幻觉,满江红心底只闪过了一秒的疑惑、犹豫与恐惧。

咔嚓,仿佛身体里面有一个开关动了,本能的反应机制被触。

天眼自动开启。

破!

诸般幻象,无所遁形!

满江红的脚下只约微停滞了一秒多钟,用眼角余光撇见云飞沿着海岸线同步移动,自己若不转向的话刚好被截住,倒似送上门一般。

他真气急剧流转,身子遽然轻灵,前冲之势稍缓。继续踏出三步后,竟然硬生生来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折转。

云飞望见对方脚下迟滞,知道法术起作用了,又看到他突然转向,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有一点纳闷,身陷**阵中,这个蒙面人的度怎么越来越快?

但是电光石火之间,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只能疾催真气迎了上去。沿着海岸线飘行的一袭青袍斜插向山包,衣袂飘飘宛如苍鹰捕兔,衣带在其身后拖成了一条直线。

满江红再次变向,斜转之势陡然拔正,直冲海岸,如陷阱中的困兽行最后一扑,刚烈凶悍,快逾闪电。

不清楚这个人怎么就冲出了**阵,再施展其它法术显然来不及。云飞脚下不停,也把方向扭正,一声清吒,右掌击出。

修真者修炼的主要途径是炼气悟道,刻意去炼体的极稀少,并不说明身体就非常孱弱。事实上,他们的体魄比一般的武者要灵敏强悍得多,只是被更强大的法术法器掩盖,不屑于肢体接触罢了。

云飞这一掌,对比于沧海在中秋之夜击出的那一拳,在肉身的力量方面颇有不及,却一样可以开碑裂石。尤其他的真气透体而出,可以侵入对方**后进行无情摧毁,威力并不多让。

他二人就像困在复杂磁网中的两颗铁丸,数息之间经过一轮躲闪追击逃避,行进的线路好几次调整之后,终于轰然撞在了一起。

出乎云飞意料的是,对方居然还可以加,在闪电般行进中居然还可以变向。但他闪烁青芒的一掌也没有落空,只是从对蒙面人胸膛的正面拍击变成了侧面斜抹。

云飞陡然瞪大了眼睛,如见鬼魅。

掌下滑溜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圈一圈的凹凸,仿佛那人身上盘着一条大蛇。

而且这条蛇还能阻隔气罡……凌厉的真气居然穿刺不透!

当云飞感觉诧异时,已经迟了。.在接触的一刹那,满江红百尺竿头再次加,拼着硬受了他一掌,身躯一拧抢入了侧后方空当,在其脊椎骨上一抹而下。

椎骨一麻,对方精纯到极致的真气透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便穴道被封经络受阻,云飞继续前冲了数步,脚下一软倒在沙地上。

脆败!

完败!

黄沙百战穿金甲,经过一场场血腥江湖洗礼的不败金身,被这样稀里糊涂击破了!

云飞心有不甘,瞬间泛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贴身近战,这个蒙面人将是所有修真者的噩梦!

如果一开始就锁定对方施展惊神刺……

如果不施法“修罗**阵”,改用“幕天席地”或者“碧海潮生”……

如果法器在手……

那个人身上盘着一圈一圈的,究竟是何物事?无比滑溜坚硬,居然能够隔绝真气……

满江红却没时间想那些“如果”,不再理会云飞,也不趁机投奔怒海,因为罗裳已经冲出了山口。

遥遥望见云飞一照面就倒下了,一个蒙面人阴森森伫立,罗裳的脑袋“嗡”一声变成了空白。她惶急无比地奔向前,浑然忘却炼气四层巅峰的云飞搞不掂,自己这个炼气二层纯属送肉上砧板,也不晓得停顿数息,先出警讯招呼同门。

罗裳不是战斗人员,精通的法术并不多。见此情形,一举将本体神识抽走三分之一凝聚成惊神刺,完全不顾日后头痛脑裂思维迟钝,甚至有变成白痴的危险。

这是疯狂的打法,不要命的打法!

他们青梅竹马,来自同一个小渔村,十多年前被南海派选中,同时登岛,始终以姐弟相称。她默默看着当初哭红眼睛想家的小弟弟成长为英俊青年,笑傲风云,心里欢喜无比。她默默地守护着,以前连他的内衣裤都要亲自清洗,不准那些粗糙的杂役动手。只是数年前他就不让她洗熨衣裳了,她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惆怅。望着一个个鲜嫩如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小师妹们围绕着他叽叽喳喳,她强装笑颜若无其事,心里却又酸楚又自惭形秽,随着一天天岁月的流逝,暗暗神伤。

罗浮岛灵气充沛,是修炼的上佳福地。但她上岛时年龄偏大,没有根基,资质也不是特别出众,到现在只熬成了一个炼气二层。好在南海派主修炼神识,年龄越大人的精神越强韧,对炼气境界放得比较宽。如果像仙人谷,规定二十五岁前未达炼气三层便不入内门,如果没有在燕子楼通宵达旦埋案牍,熬出了一点功绩,她早就被送出这里了。

其实,她早就绝了修仙的念头,却依旧苦行不辍。

因为她不愿意离岛,不愿意……再也看不见他。

但,罗浮岛的修炼资源有限,门内有一条铁律是这样的:如果不能在三十岁前晋升炼气三层,必须离开。

她今年二十八岁了,青春只剩下小尾巴,和他朝夕相处的时光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年半。而他,却经常十天半月不在岛上……

她早就想好了,离岛之后,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进入外门打理,而是遁入深山静守青灯。因为她不愿意让他见到,自己青丝枯槁的容颜。

愁肠百结,也未尝没有留岛的契机。门内还有一条规定,长老可以携带家眷。以他的资质和地位,很可能数年之内就升为修真界最年轻的长老。

可是,她没有时间等了。

她也不敢奢望,甚至连想一想都羞愧无比。

午夜梦回,多少心事只能自己对自己说,默默垂泪至天明。

今天他若是死了,她也不准备活了。

什么容颜永驻,得道飞升,都是浮云!

在这个毅然决然,如飞蛾扑火的最后时刻,她的心中甚至泛起一份释然,一丝甜蜜,一点伤感……唯独没有恐惧,没有犹豫。

眼前的蒙面人身形一闪,消失于原地。

惊神刺疾如闪电,只有强弱,无视距离,一旦锁定对方就逃不了。

罗裳神识离体,似乎在向另外一个世界飞……

她轻飘飘的好像飞鸟扑入了浩瀚碧空,见到天际神龙乍现。又好像一滴水融入无穷碧海,见到了威严无比的海神。

怎么好像,有跋涉了千百年终于回家的感觉,这里的气息陌生又熟悉?

那一条神龙身躯胖乎乎,头如山岳,眼睛水汪汪如大湖,通体晶亮,光华璀璨,巨爪捏住她拉到近前好奇地瞅了瞅,一把甩出了世界之外。

满江红疾转至罗裳身后,在其椎骨一点,后者瘫软扑地。他担心磕坏这姑娘的脸,特意扯了一下她肩膀,缓解前冲力道。

月亮粑粑的,下一步该咋办呢?

两个人倒在空荡荡沙滩上确实碍眼,满江红烦躁地一脚把云飞踢到一丛茅草中,再用脚尖一垫一推,把罗裳平平送到了他身上,倒似当成了肉垫子一般。

反正你丫皮实得很,天上掉下一块大石头也砸不烂。送一个美人坐怀,你丫简直前世修来的福分。

月亮粑粑的,行踪暴露,后果很严重!

刚才还兴致勃勃大布疑阵的某人垂头丧气蹲在石壁前,嘴里胡乱嚼巴着一根青草,毫无一招放翻“大咖”的惊喜。

其实,如果让云飞充分施展法术法器,不贴身近战,倒下的是谁还很难说。

这一场侥幸大胜,他占了知己知彼、扮猪吃虎的便宜。

灵能深深隐藏,满江红体内流转的真气并不充沛,令云飞判断失误,随后施展的修罗**阵又属于精神幻术,刚好碰上克星——天目。满江红的精神力本来就强悍,更兼在突破海底光幕时,周癫一缕神识被震天弓摧毁后又被他吸收。所以罗裳纤弱的惊神刺投出之后,如百川归海,万流归宗。

这些优势,再加上越极限的度,依旧不足以让他秒杀年青的修真翘楚。

最关键之处在于,小满哥身上藏着一件不是法器胜似法器的东西,所以才敢放心承受云飞迅雷般一掌,趁机生生点翻了他。

但小满哥也因此陷入了大麻烦,很伤脑筋。

黑布蒙脸,对方应该认不出。认出了也不怕,反正两个人不认识。

可是,身上这件道袍出卖了自己!

他身上穿着崭新天青色道袍,就是装神仙的那一件,是从身故的“招魂”老道士家中翻箱倒柜弄出来的。他对道门没太深研究,哪里晓得服饰的细微差别。听云飞那么一喝问后,刚才仔细对比,现果然和他穿的不太一样,自己袖口多了一条明黄色波浪纹。

关键在于,云飞是监管玉笥岛之人,什么物事都要经过他的手。道袍在岛上本来就不多,恐怕印象深刻。更何况招魂老道士摇晃得动三清铃,而白起在乍听摄魂之音后,瞬间触冲天杀气,倒似在铃声下吃过大亏一般。说明招魂道士同南海派的渊缘不浅,在岛上也属于重要人物,云飞不可能不关注。

这下子,把玉笥岛赤条条暴露了,形势比不到这里搞东搞西还糟糕。毕竟,如果他不来,南海派还是有弃岛可能的。因为那个岛偏离了去往大6的航线,属于孤岛,也没什么修炼资源。眼下知道囚岛之上居然有人越过千里海洋偷上罗浮岛,不点齐兵马杀个血流成河才怪!

干脆把两个人灭口?小满哥实在狠不下这条心。

思来想去,权衡利弊。望见沉船没顶了,大白拽着四艘跑得只剩下黑点,满江红霍然站起,“呸”一声吐掉了青草渣子,豁出去了。

月亮粑粑的,既然要玩,干脆玩一把大的!

他冷眼瞅瞅滚入草丛一动不动的二人,撇了撇嘴角,手一抖,一盒胭脂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云飞身下。

奶奶的,你丫跟龙九一样也是个闷骚型,一心想抱金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死要面子活受罪。得了,你送给我“小姨子”一面铜镜子,小爷就好人做到底,送你一件泡妞神器。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仙人掌上玉芙蓉

吧嗒……

一块冰凉的牌子抛入,云飞心中一惊,平平搁放在茅草上向天摊开的手掌本能地慢慢攥紧了。他躯体僵滞,却一直在悄悄运转真气冲关,肌肉以微小幅度内震颤,艰难地蠕动。

突然间冰凉入手,云飞好不容易悄悄凝聚一丝的真气如同皮球泄气,郁闷得吐血还要纹丝不动,生怕蒙面人瞧出端倪后暴起杀人。

不过,要杀人早杀了,诡异可怕的鼠辈在顾忌啥?丢一块玉过来,什么鬼东西?

云飞触手细腻滑-润,感觉像一块玉佩,却不能把胳膊抬起来仔细看。否则,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腹诽。

那块牌子真的是一个鬼东西,而且还是八百年前最厉害老鬼的东西!

在来罗浮岛之前,小满哥像一头不用扬鞭自奋蹄的耕牛,汗水摔八瓣,勤奋地把紫府掀了一个底朝天,思谋好歹弄一件半件的法器傍身,残次品也行呀。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穷鬼,懒鬼,小气鬼,疯子,脑壳进了水……

某人气急败坏,唾沫星子飞溅,跳起脚亲热问候了道门八百年来第一条好汉及其祖宗十八代好几十次,最终无奈地把贼溜溜目光聚焦在蒲团上。没办法呀,掘地三尺,刮壁一寸,它是这疙瘩仅存的人工制品。

累成一条狗似的某人直喘粗气,一不做二不休,费九牛二虎之力把覆盖的晶壳敲开,把好端端蒲团拆成一根长长的稻草绳,还真让他翻到了东西。

当当当当……一块玉牌从里面掉了出来。

小满哥大喜过望,从牌子上刻着的“无上”二字,马上猜出这小玩意恐怕是建文帝的,脑补了如下情节。

癫老头子跑去昆仑山撞大运寻找天宫,顺路在巫山和桃都打两场以一敌百的友谊赛,总之,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小青年建文帝道术初成,教派新立,合计师父行走天下,要是被教中子弟冒犯,可不大水冲了龙王庙?

估计当初南海派见过周癫的极少,知道癫老头是谁的更加少。没办法呀,小毛头建文帝斗不过他叔叔老狐狸永乐大帝。消息一旦泄露,恐怕朱棣会派郑和八下西洋,带十万精兵把小侄子快快乐乐地迎接回家。

于是,建文帝亲手雕一块令牌送给师父,上面刻有自己的道号“无上”二字,估计还会对教众宣谕。嗯,那个……见牌子如朕亲临。

而周癫这厮,是揣一个铜板都嫌累赘的级懒散人(靠,丫拿毛线买东西吃呀!估计饿极了会去乞讨。这事儿他年轻时就干过,史书上有记载:乞食于市,乞食于僧众……老熟练了),随手就把牌子塞进蒲团。

啧啧,这小玩意就是一个信物。

八百年过去了,这一张旧船票还登得上南海派的客船?

小满哥认为悬,很悬!

何况一旦抛出玉牌就要解释来历,紫府面临暴露的危险,这是他不能承受的。

本来嘛,跑到罗浮岛大搞破坏,揣上它只当一个心理安慰,聊胜于无。

现在局面急转直下,不可收拾。小满哥实在没辙了,只好兵行险招,出动大杀器。

理想还是要有的,梦想也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云飞倒下去之后,望见师姐跑到近前时面色突然苍白,双眸陡然失去神彩,脚步踉跄如断线风筝,如何会不知道她负荷出了惊神刺。待后来她丰腴的身子斜躺在自己胸腹上,阵阵幽香扑鼻,顿时浑身躁热,心脏砰砰乱跳不已。一时间觉得白云苍狗、岁月悠悠,一生中若能如此拥有,方无悔于在这人世间走一趟。

但是作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他道心空明,性情坚毅,将这些旖旎杂念瞬间灭杀。

他最怕的是蒙面人居心叵测,行卑鄙龌龊之事,以将自己和师姐剥光衣裳示众来进行威胁。自己死不足惜,若连累师姐、师门受此凌辱,神魂俱灭也莫赎罪孽。

待到涣散的真气又凝聚起一丝,他小心翼翼地冲关,一探之下惊诧莫名。

蒙面人透入窍穴的三团凝炼无比灵气只是强行阻塞了经络,并未肆虐,而且正在飞快地旋转着、释放着,水乳-交融一般融入了自己身体。

这个,貌似妙不可言的渡气洗髓,自己得了天大好处。以眼下形势看,根本不需要强行冲关,过一阵子就能够行动如常,功力还隐隐登上一个台阶。

渡气洗髓类似武道的传功,法门并不复杂,修真界只在危急救命时才用。无它,就算是从小一同炼气的双胞胎,真气性质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渡气之后导致真气混淆冲突,斑驳不纯,日后再难寸进。

可是这个蒙面人的真气精纯无比,好似没有属性一般。融入了自己身体后,就像一杯纯水倾入一盆海水,连带把自己真气的精纯度微微提升了。

难道是一场误会?

瞅其蒙面又窃船之举,绝非善类。

此人高深莫测,行事诡异。擒敌不杀还示好,只怕有天大图谋。

云飞正在错愕怀疑之间,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平淡得像日复一日拍打岸礁的海浪,散着古老沧桑的气息,隐含着激越与愤怒。

“八百年过去了,南海一脉竟衰落如斯,孱弱如斯。无上怎么教的徒弟?”

我晕!

我倒!

a¥#¥%……

云飞嘴角抽搐,一直猜测对方将会威胁或者引诱,这话却是连做梦都想不到的。

这一句话里没有蕴含真气玄音,也不附带威压震撼心神,却如同一记闷棍恶狠狠劈头打下。穿越了江湖刀光剑影,经历了世俗尔虞我诈的卓越修真弟子,立马就眼冒金星懵圈了,找不着北。

随即又传出一声冷哼,仿佛失望,又好像痛惜。苍老的声音继续道:“小娃娃,着掌教来港口。”

然后……

微风轻拂,海浪轻摇,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动静。

半柱香之后,云飞轻轻托起师姐的上身坐起,见到她几缕青丝垂至白皙的脖颈,被夕阳染成金黄,美得令人窒息,竟然呆住了。

其实罗裳早就气息贯通,只是身子软绵绵提不起劲儿,懒洋洋的不欲动弹,就想这么偎依着师弟到地老天荒。

她摇摇晃晃站起,见到他慌里慌张弹跳着退后三步远,低头装作一本正经地去掸身上的草叶沙土,不由得抿了抿樱桃小口,眼波流转盈盈欲滴,羞涩好笑又甜蜜。

呆瓜,别骗人了……方才你的心跳好像在擂战鼓,连耳朵根子都红了。

云飞却不多话,急忙身子一耸飞上山包顶端,四顾杳无人踪。跳下来后走回罗裳身前,神情凝重,缓缓伸出右掌摊开。

小小玉牌四边皆镂有云纹,长约一寸,宽约八分,厚约半分,质地晶莹清亮,透过表面清晰地见到了云飞的掌纹。牌子正面,刻着一位长相怪异的老者骑鹿立于云中,左手托起一朵盛开的芙蓉花,似乎正要飘升而去。背面则极简单,篆书二字,上“无”下“上”。

“仙人掌上玉芙蓉!”

罗裳惊呼一声,极恭谨地从云飞手中拈起牌子仔细观察,边看边道:

“没错,这就是咱们南海圣教第一,排在掌教令牌之前的芙蓉令。八百年没出世,我也只在《教志》中见过图样。”

云飞却皱了皱眉,冷静地分析道:

“相传,咱们的无上敎祖原是吕宋诸岛的王子,得到癫仙人点化,在仙人离去时雕刻芙蓉令赠送,又严令不可泄露天机。既然令牌被祖师爷带往天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既然从来没有人见过实物,又怎么肯定这块牌子就是?”

可是这一次,性子柔顺的罗裳没那么好说话了,仰面正色道:

“云飞,不许心存亵渎……刚才赐福我们俩的,就是祖师爷……不知道是真身下凡还是法身临世。”

她的目光庄严,神态虔诚,尤其“祖师爷”三个字出口,如同斩金截铁一般。

云飞也闪过一丝这方面疑惑的,但是见到她这么肯定,倒被唬得退后了一步。罗裳师姐历来温柔可亲,连说话都轻言细语,何曾见她严厉大声过?

道藏里面仙人下凡的传说车载斗量,近八百年虽然少了,也不绝于耳。可那些事儿要不书中见,要不听人说,不靠谱。今天乍然遇到了,怎不令二人恍恍惚惚如身处梦中,不可置信。

不同的是,女人相信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不需要理由,而男人则非寻出一个根由。

“啊……师姐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我确定,就是祖师爷,才没有杀我们……我的神识离体扑入后,好像回到宗庙见了祖先。祖师爷没有灭那一缕神识,而是把它完好无损送出来,还赐予真灵之气……十年了,我一直困在炼气二层,现在却境界松动,有望突破到第三层……”

罗裳说到最后哽咽起来,泪水顺着洁白的面颊静静流下。

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了,绝顶高手也可以办到。云飞见她莫名其妙流眼泪,心中一痛,却故意扭头不看,反驳道:

“声音可以伪装……如果是祖师爷,蒙面干嘛?况且,刚才交手时我现,那个……肌肤太细腻,眼睛太明亮,实在不像老人。”

听到他这样讲,罗裳破涕为笑,掏出一方手帕轻拭眼角,嗔怪道:

“你呀你,怎么就变傻了呢?读过那么多道藏,哪本书中不是说仙人‘肌肤若婴儿’、‘明眸如星辰’?教中记载,祖师爷性情洒脱,不拘小节。蒙着面,明显是不想让我们参拜呀……你瞧,码头上停泊那么多船儿都不见了。不是仙人,谁能够一挥手,五鬼搬运全部走?”

哎呦,我的个神,这样理解也行?我明明望见四艘海船逃跑了,剩下的沉没了。不蒙面可以变身呀,道藏里可没有鬼鬼祟祟蒙脸的神仙。

云飞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揭破,晓得没办法同师姐理论了。他踌躇了一阵子后,轻声劝道:“那,我们先回去禀告掌教。”

“你身法轻灵,快点去吧。我呆在这儿没事,祖师爷会保佑的。”

罗裳双手捧着玉牌正欲递过去,复又一缩,嗔道:“洗手去。”

云飞急急忙忙跑到海边清洗干净,又甩了甩,斯斯艾艾运真气烘干,才敢恭恭敬敬从罗裳手中接过“芙蓉令”。

他知道师姐不准备离开了,恐怕再叮嘱一句“小心点”都会被认为亵渎祖师爷,惹得她不高兴。于是也不再多话,身形一展,仿佛一缕青烟消逝在山口。

罗裳见他远去,弯下腰身,在被两人压倒的茅草堆里拨出了一个精致白玉盒子。揭开看是一盒胭脂,艳如桃,粉若李,清香怡人。

她把白玉盒拢在胸前,面孔绯红,芳心如小鹿撞一般,神思恍惚。

他这是,早就准备好给我的吗?难道他,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意?

三柱香之后,夕阳降落海面,彩霞满天。罗浮岛中央山峰的玉泉宫上空突然炸响了烟花,遮天蔽日,如银河倒垂。

这是紧急集合的号箭,难道有强敌来犯?咋没有触岛中禁制?

南海教众立刻警觉,迅行动。

静坐的离开蒲团,看书的丢掉书本,炼药的关闭丹炉,舞剑的收起宝剑,连膳房厨子也放下菜刀,火工道人扔掉烧火棍……黑压压的人流乱而有序,正要奔往玉泉宫。

烟花才停,烟雾还没有消散,呜……低沉苍凉的海螺声紧接着响起,三长两短。

哦,这是通知咱们赶往港口方向。

杂役们乱哄哄提刀拿棍,内门弟子忙碌碌检视法器。急匆匆才行走几十步,却听到海螺停歇了,清越的引磬之声又敲响,雄浑的法鼓“嗵嗵”,古雅的铛、钹齐鸣,凤箫声动,琵琶弦惊。

一股神圣庄严的氛围顿时笼罩全岛,如仰望天花乱坠,白云缭绕,仙子长舒广袖飞舞于虚空,天门徐徐开启……

听到乐声之后,南海派一众弟子惊诧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移动的人流度顷刻间放缓,那些对音律不甚精通的,疑惑地向身前身后人求证。被问的人表现也很奇怪,摆摆手不言不语,只顾歪着脑袋去聆听,“哎呦”踩到别人的脚后跟也不管。

待曲子的前奏过后,众人嘴巴大张,面皮僵硬,齐齐傻眼了。脚下明显是坚硬的岩土,却仿佛陷入了松软的流沙,竟然挪动不开步子。

这,这这这……虽然前面缺少了高功的吟唱与散板应和,分明就是“迎鸾接驾”的科仪!

相传,腊月二十五玉皇大帝巡天下凡,民间道观从子时起迎接圣驾,即为迎鸾接驾。道教之中除了这个至尊仪式以外,像什么除夕夜迎财神、拜太岁,一年中大小神仙的圣诞,甚至初一、十五拜土地公,都有科仪。

修真门派追求的是逆天修行,得道飞升,不像世俗道家有这么多繁琐规矩,把对神灵的崇拜搞如此具体化。但是同为道门一脉,那些科仪的曲目和形式却保留着,用于斋醮、祝诞,祈福、降妖驱魔、度、祭奠或者其它隆重仪式。

像《步虚辞》、《霓裳羽衣曲》、《紫薇八卦歌》之类的曲子,可以在任何歌颂神仙的场合使用。唯独《迎鸾接驾》,只可以用于迎接天帝。

瞅目前情形,貌似有天大的人物登岛了,掌教要率领弟子集体迎接。

可怎么没有先行知会,搞得紧紧张张跟打仗一样?况且普通贵宾来临,比方说地球联邦的大总统,奏一曲《迎仙客》足矣。就算是仙人谷的谷主和桃都教主、蜀山掌门联袂而至,也顶多奏响《有凤来仪》。

哪里需要动用《迎鸾接驾》?

尼玛,这人间世界,根本就没有人承受得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此地无声

罗裳听到烟花炸响,号角苍凉,随即乐声渐起,晓得云飞禀告掌教了。网 ﹤不多时,港口广场上传出杂沓脚步和压抑细碎的话语,也知道附近的同门先赶到了。她并没有现身去会和,还是呆呆站立在小山包凹处的茅草堆后。面孔忽而潮红,忽而苍白,恍恍惚惚如大梦初醒,感觉强烈的不真实。

有非常大希望突破到炼气三层,还收到师弟的定情之物,今天是她二十八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欢喜得一颗心儿总在云中飘,久久落不了地。

可是师弟不相信祖师爷显灵,只怕会把这个态度传染给掌教。若是导致整个门派大不敬,祖师爷雷霆震怒降下仙罚,可怎生是好?

罗裳喜忧交织,患得患失,连《迎鸾接驾》的曲子也没有听出来。

玉泉宫位于罗浮岛中央的山峰之颠,燕子楼在山脚下。丁佩君匆匆赶到港口时,人员已经聚集得七七八八,就只差掌教和长老们,以及偏远地方的没赶到。

她是燕子楼的管事,带领二十几个姑娘趾高气扬穿过最外侧的杂役、膳堂人群之后,才踮起脚尖小心地行走,找到了自己这批人的位置。燕子楼在南海派相当于俗世的情报机关,她们相当于机关里面做整理案卷、行政后勤的文员,地位自然比干粗活的、打杂的高得多。

其实她们基本上断绝了修行之路,瞧不起杂役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修真门派的真正核心是内门精英弟子和长老,其它人员均为之服务,只是分工不同罢了。

内门普通的子弟往往被派遣做其他事务或者去外门,心机杂虑要比精英子弟重许多。他们的资质一般,如果未得机缘又不刻苦努力实现突破的话,最终还是要回到世俗中去的,能够留岛的实属凤毛麟角。

燕子楼本来由玉阳子长老掌管,但他半年前在南海派和《光明世界》的一战中,亲自去擒拿龙族未来的“圣女”,就此失踪。

没有了上司的压制,丁君佩愈跋扈。她姑妈就是十大长老之一的妙罗师太,所以就算三十岁前没有突破到炼气三层,也不怕被遣送离岛。反正姑妈没有别的亲人,肯定会把她留下来照顾。

她一直瞧不起没有背景、没有资质、土里土气的罗裳。就算案卷整理得再出色,被长老点名赞许,到时候还不照样乖乖滚蛋?她性子尖酸刻薄,尤其在去年婉转示爱云飞被冷冷拒绝后,更是恨罗裳恨得牙齿痒痒,浑如眼中钉,肉中刺。

罗裳在罗浮岛呆了一十五年,当初的好姐妹们66续续走了,新来的小师妹一个个跟人精似的围绕丁君佩转,渐渐把她孤立。往往她埋山一般的案牍之中,她们却在赏花逗鸟,功劳还不是自己的,也只能咬牙忍受。

她就像玫瑰花圃里的一株蔷薇,瑟缩在不起眼的角落,强颜欢笑,忍气吞声。

丁君佩羡慕地瞅着左侧精神抖擞的一群精英弟子,不敢多看,又把目光投向右边。突然像是现了什么新奇大6,眼珠子瞪得溜圆,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付萍,凑过去嘀咕几句后,两个人一起嗤嗤窃笑。

罗裳怯怯地从杂役弟子后面绕过去找到燕子楼的位置,不敢靠拢凑成一堆的众师妹,孤零零一个人缀在队伍的尾巴上。

前边似乎在讨论什么好笑的事情,付萍尖利的嗓门忽然拔高,引得人人侧目。

“……什么哥哥妹妹的,背地里都不知道干了些啥!”

丁君佩撇了撇嘴,假意劝慰道:“嘘……付师妹,小声一点。咱们燕子楼可丢不起这人……”她嘴巴上说小声,嗓门却比谁都大。

“他们做得,偏偏我说不得?”

“啊呦,付师妹,这你就要多理解一下了。你看这春天来了,鸟语花香,连野猫子也整夜整夜嚎叫。人家都老大不小了,哪里还按捺得呀……”

“哼,我就奇怪了,这海边有啥好看的,去库房检查还要带上燕子楼的人?原来是起浪了,好大的浪,一浪接一浪。浪得连身上的草、头上的树叶、衣服上的沙子都不知道收拾,指不定在地上打了多少个滚……”

“嘘,小声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又老又丑……”

她俩人一唱一和,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边上的几个跟着哄笑,若有意若无意地朝队伍后面瞟,指指点点。

罗裳咬紧嘴唇,面孔瞬间失去血色,身子摇摇欲坠。但她是一个逆来顺受的性子,纵然被气得浑身抖,眼泪几乎流出了,也只能低下头默默整理衣裳。

山口又转出一群人,丁佩君和付萍瞥了一眼后赶快噤声,站正身子肃立。

南海派掌教云阳子在山口约停了停,扫一眼广场上黑压压的众弟子,面无表情地带领着涵虚子、地随子、妙华、妙罗、归来子五大长老鱼贯而入,云飞跟在最后头。

丁君佩瞧见云飞,心猛地一突,奇怪他怎么能和长老们行走在一处?

云飞心事重重,转入精英弟子的最前边站立,见罗裳孤零零一个人吊在燕子楼队伍的最后面,心中也掠过一丝难受。他知道她们在排挤她,甚至为此警告过丁佩君。但他只是一个核心弟子,并非长老,改变不了局面。有时候明明知道对方在刁难,偏生安放上冠冕堂皇的理由,郁闷得人要吐血。

伤感愤懑的情绪一闪而逝,他考虑不了那么多,因为即将生的事情实在是,太重大了!

六十多岁的云阳子面如冠玉,三缕长须,样貌清雅,瞅着像四十许人。他静静伫立在最前面,临海不过五步,恭谨地微曲脊背,双手叠放在小腹之上结阴阳手印,心情复杂地等待。

曾几何时,南海派沦落到这般田地了?

三年前与龙天和科技界的一场暗斗,陨落了一位炼气六层的长老,清风子至今瘫痪在床,成废人了。不得已,只好把炼气五层大圆满境界的赤枫子增补进十大长老。哪曾想到,南海三子受《光明世界》蛊惑,裹挟十名内门精英叛教,南海派沦为修真界的笑柄。半年前与《光明世界》一战,内外门都损伤惨重,赤枫子、江松子殒命当场,玉阳子人间蒸。十大长老去其三,清风子又不见好转,再也凑不够数。好在,还有两位炼气八层大圆满境界的太上长老扶摇子、冲霄子压阵,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打上门来了。

这一切都是拜龙族所赐!

云阳子不清楚八百年前生了什么恩怨,导致教祖无上真人对龙族恨之入骨。但他目前恶劣的心情,绝对可以直追敎祖了。

修真出世,碾压武道,可有三个庞然大物是不能随便触碰的。一个是少林派,出过达摩祖师;一个是武当派,出过张三丰真人;还有一个就是龙族,简直逆天。神女两千年前竟然一剑断天门,斩杀过仙人!

传说终归虚妄,读史书常会令人疑惑。难道当年真的如此吗?

可云阳子拿到云飞送来的“芙蓉令”后,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真的,比方说这一块据说被祖师爷带去天庭的玉牌。

作为炼气七层的修真高士,他感应到了无上敎祖封存在芙蓉令里面的一缕神念,和传承了八百年的掌门令一模一样。不但他,炼气七层的涵虚子、地随子也感应到了。

作为一派之掌门,洞悉世界、运筹帷幄自然是不缺的。然而,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越经验范畴,他的境况并不比云飞好几分。

牌子自然是真的,但执牌现身的人,他不能判断真假!

道门八百年无飞升,也没有任何一位仙人下过凡。有的教派神神叨叨地宣扬某某祖先显灵、某某虹化,用世俗界的话来说,其实就是一广告。

可这一回不同,他并没有安排人装神弄鬼以提振士气,尽管目前的形势很需要。

万一祖师爷显灵是真的,南海派将于风雨飘摇中迎来一把擎天巨伞。

如果是假的,此人的图谋呼之欲出,想要兵不刃血一口吞并南海派。敢孤身登岛,暴露了也不离开,至少会是一位炼气八层的高人。

于是,云阳子作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奏响《迎鸾接驾》恭迎“祖师爷”,另一方面派人请两位闭死关的太上长老,同时埋伏精锐准备随时启动岛上禁制。只有两个人没去通知,一位是卧床的清风子,另一位是正闭关巩固炼气五层境界的南海七子之向华。

异兆突生。

海面上袅袅的雾气遽然升腾而起,迅贴岸画出了一个半径一百米的圆形。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圈中海水剧烈翻腾,似一锅烧开的水。白雾迅浓厚,中心位置处竟然凝而不散,仿佛一根白玉柱从海底探出,刺向天空。

至少需要三人合抱的白雾柱子升到约十米高度便停下了。海风轻拂,广场骤然清凉,好似浇过一场灵雨,空中弥漫着沛然精纯的灵气,令每一位南海子弟饥渴的细胞颤抖不已。

这一幕生的度太快,尽管还不明白其中意义,有些人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吵吵嚷嚷,目眩神迷,成何体统?

云阳子心念约转,却没有回头斥责大惊小怪的弟子。他感知敏锐,觉在方才的一瞬间,有一股淡寞威压横扫整个广场,差一点令自己也心神失守。

这股威压没有侵略性的锋芒,也不含恐怖的压迫感,却威严而古老,与南海派修炼的神识仿佛一井之水,比无上真人封存在掌门令里的神念还要凝重。

就好像一位严厉的老人抬起头,随意把目光扫过了满膛儿孙,威势内敛,不动声色。

海水翻滚的幅度降低,渐趋平缓,泛起了无数细密的小漩涡,如一池鱼鳞。

“白玉柱”顶端的雾气袅绕中,隐隐约约露出一袭天青色道袍。一位相貌奇特的老者虚立空中,静静旋转,却难以看清楚全貌。

广场上响起了整整齐齐的吸气声,所有的嘴巴大张,眼珠子差点要滚落一地。

八百年以来,那位老者的画像一直挂在南海派先师第一位,犹排在无上真人之前,众人磕过了无数个头的,哪里会不认识?

无量天尊,阿弥陀佛……贫道的小宇宙要爆炸了!

这不是白天活见鬼……呃不,遇到活神仙吗?

这貌似咱们传说中的癫仙人,祖师爷呀!

怪不得要动用《迎鸾接驾》。

以后咱们也可以横着走了,再不会一听到别人家吹嘘祖上飞升过多少仙人就掩面而退。咱们家以前也是很阔的,现在又阔了……

南海弟子们几乎要呐喊出声,有几个女弟子甚至泪光盈盈,都快哭了,却见掌教长老们未开口,只好把一肚皮诧异惊喜憋回去。

嗯,这位在南海派家门口冒充周癫,不怕捅破天的优秀演员,古典浪漫的行为艺术家,自然就是顶风作案的小满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

出来之前,他真在紫府里淘弄出一件厉害无比的宝贝。就是被拆得乱七根长长稻草绳的蒲团。

在洞中浸润了根稻草里面都饱含灵晶。小满哥现把灵能在一点透出后,可以击穿坚硬的晶壳,释放出里面海量灵气。而绳子在数息之内就会变得柔软,之后再迅固化。晶壳的破损之处,灵能也可以进行融化封闭,跟电焊枪点焊一般。

小满哥猜测癫老头子在紫府呆的时间相当长,常常自己和自己玩形神离守的游戏。年深月久,无意间外逸的神魂气息累积混融在稻草绳表面结晶中,竟似套上了一层无比致密的外壳,出到外面也不会灵晶气化。

蒲团被拆成草绳子,坚固无比,捶不烂扯不断,连真气神识也穿不透,简直就是一根可柔可刚的如意金箍棍,进攻、防御再方便不过。

小意思,这还不算什么!

最奇妙之处在于,它是一个容量奇大的移动灵气仓库,能够随时随地、源源不断为小满哥补充粮食弹药。

这一件历经八百年沧桑,因为机缘巧合而造就的奇物,并非法宝,其价值却要甩开世间法宝好几条街。

满江红为其尊重命名——灵索。

把灵索一圈圈盘在上半身,不是未卜先知云飞会打出凌厉一掌,实在是那么一长串没地方搁。谁料到瞎猫碰着死耗子,灵机一动让对方吃了一个大哑巴亏,丫捂住嘴巴偷着乐。

小满哥单足立在灵索之上,先缓缓转了三圈。嗯,亮相很重要。这个是慢镜头效果,以示神秘庄严,也是跟电影里学的。

灵索上下被他用灵能钻出了好些小眼儿,滋滋向外喷射着灵气,再同周遭的水蒸汽混杂,仙雾祥云一般缭绕。

这道具,这效果,杠杠滴!

小满哥下血本了,肉痛不已。

喷射的灵气中含有周癫的神魂气息,小满哥也不怕南海派高手用神识窥探,就怕不探。价真货实的老祖宗味道,熏都熏晕你,吓都吓死你。

周癫这厮,史书上记载他相貌奇特,其实就是丑得有特点。小满哥见玉牌子上刻着的老人额头鼓出,下巴凸出,络腮胡,大大地撇了撇嘴问候。丫就是活生生一钟馗呀,走哪儿都能避邪,难怪没姑娘喜欢,只好出家。

小满哥当初跟花戎学缩骨功是为了强悍躯体,当体魄达到人间极致时这门功夫就成了鸡肋。不过也留下了一个大好处,让他能够在一定幅度内改变身形体貌。变丑很容易,麻烦一点的胡子。他爬回海船找到一把剪子绞下几缕头,揣上一根山药。刚才出水隐在雾中上升的时候,快手快脚掰断山药,用粘稠的汁液把头贴在下巴上,倒也似模似样。

隔了一百米安全距离,凌空立于海上,又云遮雾罩的,小满哥不怕谁咬,也不担心被瞧出破绽,得意洋洋。

小爷真的是一个天才呀,这样的办法也想得出!

十米深处的海水中,大白叼着灵索竖立,龇牙咧嘴。这货都长十二米了,进化神,实力强横。

含着源源不断的灵气“喷嘴”,大白舒服呀,实在太舒服鸟!

但是没爽多久,就感觉口腔麻痒刺痛。因为灵气喷射的度极快,锐利如枪,时间稍微一长,就连皮糙肉厚的大白也经受不了。

聪明的大白收颌曲身,把垂直咬着灵索改为斜叼,小心翼翼露出喷射灵气的末端。

然而……更大的考验来了。

晶体气化吸收了庞大热量,海水温度在急剧下降,灵索上开始结出冰晶,正在向冰棍、冰棒、冰柱的方向展,连大白的身体也覆盖上一层冰霜。

靠,本大爷会变成一坨鲜嫩无比的冰冻海鲜!

大白瞠目结舌,欲哭无泪。可又没有办法清楚明白地通知满江红,只好咬紧牙关强撑。

额滴个小爷诶,赶快办完事咱们好滚蛋。要不这儿会造出好大一座海上冰雕,成活靶子!

脚下传出一阵急促微小的颤动,小满哥不予理会。大白这憨货到底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云阳子恭敬地躬身作揖,带领南海派教众齐声高呼道,参见真人!

啊,我靠,神马情况?什么叫参见真人?

难道不应该是小爷虎躯一震,王八之气直冲云霄,丫的统统跪拜神仙祖师爷吗?

真人指神仙、天师,后来成为一种尊称、敬称。比方说全真教的丘处机,号长春真人。到当代宗教滥觞,真人、活佛什么的称呼全不具备什么实质威慑力了。如同酒桌上称某某小官员为领导,其实丫屁也不是。

情节出现意外,剧本突然卡壳,煞费苦心的某人一时间傻眼了。

这可不像在玉笥岛糊弄一帮愚民,大呼一声“某韩湘子是也”就行了。面对修真界的顶级人物,仙人临凡岂能弱了气势,跌了身份。况且,难道老祖宗到了自家小崽子的门口,还要啰啰嗦嗦自我介绍一番?

冷场了,鸦雀无声。

云阳子等人没有进一步行动,满江红也没有思想准备,心中破口大骂老狐狸,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的尴尬静默之中,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弟子罗裳,拜见仙人祖师爷!”

某人如释重负,如闻天籁。

这姑娘的声音简直太好听了,妙不可言。实在太聪明了,没浪费小爷送出的一盒胭脂。8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仙人抚我顶

罗裳双手结太极阴阳印,上举齐眉,垂躬腰,左掌贴紧心房右手下探,身子徐徐下蹲。> 待右手触及地面后,左手覆盖其上交织成十字状,双膝跪下,额头触地。

这是道家最尊崇隆重的礼节——五体投地叩拜大礼。

她的动作缓慢庄重,一丝不苟。神态虔诚目光澄静,如谒至圣,如面祖师。

同她距离仅仅三步之遥的几个杂役心情激荡,没搞明白状况,见她跪下也慌忙跟着下拜,被同伴飞快拉起后,才觉前边的掌教同长老们都还直挺挺地杵着呢,吓得脸红了又白,忐忑不安。

云飞大惊失色。

温柔和顺的师姐今日怎么变了一个人?倔强到这种程度,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抗掌教和长老的意志。

在回禀情况时,他把望见海船逃跑沉没一节隐藏不说,就是怕掌教日后询问,师姐咬定“五鬼搬运”惹下麻烦。至于对方身上的道袍感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此刻已被他抛诸脑后。

没想到,她还是捅出了大篓子!

难道真的祖师爷显灵?师姐是唯一进入过对方识海之人,必定遭遇了不可置疑的证据,才敢如此肯定。

想到这里,连云飞也有一丝动摇了。

听到罗裳纤细而坚定的声音,云阳子脊背一僵,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回头。

纵观修真界,没有谁能搞出面前犹如仙境的神奇一幕,珍惜至极的灵气跟不要钱似的汩汩冒出。难道海水之下有一道灵泉在喷溅,或者隐藏着威力巨大的上古法宝?

那人凌空而立,脚下却仿佛有物支撑,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这海面之上光秃秃的,水底下能有什么物事冒出来?

本来云阳子的目力敏锐,看得清数十米水下的鱼游草动。可是他才觉察异状,海水便翻滚鼎沸,灵气如热浪腾空,把什么都遮盖住了。

他先后以气场、神识窥探冒出海面的“白玉柱”,接触到类似先祖的气息便不敢寸进。越往里去,灵气越浓郁,近乎实质一般,切断了气场,阻隔了神识。若强行穿刺,恐怕会激起对方愤怒,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且看他下一步如何行事。

来的就算是大罗金仙他也认了,可来的是“祖师爷”。在没有确凿证据前绝不可以相认,也不得罪,是长老们经过简短会商后形成的集体共识。原因无它,修真界秉执古礼,最讲究师道尊严、长幼有序。一旦祖师爷回归,全教上下都要听其差遣,言而废。

眼下,虽然罗裳那笨丫头把话揭破了,揭破就揭破吧,自己反正是没有听见的。

全场皆惊,随即一道尖利惊惶的斥骂响起。

“谁叫你跪的,快起来!”

丁君佩望见掌教长老们没有表态,罗裳倒先跪拜了,心中又惊又气又怕。完了,这一次天大的责罚燕子楼准逃不了,当其冲的就是自己这个管事。

她惊恐骂出声后,晓得失了礼仪,干脆心一横直奔队伍后方去拽罗裳,期待将功赎罪。

“你个浪蹄子,明天就滚出罗浮岛!”

丁君佩用只能两人听见的怨毒咬牙切齿,拽住罗裳的胳膊往上提,又趁机死命掐。但她没有几分力气,境界也不比罗裳高,硬是奈何不了对方稳稳磕下三个响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世俗修真皆如此。厮混江湖有一条铁律,永远不要先于老大表态。虽然罗裳惹掌教长老们不高兴了,但丁君佩耍小聪明反着搞,也未必讨喜。

云阳子和众长老依旧没有回头,好像不知道背后有一出闹剧正上演。

丁君佩瞧见姑妈微不可察地偏头一瞥,目光冰冷犹如厉电一般,吓得哆嗦着松开了手,傻楞楞站立,面色苍白,心头一派茫然。

怎么办?就这么走回去,脸面肯定丢净了。不回去?杵在这里更丢人,倒成了这浪蹄子的贴身丫鬟一般。

“哈哈哈……好,你这个小女娃挺对老人家胃口。罗裳,到前边来。”

苍老威严的笑声如闷雷滚动,又好像一具无形的巨大磨盘碾压在港口上空,牵引海面上的灵气跳跃不已。

“是。”

罗裳敛衽低眉,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款款走向海边,理也不理身旁的丁君佩。后者见她动了,下意识吊在后头,却越拉越远,脚步凌乱浮华,如踩踏在棉花堆里。

背衬火烧似的晚霞,凌空虚立海上,小满哥瞅着罗裳慢腾腾的步伐,心头那个急呀。

菇凉,你就不能走快一点吗?

他好像围草裙打赤脚,手无寸铁,在一群荷枪实弹士兵面前跳大神的原始人,非但不能露怯,还要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死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人家正虎视眈眈寻找漏洞。自己一旦露出马脚,必被秒轰成渣。

反正,小爷打死也不上岸!

月亮粑粑的,丫参拜祖师爷居然怀揣兵刃,甭说巫剑桃木剑,一哥们居然连烧火棍也拎出来了。掌教和长老的腰身鼓鼓囊囊,说没有藏掖几件重型法器,打死我也不相信。好在龙天爷爷说过他们底蕴浅薄,没啥高级法器,否则小爷真不敢在射程之内托大。

南海派主修神识,威力真不是吹的。小爷的精神力量够强大了,吃几百号人眼巴巴瞪着,如同被几百条粗粗细细的钢索捆绑,快喘不过气,连转一个念头都艰涩得很。好在癫老头儿的神魂气息在外围做了一个乌龟壳,小崽子们不敢冒犯,阿弥陀佛!

对于建文帝一手开创的南海教派,满江红是有研究的。

当皇帝时,建文帝是一个小白兔般纯良迂腐的青年。尤其在如火如荼的靖难之战中下达了一道愚蠢圣旨,“不得伤朕叔父”,令八百年后的小满哥笑掉大牙。但是成为南海教祖之后,无上性情大变,很有一点暗黑蔫坏。像“惊神刺”、“搜魂**”等等阴损法门,根本不是正常人类能够开出来的。

在封闭崇古的修真界,开创者的理念可以贯穿岁月影响后世,导致后辈子弟同他一个德性。所以满江红遭遇不阴不阳的尴尬场面,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好嘞,你们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吗,小爷就亮一手绝活瞧瞧!

罗裳在众人复杂的注目礼中走到队伍前列,快抵达长老那一行平行线时却停下了,再往前走就有逾越冒犯之嫌。

“你且往前行。”

小满哥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大声鼓励。

“是。”

罗裳豁出去了,目不斜视,索性连掌教也过,距离海岸仅仅一步才停下。

群情激昂,一派哗然。

她,一个炼气二层的文书弟子,居然敢站到掌教的前面去。

凭什么?

师道何在?长幼何在?尊卑何在?

不合常理的场面把一干弟子搞懵了,小声唾骂者有之,大声斥责者有之,数息之后均安静下来,惴惴不安地去瞅掌教长老们。奇怪的是,掌教和长老也不像要脾气的样子,只是冷眼斜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脚和合扣连环,四门紧闭守正中。”

冒牌仙人小满哥继续命令。

“是。”

罗裳毫不犹豫,依言照办。先是盘腿端坐于地,然后双手掐子午诀放置于小腹部,眼观鼻,鼻观心。

在“白玉柱”氤氲袅绕的云气中,小满哥挥手一扬,一道青气倏忽间越过了百米之遥,抵达罗裳头顶上方凝聚成一只青湛湛巨掌,轻轻按下。

啊……

广场上不由自主炸开了锅,惊呼此起彼伏,夹杂着粗重的喘气声和喉头的“呵呵”怪响。

不能怪这帮南海弟子失态,实在是这一幕,在所有修真者才踏上修炼之路时,几乎人人的脑海里都想象过,渴望过。

这一幕,仿佛童年的美好憧憬,历经岁月流逝而不曾褪色,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绽放,震惊四方,勾起回忆。

这一幕,在唐诗宋词、传说道藏中屡见不鲜,简直成了修真的代名词。而近八百年来,却再也无缘得见。

这一幕,用一句诗可以概括,即:

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

一分钟之后,青色手掌虚化消散。罗裳微闭的双目睁开,若有神光隐现,面色红润,容光焕。海面上的灵气似乎听到了召唤,呼啸着翻涌而至,在她的周身盘旋形成漏斗状,又被徐徐吸入体内。

在初时一阵喧哗后,广场上便再也没有声音。南海派众人静静地看着,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甚至连几位长老也用探询的目光相互示意。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旧时堂前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炼气三层!

罗裳居然晋阶到炼气三层了!

而且瞅晋阶之后闹出的动静看,只怕她一举达到了第三层的中期。

漫漫的修真炼气之途,前两关并不难,有毅力有资源者都可以达到。从第二层到第三层,则是量变引起质变的一个重要关口。如同武道中的武师晋升殿堂,是十年厚积,方得一日薄。资质鲁钝者若无奇遇,怎么努力也枉然。

几个级门派均把炼气三层作为进入内门的标准之一,可见其重要与难度。然而,此时此地,“仙人抚顶”只消一分钟,就使徘徊瓶颈十年之久的罗裳突破了,令人情何以堪!这也太快,太轻而易举了,怎么不令人心向往之。更何况仙人灌顶,使用的肯定是仙气,能和凡间灵气一样吗?她今后的成就不可限量。

几个先前随罗裳下拜后又被拉起的杂役弟子把肠子都悔青了,心里五味杂陈,酸涩难受。错过了仙缘呀!早知道这样,咱也冲上前抱住大腿叫“爷爷”!

在玉泉宫听到云飞的紧急禀报后,云阳子、涵虚子、地随子诸人有**分怀疑来者不善,一两分相信祖师爷显灵。等赶到海边见识了匪夷所思的场景,感受到先祖气息,又亲历“仙人抚顶”带来的震撼,云阳子半信半疑起来。若不是对方凌空虚立像是有物支撑,透露着一股诡异味道,只怕早就跪拜了。

祖师爷降临,如苦旱逢甘霖,求之不得呀!

但这件事情太过重大,对数千子弟,对吕宋群岛的百万信众都牵一而动全身。在对方没有亮出实质证据前,云阳子还是不能表态。

满江红在早前制住罗裳时,感知这姑娘的经络容纳真气没问题,基础也扎实,但吸收外界灵气转化为己身真气的效率不感恭维。就好像一个天生肠胃不好之人,怎么吃也胖不了。目前她境界松动,如九十九度水,再添一把柴禾就可以烧开。炼气三层嘛,依然还是真气积累的过程,不像炼气四层开始有大圆满境界,需要对天道法则进行玄妙的领悟。

以真气灌顶迅将罗裳提升至炼气三层,对别人难于上青天,对小满哥一点都不困难。他最初的真气是龙天强行灌入、经过“月轮”阵法提纯压缩的灵气,渐渐被体内细胞吸收掉。后来的真气小部分是修炼产生,大部分则由灵能直接转化,精纯至极,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或者附带属性,不用担心引起任何副作用。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已经成就了传说中的空灵之体而不自知。就算没有灵能这一核动力之源,本身也附带能量净化真气转化的功能。尤其在龙魂凝聚之后,尽管达不到“内视”效果,对自己和他人的经络状况却体察入微,搞搞查漏补缺疏通夯实,小事一桩。

这洗髓灌顶之法他操练多次,用朱富贵的话来说,无它,但手熟尔!来罗浮岛之前,他将花戎、追命、水月体内阻塞经络的异种真气驱除干净,渡入真气。尽管他们的丹田还没有彻底愈合,实力恢复的势头却非常良好。

他站立高处,眼前情况一览无余,南海派众弟子的素质高下清晰可辨。一百多人的精英弟子、数十人的教习均肃立无言,而庞大的杂役群则出现窃窃低语,吃云飞皱眉比划、地随子长老回头一瞪,又纷纷噤声。

罗裳正在巩固境界,最忌惊扰。

又过了三分钟后,罗裳周身袅绕的灵气被吸收得干干净净。她泪光盈盈地站起,弯下腰身再拜,道:“谢祖师爷。”声音竟然哽咽了。

“罢,且回吧。”

虚立海面的“仙人”,漫不在乎地一挥手。

“是。”

温婉的女子垂微躬,恭谨维持双手结印上举齐眉的姿势,不转身,就这么徐徐后退。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偏头往两侧瞟,去看一眼长老同门。

妙罗师太轻轻冷哼一声,表情有一点僵硬。其余几名长老或露出赞赏之色,或露出思索表情。妙华师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罗裳退到燕子楼的队伍前,丁君佩同付萍几个慌忙跳开,人群如被利刃瞬间割出了一条笔直通道。

她还是没有停,穿过畏畏缩缩仿佛列队欢迎的莺莺燕燕,一直退到最末端,退到了原先的位置。

时间才过几分钟,她只是去了又回,依然孤零零一个人。

不同的是,之前人人不屑与她并列,此刻却无人敢与她并列。

除了燕子楼,其他子弟望向她的目光更加复杂。其中嫉妒怀疑好奇者居多,唯一的一道惊喜来自云飞。

相识满天下,知己有几人?

她柔柔的目光找到他,心中一暖,眼眶微红。

满江红瞧在眼里,微微一笑。

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细微响动,凉气上涌。小满哥知道灵晶气化导致温度剧降,却不放在心上。冻出一座冰山又怎样?情况一不对头,小爷就透出灵能软化灵索,哧溜缩回海底逃之夭夭,谁奈我何?

苍老沧桑的声音再度响起:

“仙人掌上玉芙蓉,皇图霸业一朝休。南海何曾见无上,白云红日空悠悠……乾坤动荡,吾以一缕神念降临凡尘,只可滞留一个时辰。特留仙法两篇,传与尔等……”

传说中神仙下凡,不都喜欢念叨几句打油诗、朦胧诗、偈语吗?小满哥乱七绝,根本不管什么平仄韵脚意境了,随人瞎猜去。

后面表达的意思,才真正重要。

不就是怕被抢班夺权吗?先明明白白告诉你,小爷马上就走,你丫可以放下一百二十个心了。

再抛出一根巨大的胡萝卜,仙人功法,你丫到底接还是不接?

南海派的软肋是历史短底蕴薄,缺乏系统精深的修真理论,常常被诟病剽窃他派。周癫虽然强大无匹,却不是一个好老师,估计教给建文帝的东西也非常零散,未必比刻在紫府石壁上的文字完整。满江红整理出一篇炼神口诀,一篇炼气口诀,预备以后交还南海派的,今天先拿来救急。

“南海一脉,还不跪拜!”

一声暴烈断喝如地裂山崩,似天雷滚滚,震得港口周边的花草树木“哗啦啦”偃伏,海面袅袅升腾的灵气“呼啦啦”席卷上岸。神思恍惚、意马心猿的南海派子弟浑身一哆嗦,立刻跪倒了好大一片。

小满哥从小修习无名诀,数十年如一日地锻炼思维,到后来鲸吞于沧海和众武师的杀意斗志,饮下琼华酿造的桃花露,吃了绿萼赠送的丹丸,沐浴过妖龙鲜血,吸收了周癫的神魂气息,尔后凝聚龙魂,精神力量之强大并不弱于修道六十载炼气七层的云阳子。

这一声断喝,瞄准南海派众人正在消化石破天惊的信息,情绪剧烈波动,思维出现了短暂空白。类似佛门神功“狮子吼”,禅宗法门“当头棒喝”。

他毫无保留地把强悍的精神力量激射,催动灵能释放出浩大气场,笼罩整个港口。

反正砸锅卖铁,最后一锤子买卖,梭-哈!

丫再不跪拜,就只能图穷匕见,立即开战。

小爷保证撒腿就跑,功法啥的一根毛线也不留,隔几十天就潜回来考察船只。真把小爷惹毛了,把大白、小黑、小灰全带上,灭了妖龙,封锁罗浮岛,不让片帆出海。8

第一百二十四章 晶龙一现

海岛多鸟。

修真者对于环境还是友善的,不会像俗人迫于生计大肆捕杀。

搬运粮食总要洒落零星米粒,罗浮岛港口常年盘踞鸟群。现在全岛人聚集,众鸟惊飞,只剩下几只海燕海雀低飞在洋面。

66续续又有五只海鸥加入阵营,一只远涉重洋的信天翁带领众鸟盘旋,穿梭于灵气中惬意鸣叫,围绕“白玉柱”转圈,仿佛朝拜一般。

满江红如同狮吼棒喝的一嗓子,震得“混编机群”噗嗤噗嗤往下掉。说也奇怪,那些鸟儿坠落到海面腾起的白雾中又腿一蹬飞起,倒好似爪下出现了一片6地。

奇怪的一幕并没有引起注意,因为岸上的情况更加混乱不堪。

小满哥把精神辐射和气场威压的重点落在了广场左侧境界偏弱的人群中,思忖做了那么多铺垫后,这批人带头跪下极可能突破所有南海弟子的心理防线,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等于替南海派高层做出了选择。

膳堂、杂役、燕子楼的弟子纷纷跪倒,连精英弟子里也跪下了好几十个,嗡嗡声四起。

站立在精英弟子最前边的三个人中有一个跪得比谁都快,磕头不已。满江红瞧见后乐了,原来是南星那小屁孩。

云阳子侧转身子,几个长老则往前凑了凑,急促地在说些什么。

见到长老们并未在第一时间飙,某人放下心来。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此前双方都极默契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满江红虽然把谱摆得大,老气横秋,可也没有自称周癫。南海派的态度恭敬,不置疑,甚至不追问牌子是怎么来的,可也没有承认他的身份。

对满江红而言,时间拖得越久情况会越糟糕,迟早会露陷。对南海派而言,时间拖得越久证据越充分,才能够做出正确判断。

可现在平衡突然被打破,逼得掌教和长老们必须在一瞬间做出决定。

小满哥觉得,有戏了!

顺水推舟,明摆着占大便宜的事,谁不会干?就算周癫亲至,也未必有这么大方。

如果否定的话,甭说南海派不清楚自己底细,开战要冒不小的风险,光日后向众弟子解释就够喝一壶的了。

果然云阳子转回身后,脸上纠结的表情变得释然,庄重地掸了掸袍子下摆,袖管上拢,似乎……要行跪拜之礼了。

拜呀,你丫倒是快拜呀,拜一下又不会怀孕!

小满哥心花怒放,不停催促。

就在这时,从山口传出一声巨大咳嗽,仿佛暮鼓晨钟悠悠而鸣。

南海派众人一愣,还站着的齐刷刷转向山口,跪倒的又乱哄哄立起身。

小满哥把肺都气炸了。

谁这么没公德心?咳个嗽都运足丹田之气,这么大声!

一个头灰白挽着道髻的瘦高道人从山口走出,众人纷纷行礼,口称“太上长老”。

那道人面无表情地从人群前边走过,也不理会欲言又止的云阳子和几位长老,到岸边立定后,面对大海欠身作揖,道:“南海扶摇子,恭迎圣驾。”

这一句话无可挑剔,不管对方是不是祖师爷,都没有一点毛病。但声音里却不含热忱,平静平淡,好像平常说话一般。

随着老道人一拱手,盘旋的鸟群呼啦啦直冲上天,叽叽喳喳,惊惶不已。

空气为之一窒,海面上氤氲缭绕的圆形白雾团从港口这一侧开始出现了缺口,仿佛被一把尺子平推过去,露出底下闪光的晶面——好大一块浮冰。

南海派弟子的脑袋瓜在今天被搅成了浆糊,稀里糊涂。来之前门内并没有人通知他们干什么,到后来见到雾中显灵,掌教和长老却迟迟不肯表态。现在,太上长老一出关就向对方起挑战,令他们彻底找不着北。

这些弟子没有长老们修为高、见识深、考虑全面,心底倒强烈希望面前的人是祖师爷,也觉得不可能不是。甭说别的,光凌空而立、召唤灵气、醍醐灌顶这三样,除了仙人,谁又能办到?

在众人情绪复杂的注视中,“尺子”坚定地向前推移,白雾则步步退却。越靠近雾团中心矗立的“白玉柱”,遭遇到的抵抗越强大,“尺子”的两端竟然先绕了过去,冰面呈现出一弯新月的模样。

“新月”继续扩大范围,“白玉柱”周身的雾气节节败退,眼瞅着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其实,当老道人刚现身,满江红便心中一凛,不假思索从脚底涌泉穴射出一束灵能。

然而,并没有出现灵索立即软化,人“扑通”掉入海水的情形。

某人低头一瞧,目瞪口呆。

我靠,完蛋了!

脚下出现一根足有三两酒杯粗细的结实冰柱。

这老道太厉害了,比虎渡河那个还厉害十倍,小爷百分百打不过!

他的第一反应是跳下去溜之大吉,可灵索被牢牢镶嵌在冰柱里,牢牢地冻在浮冰上。就这么放弃了,打死他也不愿意。

就在某人犹豫的当口,扶摇子双手一拱,磅礴的气场好像铜墙铁壁一般推压了过来。

满江红不敢抵抗,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

出乖露丑还是小事,只要双方气场一接触,对方就会明白他的实力,之前装神弄鬼的种种努力统统泡汤。

可不抵抗也不行,眼瞅着白雾柱子被压缩得越来越小,脚下冰柱马上要暴露,还装个屁的神仙!

逃不能逃,打又打不过,小满哥陷入了绝境。

南海派众人屏气噤声,紧张注视着三人合抱的肥大“白玉柱”瘦身了快一半,“仙人”身形依稀可辨。

突然,雾中宝光四射,庞大的布满鳞片的躯体盘旋扭曲,延伸入海,阳光透过雾气呈现出五彩斑斓。一颗晶莹剔透的龙头从“仙人”的脚下探出,双目神光璀璨,张口一喷便是白雾滔天。

啊,咱们“祖师爷”原来是站立在一条真龙身上!

南海派众弟子恍然大悟,激动得不能自持。

只是,这条龙怎么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胖乎乎,通体晶亮,头上的角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表情萌萌哒。

众弟子大吃一惊,罗裳大吃二惊。

她进入满江红的精神世界见过晶龙,知道它是一道神魂。可无形的神魂怎么化为有形了?

白雾迅弥漫,重新笼罩海面,比先前更加浓厚,似怒涛汹涌。

众弟子望着太上长老依旧挺立在海边的背影,不敢作声。

掌教和一干长老们低垂着脑瓜,沉默不语。

到这个时候,扶摇子倒有几分相信对方是祖师爷显灵了。

其实他只比云阳子等人迟来一会儿,隐在道口听了许久,看了许久,也晓得“芙蓉令”的事,非常清楚情况的展。

唯一存疑的是,仙人无论以哪一种方式下凡,绝对有本事凌空虚立,并不需要在脚下垫一个东西。

待见到晶龙一现,他自以为找到了答案。

任谁见到“龙”这种传说中的神物,都会畏缩畏惧,所以扶摇子在一惊之后,本能地把气场撤下了。

至于感觉“祖师爷”和“晶龙”的气势比较弱,并不是一个问题。仙人若不以真身临世,法力往往万不存一,在道藏中也有记载。

他闭关悟道,却并未同外界彻底隔绝。毕竟末法时代,没有谁可以做到真正辟谷。所以,他知道南海派风雨飘摇,知道在严峻形势下太需要振奋人心的异象了,也知道这个消息绝对震惊修行界。

更何况,这怎么看都是一桩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

扶摇子想通这一切,选择了相信后,大大松了一口气。顿时,原先的种种怀疑一扫而空,露出了释然表情。

满江红急中生智吓退对方,也是额头直冒冷汗。

他体内龙魂同灵能一番大战后融合成一条晶龙,平时隐藏在双目之间的松果穴里,不但拥有独立于本体意识之外又可以穿梭识海的神魂,还拥有可以出入外界由极高能量凝聚成的灵能实体,和龙天预计的大相庭径。

晶龙释放了海量灵气只为形成一条“巨龙”吓唬人,徒有龙形而无龙威,把大好的能量储备白白浪费掉,令某人肉痛不已,郁闷至极。

哎,下一步该咋整呢?

满江红想起了周癫刻在紫府石壁上的一段话,“余幼鲁钝,多妄语,人以为癫……”,不由得眼前一亮。

在中医理论里,称“多喜为癫,多怒为狂”。说明在别人眼中,周癫是一个快乐的神经病,而不是一个愤怒的神经病。

南海派对这位祖师爷的性情行为有记载,那么他在遭遇冒犯后如何做?

应该会一笑置之。

于是,在短暂凝重的沉默之后,“白玉柱”上又传出了响亮的哈哈大笑。

“南星,过来。”

南星一愣,望向云阳子,见他下垂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立刻雀跃着奔向前。

没办法,小满哥实力不够,就只能以德服人,继续造势。

选择南星,是因为小孩子总比大人更相信神奇的事物,更容易成为突破口。至于在研究院中秋大战之后道心蒙垢,境界下跌再难寸进,其实就是被那片黑云吓破胆,落下了心理阴影。要解决这个问题,小满哥自有办法。

奇妙的一幕生了。8

第一百二十五章 樊笼

南星屁颠屁颠跑到海边,只瞟了扶摇子一眼便大刺刺过,双手掐一个“太极诀”面海而立,眼巴巴仰望“白玉柱”。≧≥≧

众人只能瞧见小孩的脊背一耸一耸,不停用衣袖去擦眼睛,后来又捂住嘴,似乎流出眼泪后又忍住了哭声,又似乎想掩住笑声,煞是奇怪。只有扶摇子相距仅五步,微微偏头凝视着小孩的侧脸,若有所思。

其实,满江红只是用传音入密告诉南星,你这个小孩不是普通小屁孩,天生根骨不凡,天灵盖有一道灵光直冲牛斗,连我老人家在天界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就是被黑云欺负一下吗,多大个事,等长大了就揍回去呗。那片黑云呀,哈哈,叫黑山老妖,是黄鼠狼成精,八百年前专偷鸡吃,被我老人家一巴掌揍成了一片乱七八糟的雨云。嗯,你好好努力,以后南海派的中兴,天下的除魔卫道,就全靠你了。啊,不信?我老人家先赐你仙药增长功力,等一下就去挑战老头儿扶摇子,准保打赢。

“白玉柱”中飞出黑乎乎一物落入南星手中,后者抓起就啃。

扶摇子瞧得分明,嘴角抽搐。

别人没反应过来雾中抛出的是什么东西,隔了二十几步的膳堂厨子们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那仙物,怎么好像半截山药?清炒、油爆、煲汤都极好,生吃恐怕会麻口胃痛。这玩意他们每天要剁吧几十上百根,哪里会不认识。

这个,还真是满江红粘胡子以后剩下的半截山药。只不过被他催动灵能,在里面强行灌入了充沛灵气。

南星吧唧吧唧吃完,用衣袖一抹嘴,侧转过身。

众人见着后,吃了一惊。

南星的境界从炼气二层巅峰状态跌至中期,本不算个事,谁的修行不遇到点啥磕磕绊绊?可道心蒙垢就麻烦大了,做什么事情都无精打采,不但修炼度大降,日后破关晋阶也存在极大麻烦。而现在呢,这小孩容光焕,精神气足,明显连体内真气都凝实增长了不少,重返巅峰指日可待。

南星紧绷着小脸,尊重其事向扶摇子一拱手,道:“太上爷爷,祖师爷命令我向您讨教剑术,您要把境界降到和我一样才行。”

别人怕扶摇子,他可不怕,小时候就常常骑在对方肩膀上扯胡子。掌教云阳子晚年才得了南星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又具备罕见的修炼天赋,在岛上那是被上上下下宠爱得不行。

扶摇子望了望“仙人”依稀的身影,微微一笑,点点头。

海上那一位真还有一点祖师爷的脾气,被冒犯后不好亲自出手,就叫个小孩子前来教训。我倒要看看,只传音入密几分钟,难道南星就变了一个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插话,心里却纳罕无比。南星吃了一截可疑的仙药后,精神倒十足,但怎么可能是太上长老的对手?对方虽然压制了境界和神识,但经验犹在,本体的反应度犹在,对剑道的领悟岂是一介小子可以比较的?

云飞上前递过两柄桃木剑,二人分开五步,相对而立。

南星双手执剑竖立,鞠了一个约六十度的躬。

扶摇子倒执桃木剑背在身后,好像老师在手中藏了一根戒尺,点头回礼。

南海派的这套剑法取自一个已经灭亡的小派,本是一位大儒所创。经过几百年改良之后,剑法里儒家的“中正平和”之意同道家的“自然通达”之意融合一体,是每个南海弟子入门的必修课。

二人礼仪完毕,南星左足前探,眼睛微闭,右手桃木剑慢慢向前刺去。

啊,这这这,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观战的众人把眼珠子滚落一地,把眼眶揉了又揉,惊诧不已。

这一招“仙人指路”,姿势当然无可挑剔,可动作怎么慢得出奇?就算老师教学生做示范也没有这么慢的。他的剑法是哪个混账老师教的?晕,那可不是咱们的掌教大人吗!

雾中传出了苍老的声音,问:“感觉到了吗?”

南星约停了停,回答道:“有一点点,还把握不住。”

“好,你就顺着这个感觉出剑。”

听到这番云里雾里的对话后,不但那些杂役弟子面面相觑,连几个长老也神情古怪起来。貌似“仙人”在传授南星新奇的战法,可只言片语的临阵磨枪有屁用?真要这么慢腾腾地和人对战,早被戳出了几十个透明窟窿。

扶摇子表情凝重。

他压制了境界之后,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聚降,仿佛又变成了七十多年前的少年,对神秘的世界充满新鲜好奇,临海舞剑见旭日东升,胸中升腾起万丈豪情。

这些幽微的感慨一闪而逝,事实上,扶摇子陷入了颇为尴尬的境地。

南星又慢腾腾踏上前两步,微闭双目,一厘一厘地把剑刺过来,好像面前是一个木头桩子。扶摇子作为地位尊崇的太上长老,怎么好意思抢空当占徒孙的便宜?可不出手,那一剑迟早要刺到身上。若剑尖临身时对方暴起难,等于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再精妙的应对也将迟了。

更何况“仙人”行事,岂是凡人能够揣测的?他的确感觉到周遭有一点异常,却又不可以重新释放境界细察。

于是,扶摇子侧让一步,避开了剑锋所指。

他这一动,南星仿佛变成一个通电的机器人,瞬间加。

剑势汹涌澎湃,剑影密密憧憧。

相传,孔子去见老子,行至黄河之滨,见河水滔滔,浊浪翻滚,其势如万马奔腾,其声如虎吼雷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这一剑取其意,名曰“黄河之水”,立刻将扶摇子淹没。

周癫在紫府石壁上遗留下来的东西,大部分是关于炼气、炼神的体会与心得,完整的法术只有两个。一个名为“尘网”,一个名叫“樊笼”。

他是“形神离守”的开拓者与实践者,认为虚无的神识能够影响到客观世界,修炼到极致甚至越道藏记载的诸神,达“一念生而星辰灭”。

这个理论有一点神秘,也有一点悲观。

可以也许我们多姿多彩的一生,不过是某一位大能梦里掠过的泡影!

周癫自己老老实实承认,用气场凌空摄物很容易,运用神识连一张纸也捡不起。但气场认不出纸上的字,神识却可以。

樊笼的理论是,凝聚神识成一个封闭的环境,那么笼中一切自然被施术人的心念控制。施术人越强大,控制的范围就越广,程度越深。如同道藏中曾有过的记载:天地悠悠,过客匆匆,不过是一樊笼。

满江红被扶摇子冒犯后,不是光凭打一个干巴巴的“哈哈”就掩饰得了,必须立威才能继续演下去。

他选择南星出手,逼迫扶摇子降低境界,在二人的周围悄无声息地布置了一个樊笼。8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河之水

樊笼之威,取决于施术人的神识修为。≯

周癫虽然功力深厚法术精通,仅仅依靠神识却捡不起一张纸。像菜鸟满江红,靠神识连一粒飘浮灰尘的轨迹也改变不了,还不如哈一口气。

这样的樊笼有什么威力?

但满江红可以敏锐地感知樊笼内的气场变化,加以催动。更何况,岸上弥漫的灵气从灵索里激出来,和他有着天然亲近,使唤起来如臂使指。

他要南星用心感觉自己施加于剑上的气场律动,也就是引导,顺势出剑。

高手之争,从来没有所谓完美的防御或者进攻。待扶摇子一动,周身气机立刻出现漏洞。普通人用肉眼看到或者气场感应到这些纰漏后,再加以行动,往往就迟了。因为对方不是一根木头,会不停地移动调整。在这个过程中,旧漏洞会消逝,新漏洞又产生,瞬息而万变。如果不能够随机应变,一味蛮干,等于缘木求鱼刻舟求剑,会死得相当难看。

但是在樊笼之中,满江红的神识感应到对方种种变化并催动气场应对,几乎是同时生,不需要时间。任你千方百计,还是要掉进饭碗里。

南星顺着剑上传来的律动出手,也不需要费神思考,快捷无伦,简单犀利。

而且从小就练熟了这套剑法,动作一气呵成,剑势如怒涛汹涌。

扶摇子右手倒执桃木剑背在身后,脚下连踩,身形在一瞬间变幻了十数次,如微风吹拂柳絮,自然顺滑地闪避开绵绵不绝的攻势,仿佛闲庭信步。

历史上孔子去见老子,是有一段精彩问答的。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老子回答道:天地一体,人生自然。人有老少如天地有春秋,任其自然则本性不乱,何悲之有?不任自然则本性羁绊,焦虑之情生,利欲留于心,烦恼徒增,如何得逍遥?

扶摇子方才施展的“逍遥步”,是经过南海几代高手数百年改造后“黄河之水”的核心,贯穿始终,与最初的儒家剑法大不相同。以逍遥步配合中正剑,千百年儒道之争在剑法里消弭于无痕,是南海派的得意之作。

太上长老一展身手,哪里是那么容易看到的?若是在平时,这样的场面早已经引马屁声四起了。

可他的对手更加不得了!表面上看是一个小屁孩,实际上不是小屁孩,是八百年前的老祖宗在假借其出手。

于是乎,众人只好尴尬地沉默着,连咳嗽都不敢,连眼皮都不眨。

貌似,有着仙人指点的南星还是不够瞧,度慢许多,太上长老连剑都不需要拔。想一想也是,一十二岁的小孩就算资质顶天,又能有几斤几两?丫又不是哪吒!

再说呢,黄河之水虽然势大,骨子里却堂堂正正。但南星此番施展却暴烈了许多,失去了中正平和之意。尤其许多剑招只使一半就变了,甚至一击之中变幻了数次。虽有奇诡之意,却剑走偏锋,显得凌乱轻飘。

反观太上长老,逍遥步施展开来自然而然,随剑势而走,缥缈空灵,不带一点烟火气。

双方的高下立判。

但场面就在所有人没有作好心理准备前,迅向一边倾倒。

南星的出剑越来越快,数招之后便形成漫天剑雨,如河水决堤泛滥,后浪不停地拍打着前浪,杀气森森剑意澎湃。

普通弟子完全看不清对战情形了,几位长老的面孔变得古怪起来。

这哪里还是炼气二层的度,炼气七层也不过如此。况且,南星每次出剑绝无虚招,直奔扶摇子防守的漏洞。不管对方如何腾挪闪躲,剑势在中途也随之变幻,好像未卜先知、理所当然一般。

扶摇子失去了先机,完全依仗炼气八层的剑道修为和身法度强撑,其实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形势岌岌可危。

樊笼之中,一切尽在掌控。

满江红不但引导南星捕捉战机,还把气场的波动施加剑身,赋予度上的增幅,随着时间的推移效果越来越惊人。到后来已经不是南星在舞剑了,而是那把桃木剑拖拽着他飞舞。犹如万丈高空坠物,初起之时不能穿重缟,到后来呼啸而至,却可以撕裂楼宇,洞穿岩石。

咔……

一声脆响,一截剑尖飞上了天空。

二人交错而过,南星一把丢掉断剑,气喘吁吁,欢呼雀跃道:“我赢了,我赢了……”

最后这一节,连长老们也觑得不甚分明,依稀是南星一招“举火燎天”直取面门,扶摇子无从闪避,本能地一弹指将剑叩断。按正常比试这便赢了,可扶摇子默认以同等境界出战,被迫显露出强横功力后,应当是输了。

众人惴惴不安地相互张望着,依旧沉默。

现场古怪而安静。

风声呼呼,涛声哗哗,夹杂着南星犹带童音的咯咯笑声,显得格外清脆。

云阳子张了张嘴,似乎想斥责儿子,但望一望海面却没有出声。

扶摇子背手倒持桃木剑而立,仰面望天,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从一开始到落败,也才过了十几秒,他根本没机会出剑。

能够在末法时代修炼至炼气八层大圆满,扶摇子自有卓越之资,也不是重虚名的人,对这场比试的结果并未多看重。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南星在吃了“仙药”后依然是炼气二层,度怎么变得如此之快?尤其一招出手之后竟然不停变幻,专奔自己瞬息间产生的漏洞而去,连蜀山剑派里也没人能够做到。若说“仙人”在传音入密指点,可南星根本没有反应调整的时间。再说,自己在比剑之初感觉周遭环境有一点异常,可现在释放境界后又毫无所察,忒忒奇怪了。

“南星,回去。”

雾中传出了威严的声音,随即一物飞出,落在了南星掌中。嗯,那个是剩下的半截山药。小孩子经过一轮-暴风骤雨般抢攻,体力与真元的损耗巨大,小脸蛋苍白苍白的,需要奖励一下,好好补补。

南星像一只小孔雀般回到精英弟子的前排站立,团团转扮了个鬼脸,嘴里嚼吧得叽呱响,馋得周围人直流口水。

嗯,这颗仙药长得真像山药,可截面晶莹剔透跟玉一般,冒出丝丝灵气,吃了以后绝对大有补益。

扶摇子不出声,掌教和长老们便不敢出声。

掌教和长老们不出声,精英弟子们便不敢出声。

定力差的杂役弟子把几乎蹦到嗓子眼的呐喊咽回去,有的用手掌捂住嘴,出了意义不明的“呜呜”声,憋得很辛苦。

他们没有出声言的资格,也没有考虑很复杂,针对“祖师爷”和太上长老的这场交锋并没有什么鲜明倾向。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试问谁不渴望神话成真、神奇实现呢?

之前扶摇子逼得晶龙现身,之后白雾滔天,大部分人以为他输了,少部分人知道不是。而刚刚生的一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南星不到十招就击败,却无可辩驳。

接下来,会生什么呢?

人群依旧沉默着,在思索,在等待……

满江红却不会给这些人留下思考的时间,想得越多越容易出问题。

“云在青天水在瓶,万里青天无片云。一念忽回腔子里,依旧瘦骨倚床绳……”

又是几句偈语后,小满哥直接把紫府石壁上的炼神、炼气口诀抛了出去,爱谁谁!

偈语只起抛砖引玉的作用,可眼前这批人就爱吃玄玄虚虚的一套,也不可少。

周癫是末法时代道门的集大成者,尤其秦之后炼气没落修真手段匮乏,他在继符箓丹方之后又开创出“神识修炼”这一蹊径,功德直追天师道的祖师张道陵。可惜丫太懒,不像张天师那般注重包装宣传,又不肯扶持传人,遗留下一个南海派还是弟子创立的,因此名声不显。

建文帝是聪颖之人,在周大懒鬼东一锄头西一棒子的传授下,居然也开创出了种种应用手段,堪称奇迹。但是,理论缺失的硬伤却不是小巧法门可以弥补的,弄得后来的南海派传人苦不堪言。

比方说,甲处你明白,乙处你也晓得,但怎么从甲跳到乙的呢?为什么可以如此呢?

不知道。

像这样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导致整个理论体系停滞,不能够创新,也很难衍生出其他法门。从明至今的八百年间,南海派也有卓越之士想填补这些空白,但他们如何能够越周癫?最终穷经皓,也仅仅完成了一点点拾漏补缺,往往还似是而非。

所以小满哥把拢共不到五百字的两篇口诀抛出去后,下边的气氛如文火煲汤,悄悄升温,渐渐冒泡,最终鼎沸。

头几句吐出口,杂役弟子听到了无动于衷,精英弟子则一愣,感觉怎么跟本教的绝密心法好生相似。

长老们神情一凝,正在仰面望天捋须搔的扶摇子身体一僵,伸出去一半的左手就这么停住了,仿佛突然石化成一尊雕像。

后续的七、八句抛出去后,顿时如一块块石灰丢进了冷水,渐渐升腾热汽,水面冒出细泡,泛起涟漪。

云阳子突然抢上前几步,拔出一柄短剑趴在地上刻起字来,什么掌门人仪态全丢往爪洼国里。

冰冷如霜的妙罗师太不顾形象地把双臂张开一划拉,仿佛鸡婆子振翅一般,示意妙华师太和地随子腾开地方,迅拔出金钗蹲下,也开始刻字。

见他俩如此,有聪明伶俐的弟子恍然大悟,学着寻觅空地寻找工具,整齐的队形立刻散乱。

膳堂和杂役的人群修为最低,反应最慢,可也不傻。

手抓烧火棍的哥们龙飞凤舞,焦黑的棍头恰似一支炭笔。如椽巨笔当然要写锦绣大字,烧火棍一划拉就是一小块空地没了,渐渐越过人数最少的燕子楼末端,逼近了精英弟子群。

另外几个脸黑黑估计也在灶前厮混的哥们听得似懂非懂,反正记不住,便围在烧火棍附近张罗,见有人碍事就一推。要是在平时,他们碰到这些精英弟子都低垂着头,连说话也不敢大声的。

那些被推的精英弟子也不恼,只痴痴呆呆扫一眼,自觉地挪到一旁,口中念念有词。

以棍写字都不算啥,有机灵的狠人心一横,干脆咬破指头在地上书写。瞧瞧,我以我血荐祖师,这一片心够挚诚!

瞧见眼皮下纷纷乱乱的一幕,小满哥面皮抽搐,想起了小时候在雪地里撒尿写字。焦黄的尿液射在雪层滋滋响,冲出一个个黑窟窿。我靠,这篇文章太长,至少上百泡尿才拿得下,好歹没有冒出一个胆大仿效的。

当然,绝大部分弟子还是在老老实实地凝神细听,闭目强记。

对这两篇短文,满江红在紫府里揣摩过多次。此刻朗声诵读,又在周癫的神魂气息掩护下“触摸”南海派众人的气场起伏,神识波动,感觉理解又精深了一层。

将近五百个字,平静清晰,不徐不疾,费了五、六分钟才念完。某人不再出声,静静地看着下面。

月亮粑粑的,小爷劳神费力,一十八般武艺全用光了,丫挺的可别不知好歹!

感觉海面上没有继续传出声音了,眯眼背诵的睁开眼睛,趴在地上刻字的齐刷刷仰起头颅,好像一条条水桶里的鳝鱼一般。

一阵嚎啕传出,催人肝肠寸断。却是扶摇子匍匐于地痛哭流涕,就差撒泼打滚了。

“祖师爷呀,您老人家怎么过了八百年才回来啊……”

嚎啕声瞬间勾起了南海众人诸多的委屈,随即哭倒一大片。好似被欺负的小孩子终于盼到大人回家,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云阳子迅起身,郑重掸去袍子上灰尘,带领众人跪拜。

“南海一脉,叩迎祖师……”

在山呼海啸一般的音浪中,雾里传出了得意猖狂的笑声,某人一直悬着的小心脏终于落回了腔子里。

月亮粑粑的,小爷容易么,简直累脱一层皮,宝贝灵气浪费了好大一片。你们爱跪就跪吧,别这样眼巴巴地瞅着我呀,糖果已经光了。

少顷,雾中传出了苍老威严之声。

“吾此番临凡,实有天机传与尔等,不可对外妄言……辛巳年,暮春三月,天魔将至……吕宋之国,不宜再兴土木;神州外门,统统撤回;玉笥岛囚人有伤天和,永不登临……”

满江红把“天魔临世”这颗“炸雷”抛出去后,也不管下面怎么消化,直接把“放弃玉笥岛”混杂在几条命令中下达,反正他来这里搞东搞西的目的就是这个。

南海派高层对凤一的预言,“辛巳年,天魔渡虚空至”,应该是听说过的。但“暮春三月”这个具体时间点,却是无名计算出来的。满江红在把信息透露给地球联邦之前先告诉南海派,也是存了一点小小心思,希望这支今后很可能被自己掌握的力量提前做好准备,能够在末世之中保全下来。

他倒不担心南海派泄密,提前引世界大乱。想想连周癫的信息都隐瞒八百年,这里的保密措施确实严格。不过也说不准,对华夏神州而言,罗浮岛就是蛮荒之地,交流存在障碍。为了防范永乐大帝追杀,周癫的信息在无上真人那一代应该是严格保密的。但到了后来,就算你郑重其事宣布,人家也只以为你是在往脸上贴金,根本不会相信。

其实,天魔临世的消息泄露了也没啥,反正地球联邦会秘密通知修真界,只要不在世俗中传播就可以了。

那么天下大乱,该如何自处?

疏散?深挖洞,广积粮?完全不需要他教云阳子。只是为了隐藏“放弃玉笥岛”这个至关重要的目的,才多啰嗦了几句。

呵呵,当祖师爷的感觉真爽,只下达命令就可以,不需要解释来解释去。瞧见没,下边“喏喏”连声,没有人敢蹦出半个“不”字。

讲完了这些之后,满江红准备学曹操昂天大笑三声,却见到云阳子急急忙忙走到海边一撩袍子跪下了,双手把一件晶亮物事托举过头,恭恭敬敬道:“还请祖师爷收回芙蓉令。”

对呀,这可是一个好东西,如假包换的古董,号令南海,莫敢不从。晕倒,隔这么老远,怎么拿回来?癫老头可以凌空摄物,小爷做不到呀,顶多影响一下物体运行的轨迹。难道顺着冰棍儿爬下去,踏着冰面儿到岸边,那装了半天的神仙形象岂不是全毁了?

雾中沉默了数息,突然连续传出“亢儿亢儿”的低沉鸣叫。

南海派众人都跪在地上,听到声音后大为奇怪,仰面见到带领众鸟盘旋于半空的信天翁俯冲下来,双翅一展如一片黑白相间的云朵掠过,从掌门手中叼走芙蓉令送入雾里,惊讶得下巴颌差点脱臼。

“吾在人间尚有传人,日后持此牌相见。”

海上传出这一句话后,便再也没有声音。

雾气愈加浓厚,将“白玉柱”遮挡得严严实实。

本来还想弄一个完美谢幕再走的,但行为艺术家小满哥突然心神不宁,根本没有心思多讲话了,急匆匆让灵索剧烈释放灵气制造云雾掩护,准备溜下冰棍通知大白撒丫子跑。嗯,还不知道那货有没有被冻成鱼罐头。

就在这时,某人感觉被一股坚韧至极的神识锁定,晴空响起了一声霹雳。

“呔,何方妖人?吃俺一拳。”

话音未落,一道电光划破长空。8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闪电过后,必有雷鸣。((

沉闷暴怒的雷声隆隆不绝,如黑云压城,如沉重的石磨在半空滚动着,撞击耳膜,碾压心扉。

在港口一侧耸立的两百多米高陡峭山峰顶,一道灰影纵跃而下扑向大海,周身缠绕着电光,仿佛一柄巨大的雷神之锤。

扶摇子惊呼“不可”,手忙脚乱地抓起桃木剑往上空一掷。平淡无奇的桃木剑身于一瞬间浮现出虚影光亮,好像一条青龙咆哮着扶摇直上九霄,想要截住那道电光。

但,扶摇子本来匍匐在地,听到声音之后再起身掷剑,动作上便慢了一拍,只能眼睁睁仰望着“青龙”扑了一个空,连连跺脚,惊恐、懊恼不已。

来者不可能有其他,只可能是镇守南海的另外一位炼气八层大圆满境界高人,冲霄子!

这冲霄子性格憨直,道行深厚,在修真界也算一个异数了。他早些年间在一个古洞中淘得一本残卷——《五雷天身诀》之“天地纵横法”,修炼数年以后赐给徒弟清风子。而清风子觉此法并不适合内门诸人修炼,就传给了外门于沧海。

雷者,胆气也!

《五雷天身诀》分天、地、人三诀,人诀为“红尘无敌法”,地诀为“天地纵横法”,天诀为“乾坤逍遥法”。

天诀可以啸命风雷,斡旋造化;地诀可以动雷机,内养金丹,外用雷霆。

据说“五雷天身”修炼大成,外可引九天雷霆,内可养不灭金丹,历千年凝聚精气神,成就圣胎。

那冲霄子虽然憨直,却并不蠢笨。他感应到海上传出周癫沧桑而凝练的神魂气息后,多少有一些忌惮,干脆舍弃南海派的看家本领“惊神刺”不用,动了五雷天身诀。

天雷一出,阴魂散,阳神碎。

神识攻击,神魂道术等等,克星正是雷霆之法。

随着电光一闪,雷鸣乍起,正围绕着“白玉柱”转圈飞翔的鸟群直冲高空,呼啦啦散开逃得没影了,再也不回头。

海面袅绕的雾气突然一紧,浮现出一池青莲花,重重叠叠,无穷无尽,释放出恐怖的威压。

这是南海派的另外一门法术,幕天席地。较之南星在中秋晚会上搞出的阵仗有天壤之别,瞬间将便方圆两百米的海面封锁。

正跪伏于地的南海派众人顿时大乱,有的弹跳站起,有的依旧傻傻跪着,有的张嘴却不出声音。

惊恐如同冰冷的刀锋,在所有人的心头割过。

冒犯仙人,那可是会引来仙罚的!

听到那声晴空霹雳般的爆喝,满江红心尖一颤,不假思索便欲跳下。可是周遭的空气却遽然一紧,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青色莲花,挤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以小满哥脱胎换骨之后几乎达到人间极致的力量进行抗拒,也只能够稍微松缓,根本无法逃离。甚至,他还来不及喘一口气,电光便已临身。

砂钵大的一拳,电光缠绕似金蛇狂舞,正中满江红胸膛。

某人就像一颗被高击打出去的可怜棒球,“咯嚓”一声砸穿了薄薄的冰层,沉入海底。

好一记本垒打,凌厉霸道,堪称完美!

什么运筹帷幄,什么机巧百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统统成了浮云。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扶摇子是从数百米高空扑下来的,也顺势砸破冰面进入海水追击。

入水之后便见那人手脚大张,正在三十米外往海底沉没,满脸的络腮胡子被海水一冲刷,居然消失无踪了。

无量天尊,果然是个西贝货。胆敢冒充祖师爷,罪加一等!

扶摇子哪里会让到手的蛤蟆溜掉,当即蹬足划臂,箭矢一般斜向下冲去。

他在海边生活了八十多年,水性精通自不必说,更领悟了几门在水中施展的法术,连巨鲸蛟龙都要避其锋芒。

才往下前冲了十几米,一道巨大的黑影如乌云盖顶,眨眼赶到,大口一张露出尖利的獠牙,将其活生生吞下。

扶摇子只注意下方情况,那里会料到这货从上面杀至。况且冰层、白雾和正在溃散的青莲花阻隔了阳光,四海暮色茫茫,导致“白玉柱”周边一百米都是稀里糊涂一片昏暗,什么也觑不清楚。

扶摇子着了道儿,却也不慌,一声闷哼真气流转,提起砂钵大的拳头擂下。

但他在水中不好力,又有海水阻隔,加之那条巨鲨在剧烈地扭身甩头,这数拳只挥出平日十分之一的力量。

饶是如此,数拳擂下之后,巨鲨的头颅瘪下去一块,却死死咬住扶摇子的下半身不松口,凶悍地甩头撕扯。

扶摇子挣扎数下见脱不了身,也不和这条天赋异禀的大白鲨较量蛮力了。一声怒喝,腰身一拧双腿一挍,竟然螺旋一般在鲨鱼口中转了数圈。

“噗,噗”,一蓬血雾腾起,几颗漂亮的大白牙飞了出去。

扶摇子挣脱鲨口,见那个伪装成祖师爷之人沉入百米多深的海底,只剩下模糊的影子,手脚均僵硬地张开着,一动不动。

海面二十米下阳光照耀不进,此刻暮色降临,水中十米以下很难视物。就算以扶摇子敏锐的目力搜索,倘若那人继续下沉,只怕也会如大海捞针。

岂能便宜了这厮?幕后必有天大的阴谋。

扶摇子心里冷哼,利箭一般下潜。

只游了三十几米,海水剧烈波动,阴魂不散的大白鲨如跗骨之蛆斜刺里冲上拦截。这条鲨鱼恐怕开了灵智,晓得咬不穿扶摇子坚逾精钢的身躯,扑到面前突然变向,大尾巴猛地一甩,将炼气八层大圆满境界的高人生生击退了十数米。

纵然扶摇子水性精熟,怎比得上进化了几千万年的海洋霸主?就在一人一鲨对峙的当儿,那条模糊身影彻底消失进海底的茫茫黑暗中。

扶摇子思忖那人挨了自己拳,神魂又被雷电击溃,只怕早就死得很彻底了。眼皮下的这条鲨鱼肯定是同伙,倘若让它也溜了,真的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是他作势下潜,待大白鲨又扑到近前时却突然双手掐了个诀,闷哼一声,定!

那鲨鱼好似突然被套进了一副透明枷锁中,维持着龇牙咧嘴摇头摆尾的姿势,却动弹不得。

扶摇子把手探入鲨口,拖起这货往上浮去。

浮上距离岸边仅十几米的洋面,扶摇子长吸一口气,足下如同生根,双掌将数万斤的大白鲨抛向港口。

这条鲨鱼一离手,就仿佛要活过来一般,尾颤动。

然而,扶摇子双掌迅疾生出电光劈打在鱼身之上。随着噼里啪啦一阵响,空气中散出一股烤肉的焦糊味道。

嘭,大白鲨重重摔落在青石板上,庞大的身躯痉挛不已。

就在离手的一刹那,扶摇子撤除了对大白鲨的禁锢法术。没办法,这货个子大,天生神力,又不停地挣扎,实在太消耗法力了。

但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它?扶摇子双掌之间又生出电光,电得这货欲仙欲死、瘫软酥麻,再也没有力气逃跑。8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忘川

电光临身,满江红毛直竖,耳中轰鸣,“嗡”的一声似乎连脑袋都胀大了。

他被开山劈石般的一拳打塌胸膛,如同被全行驶的高铁迎面撞上,身体在剧痛之中陡然失去知觉,意识于一瞬间沉沦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感觉正从高空坠落,复又掉入水中,继续下沉。

无数细碎的场景混合无比复杂的情绪,在一刹那闪烁,跳跃,展开,消逝……

他睁开眼睛,现自己还穿着玉笥岛的道袍,正站立在一个大湖边。

天光昏暗,白雾弥漫,凉意沁人。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正从不远处传来。

月亮粑粑的,什么鬼地方?

像这类的场景转移,满江红经历过不止一次。当下心中讶异,却并不慌张。一边整理混乱的思绪,一边疾步迈向声响的方向。

行了数百步,地势渐高,雾气渐薄,只见好大一条冰河如银龙悬挂灌入湖中。冰棱冰块冰山撞击着,在叮当咯嚓声中渐渐变小、消融。再回望那湖,无边无际,雾气缭绕蒸腾,中心处还飘浮着大大小小无数的冰山冰丘。

莫不是回到了冰河时代的洞庭湖?湖心处最高的那座冰山可不就像君山岛吗?

晕,冰河时代有洞庭吗?

口有点渴了,不知道这水能不能喝。

某人心里嘀咕着,蹲下身子研究起湖水来。

本来安静站立在湖口大岩石旁的一人见他不往前走了,只好前行几步,口中轻咳一声。

某人瞬间弹起,摆出戒备的姿势。

小满哥的目力敏锐无双,方才见到四野荒凉杳无人迹,此刻却在眼皮子底下冒出一个人来,怎不吓一大跳?

不过,他也不怎么害怕。任谁在和魔神一般的“黑云”抗衡而不死后,又对“白塔”和“震天弓”这两大上古神器颐指气使,胆子都会变大的,何况他胆子本来就大。

眼前那厮束高冠,穿着黑不溜秋古老的汉服,高高瘦瘦,躬着腰端详湖水的样子,真的好像一张弓。

震天弓?

某人细心体会对方苍老威严气息中蕴含的凌厉酷烈之意,愈肯定。

“喂,老震!”

少年人大大咧咧朝前走去。

老震?

几千万年以降,敢如此称呼神明的,貌似只有这一朵奇葩了!

老人僵硬地转过身子,面皮抽搐着,仿佛被一记闷棍打懵了,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嗯,肯定或者否定,都不太妥当。保持神明的威严与神秘很重要,需要从长计议……

“老震,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对方沉默,那就是默认了。管它什么上古神器,小爷才不在乎,世界上哪有包租公怕房客的道理!

这货长胡须,国字脸,皱得跟风干桔子皮似的。眼睛倒是很明亮,显得又不太老迈。

少年人吊儿郎当地来到近前,搔了搔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以后,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意思非常明显,老土,差评!

“老震,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我记得被人一拳打进海,怎么到了这里?”

他得寸进尺,还想靠近,一堵无形的力场将其阻挡在三米之外。

老人正了正容,显庄严之色,露慈悲之意,道:“你的身体正沉入海底深渊,濒临死亡,我是来拯救你的。”

救就救,还拯救?瞧这词用得多虚头巴脑。

哦,明白了。敢情炼气拳也没把自己打成肉酱,深不可测的海水缓冲了力道。内脏恐怕有点糟糕,清流肯定在手忙脚乱地救死扶伤。濒临死亡?我的个乖乖,没那么严重吧。小爷只要呛两口水,从晕厥之中醒过来,要浮出海面还不是小菜一碟。大白呢,这夯货去哪儿了?该不会真的冻成了鱼罐头吧。

少年郎心中闪过这些杂七杂八的思绪,急忙催促:

“那你快弄醒我呀……”

“不急,不急。我们目前在灵魂层面进行交流,快逾闪电。可能说了半天话,外界的时间才过去一秒。”

“你不急,我急。要是被鱼啃掉了一根手指头,我跟你没完。哼,房租还没结算的……拿来。”

少年非常光棍地摊开右掌伸向前。

老人无奈地在身上摸了摸,连忙岔开房租之事,尴尬回答道:

“你的身体非常强横,就算在昏迷状况下也会进行下意识防护,海底的鱼儿很难咬破手脚。不过嘛……”

老人话语停了停,目光下移扫了扫,意味深长道:

“你身体上有一件东西,和所有男人一样脆弱……其实没什么,被鱼儿吃掉也不打紧,反正死不了人,就是撒尿会不太方便。”

少年郎闻言缩回手,赶快夹紧双腿,感觉下边凉飕飕的,恼羞成怒道:

“我呸,你个老不羞的。乌鸦嘴,就没好话……你今天性子大变,肯定不安好心。快快老实交代。”

老人捻须踌躇了数息,微微一笑,道:

“我思来想去,决定同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

小满哥眼珠子骨碌一转,马上反应过来。

这老货以前多凶神恶煞呀,有求于人就换了一副嘴脸。现在自己的身体正往海底深渊坠落,他挑这种时候谈交易,分明就是趁火打劫!

“白塔呢,今天怎么没见到它?”

嗯,老震以前凶是凶,对自己倒没什么恶意,可是也绝无善意。只有白塔一心一意维护自己,有它压制这货,谈判就能占据主动。

“这个……说来话长,呆会儿再告诉你。”

“那,老震,先告诉我你的来历吧。”

谈判是一场博弈的过程,以获得利益最大化为目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这个……也说来话长,呆会儿再告诉你。”

“我靠,你耍我玩呢。这也不说,那也不说,还谈个屁!”

“你别性急,确实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说不完的。”

“那你总得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吧。乌漆嘛黑,冷风飕飕的,感觉不像是在识海……喏,你先说下,上面那一条光闪闪的冰河是什么东东?”

“那条河呀,叫忘川。”

这一回,老人回答得倒是干脆。

乖乖隆地冬,吓死宝宝了。

忘川?

忘……川!!!

某人吃惊得蹬蹬蹬连退好几步,小脸煞白。

小时候,特别是在夏夜纳凉时,姥姥摇着蒲扇,常常讲一些神仙鬼怪的故事。他那时节对什么七仙女下凡配董永,刘海砍樵爱上胡大姐,没有一丁点兴趣。最爱听的是恐怖阴森的鬼故事,而且越害怕越想听,往往蜷缩在小竹床上瑟瑟抖,两只眼睛却亮晶晶。

有鬼,自然就有黑白无常,判官阎王,幽冥地府,六道轮回……

相传,人死之后要经鬼门关,走黄泉路,过忘川河才抵达幽冥地府。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装满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忘川河上有一座奈何桥,奈何桥上有一个老婆婆叫孟婆。喝下孟婆汤,忘记前生事,才能过奈何桥转世投胎。否则只能跳下忘川,做一世的孤魂野鬼,受尽煎熬,永不生。

难道玉树临风英雄盖世的小爷真的死翘翘,芳魂一缕偷渡到了冥界?

不对头呀。

传说中忘川之水腥臭血黄,没听说是一条亮晶晶的冰河。8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谁在翻江倒海

“我们,是不是到了冥界?”

小满哥惊疑不定,左顾右盼,缩头缩脑往前走了数步。〈

哈哈哈,这个可恶的小混蛋终于吃瘪,出了老夫一口恶气,实在大快人心!

老人很满意刚才这番话制造出的效果,强忍住笑,又故意东张西望磨蹭了一阵子,道:“不急,等一下再跟你说清楚……”

啊,人家心急火燎的,这老货还在卖关子!

小满哥被气得面庞红了又白,牙齿咬得咯咯响,捏紧两只拳头,直想跳起来揍人了。

靠,打肯定打不赢,偷袭恐怕也难以成功。不过,这老货看起来有一点忌惮自己,是什么原因?嗯,想想也是。包租公如果飙,再霸道的房客也住着不舒服吧。

老人看见少年人两个眼珠子瞪得溜圆都快喷出火了,倒也不敢惹毛他,这厮要犯起浑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连忙打了两个干巴巴的哈哈,改口道:

“既然做交易嘛,当然童叟无欺,坦诚相待。我对于你可能比你自己还了解,你对于我却一无所知,也不公平。这样吧,先原原本本告诉你我的来历,掀起这个世界的一角铁幕。你安静地听,不要吃惊……”

老人瞟一眼少年郎,捻胡须的手顺势下抹抚平衣襟背在身后,挺直胸膛,以三十度仰角微昂下巴注视天空,目光深邃,表情肃穆,缓缓说道:“其实,我是神明……”

切,付不出房租的神明?吹吧,你丫继续吹!

老人见他似笑非笑的欠揍模样,恨得牙根直痒痒,心里虚,无可奈何继续道:

“其实,我是神明,派来的……哎,那个,是震天弓的一缕神魂。我的本尊是上古神弓,连诸天神佛都能一箭射杀,自然也就成为了神明。”

小满哥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偷偷撇了撇嘴角。

切,扯了好大一张虎皮,搞半天丫也只是一个器灵呀,不是震天弓本尊。不对,震天弓产生了器灵,丫只是器灵的一缕神魂……啊,什么,一缕?一缕就这么厉害,本尊岂不是要飞天?那,那,执弓之人,呃不,执弓之神的强大岂不是……晕,小爷还真的想象不出,该是怎么一个状况!

老人把对方的小动作瞧在眼里,长叹一口气,像是追忆往昔峥嵘岁月,又像是老年痴呆断片了,停顿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两千多年前,神女一剑斩断天门,导致天界与人间隔绝。天门是一扇门,更像是架在河流上的一座桥。虽然桥身被一剑斩断,但是两岸之间的桥头堡还在,于是又拉起了滑索。出现在昆仑山的天宫,就是位于人间一方的桥头堡。你们说它是一扇时空之门,或者是一座空间传送阵,也对。只有通过它,凡人才能前往天界,神灵才能降临人间。

“天门中断不久,主人降临人间世,以震天弓射出诛仙箭,灭杀了镇守这一界的神桃木。我仿佛记得,震天弓在人间的出手仅此一次而已。因为除了神桃木,人世间再也没有了强大的存在。主人折下了一节桃枝,见到鹰嘴崖下的山腹内有一道灵脉,便顺手插入。

“一千年前,主人再一次降临人间,施展大神通,翻江倒海。把当时的得道高人、佛门大能、有点气候的精怪一网打尽,统统摄进了天宫。朝露出昆仑,晚霞落南海。主人最后停留在鹰嘴崖,见到当初插下的桃枝长成了一个羞怯的小姑娘,心生怜悯,为其取名‘琼华’,并从震天弓神魂里分裂一缕,诛仙箭杀气中抽取一丝,以护佑她成年。

“五百年悠悠而逝,又有飞鸟衔种子进入鹰嘴崖山腹中。崖壁有许多空洞透光、透风,里面灵气充沛,又有几堵矿石洞壁像镜子一般反射光线,积冷凝之水和山体渗水成洼,所以杂花盛开,草木葳蕤,苔藓遍地,宛如仙境。其中有一株凤凰木得天独厚,又受到琼华的悉心照料,竟然生出了灵智,是为绿萼。

“以往人烟稀少,又地处偏僻,鹰嘴崖里的灵脉不为人知。但随着人世间逐渐繁华,千百年间岂没有精怪高士觊觎灵气?都被诛仙箭的一缕杀气惊退。诛仙之箭岂止诛仙,连星辰都能够一箭熄灭。它和我的本尊震天弓都是实体,但主人只从本尊抽取一缕神魂,故我只也能射出神魂之箭。饶是如此,诛仙箭的一丝杀气还是令鹰嘴崖寸草不生,成为死地绝地。

“主人命令我护佑琼华五百年,五百年后再收回本尊。可自从主人翻江倒海以后,没有一个仙人下凡。天宫依旧每隔一百年出现在昆仑山,我却听闻并无童子迎客,天女散花,青鸟引路,更像是变成了一个死物。

“一丝诛仙箭杀气在五百年前锋芒大减,两百年前彻底消散。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主人还是没有前来。我怀疑,天界出了大问题。琼华和绿萼对我这样的凶神恶煞敬而远之,束之高阁。前几年为了抵抗蛟龙,两姐妹才手忙脚乱地打造出一支神魂箭。

“那条蛟龙叫虺,远比你们想象的强大,是上古异种。估计主人翻江倒海时它还很幼小,因此没有被收走。琼华和绿萼不敢接近我,更何况联手才能勉强抗衡蛟龙,分不了身,所以才请你一个外人进入太虚幻境,出其不意,开弓射蛟。

“其实在这一千年间,琼华绿萼虽然与世隔绝,随着修为的增长也会出去走走,把外界信息带入太虚幻境。因此,外面世界的变化我是清楚的,对近百年来的科技巨变也略知一二。但一直等到你进入太虚幻境之后,才真正唤醒我的意识,随你离开。世俗界有一个词用在这里很传神,叫‘激活’,嘿嘿。

“苏醒之后的记忆才真正鲜活,此前一千年只能算模糊的回忆。一千年以前的事情,我同你一样,仿佛在读史书。像神女一剑断天门,主人射杀神桃木,细节我完全不清楚。有点像读《春秋》,一段大事件仅仅只用几个字,像‘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之类的就概括了。更加糟糕的是,这史书非但是孤本,还是残本。

“关于天界,我只知道存在,但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关于主人,我也只知道存在,具体的名讳、相貌、神通等等,完全没印象。琼华接触过主人,但她具体的记忆也缺失了。我猜测,不知晓天界之事,是天道法则在运转。比方说去四维空间后再回到三维,绝对回忆不起四维的形态,因为在三维空间你办不到。

“本尊来自天界,我只是人间世分裂出的一缕神魂,自然无从知晓往事。琼华记忆的细节缺失,应当是主人刻意抹除了。事实上知晓主人降临这个世界的,除了我与琼华,只有神桃木和一千年前最后一批进入天宫之人。前者被诛仙箭射杀,后者再也没有出现,连同主人也没有再回来过。”

满江红静静地听着,从一脸的不在乎,一百二十个不含糊,逐渐变得神情肃穆起来,心里面也在翻江倒海。

月亮粑粑的,小爷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在鹰嘴崖下的黑暗洞窟中,竟然能够与地面平行射出一束正午的阳光,为什么绿萼说姐姐是公主自己却不是。在梦中进入太虚幻境所经过的月亮门,可不就是光源的出口吗?进去以后见到的大湖,可不就是积水成洼吗?

以前少年郎觉得震天弓是一个‘器物’,住在自己脑海也无所谓。现在现他具备独立意识之后,立刻本能地产生了深深警惕和强烈排斥,生怕被篡改记忆或者偷窥**。但一方面觉得神明分裂出的一缕人格(晕,应当叫神格,那是个什么东东)该不会这么无聊,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很可怜,像一条回不了家的流浪老狗。一千年过去,浸润在人间气息之中,微弱的神性还剩下多少?瞅丫这副模样,表情僵硬言语倨傲,更像一位捉襟见肘的老绅士在努力维持着一点体面。

在这些复杂的情绪背后,小满哥愈来愈浓厚的好奇心浮出水面。

读道藏有点像看神怪,总不能产生强烈的信任感。可当一缕活生生的神明残魂站立在你面前述说往事,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老震讲述的,同周癫刻在紫府石壁上的记录契合得天衣无缝。虽然在道藏里面完全找不到根据,其可信度却如同板上钉钉。因为太虚幻境是自己去过的,琼华绿萼也是自己认识的。包括那一株在道藏中出现过无数次、沟通天上地下的神桃木,恐怕到现在还立在桃都,神明的尸身哪里是那么容易腐朽的?周癫前往桃都做鉴定纯属自讨没趣,结局堪忧,只怕会被人家用大棒子赶出来。

老震无疑很厉害,轻而易举就重创妖龙,灭了白起的贪嗔痴恶念。可他的本尊震天弓绝对要强大亿万倍,而主人更加不得了,执神弓诛仙佛,灭星辰,翻江倒海,涸泽而渔。这这这,竟然在道藏中找不到任何一位神明有如此强大,如此凶悍,如此莫名其妙……像什么腾云驾雾、移山填海、七十二变,同丫一比简直弱爆了!

上古倒有一个箭神后羿,据说射下了天上的九个太阳,明显是编造出来骗小朋友的。这个世界哪有九个太阳,九大行星还差不多,现在还开除了一颗冥王星。而且在神话中后羿的地位并不高,除了“射日”外就没干过其他“**”事,最后连老婆大美女嫦娥也没守住。伊要是同一帅哥私奔都好理解,可伊偷吃灵药一个人飞升了。做神做到这种程度,他还不如找一块豆腐撞死。

震天弓的主人,肯定不是懦弱的后羿。

丫想干什么?8

第一百三十章 灵魂契约

“讲完了我的老故事,该翻一翻你小子的新篇章了。”

老人瞟了聚精会神聆听的小混蛋一眼,缓缓说道:

“我在你的脑海住了大半年,相当于在人世呆了几千年。几千年时间,足够从抹布拧出一场洪水了。所以别耍滑头,我对你的了解乎你想象,知道你知道的,知道你不知道的,甚至连你以为不知道其实知道的也知道。有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我没有兴趣篡改任何记忆,劳神费力还得不到一点好处。

“在潜意识里,你以为自己是神子了,沾沾自喜。但我告诉你,你不是。我把许多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从无数路径之中进行推理,觉你可能是天人之子,或者仙人之子,但绝不会是神子。所谓的天人、仙人,终归是人。而神,则是出离想象的存在,全知全能的存在……不过呢,也许以后该称呼你为天子或者仙子了,哈哈哈。”

切,没文化,真可怕!

老人自以为风趣,小满哥却没有笑,反而撇了撇嘴角,心里腹诽。

宏观世界终归要遵循因果律,哪里会有全知全能的存在?上帝能不能变出一块连他自己都举不起的石头?如来佛祖能不能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因为老人谈及身世,少年也不敢表现出太明显的鄙夷,只好安静地听。

“一十八年前纽约的微型核弹爆炸,在至短时间至微尺度撕裂了空间。这样的能量级数太低,空间一瞬就会愈合,因此人类进行过千百次核试验都没有现异状。然而这一次,假设在空间的另一端,甚至在空间夹层中,恰巧徘徊着一个强大生命,就能通过转瞬即逝的至微缝隙传递出信息。所以我判断,在核爆炸火球形成一刹那浮现出的婴儿形象,并非昭示神子降临,而是一道试探信息,或者干脆是求救信息,就像沉船之即出sos电码。这一个判断,在我与白塔接触之后得到验证。

“白塔塔身雕刻着来自异域的铭文,不属于地球上任何一种文明,其实叫做通天塔。听到这个名字,是不是感觉有一点熟悉?”

老人停下了,望向目瞪口呆的少年郎,颇为自得。

“既……既然是异域铭文,你又怎么认得?怎么知道它叫通天塔?”

听到这一番话,少年郎好像脑袋里有轰隆雷鸣,完全被震撼住了,毫无一介街头混混应该具备的撒泼打滚穷追不舍输人不输阵精神。

老人得意地昂起下巴,不回答这个白痴问题,继续道:

“通天塔受了严重损伤,估计是穿越空间造成的。我曾经试探进入,同它斗得天昏地暗,最后谁也没有奈何谁。但我肯定它不是神器,极可能是仙器或者通天灵宝。它的主人无疑非常强大,可能就是你的亲生父母。

“世俗对于不可理喻的神秘现象喜欢臆测,编造出自圆其说的累赘系统。像什么天上有玉皇地上有龙王,神仙都像文武大臣一样在凌霄宝殿点卯站班,纯属胡扯淡!哦,煮个饭有灶神,养匹马有马王神,连上个茅房都有厕神……妈拉个巴子,神连大白菜都不如!”

突然听到脏话,满江红惊讶得眉毛直跳。

我晕,神明的一缕残魂居然学会骂人了?丫没有同外面世界接触过,琼华绿萼又玉洁冰清,混账话跟哪一个王八蛋学的?我靠,可不就是跟小爷学的吗?不过,老震好像把宗教里的神明同俗语里的神明搞混了,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在和通天塔一战之后,我探知了它外泄的一点点信息。这家伙好像糊涂了,经常处于癫狂痴呆状况中。后来我又深入你的潜意识,复原那些淡化到极致的初始印痕,基本上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十八年前纽约核爆炸撕裂了空间,一个强大存在于另一度时空出了信息。随后伊塔城核爆炸,引巨大能量穿越空间。虽然两次爆炸相隔足有一个月,但对于其它空间或者空间夹层而言,可能就是一瞬间。在那一瞬,通天塔降临地球,而你,也在那一瞬间诞生。

“那一夜子时,道门感应天命之人降生,你以初生胎儿状态出现在沙洲的树林子里,随即被梅婆婆现。当时有无数光点盘旋进入了大黄狗的躯体,将它改造得强大无匹。后来有极少光点进入了你的身体,在你不断越阶挑战中把能量耗尽,残留信息被通天塔封存了。它们就好像一个个活生生的战士,最后战死沙场,变成了档案里凝固的名字。

“那些光点,其实就是一个个量子状态的魂灵,是一支护卫你的军队。通天塔有点像载着你穿越空间的‘诺亚方舟’,在降临时生了严重事故,导致分隔万里。你出现在洞庭湖,它停留在伊塔城。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穿越空间,便可以同时出现在物质世界的两端。如同宣纸上的两个墨团,对于纸上生命而言距离遥远,对于握笔的手则只是晃了一下。就像每隔一百年,天宫之门打开后,总会有大量灵气涌入人世,一瞬间出现在世界上任何一处矿脉中,而不会像俗人以为的那样,开门之后吹出一阵风,只单单清凉了昆仑山。

“不知道什么原因,通天塔不能移动,离开不了伊塔城,但一直在用强大的神识搜寻你。你一十三岁时虎渡河遇险,守护你的魂灵军队爆出惊天能量,这才被通天塔感应到。我猜测是因为相隔万里信号微弱,实在太消耗精神了,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它没有来过。

“你必定来自异世界,你的父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仅仅从这一点讲,世俗间称呼你为神子也没有错。这半年多你进步神,展现了非同凡人的素质,是幸运,也是不幸。就像大海里幼小的蛟龙被投进烂泥潭,未必就斗得过老泥鳅。方才差点被冲霄子一拳轰杀,就是明证。

“情多伤身,慧极伤神。你学不会低头忍让,更学不会薄情寡义,嫩肩膀挑重担子,迟早会被压垮。这一次来罗浮岛搞事,其实你的运气已经非常好了,最后怎么样?实力不够,满盘皆输。我住在你的识海里,当然不希望宿主早早夭折。所以想来想去,准备送你走上一条金光大道。在那之前,我们先签订一份灵魂契约。”

呵呵,这老货有这么好心?

满江红心里冷笑,下意识退了半步,躲避飞溅的唾沫星子。

关于身世,关于通天塔,以前有过万千种猜测,被证实之后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只是在对方提到大黄和那些溃散的光点时,他心中一痛,随即又压下这股深切的哀伤。

他说的就是真的吗?把一分虚假掺杂进九分真实,欲进还退,欲取还舍,瞒天过海,这种事以前自己常干。老震在自己的识海呆久了,恐怕也沾染了几分精髓。

哪一部分是真实的?哪一部分是虚假的?哪一部分是臆测的?

虽然丫年纪一大把,都成千年王八了,到底没有在世俗厮混过,脸上浮现出急切的表情。这副模样毫无神圣味道,更像是一个夸夸其谈的空心大老倌,一个专门诱人下水的蹩脚神棍。

不管如何,他不急忙唤醒自己正沉入海底深渊的身躯,挑这个节骨眼谈判,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不能说没安好心吧,至少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出于一片善意。

“在神魂状态,绿萼能够读懂我的思想。你比她强,为什么读不出。”

少年不问对方的打算,也不问什么是灵魂契约,冒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疑惑。

“因为你对我戒备重重,相当关闭了门窗不准外人偷窥。对漂亮的小仙子却没有设防,完全敞开了心扉。事实上,我能够在你识海中探知的记忆有限,恢复印痕也相当艰难,相当于恢复格式化之后的硬盘。”

嗯,老震不能够即时察觉我的思想,那就很好。

“如果我不答应,你准备怎么办?”

啊,老人吃了一惊。

“你要想清楚!天魔将至,呆在地球上死路一条,只有我能够拯救你。渡虚空跨星域的力量,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科技同修真能够抵挡。什么炼气九层大圆满,什么欧洲核子中心实现了五十万倍于核爆炸能量的高粒子对撞,屁都不值。到时候,如果面临像蒙古人屠杀汉人、欧洲人屠杀印第安人的浩劫,对人类而言还算幸运。怕就怕对方没把你当成猴子,而是当做细菌霉斑给清洗了。”

“如果我不答应,你准备怎么办?”

少年似乎没有听见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威胁,加重了语气。

“你不是要救玉笥岛上的人吗,不是想救亲人朋友乡亲吗,没有强大的力量怎么行?这个我可以帮你,包你成绝顶高手,在这个世界横着走。”

少年干脆不说话了,看着对方,眼睛里面流露的意思非常明显。你丫不回答,小爷也懒得张口了。

老人似乎有点慌乱,愣了好一阵子,突然道:

“你的跟班小弟,那条大白鲨……”

“不是小弟,是弟弟。怎么啦?”

“为了救你,你的小弟弟被冲霄子抓住拖上了岸,再迟一会儿恐怕要被开膛破肚。”

我靠,这老货懂得避实就虚,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了!

虽然在策略上可以装作对大白的生死不屑一顾,继续逼迫对方亮出底牌,但小满哥做不到。

他亲口对大白说过,我们是兄弟,不是主子同奴才。

什么天魔渡虚空,什么灭世浩劫,都不如眼下兄弟的生死重要。

“那好,告诉我怎么签订灵魂契约。”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仙罚

冲霄子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立了大功,师兄扶摇子反而白了一眼,并传音入密阻止自己把事实当众说出来。本站新域名可樂小說網(k1)的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文網站,趕緊來吧。[〈八(一中文<〈).81z.netbsp; 要是在平时,晚一辈的云阳子等几个长老早就屁颠屁颠上前迎接了,今儿个怎么都不搭理?只顾围绕着师兄商讨着什么,声音又低又急。

倒是小屁孩南星跑上前,气呼呼站立在几步之外,眼睛里冒出泪水,狠狠地瞪着自己,仿佛面前是一条偷吃羊羔的大灰狼。

云飞疾步追上,先躬身向太上长老行礼,歉意地勉强一笑,也不说话,迅拉走了面颊鼓成包子差点哭出来的小孩。冲霄子只是懒得动脑筋,又不傻,明显感觉云飞笑容僵硬如戴着假面具,敷衍了事,毫无诚意。

反正世上曲里拐弯的事儿太多,费那个神干嘛?冲霄子搔了搔光秃秃的脑壳,百思不得其姐,也懒得刨根问底,转身蹲下去研究大白鲨来。

扶摇子同六大长老的临时会议简短急促,只寥寥十数语便有了结果。

涵虚子、归来子、妙华、妙罗、地随子匆匆散开,有的召集水性精熟的弟子,有的安排人手去搬坛瓮盆拿刀斧钎赶牛马车来,有的命令取笔墨纸砚及灯笼火把。精英弟子、教习和燕子楼的人被聚拢在一堆,几人一组分开,要趁着记忆热乎赶快默念回想,再相互背诵印证“仙人祖师爷”传谕的两篇口诀。

杂役弟子大多被派遣回岛内取东西,其中不乏伶俐之人,立刻联想到海面结冰,冰块里的灵气必定浓郁得无可复加,莫不是准备凿碎后就地分食,吃不完再拖回洞窟封存?

但他们地位低微,纵然心里冒出了千百个问号,也紧闭嘴巴不言语。

仙人祖师爷临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本来是天大的荣光,天大的好事。被太上长老搅黄了,日后教中自然会解释。可心里面咋慌乱得很,砰砰直跳,不会有大祸临头吧。本站新域名可樂小說網(k1)的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文網站,趕緊來吧。

扶摇子长叹一声,面沉似水,带领同样眉头紧锁的云阳子,一前一后走向那条肌肉兀自一颤一颤的庞大白鲨。

最后一抹霞光返照,令天空也生出了些许淡红,仿佛垂下血幕。

“快,快快快……看,看海上!”

在一片细碎的窸窣移动中,琐碎的低沉叮咛中,一声结结巴巴、惊恐至极的尖叫突然蹦出,显得格外刺耳,却不知由哪一位弟子出。

正垂聆听指令的弟子抬起头颅,正迈步欲行的人停下脚步,闭目默诵的睁开眼睛……

一瞬间,仿佛一群机械人偶突然遭遇断电,码头上所有的行动均静止,所有的低语都消失,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海面。

此前,“白玉柱”向四周呼呼冒出白色的“灵雾”。

而此刻,“白玉柱”突然向上喷出一朵巨大的白云,上升三百米后再散开,垂下,回卷……

在轻微的海浪激荡声中,在海鸟悠远的鸣叫声中,黯淡的血色天幕静悄悄“长”出了一朵庞大洁白的“蘑菇”,妖异阴森,瞧着甚为吓人。

蘑菇云?



所有人的脑袋里面顿时一片空白,只顾木呆呆地望着,根本来不及反应。

威压骤然降临。

冷漠、凌厉、肃杀,仿佛神明俯视尘寰,见蚂蚁游戏人生,突生厌憎,要降下雷霆。

杀气,怒意,越来越盛……

一张黑黢黢的巨弓从蘑菇云顶端缓缓升起,静静虚悬,淡青色的弓弦如一泓秋水。

倏忽间那弓一晃,变幻出百张弓,每张弓弦上搭着百支箭,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指向港口。

威压愈神圣、堂皇、恐怖,铺天盖地……

港口人群连血液都几乎被冰冻凝固,根本运不了力提不起气,一个个“扑通”跪倒在地。

但是,威压还在继续攀升,弦未响而箭回退,似乎下一个瞬间便会射出泼天箭雨,灭杀一地蝼蚁。

仙罚?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可这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点!

从仙人祖师爷被太上长老击落到神弓乍现,也才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仙罚立即降临!

“祖师爷,恳求您饶恕南海弟子……”

女子惶急的地呼喊出声,额头磕在石板上“嗵嗵”直响。

有罗裳带头,磕头声、告饶声立刻乱哄哄响成一片。

“神仙爷爷,求求您……”

稚嫩的声音,是由南星出。

“大成一统癫仙人,南海祖师在上,弟子无心冒犯,诚惶诚恐,请息雷霆震怒……”

苍老的声音,却是由扶摇子出。

威压没有继续上升,停顿了约莫一分钟之后悄悄回落。百张巨弓随后隐没,只留下一张弓依然扣弦,弦上只余一箭,斜向下指向场中。

磕头与告饶之声稍微减轻,一道压抑如困兽的怒吼却迸出来。

“俺……不服!”

冲霄子仿佛背负山岳一般艰难站起,摇晃着魁梧身躯走向海边,步履蹒跚,气喘如牛。

瞧见这一幕,南海诸子一时间都忘记继续磕头求饶了,个个惊恐欲绝,面如死灰。扶摇子还能够勉强行动,抖抖索索站立起来,要去拉住冲霄子。

弓弦微微一抖,利箭依旧没有射出,一道尖利至极的蜂鸣划破天海之际,把众人的灵魂都似乎震碎,碾压成了齑粉。

堪堪走出两步的冲霄子咕咚摔倒,口鼻渗血,躯体痉挛。

他身旁将死未死的大白鲨突然弹跳而起,一口咬住其双腿死命砸向地面。那货蹦跶得才叫一个欢,立刻砸得青石板崩裂粉碎,凭空凹现出一个小坑。

十息之内,冲霄子光头上大大小小的疙瘩异军突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众人目瞪口呆,双股颤栗,不敢阻止也没有力气去阻止,只能够一边恳求祖师爷饶恕,一边在心里面臧否。太上长老,您老连仙人的台也敢拆,自求多福吧。

巨弓挟利箭缓缓沉入云中。

威压慢慢消逝。

大白一个猛扣将冲霄子砸在乱石堆里,吐出双腿,兀自咽不下一口恶气,趴在港口阶沿上恶狠狠昂起了瘪下去一块的头颅。

无量天尊,谁也不傻!

跪倒了一地的南海教众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尽量缩小身子体积。尤其像妙华妙罗那样爱洁净的女子,被鲨鱼咬死都好,要是被喷了一身腥臭的口水,简直没脸活了。

这个,貌似比仙罚还厉害!

大白鲨用小眼睛来回扫视了好一阵子,凶光收敛,翻身扑入大海。

“哗啦”一声响,十多米高的浪花溅起,又被风吹向港口,仿佛下了一场毛毛细雨。

须臾风平浪静,海面上的“白玉柱”拖拽着一圈巨冰开始移动,度渐渐加快。而蘑菇云团也在扯动中渐渐变形、稀薄,终于无影无踪。

自始至终,仙人都没有再现身。

远远地望过去,海面上只剩下一根孤独的白柱子在固执前行,一点一点融进了沉沉暮色,好像一根光秃秃的凄凉旗杆。

众人一个个站立起来,注目“白玉柱”消失于天际,均大张着嘴巴却没有声音出,表情复杂,敬畏、惶恐、羞愧、兴奋……不一而足。

伴随一声闷哼,冲霄子在碎石堆中蠕动坐起,茫茫然摸了摸血迹斑斑的峥嵘头角,表情憨傻,如梦初醒。

扶摇子冷冷地瞪着师弟,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势大力沉的一记窝心脚踹得他流星火箭一般飞起,又撞到港口山峰的石壁上,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牙痛似的“滋”了一声,均低垂下脑瓜不敢多看。

炼气八层大圆满的世外高人,众弟子心目中神祗一般存在的扶摇子,铁青着脸谁也不理,几步便跨到海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顿足捶胸痛哭号啕,如丧考妣。

“祖师爷,您老人家好歹留下一丝灵气呀……偌大一块灵冰,能够令南海一脉提升多少弟子,就这么白白喂鱼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飞剑

满江红强撑着,带一大一小满载货物的两艘船回到玉笥岛后,只简单向花戎做了一下交接,便同大白潜入了深海古洞,连如歌的面也来不及见。([{[{ 〉

他足足休息调养了三天,身体才恢复到巅峰状态。

大白在吸食大量灵气后身躯又粗壮了一圈,瘪下去一块的脑袋重新饱满,呈现出梭状顺滑的流线,断掉的牙根也开始芽。

它的祖上只怕真的出过“天鲨”,天赋血脉有觉醒的迹象,现在也能够无师自通地施展一些小法术了。

虽然这货实力精进,伤痕愈合,可老哼哼唧唧的,状似若有憾焉。

透过光幕,满江红瞥见它变出一块底子黑沉表面光洁的冰块,就着光亮鬼鬼祟祟地绕来绕去,仿佛深闺怨妇左顾右盼照镜子,才猛地醒悟过来。

靠,这夯货莫不是对脑袋上留下的疤痕大为不满?

晕,一条照镜子臭美的大白鲨,怎么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丫又不需要找媳妇!

在罗浮岛不要命地喷射灵气之后,灵索的光泽度黯淡了一丝。尽管损失不过九牛一毛,吝啬鬼满江红依旧肉痛不已。

唉,小爷就这么一点点家底,以后可经不起糟蹋了。

所以这一次返回大6,小满哥不准备带上整根灵索,只截取了一米来长一小段系在腰间,剩余部分盘曲在紫府的灵气出口休养生息。

当初蒲团被拆散后,留下一小堆撕成条条状用来捆扎稻草的春笋壳儿。这也是好东西,在洞天福地浸润了八百年后,变得像玛瑙一样斑斓晶莹。纵然比不了中空的稻草杆结出晶体,里面蕴含的灵气也不少,质地如同钻石一般坚硬。

笋壳的前端尖锐,形状狭长如剑,边沿锋利。

某人突奇想,觉得可行,真的开始动手制作飞剑。

对于法器法阵,他只听“半瓶水”龙天点拨了一二。事实上,自从一千年前末法时代来临,天地之间灵气匮乏,就再也没有出过制器大师阵法大师。正如,当最后一棵树被砍伐后,世界上哪里还会有木匠?龙天再如何惊才绝艳,没有木头练手,也不可能是一个好木匠。目前古老门派流传下来的法器,绝大部分是千年以前的旧物,由于缺乏“能源”也不好使。

不过,周癫生活在末法时代初启之时,在叙述中偶尔带过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

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对于制作法器,小满哥并非全无基础。

当初神魂被绿萼扯进核舟,在微观状况下见到甲板舱壁竹蓬栏杆等表面镂刻着精细的微小图案,而船体内部更存在繁复的晶亮线路,非常像复杂至极的电路图。他猜测那是动力系统,而灵气或者真气就是能源,跟现代的电流差不多。

后来龙天启动“清风舟”,他见到这件通灵法器瞬间变大,出声响,劈波斩浪一般撞向“月轮”。这说明核舟的动力系统中,至少某一部分的功能是“飞行”。

他对制器理论只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因此采取的法子很笨,很简单,也很科学,那便是——试错。

尽量采用笋壳天生的脉络和蕴含灵气,注入灵能,截取、模仿核舟内的“线路图”镂刻,施以神念控制,再根据反馈的效果进行改正调整。

条件不错。紫府是一个全封闭灵气充沛的实验室,春笋壳儿足有一百零八条之多,足够支撑小满哥奢侈的实验。

经过几乎七天七夜的不眠不休后,海底古洞中出现了三柄剑。

一柄长约寸半,黝黑厚重方正,取名“钱塘君”。

洞庭湖中的君山岛留下“柳毅传书”的优美传说,刨去人神之恋,最震撼的场景莫过于钱塘龙君得知侄女被恶龙欺负后不顾天谴出手,咆哮震怒,挣脱金锁背负青天而去,一时雷鸣电闪,冰雹雨雪俱下。少年郎懵懵懂懂,但故事每听到这里时总激动不已,觉得大丈夫快意恩仇,当如是也。

这一柄剑,相当于重剑,向刚烈勇猛的钱塘君致敬。

剩下长约一寸二的一柄,修长纤细,取名“娥皇”;寸长的一柄娇小玲珑,取名“女英”。这两柄剑,相当于花剑,以纪念湘水之神。

他先尝试用真气托举飞剑,虽然能移动,能悬浮,却笨拙得很,毫无威势可言,大致相当于武道宗师的凌空摄物。

后来往这件死物里面打上灵魂烙印,再封闭一点灵能入内,花费老大工夫建立神魂联系。终于,三柄飞剑“活”了,光华渐生,蠢蠢欲动。

某人好像小孩子得到了一个新奇玩具,玩得不亦乐乎,手法日趋熟练。

飞剑疾如闪电,呼啸来去,神出鬼没。

在“紫府”高三十米宽六十米的环境内,回荡着某人的猖狂大笑。

啦啦啦,小爷真的是一个天才呀!

小爷容易么!

拐了好多弯,用光百零八件昂贵器材,小心翼翼依葫芦画瓢,通过无数回试错纠正,熬过无数次灰心绝望,终于以神魂烙印建立同物体的联系,以神识激控制,以灵能驱动,得到了喜出望外的结果。

呜哇,哈哈哈……

如果同武道的“暗器”比较,可以把它们分分钟轰成渣!

小剑在洞天福地孕育了足足八百年,质地轻盈坚硬,外表附有前辈高人强悍至极的气息与意志,里面又被灌注独一无二的核动力——灵能,锋利无匹,切割岩石如豆腐,刺穿高手的护体罡气易如反掌。

最可怕之处在于,它们能够真正地飞行,能够被神念控制,度疾如闪电。

可是,如果同道门的“御剑术”相比呢?

满江红仔细回忆虎渡河之夜老道士的表现,感觉还有不小差距。

先,桃木剑比飞剑重几百倍,体积大几百倍。

其次,人家运用的是法术,可以借助天地元气。这好比同样举起一块大石头,他龇牙咧嘴凭蛮力,人家使用滑轮钢索,举重若轻。

再次,“御剑”作为法术,肯定还有其他功能,就像“核舟”能够变大一样。而小满哥的飞剑除了飞,还是飞,变大一丝儿都不可能,更别提往上面站一个人,御剑而行。

很明显,道门的“御剑术”和小满哥自创的不伦不类“飞剑术”在原理上有相通之处,但系统则精深博大得多。

不过就效果而论,在天地元气极度匮乏的环境,两者间的差别没那么明显。大家主要比拼的是宝剑本身蕴含的动力——灵气,以及操作技巧——神念控制。

老道士在御剑之前会以食中二指在剑身快拂拭,再齐眉斜举,口里念念有词。而满江红的飞剑随心意而动,不需要“激活”的过程,隐蔽性与突然性是其巨大优势。

其次,灵能爆的强度远真气、灵气,飞剑又轻巧,可比桃木剑快多了。

有此三剑在手,他敢正面与老牛鼻子一战。

每天运用“无名诀”打坐三小时,醒来之后就进行不知疲倦的训练,满江红终于对飞剑掌控由心,如臂使指。

他判断,一旦离开了紫府充沛的灵气环境,飞剑的控制范围大约百米,度降低一半。

这就够了,他很知足。

何况以他强大的神识,能够三剑齐出。

月亮粑粑的,小爷除了一双肉拳头外,终于拥有了三件上台面的攻击武器。

“钱塘君,娥皇,女英!”某人一声大喝。

嗖……

三柄小小飞剑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笔直悬停在某人身前,端的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说是剑,却没有剑柄,只在末端做了一个圆滑流畅的收束。仔细端详,钱塘君敦厚结实,仿佛一片宽阔的榆树叶子,而娥皇女英则修长纤细,像二月春风裁出的柳叶。

这样的形状已经是某人煞费苦心的结果,要考虑空气动力,重心位置,驱动及控制等等。小剑能够飞行,并非尾巴喷出一团灵气类似飞机,小满哥隐约感觉到万有引力的存在。看来科学同法术也有相通之处,只是他境界太低,只有模糊的感知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末世浩劫,生存艰难。从今以后,我与诸君相伴江湖,游走刀锋,不离不弃!”

钱塘君好一阵摇晃,似乎挺胸腆肚,豪迈大笑;娥皇女英则微微一点,似乎女子含羞垂,敛衽致敬。

某人抱拳作揖,差一点喜极而泣。

可是飞剑太锋利,身上的道袍沾之即破,咋办?

如果草率地斜插在腰间灵索上,担心割破肚皮不说,万一被如歌不小心摸到,还不割断手指头?

小满哥灵机一动,想到万物相生相克,紫府既然孕育出锋利无匹的飞剑,恐怕也产生了相应的克制之物。

还真让他找到了。

从悬崖峭壁的缝隙中掏出一层灰褐色薄如蝉翼的“布料”,也不晓得是地衣海藻或者别的什么,反正经过八百年灵气浸润之后,坚韧无匹,连飞剑也刺不穿割不裂。

他激灵能切下一小块“布料”包飞剑,剩下部分像一张毯子刚好把人裹住,收拢之后又只有小小一团。令他惊奇的是,这块“布料”居然可以隔绝神识窥探,予人的感觉就像一块大石头。

某人喜出望外,郑重命名“神隐”。

一百零五个报废的笋壳儿,小满哥挑选形状完整的软化环成一圈,尾连接处以灵能焊接,便做成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漂亮手镯。

他想了一想又做一个,再想一想又做了一个。

纹理细腻,绚丽润泽,手镯的美观度毫不逊色世俗界顶级宝石,实用价值则远远越。普通人戴上这样的镯子,灵气会慢慢渗透进身体进行调理,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效。更何况镯子表面附着周癫的一缕神魂气息,正大光明,邪魅辟易。

他还记得,曾经在如歌的闺房里见到一堆色彩斑斓的漂亮石子,想必是水月玩耍的珍物,施展“漫天花雨”的武器。

水月是冰灵的妹妹,又是如歌的妹妹,加之小满哥在严令南海派不得登临玉笥岛后,恐怕她再也无法和云飞相见,心里总有点愧疚,怎么能够不讨好?

反正紫府洞窟里遍地是宝,连鹅卵石都蕴含少量灵晶,赛过宝石。

满江红特意收集了一大捧,如果水月握住修炼的话,短期内会比到恶虎寨崖壁上吸收微弱的灵气还强。

他再挑选出两个相对完好的笋壳携带身上,剩下一百张连里面的脉络都被破坏了,也无大用,就堆在灵气出口的灵索上疗养。希望下回再来时,它们能给自己一个惊喜。

收拾得差不多,该走了。

满江红站立在紫府的穹顶之下,恋恋不舍。

光幕外边,大白肚皮朝天翘起尾巴,大爷一般懒洋洋斜躺在海床的沙子上。嗯,这货鲨仗人势,胆子一次比一次大,都快把这里变成了私鱼领地,搞得小灰小黑只能挤挤挨挨躲藏在远处黑暗中。

对于小灰与小黑,满江红在吸收了周癫的神魂气息后,感觉同它们建立了若有若无的联系。小灰胆子小,见人还是跑。而小黑由于神识被通天塔扯进了满江红识海的缘故,有一点痴痴呆呆,萌萌哒,却明显表示出亲昵来。

可满江红不了解阴魂,也没有收服它们的把握,只能继续敬而远之。8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千年凤凰木

上午约九点多钟,阳光温暖,海风清凉。

在玉笥岛的沙滩上,恶虎寨的一干匪徒在花戎的带领下摆起香案,祭奠亡灵。

三三两两的岛民从山间探头探脑观看,在海边转身遥望,一个个表情木讷,心里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满江红隐藏在树林里凝视片刻,叹息一声,迈步西行。

满满两船物资分完毕,大船的船体被拆得稀烂,连一颗铁钉、一块甲板都不剩下,防止岛上的人日后扬帆出海。小船完好无损,留待他同如歌、花戎、水月、追命离开。出的日子就定在明天,已经昭告全岛。

只是,水月怎么也不肯走。

听如歌讲,她不忍心丢下林四娘。但满江红知道除此之外,里面还有更深沉的原因。

冰灵说过,水月是孤儿,由族内抚养长大,没有什么至亲人。她本天之骄女,是龙族圣女的有力竞争者,可丹田被废境界大跌,在岛上度过半年多屈辱时光,回去后怎么面对宗族?更何况,“姐姐”如歌的爱情故事是神话,她才萌芽的爱情则是妄想,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怎么不倍受打击,心灰意冷!

满江红把从紫府淘来的晶莹鹅卵石奉上,她也只微微仰面,低低道一声谢谢,并不像以前欢天喜地,咋咋呼呼大叫“姐夫”。

他不再劝慰,唯希望光阴如水,可以冲刷心底阴霾。她年龄尚小,武功高强,神智清醒,留在这里带领众人躲避末世浩劫,也挺好。

反正,自己以后还是要回来的。

他没有告诉,龙族的传奇族长帝释天,你敬爱的龙天爷爷,就埋在这个岛东头山峰的乱石堆下。

玉笥岛东西两端被满江红列为禁地,不许岛民靠近。其实,就算没有这一条禁令,岛民们也不会自讨没趣,从白起时代就如此了。岛东边有万蛇谷,瘴气弥漫,岛西边时不时响起晴天霹雳,谁敢去?

今天的祭奠仪式,按理应该由满江红主持。可他在岛民眼中俨然成为“仙人”了,怎么好抛头露面祭奠凡人?只好请花戎代劳。

李铁大哥,摇晃招魂铃的老道长,还有那些无辜的人……愿你们的灵魂早日安息。

被小爷踢进大海的几个,也爬上岸分点香火抢点纸钱吧。不过,如果你们投胎以后干伤天害理的事儿,被小爷撞到还是不会客气。

真善美的白起小和尚,你丫肯定不喜欢香火纸钱,爱拿不拿。你丫最后自爆简直吓死宝宝,差一点熔穿地心,填好多沙土才把窟窿堵上。你丫到底是下阿鼻地狱还是投胎了呢,也不托个梦捎个信。你丫说彼岸再见,难道指另一度时空里我们会重逢?

越往西去,岩石愈多,树木愈稀疏,渐渐没有了路径。

满江红身子一晃便出现在一二十米外,借助石头草木遮挡行迹。不是瞬移,胜似瞬移。几公里曲折艰难的路程,岛民攀爬要花大半天,他只用了一柱香工夫就来到一堵悬崖下。

赭红色的崖壁,富含铁质,地势又高,不招惹雷击才怪。

他抬头仰望,只见堪堪一百多米高的悬崖顶端矗立着一棵二十多米高的凤凰木,片叶不存,树枝焦黑如乱,庞大的树干被雷霆劈成两半,倾斜探出悬崖外。仿佛一个魁梧的黑奴被击倒前向天空举起双臂,出愤怒的诅咒。

满江红驻足张望了一阵子,额头枕在右小臂抵在崖壁上,久久不动弹。

他不惧千年凤凰木成精,也不怕悬崖崩塌树干砸下,可见到这一副痛苦挣扎的焦黑躯壳,心情黯淡,有点堵得慌。

所谓爱屋及乌,大抵如此。

因为他知道,绿萼的本体也是凤凰花。

她在这片海域失踪,如果没有香消玉殒,没有返回鹰嘴崖,上岛的可能性非常大。那么找到这棵被雷霆击毙的凤凰木栖息,几乎成为必然。

明明知道此花非彼花,他心里总存着渺茫的希望,生怕落空。

尤其在进入自己灵魂深处之后,老震告诉,在太虚幻境吃下的那颗丹丸令他神魂稳固,后来海上漂流时才抵抗住了蛟龙的精神攻击。那是一颗情丹,草木精灵在情花初开时以蜜露为引,以少女心思密密层层包裹,以数百年的精魂酝酿呵护。当绿萼送出情丹后,便意味着她对那个人情有独钟,一生永不相负。

嗯……啊!

小满哥听了之后,欢喜交织着忧愁,头大如斗。

他曾呵斥过她,恼火过她。她却没心没肺,毫无保留,亦无所求。

令人情何以堪!

那一日在老震的指引下,他见识到了自己幽暗的内心。

灵魂契约很简单,满江红需要抢在天魔临世前送老震去天界找本尊,老震则负责一路上壮大他的实力,并且开出了好几张口头支票,进入天宫如何如何,登临天界后又如何如何。

他理解老震急切回归本体的感受,如一滴水要回归碧海,一朵云要回归蓝天。

就算没有灵魂契约,谁对天界不好奇,不向往?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他变成了一辆载客的人肉汽车。

可是老震的实力和吹牛皮水平不成正比,说好的金光大道,说好的在人间横着走,在契约签订后居然被他赖掉了。

老震施展神通震慑南海派后,磨叽了好半天才教满江红制作神魂之箭。被追问有无其它法术,答曰,木有。

气得小满哥卷起袖子要揍人。

空心大老倌自觉羞惭,连称攒了一千年的压箱底本钱都用光了,得好好睡一觉,等到小满哥接近天宫时才醒。

灵魂契约附带了一个条件,满江红不可以在离开人间之前探访太虚幻境或者伊塔圣城。

老震解释道,主人命令他护佑琼华,虽然五百年的时间期限早过去,可指令并未撤销。情形有点像系统内置程序,指令一旦被激就会获得最高权限,自动运行。如果琼华绿萼以保护太虚幻境为由叫他留下,根本无法违抗。

通天塔的神识跨万里之遥,同他斗了一个旗鼓相当。但他只是一缕残魂,一旦靠近通天塔的本体恐怕凶多吉少,对方绝对不允许自己藏在满江红的脑海。

一旦满江红违背契约,灵魂将失去自我保护,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依旧被老震驱使。

可老震违约怎么办?契约里面没有提。

满江红当时急切去救大白,没注意这点。到后来现了,也不觉得多么不能接受。

所谓契约,不过是强者给弱者下达的通知罢了。

待自己强大了,契约自然不能够束缚。

何况天魔临世,去往天界可能是人类唯一的求生之路,老震恰恰是一个纯天然的好向导。丫不是伪君子,也不是真小人;不是好人,也不是坏蛋。尽管牛皮吹得天大,架势端得十足,真要丫杀光罗浮岛,根本力不从心。但丫毕竟具备了一丝神性,还是有两把刷子。

那天被冲宵子一拳击晕后,满江红的意识被老震带入了自己灵魂的深深处。

他从识海的表层坠落进幽海,抵达混沌至极的潜意识。

那些场景是老震模拟出来方便他的意识理解,内容却无比真实。

那条河真的叫忘川,却不是传说中的冥河,而是每个人心中真正的遗忘之河。

河水是逝去的记忆,过往的情绪、**、感觉、闪念……曾经感受过的一切,构成了幽暗精神世界的最底层。

那些冰块,则是思维片段。

很多人,或者事,你以为忘记了,其实它们一直都在。

冰融化入水,又蒸成汽,便形成了识海里的云朵,那些清晰明朗的思想。

那个大湖,是真正的幽湖。

湖中大大小小的冰山,在碰撞漂流中变小、融化、消失,有的却继续变大。

它们,是执念,是信仰,是不能释怀的块垒,是郁结于心的哀伤。

其中有父母,有姥姥,有朱叔叔,有大黄、黑姑、大牛……

核心处的冰山华光璀璨,却只是一个念头。

“我要去往星海深处,见到宇宙终极”。

那是少年最绚丽的梦。

有些冰块的形状颜色明显不同,也不融于湖水,不应该属于这里。

他招手,冰块飞出湖水落入掌中,是十几封粉红色的信笺。

鹧鸪天写的。

前几封信很焦灼,很简短。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看不见,我听不到。可我知道,你一定在……

他这才明白,虽然通天塔的神识跨越万里之遥找到自己并进入识海,却并不能理解,也无法沟通,更不能锁定位置。它只能够把残缺模糊的信息反馈给鹧鸪天,由其猜测,“翻译”。

鹧鸪天就是传说中沟通神明的灵媒,伊塔城的圣女。

在后面的信中,她对他的状况表示出好奇,对识海里居然藏有震天弓这样的凶物表示忧郁……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圣城将在近期派出使者前往迎接。鉴于通天塔的健康恶化,她将不再尝试与他联系。

最后她说,就这样吧。

一些细碎散乱的浮冰则是冲动、闪念,在湖水中滴溜溜打着旋儿。有的融化块,有的慢。

他随手抓起一块靠近耳朵,里面传出了一句自言自语。

“柳菲絮的屁股又大又圆又翘,扭起来真好看。”

少年郎面红耳赤,抬头现面前的老震也在歪着颈子竖起耳朵听,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顿时恼羞成怒,一记飞腿。

老货猝不及防差点被踢中,像一溜轻烟逃遁至天边,一边还龇牙咧嘴嚷嚷:“珠圆玉润,摇曳生姿……关我屁事。”

还有一块墨绿色的大浮冰,萦绕着悲伤气息,越变越大,山一般沉重。

他不敢触碰。

因为他知道,那里面藏着一句诗文。

“我于风雨之夜泅渡死海,只为看凤凰花片片凋零。”

他怕一语成谶。8

第一百三十四章 捧你在手心

一位身段修长的秀丽少女站在凤凰木的树荫里,遥遥望见丛林间跳跃行进的身影,心花怒放,喜不自禁。

她一会儿嘴角上翘,咬着葱尖般的手指,紧张走来走去。一会儿面泛潮红,皱起琼鼻,生气地举起粉嫩的小拳头。一会儿又停下了,手足无措,怔怔无语。

待一抹惊虹翻山越岭,即将抵达,她转身缩回了树身里的一个洞口。

稍过片刻,一位娇俏秀美的女子从洞中探出,窄袖红花短襦配绿莹莹及地长裙,露出两截玉藕似的小臂,不是绿萼还能有谁?

头衣衫梳理整整齐齐,肌肤吹弹可破,双目焕异彩,却神态端庄,微低螓,双腿并拢规规矩矩站立,双手叠放在小腹上,安静地等待着。

等呀等,等呀等……

才过去一分多钟,绿萼就不耐烦了,“娟娟静女”的伪装稀里哗啦崩溃,甩手两大步跨到悬崖边探头下视。她撅着嘴板着脸,本来气哼哼的,但瞧那人头抵着岩石一动不动,不由得又担心起来。

满江红登上崖顶,见两米径粗的树身一直开裂到离地一米多高,里面似乎有个空洞,便绕了过去。方走入大树的阴影里,突觉背后有异动。他现在的反应何等敏捷,连想都不需要想,一记回身锁喉在同一时间使将出来。

少林虎爪!

无坚不摧!

嗖,凌厉的风声随后才响起。

破……

哎呀,不好!

某人瞬间变成了一尊泥塑,依然呈前扑之势,凶猛的虎爪大张,离少女纤细的脖颈只差寸许。

少女也被吓呆了,右手高举呈偷袭之势,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好半天才骨碌转动一下,缓缓后退脱离虎爪控制范围,放下手臂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太自信地问道:“你敢打我?”

某人僵住了,眼睛迅蒙上了一层雾汽,喉头咯咯作响,说不出话来。

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你敢打我,叫你敢打我……你个没良心的,我天天等你,你还打我!”

少女张牙舞爪地扑上,方近身却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壁弹出三米外,顿时花容失色。

“萼儿,是你?”

满江红急忙收势,摇摇晃晃朝前走去。

“哈,哈,真的是你。是你,是你是你……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再也见不着你……我天天对着核舟喊你的名字,后来才知道你不在那里……我怕死了,生怕你被妖龙吃了……”

“呸呸呸,乌鸦嘴!本仙子英明神武法力无边,谁敢吃?别,你先别过来,让我想一想……”

绿萼又退后两步,蹙紧眉头疑惑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强大了?浑身散光亮,连我都不敢靠近!不对,是我法力丧失太多,才让你这么欺负。哼,等回归本体以后,看本仙子怎么收拾你……不过,你好像是厉害了好多好多……还不快收了气势,真要吃了我呀!”

满江红才停下来,绿萼便像一只小母老虎般猛扑上去,粉拳雨点般落在胸膛。

“叫你打我,叫你欺负我……”

年轻人身体微微抽搐,一动不动,吸溜着鼻子仰起面,但泪水还是止不住,静静淌下了脸庞。

绿萼不安地收手,轻抚着他的胸襟,怯怯道:

“别哭呀……我现在是神魂状态,又打不疼你。”

年轻人长吸一口气,双臂一张,她却“哧溜”挣脱怀抱,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现在看得见我?不需要神魂感知?你开了天目?”

他重重点了点头。

少女高兴得跳了起来,耶!

……

“喂,伸手到树洞里掏一掏,那儿有一截很珍贵的雷心木,是我上岛以后住的屋子。”

“这不就是一根棒槌嘛。”

“切,孤陋寡闻。这棵凤凰木有一千多年的道行,没有抵抗住天雷,却炼出了这么一截雷芯,以后拿着它就可以雷电免疫。喂,可要等我不在里面时再试呀,否则本仙子会被引入的雷电击溃,神魂俱灭的……喂喂喂,你把它往哪里插,就不知道捧在手心呀!”

“那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捧着吧,像个叫花子。”

“哼,我就是要你一辈子捧在手心。”

“你看手心都出汗了,要不,挂在胸前?”

“哼,我就知道你不愿意……爱挂不挂。”

“好啦,别胡思乱想。听人说这棵凤凰木被雷霆击毙,我怎么看见它出新芽了,没死。”

“草木精灵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没听说过‘卷柏不死,滴水还魂’吗?可它的神魂消逝,就算残存的躯壳再修炼一千年,比原来还厉害,也已经不是原来的它了。”

“我懂,就算活过来,也没有以前的记忆、经历,是一个新生的陌生的灵魂了……你明明知道我上岛了,怎么不去找?”

“不能离开雷心木太远的,否则空间里的射线足以把我杀死,就像虚弱的阴魂暴露在阳光之下会溃散一样。要不然,本仙子为什么要躲在核舟里溜出来……前段时间,有一个很凶恶的怪人感应到了我,偷偷爬到悬崖下。”

“那个人叫白起。你没有了本体,应该打他不过。”

“切,我干嘛要打,吓跑他就行了。”

“我准备推迟几天再走,带你去海底下的一个灵洞疗养几天。”

“别呀,我再也不想去海底了,又冷又湿又黑。我现在只是一缕神魂,灵气没多少用处的。”

“好吧。不过你要不听话,像上回那样去射杀妖龙,我就再不理你了。”

“好咯好咯,不要生气嘛,人家以后都听你的……你刚才,就是刚刚看见人家的时候,叫的什么呀?”

“绿萼。”

“不对。”

“绿萼大仙。”

“也不对。你耍赖,想不承认。”

“哦,嗯。萼……儿。”

“嘻嘻,就要你以后这么叫人家。”

“嗯,那个,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不要乱跑,过几年我再来找你。”

“不嘛,人家只要休息几个月就能恢复了大半。你现在这么厉害,可以保护我呀,姐姐不会阻拦的。”

“老震不让我在一年内进太虚幻境,过誓的。”

“那个老狐狸,还不是怕我和姐姐使唤他。”

“誓言不能违背。”

“不行,人家就是要和你一起上天界……我问你,猪八戒是怎么死的?”

“啊,猪八戒……撑死的。”

“笨,和你一样,是笨死的。你不能进太虚幻境,我就不能溜出来呀。约定一个时候,你在鹰嘴崖下接我不就行了?”

“这样不太好吧。”

“没事的,上回我不偷偷溜出来了?还记得不,你泅渡那片湖时同冰灵说情话,我还扎了你一下呢,痛不……哼,还没有同你算账。你现在心里有冰灵妹妹,怀里有如歌姐姐。挨着抱着云窗同坐,偎着依着月枕双歌。说,到底要把我摆在什么位置?”

“根本不是你想象那样的。”

“我才不管什么想象呢!自己喜欢的人有那么多人喜欢,我才高兴,说明本仙子很有眼光……放心,好哥哥,萼儿才不吃醋呢。你要喜欢她们,就通通娶了来。不过,我才是老大,她们是老二老三。喂喂喂,老二,快拖地。老三,洗衣服去……”

“啊,你怎么这样的……”

“什么这样那样?就这样了。不过呢,以后在外面我还是会给你留点面子的,男子汉大丈夫嘛。以后有外人在,我会规规矩矩尊称,您……”

“……”

少女的幻影从长约一尺的雷心木顶端探出头,越说越兴奋,两只眼睛亮晶晶。

见那个人只顾沉默前行,便也不再聒噪,红着脸儿贴近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有如雄浑大鼓。

第一百三十五章 离别

第二天上午玉笥岛小海湾处,粗粝狭窄的石滩上站满了人,个个肃穆无语。

渐露热力的太阳光被两侧高高的山崖挡住,峡谷内芳草如茵鲜花怒放,凉爽宜人。只是轻柔的海风灌入后被曲折的山谷逼住,呜呜咽咽,显得有一点空洞沉闷。

石滩最前方放置一张蒙罩红布的简陋木桌,上面摆满鱼肉。老里正哆嗦着花白胡子,端起一碗酒上举齐眉,躬身作揖。他身后笔直挺立的肖平、孟广、赵六,石滩前面整齐排成一线的恶虎寨众人,以及在其后蚁附聚集的岛民们,纷纷跟随着弯腰行礼。一时人潮涌动起伏,如山风过岗,波涛低沉。

锣鼓声响起,节奏缓慢而忧伤。

探入海中的高高礁石上,水月搀扶着林四娘。一人紧抿嘴巴不作声,另外一个只顾“儿啊儿啊”地叫唤,均泪水长流。

三丈多长的海船离岸二十几米,未扬帆不划桨,却慢慢倒退出港。

船头甲板上,满江红穿一袭天青色道袍,左手平托一管紫金箫,腰间缀小花篮小渔鼓,缓缓挥动右手道别。

做戏嘛,当然要做足全套,最后收官马虎不得。他长吁一口气,等着过片刻后直挂云帆济沧海,再也不用搞这些神神鬼鬼的名堂。

如歌一身簇新衣装,拖后半个身位,几乎并肩而立。妆容精致的面孔无任何表情,眼眶却红了。

当满江红成为“神人”,她也就成为“神妃”。所谓圣人无情,神人无泪,岂能像凡夫俗子一样哭哭啼啼。不苟言笑,那是必须的。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会越千重山复涉万重水绝,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迎娶我,去过风一般自由的日子。”

今天,在经历那么多煎熬、生死、屈辱、嘲笑之后,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真的做到了。

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戎同追命在他俩身后约两步外,分开肃立于船舷两侧,感慨万千。

岛上林林总总的繁杂事项基本安排完毕,表面由肖平、孟广、赵六主持,真正决策者却是水月,因为她是唯一的清醒之人。

岛民们愚昧,以为仙凡殊途,此去永诀,其实不用那么悲伤。日后满江红自然会回来探视,而花戎放心不下几个部属,也是要回来看看的。

海船诡异地倒退出五十多米了,岸上众人没由来地一阵骚动,均仰头斜颈望向左侧悬崖的顶端,瞠目结舌。连鼓点也开始散乱,悄悄停歇。

金纱炫目,衣裙飘扬,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在飞舞。

在一片静默中,那道身影越转越快,越旋越急,渐渐移向了崖壁,仿佛要飘入蓝天,融进碧海。

如歌眉头一皱,愣住了。

绿萼小巧的幻影从满江红胸襟处探出脑袋,目瞪口呆瞧着上边,喃喃自语:“我的个神呀,又冒出一个,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追命感觉附近空间里闪过一阵微弱的神识波动,警惕四顾,最后疑惑地看了看满江红,却一无所获。

花戎猛地一拍栏杆,疾呼:“不好!这丫头怕不是在跳舞,是要跳崖。”

悬崖高耸,怪石嶙峋,足足两百多米高。人如果掉下来的话会被海水把内脏拍碎,哪里还能有命在!

花戎的话音方落,女子从崖头纵身跳下,好像虚空之中突然盛开了一朵洁白的莲花。

嘭,满江红疾往前跨三步,一脚将船头铁锚挑向空中,人如离弦之箭随后扑入。

在一片惊呼声中,小满哥追上铁锚,脚下再狠狠一蹬,竟将那锚像一颗炮弹般砸进海里,身体借此斜向上飞,堪堪在半空之中接住了柳菲絮。

嗷呜……

浅浅的水面下,大白正津津有味看戏呢,遭遇飞来横祸,被沉重的铁锚砸中额头,立刻隆起一个大包。气得它团团直转,差一点把刚长整齐的新牙齿咬碎。

靠,你小子英雄救美,本大爷挨打。还是不是兄弟了,不带这么玩的!

没等大白回过神,两条身影像鱼-雷一般撞入水中。只见满江红平躺在下,右臂箍紧柳菲絮的腰肢,左手紫金箫没了踪影,却从女子的脑后绕过去捏住她鼻子,歪着脖子含住她娇嫩的红唇。

这个姿势太暧昧了,连一条鱼都能看懂。

大白立马停止翻搅海水兴风作浪,简直傻了,尖嘴巴半张着,小眼睛瞪成了电灯泡。

哇噻,大哥你太彪悍了,实在是我辈楷模!在这么危急困难的情况下还不忘撩妹,请接受小弟的鱼尾巴。

就在这时,一道指令迅贯入了大白脑海。

快,快去把船横过来!

岛上众人在起初一阵惊呼后都安静下来,伸长颈子望向海里。神人出手,那还有走?柳家二妮子这一回恐怕因祸得福。不过也说不准,她搅乱了送别仪式,分走了如歌的荣光,未必是件好事。

看呀看,望眼欲穿。

海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咋不见掉下水的姑娘浮起?

哎呦,俺滴个娘亲,海船咋无端端打横了?

花戎与追命依旧钢浇铁铸一般站着,如歌静立了一会儿,却转身回舱,步态雍容优雅,像什么事情都没有生。

过了一盏茶工夫,仿佛变戏法一般,她牵着柳菲絮的手迈出舱门。

啊,柳家二妮子竟然凭空移到了船上?衣衫与方才大不相同,浑身上下没有一滴水。

轰,岛上传出阵阵欢呼,此起彼伏。

仙人妙法,岂是凡人可以揣度的,岛民们对此懒得动脑筋。但是她牵着她的手,岂不是说明柳家二妮子可以并列,海岛又出了一个神妃?

二丫头哪里像神妃了?没羞没躁,死皮赖脸。若是我方才从悬崖上跳下来呢……有的姑娘媳妇砰砰心跳,怅然若失。

那么高的悬崖,站着都头晕,谁敢跳下来?这妮子够刚烈,够胆大,恐怕今后得到仙人的宠爱未必比如歌少……有机灵一点的岛民望向柳家父母,若有所思。

柳家父母同大妮挤到石滩前,一边呼唤女儿妹妹回家,一边叩谢仙人救命。恶虎寨众人又不蠢,见花戎不动声色,这回可没一个人敢拦。

林四娘呆呆望过去,面孔僵住了,嘴巴里炸石头一般蹦出几个字,狐狸精!

经过这么一闹,离别的忧伤被冲淡,水月的眼泪居然奇迹般止住了,心里一下子敞亮。她担忧地望了望姐姐,又认真看了看柳菲絮,思忖,若我从悬崖跳下,那个人恐怕会去接;可若上边下令,他也会毫不犹豫砍下我的头。姐姐说得对,他对我只是怜悯,不是喜欢。无非送一面小镜子嘛,回去就砸了。

松开柳菲絮的手,如歌仪态端庄,目不斜视,俨然神妃临凡。

柳菲絮则大不同,一边哽咽着向父母姐姐道别,一边踮起脚呼喊,我还会回来的。

追命眼观鼻鼻观心,依旧一动不动,连正眼都不去瞧面前哄哄乱乱的场景,像一尊立在船舷边的木偶。

该说的话在离岛前早说过了,肖平等人自然会照顾柳菲絮一家。花戎没有新的安排,也懒得出声,向岸上摇摆手臂。

海船掉转头,船尾喷出一团白雾,劈波斩浪,最后简直是贴着波涛飞翔。

玉笥岛众人齐声呐喊,锣鼓喧天,倒是呈现出几分喜庆气氛。

从落水始,到离岛终,满江红没有出现在众人视野。

他得维持仙人体面,不能像落水狗一样爬上船舷。当用身体扛住海水的冲击,捏住柳菲絮的鼻孔防呛水,以嘴度气助她呼吸,叫大白横过船身遮挡众人视线后,他才从水下潜游,把柳家二妮子偷偷送上船。

糟糕的是,紫金箫没了,渔鼓花篮没了,道袍就一件,湿漉漉的没法更换。

所以伪仙人只好躲在船尾急促运功激真气,把自己搞成一个人肉熨斗烘烤衣服,无意中制造出了一团云雾,愈添神秘。

小半个时辰后,满江红出现在柳菲絮的舱室,反手带关了门。

柳家二妮子赶快站起,低下头不敢直视。这件衣裳本来是如歌的,箍在她身上紧绷绷,愈凸显出妖娆体态。

“坐。”满江红道。

船不大,舱室逼仄,里面只搁一张床,连凳子都没有一把。

她依言在床头怯怯坐下,纤纤玉指下意识捻动腰间飘带,还是不敢抬头。

满江红个子高,脑袋快顶着天花板了,同时感觉居高临下像训话一般不太好,也在床尾坐下。

吱呀一声床板响,吓得柳菲絮一激灵差点弹跳起来,又强忍不动,头上的钗花兀自颤抖个不停。

满江红皱了皱眉,假装没有瞧见,冷漠说道:

“眼下离岛不远,回去来得及。我保证,岛上的人绝对不敢取笑你,恶虎寨保你一家衣食无忧。”

女子似乎料到他会这样讲,不吱声,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知道,你只是要离开而已。但神州板荡,天魔肆虐,艰难凶险莫测。我不能够保证你的安全……好好想清楚,还愿意去吗?”

女子点点头,随后抽泣起来,泪珠儿滴落衣襟。

唉,小爷果然不适合做思想工作!

搞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就哭了,满江红心头一软,过一会儿又烦躁得要命,提高腔调。

“既然这样,你留下吧,到大6以后就自由了。不过,在船上还是要听从安排……你患病不轻,我需要帮你检查治疗。”

听了这一番话,柳菲絮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又喜又羞,不安地绞动手指。

患什么病?我没病呀。刚才从悬崖掉落他挡在下面,自己根本没受一点伤。他要帮我检查,怎生检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他想……

“……恐怕有一点点痛,一点点晕。刚开始不习惯,之后就轻松了……既然上了船,我就要对你负责,放心。”

柳菲絮尚是处子之身,听得懵里懵懂,何况胡思乱想之际根本没注意听。脱离了海岛环境,双方又进行了零距离接触,“仙人”变成有血有肉的情郎,令她好不欢喜。

敢从悬崖跳下,险死还生,就把终身托付了他,还有什么放不放心?当时风驰电掣一般坠落,绝望惊恐,也感觉不了其它。可事后回忆起他拥抱亲吻的情形,身子就一阵阵灼热酥麻难禁……只是眼下青天白日的,如歌还在外面窸窸窣窣不知道弄些什么,怎生好……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吱呀呀……满江红欠身朝床头挪了挪,把手慢慢伸过去。

柳菲絮幽幽叹息一声闭上眼睛,睫毛上犹挂着晶莹的泪珠,如梨花带雨。

一根温暖的手指头点在她眉心轻轻揉了揉,剧烈的眩晕感袭来,女子上半身贴着舱壁滑下,软绵绵歪倒在床上。

咯嚓嚓……舱门被推开了。

如歌左手拿一个小碗,右手执一把小刀,拢双掌端一盆清水,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毛巾,活脱脱一副店小二形象。

满江红起身接过脸盆,见那个碗小巧玲珑,比酒盅大不了多少,不禁哑然失笑,道:“你呀,就是太小气。”

如歌撅嘴白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把碗摆放在床头架,小刀平搁其上,抱扶起柳菲絮的上身枕在自己怀里,心情很是复杂。

龙冰灵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情敌,但如歌从来没有把柳菲絮视为对手。这回却不同,单单那份不惜粉身碎骨的勇气,拼一个片甲不留的刚烈,就不能不令她油然生出敬意,惧意。

“真龙之血”药效显著,又有绿萼暗中指点满江红调理神魂,柳菲絮清醒得比谁都快。

她的反应出乎预料,缩进舱室谁也不理,眸中流露出警惕和敌意,像一匹受伤的小兽。

如歌、花戎、追命都经历过大梦初醒时的痛楚与迷茫,不以为怪,觉得待她想通了以后自然会好。

夜幕降临,诡异的气氛悄悄滋生。

海船无风而动,是一条大白鲨在水下拽着跑。大家以前就见过,下午它还跃出了水面,没什么好奇怪。

四海茫茫,靠太阳定位都作不得准。有这么一条通灵的海洋霸主把动力与导航承包,只要不遭遇风暴,比坐游艇还令人放心。

然而,出身鬼谷门的追命总感觉船上除了五人以外,还有一个人存在。偏偏他又看不见摸不着,为之抓狂。

满江红的表现也很奇怪,一反常态,动不动一个人躲起来呆。小船就这么一点点大,花戎好几次听到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烦不烦呀……”,“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谁烦不烦?到底什么意思?

这话听得毛骨悚然,花戎有点担忧,没敢传。

总的来说,在携手挺过磨难后,人际关系还是温馨友爱信任的。自由与新生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脸上,只除了柳菲絮。

如歌胆子小,傍晚瞧见追命在船头船尾画符驱邪,被吓得夜里睡觉都点亮油灯。不过满江红就守在舱门外打坐,令她心里安宁。8

第一百三十六章 齐人不好当

海船仅仅两间卧室,如歌、柳菲絮各睡一间。满江红镇守在舱门前的客厅,其实都不太需要睡觉了,打坐两小时就精神奕奕。追命守在船头,花戎怕鼾声惊扰别人,自觉跑到船尾小舱窝着。

两个妹子翻来覆去,辗转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睡着。一个想,万一他摸进来怎么办?另一个也在想,只要他敢摸进来……

幸好这样可怕的事情始终没有生。

第二天上午,追命琢磨了一阵子风向后把船帆升起。虽然大白鲨的体长同海船差不多,力大无穷,拽着小船跑跟玩儿似的,能够帮它节省一分力气就节省一分吧。况且瞅它和满江红相处的情形,不像是宠物,倒像一个聪明的伙伴,不遗余力的战友。

风不大,海面平静,波浪轻微起伏。

柳菲絮把一头秀披散开,握定栏杆看海。朝阳斜照娇艳面庞,海风吹拂柔顺青丝,露出玉一般洁白光滑的脖颈,身体勾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婀娜弧线,仿佛图画中的美人剪影。

瞧满江红从船尾走过来,她低声道“谢谢。”这是清醒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言语有点生硬,声音约微沙哑,比不上如歌清脆甜美,却充满魅惑的磁性。

年轻人一愣,见女子眼中的敌意完全消失了,心中欣慰,回以礼貌的微笑。

他觉得一个人无论怀揣多么沉重的心事,只要肯开口说话交流,那就是好转的迹象,怕就怕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上岸以后,我会付报酬。”

年轻人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咧嘴又一笑,如灿烂阳光。

女子拧了拧眉,倒不认为他在装,只是有些不解。昨夜明明听到他在厅里叹息,上哪儿搞钱去,咋送上门又不要?

船舷旁的过道很窄,年轻人侧转身像螃蟹一样踮脚行走,在女子面前却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镯子,道:“这镯子你戴上,可以调理身体,平静心绪。”

“谢谢,不需要。”

女子的回应还是如一惯清冷。

“拿着吧。既然我救醒了你,当然要负责到底。”

两个人拉拉扯扯,满江红硬把东西往柳菲絮手中一塞,瞥见如歌鬼鬼祟祟地从船探一下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了,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尴尬,匆匆而去。

他才迈入客厅便心急火燎扬起手,很有一丝亡羊补牢欲盖弥彰的讨好味道。

“如歌,别搞卫生了,快戴上这个镯子。”

“我不要……你全给柳菲絮戴上吧,一手一个叮当响,多好看。”

“唉呀,你想多了。这就是一个小型治疗仪,只是长得像镯子。她刚刚清醒过来,身体太弱,思绪混杂,需要巩固疗效……嗯,你不是怕鬼吗?这个镯子不但可以养身,还可以避邪呢。”

“那你留给龙冰灵吧。”

如歌依旧紧绷着脸,只顾上上下下擦抹桌椅舱壁。

这时柳菲絮匆匆跨进客厅,把手镯轻轻往桌上一搁,道:“这件礼物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

灵晶化的笋壳又轻又薄,若不是有一指多宽,倒更像手环。在深海古洞浸润了整整八百年,除灵晶外还有微量矿物元素渗透进去,使得它晶莹剔透,纹理细腻,绚丽润泽。当阳光以不同的角度照射,就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图形,如空灵悠远变幻莫测的山水云天。

柳菲絮刚才把它拈在指端,感觉一股清凉迅透入身体滋润百骸,连焦虑的心情也开始平复,晓得这绝非凡物,不是世俗珠宝可以比拟的。

一瞧柳菲絮跟进来了,如歌立马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仰面笑道:

“哎呦,柳姐姐,瞧你多见外,就收下吧。我家江红说,这其实是给你治病的一个小玩意儿,不值当什么钱。”

什么时候成你家江红了?好像生怕被我抢走似的。柳菲絮好气又好笑,也不揭破,继续道:“这个镯子确实是太贵重了,价值连城,我不能收。”

“哼,他身上有什么我还不知道,有这么珍贵吗?”

“真的真的,要不你仔细瞧瞧,可别不小心弄丢了。”

“不就是个圈嘛。”

如歌也被撩起了好奇心,眼波在亮晶晶的镯子上转了几转,嘴里咕哝着丢下抹布,走去洗脸架前净手。

她二人只顾着说话,没搭理像一根木头桩子般立在旁边的某人。如歌是故意的,柳菲絮则是刻意避嫌。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辛辛苦苦打磨出的镯子居然谁都不要。满江红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赌气朝桌上一丢。柳菲絮同如歌一怔,一个坚决闭上了嘴巴,一个洗手的动作突然缓慢,僵硬。

气氛颇为尴尬。

这时候花戎疾步抢入客厅,一把将少年郎拉出,抱肩膀拽胳膊拖到船尾。

“你这个臭小子,一看就情洞没开,倔头倔脑的,不晓得怎么跟女人打交道。”花戎点着对方的鼻子尖,呵呵笑道。

一听到“女人”两个字,正在尾舱忙乎的追命吓得转身就跑,爬上船顶瞭望去了。

“这都能看出来?神了吧你。”

“别不服气,先听大哥扯吧扯吧。这女人呀,是和男人不一样的动物,做事全凭心情不讲道理,跟猫一样,得哄着。男子汉大丈夫,受一点委屈算什么,没听说男人的胸怀是撑大的?女人最喜欢听甜言蜜语,你说话就不能太直接,得学会讲点善意的谎言。比方像刚才,你完全可以对二丫头说是治疗仪,对如歌就只能说特意为她准备的,独一无二的高级货,不能比。她还不高兴坏了,帮着你去劝二丫头戴上。”

“那两个镯子是一样的。”

“唉,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不会在其中一个刻上字,画颗心什么的,反正弄得不一样就行了呗。那样也算是刻意准备,又没骗她。如果女人爱你的钱,那就送贵重的;如果女人爱你的人,那就送用心的……再说呢,这镯子由你送出和如歌送出,大不一样。你去送,如歌不生气才怪,二丫头敢接吗?如歌送,她反而不好意思拒绝。懂了没有?”

“为什么?”

“镯子是你的,你让如歌去送,就表示自己光明磊落,还表示同如歌关系非同一般,她还不心里美滋滋的?我们带二丫头逃出玉笥岛,有一份情谊在,她怎么好拒绝如歌的善意。何况你们仨在岛上闹得沸沸扬扬,她一旦接受如歌赠送的东西,就意味着承认如歌同你的关系,意味着对你没有任何想法,小伙伴们全都可以放心了。”

“绕来绕去太复杂了,头痛。”

“呵呵,大哥我是个粗人,可也知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小满哥,你还嫩呢,以后学着点。”

“我不想学,没意思。”

“呵,你简直是根棒槌,冥顽不化,以后有得罪受。哥就这么一点惨痛经验,干脆打折兜售给你算了。像有些话,是不能对女人随便说的。你看你,动不动就说‘负责到底’,什么意思嘛?你以为你是随口说的,不算数。但女人很可能当真,甚至记一辈子……”

“别净扯泡妞秘笈了。你说她们俩在岛上就不对眼,会不会掐起来?”

“女人心,海底针,这你不用瞎操心。她们俩个都不蠢,肯定会处理好关系。倒是你有点悬,如果现在转回客厅去,就让她们找到了火力点,会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

花戎才走,满江红身前便浮现出一个俏丽的身影,伸出纤纤玉掌,似笑非笑道:“给我特意准备的,独一无二的高级货呢?”

“啊,你现在不是神魂状态,戴不了镯子吗?”

“回归本体不就可以戴了?”

“太虚幻境里面的灵气充沛,你戴镯子没啥用呀。”

“我不管,就要。”

绿萼柳眉一竖,杀气腾腾。

嗷呜,小满哥抱头一屁股坐下,出了痛苦的呻吟。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千里快哉风

柳菲絮凭栏而立,下意识抚摸着腕上手镯,忧郁的眼眸望向大海,若有所思,若有所待。

昨天满江红、花戎、追命、如歌四个人在客厅开会时,并没有刻意避讳。木板舱门的隔音效果很差,她大致听明白了整个故事的梗概。

大个子花戎是国安局在南越行省的地下世界代言人,黑瘦小个子追命是鬼谷门弟子,大小姐如歌是京城大家族的闺秀,满江红是“天龙研究院”的一名普通员工。在南海派同“光明世界”的一场大战中,前三者被篡改记忆捉到玉笥岛,后者漂流到一个荒岛上现高人遗迹,神功大成,把三人连同自己救出了地狱囚笼。

这个故事在逻辑上是站得住脚的,但疑点也不少。比方说荒岛在哪里,前辈高人又是谁,满江红如何笃定南海派从此放弃玉笥岛,退出神州大6,也不追究越狱?

但花戎等人根本不理会这些不清不楚之处,对地位卑微的前研究院员工言听计从,几乎达到了盲从地步。

柳菲絮推断,满江红的变化始于谁也不知道的“漂流”,所现的前人遗迹必定与南海派渊源非浅,因此才有能力对南海教众施加强大影响。也就是说,南海派摇身一变,从敌人变成了朋友。

作为一名冷静理性的女子,一位接触重大隐秘的军人,柳菲絮并非不能接受敌我角色的转换。普通人往往纠缠于对错恩怨,当站立在组织、国家、甚至世界的高度时,便只有选择和取舍。当一个人站得越高,看到的风景就越不一样,得出的结论也会越不相同。

可她依然不能接受当自己在玉笥岛上癫狂时,这四个人只是冷静地看着。就好像古典的女子酒醉出乖露丑,偏偏被众人围观,谁也不点破,待清醒之后羞愤欲死。

一岛的神经病呀,想一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逃出玉笥岛的四人小组也不是铁板一块,存在明显区分。满江红对如歌并不像岛上传闻那般亲昵,有时候甚至躲避开来同花戎、追命在尾舱嘀嘀咕咕,像是有什么秘密计划瞒着她。

柳菲絮为这个现没由来地一阵高兴,随后又对这份高兴羞恼不已。

她从军医大学毕业,硕博连读,通过严格政治审查后加入以华夏精英为骨干,地球联邦最强大神秘的组织——龙堂,被派遣做一个人的保健医生。那个老人是主持“天眼”的席科学家,暗中身份之重要却不低于联邦大总统,名字叫作“无名”。

重大的医疗方案和手术自然由顶级专家组安排,柳菲絮平日的工作很简单,无非量量血压心跳,叮嘱服药休息,检测饮食安全等等。然而她所接触到的一切,比方说无名的健康报告,无意中说出来的话语,均被列为联邦机密,不可外传。

三年前的秋天,精神矍铄的无名突然情绪低落心事重重,匆匆离开“天眼”。柳菲絮作为贴身跟随的保健医生,距离最近,听到他在喃喃自语:“天要塌了……”

由于离开太匆忙,对沿线警戒没有往常严密,在距离天眼六十公里外的隧道中遭遇伏击。三十几人的精悍警卫队溃不成军,无名身受重伤,幸好地位尊崇的龙堂顾问龙天及时赶到。但龙天也只是得到了某个不确定消息后横越山岭,以最快度孤身赶往“天眼”,恰逢这场意外,还来不及同外界联络。

柳菲絮缩在隧道安全洞里面护理无名,仅存十几名战士在外顽强抵抗一**攻击,等待增援。但无名却不顾伤势挣扎坐起,像有重大事情要交代龙天,后者伸指凌空一点……这,就是她清醒记忆的最后画面。

作为二十一岁成为药理博士的级学霸,柳菲絮冰雪聪明。昨天在海船上恢复神智后,她立刻敏锐意识到,恰恰因为龙天一指点晕自己,才拯救了性命。仔细回忆在玉笥岛见过的面孔,竟然没有一个熟悉的。这说明无名、警卫队、包括龙天……恐怕早全军覆没。否则,只要有一个人逃出隧道出警讯,联邦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封山搜捕。那么,她就不应该出现在玉笥岛了。

无名大人在弥留之即,曾非常奇怪地叮嘱:“……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快回去陪伴父母,去乡下……”最后怕她下不了决心,还补充了一句,“这是命令!”

归纳蛛丝马迹,推理前因后果,她似乎明白了。

大人现星空异常,巨大的灾难将降临地球。南海派冒险袭击,妄图绑架他,也恐怕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或许大人只是猜测,而自己做出的判断更是关于猜测的猜测。但不论真假,这份惊天动地的情报都必须尽快禀告地球联邦。

可这样一来,玉笥岛必然暴露,甚至引联邦向吕宋国开战,龙族向南海派开战。那么,隐隐号令南海的满江红便会陷入危险,绝对不愿意见到如此局面。

他在岛上装扮韩湘子,宣告“天魔临世,神州6沉”,仅仅为了吓唬岛民别出海呢,还是同无名的现相关联?难道他真的是南海派决策人物,而无名与龙天还活着,眼下被囚禁于罗浮岛?

无论如何,他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呀!

该怎么办?

柳菲絮左思右想,还是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愁眉紧锁。

阳光灿烂,追命扯起满帆,直向西北驶去。

海鸟、鱼群追逐着帆船,时不时有鱼儿蹦出水面。花戎眼明手快,不一会儿抓住了三条,乐得合不拢嘴。船上有一个小巧厨房,腊肉、山菇好大一堆,油盐酱醋均不缺,还从玉笥岛带出一筐珍贵的芹菜,一坛酒。

如歌兴致盎然,自告奋勇做饭。可她洗净青菜淘完米后,盯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很是犯愁,最后还得请花戎来杀。

柳菲絮也过来帮忙,却被她连声“歇着、歇着”推出去。地方太小,站两个人确实转不开。

厨房久久没有传出锅响铲动,突然一声尖叫,大小姐慌慌张张逃出,身后烈焰熊熊。

原来她烧火放油之后,才现没把破肚刮鳞的鱼儿做最后清洗。正在手忙脚乱之间,那知烈火烹油,锅中火舌窜起老高,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花戎一个健步跨入厨房,操起锅盖闷熄火,一边抽出灶膛木材丢入水桶,一边好一通教训。这炒菜嘛很有讲究,先将材料备齐才能点火热锅。比方说煎鱼吧,备好葱花、紫苏什么的,放油前先用生姜块擦抹锅底,鱼皮才会不粘锅,除腥味。

如歌心悦诚服,蹲在一旁用清水泡干菇,把腊肉刷洗干净,又将一罐罐调料翻出来拆封,嗅嗅闻闻之后摆放整齐。

她正忙乎着呢,只听到花戎紧张说道,你先出去一下。如歌连忙跑到门口,只见武道巅峰高手神情凝重,右手端鱼左手执锅盖,如临大敌般一步步挨近沸油翻滚的大锅。待距离数尺,他手腕一抖,鱼肉从盘上蹦出,不偏不倚落入锅中,角度和力度拿捏得妙到毫颠。锅中顿时腾起青烟,油花四处乱溅。花某人早有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锅盖朝上一竖,倒好像立起了一面大盾牌,严严实实挡在身前。

这样也行?如歌目瞪口呆。

花戎老着面皮,讪讪笑道,大哥我是个粗人,平生最佩服大厨了。你说这炒菜吧不可能不飙油星,从来就没有听说哪个厨子被烫伤。我皮粗肉厚无所谓,眼珠子可娇贵得很。

晚餐菜肴丰盛,如歌不停劝菜,充满希翼地瞧每个人脸色。

柳菲絮挟一筷子芹菜尝尝,赞了一句好,便小口小口抿饭,与在岛上泼辣的作风大不相同。追命在瓮声瓮气点了一个赞后也不出声,目不斜视,黑黑的脸膛无任何表情。只有花戎对肥厚的腊肉情有独钟,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连呼痛快。

自从实现了身体对灵气的吸收转化后,满江红不再像以前时常肚饿,甚至几天不吃不喝也没有问题。瞧着面前几盘黄黄白白黑黑之物,先挟了一块品相最好白白的东西送进嘴里。如歌见他只顾细细咀嚼,紧张问道,味道怎么样?小满哥艰难地咽下之后,无奈说道:“高,实在是高。味道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原来这清炒山菇,大小姐竟然忘记放盐。

见如歌大娇嗔用粉拳直捶满江红,花戎猛地醒起了自己的劳动成果,殷勤将一块黑糊糊的东西挟到他碗里,道,再试试大哥的鲜鱼。满江红强忍住焦糊扑鼻,咬得“咯嘣”脆响,含着满嘴黑沫缓缓点头,说道:“大哥,这道菜味道苦辛,想必做药引会相当不错,专治跌打损伤。”

原来这黑黑一堆就是花戎所谓“鲜鱼”,可惜被煎得太枯,炭化严重,已经不太像鱼了。

如歌忍俊不禁,花戎自我解嘲往脸上狂贴金,追命勾着脑袋脊背一耸一耸憋得很辛苦,连柳菲絮也露出笑意。

酒到酣处,花戎高歌,如歌起舞,满江红以筷子敲击碗碟,柳菲絮、追命拍掌应和,其乐融融。

待五个人吃完饭,只见天边霞光万道,火烧一般,大半个夕阳沉入了海水。

前方丝绸般平滑的海面突然开始起雾,先纤羽一般若有若无,很快连成乳白色茫茫一片。紧接着由乳白转为蛋青、深蓝,最后竟黑沉沉茫无边际。

风乍起,呼啸盈耳,小船像箭一般射向深不可测的茫茫黑雾。

天空愈晦暗,仿佛黑夜提前降临。

一直追逐盘旋的海鸟群乱哄哄惊飞,有的竟然慌不择路撞上了船帆桅杆,砰砰连声。

花戎稳立船头,叉腰袒胸,连呼快哉,喊道:“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小满,你看是不是要下雨了。”

如歌、追命、柳菲絮都不曾航行过大海,遽然遭遇这等闻所未闻的天地异象,禁不住目眩神迷,稀里糊涂。

连绿萼也幻化出身影,目瞪口呆。

一丝不安从满江红的心底钻出,好像虫子渐渐蛀穿木板。

他并没有从风中嗅出危险气息,却以强悍敏锐的精神力探测到了诡异。这么一大片海居然没有一丁点生命迹象,死气沉沉。

不好,这是一片死亡之海。8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风雨夜

腥咸的海风越来越潮湿、黏稠,使人艰于呼吸。

满江红急忙喊追命上篷顶落下船帆,叫花戎赶紧搀扶两位姑娘返回客舱,自己则从船头到船尾来回检视了一番,关闭好尾舱、厨房的门窗。

傻瓜都能看出,暴风雨即将来临。

满江红本来准备一脚挑落铁锚就地安营扎寨的,可是大白并未感应危险,出警兆。它是通灵的海洋霸主,不知道遭遇过几许风浪,可比自己强大得多。何况这场风暴的覆盖范围看起来极大,既然躲不了,还不如快冲过去。

连续几天风平浪静,摊上一点事儿才算正常,也没啥。南海派这艘船非常结实,即使底朝天散了架,只要花戎等四人抱住一根木头,他就不会让任何一个溺水。实在不行了还有大白呢,宽阔的脊背坐几十个人都没有问题,如假包换的级救生艇兼一流海上救生员。

至于这片海域缺乏生命迹象,小满哥猜测,可能在不久前海底-火山爆,残留毒素尚未被稀释干净。死鱼早漂走了,活鱼又不敢游进来。

狂风呼啸,波澜滔天。大海仿佛一位躺着的巨人试图翻转身体,小小帆船晃悠悠在波峰波谷之间穿行。

如此这般的天地伟力,让人顿时产生渺小之感。满江红的体魄登峰造极,眼下也只能望洋兴叹,对能够操控天地力量的“法术”又多了一层敬畏与向往。如果现在跳下水,他也跟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还不如乖乖地呆着,祈祷平安。

尽管小船不是为远航设计的,但对航行中的颠簸还是有预估。在客厅两侧凸出两排坚硬的栗木长条扶手,深嵌入壁,非常牢固。花戎等四只旱鸭子背靠着扶手攥紧了,连指节都开始泛白。

伸手不见五指。

满江红开启天眼,洞若白昼。耳畔鼻息咻咻,长飘拂,眼前的一切颜色均失真,仿佛观看黑白电影。

黄豆大的雨点砸在篷顶,起初稀稀疏疏似战鼓擂响,后来渐渐密集如鞭炮爆鸣,到最后风声、雨声、涛声连成一片,反倒令人听不清晰,如陷身百万乱军的厮杀呐喊中,嘈杂纷乱,杀机四溢。

猛烈的电光一闪,从舱壁、窗户的缝隙钻入,照亮了五张惨白的脸。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如天神鸣锣,隆隆远去。

余音未歇,被震得差一点跳出嗓子眼的心脏还没有落回腔子,电光再起,周而复始……

小船剧烈起伏,众人好像乘坐落差极大的过山车,被一下子抛上云端,又一下子沉入谷底。

作为接近宗师的高手,花戎和追命很快适应了这趟天旋地转的旅程。如歌同柳菲絮的身体素质不错,又被满江红梳理经络灌注灵气,比一般人强健许多。可是没有尽头的过山车也开始令她们吃不消了,心肝肺都几乎颠出来,只能咬紧牙关,勉强忍住一浪接一浪的眩晕。

“喂,如果船翻了,你先救哪个?”

绿萼撅着小嘴,漂浮在满江红身前。

某人一听,差点晕厥。

都啥时候了,你还玩这种无聊游戏!这不就是“我和你妈同时落水先救哪个”的白痴问题翻版吗?反正不能先救你,你又不怕水。

他皱了皱眉头,答道:“你烦不烦呀,别添乱子了。天上正电闪雷鸣呢,快点躲进雷心木去。”

他二人以神识交流,旁人自然无法知晓,也看不见绿萼。

“你安的什么心?真要被天雷劈中,雷木吸电,我躲在里面还不神魂俱灭。”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随口一说,没经过大脑。我错了,行不行?”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救我的,肯定先救如歌、柳菲絮。”

某人欲哭无泪,头大如斗。

苍天呀大地,哪位神仙姐姐帮个忙,快把绿萼大仙捎回太虚幻境吧,让俺好好静一静!还有,戎哥你整天神神叨叨的,咋就没现泡妞三十六计的漏洞很严重,根本没有类似疑难的解答。

满江红整个人晕晕乎乎,都快要被绿萼弄崩溃了,真的想跳出去和风暴大战一场。可是她如影随形,又怎么也躲不开。

“哎,这都哪跟哪呀,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偏不消停,偏要吵!”

绿萼俏脸一板,瞧他良久沉默无语,两串晶莹的泪珠儿悄悄滑下面颊,哽咽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好乱,好慌……只有你可以看见我,听到我,你叫我和谁说话去?”

第一次看见没心没肺的刁蛮小仙子落泪,他心中一痛,手足无措,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我真的好怕……怕前方就是幽冥路,黑暗,寒冷,无边无际的……”

绿萼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满江红便心中一惊,身躯猛地一颤,仿佛数九寒冬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下。就在刚才他凝神冥思之际,也产生了类似的模糊感应,却犹犹豫豫不敢说出来,怕吓坏其他人。

如同在暗夜接近厉鬼出没的停尸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闻不到,什么也听不着。但是恐慌与阴冷如跗骨之蛆,越来越甚,令人魂飞魄散,只欲逃离。

前方到底有什么?

不行,得命令大白赶快掉头!

就在此刻,小船突然冲上了高空,悠悠坠落,时间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啊……

如歌和柳菲絮终于抑制不住尖叫。

啪……

船底传来剧烈震动,侧翻着砸到了水面。

他们分两边站立,花戎、追命在一排,对面是满江红夹在如歌和柳菲絮的中间。黑暗中眼睁睁瞧见厅里的八仙桌、凳子乱七八糟倒扣过来,满江红刻不容缓跨上前,足尖在一瞬间连点六下,将桌子凳子蹬归原位。

这时候船身被猛地一拽,立刻反向歪倒。

啊呀……如歌和柳菲絮再也抓不住扶手,惊叫着扑下。

满江红闪电一般转过身,张开双臂将二人搂住,左脚踢飞了斜砸下来的洗手架。从他上前蹬开桌凳,再转身搂住二美,旋即踢飞架子,时间才堪堪过去几秒,船底撞击水面的轰鸣音还在舱中回荡。

嘡啷……脸盆落地之后滴溜溜直转,不知滚去了哪个角落。

咔嚓……花戎和追命及时出脚,抵住了正要向另一边翻倒的桌子凳子。

船体经过一阵剧烈摇晃后终于稳定,颠簸起伏的幅度大大降低,依旧以二十左右的角度倾斜着朝前疾驶。

满江红双臂环抱着两个姑娘弓步踏上前,微往下俯压,将两具美妙绝伦的酮体无缝隙贴紧自己身体抵靠在舱壁。这个姿势实在太香艳暧昧了,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他却没有心思,也来不及体会软玉温香,匆忙命令她们抓牢扶手后,一把撕开身上道袍,将二人的纤腰捆绑于其上。

顾不上安慰叮嘱解释了,满江红窜到舱前拽下门栓,一把拉开。

狂风暴雨扑面灌入,如刀割,似鞭挞。舱室内立刻帷幕翻飞,窗棂吱呀作响。

在时不时闪亮的电光照耀下,众人依稀望见,海面除了急促的雨点砸出一圈圈涟漪外,竟然比柏油马路还平坦。正如一面斜斜搁放着的黯淡铜镜,又好像一道平缓延伸进云霄的山坡,充斥了全部视野,漫漫恒无尽头。

船体继续震动,船头的水花激起老高,明显还在风驰电掣一般航行。

可前方的水面没有任何变化。

似乎,一切怪异都是错觉,小船根本就没有移动。

或者,它只是航行在一条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上,注定永远爬不上坡,因为根本就没有坡。

在明灭的电光下,满江红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客厅里跳跃闪动,手舞足蹈,踢、挑、抛、甩,十息之内便将桌子、凳子、洗手架、脸盆等可以活动的杂物一股脑丟进大海。待他弄完这些,探出身子到外面眺望了一眼后,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大叫一声:

“快,戎哥快过来栓门,谁也别出来!”

言毕,他反手重重拉关了舱门。8—南开大学美女校花艾丽可爱护士装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美女岛搜索按住3秒即可复制)

第一百三十九章 踏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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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站立在船头瞪圆了眼睛,嘴巴里面能够塞进一个大馒头。8┡Δ』ΩΩ1┡中Δ文网

绿萼如同幻影一般悬浮在他斜前方的空中,狂风吹拂不动衣袂,雨线径直穿过身体,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他们俩纵目所及,见到海船歪歪斜斜航行着,好像一片枯树叶漂浮在巨碗的内壁,呈逆时针急旋转。往右上方看,是山一般高耸的水墙;往左下方看,是急剧下降的水坡,尽头赫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大空洞,出尖利阴森的啸鸣。

这是一个直径达两公里的巨大漩涡!

作为一条通灵的海洋生物,大白居然没有感觉到漩涡的存在,一头扎了进去。好在它及时醒悟,立刻反向猛往回拽,使得船儿像爬坡一般脱离了漩涡中心。可漩涡往往是水的流不一致造成,越往外侧的流越快,小船越往上爬越艰难。待到船儿距离坡顶两百米时,根本前进不了分毫,大白使尽吃奶力气也只能维持不继续下滑。

满江红二话不说跳下水,双掌按在大白的脊背,灵能透体而出。

大白精神一振,自知铸成大错,也不回应小满哥的神识安慰了,跟打了鸡血一般扭身摆尾,暴眼呲牙朝外冲。

不拼命不行呀!

乖乖,这要是被吸进海眼,木船被拍碎无所谓,哥几个连同两位活色生香的大美女,恐怕都要被活生生撕碎,搅拌成稀里糊涂的鱼子酱。

满江红也没闲着,游到尾舵之后双手一抓便陷进了坚硬的船甲板,双腿拍打出数丈高水花,好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落水狗。纵然他力大无穷,可掉入大海后挥不出,在这般情形下利用双腿蹬踏产生冲力把船儿朝上顶,对大白的帮助微乎其微,聊胜于无。

巨大的海眼仿佛只剩下黑窟窿的独眼,残忍、阴森,如死神在轻蔑扫视着一群小蚂蚁挣扎泅渡。相较之下,漫天的炸雷裂电、狂风暴雨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他们不能脱离漩涡,必定粉身碎骨,勿需置疑!

作为海洋生态链的终极掠食者,大白庞大的身躯一扭,巨尾一甩,就产生好几万斤力道,硬是拽得小船慢慢爬上“坡”,距离漩涡上沿只差五、六米了。

胜利,似乎可期。

最后一锤子买卖!大白奋身在漩涡外沿破浪飞出,嘴角狰狞鲜血流淌,仿佛焊接在它口中的铁链被绷得笔直,出“铮”一声清越鸣响。

满江红和它心意相通,与此同时耸身奋臂一推船尾,整个人则像滚地葫芦一般从高高的水墙上翻滚而下。

上端水流快,下端水流慢,小满哥与小船的距离被迅拉大。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从水中探出头,已是斜斜落在了一百多米后。

木船摇摇晃晃,吱呀作响,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突然间一阵小跑,船头颠得颤颤巍巍,令人非常揪心地越过了漩涡上沿的水线。

可是,问世间哪有那么多可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满江红悲愤地见到,一个巨浪恰巧迎头拍下,将小船硬生生击落。好像一只蚂蚁正要爬出糖碗,眼看就成功了,却迎面挨了恶狠狠一记苍蝇拍。

小船急遽滑落,有短促的呼喊从里面传出,又戛然而止。

有人受伤?还是担忧自己分心而收声?级漩涡将周边的水面抹平了,这种时候、这个地方怎么可能出现巨浪?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满江红手脚并用,在海水中剧烈搅动,上半身渐渐探出。

小船滑落七、八十米后被猛地一拽差点侧翻,稍微停顿片刻稳住,又开始顽强地朝上方爬去,好像一只打不死的、拖着残躯固执前行的小强。

满江红双足轮踏得更快了,渐渐双手离开水面握拳夹于腰间,整个上半身完全裸露出来,顺着水流的方向倾斜着。他本是洞庭湖里的小龙君,小时候就能够头顶箩筐踩水过大江。脱胎换骨,今非昔比,这大海纵然波澜滔天,却也难他不住。

“没有用的。”

漂浮在空中的绿萼幽幽叹息,扭头望向黑乎乎的海眼。

在巨大的漩涡中,风雨雷电似乎降低了威力。呼呼的风声与嗖嗖的水流声伴随着洞中出的尖利啸鸣盘旋往复,塞天盈地。然而仔细去分辨,所有的这些统统是表面,是肤浅的掩饰,是海眼深处传出一种低沉空洞声响的陪衬。仿佛有恐怖之极的庞然大物在慢慢上浮,或者地狱的门缓缓开启,万千厉鬼正欲涌出。

满江红没有回答绿萼,甚至看都不去看她,更加用劲地踩水。

尽人事,听天命。

从小,朱富贵同梅姥姥大抵是这样教育他的。不过前者的重点落在“人事“上,落在奋斗抗争上,后者的重点则落在”天命“上,落在顺势而为上。既然天命不可以掌控,那么先尽了人事再说。用俗世间时髦的话来讲就是,努力过,无遗憾。

“没有用的,谁也逃不了!”绿萼加重了语气。

小船像悬挂在巨碗上壁的一片孤苦伶仃枯叶,满江红则像一只可怜巴巴在中壁挣扎的蚂蚁,都风驰电掣一般随波逐流,随时可能滚落碗底。绿萼飘浮在他斜上方,如影随形。

还是不看她,不回答,但是哀伤与恐慌的情绪漫山漫海,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似乎到目前为止,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弃船,大白同他完全有能力将花戎、追命、如歌、柳菲絮救走……

然而,满江红惊恐地预感到,结局一定不会如此简单。最危险的那个人,恰恰是不惧风雨波浪的绿萼。

“我于风雨之夜泅渡死海,只为看凤凰花片片凋零。”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这条谶语,曾经以为鹰嘴崖下的暗湖寓意死海,绿萼跳入妖龙脑海大战寓意凤凰花凋零。到后来与她重逢之后欣喜若狂,以为这条谶语被打破了,因为“死海”已经泅渡,凤凰花也一度凋零。

现在才现,那不算。面前匪夷所思的一幕告诉他,所谓“死海”,是真正的死海,所谓“泅渡”,正在进行。

谶语的内容,才刚刚展露端倪……

不!他在心里呐喊。

即便天命如此,他也绝不接受,宁愿死战到底!

什么天魔临世,神子传说,统统都是浮云!

唯有当下,真实得令人窒息,不可以放弃!

随着满江红双脚踩踏的度越来越快,连大腿都露出了水面。伴随一声怒吼,他俯身向前,双掌猛地往下一拍击,身体上拔往前一窜,恰似一只巨大的人形水螅,竟然在水面上奔跑起来。

登萍渡水,天人化境,古有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传奇。满江红显然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但是他水性精熟,身躯强健,漂亮地借助风势和水流的冲力,模拟出更胜一筹的效果,倒有一点像在进行没有帆板的冲浪了。

脚掌斜立,插进水流后瞬间往后一拨,即刻拔出,绝不滞留。姿势刚开始还有点笨拙,摇摇摆摆像一只拼命划水的呆头鹅。有时候动作出现偏差,水漫过脚踝有陷入的危险,他便双掌往下一拍又朝前窜去。

“嘻嘻,你一蹦一蹦的难看死了,就像一只大青蛙。”

这种时候,也只有没心没肺的小仙子绿萼能够笑得出来了。

场面惊世骇俗,他这副模样却没有一丁点高人形象,像一只慌慌张张跑过湖面的水螅或者青蛙。

但是,如果从空中俯瞰,就会现这个漩涡更像一个巨大的回旋加器。由于水的流不同,漩涡内壁的水流呈现出阶梯一般的波纹状,恰似高频的电场。而满江红就是那颗被加的高能粒子,越旋越快,追风逐电,最终必以雷霆万钧之势轰击标靶,玉石俱焚。

见他咬紧牙关只顾朝前奔跑,绿萼飘浮着靠近了**的脊背,凝视雨点砸碎在光洁的皮肤,轮廓分明的肌肉急促律动,面颊先自己羞红了,怯怯伸出手去。

他身子微微一颤,她知道他的神魂感应到了她的亲昵。

只可惜,他的肌肤感应不了她的指温。

第一百四十章 你在我心上

小船走走停停,艰难地重新靠近了漩涡上沿。

大白约微等待了一会儿,咬紧铁链斜切着水流方向跃出,简直化身成了一条巨大飞鱼。

满江红像一道电流迅疾无伦地绕行漩涡整整一圈多,斜往上奔去,最后拉出了一串残影,恰好到了海船尾部。

一切均经过了精确计算与调整,时间刚刚好。大白依照他指令行事,配合得天衣无缝。

满江红双掌拍出,按压疾推,欲借这奔雷一般的冲势将小船顶起。

咔嚓,砰……

木屑纷飞,浪花四溅。

坚硬厚实的船甲板顷刻间碎裂,尾舵崩断,底舱被硬生生打穿……

小船如被一枚两百斤的轻型鱼-雷击中,船体猛地往上一耸脱离水面。与此同时大白纵身跃出,拽得船儿如同跨栏一般飞越过大漩涡的生死水线。

小满哥从水墙翻滚而下一百多米才稳住,于各种嘈杂音浪中分辨出上面连续传出“啪啪”闷响,知道大白同木船先后触及海面了。

就这么成功越狱啦?

他还来不及高兴,痛楚与眩晕突然袭来,仿佛被一支利箭洞穿脑海。

啊呀……

满江红强咽下半截惊呼,返身逆流而上。

小船晃晃悠悠,跟喝醉了酒似的。破烂的尾部高高翘起,居然又从水线之上探了出来,“噗通”一声倾倒,一边歪歪斜斜顺漩涡飞旋,一边急遽向坑底滑落。

满江红追上木船,一头扎进海水。

只见大白翻着白眼,尾巴有气无力地摆动,有点神智不清了,还死死咬定铁链不松开。

方才从海底出了一道凌厉的神识攻击,差点把它的脑海劈成两半。满江红的神魂烙印在外围协助抵挡,也像纸糊的一般被轻松扎透。

这记神识攻击之强悍,远远越满江红遭遇过的所有高手,只比研究院上空神魔一般的恐怖黑云差一筹。

满江红将双掌迅按上大白头颅,借助残留的精神联系,越过脑海直接对躯体布指令。虽然可能会对大白造成些许伤害,但情况危急,船儿眼瞅着就要滑进海眼了,他实在顾不了这么多。

大白庞大的身躯一颤,笨拙地扭转方向,顺着水流斜往上游去。

满江红紧接着连续拍出两记神魂烙印,修复其精神损伤,清醒其神智,又激灵能输送灵气,驱散其肌肉的疲劳。

哥,我没事……大白翻着小白眼,有气无力地哼哼。靠,海底那个老杂毛太厉害,我打不过。小灰小黑一起来,也打不过……

先别想太多,把船稳住。满江红安慰地抚摸一下大白头颅,手足并用,顺着铁链攀爬上去。

风雨雷电在这一会儿工夫竟然奇迹般消失了,唯有天空的乌云还没有消散,深沉如墨。

木船尾部稀烂,底舱被毁掉尽一半。不过这艘船制造得严丝合缝,设计颇为精巧,底舱分隔成一格一格,坏掉小半截后剩余的部分却没有进水,没有沉没危险。

大白拖拽着尾部下沉的小船随波逐流,距离漩涡上沿水线仅仅十几米时停止游弋,仿佛上面罩着一圈高压电网。

满江红不敢叫它继续前进了,再招来一次神识攻击的话,恐怕大白鲨会变成大白痴。

花戎、追命、如歌、柳菲絮受到惊吓,却没啥损伤。满江红隔着舱门告诉他们遇到了漩涡,麻烦并不大,重申谁都不可以出来。见他语气严厉,如歌立刻停止了追问根由。聪明的女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闭嘴。

某人面皮铁青,像一只大马猴闷闷蹲在船头,呆呆看着小小破船贴着水墙滴溜溜旋转。

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仿佛老树的年轮延伸着,永无尽头。黑洞洞的海眼张开血盆大口,等待吞噬。

他突然蹦起来,指天破口大骂:

“无上你这个老王八蛋,老子操你一十八代祖宗,没事你养什么虺呀!”

“王八蛋,杀千刀,做事管头不管尾,活该被你叔叔追杀,杀得好。你个蠢家伙,猪脑壳,老子剁吧剁吧了喂狗,一耳巴扇到壁上去……”

小满哥又气又急,骂到后面完全是一串儿童不宜的湘北土话。

绿萼飘浮在空中,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颇觉有趣,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满江红白了她一眼,悻悻收声。

女人的心思还真奇妙,都啥时候了,她还笑得出。

“你笑什么?”

“嘻嘻……姐姐说,如果喜欢一个人,他做什么你都会觉得可爱。你现在这个样子气急败坏的,好看,好玩,可爱极了,嘻……”

某人大窘,无语凝噎。

他在船头咒天骂地,船舱里两位美女莫名其妙,花戎同追命却听得心里一沉。无上真人是南海开派祖师,他们是知道的。南海派驯养了蛟龙,也听闻过。如果这艘海船被呼风唤雨的蛟龙拦截,谁又可以抵挡?

“江哥儿,外面生什么啦,让哥哥出来瞧瞧?”

花戎扒在门缝里大喊,没敢贸然拔下门拴。见他如此,追命便不声不响地跟在了身后。

“戎哥,不要出来……碰到一点小麻烦,没事的。千万别开门……”

满江红闷声闷气一口回绝花戎,扭头望向黑乎乎的海眼,牙齿咬得咯咯响。

绿萼继续围绕着他旋转飞舞,说道:

“其实呀,大白第一次跳出漩涡时浪头拍下,海水闪过了法力波动,我就知道是那条虺在搞鬼。上古遗种最记仇了,这回找到我们,肯定不死不休。现在它觉醒血脉,开启了天赋,能够施展出法术。我同姐姐加起来,再加上一个你,都会打不过的。”

“那你还笑?”

“干嘛不能笑?它就算要吃我,也得呆会儿。现在我们不都好好活着吗?”

满江红怔怔瞧着她娇俏的面容,心道,你是真没心没肺呢,还是大彻大悟?这种话只有佛陀才讲得出,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在死亡面前保持平常心?

他沉思了一会儿,伸手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雷心木,说道:“绿萼,天上没有雷电了,你快躲进去。等下子我把它丢得远远的,你呆在外面等好消息。”

“不。”

绿萼慌忙退后几步,好像他手中抓着一个收妖法宝,道:

“雷心木入水即沉,我可没本事让它浮起,你丢出去了也会被漩涡吸回。既然这条虺千里迢迢追到,就不会让任何人逃走。其实以它的神通分分钟可以灭了我们,煞费苦心搞出一个大漩涡陷阱,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它不会让我们轻易死的,我们挣扎得越久越厉害它越高兴,最后再慢慢地收拾。”

满江红无言以对,默默把雷心木悬挂回胸前,连肠子都悔青了。

十几天前在罗浮岛遇到这条虺酣睡,远没有眼下强大。估计在南海派不计成本投放灵药的情况下,这条凶物旧伤痊愈,幸运地开启了天赋血脉,境界登上一个新台阶,离化龙都不太遥远了。当时没有冒险屠龙,现在拿什么和它斗?自己还曾经幻想过收服它作一臂之力,实在天真可笑。

此前妖龙并不知道自己同绿萼隐身玉笥岛,进阶后迫切需要吸纳海量灵气。罗浮岛虽然灵气浓郁,却未必满足使用。它的第一个目标必然是海底的紫府古洞,第二个目标肯定是太虚幻境。刚巧在赶往紫府的路上撞到了这一行人离岛,于是中途截杀。

月亮粑粑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尽管天地元气匮乏,这条凶物没有吸纳到足够的灵气稳固境界,也不是自己对付得了。震天弓一缕残魂可以用气势震慑罗浮岛,硬碰硬直接对上它恐怕够呛。甭提空心大老倌长眠不醒,就算一激灵醒转了,有弓无箭也白搭。当初琼华、绿萼姐妹花两年时间才打磨出一支神魂箭,还是没能把它灭杀。

钱塘君、娥皇、女英三柄飞剑,杀人可以,屠龙恐怕不够瞧。这凶物尤擅神识攻击,精神力量异常强大,恐怕飞剑一离手就会被收走。嗯,远攻不行,贴身肉搏还存在渺茫机会。将灵能灌注于“钱塘君”成为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后,不信扎不穿它的鳞甲。况且,眼珠子总不至于刀枪不入吧,剜了龙眼再说。只要它分出精力同自己缠斗,大白就可以拽着木船逃生。

阿弥陀佛,太上老君保佑!希望这条凶物除了兴风作浪外不会其它法术,否则像冲霄子那样搞出无穷无尽的青莲花把人禁锢,小爷真的只能抱起石头去打天了!

满江红思量清楚之后,从腰间抽出一个灰褐色小巧“布包”,以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拈出“钱塘君”握在掌中,灌注灵能。小小的飞剑瞬间明亮起来,晶光夺目。

尽管面临如此凶险局面,小满哥依然不慌张。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始终没有产生命悬一线的警兆,总感觉存在着某种破局可能。

绿萼不言不语,歪着脑瓜瞅着他,眼角眉梢饱含笑意,似乎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满江红不理她,跑到损毁大半的船尾,抓住残缺的木板慢慢浸入水中,然后猛地一推,撒手。

他同小船的距离被迅拉开,开始像先前那般踩水,在波浪上奔跑起来。

绿萼如影随形,紧紧跟随。她知道拦他不住,干脆不拦了。

上一回满江红踏波奔跑,是顺着水流斜往上行。这一次却斜往下去,直奔海眼。

这个直径两公里的漩涡,从外向内至半径九百米处时,水位平滑下降呈现出连续舒缓的阶梯状。然而到最后一百米陡然坠落,好像垂直出现了一个突然收束的喇叭口。

满江红越跑越快,到最后一百米时猛地跃入空中,头下脚上往喇叭口坠落。胳膊伸得笔直的右手上,“钱塘君”寒光闪烁。

他不但利用水流加,还利用自由落体加。妖龙正在海平面下两公里处慢悠悠上浮,这么一段长距离的高空奔袭,足可以让任何人变成一颗威力巨大的人肉炮弹,洞穿金石。

绿萼的幻影在此刻消失,满江红身前出现了一朵鲜艳的凤凰花。花瓣微张,花蕾羞怯地闭合,随他一同急坠落。

“你干嘛?”劲风激荡,长飞扬,他皱起了眉头,责怪道:“你现在没有本体,挡在前面不起作用的。”

“我知道我很没用呀,可是挡在你前面,至少能够缓冲一下妖龙的神识攻击。休想避开我,你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嘻嘻……”

“快躲进雷心木!”他大叫着,伸左手去抓她,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娇嫩的花瓣。

“快走呀!”他怒吼起来。

她不作声,倔强地挡在他身前坠往地心。花蕾愈鲜艳,微微外张,暗吐芬芳,似乎有万千叮咛,却欲语还休。

满江红开启天目,看到下方黑黜黜的海眼深处有庞大蛇躯扭动,其上方却有一点白芒在急遽扩大。耳中啸鸣越来越尖利,不是风声。

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把二人反送入了几百米高空。

天下至柔莫过于水,在高喷溅状态下却比枪弹还厉害。满江红躯体之强悍已达人间极致,也感觉到浑身火辣辣痛。

凤凰花安然无恙。

她本是神魂状态,不在乎物理攻击。

乌云散尽,月华如水,星河遥远。

漩涡外围水域反常地隆起形成巨大水丘,仿佛阴森森的坟墓。

满江红在空中盘旋飞下,见到海眼中的喷泉回落,又出现了新变化,惊得几乎魂飞魄散,急忙划动胳膊扭转身躯斜斜地落在海船上。尽管运用巧劲化解冲击,还是令船头猛地一沉。大白从水中探出脑袋呆滞地望了一眼,又一头扎了下去拽紧铁链,把小船维持在漩涡上沿不进不退。

绿茵茵雾气从海眼喇叭口汹涌而出,贴着倾斜的水墙一圈圈向上扩散,攀援弥漫。

妖气!

之前妖龙为了引诱他们进入陷阱,刻意收敛了气息,此刻再无保留。

满江红万邪辟易,绿萼又是神魂状态,对此无所谓。然而,木船里的几个人连同大白恐怕抵挡不住,嗅之即倒。

他明白了这条虺的险恶用心。

它是要自己眼睁睁看着花戎、追命、如歌、柳菲絮、大白在面前一个个死亡。

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满江红的脑袋“嗡”地一下,五内俱焚,睚眦欲裂,一步跨到船头正欲跳下。

身前的凤凰花突然消失,绿萼俏丽婀娜的身影重新出现,伸出手掌作出阻挡姿势。

“别拦我。”他吼道。

绿萼巧笑倩兮,美目顾兮,却不说话,只是伸出葱尖儿般的食指点了点他,又点了点自己,然后把右掌按在了心房处。

她微笑着,倒飞而去。

满江红一怔。

你要干嘛?

你,我,心,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还打哑谜,烦不烦!

绿萼笑意盈盈,嘴角微勾,静静地望着他,盈盈眼波流露出万般不舍,最终却转化成了一抹绝然与坚毅。

她缓缓倒飞,度越来越快,姿态极其从容,似乎早就想好了万千变化诸般因果。

只经过了数次呼吸,绿萼便飘浮到海眼的正上方,身影迅淡化。

一株亭亭玉立的凤凰木浮现虚空。

繁花绽放,仿佛悬挂一川火红流云。8

第一百四十一章 殇

♂,

凤凰树浮现虚空,从海眼喇叭口奔涌而出的惨绿雾气明显为之一滞,过了数秒后继续沿着水墙往上方扩散,其状漫不在乎,其势汹汹恶霸。

木者,万物之始生。

其形可揉曲直,其态务好华美。虽弱质芊芊,芬芳艳丽,然举火可焚天。

一瞬间,凤凰树从内到外迸出耀眼红光,燃烧起熊熊大火。没有浓浓的黑色烟柱产生,只有清脆空灵的吟唱传出。

绿萼,想干什么?

这一切生的度太快,满江红根本没反应过来。

不对头呀!

尽管他对草木精灵及法术修行一知半解,却知道在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中,唯一具备蓬勃生命力的只有“木”。草木一旦燃烧成灰,就意味着能量释放干净,生命走到尽头。

“是谁在扰老夫清梦?”

“哎呀,我靠!糟糕,完蛋了……”

另外一道惶急的声音在满江红脑海里面响起。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眼前的海水、月光、火树统统消失,他的意识被强行拽入了自己识海。

眼前依旧白云缭绕,老震龇牙咧嘴站立在面前,高冠斜戴,汉服皱巴巴起卷,瘦高的身子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长。

“你来得正好,快叫绿萼停下。”

少年郎一把抓住对方胳膊。

“我停不住她,更停不住自己!”

“什么意思?”

满江红一把推开对方,蹬蹬蹬连退几步,心里泛起了不祥预感。

“这丫头启动了咒语,我控制不住自己,马上就要化身为震天弓了。她在燃烧神魂,准备化身为箭,灭杀那条虺。”

“那之后呢?”少年呆呆地问。

“之后个屁,没有之后了……之后她神魂俱灭,连六道轮回都进不了。”

嗡,少年郎的思维一片空白,明白过来后吼叫道:

“那你还不快停下?”

满江红急忙朝前奔去,老人却疾往后退,身子继续拉长,渐渐呈现出一张弓的模样。

“我停不下,她启动了咒语……主人遗令,无法抗拒……草木精灵的生命力很顽强。她燃烧神魂之后,本体还呆在鹰嘴崖底下的。有琼华悉心照料,枯萎几百年后可能新芽。”

“你个老王八蛋,快点停下……我不要这样……就算她的本体再次生出灵智,也不是现在的她了。”

“你个小王八羔子,不这样,大伙统统完蛋。咒语启动,我拖延了足足一秒钟拽你进来,就是想告诉,这是她用性命争取到的唯一求生机会,别浪费了。等我化身为弓出去后,那条虺会立刻警觉应战,暂时顾不上你们。你就同大白拽着船,赶快跳出漩涡离开这里。若是等我一箭射出,虺重创之后法力溃散,维持不住大漩涡,海水会塌陷下去把船卷进海底。你就算避开了垂死挣扎的蛟龙之口,他们几个也会被绞成肉泥。”

“不要废话,赶快抽取我的神魂做箭……要不然,大家谁也别想去天界!”

“不可以,来不及,也做不到……咒语一旦启动,我只能按照绿萼的意愿行事。如果再不现身出去的话,一旦那条虺先制人把她的神魂击溃,就万事皆休了……你要想她复活,只能够去往天界,成为大罗金仙。”

……

一树红花,火焰跳跃。

像纯洁热烈的少女抛却羞涩,向心上的人儿纵声高歌道离别,纵情舞蹈诉离殇。

纯洁,热烈,明艳。

那一方空间除了爱情,除了光明,除了美丽,再无它物。

那一幕,无可比拟。

……

古往今来,黯然**者,唯别而已。

她却偏不做那伤心哭泣人,只愿最后一刻在他眼中,留下最好的自己。

烈火焚身,不一言,做一个娟娟静女。

……

枝叶燃烧,树干燃烧,根梗燃烧,就连花朵也开始燃烧,不吝啬一丝光和热。

而那些娇艳的花儿,渐渐化作灰烬,一朵朵从枝头坠落。

仿佛满天的星辰,渐渐黯淡,悄悄滑落。

在明亮的光线与澎湃的热力攀升到最高点的一刹那,群星熄灭天幕,火树红花遽然消逝,一支金光闪闪的长箭浮现虚空,搭在一张黝黑古朴的大弓之上。

淡青色如一泓秋水的弓弦一抖,一箭如电,劈开鸿蒙。

……

清冷的月光下,一艘残破的小帆船在大海上缓慢飘荡。

花戎、追命、如歌、柳菲絮四个忙忙碌碌,或在客舱舀水,或用木条加固受损地方,或在厨房抢救粮食淡水,尽量降低声响,小心翼翼地避开船尾。

他们只听闻遭遇了大风暴,后来又碰到大漩涡。这艘船天旋地转,万幸没有颠簸散架。

但所有人心里都倍儿清楚,一定生了大事!

满江红缩在残破的尾舱,谁也不见。

就连如歌大起胆子啰嗦了几句,他也只机械地把她推回,不吐露一个字。

他的目光,一片虚无。

他的身体近在咫尺,灵魂却好像在另外一度空间流浪。

拉船的大白鲨怏怏沉在水里,不再用力。

小船上弥漫着一股深切的哀伤,毫无劫后余生之喜悦,随波逐流。

追命现,当初感应到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存在,已经消失了。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很想知道那个无形的“人”会不会再来,却不敢询问满江红。

……

黑暗中,满江红盘坐在破了一个大洞的尾舱,手中握定雷心木。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很久了,泥塑一般。

有人一朝悟道,有人一夜白头。

他一夜间明白了许多。

那个人以前就住在雷心木里,他因为天天看得见,所以后来视而不见。那个人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无时无刻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后来忘记了她的存在。

那个人天真无邪,欢快又活泼。因为他而藏身在一截木头里,好不容易出来又屡遭呵斥,一定很郁闷的,可她从来不说。

甚至,那个人在风暴前夕无理取闹,极度烦躁,也一定是前感应到了什么,比方说危险的降临,比方说生命的终结。

而他,始终没有安慰她。

他理清脉络,搞懂了今夜妖龙弄出一个大漩涡陷阱,并非仅仅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它可以分分钟灭了海船上的人,却未必能够同时灭了他和她。从海底出的神识攻击虽然凌厉,但距离遥远降低了威力,他和她完全抵挡得住。而一旦靠近,他和她都感应得到。

她是神魂状态,是可以飞的,是可以逃离的。

真正陷入灭顶之灾的,只是他和船上人。

不是她。

利用漩涡困住小船,就困住了他。困住他,就困住了她。

他不知道,在毅然燃烧神魂化身为箭的时刻,她在想些什么。

却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万语千言只化作了一个手势。

她曾经俏皮的说过:“……在外面我还是会给你留点面子的,男子汉大丈夫嘛。以后有外人在,我会规规矩矩尊称,您……”

她一直没有机会规规矩矩尊称他为“您”,因为那些外人都是凡人,看不见她。

拆开那个字,即,你在我心上。

她早就告诉他了,他却一直不晓得。

还嫌她阻挡自己下水,只打手势不作声,烦!

他想了很多很多,很久很久。

肝肠寸断,百转千回。

到了最后,意识混沌,脑海里面只轰隆隆回响着老震的一句话。

“要想她复活,只能够去往天界,成为大罗金仙。”

以前是老震软硬兼施逼着他去,现在,粉骨碎身他也要去。

谁挡也不行。

他一定要成为大罗金仙。

他一定要救活她。

……

哇,一口鲜血从船尾喷出,染红了海面。

天亮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看了一眼

“游龙号”豪华邮轮耸立在海面上,相当于一幢二十多层楼高的城堡。8Ω1中Δ文网晚上九点多钟了,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到处衣香鬓影,灯红酒绿。

邮轮的三副三十多岁,是航海老油子,中等身材,一脸精干。在这样举船狂欢的时刻,带领几名保安和水手堵在一间逼仄的空杂物舱门口,眉头紧锁,冷冷打量着里面五个奇形怪状的“难民”。

在任何船上,船长都是绝对老大。但海上航行凶险莫测,旷日持久,约定俗成的规矩是船长不能指挥由大副接管,大副不行了轮到二副,二副不行了才轮到三副。随着科技达,现今的越洋海轮远非当初的简陋帆船,如此规矩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显然,如果船要沉没了,船长指挥不动,大副接过权力也没啥卵用。

所以大副、二副、三副都另有职司,而三副作为高级人员中垫底角色,一般负责杂活脏活累活,比方说装载捆扎货物,检查淡水舱、压水舱、污水井等等。像眼下情形,游龙号上的船长、大副、二副周旋在达官贵人娇娃艳妇中,三副则要撂下小酒杯,苦逼地出面应付难民。

情况,似乎有一点诡异。

据值班的船员讲,最初远远的夜空绽放一星半点烟花,然后看到一艘小船飞快靠近。他们登上去检查一番,现竟然是一艘能够进博物馆的木船。舵坏了,帆破了,不但没有动机,缺乏定位仪器,还在使用几百年前的马灯。古拙的托盘,用琉璃罩住,点燃灯芯,出昏黄朦胧的光亮。

等五个难民爬上邮轮后,无动力破船竟然哧溜跑没影了,比游艇还快。几个难民挥手道别,古怪不古怪?船上明显没有一个人了。更加奇怪的是,那几个人稍微安顿下来,便急切询问何年何月何日。海上漂流确实令人丧失时间感,糊涂日月,但询问年代的却闻所未闻。如果漂流漫长到连年代都搞不清楚,那也早该死翘翘了。

对于这些反映的情况,三副不以为然。航行在无边无际的海洋,再经验丰富的水手也难免神经过敏。但听完汇报还是很头痛,担心碰到了毒枭。比毒枭更糟糕的,则是海盗。职责所在,没有办法。可是,当他非常不耐烦下到底层见到那几个人后,眼前顿时一亮,什么忧虑都飞去了爪哇国。

有美女,居然是绝色的大美女!

一名美女目测身高至少一米七五,丰乳肥-臀,凸凹有致,简直令人大喷鼻血,可惜用纱巾蒙住了脸。另外一位美女稍微低一点,皮肤细腻白皙,东方面孔精致艳丽,好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就算把她俩丢进邮轮上的名媛模特之中,也绝对艳冠群芳。都穿着绣花鞋,旗袍的料子不错,做工实在拙劣,不少地方露出线头,袖子老长,下摆分岔也短了。

另外三个男人,一黑廋小子,一光头少年,一粗壮大汉,全布衣赤脚,想必是偏僻海岛的传统打扮,被三副自动无视了。

船员已经询问过他们,来历很清楚。黑小子和大个子是华夏渔民,光头少年同两位女子是游客,一同出海航行碰到了风暴。三副如果没有被两位美女弄得神魂颠倒,其实很容易现破绽。两位“渔民”的皮肤虽然黑却不粗糙,实在不像经年累月吹海风的。而且他俩的脚掌不够宽,脚趾不够分开,连双腿都没有呈现出久在甲板用力而微微变形的罗圈状,不是水上讨生活的模样。

见到他出现在杂物舱门口,两位女子和黑瘦小子投过来平静的一瞥,光头少年依旧呆呆站立在最后,谁也不看,无动于衷。

没有迎来想象中该有的感激涕零目光,三副很不爽。

“嘿嘿,兄弟。我们人太多,这地方没法住。拜托,有总统套房不?”魁梧大汉笑呵呵走上前,显得很江湖的样子。

我靠,叫花子嫌饭溲,问有没有熊掌!

大汉足有一米九几,移动起来像一座石头山,带来强烈的空间压迫感。三副瞪圆了眼睛,厌恶地不动声色退后半步,揶揄道:“有。”

“太感谢了!”大汉喜形于色,似乎想握手。

“三十万华夏币。”三副继续道。

听了这句话,大汉伸出一半的手僵住了。

三副满意地瞅着突然石化的大汉,掂量一下他们的分量,吐出最后两个字:“一天。”

大汉下意识把手往短衣里插,三副在心里冷笑,掏呀,我看你能掏出一朵花。

果然,那条大汉慢腾腾把空空的手掌从怀里抽出,讪讪笑道:“三十万一天,贵倒不贵。只是我们出海没带卡,先欠着行不?要不,一般的套间也可以将就。兄弟,大家好歹都是华夏同胞,通融一下吧。”

“通融?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们来历不明,又没有身份证明,我需要做一个登记。就请这位女士跟我走吧。”

三副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如歌。

花戎一愣,嘻皮笑脸道:“这事我去好啦,顺便也见一见你们船长。”

船长是可以随便见的吗?三副懒得再理会,面孔一板,冷冰冰说道:“她必须跟我去登记,否则谁也不准出这扇舱门。我怀疑,你们几个是海盗。”

“你什么意思?血口喷人。”

柳菲絮喊起来,如歌往后一缩握住满江红胳膊,追命肩膀一耸身体微躬,准备随时扑出。花戎则收敛笑容,抬起双拳转动手腕,冷哼了一声。

“乱叫什么,不识抬举。再闹就把你们丢进海。”

三副身后的两名保安见情况有异,聒噪冲上前,亮出了手中电棍。

气氛遽然紧张。

对于这一幕可能出现的反抗场景,三副早有心理准备,把保安往自己身后一拔。这几个人确实不像有背景的样子,否则早就说出来了。可这是在邮轮上,需要顾忌影响,他也不好明地动粗抢人。

“两个选择。要不这位女士和我去登记,你们能不能得到套间、食物、淡水,就看她配不配合。要不然,先关你们一个十天半月的,靠港后移交给联邦警察。”

不能逼太急,聪明人会知道如何选择的。三副轻蔑地笑一笑,准备转身走了。几杯小酒下肚,浑身燥热,非泻泻火不可。就算他们一时半会没商量出结果,他也合计搞一个半夜强行提审。绝色小妞不是哪里都能碰到的,手里还有几瓶催-情药水,量她吃了哑巴亏也不敢闹。

大个子往边上退了一步,让开挡在门口的魁梧躯干。两位美女、黑瘦小子也把身子散开一些,露出了一直贴着墙壁站立的光头少年。

三副莫名其妙,隐隐不安。对方的表现太平静,没有一丁点愤怒、慌张、怯懦的情绪,太不合常理了。而且他们都望向呆若木鸡的少年,似乎在等待指示。他原来以为,大个子才是这群人的领。

少年抬起头,看向门口。

追命感觉浑身一紧,寒毛炸开,一道冷酷至极的意志从旁边飞了出去。

花戎只有模糊感应,两位姑娘更惘然无所觉。但他们都清清楚楚看到,不可一世的三副眼眸中流露出了恐惧,身体颤抖摇晃,面孔在一瞬间灰白,仿佛一棵好端端的树苗陡然被抽走精气神,迅枯萎。

少年低声道,走,然后又垂下头。

三副僵硬地转过了身。

片刻之后,这一行人便出现在邮轮的一间“内舱房”。大约十五平米,没有窗户,关上灯黑窟窿洞,通风也不太好,由于靠近马达,嗡嗡声不绝于耳。但好歹,这里有一张床,带淋浴卫生间。

这是三副能够安排的最好房间了。邮轮之上寸土寸金,普通海景房需要通过大副,而带独立阳台的豪华套房,只有船长才能做主。

一间房,三男两女,怎么住?

三副踉踉跄跄逃远,跟见了鬼似的,估计一辈子都不会过来了。

满江红面无表情望向四人,道:“我去换房间,你们先呆一会儿。”声音依旧很平淡,毫无情绪波动。

言毕,他也不等四个人回答了,迈步朝外。

“江哥儿,我同你一起去。”

柳菲絮、如歌、追命面面相觑,花戎则跟上前。

“不行!”

满江红连头都不回,加重了语气。

花戎怏怏止步。

如歌在床沿重重坐下,啜泣起来。

“都两天了,他还是这个样子,不理人……把自己剃成一个光头,干嘛呢……”

柳菲絮连忙安慰她,追命则跑到门外拢肩缩身斜靠墙壁。隔壁几间舱房有人出来探头探脑,吃他冷冷一翻眼皮,又缩了回去。

花戎望着满江红的身影从走廊拐弯处消失,搔搔头想了一想,道:“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你们就在这里等。”

约莫十分钟后,花戎悻悻转回来,拍了一下追命肩膀,进屋对两位姑娘说道:“这船太大,跟迷宫一样,没找到他。现在是二零六零年四月,这条邮轮叫游龙号,一天前从香江出,三天后会抵达津港,然后继续北上,去往扶桑国。”

“啊,那我就是在玉笥岛呆了整整三年呀!”柳菲絮感慨不已。

如歌却没有这么多感慨,擦擦眼睛,仰面问。

“江红不会出事吧。”

“那能有什么事?他是大宗师了,这一船人对他来讲跟一船小白兔没什么区别。刚才我还碰到一个以前欺负过他的人,搁现在,江哥儿分分钟就可以把他们撕了。”

“话不能这么说。”柳菲絮正色道:“这条邮轮跟整个社会紧密联系,他要继续像刚才这样做事,会很快树敌,暴露自己。就连几大修真门派,也不敢和地球联邦公开对抗。”

“不会有这么严重吧。我瞧江哥儿不言不语,心里倒是跟明镜似的,做事不会太出格的。这样吧,你们两个先休息,我同追命在门口站岗。等天亮以后,我再到船上摸摸情况,搞定几个舱房应该是小事一桩。”

“我不休息,等他回。”

二女异口同声,微妙地对视了一眼。

“花戎大哥,把追命叫进来,带上门。我有重要事情同你们讲。”沉默了一会儿,柳菲絮率先声。

二人进屋带关门,花戎的个子高,干脆蹲下,追命还是斜靠着门框。

“花戎大哥,你刚才说碰到了一个人,是怎么回事?”柳菲絮解开了面纱。

“呵呵,是这么一回事。”

花戎便将大半年前在东方市初遇满江红,他被潘贵的保镖殴打之事说了一遍,并补充道,那小子坏得流脓,欺男霸女没少干,如果不仗着老子是南越行省参议员,早蹲班房好几回了。

“这就好办了。”柳菲絮嘴角泛起笑意,道:

“那夜暴风雨后,满江红剃了一个光头,不搭理人。我判断,他出现了严重的心里障碍,对整个世界失去热情,缺乏,不愿意交流,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其实在我刚醒来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一段时间。

“要让他走出自闭,必须给予刺激。花戎大哥说得对,他心里对外界生的事情还是非常清楚的,非常在乎的。比方说,他刚才熄灭了三副的非分之想,又去换舱房,就有了一点点儿生气,比起前两天机械人一样的表现好多了。

“必须不断给予他刺激,强烈刺激,才能让他慢慢地走出内心封闭世界。潘贵虽然同他有仇,但是以他目前的状态可能熟视无睹。那么,我们再加上一个重重砝码,让他关心的人陷入险境。这样,新仇旧恨加起来,肯定对触动有效果,他百分之百会出手……潘贵不是好色吗,我分量不够,要不就亲自上了……我说的,你们听懂没有?”

听了这些话,追命眨巴着眼睛,如歌飞红了脸,花戎的大嘴巴张成“o”型,缓缓伸出大拇指,道:“美人计,火上浇油,过墙抽梯,高!”

为救治满江红,如歌什么都肯做。尤其柳家二妮子一句“分量不够”让她很受用,甚至害怕对方抢了自己挺身而出的权力,自然无有不允。

追命是个闷葫芦,不表意见。特务头子同级学霸一拍即合,两个大阴谋家开始兴致勃勃推敲方案。

先需制造柳菲絮、如歌和潘贵的偶遇,花戎同追命隐藏在附近监视,避免赔了夫人又折兵。以潘贵色中饿鬼的德性,纠缠不休是必须的。然后呢,柳菲絮觑机会逃出来,向满江红搬救兵。花戎同追命稍迟一点再现身,以防止事态扩大,不可收拾。当然,满江红不是杀人如麻的白起,不会随便把脑袋当西瓜拍,应该会掌握分寸。就算日后潘贵想报复,以天狮花戎在南越行省地下世界的赫赫威名,也完全镇压得住。

这时候舱门被敲响了,一个声音在走廊外恭恭敬敬地询问:

“花戎先生在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砍柴少年

“梅子姐,我们干嘛不直接飞到扶桑去?这艘船慢腾腾的,天天看海,都看腻了。”

“果果,旅游嘛,讲究的是一个过程,一个体验,一个情调。嗖一下飞过去,嗖一下飞回来,多没劲。邮轮慢腾腾还有人抢着坐,讲究的就是一个浪漫际遇、奢华生活。别跟土包子似的,把豪华邮轮当作渡船使。你看看歌厅里面,男的泡马子,女的钓凯子,有几个是去正儿八经唱歌的?”

“嘻嘻,那你钓到没有呀?”

“哎,没现合眼缘的。真要碰到白马王子,姐不介意把他就地正法,哈哈。这条船上有钱人多,可真正的精英人物住在顶层。我们上不去,他们也不轻易下来。姐不稀罕,能够住总统套房的,十有**是老头子了。姐没钱,可也不缺钱,自由自在,才不想坐在宝马车里哭泣呢。昨天一个暴户还想约姐,一身的铜臭味,呸!”

“那你总不嫁,姑妈老催呢。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呀?”

“不能太丑,不一定有很多钱,可也不能穷。还要有时间陪我去旅行,看天下。”

“他变心怎么办?”

“果果,你还真是单纯。这女人呀,一味依靠男人是靠不住的。他达了,你熬成黄脸婆,不甩你甩谁?你得有自己的生活,得慢慢去调教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对方不变心上。没听说过,女人是男人的一所好学校吗?”

“太复杂了,懒得去想,反正我喜欢的人不会出现在船上。”

“为什么?”

“我希望他是一位砍柴少年,单纯,善良,没那么花花肠子。船票这么贵,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哈哈哈,做梦吧你。真要叫一个砍柴的站面前,你指定嫌弃他不讲卫生……啊……啊……晕死了……你的砍柴少年,不,砍柴小和尚,真的来了。”

两位年轻女子正依靠在栏杆上相互调笑,望向走廊的抽烟女子突然惊叫一声,赶快把另外一位清秀女孩扳转身子,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急急忙忙说道:

“在船上这么特立独行的人,一定不简单。你瞧他的神态,真像是砍柴少年行走在山林。快快快,姐豁出去了,先帮你挡一阵。”

只见一个年轻人从十多米外走来,高大,英俊,挺拔,眼神清澈明亮,眉宇微含忧郁,好像在虚空中漫步,从梦幻里走出,不沾染一点尘埃。风声,海浪声,娇笑,喧闹,随着他走过这段廊道,竟然消失得若有若无,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飘来。

“干嘛呀,姐……”

苏果儿才吐出半句,便陡然睁大眼睛,瞳孔焕异彩,说不出话。是谁讲过,一见钟情时人会变蠢,眼睛真的会放光。

这哪里还是什么砍柴少年?她想起了一句高大上的流行语——行走在人间的神子。

李梅右指夹着细长的烟卷,踏着节拍,扭动丰腴的腰肢在走廊上跳起舞来。还时不时抽上一口,抖胸甩臀,浑身散出一股慵懒沉醉甜蜜的气息。

满江红看见一位丰满女子背对自己舞动着阻住去路,一个清清秀秀好似柳芽儿的女孩斜靠栏杆望过来,不禁皱了皱眉,停下来安静等待。

这是美女的权力。

男人穿背心叫粗鲁,女人穿背心叫性感;男人挡路叫挑衅,女人挡路叫艳遇。

没办法。

李梅跳了一阵子,听到背后老是没动静,不禁大为泄气,心里直埋怨。果果太小太天真了,以为生活在童话里呢。那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不也要穿衣吃饭?找一个意中人,要帅,要多金,还要心地好,比找三条腿的蛤蟆还难。缘分飞到眼前,也得有本事抓住才行。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极品,要是让他溜了,这邮轮满满当当两千多号人,可上哪找去?

“女人是男人的一所好学校。”

背后传出了声音,平静而清澈。

李梅不由得一愣,动作开始放缓,一边心里琢磨。这是在跟我说话吗?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现,怎么可能听到?

紧接着她听到了第二句。

“没钱就上不了好学校。”

什么?哎呀,气死本小姐了!

李梅气势汹汹转过身,眼前却空荡荡的,那人快地顺着她转身贴背而过,像一缕清风。

“喂,你就这么跟女士说话的吗?没礼貌!”

李梅叉腰跺脚,指着满江红的背影不依不饶。苏果儿连忙拉住她,哀求道:“姐,你就别欺负人家了。”

一听这话,李梅真的炸了,浑然忘记自己先挡住别人道路不让开。

“果果,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知道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是在拐着弯骂我们呢。”

走出七、八米的满江红突然停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回苏果儿面前。李梅对他的观感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悻悻收声,仰面喷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冷冷地盯着。

出口这么阴损,简直太可恶了。他准备玩什么花样?无非表演一出无事找事的老话剧,套果果的联系方式。看我半路不揭穿他,哼。想欺骗纯情少女,没门!咦,他怎么没穿鞋?怎么可能不穿鞋!

然后,李梅就听到了一句连做梦都想不到的话。

“给我一块钱!”

没有什么“你好”之类的寒暄过渡,没有使用“对不起”等谦词,甚至连“请”之类的敬语都不用,直接命令。

苏果儿这蠢丫头居然极其配合,手忙脚乱把小坤包翻了个底朝天,真的找出一枚硬币。

李梅呆呆地看着他们,烟灰掉落到手指上了也没觉察。眼前到底是两个大活宝呢,还是自己是一个大傻瓜?

“明天还。”

满江红接过硬币,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不要你还。”

小脸通红的苏果儿踮起脚尖,声音细细地喊,更像是自言自语。

李梅瞪着满江红的背影,彻底懵圈了。

一块钱能干什么?在6地上可以买一根油条,在邮轮上连一根毛线都买不到。

如果他想借此接近苏果儿,怎么不问姓名电话?还有,他连苏果儿的舱房号都不知道,明天怎么还钱?

满江红走出二十多米后,刚刚拐过弯,眼前就冒出了一个金碧眼的洋人,点头哈腰伸出手。

“您好,我叫曹查理。”

船上人大都是出去旅游的,衣装均比较休闲。这位年轻洋人却穿着皱巴巴的西装,打一条俗艳领带,音非常古怪,脸上流露出疲倦与落魄。

满江红不搭理他,捏紧那枚硬币继续前行。

曹查理赶紧侧身跟上,神秘地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质卡片,说道:

“我的,门儿倍清。刚才那两位小姐一定是不漂亮的,你的不喜欢,我这里有漂亮的。”

见对方没有反应,曹查理搔搔头,换成流利的英语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洋厮毫不气馁,越战越勇,又切换了两门不知道哪里的鸟语再说一边。

咦,懂几国英语的色-情小广告的皮-条客?

满江红微觉诧异,脚下稍微一缓。眼看就要到下一个拐角,曹查理急了,哧溜一声蹦到前面,展开了手中的卡片。

“我的,华夏语言说不好,可是听得懂。普通官话听得懂,地方语言也听得懂。先生,你只要说出要求,我的肯定办到。你看,这是俄罗斯美女,大奶牛;这是西班牙美女,小野猫。她们都是大学生,勤工俭学,精通华夏语,是旅游良伴,居家必备……”

满江红停下了。

曹查理一看有戏,磕磕巴巴道:

“你的放心说,我的听得懂,门儿倍清。”

满江红开口了,标准的普通官话音。

“老五对老四说,老三老二老大。”

hat?老三老二老大,什么意思?曹查理一脸找不着北,懵里懵懂地侧过耳朵,想要再听一遍。

满江红面无表情地伸手把他的肩膀一拨,拐进了过道。

又转过一些曲曲折折走廊,到了前甲板。这里不少人在看海,闲聊,喝啤酒。满江红布衣赤脚的装扮,混在这群人中倒也毫不扎眼。他们有的头留半边,有的鼻孔穿环,一个妖娆女子竟然什么都没有穿,只用一根带子在身上绕几绕遮住要害,很节约布料。

满江红冷淡地瞥这些人一眼,顺旋梯到了上层。

音乐隐隐传出,好像是萨克斯风。

推开一扇门,舞池中十几对人翩翩起舞,四周沙上三五成堆坐了几十个。一名侍者托着盘子哈欠连天,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厌恶地捂住鼻子。

满江红旁若无人,不理会那些奇怪鄙夷的目光,直接穿过舞厅继续前行。

他在寻找一个地方。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万万不能。

末世将临,他想建立一个庇护亲友的根据地,没有钱万万不行。姥姥、沙洲、鹤州、大杨树的乡亲,朱叔叔提过的一群人,还有如歌、花戎、胡叔、红莲等等等,他们又有各自的亲戚朋友……

人口基数不能太少。

因为这不是简单的避难,还关系到人类作为一个种族是否灭绝。

粗略算一算,至少三千多人。就算每人每月只耗用物资一千元,一个月三百万,一年就是三千六百万,十年就是三亿六千万。

这个数字仅仅在目前的经济基础上进行计算,没考虑把无名的预言传递给联邦政府之后必然引起的物资紧缺与通货膨胀。那么,安全储量还需要乘以三,即十亿华夏币。

前所未有的的末世,连龙天都不知道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糟糕,只有更糟。

物资损耗只是冰山一角,寻找隐蔽场所,建设、医疗卫生、器材,尤其枪械等自卫的武器均不可缺少。龙天提醒过他,伴随天魔临世,社会秩序崩溃,人性之恶被释放出来,先要面对的最大灾难将是**。没有自卫能力者会成为一坨任人宰割的小鲜肉,或者一堆腐肉。

所以,启动这个工程,至少需要一百亿。

短期之内,到哪里弄这么多钱?

凭借他目前的身手,甚至能够用神识控制意志薄弱者了,豪夺百亿并不是难于上青天。况且就算他不取,那些钱在一年之后也变成废纸,那些东西也会被别人占用。

可他做不出,觉得跟抢劫无异。

还有一个办法。

在中秋晚会上救下了那么多人,问他们要一点点回报不算什么吧。尤其冰灵的老爸是世界富豪,龙族更是富甲天下。

他还是做不出,觉得跟乞讨无异。

朱富贵教导“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姥姥教导“君子施恩不图报”,已经深深融入了血脉。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确迂腐,但又不思改变,甚至为之骄傲。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向瑶姬求助,别说百亿,万亿都弄得出。当前世界的经济运行多半在使用电子货币,而她就是网络世界的神灵。对她而言,一万个亿就是一串流动的乏味数字,并没有特别意义。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不相信,在欧洲核子中心的地下深处,全世界最聪明的大脑汇聚一堂,会对可能产生自主意识的神级电脑不设防范。他们创造了她,绝对也可以毁了她。只要显露出一丁点不受控制的征兆,迎接瑶姬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最后一个办法,控制南海派。

他是计划在今后这么办的,目前实在有心无力。

算了,满江红甩甩头,将关于未来的烦恼通通抛开,当务之急是迅解决邮轮上的食宿问题。

有什么办法来钱最快,毫无负疚,让人心甘情愿把口袋掏空?

只有赌场。

他推开了面前那扇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同花

灯光、烟雾、嘈杂扑面而来。

大厅里面松竹摇曳藤萝掩映,分隔出一圈圈小空间,许多人围坐桌子打扑克牌,甚至几台在下棋,后面可以见到一排排包厢。

这里更像一个活动中心,或者棋-牌室,茶餐吧。当然,这里也在赌博。通常是熟人之间量力而为,带有娱乐性质。注码可能不小,但绝不会太大。

这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离门不远处的一张台上,一个瘦小中年男人把牌一摔,骂骂咧咧:“麻辣隔壁的,太邪门,老子快输三十万了!”

对面一条粗犷汉子懒洋洋抬起头,眼睛一眯,凌厉的目光逼视过去,冷哼道:“曹四,就沉不住气了?”

边上一位肉山似的胖子连忙打呵呵圆场,笑道:“老曹,好不容易陪焦哥玩几把,瞧你墨迹成啥熊样。三十万块才多少,一张船票嘛。生意还在做,有赌不为输,来来来。”

游龙号的船主曾经是纵横四海的大盗,金盆洗手后置办了这条邮轮。树倒猢狲散,有的亲信没有谋生技能,便依附邮轮做起了生意。比方说曹四给邮轮送点水果蔬菜,胖子阿宝搞搞**产业。另外那条大汉叫胡焦,武道殿堂高手,负责船上的安保工作。

曹四起身郁闷地转了两圈,现了站立在门口踌躇的满江红,顿时大喜过望,呲出一口被烟熏黑的烂牙喊道:“小子,快点过来,帮大爷抓几把牌。”

见对方还在犹豫,曹四急不可耐一路小跑过去,推搡着他朝前走,到座位后一把按下,说道:“老子这几天光摸女人,换一个童子鸡冲冲手气,哥几个没意见吧。小子好好玩,输了不要你赔,赢了给你分红。”

阿宝瞟了一眼,不表示反对,开始洗牌。

胡焦盯着满江红握紧的右拳,冷冷问道:“手上抓的什么东西?”

满江红松开手,一枚硬币掉落到桌布上滴溜溜转了几圈。

胡焦诧异地摇了摇头,用手指拨弄挺刮的钞票出脆响,沉默无语。

桌上摆放着一沓沓崭新的千元华夏币,一枚硬币躺在旁边相当扎眼。曹四本来想掸开它,见满江红用手掌盖住,便不再勉强。赌博非常讲究运气,赌博的人也非常讲究一些小习惯,说不定这枚硬币是人家的护身符呢。

“小兄弟,以前玩过梭-哈吧。”胖子洗完牌又来回搓动捣腾,问道。

嗯,满江红点了点头。

其实他还真没有玩过,但是见得多了。填海区里面没啥娱乐,大伙常三五凑堆打牌。一般三个人玩梭-哈,四个人玩麻将,更多人就扎-金花。

梭-哈又称沙蟹,是每个人五张扑克牌,只用8、9、1o、j、q、k、a,一共28张。大小是先比较牌型,牌型相同比较牌点,牌点相同比较花色。按照同花顺、四条、葫芦、同花、顺子、三条、二对、单对、散牌的顺序,同花顺最大,散牌最小。

赌博除了运气外,经验、技巧也非常重要。但无论怎么玩,总要运用身手眼力。

满江红没有经验,也不需要技巧,因为他感觉之敏锐已达人间巅峰,对精神之掌控世上少有。

他仿佛在和一群小朋友玩游戏,看着他们拙劣地表演。

任你千变万化,也逃不过火眼金睛。

胡焦切过牌之后,胖子从胡焦开始,然后满江红,最后轮到自己,按顺时针方向依序了两圈牌。每个人的两张牌都盖住,需要选择一张亮明,剩下那张就是底牌。

曹四、阿宝、胡焦各拈五张钞票丟进桌子中间,这是底注五千。

满江红手中赫然是一张方块a和一张黑桃a,处于绝对领先地位。他把方块a慢慢翻开后,探询地回头望。

目前三个人的牌面中方片a最大,先话。

曹四瞧在眼里,抑制不住兴奋劲儿,连连嚷道:“别看我,你自己作主。好歹也是一张尖嘛,就先下它一万。”

胡焦身子往一靠,阿宝把牌一盖,都不跟。

曹四一把抓起桌中的底注一万五,沮丧地咕哝:“麻辣隔壁的,怎么不跟呀,敢跟的话炸飞你们。”言毕,他一把掀开满江红的底牌霸气地拍打在桌面,叫嚷道:“黑桃对尖,童子鸡的手气就是不一样!”

阿宝轻蔑地撇了撇嘴,胡焦一敲桌子,冷哼道,到底是你玩还是他玩?

“他玩,他玩,我只看不说话。”曹四退后几步,牌的时候又忍不住逡巡上前,伸长了脖子立在满江红的背后看。

梭-哈作为一种赌博游戏,斗智慧斗胆量斗运气,最讲究心态平和气定神闲。刚才那一铺属于难得的起手好牌,满江红准备诱敌深入,却被曹四一惊一乍搅了局。他总算明白曹四为什么输钱了,只怕继续赌下去,他的裤衩都难保。

下几铺一看就是烂牌,满江红要么不跟,跟也只跟一手。特别有一盘牌起手一对8,他也毫不犹豫放弃掉,急得曹四嗷嗷叫。

你知道什么?满江红心里冷笑。

在赌本明显缩水的情况下,那就得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盲目冒进,也别让人家钝刀子割肉,把你给零碎切了。

对8是对子之中最小的,除非能拿到两对或者三条8、四条8。胖子和大汉的牌面挺大,起叫二万,你跟。下一张牌再叫五万呢,你跟不跟?再下一张牌梭-哈呢,你敢跟吗?到时候人家随便一对就压死你。

一个优秀的赌徒要善于掩饰情绪,呆若木鸡。但是菜鸟往往会装过头,比方说抓到好牌示弱,抓到烂牌虚张声势。但不管怎么掩饰,怎么装,在揭开底牌的一刹那,本能的反应却谁也藏不住。不管那个表情多么微妙,可能就是一刹那,满江红连一只蚊子飞过都分辨得出公母,哪里还会放过。

所以阿宝同胡焦的底牌,相当于贴在了他们的脑门上。

满江红在耐心地等待机会。

他好像一个农夫,在等待一个晴好的日子挥动镰刀,收割麦子。

牌好不一定赢,对方可以不同你硬拼。梭-哈不同于其他赌博方式,不管你赢多少次,只要有一次落入陷阱被梭-哈了,前面所有努力全打水漂。相反,如果你梭-哈成功了,就可以直接把对方踢出局。

这几轮连续抓到好牌,对方都不怎么跟,胡焦有点不耐烦了,一张k的牌面直接起叫三万。胖子犹豫了一下,跟。

满江红却似神游天外,被胡焦一敲桌子才猛然惊醒,机械地把面上牌揭开,点了三十张钞票放到桌子中间。

众人以为他又会放弃的,均一怔,然后现他居然没有看底牌。

曹四抓耳挠腮,勉强忍住了一把推开满江红的冲动。三万跟注不算个啥,得罪了焦哥不值得。况且底牌在赌博过程中随时可以翻看,目前牌面一张q也不小,万一底牌还是一张q呢。

第三圈牌下,胡焦牌面黑桃a、k依然领先,叫了五万。胖子继续跟,猜测胡焦的底牌不是a就是k,是目前最大的对子。他起手一对j极其隐蔽,又得了一张a,很有展潜力。如果不跟,前面下注的三万五岂不瞎子点灯白费蜡?

满江红面无表情,再跟,还是不去翻看底牌。

背后曹四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就差跳起来骂娘了。

这一轮,满江红强烈预感到会大胜,犹在苦苦思索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他岂止没看自己的底牌,连两个对手的牌面也没有注意。既然赢定了,还去看干嘛?

这是一种很玄妙很模糊的感应,与凤舞九天的天演神算和无名的科学计算完全不同,并没有看到清晰的未来,却真实感应到某种轨迹的存在。

就像虎渡河之夜他感觉到一出悲剧正上演,结果朱富贵不听他的话固执前行,令他至今痛彻心扉。

就像在太虚幻境中,他觉得会有一日回忆起今日悲伤不已。绿萼困惑地扶住他,啐道:“你这人说话全不着调,羞也不羞。别人都是在今日回忆昨日,你却说会在未来回忆起今日,想是醉得不轻了。”

是啊,是醉得不轻了。那时他们都不明白琼华那句话,“懂事之后,情动以前。看韶光轻贱,桃花红遍”,只是装出很懂的样子。

那时……

胡焦终于沉不住气,恼了。

已经很多年了,极少有人如此不给面子,大刺刺坐在面前把他当空气看待。除了当年那个叫白起的少林和尚,被一群提刀拿枪的海盗围住后,只是漠然地扭头一个个看过去,好像冷酷的屠夫在审视一群羔羊,琢磨先宰哪一头。

对方不看底牌,把把跟牌,是**裸的蔑视。

这样的事,只在一种情况下生。对方资金雄厚,不把你放在眼里,想一举“飞”了你。比方说他有一百万,你才一万,他把把梭-哈你。就算你运气逆天连续赢上若干把也没有用,对方只要梭-哈一把就可以清空台面要你的命,连一根毛线都不会留下。

待到第四圈牌下来后,胡焦把面前的钱一推,站起来一脚踏在凳子上,两只眼睛鼓出瞪着满江红,沉声喝道:“梭-哈。”

胖子被吓一跳,反复看了看两家牌面,摇摇头撇撇嘴把牌盖上了,不跟。

胡焦的牌面赫然变成了kaa,极可能是两对或者三a。胖子**aq本来就处在下风,更何况满江红的牌面红桃1ok-j也很诡异,底牌极可能是q,两头顺,如果搏中1ojqka或者91ojqk的顺子,也比自己大,再冒险实属不智。

胡焦提前一轮梭-哈是非常老辣的战术,目前牌面一对尖绝对大牌,就是要吓退对方不给搏顺子机会,避免阴沟翻船。毕竟顺子太渺茫了,所以碰到这种情况,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会逃跑,小心撑得万年船。

满江红面前钞票还有三捆,加上散钱大约有三十好几万,正要推往桌中,被一只手“啪”地按住了。

这一局梭-哈如果应了的话,桌上现金将堆积到九十多万。花花绿绿老大一堆票子,给人的视觉冲击力相当强烈。

大厅中像炸开了锅,其他人纷纷跑过来围观,议论纷纷,沸反盈天。看热闹的不怕场合大,在这儿玩耍的人都有钱,却也称不上大富豪,见此情形兴奋不已。就连一溜包厢也打开几扇,里面传出哗哗麻将声,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询问出了什么事。

所谓梭-哈,真正的终极对决其实很少,牌势弱的一方在半路上早就放弃了,很难见到这样激烈的针尖对麦芒场面。

见到曹四一把按住钱,大约是不准备跟了,厅里顿时嘘声四起。

“曹四,你什么意思?”胡焦黑着脸阴沉沉问。

曹四双手紧紧按住钱,苦着脸分辨:“焦,焦哥,你明显大牌,还怎么跟呀。”

“你说让人代替玩,不算数是吧。”

对呀,就是……厅里的人纷纷起哄。

“你们想跟是吧,那你们来跟呀,我的钱可要收回。”

曹四小眼睛一翻,团团转凶狠地指了指围观的吃瓜群众,结果一个个都不吱声了。

切,白痴。看打架可以,让自己挥动胳膊上阵,没门!

曹四又转过身子,陪着笑脸哀求道:“焦哥,不是我不跟,是这小子不把我的钱当钱使。你瞧他一手烂牌跟了两圈,连底牌都没有去看。咦,这小子人呢?你瞧,他心虚呢,怕老子打他,跑了。”

胡焦不见满江红,再扫一眼桌面连那枚硬币也不见了,不由得心里一沉。

他是实打实的殿堂高手,尽管方才场面乱哄哄,可就这样让一个呆在眼皮子底下的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溜了,传出去都丢人。而且,他对那个年轻人一直琢磨不透。

胖子阿宝连忙站起来,伸出双手搭在二人肩膀示意坐下,打哈哈圆场道:

“不就是一铺牌嘛,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伤了和气。焦哥,你看这样中不中。那小子跑了,钱又是曹四的,反正下的注不能反悔,最后的梭-哈就不跟了。”

胡焦冷哼一声,慢慢坐低身子,目光依旧在人群和门口逡巡。

见胡焦没有反对,胖子赶紧把桌子中间的钱往他那边拨,一边笑道:“下注的钱也不少哇,我就贡献了八万五。本来赢了曹四好几万的,这家伙,一下子全赔了。”

曹四一屁股坐下,哼哼唧唧扭来扭去,鼻孔一张一歙盯着成堆的钱,眼睛冒绿光,就差从眼睛里面伸出一只手去。

“这铺牌太古怪了,得,咱们瞧瞧谜底。焦哥,没意见吧。”

胡焦点了一下头,胖子便先翻开了他的底牌。

吃瓜群众一见没戏了,本来都要作鸟兽散了的,看到胖子翻开底牌便又一个个围拢上来,伸长颈子望着。

胡焦的底牌是一张q,明牌是kaa,一对尖。胖子把即将出的牌揭开摆过去,还是一张q,胡焦最终的牌型赫然变成qqkaa,天大的两对。

“还好,还好我不跟了,怎么也拼不过。”

胖子抹一把额头冷汗,翻开了自己底牌,是一张j,牌型是jjaq。除非他能够拿到一张j变成三条,否则就算再拿到一张a变成了jjqaa两对,也拼不赢胡焦的黑桃对尖两对。

宝哥果然有两把刷子……

识时务者为俊杰……

放屁,焦哥才厉害呢,一对牌敢梭-哈……

吃瓜群众中有不少人认识他们,顿时马屁声四起。

胖子油脸泛光,抬起头朝四周嘿嘿笑了一圈,道:

“久在江湖漂,那能不挨刀。还好,哥们是铁掌水上漂,跑得快……如果我不跑,应了焦哥的梭-哈,那下一张牌就应该是我的了。”

言毕,胖子揭开了最上面那张。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周围已经是惋惜声四起。定睛一看,赫然是张j。胖子急了,把下面一张牌也揭开,按正常顺序如果他不跑,下面这张牌应该是满江红的。黑桃8,同满江红牌面红桃1oqk怎么也配不起来,属于烂散牌,铁输。

“哎呦,如果我跟了的话,应该是三条j通杀呀!”

胖子顿足捶胸,表情比死了爹娘还难看。

“不要嚎丧了,看一下那小子的底牌是什么?”胡焦皱眉道。

“还用看?我跑了,这张j就变成了他的。牌面1ojqk两头顺,底牌不是九就是尖,顺子通杀。”

胖子一脸沮丧,抽出满江红的底牌朝桌中一丟,赫然还是一张8,立马周围响起了整齐的吸气声。

怎么一回事?

难道一手烂得不能再烂的烂牌,也***敢梭-哈?

难道一手烂得不能再烂的烂牌,也***想在老江湖面前偷鸡?

不对头呀,那小子没看底牌,根本不知道最后的牌型是什么。那他怎么敢一路跟下去梭-哈?

现场静默了数息,有人率先大叫,同花!

众人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百闻难得一见的同花!尽管牌面连不起来,五张牌赫然全是红桃,摆在一起好像一簇红艳艳的桃花。

这虽然不是顺子,却比顺子还要大!

同花!

通杀!

经常玩梭-哈的人知道,单对基本上每把都有,双对基本上十把出一次,三条基本上百把才出现一次,而三条之上的顺子、同花、葫芦、四条、同花顺,就属于传说中的大牌了。如果在网络上不停地玩梭-哈游戏,可能偶尔遇到这些大牌。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见不着。

现场再一次炸开了锅,叽里呱啦议论纷纷。

这种事情也有,怎么可能?

一是不常见的大牌点燃了吃瓜群众兴奋点,二是这一铺牌的过程实在诡异曲折,结局实在令人遗憾。

胡焦梭-哈,胖子如果不撤退,三条通杀。

事实上是胖子阿宝撤退,造成了那个心不在焉小子弄出同花,通杀。

那小子瞅情形准备应下梭-哈,但金主曹四又不干了。

于是乎,最终的结果是两家撤退,胡焦中盘获胜,也没有梭-哈成。

最最诡异、莫名其妙之处在于,那小子连底牌都没有翻看,把把紧跟,凭什么笃定这局牌必胜?

牌是阿宝洗的,胡焦切的,他不可能弄手脚。就算他有天眼看清了所有牌面,也不能够笃定赢。因为是胖子撤退,才造成了他的同花。

只有一种解释了。那小子根本没有把曹四的钱当钱,纯粹瞎胡闹,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当然,几个颇有见识的人也闪过了另外一种可能,但是想一想后连自己都觉得荒诞,就没有说出口。

那个荒诞的解释是,那小子具备了某种神级功能,类似传说中的凤舞九天,未卜先知。但他毕竟年轻,功力不够,没有料到曹四会弃胡。

在一片“嗡嗡”的音浪中,只听到“哎哟”一声惨叫,一个人口吐白沫带翻椅子摔倒,原来是一晚上小悲最后大悲的曹四。

胡焦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低下头凑到胖子耳畔,轻轻说道:“船上来高手了,你出去看看,我去通知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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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拳风

♂,

满江红出门之后深吸一口气,清洌的海风让他精神一爽。

“棋-牌室”开着空调,通风良好,但里面绝大部分是男人,烟雾熏天,咳嗽阵阵。他的嗅觉何其灵敏,感觉脑袋快被熏成猪头腊肉了,污浊的烟气混合汗味令人闻之欲呕。

他不喜欢这样充斥**与勾心斗角的地方,固然出于朱富贵和姥姥的严厉告诫,还因为赌博折射出人性诸多阴暗面,比如贪婪,比如奸诈,比如以对方的痛苦为快乐。

排除娱乐因素,赌博其实是一项不划算的买卖,输的痛苦永远大于赢的欢乐。输了一万块钱产生的难受劲,总是要大于赢了一万块钱产生的兴奋感。

但赌博可以实现一夕翻身,省略漫长艰难的奋斗过程,古往今来趋之若鹜者不在少数。在赌博过程中人的肾上腺素会飙升,产生强烈的刺激,欲罢不能。赌注越大,情绪越紧张,刺激越强烈。

普通赌徒是羊羔,职业赌客才是屠夫,心如止水。

虽然满江红不是职业赌客,身手与心理却越了一般人类的技巧层面,所以也很平静。

在他眼中已经不存在赌与搏了,只有选择,只有收割。

风吹过,靠近船尾位置飘来一阵吵嚷声。

“……”

“我操-你妹!”

“你的什么意思?”

“我要跟你妹妹睡觉。”

“啊,你是我妹妹的情人,不可能。”

“这小子油盐不进,装疯卖傻,干脆揍一顿再说。”

“先别动手,咱们先礼后兵……曹翻译,你才来一天,不懂这里规矩……”

“我的来三天了,门儿倍清……”

“行行行,三天就三天。我问你,是不是带了两个洋妞上船,还到处散小广告?”

“她们买了船票的,是大学生,我的以前就认识。她们想看海,想去扶桑国看樱花,没有钱,想在船上陪陪游玩,陪陪聊天,把船票钱挣回来……”

“放屁,陪着陪着不就上床了。”

“不,她们不陪上床的。”

“行了行了,老子不管她们上不上床,反正影响宝哥的生意,马上在下一个港口滚蛋。”

“她们买了全程票,你们没有权力赶她们下船。我的要向大副投诉。”

“投你妈头!大副也是个傻逼,怎么请了你这样一个玩意儿,还他妈的当翻译,连自个话都拎不清白。”

“因为,我的是学经济管理的,不是专门翻译的,请我很便宜……”

“得,告诉你,她们不走也得走。你才来三天,老子在这条船上呆了三年。大副算个鸟……”

“一只什么鸟?”

“你妈-的闭上鸟嘴……大副算个鸟,算个毬,不就是老大聘请的一条狗,还他妈-的耀武扬威。咱们宝哥跟着老大出生入死好多年,你说老大会卖给他们面子还是宝哥面子?老大你知道什么意思不,就是游龙号的船主。”

“老大我的知道,门儿倍清。老五对老四说,老三老二老大……”

“什么鸡-巴玩意!”

啪。

哎呦!

啪啪啪……

满江红慢慢踱过去,走廊尽头两条挥拳踢腿的汉子停下,其中一个转身凶巴巴喝道:“少管闲事,滚开!”邮轮之上是严禁斗殴的,他们真还不敢打游客,只想把对方吓走。

曹查理借此机会挣扎爬起,一边擦抹口鼻间的血迹,一边歪歪斜斜急忙朝满江红身后奔跑,嘴里兀自嚷道:“我要投诉……”

粗壮的汉子一把没捞住曹查理,正待疾往前扑。

这时,光头赤足的年轻男子踏前一步,击出了一拳。

这一拳轻描淡写,毫无威势可言,好像只是挥挥手赶走一只苍蝇。“噗”一声轻响,正欲前扑的汉子如被一段巨木撞中面门,仰天栽倒。

剩下的那条矮胖汉子刚刚立起身,觑得分明,脑袋“嗡”一下短路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对面默不作声的年轻人挥出拳头时,双方距离还有三、四米,根本连他们的一根寒毛都碰不着,可是身旁的伙计却结结实实栽倒了。

搞什么飞机?

妖术?

邪法?

隔山打牛?

哐当一响,粗壮汉子的后脑勺狠狠磕在甲板,却不去摸脑袋上凭空冒出的大包,连爬带滚,双手扼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咳嗽,简直连心肝肺都要喷出来。

得,咱也甭去拼命,再拼就有点傻了。矮胖汉子机智地蹲下身搀扶同伙,急急询问。

风,拳风!粗壮汉子涕泪横流,表情跟见了鬼似的,叉开两条腿坐在甲板上干呕咳嗽,一边含含糊糊哼道。

有没有搞错?矮胖汉子被这句话真的吓傻了。

身为习武之人他很清楚,练到拳风伤人的地步至少需要达到殿堂境界。邮轮上的胡焦就是中阶殿堂,听宝哥说起过,一拳击出能将排列成一线近十米长的蜡烛熄灭。可胡焦熄灭蜡烛的一拳,对比起刚才硬生生把人打翻的一拳,还是弱爆了,说出去都没人信。

难道这是一个巅峰殿堂?堂堂殿堂欺负小武士,也不嫌丢人!

似乎人畜无害的年轻人投过来平静一瞥,仿佛丛林猛虎扫了一眼叫嚣的鬣狗,毫无兴趣。

矮胖子被吓得浑身一颤,眼睁睁见对方转过身,还是麻起胆子叫嚣:“小子,有胆别走,看咱们宝哥不收拾你。”

混江湖嘛,精髓全在一个混字。打不过得会躲,再撂下一句狠话是必须的。

说曹操,曹操到。

胖子阿宝肉山似的身躯在走廊尽头出现,快步流星走过来,一身的肥膘肉波澜起伏。

两名打手赶紧站起,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连连擦拭眼睛。

阿宝似乎没有现两个狼狈的手下,一边走一边笑呵呵道:“兄弟,知道你刚才那铺牌是什么不,同花呀!赌神都没有这么牛,哥几个心服口服,想请你去喝几杯酒。”

他的身躯宽大,把走廊占去一半多,曹查理只好踮起脚尖侧身贴着墙壁溜过去。

然而,那个年轻人并不回应阿宝的问候,依旧不紧不慢地朝前走,毫无避让意思,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阿宝如同傻瓜站立在道路中间,微躬腰身伸出手,顿时僵住了,眸子里闪过一丝怒意。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胖子突然触电一般弹跳开来朝边上一让,脊背紧紧贴住栏杆,拼命把庞大的肚皮往回吸,面颊上的肥肉哆嗦着,目光惊恐至极。

三个人气急败坏地面面相觑,目送着那条高大背影走远,偏偏跟小鹌鹑似的伸长了颈子战战兢兢,不敢出一点声音。

“先生,非常感谢,我是船上的临时翻译曹查理。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我的门儿倍清。”一路上,曹查理不断讨好。

满江红停下,道:“带我去赌场。”

“好的,先生,您问我是问对了。这条船有九层,一到六层是普通区,七八层是贵宾区,九层是豪华区。每个区从下往上走不行,从上面往下走可以。赌场就设在第六层,上面的人方便下来,下面的人也方便上去。”

“再安排一个总统套间。”

“啊,先生,您找我就找对了。总统套间在顶层,要三十万华夏币一天。邮轮离岸以后,船上的管理人员会把空套间便宜卖出去,捞点外快,大概二十万就可以了,你懂的。大副是我的朋友,我找他和船长说说情,肯定没有问题。”

一口气讲完这番话后,曹查理目光热切地望着满江红,仿佛看到一堆钞票在飞。

这洋厮的语音怪腔怪调,捻动手指的动作倒很熟练。

“先去安排,两万小费。安排好就来赌场门口等我,付现金。”

曹查理吃惊地上上下下打量满江红,嘴巴张开都能塞进一个大馒头,很有一点搞不明白状况了。

对方土布褂合裆裤的装束在他眼中并不奇怪,觉得跟柔道或者跆拳道的练功服差不多。可这套服装没有一个口袋,银行卡藏在哪儿?

到赌场的门口等他,还付现金?

哦,上帝。他该不会疯了,挟着一枚硬币就准备扫荡赌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王盖地虎

“天地一飞鹰?”

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沉声喝问。

身体微胖,面色红润,穿着印有大大“福”字的绸缎唐装,好像一个保养良好的寻常富家翁。但其目光锐利却如鹰隼,不怒自威。两颗晶莹剔透的玉球在肥厚的右手掌中滴溜溜旋转,偏偏没有触碰到一起出叮铃声响。

“江海寄余生。”

花戎魁梧的身躯一震,不亢不卑低头拱手,仿佛唱戏似的左右摇晃着朝前迈出半个台步,声调放低却拉长了,就差咿咿呀呀哼两嗓子。

“天王盖地虎!”

对方却不怎么配合他,左掌猛一拍梨花木太师椅的扶手,霍地站起。

“小鸡炖蘑菇。”

花戎毫无惧色,索性挺直了身躯摊开双手,一脸不在乎,一百二十个不含糊。

这是一段江湖切口,中年男人问:“你他妈是官府的鹰爪吧?”花戎答:“哪里,不过是到处打流讨一口饭吃。”对方道:“放屁,你丫敢气老子!”

一般在“天王盖地虎”后会接上“宝塔镇河妖”,意思是“我要敢气您就掉进河淹死”,言辞比较谦卑。花戎这句“小鸡炖蘑菇”的意思也差不多,语气却很强硬,说的是“拉倒吧,多大点事值得火。”

江湖上流传一歌诀,“七杀纵横,海雨天风;仙人如梦,龙在云中。”七杀指武道七大高手,凤一白二张三李四蝶五花六田七。海雨是纵横海洋的大盗,天风是妙手空空的祖师。仙人如梦说的是仙人谷,龙在云中指巫山龙族。

中年男人便是海雨,瞅着五十许,其实年龄已经六十多了。他昔日纵横海上,待地球联邦成立后为逃避打击,接受了华夏国安局李少石将军的招安。好在手里没有重大血案,坐两年牢缴纳大笔罚金之后,洗白身份置办了这条邮轮。李少石就是七杀中的李四,花戎作为其铁哥们,同海雨在之前也是认识的,却没有太深交情。

有了这段过节,以后甭管海雨地位多高,碰到李四的人还是要低一头的。“江海寄余生”这句本没有什么问题,糟糕在正好契合他买了一条船飘荡海洋,有暗讽之嫌,难怪人家要生气了。

“哎呀呀,花戎老弟,你还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脾气。难怪少石将军说,要是把你放进官府体制熬,只怕会被活生生憋死。”

花戎的臭脾气人尽皆知,海雨本来就是开玩笑以示亲近的,见他话里有敲山震虎之意后哪里还敢把玩笑开过火。当即搁下玉球快步上前,笑容满面握住对方双手,紧绷的威严架势顷刻崩溃。大家都是武道高手,没有什么比握手更能表明诚意了。

花戎抽出手,环顾四周金碧辉煌的布置,似笑非笑道:

“海总,我可没说假话,真的是到处打流讨口饭吃。以前只知道你弄了一条邮轮,不知道是游龙号。这场面,好家伙,李四拍马也赶不上。得,以后我就跟你混算了。”

“别别别,海某庙太小,可请不起你这尊大菩萨。”

海雨热情地拉着花戎坐下,亲自去斟茶。

一直肃立在旁边的胡焦朝花戎咧嘴一笑,微微欠身道:“戎哥好。”

花戎连忙抱拳回礼,笑道:“胡焦,咱哥俩就别客套了,轮岁数你还比我大呢……哦呵,你晋阶中阶殿堂了,厉害!”

花戎朝胡焦竖起了大拇指,再一瞅正在面前倒茶的海雨,不由得面孔一肃。他闭目凝神感受了一番后,睁眼起身,恭恭敬敬朝已经坐回去的海雨作了个揖,道:

“恭喜海总晋阶宗师。”

以前大家都是武道巅峰,他觉得像海雨天风这类的应该归于奇门异术,硬碰硬厮杀不比七杀强。但现在人家进阶宗师,境界上稳压一头,那便不是什么战斗实力能够弥补的了。

海雨往椅背一靠坦然受了花戎这一揖,摆手笑呵呵道:

“小宗师而已,不足为道。比起龙族帝释天、少林空明大师、武当玄虚道长这三位大宗师,还要差十万八千里。当初多亏了少石将军和兄弟你帮忙,海某人才能够苟活至今,惭愧,惭愧!”

花戎坐下一口干掉杯中茶,一拍大腿道:

“海总,花某是一个粗人,不喜欢绕圈子。我们执行一项绝密任务,不小心在海上碰到风暴,漂流了好些天。才登上游龙号就被你现,一定存在原因。按道理船主不负责邮轮的管理,这点小事也不可能送到你面前裁决。你又把仆人遣散,亲自倒茶,一定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商量,对吧?”

“哈哈哈,花老弟要是粗人,天下就没有细人了。粗中有细,绵里藏针,猛张飞也不过如此。倒也没啥事,第一桩呢,花老弟到了海某地盘居然没地方住,礼数太不周到,传出去江湖上都要笑话我。”

胡焦默不作声上前,往花戎面前茶案摆上一张房卡和一张银行卡,随即退后。

“海总,你这是什么意思?”花戎皱了皱眉。

“没什么意思,一点小意思,给哥哥这个面子。总统套房是我感谢花老弟当年的帮助,银行卡是我向老弟赔罪,里面有一百万,密码在背面,作为邮轮上的零花钱。”

“海总,你要感谢也得感谢李四去,我真没帮上什么忙。房卡不能收,银行卡可以先收着,算我个人借的,日后奉还。”

“拉倒吧,花戎。我这又不是行贿,再说你也不是政府公职人员……”

“别,海总这番好意我真不能收下。要不,你先说第二桩事吧。”

花戎直接打断了海雨的话头,伸出手掌表示拒绝。

海雨深深瞧了花戎一眼,仰面向胡焦示意,后者默不作声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对面墙上立刻垂下一方白色幕布。

影像浮现,一个光头赤足的年轻人快步走进大厅,行进中突然脖子微扭,斜向上看。画面定格,他目光炯炯正好从幕布上探视过来,似乎盯着屋里三个人一般。

“花老弟,你不肯接受总统套房,是不是怕得罪这个年轻人?”

海雨微微一笑。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海总法眼。花戎貌似难为情地垂下头,随即抓起条案上切好的雪茄点燃深吸一口,道:

“这小子是上边派下来一起执行任务的,背景深得很,谁都不放在眼里。花某人怕过谁?我不怕他,却也犯不着得罪他。登上邮轮以后,这小子说去搞一个豪华房间。好事呀,那就让他搞呗,我可犯不着浪费了海总的人情还寒碜队友。”

“你好像很有信心,觉得他身无分文可以在船上变出一套房间。”

海雨玩味地瞅着花戎,用指节敲了敲扶手。

“呵呵,这小子手眼通天,他说行,就一定行。”

“国安局办案,海某人不方便询问。不过,这是在我的船上,连少石将军都要给个面子。他想弄豪华套房,多大点事?只需要亮明身份,或者对外打一个电话就可以搞定,何必这么麻烦。甚至他征用整条游龙号,海某人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我也正因为这件事情被惊动,才知道你们上了船。”

干什么?总不至于杀人放火吧,关我**事。

花戎嘟哝着昂起硕大头颅,轻轻搁下雪茄,摊开双手摆放在膝盖上,表情非常无辜。他确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满江红准备用什么办法去搞定房间。

“他正在用一枚硬币,洗劫赌场!”

海雨盯住花戎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什么?花戎一边听一边仔细分辨幕布影像,这才注意到满江红手指间挟着的一枚亮晶晶东西,一拍梨花木长椅的扶手猛然站起。

然后,小宗师海雨同殿堂胡焦面面相觑,啼笑皆非,差一点呕血三升,听到了天狮花戎愤怒的咆哮。

“奶奶个熊,太不像话。海上漂流惨不忍睹,大伙没吃没喝,兜里没有一分钱。这小子居然藏私,藏了这么大一块钱。不行,这种严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我一定要向上级汇报,谁也别拦。”

第一百四十七章 剪羊毛

胡焦不易觉察斜睨花戎一眼,悲愤地别过脸去,心道:

“拜托,你丫装宝也装得像样子一点。张牙舞爪,插科打诨,简直不把豆包当干粮,不把游龙号放在眼里。海上漂流藏一块钱算个啥,藏他妈的一个亿也买不到一粒米。”

海雨倒是见惯了江湖波澜经历过人生起伏,涵养功夫比胡焦好得多,虽然明知道花戎在装模作样混淆视听,却笑呵呵起身做出下压手势,道:“多大一点事,值得花老弟生气。坐下坐下,咱们慢慢合计。”

花戎故意做出了激烈夸张的反应,在海雨看来这才算正常,以胡搅蛮缠掩饰他对那个年轻人的畏惧,又不至于丢了天狮的面子。

“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来路?”

二人重新坐下之后,花戎犹自面带不悦,闻言没好气道:

“这小子是上面空降下来的,名字叫江红,鬼才知道真假,其它情况就别问了,真的不清楚。我们这次任务由联邦政府直接下达,连李四都不知道,到底要干啥也不清楚。反正运气太坏,半路失败,我早就想回到南越的一亩三分地去了。海雨老哥,我郑重奉劝,今天见到我们小组的事情,不可以向任何人提起,反正听不听由你。”

海雨自然不会全信花戎,知道于公于私对方都要掩饰关键信息,对此倒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想打探联邦机密。不过,就花戎的态度和言语,海雨还是理出了一个大概脉络。

先,叫江红的年轻人地位极高,未必在李少石之下,身手至少达到武道巅峰,否则压制不住花戎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黑白道巨头。其二,这次行动的级别相当高,居然绕过了华夏国安局;其三,行动的过程必定极其凶险,他早就瞧出花戎的丹田出了问题,实力大减。

能够凌驾于国安局之上的,只有龙堂;能够威胁龙堂的,只有修真门派;能够在南海横行无忌的修真门派,只有一家,别无分店。

答案呼之欲出。

地球联邦和修真门派在地下的暗斗,海雨早有耳闻。想必这一次龙堂针对南海派的行动,依旧折戟沉沙了。

叫江红的年轻人明显是这个特别行动队的领,性子高傲不愿意求助,想凭借过人身手在邮轮上捞一点小钱解决住宿饮食,完全在情理之中。

这样的年轻人多少年前曾经见到一个,白衣飘飘,眉目如画,偏偏冷酷无情,杀人如灭蚁。当年同是武道巅峰,他在对方手下支撑不住一根烟的工夫。阿弥陀佛,好在南海派及时出手,把白起这个杀神收了。

人的一生要面临无数选择,海雨庆幸接受了李少石的招安。联邦一统之后,大海盗全没有了活路,当初那些嚣张的伙计们基本上都去阴曹地府报到了。另外,他也不想做南海派的傀儡,投靠联邦洗白身份才是最佳选择。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才知天命。他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早没有了江湖雄心,连进阶小宗师也不声张,只想做一个逍遥散人。身为船主,这一次罕见地登船同行,只为彻底解决许多年前遗留下的一个大麻烦。花戎等人的突然造访是一个意外,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在于,他多少同李四有一点香火缘,如果得到花戎等人帮助,麻烦的解决将毫无悬念。坏处也不小,他同花戎并没有什么交情,江红的态度更是一无所知,对方站在什么立场都很难讲。最坏之处在于,对方极可能遭遇南海派追杀,若是追来追去追到了自己这条船上,那可真是引火烧身,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

所以,他准备破点财快快送走这几尊不大不小的神。可送礼也要送到明处呀,要不然对方不领情,要不然江红那小子真以为自己本事通天,真以为靠一枚硬币就可以洗劫赌场。这才是他请花戎叙旧的原因。

“花老弟,你看我面上风光,其实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把棺材本压上凑出一十五亿,亲朋好友凑五亿,银行贷二十亿,才购置了游龙号。我这算什么豪华邮轮,纯粹一土鳖。人家动则六、七十亿造价,四五千个舱位,贵族派头。游龙号才多少个舱位,两千。大富豪不到你船上来,嫌丢人。我的日子也不好过……银行你是知道的,吸血鬼呀,一年的利息至少两个亿。所以这条船名义上是我的,其实第一受益人是银行,也就是联邦政府……”

“老哥,你什么意思?花某人可没准备向你借钱,也不想听你的生意经。你把联邦政府搬出来干嘛,想压我是吧?”

“老弟呀,你还真是个炮仗脾气。先听我说,不急。我也烦呀,原来的一帮老兄弟没了生计,纷纷跑回船上开歌厅舞厅,或者送点水果蔬菜酒水什么的。这么大一条船,全是高科技精密仪器,只能聘请专门人才来管理。这两拨人一个旧派一个新派,势不两立,天天斗,天天掐,我还能怎么办?只好和稀泥呗,你说烦不烦?”

“老哥呀,让他们斗就对了,相互监督激励。他们要是一团和气,你这个当老大的可就麻烦了哦。”

“呵呵,老弟说的极是。你们上船的时候是三副安排,后来江红去茶吧又碰到了旧派,等于这两派都多有得罪。来来来,我先以茶代酒陪个罪,明后天再来个不醉不归。”

二人碰了一下茶杯,一饮而尽。

花戎懒得追问满江红在茶吧搞出什么名堂,笑道:

“老哥,别费神了,绕来绕去不就是想打探一下江红的底细?我告诉你,真不知道,你最好也别动这个心思。反正过两天我们就走了,花某承这份人情,以后肯定向李将军汇报。”

“哎呀,老弟,瞧你说到哪里去了。所有邮轮的核心区域都是赌场,利润最大,来钱最快。既然愿赌服输,我还真希望江红就凭一枚硬币赢下整条游龙号,成就一段传奇……”

叮铃铃……

电话铃响,打断了二人谈话。胡焦走过去摘起话筒,听两句后用手盖住进话口,探询地望向海雨。

花戎装作没有看见,继续埋头喝茶。海雨皱了皱眉,道:“讲。”

“赌场方面说,快顶不住了……”

“行了行了。”海雨不耐烦地示意胡焦挂掉电话,扭头冲花戎笑呵呵道:

“多大一点事。他们只能赢不能输,那还开个屁赌场!我这个场子和其它不一样,没有大耳窟放高利贷逼得人家倾家荡产。毕竟这里是邮轮,跳海太容易了,会影响声誉。常言讲得好,你可以剪十次羊毛,但是剥它的皮只能一次,哈哈哈。”

花戎明白海雨话里的警告意味,陪着干笑了一阵,指指对面屏幕,说道:“先看看江红在干什么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算你狠

“哈哈,以前逛赌场输了总怪手气,赢了要拜财神。自己搞赌场以后才明白一些道道,这里面水深得可以淹死人。胡焦,把片子快进,顺带介绍一下。”

海雨表情诚恳,话语带一点闽南口音特有的柔软,完全见不到昔日纵横四海的豪气,更看不出是一位宗师境界的大高手。但那些轻描淡写的言话就像山涧小溪水哗哗流过,平缓的水波之下时不时显露出坚硬尖利的岩石。

所谓“道道”便是赌场的宰客伎俩和暗黑规则,就算海雨不讲花戎多少也知道些,眼下见对方主动提及倒不好刻薄追问了,尴尬地连连点头望向屏幕。

他对满江红孤身闯赌场丝毫不担心,对即将倒霉的小宗师深表同情,心里默默三鞠躬。江哥儿降伏巨鲨,震慑南海,风雨夜斗蛟龙,哪一样是人力可以办到的?任你千般伎俩万般机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就是个渣。

赌场大厅高高的穹顶之下,水晶灯流光溢彩,羊毛地毯厚得没过脚踝。正对入口的柱子上悬挂着黑桃q巨幅画像——希腊神话中的女战神与智慧女神雅典娜,手执宝剑,目光炯炯。寓意相当隐晦,宰你没商量。

厅里灯火辉煌,人头涌动。着红色紧身马甲的荷官好似翩翩蝴蝶,脚步匆匆穿梭其中。

满江红先呆呆站立厅口眺望了一阵,然后踱到右边贴壁摆放成长长一圈弧形的老虎机、苹果机前仔细观察,最终还是像一位囊中羞涩的胆怯乡巴佬,转身又退了回去。

镜头切换,可以看见进入大厅的廊道右侧冷冷清清摆放着八台推币机。挡板不停地伸缩推动,一层层晶光闪亮的硬币摇摇欲坠,偏偏没有一枚掉下。

胡焦轻咳一声,介绍道:

“推币机在电子游戏厅挺多,正规大赌场里不常见。因为每次一块钱的注码太小,投出的币基本上被吃掉,好不容易掉下一些才几十块,所以赌客玩的少。不像老虎机一旦中了就成千上万,非常刺激。邮轮空间有限,寸土寸金,把过道也利用上了。游客很少有孤零零一个人远行的,往往会带上小女朋友。那些女孩子不晓得赌博,但是推币机非常简单直观,一看就懂,投几十几百也不心痛,纯属娱乐。赌场不指望靠这个赚多少钱,只是提供她们一个消磨时间的地方。现在夜深了,白天人还不少。”

满江红向厅内招招手,没有上距离最近的那台机器,而是大步流星走向最外侧。花戎明显猜出他要干什么了,掩嘴偷笑。胡焦没好气瞪了花戎一眼,悻悻收声。海雨则始终面带微笑不动声色,两颗玉球在掌中滴溜溜旋转。

一枚硬币轻轻投入,奇迹生。

可能自从推币机问世后,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令人喜大普奔的场面。

设计者不敢思议的荒唐,投币人不敢想象的梦幻,在今天统统变成了现实。

一枚枚硬币跟活了似的直往外蹦,争先恐后逃出囚笼。数息之间,推板与隔板被迅清洁光溜,留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整个过程不过十秒,一位红马甲荷官才刚刚从走廊那头探出身子。

镜头切换,慢镜重放,是从推币机上方拍摄的。

在慢镜头下看得分外清楚,只见那枚投入的硬币仿佛具备了灵智,跳跃着把其它硬币或敲或推赶出机器,不知疲倦的小小“身影”令人叹为观止。说好听点,那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在采花;说不好听一点,那就是一只贪婪的屎壳郎在推粪球。

不一会儿只剩下几枚可怜巴巴的硬币紧贴隔板最里面,好像瑟缩在废墟中的战争孤儿,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按理论上讲,投再多硬币也不可能把它们挤走了。可是凶残的“屎壳郎兄”却不肯罢休,几记“飞腿”踢得它们弹射而出,随即自己也跟着跳落,深藏身与名。

凶,真的凶!

斩尽杀绝,片甲不留。

套房内大眼瞪小眼,鸦雀无声。

好半天之后,胡焦才郁闷地撇了撇嘴。

“穷疯了,连一块钱都不放过!”

海雨不满地瞪了胡焦一眼,冲花戎苦笑着摇晃脑袋,轻轻一声叹息:“奢侈,真奢侈!”

身为宗师他如何不明白,对方是用真气控制最初那枚硬币将其它敲击出去。这是何等惊人的功夫,类似传说中的控鹤擒龙,却被用来窃取一块块的钱币,简直暴殄天物。末法时代,天地元气匮乏,大伙辛辛苦苦攒一点真气容易么?这跟用黄金打水漂有什么区别?

花戎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道:“没错,这小子真的是穷疯了,急眼了,瞎鸡-巴乱搞!”

其实三个人都瞎子吃饺子——肚里倍儿清楚,却不揭破。这哪里还是什么赌博游戏,完全是伸手进人家钱柜肆无忌惮地掏摸,偌大一个高手也不怕跌了份。

镜头继续。

满江红拉开推币机下方装得满满的抽屉,施施然拈出一枚后斜靠在机器前,往下指了指,说了两句。

快步走过来的红马甲荷官是二十岁出头后生,满面笑容地连连点头,殷勤蹲下去将硬币一一转移到手中托盘。他们的收入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客人小费,尽管推币机往往分不了几个,但蚊子虽小也是肉嘛。

怎么这么多?荷官的动作停顿了两秒,面上明显闪过一丝惊奇。但是他被满江红遮挡住视线,也不好叫客人挪开,并不知道推币机惨遭蹂躏,惨不忍睹。

荷官端着沉甸甸的托盘走开后,满江红转向第二台机器。

一切如上重复,毫无新意可言。

镜头快进。

等红马甲荷官盘子上托着几枚筹码赶回来时,满江红已经静静站立在抽屉大开的第二台推币机前,接过筹码后示意对方继续更换。

红马甲惊愕地睁大眼睛,突然现近在咫尺的第一台机器好像干净得不对头,狐疑地上前几步看了又看,又踮起脚偷偷瞄了瞄满江红身后,表情好像吞了好大一坨黄莲,脸皮皱巴得快要哭出来了。

满江红不作声,只是简单冲对方摆了摆下巴,意思很明显。

红马甲浑身一懔,慌慌张张蹲下去收拾抽屉,端起盘子就跑。这一回他脚步踉跄,连几枚硬币滚落下地也没有觉。

满江红平静地移向第三台机器,如上重复。

简直太猖狂了,他要把这一排推币机从外向内全部扫荡。

“干嘛不一次清空八台机器?”

见到这里,花戎有一点不解。

胡焦郁闷地解释道:

“一次性清空动静太大,赌场肯定会拒绝赔付,再调查原因。这小子有点蔫坏,分批次把筹码捞到手以后,赌场方面就是现古怪也奈何不了。更何况调查需要时间,没有确凿证据是不能随便指责赌客出千的,否则赌场的信誉全毁了。这小子为什么要选择距离大厅最远的推币机开始,就是不想早早引起注意。”

红马甲第二次回转的度加快好多,一溜小跑。

一切照旧,与上次不同的是,满江红不等荷官清理完第三台机器了,率先迈向第四台。

很显然,他感觉不对头了,想加快“工作”进度。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大厅里面突然冲出一个身穿黄马甲的女荷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第四台推币机后,“啪”地拔掉了电源。然后一不做二不休,连滚带爬,只经过几次呼吸又把五、六、七、八台的电源也拔掉了,动作干脆利落。虽然听不到现场声音,但从她站起身后连嚷带比划的模样可以看出,大概是解释机器出毛病了。

这一回,惊愕的表情浮现在了满江红脸上,嘴巴半张,维持手捏硬币悬在黑窟窿洞第四台机器投币口的姿势,良久才握拳向对方缓缓伸出大拇指,悻悻吐出三个字。看监控录像的三人都不需要猜测了,脑补就能得出答案。

算你狠!

花戎一口茶喷出,咳嗽几声后猛拍大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嚷道:“哈哈哈,干得漂亮!海总,这姑娘要好好嘉奖。”

“呵呵,老弟你说奖,那就奖。这是负责门口区域的主管,如果现问题不能及时处理的话要被处罚,所以急得很。”

海雨听出花戎这一声叫好毫无掩饰,明白对方二人果然不是同一条心,顿时放松了不少。却不知道花戎叫好是因为现满江红的行为越来越像正常人,僵硬刻板的程度比前两天缓和了不少,尤其在吃瘪之后露出的悻悻表情,简直令人忍俊不禁。

镜头继续快进,满江红攥紧五枚筹码走入大厅。

胡焦不解地搔搔头,道:

“一共五千华夏币,多余的打赏给了荷官。不过,他还捏住一枚硬币干嘛?这里是散厅,注码受到限制,赢钱也不用抽水。”

厅里热闹非凡,满江红梦游一般行走在这些大呼小叫满面油光顿足捶胸的人群。时不时有珠光宝气的艳丽女子擦身而过,又停下来回头望他。若是两三女子结伴,往往会吃吃笑闹着指指点点,甚至胆大的会凑近他再看一遍,装不小心故意撞进怀里蹭蹭。他却无动于衷,不怒不恼,好像一道不真实的幻影掠过大千红尘。

方才在过道上力挽狂澜的黄马甲女荷官偶尔也会在屏幕上闪现,躲躲闪闪缀在满江红身后一二十米外,圆圆的脸蛋显得非常紧张。

他突然停下,转身。

女荷官佯装与客人交谈,慌忙躲入人群之后。

他仰面,看向头顶的一个隐秘摄像头,眼眸无喜无悲。

然后,他继续行走。

很明显,他早就知道被人跟踪,被摄像头监视。

可是,他不在乎。

第一百四十九章 噩梦开启

满江红不紧不慢地在厅里兜了一圈,基本无视老虎机苹果机捕鱼达人等电子游戏,稍微驻足观察一阵百家-乐、二十一点、俄罗斯轮盘等赌博花样,最后在骰盅押大小的桌子旁停下不动了,呆呆地望着赌客们激烈搏杀。

他眼睛微闭,嘴唇轻抿,整个人呆若木鸡,一停就是十几分钟,眼睁睁瞧着赌桌上开了将近二十局依旧没有下场玩的意思。有些赌客鄙夷地看了看仿佛木头桩子一般的年轻人,注意到他紧紧攥在手里的五个筹码,摇摇头不屑地嘟哝了几句,大约是“几块钱捏出汗”、“傻逼”、“穷鬼”之类的意思。

这是一台千元起注的大桌,每个人面前至少堆放着数万筹码,都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五千元确实太少,不够玩几铺,到百元起注的小桌碰碰运气还差不多。

川流不息,鼻息咻咻,花容失色,霸气横秋。

你方唱罢我登场,赌客们犹如过江之鲫。

除满江红以外还有四、五个人观战,却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人数并不固定。也有坐位子上半天不动老神在在似乎想找规律的赌客,在连看数铺之后突然祭出重手,输了便唉声叹气,赢了就自吹自擂,吐沫横飞。边上往往会有佳人倚怀笑闹,若赢了就拿走一枚筹码,若输了就挥舞粉拳打气。

桌前的八个座位没有坐满,一直维持六、七人规模。有的人连输几把后转去其它台换手气,有的人输光后骂骂咧咧起身兑换筹码,很快便有新人补充进来。极少几个赢钱的离开了,可是过一会儿又有人转回来。显然这一回他们的好运气不能持续,输了追加,赢了退缩,直到吐出获利筹码连同本金归零后,才懊恼地站立在旁边看别人玩耍,目光呆滞,口中兀自念念有词,间或以拳捶自己脑袋。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一上赌桌全成了神经病。

铁打的赌场,流水的客。

在双方都不出千作弊的情况下,赌客永远不是赌场的对手。因为他是以有限的金钱和几乎无限的资金对决,以有限的时间和几乎无限的时间对决,以有限的精力和几乎无限的精力对决,以有限的激情和几乎无限的冷静对决。

这还不包括赌场会制订偏向自己有利的规则,比方说对赌客的赢利抽水,比方说在骰盅押大小时出现豹子(三个一样的点数)则庄家通杀,在骰盅押点数时明明有三到十八共计一十六种选择,但庄家顶多赔一十五倍。

虽然豹子出现的次数极稀少,概率不过百分之三。但是赌场每天面对海量赌局,这一点点倾斜足够它赚得盆满钵满。再比如骰盅押点数时假设赌客押十六方每方押一块,绝对保证押中。但是赌场只赔十五块,收走一块钱。在双方机会均等的情况下,十六抽一意味着赌场方每一把都隐含过百分之五的纯利润,不需要二十把便可以从赌客口袋里悄悄抽走一次下注的筹码。

另外,赌场还会从风水、氛围、心理等诸多方面对赌客进行镇压。比方说有的赌场外观设计成鸟笼形状,有的赌场进门设计成虎口模样,一般都有高高的穹顶让你不感觉压抑,从器物颜色、精巧布局、漂亮荷官到背景音乐都令你流连忘返,而且绝对不会悬挂钟表让你看时间。甚至一些无良的小赌场在通风设备里放入印度神粉,让你精神亢奋疲劳作战,在飘飘欲仙之中把口袋掏空。

可是不管赌场方面怎么搞,只要不出千、不作弊,在短时间内或者某个特定赌局中,赌博的结果依然是不确定的。和赌场对决一万次,赌客肯定输;对决一百次,赌客的输面大;但如果只对决一次或者十几次,那神仙也不知道输赢。

这种不确定性奠定了赌博的基础,正是其魅力所在,吸引着无数赌客怀揣野心美梦,豪情万丈地走进赌场,回去却背着空空的行囊。

满江红在过道清空三台推币机只用三分钟,可是走进赌场后悠闲地逛一圈,最终在骰盅押大小的桌旁站立良久,有将近半个小时没有异常动作,被胡焦把这段录像快略过。

海雨等三人见屏幕上的年轻人久久不动,狐疑地相互对视,不约而同转了同一个念头,难道他想听音辨骰?

听音辨骰理论上可行,因为骰子每一面点数不同,落地声音肯定有细微差别。可要抓住那一点点差别,跟在一大片绿茵茵草原找出一根小草没什么两样,普通人谁办得到?而像花戎同海雨这样听力群的大高手,不经过长年累月训练也办不到。问题在于,一个大高手闲着没事不练功,不炼气,不寻师访友求突破,练习听骰子干嘛,那不是神经病吗!况且只经过短短十几分钟尝试,谁能够听出一朵花?

其实在花戎到来之前,海雨只刚刚看到满江红清空推币机走进赌场,对后面的情况并不了解,也并不太关心。区区五千块钱还不至于惊动他,恰恰相反,是胡焦报告船上出现高手后才检查监控录像,现花戎等人登上邮轮,继而现了这惊人一幕,倒过来命令赌场方面密切监视。

赌场如果没有强大后盾,那是开不长的。经过几千年展演化,到现代建立了严密的管理体系、监控预警体系,足可以应对几乎所有可能性。江湖上流传着一次从赌场赢走几千万上亿美金的传奇,往往是多方势力博弈的结果,带有竞技性质。

正规赌场只求财,一般不会把赌客逼上绝路。正如海雨说的,“你可以剪十次羊毛,剥羊皮只能有一次。”如果赌客没有节制,硬要从“大耳窟”那里借高利贷赌得倾家荡产,那也是自己的选择,活该!

碰上势力强大者,赌场方面会联合起来进行资金上的抗衡;碰上身手高强者,赌场方面会奉上大笔银子,然后把对方列入黑名单。倘若碰上自恃身手没有背景的孤身客,又不知进退贪得无厌,赌场有的是办法对付。君不见陋巷垃圾桶旁倒毙者,往往就是头晚赌局趾高气扬人。

满江红因为有花戎这样的大佬随行,又展示了深不可测的身手,才令海雨深深忌惮,高姿态甩出一百万和总统套房宁人息事,顺便回报一下李四。既然这个年轻人跟李四、花戎没什么关系,就算有再深的背景海雨也不想结交了,谁叫他可能被南海派追杀呢?海雨在金盆洗手之后置办的是一条邮轮,不是飞机高铁,主要航道紧贴华夏共和国从南到北的海岸线,正巧在南海派的势力范围。

他没资格攀上南海派内门,但是年年交纳大笔保护费,同外门的关系渐渐相处不错,与南北越闽浙四省的管事及总执事都可以称兄道弟了。不曾想,半年前南海派与《光明世界》一战之后,南越行省管事郭春海、北越行省管事黄海、总执事于沧海就此失去联系。海雨隐隐猜到了什么,却无所谓,只是结交新管事重新花一笔钱而已。

本来这一趟旅行他邀请到闽浙两省管事,但一周前二人突然说不来了,话里还模模糊糊透露出南海派将撤出神州大6的意思。南海派是走是留关他屁事,但海雨箭在弦上,不能不,干脆花三倍价钱邀请到一位极其尊崇的修真前辈同行。

这一切,只是为了解决十年遗留下的一个大麻烦。

那时节海盗混战,他灭了田阿大、田阿二一伙。两个人在死前大声诅咒,说以后自有兄弟报仇。经过一番调查,现两人真有一个弟弟从小离家上茅山修道去了,在族内的排行第七。他对此不以为然,一直到数年前田七横空出世,才感觉不安。

当年的事情做得极其隐秘,手尾干净,直到一个月前才被田七追查线索盯上了。血雨腥风骤然而起,好些参与了这事的老兄弟6续被暗杀,剩下的几个惶惶不可终日,纷纷躲上船。对方在暗他在明,海雨很是头痛,连进阶小宗师之后也不敢有一日松懈。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田七是修真者,联邦显然靠不住,武道中也请不动龙天这样的擎天柱,只好下血本邀修真高手对付。一个月来海雨基本没在同一个地方呆一周,行踪并不好掌握。这一次大张旗鼓登上游龙号,就是要请君入瓮。海洋不比6地,四顾茫茫,一旦来了就无处可逃。田七既然目高于顶,就算知道是陷阱也一定会来。

他想杀他,他更想杀他。

乍见满江红,海雨心中一凛,以为田七到了。后来现有花戎同行,对方又光头,想在赌场狠狠挖一瓢,就放下心来。田七再怎么高傲,在暗杀自己前也不会引人注目。只不过,这个小麻烦还是要早点解决,以免节外生枝。

终于,满江红动了。

他绕过大半个赌桌,坐下最左边角上空出的位子,在荷官一句“买定离手”后,把五枚筹码摆上标志“大”的方格。

其余赌客只扫了一眼,并未多加注意。之所以还扫上一眼,是现满江红只有五千筹码,完全是孤注一掷的搞法,一锤子买卖。桌面上的下注基本三、五、八千,有人下了一万,还有哥们直接下两万,完全可以去贵宾厅豪赌了。

骰盅比大小是合计三枚骰子的点数,三点至十点为小,十一点至十八点为大。这一把开出的是三三五,十一点,大。

桌上赢家多,输家少。但是两万重注被没收,赌场方并不亏。荷官面若桃花,笑意盈盈鼓励下重注的哥们,那哥们反倒犹豫了。

满江红面无表情兑换了一万的筹码,还是摆上“大”的格子。

这一次开出十三点,依旧大。

桌面输多赢少,立刻哎呀喧天。

随着荷官一句“买定离手”,满江红平静地又把两枚筹码摆在了“大”。其余赌客好像经过商议似的,全下注“小”,除满江红外只有一个人也下“大”,还是两千的小注码,纯属试探性质。

按理说大与小都是百分之五十概率,没有什么倾斜。所以在连开几把大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小。但这些人不明白的是,每一把大小的概率依旧是百分之五十,并不因为前面连开几把大,这一把出现大的概率就变小了。在云门赌场中曾经连开一十七把大,世界纪录,匪夷所思。理论上说的大和小概率对等,需要足够长的轮次来保证,短时间里连出“大”或者“小”并不罕见。

有赌客激动地站起身大喊,从嘴型上可以分辨出是在喊“小”,似乎这样就可以影响骰子最终点数。

骰盅揭开,五五六,共十六点,还是大你没商量。

满江红的筹码变成了四枚,继续下“大”,人人侧目。

随后,他的筹码变成了八枚,其他人全军覆没。

再然后,八枚筹码轻轻摆放在了小的位置。

连开四把大,不可能再大了吧?其他赌客见满江红如此,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不要命地下重注在“小”上,两万三万的并不鲜见。

赌局中罕见的倾斜出现了。

庄家其实不怕你下注多少,怕的是盘面太倾斜。在华夏的地下**-彩中,如果某个属相一直没有出现,若干轮之后肯定会引来重注,资金不雄厚的庄家就要提前做好跑路准备。

荷官是堪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见这种情况明显有点紧张了,先只揭开半边骰盖,一抹鲜红耀人眼睛。

在一片叫“小”声浪中,迟疑的纤手揭开骰盖,三枚骰子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二四四,红艳艳一片,十点,果然小。

这一铺,庄家损失惨重。

满江红面前的筹码变成了一十六万,换回一枚十万大筹码。

主持赌桌的荷官肌肤吹弹可破,这一刻却有点泛青,温柔笑容变得非常勉强,口齿也开始不利索起来。按理说这一把赌场陪了二十几万,损失虽然大,对比起每天数千万上亿的流水来讲并不应该放在眼里。可是,训练有素的荷官小心脏开始砰砰加快跳动,有泰山即将崩于顶的感觉,噩梦才刚刚开始……

一切压力均来自斜对面的沉默年轻人,其他赌客再叫嚣也是浮云朝露,是雄浑主旋律背景的细碎絮语。

这一桌共有三位荷官,全是伶俐娇美的女孩子。穿蓝马甲的摇晃骰盅,红马甲协助收取或兑换筹码,还有一位黄马甲负责好几桌业务,来回地串台,似乎是一位主管。

三个人紧张地咬了咬耳朵商量几句后,换上黄马甲摇骰。

她们毕竟太年轻,有点不太相信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没有立即通知赌场管理方。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在过道上令满江红悻悻收手的黄马甲也出现了,柳眉倒竖挤在人丛之中,有一点喜庆色彩的圆圆脸蛋明显拉长,显得异常严肃。

可她也没有去通知上级,可能因为目前的赌注太小吧。

接下来的一铺,现场气氛变得非常诡异,无人下注,赌客与荷官全把目光集中在了满江红身上。

这一铺,是一个人的赌局。

在众人瞩目中,年轻人缓缓把七枚筹码推上位置。

十六万,下“小”。

轰,现场顿时炸开了锅,不仅仅因为这是在散厅中极难见到的重磅注码。

素不相识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群情激昂,甚至有人呼朋引伴来看好戏了。如果不是赌场内严禁摄像录音,好多人都要掏出手机。

吃瓜群众猜测的,荷官担心的,果然生。

理论上只要有足够充足的资金,在赌场上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赌博中有一个倍注下法,比方说第一把输一万,第二把就下两万,第二把再输就下四万,四万输了再下八万……反正注码是前面的一倍。那么无论之前输多少把,只要赢一把,就可以把所有损失连本带利收回,重新再来过。但赌场方面会进行规则上的限制,比方说满江红这一桌封顶二十万投注,不会让你无限倍增地下注。

而满江红进行的却是一种反向倍增下注法,好像兜里蹦跶得慌非要把钱送出去似的,只消输一次就前功尽弃。可到目前为止他连赢五把,倍增前行,绝无保留,已经不是运气能够解释了。若是赢下第六把后,五千的筹码便滚成了三十二万,堪称奇迹。

其实,吃瓜群众并不清楚满江红只是手握一块钱进场,现在那一枚硬币还好端端摆在台面同筹码混在一起,否则更要惊叫出声。

他们基本上是输家,都在为他打气加油。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就像你的钱被王二麻子抢走,结果赵六秃子冒出来反抢王二。虽然无论谁输谁赢你的钱也回不来了,可都会盼望着赵六赢,狠狠教训那厮一顿,出了胸中一股鸟气。

三十二万会是一个终点吗?

不,从头到尾旁观事态展的吃瓜群众绝不这么认为,隐约感觉到今天将见证传奇。甚至有人在心底约约一盘算,顿时眼歪嘴斜,彻底呆滞。哎呦我滴个娘亲,像这么搞下去,不消一个钟头赌场就要被掏空,很可能连累邮轮也更换主银!

六十四万会是一个终点吗?

应该……不。

前提是,他赢下眼前这一把再说。

第一百五十章 吃瓜群众

小,小,小……

一路连胜,满江红依旧如石佛一般纹丝不动,微眯眼睛望向骰盅,似乎听不到沸反盈天,看不见群情激昂。倒是众人齐声呐喊手舞足蹈,好像身临险境浴血奋战,生死一线间。

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倒是着急得很。

这一次主持摇骰的黄马甲女荷官比方才退下的蓝马甲稍微年长,胆气也粗壮得多。见众人喧哗也不失态,勉强露出一个甜甜微笑,摆摆手示意大伙噤声。

立竿见影,叫喊的人顿时少好多,一个个伸长了颈子,踮起了脚尖。

女荷官嘴里碎碎念叨,估计在心里祈祷了数次,就差往胸口上划一个十字了,慢慢地揭开骰盅盖子。从屏幕上可以清楚看到,似乎突然间大厅里爆出一阵惊呼叫好,女荷官面庞一僵,还没有低头去看点数就先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奇迹仍然在狂奔,庄家又输了。

曾经在过道力阻满江红的黄马甲姑娘恨恨一跺脚,消失在人群中。

摇骰子的女荷官无奈地摇摇头,向蓝马甲姑娘低声嘱咐了两句,后者也随即离开。

“赌场刚才打来电话,就在这个时间点。”

胡焦面无表情地解释,继续快进视频。

花戎一脸尴尬,海雨依旧云淡风轻。

其实,赌场自有一套严密监控体系和运作方式,本不应该迟迟不对满江红的“恶行”作出反应。坏就坏在海雨画蛇添足的指示,现对方在推币机上作弊了之后还允许其进赌场,令管理层有一点摸不着头脑。特别在事态冒出危险的苗头后电话请示,得到的回应居然是“看着办”,不能不令管理层要好好揣摩一番大佬的用意,由此耽误了时间。

当然,海雨掌握的信息,思考的方式,看到的风景又与管理层不同,那是一种在更高层面的决策。也就是说他宁愿输几百万,也不愿意得罪一个身手与背景如此深不可测的年轻人。

何况这里是正儿八经的赌场,不是黑档。愿赌服输是人间铁律,放之四海皆准。否则你如何吸引客人千里迢迢来送钱?

尽管一输再输又输,可能还要继续输,女荷官都必须按照赌场的规定完成标准礼仪流程,微微弯腰浅笑着向满江红道了一声“恭喜”。

只是那个笑容比哭泣还难看,令人不忍心直视。

那一声恭喜里有不尽的忧愁。

她慢慢悠悠向满江红支付一十六万筹码,又慢慢悠悠帮他兑换两枚十万大筹码,再慢慢悠悠解释着什么,大概说这一桌的规矩,限注二十万。

聪明伶俐的好姑娘仿佛突然变成了电量不足的机器人,动作慢得出奇,令观看视频的三人简直以为是慢镜头播放。

按照常理,荷官们经过了严格的培训,动作利索,反应敏捷,知道如何打消赌客的顾虑,如何撩赌客的冲动,不给他们留下思考的时间,迅掏空他们的口袋。像开骰盅这样的简单游戏,是必须在一分钟之内完成一局的。赌场的胜利是建立在海量赌局基础上的,每多开一局就多占一分便宜。

可是,黄马甲女荷官面对着仅仅一位客人磨蹭了将近三分钟,还是没有盼来赌场管理层下达的指令。

满江红静静地坐着,不急不躁,无喜无悲。

赌场常客见此情形,晓得荷官在拖延时间,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倒也没有聒噪。菜鸟赌客们不明就里,情绪激动地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一副群众演员观看大片拍摄现场时的兴奋模样。其他桌、台的客人不明白生了什么事情,侧身扭颈往这边瞧,甚至有人叫住匆匆而过的荷官询问。就连荷官们自己也开始心不在焉了,急促地交流小道消息,或者手里明明洗着牌,目光却直往这边溜。

人越聚越多……

赌场大厅里只有四百多客人,倒有一百好几来到了这一桌前。场面渐渐拥挤不堪,不是你踩了我的脚就是我撞了你的肩。甚至有女子惊叫着回头,大约是被人摸了屁股。而后面那人往往被吓一跳,或者高高举起双手,脸上露出了无辜表情。

人数还在持续增加……

除非天塌了,如果没有特殊理由,中止赌局是赌场大忌。

女荷官银牙一咬,疾风摆柳一般剧烈摇晃骰盅,霸气地往桌上重重一搁。这与方才温柔优雅的姿势大不相同,明显是带有情绪了。

满江红无所谓,只关注骰盅,随你怎么弄。

买定离手,开。

毫无悬念,满江红的身前又增加了两枚十万大筹码。

接下来的一铺,漂亮女荷官好像有一点不信邪了,动作比方才麻利了许多。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满江红的筹码持续稳定地增长,匀前进。

再来。

除掉满江红,赌桌上还坐着另外七个直愣愣的赌客,这时候如梦初醒,纷纷跟着下注。

他们的注码倒不是太大,六七千一两万等等。他们的心理也很纠结,感觉跟着光头小子走似乎可以财,又怕风险越来越大他连赢七把后突然输了,更怕搞出格后被赌场报复。不过,谁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不眼红?反正大树底下好乘凉,他吃肉咱们喝汤,行不?

赌客背后的吃瓜群众中不乏胆大之人,挤上前要在别人的筹码上追加,被红马甲女荷官坚决制止。这小丫头紧张得满面-潮红,一绺刘海汗津津粘在了额头上也不晓得收拾下。

这一铺,所有桌上的人果然喝到了汤,个个欢呼雀跃,看待满江红的目光如敬财神。

再下来一铺,桌面的注码陡然加大。虽然不像满江红那样一直顶格在二十万,五万、八万的却开始出现。

人类的贪婪一旦被引,什么惧怕统统抛诸脑后。

庄家损失惨重,连续通赔。

女荷官精致的妆容几乎被汗水弄花了,用颤巍巍的手掌撑住赌桌大口喘气,摇摇欲坠。

她不敢开了,真的不敢再开了。

才十几分钟,这桌赔掉了两百多万,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呀!

在赌场规则中,荷官是严禁赌博的。但她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最后的几局就是在赌,赌气,赌咸鱼翻身。

然而,一动不动的光头年轻人仿佛一尊沉默的地狱来客,妖异阴森地掌控了一切,令你浑身颤栗,根本无力进行对抗。

难道赌神是他家的长工,铺铺都保佑?

自己除了输,还是输。

现在因为其他赌客也参与进来,输的度猛然加快了三倍。

这么搞下去,连地主家也不会有余粮啊!

红马甲姑娘扁着嘴,差点要“哇”一声大哭出来,哆哆嗦嗦帮满江红兑换了一枚顶级筹码——百万。输掉的钱虽然不要她们赔,但赌场分润肯定泡汤,还可能被炒鱿鱼。在自己手上捅出了这样大一个篓子,别的场子根本不可能再要她们,等于被斩断了生路。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讨点生活容易么?

吃瓜群众却没有这些小儿女幽思,群情汹汹,忌妒地盯着桌上赌客,犹如长途颠簸的客车上站着的人羡慕地看着有座位的人。

一哥们也许尿憋久了,面孔铁青站起来,一看身后虎视眈眈的,扑通又一屁股坐下去了。说不定这哥们在想,忍忍,再忍忍,这时候拉出去的可不是尿,是银子呀。

这时候一条膀大腰圆的汉子挤到他身旁一拍肩膀,铜铃大的怪眼凶狠瞪视着,手上却递过去一枚万元筹码。尿急的哥们张了张嘴,环顾左右没有现支持者,便匆匆接过筹码收拢桌面,夹紧双腿躬低腰身一溜烟挤出人群,裤脚迅湿了。

壮汉得意洋洋坐上了财位子,似乎背后传出了一片嘘声,令他恼怒地回顾。

二十几个身穿制服的精壮小伙子出现在监控视频中,手挽手肩并肩费力地把吃瓜群众和赌桌分隔开。一条矮壮的汉子走入赌桌后,接替了楚楚可怜的黄马甲姑娘。在画面的边沿还可以见到红黄蓝三色荷官在劝阻赌客,却根本止不住汹涌的人流。有的人挤不过去,干脆一把抓过赌场的椅子站在上面张望。

“这人是豹子6,镇场高手,精通骰子玩法。”

胡焦继续快进,却现进不动了,便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就是即时视频。”

花戎眉头紧锁,沉声道:“海总,这样很容易生骚乱和踩踏。还要多派人手去疏导隔离,只出不进。”

他本来还准备说电源绝对不能断,一停电就完蛋。想到赌场一般会有两套系统双向供电,就没有吱声。

嗯。

海雨点点头望向胡焦,后者立刻打电话安排。

妈的,真当老子是唐僧肉呀!

连昔日纵横四海的大佬也收敛了笑容。

事情被搞大,不可能中止赌局了。

现在已经不是海雨给面子让满江红捞几个钱的问题,而是吃瓜群众把他当成了英雄,当成了传奇,希望他去代替自己实现梦想。

一个两个吃瓜群众的力量微不足道,但群体合力却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可载舟亦可覆舟。

从大的方面讲,他们才是这个世界运作的基石;从小的方面讲,他们就是赌场的衣食父母,是邮轮的上帝。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谁剥谁的皮

豹子6不失大将风度,笑嘻嘻地朝三面团团转一抱拳,好像还讲了几句笑话,并亲热地向满江红打了一个招呼。但对方不理他,桌上其余赌客也没有一个笑的,吃瓜群众更是只顾着指点江山,等待好戏开锣。

或许他们觉得,再上场的也只是一个大点垫背。

豹子6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刻意玩了一手花式摇骰,把骰盅往空中一抛再旋身接住,在摇晃过程中还贴近耳边细听。

难道你丫能听出个子丑寅卯来?

搞什么高人出场的架势,玄你妈乎!

买定……离手……

红马甲小姑娘连声音都有一丝颤抖了。

满江红慢慢把手掌从下注的方格中收回,小。

其它赌客在小姑娘喊话的时候就跟着满江红落好了注,全都目光炯炯盯住骰盅,生怕庄家搞鬼。

开。

豹子6的手非常稳定,把盅盖轻轻往上一提,绝无磕碰晃悠。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朝盅里追了过去,随即响起一片“哎呀”声。

豹子,居然是豹子!

三个二。

三枚骰子排成不太整齐的一线,上端微翘,均袒露出两点鲜红,如雁行成列,呼啸云天。

光头小子确实下对了,小的确是小,才六点。可是按照赌场规矩没啥好商量的,出现豹子就庄家通杀,无论下大下小都不行。

桌上赌客们的嘴均半张着倒抽一口冷气,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

黄马甲女荷官瞬间满格充电,像一阵飓风卷过赌桌,把筹码统统扫荡。那动作真叫一个麻溜,令人叹为观止。

这一铺庄家收获颇丰,目测过百万,有好几个赌客顶格下注。咦,光头哥哥的桌面怎么只有一枚小小筹码。

一万,居然是一万!他一直顶格在二十万的,这把怎么可能只下注一万?

满江红输了,可奇迹还在延续,甚至更加奇妙。他总计赢了一百一十二万,去掉一万无损大局,还神奇地躲避开庄家的豹子通杀。

轰,吃瓜群众再一次沸腾,幸灾乐祸地瞅着桌上赌客,纷纷猜测光头小子是不是故意。那些距离遥远看不分明的,急得嗷嗷直叫,连拍前面人的肩膀追问,也不管认不认识了。

桌上赌客都不是傻瓜,狐疑地来回扫视满江红,竟然忘记豹子6一上手就摇出豹子更加奇怪。而用一万块钱买位子的壮汉在轮就输掉二十万,目光尤其不善。

满江红耷拉着眼皮谁也不理,表情依旧人畜无害,管它外面洪水滔天。

乘胜追击,赌场是不可能让赌客留下时间思考的。豹子6一见荷官清理干净桌上筹码,立刻开始摇骰。

买定……离手……

这一次黄马甲小姑娘的声音显得中气充足,隐隐露出了抑扬顿挫之感,望向豹子6的眼睛闪烁星星,觉得对方树桩子一般的身躯高大了不少。豹子6是老江湖了,知道按照赌场规矩不可能同荷官生私情,但被几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如此仰慕地看着,顿时连骨头都轻了不少,十分功力竟然膨胀到十二分。

怎么闹出了豹子,下一把不可能还是豹子吧。七位赌客或犹豫或警惕,紧紧盯着满江红,瞧清楚他拈两枚十万筹码一掌盖在了“大”的位置,便纷纷跟上。只不过这次下注的额度降低了不少,除了壮汉还死顶在二十万,妄图一把翻身。

满江红慢慢地把手抽回,那一边豹子6迅揭开了骰盅。

二三三,八点,小。

庄家继续通杀!

几位赌客嗡一下连脑袋都大了,再回头瞅瞅光头年轻人的身前,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搞的,居然还是只有一枚小小万元筹码。不可能呀,明明看见他下注二十万,两枚明晃晃的十万大筹码。

壮汉的脸黑得像锅底,啪一掌击打在桌沿,起身气势汹汹走向满江红,口里不知道在乱嚷些什么。这个人也蛮有味道,两局被收走四十万,不怪庄家却找去闲家的麻烦。

满江红抬起头,只冷冷地看了一眼。

走到半路的壮汉如被电击,站立在原地浑身筛糠,面孔瞬间灰白,愣了三、四秒后踉踉跄跄抢入人群。

“好犀利的精神力量!”见此情形,海雨不由自主赞叹。

“啧啧,可惜。要是打起来,赌场正好可以把两个人都请出去凉快。场面有点不对头呀,他摆明是送两局让其它人陷进去,什么意思?”胡焦吧嗒吧嗒嘴,颇为不解。

“啊呵,啊……”

花戎实在绷不住,笑弯了腰,道:“妈的,这小子把赌场当成了自个钱包。别人也跟着他伸手掏银子,当然不乐意了。”

虽然庄家连续两局通杀,但是满江红的损失九牛一毛,奇迹还在延续,吃瓜群众依然对他寄予厚望。

他却一言不抓起桌上筹码,朝外走去。

啊,才赢一百万就收手,格局哪里去了?一百万能干啥,在穷山村省吃俭用可以花一百年,在大都市连一间厕所也买不到。

吃瓜群众愣了数秒,有人大喊:“兄弟,别走,我们挺你!”,更有人嚷:“加油,快去把我们输的钱拿回来。”甚至有人叫道:“我出钱,你只管出手。”

嘈杂喧闹中,突然一个尖利的嗓门盖住了所有声音,“再赢一局,今晚我跟你走!”

啊,竟有这种好事!

还额外奖励,附送赠品?

大伙纷纷回头寻找谁家女子这么胆大,却见那姑娘倏忽间矮了下去,以神一般的度隐没在人丛中。

满江红不理会那些喧嚣纷乱,继续向外行去。

排成人墙的赌场保安迅为他让开道路,一个个热泪盈眶。阿弥陀佛,马勒戈壁的,这尊瘟神终于走了。这要让他搞下去,哥们恐怕会站成木头桩子,奖金也泡汤。

豹子6笑吟吟一拱手,运足丹田之气喊话:“兄弟,好走不送,欢迎常来。”心里却道,什么狗屁高手,看见老子一来就被吓尿了。

他连胜两局,志得意满,身体与精神状态正处于巅峰之时,对方突然撤退颇令他意犹未尽。

谁知满江红绕过一根大廊柱后,竟然拐向了厅中央冷冷清清一张赌桌。

啊,不走了?

保安们傻眼,吃瓜群众却纷纷鼓起了掌。

给脸不要脸,你的下场会很惨!豹子6在心里冷笑,唤过保安队长吩咐几句,脚步轻快地跟着离开走向那边。

一瞧见满江红走向厅中央,胡焦的脸色变了,道:

“那桌是骰盅押点数,一赔十五,限注十万。像押大小,时不时还有人顶格二十万,反正一半对一半的机遇,运气好点就能赢。押点数虽然赔得高,基本上没有人顶格十万,因为十六中一太难了,简直是拿钱打水漂。”

胡焦没有表达完他的忧虑,瞅那小子的架势,一定会顶格十万。中了的话赌场要赔一百五十万,可比押大小赔二十万厉害多了。刚才好比用针筒抽血,现在则好比搬出了水泵抽血,杀气腾腾要你的命,整个是不把赌场搞破产不罢休的节奏!

“情况不妙,豹子6挡他不住。”花戎也失声惊呼。

“哦,依老弟你看,该怎么办?”海雨停下手中转动的玉球,笑问。

“海总,我知道你们的套路,无非下一步邀请他到密室谈判,送上一笔钱,再列进黑名单。我告诉你,他不会接受的,非要自己赢下来不可,而且你们也给不起他要的数额。把他请进贵宾室豪赌,以为可以靠磁性扑克或者买定离手后还能够第二次跳骰的骰盅搞定,实在不行了就干脆诬陷出千,那你们会死得很惨……”

海雨打断了花戎的话。

“不不不,花老弟你言重了。我这里是正经赌场,不是黑档口,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宰客玩意。”

“哈,海总是什么样人,我当然信。不过,千万别请他进贵宾室。就算你们赢下来,外面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的,也会认为是陷害,以后生意还做不做?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单凭运气谁敢笃定赢,镇场高手肯定会出千。如果你们这么做,那小子也会不守规矩乱来。你瞧他在推币机凌空控物,在赌桌听音辨骰,都是实打实的本事,也一直按照赌场的规则走,不能算作弊。如果你们先出千,正好替他解开束缚。如果你们动其它心思,想用武力进行镇压,那甭说赌场,游龙号都可能被拆得稀巴烂。海总,要是这样的话,我得赶紧闪。你还是放一条救生艇让我泡海水浴去。”

“有这么厉害吗?”海雨怀疑地问,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莫非,他是……太子爷?”

“不不不,太子是龙堂大总管,花某一介莽夫,怎么可能认识这么高大上的人物。你只要信我一句,那小子起飙来很可怕,背景深不可测。”

海雨闭上眼睛,手中玉球轻轻触碰慢旋,出清脆的叮铃之声。

胡焦张张嘴,把到口边的话咽回去。

花戎深吸一口雪茄,仰天喷出一道烟柱,也不作声。

毫无疑问,花戎是百分百支持满江红的,可也觉得他做过头了,不谙人情世故。江哥儿现在旁若无人的行事态度,岂止是倒过来剪赌场羊毛,简直要把羊皮都给剥了。海雨就那么好搞定的么,纵横四海的大盗有几个是良善之辈?这厮哭穷,大打友情牌,其实当初敛下的家私何止百亿,这艘邮轮只怕成了洗钱的工具。

一上邮轮顶层,花戎就感觉除了海雨房里的胡焦,在外围还有两名殿堂散布。南越北越武林加起来,再加上退隐江湖的张三,还加上来历不明的王大庆,也堪堪才七名殿堂。海雨就算晋升小宗师了,也不可能有这样派头随身携带三个殿堂保镖。尤其在进房后,除了海雨,花戎还感应到一股强大至极的气息在自己身上绕了一圈,但细察又无,颇为古怪。

邮轮上聚集这么多高手,杀机四伏。海雨想干什么,想打仗吗?

他知道江哥儿启动末世计划,至少需要百亿资金。可就算搞定海雨,也必然是一场惨胜,因为有如歌同柳菲絮两个大姑娘要照顾,大伙还指望坐船回大6。海雨这头羊的确肥,可就算剥下他整张皮,离百亿资金的缺口也差得远。资产亿万的富豪不少,但可以立马拿出亿万现金的一个也没有,除了龙辰这种现金流充裕得一塌糊涂的级富豪。

何况这里面还有李四的情面在,更何况邮轮并非孤立,消息一旦扩散到地球联邦,江哥儿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于情于理,花戎都期待海雨多多少少再出一点血,却不希望事态扩大到不可收拾,摆在位的依然是让满江红迅恢复正常。柳家二妮子一番话一直盘旋在花戎心头,感觉非常有道理。“必须不断给予他刺激,强烈刺激,才能让他慢慢地走出内心封闭世界……”

瞧瞧,就赌场那几杆银样镴枪头,能给江哥儿带来什么刺激?除了苹果脸荷官制造一点点小惊喜外,所谓的镇场高手恐怕也是挨刀货。瞧江哥儿起身挪地方的那副模样,把对方简直在当空气。

“难道就这么让他搞下去?”海雨没有睁开眼睛,似乎自言自语。

“那可不行,这小子想剥咱们的皮!”胡焦**地插嘴。这句话有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嫌疑,却也是大实话,只有他这样跟随海雨多年的铁杆兄弟才敢讲出。

“哈哈哈,海总,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花戎大笑起来。

“何解?说来听听。”海雨睁开了眼睛,露出一抹苦笑。

“海总,赌博无非靠资金和本事。这小子凭借身手压制赌场,可他缺赌本,赌场就不会用资金反压呀。干脆拿一副扑克牌比拼大小,纯碰运气,大伙都是一半对一半的机遇。赌场输几把无所谓,他输一把就完蛋。千万要让第三方洗牌,洗的过程双方都不看,比完一次就换新牌,防止这小子用真气做记号或者过目不忘。我真的见过一小孩只扫一眼,就把上百位的数字记住了。”

“哎呀,老弟,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妙方的?”

“呵呵,没啥。花某虽然是一个粗人,可也不蠢。在南越那一亩三分地头,上要侍候国安婆婆,下要对付修真老爷,黑道白道也不让你省心,总要碰上几个解不开的疙瘩。碰到这种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情况,老子就一拍脑门用纸团做两个阄,抓到哪个就按哪个办,也蛮好。”

啊,抓阄办案,这样也行?

海雨闻言哭笑不得,缓缓伸出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海总,在我们看来,这样的盲赌是一个死局,但这小子往往能做出别人想象不了的事。要防止他万一破局,还得加一个保险。除非……”

“除非什么,老弟你直说。”

“殿堂高手就算没练过赌术,赌起博来也比普通人强。因为敏感度远常人,还可以用真气探测、控制外物。这小子现在凭借身手压制赌场,可短板也很明显,一是赌本小,二是不精通赌术,否则哪里需要在赌场里面站上好半天。扑克牌盲赌是欺负他缺赌本,如果还找到一个精通赌术的殿堂高手,就可以做成双保险。”

“这样的人真有一个,就在船上。”

“啊,我靠,真有呀。丫一大高手,天天练习耍骰子玩扑克,不是吃饱了撑得慌吗?”

“嘿嘿,花老弟快人快语。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讲,我们不也在天天练习穿衣吃饭吗?有的人对某些事物特别着迷,看得比穿衣吃饭还重要。可是这个人从来不赌博,赌术却天下无双,在赌界被称为无冕之王。我弄游龙号以后请他好几次来镇场子,哪怕指导一下也行,都请不动。”

花戎沉默了片刻,一拍大腿突然叫道:“贺松柏,天风老小子的弟弟。”

海雨击掌笑道:“不愧是天狮,啥都瞒不过你。”

“前年我们国安还找过天风,没找着。国宝失而复得案,除了他没有人干得出。”

“那是,也只有天风老哥才只享受过程,不看重结果。我早些年同他有交情,要不然江湖上也不会把海雨天风并列。自从弄了邮轮后,他找我容易,我找他就困难了。游龙号生意不差,可也谈不上好,原因在于没啥名气。管理层策划了一个方案,邀请世界慈善总会来邮轮搞一次高规格义卖。我知道天风老哥手里的宝贝多,半年前就请他帮忙撑腰。他人没来,前几天贺松柏却替他带来一件奇怪的东西,硬被我把人留下了。邮轮顶层有六间总统套房,我一间,慈善总会理事长一间,贵宾两间,卖出去一间,还剩一间送给松柏老弟。他不肯,连豪华套房也不接受,非要一个人跑到五层的普通海景房住,说等拍卖一结束就走。”

“我只听说过贺松柏的名头,他到底行不行?”

胡焦适时插话,道:

“戎哥,贺兄肯定行。前天他上船以后参观赌场,和豹子6切磋了几局,吓得豹子6跪下要拜师父。不过他说自己只研究赌术,不赌博,只怕请起来有点麻烦。”

花戎嘿嘿一笑,道:

“胡焦,你脑子有点不灵光了。贺松柏可以不赌,只切磋赌术,由邮轮来赌。绝顶高手最寂寞,怕的是什么,就怕没有对手。你们送上现成的一个,他不心痒痒才怪。”

嗯,海雨沉吟道:“天风老哥还欠我一个大人情的,松柏老弟这次过来也有代兄还情的意思,我亲自去请。”

“等等,海总。刚才你说贺松柏带来一件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真搞不清是什么,看起来很普通。可是以天风老哥的出手,不应该那么普通。这样吧,拍卖会在明天的下午进行,给你留一张请帖,去看看就知道了,随便也给我捧捧场。”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明觉厉

满江红尚且迈步走向赌桌,十几个机灵的吃瓜群众抢先扑上占据位子,争得人仰马翻。不过乘坐邮轮游玩的都是有点小小身份人,推推搡搡,倒没有大打出手。没争赢的人悻悻退往边上,抢到的人都侧身回望,把正中的座位恭恭敬敬留出了。

满江红面无表情走到近前,只左右扫了一眼。七个人的面孔瞬间失去血色,乱哄哄纷纷离座,逃得一个比一个快。这时候邮轮保安也赶紧跑过来围成一圈,像先前那般排成人墙把吃瓜群众隔离在身后。

满江红在中间位子缓缓坐下,把手中筹码摞整齐摆放桌面。一枚百万筹码独领风骚,三枚十万筹码摞成一叠,只是它们边上还缀着一枚亮晶晶的硬币,怎么看都不协调。

他身姿端正,目光平视,无喜无悲。

按理说客人到了,荷官应该热情招呼并且迅摇骰开盅。可一红一蓝两位荷官花容失色,想上前又不敢,瑟缩在赌桌末端抖。那副娇怯害怕的小模样,真如被恶霸堵了一个正着的纯洁少女,又如被恶狼逼到墙角的柔弱羊羔。

押点数赌桌位于大厅中央,四周场地比方才开阔。吃瓜群众被隔离在三米之外,围得水泄不通。厅里所有人都停止了游戏聚集过来,连二楼贵宾厅也络绎不绝有大佬携带随从走出,惊讶地站立在金色阶梯上遥遥观望。

我靠,居然有人泼天大胆同赌场单挑!

这可是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场景。

刺激,实在太刺激了!

其实不关他们鸟事,人家输了不要负责赢了不会分钱。但看热闹的每个人都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有飘飘欲仙之感。甚至相熟的人之间开始打赌,究竟是强龙一口吞下地头蛇,还是地头蛇一口咬死强龙。

越来越多的人群像蚂蚁一样聚拢成堆,却不大声喧哗,低沉的嗡嗡议论声一浪接一浪,似海潮轻拍,海风轻摇。

俊朗非凡的年轻人静静端坐在宽大铮亮的赌桌后,好像青天大老爷要升堂断案,又好像说书先生到了关键当口,只待惊堂木一拍,便掀起一场天风海雨。

“借光,借光。”

豹子6匆匆挤出人群,放慢脚步整理一下衣摆袖口,走到赌桌后站定,端的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

他依旧笑嘻嘻朝四面团团抱拳致敬,朝满江红打了一个招呼,虽然明知道对方不会搭理,然后再去拿骰盅,姿态沉稳干练,礼仪无可挑剔。

在每台赌桌的上方均安装几个摄像头无死角监控,防止赌客出千荷官放水,也监视荷官有没有按照标准流程走。豹子6作为镇场高手,本来不必像荷官一样拘泥于规矩仪式。但众目睽睽之下是一个极难得的长脸机会,更何况大老板就在船上,这会儿说不定正看监控,当然要展示出高手的风范与风度。

他思忖,对面的光头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可谁叫丫运气不好踢到铁板,还挑选了最适合自己施展本事的骰盅押点数。

作为赌骰高手,摇出豹子是最基本技能,听点数的难度就大多了。因为豹子的三枚骰子落地完全相同,出的声音整齐划一,相对容易分辨。豹子6浸淫此道三十年,目前也只能勉强听出六个豹子,七成把握听出大小,但是对具体点数的把握剧降到一成以下,比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

俗语讲,一招鲜,吃遍天。

可也不能总依靠豹子通杀吧。

假如连开三把豹子,人家不喊叫出千才怪。

豹子6能够成为镇场高手,自然有他的独门绝技,改变骰子点数从未失手。

可改变点数未必就能改变大小,把十八点变成十三点依然是大。

所以,如果满江红继续硬拼“押大小”,豹子6只有七成把握赢;押点数,豹子6有十成把握拿下对方,还不带喘气的。

毕竟破坏永远比建设简单。

只要一粒骰子生变化,整个点数就完全不同。

可谓一骰天堂,一骰地狱,输赢就在一瞬间。

豹子6把架势端得十足,就差原地蹦跶几下再振臂高呼几声,但摇骰只用了草草数秒。每副骰盅都有细微差异,出的声响绝不可能完全相同,必须减少对面小子辨别的时间。

他轻轻把骰盅一搁,双手撑在桌面上半身前倾,眯着眼睛俯视满江红。蔑视非常露骨,与方才彬彬有礼大不相同。

这是故意的,攻心。

谁知满江红根本连看都不看他,闭眼沉思了一会儿后,招手向荷官兑换了十枚万元筹码,然后拈出一枚推到九点格子中。

吃瓜群众哗然。

在押大小那桌顶注二十万的,换桌后头一把怎么就退缩了,连十万都不下。

豹子6却不以为怪,知道对方没有把握,先用小筹码进行试探。哈哈,丫没有金刚钻,也敢来揽瓷器活,简直活腻了。

开。

十五点。

错。

庄杀。

继续下注,一万。

开。

继续错。

庄家继续杀。

再下注,依旧一万。

接着开。

还是错。

庄家连续杀。

豹子6渊渟岳峙,气势如虹。

满江红连输三把,亦无颓唐沮丧。

少数吃瓜群众却开始唉声叹气,感觉赌场高手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年轻人锋芒

尽失,基本上没戏。别小看一万一万的,像这么快的输法,一百万也经不起几下搞。

然而第四局风云乍起,满江红赫然拍出十万,落在了一十三点的方格中。

豹子6瞳孔收缩,心脏猛地一突,动作稍微迟疑。没有人现在揭开盅盖时,他的手掌搁在上面多耽误了一秒钟。

小心撑得万年船,也不管对方猜没猜中了。在这一秒钟里,豹子6悄悄将骰盅内的一粒骰子翻了个身。密封的盅内一粒骰子悄悄翻转,外界不可能听到声响,更何况他还加持了咳嗽以掩饰。

光头年轻人傻不愣登毫无异状。

这就好办。

任你奸似鬼,嘿嘿,喝了老娘洗脚水。

骰子六个面镂刻着一二三四五六点,按奇偶对应相加对等的原则,一点的背面是六点,二点的背面是五点,三点的背面是四点。任何骰子翻了一个身,最终的点数必然是原来数目加减一、三、五。

其实加不加减无所谓,豹子六只要结果不同就行了。

吃瓜群众瞪大眼睛。

终于出重手了,有戏。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骝骝。

骰盅一揭开,豹子6立刻面如死灰。这时候万众瞩目,他不可能再玩什么手脚了。

现场爆出一阵阵欢呼,甚至有人跳脚吼叫。这些人也蛮有意思的,谁输谁赢跟他们没有一毛钱关系,竟然比当事人还激动。也不奇怪,华夏民族酷爱看热闹,看热闹的就不怕事大。何况平凡的生活中,谁不愿意看到英雄横空出世,为黯淡天空点一抹亮色?

盅内赫然是三四六,一十三点。

闲家终于赢了,庄家赔付一百五十万。

哇噻,前面撒出去的三万就是毛毛雨了,半分钟赚一百五十万。这哪里还是什么游戏,简直在执刀抢劫。不对,比执刀抢劫还厉害,全当在撬银行保险柜。

欢呼很快平息,议论声却加大了许多。吃瓜群众多少都有一点文化,想到三至十八共一十六种选择,光头年轻人连猜四次才中,相当于四选一的选择题靠抓阄中了。只能说运气好,也没什么好夸耀的,关键要连续赢下去。

不过,唯一押中的这局居然下重注,内涵相当丰富,姑且拭目以待。

豹子6却不这么想,汗水涔涔把脊背衬衣湿透,高人架势再也端不住,唤荷官拿湿巾过来擦脸。

他不仅是赌术高手,还是高阶武师。虽然做不到像殿堂一样真气离体控物,但经过数十年的艰苦训练,却可以在手下半尺内凝练真气成束把骰子翻转。

然而,为什么骰子翻了身之后,正好被对方一矢中的?

难道对方预料到了会翻转骰子,在押点数时提前埋伏设计?不,不可能,连豹子6都不知道自己翻动的是哪枚骰子。

如果对方修为高深到这份田地,还赌一个屁。那已经不是人可以干的活了,未卜先知,是神!

所以最大的可能,对方神不知鬼不觉把翻转的骰子又翻了回去。

谁能够举重若轻地凌空控物?普通殿堂根本做不到。对方至少达到了武道巅峰,甚至宗师,更兼听力天下无双。

天下会有这么年轻的绝顶高手吗?

就在豹子6怔怔思索的时候,蓝马甲荷官端着一枚百万筹码和五枚十万筹码,走向满江红。这漂亮女孩子哭丧着脸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好像几天没吃过饭似的,连走路都不太稳当。

豹子6擦一把脸之后清醒不少,瞧荷官正在赔付筹码,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左边为尊,豹子6又正对满江红,荷官按照标准流程需要从豹子6身后绕过去到满江红的右手方进行赔付。像图方便就近赔付,甚至把筹码从桌面滑过去,是小档口下三滥的搞法,没有一点仪式感,让客人体会不到尊重。

豹子6似乎很随意地把骰盅挪到了赌桌边沿,退后两步,这样荷官退回去时只能从他身前过。就在蓝马甲姑娘失魂落魄往回走时,豹子6趁众人视线被挡,极快地伸手一推。姑娘身子一歪,“啪”,骰盅被碰倒在地。

“怎么搞的,毛手毛脚。快去换乌木骰盅来。”豹子6厉声呵斥。

“是,是。”

被这么多人看着,荷官竟然打翻了骰盅,这脸也丢得太大了。蓝马甲姑娘心知豹子6推了自己,却不敢顶嘴,含泪委屈蹲下身收拾好脚下,一溜烟去了。

散厅里的骰盅是楠木做的,外面包裹皮革。而乌木骰盅则采用极珍贵的阴沉木磨制成,只用于至尊豪华包厢,邮轮上一共才两副。乌木又名阴沉木,在水下沉积了几千数万年才形成,碳化程度高,质地致密坚硬,被打磨之后像镜面一样光亮,出的声音非常清脆。正因为它的声音太清脆,做成骰盅后反而将骰子不同面落地时的细微差别遮盖住了。

豹子6练习过不下万次,可以把楠木骰盅里的点数听一个大概,对乌木骰盅却毫无头绪,也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人能够听出。

果然,换盅如换刀。

第一铺,满江红想了又想,只放上一枚万元筹码。

错,庄杀。

第二铺,还是想了又想,还是只放上一枚万元筹码。

还是错,继续庄杀。

第三铺,满江红思考的时间前所未有漫长,足足用了三分钟才摆上一枚万元筹码。幸好现在是他单挑赌场,没有人催促,连荷官也没有必要喊买定离手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连续错,连续庄杀。

后面的节奏明显加快了。

错。

错。

错。

错。

满江红连输七铺,堪堪把七枚万元筹码输光。

众人沉默无语。

有前面连输三铺作为参照,吃瓜群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在赢一把后又连输七把,可还是觉得很厉害。

他们等待他祭出重手,一剑封喉。

果然到了第八局,满江红没有继续兑换小筹码,直接将十万拍到了数字十八的格子中。

啊,一十八点,那不是三个六,至尊豹子。

会有这么巧?

哗,现场的声浪哄然而起,如潮打空城。

好样的,光头小子果然不是吃素的。

豹子6浑身一颤,“嗡”一下连脑袋都大了,心叹命苦。一报还一报,难道神差鬼使摇出了最容易分辨的豹子?事实上,他根本控制不住乌木骰盅,听不出自己摇了多少点。

他的手按在盅盖上,迟迟没有揭开,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满头大汗,哪里还有一丁点高手风范。标准骰子除了一点同四点是红色外,其它均为黑色。现在豹子6的圆脸拉长,乌漆墨黑,恰似一个六点,真成了豹子六。

开,快开。

几个不耐烦的吃瓜群众喊叫起来,但绝大部分人多少有一点素质,惊喜之后只静静盯住骰盅,等待谜底揭开。

其实时间才过去二十几秒,而这二十几秒对豹子6来说,却比一生还要漫长。他手按骰盖连续提气三次,试图翻转骰子。然而,手掌之下却变得空空落落,毫无反应。这好比用绳子拴住重物鼓足力气往上拽,但绳下重物却突然消失,令全身力量都落在了空处,气血逆流翻涌。

他懂了。

先前对方只悄悄把被翻转的骰子翻回去,这回却用强大无匹的气场封锁盅底,是威慑,也是警告。

如果骰盖揭开真的十八点,自己再赌下去就成了孔夫子搬家,只有书(输)。

就算对方依旧听不出点数,可显然能听出豹子,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豹子虽然稀少,但三四十局里大约会出现一把,只要抓住机会下重注,便可以稳赚一百多万。这还不包括,对方经过不断辨别纠正后,万一真的把点数听清楚呢。

自己是无力回天了,至少在骰盅这一个项目,邮轮上也没有谁可以压制光头小子,除非传说中的那个人出手。

赌场大厅的背景音乐早停了,几百道目光像激光一般聚焦骰盅,似乎要熔穿罐体瞧个分明。

海风挤进曲折的走廊,啸鸣阵阵,似金戈铁马杀气冲霄,隐隐透入。

现场静默,落针可闻。

第一百五十三章 猛龙过江

四五百人眼睛一眨不眨等待揭开谜底,豹子6却磨磨蹭蹭不肯动弹。终于有人不耐烦了,率先大叫道:“甭耍花样,快点开盅。”

有一个人带头,下边立刻吼声如雷,千百只手臂像树林一般挥舞。

“开,快开……”

众怒难犯呀!

若是引骚乱,只怕连赌场都要被砸了,找谁说理去?

反正是福不用躲,是祸躲不过。豹子6牙一咬心一横,努力控制住微颤的小臂,稳稳地笔直往上一提盅盖。这种时候若碰翻了骰子,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甭管是输是赢都要判定为输,还要背负耍赖的恶名。

厅内亮如白昼,看得分明。

三枚六点赫然出现在托盘中央,如三位隐士被雁鸿惊扰,抬起头沉默地注视天空。

至尊豹子,一十八点。

光头小子再一次神奇命中。

轰……场下如火山爆,有人顿足捶胸,有人呼喊尖叫,有人敲桌打椅,不一而足。这情形就像狂热拥泵的球队势如破竹直捣龙门,万千球迷在看台上呐喊舞蹈,几乎癫狂。

豹子6头也不抬,用左手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以右手指节轻敲桌面三下,然后呆呆地像先前女荷官一样用双手撑住赌桌边沿,不敢继续摇骰。

完败,脆败!

这不是一个量级的对决。

吃瓜群众情绪狂热,豹子6头晕目眩却保留一线清明,知道再赌下去不光颜面尽失,赌场损失也将更加惨重。

刚才轻敲桌面出了紧急信号,按应急处理的标准流程,管理层该迅派人出面调停赌局,将来客恭恭敬敬请进密室洽谈,可怎么迟迟没动静?

满江红身前的筹码堆积到四百二十万,毫无惊喜狂傲之色,安坐如山,静静等待。

吃瓜群众见他空手套白狼赢这么多,依旧不肯退却,又爆出阵阵叫好。君不见电视闯关节目中,风险越来越大,关卡越来越难。连过几关的参赛者累积了丰厚奖金,踌躇不前,台下观众却不依不饶鼓励,亦如此理。

看热闹的就怕场合不大,散场太快。

他们看满江红的目光由先前的怀疑、惊讶、羡慕、钦佩,转变成了敬畏。

果然不是猛龙不过江。赌场方面瞧着悬,还不能高挂免战牌。

也有些菜鸟赌客不明就里,心道若是我开赌场,搞你不赢就不玩了呗,死撑着干嘛,难道还能咬我呀?

他们不清楚行业潜规则,正规赌场若是遭遇挑战,可以暗里送钱,暗里下黑手,明面上绝对不可以服软,鸭子煮熟了嘴也要硬。如果今天一个狠人上门你就认怂,明天肯定会扑上一群恶狼。而普通赌客见到赌场被倒宰,并不认为它诚实守信,只觉得软弱没用底气不足,以后在这儿玩耍有一点悬,反而会少来。

赌场贵宾厅出口聚集的人群里冒出一张大胡子面孔,正是国际大导演皮格。十年前他凭借神子题材的《末日审判》收获二十几尊奥斯卡小金人,最近又在筹拍一部以东方神秘文化为主题的电影,主角是一位飞天遁地的剑仙。华夏共和国在地球联邦中独领风骚,现任联邦大总统又是华夏人士,导致东方传说取代了英美思潮风靡一时,成为主流。

按照剧情设计剑仙非常年轻,拥有俊秀的面孔,冷峻的气质,非凡的身手。几位老牌明星的演技精湛,可惜年纪大了,而当红小鲜肉全凭脸吃饭,缺乏内涵。皮格一直没有寻觅到理想中的男主角。这期间他在东方取景选角,正巧接到世界慈善总会邀请,于是登游龙号散散心,见到满江红后惊喜过望。本来,像他这样的世界名人出现在公众场合准引起轰动,这回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全都呆呆望向独踞赌场中央的年轻人,那里才是今晚焦点。

皮格低声向助理吩咐几句,助理连连点头,拉扯住一位服务人员询问。哪知道平日殷勤如店小二的那货连连摇晃脑瓜,并且奋力阻止他们下阶梯去往场中,一点不给面子。

终于,在蓝马甲女荷官向满江红慢腾腾支付了筹码后一分多钟,一个长条脸的瘦高中年汉子匆匆挤入场中取代了豹子6。这是方片坚,赌场另一位镇场搞手,精通扑克牌赌术。

豹子6匆匆退下,如释重负。

他得马上通报管理层,方片坚水平和自己差不多,绝对不是光头小子的对手。就算对方一时半会儿没摸准扑克牌套路,很快也能适应。

“本人方片坚。请问,先生您贵姓?”方片坚笑嘻嘻地伸出手。

满江红静静地看了看,不答,不理。

他是来赢钱的,不是交朋友的。

哼,好大的派头,缺家养的小瘪三!方片坚掐灭了心头一丝怒意,讪讪收回手,装作无所谓样子耸耸肩,大声说道:

“像先生这样的绝顶高手光临,游龙号蓬荜生辉。这儿的散厅限制下注,游戏全是现成项目,对先生非常不公平。这样吧,我们干脆玩几把大的,自由下注,您看怎么样?”

这番话是对满江红说的,也是对所有赌客说的,以示光明正大,赌场并没有仗势欺人。

我靠,战斗果然越来越激烈了,**即将掀起!

吃瓜群众一听这话纷纷乱嚷,“答应他”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也有少数老成赌客咕哝“先别答应,看看是什么玩法”,声音却被浪潮淹没了。

满江红约一思忖,缓缓点了点头。

在他眼中已经没有赌与博了,只有通往胜利的最优选择,只有接连不断的破题。就好像一个沉默的农夫,在一个晴好日子里挥动镰刀,收割麦子。

“那好,百家-乐盲赌比大小,至少十局……由第三方验牌,洗牌。为了公平起见,由先生来指定人选。”

方片坚快对游戏规则作了简单解释,一副扑克牌去掉大小王,a是一点,1ojqk花牌算零点。每人轮流抽取两张进行点数相加,取个位数比大小。比方说6和9,加起来只有5点,7和j,加起来是七点。

本来百家-乐一般使用3——6副牌,打乱后置于牌盒里按序放。但满江红坐在一张骰盅台前,周围人挤人,换桌太麻烦。况且上边明确交待了方片坚,尽量简化过程,也别使用牌机器,避免落下搞鬼嫌疑。

百家-乐简单易懂,赌客们一听就明白,却对“盲赌”却一头雾水。赌场高手一定擅长某项赌术,那是他们的专业领域,盲赌岂不是放弃了优势?

资深赌客却回过神来,连叹凶狠。摆明赌场在技术层面搞不掂了,用资金进行镇压。盲赌的话连神仙也不敢夸口,输赢机会双方一半对一半。赌场有的是钱,连输几把没有问题,光头年轻人一身本事用不上,输一把就完蛋。如果不下重注慢慢搞,赌来赌去都不会有什么输赢,那就没意思了。这简直是一个天才的想法,解不开的死局,赌场背后一定有高人撑腰出主意。年轻人不趁赢了四百多万赶快收手跑路,等一下只怕连哭都来不及。

少数聪明人清楚赌场暗黑内幕,瞧涌入的保安越来越多,一个个凶神恶煞,连荷官都没了笑容,气氛越来越紧张,便忧心忡忡缩到人群后,却又舍不得即将到来的大戏,只好鹅一样踮起脚尖伸长颈子。

年轻人的架势不像玩耍的,倒像是有恃无恐砸场子,不可能孤身一人。有这么多人旁观,双方自然打不起来,可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

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赢四百万就走,皆大欢喜,赌场也不在乎。可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单挑,难道不怕日后报复呀?

靠,这简直是在用生命来赌博呀!

嗯,大哥别说二哥,咱不也是在用生命看热闹吗。

在过道力阻某人的苹果脸黄马甲女荷官端出了一副崭新扑克牌,却不走到赌桌中央,远远立在了右角。

满江红听完规则介绍之后就闭上了眼睛,一直不说话。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等待他做出最终决定。

到底赌,还是不赌?

只要不开牌,就还有撤退的机会。

尽管不赌是临阵退缩承认失败,传奇破灭,面子上灰不溜秋,口袋里却可以鼓鼓囊囊带走四百万;赌的话实在希望渺茫,瞧着豪气干云热血沸腾,极可能一头撞到南墙头破血流前功尽弃,临门一脚摆乌龙。

这才是真正的赌博,赌资金,赌运气,任何技巧都不起作用了。

满江红沉思一阵后睁开眼睛,站起,转身。

他望了一圈,竖掌笔直伸向前左右一拨。人群在示意下左右分开,露出了一位柳条儿般的清秀少女,正是苏果儿。

“来。”

他说完手臂微收,手掌朝上摊开,出了邀请。

“是,是在叫我吗?”

少女小脸通红,声音细细,以手指着自己鼻子尖,低垂着眼帘,不可置信。

“哎呀,不叫你叫谁,快去。”

李梅连声催促,在背后轻轻推苏果儿往前走。

她俩逛了一阵邮轮店铺后感觉无聊,原因归结于囊中羞涩,贵的买不起,便宜的又不想买,便沿满江红行走方向不知不觉逛到赌场。进来后见人潮汹涌,他面前堆起好大一堆筹码,吃惊得喘不过气,云里雾里。

方片坚神情不变,早得到情报看过监控,知道满江红一行五人两小时前才被捞上邮轮,里面并没有包含这位嫩生生姑娘。双方不可能合伙做弊,就算做弊也不怕。满江红应战“盲赌”并不意外,无非赌徒心理作怪。反正四百万空手得来,输了无损,赢了翻倍。

按照管理团队的设计,如果赌场第一把输了,想尽办法也要让赌局继续,直到赢为止,否则拒绝赔付。订下至少十把的规矩,就是防止这小子赢一两把后闪人。当然,以大老板对其人的重视程度,对方绝对有分量,不至于咬一口就走。盲赌确实是盲赌,但赌场占据了天时地利,岂会不埋伏一点厉害手段?就算对方运气逆天,也将逃不过算计。

满江红先前闭目沉思半晌,众人均以为他心里纠结,其实是在寻找破局之道。

骰盅押大小、押点数,听音辨色只是表面,小满哥早稳操胜券。虽然天目依旧看不穿骰盅,神识依旧不能辨别点数,但真气却可以模糊感应到骰子上的凹坑。也就是说,他非常清楚盅内最后是几点。之所以还和豹子6纠缠那么久,一是不想让赌场方面过早警惕,二是豹子6并没有出千。既然对方只挥舞一把菜刀决斗,他当然只能够抽出一根铁棍,而不是掏出一柄手枪。

盲赌扑克牌是一个巨大挑战,天目、神识、听力均不能直接辨认。扑克牌面上的点数是油墨印刷的,凹凸极微,加上后期进行了压平、塑光、覆膜等工艺处理,表面平整光洁如镜,连真气也无法感应出异常。

更何况按照规则,在开牌之前不能接触牌,鬼知道会开出几点。

当然,连赌场也不知道开出几点,双方胜负未知。可赌场有的是钱,经得起输,他却只有面前这点千辛万苦赢来的筹码,可能只需要一把牌就清溜完蛋。

这是一个死局。

古代有一个戈尔迪之结,亚历山大大帝解不开,便恼羞成怒用剑劈开,按照游戏规则其实算耍赖。他若效仿亚历山大用武力镇压赌场,就不是赌博了,是抢劫。当然,如果赌场先动武就好了,他也绝不客气。可对方一直彬彬有礼,不给你飙的机会。

难道就此退缩,拿着四百万快快乐乐回家?

不!

填海区的小混混班头,研究院的二楞子英雄,玉笥岛的冒牌仙人,罗浮岛的行为艺术家,都不会这么认为。

更何况身具六百年科学研究之传承,八百年道门第一条好汉灵魂附体,沉睡的远古神器精神上支持,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不可以畏难退缩。

若这样逃跑,连流鼻涕的大豆、小三、小胖恐怕都笑掉大牙;就算他想打退堂鼓,虎渡河畔打渔摸虾的水猴子、肉松也不会答应。嗯,肉松那货身躯肥大,胆子却小得很,酷爱占点小便宜就跑,只怕会答应。

风险越大,受益越大。只要闯过这一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难关,天下赌场就成了提款机,建设末世根据地的资金问题迎刃而解。

重压之下他搜索枯肠,脑海风驰电掣,终于找到一条未经验证的制胜之道,几乎将十九年人生经验、所思所学囊括一空。

这条路沟通了科学、武道与修真,曲径通幽,异想天开,匪夷所思。

当初连周癫也没能做到。

俗话说,星空之下无新事。但是他相信上下五千年,此前绝对无人这么干过,今后也不可能有人这么干了。

此曲只应成绝响。

赢钱开始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仅仅为了验证结果,他就不可能退缩。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她是他的眼

望见那个被邀请上台的少女迟疑羞怯,裹足不前,吃瓜群众们善意地报以热烈掌声。如今,像这样清清秀秀动辄脸红的女孩子可是不多见了,惹人爱怜。

苏果儿恍恍惚惚产生了错觉,以为置身穹顶高高的教堂,周围宾朋簇拥,掌声欢呼祝福不绝于耳,伴娘梅子姐在后边不停地催促。那个人眉目含笑,静静站立在神父面前向自己伸出了手,边角还有一名黄衣服侍女端着盘子,盘上搁一个墨绿色的婚戒小礼盒。

爱令人盲目,爱也令人勇气倍增。

十八岁的纯洁少女还没有见识过人世间的阴暗与污秽,心里只有甜蜜,眼里只有梦幻。

她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注视,吓得小腿肚子都差点转筋了,却一溜小跑向前,欢天喜地把纤纤玉手放进了温暖掌心,羞涩回答道:“我愿意”。

啊?

人家请她上台验牌,这番回答也没有错,可你递个啥手害个啥羞咧?瞧那副低头抿唇的娇羞小模样,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证婚呢。

轰……

场下顿时爆笑如雷,吹起了口哨,甚至有人闹腾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苏果儿飞快把手抽回,身子一颤似乎要逃走,终于还是勇敢地站住了。

“以前玩过扑克吗?”他问。

“很少,懂一点点。”

苏果儿局促地捻动足尖,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也不敢抬头望周围,假装其他人都不存在。

如果你懂我,那该有多好。

如果刚才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她不喜欢玩扑克,只偶尔过年过节热闹时同兄弟姐妹玩几把,水平自然不敢恭维。倒是李梅喜欢用塔罗牌算命,她耳濡目染见得多些,船舱里就有一副。早知道今天他需要,当初就勤加练习了。

“好的。你帮我去验牌,洗牌。”

满江红指了指在赌桌一角快站成了一棵黄果树的女荷官。

他之所以选择苏果儿,是现这丫头对自己几乎言听计从,精神上极易沟通。她会不会玩牌倒不太重要,知道点数大小就行了。

苏果儿的确手生,好半天连扑克盒的薄膜封条也剥撕不开。众目睽睽之下,她越急越乱,越乱越急,泪珠儿都快滴出来了。黄马甲女荷官近在咫尺,始终斜眼冷觑,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弧形的赌桌极大,满江红离苏果儿有四、五米距离,见此情形便快步走过去,接过牌麻利撕开封口,剔除掉大小王和一张百搭。

“弯腰低头,眼睛看这里。”

满江红用食中二指敲了敲桌面,把手中扑克对半分成两叠,轻轻按压,慢慢地把两叠扑克交错插入合拢成一副。众人都知道是在教授苏果儿,倒没人上前打断。不过瞧他的手法也不出奇,一百个业余牌手九十九个会这么洗,比他还要熟练。

咦,洗到洗去,这小子的手指头怎么颤抖了?

在几百双眼睛虎视眈眈,几十个摄像头严密监控下,难道试图玩鬼?

“洗七遍,牌才能够被均匀打散。”满江红告诫苏果儿。

咦,这小子怎么连声音也颤抖了?

再仔细一瞧,我的天,漂亮小哥满头大汗,脸皮越来越红,都快滴出血来了。

吃瓜群众傻眼,思忖他莫非身患暗疾,一受到刺激就要羊癫疯?

远处的赌客看不清楚,近处的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扑克牌已经洗完三遍,满江红双掌撑住桌面喘了一阵粗气后,才缓缓抬起头,挺直上身。他脸不红了,却又苍白得厉害,仿佛敷上了一层厚厚白-粉,跟川剧变脸似的。

苏果儿一声惊呼“你怎么了?”才出口,就见他身子一阵摇晃站立不稳,连忙迅抱住,腾出一只手往小坤包里掏摸纸巾。

满江红靠在苏果儿的怀抱停留了四五秒,便勉强推开她,一边解释:“没事,头有点晕。”一边接过她手中纸巾,微微踉跄着走回,坐下擦了擦额头后闭目养神。

这又是演的一出什么戏?谁也没瞅明白。

切,洗个牌能洗得脑壳晕,哄鬼去吧,还不是想占我们果儿便宜。李梅趁送苏果儿的机会挤到人群最前面,见此情形不屑地撇了撇嘴。

清秀少女担心地怔怔望向满江红,被女荷官一句不解风情的“请验牌、洗牌”提示后,才如梦初醒,笨手笨脚学习刚才的教导洗牌。至于验牌,她都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反正验也验不出什么名堂。

少女一丝不苟,笨拙按照指示足足洗了七遍,女荷官端洗好的牌正要走向赌桌中央,却不料方片坚冷冷一笑,道:“这副牌被客人沾过手了,按照规定,换一副新牌。”

满江红同苏果儿的互动,他颇为不解,倒没有瞧出什么破绽,却深知一副扑克牌被高手沾过后会变得多么可怕,留下许多旁人甚至同行都无法觉察的暗记,毫无秘密可言。

赌客们并不感觉奇怪,反正赌场换牌比女人换衣服还勤快,新牌通常只玩几铺就收走。可明明都准备换牌了,还让人家小姑娘洗七遍,做派太不厚道,立刻引来嘘声一片。

满江红以手支额,苍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

在短短一分多钟里,他的神识与脑力损耗严重。无论是复杂程度,还是海量数据,都远远越了当初与林彬进行的围棋计算,更何况需要将眼耳鼻舌身意六识运用到极致进行辅助,需要对无数过去现在的痕迹进行记忆、比较、匹配、验证……工程之宏伟,意义之深远,早已越了赌博,越了金钱,等于在精神世界开启了一扇异域之门。

终于,在累得险些晕过去的时候,一座横跨武道、科学、修真的不可思议桥梁建好骨架。

这是一座通往胜利的辉煌桥梁,桥身就在苏果儿的脑海。

她是他的眼!

剩下的,就看苏果儿能否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美执行计划,为这座桥铺平道路。

方片坚临时换牌,釜底抽薪确实毒辣。却是他早就预料中的变故,根本无损大局。冲锋号已经吹响,战车轰隆隆一往无前。

那副牌确实被他用真气做了标记,在天目注视下跟明牌一样。

然而,被换走了也没有关系,这并非关键。

盲赌拼人品,凭运气,没有谁可以稳操胜券。但运气这个东西,由无数细小的环节组成。如果能够操控这些一环扣一环的细节,那么别人眼中的运气,就成为了必然。

凤舞九天对未来的调整,至少有一部分基于这个原理。只是她需要掌控的时间跨度极大,变量不但多得多,而且新变量会不断催生更多的变数,待到预先设计好的结局出现时,已经近乎神迹。

而他要做的,相对而言简单了许多。只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场游戏的过程中,以瞒天过海的手段实现对未来的控制。

量子理论认为世界只存在概率,经典理论认为上帝不掷骰子。

赌一个博不至于上升到宇宙本质,但世间万物都有联系,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蝴蝶振翅可以引千里外暴雨,一块几十万年前的石头掉下,足可以导致沧海桑田。

正如他在离开填海区前震慑那帮骄狂的少爷,说过:

“万物都有联系……如果能现这世间的联系,很难的事情其实并不难……”

虽然那时候他在装逼,语意却很深刻,即看似不可能关联的事物,其实有可能关联;看似不可能实现的结果,其实有可能实现。

把世间所有的繁杂事务进行简化,要得到理想结果,无非做好两点:一,对情况充分了解。二,对过程绝对控制。

作为专业赌场,扑克牌盲赌的流程设计异常严密,从洗牌到最后切牌都不会让你沾手。任何人绝无可能了解牌面点数分布,更不可能想要哪张牌就是哪张。

也就是说,输赢纯粹靠天吃饭,连周癫亲临也没有办法。因为在紫府的洞窟留言中,道门八百年第一条好汉坦然自承,靠神识辨认不出纸上墨迹。满江红尽管神识强大,比起周癫还差十万八千里,自然也不能。

但他另辟蹊径。

他认为可以实现不可能。

正如连人猿泰山也举不起的万斤巨石,一个普通人通过一系列滑轮结构,却抬得起。

但是,先你得知道这么做,多少有一点力气,建立足够牢固的支撑点,制造足够数量并且结实的滑轮,编织足够长度并且坚韧的绳索……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如果你是一个原始人,那么便需要有越时代的知识与本领。

然后,你若成功,便成为传奇。

又过去三分钟,苏果儿重新洗好牌,动作明显比方才流畅。

依旧七遍,一丝不苟。

黄马甲女荷官端着洗好的牌款款行至赌桌中间,将托盘轻轻放下。

场内鸦雀无声。

满江红抬起头睁开眼,并不看牌,缓慢坚定地将面前所有筹码推向前。

没有试探,没有花巧。全力以赴,不留后路。

你要战,那便战!

方片坚瞳孔微缩,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既然对方是踢场子的,他也懒得掩饰轻蔑。

他很欣赏这种愚蠢的自杀行为,如飞蛾扑火,不带走一根毛线。

第一百五十五章 暗战

厅里闪过一阵短暂压抑的骚动,随即悄无声息。

赌场是冒险乐园,永远男多女少,万绿丛中数抹红。男人们喉结蠕动,艰难地咽下口水;零星几十个女人则瞪大眼睛,用粉拳抵住了嘴唇。

他们猜测光头小子胆敢应战,很可能把筹码全押上,否则盲赌毫无意义。但猜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乖乖,那可是四百二十万真金白银,换成钞票能把赌桌铺满。丫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也算人间极品。眼下的局面明摆着一锤子买卖,不成功,便成仁。只是这柄锤子有点大,吓人!

灯光明晃晃耀眼,四周金碧辉煌,令人产生梦幻的感觉。偶尔有细碎的议论飘出,旁边人便小幅度摆摆手指指场中。意思是,不急,谜底很快揭开。

“呵呵,请这位小姐过来,继续切牌。”

方片坚侧身向苏果儿礼貌伸出手。

这种时候他依然不失仪态,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嘴角微勾眉梢上挑,怎么看都透出一股咄咄逼人气势,笑里藏刀。

而苏果儿在洗完牌后没人招呼,不知道下一步干嘛,又不愿意退下去,正呆在赌桌一角手足无措呢,闻言往前走。她没有什么心思,只是本能地想靠近满江红,本能地想参与到活动中去为他做更多事情。对于输赢,她并未觉得有多重要,以至于像赌客那样产生几乎无法呼吸的紧张。

“不。”

满江红抬手予以阻止,道:“既然由我指定人洗牌,那么由你们安排人切牌,才算公平。”

方片坚眯起眼深深看了满江红一眼,耸耸肩微笑道:“行,如您所愿。”

他有必杀技傍身,当然乐做顺水人情让第三方切牌,以示赌场方面的绝对公正。既然光头小子打肿脸充胖子,那就如其所愿,反正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无论谁洗牌切牌都不会影响最终结局。

他委实有一点不耐烦了,只想早点把丫踢走,只想早点见到丫所有筹码飞走后,高冷的面孔会呈现出一副什么表情。

然而,方片坚不知道的是,他所想的,也正是满江红所想的。

浩大宏伟的“作弊”工程最艰难部分已经完成,剩下的只是对分扑克牌进行控制。某人相信,就算隔一堵厚厚的砖墙也能够轻松办到,换谁切都一样。

俗话说,把戏揭穿了就不稀奇,关键在于能不能做到。

先,满江红需要知道牌点分布。

盲赌令他接触不了扑克,更不可能看到牌点。

然而看不到,不代表不能知道。

黝黑的赌桌做了抛光处理,平滑如同镜面,在洗牌过程中可以把底牌看得清清楚楚。先前教苏果儿时某人特意敲了敲桌面,众人都以为提醒她注意姿势,其实是叫她看牌下的桌面。为了不让懵里懵懂的少女领会错表情,某人还特别予以精神暗示。

正因为苏果儿什么都不懂,对指令绝对服从,洗牌时眼睛便一直盯着满江红先前手指敲的地方。按正常洗牌姿势,她需要弯腰低头朝下瞧,目光聚焦在牌上还是牌下根本没什么区别。无人现这中间的不同,就算现了也会不以为然。

满江红慢慢示范三次洗牌,除了按照桌面倒映镜像在扑克上以真气做记号外,同时密切监控苏果儿的精神波动。

人体每天接收大量外界信息,过一半来自视觉。尽管很多不重要信息被忽略,但只要图影投射视网膜上,就会影响意识,从而影响精神状态。

比方说,破案高手观察一个破绽隐藏极深的场景,可能一时半会没现,其实那个破绽早投射进潜意识影响精神,让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甚至引导其回头审视。

当你以为没见到,以为没看清时,种下的印痕已经开始影响精神。

不同的信息会令精神呈现出不同波动。

最简单的例子,游客拨开草丛见到一条眼镜蛇还是一只小白兔,牌手见到不同的牌点,如a或者3,瞬间精神反应绝不相同。除非他们根本不知道眼镜蛇和小白兔的区别,不知道a与3的区别。

满江红在研究院阅读了成千上万份思想实验的原始记录,把脑电图扫描进电脑和试验对象的思维活动一一对印。不同波形图对应不同内容,千姿百态千奇百怪,在外行看来仿佛不可捉摸的司芬克斯,他却看得出里面隐藏的快乐、忧愁、恐惧。

如今他神识无比强大,对精神变化格外敏感,不需要再借助波形。

他要做得极简单,以印痕理论为基础构建瞬间反应模型,将苏果儿的精神波动和牌点一一对应,密切关注其心跳血压呼吸等等变化作为辅助。

最后倒在苏果儿怀里,固然因为脑力消耗过度导致眩晕,却也趁机投放了一缕神识加强双方联系,把她细微的精神波动放大。

意外在这个时候生。

他感受到她灵魂的颤栗与喜悦,她的精神触角竟然将那一缕神识磨磨层层包裹,如藤缠树,如水融雪。经过海量计算与演绎后,他神思疲惫到极点,只能眼睁睁瞧着那缕神识在她的世界水乳-交融,无法收回。

等于是,他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一个自己。

她并不知道。

他也不是故意的。

等牌洗过三轮,他建立了模型骨架,完成初步的精神波动与牌点对应。

她再洗七遍后,模型的内容详实丰满,精神波动与牌点的对应关系精确而清晰。

所以,甭说方片坚换一副新牌,换一万副也没用。只要苏果儿盯着牌下的镜面洗牌,他感应到少女的精神波动后,就相当于看见牌面从自己眼前闪过。

尽管她洗牌的手法笨拙,度奇慢,却正好可以让她看清楚牌面。尽管有些牌叠在一起被遮盖,尽管有些牌闪过太快感觉模糊。但满江红经过七轮的记忆、推导、判断、纠错后,把每一张牌都精确定位了。

这种方式略显粗糙,却类似佛门的“他心通”,科学的心电感应。

任何神通都是由先贤大德开,长年累月苦修得到,他竟然在极短时间搞出了一个模拟版本,而且仅仅用于赌博作弊,说出去都要惊跌一地眼镜,惹无数高士痛心疾。

他无所谓,仿佛看到了金山倾倒,银河泛滥。

方片坚说过不限赌注,至少十局。月亮粑粑的,这货会不会说话不算数?真要撑这么久,十局后邮轮就换主人,小爷拿了这堆破铜烂铁只好贱卖。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点不太好意思。

黄马甲女荷官一直虎视眈眈监视苏果儿洗牌,切牌便换上了缩在赌桌另一角的蓝马甲。第一局按照先客后主的顺序牌,满江红瞧了瞧切牌位置,知道自己将拿到一张8一张9,,七点,可方片坚更小,一张k一张5,才五点。

他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好像千方百计终于偷到了糖吃的孩子。

方片坚的心脏猛地一跳,总觉得光头小子整晚板一张死气沉沉的脸,这会儿突然笑了,实在他妈的诡异。

闲言少叙,亮牌。

七点对五点,闲家赢。

现场安静了数秒,方片坚皮笑肉不笑地拍手赞道:“先生好手气。”

啪啪啪,啦啦啦……

场下顿时掌声欢呼雷动,如山呼海啸。

待声响停歇,黄马甲女荷官又端出了一副新牌。

苏果儿洗牌。

然后,八百四十万再次被推向了赌桌中央。

见此一幕,本来安静了的大厅立刻叽里咕噜像一锅煮开的粥。

吃瓜群众都以为光头小子冒险得胜,下面顶多虚晃几枪拿钱走人,怎么还敢满仓押上?好像钱他妈的就是一张纸。搞半天人家不是一锤子买卖呀,是好几锤子,攻城大铁锤!

方片坚倒没有太吃惊。第一局按照设计本来就是试运气的,赢固然好,输了也无所谓。怕就怕这小子赢钱之后落袋为安,缩减注码。

见八百四十万全押上,方片坚心里乐开了花,生怕满江红又把筹码扒拉回去,连忙催促荷官切牌。

蓝马甲女荷官一把切掉四百多万,吓得脸孔煞白,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可她毕竟是赌场培训出来的专业人士,很快平复情绪,利落地稳稳切下去。但,作为一名浸淫赌场多年的资深荷官,切过的扑克何止千万,早就训练出了越普通人的敏锐手感,察觉手下呈现出模糊微弱的异常。

怎么这把牌切的时候有一点点滑,提起来的时候有一点点粘?

所有模糊微弱的感觉,都是由诸多原因造成。或许是天气,或许是心情不佳,或许是身体烦躁,或许是牌变了……总之,你很难在第一时间寻出源头。

她不明白怎么回事,微微一抿唇,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方片坚的嘴角闪过一丝阴笑。

奶奶的,光头小子打蛇随棍上,给脸不要脸,真当赌场是善堂呀!让老子教教丫,这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白虎堂。

刚才他出信号,第二次端上的扑克与上把约微不同。别说苏果儿根本感觉不出,满江红更是一根棒槌,也没有现。

赌博场上存在磁性扑克,在江湖并非秘密。

一些赌场为什么新牌只玩几把就更换,是怕扑克消磁。为什么要用专门小抽屉回收,少一张仪器都暗中示警,是不让把柄流失出去。

这些扑克看上去没什么不同,更挺刮坚韧,但纸浆内掺杂了磁粉。如此扑克除了明面上呈现的牌点,隐藏的磁粉也被设计出暗牌,在专门仪器扫射下牌点无所遁形。

现在端上的这一副牌比普通磁性扑克高级好几个档次,是游龙号赌场的绝密大杀器。

它纸浆内并不含磁粉,只是印刷油墨的金属成分含量较多。

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工业颜料里普遍都含有重金属元素。

事实上,它就是一副颜色鲜艳的普通扑克。

可它在端上来之前被专门仪器加磁后,变成一副可怕的磁性扑克。

几分钟后磁性消退,又恢复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普通扑克。

这样的扑克,就算把牌揉碎捣浆萃取检验,也将检验不出什么花样;用微波一层层扫描,也将扫描不出什么名堂。

像这样,牌点暴露才算起步,还需要进行控制才能确保胜利。

仪器监控这副牌,由电脑自动生成最佳选择,在切牌一瞬间射出定向电磁脉冲,让距离手掐位置下移最近的需要扑克和上面纸牌产生微弱斥力,其上一叠牌则紧紧“吸”在一起方便切牌的手提起来。

例如百家-乐这种比大小的简单游戏,多切一张的结果可能截然不同。

如果一张不行,那就多切两张;两张不行,那就多切三张……假如电脑现所切位置本来是己方赢,那便什么都不用做。

也就是说,赌场想要大就大,想要小就小,想要几点就几点。

蓝马甲之所以感觉有一点点滑,是因为切牌位置偏离,牌与牌之间产生了斥力;之所以感觉提起来有一点点粘,是因为上面一叠牌吸在了一起。

连专业荷官也只微微感觉异常,一般的赌客根本无法察觉。

何况切完牌后脉冲消失,牌与牌之间的斥力吸力随之消失。那副牌又变成普普通通,火眼金睛也挑不出破绽。

第一百五十六章 阿拉丁神灯

“奶奶个熊,咋回事?”

啪,一只肥厚的手掌重重拍打在桌案,震得鼠标一蹦。

非常逼仄不足两平方米的小房间里,灯光昏暗,一位戴眼镜的小伙子端坐在电脑前操作,身后挤挤挨挨站立三个人。房间里非但没有多余的凳子,连任何杂物都没有,也摆放不下。

一掌拍在桌上的是一位身穿吊带裤的微胖中年人,歪斜身子瞪着电脑屏幕,小眼睛鼓出,目光凶狠得像要吃人。

屏幕右上角露出一个寸许方圆的视屏框,播放内容正是赌场内部场景。

只见方片坚与光头小子分隔于赌桌左右对峙,四周观者如云。蓝马甲女荷官欠腰伸手把赌桌中央被切好的半截扑克抹成一溜,大概是准备牌了。她先甜甜一笑询问光头小子,对方微微点头。再去询问方片坚,对方玩味地用左手托肘右手抚摸下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周围赌客哄笑,而光头小子耷拉着眼皮,始终无动于衷。

电脑屏幕的左上角也露出一个视屏框,画面同右上角一模一样,连人物动作都同步进行。唯一不同的,被抹开的一溜扑克牌上浮现出数字,跟水印似的。

虽然还没有开牌,答案却已经给出。

屏幕中央赫然并列四张牌,左边是1o和4,右边是5和3。

4点对8点,方片坚必败。

在屏幕下部是排成一行的五十二张扑克明牌,其中五张上部浮现标志,一张k被打了一个红叉,依序的四张牌2、1o、5、4上部标注绿色的1、2、3、4。

“奶奶个熊,方片坚这个大傻逼,死到临头还洋洋得意。”中年人一声闷哼。

“经理,牌还没有打开,要不要我去叫停?”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插话道。

“这种时候还停个屁,来不及了,除非赌场不准备要脸。真不知道海总是怎么想的,现光头小子在推币机作弊就不该放进来,直接列入黑名单。还不允许我们邀请他进贵宾厅,大厅里几百号人眼睁睁看着怎么好讲数,怎么好动手脚?这下可好,连机器都没有抵挡住。要是亏空出一个巨大窟窿,谁来背黑锅?还不是我来背!我早劝过海总,现代赌场是一个需要精细管理的企业,一定要有原则,一定要按规矩办事。这里不是江湖档口,可以靠拳头吃饭,凭意气用事。阿宝同胡焦几个仗着海总信任,一天到晚在他耳边扇阴风点鬼火,早就想把手伸进赌场了,这下子还不借题挥把我们赶出去?”

“经理,您别急,先看看是不是程序设定错误。第一把先客后主,先对方牌;第二把先主后客,先方片坚的牌。是不是后来弄混,切错牌了?反正赌局还在继续,那个人十有**不会跑的。”

一位年约三十许风姿绰约的女子连忙劝慰。

中年人苦恼地摇了摇头,道:

“这小子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简直是一盏他妈的阿拉丁神灯。哎,要是他赢了这一千多万跑就好咯,就怕他不跑。”

“啊……”

附身猛敲键盘调出一大堆眼花缭乱画面和数据的眼镜男把身体突然往后一靠,出一声惊骇叫喊,吓了三人一大跳。

“你们快看……”

眼镜男调出了蓝马甲女荷官切牌一刹那的画面,用鼠标指点她手下的几张牌说道:

“这铺牌按照正常切法,底下是k、2、1o、5。先主后客,方片坚拿k和1o,是个瘪十,没有点。那小子拿2和5,七点赢。所以电脑就设定了多切一张牌,把k移上去,下面按顺序是2、1o、5、4。这样,方片坚就会拿到2和5,七点,那小子会拿到1o和4,四点。按照设定,2应该是下面那叠牌的头一张。但,但是,这里很古怪……”

眼镜男把那叠牌继续放大,直到铺满屏幕。

中年人、年轻男子、女人三个把脑袋都凑上去了,果然现那张2与上面一叠牌之间出现一丝比头宽不了多少的缝隙。

画面切换到下一幅,依旧放大,清清楚楚看出牌被提起分开成两叠。蓝马甲女荷官的纤纤玉指之下,居然还有两张牌悬空紧紧贴住上面那叠牌而不是掉下去,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从牌面浮现的数字可以看出,上一张是k,底下一张是2。

眼镜男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道:

“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电脑的原始记录里确实只设定了多切一张k……但,但是在荷官把牌上提的一瞬间,那张2自己朝上方飞了起来。等于一下子变成了多切两张,把k和2都切没有了,下面的牌就变成了1o、5、4、3。方片坚得1o和4,四点,那小子得5和3,八点。我刚才检查过了,仪器没有问题,电脑也没有问题。”

屋内鸦雀无声。

可怕。

太可怕了。

连盲赌都没有挡住。

别看只是连赢两把,比起云门赌场纯凭运气连开一十七把大的世界纪录恐怖多了。因为那小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实现了对牌局控制,只要愿意就可以无限赢下去。

还赌个屁!

不如直接送钱给人家,至少落下人情。

开赌场的要和三教九流奇人异士打交道,中年人见多识广,立刻反应过来,阴沉着脸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凌空控物,武道巅峰。”

他总算明白了海雨为什么会下令不让阻拦,恐怕这个人的背景比身手更加可怕,游龙号得罪不起。可这么搞也不是办法,半小时后赌场连裤衩都会被扒掉。海雨当年纵横四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假如赌场倒血霉,管理层肯定也要脱层皮,甚至……

“但,但是……他是怎么知道牌点的?”

眼睛男哆哆嗦嗦,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是呀,绝顶高手反应神,在极短一瞬间现不对头后凌空控物让荷官多切一张牌取胜。这个固然神奇,还是好理解,连小学生都能够理解。可这副扑克由第三方在远处洗牌,切牌、分牌由荷官操作,光头小子不但接触不了牌,连眼睛都没有往扑克上瞅,是怎么知道牌点分布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寒而栗。

未卜先知,那可是神的领域呀!

如果游龙号处理不当,恐怕真的会迎来灭顶之灾。

眼睛男机械地点击鼠标,电脑屏幕又切换出现场即时画面。只见光头小子身前的桌面摊开了两张牌,赫然是5和3。而方片坚则攥紧两张扑克不放手,也不亮开,呆呆地像个木偶。周围的吃瓜群众有不少竖起了中指,明显嘘声一片。

“奶奶个熊,输就输,这时候玩花样只会死得更惨。快点去通知方片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

毕竟是有着良好素质的职业经理,中年人很快从震惊和恐惧中恢复过来,也不追究原因了,急忙一推年轻男子。

“是。”男子应声而去。

“你马上去报告海总,我们真的挡不住了。像这么搞下去,赌场很快破产。”中年人对女子命令道。

“好的,经理。”

女子转过身,忽又停步,道:“豹子6在外面等您好久了,说方片坚肯定顶不住,除非请贺先生出手。”

“我也知道方片坚很难顶住,可奶奶个熊,谁知道连机器也顶不住。我当然知道赌神出手,肯定没走。可贺先生会出手吗?他巴不得天下赌场全倒毙,天下赌棍死光光。甭说我们游龙号小小一间赌场,云门、拉斯维加斯那些世界顶级博-彩集团开出了上亿酬金,谁又请得动他出山?算了算了,你还是快点去报告吧,让我再想想办法。”

待女子走后,中年人叹息一声,自言自语:

“如果贺先生肯帮忙,这出戏就精彩了,火星撞地球。能够亲眼目睹赌神出手,也不枉我在赌界稀里糊涂混了半辈子。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查不到任何资料,又是怎么知道牌点的呢?奶奶个熊,不能老子一个人吃哑巴亏。这个消息得严密封锁,好让他上云门、拉斯维加斯祸害别人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套中人

小满哥空手套白狼,身前筹码累积到一千六百八十万。

幺六数字的资金,满江红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开启天眼后再一次望向“套中人”,大吃一惊。

靠,这货居然是武道巅峰,只差一步到宗师。

再仔细观察,这货真气的暴烈程度远不如花戎,却柔绵细腻,显然战斗力并不强,胜在极度敏感和极小范围的空间控制。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有人练出一身疙瘩肌肉是为了打架,有人是为了泡妞,有人是为了耍酷,还有人什么都不为,纯粹喜欢。

这货练到这么高境界,竟然是为了赌博?

月亮粑粑的,神经病!

难怪带来这么强大的无形压力,看小爷的神情就像看小白鼠。

来鸟不善,小爷到底要看看有什么本事。

没吃过肉还没见过猪跑路呀,没摇过骰盅还没见别人摇过呀,用真气控制骰子点数可比控制扑克牌局容易多了。不就是比大小嘛,小爷分分钟摇出最大的豹子十八点,最小的豹子三点,大不了打成平手。

“行。”

满江红考虑了一会儿,惜字如金,把一千六百万筹码全部推出去。

轰……

下边又爆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熊胖子听到小满哥总算答应了,立刻大拇指一挑,“够爽快!”

再见他把筹码都押上,只是笑一笑,示意荷官把呆立在赌桌边角的苏果儿带回人群,一边说:“感谢这位嘉宾上台验票洗牌,我们为您准备好了一份薄礼。”一边叫所有无关人员包括胡焦方片坚豹子6荷官等等离开赌桌至少一米,然后去另一侧请“套中人”到中间,把骰盅端出来揭开盖子让大家验明三粒骰子,落下盅盖把点数摇乱送至赌桌中央,最后斜退两步毕恭毕敬站立,大声宣布:“骰盅比大小,按照博-彩游戏的一般规则判定输赢。第一局,比大,由嘉宾先摇。”

厅里瞬间安静,等待平地惊雷。这可是一千六百八十万一局,连阿拉伯王子都未必有这么大的手笔!

“不,你们先摇。”

满江红摇了摇头。

“我们是庄家,先生是闲家。按照赌场的规矩是您先摇。”

熊胖子有些好笑,连忙解释。

“不,你们先摇。”

“那怎么行?”

“你们,先摇。”

满江红加重了语气,寸步不让。直觉“套中人”不可能摇出豹子,可比豹子还大的是什么点数?他茫无头绪,又是一锤子买卖,怎么可能先摇?

见二人僵持,底下顿时议论纷纷。

靠,什么情况?天地拜过了,交杯酒喝过了,新郎要新娘子先进洞房新娘子不肯先进洞房要新郎先进洞房?

熊胖子无奈地把目光投向“套中人”,对方却一言不,伸手端起骰盅托盘。

这个人的手指修长柔软,皮肤白皙细腻,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好像弹钢琴的。如果光瞅手不看人,恐怕多少男女都要沉醉着迷。

所谓骰盅,其实下方配一个托盘,上边倒扣罐子似的一个盅盖。摇骰一般要双手端起托盘,比方像先前女荷官那样拧腰扭-臀摇晃,身姿妙曼好像风中摆柳。也有高手用盅盖把骰子快抄入,一只手或举或提凌空摇晃,骰子也不会飞出或者掉落,最后再一把扣回托盘,等待揭盖亮点。先前豹子6就亮了这样一手绝活,花式摇骰。

“套中人”的姿势却挺古怪,简单僵硬,一点不炫。他只是停顿了数十秒,以左手托住底盘右手扶住罐身,把骰盅往上颠了三颠就轻轻搁下了,连身子都没有晃一下。

啊,这不是农村老太太常用的簸箕筛谷糠标准动作?

这,这就算完事了?

豹子6摇出豹子可是摇晃了好一阵子,还凑近到耳朵边听的。

厅内大眼瞪小眼,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熊胖子。

熊胖子怔了怔,见“套中人”不动声色退后三步,竟然激动得不能自持,摊开双臂向众赌客喊道:“各位观众,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切,丫当是变魔术呀?熊胖子夸张的话语引来嘘声一片。三粒骰子大不了三六一十八点,当我们是乡巴佬没有见识过呀,难道你丫能变出一十九点来?

见胖子这样张狂,满江红隐隐产生了一丝不安。其实他是可以用真气探测甚至破坏罐体内状况的,却没有那么卑鄙。

熊胖子再次叫大家安静后,蹑手蹑脚走过去,身体始终和赌桌保持两拳距离,试探了好几次才从上方用右手五指轻轻握住罐体上部,非常缓慢地往上提。似乎盅内是一蓬飞絮,生怕桌面产生一点震颤空气产生一丝流动,影响到最终结果。

千呼万唤始出来,三枚骰子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满江红细看之下,嗡一下连脑袋都大了。

我靠,这样也可以?

只见每粒骰子都以一个端点为支点立了起来,三枚相互靠拢而不倒。像这样一立,正方体的骰子就成为了两个上下相扣的椎体,露在上方的三个面赫然是四、五、六点。

岂止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这样的摇骰,吃瓜群众一时间鸦雀无声。

“海,海外仙山!”

熊胖子脸上泛起得意之色,还没有开口,赌客中倒有人先结结巴巴喊叫起来。

“这,这个叫海外仙山。十年前的赌王大赛,赌神贺松柏最后就是用这招击败了赌魔石坚强。后来赌神归隐江湖,海外仙山就再也没有在赌界出现。你们看,骰子三个面全朝上露出了点数,四五六加起来一十五点,三粒骰子就是四十五点,不可能比这更大了。”

熊胖子咧嘴笑开了花,连忙吩咐手下:“快打开大屏幕,让大家观摩奇迹。”

赌场播放广告的大屏幕上随即出现了骰盅,先展示三枚骰子各个角度的画面,然后合成为一副动态,静静地旋转。

相传海外有三座仙山,蓬莱、方丈、瀛洲,隐没在波涛云雾间。凡人如果有幸登临,便有望成仙。

那三颗单足而立的骰子,可不就像三座萦绕仙气的岛屿?

简直神乎其技!

厅内顿时轰动,喧哗了好久才停歇。

更有人呆呆瞧了半天大屏幕,突然想挤到前面去看现场,前边人又坚决不让,引起好一阵骚乱,辛亏被保安及时制止。

而始作俑者“套中人”始终无声无息,纹丝不动,立在赌桌后好像一尊黑铁雕塑,整个世界的嘈杂跟他毫无关系。

熊胖子等大家瞧够了才抹乱骰子,扣上骰盖托起底盘摇晃几下,附身把骰盅推向满江红。

“先生,您请。”

见满江红不作声,不伸手,这货一张写满“得瑟”二字的油光大脸凑向前,小眼睛抑制不住地眨巴,快低声说道:“您也可以不摇,但筹码我们要收回。不过,像您这样的高手屈尊指导,游龙号额外赠送五百万,欢迎再来。”

熊胖子考虑深远。

贺先生不会一直呆在游龙号,这辈子可能仅仅替赌场出手一次。万一过些日子,光头煞星乔装改扮来捣乱怎么办,谁可抵挡?按照江湖潜规则,五百万就是送瘟神的钱,欢迎再来就是永远别来,他懂的。

满江红理都不理,抬臂把骰盅抓到近前,嘴角抽了抽,众人均以为是紧张所至。其实他是回忆起一件往事,想笑又懒得笑。在中秋晚会上,张三挑战龙族,江湖中人都认为极难抵挡,唯独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追命冒出一句,井底之蛙。

呵呵,四十五点了不起吗?

月亮粑粑的,谁告诉你们这就是最大点数?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通天金塔

遥遥望见满江红一巴掌按上骰盅,挤在吃瓜群众中间的一人急了,大喊:“别摇,拿钱走银。”

隔了好几个人,一位资深赌客扭头鄙夷地白那货一眼,教训道:

“不懂就别瞎咋呼,瞎咧咧啥哩。按照赌博场上的规矩,银家先摇了骰子,你必须摇,不摇也算输。”

那货不服气了,挤又挤不过去,反击又找不到突破口,半天才悻悻骂道:“关你丫屁事,唬拉吧几的,瞅老子干啥?”

“咋的,瞅你又咋的?”

“咋的,想咋的?”

“咋的又咋的,咋的咋的咋的的……”

“彪子,哪疙瘩的,咱们下船练练?”

“彪你妈头……老子奉天东大营的,咋的。”

“巧了,老子奉天北陵的。”

“哎呀,正儿八经老乡啊。”

“呵呵,老磕碜了。幸会,幸会。”

“别介,赌局没看头了,闲家必输。呆会咱哥俩整点小酒去?”

“中。”

……

吃瓜群众感觉大势已去。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哎……光头小子闹腾好半天,还是空欢喜一场。

赌场请来的高手就算不是赌神,至少也是同一级别的神级人物,拿什么同他斗?今晚算是大开眼界了,要不然怎么晓得三粒骰子可以摇出四十五点。光头小子不肯认输,还抓过罐子干嘛?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就别破罐子破摔了,留点风度。

墙头草幸灾乐祸,支持者心中黯然,都只想早点散场,洗洗睡了。

满江红闭上双眼,稳稳把右手掌按压在盅盖上,却连身子都没有站立起来。

众人莫名其妙。

不动不摇,什么意思?

拖时间?拖到天亮也改变不了结局呀。

熊胖子作为赌局主持人,冷眼斜睨,也不催,纯粹等看笑话。

奶奶个熊,给台阶不下,给脸不要脸,活该!

大概过了漫长三分钟之后,盅内隐约传出一声叮铃。

熊胖子吃了一惊,把右手食指竖贴嘴唇示意场内安静,附身侧耳贴过去细听。

紧接着,又传出一道清晰的叮铃之声。

这下子离赌桌比较近的人全听明白了,稀里糊涂,面面相觑。盅子怎么会自己出声响?倒像是有一个活物在里头蹦跶。

两分钟后,众人等待得不耐烦了,连续响起两声叮铃。

我靠,又来了!

再过一分钟,叮铃声又起,然后静悄悄的。

响动极其有规律,一共三次,相隔时间依次缩短,每次连续响两声。

咋回事?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满江红睁开眼睛,把骰罐一推滑到了熊胖子的身前。

这,这是弄完了?还是不准备玩了?众人齐齐傻眼。

熊胖子一怔,挺直身躯,下意识用手揉了揉约显巍峨的肚皮,试探着问道:“先生,您还没有摇呢。”

“是不是一定要摇?”

“倒不一定。”熊胖子迟疑地回答。

像方才贺先生也没有摇,只是颠了三颠。可你丫连颠都没有颠,只把手放盅盖上搁了一会儿。有这么搞的吗?简直在侮辱俺的智商。

“那就行。我摇完了,开吧。”

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

熊胖子深呼吸数次压抑愤怒,牙一咬心一横,飞快抓起盅盖往上一提,人却敏捷地退后半步。他被盅内诡异的声响弄得神思恍惚,心里有点毛,生怕窜出一条毒蛇来。

所有目光在第一时间追向了骰盅托盘。

随后,厅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一股神秘妖异的氛围笼罩全场。

过了一会儿,嘈杂声四起。个个都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冒出喉咙的只是一串“哟哟哦哦”毫无意义的含混音节。

只有起先上台洗牌的少女没想太复杂,高兴得蹦了几蹦,稚气地一把抱住身旁姑娘,咯咯咯的笑声格外清脆,透明。

盅盖揭开,平地莲生。

一朵朵近乎透明的莲花从托盘上冒出,飞向四方,渐渐淡无痕迹。

赌场虽然有良好的排风系统,毕竟是一个封闭空间,又在海上。所以大厅内空气并不污浊,却带一点咸腥和香水味。然而在虚空莲花飞散之后,空气格外清爽,令每个人的毛孔畅通,浑身舒适,头脑分外清明。

大屏幕一直没有关闭,显示托盘上出现了六个排列成等边三角形的锥体,青气萦绕。

骰子呢,去哪儿了?

骰子依然在。

单足而立的蓬莱、方丈、瀛洲被沿着正中的横截平面切断,原本互扣的金字塔分离。一个塔的锥面是一、二、三点,另外一个塔的锥面则是四、五、六点。

六座金字塔排列成非常漂亮标准的等边三角形阵列,用尺子量也不过如此。整整齐齐好似天兵下凡,傲视人间。

三角阵的三个尖端是一、二、三点的锥体,三个腰间是四、五、六点的锥体。

也就是说,疑是赌神的高手用一招“海外仙山”把每粒骰子的四、五、六点三个面露了出来,总计四十五点。而这一次,光头小子竟然把骰子所有面露出来。一二三加起来是六,三六一十八,再加四十五,总计是六十三点。

这怎么可能,怎么办得到?

骨质骰子坚硬得很,用刀都切不开,再说他也没摇呀。况且,用眼睛盯着都不一定能摆这么整齐,间距均衡精确,不同点数的锥体好像梅花错落。

再说,虚空莲生是怎么回事?难道眼睛看花了?

当遭遇的事物出了经验和理解范畴,见到的人一般会陷入呆滞。

眼下亦如此。

“通,通,通天……金塔!”

几分钟前叫嚷“海外仙山”的哥们又喊起来。

这货博闻广见,对赌博掌故如数家珍,绝对是一条响当当的资深赌棍。

“十年前,赌神贺先生摇出‘海外仙山’以后,讲过四十五点并不是最大点数,是六十三点。把骰子六个面露出来才最大,就像现在这样形成六座金字塔。他说,这是一种理想化的状态,人力根本办不到,所以叫‘通天金塔’。”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似乎“嗖”一下,光头小子铮亮的光头之上浮现出一个大大光圈,异彩辐射四方上下,洞烛幽暗。

现场立刻混乱。

有的人往前挤,有的人想退后。

当不可思议的事物出现在人间,比方说神明吧,情形大抵也会如此。虔诚者绝对想上前亲近,腹诽者只怕要拉开一段安全距离。乖乖隆地洞,这可不是好耍的。

只有女人们呆呆地基本不动,面若桃花,娇-喘阵阵,眼睛里面的小星星演变成了璀璨星空。什么通天金塔,什么虚空莲生,都不如他好看。她们一路看着他押大小,押点数,斗扑克……怎么赢下来的完全不懂,也懒得动脑筋,就当在看魔术,倒也简单爽利。

围成一圈的保安也震惊得目瞪口呆,却没有忘记职守,两两双臂紧扣排成人墙顽强抵挡住背后涌动的人潮。

套中人目露精光,放下矜持走到桌边端详。他伸伸手又缩了回去,似乎本想拈起小塔仔细检查,见到萦绕的青气还未消散,不敢造次。

胡焦、方片坚、豹子6几个也忘记了主持人定下的规矩,纷纷上前围观,沉默不语。他们的样子很滑稽,瞅一瞅金塔,又偏头去瞅对面垂眉端坐的年轻人。仿佛鸡窝里突然冒出个金蛋,农夫不知所措,时不时看看蛋,又看看下蛋的鸡。

一分钟后,贺松柏挺直腰身,藏在桌下的左手食指不动声色抵在摊平的右手掌心。边上几个人看懂了,那是一个国际通行的暂停手势。

胡焦一言不,微微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前行。

见“赌神”同胡焦离开,熊胖子连忙冲场下喊:“请各位稍安勿躁,赌局暂停片刻。”匆匆招呼豹子6和方片坚看好场子后,也紧随二人而去。

赌场入口在第六层,但穹顶高,其实通到了第七层。左右金色阶梯一条通往贵宾厅,另一条则通往办公区,七层之上另有秘道可以进入这里。

“各位嘉宾,不要急,不要挤,结果马上就会公布。刚才这一局闲家破坏了骰子,到底算不算数,要等商量以后才知道。”

方片坚卖力地挥舞双臂,安抚一干赌客。

一听这话,下边顿时炸开了锅,方才言的资深赌棍高叫:

“放你娘的狗臭屁!先前说过不能破坏骰子吗?再说这能叫破坏吗?骰子的几个面完完整整。把点数破坏了才不算,一点碎成四块不算四点。一丁点常识都没有,还他娘的镇场子,滚回老家啃红薯去吧!”

另外一个声音也格外响亮:

“扯鸡-巴犊子!整些魂儿画儿的想赖账,丢银。”

听到身后喧哗声哄然四起,楼梯上的熊胖子差点没一脚踏空,恨恨心道:“方片坚这个大傻逼,就是个空心泥菩萨,一肚子草。奶奶个熊,自作聪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见三位老大上楼去了,豹子6死死盯住金塔,好像猫儿见了鱼腥,眼睛里直冒绿光。

他玩了-

一辈子骰子,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物,如同书家见到书圣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真迹,画家见到画圣吴道子的《地狱变相》图,仿佛千百只小猫在轻轻抓挠心肝,每一根寒毛酥麻酸痒难耐。

对于就坐在对面安静等待结果的光头小子,他反而没有兴趣。知道高攀不起,也不敢攀附,怕惹祸上身。

甚至想到几年之后金盆洗手,三五狐朋狗友酒酣耳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黄金小盒打开,指着里面六枚小塔,带着淡淡的落寞神情说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一些存在你永远无法想象。想当年,6某人纵横江湖,未尝一败……”

在豹子6意淫的时候,三个人进入赌场办公区域。胡焦敲开一间会客室的门,贺松柏匆匆走入。熊胖子也想跟进去,却被胡焦毫不留情地挡住,门“呯”一声关上。

丢你个老母,责任要老子担,内幕不让老子知道。

熊胖子气得七窍生烟,圆圆脸胀成猪肝颜色,半晌才悻悻把欲敲门的手垂下,转过身冲守在外边的两个保镖尴尬一笑。

楼下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呀!没有海总指示,怎么安抚汹汹赌客?这局输了就上升到四千万一局,谁敢拍胸脯签字买单?

熊胖子被拒之门外,却也不能甩手就走,急得在走廊里团团乱转。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个世界太荒唐

见贺松柏匆匆走入,沙上二人连忙站起,海雨含笑问:“辛苦松柏老弟了,情况如何?”

贺松柏冲花戎点点头致意,望定海雨道:“海总,你的情报有误。”声音慢里斯条,流露出一股学者味道。

“啊,怎么了?坐下来慢慢讲。”

“不坐,楼下客人的情绪很激动,我得快点下去。你先前说这个人听音辨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呵呵,我们真没有骗你。起先他如果不是在听音辨骰,把花某人的一双招子挖出来。”花戎听贺松柏话里有一股生气味道,赶紧插嘴。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就是隐藏实力不引起你们注意,好把赌注搞大。”

贺松柏指着墙上电视监控画面里静静旋转的六座金塔,解释道:

“殿堂内气外放,凌空控物,能力有大有小。也许初阶殿堂只能影响一片树叶的飞行,像‘天狮’这样的武道巅峰绝对可以托举这几枚骰子。不过,花戎,你能感应出骰子上面的点数分布吗?”

花戎眨巴眨巴眼睛,张张嘴还是把话咽回去了,表情有一点尴尬。

贺松柏玩味地一笑,说道:

“凌空控物的触觉很模糊,有点像戴着厚厚的皮手套摸东西。虽然我实力远不如‘天狮’,但经过长年累月练习,能用真气感应出骰子每个面的细微差别。你们看这些小塔,截断的平面完全相同,分布的位置完全均衡。说明这个人早就感应出了骰子点数,先前听音辨骰子只是在装模作样,扮猪吃老虎。再仔细瞧瞧,三粒骰子被切割得这么完美,你们能做到吗?”

贺松柏返身指指胡焦,又指指花戎和海雨。

三个人均摇摇头,沉默不语。

“武道巅峰可以凌空捏破酒杯,甚至凌空打断木头。但可以把骰子切割成这样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海总晋阶宗师了,刚才也摇头,说明连宗师也不一定行。我感应这个年轻人身体外溢的气息顶多只是初阶殿堂,居然能够做到……哈哈哈,这不是开玩笑吗?花戎,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你这位兄弟必定是修真者,而且还是修真者中的大高手。你们胆子真大,真荒谬,居然请我和一位大修士赌斗?”

海雨诧异地看了花戎一眼,不动声色。

花戎急了,连忙嚷道:

“贺松柏,别乱讲话。这小子是空降下来一起执行任务的,可不是我兄弟。你让我想一想……不对,他不可能是修真者。前些天我们遇险好几次,差一点死翘翘,也没见他施展法术。”

“哼,修真者也不一定都精擅法术。修天道、证长生才是他们的终极目的,法术只是辅助修行的工具。”

贺松柏冷哼了一声,不理花戎,继续道:

“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之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听说仙人谷的气刀可以在几十米外取人级,我没有见过,总感觉未必能在一米内把象牙骰子切割成这么完美的形状。比方说,屠夫用斩骨刀剁肉,仗的是刀快力大,其实难度远不如医生用柳叶刀动手术。而且,象牙骰子非常坚硬,稍不注意就容易崩开碎裂。能够把它切割成这副模样,除了进行极度精准的控制,还需要在一瞬间输出锋利无匹的能量。

“地球之上,就算使用电脑控制的数控机床达到这个精度,也必须借助两件高科技工具,纳米刀或者高能激光。我孤陋寡闻,还没有听说过仅仅凭借肉身就办得到。所以,当初我才把理想化的六十三点称为‘通天金塔’,认为只有仙人、天人才可以做到。

“他手按骰盅,我猜测是往罐里灌注真气以托举骰子。因此随着真气的持续灌入,所耗用的时间才一次比一次少。后来飞出的透明莲花,萦绕的青气,其实就是真气混杂在空气中产生的光影,叮铃声是骰子被切割成两瓣掉到托盘上出的响动。真气只用来托举固定骰子,切割的是另外一股力量或者能量。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类似激光的瞬间高能或者力量为什么没把骰罐打穿一个洞。激光一旦射出,是控制不了的。力量一旦出,也是收不回的。除非这个人已经达到收随心的地步,对微小尺度的掌控接近完美。

“这个人先前扮猪吃老虎,现在又故意暴露实力,是向我们出了警告。赌场熊经理很精明,在开局的时候就埋伏下一个套,说‘按照博-彩的一般规则判定输赢’。潜台词是,如果双方点数相同,就判庄家赢、闲家输。这句话本来没有错,属于赌博潜规则。骰盅同点庄杀,牌九同点庄杀,斗牛‘五马’庄杀。

“不过,我劝你们今天千万别这么搞,我之所以上来也是为了讲这一句话。赌场没有尽到告知义务,我估计对方根本不知道这条潜规则。下一局比小,我会摇出零点。他没可能比我更小了,只能打平。赌场如果依靠自己制订的不公平规则获胜,一旦激怒对方,将会相当危险……”

贺松柏不愧是一代赌神,在并不知道满江红开了天眼身具灵能的情况下,对其手段的一番分析居然**不离十。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对满江红的实力还是严重低估了。

他以为会打平,从而和和气气收场的最后一局,最终令他终生难忘,令所有人终生难忘。

暂停了五分钟之后,赌局再次开始。

主持人熊胖子宣布,上一局比大,庄家四十五点,闲家六十三点,闲家赢。

这一局,将比小。

反正是最后一局了,满江红把所有筹码推向赌桌中央,共计三千三百六十万。

月亮粑粑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带走六千七百二十万,就带走一个大鸭蛋。

吃瓜群众的眼珠子都鼓出来了。

啧啧,这可是一局七千万呀。

受不了,实在太刺激了!

有一位老先生看着看着,突然哎呀呻吟着软不拉几往下滑,偏偏被两旁沙丁鱼罐头一般拥挤的赌客架住倒不下去。边上人觉察不对劲,连忙叫喊。邮轮医务人员早就进了赌场,见此情形匆忙分开人群预备将老先生抬出去。谁知这位老先生手抚胸口喘一阵气又讨一杯水吞下几片药之后,一骨碌翻下担架还要往前挤,令人啼笑皆非。

火星撞地球的场面,一辈子可能就碰上这么一次,谁舍得走?

待这个插曲引的小小骚乱平息后,熊胖子宣布骰盅比小,闲家先摇。

令人没料到的是,高冷的“赌圣”把一颗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行,你们先摇……按照赌场的规定,第一局确实是我先摇,第二局才轮到你们先摇。谁叫你们第一局放弃权利先摇了,第二局我可不会放弃自己权利。”

咋,咋回事?

仙气腾腾直冒的高手高高手这番话听得人一愣一愣,怎么听都有耍滑头的嫌疑。吃瓜群众大跌眼镜,少数铁杆拥泵则羞愧地低下头。

小满哥无所谓,咬紧牙关,打死都不准备先出手。

他只是看起来有一点点楞,有一点点傻,又不是真的蠢,非常清楚上局如果先摇的话早就输了。辛亏贺松柏的“海外仙山”提了个醒,灵机一动运用灵能把“仙山”切断才捣鼓出六个救命“金塔”。他又不是赌鬼,怎么知道最小点数是什么。现在面对的可是赌神级别人物,把三枚骰子立成一根棍露出一点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说。难道还能摇出半个点?那可怎么摇。

没办法,只有你丫露了底之后,小爷才好想办法。

主持人熊胖子淡淡笑了笑,这一次非常好讲话,几乎没有经过思索停顿便答应了一句“行”,示意“套中人”先摇。他的语气很轻松,仿佛如释重负。

贺松柏的动作依旧简单,中规中矩。右手拿起骰罐倒转让开口朝上,左手拈起三粒骰子轻轻放入,再右手腕一抖,由缓到疾开始摇晃。

随着摇晃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都看不清他的小臂和骰盅了,只见一片残影。

盅内出的声响起初好像泉水叮咚,逐渐演变成疾风暴雨,时不时传出爆鸣之音,有如惊雷。

我靠,摇骰盅都能摇出这么大动静,简直可以当乐器使了!

吃瓜群众耳朵竖起,眼睛一眨不眨,虽然不懂他在干什么,却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疾风暴雨之后,声响渐渐和缓,仿佛云开雾散,风调雨顺,风和日丽。

声音持续降低,响起“沙沙”一片,仿佛春蚕在啃食桑叶。

这,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一些懂行的赌客心里纳罕不已。

三粒骰子,最小点数是三个一,总共三点,在押大小的时候豹子6就摇出过。对方既然是摇出了“海外仙山”的大高手,那便不可能摇出三点。理论上最小的点数应该是一点,把三枚骰子摇成一根棍子形状,一颗叠一颗,只有顶端的一点露出。

利用离心力把三粒骰子摇成棍状并不太难,难就难在顶端一点。手法必须轻柔,才能保证控制精确。

可现在这种摇法简单粗暴,简直像在骰罐里炒豆子、掀沙子,拿金刚杵当绣花针,没见过这么搞的。

贺松柏足足摇晃三分钟,连“沙沙”之声都微不可闻了,才猛地翻转骰罐往托盘上一扣,退后三步。端的是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请大家欣赏。”

熊胖子的神情比上一局沉稳许多,再也不敢咋咋呼呼大喊“见证奇迹”了,停顿数秒之后慢慢提起盅盖。

只见眼前白花花一片。

托盘之上已经望不见骰子,只见乳白色的粉末围出了一个漂亮圆圈。

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怎么算?

菜鸟赌客一派茫然。

“零,零,零……零点。”

无所不知的资深赌棍又喊叫起来,像一个闹钟叮咛直响。

“把骰子摇成粉末,点数消失了。既然没有点数,就是零点。赌神原来也讲过,这才是理论上的最小点数,已经越了技巧层面。光精通赌术是办不到的,必须要达到武道巅峰以上的实力……”

啊,零点!

连磨盘都磨不出这么细的粉,居然被凌空摇了出来,还是人吗?

众人恍然大悟,望向“套中人”的目光敬畏莫名。

不可能比零更小了,光头小子悬,总不至于摇出一个负点数吧。负一点是什么模样?连想都想象不出。

荷官换上一副新骰子,清理干净托盘。

熊胖子把骰盅轻轻推到满江红身前,平静地宣布:“庄家零点,有请闲家。”

这货赌术不精湛,武功也不高,偏偏两样都约懂一二。他知道贺松柏弄出零点虽然炫目震撼,难度却比“通天金塔”小许多。摇出零点意味着把象牙骰子摇成粉末,确实已经脱离赌术层面,上升到高深境界的武道。然而,对一般人难于上青天,对绝顶高手只是天上飘来五个字,那就不是事。

所以,光头小子应该也摇得出零点,最后的较量将是平局。

阿弥陀佛,这样最好,皆大欢喜。光头瘟神拿钱走人,赌场的颜面也保住了。

满江红沉默了足有两分钟后,一言不抓过骰盅,嘴角抽了抽。

大家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这副诡异表情不光熊胖子瞧得分明,对面所有人都看到了,均不由得心脏猛地一紧。

难道又要出妖蛾子了?

上一局比大,贺松柏摇出“海外仙山”后他也是这样子。那时候人人以为四十五点最大,他嘴角抽了抽肯定是紧张害怕,谁知道转眼就摇出了“通天金塔”,六十三点。

回头再审视那副诡异表情,观感就完全不同了。

哪里是紧张,是害怕?分明是想笑,是轻蔑。

我靠,难道丫真的准备摇出比零更小的点数,负点呀!

对面观众里恰好有一位酷爱玄学的物理教授,因为懂得太多秃了顶,想得也越不着边际。

日常生活里不可能遇到的负点,宇宙中却真实存在着,比方说反物质,比方说黑洞……丫如果摇出一粒反物质骰子,将会生湮灭爆炸,整个邮轮都化为虚无;如果摇出一个微型黑洞,将会把整片海域都吞噬。

这货越想越毛骨悚然,浑身颤栗,干脆抓起小鸟依人的女学生手就跑。

从空空荡荡的两侧绕到赌场门口,望见走廊尽头吵吵嚷嚷,密密麻麻的保安拦住了客人,只出不进。

这货被海风一吹脑袋清醒了不少,晓得出去就进不来,又见乖巧女学生不停地回头张望,干脆心一横往回走。

反正逃不掉,不如看热闹。

负点应该不可能出现,那比零更小的点数会是什么?

一场赌博居然上升到了物理、数学、哲学层面,相当于问比零更小的自然数是什么。

他母亲的,这个世界太荒唐,耗子给猫当伴娘。

第一百六十章 比牛更牛的牛

满江红起身摇骰,动作和贺松柏如出一辙。

盅内传出的声响如翻唱原版,初起泉水叮咚,继而风雨雷鸣,然后“沙沙沙”一片,似彤云密布,细小的雪籽洒向人间。

只不过叮咚与爆鸣时间缩短,音频加高,声响更大,好像乐曲的前奏加快。而后来“沙沙沙”的主旋律则被拉长,循环往复,以至于无。

空中洒盐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无声胜有声。

三分多钟后,满江红手腕翻转,将骰罐扣在了托盘之上。

与贺松柏不同的是,他手不离盅,按压在上面足足两分钟才推向对面。

没有谁招呼,周围人群下意识后退了一点儿。

都猜测他顶多摇出一个零点,也只能摇出零点。可他方才摇出“通天金塔”力压“海外仙山”,眼下又按压骰盅俨然施展绝世神功,那么……盅内的点数就有可能比零还小。

我靠,那会是一个什么东东?

不带这么吓人的!

熊胖子连鼓了三次勇气才伸手揭盅盖,好像舍身炸碉堡,壮怀激烈。

他可不认为光头小子故弄玄虚。

从一进门起,他就在监控视频上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子惜字如金,每一个行动都有意义,有目的,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比方说,这小子一开始像呆头鹅似的听了好半天别人摇骰,假装啥也不懂,事后却证明了其扮猪吃虎的险恶用心。

望见熊胖子揭开了骰盖,众人屏住呼吸,目光聚焦。

然而,托盘之上空空如也。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狂风怒卷三重茅,留一片光溜溜大地真他妈干净。

骰子哪里去了?

尸骨无存,连灰都不见一捧。

这不科学,不符合物质不灭定律呀!

厅内鸦雀无声。

熊胖子不可置信,把骰罐翻转再看,里面依旧空空。

赌桌上方的摄像头忠实地将这一幕投映在大屏幕,只见黄褐色的乌沉木骰盅内壁光洁清溜,比狗舔过的还干净。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沉默了数息后,轰……欢呼、尖叫、跺脚、鼓掌如火山喷。

不想太多也是好事,简单接受,就当变魔术。

熊胖子却不能不多想,抬头望了望穹顶。

作为经理,赌场盈亏跟他有很大责任,很大关系。按照海雨刚才的指示,让对方弄走三千七百万算了。现在翻了倍,谁来填窟窿?

骰子不可能凭空消失,熊胖子心思细致,马上想到了一处破绽。先,光头小子应该是投放了骰子的,否则盅内出的声响没法解释。唯有摇晃的时候罐口朝天,几粒骰子有没有可能飞出去?

虽然他这么想,却不敢吩咐人慢镜重放。

对面的光头小子看起来人畜无害,却连海雨都畏惧三分,绝对是一尊凶神。如果一不小心抓住人家作弊的把柄,那还不当场撕破脸,打得血淋淋。搞定对方还好,搞不定的话海雨绝对怒,自己就成了替罪羊,死得太冤枉。可不查明真相呢,心里又实在憋屈得慌,估计也要倒血霉,至少大笔分红说了拜拜。

就在熊胖子左右为难的时候,大屏幕上切换了慢镜头。

这货惊喜过望,恨不得跑回办公区抱住播放员亲一口。奶奶个熊,简直太机灵了,一定要涨丫工资。突然又想到海雨就在楼上,只怕是他吩咐的。不管怎么样,至少老子不需要抗这一肩膀重担了,按规矩执行。

慢镜头播放了差不多十分钟,场内喧哗逐渐平息。一个个都伸长了颈子呆呆望着大屏幕,跟鹅似的。

清清楚楚看见他投放骰子,清清楚楚看见他摇晃骰盅,清清楚楚看见没有任何物体飞出去……可是,清清楚楚看见骰子没有了。

厅里人全傻了,说不出话。

骰子变成粉末,点数消失,是零点。

现在连粉末都没有,骰子凭空消失,要怎么算?

在一片寂静中,贺松柏走上前从熊胖子手里接过骰罐,脸上立刻露出震惊之色。胡焦见此情形便走了上去,偏过头观察。豹子6与方片坚也想凑上前瞧个究竟,可三位老大不让开位置怎么敢动,急得心里嗷嗷直叫。

贺松柏用手指轻轻抚摸罐身,似乎在温柔地抚摸情人身躯,良久才说道:

“零对空,我输了。”

众人的脑子转了一下弯才理解这句话。

零点,依然有点。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当然更胜一筹。不,是好几筹。

现在比小,就是比点数少。空气空吧,比不上真空。真空空吧,比不上绝对虚无,本来就没有。

所以零输给了空,有输给了没有,毫无疑议。

“我想把这个罐子留作纪念,熊经理能不能行个方便?”

贺松柏也不把骰罐递给旁边眼巴巴的胡焦,直接塞进绒呢黑大衣的胸口内袋藏好,然后才开口询问。

现场之中,只有他清楚谜底。估计楼上的海雨和花戎也在分析,但他们绝对想不到。

作为一代赌神,贺松柏的手感何其敏锐,一接过骰罐就知道分量增加了,恰恰就是三枚象牙骰子的重量。显然,对方把骰子磨成极细极细的粉尘之后,用强大无匹的内力将其生生压进了罐体,还没有破坏表面。

原理很简单,就像许多家庭使用的净水器里面有一层反渗透膜,利用压力把水分子滤过去,细菌、大分子团却进不去。

这是何等惊人的神功,并不弱于传说中张三丰道长一拳洞穿城墙,达摩老祖一苇渡江。

这个罐子,就是圣物呀。

能和这样的人物交手,简直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

熊胖子哭笑不得,心道,奶奶个熊,什么时候连斯文人也变狡猾了?居然先把东西收进去藏好,再问可不可以留作纪念。虽然只是一个罐子,阴沉木也不算多珍贵,可作为证物,海雨肯定要查看端倪的。算了,反正你是大嘉宾,自个去解释吧,老子犯不着得罪。

熊胖子微笑点点头,贺松柏伸手摘下礼帽,向对面的满江红深深鞠了一躬,道:“感谢赐教。”转身去往楼上办公区。胡焦一把抓过骰盅托盘,连忙跟上。

场下零零星星有人喊了几句“赌神”,或者试探着喊“贺先生”,见对方没有回头,便撇撇嘴收了声,目光热切地盯住满江红。这不能怪人家势利,要知道眼前端坐的可是比神更神的神,比牛更牛的牛。

熊胖子气沉丹田,大声宣布:

“闲家空,庄家零,闲家胜。”

哗哗哗……现场响起热烈掌声,经久不息。

等掌声停下,熊胖子眼珠一转,又喊道:

“刚才两位嘉宾表演了一出精彩的龙争虎斗,你们喜欢吗?喜欢就来游龙号,这里有最香醇的红酒,最美丽的女子,最公平的赌场……”

这货真是个人才,模棱两可一句话就把赌场被打肿的面子捡了回来。

大部分吃瓜群众沉浸在莫名喜悦中,没听懂他在讲些什么。少数铁杆拥泵却反应过来,恨不得冲上去一脚踹死这个胖子。

咱们牺牲喝酒泡妞的时间在这里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喉咙喊嘶口水喊干,最后你丫说是一场表演?

尼玛,有这么刺刀见红的表演吗?

再说一遍,老子保证不掐死你。

也难怪这些铁杆拥泵怒火中烧,这情形就像见到喜欢的球星单枪匹马闯关,惊天一射。尼玛,冒出个黑哨说越位。

又好像日暮黄昏,对面窗口出现一位美人深情凝望。你辗转反侧梦绕魂牵,为她欢喜为她忧,最后鼓起勇气去敲门。尼玛,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告诉你美人就是个衣服架子。

不带这么煞风景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游戏币

满江红把骰盅推向熊胖子后就坐下了,眉眼低垂,不一言。

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欢呼,他无动于衷。

之后静默了十分钟,人人都在看慢镜头,只有少数女子悄悄瞄他,比方说面颊泛起红晕的苏果儿从人墙夹缝中露出半张脸。

待第二次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欢呼响起,他再也忍不住,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后趴向桌面,眼睛枕在右臂衣袖上蹭了蹭。

予人的感觉似乎无聊,似乎倦了,其实是偷偷拭去眼角泪水。

这样的场面他并不陌生,以前经历的若干次排场更大,级别更高,唯有今天令他心动,眼角湿润。

在研究院的中秋夜,人人感激,是因为救了他们的性命;在玉笥岛掌控生死,人人膜拜,是因为恐惧迷信;在罗浮岛冒充癫仙人,南海弟子无不诚惶诚恐,景仰的却不是他。

唯有今天,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没有原因,没有目的,极单纯为自己的胜利欢欣鼓舞。今日同船,明朝陌路。他们无所盼,亦无所求。

对这份浓浓的善意,他很想大声说:“我爱你们,希望大家一生安好,快乐健康。”

他不敢。

十**岁的少年郎,笑大声,说话直接。唯独对情感羞涩,耻于流露。

他还想劝告:“你们放弃眼前的繁华,越快越好,离开大城市去偏僻乡下安居。”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听耳畔潮起潮落。

一年之后,末世来临,一船笑靥剩几人?

他确实想救他们,可说出去又有谁信?一旦走漏消息,联邦政府一定先将他镇压。况且连龙天都给不出什么好忠告,他又指得出什么金光大道?

离开城市是对的,由于人员密集,失去律法和供养的城市将成为人间地狱。可先一步离开城市,只仅仅增加了一点点生存概率,谁知道野外还会生什么?

在熊胖子宣布闲家获胜后,万众瞩目的年轻人终于站起身,缓缓四顾。依旧高冷,依旧惜字如金,道:“每个人领两万筹码。”

我靠,厅里四五百人,一撒就是一千多万。

土豪,绝对是二十四k金的大土豪。

这是视金钱如粪土的节奏呀!

掌声与欢呼再起,满江红不为所动,望向熊胖子补充道:“包括赌场工作人员。”

后者一愣,乖巧地不追问,一边思忖一边唤豹子6方片坚保安队长过来商议,组织排队和维护秩序事宜。

这小子绝对是道上的,知道赢太多旺过头不一定是好事,要散散花泄泄火。就是出手太傻逼,纯粹瞎搞。奶奶个熊,关老子屁事。十有**这些人拿了筹码也不会兑付,钱还是要流回赌场。

荷官与保安指引吃瓜群众在赌桌两侧排出长龙,剩下十几个无男友陪伴的女子簇拥在赌桌对面忘情呼喊。熊胖子很有经验,虽然分出了人手,依旧留下精干把宾客和满江红隔离。

满江红扫了扫厅中,举步向外,六名保安立刻分开人群。

举座皆欢,唯一人向隅。

在一根廊柱下蹲着一位抱孩子的年轻女子,衣饰朴素,无人陪伴,面容悲戚。

这非但与赌场充满野望的气氛不协调,与邮轮寻欢作乐的气氛也不协调。

这里面一定有漫长曲折的故事。

满江红蹲下身,什么都不问,只问:“输了多少?”

那女子恍恍惚惚觉察身前突然多了一个人,不由惊恐地往后缩了缩,喃喃道:“三十五万,是……”

满江红不让她继续讲下去,仰头命令保安拿五十万筹码来。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赌场与欢场是最能唤醒魔鬼的地方。

多少人刚刚走入时,打定主意只看看,赢了一点就走,输了预定份额也走。却经不起贪婪与侥幸的诱惑,最终掏空荷包才离开。荷官之所以叫荷官,就是盯着荷包的人,拖人下水是她们的职业,与道德无关。所有的选择都是人们自己做出,有多少人性经得起考验?这里不是冒险的乐园,是冰冷的杀戮场。

那女子见几条彪形大汉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没搞明白状况,把孩子紧紧抱住,怯怯道:“我没钱了,真的没钱……”待五枚十万筹码递眼前时,竟怔住了。

满江红轻轻道:“我是赌场的股东,只是把你丢掉的钱还给你,多余的给孩子买奶粉。”

他没有多说,她懂的。

泪水涌出眼眶,顺着憔悴的面容流下,书卷气质的女子哽咽道:“谢谢,谢谢……我会还给您的,一定还……请您留下姓名和电话……”

满江红没有回答,直接把筹码塞进她手中,接过孩子抱了一会儿。约莫一岁的瘦弱男孩醒了过来,怏怏无神的蜡黄小脸露出欢喜,用嫩嫩小手触摸他的脸。

他微微一笑,感觉心头一片温暖。

这孩子患病不轻,他不是神医,并不知道如何解决。只是极小心度入了一道灵气疏通经络,滋养内腑,希望对病情有所帮助。

缘起缘灭,世事无常。

从少年到青年,从家乡到异地,一路上他遇到了许多贵人。

他也是别人的贵人。

走回赌桌时,中间已经摆放整整齐齐数叠百万筹码和两枚硬币。两侧桌角堆出两座万元筹码的小丘,伶俐的荷官正忙得不可开交,正在进行登记和分。晓得今晚能领到两万奖金,她们一个个容光焕。

满江红诧异地望向多出的一块钱,想起来了。最后一局将所有筹码推出去时,苏果儿那枚硬币也夹在了里面。

熊胖子敬畏地看着他,先鞠了一躬,说道:

“先生,一共六千七百二十万零两块。这里有五千五百万零两块,您刚才拿走五十万,余下一千一百七十万等派送结束才知道剩多少,清单会送给您过目。”

满江红点点头,道:“不必拿清单了,我相信你们。”

“那怎么行?”

“那怎么不行。”

“行。”

站立在熊胖子身边的胡焦貌似等了好一阵,虽然二人早就照过面,却装成不认识的样子,见缝插针道:“你好,我是邮轮的安保经理胡焦。有一位先生想见你……”

“不必了。”

满江红毫不客气打断胡焦干巴巴的话头,猜测要见自己的人无非是赌场老板股东之流。输掉这么多钱后,对方见人的目的无非警告或结交。对警告他不怕,对结交毫无兴趣。反正凭本事按规则赢钱,又不是强取豪夺,心里也没有什么负疚。

他分开保安走到苏果儿面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少女雀跃而去,李梅迟疑地跟上。

三个人回到赌桌前,满江红拈起两枚硬币放进少女手中。

他没有食言,双倍返还。

李梅撇了撇嘴,静待下文。

苏果儿欢天喜地,好像得了两枚绝世珍宝,打开坤包拉开夹层小心翼翼放进去,按了按硬硬的没错,再拉拢夹层合上坤包。

她望了望赌桌两侧正在分小山似的筹码,又看了看中间一小堆,稚气地吐了吐舌头,犯愁地问:

“你赢了这么多游戏币,怎么打得完呀。”

第一百六十二章 虱子多了不痒

一听这话,正仪态万方端着盘子待命,笑容甜甜的女荷官面孔瞬间僵硬。胡焦黑乎乎的脸膛更加黑了,脑门皱出一个大大的“川”字。熊胖子则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差点没一口鲜血喷出。

少女不解地瞧了瞧对面几个人,觉得他们好生奇怪,忍不住掩嘴咯咯笑起来。

声音不大,很清脆,很欢快,仿佛春风里,暖阳中,一队洁白的鸽子轻盈飞上蓝天。

满江红也雷得外焦内嫩,却被笑声感染。如春风吹拂千里冰封,现出湿润,冒出了嫩芽。

“送给你。”

他拈起两枚百万筹码递过去。

“啊,不要。”

少女退后半步,扫了扫贴壁摆放的一长溜老虎机、苹果机、捕鱼达人,为难地说道:“我又不会玩电子游戏。”

一直到现在,她都把赌场当成了游戏厅,把筹码当成了游戏币,以为顶多用筹码打积分兑换文具盒、布娃娃之类奖品。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玩这个。

胡焦实在忍不住,黑着脸好像谁了欠八百万似的,转身蹬蹬蹬上楼。

李梅从苏果儿身后一个箭步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空摘物,一把从满江红手中抓下两枚筹码,哼道:“小气!要不是沾光果果的福气,你赢得了这么多?”

她虽然是无心乱讲,却一语中的。

如果没有苏果儿的协助,满江红连胜闯关的纪录必然在扑克牌盲赌戛然而止,可能连一根毛线也带不走。

所以分一千万合情合理。

但小满哥知道,这么单纯的少女暴得巨款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是小气,只是小心而已。

他怔怔望向李梅,嘴角微勾,眉梢上挑,无声地笑了。

这菇凉,够彪悍。你确定你不是南澳镇李小鳗失散多年的妹妹?不过我可不是脸皮比纸还薄的龙九哥哥。

李梅毫不客气地回瞪,终究心虚,别过脸去。

她知道,他认出了她。

当时她只是唯恐天下不乱,起哄乱喊“再赢一局,今晚我跟你走”,又不是玩真的。

苏果儿不解地把目光来回睃,觉得他俩也变得好生奇怪了。

“也谢谢你。”

满江红再拈出两枚筹码递给李梅。

李梅优雅地拿捏兰花指接住,没回一句谢谢,也不讲刻薄话了。本来就是嘛,本小姐带果儿逛赌场,功劳大大的。

熊胖子被苏果儿一句话气得讲不出话,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解。眼睁睁瞧对面三人有演出一幕长长的狗血爱情神剧迹象,实在忍无可忍,趁空当机智地插嘴:

“先生,请让我们帮您兑换筹码吧。”

熊胖子的声音不轻不重,甜腻腻的,饱含热情与尊敬。

他也不想如此,就算面对“赌神”也没有这样谄媚过。可不久前胡焦悄悄下楼,传达了海雨的一道奇怪指令,不让客人纳税。

奶奶个熊,有这么玩的吗?光头鸟人赢走六千七百万不说,还要替他解决两千三百万的税,等于亏损九千万。虽然赌场也不会老老实实上缴税款,会想尽办法做平账目。可这不是增加了财务风险,最终还是要老子收拾烂摊子么?

尽管心中破口大骂老板土包子,用江湖手段操作现代企业简直愚不可及。可端着人家饭碗就不能不服管,熊胖子只能老老实实照办。

他不蠢,也知道海雨没疯,当然要把功课做足让光头鸟人满意,快快去祸害别人吧。

满江红点点头,并不知道赢钱交税这码事。

漂亮的蓝马甲女荷官将百万筹码一五一十转移到托盘上,由熊胖子领着款款前行,两旁保安好像仪仗队一般护卫。

赌场入口的右边是吧台,左边设了筹码兑换处,一进门就瞧得见。

三个年轻人不紧不慢吊在荷官身后,不知道李梅伏在苏果儿耳边讲了些什么,后者吃一惊,非要从对方手里抢回筹码,李梅坚决不给。少女望了望四周好奇的目光,委屈地放弃努力,可是小脸绷得紧紧,风雨欲来。

满江红和众保安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半路遇到了曹查理。

赌场先前只出不进,现在才开放。这货刚刚挤进来,瞪着托盘上数千万筹码差点把眼珠子滚落地,颠三倒四讲不出一句囫囵话。

进了兑换处的贵宾室,少女果然爆,坚决不接受两百万馈赠,背转身抹眼泪。

满江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还两块钱你高兴成那样,怎么送两百万反而不要,还哭鼻子。

李梅清楚苏果儿的小心思,叹口气递回两枚筹码。

十七、八岁的少女格外敏感,对钱是没有概念的,对感情是绝对认真的。她付出真情,你用钞票回报,岂不叫人寒了心。哎,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两个人根本没在一个频道上,都哪跟哪呀,牛头不对马嘴。

曹查理结结巴巴告诉,邮轮隆重举办拍卖活动,七**层早预留给了受邀贵宾。总统套房木有,豪华套房木有,普通海景房可能有,但不会降价折扣。

手握几千万,还愁没地方住?

小满哥无所谓,吩咐他快快搞定,等筹码兑付后先预支小费十万。想了一想,又说另外支付二十万给“大奶牛”和“小野猫”,叮嘱她俩好好享受旅行的快乐时光,不必费尽心机搞什么陪聊伴游。

听到“陪聊”、“伴游”、“大奶牛”、“小野猫”等字眼,少女的泪水奇迹般止住了,面孔渐渐苍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梅本来在好言安慰她,听到这些话也不作声了,脸色尤其不善,恨不得把猥琐的歪果仁掐死。

这时候门被野蛮推开,贵宾室闯进不之客。花戎挥舞一张总统套房的房卡直嚷嚷,胡焦肃立在其身后冲每个人礼貌地点头。

大水冲了龙王庙,满江红这才晓得船主和戎哥存在交情,便不再坚持付船费,感觉有一点不好意思。然而,仅仅是“一点不好意思”罢了。赌场撸赌客的羊毛,他狠狠撸赌场一把又如何,没啥好愧疚的。

曹查理望了望花戎手上似乎给船主面子才收下的总统房卡,又飞快瞟一眼平日高不可攀现在像店小二一般侍立的胡焦,咕咚咽下好大一团口水。

阅人无数的李梅也犯了迷糊,瞅瞅满江红再看看花戎,心里下了评语。英俊小哥特立独行,就是保镖的素质不行,太凶恶,太粗鲁。

被花戎咋咋哄哄一闹,苏果儿的注意力完全被分散,情绪好了许多,转过身。

花戎见到水灵灵如一颗嫩葱儿似的少女脸上犹带泪痕,不由得一愣,促狭地冲小满哥挤挤眼睛,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偷偷竖起大拇指。你小子虱子多了不怕痒,情债多了不怕完蛋,实在是我辈楷模!

荷官将派筹码的清单与结余送来了,剩下六十八万。

除去曹查理三十万,李梅两百万,满江红净赚五千三百三十八万。

他不想用使用赌场安排的银行卡,便借用苏果儿的。少女卡中余额两万多就不必再转了,可也坚决不接受额外馈赠,他只好叫赌场转三万到李梅卡上。

他们经过简短交流,知道了彼此名字。苏果儿被华夏中央美术学院特招录取,九月份才报到,趁目前空闲去扶桑采风。表姐李梅是一位歌手,旅游途中顺便在邮轮红太阳酒吧捞外快,每晚十点会有表演。

卡中转入五千三百万,一夜暴富,满江红并没有感慨万千。只是当崭新的三十五万现金提取后,手指拂过挺括的票面,他的表情才略微变化。在废品收购站,胡叔会仔仔细细把零票分门别类叠整齐,累积一段时间存银行。偶尔收到千元大钞,一准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还要用紫光照射鉴定,才郑重地贴身藏好。

尽管这辈子过手最多金额只是离开填海区的一千块,满江红依然对钱不感冒,把卡和现钞丢给花戎保管。这种对人事对金钱漫不经心的态度,愈坚定了李梅天马行空的不正确韩剧思想。来历非凡的世家弟子为情所困,剃光头同家族决裂,带一个凶神恶煞的黑保镖满世界瞎逛,跟堂吉诃德似的。

这群人杂七杂八,彼此不熟。因此没有惜别,简单分手。

总统套间在顶层,但满江红和花戎要去内舱房接如歌、柳菲絮、追命,于是几个人一路向下。胡焦坚持陪同,说要尽到地主之谊。赶也赶不走,只好由他。

离开赌场时,熊胖子亲自送到走廊外,差点热泪盈眶,笑称资金流水不及云门和拉斯维加斯大赌场的十分之一。满江红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觉得这个胖子很有意思,聪明大大的。

李梅住第四层,苏果儿在分手前鼓足勇气怯怯问:“梅子姐明晚有表演,你会过来看吗?”话未说完,脸先红了。

他愣了一会儿,点点头。没别的意思,感觉少女帮了大忙又不求回报,想办法补偿才好,何况一个小小要求。

曹查理住第二层,嗫嚅称明天带两个美女登门感谢,被花戎断然拒绝。

满江红倒没有多说什么,向他讨了一张卡片。歪果仁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本来挺尴尬羞愧的,一下子又活泛起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暮春三月

总统套房费用三十万华夏币一

邮轮之上寸土寸金,总统套房居然占去了两百多平方米空间。一主卧三附卧,均带独立卫生间,里面设冲浪按摩浴。还有两个海景阳台,一客厅一餐厅,一室内泳池一健身房,连6地上的别墅也不过如此。

这套房的装饰明显采用富丽的华夏古典风格,客厅摆放红木沙,墙角耸立青铜香炉,珠帘摇曳,青竹红花,天花板雕刻成龙形,描金绘彩。

唯独客厅墙壁上镶嵌的液晶大屏幕,可视对讲门禁系统,每间房里的电脑、电视、电话等等,在古色古香氛围里透露出清明快爽的现代气息。===『玄界之门biqudao/bqge54197/』===。

这套房原本是预留给天风的,这小子没来,贺松柏又不肯住,白白便宜了花戎一行。以海雨对天风的了解,可以判断出老小子是一个守旧之人。

几个人抵达时,服务生刚刚撤离。餐桌摆放热气腾腾的饭菜,墙角燃起檀香,衣柜挂满服饰,摆好鞋袜,连梳妆台上的胭脂、口红、面膜都一应俱全。

两位女子出欢喜的尖叫,飞快打开电视机,又跑进浴室侦察洗漱用品的情况。三个男人则沉稳得多,由特务头子带领着搜寻屋内有没有窃听监控器材。

夜已深沉,几个人一边草草用完餐,一边听花戎介绍了邮轮情况及赌场生的事情,便各自回房休息,洗洗睡了。

听闻赢了赌神,满江红并没有什么特别感受。对他而言,最费力的不是骰盅,而是盲赌。听闻海雨替他付了两千多万-税金,才感觉有点麻烦。月亮粑粑的,终归还是欠下了人情。

房间早由花戎安排好,两位女孩子当仁不让睡主卧,三个男人则比对了一下拖鞋尺寸进行确定。至于银行卡、现金等乱七,谁又逃得掉?总不至于跑去火星吧。

就算侥幸脱身,整天东躲西藏,还弄个屁的末世计划。

为了全人类舍弃小我,天天呆牢里接受审讯,等待末世降临证明清白,眼睁睁看父老乡亲陷入水深火热?

小满哥还没有这么崇高,也算不清八十亿陌生人是否就一定比几千个父老乡亲分量重。

所以,必须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秀出强壮的肌肉。

只有这样,联邦才会信任,才会不追查。

他别无选择。

现在是公元二零六零年四月,距离大灭绝剩两年。

辛巳年,暮春三月,天魔渡虚空。

也就是阳历二零六二年,即后年的四月十日至五月八日,一切都将明了。

想到这里,一个曾被忽略的疑惑非常突兀浮出脑海。

无名是大科学家,不是巫师道士,绝对使用世界-通行的公元历法——阳历,怎么会使用华夏阴历,吐出“暮春三月”这样的词句?

曾子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丘迟说,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从春秋至魏晋,一直到现在,只有阴历把春季从一月份算起,按照阳历许多地方还是冰天雪地。所以华夏民俗过年就是进入春天,叫春节,意味着新的一年开始。三月是春季最后一个月,称暮春。毫无疑问,“暮春三月”使用的是标准阴历。

无名没道理这样做。

更不可能在生命垂危时心里还换算一遍,把阳历改成阴历。

这又是为什么?

简简单单四个字里,究竟隐藏什么信息?

第一百六十四章 正衣冠

南海天光亮得早。

两位妙龄女子终于回到现代社会,有一点小兴奋,睡得迟却起得早。

八点多钟在房间内洗漱完毕,出来见三个男人的门还紧紧关闭。怕打搅他们休息,便没有叫服务生送早餐,自己跑去外面吃了一点。反正邮轮上到处是免费餐饮,每样尝试一点,有久别重逢的感觉。

总统套房的安排无微不至,所备衣饰完全符合尺寸,连面纱都准备了好几条。柳菲絮换上一条紫罗兰颜色的,走在外面倒没有引人注目。

船上偶尔可见头戴黑纱身裹花布的阿拉伯美女,遮住脸的并非柳菲絮一个。在第八层还遇到一个戴口罩男子,估计是什么小鲜肉明星吧,怕被追星族认出来。

切,个头和肤色比我们家江红差远了,眼睛也没有他明亮。好意思挡住脸,以为自己长得多漂亮!

如歌瞅了瞅口罩男笑起来,如春花绽放。

这一次如歌猜错了,那男子算不上小鲜肉,当然也不是老腊肉。常言道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那男子正当壮年,艺名阳河,十年前是荧屏当红炸子鸡。眼下小鲜肉当道,他随着年岁增长,渐渐有过气之势。

国际大导演皮格正筹备拍摄一部东方玄幻大片,消息传出后华夏演艺界为之挤破头。阳河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担任男一号将重返巅峰,否则只能眼睁睁日薄西山。可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接洽不上皮格,偶然听闻对方参加游龙号举办的世界慈善总会拍卖,便重金求一间八层楼豪华套房,以期制造二人偶遇。

哪知皮格住九层楼,平时不怎么出来。他逛荡两天毫无机会,思忖此路不通就退而求其次,拍卖前打一个招呼,再投贴拜访。尽管做作的痕迹太深可能让对方反感,存在风险,总比白来一趟强,死马当活马医了。

阳河正百无聊赖地在楼梯口溜达,见到如歌回眸一笑,丽色容光仿佛令天海刹那间黯淡,顿时神魂颠倒,精-虫上脑。

十年前他们一批小鲜肉出道,其中一个特清高,谁也不鸟,渐渐被打入冷宫,落魄潦倒。这货要是一直清高下去,倒也令人佩服。可如今胡子拉碴,烂俗不堪,一杯浊酒下肚便开始吹嘘:“曾经有五百万和一个富婆躺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时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那个富婆说四个字,没钱也干!”

操,什么玩意!

理想向左,生活向右。

多少神清气爽的少年,长成了自己厌恶模样。

阳河不是那样的蠢货,渐渐混得风生水起,左右逢源。到一些城市搞活动期间寂寞,助理会通过掮客从粉丝群挑选女孩子共度**。刚开始他还担心出问题,搞不懂为什么那些女孩子被睡了还欢天喜地,倒送礼物,倒给掮客中介费。后来无所谓了,胆子越来越大。哈哈,这年头哪有什么贞节牌坊,大家逢场作戏,还不知道谁睡谁呢!

所以见到如歌嫣然一笑,阳河的三条腿本能地不听使唤,一边笑嘻嘻点头往前凑,一边迅拟定了行动步骤。先假借问路搭讪,恰当时机摘下口罩,对方一准芳心乱跳。再送点小礼物,开几张空头支票,没有不手到擒来的。如果这样还不行,就抛出重磅炸弹,说下部戏安排她们角色。

套路都流程化了,杠杠滴。

哪知对方见他上前,根本不搭理,径直拐上楼梯。

阳河讪讪跟上九层楼,兀自绞尽脑汁合计让两位美女注意。助理一看情况不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扯住,指了指。

乖乖,她们去的方向竟是——总统套房。

由于搞拍卖,邮轮六层以上大部分房间被预订,有钱也买不到。能够住总统套房的,可不是一般背景。

这一巴掌挨得不轻,火辣辣的!芳心乱不乱跳不知道,反正阳河被吓一大跳,悻悻止步。他是逢场作戏的浪子不假,却不是辣手摧花的恶少,也没那条件。根本不想惹怒某些存在被灌进水泥柱,一百年之后才抛头露面。

如歌和柳菲絮九点半回房,只看见追命一个人。

这货居然没把旧衣裳扔掉,估计是昨晚洗干净了今天又穿上,正坐在餐桌旁狂啃水果。如歌噗嗤一笑,告诉他叫餐或者出去吃都不要钱,空腹吃水果容易拉肚子,他却胀-红了一张黑脸哧溜又缩回房间。这货在玉笥岛上的时候话多些,回归现代社会反而沉默了。

女人之间真奇妙。

两位姑娘以前颇有敌意,不知道昨晚聊了些什么,转眼就成为了好闺蜜。如歌自然大大松一口气,而柳菲絮回忆起岛上时光,只觉得是一场噩梦而已。

空荡荡的客厅,她俩看了一会儿电视,见满江红和花戎一直没有出来,感觉无趣,商量干脆逛街购物去。一个是报社记者,一个是龙堂特勤,过去对此并不热衷。可在“古代”憋了那么久后,谁还忍得住?

说走就走,柳菲絮找出一本邮轮指南开始研究。如歌则东张西望,扒拉开茶几上乱七八糟一堆,拈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小卡片。

她把正反面仔细看了看,依稀记起是昨晚满江红丢入的,脸色渐渐阴了。柳菲絮见她呆便好奇地询问了一声,如歌笑称没有什么,团起那张卡片走回主卧阳台恨恨丢掉,怔怔望着碧空如洗,海鸥飞翔。

满江红将近十一点钟才走出房门,见花戎穿一套银灰色运动服斜躺沙上,好像一个硕大的银元宝。原来两位姑娘逛街购物玩耍去了,追命则被她们抓了壮丁当跟班拎包。嗯,那厮又黑又瘦,真还有做菲佣的潜质。

哥俩简短交谈几句,干脆把早餐中餐一起吃了。

满江红一脑袋的疯狂计划,草草吃完又回房。

花戎瞧他在电脑前忙来忙去不知道忙个啥,懒得过去看,也不问,心里却倍感欣慰。

经过昨晚赌场里一通闹腾,江哥儿今天肯开口说话了,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冷漠气息消散不少。二丫头确实厉害,分析头头是道,开出的方子疗效显著,果然要同外界交流互动才能走出封闭。恐怕等她执导的爱情阴谋动作片“美人计、火上浇油、过墙抽梯”弄完,江哥儿就可以彻底恢复正常。但二丫头一直不肯吐露来历,或许下船以后还是要同大伙分手的。

快中午一点半了,如歌等人依旧没回转。船上热闹得很,有追命随行,倒不用担心安全。

花戎把满江红叫出,递过去一张拍卖会邀请函,道:“两点钟在六层楼大厅有一个慈善拍卖,你替我去,全当给海雨面子,拍几件珠宝饰送两个丫头。”

“戎哥,还是你自己去吧。”

“我怎么去?我这么大个子往那里一站就是一堵墙,目标太明显,肯定会有人认出。失踪半年多了,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向国安解释,目前少露面好。”

“那是什么?”

客厅的液晶大屏幕上正介绍一件件拍卖品,满江红指着一颗鸽卵大小的石头问。

“呵呵,你问这个呀,正巧是天风老小子送给海雨撑腰的夜明珠,黑暗中可以出绿光。虽然是一颗挺纯净的宝石,却不算什么稀罕物。天风被称为妙手空空的祖师,珍宝海了去,论理出手不该这么普通。海雨也很奇怪,但几个拍卖行的珠宝师鉴定后,都没有现它有什么特别地方。起拍价五百万,明显定高了,是给天风面子。昨晚听贺松柏说想拍下他哥哥这件东西,估计就算不拍,海雨也会拍下来送给他。这小子以前当海盗太屈才了,是个做生意的,知道如何用最少成本做最多事情。你看看,一举四得。既结交了赌神,又做了慈善,还明里打了广告,暗中捧了天风。”

花戎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上拿起一本印刷精美的画册塞给满江红,道:

“拍卖品的介绍全在上面了,好好研究一下,快点去。”

满江红拿册子回房,盯住夜明珠的图片及描述,越看越心惊。

这颗珠子好奇怪,怎么像冰灵郑重告诉过自己的天龙舍利?龙族圣物,诸佛空相,怎么会当成一颗石头在海上拍卖?

十分钟后小满哥匆匆走出,花戎立刻眼珠子瞪得溜圆,从沙上站起身张开双臂,夸张地做出一个虚抱姿势,道:

“哎呀,厉害了我的小哥。你这是准备登台演哪出呀,小品还是相声?”

只见满江红一袭黑色柔滑的燕尾服,配以洁白的高领衬衣,衬托一张俊俏脸庞仿佛古希腊的精美雕塑,无可挑剔。

且慢,这货的衬衣领口大开,脚下蹬一双红黑相间运动鞋,脑袋歪扣一顶蓝色长舌棒球帽,连服装的商标小吊坠也没有扯掉,就那么吊儿郎当披在肩膀上。好端端一套出席隆重场合的高雅礼服,硬是被他穿出了一股小流氓味道。

“以前李四派人教过我,累死老子了,这回轮到我教教你。要戴黑礼帽,那个跟燕尾服才是一套。不能穿球鞋,要换深色皮鞋。衬衣领口要扣紧,怎么不打领带?背带裤呢,快把裤带系上。啧啧,商标吊坠怎么不扯掉,你丫还准备一转手卖出好价钱呀?”

“皮鞋硌脚,领带勒得慌。”

满江红无可奈何停下,抓起茶几上的银行卡塞进上衣内袋。

“什么歪理,那光屁股最好。古人说要言辞信、动作庄、衣冠正,才能泡到小妞。孔老二的大徒弟子路连命都不要了,也要在打群架的时候扶正帽子。你瞧瞧你,换双鞋打条领带就跟要了命一样。”

“你不也一样。”

“所以老子就不出去,派你当代表。”

花戎一边责备,一边走上前拈起垂在满江红肩膀处的吊坠线绳运力一搓,拽了出来。再退后两步,见他袖口还缝着商标,又转身去找剪刀,嘟囔道:

“土包子,上岸以后非找个礼仪老师教教你丫不可。多参加社交活动……”

趁此机会,满江红疾步迈向门口。

“喂喂,回来。不是这么穿的,燕尾服前摆别扣上……”

回答他的是哐当一声响,门关上了。

花戎无奈地放弃努力,一屁股坐下,骂骂咧咧。

臭小子,重色轻友,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一听说给两个丫头拍礼物,就火急火燎赶着去投胎。

第一百六十五章 窥顶

大屏幕上循环介绍着一件件拍卖品,到两点钟时候画面切换,出现了一张拍卖台,拍卖师神采飞扬地开场:“各位尊贵的嘉宾、朋友,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下午好。我是苏富比拍卖行的白手套拍卖师廖明,受世界慈善总会和游龙号邮轮的委托……”

为了替藏家保密,拍卖现场一般禁止摄影。但这次情况有点特殊,所得款项全捐给慈善基金,连拍卖行也是义务劳动,不抽水。大伙相当于做慈善,规矩就没有那么严格。不过镜头也只对准了拍卖台,看不到客人面孔。

游龙号为了扩大影响,不仅给每个房间传输信号,每块广告屏还进行同步直播。除了被邀请的嘉宾,船上游客只要缴纳一百万保证金,不去现场也可以进行电话竞拍。而六间总统套房的客人由游龙号担保,并不需要缴纳保证金。

花戎看了一会儿电视,进卧房房换上一双银灰色运动鞋,再返回大厅缓慢舒展筋骨。

时而揉身似球,时而挺立如松。体内出一连串轻微爆鸣音,渐渐寂静。

大约三分钟之后,花戎感觉肌肉与精神均达到极度饱满敏锐状态才停止动作。又静立了半分钟确定体内气息没有一丝泄露,才戴上运动服连体头套拉好拉链走到大厅阳台。

他靠近栏杆,深吸一口气,足下一蹬,整个人飞了出去。

邮轮正在行驶中,庞大的躯体被海风一吹顿时歪斜,却柔若无骨后仰倒折成九十度,手掌如同生有吸盘似的伸出去往船体顶部一搭一扯,就势翻滚攀上。

从高高的邮轮顶层下视海面,有如深渊,稍不慎便粉身碎骨。花戎却浑若无事,整套难度极高的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简直不敢相信人类肉身可以做出,倒更像是狸猫与壁虎的结合体。

银灰色的衣裤鞋帽与银灰色的船表融为一体,就算有一双眼睛凌空下视也不容易现。花戎趴着四顾无人,耳朵贴紧甲板倾听数十息后,便开始像一只硕大的癞蛤蟆一般慢慢爬行。就算没有呼呼的海风掩护,缺乏数层夹板隔音,底下的人也不可能觉察。

他突然停下,昂起头,怔住了。

眼前两尺外出现几行淡若无痕的鞋印。

他娘的,夜路走多终遇鬼。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

花戎恼火地诅咒一番,警惕的目光顺着足迹延伸,现是一个人从船体中部凌空“飞上”,走到船尾逗留了片刻再顺原路返回。

海面空气清新,多风雨,所以邮轮顶部的甲板非常干净。只有在停靠海港时有6地尘土飘扬而至,顶部被蒙上一层薄灰,才可能导致行走留下淡淡痕迹。如果不是花戎目力群,又赶巧碰上这会儿天阴,光线柔和,否则也现不了。

这是个什么鸟人?想干什么?

花戎从鞋印突兀地出现在中部边沿,判断此人是直接跳上船顶,而非攀爬翻滚。仅仅这一份可怕的轻功,就越了自己巅峰。

此人“飞”上船顶后昂然挺立,不惧怕暴露,估计是夜间采取的行动。邮轮前天才离开香江,来回八行毫不杂乱的足迹证明这鸟人艺高胆大,于昨晚、前晚两次登顶。

嗯,还好,还好。

身经百战胆大包天的特务头子欣慰现,此人偷窥窃听的经验实在不敢恭维,明显是一个才出道的雏儿。

花某人为什么不直立行走,不是怕有人从外部望见,更不是怕被大风刮倒,而是提防万一有人登顶,自己不会在第一时间被现。

否则好端端爬上船顶干嘛?总不至于欣赏风景吧,多危险。

足迹延伸的方向,正是花戎准备去的地方——海雨套房。

他扭头四顾,思忖良久,突然掠向船尾。好像秋风乍起,一片宽阔的树叶贴着地面飘飞,无声无息。

妈拉巴子,管你丫想干啥,老子做老子的。

身为武道巅峰,名列江湖“七杀”,天狮怕过谁?

昨晚海雨房内传出一股强大诡异的气息,令花戎诧异又好奇,今天就是趁对方参加拍卖的空隙查一个究竟。

其实身为国安局聘请的“外协人员”,特务头子犯不着这么积极。然而,万一海雨又搞出什么作奸犯科的惊天大案,会令招安他的李少石颜面扫地,花戎不得不谨慎从事。

他顺着神秘人留下的足迹先到船尾小心地探头下视,望见玻璃门紧闭,里面帘子拉上。又转向船侧,望见下边依然关紧门,珠帘遮掩。

花戎昨晚被邀请到海雨套房呆了挺久,非常清楚里面的布置。窥见大厅与主卧的阳台门都没开,不免有点怀疑起自己判断。

我靠,门窗关得严丝密缝,就不怕捂出痱子?

难道里面没有人?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出了不大的声音。

“噫,好强大的精神波动,六层楼到底出了什么宝物?”

花戎被吓一跳。

我靠,里面真有人!

这个人呆在主卧,身兼主人和小宗师身份的海雨居然睡附卧,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这人深不可测,说明了这是一个大大的陷阱!

他再联想到邮轮似松实紧的安保,很快明白。

海雨安排了几个殿堂高手护卫,恐怕防备的就是前两晚登顶偷窥的鸟人。

鸟人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道海雨只是一个饵,自己反变成了一条鱼。而渔夫就是藏在套房主卧之人,只待金钩钓锦鲤。

在一句苍老混浊的自言自语后,传出了开门的声音。

花戎原本不想趟浑水,可听到卧房门动,那人去往客厅窸窸窣窣翻找电视遥控器,到底没按捺住职业习惯与好奇,无声无息翻身落下。

他精神内敛,真气没有一丝外泄,和一块下坠的石头没什么分别。何况那人目不能及,注意力也不在阳台上。

他就是想看看而已,真没有想太多。

然而就在滞空的一瞬间,花戎心中一凛,浑身寒毛炸开。

他不假思索,呈自由落体之势连下两层,纵身扑入七楼。好在这一户人家参加拍卖去了,海景阳台没关门。

“砰”一声炸响,顶层的玻璃碴子如同碎石一般乱溅。

一个相貌猥琐的老道士出现在阳台,疑惑地上下瞅瞅,出数声冷笑,又回去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干萝卜

慈善总会历年积累了不少宝贝,尤以近现代名人字画居多,在拍卖品中占据大头。加上慈善家们共襄盛举慷慨解囊,以及少部分游龙号动关系收集的珍物,本次拍卖称得上琳琅满目,高规格。

特邀嘉宾一百位,余下一百张入场券在半个月前被抢订一空,所以拍卖大厅总计才安排两百个桌位。昨天著名演员阳河临时提出申请,组委会考虑对方有一定知名度,有利于宣传推广,就多放了一个拍卖号。今天上午李梅也要参加拍卖,一通吵闹把胡焦惊动,见是昨晚赌场里和满江红一起的女子,便开后门又多放一个号。加上海雨临时补给花戎的,总计是两百零三个拍卖号。

邮轮是游玩的,与正规拍卖场还是有所不同,非常贴心地给每个号准备了一张小茶几,两把椅子,除拍卖牌外还摆放了三碟点心和两瓶水。等满江红匆匆赶到时,现前面两百个位子都坐满了,另外有三个位子吊在最后头与五个记者席位排成一行。他是2o3号,而紧挨着的2o2号居然是李梅与苏果儿。

李梅大大方方打量了一番满江红不伦不类的装束,掩口轻笑,揶揄道:“江公子,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哈哈,不得不承认你有一双慧眼,审美观非常独特。”

少女的瞳孔则在一瞬间焕异彩,连忙和李梅交换位子靠近他这一侧坐下,羞红了小脸欢喜地问:“啊,你也来拍卖呀?”

“嗯。”满江红点点头,感觉这句话问得实在有点蠢。

“你想拍什么呀?”

“先看看吧。”

小满哥被问得脑袋有一点大了。

拍卖场就是战场,哪有这么光明正大问对方底细的?难道我要告诉你,最后那一颗不起眼小石头可能是传说中的圣物,无价之宝,这里所有拍卖品再加上一艘游龙号都抵不了人家的一个零头。

“昨天你送给梅子姐两个筹码,她说干脆帮我拍下董昌的《鹦鹉仕女图》算了,多余的钱再拍两件饰。我是学工笔画的,可喜欢这一幅了。你瞧,仕女的衣带简直可以飘起来,连鹦鹉的翎羽都一根根数得清呢……”

少女细声细气,把画册翻到中间指给满江红看。

他哪里看得懂,飞快扫了一眼价格,点点头。心道,起拍价才八十万,你们拿下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时候主持人宣布拍卖开始了,苏果儿低下头装作认真研究画册,过一会儿却偷偷瞄他,欲语还休,我见犹怜。

阳河很郁闷。

上午被两位美女无视,下午除掉口罩提早到拍卖厅,也没有几个人认出。期间只有一位半老徐娘走过来攀谈了几句,纯属好奇,不咸不淡,也没有请求签名。几位记者看见后倒是拍了几张照片,鬼知道会不会稿。他们被安排的任务是会后采访慈善家、收藏家,不是像他这种过气明星。开场前好不容易等来了皮格,哪知人家有保安开道助理护送,他挤过去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就不知道被谁一巴掌推搡了出来。

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

连邻座两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对他无动于衷,谁知道一个穿戴像小丑的男子走过来,她俩就眉开眼笑,跟犯了花痴似的。

洋河厌恶地斜睨了2o3号一眼,助理会意,低声道:“可能是暴户吧,一看就晓得没什么品位。”

每张小茶几上摆放了一本拍卖画册,满江红现完全没必要把房间里的带出来。见李梅和苏果儿两个人共一本,便把多余的递过去。2o1说些什么他当然听到了,却不在意。

李梅自己埋汰满江红可以,听到别人埋汰却不干了,偏转头拖长了腔调,哼道:“我还以为是一块小鲜肉呢,原来是一根过气干萝卜!”

阳河气得七窍生烟,因为过多夜生活而干燥苍白的脸皮瞬间黑了,默默地把口罩戴上。他勉强算一个公众人物,不可能和李梅对骂,只好像傻逼似的装作没有听见。

助理有多年的默契,见他怨毒的眼神便懂了,凑拢耳朵低声询问。阳河点点头,心里咬牙切齿。两个浪蹄子,老子让你们拍到《仕女鹦鹉图》才怪。不就一百万吗,大爷不在乎。

拍卖的程序不是乱来的。

第一件藏品由oo1号世界慈善总会理事长拍得。一方清代砚台,起拍价十万,理事长出价一十六万八千竞标成功。其实没有人参与竞争,这是拍卖开锤讨一个好兆头,都懂。

第二件藏品也无人竞争,是特意安排给oo2号华夏慈善富彭年老先生的,以示尊敬。彭老先生的财富在级富豪中并不算多,可迄今为止捐赠过百亿华夏币。最近又做出惊人之举,立下遗嘱将三百亿资产统统裸捐,留下一句名言:子孙比我强,要钱有何用?子孙不如我,要钱有何用?

彭年老先生出价一千万,将起拍价八百万、自己三年前捐赠出去的唐伯虎《桃花图》又拍了回来,并当场宣布将其再次捐赠。掌声雷动,慈善总会将早就准备好的勋章授予,记者们上前拍照。老先生毕竟年过八旬,精力不济,讲了几句话后由助理搀扶着回总统套房休息。人人起立,夹道欢送。

因此,真正的竞拍是从第三件开始。气氛友好祥和,没有产生流拍。

一是标底约低于市价,由苏富比拍卖行鉴定绝无赝品;二是拍下藏品就是做了慈善,自然人人踊跃。

尤其针对此次拍卖专门征集的藏品,溢价了不少。比方说某某贵妇捐赠翡翠耳环一对,价值三十万,如果没人要岂不是闹出一个大笑话,面子扫地?所以她的朋友一定会把它拍回,而她也会投桃报李,在对方捐赠品上出手。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就是这个道理。

收藏家来了不少,都有心仪之物。但按照拍卖惯例,前面是一些小件,重器精品的安排一般靠后,所以还没有出现激烈的竞价现象。

李梅花八万拍到一对无名氏捐赠的羊脂白玉手镯,乐坏了。虽然不是真正的和田羊脂玉,但白亮白亮的非常好看,又不贵,品质有保证。

阳河的助理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李大小姐毫不客气地以眼还眼。

姐就喜欢了,关你屁事。

终于轮到了苏果儿的《仕女鹦鹉图》,起拍价八十万,每十万一举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十万一巴掌

拍卖按照宣传册介绍的藏品顺序进行。

快接近自己要拍的东西时,少女抿唇握拳,秀气的耳朵几乎竖了起来。在这么多人面前,她本来是有些害怕的,但李梅坚持要她举牌锻炼胆量。更何况那个人就坐在身边,让她没由来地踏实了不少。

等拍卖师把《仕女鹦鹉图》介绍完毕,苏果儿就好像听到令枪响,“唰”一声举牌,九十万。

呵呵,到底是没有什么经验。这举动等于告诉人家,她非常渴望斩获这幅画。

待拍卖师第二次报价之后,前面有人举牌,一百万。

少女一听,手臂简直像装了弹簧似的一伸,一百一十万。

昨晚她和李梅搜索了这幅画的相关资料,商议了半宿,觉得大概花一百万多点就可以买下。两个人还煞有介事拟定了作战计划,一定要表现出志在必得的气势把竞争者吓跑。虽然她们准备了两百万,可能够省一分就一分呗,留点钱去扶桑好好看樱花。

对方考虑了一阵子,第三次报价之后才举牌,一百二十万。

董昌的工笔人物画并不比同时代唐伯虎的泼墨山水画差,但存世少,没什么名气,属于小众收藏。唐伯虎那厮虽然像一个机器人似的每天作画以养活成群妻妾,作品泛滥理应贬值,可架不住后世的人喜欢风流才子,所以身价高出老实疙瘩董昌好大一截。

文物收藏和作品的艺术价值有关,其实也无关,重点在于有没有人关注,有没有人想要。甭说唐伯虎的古画,假设是千古一帝秦始皇的一张御笔便签,就算像鬼画符,就算像一坨狗屎,也将拍出一个天价。

见对方把价格抬到一百二十万,少女举牌一百三十万,连眼睛都不眨。

她对钱没有什么直观概念,对艺术却有天生的敏感。从小习画至今,她还没拥有过任何一件自己喜欢的前人真迹呢。

因为喜欢,所以舍得,绝不后悔。

昨晚她和李梅没有制订价格底线,可是拢共才那么一点点本钱,对方只要再顶几次就出不起价。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很镇定想吓退别人,私底下却紧张得连小腿肚子都开始抑制不住地微颤。

但李梅并不紧张,坐在一旁的满江红也不紧张,认为苏果儿拿下这幅画毫无问题。

公允地讲,这一幅《仕女鹦鹉图》的市场估价在一百万上下浮动,收藏几年还是有可观效益。如果再碰上好运气,比方说社会上泛起一股“明画热”、“董昌热”、“工笔热”什么的,甚至可以卖出翻倍价钱。可目前的价位并不高,再举牌的话就是一百四十万,风险拉大,可能会捂好多年也出不了手。

所以在拍卖师第三次报价后,与苏果儿竞争的收藏家思忖一番,喟然放弃。

少女连手心都捂出了汗,见对方在第三次报价后不出声,拍卖师果断地把槌头高高举起,以为胜利了,高兴得把牌子往茶几上一丢靠住李梅香肩,像一只小猫咪似的蹭了蹭,就差傲娇地“喵喵”几下了。

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

谁知道,平地里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就在拍卖槌将落未落之时,紧挨着2o2号的2o1桌举牌,一百四十万!

挑这种时候出手,来者不善。

李梅立刻炸了,一把推开苏果儿,抓起牌子就举,一百五十万。

阳河的助理却慢条斯理,也不接触李梅可以杀人的眼神,一直等到拍卖师第三次报价后才举牌,一百六十万。

李梅阴沉俏脸咬紧牙关,根本不等拍卖师报价了,随即上举,一百七十万。

拍卖场没什么温情可讲,规矩就一条,价高者得。就算李大小姐想撕碎对方,那也得下了场才行。

对方依然慢慢悠悠,总要等拍卖师第三次报价后才肯举起牌子,一百八十万。

这是存心挑衅,也是存心调戏。

这是存心打脸,啪啪啪,十万一巴掌。

《仕女鹦鹉图》在本次藏品中没什么分量,谁料不显山露水溢价了一倍多,引得人人侧目。但那些收藏家也看出来了,这已经不是正常竞价,完全在斗气。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把对方搞垮,不让你如意。在这种情况下,旁人千万不要盲目参与,避免误伤。但拍卖师最欢迎了,往往藉此把普通藏品拍出天价。先前的小件拍卖彬彬有礼,大伙似乎遵循着什么礼仪规则,往往只竞价两三轮便偃旗息鼓,哪有这么火爆的。

果然,白手套廖明眼前一亮,不遗余力地煽情造势:

“董昌虽然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但工笔之精美举世公认。相传这幅画中的女子就是他最钟爱小妾,算得上华夏最早的模特儿了。你们仔细瞧瞧,美人用团扇半遮面孔,樱桃小口微张,纤纤玉指……”

拍卖场和赌场一样,**裸认钱不认人。

待2o1号把价格推高至二百二十万以后,倔强的李梅把牌子一摔,没有说话眼圈先红了,横一眼像菩萨一般端坐的某人,觉得心里好生委屈。你这个死人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们姐妹俩被人家欺负呀!

苏果儿心里也好生难受,差一点就哭了。但是见到平日大大咧咧的姐姐泪光闪动,连忙默默拉住她的手,哽咽道:“姐,我不要了,我一点都不喜欢……”

阳河的助理偏转脑袋,得意地瞅了瞅她俩,冷哼一声。

“没钱摆什么阔!”

白手套廖明从台上往下瞅,场内情况一目了然。估计这件藏品的拍卖就到处为止了,虽然价格不高,却在底价的基础上溢价了将近三倍,也算相当难得。他按照规矩进行三次报价后,举槌正要落下,却见2o2号牌子又冉冉升起,好像硝烟中一面永远不倒的战旗。

咋回事,兔起鹘落的整得人眼花缭乱。哎呦,不对头呀,举起牌子的手臂明显属于隔壁2o3号男子,到底应该怎么算?

他的脑子尚在思索,多年练出的嘴皮子和手腕却比思维还快,当即把槌轻轻平搁,大声喊道:“二百三十万,2o2号出价二百三十万。两位小姐真是慧眼识珠……”

白手套属于拍卖行的金牌拍卖师,当然不是吃素的。就在报完价插科打诨几句后,廖明心中迅有了决断。尽管在拍卖场还没有见过举起别人牌子竞价的,但老子只认牌不认人就行了,也不怕你们违约。如果拍下了又不要就算恶意竞价,没收你们的保证金,把藏品让给出价第二高的客人。

2o1桌迟疑了一下。

这回不是装逼,是真的迟疑。

助理附身急促询问了阳河之几句后,才慢腾腾举起牌子。这种时候如果退缩,就不是打别人脸,是**裸自己打自己脸了。

但是,2o2号牌子很快又竖起来了。

没有犹豫,不需要思考。锐利,果敢,带出一股所向披靡的霸气。

朦胧中看着眼前那只坚定的手,苏果儿鼻子一酸,泪水再也忍不住,抬起手背擦了两下后又去包里摸索纸巾。这时候只听到“噗嗤”一声笑,扭头见到杀气腾腾的表姐一脸红晕,眼波流转,突然之间变得无比妩媚。

第一百六十八章 拍卖

听到二百五十万的报价后,2o1号桌彻底偃旗息鼓。

作为出道多年的演员,曾经红火过,阳河不至于把两三百万华夏币放在眼里,把2o2号和2o3号放在眼里。

2o2号桌两位女子的装束一般,肯定不是出自富贵人家。2o3桌男子的服装挺不错,但也不算多么高档,要知道顶级服饰全用手工量体缝制,不是去商场就可以买到的。助理猜奇怪男子是暴户,恐怕猜对了,应该是暴户中新崛起的小暴户。大爆户富可敌国,就算自己不懂,身边总会有助理、团队,不可能让他穿得像一个小丑似的孤零零出门。小爆户有了一点钱后试图挤进上流社会,再怎么不懂,也该知道把袖口商标撕掉。只有穷久了乍富的傻逼才会保留商标,表示穿着名牌。

他之所以放弃竞争,是因为已经狠狠恶心了2o2号桌一把,对那幅画又没有兴趣,价格抬这么高还是有点肉疼,别人接盘当然求之不得。哈哈,那傻逼小子这会儿英雄救美当然痛快,不知道拍卖结束后会不会哭晕在厕所。

“二百五呀,二百五十万。这是个好数字,一个吉祥的数字……”

拍卖师在台上是不能冷场的,必须不断说话以调动客人的激情与冲动。可拍出了一个专门骂人蠢货傻瓜的数字“二百五”,让久经沙场的白手套廖明大感尴尬头痛。搜索枯肠,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才转过了弯。

“……人类智商测试的上限就是25o,相传连圣人爱因斯坦的智商也只有18o,能够拍下这幅画的人自然大大聪明……二百五十万第一次……二百五十万第二次……二百五十万第三次……”

下面无人应声。

靠,他们斗气斗他们的去。咱要是花三倍价钱买下一幅画,可不比“二百五”还蠢?

廖明遥遥望见2o1号桌两名男子把拍卖牌搁在了茶几上,正襟危坐,晓得游戏终于结束了。

这两人突然出手阻击,最后全身而退,硬是逼2o2号两个女孩多掏了一百二十万,也不清楚有什么深仇大恨。2o3号的年轻人看样子和2o2号也不太熟,双方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可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丫热血是热血了,待会儿可要真金白银掏票子。头脑简单,行为冲动。如果老谋深算的话,就该让2o1号花两百四十万抱回一幅只值百万的古画,撕又撕不得,卖又卖不脱,只好天天瞧着生闷气。

廖明举槌将落,却见一块牌子又升起来了,顿时傻眼。

我靠,还有这么玩的?

你丫这是闹哪出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观众见他这副古怪模样,纷纷回头,大跌眼镜。

我靠,玩左右互搏呀!

普普通通的一幅古画,拍卖过程这么曲折,难道里面有什么名堂不成?

只见一个混搭奇特的男子左手执2o2号牌才落下,右手却将2o3号牌举起;右手执2o3号牌才落下,左手却将2o2号牌举起……

白手套拍卖师将一口唾沫艰难咽下,僵硬地念道:“2o3号26o万……2o2号27o万……2o3号28o万……2o2号29o万……2o3号3oo万……”

也有年轻女子遥遥望向英俊男子,掩住了嘴。

哎呦妈呀,简直太拉风了。

一个字,帅!

场内的目光往厅尾聚焦,阳河面皮铁青,默默把口罩再往上提一点。他感觉今天似乎做了一件非常危险的蠢事,但一时半会又拎不清头绪。想拔腿就溜,可在这个时候走会让人察觉方才故意破坏两个女孩子竞价,显得非常没品,只好低垂头像傻瓜似的呆呆坐着。

苏果儿惊奇地瞪大眼睛,闹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李梅宠溺地揽过她瘦削的肩膀,用手指在鼻子上刮了刮,贴近耳朵轻轻笑道:“傻瓜,他是在做慈善呢,准备把这幅画送给你。哎,我们果果好福气……”

苏果儿只觉得面颊火烫,心脏砰砰乱跳,就势歪倒在了姐姐怀里,竟没听出她话里的微微怅惘与酸涩之意。

这一通报数简直没完没了,前几排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讥诮道:“十万十万一加,搞什么飞机。直接捐呀,显什么摆!”

拍卖场也是一个社交场所,慈善拍卖尤其如此。一些慈善家就让儿女晚辈参加,想让他们拓广人脉,接触高端资源。但这些年轻人哪有老一辈的涵养,见到作为同龄人的满江红如此嚣张,很有点沉不住气。

阳河当然希望暴风雨来得越猛烈越好,最好双方掐起来。这十万十万的,其实是在噼里啪啦打他的脸。丫眼冒金星,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大厅里的嗡嗡议论声越来越大,好在报价在两分钟之内结束了。白手套廖明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卯足力气一槌敲下,如释重负。

“2o3号出价五百万,成交!”

这段插曲一波三折,精彩纷呈。

好比佳人游春遇恶少,英雄出手震乾坤。那英雄救了美之后兀自不肯罢休,力拔山兮气盖世,慷慨解囊,竟然将小情小爱升华为慈悲大爱。实在是……实在是狗血爱情神剧必备之桥段,升级之版本,令人无语凝噎。

但再好的插曲,也不过是插曲而已,不是主旋律。

拍卖渐渐进入精品重器区,动辄几千万成交,溢价六倍的《仕女鹦鹉图》很快被遗忘。

阳河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

这种资本游戏不是他能参与的,不知道水有多深。

李梅厌恶地瞪了一眼,示威般昂起下巴,冷哼道:“空手来,空手走。没钱摆什么阔?”

阳河身子一颤装作没有听见,脚步踉跄,和助理灰溜溜离开,背后传来李大小姐解气的哈哈笑声。

大厅中有过半数客人并非仅仅为做慈善而来,也不像苏果儿这样的艺术爱好者,而是为了藏品升值而来,都有自己圈定的猎物。所以当一件件珍品投放出来后,竞争开始激烈,现场渐渐沸腾。

一块天外陨石拍出了一千二百万,一把乾隆御制腰刀拍出了五千万,八大山人的《竹石鸳鸯图》竟然拍出了一亿两千万……

人人就跟疯了似的,报价就像报菜谱。

比方说一个大明宣德青花龙凤笔筒,才22o万的底价,不到一分钟就经过了十几轮报价,以七百八十万华夏币成交。

满江红默默看着眼前群情汹涌,心道,如果末世来临,你们抢破头的天价古董会抵不上一袋米,一桶水。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静静观望,等待“舍利子”出现。

有宣传册为证,拍卖中还将藏品影像投放在拍卖师身后的大屏幕,可是接触不到物品本身。等拍卖完把东西拿到手之后,才能够鉴定真伪。

其实小满哥只听了冰灵口中描述,未必鉴定得了,最终还是要送往巫山。

但无论真假,他都必须先拿下。

谁也甭想抢走。

第一百六十九章 灵石

终于轮到了压轴戏,倒数第二件拍卖品。

以前的剧本写成长卷后用轴卷起来,最后一出戏因为紧挨木轴被称为大轴,倒数第二个曲目就被称为压轴了。

今人觉得压轴戏应该是最后一个节目,最精彩,分量最重,其实不是这样的。最后一个节目固然关注度较高,但属于散场曲目,华彩篇章恰恰是上一个。

尤其古人酷爱大团圆结局,用脚趾头想一下就知道最后一定是花好月圆。而冲突最激烈、最扣人心弦的曲目,恰恰排在前面。

所以慈善总会将最重要的珍宝放在了拍卖倒数第二位。

大屏幕浮现出一个圆圆的流光溢彩盅罐,上扣瓜蒂一般的盖子,就像一个水晶雕成的小南瓜。

“这个盅子大概有成人的拳头大小,由一块完整钻石雕琢成。”

白手套廖明指点屏幕,握拳示意。

轰……

下边立刻响起了一片惊呼,议论纷纷。

经过将近三小时的紧张拍卖,无一流拍,多件作品溢价惊人。金牌拍卖师廖明虽然差点被累成了狗,对结果还是非常满意的,心情也放松不少。眼见着进入了收官之战,便刻意把节奏放缓,不遗余力推波助澜,务求完美。

“哈哈哈,大家先别激动。如果这么大、这么纯净的一块天然钻石,价格至少十亿以上。但拍卖标底只有一个亿,是不是很奇怪?本着公平交易的原则,我必须告诉你们,这是一块人造钻石,一万块钱就可以买到……啊,这位嘉宾不信?等你拍回去后用强力磁铁就可以把它吸起来。因为人造钻石的内部残留金属结晶,我们做过实验的。

“一万块钱的廉价东西,怎么敢标一个亿的底价?因为它只是一个盒子,东西藏在里面,只有大拇指的指甲盖大小。你们看不到是吧,担心拍回去一个空盒子?据慈善总会的资深人士透露,最初里面这件东西还是能够模糊看到轮廓的,后来折光率渐渐变得和人造钻石一致,像有了生命一样把自己藏起来,所以从外面就看不见了。把一块玻璃放进水中也会看不见,是同样道理。我说了不算,慈善总会的方天明理事长就在这里,请他为大家证明一下。”

坐在最前排中间的oo1号中年人站起来转过身,说了一句“确实如此”后,向所有来宾深深鞠了一个躬,现场报以热烈掌声。

等理事长坐下去后,廖明继续说道:

“拍卖宣传册上标注这是一块‘珍贵原石’,到底是一块什么原石?讲老实话,我不知道……静一静,请静一静,真的不是卖关子。别说我不知道,前后不下三名世界顶级鉴定师也不知道。那为什么要拍一个亿呢?这里面有一个故事……

“三十年前,慈善总会下辖救助站收留了一位身患绝症的老人。虽然义工和护理人员进行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老人的身体还是一天天衰竭。临终前他捐出了这件东西,留下非常奇怪的遗言,说这样的宝贝在地球上几乎绝迹,至少要拍一千万。但到底是什么,做什么用的,老人并没有告诉,只叮嘱了一句,东西在拍卖前不可以展示,否则会带来祸患。

“三十年前地球联邦还没有成立,社会正处于经济衰退期。那时候的一千万至少顶现在几十亿,能够拿出的人不是很多。所以这件宝贝一直被慈善总会珍藏,期间只经过三次世界顶级珠宝师鉴定。非常荣幸,我们苏富比的鉴定大师张满堂先生是最后一个见到它的人,时间在三个月前。

“前后历经三十年,三位世界顶级鉴定师给出了同一个评语,无价!他们和我们一样,也不知道这件东西是什么。限于行业规矩,他们不可以透露鉴定细节。但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件神奇事情,每个人在鉴定之后好像年轻了十岁,积年沉疴得到痊愈。如果我说这是一件令人永葆青春的宝物,未免有点离谱。但我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绝对是一件神奇珍宝,只待识货者,只待有缘人。

“以上我所说的一切,本行以信誉担保,具备法律效应。但是和其它珠宝古玩不同,这件藏品一旦交割实物后,便不可以用任何理由退货……啊,这位先生说现不值钱怎么办?哈哈,凉拌。您不参与竞拍就不会遭受损失了……请大家先考虑清楚,五分钟后开始竞价。底价一个亿,每次举牌一千万……”

白手套廖明走下台,擦汗喝水上洗手间去了。

他需要调整出最佳状态,以应对这件日后必定震惊收藏界,铸就自己辉煌名声,可能拍出几十亿天价的重器。

出手这样的重器,组委会怎么可能事先没一点准备。拍卖前不接触实物只针对大厅中普通宾客而言,好几个身价数百亿的大佬早就悄悄近距离看过,感受到了它的神奇。对这些盘踞财富顶峰的老人而言,金钱美女全无意义,只有健康最珍贵,只有光阴挽不回。

所以,廖明丝毫不担心苛刻的规矩会造成流拍。

满江红一边听拍卖师絮絮叨叨,一边运足目力紧紧盯住大屏幕。通过仔细分辨晶亮中的模糊光影,看出了里面竟然是——一块灵石,惊骇无以复加。

难怪三位鉴定师的身体状况好转不少。月亮粑粑的,吸食了这么精纯的灵气能不好吗?

难怪一经拍出概不退货。这是一件消耗品,能让你占了便宜还卖乖吗?

但灵气只能延缓衰老,不能永葆青春。

否则捐献灵石的老人就不会死,否则一代宗师龙天就不会把自己炼成“天尸”以对抗末世,否则道门八百年第一条好汉周癫就不会远征昆仑追求飞升。

对普通人而言,灵气只是促进了身体机能。对武道和修真而言,则好比随身携带了一个洞天福地,修炼度比别人快好多倍。

况且修真者施展法术要借助天地元气,如果打架时怀揣这件宝贝,丫就好像暗藏了一个巨大弹药库,阴你没商量。

小满哥粗略估算了一下,这颗指甲盖大小灵石所蕴含灵气量,相当于数千颗从紫府带出的鹅卵石,相当于自己腰间的半根灵索。

这玩意真的无价,关键看落在谁手上。

不知道邮轮拍卖的保密工作如何,消息传出去可不得了。

拿灵石搞拍卖,就好比拿导-火索点烟,不怕把自己炸飞天;就好比一群小白兔在森林光明正大开派对,不怕招来大灰狼给吃了。

靠,他们大张旗鼓,根本就没有保密。恐怕确实是不知道,知道的话要吓尿。

月亮粑粑的,今天该不会冒出一个实力强大的修真者吧?

千万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影响了小爷的“舍利子”拍卖。

第一百七十章 杀光你们历史会不会改变

满江红本以为天地元气稀薄,极难汇聚形成灵气,更不可能形成晶体状灵石。像他从紫府带出来的漂亮鹅卵石,虽然历经千百年灵气浸润,本质还是石头,充其量只能叫做“伪灵石”,赝品。

但灵气依托矿物结构形成晶体,一旦脱离生长环境就极易挥,怎么能够历经千百年不散呢?也有可能像“伪灵石”或者“灵索”那样,机缘巧合在表面形成了屏障,灵气只能够缓慢渗透出来。之所以用最致密的钻石雕成盒子储存,也是为了延缓散逸度。

就算这样,也不能彻底隔绝灵气。估计钻石小南瓜还被一些特殊材料密密层层包裹,现在不知道锁在哪个保险柜里,否则身具“空灵之体”的小满哥早该感受到了。

五分钟之后,竞价准时开始。

这一次,与先前的热闹竞拍有了很大不同。

按照拍卖开场时主持人的介绍,一百号前是慈善总会和游龙号邀请的嘉宾,一百号以后才是购买船票取得竞拍资格的收藏家。在拍卖过程中也很容易现这一点,一百号前的人对小件和临时征集的藏品举牌积极,但对精品重器的竞争主要是在一百号以后的宾客之间展开。像动辄数千万资金的竞拍,已经上升到专业领域,必须要对藏品及收藏界现状非常熟悉,对未来的升值空间有所期许。否则,不清楚底细的人可不敢凭着喜好轻易尝试。

今天所有藏品中分量最重的“珍贵原石”出场了,底价一个亿,每次举牌一千万。

但场面并不踊跃。

或许这种效果本来就是拍卖组委会期许的吧。

这一次,竞拍者基本上集中在第一排中间位置,那也是最重要的贵宾所在地,全是百亿级别富豪。oo2号、oo3号、oo5号、oo6号,再加上一个非常不起眼不协调的17o号。

17o号的位置靠后,和满江红只隔了两排,居然是一个中年道士。这厮此前没有举过一次牌,似乎专门为这块石头而来。

小满哥开启天眼扫描大厅,现基本上是普通人。除了小宗师海雨外,17o号道士是中阶殿堂,oo3号、oo6号分别有一个初阶殿堂与高阶武师陪坐,瞅他们的模样是贴身保镖。

道士不应该去打坐炼气诵经吗,怎么也跟俗人竞争了?

当今社会风气浮躁,信仰泛滥,和尚道士都富得流油,有钱。但这也不能成为丫举牌的理由呀!

小满哥身具天眼,又在灵气中打过滚,嘎嘣嘎嘣嚼蚕豆似的吃过灵晶,所以才能根据大屏幕上的模糊光影判断“小南瓜”里藏着一块灵石。而前排几个人和慈善总会的关系非同一般,肯定知晓内幕,所以才踊跃竞拍。没见到先前争得头破血流的收藏家这一次全像鹅一样伸长了颈子看戏,你丫一个道士凑什么热闹?

呵呵,好玩了。这道士绝对清楚灵石的底细,可能是一个假道士,西贝货。

一亿底价的竞拍,只经过了五轮竞价就跳到了两亿。身为半个主人的oo5号海雨举了一次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率先败下阵来。估计他只是为这件重宝助助威壮壮势,不是真的想拍。

亿万沉甸甸资金的搏杀,令人目眩神迷,喘不过气。

尤其oo3号拍家气吞万里如虎,都不举牌了,第一出口便跳价三千万。观者无不咋舌,惊呼过瘾。

三亿的时候,oo2号彭年老爷子的代理人也放弃了努力。

在满江红的前排,两名熟悉情况的收藏家窃窃私语。

“不对头呀,彭老爷子的代理怎么这么快就不拍了?老爷子身体不好,正需要这么一件宝贝辅助治疗,恐怕它没有拍卖师讲的那么玄乎。”

“不一定……我听说老爷子一个月前刚刚进行了裸捐公正,慈善基金已经开始接管他名下资产。老爷子自己手上能够动用的资金,可能就这么一点点了。”

“不是说等逝世以后捐赠才生效吗?”

“哎,老爷子怕引起遗产纠纷,或者有人掏空资产,就趁目前还能够掌控局面的时候提前进行了。”

“依我看,如果这块原石真有这么神奇的治疗效果,慈善总会就应该把它送给老爷子,毕竟人家捐好几百亿了。哎,不知道老爷子这些钱,真正用在慈善上的又有多少。”

“老爷子纵横商海,啥事不明白?他怎么想我们搞不懂,但捐总比不捐好吧……他自己省吃俭用,也不留钱给子孙后代,连历史上都难找出这样好人。真的是高,高风亮节呀!”

……

上升到亿万资金的搏杀后,绝大部分人别说不知道藏品底细,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下场资格。大厅里不时爆出阵阵惊呼,仿佛在观看大戏。

oo3号年轻人和oo6号中年人彼此认识,一边竞价一边相互调侃,劝对方赶紧放弃。

拍卖到这份上,最耀眼的明星莫过于气势如虹的oo3号年轻人。但主要竞争对手oo6号中年人死死咬住,后边还吊着一个紧追不舍的17o号道士,他渐渐有点焦躁了。

年轻人激情四射,舍我其谁;中年人稳如泰山,岿然不动;道士则游走偷袭,瞅机会举一下牌,绝不放弃。

瞅这激烈的架势,“珍贵原石”成交价必破十亿,板上钉钉的没跑。

但价格上升到六亿时,风云突变。

道士这回不举牌了,直接报价。丫报完价后并不坐下,向前方拱手做了一个揖,道:“无量天尊,贫道终南山逍遥子,请两位居士放手好不好?再拍下去,贫道的小道观就要破产了。”

啊,这种话也能讲得出,这种人也有?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回头投以鄙夷目光。站在台上的金牌拍卖师廖明仿佛**才点燃,正扇风呢,被人兜头泼下一桶冷水,气不打一处来。我靠,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还出家人呢。连彭老爷子都不讲这种话,丫以为自己是谁,好意思大言不惭?

逍遥子不等廖明出言制止,向四方做了个罗圈揖,道:

“无量天尊,出家人不打诳语,请各位居士仔细听贫道一言。三十年前,先师在一处万人乱葬岗现了一块煞灵,舍身伏魔,以无上法力进行镇压。这煞灵便是凶煞之气凝结成晶,粗具灵智,模样像一块冰糖,散出滔天煞气。出现之处生灵死绝,方圆百丈寸草不生。凡人初次吸入煞气会觉得精神振奋,随即上瘾,非每日吸食不可。久之煞气侵入腑脏,病入膏肓,人渐消瘦,惊厥癫狂,连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这东西,世俗间最厉害的毒品也不及它的万一……总之,谁带走这块煞灵,必将大祸临头,离死期不远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我靠,人家好端端在拍救人的宝贝,他说是在拍杀人的毒品,这不是拆台、砸场子吗?

廖明差点喊保安把这货拖出去了,却见主持人从侧面的小屋冲出来,跑到oo1号桌前请示。方天明阴沉着脸,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让他讲完,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主持人只好讪讪退下,拍卖师也只好不作声了。

逍遥子继续说道:

“三十年前,这块煞灵被盗走。先师被煞气损伤了道基,又经此变,一病不起。仙去之前立下遗愿,嘱咐我等踏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回煞灵镇压,以免其为祸人间……口说无凭,先师遗留下了寻煞符一张,只要煞气有一丝泄漏便会感应,燃烧成灰烬。各位居士请看……”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豆腐块的纸片,往空中一抛,唰地抽出插在背后的桃木剑一剑刺去,大呼一声,疾。

前后左右的宾客见此吓一跳,哇呀惊叫着歪倒,争相躲避。

那叠厚厚的纸片被木剑一刺,疾往前飞,到了拍卖台前却凌空展开,悬停在空中。

见此情形,人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大厅内鸦雀无声。

我靠,这不科学,不符合牛顿万有引力定律!

纸片展开后有手帕大小,边角起卷,颜色泛黄,显得很有些年头了。正中间赫然画着一个形如南瓜的盅罐(可不就是屏幕上那个吗),里面一颗多面棱形的物体,四边绘着些曲里拐弯像文字又不像文字的符号。

众人正待细看,只见盅内物体显出了一个小小黑点,迅扩大,随即火苗腾起。只过了几秒钟这张纸片便燃烧成灰,飘落下地。

“现在,大家相信了吗?听贫道一言,莫为自己、家人、朋友带来祸患……”

万马齐喑。

“啪”,一掌击打在茶几上,一个声音高叫着:

“你说是就是呀!拍卖宣传册在半个月前就到了每个嘉宾手里,依葫芦画瓢谁不会?”

说话的oo3号年轻人就是早些时候出言讥诮满江红的,此刻站起来转过身戟指道士,气势生猛,显然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

逍遥子眉头一皱,冷哼道:

“居士强逞口舌一利,也不怕祸患即刻临头?”

“怕,怕你娘个头!”年轻人冷笑,道:

“你妈-逼装神弄鬼,玩诈骗是吧?几个亿就想把几十亿的东西拍走,疯了吧你。本少不管是原石也好,煞灵也好,今天就算出一百个亿也要拿下……”

一听这话,金牌拍卖师廖明立刻凑趣,喊道:“17o号六亿,第一次报价……”

他也被凌空自燃的符纸的吓得不轻,可职责缩在,就此罢手确实心有不甘。管它白猫黑猫,拍出高价就是好猫。

“六亿,才六亿?”年轻人冷笑,道:“道士,赶快回山化缘去吧。本少出十……”

年轻人很狂,很傲,果然有狂傲的资本。财大气粗,有魄力,看样子准备从六亿直接跳上十亿台阶了。

异变再生。

年轻人的报价声音戛然而止,就像一只正在打鸣的公鸡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他在原地团团乱转,伸手往脖子上拼命抓挠,仿佛要掰开一双无形的手,渐渐面孔涨红,眼珠鼓凸,舌头伸出,噗通翻倒在地上打滚。

啊,拍个卖怎么就拍出人命了?

俺滴个娘亲哎,难道真有煞气……

厅内大乱,茶几翻倒、盘碟落地声不绝于耳,人们纷纷起立。女士花容失色,胆小的面孔煞白。

oo3号陪坐的中年保镖在第一时间扑了上去,颇为干练地单膝跪地,左臂将年轻人上半身揽在怀里,右掌运气往其颈间抚摸,可也无济于事。海雨和方天明也站起身,凑在一起紧张地商量着什么。主持人又跑了出来,方天明不耐烦地摆了下手,意思是叫他等着。

“让开,让开……”

邮轮医务人员以神一般的度抢入,将年轻人往担架上一搁,七手八脚按住,抬起就走。

中年人一边随担架而行,一边指着道士骂:“你这妖道,玩的什么花样?如果我们家公子有事,天涯海角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哈哈哈……”

逍遥子朗声大笑,震得众人耳朵嗡鸣头晕目眩,道:

“这煞气通灵之后,可随外部变幻,无色无味。若人有痴念,就会被其所趁,以致惊厥癫狂。方才你家公子誓要拍下煞灵,一缕煞气便进了脑,辛亏贫道不惜损耗法力将其斩杀。你反过来对付贫道,岂不是荒唐可笑?放心,贫道施法之后人就没事了,休息一阵就好。”

逍遥子缓缓坐下,脑后却有青烟袅袅腾起,望之如神仙中人。

中年人半信半疑,终究胆怯,不敢继续理论,扶住担架匆匆而去。

被这么一通闹腾,厅中诸人都被吓得不轻。道士周围的几把椅子顿时清洁光溜,人们纷纷跑上过道。但拍卖又没有结束,待会要划款交割,还不能走。还有几个胆子小得不行又没有拍到东西的,如惊弓之鸟聚在门口,恐怕稍微风吹草动就会一哄而散。

主持人与理事长方天明匆匆交流几句后,大声喊道:

“请大家静一静,请坐回原位……还剩下最后两件藏品,拍卖马上结束……”

切,没人听他的。

道士周身烟雾缭绕,连隔了好几排的人都开始咳嗽,谁还敢凑到丫身边坐。一名保安拎着灭火器冲了进来,傻不愣登站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又被人拽了出去。

好在烟雾渐渐淡了。

否则真怕丫“嘭”一声燃起大火,凤凰涅槃,羽化成仙。

懂行的收藏家们交头接耳,有**分相信现在拍卖的是一块煞灵了,否则慈善总会应该及时叫停,择日再拍。

主持人向廖明耳语几句,退回了小屋。

金牌白手套没精打采拎起拍卖槌,有气无力喊道:“请大家注意了,注意了……珍贵原石拍卖继续。六亿,17o号出价六亿,第一次报价……”

气贯长虹、锐不可挡的oo3号年轻人才被抬出去,浑身抽搐腿脚乱蹬的模样犹在眼前,谁还敢应答?

廖明把热切的目光投向oo6号中年人,却见对方一脸犹豫,几次欠身,最终还是稳稳坐回去,不一言。

尼玛,如果这是一块煞灵,倒贴也不敢要呀。

但中年人想得更加深远。道士言之凿凿,有恃无恐,背后必有极庞大的势力。既然这块原石是对方的必得之物,那么先前所讲的“祸患临头”就意味深长了。

廖明刻意拖长了时间,但三次报价无人应答,只好落槌成交!

虽然只有六个亿,比预估价格缩水忒多,也是今天最高成交价了。

但大厅内依旧很安静,气氛非常诡异,无人鼓掌。

都感觉这一轮拍卖有点不对头,但又挑不出毛病。一切井井有条,严格按照流程规矩进行。

谁也弄不明白,古里古怪冒出的道士凭空捡了一个大漏呢,还是大慈悲,自掏腰包为大伙降妖伏魔。

再说,符纸凌空自燃,道人浑身冒烟,又是咋回事?

是法术,还是妖术?

总不可能是魔术吧,吓死宝宝了。

在一片寂静中,忽然冒出微弱的“吭哧吭哧”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大伙定睛一看,尼玛,居然是先前玩“左右互搏”、造型奇特的拉风小哥。只见那货用手捂住嘴,把头埋在膝盖上,两个肩膀一耸一耸,憋得实在辛苦。

逍遥子听到身后传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脸色一沉,身子轻微晃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回头看,也没有开口质问。

在拍卖师落槌之后,竞价结果板上钉钉,道士不战而屈人之兵。

满江红像被打通任督二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串在一起,终于恍然大悟。

别人见识了神奇的道法,听到了恐怖的故事,由此敬仰,害怕。

他却看到了一幕活生生话剧,乐不可支。

那道士的修为是中阶殿堂,凌空托物不难,借剑刺之力把一张黄纸送出三十多米也不难,再叫他展开那张纸悬停于空中,就有一点难度了。

在小满哥的天眼之下,魑魅魍魉无所遁形。他看得非常清楚,那张纸明明是小宗师海雨用气场定在空中的。那厮当时的距离只有一米,再方便不过了。

oo3号为什么突然像羊癫疯,像被透明人掐住了脖子,也是海雨在搞鬼。医生为什么不现场救治,而是马不停蹄把oo3号送出去。因为以丫的性格,当场醒转后肯定继续竞价,甚至一口报出个天价。道士说得没错,丫只是憋晕了,身体倒没什么大碍,到外面透一阵子气就好。可丫醒来也没用,拍卖落槌,木已成舟,不知道会不会倒在厕所里吐血。

道士和海雨唱双簧,再加上一个方天明理事长,满满当当的一台小品,目的就是用最少的钱拍得那颗“珍贵原石”。

小满哥若没有天眼,没见过煞气、灵气,真有可能被道士唬住。煞气也是灵气的一种,是凶煞阴秽之气。普通人感觉不出,但天眼能够看到,是至黑之色。煞气越重,颜色愈深。

钻石小南瓜里装的哪里是什么煞灵,分明就是一块灵石。道士编出一个阴森森故事,目的是吓怕竞争者。剩下一个竞争者oo6号倒是聪明,如果丫继续竞价,下场也会落得跟oo3号一样惨。

先前小满哥还疑惑,为什么拍卖师说三十年前的一千万顶现在几十亿,底价却只定了一个亿。现在闹明白了,尼玛,这价格就是为海雨量身定做的。

方天明为什么不干脆把灵石送给海雨,是因为他也做不了主。这颗灵石既然在慈善总会呆了三十年,肯定有不少高层关注。

也可能海雨因为近期搞拍卖才接触了灵石,知道正是自己需要的无价之宝,又不想出太多钱,就串通起来布了这么一个局。否则方天明为什么让道士讲下去,而不是把他轰出去;否则重要竞拍者出现意外时,为什么不中止进程择日再拍,就是这个道理。

把戏看起来很复杂,但是看穿之后,一切都很简单。

端的厉害,精彩绝伦!

剧本天衣无缝,连中间可能出现什么意外都预计到了。彭老爷子德高望重,影响力太大,自然是要等他放手才能搞。基金为什么那么急去接管资产,可能跟这场拍卖也有一点关系,真的是好算计。

为什么标一个亿的底价,不高不低,还有一个原因,不引起修真界注意。像珍贵翡翠原石,上亿价格的海了去。估计不是慈善总会的内部有反对意见,方天明把这件东西标一百万都说不准。

一切都在掌控中,结尾收束严密无比。

邮轮航行在海上,可以确保这段时间里不会出现高手抢夺。就算日后消息泄露,修真者追查,oo3号要报仇,也只能去终南山找逍遥子,和海雨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小满哥可以用大黄的爪子担保,终南山绝对不会有一个名字叫逍遥子,水平是中阶殿堂,却玩得一手漂亮戏法的杂毛道人。

只剩下最后一个疑点,符纸自燃又是怎么一回事?

起初,小满哥百思不得其解。以他目前身手,在墙壁上戳一个洞跟玩儿似的,可也没本事让纸张无火自燃。

直到后来飘过一阵烟雾,小满哥比狗还灵敏的鼻子立刻嗅出里面带有微微酸味,想起了研究院中秋夜之战,张三老小子一把揪出张宝成,说这厮曾经假冒神功,用白磷点燃过他的衬衣,顿时豁然开朗。

白磷燃点低,暴露在空气中便会自燃。焦点出在那把被忽略的桃木剑,剑尖粘染了白磷。此前剑藏鞘中隔绝空气,自然相安无事。待到刺中符纸,很快出事。

不能不佩服,厉害!

在众目睽睽之下,仅仅用几个亿就神不知鬼不觉拿下了价值几十亿、上百亿,甚至无价的宝物,这一手玩得太他妈漂亮了!

想起昨晚自己赢几千万就沾沾自喜,不好意思,比起人家来是小巫见大巫,真的好笑。

几个“演员”的表演也非常到位,可圈可点。无论是海雨的摇头叹息,无可奈何,方天明铁青着脸作愤怒懊丧状,还是逍遥子一会儿悲天悯人,一会儿霸道凌厉……丝丝入扣,真他妈的绝,不去好莱坞展实在浪费了人才!

还有那付以神一般度跑步进场的担架,还有oo3号被抬出去时腿脚乱蹬跟乌龟似的,还有那个纯属意外跑进来,却拎着灭火器不知道如何下手只好呆的哥们……

哎呦妈呀……小满哥越想越好笑,实在憋不住,把肚子都笑痛了。

一个阴森森道士就坐在面前三米外,李梅和苏果儿被吓得不行,却见边上的满江红笑得死去活来,虽然不知道他笑些什么,心中的惧怕却一扫而空。

小满哥把眼泪都笑出来了,抬起胳膊擦了擦。

苏果儿见此,羞怯地拍了拍他的肩,递过去一张纸巾。

满江红抓起纸巾,突然又想明白一件事。

那神棍为什么脑后冒青烟,是临场挥出了问题。剑鞘系在背上,他见不着,虽然还剑倒插入鞘的动作挺快,却两次没有插中。小满哥就坐在他身后,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剑尖上的白磷在空气中耽误时间长了,开始生反应。但剑鞘里空气不足,所以没办法生出明火,只是汩汩冒烟。

尼玛,丫还自带烟火特效的!

想清楚这一节,小满哥用纸巾蒙住脸又迅低下头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死去活来。

声音先是压抑着,到后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索性敞开。

道士也曾经大笑过,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响,是故意显露实力进行威胁恐吓。

这年轻人的笑声却不含侵略性,清爽明快,感染与渗透力极强,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惹得大家都跟着微笑起来。

是呀,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刚才分明想多了。

逍遥子没有笑,面皮越来越僵硬,越来越黑,双拳握得越来越紧。海雨也笑嘻嘻回头望,微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逍遥子一怔,拳头慢慢松开了。

这一阵笑没完没了,持续了足有一分多钟,视满厅富豪如无物。

胡焦带领两名保安从入口迈进来,嘴里兀自嚷嚷着什么,看样子想制止喧哗。一见是昨晚赌场的杀星旁若无人大笑,吓得蹑手蹑脚而退。

不一会儿,一名漂亮女服务生端着热毛巾托盘恭恭敬敬侍立在狂笑哥身旁。

见此一幕,众人面面相觑。

邮轮这帮龟孙看他的眼神怎么跟看大爷似的,连海大老板都不敢吭声,傻乎乎陪着干笑。

此何人哉?

满江红抓起毛巾胡乱擦脸,口中犹控制不住,呜呜的,声音却小了很多。

或许是压抑的太久原因,他从来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

笑到最后,浑然忘记了事情的原由,忘记了邮轮、拍卖、灵石,舍利子,甚至意识不到自身的存在。

笑到最后,心头一片敞亮,仿佛如镜面一般倒映出大千世界。

笑到最后,感觉无论是身体的灵敏、强悍,精神的坚韧、饱满,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道教的始祖老子在《道德经》中说,不笑不足以为道。意思是在笑的一瞬间,人的感悟越了经验的实证,接触到宇宙本质。在印度教中也有类似**,在和情人拥抱的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是内,哪里是外,**与灵魂完全统一,能接触到宇宙的更高层次。

小满哥在无意之中,又有所突破。

失去了一个成名好机会,白手套廖明心头郁闷,也被这一阵欢笑驱散了阴霾。好不容易等到笑声停歇,金牌拍卖师恪守职业道德,抓紧时机大声宣布:“请大家注意了,最后一件藏品的拍卖,现在开始。”

一听拍卖师开腔了,满江红立刻把毛巾搁回托盘,坐得笔直。

一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确定最后那颗“夜明珠”是不是天龙舍利,但知道绝非寻常。

就在拍卖开始后大约半小时,他感觉到一刹那的强烈神识波动,脑海闪过一点绿芒,好像流星划破天际。那种感觉,又好像孤独行走在繁华闹市,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回头却只见熙熙攘攘,人如潮水。

能出绿光的夜明珠,和自己脑海闪过的绿芒,是不是存在联系?

“最后这件藏品,来自一位不愿意吐露身份的慈善家捐赠,是一颗非常纯净的夜明珠,在古代又称‘随珠’、‘明月珠’。大家都知道,贵重藏品一般不会在拍卖时现场展出,该鉴定的早鉴定完了。现场展示的话,一是大家坐那么远看不清楚,都跑上来我也招架不住;二是我这槌子舞来舞去的,万一打碎了怎么办……”

轰……下边响起了一阵会意的笑声。

“这位慈善家附带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一定要在拍卖时现场展示。所以,有请我们美丽的礼仪小姐。”

廖明做了一个手势,拍卖台旁的侧门打开,一位娟秀的旗袍女子端着托盘款款走出。托盘上铺着金丝绒垫,垫子上平放着一个水晶饰盒。

“据鉴定专家说,这颗夜明珠只需要用手电筒照几秒,就可以一整夜光。嗯,非常节能环保……光芒分为三层,最外一圈是绿光,中间一层是黄光,里面一层是蓝光,色彩缤纷……今天人太多了,还是请大家坐住别动,这样也能看清楚。”

廖明一边介绍,一边戴上白手套,打开水晶饰盒,拈出了一颗蚕豆大小的东西。

在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剧烈的眩晕感袭来,满江红一定神,现周遭景物全部变了。

浓黑的夜。

无星,无月。

冷雨,狂风。

借着闪电,可见下方是一处庞大的古建筑群。

飞檐上挑,脊兽咆哮。

檐下伫立着一排排执戈武士,沉默似铁。

远方可见草庐星布,或依山,或傍水,里面挤满了伤残的士兵,一个个表情木讷,目光哀伤。

这是在哪里?怎么好像凌空下视?

满江红才一转念,便又进入了一座高大空旷的殿宇。

下方两排食案,案后跪坐着人,一边峨冠广袖,一边铁甲铜盔,却都神情沮丧。陶碗中酒水混浊,食盘里猪蹄的表面凝出油脂。

气氛压抑,无人出声,无人饮食。

外面风声呼呼,传入沉闷回响。油灯昏黄,令诸般颜色失真,依稀可辨人物衣饰与殿内陈设以红黑为主。电光从墙壁、屋顶的缝隙钻入,照亮了帷幕后一排排按剑而立的魁梧武士,一块块连缀而成的皮甲好似筒裙,从胸前一直垂到大腿。

殿角漏水,以铜盆承接,数息才叮咚一下。

两排食案后坐了五六十人,中间地毯一直铺到六级台阶的坛子。坛中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人据案跪坐,不耐烦推开左边斟酒之人,自满一碗,平端伸出,冲下方喊了一句。

语音重浊,拗口,依稀是叫“吃酒”。

下方闻言,人人挺直腰身,端起碗。

坛上还有一人,蜂腰猿背,器宇轩昂,按剑斜立在中年人右手靠后三米之外。就在满江红好奇地观察他时,那人微一抬头,目光之明亮竟然胜过正午骄阳,携雷霆万钧之势轰杀过来。一瞬之间,小满哥的灵魂差点粉碎,思绪千疮百孔连不成完整意思,更甭提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了。

好在那人只抬头往虚空中看了一眼,便微一低头扫视下方。

我靠,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

高手中的高手,绝顶高手!

满江红被那一眼看得神思浑噩,好一阵子才拼凑出清晰意识。依旧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却小心翼翼不与那人目光接触。

下方两排人纷纷吃酒。武官们动作粗豪,一饮而尽,甲胄碰得叮当响。文官那席大部分是老者,好几个蓄有长须,便需要用一只手把胡须撩起才喝得下去,样子颇为滑稽。

坛上的中年人意兴阑珊,只浅啜一口便搁下碗,击掌道:“舞来”。

先前欲给他斟酒之人奉命匆匆走入偏殿,但是,久久不见回转。

殿中诸人等候良久,倍感诧异。

哐当……木拴断裂,大门“砰”一声洞开。狂风暴雨灌入,帷幕翻飞,油灯熄灭多半。

一个盛装丽人缓缓步入,云鬓高耸,环佩叮当。

但是,看不清楚她的面貌,也看不清楚她的身形。似乎有一个无形力场存在于她周围,扭曲了空间,产生了类似透镜的效果,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离。又好像她本人存在于极其遥远的空间之外,极其久远的时间之外,投射在此的只是一道光影。

她走过的地方,并没有留下足迹水痕。

但空中的灰尘,却向四面散开。

纤尘不染。

一瞬间,大殿内仿佛温度骤降,冷若冰窟,众人面如死灰。

没有一个人敢动,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手抓兽骨刚撕下一口肉的凶猛武将,眼珠子瞪圆,嘴巴塞满了肉却不敢咀嚼,更不敢吐出;刚喝一口汤的老头子嘴巴微张,汤水顺着胡须悄悄淌下;连坛子上顾盼间自有威严的中年人也端着酒微微颤抖,不敢饮,也不敢放。

电光闪烁,照亮了一张张惨白的脸。

狂风扑入,被殿内杂物阻挡,出阵阵呜咽。

大门又“砰”一声自动关闭了,几盏被风吹得眼看熄灭的油灯大放光明,将人物、廊柱投影到墙壁,仿佛光怪6离的黑暗森林。

一片死寂。

唯有殿角的水珠滴下,叮咚,叮咚……

女子走到殿中停下,冷冷说出了一句话,石破天惊。

“杀光你们,历史会不会改变?”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要天人不下凡

宫装丽人冷冰冰的一句话,犹如开山巨斧劈下,天崩地裂,沧海横流。

满江红的意识差一点被劈成两半,剧烈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地退出了幻境,木呆呆望向拍卖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知今夕何夕。

他听出来了,幻境中的人物衣衫古朴,说的是华夏古语。唯独仿佛仙子临凡的丽人却操着一口标准华夏普通官话,字正腔圆。

最要命的是,他居然感觉声音有一点儿熟悉。

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在幻境中时间流逝了十几分钟,在现实中可能才过去不到一分钟。因为拍卖师正拈着“夜明珠”展示给大家看,说道:

“底价五百万华夏币,每次举牌一百万……”

下面偶有议论,表现平静。

这样大的天然珠子顶多值一、两百万,除非证明历史上某个了不起人物佩戴过,否则血本无归。几亿价格的夜明珠有,可是至少有篮球大;几十亿的也有,直径将近两米,像一座石头山。至于夜间光,并不算多稀奇,几元钱的工业制品分分钟就可以搞定。古代点油灯、蜡烛,光线昏暗,这玩意起作用。而现在,谁家也不会差那一点电费。

眼瞅着最后一件藏品的拍卖马上开始,观众却不怎么理睬。有的看手机,有的嗑瓜子,有的打情骂俏……全等着散场呢。

确实不能怪人家势利,激情全被上轮一波三折的“珍贵原石”耗光了。再说这件东西一没有故事,二没有卖点,价格标太高了。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今天我们拍卖了不少玉器,这是唯一的一颗夜明珠……上古时期,神农氏有石球号‘夜矿’,春秋战国有‘悬黎、垂棘’,价值连城,可比和氏璧……”

作为一名敬业的拍卖师,拍一根稻草都要使出浑身解数。但最后这件藏品的资料太少,廖明没有着力点可供挥。任他口沫横飞,说一千,道一万,大名鼎鼎的“悬黎”、“垂棘”跟这颗小黑豆有屁关系?

见到下面没什么反应,可能要流拍,终究没保持住百分百成功率。金牌拍卖师廖明有一点遗憾,惋惜地把“小黑豆”放回水晶盒。

这时候人群中竖起了一块牌子,廖明正合拢盖子的手停下,心里一阵狂喜。丫生怕人跑了,也不管还没有宣布竞价开始,大声喊道:“六百万,123号出价六百万……”心想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呀。如果不是慈善拍卖,这颗黑不溜秋的珠子肯定没人要。

严格地说,他这样做不太规范,可也没人计较。

满江红见斜前方有人先举牌了,正是贺松柏。

他想举牌竞价,但清醒意识还未完全从幻境脱离,觉得身体不听使唤,僵硬无比。

海雨准备在第二次报价之后再举牌的,见贺松柏先行一步便放弃了竞争。事实上,把这颗夜明珠放在最后正是他安排,让前面藏家消耗实力,方便贺松柏竞拍。

即使贺松柏不拍,海雨也会拍下。天风是纵横天下的大盗,过手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论理不会送这么低档的货色。难道他出了意外,借一件普通事物拐弯抹角向自己传达不能明说的信息?总之,这事颇有蹊跷。

“六百万,第一次报价……”

廖明右手急忙抓起拍卖槌,左手把水晶盒盖缓缓扣下。

就在盖子合成一线缝时,满江红感觉剧烈眩晕再次袭来,如潮打空城,一浪比一浪高。

不好!如果再次陷入幻境,这件东西就要归别人了。

他的意识好像阳光下的雪人正在融化,知道抵抗不住远远越自己境界的精神波动,必须马上指派一个人不惜代价竞拍,拿下这颗“夜明珠”再说。

念头才起,手微微一颤想举牌,眼珠子左移寻找苏果儿,一个铺天盖地的大潮将满江红压进了黑暗。

周围依旧是浓黑的夜色,风雨小了不少。

这是一片石坪,远处依稀可见花草树木、楼台殿阁向外倾倒,仿佛平地里爆开了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

马嘶人吼,军队惊惶撤离。有的房舍燃起大火,烈焰熊熊,连雨水也不能熄灭。浓烟滚滚,碎瓦断梁中不时有人爬出,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鼓声响起,沉闷而单调。

没有过门,节奏简单,还没有配乐。

但诡异的气氛渐渐笼罩石坪广场,鼓点急促处令人喘不过气,凝重处又仿佛空气霜冻,一颗心要从腔中跳出。

这是法鼓,也是战鼓!

四个戴狰狞青铜面具的黑衣人从残破的殿中雁行而出,一言不走到场边,按东南西北方位盘腿坐下。

“东方归去兮”

“南方归去兮”

“西方归去兮”

“北方归去兮”

他们扬起双臂依次喊过之后,便双手按膝,双目紧闭,逐渐进入了忘我境界。头顶有白雾冒出,周身有气场形成,风雨不侵。

紧随四人之后,几百个戴青铜面具穿黑衣的人络绎将广场团团围住。从身形可以看出,里面有老人,有妇女,还有童子。一个个沉默似铁,目光视死如归。

光影浮动,场中心的宫装丽人冷淡地看着这些人。风盘旋,雨飘散,靠近不了她方圆一丈的范围。

“巫咸,你老得不成样子了。修炼这么多年,才三花聚顶。”

丽人开腔,无任何情绪波动。

东方那人闻言摘下了青铜面具,露出苍老花白的头颅,双手按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呜咽道:“神女容颜如昔,老奴今日得见,欢喜涕零……”

“那你还敢跟我作对?”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神女,老奴不能让你杀楚王……”

“你们拦得住吗?恐怕今夜一战之后,楚地再也不会有巫了。”

“神女乘云气,御飞龙,遨游四海,岂是凡夫俗子能够阻拦的。但我楚地仙人不少,远有东皇太一,近有云中君。神女-干涉红尘,逆转天道,就不怕他们……”

“哈哈哈,就凭他们,几个猥琐虚伪的臭男人!告诉你,云中君就是一头大色狼,专门诱骗小姑娘。居然敢欺负到我头上,在云梦泽被一剑砍成两截。仙人尸身有不少精华,便宜了那里的妖兽,野草疯长,以后经过可要小心。

“还有东皇太一那个老骗子,不是自号天帝吗,笑死人。被我斩断了帽璎,跑得比兔子还快。还有,昆仑山不是有西王母吗,不过是千年白虎成精,聚齐了一帮猢狲假模假样开蟠桃会,也被我掀翻桌案,扯断头……我告诉你,你所说的仙人死的死、伤的伤,全部被我赶进了天界;我还告诉你,连天门也被我一剑斩断……看见我要斩天门,他们哭的哭,闹的闹,跟死了爹娘一样。我说诸天神佛,谁敢挡我一剑?哈哈哈,没有一个敢吱声……虽然不知道天界是好是坏,也好过当场被我一剑斩了强。”

丽人的笑声霸道凌厉,流露出一股癫狂味道。

巫咸作声不得,良久才捶胸痛哭道:“神女理应庇护万民,这又是为何呀?”

“庇护?我凭什么要庇护你们!为何?我要这红尘成净土,我要天人不下凡……哈哈哈。千百年只有仙人飞升进天界,从来不见天人下过凡。老聃迈进去了,释迦牟尼迈进去了,回来过吗?东皇太一和西王母不蠢,他们害怕飞升,害怕去天界,才盘踞人间让你们膜拜,是彻头彻尾的一群蠹虫。我斩断天门,让天人想下凡也下不了,让人间灵气彻底断绝,绝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梦想成仙的巫师、炼气士梦想。只有这样,数千年后才会有科技兴起,奴狗一般的凡人才能移山填海、呼风唤雨、飞天遁地,才能乘槎泛星海……这就是为何,你懂吗?你不可能懂的。你们当奴隶的时间太长太长了,一旦我斩断脚镣手铐,反而会一个个和我拼命。

“这不是蝴蝶振翼,是断江截流,把历史导入另外一条航道。数千年后的世界必定沧桑巨变,不是你们可以想象……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历史的维护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有任何改变。如果这样,那我来到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后来,我现自己可能是历史的创造者。既然如此,说什么逆转天道,我就是天道……让我算一算,现在白起破了郢都,东据竟陵,攻安6,西取夷陵。顷襄王兵散,流掩于城阳……那我先杀了顷襄王,再杀了白起,干脆把秦齐燕赵的君主统统杀掉……如果这样还不够,希腊和迦太基正在西西里岛大战,过去把他们也杀光……我到底要看看,历史究竟会不会改变?”

神女疯了!

戴着青铜面具的巫者面面相觑,感到了莫大轻松,又感到莫大恐惧。

只有巫咸老泪纵横,哭过一阵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畏畏缩缩问。

“历史,是何物?神女为什么口口声声要改变它?”

那丽人一下子愣住,良久才开口,声音平静了许多。

“历史就是天机,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原因。算了,我扯这个干嘛,反正你们也听不懂……哼,想逃?”

丽人抬手一抓,极远处一个黑点被凌空扯了过来,急遽放大,赫然是先前殿中坛子上据案而坐的中年人。他披头散,浑身湿透,被一股无形力量狼狈束缚在离地五六米空中。

丽人抬头冷笑:

“哼,顷襄王,你好大的狗胆!《神女赋》、《高唐赋》,说什么我情独私怀,惆怅流涕,自荐枕席……”

“请神女息怒……”

四位巫者同时一抬臂,磅礴的气场瞬间迸。但顷襄王在对方掌握之中,他们不敢造次,只得不停磕头,苦苦哀求。

男子惊恐欲绝,尖叫:“不关小王事,是宋玉那厮写的。”

“宋玉何在?”

“郢都攻破后,他不知所踪。”

“哼,少废话,我觉得你已经活够了。荒淫无道,偏偏蠢得像一头猪。白起大军围城,说送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公主成亲,你就真的下令把城门打开了。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你们不是说我应该庇护万民吗?那我就替几十万冤死的楚地平民讨回公道,去死吧你!”

丽人厌恶地手一甩,仿佛驱赶蚊虫。顷襄王手舞足蹈飞上几十米高空,掉落到一百多米后的残破宫殿中。

场边立刻有十几人飞掠而去,场中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大巫齐声怒吼,身上透出淡淡光晕,气势冲天而起,将整个广场封锁。

鼓声再起,巫咸重新戴上面具。

见此一幕,满江红思忖。

光晕应该是能量场的外在物质形式,就是古人所说的“气场”。在华夏古代哲学中,“道”已经隐含场的观念,“气”则明确表达了场的思想。古人认为,气是一种细微不可辨的物质,可以靠修炼得来。它存在于空间的每一处,并且可以凝聚成有形的物体。所谓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气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

这个气,指的就是来自天界的灵气。在先秦时期,巫师与炼气士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修炼方法颇有相通之处,后来的武道与修真都脱胎于它们传承。

但炼气士一般独来独往,而楚国作为华夏巫文化源地,巫师们形成了严密的组织和社会阶层,作用不仅仅求神占卜,而是融入整个社会生活,参与政事。

顷襄王被神女狠狠一摔,估计是救不活了。这群巫师虽然害怕,却不能退缩,于情于理都必须为楚王报仇。否则,今后巫在楚地就失去了生存基础,人人唾弃。

但,这是以卵击石。

他们要对抗的,是传说中的神女。

宫装丽人严重颠覆了华夏文化里温柔痴情的神女形象,是一位无比强大、冷若冰霜,正处于疯狂边缘的级大能。满江红觉得,貌似称呼“魔女”才贴切。

四名巫师的能量场开始弥散伸展,渐渐增强,交错融合,终于联成一张大网,把神女罩在了里面。广场中心好像出现了一个大肥皂泡,又好像一颗巨大无朋的琥珀,梦幻般颜色流动变幻着,寒气逼人。

神女轻轻一弹指,仿佛钢针扎穿了气球,伴随“嘭”一声巨响,正在合拢的能量圈烟消云散,两名巫师口吐鲜血,“扑通”一声栽倒。

立刻有八个人从场边奔出,两人一组在四名巫师身后坐下,倒地的巫师也爬起来重新调息。能量之网重新笼罩,强度比方才大了许多。

神女继续漫不经心弹指,只要场中巫师快顶不住时,就会有人加入施法队伍。他们从最初的四个增加为十二个,从十二个增加为二十八个,从二十八个增加为了六十个……最后,连老人、妇女、童子都上了。

这端坐沉默的人群,令满江红肃然起敬。

鼓声停歇,因为连鼓手也加入了施法。先前寻找顷襄王的巫师返回了,将一具尸体小心摆放在石坪边沿,也加入施法。

远处的队伍还在开拔,车辚辚马萧萧,隐隐有歌声传来。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远……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楚人刚烈如斯,不畏生死。难怪后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满江红懂了,这群巫者不仅仅是要为楚王报仇,而且是一支断后的自杀性质队伍。只有他们缠住神女,大军才能安然脱离。

场中所有人能量浑然一体,流转不息,形成强韧无比的气网。神女仿佛陷进了粘乎乎的胶水之中,稍微动弹都会引起那张网剧烈反应。

细雨如丝,微风拂面。

几位大巫衣衫鼓满,头顶白气蒸腾。小巫们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地上落叶嗖嗖退去,青砖石板上纤尘不染。

但神女并不关心这些,蛾眉微拧,茫然地自言自语:

“历史上的顷襄王兵败后死去,难道本来就是我杀的?他儿子考烈王随后即位,重用春申君,合纵连横……如果我不杀顷襄王呢,他会怎么死,还是不死?难道我一直在书写历史,不是改变历史?难道这个破历史就改变不了吗,随你怎么弄都会回归原位?难道你拼命努力,以为有无限自由、无限可能,其实剧本早就写好,只是看不到……”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只有悲伤不欺骗

楚人敬鬼神,楚地多巫。

巫师的作用主要是与神明进行沟通,即后世所称的“灵媒”。作为灵媒,巫师本身也是修炼者,大巫的能力通天彻地,直追仙人。

能够随行楚王的巫师,自然是精英中的精英。此刻三百六十五名楚巫全力施法,气势恢宏,就算仙人见到也要退避三舍。

广场中心凭空出现了一个梦幻般变幻的巨大气泡,又像一颗硕大无朋的斑斓琥珀,更好像一个绚丽多彩的铁狱华盖,外隔天机,内绝气息,把神女笼罩。

细雨纷纷扬扬,顺着无形的“华盖”流下,有如珠帘。周围烈焰熊熊,照亮了一张张狰狞的青铜面具。

几片被风卷起的树叶还没有飘到场中心,立刻化成了齑粉。

神女似乎被困住了。

但所有巫师不敢大意,均在拼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沉浸在思索中的丽人终于有反应,口中犹喃喃自语,手掌却下意识向前推去。

“华盖”于一瞬间模糊扭曲,最里圈巫师的身子摇晃起来,好像波浪一样传到了次圈,次圈再向外传递,到最外面时无处可传,那一圈巫师齐齐仰倒。

决战来临!

伴随“呜哦”的凄厉呼啸,每一名巫师都咬破了舌尖,用疼痛和鲜血来刺激自己潜能。

仿佛江河决堤,洪水泛滥,场中心只见气机如怒涛汹涌,凶猛碾压。

原来顺着“华盖”流淌而下,仿佛珠帘一般的雨丝立刻倒卷上天,薄薄的水层在广场上空形成了一个镜面。

雨继续下,水层渐渐增厚。

不一会儿,凌空出现了一汪浅浅湖泊,悬在所有人头顶。

“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丽人冷哼了一声,眉头紧锁,缓慢坚定地把手掌向前推去。场中的气机愈紊乱了,向外扩张了三尺后凝固不动,仿佛一个被压到了头的强劲弹簧。无限劲力被挤压进了蟠曲的钢条,静默中杀机四溢。

气氛越来越紧张,局势越来越凶险。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如果神女继续施压,“弹簧”必定崩断碎裂,几百巫者命悬一线。如果神女退却,又将遭到“弹簧”的凌厉反击。

她会怎么做?

巫师们身体的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如跳傩戏。尤其顶在最前面的四名大巫,青铜面具眼洞中有血水流出。

纵然是面对斩仙人、断天门的天下至强者,他们也摆出了有进无退的架势,唯有一搏,唯有一死而已!

丽人却轻抬皓腕,向天空击去。

广场中那团刚猛无匹、沛不可挡的气机被她牵引着直冲云霄,犹如一线青光,去势如电。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数息之后,云霄深处才传回一股开天辟地般的闷响,震得所有人耳中一静,脑海空白。

仿佛核弹爆炸,冲击波横扫四方,黝黑如漆的夜空被硬生生推出了一片百余里方圆空白区域,露出了瓦蓝瓦蓝的天幕。

此前看上去脆弱轻盈的“华盖”,原来蕴藏了如此惊天能量!

繁星闪烁,银河流转。

砰,哗啦啦……广场上方的悬湖狠狠砸下。

巫师们浑身湿透,披头散,狼狈不堪。有的面具被水流冲落,有的瘫软在地,边上人却连搀扶对方的力气都没有了。有短促的呻吟接连出,大约是女人、小孩子,随即又倔强地闭上了嘴。

丽人依旧毫无损,巍巍如山,沉默无言。

但她周围萦绕的力场也黯淡不少,身影显得更加凝实,似乎即将走出虚空,触摸到真实的人间。

须臾,风停雨住,夜空如洗。

约莫又过了十息,三百六十五名巫者重新排列好队形,由盘坐姿势改为跪倒水洼,在巫咸的带领下向石坪中心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丽人冷笑。

“哈哈,你们拜我干什么?你们要拜的是东皇太一、东君、云中君……他们能给点好处,我这里没有糖吃。”

巫咸喑哑回答道:

“老奴谢神女不杀之恩……”

“哈哈哈,你们的思维真奇怪,不杀居然还有恩情?你们的生死对自己很重要,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杀光你们可以,不杀也可以。我只是算不清楚蝴蝶效应,一把抹掉这么多人,会对遥远的未来产生怎样影响。”

巫咸闻言一怔,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咬牙再问:

“老奴斗胆,请教神女……秦王俯瞰天下,秦军虎狼之师。尤其人屠白起滥杀无道,长平之战一举坑杀了赵卒四十万。今大军攻楚,水淹郢都,楚人死伤无数。神女生于斯,长于斯,为何偏偏不肯垂怜楚人……”

丽人打断了他的问话,冷冷道:

“巫咸,不要乱攀老乡。我出生于不可知的时间与空间,连自己都知道是哪里,但肯定不是巫山……你看到的是一朝一夕,我看护的是千秋万世。你不会懂的,这世界也无人能懂……白起长平坑卒四十万,坑得好,和记载完全一致,多一人少一人我都会要他的命。千万人的生死,一旦凝固成历史就是一串数字。我要确保数字无误,不可以插手改变历史,也不可以让改变历史的事件生。

“战国争雄,唯秦与楚。谁叫你们的君王一个比一个昏庸,老子楚怀王一听说会盟就去了,被秦人扣押。儿子顷襄王更蠢,听说人家送公主就大开城门,其它事情可想而知。所以,在历史上是大秦五十年后灭了六国,而不是大楚一统天下……放心,这一次你们亡不了,割地赔款而已。并且,我可以提前告诉你,在五十年后的巨鹿之战中楚人全歼秦军精锐,大秦王朝二世而终。关中被攻破,秦皇帝子婴素车白马出咸阳投降楚人。这下子满意了吧,可这些对你们又有什么意义?”

巫咸听得更加稀里糊涂,不敢相信,过了半晌才嗫嚅道:

“神女先前说要改变历史,方才又说不可以改变历史,老奴实在是不明白……”

丽人再次打断了他,冷冷道:

“这是天机,连我都不太明白,你要明白就奇怪了。行了,行了,我没有耐心和你们纠缠了。都给我马上走……否则,死!”

这一个“死”字斩金截铁,无人敢怀疑神女的决心。失去再战之力的巫师们艰难爬起,在巫咸带领下再次弯腰施礼,沉默地抬着顷襄王尸身蹒跚离开。

这是一场很奇怪的战斗。

神女虽然言语疯狂,却始终未下杀手。

巫师们虽然奋不顾身,拼命阻挡,却始终对神女敬畏有加。似乎楚王之死也没有令他们产生仇恨,不共戴天。

这场战斗更像一个不得不进行的隆重仪式,是做给别人看的,也是做给自己看的。

一直等到巫师们完全消失在残破的宫殿之后,丽人才微微弯腰抚胸,出了数声痛苦的咳嗽。

她赢得并不轻松,显然在数百巫师的合力围攻中受伤了。也可能早在斩仙人、断天门的时候,伤势便已经种下。

但她依然是当世第一强者。

如果她说她就是天道,那便真的是,毫无虚言。

尤其在诸天神佛全被赶去了天界的时候,她便是人间唯一的神灵,无所不能。

然而,此刻她却茕茕孑立,身影凄凉。

难道人世间还有她办不到的事,令她为难的事,让她不开心的事?

“为什么呀……”

声音一反方才的冷酷癫狂味道,柔柔细细,充满迷惘。好像受尽了煎熬委屈的小女子在暗夜里辗转反侧,心中凄苦难言,对命运出了柔弱质问。

可是,还有谁比她更强大,还有谁能够回答给她?

丽人连问三遍为什么之后,咬紧银牙,恨恨一跺脚。

大地为之一颤,积水成洼的青石坪上哗哗乱响,滴水不存。

“不行,我要去。哪怕今后洪水滔天!”

第二个声音冒出来,毅然,绝然。

“不行,不能去。好不容易才把历史纳入正确航道,不可以私开一个大口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何况他的死是历史大事,会导致今后的世界面目全非。也许你救下他一个人,却剥夺了后世千万人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机会,甚至包括自己。”

第三个声音冒出来,冷静,坚定。

“我不在乎自己。”

“你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必须在乎使命。”

“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不去救他?”第二个声音出了痛苦的呻吟。

“把他也看成历史上一个凝固的数字,就可以不去。”第三个声音毫无情绪波动。

“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

……

两个声音争执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服谁,陷入沉默。

丽人想了又想,招手,一朵花球飞入掌中。

她像小女孩一样闭上眼睛,睫毛微颤,背着双手撕去花瓣。撕第一瓣口念“去”,第二瓣口念“不去”,第三瓣口念“去”,第四瓣口念“不去”……

片刻后,手指僵住了。

最后那片花瓣竟然是两片粘连在了一起,像一个胖胖的“丫”字,或者“人”字。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没有答案。

丽人丢弃残花,扬手,百米外的宫殿中有黄澄澄一物飞入掌中。那是一块牛眼睛大小的金饼子,中心鼓凸,一面刻有凤鸟图案,另一面刻着几个字。

丽人静静看了一会儿,对有图案一面说去,对有文字一面说不去,然后背手往空中一抛。

叮铃……

金饼落地出清越脆响,蹦跳几下,竟然直立在了石缝中。

丽人没有回头。

不需要回头看,已经知道了。

她现在就是天道,周围的环境随心意而动。当情感与理智针锋相对,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选择时,外界又怎么能够给出答案。

丽人凝视着虚空,万千萤火虫忽然从四面八方飞来,在身前排列出两行字。

只有悲伤不欺骗,楚人歌里唱千年。

她凄然笑一笑,眨了下眼睛。

萤火虫飞走一小半,剩下十个字。

悲伤不欺骗,歌里唱千年。

她想了一想,眼前便只有三个字,不欺骗。

她沉默良久,再次想了又想,眼前就只有最后一个字了,不!

因为没有后缀,“不”代表了很多意思。是“不去”,也是“不可以不去”;是“不改变历史”,也是“不可以不改变历史”……

到底要不什么呢?

她久久地看着,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举步欲行。

萤火虫迅散开,遁入夜空,仿佛流星远逝。

第一百七十三章 楚人歌里唱千年

“咔嚓”一声轻响,一个破陶碗从石坪边沿堆积如山的瓦砾顶端咕噜噜滚落,上面探出了一个少女脑袋。钗歪鬓斜,秀丽的脸蛋上有几抹烟灰,犹带稚气。

少女七手八脚扒开身前的碎瓦残砖,颤颤巍巍努力站直。不一会儿,身旁6续出现了九名女子,年龄均不过十六、七岁许,细腰秀颈,长衣广袖。

她们无一例外地头披乱,服饰与脸庞沾染灰垢。有人额头出现青肿,有人肩膀渗出血痕,还有人单足而立,需要两旁的伙伴搀扶才勉强站稳。

从穿戴打扮以及一人怀抱锦瑟,数人手执雉羽,看得出是准备登台表演的宫廷舞伎,也许正巧是先前顷襄王击掌传唤的“舞来”。

神女静静看着她们。

从大大小小的巫师眼中,她看到了崇敬,害怕;然而从这些女孩子眼中,她只看见了热爱,全身心的、无保留的、越了生命的热爱。

女孩子静静望着她,身体颤抖,喉头哽咽,泪如泉涌,冲刷出白皙细腻的肌肤。

在这个时代,底层人的性命贱如猪狗,底层女子的地位更比猪狗不如。她们可以被随意摧残、蹂躏,可以被买卖赠送,可以被杀戮殉葬……

她们比饰、家具都不如,可能打碎一个杯子就要被断手断足,鞭挞至死。她们年复一年,像木偶一样麻木地苟活着。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何在,不知道今日之后,还有没有明天。

在如此幽暗的岁月里,通过一代代姐妹隐晦曲折地口传意会,她们知道了曾经有一位奇女子出巫山,震天下,诸天神佛诚惶诚恐,人间君王在她眼中就是蝼蚁。

铁幕之下,暗流浅浅涌动,有关这位传奇女子的一切都是禁忌。她们不识字,无消息,只能够默默地想象,深深地希望。在巫师、士大夫们谈论时竖起耳朵,在祭祀、宴会时跑前跑后格外殷勤,偶尔得到了未被证实的只言片语也兴奋好久,在亲近姐妹间悄悄分享。

她就是她们的梦想,她就是她们的荣光!

她代表着自由,幸福,光明……代表着另外一个无限美好的自己!

这位传奇女子的故事,远在她们出生之前就结束。都以为早死了,或者被仙人联手镇压,或者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真实原因无人知晓。近二十年她悄无声息,人世间才敢在威压之下搞小动作。因为实在是太强大了,曾经作梗的巫师也尝试着把她列入新神灵供奉。而一些阿谀之徒为取悦王室,写出了明赞实贬,暧昧的诗赋。

可这些天真的女孩子固执认为,她只是去了非常遥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回来。她们甚至偷偷排练了几个禁忌歌舞,预备有一天她再踏足红尘,好有人迎接。

今夜风雨大作,宫殿突然倒塌,贵族、军队仓惶撤离,她们以为秦军追杀过来了。等到爬出残垣后,才现自己被抛弃。命运已经注定,她们将被秦人蹂躏,然后被杀死或者带去北方转卖、奴役。就算侥幸逃避了秦人追捕,不是病死饿死,就是沦落到匪徒豪强手中,结局也会差不多。

十姐妹心连心,以为命该如此。既然上苍不让我们好好活下去,那就干脆不活算了。省得一遍遍受罪,最终还是痛苦死去。

这时候法鼓擂响,巫师聚集。她们躲在断梁残瓦中,遥遥望见了青石坪上生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个泪如雨下,激动不能自持。

她们相信,一生的意义只为在这一刻见到她。曾经遭受的侮辱、恐惧,全是过往烟云。

她们的心灵清如水,明如镜,没有任何祈愿。只想为她唱一支歌,跳一曲舞;只想让她知道,在冰冷黑暗的人世间,她们如此思念她,热爱她。

十个人认真擦了擦眼睛和脸,艰难爬下瓦砾堆,6续进入石坪。其实不擦还好些,一擦就花了,灰迹烟痕东一道西一道,跟小花猫似的。

瓦砾堆有一丈多高,她们的动作很笨拙,很滑稽,或像狗一样趴着向下探脚总没踏到实处,或抓紧的木条松动差点摔一跤,或者不小心碰到了伤处痛得嘴巴里“咝咝”冒凉气,却不一言,表情庄严。

怀抱锦瑟的女孩子跪在坚硬石板上,用两块断砖当作支架,开始附身拨动丝弦。声音极其清越,随着十指轮飞越来越快,呈现出一派欢乐祥和之意。然而在挑抹之间,尾音渐渐拉长,又隐含着些许惆怅。

八个人围成一圈,忽交错,忽迎向中心,扭纤腰,舒广袖,突然间静立,唱道: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没有鼓点配合,没有笙鸣伴奏,没有磬响点缀,更没有捧洒鲜花,连挥舞的雉羽也只剩寥寥几根,她们衣衫脏破,烟尘蒙面,一瘸一拐,甚至还有人单足蹦跳……但虔诚的目光,昂扬的情绪弥补了一切。歌声嘹亮,纯美,流露出无限景仰,热爱。

她们在问:“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圈子中心静立的秀丽少女缓缓抬起头,一一环顾着她们,似乎寻找一个人,唱道: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声音清脆空灵,仿佛山间白雪初融,涓流宛转清亮,及至汇聚成溪水奔涌向下,百折不回,又透露出一股刚毅与力度。

她回答说:“我的眼中只有你,可是我要走了。”

春秋战国的音乐风格源自周王室的宫廷礼乐,讲究“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典雅、壮丽,没有太多个人情感的波动,如《高山流水》、《阳春白雪》等等。

但有两个地方不太一样。郑、卫之地是原殷商土著,最爱唱男女情爱,词艳曲绵,被斥为靡靡之音。楚人信鬼神,楚地多巫,迎神送鬼的歌舞狂野奔放。

而这一次的表演,女孩子们明显杂糅了不少元素,形式更加丰富,内容更加饱满。比方说,“秋兰兮青青”,唱腔空灵悠远,是正乐;“乘回风兮载云旗”,唱腔刚劲有力,是楚歌;“悲莫悲兮生别离”,唱腔缠绵悱恻,是郑声。

圈中少女似乎寻人不得,升天入地,顾盼生姿。围绕着她的女孩子则群舞而动,节奏由慢变快,声调由低变高,继续唱合:

“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兮阳之阿。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她们追问:“你在等谁呀?”

圈中少女伴随着她们的歌唱,折腰回旋,展臂抖袖,或显示徘徊求索之姿,或呈现飞举飘升之势,婉转而低回,寂寞而忧伤。

“孔盖兮翠旌,登九天兮抚彗星。

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女孩子们继续群唱,是在赞美:“怀抱儿童高举长剑,只有你才能为我们主持公正。”

她们的声调越拔越高,情绪越来越激昂飞扬,到“登九天兮抚彗星”时高亢入云,如金石之坚,烈火之炙,营造出了一个高远神秘的氛围。

随着一句“竦长剑兮拥幼艾”,圈中少女的动作定格。左手仿佛环抱婴儿,右臂则高举呈虚握长剑之势,目光炯炯,微微扬眉,极尽美艳之态,神情凛然凌厉。

众女孩作欢喜雀跃状纷纷上前簇拥,众星捧月,像波浪一样摇摆,把最后一句“荪独宜兮为民正”的声调却放低了,节奏放缓,绵绵不绝,流露出无限热爱,景仰。

铮……锦瑟的尾音袅袅而逝。

丽人挑眉数次,饶有兴趣看完只为她一个人的表演,鼓掌三下,道:

“好好一曲迎神的《少司命》,硬是被你们唱成了人神之恋,连悲悯的情怀也被唱没有了,到最后才拉回来……不过,我很喜欢。”

尽管她的声音很清淡,没有表露出太多欣赏、褒扬意思。但是随着伊人鼓掌三下,道一句喜欢,像泥塑一般静止的女孩子们顿时散了架,拜伏于地哭得稀里哗啦。这一刻,她们仿佛置身梦幻,觉得死了也值。

昔日的少司命,今天的巫山神女静静看着她们,道:

“人生有际遇,灵魂无贵贱。以前,你们情非得已;以后,不可以动不动就跪拜。无论面对的是神,是鬼,还是王侯。”

“是。”

女孩子们伶俐地应声而起,迅擦干眼泪,垂手肃立。

她们惊奇地现,不知何时所有伤痛消失无踪,身体轻盈得像能够飞起。额头的青肿不见,几乎折断的腿脚完好,连肩膀上的血痂也淡了痕迹。

她们从来没有这样自信过,感觉就算面对一堵厚厚高墙,也能够推垮它;就算一曲没有听过、无比繁复的歌舞,也能够飞快排练好。

“我赐予你能量和感悟,带领大家去巫山结庐修行。不要在乱世飘零,不可以参与诸侯争霸……天下汹汹且由它。”

神女轻抬玉指,一线红光点入了扮演少司命的女孩子眉心。

少女柳眉一蹙,身子微颤,眼眸在一瞬间涣散,随即重新凝聚,光芒闪烁。她微一弯腰似乎要拜谢,猛地醒起方才的教诲复又挺直。眉宇之间英气勃勃,先前的柔弱怯懦一扫而空,像换了个人似的。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哈,哈……瞧瞧你们这小身子骨,再饿几天肯定能飞起。”

神女嫣然轻笑,一时光风霁月,花香阵阵。

直立在石板缝隙中的金饼子凌空飞起,悬停于“少司命”胸前。

“嗯,这玩意用起来不太方便,容易招惹麻烦。”

神女看了看,微微皱眉,望向宫殿废墟。

似乎被她目光牵引,几十枚蚊鼻钱出尖利的破空之声,飞至少女们身前,载沉载浮。青铜铸造成一张张龇牙咧嘴的鬼脸,上宽下窄,比拇指大点。下端的空洞正好是鬼脸的嘴巴,方便串钱用。

“呦,这么恶心的钱币也能造出,楚人脑袋还真不白长。”

神女不屑地撇了撇嘴,瞧见众女孩的服饰没一个口袋,便挥挥衣袖。那堆铜钱飞散到瓦砾堆上空掉落,噼里啪啦,好像雨打芭蕉。

十几张崭新的“楚布”和一个鲜艳锦囊飞至“少司命”身前。待她取下金饼和楚布装入囊中,系在腰间,神女继续说道:

“此去巫山,山高水长。在豺狼眼中,你们就是一群洗干净的小白兔,送上门的小鲜肉。所以,兵器不可缺少……如果有人欺负,直接砍了。”

嗖,嗖,嗖……

十柄青铜剑连剑带鞘从宫殿废墟里飞起,悬停在十名少女身前。

剑身长而宽,剑鞘厚重,没有镌刻铭文和镶嵌松石,是武士的战阵用剑。少女们的手掌小,包不住剑柄,只好用双手把它倚肩斜抱在怀中。

“不太趁手,将就着用……你们期待的自由、平等还在遥远未来,当下只能靠剑维护自己。其实,物质与能量是一枚金币的两面。本为一体,生生不息,相互转化。如果某一天你们悟透这点时,手中便不需要剑了,万物皆可为剑,甚至凝虚成剑……行了,去吧。”

神女抬手指向右前方。

少女们捧着剑,躬身垂,却不出声,也不肯挪动。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问我何时归,是吧……这,我还真没有考虑过。”

神女微蹙蛾眉,认真地想了一想后,沉吟道:

“这本来不是一个问题,但深究之后又是一个关于时空本质的问题。我知道神女峰会屹立千年,可是不知道自己回去了没有。就算我现在说明天回去,那也只是一个设想,一个大概率事件。在明天没有到来前,没有谁可以控制它。时间未到,什么变化都可能生;时间一到,一切过往都凝固成历史。

“算了,你们操这些闲心干嘛?多关心一点胭脂水粉,更好。对于无法掌控的事情,尽量不要去管,免得徒生烦恼。我要归,无人可以阻挡;我不归,也无人可以拽回……记住,不管我在不在,你们都要活出尊严,活出欢乐,活出自由,像鲜花一样怒放……走吧。”

神女挥挥手,众女攀上瓦砾堆如履平地,摇曳生姿。

五十弦的锦瑟没有丢弃,几根雉羽别在了弦上,晃来晃去好像一丛瘦削的芦苇。

最先登顶的“少司命”凝神望向前方,突然左手吃惊地掩住小嘴,右手则横握剑鞘中段“唰”地转过身。瞅这一副模样,大概是现了什么危险情况,准备冲回场中护卫神女。

众女如听号令,警惕地随着她后转,齐刷刷拔出青铜宝剑,没有一丝慌乱。

细腰,修颈,稚气尚存,目光明亮如星,倔强地抿紧红唇。

白嫩的小手依旧包不住剑柄,只用几根手指头搭着,便举重若轻,稳如磐石。

她们以前并没有修习过武道,也没有接触过兵刃,但此刻浑身的劲力弥漫,动作整齐划一,英姿飒爽,实在不弱于百战虎贲。

仿佛严厉大姐瞅着一群拼命维护自己的可爱小妹,神女好气又感动,莞尔道:“一个半步仙人而已,就让你们如临大敌,简直是杞人忧天……甭管,去你们的!”

“少司命”踌躇了一下,知道自己这些人在场也无济于事,反而令神女分心。被红光点入眉心后,她思维清晰,决策果断,当即还剑入鞘,率领众女盈盈下拜,道:“奴婢在巫山恭候主人……”

一股无形的力道托住了她们,不让跪。

神女收敛笑容,眉梢一挑,厉声斥道:

“刚才明明讲过,人生有际遇,灵魂无贵贱,就忘记了?谁让你们动不动就跪的?我可不是你们的主子,也不是天下人的神明!虽然刚才改善了你们体质,传输了一点能量和感悟让你们揣摩,可是没有教过任何东西,因此算不上你们老师,跪什么跪……呸,呸,呸,我最讨厌这个‘老’字了。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对了,是姐妹。刚才不是唱庇护天下女子和婴幼吗?那我就是你们的大姐大……佛家说一切皆空,科学说无中生有。其实所有的生命,都在无涯的时空里寂寞行走。唯有情感,才可以温暖旅程……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结伴前行吧!”

“少司命”闻言,鼓足勇气,哽咽道:“好的,姐姐。我们等你归来……”

“唉,行了。”神女叹息一声,柔和地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走吧。”

众女不再出声,任由泪水顺着面颊静静淌下。

她们挨骂没流过泪,挨打没流过泪,挨饿没流过泪,今夜却好像水做的。

数息之后,十位窈窕少女依次从瓦砾堆顶端消失,均驻足回望了最后一眼,微微欠身以告别。背衬熊熊烈火出的红光,好像婀娜剪影。

神女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惜别场面,背手而立,仰望苍穹。

那气势君临天下,谁敢聒噪?

明月素华,星辰黯淡,蛙声四起。

十位女孩子去往东北方向——巫山。而西北十里处却有一道杀气直冲云霄,隐约可见青龙蟠曲咆哮,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袭过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加满

伴随啊呀一声怪叫,满江红腾地站起身。

铜版纸精美印刷的厚厚拍卖宣传册从他手中滑落,摔在地板上出了“吧嗒”一声脆响。身躯摇摇晃晃,膝盖前顶,把茶几撞翻,几碟瓜果噼里啪啦洒落,矿泉水瓶子咕噜噜滚去了前几排座位底下。

他懂了。

适才感受到的一切并非幻境,而是舍利子在传递信息。

拍卖开场后不久有绿芒从脑海闪过,可能因为工作人员好奇地揭开了盖子,它借此机会向外进行无差别扫描,唯有精神力量非常强大者才能够察觉到。而在拍卖师第二次打开盖子之后,它的目标非常明确,锁定了自己。

理由很简单。

如果这颗比鸽卵稍小、比豌豆稍大的小黑石真的是天龙舍利子,历经两千多年后残留的精神波动犹在,向外进行探测会与自己合拍。修炼了“神龙九转”,凝聚了龙魂,这股气息它非常熟悉,亲近。

它应该是无意识的,是本能的、残留的精神余辉,强弩之末。

如果舍利子是真的,就说明传说中的“天龙”真实存在过。

而比“天龙”更骇人的,是“神女”。

斩仙人、断天门,连神话典籍里都没有出现过这样强大的逆天存在,唯有震天弓的主人方可比拟。

若非她改变了历史的航道,现在可能还是修真世界,而非科技时代。但她触犯了统治者和仙人利益,而历史往往由统治者书写,导致功绩被掩盖,名声被抹杀,在古典文学里的形象被贬低。

也就是说,所有现代社会的人,都欠她恩情。

可她好像不在乎。

小满哥和瑶姬研究过这段先秦历史,小丫头提出一个大胆设想,山中美丽的精灵成长为“少司命”,最终成为“巫山神女”。

当时他俩只是漫无边际猜测,并没有当真。如今被证实,满江红非但没有产生理所当然的骄傲,反而差一点惊掉下巴。

天龙是谁?绝对在历史上鼎鼎大名。他真是神女的儿子吗?还是名义上的。

神女要去救谁?是她的爱人吗?最后救了没有?

对比这些吊诡问题,最不可思议的是神女身份,居然是一个空前强大的穿越者!

从她的语言、口吻,判断从科技时代穿越,可又没有流露天魔临世,末日危机等等。

难道“辛巳年,暮春三月,天魔渡虚空”,没有生?

目前地球上,只两个地方存在穿越可能,一是昆仑山的“天宫”,二是欧洲核子中心的“天门”。先甭管条件办不办得到,就算能,末法时代已经八百年没有飞升过仙人了,绝不可能出现一位强大到斩仙人、断天门的女子。

所以,神女应该是从未来穿越,距离当代并不遥远。

最最要命的是,满江红真的感觉她声音有点熟悉,可搜索枯肠又实在想不起。

神女一番话,为一千年后周癫的研究补充了最重要证据。

只见仙人飞升去,不见天人下凡来。

天界愈显得诡异阴森。

她说西王母是千年白虎精,可信度非常高。《山海经》就记载了对方“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戴胜”。至于流传甚广的八骏穆天子和西王母产生了越友谊的情感,也许是后世文人杜撰,也可能周穆王确实重口味。

以前满江红疑惑,为什么龙族展现的是武道,圣女却修真,而周癫也觉得龙族不像神女传人,现在豁然开朗。

龙族的古武由天龙传下,神女峰上结庐修行的圣女则是炼气士。刚刚经历的画面中,那个被神女点入了能量和感悟的少女,就是龙族的初代圣女。可以想象,两千多年前的巫山人迹罕至,后来上神女峰侍奉神女的女孩子均来自附近龙族,所以二者渐渐融为一体。

神女说过:“我知道神女峰会屹立千年,可是不知道自己回去了没有。”

满江红感觉,应该是没有回去。

她拿不定主意,万千萤火虫在虚空凝聚成两句诗:只有悲伤不欺骗,楚人歌里唱千年。不是无端而,而是进行了无数次推演的结果。

一语成谶。

在后世文化里,神女峰一直是哀婉凄凉,矗立江畔苦苦等待的形象。古诗写道:今宵为大雨,昨日作孤云……近代这样描述:美丽的梦留下美丽忧伤,人间天上,代代相传……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但她等待的,绝非顷襄王、宋玉,而是另有其人。

无人可以欺骗她,内心的悲伤却瞒不了自己。**裸,血淋淋,假装快乐都不行。

歌里唱千年,唱的其实是挽歌、离歌,只是后来无人知晓。

所有信息均由舍利子出,“天龙”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当时在画面中?

满江红仿佛置身于一场两千多年前的全息电影,最后见到月光下神女静立场中,十里外一道杀气直冲云霄,奔袭过来。

情况并不乐观,因为她明显受了重伤,一直强撑。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整个世界黑暗,如同看电影时停电了。

满江红瞬间反应过来,也许拍卖师关闭了水晶盒,也可能历经两千多年的天龙舍利子精神力量消耗殆尽。

幻觉消失,他好像从深海往上浮,眼前渐渐光影闪烁,人物晃动扭曲跟卡通似的,耳中传来惊喜的叫喊声:“2o3号,2o3号……2o3号……”

一双柔软的小手扶住了满江红左臂,少女清脆的嗓音提示道:“拍卖师在问你,准备加价多少呢。”

“对对对。”白手套廖明连忙接过苏果儿的话头,追问:“这位先生,请问您加价多少?”

严格地说,意思是那个意思,苏果儿的话却很不专业。拍卖举牌算加价,像最后这颗“夜明珠”每次举牌加价一百万。但拍卖过程中很多时候会跳价,比方说从五百万跳到一千万。那便需要站起身直接报价,而不说加多少,省得人家还要换算一遍。

拍卖师当然希望竞价越激烈越好。满江红“啊呀”怪叫着猛然站起,老油条廖明没听明白,急切之下也被苏果儿带进去了。

满江红的思维还未完全从精神世界脱离,眩晕感一浪接一浪。好像玩旋转木马的小孩子,一上去肯定晕,突然下地也会晕。

不过,他非常清楚置身拍卖场中,闻言大喜,右臂向前一伸,气壮山河道:“加,加……给我加满!”

一听这话,白手套廖明瞬间石化,傻眼了。

厅中顿时一静,数秒后仿佛一声铜锣敲响,鸡飞狗跳。人人笑得东倒西歪肚子痛,凳子“砰砰砰”一连倒下了好几张。

哎呦妈呀,太逗了,简直像一个活生生的流行段子。

土豪充话费,营业员问充多少。土豪财大气粗,开口便道,给老子充满!

苏果儿羞得一跺脚,觉得好生丢人,触电一般松开手躲在旁边,简直要寻找地缝钻进去。可厅里笑声响起,她又勇敢贴身上前,踮起脚尖,附在小满哥耳畔叽叽喳喳介绍情况。嗯,迷糊少女又使出了独门精神**,假装那些人都不存在。

《仕女鹦鹉图》拍下,没事了,少女的一片心思全系在满江红身上。清清楚楚看着他脑袋一点一点,眼睛似闭非闭,晓得刚才打了一个小盹,还不清醒。千万别乱喊,冤枉花天价拍下一件没什么用的东西。

哄堂大笑几乎持续了一分钟才停歇,苏果儿也把情况介绍完毕。间或有人回想起来又忍俊不禁,却捂住嘴,声音支支吾吾的。

原来贺松柏报价六百万后,半晌没人竞争。拍卖师要落槌成交时突然一愣,用手按了按耳麦听一阵后,说有场外客人竞价。

这时候主持人走出来,到海雨跟前交头接耳,还请示了方天明,再示意继续。

场外竞价本没有什么奇怪的,oo4号贵宾位子就一直空着,先前也是通过电话拍走了“大明宣德龙凤青花笔筒”。

但这回情况有点特殊。

主持人要向海雨求证,要得到慈善总会理事长批准,说明纯属意外。

“夜明珠”底价五百万,123号贺松柏加价到六百万,但拍卖师口中的神秘买家2o4号一出手就是一千万,凶悍!

贺松柏跳价一千二百万,对方直接蹦上两千万。

贺松柏犹豫了好一阵子,出价两千五百万。

不曾想对方连大气都不喘,干脆翻倍到五千万,简直不让人活了。

满堂哗然。

普普通通一颗珠子溢价了十倍,令人大跌眼镜。2o4号神秘买家在只有一位竞争者的情况下以整数跳价,翻倍跳价,没见过这样搞法。先前oo3号竞拍“原石”很凶,可也不是出手没底线,不讲理。莫非这颗不起眼的小黑豆真有什么古怪,是秦始皇、武则天佩戴过的?

满江红“醒”来时候,恰巧赶上五千万第三次报价。时间没过去多久,才三分钟。

贺松柏已经黯然放弃,再迟几秒就瓜落蒂熟,悔之晚矣。

海雨闭上眼睛,似乎漠不关心,心里却在狂骂娘。

2o4号电话从他房间里打出,他当然知道是谁。为避免注意才没使用oo5拍卖号,临时增设2o4。那厮身上连半个铜板也没有,还美其名曰不沾俗物。刚才主持人询问可不可以担保,能怎么着?人是他请来的,白花花银子最终还得他掏。

贺松柏不是大富豪,不会把价钱推很高。可瞧见满江红站起身,海雨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连连哀叹,完蛋了!

一个疯子,一个傻子,这一掐还不天昏地暗,整出天价?才在灵石上占大便宜,难道转眼就吐出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插曲

一想到灵石,海雨面颊上的肥肉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奶奶个熊,这宝贝玩意千万要藏好,别让端木老小子嗅到了腥味,那可是个杀人如麻、六亲不认的主。

他这次请来对付田七的高手端木浪,是炼气五层大圆满境界的修真怪胎,在江湖上声名狼藉。据说那厮盗墓出身,功法诡异,平日藏在南岭山脉里修炼,偶尔出来接点“活”,受人钱财,与人消灾。

江湖中招摇撞骗者多,如特异功能大师张宝成等等,正儿八经修真高手却凤毛麟角。炼气五层大圆满,在六大级门派中也属于响当当角色了,聚集一帮愚男信女成立一个杂门小派根本不在话下。可端木浪性格孤僻,独来独往,人人畏惧。因为这货不但修为高,还孤家寡人一个没有牵挂,起狠来啥事都做得出。半年前他和南海派杠上了,被云飞用法器重伤,消停一阵后又被海雨请出山。

这货并不恃强凌弱,强取豪夺,而且守信重承诺,令他声名狼藉的是两个原因。

一是不近人情。十多年前有一位富商出两千万请他保护,虽然赶到时那富商已经遇害,这货一样践约追凶。故事如果到这里结束,人人均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句“义薄云天”。可这货不,祭奠没结束,尸骨未寒,就硬逼着人家孤儿寡母东挪西借付清酬金,缓些时日都不行,不能耽误他回山修炼。

二是不分黑白。只要出得起钱,他才不管什么是非恩怨。今天甲请他揍乙,明天乙一样可以请他揍甲。联邦政府可以请他协助,毒枭一样可以请他保护。

这货捞了不少钱,都用在哪里去了呢?

讲起来是个笑话。

这货不讲究吃穿,不近女色,钱财全用于收集破烂。

修真出世,并非要攫取世间的权力财富,主要是寻找三样东西:优秀传人、洞天福地、法器宝物。

这货不带徒弟,洞天福地可遇不可求,便把心思放在了收集法器宝物上。末法时代的天地元气渐渐匮乏,就没出过制器大师。所以修真界目前使用的法器,全从古代流传下来。有一些散落在俗世,便被当成了古董。

丫一介散修,不像高门大派的子弟具备系统知识,对法器半懂不通。而古董收藏呢,俗世间的水更深,人更黑。往往这货花天价买下一堆破铜烂铁朽木旧瓷,现不对劲之后找麻烦,人家早就鸿飞冥冥了。

但这货无所谓,乐此不疲。

苏果儿介绍完情况,干脆把椅子挪了挪紧挨满江红。见他额头沁汗,刚掏出纸巾想伸手帮擦下,又胆怯地缩回;见他脸庞红红似乎热得很,便从自己桌上抓起矿泉水瓶子,拧开盖子递过去,手忙脚乱。

李梅看了看,笑而不语。

经过这么一会儿工夫,满江红完全清醒,弯腰抓起了拍卖牌。身子慢慢坐下,手中牌子却缓缓上举,五千一百万。

众人搞不明白他既然要参与竞拍,为什么先前会睡着了,均被成功吊起胃口,议论纷纷,兴奋来劲。

既然看戏嘛,悬念丛生才好看。

狂霸酷炫拽的拉风小哥大战视金钱如粪土的神秘来客,谁更疯狂?

2o4号果然没有让大伙失望,是一匹够黑的马,直接蹦上一亿元大关。那意思就是,小样,跟我斗,还嫩了点。

啧啧,众人看不懂,惊呼过瘾。

反观2o3号的气势弱多了,一直等到第三次报价后才慢悠悠举牌,期间还喝了两口水。难道在搞心理战?人家明显用金钱进行碾压,这种时候玩弄任何技巧都不好使。

神秘来客飙了,开始以亿为单位跳价,两亿!

拉风小哥依旧不紧不慢应战,吝啬举牌,两亿一百万!

海雨皱眉苦笑,摇头不已。

早知如此,就把小黑石直接送给端木浪,不但省下一亿酬金,还能让他多办几件麻烦事。瞅情形这东西真不是寻常物,可能对修真有用,对武道却是鸡肋。否则自己早该现了妙处,天风也不会把它捐出去。

他很清楚端木浪和满江红的底细。

一个浑身上下掏不出半块铜板,一个昨晚靠一枚硬币洗劫了赌场后才得五千万,都是没钱的主。偏偏拍得豪情万丈,激情四射,整亿整亿地加价,实在令人无语凝噎。

海大佬很好奇。

待会儿可要真金白银交割的,端木浪有自己买单,谁给江红买单?当然,这小子是龙堂的人,这点钱不放在眼里。可瞧他的性子孤傲,不愿意向外界求助,更不愿意暴露身份,凭什么底气这么足?

其实小满哥的底气足个屁,之所以慢悠悠举牌,是在急促思量对策。

天龙舍利子是龙族圣物,又与自己有极深渊源,于情于理都要拿下,送归巫山。

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没什么好考虑,必须的。

2o4号极可能在开场不久后感应到舍利子精神波动,才参与竞拍。号码属于临时增设,连拍卖厅都没摆那厮的椅子。

不管有钱没钱,先把舍利子拿到手再说,流落在外实在不安全。

如果那厮不肯放手,月亮粑粑的,小爷只好不客气了。让苏果儿继续举牌,自己则上楼找人,自然有办法让他闭嘴。

尽管姥姥从小教导“守规矩”,但也说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种时候还傻呵呵拼资金,就真蠢到了家,被朱叔叔知道要挨好大一顿板子。

邮轮的安保主管胡焦陪同一个人悄无声息出现,赫然正是花戎。

大伙纷纷往后瞧,立刻有不少人站起身挥手打招呼。但拍卖现场里都是有身份的人,倒没有喧哗。

苏果儿瞧见铁塔似的身影,慌忙又把椅子挪回去了。

花戎笑一笑,附身在满江红耳畔问:“要不,我先去同海雨商量下?”见到他摇头,便安静立在了身后,好像一个忠诚保镖。

经过短暂停顿,众人屏住呼吸,猜测神秘客会不会翻筋斗云直接跳上五亿。

眼下完全不是正常拍卖了,什么都可能生。

就在此时,斜刺里杀出一匹程咬金。

靠,今天都杀出好几匹程咬金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节外生枝

龙堂东南亚特别行动处副处长傅鹏从总统套房的主卧走出,伸了个大懒腰,向歪斜在客厅沙上的两个年轻人问:“小周,小李,拍到了什么好东西了?”

他四十多岁年纪,面相朴实,没什么显著特征,属于往人堆里一丢就找不着的那种。中等偏上个子,肩宽背阔,颇为干练精神。但一口软绵绵的上海话,又让人感觉很亲切协调,没一点娘娘腔。

两人毛头小伙子赶快坐正,壮实的小周回答道:“报告处长,拍下了一个青花龙凤笔筒,大明宣德皇帝用过的,七百八十万。”

“憨大,不要老琢磨打枪,动一点脑子好不好。皇帝用过的才值几百万?侬捏鼻头做梦吧……依阿拉看,顶多是宣德年间的老家裳。”

傅鹏一边说一边走,瞅了瞅正在竞拍的电视画面,弯腰斟茶。茶水才倒小半杯,突然回味过来,手一抖茶汤溅出,破口大骂:

“两个小赤佬,猪头三,缺西呀!明明晓得预算只有五百万,一下子花出去八百万。额头碰到天花板,认得侬算我路道粗,存心让阿拉破产。”

傅鹏放下茶壶做势欲打,小周往沙上一倒像癞皮狗似的翘起一条腿作防守状,坐在另外一边沙上正端着笔记本电脑的小李委屈解释道:“头儿,你没有看到刚才激烈的场面,报价像报菜谱,竞拍像狗抢骨头。稍微上台面的古董要上千万,这个笔筒还是最便宜的呢。”

“行了,行了。这笔帐先记着,以后可别怪我给小鞋穿。”

傅鹏切换成普通官话,流露出一股硬朗气质。他拿起遥控器按下“暂停”键,屏幕上正说得天花乱坠的金牌拍卖师廖明瞬间定格。

“瞧瞧你俩这熊样,一点不给老子争气。一个神枪手,逛赌场居然输掉了裤衩;一个网络黑客,泡酒吧没有泡到妹子,反而被灌醉。你们自己说,丢人不丢人?”

“处长,是专业不对口……”

“嘿嘿,头儿。主要原因还是咱们的经费太少,钱包太瘪……”

俩小子没大没小,嘻皮笑脸进行辩解。

傅鹏把面孔一板,在沙上重重坐下,训斥道:

“别尽扯犊子了,都给老子坐好,咱们言归正传。三天后邮轮到扶桑,我先对本次行动做说明……扶桑的军国主义抬头,叫嚣脱离地球联邦。出前太子专门嘱咐了我,不能蛮干,要注意国际影响……”

一听到“太子”两个字,两个年轻人下意识把腰杆挺直了。

傅鹏扫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

“地球联邦成立后,各**方和国安、情报等部门的利益被撬动,权柄被大幅削弱,不得不按计划进行裁军、裁员。虽然联邦一统是历史大趋势,可几千年的人性积弊哪里能那么快调整。所以,尽管目前的联邦政府比以前的‘联合国’强许多,能够直接指挥的武装力量也只有两支,一是维和部队,二是龙堂。维和部队的活动在明处,我们龙堂的活动在暗处,使命是防止联邦分裂,打击国际恐怖主义。

“扶桑军方培植了一个黑社会怪胎——黑龙会,大肆制造恐怖主义,挑唆民众向扶桑政府施压,以逃避裁军,盼望重掌大权。太子分析,在当前国际大融合的形势下,只要五常不乱(五大常任理事国华、美、俄、英法),任何国家脱离联邦搞闭关自守,都将不可避免衰落。扶桑政府也心知肚明这一点,为什么还纵容军国主义?无非借此要挟联邦加大经济上的支持,政策上的优惠。

“黑社会在扶桑属于合法团体,只要没触犯法律,谁拿它也没办法。黑龙会近期的活动越来越猖狂,想把扶桑大大小小一百多个武士道社团整合为一体。它一旦成功,军方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大,甚至掌握政权,实现军事管制。到那个时候,联邦政府将被迫作出非常大的让步。它这样一闹,所谓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其它小国家会纷纷效尤,联邦不堪重负,全球化进程被迫延缓。

“所以我们这次过去,不是打架,不是暗杀,是要收集黑龙会分裂联邦、实施恐怖主义的铁证。掌握了详实的违法证据,龙堂自然会把它列入恐怖组织,重拳出击,敲山震虎。到这个时候,扶桑政府绝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搞庇护,扶桑军方也只好弃车保帅,灰溜溜夹起尾巴。龙堂在扶桑的办事处被人家盯得死死,很难获取重要情报,才需要我们千里迢迢赶过去支援。扶桑武士道三大世家之一的柳生家族,是龙堂暗中的盟友。柳生家族的现任家主柳生静云,早些年在华夏留过学,酷爱大中华的古典文化。你们拍下的青花笔筒,就是准备送给他的见面礼。这一次登船太匆忙,我也是临时才想到了。

“情况非常复杂,不容乐观。三天前黑龙会杀鸡给猴看,利用比武机会在擂台上活活打死了柳生静云的弟弟柳生飞羽,其它社团和家族噤若寒蝉。你们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不三天前飞过去,非要坐五、六天的海船。一是这样慢悠悠过去方便隐蔽行踪,不引起黑龙会警惕。我们借用的这家公司与柳生家族一直存在业务往来,可以光明正大接触。二是柳生静云当时情绪非常不稳定,差一点和对方玉石俱焚,必须等他冷静下来才好商议下一步方案。

“打死柳生静云弟弟的人叫横田冈,出身贫寒,天赋异禀,一十七岁开始打黑拳,连胜二十场后被黑龙会收入囊中。经过十年倾尽人力物力的培养,横田冈成为了扶桑第一高手,是军国主义最耀眼最重要的一面旗帜。他身披膏药旗的形象被黑龙会在全球网络上大肆宣传,有一个长长绰号,‘星空之下擂台之上的无敌战神’,具备一定国际影响力。

“一年前龙堂开始研究横田冈,现这厮战斗力真不是吹出来的。用扶桑武士道话语来说,他越自从有文字纪录以来的人体极限,铸造了‘神鬼之身’。经过分析有限几场战斗的视频,我们得出结论,他的境界距离大宗师仅差一线。华夏武道三大至尊,巫山龙族的族长龙天,少林的掌门明空大师,武当的掌教灵虚道长,在境界上稳压一线,是不是在战斗中可以碾压他?

“不,不一定。通过研究现,如果在一个宽阔的、天地元气充沛的空间内,三大至尊应该可以击败横田冈。但是登上狭窄的擂台硬碰硬,存在不小变数。主要原因是三大至尊的年纪非常大了,尽管内力刚沛,境界高妙,身体机能却不可避免地衰朽,除非借助天地元气,除非有足够的空间腾挪缓冲。而横田冈才二十八岁,血气方刚,身体机能处于巅峰状态,正是当打之年。

“二十年前修真出世,武道衰落,出现了断层。江湖流传一歌诀,说‘七杀纵横,海雨天风。仙人如梦,龙在云中。’海雨同天风一个遨游四海,一个妙手空空,算奇门异术,战斗力并不强大。前天你俩不是还见过海雨吗?那货已经晋阶小宗师了,可要他对上七杀中的任何一位,恐怕也够呛。

“天下的武道巅峰不少,为什么偏偏‘七杀’最出名?是因为他们展现出来的战斗力碾压了同阶。这里面刨除凤一不论,因为她游戏江湖,真实战力不曾暴露。剩下六个人除非再一次进阶,否则不足以应付横田冈。更何况我们见到的资料中,横田冈一招便击败了对方,并没有展示最强实力。

“这一次打死柳生飞羽,他一反常态整整出了三招。柳生飞羽才二十三岁,也是一位天纵奇才,按照华夏武道境界划分的话接近中阶殿堂。他被一招击退后并不认输,使用了威力巨大的一招‘亢龙有悔’进行反击,把横田冈硬生生逼退半步。估计对方因此动了杀心,也可能早有预谋。而这一招‘亢龙有悔’并非扶桑武士道,是巫山龙族的绝学。

“六年前龙堂刚成立,亟需在扶桑扎一颗钉子,相中了一直温和亲善的柳生家族。但柳生静云态度暧昧,组织知道他最仰慕华夏三大宗师之的龙族帝释天后,便特意在京城安排了他们见面。从此柳生静云成为了我们在扶桑最重要的地下联络人,而龙天大宗师在事后讲,传授了龙族绝秘‘神龙九转’里威力巨大、绝地反击的一招‘亢龙有悔’。两年前柳生静云接替族长职位,事务繁多,对武学不再那么痴迷,便把这招又传授给了柳生飞羽,由此埋伏下祸根。

“黑龙会找上柳生家族,不是孤立事件,应该知道了他们和我们的隐晦关系。太子指示,于情,我们必须灭了横田冈,为盟友报仇;于理,我们必须拔掉黑龙会,为联邦除害。下策是暗中阴掉横田冈,捣毁黑龙会。中策是收集黑龙会违法证据,将其列入恐怖组织进行打击,通缉横田冈。但这两个办法,均会引起扶桑军方和政府的强烈反弹。何况联邦内部早传出不和谐音,说龙堂是盖世太保,这么干会把我们推上风口浪尖。更何况黑龙会在地方庇护下很难被一网打尽,日后必定阴魂不散。而横田冈不明不白地挂掉,必被作为英魂祭出,成为军国主义的无敌象征。人都已经死了,谁还可以击败他?

“上策是,必须有人在擂台上光明正大击败横田冈,然后公布证据,全歼黑龙会,清洗扶桑军部。刚才那歌诀后面还有两句,仙人如梦,龙在云中。仙人如梦指仙人谷,其实代表着整个修真界,完全有凌驾武道之上的实力。可他们高高在上,是不会帮助我们的。龙在云中指巫山龙族,确切地讲,指神女峰的圣女一脉,代表着古老的炼气士,更不可能帮助我们。龙天族长为什么成为了龙堂的高级顾问,是因为他和任联邦大总统是故交,而且龙族子弟在全世界开枝散叶,需要联邦的支持。但神女峰的圣女又是另外一回事,根本不食人间烟火,不踏足红尘。当然,所有人都不希望她们踏入,哈哈哈……

“修真出世,我们收集了不少战斗案例,现挺多人的实力比横田冈厉害。但如果不使用法器,不凭借法术,赤手空拳作生死搏,只有寥寥几人才可以与之一战。其实法术也靠不住,一是天气元气太稀薄,法术施展艰难;二是擂台之上动如闪电,对手不会让你有时间从容凝神运气,掐诀画符。所以一个风神如玉的道士站上台,很可能被揍成猪头抬下来。

“当然,厮混江湖的修真者境界不高,顶多炼气四、五层,不代表修真界最强战力。但炼气六层之上,在六大级门派中都可以做长老了,怎么可能下山同小鬼子打擂台?所以贴身近战,横田冈几乎称得上天下无敌。刚才我提到寥寥数人可与之一战,要击败对方总还存在欠缺。比方说南海派的于沧海,肉身力量并不输给横田冈,但度稍逊。而且他缺乏名师指点,招术简单粗陋,纯粹以力服人,好端端一块美玉良材被南海派荒废了。

“太子指示,龙堂先收集证据,不打草惊蛇,到时候采取上策一锅端。龙堂培养的级战士一年后达到完美境界,完全可以在擂台上光明正大废掉横田冈……”

傅鹏端起茶杯“咕咚”一饮而尽,长篇大论好不容易告一顿落。

神枪手小周趁空当连忙追问:“级战士,是不是江湖传说中的‘战狗’?”

傅鹏面孔一板,把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顿,斥道:

“胡说八道!无聊之徒造谣,说龙堂利用囚犯做惨无人道的科学实验,制造‘级战狗’,怎么你也跟着学?什么狗不狗的,全是活生生的人,以后再乱嚼舌头要受严厉处分。不瞒你们,我曾经和一条小有所成的战士交过手……”

说到这里傅鹏停住了,表情有一点尴尬。

低垂着脑瓜的神枪:

“处长,虽然你是大家仰慕的武道巅峰,看样子也被打得落花流水呀。”

傅鹏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当时的战斗情景,缓缓道:

“那倒不至于,我花了很大力气才击败他……虽然对方的境界才中阶殿堂,可是度奇快,力量奇大,招术没有规律,无所不用其极。似乎,就是为贴身近战设计的……而且很多招式正常人使不出。他咬我,我总不能咬回吧……你问这个干什么?记住,这是机密,以后不该知道的别问。”

可怜的小周好像游戏机里的鳄鱼,每次一冒出头便猛挨锤子,哭丧着脸又把脑瓜垂下了。

一脸机灵的网络黑客小李连忙转移话题,道:

“头儿,你刚才提到的江湖七杀里,花戎三更半夜上了船。”

“啊?”傅鹏惊奇反问:“他不是失踪半年了,没搞错吧?”

“绝对没错。”

小李把手中笔记本电脑翻转过来,只见屏幕除了正中间一个拍卖台和拍卖师的视频镜头外,另外还有八个画面无死角监控着整个拍卖现场。

“我现有一个小子很扎眼,周哥说是昨晚赌场横空出世的赌神。一时好奇就进入了邮轮的监控系统追查,看见他靠一条小帆船在大海漂流,昨晚半夜才被捞上。一共五个人,我做了身份识别。现光头小子叫江红,是天龙研究院的文员;大汉是花戎,太好认了,是华夏国安局在南越行省的江湖代理人;黑黑瘦瘦小个子叫追命,是鬼谷门外门长老康节的贴身弟子;漂亮姑娘叫王晶,是《樟木日报》记者,京城王家的大小姐;只有最后一位蒙着面纱的高个子美女找不出资料。他们正巧是半年前《光明世界》同南海派大战后的失踪人员,可是穿着很古怪,行为也很古怪,更加古怪的是……”

神枪手到底耐不住寂寞,插话道:

“处长,确实很古怪。江红这小子不是文员吗,好像学会了法术。昨晚我在赌场亲眼见到他空手套白狼赚六千万,硬是凭空把三粒骰子变没了……”

傅鹏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哼道:

“小样,少见多怪。他用的无非是千术,被抓住了要砍手剁脚。现场看魔术师把硬币穿过玻璃也很神奇,在慢镜头下看就屁也不值。”

“处长,不是这样的。赌场立刻就播放了慢镜头……”小周急忙分辩。

“得了,赌场的监控镜头不是高摄影机,临界值很低,动作足够快就可以瞒过去。半年前天龙研究院中秋夜私斗的案子,余波未消,华夏国安局强烈要求由他们管辖,我们就不要凑热闹了。但搂草打兔子,不耽误工夫,暗中搜集一点资料也无妨。你先不要说话,听小李讲。”

傅鹏把目光投向电脑,只见小李又调出了一个画面,点击放大后,一位高挑窈窕的蒙面美女占据了整个屏幕。

“这个女子,非常非常古怪……”

小李才开口,就现头儿倒吸一口凉气,瞳孔放大,不由得停下了。哎呀妈呀,怎么一回事,莫非是见到了老情人?网络高手一怔,却见对方摆摆手,示意继续。

“我进入了联邦数据库比对,找不到她的资料。后来干脆在龙堂内部系统查找,电脑突然出警报。似乎她就是龙堂人,级别非常高,我无权操作。警报闪了几秒停下,然后有外链强行要进入电脑,被我切断。可能是网战部门埋伏的程序进行自动反向追踪,只要涉及她就会激活。我稀里糊涂的,正合计这是怎么一回事,准备向头儿汇报呢……”

傅鹏没有出声,眉头越皱越紧,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八”字,死死盯住蒙面美女,面孔铁青。

两个小伙子被吓一跳,面面相觑。

武道巅峰腾地站起身,脚步踉跄,差点被沙拐角绊倒。他重新站稳后想了一想,抓起遥控器按下播放键,指了指电视屏幕对小周道:“密切监控江红,看他搞什么花样。”又指了指电脑屏幕对小李道:“快点找出剩下的四个人,一个不能少。”

二十分钟后,傅鹏杀气腾腾走出房门,严肃命令:“有新任务传达。”

两个年轻人迅起身立正,连大气都不敢喘。

“邮轮上可能出现了联邦最高机密的大案线索,跟它一比,扶桑军国主义还魂就不算个事。从现在开始我们轮流休息,一秒不漏盯住昨晚上船的五个人,重点是蒙面美女。明天下午,华夏海军会把这艘邮轮拦截,王卫处长亲自赶过来。在此之前,我们的任务就是不让他们溜掉。”

这时正进行着最后一件藏品“夜明珠”的拍卖,傅鹏阴沉脸看了一会儿,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话。

“马上电话竞价,要求当场验资,掀开江红的底牌。”

第一百七十七章 江湖气

金牌拍卖师偏头按了按耳麦,倾听二十几秒后宣布:“场外客人oo4号报价,两亿两百万。”

没等众人反应,廖明约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说道:“oo4号客人要求,当场验资。”

谁都不傻,大伙一下子全听明白了。哎呦,敢情2o4号神秘客来了帮手。oo4号早不拍晚不拍,突然在这个节骨眼提请验资,目的太明显了。

不过被这么一提醒,感觉确实有验资必要。否则空对空喊一百亿,到时候耍赖怎么办?达到上亿资金的拍卖,一百万保证金完全忽略不计,起不到任何警示惩罚作用。

2o4号和拍卖组委会有关系,整亿整亿跳价,验资肯定没问题。oo4号坐席位于重量级贵宾区,估计也没有问题。唯独2o3号打了一个小盹后好像没睡醒,蔫不啦叽地慢慢水磨,难道竟是一杆银样镴枪头?

场间只有海雨诧异无比。

他知道oo4号是一位上市大企业的副总裁,并没有接到拍卖邀请函。开船前,慈善总会邀请的一位重要嘉宾突急症不能来,正巧他们托关系走后门才弄了总统套房,与端木浪八竿子也打不着。

瞅这情形,oo4号按照最低标准加价一百万,并不是冲着“夜明珠”,而是为了有资格提出验资要求,把江红阻挡在竞拍门槛外。

一个商人,不远万里来到海上,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病?

里面绝对有文章,有猫腻!

可对海雨来说,oo4号横插一杠子不啻于天降福音。

端木浪不买车不房,钱就是一张纸,只要有人顶绝对会把价格加上去。如果连慈善拍卖都赖帐,今后哪里有脸混世界?他没钱,无所谓。但海雨做了担保,加来加去弄不好就要破产。劝端木浪收手?想都甭想,弄不好丫反目成仇把你灭了。唉,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请的是一尊凶神。

若想损失最小,除非江红罢手。

海雨清楚江红口袋里只有五千万,无法通过验资。假如花戎开口借钱,就是借自己子弹打自己,绝不答应。不过国安也不好惹,大不了事后让花戎和端木浪单独讲数,海某人两不得罪。

计划不如变化,满江红被逼上悬崖。

准备空喊几个亿把舍利子先拿到手,再拖延交割,由花戎出面借钱垫支。

建设末日根据地需要庞大资金,和花戎、追命都聊过。追命穷得响叮当,干瞪眼。花戎名震江湖,虽然平日大手大脚没积蓄,可人的名树的影,厚着脸皮还是能募集十亿。

当场验资这一招够狠,够毒,向谁借钱都来不及了。海雨明显同2o4号关系匪浅,靠不住。龙族富甲天下,龙辰更是级富豪,可联系不上。而且想亲自把舍利子送回巫山,叫冰灵出钱算什么事?

眼下就是怀揣“钱塘君、娥皇、女英”三柄飞剑破门而入,叫oo4、2o4号停拍,也解决不了问题,避不开验资这关。

验不了资就只好弃拍,弃了拍舍利子就沦落他人之手。

事后去偷?去抢?被逼上梁山了也不是不行。但这并非普通宝物,离开视线一秒都感觉不安全,怎么可以长时间流失在外。

左思右想,小满哥红润的面庞开始变白,渐渐转青,阴沉得能拧出水。

十八岁的少年郎没有多少人生阅历,没有丰富资源可以借用,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曲折变通法子,只觉得胸中堵得慌,郁闷得紧,一腔怒火越烧越旺。

忽然又记起了在天龙研究院时的一段对话。

那夜“听涛阁”对弈后离开,林彬院长与康老继续喝茶,谈论江湖,话语被海风断断续续吹进了耳朵。

……

“西方人崇尚理性,所以虚构出一个非常严谨的理想国乌托邦。东方人崇尚天人感应,所以虚构出一个快意恩仇的天地。每个男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做过江湖梦。”

“以暴易暴是社会的倒退。”

“但不可否认,简单粗暴最有效率,充满暴力美学的魅力。”

……

这与现在的情形何其吻合。

东西明明是冰灵家的,却摆在台子上成了一件拍卖品。按照社会规则,甭说自己,就算龙冰灵亲自到场,也只能老老实实竞拍,拍不赢就眼睁睁看着祖传圣物旁落。你说是你家的,拿证据来?甭说极难拿出证据,就算拿出了也只能走法律程序,年复一年打官司,还不一定打得赢。

当年华夏羸弱,被各国抢走了不少珍宝。后来华夏强大,那些珍宝在异国他乡被拍卖,能光明正大讨回吗?不能。人家标明从你老祖宗手里抢的,就是不还,你又能怎么样?

若在江湖,好办。

一拳打翻那厮,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台上的廖明继续补充:“验资必须以货币形式,也就是现金,实物、房产、有价证券等等不在此列。”

满江红不理会聒噪,转身对花戎道:“戎哥,叫海总关闭拍卖会在邮轮上的宣传视频,只保留oo4、2o4拍家两股信号通道,其余统统切断。”

花戎一愣,云里雾里,却依言走向胡焦。后者随即快步上前请示海雨,海雨奇怪地往后看了看,爽快点头。

待他们忙完,满江红在众人瞩目之下站起身,走向拍卖台。

远处的人看不清楚,近处的人瞧见拉风小哥一脸杀气,被吓一跳。

我靠,他想干嘛?这哪里是去验资,分明是去拼命。这是不准备按牌理出牌,一言不合就要掀桌子的节奏呀!

人人侧目。

老成收藏家见到了他双眸中跳动的怒火,不由心悸。

年轻女子见到了他面如冠玉,眉目俊秀,不由沉醉。

挨着中间过道的第二排却有人冒出了一句:“切,土包子。”

厅中比较安静,一句本来不大的咕哝顿时如静夜钟鸣,清晰可闻。

那富豪子弟歪着身子斜视,目光不屑。

应该说他眼力非常毒辣,仅仅十几秒时间通过不伦不类装束判断出对方不像有身份的人。先前拉风小哥隐隐威慑全场,他本来就有气,方才瞧见附近名媛露出了花痴模样更加来气,讥诮脱口而出。浑然忘却对方敢出手几亿竞拍,自己却不敢;对方敢旁若无人地大笑,自己也不敢。

满江红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

那伙计以为对方认怂,愈得意,骂道:“什么玩意,人五人六的。”

这句话的声音比方才响亮了许多。厅中本来还有一点点细碎杂语,瞬间消失无踪。所有目光聚焦到满江红身上,看他如何反应。

第一百七十八章 愤怒的枇杷

在公共场所挨骂,被一干上流社会人士围观,反骂回去或者上前扭打都不好,未免落入下乘,沦落到和那厮一样档次。可不找回场子呢,就像好端端走路,天上“啪叽”一坨鸟粪掉脑袋上,憋屈一言难尽。

当然,睿智大度者会一笑置之,以不屑反衬那厮的猥琐。可这样并不解气,客观上同忍者神龟差不多。

满江红本来到了第一排位置的,闻言转身往回走两步,盯住富豪子弟的眼睛问:“你是在骂我吗?”

那货不作声,算默认了,目光饱含轻蔑。这里是拍卖大厅,难道你还能咬我不成?

满江红没表现出太多情绪,认真说道:

“既然你骂了两句,那我打回两下。大家两不吃亏,扯平了。”

富豪子弟心里一寒,目光终于慌乱。对方居高临下,不争辩,不质问,仿佛叙述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

“啪、啪”,随即两记响亮的耳光传出。

周围人吓一跳,傻眼了。这小子真敢打人呀?骂人固然不对,可打人更加严重,是可以入刑的。再说,打的可是脑袋,就不怕讹诈?丫天天喊脑袋痛咋整,再精密的仪器也检查不出。

那富豪子弟暴跳如雷,推翻桌椅,同随从一起猛扑上前。丫脸上火辣辣痛倒在其次,关键是大庭广众之下挨揍,颜面扫地。

满江红轻蔑冷笑,错步,挥掌。

只听到“咔嚓”两声轻响,两个大男人软绵绵摔倒在地毯上。

呃……厅内出短促惊呼,大伙纷纷站起。男士们瞠目结舌,女士们花容惨淡。

众目睽睽之下,这小子不但打人,难道还敢杀人?那两巴掌切在人家后颈,是不是把脖子砍断了?

满江红懒得解释。

若真的使劲,一巴掌就可以把那厮脑袋扇飞。可他不是杀人狂魔,精确控制了力度。在填海区练出把颈椎打错位再复位的本事,致人短暂休克却不会有生命危险,跟电脑死机重启一个道理。他身手今非昔比,运用起来自然更纯熟巧妙。

“有什么好看的,坐下吧!”

被他凌厉的眼神一扫,众人心里毛,闻声跌回座位,好像一捆捆麦扎倾倒。

独有方天明巍然屹立,指向了这边,呵斥道:“太不像话……”

小满哥眉梢一挑,合计要不要给对方留面子。他隐忍多时,既然出了手,就不怕捅破天。却见小宗师海雨一个快绝伦的“移形换影”拉住方天明,硬把会长大人言语堵住。方天明的助理见两位大佬严肃急促地交流,立刻乖巧起身闪到空置的oo4号拍卖席。

方天明被海雨拉着不情不愿坐下,犹面带愠色。

拍卖场中最大的两位老板偃旗息鼓,另外有人不干了,拍桌打椅,骂骂咧咧:“妈了个逼的,你丫算那根葱?”

这条膀大腰圆的汉子,赫然是昨晚赌场里见满江红一路连胜,便硬挤下一个赌客加塞进骰盅比大小,结果两把输掉四十万的伙计。当时想找满江红麻烦,被冷冷看一眼后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这货也是一个狠角色,吃了暗亏后气忿忿的,第二天又去赌场打听。荷官们早统一好口径,只说光头小子是邀请来的表演嘉宾。

尼玛,人家表演,老子死乞白赖贴上去赔钱,得有多冤!

经过一夜休息,当初遭受的精神威慑已经消失,回忆起来像一种错觉,幻觉,只想找到光头小子狠狠揍一顿。

这货不蠢,观察满江红砍倒两个普通人的动作只是高阶武士水准,又见方天明不高兴,感觉机会来了。他与慈善总会下属的企业有生意往来,却高攀不上会长大人,收到拍卖邀请函后受宠若惊。光头小子闹场,方天明被海雨劝阻不方便表态,正需要有人杀一杀对方威风。甭提本来有仇怨,也不管结果如何,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绝对让大佬印象深刻,强过拍千万记马屁。

听到壮汉叫嚣,海雨微微欠身,仿佛牙痛似的“嗞”了一声。扭头望见不是自己手下,又安然落座。

满江红冷冷瞟一眼,附身抓起茶几上的枇杷果,手腕一抖。

“嗷呜”,只听到一声凄厉惨叫,呈马步拍门之势的壮汉连连后退。好在他站在边角,没有撞到其它人。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蒲扇般大小的右掌中镶嵌进了一枚枇杷。圆圆的一点澄黄配以边沿喷涌而出的血红,好像一只愤怒的独眼。

壮汉本能嚎出一嗓子后,咬紧牙关。身为高阶武师,自然不会受一点伤就鬼叫。更关键之处在于,丫吓傻了。

他很清楚自己铁砂掌的火候,拍碎岩石不在话下,连钢钉都难扎透,怎么可能被一颗柔嫩的水果打穿?但眼前情况,确实是那枚枇杷果完好无损地穿透手背镶嵌掌心,好像天生就该长在那里似的,连表皮毫毛也没有破坏。

满江红不再理会,不紧不慢走向拍卖台。

邮轮医务人员一直呆在门口待命,再次以神一般的度跑步进会场,把三位伤者飞快弄走。动作训练有素,真叫一个麻溜快捷,杠杠滴!

厅中观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出了非比寻常的意味。

拍卖场内外的保安无数,居然没有一个吱声。海雨看样子很忌惮,方天明又被劝阻,所以他们的手下没有乱动。可是厅里还有警署安插的便衣,怎么也装聋作哑?不管怎么说,都酿出血案了,就不怕呆会儿搞出命案?

他们哪里晓得,这次带队协助安保工作的是东方市一个分局副局长,遇到黑白道大神花戎生怕烧香来不及,却见他像小厮一样站立满江红身后,怎么敢管这尊比大神还大神的大神。

满江红一直走到拍卖台旁才停下,朝金牌拍卖师廖明摆了摆脑袋。意思很明显,地球人都懂,

你下去!

廖明慌忙下台,却不走远,就倚在旁边小房间的门口。

满江红站到拍卖桌后,认真看了看装舍利子的水晶盒,再抬起头望向正对拍卖台的摄像头,无声冷笑。

进入拍卖大厅前,路上见许多广告屏幕直播现场。但只能看到拍卖台,见不到其它人。只能听见拍卖师报价的声音,听不见其它声音。

他不想事态扩大,才叫花戎切断传输信号,保证只有oo4、2o4号见到,把影响缩小在一定范围。

“小时候姥姥告诉我,要做乖孩子,不可以打架,不可以插眼睛,不可以咬耳朵,不可以用石头、刀子。长大后叔叔告诉我,要守规矩,讲义气,不做亏心事。那时候我记得最牢的一段话,是禅宗公案里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回答:‘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靠,不是讲上台验资吗?这小子怎么不着边际扯到了小时候,想干嘛?

厅内一时鸦雀无声,均感觉莫名其妙。

“可是,两位长辈也对我说过,如果生命受到威胁,如果情况严重,那就什么规矩都不要遵守了,无所不用其极,战斗到底。”

听了这句话,海雨遍体生寒。

哎呦,我说两位老人家,这不是把小孩教坏吗?他同端木浪战斗到底不要紧,奶奶个熊,吃亏的可是老子。

“不是我小看诸位,你们还达不到让我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哈哈哈,也包括你们,oo4号,2o4号。”

满江红扫了一眼大厅,看了看摄像头,指着水晶盒子冷笑道:

“夜明珠我必须带走,谁再插手就别怪我不客气。如果今天不是慈善拍卖,我一分钱都不会掏。因为,这是一位朋友家祖传的东西,半年前失窃……”

下面立刻泛起一阵惊呼,但在凌厉目光逼视下很快平息。

“有请海总做个见证,是不是半年内才收到这件捐赠品?”

海雨没有起身,装作无奈地点点头,心里却乐开花。太好了,快带走吧,老子举双手双脚支持。

“既然窃走夜明珠的前辈没有据为己有,捐赠出来拍卖,那么我掏钱做慈善也理所当然。所以,我接受验资要求。”

满江红把手斜插进衣摆,貌似极其不雅地掏裤裆。男士们想笑又不敢,女士们则霞生双颊,用手捂住眼睛,其实指间缝隙足可以漏进一只苍蝇。

他掏了两下,嫌拍卖桌碍手碍脚,索性走到前面解开了燕尾服下摆。

下边再也憋不住了,不由自主响起一片嗡嗡声。

丫果然品味独特。

衬衣领口大开,脚下蹬一双红黑相间运动鞋,脑袋歪扣一顶蓝色长舌棒球帽,连燕尾服的商标小吊坠也没有扯掉,吊儿郎当披肩膀上。如此混搭也就算了,可掀开衣摆后,腰间赫然扎着一条稻草绳。

没有看错,不是皮带,千真万确是一条稻草绳。金黄金黄的,前端挽了一个花俏的蝴蝶结。腰侧还吊着一个粗糙俗艳的小荷包,上面绣着什么?尼玛,两只鸭子。

哦,上帝。太拉风了,实在受不了,先让俺吐血三升。

不能不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鸳鸯戏水荷包出自如歌大小姐之手,工艺真心不敢恭维,歪歪扭扭的其实连鸭子都不太像。

荷包之所以叫荷包,是小布袋上端用丝线一束,卷曲的模样有点像荷叶展开,注定开口不会太大,装不了多少东西。

小满哥的荷包鼓鼓囊囊,杂七杂八。三个手镯送了如歌、柳菲絮一人一个,剩一个;两片没有加工的笋壳,钱塘君、娥皇、女英三柄飞剑;从紫府淘弄出来送给水月的鹅卵石留下两颗;一包灰褐色薄如蝉翼的“地衣”,历经八百年灵气浸润后坚韧无匹,隔绝神识,被他命名为“神隐”。最占地方的是两颗鹅卵石,生怕它们磕坏了剑锋。

他这个“清新脱俗”的造型也就苏果儿瞧着有趣,“噗嗤”笑出了声。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随他怎么搞怪都可爱,没什么道理可讲。

后排一阵骚乱。

一名记者本来老老实实坐着,架不住小满哥这身打扮太“讨喜”了。他其实没有想新闻,只是如同摄影成癖者见到新奇景象总忍不住按快门的冲动,偷偷摸摸从人缝中调焦。

这点小伎俩,哪里逃得过大特务头子的法眼。当即被掀翻,相机没收。

其它几名记者不干了,同仇敌忾围住黑大个,口里叫嚷“新闻自由、曝光”之类的。

花戎把铜铃大的怪眼一瞪,喝道:“国安局办案,你们涉嫌侵犯公民**,袭击政府公务人员……”

哎呦妈呀,好长一串罪名。只是拍一张照片而已,怎么和国家安全扯上了。拉风小子得有多深背景……

几名记者讪讪而退,花某人摆弄了几下相机不得要领,又尴尬地招手道:“喂,那个谁,你回来一下。这玩意怎么删……”

小满哥对后排闹剧视若罔闻,从荷包里掏出东西紧握掌中,道:“我没有耐心再讲道理,验资就在这里。”

说完,他伸出胳膊,摊开手。

顿时一阵清凉弥漫整个大厅,沁人心脾,仿佛每个毛孔都张开了进行贪婪呼吸。拍卖会进行三个钟头了,人人昏沉疲倦,此刻却陡然精神一爽,头脑分外清明。

“啊呀”之声不绝于耳,最先站起的是前排几个,方天明、海雨、oo2号,oo6号。他们曾经近距离接触过灵石,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当时感受并没有现在清晰深刻。

缥缈的光影从满江红掌心生出,仿佛飞天曼舞,天花坠落。

那是小满哥把灵能透入鹅卵石后又催其释放灵气,不比灵石自然挥强烈才怪。

然后,所有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颗约婴儿拳头大的晶莹剔透宝石缓缓升起,飞到摄像机镜头前三尺外凌空悬停。

拜托,这可是两颗沉甸甸的石头呀,不是一阵风就能吹起的符纸。

海雨又是惊愕,又是窃喜。惊的是一直高估江红,最后现还是低估了,世俗界居然出了如此年轻的大宗师。喜的是一直小心翼翼不得罪对方,避免了阴沟翻船。有他对付端木浪,看来自己不用再花冤枉钱。

满江红指向摄像头,平静说道:

“oo4号,你的目的无非想掀开我底牌,这就是,瞧清楚。桥归桥,路归路。前无冤,后无仇。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做人留一线,江湖好相见。如果非要使绊子,那我就会要你后悔,不该登上这条邮轮。

“2o4号,我知道你是一位大高手。但夜明珠不是你需要的东西,这两颗才是。我们做一个交易,你放弃竞拍,可以从我手中买下一颗走。我把丑话讲在前面,你如果不同意,也会后悔登上这条邮轮,不信试试。

“还有其他人,我不知道有没有一点奇怪想法,是不是觉得符合规矩。但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很怕一不小心把这条邮轮变成鬼船。所以,有请诸位配合,高抬贵手。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今天你们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懂了吗?不懂可以问。”

场下一片死寂。

什么叫霸气,这才叫霸气!

他面容青涩,声音不大,言语强装老辣,大厅里却无人敢直视,敢反对。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第一百七十九章 替古人担忧

拍卖会结束一小时后,海雨紧盯着茶几上的两颗小石头,圆鼓鼓的面颊耷拉下来,小眼睛眨巴眨巴,欲哭无泪。

机关算尽太聪明,鸡飞蛋打一场空。

鹅卵大小的石头是满江红祭出的两颗“重宝”之一,被端木浪以五亿买下,当然由海雨掏腰包。蚕豆大小的石子是终南山逍遥子以六亿拍下的“珍贵原石”。那货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回舱房揭开盖子偷看,灵气外泄立马惊动了端木浪。

“本来没想杀他,但他要杀我,只好把他丢进海。这是好东西,真正的灵石。天生异物,却之不恭。那颗大的起先灵气澎湃,现在又微弱得很,只能做养生保健用,只怕是赝品。既然是你掏的钱,那就归你吧,咱们两不相欠。”

端木浪把灵石搁回钻石盒子,施施然揣进怀中。

尼玛,拿老子的钱拍了一件赝品,现对方不好惹,又厚脸皮丢回给老子,好意思说两不相欠。逍遥子可能说过灵石是老子的,所以你小子干脆杀人灭口,据为己有。

“哎呀,端木大师,瞧您客气的。这颗虽然不是真灵石,好像也蕴藏了一些灵气,对武道修炼挺有作用。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啦……”

一万匹草泥马从海雨心头呼啸而过,却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称谢。他得罪不起江红,也得罪不起端木浪,何况还指望端木老儿解决云飞这个大祸患。哎,如果他们三人同归于尽,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想一想,真还不是没有可能。

端木浪被江红削了面子毫不在意,对上了当也毫不在意(反正不是他掏钱),却很在乎异宝。而江红深不可测,随手一拿就是两颗“假灵石”。虽然是赝品,也属于难得珍物,只怕还藏有别样宝贝。

“端木大师,江红这小子有点不厚道。我看他荷包鼓鼓囊囊,却只拿出两颗假灵石骗人。”

被海大老板这么一提醒,端木浪眼睛一亮,若有所思。

“你说得对,包里应该还有好东西。他腰里插的那根棒槌,好像也不简单。

……

满江红以五亿价格出让一颗稍大的“伪灵石”给神秘拍客2o4号,以三亿价格出让稍小一颗给彭年老爷子的助理,然后再以三亿价格拍下“夜明珠”。

自从他飙之后,oo4号识趣得很,再也没有声音。

拍卖结束,实物交割。他拿回舍利子,苏果儿拿到了《仕女鹦鹉图》,都如愿以偿。

少女的眼睛笑成月牙儿,柳叶眉弯弯的,仰起光洁的小脸蹦蹦跳跳。小满哥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送钱她拒绝,送等值的书画会高心成这样,神采飞扬。

“晚上,你来吗?”少女怯怯地问。

他想起了,李梅是一位歌手,趁去扶桑的途中在邮轮红太阳酒吧捞外快,晚上十点会有表演。昨晚苏果儿问过一次,今天又问一次,记性真是不太好。

“来。”他回答道。

耶,少女心花怒放,抱住画轴在原地转一圈。

李梅含蓄地点头笑笑,扯了扯苏果儿的胳膊,转身走了。

她二人走后,花戎挡开七七八八上前攀谈的人,陪同满江红去了彭年老爷子房间。

尽管那颗临时催生的“伪灵石”对老人价值不大,岂止不值三亿,连三千万也不值。但满江红帮老爷子疏通经络,调理内腑,让他濒临衰竭的生命机能重新焕出勃勃生机,至少要延寿十年。

“好转以后,去山清水秀的乡下修养,巩固疗效。”

他对老人充满敬意,希望他安度晚年,可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回到套房六点多钟,如歌和柳菲絮正在清点今天战利品,叽叽喳喳,而闷葫芦追命又把自己锁进了房间。

两位美女知道满江红凭空变出几个亿拍下一颗小黑石后,均咋舌不已,兴致勃勃围绕水晶盒看了又看。关上灯,果然见到它出盈盈绿光,本上的字。除此之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它神奇之处。

天龙舍利子不是普通珍宝,怎么可以让人观赏亵玩?满江红不方便明说,便把它带进了卧室。然而,无论他怎么凝神感受,还是把舍利子贴近额头,都察觉不出精神波动了。显然爆之后,它的能量消耗殆尽了。

历经两千多年,肉身已死,精神犹存。

这是一种什么概念?这是何等强悍、恐怖的境界!

不过满江红也想到,可能存在另外一个原因。舍利子在巫山作为圣物被龙族供奉,等于接受了子孙后代两千多年的精神滋养,所以残留了活力。一旦离开巫山,便很快衰竭。

那么,神女在人间的最后一战,到底赢了没有?

其实在断天门、斩仙人之后,历史的大趋势浩浩荡荡,不可逆转。

震天弓的主人那么牛逼,诛神佛,灭星辰,翻江倒海,也没办法把断掉的天门重新续起,只好整出一个天宫接引飞升之人。

那么,神女的最后一战无论胜败都不重要了,去拯不拯救她爱着的人才重要。她自己也说过,蝴蝶振翼,数千年后必定沧海桑田。那个人的死是历史大事件,如果插手改变,今后的历史就不会是她知道的历史了。

他是谁?

到底被救了没有?

她是谁?

我们现在是不是活在她的历史中?

满江红颠来倒去,稀里糊涂想半天,终于摇摇头,哂笑不已。

过去的已经过去,自己简直是替古人担忧!

他明白舍利子传递的信息不仅仅是那些画面,还有更多东西进入了脑海。比方说当初龙天传授《神龙九转》,限于时间和本人境界,说得不很详细。但此刻满江红的领悟前所未有清晰,感觉松果腺里的灵龙又凝实不少,甚至开始产生一丝自我意识的萌芽。

灵石拍卖时他一笑忘我,心头一片敞亮,如镜面一般倒映出大千世界。笑到最后,感觉无论是身体的灵敏、强悍,精神的坚韧、饱满,登上了一个新台阶。这次晋级,固然出于个人的积累与机缘,也离不开舍利子的帮助。

才吃过晚餐,贺松柏就不请而至。他换下昨晚赌场的伪装之后显得有点清瘦,流露出一股书生味道,看不出是当年纵横博-彩界的赌神。

同花戎不咸不淡简单寒暄了几句,贺松柏也不客套,直截了当提出有重要事情和满江红商量。

见二人关闭房门,四人“医疗小组”抓紧时间在小客厅开了一个临时会议。

听花戎讲完下午满江红在拍卖场的表现,“主治大夫”柳菲絮沉思了一阵子,提出取消原定的“美人计”。

理由是满江红“恢复”良好,眼下表现同正常人无异,稍嫌沉默寡言。心结需要时间慢慢消磨,太急切了往往欲而不达。关键之处在于,满江红拍卖时暴力倾向非常明显。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引导他使用暴力,怕矫枉过正,引性格扭曲。

何况满江红同潘贵完全不在一个层次,刻意教训对方的意义不是很大。换句话说,既然“病”快好了,潘贵这一付不上台面的“药”就失去“疗效”。先别使,怕起副作用。

如歌本来对这个方案就不太好意思,当然赞成。追命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照例不表意见。花戎听柳家二妮子娓娓道来,判断分析,傻呵呵张大嘴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她的来历愈好奇。可柳菲絮不吐露一个字,花某人也不好追问。估计人家明天下船后便同大伙分手,江湖再难相见。

可惜了!

如果有她加入对抗末世的小团队,实力会增强不少。

花戎无疑很聪明,眼界与格局却受到限制。满江红自然聪明绝顶,有大格局,但不喜欢处理繁琐复杂的人与事。所以这个小团队缺乏一个干练通达的统筹人物,将有限资源进行最合理调配,挥出最大作用。而柳菲絮入得庙堂下得江湖,聪慧渊博,又与大伙同生共死过,是最佳人选。

因为一致同意取消“美人计”,柳菲絮便没有告诉花戎,其实她们今天不单单逛街购物,还去摸了摸潘贵底细。那货连续两晚泡在邮轮五层的“红太阳”酒吧,却把名叫李梅的女歌手约不出来,恼羞成怒,今晚很可能会去打人砸场子。而花戎出于男人都懂的理由,没有告诉她们,满江红又认识了一位名叫苏果儿的少女,今晚约好在“红太阳”酒吧见面。而苏果儿的表姐,正巧是李梅。

人世间有许多事情,你以为放弃了,便不会生。其实该生的,一定会生,只不过更换了主角,更换了场景。

满江红同贺松柏不知道谈论些什么,老半天不开门。如歌和柳菲絮渐觉无趣,花戎便撺掇她们享受邮轮的夜生活,出去逛一逛,反正明天黄昏抵达津港就要下船了。

两位姑娘带着忠诚菲佣兼保镖追命离开后,花戎也准备出去,便敲开满江红房门歉意向贺松柏作了说明。瞧见他俩沉默无语,表情都很严肃,桌子上端端正正摆放着水晶盒,猜测正在聊“夜明珠”,也只能聊“夜明珠”。能够让江哥儿失态狠的东西,绝非寻常,里面一定有重大隐情。但他不说,他就不问。

花戎对满江红下午的表现感觉非常欣慰,生怕他成为一个道学先生,这也讲理那也讲理。嗯,两颗鹅卵石竟然卖出去八个亿,很有了几分“无耻”味道,不错。在玉笥岛,他可是亲眼见江哥儿送了好大一捧给水月的。这玩意的来历,他猜测出自满江红嘴里无名荒岛上的前人古洞。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洞府居然藏在玉笥岛下三千米深海中。

见二人只嗯啊几句,思维还沉浸在所谈事情中,花戎笑一笑出门。自然不是去享受夜生活,而是去找东方市警署的分局长拉拉家常。

他今天露了面被不少人认出,国安局暂时不知道但很快会知道。时间紧迫,下船之前他最怕李铁下一道指令,到时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南越地盘上还有不少老兄弟,山里还藏着一个足以改写人类文明史的大秘密……先打听情况,好心中有数。

再厉害的人物与世界隔绝半年多,猛然间再次接触也会感觉生疏,梦幻一般。像记者偷拍的相机是新款,高科技,居然把特工头子也难住了,闹出一个大笑话。

第一百八十章 黄金碧狗

“原来这颗夜明珠是您朋友家的重宝,我真不知道。谨代表家兄致歉,实在对不起。”

贺松柏站起身,面向满江红深深鞠了一躬。

满江红默然端坐,心道这算什么一回事?龙族如果知道天风偷窃了舍利子,只怕要把他碎尸万段,怎么可能接受道歉?再说我代表不了龙族,你也不是天风,致什么歉?

其实他二人肚子里吃汤圆——倍儿清楚,这绝不可能是一颗普通宝石。却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揭破。

贺松柏重新坐下后,面容悲戚,沉默良久才开口,道:

“家兄不能负荆请罪了,已经过世……”

啊,满江红这下子真吃了一惊。龙精虎猛的一位大高手,怎么说没就没了?他眼皮跳了跳,还是不作声,且听贺松柏往下怎么说。

原来贺松柏兄弟姊妹六人,他排行老幺。天风是大哥,早些年间闯荡江湖时怕祸及家人,声明同家族决裂。其实,兄弟间在暗中一直没有断绝往来。

贺松柏十年前成就“赌神”之名,意气风,被天风约到一个隐蔽地方整整比试了三天。无论玩什么花样,牌九、梭-哈、骰子、麻将……贺松柏一开始占据绝对上风,但是随后被扳平,最终被越,无还手之力。

就在他筋疲力尽心灰意冷之时,天风说明自己进阶小宗师了,而那时贺松柏还只是区区一个中阶殿堂。因为境界与实力存在巨大差距,所以不管贺松柏在赌博中玩什么花样,最终只有被碾压的份。

然而,尽管武道小宗师在世俗界如雷贯耳,在修真者眼里又不值一提。眼下修真出世,视武林为奴狗,视性命如草芥。树大招风,贺松柏继续像这样招摇,迟早会踢到铁板。必须急流勇退,金盆洗手。

所以贺松柏在如日中天之时退出江湖,经过一段时间反思,痛感赌博令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便又加入了世界反赌协会做名誉理事长。昨晚为什么替赌场出头,一是技痒,二是替哥哥还海雨一段人情。

去年中秋节刚过三天,贺松柏接到了天风的紧急求助电话,便安排他去偏僻山村里妻子一位远房亲戚的亲戚家躲藏。可是在这通长长的电话里,天风竟然不嫌啰嗦,和他讨论了几个奇怪问题。

一是典籍记载的神话人物究竟存不存在?如果存在过,有没有遗留能够被证明的尸骸或者舍利子。

比方说,佛祖释迦牟尼留下了舍利、指骨舍利,耶稣基督留下了裹尸布,一直被供奉在寺庙、教堂里,被朝圣者瞻仰。千百年来,围绕这些证据产生了无数真伪之辩。虽然它们不能被否定,可也不能够被证明确实来自圣人。

就像宋代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延州天山之颠的奉国佛寺挖掘出佛经《大智论》中‘割肉饲鹰’的尸毗王遗骸。虽然‘胫长两尺,颅大如斗’,同样不能证明这具身形巨大的遗骸就是尸毗王留下。

二是聊着聊着,居然聊到了楚汉历史。

天风问,在秦末汉初的乱世中,谁令人印象深刻?

贺松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开口道,陈胜。

天风道:

“不错,的确是个英雄!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几千年来掷地有声。不过他格局太小,小富即安,失败是必然?”

贺松柏接着回答,刘邦。

天风笑了,说:

“提三尺剑斩白蛇,崛起于草莽。从一个流氓无产者到成就帝业,只用了短短几年,最后威加海内歌大风,汉高祖的确不简单。但他的成功主要是风云际会,时势造就,个人能力并不足以服众。让他换一个环境,可能要当一辈子村干部。”

贺松柏想了想,回答:“项羽,八千子弟纵横天下。”

天风叹息道: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上下五千年,多是蝇营狗苟辈,只出了一个霸王。如他光明者未必有他之勇武,如他勇武者未必有他之天才,有他天才者未必能如他纵横天下,如他纵横天下者未必能刚烈如斯,视死如归。天下唯此一人耳!

天下兴亡,英雄拔剑。一部华夏史就是帝王将相史,所以你只记得大人物。虽然他们翻云覆雨,但不要忘了,小人物一样可以翻天。”

幸亏贺松柏的国学功底不错,约一思忖后说道:“少府令章邯,仅仅用郦山囚徒就击溃起义大军。如果不是在巨鹿之战中被项羽击败,天下归属很难讲。”

天风笑道:

“秦灭六国,待始皇一去,便风起云涌。关中被起义军攻破,帝国危在旦夕。北镇匈奴的三十万骄雄按兵不动,南伐百越的五十万大军干脆封道锁关,坐等倾覆。章邯以区区少府令之身建囚徒之军,出函谷,电扫天下,堪称半步传奇。

不过,那是项羽的时代,他注定只能成为配角。倒是有一个人你忘了,如果没有他,项羽早就砍下刘邦的头颅,一统天下的将是西楚霸王,而非汉王。那么两千年后,我们华人将被世界称呼为楚人,而非汉人。哈哈哈……”

“项伯。”贺松柏叫出了声。

他晓得兄长不会在紧急情况下大讲废话,静等解释。哪知天风在哈哈大笑一阵后,又更换了话题。

因为天风之死,贺松柏对最后一次通话的记忆格外深刻,复述起来条理清晰。后来猜测,也许天风预感不妙,才扯东扯西多说一会儿话;也许天风有新现,想和别人分享,因为他在历史研究与文物鉴定方面属于顶级专家;甚至有可能,他借这些无厘头话题向自己隐晦传递信息。

无论出于哪种情况,贺松柏猜测均和“夜明珠”有关。一个鼎鼎大名的宗师就这么无声无息死去,贺松柏在悲伤之余,什么都不愿意知道了。之所以出手拍卖,只是单纯希望留下一个念想。

天风身手不凡,机敏过人,狡兔三窟却不敢回,被逼得向弟弟求助。贺松柏明白这里面蕴藏的巨大凶险,那一次通话之后并没有尝试联系。谁知道才过三周,远房亲戚的亲戚突然传来一个晴天霹雳消息,天风死了!

贺松柏匆匆赶去,现事情颇有蹊跷。

据亲戚讲,天风刚到的时候挺正常,身体健壮,面相年轻,瞅着不像接近六十岁的人。他风尘仆仆,长途奔波后略显疲惫、憔悴,却不忘记给小孩带糖果玩具,给大人带烟酒。虽然亲戚家地处偏僻,他的行为依旧很谨慎。平日里窝在小厢房不出门,吃饭时间才出来。

仅仅只过十几天,天风黝黑的头胡子迅白成雪花,挺壮实的人瘦成骨头架,手不停颤抖,几乎连筷子也拿不稳。亲戚急了,要请医生他却死活不干,也不准通知贺松柏。经常喃喃自语,快了,就快了。

情况越来越不妙。

白天还好点,只是人瞅着有点神思恍惚,答非所问。一到晚上,房间里面常常传出惊恐尖叫。但亲戚敲门询问,他又推说没事。身体与精神每况愈下,愈演愈烈。有次凌晨他惨叫着破窗而出,第二天中午在一颗松树下被现,目光呆滞,瑟瑟抖。幸好那户亲戚承包了山林,附近没有人家,否则早闹得沸沸扬扬。

叱咤风云的江湖圣手死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正午。

亲戚望见山顶浓烟滚滚,急忙奔过去,只见天风端坐在烈焰中。那时候他人还未死,可被烈火炙烤也不挣扎求生,口中还模模糊糊喊出几句话。山顶有一片空地,前几日天风就捡拾一些枯枝落叶堆成码,亲戚不以为意,哪里料到他是为今天作准备。

南方的秋季天干物燥,太阳尚未失去热度,早把枝叶烤得焦干,点火就着。烈焰熊熊,山风吹拂,根本靠近不了。去山下挑水来不及,用树枝扑打也无济于事。只短短一柱香工夫,天风就被烧成了一捧灰。

清理天风的遗物,全是一些无价值的旅行用品,唯独用一张牛皮纸包住一个小松木圆柱筒子,筒子里装一颗豌豆大的小黑石。纸上写着:不要声张,送去给海雨拍卖。

亲戚一家吓得够呛,再也不敢上山,不敢住老屋了。贺松柏干脆出钱帮他们在镇上买下一套房,叮嘱这事千万不能泄露。那户亲戚是老实山里人,并不知道天风身份,哆嗦着反复念叨,邪灵,一定是招惹邪灵附体了,火烧都不晓得痛……

贺松柏联系上海雨,才了解拍卖之事。前几天他登上邮轮把东西送到后,海雨嫌木筒太简陋,便换成水晶盒子装。

“亲戚说,这个筒子是家兄到达一周后雕成的,取材于寻常松木。我仔细检查过,没有特别地方。”

贺松柏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圆筒,搁在桌上。

筒子表面光滑,木纹清晰,弧线完美。由此可以看出天风的“妙手空空”绝非虚名,用机器压制成型也不过如此。但普通松木毕竟不是“寸檀寸金”,黯淡朴素,和流光溢彩的水晶盒子摆一块儿确实不够档次。

说到这里,花戎敲门而入,瞧他们两个很严肃的样子,只简单寒暄几句就走了。

贺松柏又坐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更多话,起身告辞:

“这就是关于‘夜明珠’的一切。家兄已逝,我不想再惹任何是非。江红先生让它物归原主,是一件大好事,松柏万分感谢。”

“等一等……”满江红见贺松柏把木筒拿起来转身欲走,道:“这个筒子能不能留下。”

“行……”

贺松柏约一犹豫,爽快地把东西搁下。

“还有,你说天风大师在逝世前喊了几句,是什么?”

贺松柏听到“天风大师”几个字,晓得满江红把这场过节揭去了,表情明显轻松不少,说道:

“亲戚听不懂,讲得挺模糊,我也不懂……记得最后一句依稀是,黄金……碧狗。”

“等等,你尽量模仿一下音试试看。”

贺松柏思索了一阵子,用古怪拗口的腔调学道:“黄金碧狗。”

满江红心中剧震,脸色瞬间变了。

别人不清楚,他可清楚,这是古楚语。

洞庭湖畔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保留了一些楚风楚韵。如果仅仅如此,语言历经数千年演化,小满哥一样会听不懂。但是仅仅两小时前,他刚刚亲历两千多年前的一场大战。那里面除了神女操着一口标准普通官话外,其它人说的全是古楚语。

作为一个现代人,天风的遗言非常荒谬,不可思议,竟然是:亡秦必楚。

第一百八十一章 筒内秘密

明明知道替古人担忧,满江红依旧想解开谜团。

好奇是一种天性,也是一种本能诱惑,指引人类走出了蒙昧。若非好奇,几十万年前的猴子只怕还没有爬下树,如何进化成人?

满江红猜测天风雕刻的小木筒保留了某种信息,完全出于直觉。道理也不是没有,因为天风明显受到非常强大的追杀,朝不保夕,那么在动手雕刻时不可能毫无想法。

等贺松柏走后,满江红旋开小圆筒的盖子,大失所望。里面大约十五厘米深,一览无余。底部和筒壁覆盖着一层薄薄绒垫,以保护“夜明珠”不受磕碰损伤。

他拿来一柄餐刀,小心刮开绒层,一看之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里面并没有隐藏字画,布满灰褐色凝胶,夹杂着斑驳的绒布丝线。别说本来没有什么,就算有,也会被覆盖破坏,无法辨别。

不过,满江红总觉得,天风这样的江湖奇人不至于像蜉蝣朝生夕死,连水花都不泛起一个。听听他与贺松柏最后那番对话,非常有意思,非常有内容。

那么作为唯一遗物,浑然一体的小木筒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满江红瞪大眼睛,可天眼并不能透视木材。想了又想后,把手掌按压筒口,开始激真气。这种方式,有点像医学上的“造影”。真气是一种细微不可辨的物质,弥散筒内可以被天眼观察到,勾勒出里面层层肌理与微细结构轮廓。

果不其然,他迅见到筒底出现虚影,赫然显示存在夹层。

天风的确不负“妙手”之名,一段完整木头雕刻成的小筒子底部居然藏有夹层。就算在制作时留下蛛丝马迹划痕,也将完全被凝胶绒布覆盖破坏。若非满江红身具“天眼”,又灵机一动激真气进行探测,根本猜不到,也不可能现。

他小心地破开木筒,揭开底层木片,现下面并没有东西。但手中圆圆的仅比指甲盖大一倍的木片背面,布满麻麻点点。运足目力一再细看,被吓一大跳。尼玛,竟然是一整版微雕,一撇一捺比蚊子腿还细。

好在小满哥的天眼能够自动调焦,不需要借助放大镜。

原来天风近些年来极少出手,深居简出,隐隐产生退出江湖之意。但去年六月被一位神通广大的“真人”找到,命令去巫山龙族取一件奇怪东西,不敢拒绝。

龙族执天下武道牛耳,巫山也并不对外开放,这一趟任务跟进龙潭虎穴差不多。天风花了整整三个月作研究,最后才确定行动方案。通过调取当地气候资料,租用卫星拍摄地形地貌,天风做到了对巫山了如指掌。在那段时间里甚至研究了龙族起源,现最早可以追溯至秦末汉初。

一个漆黑的深夜,搭档驾驶直升飞机悬停在巫山龙族核心区域一千多米高空,天风背拉飞索跳下,见到了五公里外燃起了大火。那是巫山的山口晒谷坪,有人强行闯山。这是同真人定好的方案,由他在外围引骚乱,吸引龙族高手离开宗祠附近。

天风神不知鬼不觉降落宗祠背后一个不起眼的偏殿顶端,揭开瓦片钻入。

真人要他取的东西委实奇怪,可能连龙族人自己都不知道。在没有见到前,天风一直怀疑,究竟存不存在。

前方就是巍峨的天龙宗祠,龙族祭拜祖先的地方。据说里面供奉着天龙的真身舍利,法力无边,千百年来大殿木料不朽,虫蚁不生。作为一代江湖圣手,天风对这个传说嗤之以鼻。五千年怏怏华夏,古建筑遍地开花,不稀奇。虫蚁不生更不稀奇,许多木料本身具备驱虫效果,比方说樟树。到现代更简单了,一颗樟脑丸就能办到。

但真人要他花费如此大周折,冒如此大风险窃取的,并不是龙族圣物——天龙舍利子。

偏殿逼仄,蛛网密布,供奉楚巫文化里的神灵少司命。

少司命的塑像比常人稍高,左臂怀抱婴儿,右手高举长剑,显得很有一些年头了,在手电筒照射下见到表面颜色早已经氧化。这里好像不经常开门通风,香案上灰尘厚积,空气里有一股闷闷的霉腐味道。

按照真人指点,天风用小电钻破开婴儿塑像双眉之间的松果腺,抠出了豌豆大小一粒东西。

任务就这么完成了?

这也太顺利,天轻松了吧。

感觉外界还没有注意这里,天风扫视了一遍空空荡荡殿宇,弯腰敲了敲少司命脚下的石座,觉声音不对。仅仅一分半钟之后,他就在座子上钻出一个拳头大小洞,从里面掏出了一扎竹简。估计当初建庙时有人在石座上挖出一个洞,把东西塞入,再用石粉调和糯米汁等物把洞口封住,天衣无缝。

应该说,这两件东西隐藏得确实巧妙无比。

可惜碰到了妙手空空的祖师爷。

天风出讯号,直升飞机的轮盘转动,往上拉升飞索,整个人迅腾空离开地表。

在空中他兀自感慨,龙族屹立千年,就像一头曾经的雄狮不可避免步入了老迈,外表威武,内里腐朽。他们对宗祠的防护不可谓不严密,但只看到了地下,没料到会有人从天而降。当然,在古代,敌人要进入宗祠只能从外围一路杀过。而在现代,一架直升飞机借夜色掩护,便如入无人之境。

方圆几十里全属于龙族地盘,若想以最快时间离开,只能飞往神女峰方向,越过长江。

龙族人终于现了头顶这只诡异的“铁鸟”,愤怒呐喊,穿山越岭追赶,怎么比得上飞机的度?

一分多钟后,望见神女峰屹立江畔,下方波光粼粼,江声浩荡。

只要越过长江天堑,便脱离龙族控制范围,天高任鸟飞。

因为需要绞动飞索把人往上方拉升,所以直升飞机一边飞行一边降低高度,飞到江边时大约离地面五百多米,堪堪与山尖平齐。

就在此时,悬挂在离地一百多米高处的天风惊恐见到,两百多米外的神女峰山腰腾起了一团白光,赫然是一柄飞剑!

剑身宽阔,约一米多长,向外吞吐尺许白芒,仿佛巡航导-弹一般划破沉沉夜幕,精准无比地扎穿了直升飞机的油箱。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白光一闪有如裂电,高空响起雷鸣般爆炸,迸巨大火球。直升飞机像一只垂死的鹞鹰,歪歪斜斜一头扎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历史的尘埃

直升飞机残骸虽然失去动力,还是凭借高飞行的惯性越过了长江,坠地之后再次生爆炸,引山火。

天风被飞索牵引着拽过了宽阔江面,及时打开背囊中的微型降落伞掉入密林中,被摔得七荤八素却没有大损伤。找到坠机地点后见搭档已死,对岸的龙族高手正寻找船只渡江,更有人“扑通”跳下水追赶,便仓惶逃离。

天亮时候才现藏掖怀中的竹简在撞击树林时散落,只剩下三根。上面的字迹接触空气后被迅氧化,颜色越来越淡。

但是,仅仅寥寥数十字残留的内容就令他心惊肉跳,咋舌不已。又过了半天,两千多年前的墨迹彻底变成一片空白。

龙族的追杀步步紧逼,刀出鞘,箭上弦。

等天风好不容易跑到一个早些年间布下的隐秘窝点,警觉有人守株待兔,只好马不停蹄再次逃窜。他知道作为庞然大物的龙族动了真怒,在江湖撒下天罗地网,而且非常可能怀疑到了自己头上。

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东躲西藏,狼狈地整整逃窜了一周,中秋节后终于赶到真人预定的会和地点,居然无人接应。天风知道坏事了,不敢再相信任何人,转向“某前辈”求助。

尽管这个地方天风语焉不详,但满江红清楚所谓的“某前辈”便是贺松柏。由此可见其心思缜密深远,留下如此隐秘一版微雕显然是不甘心自己的研究湮灭,跟周癫那厮在海底弄出亮化工程一个德性。不过他没有周癫的本事,言语便特别谨慎。万一微雕落入敌人手中,也不至于牵连弟弟。

因为研究龙族,天风特别研究了秦末汉初那段历史,现有一个家族慷慨壮烈,主宰了当时的潮流,可谓“天下风云出我辈”。

项氏,楚国世代贵胄。

秦军出关中,灭六国,遭受的唯一阻击来自楚国大将项燕,惨败而归。后来秦国施展离间计,楚王猜忌项燕,逼迫他与秦军决战,结果陷入了王翦包围。项燕在蕲县独守孤城,后来遣散部众,举火**,留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随即被灭国,秦建立了第一个封建大一统王朝。

秦始皇驾崩,六国复辟,起义军如星火燎原。项燕的次子项梁继续扛起反秦大旗,重建楚军。麾下有两员重要将领,一是后来的西楚霸王项羽,一是后来的汉高祖刘邦。章邯出函谷,电扫天下,唯独遭遇项梁后一败再败。项梁未免轻敌,被秦调集举国之军困在定陶,力战身死。

项燕的孙子项羽武功盖世,跟随叔叔项梁起义,率领八千江东子弟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在巨鹿之战中全歼了秦军,分封诸侯,自号西楚霸王。但汉王刘邦背盟,出尔反尔,挑拨离间。历经四年多的楚汉大战,项羽被刘邦和诸侯联军围困在垓下。四面楚歌,霸王别姬,与二十八骑杀出重围到乌江。过江便是故乡,楚地还可为王,卷土还可重来。江上的船舶尽毁,独有乌江亭长撑船等候。项羽却不肯渡江,只送走了乌骓马。号令部属下马,列阵步战,一人斩杀几百汉军后,自刎而亡。

项氏一族都品质高洁,性格刚烈,唯独出了一个被视为吃里扒外的小人典范——项伯,项燕第三子。

天风越琢磨,越觉得事情诡异,不对头。

项伯的主要事迹,一是项羽摆下鸿门宴要砍下刘邦脑袋作酒壶时,被他以身敝护阻拦;二是为刘邦请封汉中,让他拥有了巴、蜀、汉中之地和源源不断的兵力、资源。头一件为刘邦最凶险的生死转折,后一件奠定了他同项羽对抗的基业。

后来项伯又劝项羽放走刘邦的父亲妻子,失去了最后一枚震慑对方的筹码;亲自操刀杀光九江王英布的妻儿,让英布死心塌地叛楚投汉……

可以说没有项伯,刘邦早就死翘翘,世界上不会有汉高祖的“威加海内歌大风”,只有楚霸王的“力拔山兮气盖世”。

丫抛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甘愿背负千秋万代骂名,任劳任怨,默默奉献,只为把敌人送上至尊宝座,不是脑壳进了大水吗?

丫杀人、报警、挡剑、屠城,胆大果断。官居楚军左尹,自然也不是一个草包。更何况在提着脑袋干革命的“始皇帝”白色恐怖时期,没一点生存智慧是很难命长的。

所以,丫的脑壳应该没有进水。

那么,丫目的何在?

丫简直像一个史上最强卧底,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天字号活雷锋,楚亡汉兴的最大幕后推手。

刘邦曾经奴颜婢膝,与项伯“约为儿女亲家”,楚汉争霸结束后就赐他姓刘。刘邦那厮狡猾大大的,“赐姓”这一招很绝。古代有同姓不联姻的禁忌,亲事自然报废。他后来怎么样了?史书并无记载,估计多半郁郁而终。

从项伯入手,天风产生了一个荒诞而又模糊的猜测,只是未获实证。

直到他看了竹简残片,倒吸一口凉气。

从卫星图片上,天风见到龙族的房舍大部分依山势而建,看起来杂乱,却好像一个乾坤混乱阴阳颠倒的大八卦阵,大阵套小阵,母阵套子阵。当时就犯了嘀咕,这莫非是一处戒备森严的兵营不成?最初的巫山肯定不是现在模样,但后来的演变却遵循了复杂化、阵势化规律,让外人很难打进核心,一进去就找不着北。

江湖早有传言,调侃龙族人不可能是神女后代,倒有点像守护神女峰的卒子,峰里一定有大秘密。天风经过精确到分米的勘测之后,现龙族居住地完全围绕一个中心而建,即天龙宗祠外名唤“斩仙台”的一块方方正正巨大石头。神女峰偏立长江边,圣女多厉害,哪里需要一群世俗人守护。

可他们子子孙孙,几千年来守着一块大石头干嘛?

莫非期盼里面蹦出个石猴,天生圣胎,带领一族人拔宅飞升?

直到他见了竹简残片,好像头顶响起了一个炸雷,疑惑云开雾散。

龙族赫然是项氏一族,准确地讲源自项燕一脉。

三根竹简斑斑驳驳,好些墨迹被氧化形成空白,仅仅残余内容便足以石破天惊。

上面写着:

祭祀,梁携羽至,请兵出山……谒圣女……言秦失其鹿,羽目重瞳,当兴大楚,一统河山……圣女不语……二十八骑子夜出谷,约生死相随……伯亦领命出……

竹简没有记载时间,结合上下文判断是秦始皇驾崩,天下大乱,项梁起兵的前夕。二十八个龙族战士,就是垓下之战中陪伴项羽杀到乌江边的最后二十八骑。

从“请兵”二字估计,当初的龙族很可能是项燕埋伏的一支军队。

那么他们有多少人呢?

西汉鼎盛时期人口才五千万,当代华夏人口一十五亿,膨胀了三十倍。龙族在全世界开枝散叶,现在人口大约三十万,倒推至西汉中期应该是一万。而西汉中期距离秦末一百年,至少产生四代人,按照几何倍增原则,龙族在秦末的人数不会过七百。

何况龙族世代隐居,躲避了战争、瘟疫、灾荒,龙族人个个都是武道高手,身体比普通人强健,那么他们的寿命更长,繁衍的后代更多。由此估测,龙族最初的人口基数必然更少。天风通过模糊计算,判断秦末时整个巫山龙族不过五百人。金、石、云、水四个姓氏分布外围,是部属,也归入龙族,但龙姓核心弟子的人数不过一百。

五百人在千军万马的战斗中,泛不起什么大水花。那么这支军队就不是项燕防备秦军抄道汉中沿三峡南下的,肯定另有任务。

五百个高手在起义初期是一股强大助力,相当于五百个高级军官。所以项梁“请兵出山”,为这事专门拜谒“圣女”。

既然传说中“天龙”的母亲是巫山神女,那么侍奉神女的圣女天然比龙族大一辈。虽然她并不管理龙族,影响力却毋庸置疑。

事关重大,估计当时还开了会。项梁慷慨陈词,甚至把侄儿项羽也搬出来造势,说他天生异相,眸子里有两个瞳仁,是一块干大事的材料。

可项梁唾沫星子乱飞,也没有打动圣女,自然出不了兵。但项羽在年轻一辈中的威望卓越,二十八骑趁凌晨偷偷跑出谷,与他约定“生死相随”。

小儿郎就这么跑了,事情会这么简单结束?

不,竹简末端还留下了最后一句,“伯亦领命出”。

当时可能还没有“龙族”称谓,也不兴“族长”一说,巫山项氏的老大应该是项羽的父亲,那个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的项燕长子。而次子项梁则是派驻外界的联络人,带领侄儿项羽闯荡江湖。第三子项伯本来好好呆山里,祭祀后也领圣女之命出山,搅动了天下风云。

西楚灭亡后,巫山项氏为逃避汉帝国诛杀,更名龙族。

估计和项羽有关的一切证据都被销毁,唯一记录这段隐秘的竹简被藏进少司命雕塑的石座中。久而久之,渐渐没有人晓得。

项伯名缠。

古人起名很讲究,以表述德行。从“缠”字可以看出,项伯心思缜密,坚韧不拔,绝非一介蠢货。在巫山项氏一族里,他是仅次于大哥、二哥的第三号人物,所领命令绝非寻常。

虽然不知道命令内容,但从他后来的一系列倒行逆施看,必定是灭楚兴汉。甚至连项羽本人也有觉察,呼“天要亡我,非战之罪”。

天风实在搞不明白,圣女凭什么这么做?又怎么知道当时还只是少年的项羽日后可以决定天下大势?

让天风不明白的还有,藏在婴儿眉心里的小石子肯定在当初塑像时就植入了,年龄比竹简只高不低,究竟是什么东西?藏这么隐秘,真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相较于竹简带来的震撼,天风对九死一生盗来的“小石子”并不关注。在乡下藏匿的日子里,无意中现这颗不起眼的小石头子竟然可能是活物。通过日夜冥思,尝试与它建立精神联系,天风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微雕上的记录到此为止,看得满江红冷汗涔涔。

他知道了,全知道了。

神女作为穿越者,把能量与感悟赐予初代圣女时,恐怕也传输了未来信息与维护指令。也就是说,神女与自己生活在同一个时空,她知道的未来就是我们见到的历史。在这段历史的源头楚汉争雄里,刘邦赢了,项羽输了。

圣女为什么要那么做,为的就是让未来成为历史,让历史的走向不出现偏差。

满江红脑洞大开,甚至联想到楚汉大战中刘邦好几次死里逃生,眼看要被抓住了突然平地卷起狂风,飞沙走石。这这这,不能简单归结于这厮命大,绝对有越世俗的强者暗中出手。神女之后,地表最强是谁?莫过于神女峰初代圣女。

项燕**,遗留下的舍利子被藏在婴儿塑像眉心里,可能只有项氏高层知道。到了现代,可能只有龙族的八部天龙知道。摆在天龙宗祠供奉的宝石,明显是吸引外人注意的赝品。

但南海派的始祖无上真人曾经追随周癫的足迹去巫山,可能知道便记录下了。燕子楼是南海派的信息情报机构,也负责整理典籍。玉阳子极可能现无上真人的记录,便偷偷找到天风,威逼他出手。

就在天风盗取舍利子那晚,玉阳子强行闯入巫山引骚乱,掳走了水月。可人算不如天算,在随后的研究院中秋夜之战,他被天上降临的白光爆成一团血雾。天风并不知晓,依旧赶往约定会和地点,等得到人才怪。

天风之死,完全咎由自取,居然试图“唤醒”舍利子。

舍利子渐渐被“激活”,对盗贼生出滔天敌意。天风的精神越来越糟糕,预感不妙,于是给弟弟贺松柏留下一张大有深意的字条:不要声张,送去给海雨,现场展示拍卖。

如果他挺过了舍利子的精神攻击与控制,留言自然作废。如果他挂了,也一了百了,正好还海雨人情,还可以通过公开拍卖把舍利子消息透露给外界。要求现场展示是希望碰到识货者,早日让它回归巫山。

上面这些东西是满江红推理出来的,逻辑严密无比。

不管真实情况是不是如此,反正结果都这样了,就这样吧。

小满哥只剩下最后一个疑惑,龙族守护巫山两千多年,到底在守护着什么?

神女既然是穿越者,理应知道天魔降临,世界毁灭。莫非她在山中留下了可以抗衡的力量,命令龙族守护。只等时机一到,便破土而出?

剑!

神剑!

断天门、斩仙人的神剑!

满江红眼睛一亮,回想神女出现在楚王宫殿里时两手空空,对决巫师也没有拔剑。

那么剑在哪里?

她从巫山来,剑必然还留在巫山中。

断天门就是斩断时空通道,这是一种什么概念,需要多高的能量级数!

天魔渡虚空,其实是破开时空通道。同断天门相比,两者的能量大小并不好比较,但级数肯定是相当的。

也就是说,两者应该可以一战。

满江红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有太多事情要做。

预备十点钟去“红太阳”酒吧,之前小满哥要抓紧时间弄一身行头。

拍卖时掏出两颗假灵石特费力,感觉小锦囊杂七杂八塞满东西,非常不方便,也不安全。

尤其他担心飞剑的剑锋扎破锦囊,便用“神隐”地衣包裹。要碰上强敌,还得手忙脚乱解开锦囊,掏出“神隐”释放飞剑,可不耽误时间,糟糕大了,吃亏大了?

再说他考虑了很久,准备去往扶桑施展一个人对抗全世界的疯狂计划。真当联邦是吃素的呀!如果不想被通缉,夜行衣要置一套,面罩也得备一个,必须的。

听如歌说邮轮上有高级裁缝,纯手工量体裁衣,今晚就去弄好。

那块地衣薄如蝉翼,针扎不透,刀割不破,还只能请裁缝作设计,自己亲自动手裁剪缝合。

他原来想的是做完行头后听听歌,随便请苏果儿帮忙设计一个图腾,却不料有一场凶险的恶战在等待。

第一百八十三章 身骑白马

“红太阳”酒吧的角落里,苏果儿一袭白裙,独守一方小桌,双手托腮静静望着玻璃樽中烛光摇曳,眼睛亮晶晶,脸儿绯红。时不时噗嗤轻笑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原来准备到门口等满江红的,但李梅说这种时候女孩子要矜持,只好老老实实坐着。反正酒吧不大,他找得到。

隔三差五有人过来搭讪,见苏果儿不理,倒也不敢造次。

这里是“嗨”吧,劲歌劲舞,群魔乱舞,不是自斟自饮思古之幽情的“清”吧。一位秀丽少女独守小桌,毫无疑问是在等情郎。

十点钟刚过,满江红出现在酒吧。里面光线昏暗,人流拥挤。可能刚刚“嗨”过了一阵,下面比较安静。台上的李梅慢慢扭动,正唱着一抒情的慢歌。

“……我身骑白马呦,闯三关。

我改换素衣呦,回中原……”

她声音微微沙哑,充满魅惑的磁性;身段稍稍丰腴,流露出性感的风韵。

看起来李姐儿的拥泵不少,台下时不时冒出叫好。

满江红静静听了一会儿,斜靠廊柱东张西望找人,突然现旁边一位白领模样男子把一撮粉末偷偷放进了女伴饮料杯。那女子遥望舞台,竟然毫无觉察。瞅他俩坐姿拘谨,间距挺大,不是很亲密的样子,应该才认识不久。

如果换作以前,满江红会假装站立不稳打翻饮料,再连声道歉赔人家一杯,最后才偷偷告诉那位女子。但现在,他不愿意搞那些曲里拐弯过程了,一伸手端起饮料泼掉。

两个人愣住了。

我靠,哪里跑出一个神经?

男子率先反应过来,吼道:“你有病呀?”

满江红不理睬他,径直对女子说:“饮料里面下了药。”

那男子闻言一下子跳将起来,指着满江红鼻子骂道:“你妈-逼血口喷人。”

女子望了望他们俩,不知道该相信谁,下意识抓起坤包往里面缩了缩身子。

男子作势欲打,但见满江红身躯高大,一颗铮亮的光头在暧昧灯光下熠熠生辉,凛凛生威,又不敢扑上去。

满江红出门找裁缝的时候走得急,忘记戴棒球帽。后来觉得夜晚逛酒吧戴一顶帽子,比光脑壳也强不了多少,便没有回去取。

就在这时,前面大乱。

一般酒吧歌手唱歌,客人捧场的方式是点唱或者献花。比方说在红太阳酒吧,一捧鲜花要五百元,一个小花篮两千,大花篮五千。其实鲜花是一种循环使用的道具,歌手收了以后会退还酒吧,七三分成。

紧挨舞台的坐席上堆满献花,一个瘦子同两个狐朋狗友人手一捧,恶狠狠砸向正在唱歌的李梅。

这这这,已经完全不是献花了,是赤裸裸打人。

李梅花容失色,吓得啊呀尖叫,跳脚后退,接连躲闪。

众人纷纷起立,音乐声戛然而止,一时间灯火通明。

那么大一捧鲜花,要砸中五米外的人真还不容易。潘贵手上没劲,又没有技巧,砸两下子便停下了,冲身旁的壮汉喝道:“你来,给老子打死这个小婊子。”

壮汉狞笑着抓起一捧花,将花枝的末端朝前花朵朝后,运足力气向前掷去,仿佛投标枪一般。

“嗖”,凌厉的风声响起,那束花枝眨眼之间便迫近李梅面门。

李梅被吓傻了,根本躲避不开。这要扎脸上肯定破相,弄不好连眼睛都被扎瞎。

一条高大的身影一闪,瞬间将她护住,好像一堵坚固的堡垒。大捧花束砸中了那人宽阔的脊背,水珠润湿了衣裳,吧嗒掉落台子上。

壮汉是实打实的中阶武师,眼前一花便见台子上多了一人,几乎以为产生幻觉。快,太快了,这种身法可不是武师能办到的。他心里虚,顺手又抓起一捧花掂了掂,却犹犹豫豫不敢打出去。

苏果儿好不容易从人群后挤出,惶急尖叫道:

“你们干什么呀?”

少女扑到桌前想把花束扫落,却被潘贵一巴掌推坐在地。

听到苏果儿的声音,满江红转过了身。李梅缩在他背后招手,喊道:“果果,别理那帮家伙,快点上来。”

苏果儿从侧面爬上舞台,奇怪地现表姐并不害怕,反而有一点小兴奋。在赌场她大喊“赢了我就跟你走”,也是这样一副跃跃欲试表情,唯恐天下不乱。

酒吧里面空间不大,显得拥挤,其实人才两百多个。经过这么一通闹腾,也有客人大声喊道:“搞什么名堂,欺负女人呀。”

潘贵凶狠地瞪过去,那护花使者又识趣地缩回了。其余客人议论纷纷,却没有挺身而出。都不蠢,打抱不平也要看对手是谁,别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这种情况在娱乐场所司空见惯,见怪不惊,最终比拼的还是背景、实力。一个小小歌手能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实力?丫要有背景实力就不会卖唱,赚一点微薄收入。别说小歌手,连大歌星到了某些地方一样低头,陪酒,甚至陪-睡。否则,后果很严重,可不是摔几束花这么简单。

酒吧老板从一个小房间匆忙走出,点头哈腰道:“潘少,不要生气,有话慢慢说……”

“生气?我生什么气。周老板,我这不是捧场献花嘛!”

“那是,那是……李小姐,还不快下来陪一杯酒,谢谢潘少。”

李梅从满江红身后绕出,冷冰冰道:

“一只又黑又瘦的猴子,也想叫我陪他喝酒,做梦去吧。”

潘贵暴跳如雷往台上冲,却被胖乎乎的周老板死活拉住,连连叫嚷道:“麻辣隔壁的,老子今天不废了这个小婊子,就不信潘。”

周老板很头痛。

潘贵曾经为了李梅专门找过他,这几天也捧场不少。可人家女孩子不情愿,又能怎么整?他是酒吧老板,又不是ktv老鸨。再说人家临时驻唱,对老板的尊敬有限,威逼不动。

“李小姐,你先下来,跟潘少道个歉。”

潘贵闻言冷笑:

“哈哈,道歉,道个歉就算完事了?今晚如果不好好陪本少把酒喝高兴,只怕以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知李梅根本不理睬他的威胁,对周老板简单吐出一个字:“不。”

“李小姐,你这样做酒吧会很难办。你的酬金还没有结算的……”

李梅把话筒往台上哐当一摔,冷冷回答道:

“姐不稀罕,拿去喂猴子吧!”

这句话把暂时平静的马蜂窝彻底捅爆了,潘贵同两个狐朋狗友和保镖往台上疯狂猛扑,周老板拦也拦不住。

和城市酒吧不一样,这里各大娱乐场所都没有看场子打手,统一由邮轮负责安保。服务生们纷纷上前阻拦,但一则和李梅不熟,不愿意拼命,二则哪里是中阶武师对手,被一扒拉就倒下好几个。

叫的叫,喊的喊,场面一片混乱。

令人诧异的是,台上三个当事人却毫不慌张,也不逃避,好像津津有味看演戏。

“住手!”

一声断喝及时响起,回音阵阵,比鸣枪肃静都有效。震得诸人耳朵嗡鸣,女士摇摇欲坠,接二连三跌坐回座位。

一条黑大汉带领十几名保安从门口走进来,面孔铁青。

周老板立刻大大松了一口气,屁颠屁颠跑上前,口里直嚷:“焦爷,您可来了。”

他对潘贵这样的阔少有一点忌惮,可真正令他畏惧的还是胡焦,丫掐着邮轮各大娱乐场所的命脉呢。

潘贵扭头望向门口,冷哼道:“什么鸡-巴保安,还不就是一条狗,神气个屌。以为在邮轮上老子就搞不掂吗?麻辣隔壁的,今天老子不把这里掀翻才怪。”言毕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潘大少爷旅游散心,却没能住进七**层贵宾区的海景套房,本来就不爽。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放下架子泡一个小小酒吧的小小歌手,人家竟然丝毫不给面子。一腔怒火越烧越旺,都快爆炸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喂猴子去吧

周老板一溜小跑到胡焦身侧,嘟嘟囔囔述说情由。胡焦放慢了脚步,冷哼道:“再出这种事,红太阳酒吧就该整顿了。”周老板听后面孔一僵,垂头丧气地跟上。

一队人来到了潘贵面前,胡焦勉强挤出微笑,伸出手臂说道:“潘少,幸会,幸会。我是邮轮的安保经理胡焦……”

哪里知道潘贵仰天吐了一个烟圈,根本不搭理。见他如此,两个狐朋狗友也作出不可一世的睥睨模样。只有壮汉保镖心中忐忑,清楚眼前这条大汉可是威震一方的殿堂,真要动手的话一抬胳膊就能把自己灭了。

胡焦讪讪抽回手,脸膛更加黑了,扭头又望向舞台道:“李小姐,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李梅承胡焦人情弄到了拍卖号,生怕他提出什么不好不答应的和解要求,不等话说完便抢白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无理打人,还推了我妹妹一巴掌……”

“哼,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打人了?那是捧场献花懂不懂,五百块钱一把呢。你说打人,那些花碰到你没有?你说推人,那个小骚货跑过来抢花能不推吗?老子那是正当防卫,还没有告她蓄意抢劫!”

这样的场面潘大少爷见多了,当然不会胆怯。只是援兵未到,先和他们胡搅蛮缠一阵子,权当遛狗玩儿。

迷糊少女苏果儿对于被推坐在地没有感觉多么委屈,但被一句“小骚货”差点气哭,红了眼眶,捏紧了小拳头。

“呸,人模狗样。你妈怎么把你生出来的?”李梅啐道。

潘贵这回倒是聪明,知道和李梅对骂占不了便宜,话锋一转,冷哼道:

“周老板,你的员工一而再、再而三地辱骂顾客,场子里面还有人公然抢劫。如果这件事情不给一个说话,以后红太阳酒吧就不用开了。我叫律师打官司,打你个倾家荡产。”

周老板一脸苦瓜相,吭吭哧哧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望向了胡焦。他前脚打电话告急,对方后脚就赶到了,来得也忒积极忒快了一点,跟救火似的。胡焦既然来了,这事便不再是酒吧私事,他的表态并不重要。

胡焦很头痛。

安保经理的工作不是打架,是防止打架。邮轮属于服务行业,出了斗殴事件会声誉大跌。再说顾客是上帝,尤其像潘贵这样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得罪了他会阴你没商量。

但胡焦并不惧怕潘贵使绊子,江红的态度才真正重要。海大老板说过,游龙号亏血本也要把这尊大菩萨伺候舒服,稳稳当当送下船。

潘大少爷以为有钱了不起,却不知道江红才是邮轮必须高高供奉的大祖宗。偏偏江红行踪需要保密,龙堂身份不能曝光,否则吓都可以吓死丫的,哪里还敢闹出这些恶心事。既然江红到目前为止不啃声,说明他希望息事宁人不闹出动静,那自己就装作不认识吧。

尴尬沉默数息后,胡焦连转了几个念头,委婉说道:

“潘少,你看这样行不行。这里人多,影响不好,我们借一步说话……”

世界上有一类人,你越低声下气,他越趾高气扬。

眼下潘大少爷就是如此,闻言勃然大怒,指着胡焦鼻子厉声呵斥:“你丫算哪根葱,滚一边去!要说话,叫你们老板来说。”

如果胡焦只是一个普通经理,潘大少爷真有资格讲这种话。可他不知道胡焦还是邮轮股东,大老板海雨的铁杆兄弟,十年前的汪洋大盗,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命。

胡焦的脸面再也挂不住了,心道,如果不是担心在邮轮上出事影响生意,暴露江红身份,换一个地头老子分分钟灭了你。台上那位小爷是谁?少年大宗师,日后有望成为6地神仙,碾压俗人就像碾臭虫一样毫不费力。你丫非要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胡焦阴沉着脸,手一挥,十几个保安昂挺胸挡在了舞台之前。明面是阻挡潘贵几个冲上台,其实目的恰恰相反,是希望摆出这个姿态后,台上的江红多少给点面子,别走下来。

厅里鸦雀无声,众人心有戚戚地望着舞台上三人,觉得她们就像等待宣判的无辜囚犯,好生凄凉可怜。眼下被保安护住了当然没事,可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几个恶少张牙舞爪等待帮手,绝对不肯善罢甘休。

潘贵不耐烦了,掏出手机准备再催促一次。这时候守在酒吧门口的保安被分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走进来,赫然正是东方市警署港口分局的副局长。他身后吊着一条铁塔似的大汉,进门后便不动了,仿佛一尊巍峨门神。

“刘叔,怎么才带一个人来?”

潘贵见此一怔,质问脱口而出。

他不蠢,知道邮轮搞拍卖,东方市警署刘副局长正巧带队协助安保。自己的家世并不能凌驾于邮轮之上,但港口分局恰好管得着。不讲别的,在游龙号停泊港口的时候天天派人登船检查,生意就不用做了。

刘副局长闻言面皮一抽搐,嘴里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心中却暗骂猪一般的队友,这不是暴露了彼此关系么?他匆匆走上前,先含笑向胡焦和台上的满江红点点头,随后急急忙忙把潘贵拉到一边商量。

潘贵本以为来了救兵,却越听越糊涂。刘副局长居然劝自己赔礼道歉,貌似对方不追究就算万幸,给了天大面子。

潘贵的面孔渐渐冷了,退后一步道:“刘叔,你如果不能拷走他们,就赶快走吧。”这个副局长的官位并不大,在自己父亲面前属于点头哈腰的小人物。既然办不了事,就犯不着给丫太多尊敬。

刘副局长一愣,贴上前还想劝告几句,对方却转身离开。五十多岁的人了,官不大但有实权,哪里吃过这样瘪?他面皮红一阵青一阵,呆呆在原地站立了十几秒,甩手便走。

副局长来得快也去得快,潘贵心里渐渐不踏实起来。总感觉某些地方如雾里隔纱,朦朦胧胧古里古怪,露出了些狰狞阴影。况且十几个保安守护在舞台前面,哥几个来硬的肯定讨不了好。常言看菜下饭,既然这盘菜又冷又硬吃不下,那就先搁着吧。被这么多双眼睛瞪着又不能马上找回面子,可不好受。

想毕,他抓起酒杯咕咚喝下一大口,再手臂一挥把桌子上花束与酒瓶拂落,指着台上恶狠狠骂道:

“你们三个听着,在邮轮上不要让老子看见,见一次打一次。姓李的臭婊子,老子知道了你的名字,就可以知道你的地址。等着回去吃大餐吧,老子会好好招待你!”

李梅见满江红眉头一皱冲门口点点头,破天荒没有对骂反击,情不自禁笑了。

潘大少爷撂下一句狠话,带领三个人气冲冲踏上酒吧中间的夹道。

围观群众不由自主松一口气,以为今天这出戏到此终于落幕了,却不知道才刚刚开始。

啪……

潘贵被堵在门口的大汉一掌推成了一个滚地葫芦,撞翻了身后两个狐朋狗友。

“想走?李小姐有叫你走吗?”

大汉慢悠悠往前行,气势凌人。

潘贵懵了,这不是刘叔带来的手下吗,咋没离开?他吼叫着要扑上前去,却被壮汉保镖死死拉住,一时间找不着北了。

“妈-逼的你是谁?”

“我是谁?哈哈,你丫还没有资格问。甭说你,就算你议员老子在这儿,老子叫他立正,他绝不敢稍息。”

我靠,好大的口气!潘贵气得浑身抖,手指大汉不知道该骂些什么,却被保镖附耳一句话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腿脚软。

“少爷,别乱动。七杀中的天狮花戎,有国安局杀人执照。咱们打不过他,他杀了咱们还可以反告咱们袭击。”

形势急转直下。

庞大的身影好像洪荒巨兽,步步紧逼。四个人踉跄后退,好像被恶霸追赶又无处躲藏的柔弱少女,好生凄凉可怜。

“你们四个听着,在邮轮上不要让老子看见,见一次打一次。姓潘的臭鱼烂虾,老子知道了你的名字,就可以知道你的地址。等着回去吃大餐吧,老子会好好招待你!”

花戎一边走一边说,慢悠悠将潘贵四人逼回舞台前,冲李梅歉意地咧嘴一笑,道:“李小姐,实在对不起,我来迟了。你说,怎么处置这几个家伙?”这种小把戏,哪里值江哥儿出手,不显山露水最好。

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厅里响起短促惊呼,又戛然而止。二百多个吃瓜群众大眼瞪小眼,心里大呼过瘾。我靠,狠的碰到更狠的,几个恶少看样子踢到了铁板。

李梅不说话,乖巧地仰面望向满江红。

吃瓜群众稀里糊涂,再一次大眼瞪小眼。我靠,本以为冒出一尊又黑又大的护花使者,原来人畜无害甘当绿叶陪衬的光头小子才是今晚主角。

满江红扫了扫大厅众人,缓缓道:

“我一直以为,当暴力降临,总有人挺身而出,可惜今天没有见着。一两个人如此无所谓,一群人如此也无所谓。但所有人都如此时,欺凌就会变成理所当然,社会沉沦进黑暗腐朽,迎来末世审判。

大家可能觉得,拳头大就是硬道理,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的法则。那么,今天我希望能给你们留下一个深刻印象。当末日降临,反抗带来灭亡,但会保留下渺茫的希望。如果不反抗,统统灭亡,没有希望……”

吃瓜群众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更加稀里糊涂了。

满口法则、道理、希望,难道英俊小子是一个布道士?瞧他铮亮的光脑壳可能是游方僧,但两位美女小鸟依人又算怎么一回事?我靠,这个世界太荒唐,和尚泡姑娘。

“周老板,请你结算李小姐的酬金。”

李梅轻轻碰了碰满江红的胳膊,低声道:“我不要了。”

“不,应该要,劳动所得。”

“嗯,听你的。”

“至于你们四个,五行缺揍……”满江红指向下边。

“你敢……”潘贵尖叫起来。

胡焦一个箭步上前,抬手便卸下了潘大少爷的下巴颌。一则本来就很想揍这小子了,二则江红表明了态度,这种时候需要坚定站队,什么影响、报复全抛诸脑后。

几位保安扑上前,凶神恶煞将三位纨绔按倒在地。壮汉反抗了两下子,也被胡焦一掌劈翻,一脚跺在背心,喷出一口鲜血。

周老板像受惊的兔子一般窜进小屋又窜回,爬上舞台递出了一叠钞票,哆哆嗦嗦道:“三晚唱歌的酬金是六千,捧场是三万五,一共四万一。”本来捧场要三七分成,他哪里还敢打折扣。

满江红接过钞票,抽出六张递给李梅,把剩下的退回去,道:

“周老板,李小姐刚才说‘喂猴子去吧’,我便想让他们几个把钞票吞下去。但金钱本无善恶,不应该浪费。正巧慈善总会就在船上,你把剩下的钱捐了。

胡经理,麻烦了。请把他们拖进小屋,随便打半小时,别弄出人命就行。既然李小姐说过喂猴子,也不好说话不算数。打完以后,让他们把地上的残花吃进去,一朵都不能剩。那本来就是他们买的,不可以浪费。

戎哥,有劳你在这里照看一下。

李梅,苏果儿,我们喝酒去。”

说完这番话,满江红举步前行。李梅牵住苏果儿的手,款款跟随。

四个被按翻在地的人露出恐惧,一挣扎就挨上一巴掌,都不敢动弹了。

厅内鸦雀无声,众人敬畏地向高傲冷漠的年轻人投以注目礼。

从头到尾他就没有询问过对方是谁,有什么厉害背景。仿佛要拍死一只苍蝇,并不需要分辨公母。

一言定乾坤,不容置疑,视满堂宾客如无物。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在一间幽静的清吧角落,满江红递过去一张便签纸。

李梅同苏果儿好奇地凑拢脑瓜看。

“小鸡啄米?”李梅咯咯笑了。

小满哥有点尴尬,抢回纸片想了想,重新画一幅递过去。

苏果儿纳闷地端详了半晌,不太确定地问:“麻雀扑扇翅膀,下方生火?你想让我设计一个烧烤麻雀的图案当招牌,放孜然和酌料不?”

小满哥差一点呕血三升,端起啤酒一口干掉,郁闷地回答道:

“我想让你设计一个朱雀图腾,就是‘天命玄鸟,浴火而飞’的那个朱雀,四象里面‘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的那个朱雀。神鸟,不是麻雀。”

“神鸟呀?”少女掩嘴笑了,细声细气解释:“神话图腾其实比写实工笔容易,反正谁都没有看见过,就是突出神韵有点难……”

“哎呀,这算什么。果果小菜一碟……”

李梅脸蛋儿红扑扑,今晚显得很兴奋,抢着说话,却现面前玉树临风的年轻人瞬间石化。

在那一瞬间,满江红脑海闪过两点橙色光芒,以极高度从身旁坠落。

嗖……那度,绝对过了每秒百米。这里是邮轮五层,他判断有两名高手正从九层楼顶坠落下来。

在与舍利子共鸣合拍,见到两千年前的景象后,满江红感觉自身的精神力量暴涨,进入了一个新领域。虽然还达不到‘神龙九转’提及的‘内视’地步,却能够初步运用周癫遗留下来除‘樊笼’外的另一个法术,尘网。

樊笼是控制,尘网则是监视。

也就是说尘网一旦施展,网内任何人物都无所遁形,施术者能够感应到对方神魂。

他尝试了一下,目前还只能撒网五十米,感应到一个个人物就像一个个光点。普通人出微弱红光,精神力量强大者出橙光。像花戎是武道巅峰,精神光芒显示出深橙之色。而追命更厉害,精神光芒是淡黄色。

红橙黄绿蓝靛紫,是可见光谱,颜色越靠后光芒蕴含的能量越强大。

满江红的精神光芒是深黄色,隐隐有绿色条纹出现。但从邮轮顶端坠落下的两点光芒非常明亮,前面那个淡黄,后面那个正黄,也不弱。

这不是两个人相继跳海,而是一场追杀!

难道追命遇到了危险?

他想起花戎提醒,这艘船挺诡异的,立刻不安起来。

正黄色那厮虽然精神力量比自己差一筹,但如果是修真者的话,绝对另有厉害手段,不容小觑。

天龙舍利子在下午拍卖会上弄出那么大动静,万万不能有失。同自己竞拍的2o4号恐怕就是正黄色那厮,否则感应不到舍利子的精神波动。

小心撑得万年船。无论如何,都要下去瞧瞧才行。

……

夜色深沉,邮轮四层的一间海景房还亮着灯。

小阳台上,苏果儿斜靠栏杆,长飘扬。邮轮边沿的浪花拖出白线,再远一点则是茫茫夜幕,什么也见不到。

李梅歪坐休闲椅,面前桌面摆放几个空啤酒瓶,还有一个装满烟蒂的烟灰缸。

“果,果果……”

她明显醉了,头披散,眼神迷离。

“他在舞台为我挡住,挡住那些砸过来的鲜花,我就知道这辈子不可能爱上别人。果果,我想,我想我们俩是不是可以一起,一起……”

苏果儿赫然转过身子,脸上满是泪痕,大声喊道:“姐,不知道你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话未说完,少女哭泣着跑进了里屋。

李梅苦笑了一下,将半截烟插入烟灰缸,呆呆望向夜空。

今晚天气很好,月朦胧,星光闪烁。

第一百八十五章 阴魂不散

昏黄的灯光穿不透浓稠白雾。

这里是邮轮底舱第三层,影影绰绰可以望见堆码的货物形如一座座小丘。满江红运足目力,也只能够看清楚一丈方圆,再远些的地方完全分辨不了细节。

6地上多少还有一丝天地元气,可邮轮航行海洋,底舱又被钢铁封闭在水下十几米深处,连一丁点儿元气都没有,所以小满哥战无不胜的“天目”也失去了作用。

底舱怎么会起雾?明显是法术。

既然我看不见对方,对方应该也看不见我。

他思忖着,幸好还有“尘网”,能够感应到斜前方两点微弱黄斑,按经验判断距离至少五十米。可依旧不敢大意,悄无声息地潜行。

一片寂静。

噫,不对头。

他在一个青花海碗面前驻足,弯腰端详。

碗里装满了清水,碗底沉积着明显是符纸燃烧后的残余灰烬,一根筷子笔直竖立在水中而不倾倒。

嗯,恐怕这就是诡异白雾的源头,相当于法阵的阵眼。

但是把一碗水全部烧开变成水蒸汽,也不可能产生这么大范围一场浓雾。也许这个法术还影响了入阵人的神识,遮蔽了视觉,模糊了触觉。让人看不见,摸不着,其实雾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浓厚。

一脚踢翻这碗水,看看这场大雾究竟散不散开?满江红心头泛起一股强烈冲动。

就在这时,警兆忽生。

随着“嗖、嗖”的破空之声响起,两道青气像毒蛇一般扎向脊背。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满江红不假思索扭身就是一拳,白亮的拳罡劈开了浓雾。

这快绝伦的一拳并未接触实物,罡气却将五米外一条黑影凌空打飞。只听到“噗”一声闷响,嗷呜一声惨叫,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回音阵阵,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虽然偷袭之人被打飞,两道青气也结结实实扎进了满江红胸膛。

阴寒透体,他身躯陡然僵硬,迅运转了两次呼吸后便行动如常。

这是两股阴煞之气,满江红在玉笥岛就领教过,估计偷袭者施展了传说中的“阴风指”。阴煞之气入体,普通人的经络会受阻失去行动能力,而高手顶多采取消耗己身真气的方式进行化解,就像生一堆火来融化冰块。

小满哥则不然。体内变异的细胞仿佛一座大熔炉,可以将煞气、灵气统统转化成能量,不挑食。只是某人还吸收不了太阳光,否则都不用打坐吃饭了,像“鹧鸪天”说的那样比一棵树还强。

所谓的阴气,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粮食”而已。

在短短的两次呼吸时间里,满江红突然醒悟到,因为极少与修真者正面对抗,这次犯了两个差点致命的错误。他以为看不见对方,对方也将看不到自己。却忘记了既然这场雾是一个法术,施术者肯定会有其它窍门探知雾里动静,对入阵者的方位了如指掌。

另外,由于他刚刚尝试“尘网”,许多体验是陌生的,经验几乎空白。由光斑的模糊状态判断对方距离五十米,大谬。这场诡异雾汽干扰了尘网的神识探测,其实对方真实的距离仅仅五米。

因为失误,所以不能预判,结结实实挨了两记阴风指偷袭。

而且,阴煞之气虽然不足惧,但平常接触少,所以身体在化解的时候有点生涩,产生了一秒钟僵滞。

高手相争,一秒钟足以立判生死。

月亮粑粑的,辛亏偷袭的伙计水平不高,否则小爷差点阴沟翻船。

说不高吧,其实丫有炼气五层的实力,也不低。嗯,丫算挺高级的一块试金石了,属于稀缺资源,可别浪费。

满江红狠狠一脚跺碎青花海碗,顿时感觉面前雾汽一瞬间稀薄不少,竟然可以看到了十米开外。

随即他大步流星走向一扇舱室,从挥拳至此,时间仅仅过去五秒。

只见方方正正直径才三米的小舱室里面,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猥琐老者口喷鲜血,挣扎着从钢铁舱壁上滑落,背后出现一个足有半寸深的人形凹槽。

凌空击物,隔山打牛,一拳之威以致于斯!

地板上还一动不动躺着一个年轻人,散落一地零碎物件和两本泛黄的线装小册子,估计是淡黄色光点的主人。

原来海雨设下陷阱,端木浪追赶田七进底层,制住对方掏摸出身上东西后并没有立即杀害,兀自琢磨逼问出茅山功法与修真口诀。端木浪一介散修,野路子出身,缺乏玄门正宗弟子具备的系统知识,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恶补。虽然田七最终难逃一死,端木浪并不希望触怒南海派之后又被茅山道士围攻,可也不必急在一时。

恰好满江红又赶到了,端木浪认出是拍卖会上无比嚣张的少年大宗师,不惊反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来!丫狞笑着弹出两记阴风指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奔雷掣电般隔空一拳打得心肝肺几乎碎成渣滓,倒撞墙壁,差点镶嵌进去变成一副壁画。

刚刚从舱壁滑下,萎顿于地的端木浪还没有喘一口气,就瞧见高大年轻人突然从雾汽里冒出,背衬昏黄灯光有如天神,慢里斯条踏进门里,立刻眼珠子瞪得溜圆,心中惊骇无以名状,一时间几乎感觉不出疼痛了。

咋回事?

阴风指不起作用?

没道理。

连南海派长老炼气六层的江松子被阴风指偷袭之后都行动迟缓,才让自己乘隙跑掉。光头小子就算从娘胎里面开始炼功,真气之雄浑肯定拍马也赶不上江松子,怎么可能若无其事?

然后,一脸幽怨的端木浪就见面无表情的光头小子用手指头点了点自己胸口,说出了一句更加没道理的话。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赶快拿出最强的法器,施展出最强的法术,来攻击我。否则,你再也不会有翻盘机会了。”

我靠,没听错吧,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疯子,貌似比端木大爷还疯狂!反正老鼠落在猫爪里,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一下。

端木浪牙一横心一咬,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飞快掏出一物。

随着布袋开合,一股清幽的气息飘出,满江红面上露出诧异表情。灵石不是被海雨拍走了吗?到头来还是落到了这货手中。看起来小布袋是一个宝物,能够隔绝灵气,比如歌缝制的鸳鸯锦囊强多了。

可端木浪掏出的不是灵石,而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碧玉蝉。

这只蝉怒目拢翼,曲肢鼓腹,背部有细细一道裂缝,似乎刚刚从泥土钻出,攀爬上枝头正准备蜕壳。

其实这是一件冥器,背部多刻一刀以示同普通玉器的区别。同时,它又是一件法器。半年前端木浪盗掘一个古墓,从干尸嘴巴里掏出。那死者也是一位颇具神通的古修士,当初希望借助这枚玉蝉凝聚阴魂,不至于魂飞魄散。端木浪在墓中寻觅到驱使阴魂之法,又得到了这件蕴养千年的厉害法器,这才敢出山,不惧怕南海派。

只见端木浪两掌合拢,一口鲜血喷在玉蝉上,默念咒语。

真的可谓“下血本”了!

蝉体滑腻,滴血不沾。但背部裂缝洼出的一条血线却悄悄渗透进蝉体,似乎唤醒了某种存在,场内气氛渐渐变得阴森。

满江红并不打断端木浪行功施法,饶有兴趣地静静看着。

说时迟,那时快。

一物从蝉背裂缝蹦出,迎风便长,赫然是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咆哮着扑向满江红。

呵呵,装神弄鬼!

魑魅魍魉,安敢欺人?

满江红轻蔑一笑,右拳击出。

他以为这蹦出来的一物绝非实体,不是神魂幻术就是阴气凝聚成形。吓唬凡夫俗子可以,难道还想对自己造成实质伤害?

刚沛、白亮的拳罡捣进鬼物胸膛,却没有见到预料中的灰飞烟灭,反而有一股阴冷气息沿着手臂侵入身体,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死亡、寂灭的味道。

这种感觉,同在海底第一次撞到虎鲸小黑一模一样。

阴魂,这是一只阴魂!它丝毫不被拳罡所阻,眨眼之间便扑到了身前。

若是让它扑进身体,便被控制,也就是俗称的“鬼上身”。

民间传说,每个人头顶都有一盏灯,火焰高时鬼怪不敢靠近,火焰低时鬼怪就敢欺负。在一般情况下,小孩子火焰低,生病了火焰低,情绪颓丧火焰低……就很容易撞邪见鬼。

“火焰”只是象征的说法,代表生命力。一个人灯尽油枯,那便离死不远了。

满江红身体强健,精神旺盛,如旭日东升,散着一股沛然莫御的阳刚之气,寻常邪魅避之唯恐不及。但他面对的不是普通鬼物,而是一条至少历经千年不消散的阴魂,并不弱于小灰、小黑。

他有点大意了,做梦都想不到以对手区区炼气五层的实力,竟然埋伏了这么强大一张底牌。

穿通阴魂的右臂被陡然抽走生命力,像一截枯干的树枝僵硬无力垂下。满江红心中暗叫不妙,左手迅探向腰间。

万物相辅相成,相生相克。雷心木极易招惹雷电,却也可以激、存储雷电,正好是阴魂克星,绿萼曾经告诉过他使用法门。

第一百八十六章 鹬蚌相争

天雷一出,阴魂散,阳神碎,谁可抵挡?

满江红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在察觉不妙的时候右脚瞬间后撤半步,左手探向腰间。可阴魂并非实质,行动疾如闪电,在他的手指刚刚触及雷心木顶端便扑至身前,相距不过寸许。血盆大口,獠牙森森,瞅其穷凶极恶的前冲之势,是准备直接撞入满江红身体。

雷心木来不及抽出了,满江红意念一动,弹指间风云突变。

他周身遽然华光四射,似乎生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条阴魂硬生生弹出了两尺开外。

紧接着一条晶莹剔透的小龙从光芒里扑出,头顶尺木稚嫩,大眼睛水汪汪,脸蛋胖乎乎萌萌哒,但鼻头微皱,腮帮子鼓凸,显出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龙躯闪耀蟠曲,一瞬间便将阴魂死死缠住,嘴巴一张咬下了鬼头。

然而那条阴魂凶悍至极,虽然被缠绕动弹不得,头颅也被咬掉,空出来的两条*手臂却在眨眼之间挥出了成百上千拳擂打在龙身。

每挨一拳,晶龙身躯便一颤,光芒黯淡一丝。连挨了一千多拳后,晶龙居然蜕变成灰白色,却也成功将鬼物活活吞噬。

随即“小灰龙”的身躯迅缩小,化作一线流光钻入了满江红眉心。可是比较起先前的快捷灵动,明显笨拙缓慢了许多。

整个过程比兔起鹘落还快,直如电光石火。

陡然间光芒刺目,端木浪本能地闭上眼睛。丫连一次呼吸都没有完成,急切地再次睁开眼睛时就现阴魂消失,一条小灰龙钻入了满江红眉心。那条龙在飞行中还扭头冷漠地回望了一眼,令丫寒毛倒竖几乎窒息,血液几乎冰冻。

叮当一声,碧玉蝉跌在了精钢地板上,端木浪瞠目结舌。

他不知道刚才生了什么,可用脚趾头都能猜出答案。阴魂必定被吞噬,光头小子竟然有神龙护体!

端木浪野路子出身,能够修炼至五层大圆满,自然有大机缘,更有一股子狠劲、坚忍。尽管被灰龙一瞥差点精神崩溃,却很快回过神,现相距不过两米的光头小子双目紧闭僵立,煞是奇怪。

可端木浪自己身子也瘫软无力,根本动弹不了。当即二话不说,强忍疼痛把手摸索进小布袋握住灵石,闭目盘坐运气。

而他的对面,丝丝缕缕黑气从满江红眉心冒出,先浓稠如墨,后逐渐淡薄。

与端木浪不同,满江红的身体无恙,但神思浑噩,也动不了。

方才对战的阴魂实在太强大了,若非在昨天下午拍卖舍利子时精神力量得到大幅提升,根本镇压不了。

想一想海底的小黑与小灰就明白,能以无形的魂魄状态联手斗败有形的蛟龙,是何等逆天的存在。这条阴魂并不弱于它们,至少是历经千年的厉鬼。按道理,以端木浪区区炼气五层的实力根本驱使不了。

但阴魂不是煞气,在勉强消灭对方后,满江红的身体无法吸收。晶龙被污染严重,对母体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厌弃感。

所以他紧守一线清明,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将阴秽排除,防备其侵入识海,防备积重难返,晶龙衰弱、堕落。

他不能动,对手也不能动。

双方均在争抢时间。

如果满江红先恢复,自然控制局面。

如果端木浪先恢复,便极有可能杀了他。

当然,小满哥并非完全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犹分出一缕神识警惕场间的事态,紧要关头拼着识海受损晶龙污染也能和对方周旋一二。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搞法,非万不得已不可为之。

半分钟后,端木浪苍白的面颊恢复了一点儿红润。

而从满江红眉心之间冒出的黑气转变成了稀薄的灰气,仿佛晨雾。

意外再次生。

常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眼见二人就要有所行动,看谁先制人,伴随“咔嚓”一声轻响,厚重的钢门自动滑过去关闭了。

两个人一惊,同时睁开了眼睛。

不待他们作进一步反应,两股酒盅粗细的酸涩气流从小室顶端两个角落喷射而出,只用了一两秒时间就弥漫整间逼仄的舱室。

“海雨,你个王八蛋……”

端木浪破口大骂,只来得及微欠身子,连一句话都没有喊囫囵就歪倒了。

满江红继续挺立三秒钟后也摇晃起来,“砰”一声直挺挺后仰倒下。

酸涩气流持续喷射十几秒才停止,二十分钟后由喷口灌入新鲜空气。与此同时,舱室顶端另一侧角落的两个喷口则开始吸气。

灌气、吸气整整持续了五分钟才停,舱室内空气至少被置换了七、八遍。

从头到尾,三个人都静静躺着,连颤抖也没有一丝。

“咔嚓”,厚重的钢门又自动滑过去打开了。

海雨出现在门口,背着的右手握住一柄手枪,向内试探问道:“端木大师,江红先生,生什么情况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海大佬虽然金盆洗手,但融入主流社会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免不了做一些违法勾当。比方说利用赌场洗钱,挟带走私等等。像这个隐秘小舱室就是暗藏贵重物品的,门关闭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装备了喷射麻醉药的机关和摄像头。

当初带领端木浪参观时就留了一个心眼,说如果擒住田七审问,在总统套房内闹腾起来动静太大,关在这里无人知晓。

不曾想天遂人愿,今晚田七逃进底层,端木浪不用扬鞭自奋蹄地钻进囚笼,连江红也跑过来凑热闹,斗了一个两败俱伤,动弹不得。

奶奶个熊,一网打尽,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事情了。

他从监控画面看得清清楚楚,兴奋不已,差点把掌中玉球捏碎。

小心撑得万年船,海雨依然很谨慎。

强效麻醉药剂量过了对付常人的一百倍,十头大象也经受不住。怕三位高手屏住呼吸,还特意让药剂足足弥漫了二十多分钟才开始换气。他在江湖传言里能够赤身潜入深海,并没有那么夸张,屏息二十分钟已是极限,不相信还有人过自己。

其实,就算屏住呼吸也没有用。汽雾状的麻醉药非常霸道,扩散极快,可以从人体鼻腔、眼睛、耳朵等处钻入渗透,防不胜防。

第一百八十七章 想死想活

舱室里面没有动静。

海雨深呼吸两次,慢慢跨了进去。

纵然是曾经横行海洋的大盗,当今武林金字塔尖的小宗师,面对两位足以碾压自己的存在时,心情也不免有些忐忑。那情形,就仿佛一头饿狼悄悄靠近两只昏迷的猛虎。

他先去扶端木浪的上身,手枪却始终对准其太阳穴,口里喊:

“端木大师,醒醒,醒醒……”

海雨假意摇晃了两下,见对方毫无反应,便随手推开,任由其后脑勺重重磕在地板上。再一把抓过小布囊,打开后见到灵石还在,大大松了一口气。

海大佬站起身满意地把布囊塞进裤袋,踢了田七两脚后走到满江红身旁蹲下,手枪平贴地板抵住对方耳根,用甜腻腻的嗓音问道:

“江红先生,江红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要不要喊医生……”

见满江红纹丝不动无声无息,海雨一边说话,一边探左手慢慢揭开对方燕尾服下摆,顿时大喜过望。左侧雷心木,右侧鸳鸯锦囊,赫然都在。腰间的稻草绳在近距离观察下,莹莹焕金光,肯定也是一件不寻常宝物。

达了,还犹豫个锤子!

任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

海雨咧开嘴角,无声地轻蔑一笑,手腕微抬准备扣下扳机。

对他而言,田七是必杀的。端木浪睚眦必报,一旦清醒就饶不了自己,也必杀。唯独江红的背景深不可测,一旦消失于此,游龙号将招惹无穷无尽麻烦。所以,江红今天若没有身携重宝,海雨绝不敢动,反而要费尽心力结交。

可利令智昏,海大佬决定豪赌一铺。

趁你病,要你命。

把三具尸体捆绑铁块往海里一丢,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事后国安或者龙堂调查,抵死不认帐。如果实在不行,大不了放弃游龙号,跑去联邦政府管辖不着的地方。

可他不知道满江红百毒不侵,万邪辟易,否则借一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海雨杀机一起,手指头才微微动弹,就感觉两腕一紧,像要被铁钳夹碎——呃,不,至少是十吨级别能将钢条弯曲的液压钳。

于电光石火间被数万斤力道擒拿,什么“金蝉脱壳”等高妙招术全不管用。丫双腕酸麻,手指无力地松开,手枪从掌中滑落。

但枪才离手,将坠未坠,海雨便眼前一花,身体被一股大力提起,一只膝盖仿佛攻城檑木一般顶在了肚脐下三寸的丹田,立刻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飞出去撞到了钢铁舱壁。

砰……嗡嗡之声震耳欲聋。

高不可攀的小宗师,武道传奇的存在,贴身近战,在对方奔雷掣电一般的力量与度面前,像是被壮汉吊打的布娃娃。

纵然枪在手,卵用也没有,连扳机都来不及扣下。

海雨口喷鲜血翻滚于地,颤抖不已。下丹田仓促凝聚的真气被一膝盖顶散,在四肢百骸乱窜。

饶是如此狼狈,这厮应变能力却不是吹的,于一瞬间判断清楚形势,坐正身子,掏出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额头的汗,才哆嗦着肥胖面颊勉强挤出一个谄媚笑脸,叫嚷道:

“江、江红先生,您终于醒了,太好了。刚才差点急死我,准备叫花老弟和医生赶过来了……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完全是误会……”

声音热情饱满,带着惊喜,还含有一丝委屈,杠杠滴!

满江红面无表情抬手一招,手枪凌空蹦入掌中像风轮一般旋转,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所有的物理攻击,攻击力最终归结于能量爆。子弹的攻击力在于动能,取决于它的质量和出膛初度。你这柄手枪太精巧,恐怕威力不会太大。船上有没有手雷、重狙,或者火箭炮?”

海雨一愣,忙不迭摇头,心中暗骂。

妈的,真当老子是强盗呀!老子不当老大已经好多年了。华夏禁枪这么严厉,一个没有特殊背景的商人藏那些东西,岂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手枪还可以勉强说是艺术品,手雷、重狙、火箭炮活脱脱就是暴乱凶器,不需要解释。

然而下一步,满江红却做出了一个惊人举动,抬手将枪口抵住了自己太阳穴,仿佛要自戕似的。

海雨先是莫名其妙,继而心里闪过一丝侥幸。

宗师运劲后躯体坚硬如铁,然后激罡气于体表布上致密防御层,普通手枪确实破不了防。可那是在有准备的情况下,而瞅江红随随便便样子,是准备试一试纯粹肉体能不能抵抗子弹了,真当自己是6地神仙不成?

“哎呀,江红先生,快停手,太危险了……”

海雨一边惊呼,一边假意要上前劝阻,上身一倾又无力跌坐回去。

满江红不理他,想一想后放低枪口对准自己左手掌心,“砰砰砰砰砰砰”连开六枪。

枪口还在冒出硝烟,叮叮当当的弹壳还在地板蹦跳,年轻人缓缓摊开左拳,六枚铅丸被捏成一团,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莲。

小宗师瞠目结舌。

年轻人一口气吹走残留掌心的铅粉,自言自语:

“朱叔叔那把枪的威力大很多,还是被老牛鼻子伸手抓住了子弹。我没有运罡气,一连开六枪,距离又近,在这一点上比老牛鼻子强了。”

言毕,他兴致缺缺丢掉手枪与“水莲花”,居高临下盯住海雨的眼睛,平静说道:

“我们一群人在海上漂流,上了海总的游龙号,承蒙照顾,欠下一个人情……”

“哎呀,瞧您说的。举手之劳,不算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

“可你这个兄弟见财起意,想杀我……”

“哎呀,误会……”

“住口……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别打岔。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为了财宝、权势,可以去杀害另一个人。宇宙中最珍贵的莫过于生命,其它种种都是浮云。我并不喜欢杀人,但仅仅半年时间,死在手里的已经有九个。”

海雨神情一凛,坚决闭紧嘴巴,心中却狂骂。

马勒戈壁的,屠夫居然宣称不喜欢杀生!老子是汪洋大盗不假,刀口舔血,杀人越货也不假。可大部分事情由手下干,亲自动手杀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过九个。

“我只是想早一点结束晚会,就在擂台上逼死了王大庆,最近戎哥才告诉我他可能是龙堂人。鹰嘴崖上的刘星、朱亥,玉笥岛上的五个伙计,稀里糊涂死了,实在可怜,临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有白起,最无辜。他本来可以扬帆出海的,最后不得不和我分出生死。”

龙堂自相残杀?刘星好像听过,记不清楚了。白起?不可能吧!

听到白起的名字,海雨眼珠子瞪得比牛卵子还大,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浑身毛骨悚然。

我靠,继凤舞九天之后,威震江湖的一代杀星突然消失,原来是被眼前少年杀了。他告诉我这些隐秘干嘛?日后就不怕少林派报复?难道已经动了杀机,不用担心死人泄密?

“爷爷批评我心肠太软,说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有时候为了救人,必须杀人。”

听了这句话,海大佬扑通乱跳的小心脏简直悬到嗓子眼,欲哭无泪。

马勒戈壁的,这算哪门子爷爷,蔫坏。有这么赤裸裸教唆小孩子杀人的吗?想起来了,江红在拍卖会上说叔叔姥姥曾经教导,非常情况下无所不用其极。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叔叔姥姥爷爷是一槽货,想必舅舅外公外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全他妈一窝坏银!多善良一个小孩子,就这样被教坏了。

“你要杀我,结果被我杀了,很公平。但你确实又帮过我们忙,所以我给出另外一个选择,生死全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

满江红话未说完,海雨便拼命点头。人死如灯灭,万事皆休。只要留住小命,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不想死的话,就在半年内变卖所有资产,跟随我。我会拍一道神符进你的识海,如果遭受到神识攻击,这道符将帮助你抵抗。一旦产生异心,我在千里之外都可以感应,心念一动就可以要你的命……”

江哥儿所谓的“神符”,其实是改良版“神魂烙印”。至于“千里之外、心念一动”等等,纯属春秋笔法,吓唬人。在理论上真有可能,可目前绝对达不到。

“现在,你跟我说一下,躺着的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

端木浪悠悠醒转,一连打好几个喷嚏,感觉鼻孔被喷射了药物,酸不溜秋难受得紧。睁开眼睛后,就看见光头年轻人抱着胳膊站立在两米开外,海雨则恭谨地在其身侧斜退半步,像一个跟班小厮。

对端木浪来说,和江红无仇无怨,但被海雨阴了一把,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待目光聚焦后,奇怪地现海雨这厮尽管躬身垂目,却没有了以往的油滑气息,反而多了一份宗师的沉凝与威严。

“你个王八……”

端木浪怒吼着要往前扑,四肢百骸却软得像一摊稀泥,根本动弹不了分毫。满江红眉头一皱,一只无形的巨手便将他才张开的嘴巴硬生生捏拢,半个字也吐不出。

“我不是听你们吵架的,端木浪。想死立刻成全你,想活的话就跟随我。如果不是我灭了那条阴魂,你迟早被它吸光精气神,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活不长的。你体内的煞气和真气混杂冲突,导致腑脏受损,性格狂躁,也活不久。

我可以抽出你体内的煞气,提纯你的真气,再借助灵石巩固补充,帮助你立刻突破到炼气六层。当然,体内没有了阴煞之气,阴风指是使不出来了。但旧瓶装新酒,你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使用玄门正宗的一阳指,威力更加巨大。

其实这些打打杀杀,只是生存的手段。修真的目的是证天道,得长生。跟随我,你有可能登上以前做梦都想不到境界。不跟随,现在就可以去探索十八层地狱了。仔细想一想,再回答我。”

端木浪呆住了,喘息声越来越粗重,突然之间趴下,“梆梆梆”连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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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七醒来之后,没有求饶也没有怒骂,只是冷漠地望了望面前三个人,便盘坐端正,理顺衣裳。至于那些散落在地板的物件,就不必去管了。老鼠掉在猫窝里,还能有什么好结果?

这时,耳畔传来一个声音。

“田七,你可以走了。我救你一命,只有一个小小要求,三年之内不向端木浪和海雨寻仇。他俩是我的手下,三年之内也不会去找你麻烦。当然,我知道杀兄之仇不是能够轻易消弭的。所以三年之后,你尽管报仇,我不干涉。

你答应了,现在就可以走。你不答应,现在也可以走。不过我奉劝你在三年之内别动手,因为你打不过他们,也没有他们狡猾。”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只影去何边

第二天大早,曹查理先去了熨衣房,再咬咬牙花费八千华夏币买下一瓶白兰地,然后穿戴整齐去拜访大副。那是他英伦老乡,被聘为临时翻译多亏对方当时说了几句话,日后想在邮轮长呆更少不了帮忙。

谁知道大副居然不收礼,冷淡而礼貌,干巴巴通知曹查理,鉴于他表现太糟糕,被提前解聘。不能跟船去扶桑了,今天下午邮轮抵达津港时,必须离开。

曹查理毕竟在华夏底层厮混很久,对人情世故多少了解,秒懂背后的故事。肯定是胖子阿宝搞鬼,刚刚从大副房间里走出去的风骚-女人恐怕就是交易内容之一。而自己所谓的“老乡身份”在对方眼里屁都不值,纯粹一条流浪狗。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要理所当然对你好。

懦弱的歪果仁没有诧异,没有辩解,没有哀求,转身就走,没忘记带走那瓶昂贵的酒。一路愤愤,很想朝大副降贵纡尊的面孔狠狠揍一拳。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垂头丧气了一阵子后,曹查理重新振作。

他大爷的,你说滚蛋就滚蛋呀,老子干脆补一张船票。江红公子揍了阿宝手下,给自己和大奶牛、小野猫一人十万小费,解了燃眉之急,是一个大大的恩人,这瓶酒正好送给他。不知道人家今天下船不,得赶快感谢,迟了怕来不及。

如歌见一位猥琐的歪果仁领着卡片上“大奶牛、小野猫”杀进门,不由得凤目圆睁,忍无可忍。可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又不是那么回事,心里反而生出些愧疚。尤其俄罗斯姑娘喀秋莎和西班牙姑娘茜茜把她当作女主人,让大小姐非常受用,不辞辛苦跑前跑后带领俩丫头参观套房。当然,主卧不能打开。柳菲絮呆在里面,不见外人。

满江红接过包装精美的白兰地,笑一笑,想起前晚听这厮说是学金融管理的,便多问了几句。这一问不得了,一语惊醒梦中人,干脆把花戎和追命叫进大客厅旁听。

原来曹查理讲,做一百亿的事情并不需要准备一百亿现金。利用金融杠杆,二、三十亿准备金足够了。银行肯把钱贷给你,资产只是条件之一,主要取决于对未来盈利能力和偿还能力进行评估。

满江红目光灼热盯着曹查理,如获至宝。这厮一进入专业领域侃侃而谈便神采飞扬,颇具大将之风。他干脆手一挥,叫花戎打电话把海雨喊来,宣布道:“从今天起,曹查理全面负责游龙号的资产管理,两个学财会的外国女孩子进行协助。”

海雨毫无意见,礼貌地对歪果仁点点头,道:“曹先生有吩咐,海雨一定照办。”

咋回事?刚刚才被邮轮解聘,只不过喝了半盅茶,一通瞎侃,转眼之间就做了邮轮老大的老大?老五对老四说,老三老二老大……到底谁大?

幸福来得实在太快,太猛烈!曹查理云里雾里,听海雨表态后,脑子一抽便接茬:“把,把大副降为……普通船员。”言毕他就后悔了。人家把你当回事,你还真当自己是一回事呀。

海雨连眼睛都不眨地回答道,没问题,马上办理。

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曹查理头冒热气,一脸潮红,像条虫子似的扭来扭曲,拼命掐自己大腿。

满江红强忍住笑,冲海雨道:“你这个小宗师,哪里需要殿堂保护。以后就叫胡焦跟着他,需要什么全部满足。”

是。

小客厅传出咯咯笑声,两位单纯姑娘喀秋莎与茜茜并不知道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她们的人生突然转折,直上云霄。

宾主言笑晏晏,门铃却不识趣地叮咚再响。

曹查理犹在呆,海雨则起身告辞。

花戎送客兼迎客,开门后见到李梅与苏果儿俏生生立在外边,不由得心虚地回望了小客厅一眼。

如歌又听到女人声音找满江红,警惕地从小客厅探身出去,正巧对上花戎闪烁躲避的目光,愈觉得有鬼。昨晚满江红半夜才回,害得大伙不敢睡,干嘛去了?难道一个人躺在甲板上看星星不成?他一回来就把花戎和追命拉进房间嘀嘀咕咕,肯定大有隐情。

只见一位丰腴雍容的女子走在前面,长裙曳地,云翳柯皱,流光溢彩。胸前“v”型开口很低,露出大片雪白肌肤。整个人就像一团轻盈洁净的初雪,令人只想捧在手心好好呵护,轻轻揉捏。

怯生生紧随其后的女孩身穿复古气质翠绿束腰系带中长裙,仿佛春天抽芽的柳枝,清新鲜活,柔软柔绵,我见犹怜。似乎她昨夜没有睡好,补了淡妆后眼窝处依然露出淡淡青晕,令人愈添怜惜之情。

如歌瞅了瞅丰腴女子巍峨壮观的胸前,再下意识低头比较了一番,顿时有点气馁,又生出些恼羞。

李梅望见一位面若桃花的女子从拐角处探出身子,也是一怔。女人天生的第六感让她感觉到了浓烈敌意,杀气纵横。

奇怪,江红套房里怎么藏着美女,听声音还不止一个。算了,自己昨晚就对果果说退出了的,关我屁事。果果见自己难过也说放弃,但少女情窦初开,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得了?放弃肯定伤心,不放弃肯定伤神。就算今后同江红有缘分,想修成正果只怕还有漫长坎坷的路要走。

尽管李梅心里说关我屁事,一股酸意却无根无蒂泛起,整个人不太自然起来。

花戎一看情况不妙,赶紧一侧身挡住了两位大美女能够碰撞出火花的对峙视线,蒲扇般左手大掌往大客厅那边一摆,咧嘴说请。待李梅与苏果儿迈步之后,右手却不由自主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江哥儿,自求多福吧,哥哥只能做这么多了。

果不出花某人所料,如歌以神一般的度跟进了大客厅。

本来房里女人不少,一下子又来两个。莺莺燕燕,娇声软语,脂粉体香诱人沉醉。吓得追命像小耗子似的哧溜缩进了卧房,关门扣锁。

乍得富贵,曹查理坐在那儿心猿意马,犹如做梦。但他再怎么飘飘然,薰薰然,陶陶然,见又来了两位客人,也晓得识趣地告辞。可满江红不让走,说剩几个问题没有讲清楚,于是去小客厅等。

花戎见招待喀秋莎和茜茜的如歌擅离职守,看样子不准备回,只好亲赴小客厅陪歪果仁尴尬干坐,大眼瞪小眼,耳朵却竖起来倾听动静。

不等坐稳,急性子的李姐儿就反客为主,冲江红笑道:“哎呦,江公子。难怪你昨晚心急火燎走,原来金屋藏娇呀。”

什么?他们昨晚呆在一起,难怪那么晚回。

如歌如雷轰顶,白里透红的脸蛋瞬间黑了。但她经历磨难,已经不是容易被哄骗的单纯小女孩。

江红才不是那种人。小样,想气我,没那么容易。

如歌重重落座,故意紧贴满江红,用胳膊肘亲昵地碰了碰,问:“这是船上新认识的朋友吧,怎么不介绍介绍?”

呵呵,她这是在宣示主权。

满江红不太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依次简单介绍:“这是如歌,这是李梅、苏果儿,前晚在赌场认识的。”

他倒不是刻意不点明如歌身份,而是两人关系太复杂,不知道该如何界定,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楚。

李梅眼睛一亮,笑道:“谢谢江公子为我拍下一对白玉手镯,又花费五百万重金为果儿妹妹拍下《仕女鹦鹉图》。”

苏果儿怯怯望了望姐姐,觉得这句话好生俗气,好生不妥,可又不知道不妥在哪里。

李梅浅浅一笑,梨涡隐现,抬起左手小臂给如歌看。只见皓腕如雪,一只白亮晶莹的手镯套在上面,更衬托出肤若凝脂,美不胜收。

哦,我当是哪路神仙,原来只是刚认识的赌友!玉镯不算什么,能够花五百万为刚见面的女孩子拍下一幅画,别人做不正常,江红做就很正常,反正五百万和五块钱对他来说都差不多。糟糕,来的都是客,居然忘记奉茶了。

如歌起身麻利地收走残杯,斟上新茶。斟完茶却不走,笑吟吟抬左腕伸到李姐儿眼皮下,刻意转动了一下,道:“姐姐好漂亮的白玉手镯,戴着真显富态。瞧,我家江红亲手做的镯子,不值什么钱。可他就是晓得哄人开心,偏说什么价值连城,邪魅辟易,用钱是买不到的。”

她手腕上套着一个晶莹剔透的薄薄圈儿,像手镯又像手环,细腻润泽,纹理颜色变幻莫测,仿佛活物。纵然李梅与苏果儿不懂,也精神一爽,感觉绝非凡物,从镯子里隐隐流露出一缕沁人心脾的清凉,透露出一股镇压四方的威严。更加要命的是,随着如歌纤纤玉指一转,一颗地球人都懂的心形图案对准了李梅与苏果儿,虎视眈眈。

满江红瞧了瞧她们三个,大感欣慰地往椅背一靠,心道,戎哥说得没错,女人和男人的确不一样。见面没什么虚头巴脑,叽叽喳喳聊得这么开心,融洽。

你家江红?苏果儿抿了抿嘴唇,脸儿更加苍白了。

李梅想细看手镯,如歌却退了回去。李姐儿脸色一沉,迅恢复正常。哎呀,气死姑奶奶了,这不是耀武扬威欺负我们姐妹俩吗?不行,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她呆了一呆,约做思量,盯住满江红的眼睛认真问道:“江公子,你有这么好的宝贝,就不能为我们果儿亲自做一个?”

这是下最后通牒了,破釜沉舟。不顾矜持把绣球抛过去,看你接不接。如果江红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立马拉苏果儿转身就走,大家老死不相往来,反正见面也是徒惹伤悲。

如歌恍然大悟,原来真正劲敌是那个一直不说话的怯生生少女。她盯着她看,越看越觉得威胁大。起先避重就轻放过《仕女鹦鹉图》攻击白玉镯,原来搞错了对象。柳菲絮说得对,这种柔柔弱弱像林黛玉一样的清纯女孩最能激男人爱怜与保护欲望。

满江红不接李梅抛来的绣球,直截了当回答:“不行。”

这话太伤人。

其实满江红没想那么多,想的是,历经八百年灵气浸润的笋壳属于不可再生的天材地宝,基本上在制作飞剑时报废了。剩下五片相对完整的被做成三个手镯,已经送给如歌一个,柳菲絮一个,还有一个必须留给姥姥。剩下两片笋壳,预备做好后一个送给龙冰灵,另一个返乡时送给大杨树的小表妹,那个像拖油瓶一样天天黏着自己的黄毛丫头。

瑶姬并非实体,戴不了手镯,所以没有准备。绿萼陨落前曾经脾气,讨要“特意准备的,独一无二的高级货”。灵笋手镯虽然珍贵,却并非独一无二。

李梅冷哼一声,霍然站起。苏果儿眼眸黯淡,跟随姐姐站起身,泫然欲涕。唯有如歌心花怒放,就差喊一句“好走,不送”了。

满江红一愣,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招呼道:“就走?你们坐呀,站着干嘛?”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峰回路转。

“现在做不了,主要是材料缺乏。”

李梅的脸色稍微和缓,拉了拉苏果儿重新坐下。现在可不能走,一走就彻底认输了。

如歌依旧笑意盈盈,心道江红不傻,拒绝也是一门艺术呢。

“这样吧,我答应为你们一人做一个。”

满江红一拍大腿。

留在紫府的一百片笋壳虽然脉络纹理被破坏,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重新烙刻,至少要比刻飞剑法符容易吧。

他自以为有所现,其实牛头不对马嘴。人家女孩子根本不太在乎他送什么东西,在乎的是那片心意。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我沾了我家果果的光呢。”

李梅笑得花枝乱颤,特意把“我家”二字咬得特别重,有意无意飞了如歌一眼。见对方面孔瞬间罩上一层阴影,笑声就更大了。

“不过,恐怕没有如歌手上戴的好。”满江红继续道。

笑声渐悄,如歌的面孔重新鲜活。

“但是也有可能,美观程度不减,效用还要高上几个档次。”

笑声再起,低低切切,如珠落玉盘。

如歌的面色阴晴不定,愈不善,风雨将至。

满江红浑然不觉在短短几分钟里,两位大美女已经刀光剑影恶战了几回合,情绪随着他的话语跌宕起伏像坐过山车,好奇地望向苏果儿手上捏着的纸卷,不太相信地问道:“这么快就画好了?”

嗯。苏果儿嘤咛一声,递过去。

李梅抛开含蓄二字,表功道:“你要好好谢谢我们果儿。她生怕你今天登岸离开,一宿赶工没睡觉呢。”

满江红点点头,把纸卷在铺在茶几上展开。

如歌强抑下心中不快,凑拢过去看。

只见一个圆形图框里,四面烈焰熊熊。中间一只似凤凰又非凤凰的鸟儿目光凌厉,振翅欲飞。

如歌没瞧出什么名堂,不好作声。

满江红看了又看,赞了一句:“好。”

迷糊少女大胆迎着他的目光,未语脸先红,柔柔细细解释:“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地方,就电话告诉我修改。号码留在右下角题款下面的。”

如歌瞧见右下角果然有一行花体字,边上一串数字,顿时头痛不已。

“不用改了,这样很好。”

“那你还不好好谢谢果儿?”李梅抢白,趁热打铁。

“啊,谢谢呀。”

场面暂时一静,都等着瞧满江红怎么表态感谢人家,谁知道说完一句“谢谢”后就没话了。

啊,就这样完了?说谢谢真的是“谢谢”呀!

如歌和李梅面面相觑,都没有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彼此敌意消减不少。

苏果儿却没有想那么多。觉得有他一句肯定,辛苦一宿也值了。

这时候变故突生,俄罗斯姑娘喀秋莎从小客厅那边匆匆跑过来,附身朝满江红额头吧唧就是一个香吻。三女立马懵圈了,闹不懂怎么回事。见“大奶牛”得寸进尺,还想强吻满江红面颊,如歌率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把他们隔开。

喀秋莎退后两步与随后赶到的茜茜并肩而立,齐齐弯腰向满江红鞠了一个深深的躬,哽咽道:“谢谢。”再直起身子的时候,可以见到她们眼睛里有泪光闪动。花戎与曹查理吊在她们后面,默不作声。

小满哥脑袋“嗡”一下,可怜巴巴抓过一张纸巾想擦拭额头香津,又觉得不礼貌,只好假装擦手,通红着脸僵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做什么好。

场面乱哄哄,门铃又响了。

苏果儿总觉得如歌的目光像钉子一样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如坐针毡,便拉了拉姐姐胳膊。李梅会意,趁机告辞。到走廊又回想江红被豪放俄罗斯姑娘搂住脑袋瓜强吻时的尴尬,掩嘴偷笑。

来访的客人是国际大导演皮格同两位助理。

满江红见人多事杂,便放曹查理三人先走。他并不想结交什么名人,连彭年老爷子要登门感谢都被婉拒。可皮格的系列电影陪伴他度过了漫长孤寂岁月,尤其《末日审判》看过很多遍,是少年时代的偶像之一,必须见。

皮格开门见山,邀请满江红出任正在筹拍的电影《末日重临》男主角。

去拍电影,还担任大制作的男一号,对多少人梦寐以求,对满江红却是不可能应承的。他礼貌地听完皮格助理介绍故事梗概,心中一动,觉得很像“天魔临世”场景。连格桑大和尚都知晓宇宙深处生了大灾难,皮格作为国际大导演,自然也有隐秘渠道获得只鳞片爪。

影片刚巧可以在“辛巳年,暮春三月”前上演。听曹查理提出金融杠杆效应后,满江红百亿目标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提高,因为想拯救更多人。那么只要《末日重临》拍得好,起到的作用不比千亿规模保护-伞低,辐射范围更是波及全球。

满江红没时间拍电影,但可以派一个人去,外形俊朗的茅山弟子田七无疑是最佳人选。救了田七一命,对方答应三年内不向海雨寻仇。作为报答,他将在三年内为满江红做三件事情,喊他拍部电影还不是小菜一碟?

由于第一次接触神秘陌生的东方题材,电影界对皮格此举并不拥戴,经费募集艰难。满江红当即决定从卡上转五亿作为启动资金,附带了一个小小条件。

剧本原来的色调比较阴郁,情节比较沉重,他希望能够突出百折不饶的抗争精神,不放弃光明,不放弃希望。战斗是全剧的主旋律,但他希望增添若干小细节。末世崩溃,资源匮乏,人们如何在艰难环境里生存下去?比方说怎样重拾耕种,比方说怎样巧妙地利用残旧工具等等。

皮格听了之后鼓掌叫绝,全盘采纳。他以为这样做只是让全剧的精神升华,情节丰满。却不知道在日后,这些才是影片的精华所在,令他走向神坛。

送皮格出门,恰巧阳河在走廊尽头逡巡。满江红突奇想,叫皮格的助理去请对方。阳河屁颠屁颠快步而至,却见拍卖会上的2o3号仇家同国际大导演亲热地站在一起,不由得傻眼。

满江红轻蔑一笑,对皮格推荐:“可以叫这家伙出演剧中阴险猥琐的反派。反正他本色演出,容易出彩。”

众人哈哈大笑,过气明星的面孔一阵红一阵白,惊喜交加,又怒又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算得体。等他醒悟好歹得偿所愿,应该先开一个自嘲玩笑化解尴尬再进行致谢时,2o3号却转身回房了,留下一个高大神秘的背影。

午饭后,逃离玉笥岛的五个人正式召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

下午五点,游龙号停靠华夏北方重镇津港,第二天再远航扶桑。

该下船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因为承担着末世救亡的重任,花戎与追命的行动非常明确。

花戎将去京城与李四会晤,一是消除天龙研究院中秋夜之战的后遗症。毕竟他们几个都是幸存者,可不想被传唤来传唤去。二是希望从李四手里获取更大权柄,为满江红讨一个国安高级身份,方便日后行动。

追命则奔赴南澳,完成当初鬼谷门布置的任务。当初康节留他在研究院,观察满江红是次要的,重点落在了南澳小镇的红莲母女身上。详细情况他不肯说,花戎与满江红也不追问,知道千年道门自有其规矩与隐秘。

如歌失踪半年,家里还不得急死?所以她必须以最快度返回京城,正好与花戎同行。

花戎离京之后将返回南越,挖掘他在南岭山脉里现的一处据说能够改变人类历史的奇迹。追命离开南澳后回师门交代一番,行动便自由了。

如歌回去正好赶上毕业典礼,还有同学聚会什么的,杂七杂八。但满江红千叮万嘱,不要耗时间找工作了,帮助他去建设家乡。甚至隐约透露,干脆把京城房产处理了,喊家人来洞庭湖畔居住。如歌芳心鹿撞,觉得他好像在暗示婚嫁。

待这些事务忙完后,花戎、追命、如歌将会在九月鹰飞之时齐聚满江红家乡——洞庭湖畔的鹤州小村,协助他开启百亿规模的家乡建设计划。

上面各人的行踪可以公开自由地讨论。五个人同生共死过,没有什么好避讳。

连聪慧的柳菲絮都没有察觉异常。以为穷小子满江红一步登天,自然要想尽办法回馈乡邻,没什么好奇怪的。

两位姑娘连满江红新收了海雨做小弟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是两年后天魔降临,人间浩劫。满江红坚持不告诉,也是想让她们度过两年珍贵的快乐时光。

五人中有四个确定了重聚日期,唯独柳家二妮子置身事外。问登岸后去哪里,她只是伤感地摇了摇头,不作回答。最后,满江红千求万恳,请她务必在两年后的四月前赶到鹤州村。柳家二妮子沉思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她以为那是满江红和如歌私下约定的婚期,邀请她喝喜酒呢。

满江红不下船,独自去扶桑,连花戎和追命都不知道他要干嘛。

一听这话,如歌的脸当场就阴了。

满江红继续道,离开扶桑后他将先去巫山,再去樟木市填海区和东方市南澳小镇看看,然后根据情况……

如歌彻底爆,言明不回京城去扶桑。也难怪她飙,江红神不知鬼不觉认识了一个林妹妹,突然抛开大伙行动,正好和林妹妹一路,有这么巧吗?四月樱花盛开,他千里独行是去赏花还是赏人?

满江红苍白无力地辩解几句,始终说不清楚去扶桑到底干嘛,干脆铁青着脸不吭声。他总不能告诉她,去扶桑是打一场一个人对抗全世界的大战,去巫山是送还天龙舍利子。当然,顺便看望一下龙冰灵……

场面非常尴尬。

这种男女之事,旁人根本无法置喙。

追命噤若寒蝉,低垂着脑袋瓜。花戎插科打诨几句,被如歌毫不留情驳回面子,讪讪闭嘴。柳菲絮握住如歌的手进行安慰,明显觉得满江红的反常行为很可疑。

呜哇……呜哇……呜哇……

邮轮的警报骤然拉响,吓人一大跳。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亡羊补牢

警报刚刚一拉响,满腔郁闷无法叙说的满江红就像待决囚徒觑得一线生机,身形一晃急忙奔向客厅大阳台。那声势,浩荡空灵,好像一挂惊虹倏忽而逝。可瞅其顾头不顾腚的狼狈模样,又惶惶好似漏网之鱼。

花戎苦笑着摇摇头,随后而去。

追命紧张地左瞧瞧右看看。得,俺也别留了。

柳菲絮紧紧拉住如歌的手进行安慰,一边听警报呜哇聒噪,一边拍她手背,却心不在焉,心神不宁。

“……你得给江红留一点空间……患得患失,斗来斗去,苦的还是自己……何况他不是普通人,看到的想到的会和我们不一样。女人最大的武器不是美丽,而是温柔。要学会尽量去理解对方,不要用自己的思维去判断的行为合不合理……我们一路上从玉笥岛走到现在,你看他像偷偷摸摸干坏事的人吗?”

如歌大小姐正飙呢,突然当事人逃了,观众也跑光了,不禁一派茫然。听柳菲絮一劝,心中倍觉委屈,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噗嗤噗嗤滚落,哽咽道:

“我不怕他偷偷摸摸,就怕他光明正大干坏事。你瞧他,都不怕我……”

啊,这什么逻辑?柳菲絮啼笑皆非。

警报持续了足足一分钟才停止,广播响起:

“注意了,各位尊敬的先生女士们,请注意了……华夏海军例行军事检查,请大家迅离开公共场所,回到自己的舱室……华夏海军例行军事检查,请大家迅离开公共场所,回到自己的舱室……”

广播循环往复,从华夏语切换成了英语、法语、俄语……

柳菲絮侧耳倾听,猛然站立。

如歌被她拉起,匆匆忙忙从纸盒里抽一张纸巾擦干净泪痕,半推半就去往大阳台。

“我靠,居然出动一艘巡洋舰、两艘驱逐舰对付一条邮轮,再加一艘航空母舰就能打一场大战了。绝对大手笔,大排场!看来游龙号肯定藏匿大人物,海雨麻烦不小。”

花戎嚷嚷着指向前方,只见海天交接处有三个黑点,中间约大,两个小的正从两旁快包抄过来。

“不,他们是来抓我的。”柳菲絮凝神远眺,平静地说道。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众人齐刷刷望向她。连如歌都忘记刚才的不快,傻眼了。

“你是说,他们是来找你的?”花戎不太自信地问。

“嗯,也可以这样说吧……来的是地球联邦特别事务局——龙堂。普通海事检查出动海岸警卫队足够了,不会出动海军。现在是和平时期,海军更不可能对邮轮进行军事检查。只有龙堂,才具备临时调动军队的权力。”

“二妮子,甭开玩笑,戎哥的小心脏受不了。”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花戎也笑容勉强起来。

“没有开玩笑,任何接触我的人都将面临天大麻烦。所以乘他们还没有到,我得赶紧离开总统套房,以免拖累大家。”

“菲絮别走,有啥事大伙一起扛。”如歌尖叫起来,紧紧抓住对方胳膊,好像一松手她就会飞走。

“不,你们扛不住的。快看,舰载武装直升飞机已经起飞,我得赶紧离开这里。”

“等一等。”满江红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曾经追随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先知。”

先知?还圣人呢。自从爱因斯坦逝世,地球上可就没有圣人了。花戎、追命、如歌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满江红惊呼:“无名,你说的是无名大人!”

哪里知道他这厢话才出口,柳菲絮就像一只凶猛的雌豹扑过去厮打,口中哭喊:“是你,一定是你杀害了无名大人。要不然怎么编得出‘天魔临世,神州6沉’……”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听我解释……”

可怜巴巴的武道大宗师空有一身高强本领不敢施展,又生怕被她挠花脸,只好转过身躬腰曲背任由粉拳擂打。

他们一行人本来好好的在客厅开会,结果如歌脾气;然后警报拉响,龙堂抓柳菲絮,满江红一句话不对她便了疯。变化一波接一波,实在太突兀,太出乎意料了。

一个是情郎,一个是闺蜜,如歌一腔怨气飞往爪洼国,跺了剁脚不知道该帮谁好。追命则像一根桩子似的木呆呆愣,根本就没有听懂他们吵些什么。只有花戎率先反应过来,插入柳家二妮子与满江红中间,吼道:

“你俩烦不烦,有完没完!看看啥时候了,火烧眉毛,还尽扯些陈芝麻烂谷子。龙堂的人马上就到,当务之急是别让他们把人带走。”

柳菲絮恨恨瞪了满江红一眼,退后一步,凄然道:

“龙堂在白道被称呼为盖世太保,在西方的黑道也被叫做炽天使,在东方的黑道被称为铁血修罗。里面奇人异士无数,加上可以动用联邦力量,只要上了他们黑名单就不可能逃脱。戎哥,你们斗不过的。”

“拉倒吧!龙堂固然厉害,我们华夏国安也不是吃素的。大伙先进去商量对策,别杵在阳台上当活靶子。”

回到客厅坐定后,花戎率先说话,刻意避开了柳菲絮同满江红稀里糊涂的过节。

“事情现在是这样,龙堂调动海军包围了游龙号,要带走二妮子……”

柳菲絮举手,插话道:

“其实回去并没有生命危险,我本来就是龙堂的战士。只是因为牵涉的事情太重大、太机密,一回去就永远出不来了……”

“行了行了,别乱讲话。你年纪轻轻,被关押一辈子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觉得龙堂既然来找人,找不到的话自然撤退了,总不可能把一条邮轮拖回去检查吧。要知道这里面可有几千号人,还有记者,达官显贵,影响巨大。海雨这条船很大,跟迷宫似的,藏个把人还不是小菜一碟。再说呢,龙堂也不一定就是冲二妮子来的,万一船上还存在大毒枭,恐怖组织大头目呢?”

“不,戎哥你不知道。现毒枭、恐怖分子,最佳抓捕时机是在停船登岸的时候,而且不可能出动海军。只有因为现了我,关联到先知案件的重要线索,才会尽一切手段,用最快度抓捕,生怕耽搁一秒钟出现变数。那么,如果他们登船以后找不到我,绝不至于简简单单退回,真有可能把整条船拆了。”

“我不知道?”花戎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我怎么就不知道了?我说二妮子,你干脆躲起来算了。风头一过,嘛事没有。”

“我不躲,也不能躲。”柳菲絮语气坚决。

“等等,你们忽略了一个细节。”一直安静听他们分析的满江红说话了,问道:

“上船以后,柳菲絮只在第一天同如歌、追命出去过。有没有奇怪的人跑过来搭讪,死缠烂打,反反复复接近?”

“柳姐姐就算蒙着面纱,那也是国色天香,搭讪的人一箩筐一箩筐。”如歌得意地说道。

“别乱嚼舌头。他们都是冲你去的,我可没有说过一句话。”柳菲絮紧绷的脸孔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嘻嘻。”如歌吐了下舌头,继续道:

“我们没给好脸色,追命又像一尊门神似的站旁边,谁还敢过来?所以搭讪一两句的人有,死皮赖脸、死缠烂打的人没有。”

“嗯,那就好。”满江红松了一口气,道:

“我们先判断柳菲絮是怎样被现的。她戴着面纱,不说话,别人看不清楚脸,听不到声音,只有可能通过身形进行辨别。这种辨别很模糊,把握不太大,必须需要近距离反复确认。既然你们没有遇到死缠烂打的怪人,可以推测出她不是因为邮轮偶遇被现,而是有人调取了监控录像。反正邮轮的公共场所到处都是监控。

海雨金盆洗手好多年,又归顺了国安,龙堂不可能在这里长期安排卧底。那么,应该是龙堂有人登上了这条邮轮,其中至少包含一个极其高明的网络黑客,通过监控现了她。我估计消息早传出去了,我们所有人的底细也被人家摸得一清二楚。”

花戎点点头,附和道:

“如果这样的话,二妮子就不能躲藏。否则凭空少一个人,始终结不了案,龙堂会阴魂不散追查下去。我觉得,干脆搞一个李代桃僵如何?狸猫换太子。你们现没有,上午来的俄罗斯姑娘喀秋莎身材同她差不多,戴上面纱的话完全可以乱真。反正监控是黑白的,头与瞳孔颜色分辨不出。龙堂现找错人,自然退兵了。”

“不行。”满江红断然否定:

“我们早就被密切监视,进出这里的人肯定也被登记在案。既然喀秋莎上午来过,人家肯定有印象,冒险调换不是一步好棋。就算一时没有认出喀秋莎,也会回头去找她。我倒是觉得,既然没有人见过柳菲絮的脸,就意味着始终无法确定她的身份。我可以运用真气,短时间内改变她面部特征……”

“你们不必讨论来讨论去了,瞎子点灯白费蜡。”

柳菲絮粗暴打断了满江红,拔高嗓门说道:

“李代桃僵?狸猫换太子?小儿科游戏不可能瞒过龙堂。当场抽血检验基因,滴进仪器后马上得到dna序列。而我的基因特征存储在龙堂资料库,仪器三分钟之内就可以完成对比识别。面对这样的高科技刑侦手段,甭说变脸,变身都没有用。

你们全是大有身份的人,戎哥的背后是国安,王晶的背后是军方,追命的背后是鬼谷门,就连你,满大公子,背后不也有天龙集团和南海派吗?所以只要我出去,龙堂就不会找你们麻烦。如果我不出去,你们有再深厚的背景也没有用。再说,我同你们有交情吗?不就是蹭了你们的船出海。在玉笥岛,你们全部清醒了,却眼睁睁看着我一个人疯。如果不从悬崖跳下,你们肯带我离开吗?现在装出关心样子,有必要吗,累不累?”

这番话太诛心,令人寒心。大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齐傻眼。

柳菲絮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

“放心,我不会把你们的情况吐露一个字。龙堂在乎的是先知,不是你们那点破事,也不是我……曲终人已散,不必再相见。”

柳菲絮匆匆走向门口,貌似走得太急,连脚步都有一点踉跄。

这一别,恐怕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娘是路人。

“柳姐姐,你不能走。”如歌尖叫着扑过去,一把抓住柳菲絮的手。

“放开,找你的江红哥哥去。”柳菲絮连连推了两下如歌,却始终推不脱。

这时候花戎插到她俩身前,双臂一横挡住房门,笑呵呵道:

“一生隔岸观火,半世李代桃僵。二妮子,这不是我花戎的为人,也不是江红、追命、如歌的性格。我们既然一同离开玉笥岛,就要好好的一同返回大6。这一次哪怕捅破天,也要把你从龙堂的虎口夺出。你先听我讲……”

追命默默走过去,站立在花戎身侧。

柳菲絮根本不领情,冷笑道:“特务大哥,你讲完了吗?讲完了就让开,好狗不挡道!”

啪!一个身影忽闪而至,抬手给了柳菲絮一个大嘴巴。

柳菲絮被打懵,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退避哭泣,而是张牙舞爪朝前猛扑。她虽然没有专修武道,但身体强健,又被满江红梳理过经络,战斗力远普通人。

在阳台上时满江红任由她捶打,这次却毫不留情格开玉臂,又是一个大巴掌。

追命身子微动,似乎想上前阻拦,被花戎拍了拍肩膀后,依旧肃立。

如歌的动作慢了一拍,抢上前扭住了满江红的胳膊,尖叫道:“你干嘛,这是干嘛呀!疯了吧你……”

柳菲絮蹬蹬蹬连退三步,见到面前熟悉的年轻人面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睛里寒光闪烁,仿佛摇身变回了玉笥岛上的杀神。

“滚开!老爷们办事,老娘们少插嘴。”

满江红毫不留情推开如歌,指着柳菲絮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打你,不是因为你骂戎哥,骂大家,是希望能让你清醒一点。你又蠢又倔,一意孤行,会害死自己,害死大家,害死全世界人!你智商二百五,就以为别人全是傻瓜。一个人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疏离不群。你以为故意这样一闹,大伙就会心无歉疚地放你走?你准备一个人慷慨牺牲,保全我们四个,心里是不是有一种殉道快感?觉得自己特崇高,特伟大?

猪脑壳,人蠢没药整。你怎么知道我们斗不过龙堂?真要惹怒了我,可以让今天来的人全军覆没,把三艘军舰弄沉海底……你知道的那点破事藏着掖着,算什么狗屁机密?我告诉你,无名被我爷爷救了,爷爷又把他的临终遗言完整传达给了我……”

说到这里,满江红感觉有点语病,但也管不了那么多,继续快道:

“你以为回去就能保全我们?龙堂就没有办法让你开口?当然,以你的智商肯定猜到了。那么,是不是考虑了把该说的话说完就自杀?你白痴呀,脑袋被门夹扁了是吧!哼,你心里一定不服气。那我就告诉你,你这一出去根本就不是个人问题,绝对连累我们被龙堂关注。

我不怕龙堂,我他妈谁都不怕。龙堂就算有百万大军,总不能随时带身上,要对付我只能是少数几个人。我他妈连蛟龙都斗过,还怕他们?有本事尽管来咬,管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但是,龙堂可以动用联邦力量,破坏我的计划。你知道这个后果的严重性吗?我的计划被破坏不要紧,可这个世界就要多死亿万人,整个人类都可能被灭绝。呵呵,不相信是吧?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先知无名大人的最后遗言……两年之后,天魔临世,文明毁灭。”

满江红一字一顿吐出亘古以来最沉重的绝密,却纳闷地现柳菲絮并不吃惊,连如歌都没有花容失色。

“好啦好啦,你们这些事情等过了风头再扯。龙堂的人马上到,二妮子不能出去,不能躲藏,还不能找人替代。江哥儿,你有什么好办法?”

花戎一边说话,一边冲如歌使眼色,让她去安抚柳菲絮。

“戎哥,你马上叫海雨过来。甭打电话,我怕被窃听。还有,今天大家都要配合我演一出大戏,瞒天过海。”

再怎么瞒天过海,也瞒不过基因检测呀。花戎心里直犯嘀咕,却不询问,匆匆忙忙喊海雨去了。

满江红回房洗了一个冷水脸,整理思路,稳定情绪。等他出来后,看见如歌在客厅茶几上摊开了小药箱,正手忙脚乱翻找。

“别给她搽药。脸红肿了正好,省得呆会儿我多费手脚。”

这句话连木讷如追命者都不忍卒听,低垂下脑袋瓜,寻思这货的情商好像比俺还低呢。坐在沙上半仰的柳菲絮挺直身子,冷哼一声,怒目而视,如剑如戟。

满江红搔搔头躲开二妮子可以杀人的目光,亡羊补牢,心虚地进行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呆会儿要运用真气改变柳姐姐相貌,搽药了反而麻烦……”

他也学如歌称呼柳菲絮为“姐姐”,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味道连傻瓜都嗅得出。只是第一次这么叫她,实在拗口生硬得很。

如歌一点也不担心如何“瞒天过海”,反正他说行,那就一定行,停下活计扭头问道:

“江红,你刚才说什么‘天魔临世,文明毁灭’,是自个编排的还是从哪本书里看到的?我以前当记者暗访的时候,就碰到过宣称世界即将毁灭的小教派……”

啊,重如泰山的机密到你这儿轻飘飘像根鹅毛,敢情以为是信口雌黄。满江红一时间被哽住了,直翻白眼,说不出话。

第一百九十章 一夫当关

邮轮六间总统套房,三间在船头。海风穿过宽阔的走廊,带出轻微啸鸣,好像把耳朵凑近海螺听到的呜呜之声。从走廊向外眺望,可以见到五百米外一艘驱逐舰顶端的长长金属天线。还有一艘游弋在邮轮尾侧戒备,庞大的巡洋舰则耸立在正前方严阵以待。

地球联邦特别事务局东南亚行动处处长王卫眯眼盯住一扇富丽堂皇的大门,面无表情。

整整三年了,终于找到联邦第一秘案里的当事人。先知无名与卫队死于一场卑鄙谋杀,现场没有遗留下任何有价值线索。但勘测结果也指出,对方并没有使用枪械或者其它高科技手段,那么只可能是修真者了。

龙堂威慑黑白两道,对上修真者却有点缩手缩脚。对方出离想象的术法只是原因之一,关键在于联邦上层采取容忍态度,使得修真者在世俗间享有了特权,就好像各国驻外使节享有的外交豁免权。先知案件的爆令上层震怒,太子趁机展开了一系列针对修真者的清洗报复行动。

天龙研究院中秋夜之战,太子派遣王大庆卧底,也是想加快联邦政府与修真界的决裂,削弱《光明世界》与南海派两个巨无霸的实力。因为经过三年侦查,先知案件的蛛丝马迹指向了南海派,只欠直接证据。欲擒其王,必先剪其羽翼。

人死不能复生,可联邦上层对案件关注程度完全过了普通意义上的复仇。王卫不知道,作为一个纯天文学家,无名凭什么在高层享有重大声誉,在民间又默默无闻。但是身为一名卓越的特工,知道得越多,越感觉恐惧。

无名与世无争,飞来横祸只可能与其天文现有关。

在宇宙中,地球连尘埃都算不上。而宇宙深处生了大灾难的传闻,早已经存在,衍生出无数千奇百怪的版本。

原来,果真要出大事了。

灭顶之灾!

剖析案件,现无名临终前举动非常奇怪。他匆匆离开“天眼”,把工作电脑烧毁,封存了前段时间的星空观测记录。

王卫敏感意识到这个举动颇有深意,可惜只负责追凶,其它方面无权过问。从侧面了解到,仅仅打开无名封存的观测记录,就惊动联邦大总统进行授权。可几十个专家研究了三年,好像也没有得出什么清晰结论,由此更加凸显无名的重要性。

无名把秘密带入了地下,那么在生死一线时,有没有可能对身边人吐露?

有可能。

所有人的尸骸均在,唯独柳菲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贴身负责无名的健康,最为接近。

那么,她逃走了吗?为什么不与联邦联系?

难道被掳走了吗?现场不留活口,偏偏带走她,是不是与无名的遗言有关?

或者,她干脆就是袭击者埋伏下的内应,关键时刻的一招杀棋?

从逻辑上分析,很有可能。

无名临时决定离开天眼,遭遇一场离奇伏击,最早知道行程安排的必定是随行人员。所有人都死了,唯独她人间蒸。龙堂穷天下之力都搜捕不到,只有可能躲在联邦不能触及的修真地界。

……

但,这一切都是猜测。

现在她终于出现,谜团就要水落石出了。

劳师动众进行海上截击,主要考虑了三点。一是兵贵神,以免生变。二是不等邮轮靠港,有利于封锁消息。三是胆敢谋杀先知的势力,绝对非同小可。趁四海茫茫无从借力,无处躲藏,打它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柳菲絮想逃,除非插翅飞走。

梆梆梆梆……

一阵急促敲门声将王大处长从思绪里拉回,一看之下差点气炸肺。

外界对龙堂颇有微词,所以本次行动虽然重大,还是需要把影响范围压缩到最小。王卫只带领二十名精干便衣登上邮轮,让海军负责外围警戒。与邮轮安保也接洽过了,让他们增派人手维护秩序,安抚游客。毕竟这么大一条船,好几千号人,出了骚乱可不是好耍的。

现在可好,保安们倒是尽职尽责,一间间按响门铃不算,还拼命敲门擂门,大声嚷嚷:“联邦特务局执行绝密公务,大家都不要出来,不准拍照录像……”

麻辣隔壁,这群草包绝对是故意的。生怕别人不晓得,唯恐天下不大乱!

王卫用刀锋一般的眼神扫了扫侧后方肃立的安保经理胡焦,依旧不动声色。

根据傅鹏反馈的消息,邮轮主人海雨同柳菲絮一行人关系匪浅。估计通风报信免不了,起哄掩护也可能干,但不至于押上身家性命同龙堂叫板。

游客们纷纷被吊起好奇心,胆小的半掩门户探头探脑,胆大的干脆走出来观望。人多胆壮,渐渐像潮水似的朝前涌动。那些保安也不制止,只顾瞎喊。走廊两端各有六名便衣肩并肩拼命顶住,将吃瓜群众隔离在“柳菲絮”的大门两侧。

王卫嗅到空气里有一丝危险的气息在氤氲,示意赶快行动。

一名英挺年轻的手下上前按响了门铃,随即退后两步。

二十几秒后大门洞开,露出一个黑瘦小子。

“地球联邦特别事务局。我们接到线报,怀疑房间内藏匿联邦通缉重犯,请您配合。这是联邦搜查令。”

英挺手下“唰”地敬了个礼,掏出一本证件快一晃,再从左胳膊下挟着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盖有大红印章的纸伸到了黑瘦小子眼皮下。

整套-动作帅气、标准,无可挑剔。

但龙堂足以吓哭黑白两道的名头这回失去威力。黑瘦小子不言不语,抬手便抓下了纸片撕成两半,连看都不看。

围观者倒吸一口凉气。

靠,这是要公然抗法了!

英挺手下又惊又怒,本能地疾往前扑,想抢回搜查令。哪里知知道跨出第一步后,第二步费了相当力气才落脚,几乎没怎么挪动,身体前倾与地板形成夹角,仿佛被一堵无形气墙阻挡,托住。

黑瘦小子木讷呆傻,动作却不慢,只数下将纸片撕成粉碎,抬手一抛,纷纷扬扬好似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与此同时,英挺伙计往后一仰,身体腾空飞出,仿佛被一个急遽膨胀的气球弹开。身后三名便衣接住了他,齐刷刷把手按向腰间,扭头望向王卫。

啪、啪、啪……围观游客中有人情不自禁鼓起了掌。丫左右顾盼,又胆怯地停下,像鹅一样踮起脚伸长颈子从便衣们的肩膀缝隙中朝前窥视。

尼玛,这是演哪出呀,动作片,魔术?太他妈精彩了。

王卫对此早有预料,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所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那也得看对象是谁。面对胆子大到敢谋杀人类先知的角色,期待亮出龙堂牌子对方就乖乖听话,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门内藏龙卧虎,哪里是说进就进的。先礼而后兵,没错。在三艘军舰环伺下,难道这一行人还能翻天不成?

“呵呵呵,原来是追命道友,久仰久仰。我是龙堂的王卫,和贵派多有来往。知道鬼谷门除了天演神术,玄天浩气也冠绝一方。前些日子才听康杰大师提及,没有想到今天就大开眼界……”

王卫一边说,一边拱手朝前走。

潜台词是,我知道你丫是谁,还认识你师父,给个面子。

然而,追命始终耷拉着眼皮无动于衷,好像庙门口生铁铸造的拦路小鬼。

拥挤不堪的走廊里细碎杂语消失,气氛渐渐凝重紧张,胆小者开始往后悄悄退缩。

这条走廊两侧是邮轮最好的房间,游客们都参加了慈善拍卖会。他们不认识一夫当关的黑瘦小子,也不晓得什么叫“玄天浩气”,可是知道里面住着一个神秘霸道的青年大宗师,在竞拍夜明珠时曾经放出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狠话,“我这个人脾气不好,生怕一不小心把这条邮轮变成鬼船……”

闯进去抓他的人,岂能讨着好?可龙堂也不是好惹的。万一双方打起来,乖乖……

第一百九十一章 活腻了

王卫不紧不慢走到套房门口,低头拱手,微微欠身再次施了一礼,模样很是恭谨。

两米外的追命依旧呆若木鸡,眼皮耷拉,面上却渐渐泛起凶狠之色,犹如困兽。

王卫风淡云轻,浑不在意,抬起头赫然见到了联邦头号通缉要犯柳菲絮就站在距门不到五米处。她轻纱遮面,身子亲热地向左倾斜偎依着一位光头高大年轻人的肩膀,右手边还立着一位好像不太高兴的漂亮姑娘。

估计年轻男子就是傅鹏口中的大宗师,天龙研究院的前文员江红了。王卫仔细研究过那段拍卖视频,清楚丫必定在失踪半年内有所奇遇进入了修真者行列。武道讲究循序渐进,厚积薄,根本不可能在半年时间里把一个武士拔高成为宗师。

漂亮姑娘肯定就是京城王家的大小姐了,所谓背景与家世搁十年以前多少还起作用。但是在国际裁军的大前提下,华夏军界的王家一代不如一代,成了没牙老虎。甭说这些没落贵族,就算那些当红政要,一旦卷入了“谋杀先知”的天字号大案泥潭,那也会啥关系都不好使,能够施加的影响忽略不计。

不惜一切代价破案,这可是联邦大总统说的。

见到要找的人活生生站立眼前,王卫悄悄松一口气,咽下一口唾沫。千怕万怕,最怕柳菲絮躲避,这么庞大的邮轮寻找一个人可不容易。不仅需要大费周折,还需要压制影响封锁消息,应付四面八方的压力,麻烦得很。

蒙面姑娘似乎很好奇,又似乎有些胆怯,瞧了瞧门外严阵以待的一群人后,轻轻推年轻人的肩膀。男子会意,低头关切地询问了两句,便搂着对方婀娜腰身退回大客厅。

呵呵,还真是胆大包天,还真像一对亲昵的小情侣呀。王卫的嘴角玩味地一撇,心里却冷笑。管你是人是妖,马上就会给老子原形毕露。

但女子不经意的小动作落在王大处长鹰眼里,令他产生了一丝疑惑。

手指头怎么轻微颤抖,难道害怕了?既然害怕,为什么不躲藏?

普通人遇到凶神恶煞的执法者,甭管犯没犯事,害怕总是一种正常反应。而柳菲絮作为龙堂高级战士,性格何等坚韧,怎么可能流露出这些无聊情绪?难道丫故布疑阵,想把追捕引入歧途?须知这等小伎俩根本上不了台面,反而乱了自己阵脚。那么,是真的害怕了,她不是柳菲絮?

王卫把这一丝荒唐疑惑飞快掐灭。

反正肉烂在锅里,不着急,且慢慢看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如果一位龙堂高级战士这么乖乖就擒,只怕太子听了以后都要失望。

见两位同伴离开了,漂亮的王大小姐显得有点不知所措,顿了顿足后突然冲向门口,口里直嚷嚷:

“你们什么意思,敢私闯民宅。龙堂了不起吗,就可以胡作非为吗?现在是法制社会,办案要讲程序,这是公然践踏《联邦宪法》的行为。我是记者,信不信检举你们,曝光黑幕,揭丑恶……耍什么威风?这里是公海,你们根本没有执法权力……”

大雌威的王大小姐几步冲到门口,叫嚷得满面通红,但是探出头瞧了瞧外面黑压压的阵仗倒被吓一跳,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宝贝不放心,话未说完就转身“哧溜”缩回客厅,倒把王卫唬得一愣一愣。

无目的,无要求,瞎喊一阵就偃旗息鼓,搞什么名堂?丫逻辑不清,事实混淆,就这水平还当记者?完全虎头蛇尾,无厘头嘛。

总统套房很大,很深,从门口看不清里面具体情形,追命又拦住道路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王卫笑一笑,喊道:

“花戎,老朋友来访。”

“戎哥,别装睡了,我是王卫。”

这两嗓子运足功力,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效果,连厚厚的砖墙都可以钻入,何况邮轮薄薄的分隔板材。

果然,套房里面的一扇门打开了,一条穿圆领汗衫大裤头的彪形大汉走出来,脚下拖鞋“吧嗒、吧嗒”乱响,边走边打哈欠。

“老子说是谁呢,鬼叫鬼叫的,原来是王大处长。无事不登三宝殿,哪一阵香风把你这稀客吹来了?”

“哈哈,刚巧路过这里想讨杯茶喝,偏偏追命道友不肯放行。”

“呵呵,那确实。房里的女眷多,你一个大老爷们不打招呼就闯进来确实不方便。”

女眷?你丫大光棍一条,江红和追命都是单身狗,哪里来的女眷?听了花戎这句毫不掩饰的假话,王卫不怒反笑,心中暗骂。麻辣隔壁的,真把龙堂当吃素的呀。装,你丫继续装。

研判五个人登上邮轮的监控录像,现相互关系并不亲密。王晶、花戎的表现还算正常,但江红非常冷淡,追命格外沉默,而柳菲絮则同所有人都保持了距离,仿佛游离于这个小团体之外。

很明显,四个人并不知道柳菲絮的真实身份。

这就好办了。

花戎从追命身侧挤出去后,扭头往两边瞅瞅,面色一沉,指着王卫的鼻子骂道:

“我说隔壁老王,你丫不呆家里好好练腰,跑海上干什么?去年咱们还肩并肩灭邪教,今天你就带队抓老子?”

王卫苦笑着后退半步避开唾沫星子,传音入密。

“戎哥,别开玩笑了,我哪里敢动你这尊大菩萨。”

高智商的对话不需要解释过程,花戎问:

“呵呵,谦虚。咱哥俩就不要打马虎眼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劳师动众,还出动了三艘军舰,是不是因为天龙研究院中秋节那件案子?”

“南海派和《光明世界》私斗那件案子由华夏国安管辖,我们不过问。但这次情况严重,长话短说。有位谍报人员窃取了恐怖组织将在某城市动生化袭击的绝密情报,逃出来后被对方追上,不幸牺牲。他死前把情报传递给女朋友,可那女孩在这片海域失踪了。昨天我们得到线报,她出现在游龙号上,就在你们五个人中间……”

“拜托,老王,你别侮辱俺的智商。哪个谍报人员会带着女朋友去偷情报……”

“戎哥,先听我把话说完。事情千真万确,我怎么敢拿几百万人的生死开玩笑!限于保密规则,不能吐露更多细节,你懂的。龙堂和国安本来就是兄弟,一条藤上的蚂蚱,长期以来并肩作战。这一次事关几百万人的生死……”

“行了行了,卫哥,您别老拿几百万人来压我。我们海上漂流的时候确实捞上了一个女孩爱丽丝,至于是不是龙堂要找的人并不知道。相信你们已经把我们的底细调查得底朝天,之所以不破门抓人,并非怕追命,也不是怕我花某,而是不想得罪江红吧。”

“爱丽丝?哈哈,戎哥你言重了。如果爱丽丝是我们要找的人,不可能抓捕她,反而会恭恭敬敬保护。要知道她现在被恐怖组织追杀,处境危险……”

“唉,不是我不帮,问题就出在这里。江红对爱丽丝一见钟情,不可能让龙堂把人带走。你非常清楚,大宗师一旦飙有多恐怖,除非叫军舰开炮击沉邮轮。况且,我怎么总觉得爱丽丝不像龙堂要找的人。你想想,一个男友才牺牲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这么快移情别恋?”

“哈哈,听戎哥这么一说我觉得也不太像,可能线报有误。反正来都来了,帮忙走一个过场,我们做下简单辨别就收兵。”

“怎么辨别?”

“挺好弄的,取一滴血检验dna。如果她怕痛,可以拔一根头,把根处的毛-囊组织做成切片再检验,时间要稍微长点。”

“这个倒是可以,我去劝劝。”

“谢谢。”

“得了,咱哥俩谁跟谁,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

……

吃瓜群众见两个大男人默不作声,脑袋却越凑越近,均大惑不解。尼玛,这是要顶牛呢,还是准备接吻?

花戎“吧嗒、吧嗒”回屋了,追命依旧堵在门口不动弹,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种种策略没派上用场,就这么轻松解决问题了?王卫眯眼盯着花戎宽阔的后背,心里泛起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通过电脑分析、人工辨认,确认所谓的“爱丽丝”就是柳菲絮没跑。可如果是柳菲絮,必然知道三艘军舰是来抓捕自己的,怎么易容化妆也将逃不过dna检测,为什么要束手待毙?

不,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结束。军舰逼停邮轮后,邮轮的监控系统突然瘫痪,绝非偶然。还有那些保安诡异的举动,均释放出了强烈信号,有人试图搞鬼!

哈哈,居然想和龙堂作对,简直活腻了。

单兵作战,大宗师确实恐怖。可若想和联邦为敌,也是活腻了。

龙堂不方便在公共场所大打出手,强行抢人。可若有某位利用这一点搞东搞西,瞒天过海,那也是活腻了。

太子指示,只要确认柳菲絮身份,血流成河也把人带走。

哪怕今后,洪水滔天。

第一百九十二章 乌合之众

走廊尽头突然喧哗。

“让开。”

“冲……”

“打人啦,特务堂打人啦……”

……

一群人从尽头蜂拥而入,为的三个便跑边举起来相机。守卫在总统套房一侧的几位龙堂特勤转过身子一边厉声呵斥“不准拍照”,一边想挤过去阻止,却被身后的人墙阻挡。那三人跑到近前叫嚷着“新闻自由,公众有知情权”,却也挤不过来,选不好拍摄角度,也急得嗷嗷跳脚。

紧随三人的一群人衣衫五颜六色,口音各异,却是清一水的青壮,有的大喊“老子买了船票,凭什么不准走动”,有的乱叫“你们践踏人权,践踏《宪法》”,有的大骂“还让不让老子做生意了,赔偿损失”……

场面愈混乱,乌烟瘴气。

王卫眯眼扫视着,冷笑不已。

哈哈哈,一群弱者扎堆便胆气粗壮了,敢藐视规则律法,敢做出平时不敢做的事情,嚣张至极。

没错,纯粹是一群乌合之众。游离的眼神掩饰恐惧,狂热的情绪掩饰怯懦,见对方好欺负便如狼似虎,一旦对方强硬,稍微风吹草动就会作鸟兽散。

走廊那端有通往下一层的楼梯,被三位龙堂特勤守住,禁止通行。这群人之所以能够冲破封锁,并非特勤无能,而是自己早下了指示,在确认目标前任何人不得使用武力。如果特勤们大打出手造成骚乱,说不定正中人家下怀。

他们绝非普通意义上的记者和游客,是海雨用钞票煽动过来阻扰抓人的。

想到这里,王卫不禁有点好奇。

海雨这厮狡猾圆滑,又没有强硬靠山,就凭和李四、花戎的那一点点香火缘,不至于要往死里得罪龙堂。难道还有什么情况没被掌握?

花戎从门里探出身子,瞅了瞅混乱不堪的局面,笑骂道:“呵,你们几个记者皮痒欠揍是吧,明知道龙堂执行公务还敢拍照。都给老子收起来,滚他妈的蛋。”

铁塔一般的身形果然颇具威慑力,场面顿时安静不少,后来的人也不敢死命朝前推搡了。

三名记者讪讪收起相机,却不肯离开,就立在人群中观看。

见记者们没有滚蛋,花戎也不管了,扭头对王卫说道:“兄弟,我尽力了。你可以派三个女部下进去辨认,其他人不能进屋。”

王卫低低道了一声谢,招手。一位身披白大褂头戴护士帽的女子走出,斜挎医药箱。第二位女子身穿黑色职业套装,左臂挟一个厚厚的公文包。第三位在左肩绑一个小仪器,模样颇为干练精神。

花戎放前两位进去后却拦下了第三位,皱眉问:“老王,搞什么名堂?”

王卫苦笑,回答道:

“戎哥,你明知故问。如果不拍摄过程,万一被人告状暴力执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放心,录像和文字资料不提供给其它部门。如果不是要找的人,就算她杀人放火贩毒偷渡重婚,我们也不会管。”

“那倒不至于。”

花戎咧嘴尴尬地笑一笑,搔搔头,挥手放行。

追命也跟随进去,大门敞开,不设防。

瞧着洞开的大门,身经百战的王卫心里再次泛起疑惑。丫凭什么有这么强硬的底气,难道准备演《空城计》?难道爱丽丝真的不是柳菲絮?

这是今天第二次产生如此疑惑了,他飞快地把这丝危险苗头掐灭,从部下手中接过一块平板电脑,打开后链接到执法仪。

从电脑屏幕上见到,第二名女特勤正打开公文包作笔录。爱丽丝坐在沙上“柔弱”地偎依江红,用生硬的华夏普通官话回答问题。靠,她竟然是南美人,来自一个军阀混战、没有加入地球联邦的小国家。

如果这样的话,龙堂要调查爱丽丝的来龙去脉可就相当麻烦了。

王卫皱了皱眉头,继续往下看。

女特勤中规中矩按照办案流程走,请爱丽丝揭开面纱。这时候江红霍然站起身似乎想飙,却被花戎拍了拍肩膀,又不情愿地坐下去。

爱丽丝犹豫半晌,终于揭开面纱。王卫一见之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瞧她身段玲珑,可是一张脸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

脸庞上密密麻麻布满小红疙瘩,有些地方皮肤脱落才长出新皮,有些地方皮肤还没有脱落干净,一小片一小片悬挂在那儿像蛇皮,像鳞片,像苔藓。整张脸坑坑洼洼,白白红红,某些地方正渗出可疑液体,甭提多恶心了。

这一副凄惨模样,倒确实符合花戎所言从海上捞起爱丽丝的情形。面庞脱皮是因为缺乏水分补充,又被阳光暴晒。红疙瘩是因为体内热毒没有散尽,起疹子了。

所以,爱丽丝要蒙上面纱。

王大处长大失所望。

令他失望的是并非没有见到如花娇面,而是对方高鼻梁、深眼窝,明显不属于华夏人种。头倒乌黑亮,可爱丽丝自称南美人,当地印第安人土著及后来的混血儿大部分都有一头黑,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转念想一想,王卫又哑然失笑。

以柳菲絮的聪慧,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现?进屋那位“护士”才被从牢房里提出来,是原“天眼”医务组的医生。有她近距离观察,应该可以看得出对方有没有整容。更兼共事了好几年,分辨得出眼前人到底是不是柳菲絮。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一切都被瞒天过海,dna检测总隐瞒不过吧!

爱丽丝揭开面纱五、六秒后又飞快戴上,目光含泪,表情很是愤怒,拼命摇头。

江红面色阴沉,追命脸膛黑黑的看不出什么表情,花戎的模样有点勉为其难,倒是王晶显得活跃,好几次欲言又止。

作记录的女特勤停下笔敲了敲纸面,介于对方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缺乏,决定跳过冗长复杂的询问流程,进行至关重要的一项——基因检测。其实连她也只知道案情重大,并不知道具体在寻找些什么。真正清楚内幕的只有三个人,王卫,傅鹏,以及那位“护士”。

爱丽丝脑袋一偏,伸直右臂,似乎听天由命了。

“护士”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麻利地打开药箱,用镊子夹出一团酒精棉球在爱丽丝手腕处擦拭,作消毒处理。

下一步,就要抽血进行基因检测了。

咚,咚,咚,似乎有一面战鼓在心中擂响,连王卫也紧张起来,目光一寒打出暗号。特勤们瞬间绷紧神经,作好战斗准备。

丫挺的不是叫嚣挺凶吗?叫呀,继续。王大处长眯缝鹰眼,厌恶地缓缓扫视走廊里攒动的人头,令人不寒而栗。哼,一帮乌合之众而已。现在性命是自己的,不赶紧跑,待会儿就不知道是谁的了。

军方,鬼谷门,华夏国安,门内藏龙卧虎。

算个毬!

修真弟子,武道巅峰,对了,还有一位年轻的大宗师。

算个屁!

第一百九十三章 威煞

王卫全神贯注盯住平板电脑的显示屏。

他在等待,等待警报声响起。

从画面中清晰见到,护士从爱丽丝手腕静脉处抽取出小小一针管血液,娴熟递过去一根碘酒棉签叫对方按压创口以防渗血,再推压针筒滴一小滴血液进入基因分析仪的凹槽。土包子追命表现出了对高科技的莫大好奇,跟随仪器团团转,期间还从画面里探了一下头。

如果不出所料,警报声将在一分钟后响起。

王卫微微调整站姿,右手伸入裤袋,捏住了一个圆圆的小球。那是一颗威力巨大的神经麻痹弹,一旦炸开,方圆三十米内所有人嗅之即倒。今日登船的龙堂特勤早服食了解药,不会妨碍行动。除此以外,考虑到要对付大宗师,特勤们还携带了炫光弹,可以令人短暂失明。佩枪里装填的是强合金弹,足以撕开宗师的气场防御。

至于伤及无辜?特事特办,大案大办,只好顾不得了。对于走廊里聚集起的乌合之众,怪只怪他们运气不好,包藏祸心。

可是王大处长等呀等,等呀等……短短三分钟好像漫长的三年过去了,警报声始终没有响起。

这说明,爱丽丝的dna序列与柳菲絮并不吻合,她不是她!

画面上三名女特勤仍然尽职尽责。护士开始收拾药箱,坐在沙上的特勤则摊开了公文包重新展开询问。执法仪忠实扫视了一圈房内情况后,聚焦到基因分析仪的液晶显示框。

检测结果:南美洲梅斯蒂索人种……

王卫死死盯住这行再简单不过的华夏汉文,对后面一长串学术分析根本看不下去,脑袋里面嗡嗡轰鸣,像几百架古老的喷气式战机从耳畔呼啸而过。

这不可能?

这说明上上下下几十号龙堂精英全部看走了眼,甚至包括太子本人;这说明,运用海量数据进行吻合匹配的电脑也出了毛病。

这怎么可能?

但,基因检测精准无比,仪器是不会撒谎的。

究竟哪儿出了问题?

所有的意外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考虑这点。行动的基础建立在爱丽丝就是柳菲絮的推断上,现在这个推断被推翻,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卫赶紧把右手从裤袋抽出,急急忙忙回拨平板电脑上的执法录像,进行慢镜头重放。

抽血,显然没问题。

滴血……

明明白白瞧见血液从针筒内推出,在针尖凝聚成一颗小小血珠。这时候追命的脑袋晃了一下,遮挡执法仪镜头的时间大约有半秒钟。下一个瞬间把画面暂停,便清清楚楚见到那滴血珠悬停在空中。

半秒钟能够干什么?难道还狸猫换太子不成。再说,经过严格训练的三位手下瞪圆六双眼睛在现场盯着,出不了什么猫腻。

这个好像也没有问题。

王卫机械地来回拨弄,烦躁地把抽血验血的一小段录像反复观看,坚如磐石的心理也开始动摇。

难道爱丽丝真的不是柳菲絮?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真有这么相似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能很好解释她大刺刺不逃不躲,追命、海雨不惜对抗龙堂拼命进行维护的原因。尽管她的身份依然存在蹊跷,但已经不是龙堂该管的范畴了。

就在这个时候,套房里面传出吵嚷之声。

做笔录的女特勤声音温婉坚定,再三申明,必须还要提取一个基因样本以备后续检测,可以是皮肤组织,也可以拔下两根头;另外,爱丽丝必须除掉面纱拍一张正面直立照片。这些都是正常的执法程序,并非刁难。

只听到王晶尖利的嗓音在大叫:

“什么意思嘛,太欺负人了。明明录了像还照什么相?明明验过了血还拔什么头……你说,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想敲诈?”。

房间里面隐约传出了爱丽丝的啜泣声,然后传出女特勤的厉声呵斥:“你干什么,住手。啊……”

伴随“啪嗒”一声响,几声女子的短促惊呼,刚刚被回拨到即时画面的平板电脑显示屏突然一片雪白。

王卫像受惊的毒蛇一般猛地昂起头,见到三名女部下肩并肩倒退出套房的拐角,姿势很僵硬古怪,步伐特别缓慢。

负责摄像的女特勤肩头没有了执法仪器,负责笔录的女特勤手中没有了公文包,一左一右搀扶着丢失了医药箱的护士。

一只手紧紧握住抽了半管血的针筒,针尖抵在女护士的喉头,江红高大的身形随之显露。

王晶追了出来,惶急喊道:“你别乱来。”

高大年轻人一摔甩左手,皱眉道:“你烦不烦?回去。”

“你说什么?”

“啊,我没说你,说他们。”

王晶恨恨跺了一下脚,就是不回去,却也没有跟上。

追命紧随王晶着出现了,身体微俯保持攻击姿势,慢悠悠吊在江红的两米之外。

爱丽丝犹在哭泣,吐出一串哇哩哇啦的鸟语,似乎要跑出客厅。很明显是花戎拉住了她,正憋着粗喉咙大嗓门进行安慰,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你别动……没事的,不要紧”。

二人均没有现身。

王卫退向走廊一侧腾出空间。

见到三名女战友被人逼着倒退出来,龙堂特勤们目光冒出怒火。王卫却挥手解除临战状态,揶揄道:“一个大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面对一个随时暴起杀人的大宗师,给他扣上一顶袭警、妨碍公务的大帽子,毫无意义。

果然,这句话起作用了。握住针筒的手臂慢慢回缩,三名女子趁机跑回了己方阵营。

江红怒目圆睁,缓缓四顾,走廊内鸦雀无声。

年轻人冷笑道:

“居然派出了军舰,出动了直升飞机。果然是大手笔,我相信你们肯定摊上大案子。结果现弄错了人,空欢喜一场。是不是很遗憾,是不是很不甘心,是不是还想把爱丽丝带走?这世道不公平,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但贼不空手,是不是心里憋屈得很,总想弄点利息回去?

不知道你们烦不烦,反正我很烦。儒家所谓的安身立命,其实就是夹着尾巴做人。要干什么,总之不能痛痛快快。像今天这件事,甭说爱丽丝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就算是,我也不可能让你们带走。如果你们不肯善罢甘休,那我怎么办?杀光就是了。

可我不能随便杀人。有那么多大道理、小规矩,一层一层,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缠绕你。我相信你们也很烦。虽然身上披着虎皮,手中握着权力,也不能随便抓人,随便使用武力,总要寻一个由头。何况这里是邮轮,公共场所,影响太大,太坏。你们也有敌人,非常多,躲在暗处悄悄等着,一逮住机会就狠狠咬一口,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呵呵,或许他们咬不死龙堂,但咬死一两个小萝卜头、一两个冤大头,肯定不难。

因为一个人的原因,我对你们保留有限的忍耐与尊敬。但是丑话说在前头,今后离我,离我的亲戚朋友远一点。不要说什么职责使命等屁话,分量不够一切都白搭。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信不信我杀了你们不用坐牢,不用亡命天涯?好好想一想,任务是联邦的,性命是自己的。做人留一线,江湖好相见。”

王卫默然。

这番恐吓由一个地痞说出是笑话,由一个青年大宗师说出,却是事实。

他猜测江红口中的“一个人”指花戎,却不知道是已经失踪三年、他必须高山仰止的龙族帝释天。

江红的话一定要予以尊重,慎重对待。虽然目前丫看起来像下里巴人一个,但自从邮轮上惊艳亮相赌场、拍卖会之后,立刻在联邦内部绝密的《风云榜》扶摇直上,将云飞、田七、龙五等青年俊彦远远抛开,排名升至第二位。

不仅仅因为丫展露了恐怖的大宗师境界,更恐怖的是,丫曾经在天龙研究院中秋夜之战中一举救下好几百号人。尽管那些人是世俗与修真派出的观察者,并非大人物,却也让各方承受了一个不大不小人情。一旦丫登高一呼,谁都要真真假假卖点面子。

不讲别的,那晚在场的还有乾达婆、龙辰这样一言九鼎大人物,南海希望之星南星等。一旦丫有所要求,龙族、光明世界、南海派还不鼎力支持?而这三家,恰是武道、科技、修真里的三个级门派。

此外,丫才二十一岁,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年龄。所以综合江红目前的实力、人脉和潜质,太子亲自评定,他有望成为6地神仙,对未来世界的影响仅仅次于仙人谷的少谷主6逍遥,那个极可能成为末法时代第一位飞升仙人的天之骄子。

满江红把声调放和缓了一些,到后来却一字一顿,寒气森然。

“一个大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呵呵,说得好。可是在我看来,欺负女人不算本事,欺负男人也不算本事,有本事欺负外星人去。大家都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擂。最后重申一遍,离我远点,离我的亲戚朋友远点。”

满江红手腕一抖,一道尖利至极的啸鸣响起,走廊内诸人的耳膜像被钢针扎穿,强壮者抱头掩耳,孱弱者直接呻吟瘫软。

年轻人的胳膊像标尺一般伸得笔直,指端已经没有了针筒。半秒后才听到“啪”一声脆响,空气爆鸣,一道白线穿透走廊直入海天,袅袅方散。

又一道微弱清脆的“叮当”之声从海面传来。王卫惊回,眼珠子差点滚出眶,见到五百米外驱逐舰顶端高耸的天线末端正在掉落。

这是什么概念!

随手一抖便越了音,飞花摘叶都可以打死人。

这还不算什么。可怕的是,脆弱的玻璃针筒竟然竟然横越五百米距离,打断了坚硬的金属天线。

这,这,这,这不科学!完全越了王卫对武道的认知,对人体极限的认知,对世界的认知。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一刹那,手中平板电脑脱手飞出。

不愧为身经百战的武道巅峰,尽管王卫心头一派茫然,却本能地回头拧腰,身体前倾跨出了一步,五指如勾猛地朝前抓去。

然而,他也只能够跨出去一步了。

一股强横至极,令人窒息,令人肝胆俱裂的气势从年轻人身体里迸出来,充斥逼仄的空间,无处不在。

一瞬间,龙堂特勤们好像面对一座岩浆躁动即将喷的火山,惊恐得脑海一片空白,冷汗涔涔直冒,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更多普通人则呻吟跪地,牙关磕碰得咯咯响。

这,就是道门所谓的威压。

在一般情况下,它只带来气势上的压迫和心理上的臣服、敬畏。

一旦参杂施压者愤怒的情绪与毁灭的意志,便成为了另一种更加恐怖的存在——威煞。

那情形,如同罪囚惹恼了暴戾的君王,小白鼠碰到了饥饿的眼镜蛇,下一秒就可能被撕成碎片。

威煞如滔天巨浪,威煞如震海飙风。

好在,年轻人并没有转身,兀自拎着平板电脑走进了房间,“砰”一声关闭大门。

二十几秒钟后,威煞袅袅散去。

走廊内众人如噩梦初醒。

再也没有人敢去敲那扇门,门却自动打开了。

花戎笑嘻嘻探出圆鼓鼓的大脑瓜,抱出了一大堆东西。

“哎,我那兄弟太年轻,做事不靠谱,不晓得轻重。老王你别放在心上,咱哥俩谁跟谁呀。龙堂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扣押?甭说里面有机密,就算没有,那也是联邦财产。破坏公物要赔,侵吞公物搞不好就要坐牢,臭小子不懂。你瞧下,执法仪、基因检测仪、药箱、平板电脑、公文包,可一样都没少。就是那小子手贱,一不小心把执法仪和电脑里的两块小金属片捏成了球球。嘿嘿,也还给你们,把它捶平整了还能用。”

特勤们机械接过了乱七八糟一堆,王卫则僵硬接过了两颗绿豆大小的金属珠子,欲哭无泪,一万匹草泥马从心头呼啸而过。麻辣隔壁的,丫存心毁掉执法录像。两块内存芯片都可以当作滚珠使了,你倒是把它捶平整了再用试试看。

待花戎回屋后,走廊里的闲人好像冬眠后的蛇蜿蜒游出洞,又开始鼓噪推搡起来。

“特务滚下船!”

“老子买了这么贵的船票来玩耍,居然不准老子走动,去你大爷的。”

“谁给你们权力封锁邮轮?这是公然践踏公民自由,我要告你们。”

“滚回去,快滚,滚……”

王卫铁青着脸不一言,死死盯住那扇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门,在特勤簇拥下缓缓后退。

第一百九十四章 瞒天过海

在月亮和不远处港口灯火的辉映下,大海闪耀粼粼波光,如微风中起伏的黝黑绸缎。

海岸线从港口向北延伸至三公里处,朝西面凹进去形成一个大拐弯,离岸三十多米的海水里悄无声息冒出了两个人。

一名女子丰满高挑,背着氧气瓶,紧绷的潜水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曼妙弧度。另一名光头男子则只穿一条游泳短裤,眉目如画,赤裸的上身斜挎一个防水包袱,细腻肌肤在月光下隐隐生出光泽。

女子摘掉头盔,乌黑的秀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年轻男子则张目四顾,又凝神静听。潮水扑来,推得女子一个踉跄,男子不假思索抓住对方的手。女子在潜水过程中体力消耗殆尽,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只好斜靠对方肩膀任之由之,被半扶半搂地走向沙滩。

待踏上沙滩,男子慌不迭松开女子手,先跑去海堤灌木丛中检查了一阵,丢下包袱硬梆梆说一句“没有人,也没有蛇,赶快换鞋换衣服”,便顺着石砌阶梯往上攀登。

台阶上面有一条宽阔的柏油公路沿海堤顶端盘旋蜿蜒,靠山崖一侧树木茂盛,近海一侧种植低矮的花草,视野极好,可以遥遥望见拐弯处有一辆黑色轿车悄悄潜伏。

十多分钟后男子回转,说道:

“我核对了,确实是戎哥的人。全部安排好了,你先坐车走吧,如歌和戎哥明天同你会和去京城……我保证,一周以后龙堂就不找你麻烦了。”

女子换上一套朴素的淡蓝色碎花裙,明眸皓齿,秀披肩,衣袂飘飘,月光下好似九天仙子飞落凡尘。但是她抿了抿娇艳的红唇,依旧不说话,仰面盯着对方。

男子被看得心慌意乱,不太自然地避开目光,自顾自走下台阶找到丢弃的包袱,蹲身把潜水服、氧气瓶什么的朝里面乱七八糟一塞。站起来后偷偷瞄了瞄她,欲言又止,终究是拎着包裹沉默地朝海水走去。

女子扭头望了望海堤拐弯区域,那里亮起两个闪烁红点,是汽车打开了尾灯双闪。但她不上坡,微微垂跟在男子背后亦步亦趋,像一个委屈的小媳妇,惹人怜惜。

气氛压抑,只听到海浪轻轻叹息。

男子始终不回头,下了缓坡,走过沙滩,待双脚踏进了海水才停下。

她也停下,近在咫尺。

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男子才缓缓转过身,突然用空着的左手闪电一般捉住对方右腕。

女子短促惊呼一声,目光冒出怒火,又似羞恼,又似挑衅。

意想不到的是,男子抬起纤纤玉手朝自己面颊“噼啪”扇了正反两个大巴掌,然后纵身跃入海水,再也不见浮起。

女子一个趔趄,站稳之后呆呆看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一圈圈涟漪平息了,又倔强地昂望月,眼睛里泪光盈盈。

她不是娇弱的女子,不肯让泪水流下,不管眼前有没有人。

两巴掌打得很用力,她下意识抚摸麻的手背,清楚他是为昨日在船上打了她两记耳光而道歉。他却不清楚,她根本不恨他。

方才穿过幽暗的海底,茫茫无助,他是唯一的依靠。执子之手掠过深渊,好像飞鸟比翼长空,漫长得仿佛一生一世。可惜,那只是一个梦,醒得太早。现在他走了,她心中空空荡荡,又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怎么不黯然神伤?

这一对奇怪的青年男女,自然是柳菲絮和满江红了。

下午龙堂拦截游龙号时,满江红迅吩咐海雨关闭所有摄像头,组织人手。

五人小组则有明确分工。追命跑龙套,花戎和稀泥,如歌煽风点火,满江红威胁恐吓。当事人柳菲絮反而没有多少挥空间,只管哭泣摇头就行了。

至为关键那滴血是海雨取来的。他手下啥人都有,再容易不过了。

抽血没有问题。

在滴血一刹那,满江红对三名女特勤释放了精神攻击。

那一秒钟里,女特勤们感觉微微眩晕。这很正常,生活中谁没有过短暂的失忆,忘词,笔误,头晕脑胀?何况海船不像6地,始终晃动不休。多少人晕船晕得天昏地暗,呕吐得一塌糊涂,连姥姥家都不知道在哪里。

表面上三名女特勤眼睁睁瞅着血液滴下,其实视而不见,相当于睁眼瞎。等到她们的神智恢复清明,血液已经滴入基因检测仪的凹槽。那么期间缺失的一秒钟记忆,也就是血液在空中滴落的过程,会被她们自动脑补,天衣无缝。

她们以为见到了全部过程,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眼睛见到的,只是意识愿意相信的。许多魔术就是运用这个原理。

然而摄像头会忠实记录一切,便需要追命遮挡镜头半秒钟。

在那半秒钟里,满江红一手凌空抓回脱离针尖的柳菲絮之血,一指弹出准备好的赝品,将其悬停在针尖与凹槽的自由落体路径中间。

整个过程接近完美,再厉害的角色也不可能在极短时间里现蹊跷。

如果使用电脑进行分析的话,则马上露出马脚。

那一滴南美女人血液悬停空中再落下,与从针尖开始滴落,度明显降低。

所以满江红一定要毁掉执法仪和平板电脑的内存芯片,不留下任何破绽供人分析。

至于后来女特勤要提取基因备份,怎么可能得逞?如歌趁机大吵大闹,搅黄了办案流程。就算没这码事,她也会寻找别的由头闹。找茬嘛,谁不会?

把所有手段运用到极致,才在海雨协助下利用舆论力量逼退龙堂。满江红的脊背直冒冷汗,感觉像在锋利的刀锋之间游走,稍微疏忽一点就血肉模糊。单兵作战他并不惧怕,然而只要一开战他就输了。啥事都别干,准备亡命天涯吧。

他再也不想和这么恐怖的机构打交道了,纵然龙天呆过的地方同自己有香火缘。

当初之所以选择去扶桑打一个人的战争,并非出于民族情感,而是考虑离尽量华夏神州远一点,避开强大的修真与龙堂。

罗浮岛一战,冲霄子奔雷掣电般一拳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始终心有余悸。还有玉笥岛上杀气腾腾的“月轮”,竟然将龙天这样的大高手活生生囚禁……

月亮粑粑的,小心为妙。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游龙号抵达津港,将停泊到次日黄昏再起航去往扶桑。

龙堂可不是什么善茬子,恐怕柳菲絮一下船就被逮捕。

所以,她暂时不能动。由花戎安排人在港口外围接应,叫海雨停泊时把总统套房阳台一侧靠外避开港口监控,叫胡焦安排巡逻防止夜深人静还有游客在下方各层甲板闲逛,然后满江红怀抱大美女纵身跃下,送她上岸后再潜回邮轮。

一个被怀疑的大活人凭空消失了,鬼才相信这里面没有鬼!

因此,第二天早晨海雨将利用送餐机会把乔装改扮的俄罗斯姑娘喀秋莎送进了总统套房。待日暮黄昏,满江红、花戎、追命、如歌一起下船,会出现一个戴面纱的“爱丽丝”偎依九层栏杆挥泪送别。

然后邮轮鸣响汽笛,徐徐离港。

至此,这一出胡编乱造的佳人落难、英雄救美、一见钟情、劳燕分飞的狗血爱情神剧终于进入尾声……

如果是电影的话,应该响起哀婉离歌,镜头里海阔天空,白云悠悠,最后定格在独倚斜阑的凄凉身影。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当然,喀秋莎的周围密布保镖,严禁外人靠近,以防露陷。

“爱丽丝”随船去扶桑,而满江红曾经在龙堂面前与她假扮热恋情侣,这种时候撇下她离开非常不合情理。可他下一步也将前往扶桑,要进行的事情实在是太重大了,必须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

细节决定成败,未雨而绸缪。在游龙号停泊津港那晚释放出两个人因为语言不通而分手的消息。至于别人信不信,仓促之间只好顾头不顾腚。

邮轮起航后,将在夜色掩护下悄悄往回兜一个圈子。

满江红将在花戎安排下金蝉脱壳,摆脱龙堂监视,再次潜入大海追上游龙号。

海上航行两天期间,喀秋莎将在第一天伪装“爱丽丝”露下面,然后选择合适时机离开,恢复本来面目。

停泊扶桑京都港口的三天期间,海雨将派重兵守护住空荡荡的总统套房,制造出里面依然有人的假象。

而三天之后,按照满江红的估计,形势将生巨变,不需要顾忌龙堂了。

昨天下午龙堂离开后,众人继续开会,满江红正式提出了“末世救亡”的计划。虽然关键的地方依旧讲不清楚,大伙也没有刨根问底。

柳菲絮冷眼旁观。

计划俨然像一回事,其实没有谁真信。

如歌、花戎、追命相信的是满江红,不是无名。他们的性命是他救的,所以他无论做什么,他们毫无保留地支持。

可连满江红自己,都心存侥幸。

但柳菲絮见过无名的推演计算,虽然当时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相信老人。

经典科学里没有也许、大概、可能,该到来的,一定会到来。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柳月楼

扶桑京都著名的景点“碧海银滩”拐弯处,矗立一栋数百年历史的砖木混制酒楼。时间将近凌晨一点,沙滩上没几个游客,酒楼内也没几位食客,冷冷清清。

满江红独据“柳月楼”二层窗户边的一张桌子,上面大大小小盘碟里摆放生鱼片,海鲜,酌料,汤,茶,横七竖八搁着几个空酒瓶。

之所以到这里吃酒,是因为龙天传授《神龙九转》时顺带讲过一句话,京都柳月楼的料理相当不错,应龙堂要求还教了柳生家族的长子柳生静云一招“亢龙有悔”。

品清酒,赏明月,微风徐来。

江哥儿思绪飘飞。

呵呵,怪怪的,貌似倭寇柳生静云马马虎虎与自己扯得上一毛钱关系。说是师兄弟吧?有点像,可龙族绝不会承认。

龙老爷子知道柳月楼,想必来过这里。当时可能被众人簇拥,各大家族倾力结交,场面热闹非凡。他说料理相当不错,自己却没有吃出“天上人间”的美妙滋味,想必人与人不同,端上的东西也不一样。

月亮粑粑的,扶桑酒楼里居然摆放华夏八仙桌,寿司竟然就是米饭团子,以前真是孤陋寡闻了。

清酒寡淡,入口绵软,微酸微甜,非常像小时候偷吃姥姥酿的米酒。

思乡之情暗生,满江红连干三瓶后,又叫三瓶。

送酒的服务生暗暗咋舌,低头乜视,心中鄙夷。清酒度数低,游客们往往把它当成了饮料。却不知道一旦喝过量会醉得天昏地暗,比烈酒还厉害。

二楼只有满江红一位客人,但楼梯口专门立了一个服务生,又不负责传菜。见对方身后竖起一块标注多国文字的“暂停营业”牌子,进来前还见到第四层灯火朦胧,满江红秒懂,这货在临时充当保安呢。楼顶显然有达官显贵,闲人免进。

丫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楼顶上嘀嘀咕咕,有病。

满江红好奇心上来,凝神倾听。

本来夜里就很安静,他运功之后,遥远的汽车声与附近海浪的拍击声悄然隐没于幕后,只有间隔重重木板的低语声如在耳畔。

楼顶两个中年人均操华夏普通官话,口音柔和的男人告诫:

“柳生君,你要顾全大局,不要冲动。今天我已经见到好几起要求小泉内阁下台谢罪的游行示威,接到好几十条针对华人的打砸抢烧消息。局面越来越混乱,警方根本无力弹压。小泉内阁虽然左右摇摆,对政府的控制力弱,政令出不了相府,大方向还是倾向地球联邦的。一旦局势彻底失去控制,内阁轰然垮台,军队开进京都弹压,德川康必然趁机建立军政府,叫嚣脱离地球联邦,实施军国主义。”

另外一个口音偏硬,语稍慢的男子问:

“不可能吧。都什么年代了,难道他好好的军机大臣不做,想闭关锁国,关起门做幕府将军,独裁大名?”

“从他近期一系列的动作看,确实如此,不可不防。表面上打着民族主义旗号,实际鼓吹的是民粹。黑龙会是军方养了多年的一条狗,为什么这一次被放出来煽风点火,四处乱咬?就是因为扶桑军方面临裁军压力,企图制造一场大混乱逼迫小泉内阁辞职,把军队顺理成章开进京都进行戒严。只不过德川康多少保留了一点古老的武士道精神,好面子,不想背负‘政变’骂名,否则早就粉墨登场了。”

“有意思,帮你们做了那么多,每一次总不让知道内幕,现在才告诉我。哈哈哈,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傅鹏,你不了解武士道精神。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德川康蓄势而,那就不会留下后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这一次连龙堂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做些修修补补的维稳工作。联邦政府肯定在更高的层面进行运作了,只是以你我的级别不知道。一旦我鱼死网破,把局面搅得更加稀里糊涂,龙堂只好背黑锅,难辞其咎……可是,谁上台同我有什么关系?事情并没有生在你身上,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痛,一味说冷静,冷静。我他妈的冷静个屁!管你什么联邦伟业,世界大同,我只知道横田冈打死了我弟弟飞羽,黑龙会要吞并柳生家族。”

“柳生静云,你到底想怎么办?军方如果上台,先清算的就是你。擂台上消灭不了横田冈,是不是想把整个家族命运赌上,同黑龙会来一场大规模血淋淋的私斗?这不是报仇,是飞蛾扑火,是授人以柄。对方正希望把事态搞大呢,巴不得你冲上去。华夏有句老话叫‘釜底抽薪’,说的是为了不让锅里水烧开,把锅底的木柴抽走。你倒好,还想添一根木头进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太子亲口承诺,两年之内一定拔除黑龙会,击毙横田冈。”

“啊,太子真这么说?”

……

听到“太子”两个字,满江红猛地醒悟,名叫“傅鹏”的男子肯定是龙堂人,另外一个毫无疑问就是柳生家族的家主柳生静云了。

“太子”的真名叫安如意,其父亲是当初起五大常任理事国在纽约聚会商量星空灭世长剑的华夏总统,促成了后来的地球联邦成立,担任届大总统,被尊称为联邦之父。

联邦特别事务局在原华夏龙堂班底上组建,因此也被简称为龙堂,局长安如意被尊称为太子。像它这样的顶级保密机构不存在政务公开、宣传等事项,越低调越好。所以尽管在江湖、上层声名赫赫,普通老百姓却极少听闻,也接触不到。

据说,起初龙堂追查的只有两件罪行:反-人类,分裂联邦。但后来管辖的范围远非如此,权柄之大令人咋舌,有一点像华夏明朝的锦衣卫。当然,联邦政府作为地球上第一个新生的大一统政权,基础并不稳固,的确很需要这样的铁血机构维护。

听到傅鹏与柳生静云谈论“风云大事”,满江红毫无兴趣。

站在人类灭绝这一个沉重命题下进行思考,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全成了小孩子游戏。正如周癫站在“修仙”这一个亘古诱惑下进行思考,建文帝与燕王朱棣之间的皇权争夺不过是“蝼蚁游戏耳”。更何况满江红听出,柳生静云并不像话里那么冲动。开玩笑,世家之主岂能是一个楞头青?他在表演愤怒,表演委屈,就像小孩子威胁说,你不给糖吃我就把罐子打破。而叫傅鹏的伙计显然也明白,软硬兼施,滴水不漏。

他们谈论的事情冠冕堂皇,本质上还是做交易,在讨价还价,在博弈。只不过双方存在诸多共同利益,才没有产生激烈冲突。

在游龙号航行的两天期间,满江红查阅了大量关于扶桑的资料,知道这里确实政局不稳,排华情绪高涨,华夏外交部对此刚刚布了旅游安全警示。昨天下午苏果儿、李梅等一行人上岸后,也遭遇民粹分子围堵挑衅。若不是华夏强大了,生一百多年前洋人直接屠杀唐人街的事件也搞不准。

横田冈号称星空之下擂台之上的第一高手,小满哥特意观看了对方有限几段视频,感觉比玉笥岛的白起强不了多少。不过,人家肯定没尽全力,视频又是几年前拍摄的,作不了数。唯一令他好奇的是,被吹嘘得神乎其神的神鬼之身是一个什么东东,难道强得过神龙九转的大成金身?

龙天传授柳生静云一招“亢龙有悔”时应该没有传授心法,那么山寨版本的“亢龙有悔”比起正版肯定差距不小。

但龙天传授满江红时对心法讲解细致,关于招式却只简单比划三下,态度不是特别认真。

第一招“龙战于野”是混战之法,第二招“亢龙有悔”属于绝地反击之法,第三招“龙啸九天”最匪夷所思,是混合了音波、真气、内力和精神力的攻击之法,非常像佛门神功“狮子吼”。

这三招都不是正儿八经的对战之法,满江红强烈怀疑是龙天自己开出来的,冰灵讲解“神龙九转”时可没有提过。更何况“此非人间法”,目的在于“天地共鸣,九转飞升”,哪里有闲心告诉你如何打架?

龙天作为武道大宗师,为什么不根据心法弄出一套正儿八经的拳法?也好理解。修习“神龙九转”之后,身体的强度、灵敏度、力量、度等等远常人,举手投足均具备绝大威力,招式成了锦上添花。

于是老头儿只琢磨了特殊情况下的三记杀招。“龙战于野”用在群殴时,“亢龙有悔”用在被逼到死角时,“龙啸九天”用在想震慑吃瓜群众时。

作为武林的泰山北斗,老头的战斗力属于哪个档次?

从打得南海派两位炼气六层的长老一死一残看,至少相当于炼气七层。如果贴身近战,恐怕只有怪物一般的炼气八层大圆满冲霄子才可以抵挡。老头儿最后窝囊地被南海派擒拿,肯定是着了法术的道儿。

由此也可以看出武道同修真的差距。

龙天作为武道顶峰人物,年事已高身体衰朽,再难寸进。冲霄子的年龄不比对方小,却可以冲击炼气九层。当然,还与他们的行为、环境有关系。龙天跋涉江湖,操心多,战斗多,不可能像冲霄子那样呆在一个灵气充沛的地方静心修炼。

如果武道中人光练不打呢?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对此只能笑笑,做不到。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古今如此。卖不出去,说明本事低微。就算极少数高手不卖,也免不了搏杀。武道是杀人技,不是锻炼身体的体操,不经历厮杀怎么提高境界?光动手不动嘴是傻把式,光动嘴不动手是假把式,绣花枕头一包糠。

修真在这一点比武道高明,追求“证天道,得长生”。尽管逆天而行也免不了战斗,却没有把战斗当作目的,也不在俗世生活里争执得头破血流。

从渊源上讲,它们脱胎于上古的炼气和巫术,相互之间混杂融合,并非泾渭分明。

那么经历了一次次突破后,满江红自己的水准到了哪一步?

他修习颇杂,又不专业,在境界上无法彻底纳入武道系统评一个级别。

在修真方面,周癫是末法时代道门之集大成者,继汉代张道陵开创符箓、丹方之后又独创出神识修炼一途。可惜满江红光练了神识,对炼气和法术只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也无法纳入修真炼气的系统。

神识修炼到至高处,“虽万里之遥,一念所至,如身亲至”,“一念生而星辰灭”……对比这个标准,小满哥只能掩面而退。他目前的神识只能够在近距离施展精神攻击,感应一百米范围内每个人的神魂状态。

想到这里,满江红心中一动,感觉所谓的的神识之力、思想之力、精神之力、意念之力等等,统统可以用一个专业词汇描叙:念力。

正如他在罗浮岛上空念出的那句偈语,“云在青天水在瓶,万里青天无片云。一念忽回腔子里,依旧瘦骨倚床绳。”

这个念,便是念头。由念头产生的能力,便是念力。

因为计划到扶桑后大战一场,以一敌国,力抗联邦,满江红在邮轮上进行了两天强化训练。

效果还不错。

“神龙九转”的最后阶段“游沧海”肯定没达到,第二阶段“铸金身”只摸到了一点边,第一阶段的“龙魂”却更加凝实。尽管没有达到“内视”地步,对微观的把控却登上了一个新台阶。嗯,虽然丫从来没有拿过柳叶刀,但改行做外科手术都不用看显微镜了,效果肯定杠杠滴。

神魂光点由黄色夹杂绿纹变成了黄绿各半,念力愈犀利。

身体的强横程度约有提高,似乎快触及瓶颈了。

约定俗成,武道分为武士、武师、殿堂、武道巅峰,小宗师、宗师、大宗师。

就战斗力而论,小满哥相当于大宗师了。

修真分为炼气一至九层,从第四层起多了一个大圆满境界。

小满哥体内的真气精纯无比,可惜经络与丹田是大漏斗,外围附着的变异细胞又拼命吞噬真气转化为灵能,所以气息并不充盈。尽管灵能输出的威力比真气大了好多数量级,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急遽释放以制造出真气充沛得无以复加的假象,可是从体内气息的强弱角度来进行判定,丫撑死也就是一个炼气二层。

说一千道一万,这些只是俗世战斗力与境界。

在大宗师之后是什么?是6地神仙。

炼气九层大圆满之后是什么?是筑基仙人。

达摩、张三丰、周癫,属于这个级别。

他们算末法时代的人间极致了,是凡人与真正仙人之间的过渡,叫地仙。

6地神仙不能飞,筑基仙人虽然可以御剑飞行,还是要假借外物,就像鸟儿需要借助空气。

说明他们掌控不了万有引力。

宇宙中存在四种基本作用力,万有引力,电磁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强相互作用力。甭管神佛魔灵、仙人妖怪,都脱离不了它们影响。

掌控了引力,便可以自由飞行,甚至穿越星际。

这便是凡人与仙人的分水岭。

在典籍中,仙人的分类繁多,模糊不清。满江红通过研究现,基本上可以划分为飞仙、天仙、玄仙、金仙四个阶段,对应掌控作用力的多寡,产生相应了神通。

道藏里还记载过鬼仙。但末法时代的环境极不利于“鬼”生存,偶尔产生几条阴魂,也要东躲西藏,朝不保夕,如何能修炼成仙?

仙人的极致是大罗金仙。

大罗意为空间逍遥,金意为不朽不灭。

也就是将四种作用力彻底一统,能够掌控物质与空间。

在所有神话传说里,唯独道教可以修仙,凡人成神。大成佛教普度众生,小乘佛教顶多证得阿罗汉身,想象上差一筹。其它宗教更不必提,神就是神,人就是人。一不小心弄出了半人半神混血儿,也往往命苦,中途夭折。

仙有大神通,可依然不是神。

神是什么?

在文学、影视作品里,神成了加强版的人间君王,比方说华夏的玉皇大帝,西欧的宙斯。这跟叫花子相信皇帝用金扁担挑粪没什么区别。

满江红觉得,神应该是越了经验的存在,至少掌控了时间与因果。

佛祖释迦牟尼有大神通,但踏入天界前自承有几件事情改变不了,其中之一便是因果。两千年后出现的“平行宇宙”理论看似很巧妙,其实是偷懒,目的正是为了避开因果律。

比方说你回到过去杀死了自己,在因果上是不成立的。而平行理论则会说,你去的是另外一个宇宙。因果并没有改变,只是被避开了。

大道殊途,万流归宗。

所有自然科学都可以归结为物理,物理的终极是数学,数学的终极是哲学,哲学的终极是神学。

神之后会是什么?

神之后应该是宇宙的终极,一切的终极。

那是他希望见到的。

……

海风吹拂,酒劲上涌,满江红刻意不压制,渐渐进入了一种极放松的恍惚状态。

楼顶上的低语还在继续,远处传来嘹亮歌声。

他充耳不闻,但只要一转念就可以清晰回忆所有内容,瞬间做出反应。

一个个细碎的思绪片段飘过,信马由缰,无根无蒂,不知其所起,亦不知其所止。

他知道。

三楼还隐藏了两名武士,神魂光点的颜色深红。境界虽然低,精神力量却比普通人却强不少。

四楼谈话的两名武道巅峰中,柳生静云的神魂光点是橙色,傅鹏的神魂光点是深橙之色。说明傅鹏的精神更坚韧,谈判结果必然是令对方屈服。

由傅鹏联想当初在游龙号上感应好几名殿堂气息,丫正巧是其中之一,那么现柳菲絮的人呼之欲出。

他不怕,思绪自由地流淌……

龙堂应该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来了这里。运用缩骨功后,一米八五的身高缩减到一米七八,体型宽阔,皮肤黝黑,还扣上一顶假,连如歌见了也认不出。

柳菲絮瞒天过海逃遁,一丁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打断驱逐舰天线的那管针血灌注真气后比钢弹还坚硬,不会溅出一滴让人家复查基因。如果龙堂能在茫茫大海里捞出小针筒,月亮粑粑的,小爷只好服了。

龙堂不算太坏,联邦统一很重要。

横田冈这厮欠揍,德川康这老货也欠收拾!

鹧鸪天说派人来接自己,会是伊塔城的十八圣徒吗?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叫这样难听的名字,也不怕笑掉大牙。

朱叔叔在东方市留下了什么?等扶桑事情搞完就去取。

帮端木浪调理内腑,疏通经络,驱除阴气后,老小子借助灵石力量晋入了炼气六层,感激涕零把碧玉蝉献出来,差一点喊爷爷。我靠,要被一个白胡子老头叫爷爷,小爷脸都没地方搁。不过帮老小子驱除阴气过程中,小爷也适应了将它转换成灵能。那玩意真难“吃”,怪不得正常人不喜欢。碧玉蝉是一件高阶冥器,有朝一日海底的阴魂小黑小灰可以住里面,却之不恭。老小子死乞白赖跟到扶桑,一手化出大雾的法术蛮漂亮,到时候可能有用。

自己找不到瑶姬,以她的能力怎么会找不到自己,难道被“古堡”禁足了?

冰灵呢?

不会以为我被那条虺吃了吧。他爸爸挺好说话的,乾达婆太凶了。

……

一阵揪心疼痛把满江红从恍惚状态拉回现实。

那是苏果儿惊恐、绝望的呐喊。

自从在邮轮赌场把一缕意识渡入了少女的精神世界后,满江红现近距离可以感应到她情绪,非常尴尬。

这次旅行海雨暗中作了调整,李梅等人和游龙号上部分旅客,包括乔装改扮的满江红与端木浪被统一安排住进柳月楼这条街上一座大酒店。而李梅、苏果儿同曹查理、喀秋莎、茜茜因为在船上结识,干脆结伴同游。年轻人玩起来总是很兴奋的,这会儿也不睡觉,正在距离酒楼三百多米的沙滩上吃烧烤呢。

满江红扭头向窗外望去,顿时睚眦欲裂,一跃而起。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震怒

“咦……又来了”

柳生静云皱眉向外望了一眼,快步走到窗户边。傅鹏站起身,不动声色跟过去。

夜色深沉,银白沙滩上只剩下一家烧烤摊还在营业,另外几家正拆卸凉棚,或者把铺在沙滩上的地毡卷起来,费力抬进停靠在马路边的汽车里。

尚在营业的烧烤摊灯火阑珊,也只余两桌客人。一桌是一位高大的白人小伙子带着身穿艳丽和服的娇小扶桑女友,另外一桌五个年轻人傅鹏认识,对方却不知晓,叫李梅,苏果儿,曹查理,喀秋莎,茜茜。

紧贴银滩的公路延伸至山里,此刻从对面开来一辆面包车停下,从车里走出一矮一高两个武士打扮者,数秒钟后又从驾驶室跳出一个司机。三人拉成一线,最前面的矮壮汉子一边走一边冲烧烤摊主吆喝。中年摊主点头哈腰地应承,打下手的妇人估计是他老婆,飞快摸出一堆快餐盒摆放整齐。

“傅,看清楚面包车身喷绘的那条黑龙没有?”柳生静云问。

傅鹏点了点头。

柳生静云继续解释:

“这三个是黑龙会的小喽啰。沿着沙滩边的公路拐进山五公里地方,有黑龙会的一个堂口。平时只住十几个人的,最近猛增到四五十个,这两天都半夜出来买吃食。”

傅鹏表情严峻,缓缓道:

“这两天他们闹事,夜里当然要开会布置,统一行动。黑龙会在京都有三十个堂口,明面上就调集了一千五百人,暗地里布置的棋子还不知道有多少。”

二人沉默无语,见到三名喽啰飞扬跋扈地喝啤酒吃烤肉,冲隔壁桌漂亮女孩子吹口哨调戏,做出下流手势。李梅是个吃不得亏的主儿,瞪圆眼睛回骂。曹查理明显紧张起来,低头劝慰了伙伴们几句后,匆匆忙忙跑去结账,只想早一点离开是非之地。

隔了三百多米距离,两名高手也听不清那边究竟吵嚷些什么,但是看得出气氛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恶劣。

矮子骂骂咧咧,突然站起身一脚踢开凳子走向隔壁桌。

见此,傅鹏不由得惊呼:“糟糕,要坏事。”柳生静云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作声。

矮子站在对方的桌前俯低身子,把一张淫-荡的坑坑洼洼烧饼脸贴过去一个个细瞅花朵般的姑娘,好像一条饿狗垂涎欲滴嗅着盘中餐。姑娘们厌恶地纷纷起立,离座欲走。矮子猛地把毛乎乎爪子伸向最近的李梅,似乎想捏一捏对方下巴。

李姐儿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早有警惕,当即敏捷地退后半步避开,随手操起桌上一杯啤酒泼过去。

矮子抹掉脸上的的泡沫水珠,狂笑不已,跨前一步再次伸出左手,度比方才快了许多。

李梅这次没能躲避,被一把揪住头按下,身体折弯成了屈辱的九十度。但她并没有屈服,一声不吭,双手猛朝前抓挠,顿时将矮子的手臂挠出几道血痕。

近在咫尺的喀秋莎、茜茜、苏果儿尖叫,纷纷扑上前,却被矮子一挥胳膊打倒。正在结账的曹查理转过身,把手中零钞一丢也冲过来,却被矮子一脚踹出三米外,努力了好几下都没有爬起。

旁边桌的白人小伙子倒有几分血性,霍地站起,一边走一边指向场中呼喊。从车上下来的瘦高个一个箭步挡在前面,一把油腻腻的龙虾壳天女散花般劈头盖脸打了过来。小伙抬胳膊护住脸,随即双手握拳,脚下跃跃欲试,摆出了正儿八经的格斗架势。但瘦高个明显比他高明,冲到面前闪电一般飞踹。白人小伙虽然牛高马大,一拳却没有打中对方,被重重一脚狠狠踹中小腹,摔倒在地把身体痛苦地躬成了虾米状。

娇小的扶桑女子慌忙掏出手机打电话,估计是报警,才讲了两句就见到男朋友摔倒,瘦高个恶狠狠逼到眼前,手一松电话落地。

那瘦高个子恶狠狠一巴掌扇过去,大声斥责,大约是骂她为什么伺候外国人。娇小女子被打得原地转了半圈,不敢回嘴,抹一把嘴角的血迹后跑去搀扶男友。

旁边几家正收摊打扫卫生的傻了眼,有人一边喊一边往这边跑,却被瘦高个戟指怒骂的气势镇住,停下来不敢动。

在烧烤摊中心位置,矮子被李梅猛抓几下后,揪住头的左手一翻腕子往后扯迫使对方仰面,右手则操起空啤酒瓶往桌沿一磕,扬起尖锐的瓶底凑到她眼前晃动。

李姐儿没有被吓住,弯着腰头后仰,咬紧牙关不哭也不叫,左手胡乱在桌上一通划拉,抓住一根串烤鱼的铁签扎了过去。但她眼睛看不见,手上没力气,动作又不快,被对方用酒瓶一敲手背,铁签跌落。

矮子狞笑着扬起破酒瓶,用犬牙交错一般的玻璃渣瓶底朝李梅白皙妩媚的面庞划下。

顷刻间血流满面。

现场顿时一静。

正在挣扎爬起的几个人目瞪口呆。

那名黑龙会司机一直坐在桌边没动,见到矮子兀自不肯罢休,还要把李梅往公路上拖,立刻跑上前去劝阻,也被矮子一挥胳膊推出好远。

李梅被揪住头按低腰身拖行几步后,死命抓住一根桌子腿,被对方狠狠一拽,立刻半个身子扑倒。她头顶吃痛,左手本能地攥住对方手腕以减轻受力,右手还是抓紧桌腿不松,却被矮子一脚踢开,只能半撑于地。

苏果儿刚刚爬起来,见姐姐要被恶棍拖走,哭喊着飞奔上前抱住她肩膀。但是她俩能有多少力气?硬是被矮子拽着慢慢挪动,泪水与鲜血淌下,地毡画出了一道斑驳痕迹。

曹查理、喀秋莎、茜茜又踉踉跄跄冲上前,却被瘦高个轮番打倒,此起彼伏。

而此刻,烧烤摊主低垂脑瓜,似乎根本不知道场间生的恶劣行径,哆嗦双手只顾往烤鱼上涂酌料。打下手的中年妇女甚至背转身蹲下,一张张捡拾曹查理抛洒的钞票。

柔和的月光洒下,洁白的沙滩凄惨清冷。

远远围观的几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公路上有一辆搬东西的汽车迅逃离。

夹杂多国语言的哭喊怒骂,传到柳月楼上却成了模糊不清的叹息。

时间堪堪过去一分多钟。

傅鹏默默望着沙滩,面色铁青,突然一跺脚,扭头冲楼梯口喝道:“上来!”

神枪手小周与黑客小李各拎一个小黑皮箱,应声而至。

“准备战斗。”傅鹏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命令。

“是。”

二人迅打开皮箱,小周在三十秒内便眼花缭乱组装出一支狙击步枪,小李则取出一部手提电脑摆放在酒桌上,竖起屏幕打开电源,等候下一步指示。

“不好吧。”柳生静云劝告道:“这样的小小刑事案子通知当地警方就可以了,哪里值得龙堂出手?要不,我派人下去?”

傅鹏横了他一眼,回答道:

“柳生君,不要以为我是在偏袒华夏同胞。本来只是斗殴伤人,但那个矮子正拖走受害者,性质上升到了绑架。龙堂身为联邦执法机构,见死不救是一种耻辱……算了,说实话。先前我不要你闹事,是不希望把局面搞得更乱。这会儿亲自出手,是因为那几个女孩子关联到一件大案和一个人。如果那个人知道她们在这里被凌辱,扶桑恐怕要血流成河。到时候麻烦大了,我们再怎么维稳都没有用……警方与黑龙会沆瀣一气,报警白搭。再说你也不能出手,按照计划,明天我们还要参加黑龙会一统武士道的‘武运大会’,不可以过早同对方撕破脸。”

柳生静云耸耸肩,问:

“既然那几个女孩有这么厉害的背景,出门怎么不带保镖?”

“不清楚。”

柳生静云张了张嘴,终究无言,没有刨根问底。

小李静静待命,而小周则抄枪走到窗前,动作干净利落。

“目标是那个拖着女孩走的矮子。”傅鹏指了指沙滩。

“打哪里?”

小周一边旋紧消声器,一边探身看了看。

“瞄准肩膀,等我命令。如果现他有威胁对方生命的行为,就不要等我下令了,当场击毙。”

“是。”

小周径直走向楼阁最右侧的窗户,先细心关掉壁灯,然后回退一步打开狙击枪的保险,把枪托稳稳倚住肩膀,闭上左眼,右眼从红外线瞄准仪里搜寻到目标,手指轻轻搭上扳机。

就在这时,一股暴烈磅礴的威煞遽然降临。

楼顶四个人仿佛血液于一瞬间冰冻,思维被掐断,连手指头也动弹不了分毫。

如同游客乘坐的小艇突然被莫名其妙顶入云天,一颗心还没悠悠落回腔子,往下却瞧见海面冒出了食人鲨森冷庞大的脊背。

毛骨悚然。

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好在威煞并非针对四人而,倏忽远去。

啪嗒……

窗口三人听到木窗崩裂的炸响,随即见一道几乎化实为虚的黑影从柳月楼二层飞出,横越三十多米街道落下后,一闪又出现在百米开外。

嗵……

一声巨响。

楼宇震颤,三十米外的柏油水泥路面凹下一个浴缸大小的深坑,碎石乱溅,裂纹像蜘蛛网一样往外辐射出十几米远。

嘭……

又一声闷响。

百米外的沙滩上腾起一团蘑菇状尘雾,那条黑影穿透尘雾像利箭一般射向烧烤摊,飞扬的沙子在身后形成五、六米高带状,仿佛天龙咆哮,震怒疾行。

傅鹏毕竟修为最深,率先回过神,挪动几步到小周身旁,艰难咽下一口唾沫后伸手按低枪管,说道:

“可能,不需要我们出手了。”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地狱来客 一

柳月楼距离烧烤摊太遥远,尽管两位高手目力惊人,也只看见大概,看不清楚细节。

傅鹏从小周的箱子里拿出一架夜视望远镜,走到窗前与柳生静云并肩而立,一边调焦一边对黑客小李道:“查一下刚才从二楼跳出去的那个人。”

神枪手小周收枪待命,目视窗外,立在角落阴影里好像一尊塑像。

黑客小李一直静静呆在电脑前,虽然知道外面热闹非凡,没有长官命令却不探头探脑。现在得令,立刻十指轮飞敲击键盘,带出一串残影。

屏幕上方迅闪过一幅幅画面,似乎是监控视频。画面中又隔离出一个个框,大框套小框,母框套子框,令人眼花缭乱。屏幕的下方则闪过一行行指令符号,犹如高公路上风驰电掣的车流,令人叹为观止。

对柳月楼顶俯瞰全场的几个人而言,沙滩上生恶性案件,二楼里跳出去了一个绝顶高手,过程清清楚楚。但是对散布烧烤摊外围的看客和场中人而言,感受完全不一样。

各民族都有吹牛逼的毛病。

把事态扩大化、神秘化是人类的心理趋势。

极简单的事件被一层层添油加醋后,往往面目全非。

所以今夜过后,许多看客追溯回忆,坚定地说出现了异兆。就像王朝垮台前常常彗星横空,否则不足以彰显神秘。

先是一声天崩地裂般巨响震得楼宇摇晃。

回音未消,又五声连续闷响,沙滩颤抖。

扶桑属于地震频区域,大震小震不断。导致高楼不多,住宅以木制结构为主。扶桑人从小耳目濡染,乍闻巨响,脚下颤动,均以为生了地震。

就在场中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阵狂风卷进烧烤摊,凉棚摇晃,桌布翻飞。

然后,一声凄厉的惨嚎撕裂了夜空,远远近近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定睛一看,场中凭空冒出了一条黑大汉。乱糟糟长头,胡子拉碴,黑脸膛,黑衣裤,t恤衫前胸后背印着怪异的白色纹理。

“河,河童……”

一位中年人指着场中,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河童是扶桑的传统妖怪,相当于华夏的水鬼。传说它鸟头人身,身披龟甲,能以屁的力量飞天。刚才连响六下,可不就是放了六个连环屁。

“爸,你老眼昏花了。哪里是土包子河童,明明是地狱来客!t恤衫的前胸画一个骷髅头,后背是一个骷髅架,不是乌龟壳。”

中年人二十岁出头的儿子毫不客气打断他,眼睛里面闪耀小星星,显得有一点小兴奋。年轻人多半热血,当义愤填膺又无能为力时,谁不渴望英雄横空出世?显然,他强烈预感下面将生什么了。

《地狱来客》是两年前风靡一时的惊悚电影。主角身具异能,亦正亦邪,以暴制暴,尽管不受主流社会待见,但极受年轻人追捧。

可谁也没有想到,今夜黑大汉身着“地狱来客”装束,制造的事态却比电影严重得多,展现出的力量也强大得多。

他随黑夜逃遁,声名初起之时,第二天就被一个神圣庄严、光辉灿烂的形象遮盖,再也没有出现过。

然而,扶桑人却考证出他才是震惊全球的巨变起源,甚至认为是他引了第二天神迹的降临。正如白天追逐黑夜,黑暗引光明。地狱都来人了,天堂还会闲着?

可惜没有人先知先觉,否则要不躲得十万八千里远,要不跑上前索要签名了。

当时,那大汉侧立矮子身后,右手五指如勾扣住了他肩膀,惨叫声正是由后者出。

咯嘣之声不绝于耳……

貌似肩胛处的断骨正在剧烈摩擦,听者无不心惊肉跳。

矮子嘴里像杀猪一般惨叫,额头冷汗涔涔直冒,怎么动也挣脱不了。因为转不过身,胡乱挥拳也根本打不到对手。

瞅矮子的左臂软绵绵晃来荡去,揪住姑娘头的手明显松开了,可姑娘依然傻了似的攥紧丫手腕不放。“地狱来客”只好弯下腰,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头。

矮子痛得死去活来,武艺不高性情却凶悍,有一股狠劲蛮力。见机会来了,硬是侧转半个身子掏出匕,恶狠狠朝大汉后颈扎下。

苏果儿半跪于地搀扶姐姐,距离最近,觑得分明,惊叫“小心”。

远处围观的年轻人也跟着呼喊起来,被胆小怕事的父亲一把掩住嘴巴往公路上拽,拖拖拉拉死活不肯走。

那黑大汉形貌鲁莽,动作却轻柔细致,慢慢掰开姑娘捏得白的手指后,才猛地挺直凛凛身躯,一脚将矮子踢出七、八米远,轻松得好像踢草把。

见到矮子连扎几下不落空,围观的人大惊失色,以为酿出命案了。可黑大汉站起来后浑然无事,连血都没有流出一滴,只有几束被割断的头飘洒于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月光惨白,海风腥咸,薄雾轻荡,妖异的气氛渐渐笼罩沙滩。

看客们站得远,瞅不清大汉面容,只觉得晃来晃去的白色骷髅勾魂摄魄,令人呼吸艰难。

瘦高个早听到同伙惨叫,晓得来了硬点子,本来要冲上厮打的。转眼望见矮子连扎对方几下,以为偷袭得手。可那条汉子居然没有倒下,奇奇怪了,正稀里糊涂纳闷。突然见到矮子腾云驾雾一般被踢飞,当即也不犹豫,疾冲上前。这厮对自己腿上的功夫颇为自得,刚才踢那个牛高马大的白人就像踢沙袋,玩儿似的。

噼里啪啦一阵响,那是地上的沙子被铲起,打在了凉棚顶。

唰……一记快得连影子都见不着的侧高踹。

瘦高个不亏为黑龙会底层经历了一场场厮杀的毒辣打手,故意铲起沙子再高踹,就是要迷住对方眼睛。躲沙子就难躲腿,不躲沙子恐怕会成为睁眼瞎。

但这一次,跟他所有经历过的厮杀都不一样。黑大汉傻不愣登像根木头桩子,不躲,似乎也没有动。

下一个瞬间,场面凝固。瘦高个的右脚踝被对方铁钳一般捏住了。丫猛运劲回扯,根本动不了分毫,那条踢伤踢死不少人的“铁腿”好像镶嵌进了岩石中。

他这才有点慌乱,合计是不是用剩下的左腿弹跳而起踹对方小腹,来一招冒险的“燕单飞”。如果踹伤对方最好,踹不着的话自己摔倒,立即报出黑龙会大名。他可不会像矮子那样蠢,死抗闷战到底。这条黑大汉明显是外来的蛮子,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就在瘦高个犹豫时,那黑大汉右手抓紧他脚踝,左手伸指往小腿骨上弹了弹,似乎建筑师在测量材料的强度。

随后,大汉的右手猛地顺时针翻卷三十度,如同冲压机械分阶段弯折钢筋。

瘦高个剧痛,踮起左脚,心里想恐吓,出口了却变成求饶。

大汉停顿几秒,继续翻卷三十度。

瘦高个涕泪皆流,呜哇乱叫,再也立不住了,身体悬空顺着膝盖弯曲方向荡向对方,左腿直踹小腹。

没有用,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笃”,大汉犹如地狱里冒出的恐怖人偶,面无表情硬生生受了这一脚,以惊人神力单臂平伸悬挂一百多斤的人体,铁腕无情地再次翻卷三十度。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其实才过去了半分钟,一声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等待的“咔嚓”姗姗来迟。

瘦高个的小腿在脚踝上方弯曲成了以人体工程学而言不可能达到的九十度,白生生的骨碴刺出来,鲜血喷溅出两米多远。

大汉随意地丢开连着皮肤肌腱的断腿,见廋高个惨叫着在沙地打滚,似乎很烦,走过去脚下一铲,一捧沙子灌进对方嘴巴。

瘦高个呜呜咽咽地剧烈咳嗽,一边拖着断腿往远处爬。沦落到这般凄惨光景,如果未见到他们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现场声浪小了许多,大汉还是不满意,一脚将廋高个踢向正晕晕乎乎坐起的矮子。哐当,两个人仿佛保龄球撞到一起,分开后倒在沙地上一动不动。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清晰盈耳。

大汉向四周看了看,走向司机。

那货浑身筛糠,迈不开腿脚,见对方越来越近,“噗通”一声竟然跪下了。

大汉逼到面前停下,简单审问了两句。司机哇哩哇啦唯恐说得不详细,还用手指了指停靠在公路边的黑龙会车辆。谁知对方只朝公路淡漠地望一眼,又转身走回凉棚。

远处的围观者惊恐惧怕,开始慢慢地退走,不敢快跑。一是惧怕黑大汉,二是他招惹了黑龙会,恐怕几分钟以后沙滩将变成战场。

白人小伙也在女友搀扶下蹒跚而退,被黑大汉叫住后,倒是显露出几分男子气概,转过身昂然而立。

大汉也不多话,走过去往其小腹轻轻一掌,转身就走。

小伙再次弯下了腰,数息之后挺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嘴里嚷嚷着朝大汉的背影连追几步,动作矫健敏捷,显得比没被瘦子踹伤前还状态好。

大汉回头喝了一声,指向柳月楼方向。从嘴型可以分辨出,他是在喊“go”,快走!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地狱来客 二

见到“地狱来客”一步一步走近,蹲在地上搀扶李梅的喀秋莎与茜茜露出了惧怕神情,不敢与其对视。虽然他是她们的拯救者,可身份不明,万一也包藏祸心呢?再说长得也太古怪丑陋了些,手段冷酷血腥,谁见了不害怕?

只有苏果儿迟迟疑疑地站起身,带着泪痕的小脸露出迷惘之色。好像小狗嗅到了主人亲切温暖的气息,少女听到了情郎朝思暮想的声音,可一看又不是熟悉的那个人,欲进还退,欲语还休。

黑大汉迅避开苏果儿的目光,向曹查理勾了勾手。

矮小的歪果仁鼻青脸肿被揍成了一个胖猪头,勇敢地挺了挺胸脯。谁叫他是小团体里唯一的男性呢?丫硬着头皮走上前,恭恭敬敬弯腰九十度鞠了一个大躬后,嘴巴不停咕咕噜噜,大约是说些感谢的话,更换了好几国语言。

那大汉懒得听歪果仁啰嗦,不耐烦朝前跨一大步,伸出左手扶住了他后颈,右掌却向面孔按下,揉搓起来。

远远逃离到公路上的人们动了车辆,还有几个立在路边眺望,见此情形眼珠子差点滚出。

哎呀妈呀,一个大男人在公共场所强摸小男人的脸,算不算耍流氓?

曹查理手舞足蹈,嘴中呜呜,仿佛被捏住颈子的小鸡仔,哪里挣扎得动。

喀秋莎与茜茜怒目而视,想上前帮忙又担心一松手李梅摔倒,心叹命苦。

苏果儿不明白他们搞什么名堂,直勾勾盯住“地狱来客”看,脸色愈迷惘了。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费力思考,印证着什么。

好在黑大汉只按住曹查理的脸揉了三、四秒,随即朝他胸膛、右腰各击一掌。那恰好是被瘦子踢中的地方,鞋印子还在。

曹查理的身体打摆子似的颤了两颤,被松开后原地一蹦三尺高,精神焕,连脸上的青肿也消失了。

他张开双臂走上前,似乎想给黑大汉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那大汉却面无表情地推开他,指了指几位姑娘,嘴里吐出了几个字,应该是想帮她们疗伤。

曹查理欢天喜地返回,兴奋解释,可越说话越慢,最后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姑娘们也露出了尴尬神色,低头不语。原因很简单,曹查理是一个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当众揉脸摸胸没什么,可她们是女人呀!

黑大汉见她们犹犹豫豫忸忸怩怩,身形一闪,迅疾无伦绕到苏果儿、喀秋莎、茜茜身后,朝她们背心各拍一掌。

三个人的身子一挺,眼中露出惊喜,精神立刻好了许多,豪放的喀秋莎甚至愉悦地呻吟起来。只不过因为没有像曹查理那样被按住面庞仔细治疗,她脸上的青肿并未明显消退。

那条大汉不再理会她们,阴沉沉走向烧烤摊主夫妇。

中年摊主似乎身具异能,对外界影响一概免疫,不看,不听,依旧低垂着花白脑瓜,哆嗦双手只顾机械地涂抹酌料,把一条瘦巴巴的小鱼儿都抹成了胖乎乎的“木乃伊”。他老婆捏住一把钞票,畏畏缩缩往后退。

黑大汉厌恶地扫了扫夫妇俩个,飞腿将二人踢出好远。不过力道并不重,瞅二人还能够挣扎爬起来,显然没有断胳膊断腿。

大汉提起一桶纯净水走回,挪过一张凳子搁上,在痴痴呆呆的李梅面前蹲下了。

“哼,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见到眼下这一幕,柳生静云不屑地冷哼。

“柳生君,话不能这么讲。作为烧烤摊的经营者,是有责任保护客户安全的。他们一不制止,二不劝阻,三不报警,完全助纣为虐。他们看着可怜,只是因为没有作恶的本事。”

傅鹏赶紧替对方分辨。

“呵呵,他们罪有应得,不过那条黑大汉也不算什么好人。我在华夏京城留过学,懂儒家文化。君子束是象征,表示要约束自己,不做不道德的事。你瞅瞅那条汉子,头乱得像一蓬野草,说明他行为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别人眼光。用儒家的话来说,就是无德。一个无德的人,能力越大,危害越严重。”

“哈,辛亏你只在华夏呆几年。继续待下去,和尚们恐怕要挥舞大棒子赶你走。照你那样说法,他们头顶无-毛,岂不是缺德?”

“傅,你看起来很维护那个人呀。我肯定他是华夏人,会不会龙堂除了你们,还潜入了一批高手?”

“柳生君,对这个人,我真没什么印象。从他刚才释放的威煞看,精神力量远你我,可是气场又不强大,大概只是初阶殿堂或者炼气二层的水平。从跳楼制造的威势看,这个人身手犀利,肉体强横。但对手实在太弱,逼不出他的底牌。”

“呵呵,傅,你不老实呀,王顾左右而言它。不过,你没有顺势说他是那几个姑娘的保镖,说明你很清楚她们底细。的确,这样的大高手足可以镇压一方了,不可能成为看家护院的保镖。今天这出戏,不知道他是哪一方的棋子。到底是激于义愤呢,还是有所图谋。救了人也不马上离开,看样子他并不介意唱一出大戏……算了,联邦的机密我还是少知道为好,上船容易下船难……你分析的对,我也感觉出他气场不强。可是你我这样的武道巅峰,能够像他那样轻描淡写渡入真气帮人治伤吗?”

傅鹏没有接茬,二人一时陷入沉思。

黑大汉身手犀利,肉体强横,精神强大,非常像武道大宗师,偏偏气场又非常微弱。如果说他有意控制真气外泄,也不可能。因为威煞是无意识触的,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不会去刻意控制体内气息。

武道中没有这样的怪胎。

若说是修真者吧,更加不可能。

先,他没有施展法术。其次,那等于把南海派掌门人云阳子的精神力量和外门于沧海的强横躯体强加于一个只有炼气二层的弟子身上,连想一想都嫌荒谬。

最费解之处在于,黑大汉气场微弱,竟然能够渡入真气帮人治伤。而且瞅他手法非常娴熟,效果立竿见影,显然常干这事。

要知道末法时代,天地元气丧失,能够聚集形成的灵气少之又少。无论习武还是修真之人,日夜打坐,辛辛苦苦吸纳一星半点稀薄得几乎没有的灵气炼化成己身真气,攒一点点可怜巴巴的家底容易么?

他倒好,居然耗费宝贵至极的真气帮人疗伤,一治好几个。要知道那种不严重的挫伤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就算不上医院也能够自己慢慢好。

这相当于你割了一个肾换回一部苹果手机,回头一看,土豪正用它打水漂呢。

所以,傅鹏和柳生静云两位高手除了对黑大汉满腔疑惑外,还有一种情绪是共同的,酸不溜秋,愤怒郁闷,抓狂得几乎起了杀人心。

他母亲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柳生静云从傅鹏手中拿过望远镜认真看了看,哼道:

“那个姑娘的脸被酒瓶底划破毁了容,肌肉外翻,赶紧送医院缝针也会留下疤痕。我倒要瞧瞧,这位再世华佗两手空空,凭什么把她治疗好。”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地狱来客 三

见柳生静云拿走望远镜后没有归还的意思,傅鹏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唤神枪手小周卸下狙击枪上的瞄准仪送过来,当作了单筒望远镜对准沙滩。

遥见被毁容的华夏姑娘坐在烧烤摊的地毡上低垂头,帘子一般的长下垂挡住脸,缝隙中露死鱼一般浮肿无神的眼珠,只顾瞪着自己满掌的鲜血,似乎痴了,呆了,傻了,一动不动。她面前地毡上的血迹被踩踏拖擦后模糊成颜色斑驳一大摊,数缕头末梢粘染沙子和污垢,被血痂扭结成乱糟糟肮脏的一团。

一高大一娇小的两位西洋姑娘左右挟住她的胳膊以防瘫倒,还有一位柳条儿般柔嫩的少女俯身在耳畔轻唤,她却理也不理。

黑大汉伸出并拢的食中二指,仿佛一柄小剑在姑娘的眼皮下画着圈,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鬼画符”起了作用,十几秒后姑娘的脑袋猛往下一点,两侧姑娘赶紧跟着身子前倾,双手用力拉扯以扶稳对方。

“哼,这条汉子学的东西非常庞杂,连催眠术也懂,干脆去当神棍算了。”

见此,柳生静云不以为然。

他却不知道自己一语中的,多年前一位呲着黄牙板的黑瘦中年人也说过类似话,“江哥儿,你很有做神棍的潜质呢”;他还不知道,那汉子嫌催眠需要营造氛围,度太慢,只胡乱摆了个架势,是直接用念力将姑娘击晕的。咫尺距离,普通人根本挡不住他蕴含强烈神识攻击看一眼。

对于柳生静云的刻薄评价,傅鹏摇摇头笑而不语,很清楚对方吃不着葡萄便说葡萄酸溜溜的心理。丫言外之意无外乎术业有专攻,学的东西太庞杂了必然导致不精通,只能够装神弄鬼哄骗人。

扶桑虽然不小,毕竟是偏安一隅的岛国,哪里会知道浩瀚神州隐藏了多少奇人异士。所谓一法通,万法皆通。一些天才人物并不需要精研某项技能,却可以信手拈来施展。比方说惊才绝艳的6逍遥,比方说渊深似海的太子爷。

汉子指挥喀秋莎和茜茜扳正李梅身体,叫苏果儿双掌托住她脑袋微微仰面,起身拧开凳子上的筒装纯净水龙头把双手洗干净,再慢慢拨开李梅覆盖在脸上的乱。

只见李梅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右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不规范“川”字。

左边的一撇才一厘米长,挺浅,刚触及下巴;右边一竖稍微长点,伤及鼻翼;而中间一竖过两厘米,从眼脸下方横亘整个面颊,肌肉狰狞翻卷,血沫外涌,再深一点恐怕连面庞都要被刺穿。

三位姑娘齐声尖叫,闭上了眼睛。

连曹查理也弹跳开半步,扭头不忍看。

完了,彻底毁容了!

就算到医院缝针愈合,再经过几十次后期美容修复,疤痕也不可能完全去除。更何况肌肉重新生长不可能和从前一模一样,会导致面部扭曲变形。

这般丑陋的结局,对一个爱美的漂亮姑娘来讲,比死还难以接受。

黑大汉却熟视无睹,叫曹查理挪近靠海一侧挡风,拎起纯净水筒悬在李梅头顶冲干净脸上灰尘、汗水、鲜血,再讨几张纸巾仔细擦干她的脸和自己双手,然后蹲下。

他先伸出左掌按住她右边面颊,感觉不得劲,又用右掌贴住左边面颊,好似温柔地捧着情人的脸。

汉子闭上了眼睛,一动不懂,好像一尊生铁塑像。少顷,头顶却有袅袅白气腾起,如轻烟,似薄雾。

“这是三花聚顶,还是五气朝元?”柳生静云疑惑地问。

“哈,不可能达到那个境界。只是因为他聚精会神帮人疗伤,真气自然而然透体而出,混杂了空气形成白雾。”

傅鹏微微一笑,知道柳生静云极其向往华夏文化,却一知半解望文生义,有寻求解惑的意思,便放下手中“单筒望远镜”,耐心解释道:

“精为人花,气为地花,神为天花。‘花’就是‘华’,精华的意思。‘三花聚顶’说的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最后聚之于顶,可以万劫不侵。

“‘五气朝元’指的是心、肝、肾、肺、脾这五脏之气,通过修炼汇通聚合,根据阴阳节气不同流向脑门天宫的上丹田,双乳中间的中丹田,脐下一寸三分处的下丹田。

“所谓‘三花聚顶得归根,五气朝元通透彻’,三花落则人死道消。一旦‘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距离不死之身就很接近了,也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从修真角度讲,越炼气九层大圆满,达到筑基仙人境界才可以三花聚顶。那汉子不过是区区炼气二层楼,差太远了……”

傅鹏的话音未落,听到身侧柳生静云突然出一声惊叹,又遥望黑大汉把按在李梅右脸的手掌移开了,急忙抓起夜视瞄准仪。

震惊!

姑娘圆润白皙面庞上的狰狞“川”字伤口愈合了,愈合了,愈合了……

偌大一条外伤,竟然……愈合了!

完全出两大高手的认知。

“傅……你还说不是修真者。这,这难道不是法术?”

柳生静云瞠目结舌,憋出一句话。

傅鹏想了又想,谨慎回答道:

“应该不是法术。可能这个人气场虽然不强,但真气极为精纯绵细。真气本来就可以刺激细胞生长,伤口愈合。只是做到像他这样快,这样好的,非常罕见。看样子他对微观的控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不是精密仪器,更不是神仙。这样大的伤口在医院处理,也不可能在显微镜下把所有毛细血管一条条连接好。所以你看,那姑娘的嘴巴被肌肉牵扯显得有一点歪。脸上三条伤痕,左右两边的虽然愈合了,还是能看清楚痕迹。尤其中间鼓出像一条蚯蚓,颜色暗红,只能以后上医院用分子仪器磨平褪色。两三次肯定不行,要磨好多次……”

沙滩上凉棚下,黑大汉睁开眼站起身,长吁一口气之后,凑近李梅面庞仔细端详一番。然后弯腰把左手中指的指端按上了右边那道最浅最小的伤痕,缓慢地上下蠕动,渐渐拖下,仿佛用橡皮一点一点擦去纸面痕迹。

奇迹出现了,那条伤痕明显淡薄,几乎看不见。

喀秋莎和茜茜惊喜得差点叫出声,苏果儿则稳稳托住姐姐的头,目光灼灼盯住了大汉的脸,好像要看出一多花。

大汉停顿数息,中指端轻轻上下抚摸,好像痴心男子抚摸情人柔嫩的肌肤,重一分心痛,轻一分舍不得。

一分钟后,痕迹彻底消失。

黑大汉看了又看,嘴角咧了咧,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把中指按上了左边那条大些的伤痕,如此施为。

三分钟后,痕迹再一次彻底消失。

终于,具备“魔力”的手指按上了中间暗红色蚯蚓状隆起的伤痕最上端。汉子双目紧闭,头顶雾气蒸腾,额头沁出了细密汗珠,瞅模样全力以赴了。

苏果儿连忙喊曹查理到自己包里掏纸巾给对方擦拭,那汉子却摆摆右手,表示不需要,或者此刻不能受打扰。

随着他手指慢慢下挪,露出蚯蚓状的隆起居然平了不少,颜色淡了许多。

按照这个趋势治疗,姑娘的容貌复原妥妥滴,没跑。

柳月楼上的两大高手瞠目结舌。

傅鹏的喉结艰难蠕动,咕咚咽下一口唾沫,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显然他搜索枯肠,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警笛声由远而近,在静夜里听得格外清晰,吓人一跳。

柳月楼左侧三个街口外,红灯闪烁,距离不到一公里了。

“肯定是先前那个扶桑女孩报的警。警方迟了半小时才出动,故意拖延时间。傅,怎么办?要不要我派人下去拦一阵子。就说客人吃霸王餐,打烂酒楼窗户逃跑了。”

对于凭空杀出的黑大汉,其实柳生静云心里充满感谢和敬意。之所以老同傅鹏抬杠,是因为他觉得这条汉子可能由联邦派出,甚至就是龙堂高手。自己任劳任怨却被蒙在鼓里,太他妈冤了。

傅鹏沉默无语,心里也很纠结。

在情感上他倾向于这条汉子是友非敌,可自己也云里雾里不知道对方来历。丫实在不像经受过严格培训的特工人员,太不识大体了。在这种时候闹事,明天扶桑还不炸开锅?或许华夏某个隐世高手出来旅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跟联邦维稳、德川康兵变没有一点关系吧。

权衡了一番利弊后,傅大处长沉吟道:

“你别动……明天我们参加黑龙会的‘武运大会’,屠龙计划至关重要,在这之前不要引一丁点儿怀疑。”

一边说,他一边走到楼梯口熄灭了楼顶唯一一盏灯。

夜深人静,街道通畅。

那辆警车的度并不快,到了柳月楼前拐弯处却传出尖利紧急刹车声,随后“哐当”一声闷响。

警车的一个轮子悬空,从驾驶窗口探出一个脑瓜往下瞅,嘴巴叽里咕噜诅咒,眼珠瞪成牛卵子大,不敢相信。谁他妈这么缺德,三更半夜不休息,在好端端的路面上用打桩机捣出浴缸大一个坑……

好在警车是四轮驱动,像甲壳虫似的左扭右扭,慢慢退出深坑和碎石堆,转弯直奔烧烤摊方向。

(本章完)

第二百章 地狱来客 四

瘦巴巴的黑龙会司机凄凄惶惶,解下皮带捆扎好瘦高个断腿的膝盖上部,防止他流血致死。之后像丢魂失魄一般站着,不敢逃,不敢报警。甚至听到裤袋里的电话铃响也吓一跳,不敢接,赶紧关机。

直到被从公路上冲下的两名警察用手枪指着,喝令“抱头蹲下”,这货才还过魂来,结结巴巴辩解,指向帮人疗伤的黑大汉。指完后猛地回想起黑大汉的凶残,面孔迅失去血色,瑟缩到两名警察身后。

眼前的情况与警讯不一致,两名警察也稀里糊涂了。可他们认识辖区里这三个黑龙会喽啰,又见到满地鲜血,断腿的断腿,躺倒的躺倒,事实非常清楚,再加上大和民族同仇敌忾的心理,当即左右散开逼向凉棚。

这两个二十多岁的生瓜蛋-子才迈出警校大门没多久,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仗着手中有武器,一心只想先把凶犯控制住,待会再呼叫支援,拍照取证,把现场人员统统带走。

曹查理跑上前,叽里呱啦一通解释。

两名警察却听也不听,一把将他搡开。

矮小的歪果仁踉踉跄跄退后几步,张开双臂阻拦。

“咔嚓”,一名壮实的警察拉开了枪栓。

歪果仁被吓得本能地一缩,复又勇敢挺起了小胸脯,嘴里哇哇乱叫。意思是,打死我吧,打死我也不让开!

哗啦,另外一名瘦削点的警察从腰间解下了手铐。

柳月楼顶的傅鹏与柳生静云放低手中望远镜,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表情跟见了鬼似的。他们惊恐望到,凉棚内以黑大汉为核心,地毡上的纸屑、垃圾、沙子正嗖嗖退去。这是压抑的气息开始膨胀,即将爆的前兆。好似深渊巨兽即将跃出,水波开始荡漾。

但棚中人的主意力全放在警察身上,而警察正要拷下曹查理,谁也没有注意这个诡异现象。

“让开……”

声音喑哑低沉,带一丝颤抖,令所有人吓一跳。

“你们,也走开……”

黑大汉额头青筋暴出,汗珠滚滚,左手中指依旧稳稳按在李梅脸上,右手则缓慢机械地伸出来托住她后颈。似乎百分之九十九的感觉与精神都灌注进那条伤痕,剩下了一具不受控制的躯壳。

在大汉忽而凌厉忽而空洞的目光逼视下,三名扶住李梅的姑娘信任地放手,茜茜还跑去拉开了不知所措的曹查理。

清冷的月光下,一条狰狞丑陋的大汉抚摸着一个生死不明的漂亮姑娘,是多么诡异又邪恶的一幅画面!

壮实警察恶寒不已,蹬蹬蹬几步就跨到黑大汉面前两米开外,双手执枪指向面门,喝令“蹲下,双手抱头”,对方却理也不理。毛头小警察的脚下微微挪动以调整攻击角度,手臂轻颤,犯难了。总不能开枪吧,人质还在对方手中。

其它人远远避开枪指的方向,屏声静气等待。

瘦削警察把枪插回腰间,跑过去扳住黑大汉手腕想先拷上再说,却像蜻蜓撼石柱一般动不了分毫。一来二去,丫恼羞成怒,也不管人质安危了,退后几步再前冲,一脚飞踢大汉肩膀。

只听到嗷呜一声惨叫,那货龇牙咧嘴,抱住脚踝单足蹦跳。

大汉安如磐石。

我的妈呀,哪里还是人,石头都没有这么坚硬。

两名警察心里毛,简短商量几句后,也顾不得丢脸了。举枪的依旧严阵以待,崴了脚的勉强站稳,掏出无线对讲机准备呼叫增援。

终于,大汉轻柔地把李梅放倒侧卧,挺直身躯伸了一个大懒腰。

执枪警察面红耳赤,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哇哇警告。

大汉轻蔑一笑,身形凭空消失。

快,实在快,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眼睁睁瞅大汉立在原地,眼皮只眨了一下,就见他出现在三米外,立在原地的影像居然来不及消失。

一根手指塞进扳机后部,一只大手抓起枪柄狠狠砸在了对方太阳穴。伴随嗷一声惨叫,先前杀气腾腾的执枪警察像一袋土豆般倒下。

大汉把枪丢进大海,阴森森走向呆呆拿着对讲机的。

夜阑人静,落地无声。

丑怪的脸,钢丝一样的胡茬,冰冷的眼眸,犹如薄雾中冒出了一尊幽冥判官。

烧烤摊夫妇哆哆嗦嗦蹲下,把身子尽量缩得更小一点。少女们则热泪盈眶,奔向侧卧在地毡上的李梅。

剩下那名警察被吓傻了,对讲机里传出了询问声音也不敢回答。确实,丫脚崴了逃不动。掏枪?还没有那么蠢,刚刚倒下的哥们就是血淋淋参照物。

大汉抓过对讲机,干净利落把这匹待宰的羊羔拍倒。举目四顾后,冷静地把两名昏迷警察拷一块儿,把另外一只枪和两部对讲机丢进大海。

围住李姐儿的四人爆出一阵阵惊喜尖叫。

大汉瞟了一眼,朝柳月楼方向走几步,面无表情地叉腿而立,做了一个奇怪手势,右手指向凉棚里面。随即他转身冲曹查理等人喊了几句,径直走向公路,再也没有回头。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苏果儿朝他身后追几步,咬咬嘴唇还是退回了。

那大汉经过打摆子的瘦司机身旁时招手,对方一声不吭乖乖跟上,像一条温顺的狗。一分钟后,黑龙会的面包车动,雪亮的车灯大开,远光射出如一线长龙,掉转车身向黑黜黜的山里开去。

李梅很快醒来了,重新坐起捂住脸。

曹查理四人连忙安慰,茜茜掏出手机打开了摄像镜头硬塞过去,让她自己照镜子。李梅尖叫一声,揪住苏果儿连连追问,好似做了一个噩梦。

四人拉扯她往回赶,一边走一边解释。

烧烤摊夫妇从角落冒出,望着一地狼藉,欲哭无泪。

十分钟后,五个年轻人经过柳月楼,来到斜对面的丽晶大酒店。奇怪的是,曹查理并不进去,把房卡递给了茜茜,又脚步匆匆朝前走。

“单筒望远镜”在手里旋转好了几圈,傅鹏缓缓说道:

“柳生,我明白那条汉子的手势意思了。他在楼下听到我们谈话,也知道我们一直在楼顶观察。但是他对我们很信任,所以要求护送五个人回港口邮轮。你瞧瞧,小个子不进酒店朝前走,明显是到前面拦出租车,姑娘们先上去收拾行李。如果不马上离开的话,黑龙会要找他们,警方也要找他们,只有躲回邮轮才能逃过一劫。三更半夜的,又碰上混乱时期,估计是拦不到车了,路上也不太平。”

柳生静云愈相信黑大汉是联邦派出的高手了,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双手抓了抓栏杆长出一口气,回应道:

“要不,我派车送他们走。”

“不,你不能同这件事生一点牵连。我动用潜伏谍报吧。”

言毕,傅鹏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简短吩咐几句。

见傅鹏打电话,柳生静云避嫌走到黑客小李身旁,饶有兴趣看了看电脑画面,咕哝:“这小子长头,怪衣裳,原来是骷髅教的摇滚歌手。”他用望远镜进行远距离观察,当然不如此刻小李调出来整屏的图像清晰。

“非也,非也,指鹿为马。”

小李同傅鹏没大没小惯了,俏皮话脱口而出。猛地醒悟问话的是柳生静云,又见傅鹏走了过来,不由得正襟危坐。

“报告两位长官,追查有结果了。情况复杂……”

“哦?照实说。”

傅鹏明白小李因为柳生静云这个编外人员在场,不方便陈述,欲言又止。但柳生在扶桑的作用非同小可,眼下又一肚子怨气,再避开他恐怕要爆炸,所以直接命令。

“我动用了柳月楼和沿途监控,现目标住在斜对面的丽晶大酒店6o8。刚刚在沙滩上生意外的五个人,曹查理住5o6,李梅、苏果儿住5o8,喀秋莎、茜茜住51o,正巧在目标楼下。

“丽晶酒店将近一半的房间,被三百多个游龙号旅客提前预定。但目标房间6o8的预定者,却是樱花社的员工横路敬二。樱花社承揽了游龙号部分延伸服务,横路敬二就是昨天的扶桑接待人员之一,但不是‘地陪’,论理不需要多开一个房间。李梅、苏果儿使用的是游龙号赌场赠送贵宾的旅游券,曹查理、喀秋莎、茜茜则直接占用了樱花社赠送贵宾的免费旅游名额……”

“旅游券?我知道。”

立在角落的小周耐不住寂寞,插话了。

“前几天在游龙号,苏果儿协助江……那个人表演,上台洗扑克牌。赌场经理说要送一份礼品的,肯定就是这个。当时我就在现场……”

傅鹏一瞪眼睛,神枪手立刻缩了缩脖子,讪讪闭嘴。

柳生静云饶有兴趣地来回看了看他俩,不作声。

小李翻动屏幕,继续报告:

“横路敬二昨晚八点进入了‘红番区’酒吧,八点十分的时候目标从里面走出来。里面光线太昏暗,暂时没查出横路敬二的房卡是被偷走呢,还是亲手交给目标。五十分钟前,横路敬二喝得醉薰薰睡倒在一条偏僻小巷。两个搀扶的美女把他身上值钱东西摸了一个精光后,跑没影子了。

“目标于昨晚九点进入丽晶酒店6o8,休息一个小时后出来,先在周边的民俗街逛了逛,十一点四十五分到柳月楼第二层吃酒,刚巧比我们晚一刻钟。后面生的事情大家看得很清楚,就不多说了。

“我在地球联邦各成员国户籍中,搜索不到目标资料。但分析图像,现他头顶的际线非常整齐,有一点像假。他身上那件体恤衫是两年前电影《地狱来客》里惩恶扬善的主角装饰,在社会底层和‘愤怒青年’中流行过一时,说明这个人的真实年龄可能不过三十。从他在沙滩上的表现看,应该粗懂英语、扶桑语,精通华夏语……”

柳生静云叹了一口气,走到窗户边静静望着月亮。

他明白傅鹏要小李当面报告是向自己传递一份信任,修补双方出现了一丝裂缝的关系。可是他不想知道更多了,而且小李绝不至于把关键机密曝露。像小周刚才不小心说漏嘴,还不是被傅鹏瞪回去了。他是世家之主,不是职业特工。只想这场可以令无数人粉身碎骨的大乱被扑灭于萌芽,实在不行的话,能够早早结束也好。

傅鹏在黑暗中斜睨柳生静云一眼,打断小李话头。

他也糊涂了,强烈怀疑“地狱来客”由联邦派出的,甚至就是龙堂高手。要知道,行动处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尖角,光明正大的执法机构。而在黑暗的水下,龙堂还拥有不可想象的庞大资源,恐怖力量,以他的职位根本无权过问。

“小李,把搜集到的资料备份。进入网络,把柳月楼、丽晶酒店、红番区酒吧、相关道路的监控录像统统删除,系统瘫痪……对了,把丽晶酒店的入住登记和港口监控录像、出入境登记也删除掉。”

说完,傅鹏走到窗边递过去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问:

“柳生君,按照这个趋势,地狱来客迟早会对上横田冈。你觉得,谁赢面大。”

在心里比较了一番后,柳生静云逐字逐句谨慎回答:

“他们俩没有暴露出最强战力,都越了我们可以揣度的境界,结果很难预料。不过,我相信这将是一场达到人体极限的罕见巅峰对决,足以载进史册。即使炼气八层的修真者,也不敢毫无防备站在他们五步之内。”

沉默了一会儿,傅鹏突然一拍自己脑门,扭头招呼:

“小周,快联络联邦驻扶桑公馆,叫他们通知各国使馆赶快撤离侨民。小李,忙完了没有?忙完了就赶紧联系龙堂总部……”

“是,处长。”

“马上就忙完,头。”

小周与小李齐齐应声。

“怎么啦,傅。”柳生静云不解地问道。

“你看。”

傅鹏指了指沙滩上静悄悄躺着的两名警察与黑龙会喽啰,又指了指远山,严峻说道:

“警方在目前的形势下本来就态度消极,这件外国人袭警的案子一出,明天不讲彻底罢工吧,至少也会隔岸观火。地狱来客要藏匿行迹,返回热闹的市区才是最佳选择。可他不,偏偏往人家稀少的山里去。你猜,他去干什么?”

柳生静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他,他不会是去黑龙会那个堂口吧?简直疯了。”

傅鹏苦涩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我猜测,这会儿那个堂口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明天京都必定大乱,要死很多人。我们处心积虑维护的局面被一下子引爆,面临崩溃。”

柳生静云揶揄道:

“会不会联邦大总统认为龙堂办事不力,保守疗法太麻烦,干脆引蛇出洞,快刀斩乱麻?也不对头。如果德川康铤而走险,联邦总不能出兵干涉内政吧。到时候再进行外围封锁,培植反对力量,也要比现在的局面差很远。”

傅鹏摇摇头,道:

“这两天形势急转直下,太突然,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论理,德川康老奸巨猾,不应该这样狗急跳墙。以他在朝野的声望,只要脱下军装,下一届相的位子没得跑。联邦裁军确实是剪其羽翼,可也没有这么急迫。还有很多方法应对,可以拖,可以瞒……何必采取这样激烈不计成本的对抗方式?除非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理由逼得他这样做,那又会是什么?

“还有地狱来客,我确实不知道底细。但直觉是朋友,不是敌人。可他好像根本不担心扶桑兵变……”

柳生静云忍不住插话:

“他背后的老板一定大得吓人。”

“不一定。”傅鹏沉吟:“也可能没有任何背景。”

柳生静云耸耸肩,反驳道:

“没有老板,谁出钱?”

傅鹏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

“古典华夏的慷慨悲歌,匹夫一怒,血溅十步……太远了,就不必提。在近代,为抵抗纳粹德军,保卫自由的西班牙,多少青年从全世界各地奔赴马德里组建国际纵队进行战斗。抛头颅,洒热血,保卫一个同自己毫无关系的地方。还要自筹路费,自备枪弹,没吃没穿没医药,没工资,没抚恤……在现代人看来,像神话一样不可想象,觉得就是一群傻逼。

“我记得二十年多前你到华夏京城求学,谈起‘国际纵队’或者‘荆轲刺秦’时神采飞扬,说‘虽千万人,吾往矣’。现在怎么变得这样市侩?”

柳生静云尴尬地笑一笑,道:

“等你做了家主,要操心上千号人生计的时候,就会明白的。”

傅鹏目视前方,良久才开口。

“其实我懂。大哥别说二哥,我也不是当初的少年了。每次抓捕,总要先看看对方有什么厉害背景,权衡利弊再动手,失去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不过,至少我们俩还有底线在。二十年前,我们信奉‘有原则,什么都不怕’。二十年后,人心浮躁,无信仰,无敬畏,相信‘无底线,什么都不怕’。

“算了,别扯远了……回到地狱来客。他如果不是身负某强大个组织的使命,就必定是一个有高尚情操和悲悯情怀的人。他的行动绝对有计划,并非逞一时之勇。只是我想不明白,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难道他想以一己之力,对抗举国之兵?要知道扶桑可不是小国家,一旦军国主义复辟,谁又可以将它扶正?”

柳生静云不以为然地笑道:

“哈哈哈,领着副处长的薪水,操着大总统的心思。傅,你想多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人不可以,神可以呀。”

傅鹏迟疑了片刻,正色道:

“柳生,不要亵渎神灵。作为同学,又有多年交情,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所在的龙堂分支是明面上的执法机构,针对世俗。龙堂暗中还有机构从事神秘力量研究,比方说异能、修真、巫术、魔法、图腾等等。成果如何不晓得,但有确凿证据表明,远古地球确实存在过神灵。我还听到一些不靠谱传闻,在不久将来,他们真的可能降临。”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尘世如潮

“武运大会”总计开三天。

第一天“演武”,由各社团、世家、流派表演拿手绝活;第二天“比武”,拳头、刀剑比高低;第三天颁完奖后,大佬们再开会商议,建立一个至高无上的武士道大联盟。

一统江湖的梦想,看来要由黑龙会实现了……

任何事件的生,都有一个酝酿和推动的过程。大者如国家战争,小者如企业投标,历史走向,利益划分,早在明里暗里的腥风血雨、暗室密谋与觥筹交错中,大体显露出轮廓。除非强大外力介入,或者突兀变故把过程中断、割裂,结局已然尘埃落定。

看起来黑龙会一统扶桑地下世界的步伐,不可阻挡。

“武运大会”召开的场所在黑龙会产业“松涛馆”,宽敞明亮,大约可坐七、八千人。平日承接一些兵乓球、羽毛球、网球、搏击、演唱会等业务,从今年起却不对外开放。

松涛馆门前宽阔的广场上矗立一尊横田冈真人大小铜像,约一米八三高,身披太阳旗,单拳高举,目光凌厉。

在这里,他短短两年内败尽全世界三十六名拳王,成就“擂台之上星空之下第一高手”的美名。无论华夏武道、扶桑空手道、还是泰拳、西洋拳,也无论什么级别对手,在铁拳之下统统撑不过三招。

牛皮不怕吹得大,就怕没有人注意。

不直接讲“星空之下第一高手”,是避免招惹强大的修真者,认定他们不可能站上擂台光膀子打架。

后来,黑龙会与横田冈可能厌烦了这种无意义挑战,立下新规矩。非常简单,就两条:不计生死,无限制。

为此,黑龙会特意录制了一段宣传视频。画面中,横田冈一拳轰向一块厚达一公分的钢板,留下了足有半公分深的拳印。

一拳之威,以至于斯。

这是赤裸裸要打死人的节奏!

哎呦妈呀,谁还敢跟他玩?

从此彻底清静了。

他成为扶桑的国宝,大和的战神,国民的偶像。

上午八点半,阳光灿烂。

傅鹏站在松涛馆门前台阶上,眯眼望着十几个身穿黑白练功服的少女从大巴车下来,像小燕子一般飞向横田冈铜像,叽叽喳喳合影留念,眼睛里闪烁小星星。

那些女孩子不知道,铜像基座的背面镶嵌一块钢板和铭文。深达半公分的拳印像一个小洞,仔细一些还能看清楚里面指节的凸起和拳沿纹路,如假包换。

十分钟前,傅鹏把拳头伸进那个洞探了探,不寒而栗。

他确定,身为武道巅峰的自己,硬抗不下横田冈如此威猛的一拳。

古代穷文富武,而近代富豪子弟极少练武了。除了像柳生静云这样出身世家的武者,大部分混迹于社会底层。

广场上形形色色,多数人乘大巴,少数大佬坐小车,寒酸的包出租车,只有一位青年是走来的。他风尘仆仆,明显出自某个偏远乡野小得不能再小的社团,一脸坚毅昂挺胸地孤独站立,或许在祈祷一战成名,不辱使命吧。

尘世如潮人如水。

欲望就像浮在水面的泡沫,无穷无尽,方起方灭。

广场上熙熙攘攘,有人满面红光,步履轻快;有人眉头紧锁,忧心忡忡;有人徘徊顾盼,鼠两端;还有人欢喜雀跃,吵吵嚷嚷,却是那些不识愁滋味的少年。

傅鹏扫视着络绎的人流,心情复杂。

对他而言,黑龙会纠合武士道力量,煽动民众为军方复辟造势,出了分裂联邦的危险信号;对各怀心思的大佬们而言,这次大会可能是鸿门宴,也可能是‘王的盛宴’;对众多中小社团而言,只想明哲保身,捡一点盛宴的残羹;对于底层奋斗的青年而言,这是一次绝佳展示才华的机缘,极好的扬名立万阶梯。

世间之事,光怪6离。

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

就像立起一杆高高招兵旗,四方蚁附,求名求利求保护求消灾的不一而足。然而,鸟儿可以拿它歇脚,科学家可以拿它测量太阳距离,天上雷霆则可以拿它当坐标玩。

希望这几天别出篓子,让屠龙计划顺利地进行。

希望那些花季少男少女早点离开。

尽管局面越来越凶险,却没有形成燎原之势。可昨夜地狱来客的出手如火上浇油,撕破了假面,打破了平衡,令试图耍太极的各方顷刻加快节奏,图穷匕见。

今天,傅鹏的担心果然得到验证。

早晨他坐柳生家族的车子过来,快八点钟了沿途街道还冷冷清清,没几家店铺开门,路口往往蹲守几名目光凶戾的年轻人。红绿灯忠于职守,可交通警察不见一个。三五成群的人匆匆汇集,携带棍棒。好几拨几十人一伙的,有的用白底红太阳的布带横绑额头,面色不善地打量过往车辆,还有的铺开空白横幅在人行道上书写。

犹如决战前静悄悄的黎明,杀机四伏,暗流汹涌。

在松涛馆广场上,武士道大佬们有的聚团,打哈哈寒暄,有的边走边聊,目光警惕。语气均包含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味儿,诡异而急促,见到黑龙会成员靠近便迅住口,或者转换话题。

“听说了吗,昨天半夜有人单枪匹马砸了黑龙会一个堂口。”

“……狗叫了一夜……”

“……狗没事,人有事……”

“……警车、救护车把山道堵住了,到现在还封锁着。血流成河呀……一百多个人不留下一个活口……”

“我有警方内部消息,没那么夸张。只死了十几个最凶的,其它的断胳膊断腿。司机、女人和几个小孩都没有受伤,莫名其妙晕倒了……不过,还是很厉害……”

“……听说河童显灵了……”

“错了,是地狱来客……”

“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反正不是我……”

傅鹏懂他们的心思。

除了已经投靠黑龙会的社团,那些夹缝中求生存的小流派,谁都不愿意脑袋上多一个“太上皇”,从此听它摆布。

可不来不行呀,拳头大就是爷。

它可以光明正大下战书,打得你尊严全无。不接受挑战?那就连武士道精神与勇气都丧失了,为人唾弃。更何况它背后的势力极其庞大,终归会整得你混不下去。

先走一步,再看一步吧。

上午九点钟,武运大会正式拉开序幕。

安保严密,枪械是绝对带不进去的。

黑龙会的会长船越濑坐在主席台正中,左侧是一位便服年轻男子,右侧赫然是横田冈,约七八十人坐在他们身后依次向上形成一个长方形阵,比想象中的人数要少。

那年轻男子傅鹏认识,叫德川端明,是德川康的小儿子,今年才二十七岁,任扶桑6军作战参谋室少校。管辖黑龙会及其它社会势力的担子,最近逐渐转移到了他肩上。在这样紧迫的形势下,他能够出现在这里,充分说明了军方对“武运大会”的重视。

横田冈头浓密,单眼皮,双眼靠近鼻子,属于典型的扶桑弥生人长相,穿着上衣下裙的传统武士服静静安坐。他已经天下无敌了,在今天这种场合不可能上场。即使哪个活腻了的跳出来挑战,也要看他愿不愿意接受才行。

就在傅鹏悄悄观察的时候,横田冈偏头望了过来。

那一眼如黑夜厉电,令傅鹏毛炸开,血液翻涌,几乎控制不住丹田气息。

特工头子赶紧正襟危坐,脸上挂着傻呵呵笑容,缓缓长吸一口气,艰难咽下一口唾沫后,心脏兀自砰砰砰猛跳不已。

好厉害!

单凭这一份犀利的精神力量,似乎不比昨晚地狱来客逊色。

傅鹏作为柳生家族邀请的贵宾,和小周端坐在柳生静云同两位长老身后,表现与普通人无异。

扶桑之乱初露端倪时,龙堂还吃不准德川康究竟要干什么,便制订了这个屠龙计划,由神枪手小周在“武运大会”上击毙船越濑。

黑龙会虽然由军方培植,毕竟是一个社团,里面山头林立,勾心斗角,成员并没有领取军饷。所以会长船越濑一死,必然引相当大的混乱。龙堂再连打带消,分化瓦解,至少可以让德川康这只隐形的翅膀暂时扇不起阴风。

屠龙计划的核心是小周,傅鹏和小李全给他打下手。进场之后,傅鹏掩护小周,黑客小李躲外面进行网络遥控,在第三天颁奖时切断松涛馆电源。

估计到了第三天,松涛馆的防卫与警惕开始松懈,人员也逐渐疲惫。小周携带一只可射两枚毒针的打火机进入会馆,趁突然黑灯之际射杀船越濑。对于一名能够打灭千米外香头的神枪手而言,在黑暗中定位是小菜一碟。

针,是特制的,可破小宗师的防。

毒,是最烈的,无药可解。

一二十米距离,两次机会,相当于探囊取物。

就算像横田冈这样的绝顶高手出手阻拦,颁奖的时候他们总不能跟在船越濑屁股后头吧。

所以,第一天上午他们只是认清地形,混个脸熟,了解情况,中午就会离开,到了第三天再来。

即使傅鹏被看破也不要紧,来历清清楚楚,谁说商人就不能有武功?同武士道柳生世家厮混,没武功才稀奇。

小周才是隐藏的致命杀招。他高阶武士的修为不具备任何威胁力,不可能被现。

被看了一眼后,傅鹏老老实实低下头。

横田冈则缓缓转过头,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

序幕拉开,先进行了一番古老肃穆的仪式,然后各家轮番献艺。

扶桑武士道源自隋唐时期的神州华夏,刚开始只有剑道和空手道,称作唐竹,唐手。到明清时期,也就是扶桑的幕府时代产生了忍术。在这三大流派下,又衍生出无数小流派。

华夏的佛教、儒家思想渗透进武士道,又逢战乱不休,使它逐渐成为国民精神,把樱花比喻成武士,追求忠诚、信义、廉耻、尚武、名誉。当权者往往利用它激励士气,巩固军队,禁锢和统一思想。

其实它是华夏武道的一个支脉,在异域开枝散叶。限于格局,并没有产生震古烁今的大高手,一直到横田冈横空出世。

场中,演武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无不使出吃奶力气。

有人单掌劈断摞起的一十八块青砖,有人一脚踢穿五块叠放足有一分二厚的木板,在傅鹏看来才中阶武师水准,不值一哂。

不过,来自伊贺小门派的忍术令他眼前一亮。

两名少女赤足,仿佛穿花蝴蝶在布满钢钉的狭小地面追逐,对攻。少女的水准才武士级别,可这份轻盈灵动却让人叹为观止,貌似华夏梅花桩也颇有不及。但这些技巧只适合做谍报或刺客,并不适合堂堂正正对战。

终于,黑龙会的人姗姗出场。

一名才一米五几的驼背老头子,相貌猥琐,形似马猴。

现场响起稀稀拉拉掌声,显然绝大部分人并不认识。

会议主持人隆重介绍,这位是古老的逆风流门主井口无念,隐居山中潜修五十年,练成了已经失传的无上剑道——披风斩。

满场哗然。

各剑道流派议论纷纷,不以为然,北辰一刀流的家主甚至闭上了眼睛。

气氛沉闷,压抑。

井口无念有点木讷,不多话,耷拉着眼皮吩咐取竹刀来。

扶桑资源缺乏,古代冶炼不达,制造不出像环大铁刀等厚重兵器,历来刀剑不分。所谓的武士刀,形状狭长如华夏的剑,却单边开刃。

剑道,也就是刀道。

黑龙会意在震慑群雄,不可能派一个软脚蟹出阵。这个糟老头子恐怕不简单。

傅鹏遥望场中,心里嘀咕。

武运大会是武士道一次难得盛会,京都电视台专门派出摄制组,但只拍了开幕式和几个节目又匆忙离去。瞅主持人躲在角落紧张接听电话的样子,外面一定生了大事。

当出口大门被摄制组推开的工夫,傅鹏隐约听到了山呼海啸般呼喊,苦笑不已。

外面果然动了。

几百万人的骚乱像能量巨大的龙卷风,不是一两个人或者机构控制得了。自己在与不在,对结局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黑龙会大佬肯定明白这个道理,齐聚于此,正好可以洗刷在场嫌疑。对他们而言,“武运大会”如箭在弦,非办不可。否则,因为区区一个堂口被捣毁就推迟,必然为人耻笑,不甘臣服者也将凭空生出反抗的勇气。

黑龙会要抓住这次会议,地狱来客应该也会抓住这次机会。

风云已起,山雨未至。

傅鹏觉得,他一定会来。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妖刀出世

扶桑武士刀分长刀与短刀,长刀的刃有一米一分多,短刀刃长六分多。

竹刀是剑道馆练习使用,防止意外伤损。一般选取至少生长三年以上的桂竹烘烤半个多月,经过复杂工艺制成,韧性与强度极佳,带着一股清香味儿。

工作人员拿上长竹刀六柄,短竹刀五柄。

主持人宣布,黑龙会悬赏彩头:凡碰到井口无念的衣裳者,奖励一根金条;击败井口无念者,奖励十根金条。

这话有点儿托大了吧!

各剑道流派大佬面面相觑,并没有派遣子弟下场。

他们一不想助黑龙会的兴,二怕对方出重手或阴招。培养一个优秀弟子容易么?柳生世家的天才柳生飞羽被横田冈活活打死在擂台上,就是前车之鉴。

当礼仪小姐用托盘端着金条款款绕场一周时,灿烂金光把许多人眼睛晃痛了。瞅金条的粗细至少十盎司,一根就可以在乡下置办十亩水田。如果十根,乖乖,在京都这样寸土寸金地方都可以买下一栋不错的大宅子了。

一十三名来自小派小社的武者6续站出,相互之间并未多加协商,本能地留出每一个人的力腾挪空间后,齐声呐喊,仿佛一团乌云扑向井口无念。

一脸坚毅的青年冲在最前面,双手执刀,劈头斩落。

呆若木鸡的糟老头突然踏步上前,长刀扬起如一线黄光,唰,搭上了对方刀身顺势抹下。虽然是竹刀,在高人运执下比钢刀弱不了几分,应对不好手指头恐怕要被削断。

那青年倒有几把刷子,急停收步,腮帮子鼓凸,双手猛地运劲,竹刀下压横绞,欲将对方兵刃荡开。

那知井口无念一击不中,双手执刀瞬间变成了单手执刀,借一荡之势点翻了侧面绕过来的偷袭之人。

他根本不屑与青年人纠缠,脚步不停,快如鬼魅,从右往左画出一个大圆弧横穿武者队列。只听到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十二名武者的手腕均被击中,竹刀掉落一地。

时间堪堪过去五秒,许多武者连对手出招都没有看清楚,更甭提碰到一片衣袂了。

一脸坚毅的青年竹刀下压横绞却落了空,刀头点地正要抬起,斜刺里一柄竹刀却伸出来抵住刀身中端。

那青年双手双臂较劲往上挑,刀身却仿佛压着一块沉重巨石,弯曲成弓形了也抬不起分毫。

啧啧,这种时候该认输了。

他却不!

不知天性倔强还是被金子耀花了眼,那青年弃刀俯身前冲,一个头锤狠狠砸撞向眼前数尺外的黑色胸襟。

各位剑道名家瞪圆了眼睛。

靠,这样也可以?

武士讲究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哪有这样的小流氓打法?不过,不可否认这一记头锤确实属于神来之笔。若非对手境界出了太多,仓促之间真可能奏效。

但他还是沾不到老头儿一片衣角。

井口无念侧身一闪避开头锤,单手执竹刀横拍在青年脊背。矮小的身躯渊渟岳峙,顿时显得高大起来,呈现出一派宗师的风范。

后者踉踉跄跄扑倒。

“好……”

船越濑率先鼓掌,各方苦笑着应合。

黑龙会想收服各方,一味靠大棒子打压不行,还得抛胡萝卜。

不说别的,连钓鱼也要撒饵料呢。

否则谁肯上钩?

这场比拼的彩头十根金条自然归井口无念,但十二名失败者也没有空手而归,均被赏赐一根银条,同井口无念硬拼了两记的青年竟得了一根金条,鞠躬连连。

意思明摆着嘛。

跟黑龙会混,有肉吃,有金子分。

“千金买骨秀”起到了效果,许多小流派、小社团开始蠢蠢欲动,望向主席台的目光明显热切。

然而,大世家、大社团暧昧地交换了眼色,不为所动。

平心而论,井口无念的出手凌厉质朴,没什么花俏,显示了极高水准。但他的对手实在太弱,能够做到这份上的高手也实在太多,在各大世家、各大社团里一抓一大把。就这点本事吓唬老百姓可以,威胁已经存在数百年、上千年的世家,或者已经拥有数千人、上万人的社团,还远远不够瞧。

井口无念并没有下场,对赏赐也无动于衷,耷拉眼皮立于场中央,像一块沉默的岩石。

主持人大声宣布,传说中的神兵——村正妖刀,于三年前在一座古墓中被现,由黑龙会重金求得。今日,特将它赠予井口无念大师。各位嘉宾也可以大饱眼福,见证妖刀出世。

轰……

当礼仪小姐捧着一个长条形大礼盒款款走出时,绝大部分人都站起来,连许多家主也顾不上矜持了。

这——绝对是大手笔!

一千多年前,村正倚仗此刀荡平海寇,纵横四国、九洲、北海道、本州,刀下没有一合之敌,成就了一代妖刀的赫赫威名。在扶桑历史上,这柄刀名气之大,绝对可以排进前三。

大家伙也隐隐约约猜到,像井口无念这样在山中潜修了五十年的剑客,心境可谓古井无波。出山恐怕不是为了金钱美色,而是冲这柄刀来的。

只是,丫有了村正的妖刀,就能变得像村正一样强大吗?丫配得上这柄刀吗?

有的人嗤之以鼻。

尤其“披风斩”是说练就能练成的吗?哈哈,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扶桑秉承华夏古文化,剑道的最高境界依次为——披风,断水,开天。

披,打散、撕裂的意思。华夏古语有云,挡者披靡。

能把风都打散撕裂,那得多快的剑,多深厚的功底!对剑道追求而言,“披风”就是人间极致了。

至于“断水”,便入了仙人之境。

末法时代,天下无仙。今天在场的剑派就有“断水流”家主,吹牛皮讲祖宗如何神勇,可你真要他一剑断开江河的水流试试看?

至于“开天”,便入了神人之境。

玄之又玄,不可讨论。

只见井口无念左手横握古朴剑鞘的中上部,右手抓紧刀柄,微微躬低腰身,严阵以待。

四名壮汉各手端一盆热气腾腾的开水占据四方,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朝五米外的老头儿泼了过去。

炫目的刀光亮起。

亮瞎了大家伙的钛合金狗眼。

场中出现了一个由无数道“闪电”交织成的大球,水泼在球面腾起如雾,水星箭矢一般飞溅。四名壮汉一手拿空盆,另一只胳膊横在眼前遮挡水箭,跌跌撞撞后退。

一息之间,雾散光消。

井口无念还刀入鞘。

衣衫还是像先前一样皱巴巴,边角起卷,却没有打湿。

场中心,湿淋淋地板上围出一个两米直径的标准圆形,里面滴水不存。

掌声雷动……

傅鹏暗暗咋舌,心道猥琐老头儿果然厉害。

天下至柔,莫过于水。

再快的刀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水。

然而井口无念于一瞬间激剑罡,伴随刀光织成了一面气墙,水如何泼的进?像这样的剑道大师,连怏怏华夏也找不出几个。

刀,确实是神兵。

人,确实是宗师。

只可惜拔刀还刀的度太快,没有一睹妖刀真容。

等服务生飞快把场地清理干净,热烈持续的掌声开始杂乱,渐渐停歇。众人表情古怪,下意识机械地拍着手,眼睛却往入口处睃。

那里,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个奇怪黑衣人。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披风斩

黑衣人似乎才推开门进来,迎面撞上如雷掌声,倒被唬了一大跳,又“腼腆”地轻轻退后半步。

场面诡异地安静下来。

一直煽情,口齿伶俐的主持人只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解说好。

噗嗤……

几位少男少女实在憋不住了。

年少轻狂,本来笑点就低,立刻传染了一大片。

咯咯,嘻嘻嘻……

清脆笑声仿佛清幽山谷里悦耳、喧闹的鸟鸣,顿时把井口无念营造出来的肃穆氛围破坏得一干二净。

只见那人一袭紧身连体的黑衫黑裤,脚下穿一双红黑相间登山鞋,黑色网格头套把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再仔细看,隐约可以瞧见头套竟然分两层,里面那一层在眼睛和鼻孔的位置露出三个窟窿。

这副模样,如同漫画里暗夜行走的忍者担心被认出,特意往脑袋上套了一只打劫神器——渔网丝袜。

活脱脱一个小丑!

一见之下,傅鹏先是惊喜,继而大失所望。

以他敏锐的目力判断,这人身躯修长,比昨晚地狱来客高半个头,没有后者肩宽背阔。最关键之处在于,这人自然外溢的真气微弱得可怜,同刚刚修习吐纳产生了一丝气感的武士差不多。

照理说,如此“清奇”的装扮走街串巷存在被暴打的风险,应该是在出口外的大厅或者展览厅、工作室、休息处才换好。外面安保重重,并没闹出什么动静,说明这出戏可能是会议中途安插的一档滑稽节目,用来缓和紧张气氛。

傅鹏这么想。

其他人这么想。

甭提他们,距离出口最近的两名黑龙会警卫只晓得嘿嘿傻乐,不晓得上前抓人。

甚至连船越濑也是这么想的。

可他审核过会议流程,回忆好一阵子并没有这段插曲,疑惑地扭头找到后一排负责统筹的头目,却见那人正一脸茫然地望向他。

不愧是老江湖,二人简短商议了几句后,感觉不对头。

黑龙会高手里没有这样高个子,小喽啰又断然没有如此泼天大胆搏出位,必定是一个不期而至的外人。丫居然打扮成这副模样,明显饱含有敌意。

“让我去瞧瞧……”那头目心惊肉跳,主动请缨。

“嗯,也好……”

船越濑含糊回应,忽听到身侧德川端明冷哼,顿时浑身一激灵,忙改口:“让龟田去……先礼后兵。”

他船越濑算什么?只是德川大人的一条猎狗。现在德川端明怀疑黑龙会的办事能力了,只能用雷霆手段扼杀异常,浇灭公子爷的怒火。

一条矮壮汉子从黑龙会方阵的第三排越众而出。

此人目测身高不过一米六三,酒糟鼻,仁丹胡,下巴前凸,罗圈腿,上身壮硕,双臂长及膝盖。如果四肢着地爬行的话,跟一头狒狒没什么两样。

这是黑龙会最凶残的打手——疯狗龟田。

横田冈被神化了,除了少数像柳生静云那样怀有仇恨的外,大部分扶桑武士对其还是仰慕的。不讲别的,横田冈在擂台上堂堂正正对战,不玩阴招,不耍诡计,生死由命,就不能不令人佩服。

而龟田呢,身为空手道黑带九段,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不顾信义廉耻,连黑龙会自己人都不愿意同他打交道。

他成名也经历了一场场残酷战斗,可没有人记得,只记得一件事,当年挑战空手道宗师坂田荣男。

坂田荣男年过五旬,技艺精湛弥补了体力不足,与晚一辈年轻人交手不曾有败绩。那时候龟田刚升黑带九段,获得向坂田荣男归隐前致敬的最后一战——“荣誉之战”挑战权。

谁都没有料到,在战前新闻布会上,众目睽睽之下,这货趁与老宗师握手的机会突然难,生生握残对方手掌。“荣誉之战”自然无法举行,坂田荣男凄凉归隐,龟田恶名满天下。

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有人愿意同他握手了。

这货成为黑龙会打手后,灭堂口,越货夺宝,打死打残人无数,甚至在对方求饶情况下也不放过。如果说横田冈代表黑龙会阳光的假面,这货则代表另一面,阴秽。

他一身功夫全在手上,可以捏爆石头,据说还曾捏爆人头骨。短板也很明显,腿脚攻击力稍逊,大范围移动不够快。

见龟田下场,几个社团均有人怒目而视。等他走到黑衣人面前点头哈腰一番后伸出右胳膊,一位少年甚至站起身把双手拢成喇叭状大喊,“小心,不要握手”。

这是坂田荣男的孙子,和八个族人孤独坐成一小堆。老宗师黯然落幕后,坂田家族彻底衰落了。这一次黑龙会招集,其实不想来的,不敢不来。

黑衣人微微偏头望了一眼,可能没听清,也不作声,坦然伸出手掌。

手指修长,皮肤白皙细腻,线条柔和优美,像一件玉雕艺术品。

哎……几位老人摇头叹息。

从疯狗龟田一下场,他们就猜测黑衣人不是黑龙会安排的,可能是一名行为艺术家。足球比赛不也经常有裸奔吗?什么地方不能表演,偏挑这种场合,挨一顿毒打肯定逃不了。希望疯狗瞧这么多人见证,别把人打死打残废了。

龟田露出一丝狞笑,骨节支棱的毛茸茸大掌一把握住对方,生怕缩回去了。

众人屏住呼吸……

咦,怎么不见那人呼痛?反而是龟田嘴里“哇哇”怒吼,胳膊肌肉膨胀,到后来跳脚哆嗦,声调拔高,分不清丫是在运劲呢,还是垂死挣扎。

黑衣人面无表情,当然,有表情也看不到,手指却在收拢。

众人瞠目结舌见到,龟田只比乒乓球拍小一号的手掌明显变小,继续变小……然后一串细碎的“咯嘣”声传出,鲜血侧漏,一滴一滴又一滴……

身为空手道黑带九段,龟田当然不全仗力大。丫右臂一拽,却根本拽不动,反拖得自己向前,当即接力侧身,左掌闪电般击向对方右臂肘关节。像这样狠毒招数,在正规比赛里是禁用的,一招就能把人胳膊废了,接都接不好。

在击掌的同时,丫右膝抬起撞向对方小腹。两个动作一气呵成,迅猛快捷,衔接得天衣无缝。黑衣人除了撒手后退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下一秒,所有人都大开眼界,生动诠释了武学中一个简明通俗的道理,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他只一拽。

任你击掌还是膝撞,被狠狠一拽后,统统走形落空。

他高,龟田矮。那一拽就像大人将踢闹的小孩子从身前一把拽到身后,其势之烈,拽得对方的脚掌拖地而行。

然后……

他竟然把龟田从身后像大风车似的抡过头顶,活生生砸回自己面前。

那可是,两百斤重的一堆蛋白质呀!

嗵……

一声闷响。

所有人心惊肉跳。

令人谈之色变的黑带九段像一只癞蛤蟆般趴在地面,被砸得七荤八素晃脑袋,右掌颤抖渗血,右胳膊僵直僵直的还不知道有没有脱臼。

靠,吊打布娃娃也不过如此!

这场面,也太他妈出乎预料,太他妈诡异,太太他妈震撼了。

许多人大张着嘴,回不过神。

只有几声少男少女情不自禁的叫好,刺激着人们神经。

龟田之凶悍名不虚传,都这样了就好好歇着呗。不,丫嘴里杀猪一样乱叫,左手双足一用力,竟然从地面平平蹦起。

他凶,黑衣人更凶。

他快,黑衣人更快。

只一脚便将他的脑袋瓜踩落地面,还用力搓了搓,让丫的嘴巴刚好同地板进行无缝对接,呜呜呜不出大声。

龟田屁股崛起,腿脚乱蹬,左拳猛击对方右脚踝。

没有用,做什么都没有用。

在一片静默中,黑衣人踩着对方脑袋任其像虫子一样扭动,从裤袋掏出一部手机,手指点了两点后,竖起来朝向场中。

机械而纯正的扶桑语音响起。

“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人质。可以打电话报警,求援,不可以乱动。请注意,不动就不会死。”

这应当是一款不太高级的翻译软件,声调无平仄,无重音轻音低音,无抑扬顿挫,无情感,冷嗖嗖流露出一股杀气。

“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人质。可以打电话报警,求援,不可以乱动。请注意,不动就不会死。”

电子语音播放到第二遍时,船越濑拍案而起,指向黑衣人骂道:

“这是一个外国间谍,对对对,肯定是华夏修真者……来刺探我大扶桑武士道机密的。大家一起上,灭了他。”

作为一会之长,船越濑的应变不可谓不快。一看龟田搞砸了,对方又不好惹,立刻抛出民族情感这顶大帽子,吆喝其它社团流派并肩子上。

少男少女目露小星星,窃窃私语。

各社团流派大佬眼观鼻,鼻观心,好像突然之间入定了。

切,你黑龙派想一统江湖,俺们没力气反对,还帮你去当打手,做梦!那黑衣人虽然蒙着面,鼻梁却高高的怎么也藏不住,必定是西洋人种。管他什么黑猫白猫,破坏这次“武运大会”就是好猫。

连黑龙会下属也没有动。

主要是黑衣人出手太凌厉霸道,居然把疯狗龟田当虫子碾。哎呀妈呀,太吓人,太凶残了……俺没本事,大佬们吃肉俺喝汤。这种露脸的事情,还是应该大佬上。再说会长也没有命令俺上呀,是叫大家上,俺跟后头就行。

噔……

噔……

噔……

一直呆在场心的井口无念动了。

因为没有人叫他下去,这货就一直呆在原地的,这会儿却踏步冲向出口方向。

一步……

二步……

第三步……腾空而起,拔刀,弃鞘。

呜……

凌厉的风声整整迟了半拍才响起。

仿佛艳阳骤降,又冷若冰霜。

雪亮的刀光充斥了场馆每一个细微角落,使人呼吸艰难,肝胆俱裂。

“披,披,披……披风斩!”

一位老头儿颤抖着花白胡须,尖叫道。

(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 炽天使 一

妖刀出鞘,如蛟龙出海,嘶吼咆哮,威压浩荡凛冽。

刀身吞吐着半寸多白芒,在刀头处竟然喷出有一尺多长。

这是剑罡!

传说中无坚不摧的剑罡!

先前轻蔑井口无念的剑道大佬们面如死灰。

他们是识货的。单凭这一刀之威,就只能终生仰望颈背。

威压震慑心智,刀光铺天盖地,笼罩了小半个场馆,黑衣人无处可逃。

何况脚下还踩着一个空手道黑带九段。只要一动,龟田必定乘隙反击。即使打不倒他,绊一下脚也够呛。

谁都没有料到,黑衣人连一丝慌乱,一丝躲闪,一丝逃跑的迹象都欠奉,仰面,简简单单一拳斜向上击去。

空气中出现一只白亮的拳头虚影,从他拳面飞出,迎上了仿佛骄阳当空的刀光。

这是拳罡!

传说中摧城拔寨的拳罡!

如此景象,在场武者依稀见过一次。

横田冈击打钢板时,拳头于一刹那生出光晕,好像戴上了一只白亮手套。但那一击的度太快,许多人慢镜回放研究许久,也确定不了是聚光灯造成的光学现象还是传说中的“拳罡”。求教黑龙会,得不到任何解释。

而这一次,拳罡仿佛虚空生莲,清晰无比,离体飞出,惊掉了一地眼珠与下巴。

传说中的拳罡战剑罡,谁将胜出?

接下来生的一幕,颠覆了所有人认知。

小小拳罡轰撞庞大剑罡,正在下扑的井口无念与下劈的妖刀明显一滞,半空迸出一团白光,如烟花炸开,啸鸣盈耳。

弹指间拳罡穿透光团,虽然瞧着小了一圈,“稀薄”了许多,却余势不减,凌厉无匹直冲穹顶。

嘭,咔嚓……

二三十米方圆的顶灯熄灭,灰尘簌簌而落。

然后,三千多人眼歪嘴斜,说不出话,彻底呆滞了。

只见黑衣人昂挺立原地,右脚踩着龟田脑袋,左臂却斜向上伸出掐住了井口无念脖子。妖刀雪亮如镜,结结实实斩在了他的背部。

携扑击下坠之势,这一刀就算失去了剑罡,也足可以开山裂石。可是,黑衣人并没有理所当然地分成两半,依旧稳稳站着,只背部衣衫裂开了缝。

这,这,这,还是人吗?

机甲怪兽也不过如此。

况且他真气微弱,怎么能够凭空生出拳罡?

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黑衣人因为脚下踩着人不好力,也不想尽全力,那一拳只挥了三分威势。仅仅三分力,就击溃了剑道宗师酝酿一生,最后借助神兵才施展出来的“披风斩”剑罡。

灰尘洋洋洒洒,在光影里跳舞,穹顶天花板出现了脸盆大小一个黑窟窿。

鸣啸渐渐停歇,在一片静默中,井口无念手中妖刀脱手,白眼直翻,两臂下垂无力地晃荡,不知道陷入了昏迷还是被捏断了脖子。

笃,妖刀插入了坚硬木地板足足半尺多深,端的是削铁如泥。

顶灯熄灭了一大片,黑衣人立在阴影里,脚下碾虫子似的踩着一个黑带九段,手上捏鸡仔似的举着一个剑道宗师,有如魔神。

“炽,炽……炽天使!”

出口旁边的方阵里突然冒出尖叫,旁边人定睛一看,可不是。

只见黑衣人背部衣衫裂开,里面还裹着一层黑色贴身衣,清晰露出了几片白色条纹。看起来像花瓣,但熟悉天主教、基督教的人一望便知,那是天使的翅膀。

炽天使。

最高神使。

六翼。两翼遮面,两翼遮脚,两翼飞翔。

它,是上帝的第一打手!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五章 炽天使 二

黑衣人手臂一抖,井口无念像断线的鹞子,飞上了七八米高看台。

可以容纳七、八千人的场馆才坐区区三千多人,顶部位子全空的。黑衣人的力量运用得极巧妙,仿佛把人轻轻提起再放下一般。猥琐老头儿滑坐在一把塑料椅上,两只胳膊自然下垂,脑袋耷拉胸前,好像睡着了。

疯狗龟田可没有这样好待遇。

黑衣人松开踩在他头颅的脚,这货立马蹦了起来,却被迎面踹至半空,掉进三十米外的黑龙会方阵。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接住,也不知是死是活。

黑衣人拔出妖刀,举到眼前端详一番后,屈指一弹,刀身瞬间晃出一片残影,清越的叩击声有若龙吟。

神圣天皇在上,这可是一柄圣物神兵呀!不讲沐浴戒斋焚香来迎接吧,怎么能够如此粗鲁对待,像弹个小物件?

众人正心疼得要命,却见刀头喷出了白亮剑罡,扶摇直上竟有一丈多长,顿时瞠目结舌。

剑罡须臾收敛,那黑衣人横刀在掌心拍了拍,似乎很满意,左手凌空虚抓,遗落场中央的刀鞘飞至手中。

然后,所有人都看不明白了。

黑衣人插刀入鞘,也不回头,莫名其妙地把它朝空空的身后抛去。

众人屏声静气,并没有听到物体坠地的声音。再一细看,脑袋嗡一下大了。只见出口处的大门消失,涌出一团团绿盈盈浓雾,却凝而不散,好像做了个厚实门帘。

聪明人秒懂,门外必有接应。

况且雾气生得如此蹊跷,颜色如此诡异,恐怕有毒,硬闯不得,大伙全被困住了。

难怪如此嚣张,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尽管没有几个人相信黑衣人是“炽天使”,但见他实力群,有恃无恐,许多社团开始打起了小九九。

不是猛龙不过江。

黑衣人的后台呼之欲出。

不甘心归顺黑龙会的自然希望打得越激烈越好,那些已经归顺了的也开始动摇。他们清楚黑龙会的后台是扶桑军方,但再厉害能厉害过地球联邦?

他们没有立即声,没有马上倒戈,主要因为两个原因。

一是联邦不太可能违背宪法对扶桑用兵,县官不如现管;二是横田冈没有出手,这场战斗的结局还存在悬念。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黑衣人,自然便是满江红了。

海上漂流登上了游龙号,恰巧航向京都,又恰巧在柳月楼听到了傅鹏与柳生静云的谈话,似乎他出现在这里是偶然。

其实不然,是必然。

在玉笥岛的时候他就开始思考,如何把无名的遗嘱传递给联邦大总统,又不被监视扣押。这是一个大难题!

虽然无名留下了一个绝密电话号码,可无名能打,他不能打。对方不可能相信他,相反,会倾联邦之力追缉。

一封匿名邮件过去?简直搞笑。

估计会被特勤人员列入“流言妄语”,打进冷宫。等到天魔临世,也许有人想起这事再翻出邮件,黄花菜都凉了。

据说,地球上一个人要找到另外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并不困难,平均只须五次转介绍。

他也有这样途径。通过花戎找到华夏国安的将军李少石,李少石找到华夏总统,华夏总统找到联邦大总统。

路径看上去很完美,可不解释清楚来龙去脉,人家位高权重,同你又没啥交情,肯办吗?而天魔灭世的消息,又不可以广而告之。

在游龙号上时,满江红刻意关注了联邦大总统的行踪,现正在非洲访问。能跑去非洲求见吗?显然不可以。说不定等他辗转到非洲,人家又访问美洲了。

守株待兔,硬闯大总统行宫?猪才这样想。连龙天都为龙堂所用,他才不相信大总统身边没有绝顶高手保护。说不定没等冲到对方眼前,自己倒先挂了。

哎,乌鸦信使真不好当!

怎么办?

貌似要搞点事情才行。

表面上看,功高盖世的小满哥怀揣顶级机密求见联邦大总统,怎么瞅怎么高大上。仔细一分析,和讨薪无门以跳楼来威胁包工头现身的农民工没啥区别。

关键在于,双方地位太悬殊,不存在交集。他也耗不起时间慢慢磨,提升阶级,创造并等待一个与大总统接触的机缘。

只能采取最暴烈的方式。

那么,在什么地方搞事呢?

华夏有强大的修真者,又是龙堂总部所在,一定要避开。华夏的邻居基本上全是小国家,搞不出太大影响,跑去欧美又太遥远。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扶桑成为选,也是必选。

游龙号停泊京都的三天期间,只有“武运大会”把三千多人聚集在一个封闭场所,他来到这里也就成为了必然。

他准备挟持三千多人,逼联邦大总统派特使相见。

相信三千多条性命绝对是一枚沉甸甸砝码,可以造成全球轰动。

至于卷入了扶桑军国主义复辟的漩涡,对小满哥来说,无所谓,爱谁谁。

但他不是杀人狂魔,特别注意了分寸。

入场之后,为了不让那些花季少男少女见到血腥场面,并没有扭断井口无念的脖子,也没有踩爆龟田的脑瓜。

那柄刀是好东西,他随手丢给了端木浪。

经过昨晚沙滩疗伤,又拔除黑龙会一个堂口,他体内真气消耗殆尽。方才只透出一点灵能,从刀头竟然喷出一丈多长的剑罡。

端木老小子浑身破铜烂铁,没有一件像样神兵,这会儿正在大厅里玩命制造“雾障”,警戒外围,用得着。

对比满江红要搞出的事态而言,“武运大会”只是餐前甜品,后面的战斗才真正凶险。

为此,他筹划了许久。

神隐地衣被制成头套和贴身汗衫护住脑袋与前胸后背,还在汗衫左肋处特意缝出三个小袋藏钱塘君、娥皇、女英三柄飞剑,灵索牢系腰间。想了又想后,觉得天龙舍利子的分量实在太重,郑重托付花戎送归巫山。

连大白都被召唤来了,正在京都附近的海域游弋。以防万一风紧,好跳海扯呼。

他深知高科技的可怕,伪装到了牙齿。

戴一个鼻套垫高鼻梁,粘上浓密络腮胡,戴神隐头套,头套之外不嫌麻烦再蒙一个头罩,估计连聪明的柳菲絮见面之后也将认不出。

之所以不运“缩骨功”,是因为那玩意对身体的灵敏性有挺大妨碍。

之所以内衣印炽天使图案,纯属灵机一动。预感外衣可能会在激烈战斗中撕毁,正好露出一个宗教形象让各方疑神疑鬼去。

对自己的出场效果,满江红还是非常满意的。晓得下一步只要击败横田冈,满屋子人就不敢再动弹。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睛的非要撞上枪口,他也不介意杀一儆百。有时候,杀人即是救人,这话龙天老爷子说过。

他注意横田冈从始至终安然端坐,不惊不怒,眯缝眼睛观察着,定力确实了得,没让自己失望。对于“神鬼之身”,他一直挺好奇,预备等一下不使用灵能,硬拼试试看。

黑龙会方阵乱了片刻,又恢复秩序。

窸窸窣窣的衣裳摩擦声,椅子的吱呀声,有人小声嘀咕“还剩口气”,有人压低嗓门商议“想办法送医院”……悉数灌入了船越濑的耳朵。

他左手撑在桌案,右手指向出口,一边呼哧喘气,一边怒喝道:“你,你,你……”

到底你什么?

会长大人先被一丈多长的剑罡惊得脑海空白,又被绿雾封门的诡异现象弄得不知所措,一时间竟然忘记要骂什么了。

身侧的德川端明瞪了他一眼,霍地站起,一脸凶戾。

砰……

砰……

砰……

砰……

砰……

巨响在场馆一阵阵回荡,一层层叠加,如海潮撞山,震耳欲聋。

德川端明伸得笔直的手臂上,一柄威力强大的沙漠-之鹰手枪枪口冒出了缕缕青烟。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炽天使 三

五声连续枪响,吓得女孩子们惊慌尖叫,拥挤成一堆瑟瑟抖。

对她们而言,一丈多长的剑罡如同变戏法,有趣,好玩,没觉得多么恐怖。可作为一个现代人,对枪械的惧怕深入骨髓。电影电视上见得太多了,枪一响,人不死即伤。

欧美不禁枪,扶桑国却秉承华夏,有专门的《铳刀法》。凡非军警公务人员而持枪者,非匪即寇。

大部分武者脸上露出一丝愠色,觉得举枪偷袭有悖武士道精神,心理严重不平衡。

近代火器兴起后,武士们的地位江河日下,一天一天不如狗。勤学苦练三十年,被小娃娃一枪干翻,找谁说理去?

这种情况,历史上还曾生过一次。

中世纪欧洲弓弩兴起,一度被罗马教廷严禁,最终导致骑士阶层灭亡。原因很简单,一名只经过半天训练的农民,就可以执弩射杀本领高强的骑士,搁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到了高科技时代,武器越来越霸道,人本身的作用越来越弱化。你说,摁下核按钮的那根手指有多强壮?它却可以令百万人灰飞烟灭。

武者们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有若神明的“代表”,实在不愿意他被一枪撂倒。

但这些担心全是多余的。

众人目光齐刷刷追向出口,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黑衣人活生生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连一步都没有退却。

他胸口位置悬挂五枚黄澄澄子弹,好像五枚勋章。待胸脯一挺,子弹叮叮当当掉落,露出了五个小眼儿,又变成奥运五环。

这,这,这……

嘛回事?

防弹衣!

脑筋急转弯的伙计立刻联想到先前他被妖刀劈斩,一滴血也没有流。

哼,只有这个解释了。德川端明也是这么想的,冷笑一声,枪里最后一颗子弹射向了黑衣人眼珠。

砰……

众人闭上了眼睛,不忍看。

咦,怎么数息无声?

睁眼再一瞧,黑衣人右臂定格,居然从空中抓下了一颗子弹,仿佛摘葡萄一样毫不费力,在手中轻轻地抛耍。

这下子,所有人集体呆滞。眼珠随着子弹的上下起落机械转动,小心脏也一起一伏地难受颤悠着。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当子弹第五次被抛到空中时,黑衣人中指一弹,尖利的啸声响起。

横田冈瞬间弹跳而起,撞翻了桌案,侧身探手抓向空中。但他距离德川端明足足一个身位,中间又隔了船越濑,仓促之间硬是没挡住那一线流光。

德川端明的眉心赫然出现一个血洞,仰天载倒。

在其身后上一级阶梯,两个便衣随从刚刚拔出了枪。有一个捂住胸脯跟随歪倒,剩下那哥们机智地蹲下去抱住德川端明,浑身颤栗。

天皇在上,这种时候还去拼命就真傻了。对方刀枪不入,屈指一弹就毙掉两个,根本不是人,是魔鬼!

船越濑冷汗涔涔,俯身察看德川端明的伤势,心中哀叹,完了,完蛋了!

他脑子乱哄哄的,犹如做噩梦一般。

搞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一个收服群豪的英雄会怎么变成了挨打出丑的会。眼下,脸被打肿了还没完,对方连眼睛都不眨敢把德川端明像宰狗一样宰了,再杀一批人绝不在话下。黑龙会高层齐聚于此,其它帮派虎视眈眈,稍微应对不慎就有灭顶之灾。

船越濑的能力不算出类拔萃,胜在听话,稳重,忠诚。强势的德川康不想培养出一个枭雄,才让他坐稳会长宝座。

但这厮也有几分本事,火烧眉毛了也不命令手下一拥而上。丫非常清楚,龟田、井口无念不是对方一合之敌,填进再多人也白搭。出口走廊狭窄,人多施展不开。那黑衣人刀枪不入,简直是一台人形绞肉机。

德川端明之死不能怨他船越濑,可如果黑龙会高手被一网打尽,都不需要德川大人动怒了,其它社团就会致他于死地。

“船越会长,我去。”

身后传出一个平静声音,船越濑如闻天籁。

怎么忘记这茬了,还有一尊大神在呢。眼下凶险的局面只有靠横田冈扳回了,他如果不开口,自己真不敢吩咐。

船越濑连忙转过身,准备说几句激励的话。横田冈却不等他回应,径直走下台阶。木屐声踢踏踢踏脆响,回荡在空旷场馆。

惊魂未定的黑龙会成员又开始挥拳助威,齐声呐喊,焕出亢奋情绪。

其它社团人员的表情可就复杂多了,阴晴不定。

黑衣人是他们的救星,横田冈是民族的战神。两者相争,谁赢谁输都令人纠结。至于作为人质被扣押,他们倒无所谓。反正这是黑龙会的场子,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打个稀巴烂。黑衣人说过,不动不死,咱就乖乖不动弹。

德川,短命?

听到一群人围住开枪男子“短命、短命”地哇哇乱喊,满江红纳罕不已,腹诽扶桑人取名实在太不讲究了。这下可好,一语成谶,短命真成了短命鬼。丫一言不合就要杀小爷,被小爷一言不合反杀,活该!

见到横田冈下场,满江红微微调整了站姿。

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战术上必须重视。这货,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在邮轮上,“江湖百事通”花戎告诉了一件事。横田冈出名后不久,黑龙会悬赏重金打擂台,当时华夏武道一个挺有名的宗师方良被邀请。花戎对方良给予了挺高评价,说他攻不如己,守却有余。

哪知这个以防守著称的宗师在擂台上连一招都没有撑过,成为了横田冈脚下一块颇具分量的垫脚石,华夏武道哗然。因为见不到现场视频,众人纷纷斥责方良收取了贿赂假打。他也没有解释,从此移居海外,销声匿迹。

花戎分析,能够一招打得方良无再战之力,除非鼎盛时期的三位大宗师出手。横田冈要立威,要震慑天下,假如缠斗太久将对手击败,未免无趣,效果大打折扣。所以,猫腻是一定存在的。

分析很有道理。

但满江红觉得,既然自己可以半招制服海雨,横田冈未必就不能一招击败方良,里面或许还有其它原因。

除非碾压,搏斗其实是一个综合实力与战术运用的较量。相生相克,并非一味死磕。

像自己半招制服海雨,是因为近距离挥了力量与度的绝对优势,对方又没有防备。像南海派各位长老没有外门于沧海力气大,可一招“惊神刺”就可以将其秒杀。

乡村导师朱富贵曾经用戒尺教训,小心才是王道,小心才撑得万年船。

所以进入场馆后,一直俯视群豪的满江红,第一回认真了起来。

横田冈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脱下木屐,赤足进入场地。

他并没有向黑衣人鞠躬行礼,而是伸展如松,揉身似球,简直像表演柔术体操。

几个耆老暗暗点头,知道即将展开生死搏杀,并非切磋武技,横田冈免掉了传统礼数,正在激身体潜能。

然而,“战神”的下一个动作,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炽天使 四

横田冈缓缓坐下,上身端正。先把左脚搁右腿上面,再将右脚搁左脚上面,两手结印平放在肚脐下方的丹田位置,眼睛似闭非闭,深吸缓呼。

这盘坐的架势,真像庙里的泥菩萨,宝相庄严。

满江红一惊,感觉对方身上凝聚出一股镇压四方的气势,越来越浓厚,越来越强横。

佛教从隋唐开始由华夏传入扶桑,非常兴盛。后来许多扶桑僧人漂洋过海求法,回去以后就开山立宗。

打坐是修行入门的基本功,无论佛家、道家,也无论印度教、瑜伽,皆如此。

虽然教义不同,地域不同,打坐的姿势却差不多。

当然,正常人全是两条腿,不可能盘出太多花样。像扭麻花之类特立独行的姿势,也只有杂技演员或者苦行僧才做的出。

可横田冈是一个帮派打手,难道也要参悟禅意,断绝妄想?

满江红心中啧啧,神情开始凝重。

他看出来了,这姿势叫跏趺坐,俗称金刚盘。因为右膝容易悬空,导致下盘不稳,不是很舒服,普通人极少采用。修炼者初学打坐,一般从最容易的单盘开始,功力深厚了才进行如意坐,金刚盘。

经过数次呼吸后,横田冈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咒语。

当浑身气势攀升至顶点时,他站起身向前走,一步一步沉稳无比,脚下的地板随之出了“咔嚓”轻响。

满江红警惕地开启天目,见到面前出现一个光辉灿烂的人形,体内更有两股气流如龙似虎,奔突盘旋。

此前他没有打断横田冈行功,此刻更不会退缩,当即迎上前去,落脚轻盈无声,有如狸猫。

一边走,一件不相干的往事冒出了脑海。

当初与白起在玉笥岛对战时,那厮每一步都深陷沙滩,像负了千斤重物一般,说过自己是炼体的。这横田冈脚下也颇为沉重,又明显修习了佛门功夫,恐怕属于一路货,横炼身体的修行者。

龙天曾经指点,炼体之人以佛门居多,远古也有大能证得罗汉金身。但随着末法时代到来,炼体越来越辛苦,越来越不讨好,渐渐沦落,与武道混淆杂处。在修真门派,炼体者的地位往往低下,一般充当杂役苦工。就像建筑工地上,力气最大的肯定在搬砖,而不是画图纸。南海派冲霄子算一个特例,也只附带练了练。于沧海倒是扎扎实实炼体者,他外门总执事的头衔看起来光鲜,其实就是一打手,见到任何一名内门弟子都要点头哈腰。

修真者也炼体,可只把它作为修行辅助手段,不作为终极目的。修真追求“证天道,得长生”,把身体练那么强横,力气练那么大,有什么用?况且末法时代的天地元气匮乏,上哪儿找海量灵气淬炼?况且一旦专注于身体,就会忽视对法则的领悟。常言,朽木不可雕,榆木脑瓜难开窍。

但炼体者近距离战斗力惊人,往往秒杀同阶,甚至越阶狙杀。对付他们的方法也很简单,一是离远点,二是用法器,三是施法术。

龙天自己也意识到传给满江红的“神龙九转”,一半炼神,一半炼体,所以说“此非人间法”,根本未考虑他可以走到“天地共鸣,九转飞升”那一步。

老人家却不知道,满江红的身子骨在海底“紫府”不知道被灵气淬炼过多少遍,打个嗝都是香喷喷的灵气;还不知道的是,这小子成就了传说中的空灵之体,连睡觉也经受微弱的天地元气冲刷,相当于无时无刻不在炼体。

走出六步后,满江红停下。

他可不是为了迎接横田冈,而是因为出口狭窄,怕打起来施展不开拳脚。

在走动中,满江红并没有调集灵能,也抛弃了用“惊神刺”将对方一举狙杀的想法。难怪神州大6的修真者鄙夷南海派,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法门有点阴毒,非常像偷袭。关键还不经济,对神识的消耗相当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既然那货强在躯体,强在近战,那就如他所愿,希望别令小爷失望。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场馆内气氛压抑,鸦雀无声,仿佛处于乌云密布而雷鸣未起的风暴前夕。

几名老者眼睛鼓凸,手指头轻颤不已。

一些少女-干脆用白净的小手死命捂住嘴巴,抑制住尖叫。

连正当壮年的几十位家主也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到嗓子眼。

最紧张的,莫过于柳生静云了。

就在刚才,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昨夜冒出一个地狱来客拔了黑龙会堂口,今天又跑来一个炽天使横扫“武运大会”,哪里会有这么巧,扶桑何曾有过这么多绝世高人?连想都不用想,联邦终于出手了,接下来必定雷霆万钧。

炽天使就算杀不了横田冈,也将斗一个两败俱伤。黑龙会庞大的会众在京都闹事,高层基本上集中于此。机会千载难逢,这时候不难,更待何时?只要自己出手,傅鹏也被拖下水,反正他本来就要刺杀船越濑。

场面一混乱,战斗开始,同柳生家族亲近的流派,和黑龙会有仇的社团,肯定不会置身事外。除了同黑龙会勾结太深的,半数以上至少保持中立,不排除有人趁机下绊子,打闷棍。像龟田那样连自己人都得罪的,绝对活不下去。

赢面相当大!

飞羽,哥哥就要给你报仇了。

低声吩咐长老打电话从家族再调一批精锐过来后,柳生静云眉头微拧,目光如刀,眯眼望向黑龙会方阵,刚巧碰到夹在中间的一刀流家主正扭头往这边看。双方视线接触,均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能够掌控一个组织的大人物,除非世袭蠢货,往往有几把刷子,在局面平衡即将被打破时能够敏锐现潜在的危险与机遇。

当德川端明倒下,横田冈下场,船越濑立刻离开黑龙会主席台挤进了方阵中间,命令手下打电话调应急小分队,自己则向军方作紧急报告。

外面在进行大事情,已经安排好了的会众他不敢调动,也未必调得动。而松涛馆附近有六十几人是他当初灵机一动留下来的,果然派上了用场。

横田冈走到距离黑衣人只有三米时,凭空消失。

当……嘭……a&¥#……(&**……

一声巨大的闷响传出,震得茶水荡漾,耳朵蜂鸣。

就像两根数千斤重的攻城擂木对撞,青铜冲角砸毁,铁皮撕裂,木质交错崩断……

仔细分辨,声音内容极其丰富,还有空气切割的啸鸣,有拳掌相接的钝响,有衣袂飘拂的哗哗声,有气团填补真空的噼啪声……

然后。

吱……

咯嚓……

黑衣人右掌斜伸,身体微躬而不动,平平滑退了两步后急停,三米之内地板龟裂。

反观横田冈,虽然蹬蹬蹬一直退后了七步才停下,姿态却龙精虎猛,上身前倾,怪眼圆睁,双手紧握拳头。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炽天使 五

这是一次硬桥硬马的力量冲撞,毫无花巧。

到底谁占了上风?

初习武者一数,横田冈左摇右摆整整退了七步,炽天使堪堪才滑退两步,优势劣势一眼可以分辨出。

武艺精湛者却认为,横田冈携前冲之势,又跳起来挥拳下砸带上了身体重量,对方原地不动就接下如此沉重一拳,仅力量而言似乎还强一筹。

真正的高手、大佬,又是另外一个看法。

这一次拳掌相接,双方都有所保留,难以看出谁强谁弱。但横田冈的战术非常聪明,摇晃身体连退七步,干净利落卸掉了反冲力。黑衣人托大硬抗,姿态的确潇洒从容,只怕这会儿体内气血翻涌,动弹不得。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

出乎那些大佬们的预料,炽天使下一个动作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伸出的右掌并不回收,四指慢慢合拢,剩下的那根食指却向前勾了勾。

这手势地球人都懂。

小样,再来!

横田冈犹如猛兽般爆出一声低沉怒吼,转动手腕,扭动脖子,骨节出了咯嘣声响,作势欲扑。

铮……

清越的筝鸣响起。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在横田冈背后看台中段有一个小平台,一位身着大红艳丽和服的少女正在抚筝。

黑龙会请来的演奏大家曾在开场时弹了一曲《君之代》,此刻退到后面贴壁而立,惶急地呼喊。另外一名少女上前要将抚筝少女拉回,却拉不动,又见这么多人望着,吓得像兔子一样缩回去了。

曲调明丽,声音幽婉,隐含忧伤,是一《樱花》。

自古以来,扶桑皆以樱花比喻武士高洁的品格。这一曲仿佛春光明媚,花瓣飘落如雨,女子立在树下,目送情郎出征。她知道,他可能回不来了……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众人不知道她和横田冈之间有什么故事,或许根本就没有关系,却听得出,她一定很爱他。

听着听着,社团阵列里的几名少女甚至抽泣起来,呼喊道:“横田君,加油呀……”

她们不懂江湖,不懂帮争,不懂高层博弈,只觉得把大伙扣押当人质的黑衣人是个魔鬼,横田冈是那个挺身而出的大英雄。

大部分人不作声,不表态。

从民族情感上他们倾向横田冈,从利益得失上他们希望黑衣人赢。

还真是纠结呀。

横田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像是要看清对方面容。抚筝少女顿时泪流满面。

他却不作声,慢慢扭转身躯,暴烈的气势随之收敛了不少,凝重如山。

呜……

不知哪里传出了一个不和谐号声,大煞风景。

嗵……

嗵……

嗵……

大鼓、海螺交织响起,雄壮嘹亮的唢呐声破空而出。

这是华夏古曲《将军令》的前奏。

希望黑衣人赢的,只是想借此机会摆脱黑龙会控制。在情感上完全倾向于他的,只有其身后寥寥二十几个人。

这一小撮坐在与主席台遥遥相对最偏僻位置的,是一个华裔小社团。

一些武师漂洋过海到扶桑讨生活,因为当地人排外严重,总不能形成气候。他们身着唐装,布扣系带,以示勿忘传统。其实扶桑武士服比唐装更古老,源自华夏汉服,历经两千多年没太大改变。

对这批人而言,各武士道流派之间鬼打鬼,却团结一致压迫华裔,就没一个好东西。突然冒出一个杀神般的“炽天使”,那还不鼎力支持呀!尤其这里面一些青年家中店铺被砸,货物被抢,亲人被打,悲愤得几乎吐血。

他们一开始也不敢有所表示,待《樱花》响彻全场时,有人悄悄打开手机。可古筝上方悬挂话筒,音量岂是区区手机能比的?

一名小伙子急了,站起来踏着节拍唱道:“傲气傲笑千重浪……”

他们播放的,本来就是根据《将军令》改编而成的一脍炙人口歌曲,《男儿当自强》。一开始还有人拉他,根本拉不动。渐渐又有几人跟着站起,最后二十几个人全部昂挺立,肩并肩,手挽手,大声唱道:

“热血像那红日光。

身似铁打,

骨如精钢……”

旁边坐席的人们悄悄拉开间隔,被黑龙会众像狼一样盯着,他们却不管不顾,豁出去了。

歌声热血激昂。

似乎塞上风寒,两军对垒。将军跃马而出,士卒鼓舞疾进,虽死无悔。

筝鸣纹丝不乱。

世间风云,与我何干?我只要你,平安归来。

但,无论是歌声还是筝鸣,对场中相对的二人而言,都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手,音浪也好,责任也好,支持也好,反对也好,统统成为虚化的背景,隐于幕后。

横田冈谨慎地踏上前三米,左脚轻点地面踩了个虚步,双拳松开,五指勾曲如鹰爪。

满江红却一改方才以静制动的方针,身形暴起,当头一拳砸下。毕竟少年心性,这意思就是,刚才被你丫擂一下,现在也接我一拳试试。

横田冈方才一记重拳试出了对方力量并不比自己弱,本待施展小巧灵活的擒拿手段找出漏洞,见到这劈山一般的刚猛架势立即变招,换虚步为马步,收拢鹰爪,双臂交错朝上方格去。

嘭……

一声闷响令所有人心惊肉跳。

拜托,撞出这么大声音也不骨断筋折,还是血肉之躯不?

横田冈被打得身躯一缩,脚下咔嚓陷进半尺。

原因在于,现代木地板甭管多结实厚重,全不是实心的,下方衬以空格,垫以沙石。好处在于隔潮,省料。哪里能够承受如此强大的力度,当即塌陷。

横田冈不愧为扶桑不世出的战神,应变极快。眼见对方挟一拳之威又曲肘撞击面门,索性把头后仰,身躯继续蜷缩,脚下猛一蹬,像皮球一样腾空飞出,落地滚翻。

满江红一怔。

月亮粑粑的,小爷的“满地找牙”他怎么也会?

其实达到他俩境界,不拘泥什么招数了,只有最强的力量,最快的度,最佳的应变。像刚才这招,满江红重拳被格挡,借冲势屈肘撞头,衔接紧密无比。横田冈脚下失陷,借回缩后仰之势逃出对方攻击范围才是最佳选择,呆在原地恐怕要变成悲惨的沙包。

满江红一怔之后,揉身扑上。

横田冈落地,像皮球似的滚了几圈,弯腰还没有完全伸展开身形,就突然向侧旁窜去,同时一脚横踹。那情形就像一只刺猬的身下,忽然冒出了乱七八糟两条长腿。

仿佛一片落叶被狂风刮出一道弧形,满江红掠出七、八米,忽见一脚踢向小腹,急停收步。橡胶鞋掌剧烈摩擦地面,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尖啸。

所有这些细节,观众根本看不清楚。只见他二人的身影淡若轻烟,快如鬼魅,一触即分,一分即触,最后搅合到一起,形成一片混沌虚影。

呜……

场中出现了一道黑色龙卷。

它行径之处,地板要不塌陷,要不像被钢丝球刮去一层,露出森森白茬。

那是一道真正的室内微型龙卷,威力却比旷野海洋的庞大龙卷更加犀利。

沉闷撞击声与破空声穿透高旋转的飓风后,变得无比空洞悠长,令人毛骨悚然。

破碎穹顶漏下的灰尘被吸入龙卷中,形成一道清晰的细线。一块木板掉下,被吸入,然后……众人惊恐地见到,漫天木屑喷出!

在场诸人里,只有傅鹏观看过大半年前中秋夜在华夏南海滨的一场对决录像。

叫花戎的武者那漫天拳影,其实只有一拳;叫郭春海的修真者那万千双手,其实只有一双。

拳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手似重门紧锁,如潮市声,竟不得入。

那一拳,是天神出拳!

那双手,是观音千手!

那一战,已是人间极致。

但那一战持续的时间极短,如烟花绽放,瞬间光华。

眼下这一战,无论激烈程度,强度,度,都远远越了那一战。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战竟然持续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衰竭迹象,连喘一口气都不需要,好像对战双方拥有无穷无尽的能量……

黑色龙卷移动着,渐渐靠近一个看台。

嗤啦……

罩住最前排桌案的红布仿佛被无形刀刃划成碎条,随风飘荡。

三名老者霍然站起,脸上血迹斑斑。旁边两人急促运气,双掌伸出作阻挡之势。中间一人扭头挥手,疾呼:“快躲上去,快……”

几乎在同一时间,傅鹏伸手疾拍柳生静云的肩膀,说道:“先退上去,这里太危险……”

被这两嗓子提醒,所有社团开始乱哄哄挪向顶部,露出了前面七八排空位。

像潮水退后沙滩裸露,鱼儿无处遁形,黑龙会方阵第三排留下了挺尸一般的龟田。被裹挟进后面的船越濑骂了一句,随后出来两人把龟田拖回去了。

各方阵之间本来有空位和阶梯隔离,地方宽敞。现在人都尽量向上退,场面立刻拥挤不堪,人员也开始混杂。

傅鹏朝神枪手小周使了一个眼色。

后者不易觉察地点点头,慢慢往一刀流阵营钻。越过一刀流,就是黑龙会方阵了。

弹筝的少女没有退。

她本来就位于看台中间,不需要退。

华裔小社团的二十几人也没有退,脸上露出坚毅与悲壮。

他们只要一退,歌声就会乱了。

有精通音律者突奇想,这曲柔美的古筝《樱花》配雄浑的《将军令》歌声作背景,其实蛮搭的。就好像女子站在树下,见到远处尘土飞扬,听到千军万马厮杀呐喊,忧伤揪心,花落满地。

如果以歌声为主题,《樱花》作背景,那就应该是刀光剑影,鲜血漂橹,疲惫的身影挥戈横扫,脑海却闪过了故乡的樱花树下,一位少女正忧伤地举目远眺,落英缤纷。

说时迟,那时快。

人员刚撤离,黑色龙卷便迫近看台,顷刻间木屑塑料乱飞,利如刀,快如箭。

轰隆……

看台下端出现了一个大洞,龙卷进入其中。

尖利的啸鸣似乎远去了,众人还来不及喘气,砰……

距离十米的相邻看台下端被击穿,露出脸盆大小一个洞,碎屑横飞。

原来所有大型场馆的看台下,都是空的。往往被分隔利用,做办公室或者展厅。这二人的战斗,已经从场内延伸到了场外。

古筝悠扬,依然在继续。

歌声慷慨,依旧没停歇。

场馆内的人却开始面色不善,蠢蠢欲动了。

船越濑心知肚明,被困在馆内越久,形势就越凶险。万一横田冈败了怎么办?尽管向军方报告了这里事态,可他们在下午两点前,不能进城。当务之急,必须趁黑衣人被缠住,硬闯出去。

重赏之下,一名黑龙会高手撕破衣服朝上撒了一泡尿,湿哒哒蒙住口鼻,冲进了出口。

一,

二,

三。

仅仅只过三息,那货的简易防毒面具就不见了,形容恐惧至极,以更快度又窜出绿色浓雾形成的“门帘”,依稀可见背后雪亮的刀光一闪。

一步。

两步。

三步。

只见他腰部以下的半个身子还在拼命朝前奔跑,上半身却掉了下去,鲜血内脏涂满一地。

一些社团成员迅站出来遮挡少男少女视线。

哇,哇,哇……

呕吐声此起彼伏,一地狼藉。

好快的刀!

似乎,这道门还是可以冲击的。

只要人多,前仆后继,总会有人冲出去。

可谁冲前面呢?

船越濑心如铁石,才转过这念头,被斩成两截的黑龙会高手声嘶力竭喊出最后一句话,犹如一盆冷嗖嗖冰水,熄灭了他的希望,也熄灭了所有想逃跑人的希望。

“不要出去,外边有鬼……”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炽天使 六

距离松涛馆一百多米的马路十字路口,没有一辆汽车行驶,人如潮涌。街道上有汽车在燃烧,远处时不时冒出不名炸响,隐约有呐喊声传来,烟雾四起。

路口的红绿灯已经停止工作,巨型广告牌上没有了衣着清凉的美女,只有一行循环流动的字:军机大臣德川康宣布,本日下午两点军队进入京都,实施戒严。

六名彪形大汉呈扇形散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一名颇精神干练的年轻姑娘站在扇形顶点,拢拢齐耳短,背对松涛馆,面对摄影机,竖起了手中话筒。

“这里是扶桑国都京都市的下汀区,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二十,联邦电视台记者崔莺莺为您作现场报道。

京都骚乱持续三天后,进入到白热化程度。从今天早晨开始,各类恶性案件层出不穷,警方已无力弹压。在唐人街,一半以上的店铺被抢,焚烧。在侨民区,在外资企业门外,在各国使馆门外,美军基地门外,都有大批民众聚集,交通完全瘫痪。

第二大聚集群体在相府外,现任小泉内阁的支持者和反对者把那里围得水泄不通,初步估计有八十万人。据说相府被断水断电,有线无线网络全被切断,成为了一座孤岛。从上午十点起那里响起持续不断的枪声,还有爆炸声,真实情况我们无法得知。

最大的聚集群体在芳町,那里是军队进城的必经之路。几乎所有的高校学生和老师都赶往了芳町,沿途居民和部分社会团体也加入到了其中。一部分人认为,京都混乱到这个程度,军队应该强势介入;另外一部分人认为,军队一旦介入,将退回幕府时代,开历史倒车。这两部分人的数量基本上是一半对一半,可能过了一百万人,还不断有人流涌入。

第三大聚集群体就在这里,松涛体育会馆门外。非常奇怪的是,这里聚集这么多人,居然和扶桑目前的局势毫无关系。据悉,扶桑武士道几乎所有团体的精英人物都聚集在这里,召开‘武运大会’。据报料,上午十点多钟时,一个蒙面黑衣人闯入,扣押三千五百人为人质。但个人从头到尾没有讲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奇怪的是,这个人也没有携带枪械,赤手空拳。但据报料,馆内可能藏有毒气装置,生出一种绿色汽雾。刚才我们见到,有人想冲进馆去,才走两步就倒下,被拖出来以后,到现在都没有醒。

各社团的高层和各家族的家主对外拨出电话,人员6续赶来。大家看,他们同主持这次会议的黑龙会人员起了冲突,推推搡搡,但并没有大打出手。因为里面的情况不明,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据悉,扶桑国的战神,拳王横田冈正在和黑衣人激战。大家望见会馆墙体的一个个大窟窿没有,那就是被他们打出来的。馆内出像雷鸣一样的轰隆声,谁也不敢靠近。墙体上的碎砖水泥飞出来,比子弹还厉害,已经打伤不少人了。

许多人坚称,黑衣人就是传说中的炽天使。我这里有照片,大家看一下。”

崔莺莺掏出手机,调整屏幕,正对摄影机。

只见上面出现了一个黑衣人的背影,衣衫开裂,露出了白色条纹,像几片羽翼。

崔莺莺正要进一步解释,突然惊叫:

“快把镜头朝后,商场起火了,顶上还有人。”

这时又传出“嗵嗵嗵”三声连续巨大的闷响,她不知所措转身,见到有一个黑色人形物体从松涛馆内飞出,撞倒了横田冈铜像。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炽天使 七

扶桑这次大骚乱针对的是联邦,矛头指向华夏。

若没有龙堂派六名精锐保护,崔莺莺身为联邦电视台的华裔主持人,能够安然站在混乱中心报道,简直是一个奇迹。

但她也只是一个勇敢的记者而已,并非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松涛会馆里三千五百名武者被一个赤手空拳人劫持,简直荒诞,但绝对是一条轰动世界的大新闻。更何况传说中的“炽天使”出现,正与拳王激战,传奇性,戏剧性,娱乐性兼备。像摄制组这一次来扶桑的节目单里本来有横田冈专访,对方却根本不搭理,哪知今天冒出了天赐良机。

职业本能令她带领摄制组冲向松涛广场,良心让她分派三人启动无-人机拍摄起火大楼的情况,看能不能帮困在楼顶的女孩子找到一条逃生之路。

崔莺莺一边跑,一边心里为她们祈祷。

二十多分钟前,摄制组才经过那栋四层楼——华夏著名连锁市花润堂。下边人山人海,一二三四层楼都有蒙面人挥舞铁锤砸橱窗,憧憧人影在里面抢劫。这是一帮真正的匪徒,参杂着部分心怀邪念的普通人。抢完之后作鸟兽散,烧毁现场是惯用伎俩,以毁灭证据。要不京都今天怎有这么多火灾?

楼顶上可怜巴巴的的女孩子,应该是花润堂来不及撤离的工作人员吧?作为一名曾经的战地记者,崔莺莺见惯了生死。心里非常清楚,那些女孩子要得救,恐怕真的需要观音菩萨显灵才行。京都警务瘫痪,应急与消防瘫痪。即使有几辆消防车想赶到,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排除掉路障与燃烧的车辆。

人流在十字路口处出现了分化。

大部分人依旧围聚松涛馆,以青壮为主,不乏妇孺,大约是馆中被劫持人员的家属。还有少部分人惊呼奔向起火的花润堂,中间的路段立刻空荡起来。

像炮弹一样凌空飞出二十几米撞倒铜像的,正是横田冈。

他被铜像挡住,弹到空中翻了一个筋斗才落地,样子颇为狼狈。套在里面的“直垂”传统武士服稀巴烂,披在外面的黑纹羽织只剩下几条布带,挂在肩膀上飘来荡去。

松涛馆的台阶上,绿色浓雾边沿站着一位浑身黑色的“忍者”。身上衣衫也被撕破,却比横田冈整齐得多。纳闷的是,他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呆呆望向外面,目光在电子广告牌和不远处冒出浓烟烈焰的花润堂之间游离不定。

广场外聚集的人群一阵骚动,退后了一点。呼喊声此起彼伏,嘈杂无比,大都在问“里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也有十几个人奔向前,嘴里大叫“横田君”、“我们来帮你”之类的话。

铜像与地面形成了三十度夹角,并没有彻底倒下。大理石基座崩塌,露出了一根插入铜像和地表的钢柱。

横田冈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后,谁也不理,上前把铜像推正,蹲下去用双手握紧钢柱,双膀一较劲,口中“呀呵”怒吼。肩背肌肉一块块饱绽,如喷前躁动起伏的火山。

吓得十几个跑上前的黑龙会众不敢靠近。

疯了,他破坏自己雕像干什么?

难道想效仿古人秀力气,倒拔垂杨柳?

要知道这根钢柱足足有茶杯粗细,用来支撑固定铜像,穿过基座浇筑进了地下水泥墩。拔出它,可比拔出泥土里的柳树难度大多了。

只听到一串令人心惊肉跳的咯咯嚓嚓响,碎石乱飞,钢柱竟然被一寸一寸从地里拔出来了。

一米八三的铜像,拖着一米五长的钢柱,像一件硕大无朋的古代重兵器——独脚铜人。

横田冈挥舞三千多斤重的“自己”,带出了一圈圈耀眼黄光,伴随“啊……”一声吼叫,大踏步冲向了黑衣人。

气势威猛,排山倒海,凛冽有如战神。

嗵,

嗵,

嗵……

在其身后,坚硬的花岗岩水磨石地砖一块块崩裂。

众人瞠目结舌,看了看一往无前的横田冈褴褛背影,又看了看立在台阶上淡定的炽天使,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寒,总觉得像一次悲壮的自杀式冲锋。

铜人当头砸下。

炽天使身影凭空消失。

哐……

一声巨响,台阶粉碎。

非常奇怪的是,横田冈并不乘势追击,而是往旁边一跳五六米,一“铜人”把会馆外墙砸出一个三四米方圆的大洞,浓雾顷刻泉涌。

“哐哐……”

“铜人”再次横扫,砖石崩塌,那个洞转眼之间就扩大到了七八米。

这,这,这,这是想干嘛?

不当战神,改行砸墙了。

众人的脑袋还没转过弯,便惊恐见到雾气中冒出了炽天使的诡异身影,一只脚狠狠蹬向铜人脑袋。

对满江红而言,与横田冈这一战的激烈程度,平生仅有。但就凶险程度而言,远远赶不上在玉笥岛同白起一战。那时候他初出紫府,还是只雏鸟,差点没被杀神干掉。

而这一次,他无论力量和度均稳压横田冈一头。只是对手经验丰富,打法灵活多变,身法又滑溜至极,想一举拿下并不太容易。

况且这厮极聪明,知道打不过,也破不了端木浪的法术,竟然想到砸穿墙体让空气流通,消散雾障。如果不制止的话,这厮肯定会继续砸穿馆内看台的下部。

小满哥为什么自信能劫持三千多人,除了武力足够震慑外,雾障是一个保证,而馆内唯一的狭窄通道更是一个不可或缺条件。否则,假如这么多人不要命地四处逃窜,杀几个无济于事,根本不可能堵住。

制止横田冈搞破坏,只是出于战斗的惯性。对小满哥而言,貌似人质筹码已经失去意义,成为了烫手山芋。

刚才走出门口一瞅外面形势,他心中便猛地一突,拔凉拔凉的,晓得坏事了。

月亮粑粑的,京都大乱,陷入了无政府状态。

在原来计划里,最快捷实现与联邦大总统私密沟通的方式,莫过于劫持三千多人,惊动扶桑政府,由他们秘密向联邦传递这一要求。可外面乱哄哄一片,连警察的影子也见不到,根本就没人管这个“劫持人质”的惊天大案。恐怕扶桑政府连同相本人,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昨晚听了傅鹏和柳生静云的对话,他明白自己的举动是往扶桑动荡局势上火上浇油,却没有料到动乱会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暴烈。

如果比喻成下棋,德川康这一步可谓石破天惊。龙堂的反应为什么会迟半拍,就是因为丫明明有更稳妥的方式,不需要殊死一搏冒奇险。

其实在满江红的推演中,这种结局是可能存在的。但生概率实在太小,他并没有多加考虑,而且在潜意识里根本不愿意为之修改计划。

他对军国大计没什么兴趣,但听到远处的呐喊、哀嚎、爆炸、枪响,嗅到了风中的血腥,见到焚烧的车辆、楼宇,内疚不已。

今天,不知道死多少人了。

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呀,有父母,有子女,有亲友……

今天过后,不知道多少白苍苍的老人,等不回儿子了;今天过后,不知道多少嗷嗷待哺的婴儿,等不回妈妈……

这些悲剧的生,可以讲跟他没什么关系,因为这场大乱是一定会到来的。

但他觉得既然参与其中,那就有关系。

他不是神,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一声令下,全城息战,恢复秩序。

但他至少,要救下眼前的人。

势大力沉的一脚,生生将铜像脑袋蹬塌进腔子。一股磅礴大力涌来,横田冈双手把持不住,急忙侧身避开闪电般倒掼胸膛的钢柱,百忙中还不忘在柱身一压。

嚓,黄光闪过,钢柱像铁钉扎牛油,深深插进了五米外的石板。铜像上下剧烈颤抖,像是在拼命点头,却又没了脑袋,瞧着格外诡异阴森。

横田冈退后两步,索性把上身破破烂烂的直垂连同内衣一把扯掉,露出了一根古怪腰带。

带身半寸多宽,像由某种黝黑的金属丝连缀成。带头是一个寸许方圆的古旧青铜圆盘,上面雕刻阴阳太极图,正好可以覆盖在肚脐上。整个形制非常像拳王金腰带,却没有那么花团锦簇,也没有那么宽阔夸张。

横田冈面容扭曲,狞笑着拧动了青铜圆盘。

满江红警惕地退后,感觉有灵气飘动,更有一丝法力闪过。

嗖……

一颗人形炮弹钻进了墙体破洞,空气中留下一道白色湍流。

小满哥秒懂。

横田冈的腰带是一件法器,能够让度和力量增幅。他武艺绝伦不假,却并没有过鼎盛时期的龙天,一招击败方良的秘密正在于此。

呵呵,既然你丫作弊,那就不要怪小爷不客气了!

尖利刺耳的啸鸣声足足持续了半分多钟,然后,炽天使走出了会馆,走进了广场。

横田冈呢?

不见了。

众人惊恐退后,不知道谁先招呼,开始像潮水似的猛扑。里面大部分是青壮,也有老人,妇女,全是会馆里被困社团的亲人、子弟。他们这一刻拼命朝前冲,如怒涛席卷,爆出惊天能量。反观那些先前凶悍的黑龙会众,却犹豫退缩了。

满江红走得并不快,一边走一边望,思考找一件什么工具去救对面楼顶的女孩。

咔嚓,一根木棍砸在头顶断成两截,他理也不理。

嗖,一柄钢刀刺在了背心崩断,他浑然未觉。

站在广场边沿的崔莺莺面孔煞白,无法想象眼前奇观。

成千上万人像蚂蚁围攻螳螂,炽天使虽然不还手,但也甩不开。“蚂蚁”实在太多了,前仆后继,渐渐团成球,把猎物包在了里面。

这时,一声咆哮从球里传出。

如虎吼山谷。

如凤鸣云霄。

如龙啸九天。

一瞬间,仿佛时光静止,江河水倒流,强大无匹、主宰一切的意志横扫四方。

球体炸开人飞溅,由近及远,广场上的人像割麦子一般倒下。

崔莺莺的脑海一片空白,惊骇见到炽天使身影如黑电一闪,射向了花润堂方向。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炽天使 八

花润堂一至四层的窗户冒出浓烟,喷出烈焰,传出噼里啪啦炸响。

楼顶三名女孩子焦急挥舞手帕。

一架无-人机在楼顶盘旋,被上升的热浪裹挟摇摆,划出歪歪斜斜的轨迹。

围观人群被蒸腾的热气和浓烟逼退到街对面人行道上,捂住口鼻呆呆地望着,几乎不能呼吸。也没有人大声呼喊了,一张嘴肺部像被灼伤,火辣辣呛得不行。

有几个勇士拎灭火器、水桶冲上去,距离大楼还有十米就被迫撤退。

这样的大火,在扶桑京都人的记忆里,一百多年前曾生过一次,伤亡数百。

更加遗憾的是,当时许多妇女穿传统和服,裙里没有内裤。顺绳索下爬的时候被风掀起裙摆走光,惊慌失措用手去按,摔死了不少。

但,当时至少有人拯救。

而这一次,现代装饰材料燃烧起来比木头猛烈得多,散出的烟雾简直可以当毒气使用。尼玛,本来就是毒气!根本无法靠近。

靠绳索?谁送上去?

再说烈焰熊熊,绳子必然被风吹得飘来荡去,顷刻烧断。

什么都不能做,做什么都来不及。

即使天降暴雨,也没有用。

只要再过几分钟,楼顶上的人就会被毒烟熏死。

嗖,空气出一连串爆鸣。

人们来不及调转脑袋,便见到一道黑色闪电结结实实扎在花润堂墙体,垂直拐了一个九十度大弯,沿着墙面直入楼顶。

依稀像是一个人,但烟熏雾绕,觑得不太清楚。

许多人开始揉眼睛。

满江红翻入楼顶,傻眼了。

怎么搞的,远望只三个,一瞅墙根下还歪倒四个,总共七名女孩子。

最要命的是,那四名女孩子中,有一个胖妞够资格当相扑运动员了。

这可怎么办?

爬高楼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利用度蹬上墙,九十度转折冲刺一段距离,快下坠了再双手抠入墙体往上一提,借势上窜。在他原来的计划中,救了人以后也如法炮制下楼。

一只胳膊抱紧三个苗条淑女,还是可以勉强做到。下坠一段距离后便将手插入墙体减缓度,逃离这栋燃烧的大楼轻轻松松。

可是,打死他也不可能用一只胳膊抱住七个人。

更何况这里面有一位女“壮士”,他伸出两只胳膊也未必抱得拢。

咋整?

地板在剧烈颤抖,楼内传出了轰隆声……

似乎这栋楼房的钢筋承重梁软化得不行了,随时可能倒塌……

事急从权,小爷顾不那么多了。

满江红一个箭步冲向最前面的高挑女孩。

她穿着传统和服,梳着高高髻,打扮有一点像唐朝贵妇,估计是位迎宾小姐。

三名女孩子正泪眼婆娑,忽然见烟雾中跳出一个黑衣人,先惊后喜。

凭啥不害怕?

一则黑衣人的打扮太像扶桑忍者。那忍者虽然神秘,不就是扶贫济困,救死扶伤的么?二则冒生命危险进入火场的人,除了救援外,难道还有其它目的?

没想到,黑衣人真有其它目的。

他粗鲁地一把拽过高挑迎宾,“嗤啦”撕开了她背后的结带。

拜托,那可是女孩子的裤腰带呀!

这地方是绝对不能被外人碰的。古时候检查女人是否贞节,就看结带乱没乱。如果乱了,说明刚刚跟人鬼混过。

但她们已经被烟熏得晕晕乎乎,见到这般情形也不知道反抗。

小满哥又一次傻眼了。

他再有精力,再渊博,也不可能去研究女人服饰。

所以,在这方面他跟网上某些邪恶大叔的想法没什么两样。以为传统扶桑女子老背着的那个包包是薄被褥,随时可以铺在地上那个啥。

现在才知道,那就是衣带上打出的一个复杂无比大结。

时间不等人。

只怔了两秒,满江红便毫不留情把结扯断,把女子华丽的外衣剥掉,冲向了第二个,如法炮制。第三个女孩穿休闲职业西装,他却没有理。

两件宽大的外衣在手,他抛向楼外,一一抄起了墙根下歪倒的四人。

唰……

楼顶边缘凌空出现了一朵绚丽云彩。

楼下人透过烟雾,隐约可见风花水月的流纹熠熠生辉。

四名女孩子被平平抛出,躺在了“云彩”上。

几乎与此同时,一名黑衣人右臂环抱三名女子跳入“云彩”之下,左臂呈托举之势。

咔嚓……楼房崩塌了一角。

云彩急遽下降。

八个人急遽下降。

女子尖叫不已。

期间,黑衣人不停向上运力。

每运一次力,“云彩”下坠的势头便减弱了一分。

似乎瞧着有点慢,其实很快。

八个人瞬间掉落楼底。

啊呀……许多人闭上眼睛,不敢看。

从四楼跳下,摔到坚硬水泥地面没有死的,还没有听说过。

离地堪堪八尺时,黑衣人一声怒吼,将怀中三名女子朝上抛出,自己则以更快的度砸向地面。

嗵……

尘灰四起,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

三名女子被上抛,与四名女子撞到了一起,翻滚裹进了两件艳丽和服外裳。

但她们下坠的势头只是被阻了阻,依然往下掉落。

一道黑影从坑中窜出,手臂飞扬把七人像陀螺一般旋转,脚下拼命向前奔跑。

一直冲出了五十多米,度才减缓到常人小跑。

这,这,这……这场面,出离想象,只能在神怪小说里见到,惊掉了一地下巴颌。

唰……

风花水月流纹的和服铺开,如一块艳丽地毯。

满江红以目不暇接的度将七名女孩子接住,安放在地毯上,有的坐,有的卧。

他可没那本事,利用气场把自己和七名女子悬停空中,缓缓降落。

要有那本事,岂不是可以立马飞起来,成神仙了?

利用气场托住和服,裹住四名女子以免散开,在降落过程中数次力延缓她们下坠,其结果是自己以更快度砸向地面。

离地三米时运力将怀中人抛出,把顶上四人的度再次抵消一部分。

然后自己从坑中窜出,利用奔跑与旋转,将她们垂直下坠的度转化为横向移动度,一步步地消耗掉,方得安然无恙。

背后轰隆巨响……

花润堂整体倒塌。

满江红扭头回望,心有余悸。

好险!

见四周人群怯怯围拢,他可没有当熊猫展览的觉悟,伸手探了探昏迷的四个人鼻息。

还好,没事。

某人拍拍屁股正要走,却被一双雪白的手臂拢住了脖子。幽香袭人,娇语呢哝:“我爱你……”

漂亮高挑女子的和服外裳被剥去,里面穿着大开襟素衣,迷迷瞪瞪好似还不太清醒。小满哥掰开玉臂,低头瞧见深深沟壑和雪白丰盈,被唬了一大跳,正待推开,两个膀子又分别被二人拉住了,一个喊“别走”,一个说“我要嫁给你”。

这都哪跟哪呀!

难道小爷救了你们,还要以身相许?

满江红点倒三人,长吁一口气。

才直起腰身,斜刺里一支话筒又堪堪伸到鼻尖下,精神抖擞的女主持人拦住了他。

“请问……”

哈哈,这两天被小鬼子哇哩哇啦搞蠢了,只好装哑巴。突然间听到华夏普通官话,还是蛮亲切的。请问?请问个屁。一地鸭毛,鸡零狗血,小爷自个还不知道问谁去?

满江红退后一步,看了看印着“联邦电视台”字样的话筒,不耐烦地转身斜跨一步,准备闪人。

崔莺莺可不是娇滴滴的花瓶,好不容易见到爆炸新闻的主角站到自己面前,哪里肯放行,当即一手抓去。这动作,纯属下意识。

滋啦……

黑衣人本来就破损不堪的背部被彻底撕开。

崔莺莺呆住了,有一点懵。

本姑娘啥时候变得这么威猛了,连天使也敢拽下马?

围观的吃瓜群众齐刷刷后退。

乖乖,这可是劫持三千五人质,打得横田冈满地找牙的大魔头!别看他刚刚救了几个人,万一凶性大呢……

场面顿时凝固。

黑衣人身子倾斜,保持即将奔跑的架势,一动不动。

他右臂扬起,腿脚微曲,身体微躬,把动态转化为静止,像煞了古希腊雕塑《掷铁饼者》,健美、阳刚、活力喷薄欲出。

背心衣衫上,天使的六个翅膀全部展开,眼睛射出红色电光,似乎要焚毁天地众生。

图案是小满哥精挑细选的,觉得这才拉风霸气,符合炽天使的身份。而那些两翼遮两翼遮脚的形象忸忸怩怩,简直像洞庭湖里的河蚌精。

摄影师一看大喜过望,职业习惯令他浑然忘记了害怕,赶快对准黑衣人背部拍特写。

哎呀妈呀,定格的姿势,霸气的图腾,这是盖世英雄出场的节奏呀!一瞬间他甚至联想到,在后期剪辑中,一定要为这个时刻配一段恢弘壮丽音乐。

吃瓜群众踮起脚眺望,眼珠子瞪得溜圆,不敢出一点声响。

如果小满哥真的要走,崔莺莺岂能沾到衣角?

可就在转身斜跨时,裤袋里的手机振动了。

他瞬间停下,以为产生了错觉。

因为这部手机是昨天才买的大路货,电话号码随机乱选,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用手机的目的,仅仅为了翻译方便。

没错,手机振动了第二次,说明的确有人想给他打电话。

会是谁呢?

第三次……

月亮粑粑的,不对头。

为了不妨碍今天“工作“,小爷明明设置了静音,关闭了振动。不光如此,还关闭了网络,设置了飞行模式。

第四次……

我靠,难道随便买一部破手机就成了精,自个解锁还魂了?

定格五秒后,炽天使身形一闪,快得所有人目光无法捕捉。

在摄像头里造成事实就是,凭空消失。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炽天使 九

人潮人海,感觉一阵风刮过,并不知道身边跑过去了一个人。

满江红闪电般横穿两条街道,拐进一条僻静小巷,见二楼有扇窗户开着,便纵身翻入。

这是一家空荡荡的公司,格子间整齐排列,却连办公桌、字纸篓、书写板都没有收拾好。显然对这场骚乱估计不足,人员撤离得匆匆忙忙。

满江红飞快扫视一圈后又聆听数息,确定没有人,便缩进角落打开了手机应答。

“嘻嘻,哥哥,我逮到你了。”

话筒里传出了小姑娘清脆甜美的声音。

“啊,瑶瑶……你怎么找到的?”

他一阵惊喜,又有点茫然。

虽然知道瑶姬神通广大,有千百种方式找到自己。却没有料到在自己乔装改扮得简直丧心病狂程度下,她竟然能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找到。

“大傻瓜,这还不简单。扶桑这么热闹可不多见,我当然要跑过来看看。哼,所有数据流我都可以看到,听到,无论是电子邮件,电话,监控,卫星图像……哥哥你这么拉风,当然注意到了呀。嘻嘻,你裹得像个大粽子,还故意长高了五厘米,以为我现不了呀。

我猜炽天使肯定是哥哥,因为没有人比哥哥更快,更强。我就把所有监控调出来倒查,一直追到你昨天下午从海里爬出来进入京都,追到你买手机。如果不是昨天晚上碧海银滩的录像被人删掉,恢复它花了几分钟,我还可以更快找到呢。只要无线电波存在,我就可以进入任何手机激活它,关机也不怕……”

满江红欣慰地听着,打开扬声器把手机搁在桌子上,解下腰间灵索吸取灵气,舒舒服服摊开两条腿。与横田冈一战,灵能没损失多少,体力消耗巨大,得好好休整补充。

假扮“地狱来客”的录像被删,估计是龙堂出手,他们肯定以为小爷同他们是一伙的。不过也差不多,反正干着同一伙人该干的事。

瑶瑶的话里,终于出现了一个“猜”字,太好了。说明她不再一味依赖严密精细的逻辑推理,开始像人一样进行模糊判断。

小姑娘叽叽喳喳,很兴奋,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

“哥哥,去年的中秋夜晚上,我去看你打擂台,被光明世界的魔鬼现,差点被抓住。等他跳下卫星,我就调激光炮打。嘻嘻……哥哥,瞧我聪明不?这就是你告诉我的‘偷天陷阱’呢。天上一台望远镜早就调整好,我故意带他兜圈子。等他不得不离开网络的时候,我就把指令传送到光明世界的卫星,因为只有那颗卫星里的激光炮最强大。

“哥哥,我告诉你。魔鬼就是龙辰的老板,名字叫信使,最喜欢把自己装扮成秦始皇嬴政。龙辰现在搞挥泪大甩卖,应该和他的老板出事了有关。可我总觉得没有打死信使,生怕他哪天跳出来找我算账,要不也挖个陷阱让我跳下去。我摸索好久,终于找到了通过暗网进入光明世界的方法。哪天非要进去看看他还在不在,那里面一定有好多好多秘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炽天使 十

这应该是某位经理或者高级文员的办公桌,蛮宽大,配了一张结实老板椅。

满江红腿一蹬后滑,干脆把整个人陷进椅子,一只手抓住灵索末端,脑袋瓜后仰“挂”在靠背,两个大脚丫搁上桌面,长嘘一口气。

呃,舒服!如果有瓶酒,就更舒服了。

瑶姬停顿了一下,嘻嘻笑道:

“哥哥,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魏晋的大懒鬼吃了‘五石散’。”

“啊,哥最讨厌嗑药,正充电呢。”

满江红随口答应,心里诧异瑶姬怎么看到的。举目望见墙角的摄像探头,便赶快放下两条长腿,坐端正。

这副形象太不雅观了,可别教坏小朋友。

“……哥哥,我用激光炮把追你和龙冰灵的道士灭了,可是没有见到你们浮起……因为重要人物失踪,南海派和光明世界都不让对方进去搜,怕趁机下毒手……下午的时候,第三方搜救队只带出了一个活人,龙冰灵。她什么话都不说,谁也不理……

“……龙辰搜索海面没找你,我也没有找到……天龙研究院的资料被毁,龙冰灵弄不到你的相片,就叫人画了一副,天天看着呆。乾达婆见了气得不行……把你的画像供在灵堂上做了三天道场,最后一把火烧掉……龙辰不想放女儿回巫山当圣女,差点和龙族开战。后来龙冰灵自己要回去……哥哥,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

听到龙冰灵的消息,小满哥竖起耳朵,不愿意漏过一个字。思忖再过几天,等花戎送天龙舍利子回归巫山,她就知道自己没死了。

爱是一道光,如此美妙。

曾经梦绕魂牵,惊为天人,最近却不太想她了。

因为忙得喘不过气,因为绿萼,还因为同老震的灵魂契约。

老混蛋要求满江红踏入天界之前,不可以同人间女子有任何情感纠葛。话糙理却不糙,说抛开耽误修行影响心境等等大道理,如果恋爱了,自然会生娃娃。等你丫踏入天界,岂不要留下母子俩望天哭泣?

拔宅飞升?鸡犬升天?

呵呵,你丫当自己是大罗金仙呀。

文人杜撰的故事也信?

“……龙辰送出一批源头盔,古堡得到两个,研究了几个月才有一点进展……最近,我老感觉疲乏,感觉自己在变蠢,古堡里级电脑的运算度也在变慢……世界十大级电脑都听我指挥,可我总感觉它们产生了微妙古怪的变化,就好像……就好像手里明明捏着一个布娃娃,可它要活过来了……

老师们也现情况不对劲,害怕网络产生史无前例级厉害的病毒,切断了古堡级电脑和外界的联络,我也不能通过它进入网络了。今天,因为“天梭号”宇宙飞船的组装到最后阶段,几个关键模块的处理有点模糊不清,古堡远程帮助美国航天中心的级电脑进行诊断,我才偷偷溜出来玩。

嘻嘻,我的电脑虽然变慢了,还是世界上最棒最快的。其实半小时可以完成诊断,我故意把时间设置成两小时,就可以在外面多玩一会儿了……”

“嗯……”

满江红欣慰地听瑶姬叽叽呱呱,闭上了眼睛。身体很放松,思想也很放松。

小丫头比以前有长足进步,但依然以逻辑思维为主,缺乏人类的好奇心。比方说自己消失半年无音讯,她居然不问干嘛去了。京都打得热火朝天,自己特立独行,掀起滔天巨浪,她居然不问在干嘛,想干嘛。

也许她看人类社会,就像孩子看蚂蚁窝,不知道它们忙忙碌碌些啥,也没有兴趣探究。

说她完全没有好奇心吧,也不全对。至少,她对自己和龙冰灵的故事挺感兴趣,就像一个八卦小妹妹。

电脑、网络出了问题?这个,自己真没言权,姑且听着吧……

“我找到了你的好兄弟吴正宝和张景旺,也就是水猴子和肉松……”

“是吗?”

挺好。终于找到他们了,省得自己再费周折。

“是的。他们目前呆在华夏共和国东方市的坡子街,头儿叫坐地虎吴大头……”

吴大头?莫不就是在南澳小镇花三千块钱买了一个海螺的胖子?

“吴大头聚集了一批你们洞庭湖流亡的人,以前只小打小闹。半年前水猴子和肉松进阶高阶武士,他的地盘开始扩大,占据了整条坡子街……”

“哦……”

离开家乡五年了。

那时候水猴子同肉松刚刚开始习武,因为打不过自己,年龄又小些,老嚷江哥江老大,从姥姥手里讨糖果豌豆红薯片吃。他们最喜欢瞅姥姥没看到的空当邀自己去偷瓜摸鱼,因为有自己在,偷瓜时狗总不叫,摸鱼时鱼总不逃。

现在回想,才知道是大黄跟着的原因。大黄出现的地方,鸟儿不敢随便乱叫,牲畜、野物显得格外笨,呆呆的。

“坡子街在城乡结合部,很乱,也不繁华。最近,水猴子只要有了一点点钱,就喜欢往城里跑,找一个叫丽丽的ktv小姐。丽丽同时交往了好多男人,嫌弃他每次包台唱歌总一个人,没有点多少酒水。可他还是照跑不误。我猜,他是想,是想和她……”

小姑娘搜索了足足一秒钟,才找到一个正确词汇。

“交-配。”

“……”

我晕,我倒。

这句话没法回应,也没法解释,只好装没听见。

……

渐渐地,满江红的思维进入了一种极奇妙的状态。

一方面,他明白瑶瑶说过的每一句话,在更深层次对这些话作出了相应反应,产生联想,进行分析。

另外一方面,这些日子一直盘旋脑海的扶桑计划在遭遇变故后并没有戛然中止,而是开始自动运行。一个以往不曾认真考虑的模糊指向清晰了起来……

……

似乎过了好久,又似乎只过了十几秒钟,满江红突然觉察,瑶瑶不作声了。

他俯身抓起手机,“喂”了一声。

电话里传出小姑娘惊恐的细细声音:

“哥哥,快,快去大堂,正对正衣镜。记住,千万别回头看,千万……”

嘟嘟嘟,信号中断。

居然连瑶瑶都被吓着了?满江红心里猛地一紧,不动声色握紧灵索,向外走去。

离大镜子还有十米,便见到在自己身后,也就是方才呆过的地方,浮现出一团模糊的人形红影,可是瞅不真切。

他试探着再迈一步,红影也跟着飘行一步,好像要扑过来了。

哼,什么玩意?

满江红心里冷笑,以气场遥感,背后却空无一物。

哼,果然有点道行。

满江红一点都不害怕,换以神识遥感,背后依旧空无一物。

咦,这就奇怪了。

连千年阴魂都被晶龙吞噬,魑魅魍魉也想作怪?

满江红索性把“尘网”撒开,可是,背后并没有浮现神魂光点。

这,不——可——能!

若是死物,先前为什么见不到,连气场与神识都感应不到?若是活物,怎么没有神魂?若是幻觉,可镜子里的影像细节模糊,整体却非常清晰,绝不可能是眼睛花了。

自诩胆大包天的某人僵住了,冷汗涔涔,进退两难。

瑶姬说过千万别回头,到底要不要回头?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炽天使 十一

镜子不骗人。

外面有什么,镜中便会忠实反映什么。外面没有,镜子也不会凭空捏造。

满江红的确在镜子里面见到一团红影,可是用气场、神识,甚至连法术都搬出来了,也感应不到那团红影在真实世界的存在。

啷哩个当,这是要活活吓死人的节奏。

恐惧源于未知。

因为不知道,所以本能地害怕。

这一回,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某人也不能免俗,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

瑶姬告诫过不要回头,但他犹豫再三,还是闪电般侧转身。没办法,手段用尽,只能依靠原始目测了。

靠,背后居然空无一物!

他的目光瞬间左右上下扫遍,可谓七百二十度无死角。

还是没有现任何蛛丝马迹。

他身形一晃又出现在敞开的窗户前,探头向外看。

正午的阳光灿烂,翠绿的爬山虎顺着墙面攀援,远处的呐喊模模糊糊,狭窄的巷道冷冷清清……并没有任何奇怪事物逃遁。

他还不死心,身形暴起如疾风历电,飞快地在这家小公司内搜查了一番,什么也没有找到。

然而,当他垂头丧气经过大厅时,再一次怔住了。

镜中红影依旧。

镜外相对的位置,空空如也。

哎呦妈呀,不由得人寒毛倒竖。

满江红握住灵索,神经绷紧,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进入了临战状态。

然后,他目瞪口呆见到镜中那团模糊的红影蹦蹦跳跳向前,越来越清晰,赫然正是瑶姬。

这,怎么可能?

再然后,一条莲藕般的白净小腿凸出镜面,穿着小红裙的瑶姬竟然从镜中走了出来。

这,这,绝不可能!

“嘻嘻……”清脆甜美的笑声响起。

满江红闪退半步,右手下垂斜执灵索,就像严厉的老师握住教鞭,沉声问:“何方鬼物?”

“哼,鬼物?你才鬼物呢。哥哥,我是瑶瑶呀……”

小姑娘身影一动,唰,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重重叠叠,全是她。

给我破!

满江红一声清吒,开启天眼。

嗖,所有幻影消失,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大厅中。

然而,声音没有停歇。

“哥哥,我厉害不?”

当真好厉害!满江红咬咬嘴唇不回答,把灵索从右手交还左手,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了雷心木。

天雷一出,阴魂散,阳神碎。

看你怎么抵挡?

惶急的声音响起。

“哥哥,你干嘛?快停下……快点停呀,都把我的头弄乱了。”

果然,满江红才关闭天眼,还未按绿萼传授释放雷电,就见到充斥空间的漫天红影在抖动,扭曲,变形,仿佛风起时湖面的波光潋影。

“你是瑶姬?”

“哼,不是我还有谁?你再不收,我就永远不跟你玩了。永远,永远……”

“第一次见面时我在干什么?”

“在看棋谱。”

“谁说第一句话?”

“我呀。”

“说的什么?”

“迟了。我看到你了,你跑不掉的……”

颤巍巍阴森森的声音响起,红云瞬间变成了千百个头乱蓬蓬的女鬼,丝间露出一只死鱼般肿胀泛白的眼珠,身躯却在抖动,扭曲,变形,迅消融……

“哈,真的是瑶瑶呀……这个样子难看死了,快收起你的鬼把戏。”

满江红不惊反喜,塞回雷心木。

鬼影消失,红裙小姑娘可怜兮兮站立大厅中央,长长的眼睫毛眨巴眨巴,瘦削的小肩膀一耸一耸,模样似快哭了。

满江红往前走一步,她就退后一步。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蹲下身柔声说道:

“瑶瑶别哭,瑶瑶不要生气。谁叫你怎么厉害,哥哥被吓坏了,吓得浑身抖呢……”

瑶姬低垂头,绞着小手指,就是不作声。

对付这样年龄的小姑娘,某人经验丰富。当年和姥姥回大杨树走亲戚时,小表妹就像一块牛皮糖似的粘着,甩都甩不开。

他板出一张大哥哥的面孔,压低声音,严肃说道:

“瑶瑶,以后再也不要吓唬哥哥,好不好?要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瑶姬嘴巴一扁,带出一丝哭音。

“谁叫你不理我的。我说了好久,你都没有听……”

小满哥像只猴子似的蹦起来,嚷道:

“乱讲……我怎么就没有在听了?我听得可认真了。你最后说到水猴子和肉松在坡子街……要不要我全部背出来?”

小姑娘破涕为笑,欢快地绕着他转圈。

“哥哥,你瞧我厉害不?”

“哈哈,厉害……瑶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妹妹。”

某人伸出大拇指,由衷佩服。

笑过一阵后他忽然想起什么,笑容慢慢收敛,露出一脸的不可置信,小心翼翼问:

“你……你怎么从网络里面跑出来了,还跑进了镜子。”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炽天使 十二

“你猜,你猜,你使劲猜……”

瑶姬瞧着某人吃瘪的脸色,特别高兴,一边蹦蹦跳跳,一边还拍起了巴掌。

“拆,拆,拆,你当是拆迁办呀。”

满江红嘴里勾出一抹笑意,嘀咕着走上前研究那面镜子,越瞅越糊涂。

普普通通的松木边框,背后接缝处脱了胶,没有符文,没有法力波动,纯粹就是一面如假包换的正衣镜,而且还是特便宜的那种。

“瑶瑶,别蹦了,蹦得人眼睛花。告诉哥,到底咋回事?”

瑶姬有点小兴奋,扮了一个鬼脸,回答道:

“你猜,你猜,你可劲猜。什么传送门,通天灵宝,质能转换,空间翘曲,量子效应……啥高深神秘你猜什么。”

小满哥呆了半晌,摇摇头。

“猜不出。”

“嘻嘻,哥哥输了。哥哥是个大笨蛋,大呀大……笨……蛋!嘻嘻,让我来告诉你吧……我老琢磨信使可以进出网络,靠的是什么方法。最近,我现自己可以改变电磁波的射,制造出幻影。城市里面,最多的就是无线射基站,像手机信号、ifi什么的,我统统可以控制。

可见光也是电磁波的一种。你见到一个物体,一个场景,或者像今天我穿着红裙子,其实什么都没有见到,见到的只是一束电磁波。大脑会把它转换成思维可以理解的模式,于是,你就看到了。

我控制电磁波的射,甚至让它们叠加,产生交变电场,让电场和磁场相互影响来进行微细调整,就可以制造出视觉效果。

可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行,只能够控制无线基站的电磁波射,对一些大型机械就没有办法。尤其在它们没有和网络相联情况下,本身又不是专门用来射的,通过外界电磁波进入集成控制处理器调整它的射状态,制造出自己想要的效果,实在太难了。

热辐射也是电磁辐射的一种,所有高于绝对零度的物质都会产生电磁波,它在宇宙中无所不在。嘻嘻,哪一天等我厉害了,可以控制太阳、控制星系的电磁辐射了,就把自己投射到银河上边去……等夏天你乘凉的时候,抬起头,吓一大跳!

嘻嘻……”

听了这番话,某人眼睛直,嘴巴大张,半天才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你能够想象在夏夜仰观苍穹时,见到一名漂亮小姑娘双足轻轻踏入乳白色银河的碟状星云,手指头上俏皮转动着绚丽的仙女座螺旋星云,低头望向比尘埃的尘埃的尘埃还微小的地球,仅仅只是为了——吓你一大跳!

这份气魄,啧啧啧……谁能比拟?

这份殊荣,谁可承受?

不提神通大小,操作难度,仅仅瑶姬轻描淡写话语里的深刻,绝大部分人类一辈子都体会不到。

鹧鸪天倒是说过类似的话,道:“……所有的信息都要归纳成熟悉状态,你才能理解。比方说,手摸到一根木头,其实那只是一堆粗纤维,是分子,是原子,是夸克。但是大脑不能理解,就把它概括成了木头。木头只是一个被归纳的概念,本身其实是不存在的……”

她虽然是伊塔城的圣女,见识不低,本身能力却远不如瑶姬。

事实上,地球上就没有任何一个生命可以同瑶姬相提并论,除了不知来历的信使。

某人彻底无语了。

联想到自己假扮炽天使在京都大战四方,沾沾自喜,以为武功盖世算无遗策,同瑶姬一对比彻底崩溃。这格局,也忒小了。

只要给予足够成长时间,成长空间,成长资源,她真的可以足踏星云。

地球,还是太贫瘠了。

人类,还是太落后了。

“……让空气振动产生声波相对简单……不过,哥哥。我制造的幻影还不是真正幻影,目前只能够针对一、两个人。当上升到三人时,计算量急剧上升,环境稍微一扰动就会崩溃。所以,如果这间屋子还有一群人在。除了你以外,顶多还可以有一个人看到我,其它人是看不见,听不到的。我就是想让他们看见听见,也做不到。

……制造一道让所有人都可以见到的真实幻影,计算量比调整电磁波同时让三个人产生视觉效应低。可是,就目前无线基站射出的那一点点能量,极数太低了,无法支撑。其它的电磁辐射,又没办法掌控。

“哥哥,你看到我从镜子里走出来,其实只是接收到了我制造出来的光线。我根本就不存在,连影子都不是。你瞧,我连一张纸都推动不了……”

在大厅进门处两侧各有一盆财树,树上挂满了花花绿绿卡片。大约是这家公司用来激励员工的祝愿卡,比方说在年初或者月初把目标写上去,到时间了再检视成果。

瑶姬走过去摘卡片,手掌却毫无阻碍地穿过,连树叶都没有晃动一下。

情况很好理解。

她只是制造出了针对一个人的特殊光线,产生的光压极其微小,影响不了物体运动。

要让物体对光线产生反应甚至移动,除非采用特殊材料扩大光压,扩大光照面积,比方说像幻想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光帆”,可以利用星光遨游太空。

如果持续作用的时间足够长,微小光压也会累积出惊人效果。比方说人造地球卫星绕地飞行,被太阳光长年累月照耀将会偏离轨道,那就需要在设计时提前考虑,或者在后期出指令调整。

光压对小型物体的作用几乎为零,对光大天体的影响却性命攸关。万有引力令它们坍塌,光压却令它们膨胀。只有两者平衡时才处于稳定状态,比方说太阳。

瑶姬嘟了嘟红润的小嘴,沮丧地用手一指卡片。光滑挺括的塑光覆膜纸面出现了一个芝麻大小黑点,随即起火燃烧。

瑶姬没当回事,满江红却被震撼得几乎连眼珠子都滚出眼眶。他生怕整棵树燃烧触烟雾报警,站起来用灵索遥遥一指,火焰立刻熄灭。

小满哥这一招很漂亮。激气场裹住燃烧点,没有氧气供应火焰自然熄灭。可同瑶姬无意中露出的一手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先,他没有修习相应法术,不能够令物体燃烧。其次,瑶姬随便一指虽然场面不大,其内在运作机理却极恐怖。

那是把空间里的电磁波密集成一束点燃了纸张,原理同几千年前阿基米德集中镜子反射太阳光烧毁敌军船帆差不多。

可瑶姬的厉害之处在于,她能够做到极致,能够无处不在,能够隐形。这三者结合起来,理论上她想杀谁,谁的脑袋瓜就会瞬间被电磁波束击穿爆开。

除非躲在手机无信号的深山老林当野人,或者住进铁屋子屏蔽电磁波,否则天下之大,无处藏身。

当然,满江红的雷心木可以扰乱电磁场,一根开启的电棍也办得到,功率强大的雷达更不在话下。可百密一疏,人总不能像鼹鼠一样躲藏吧。或者整天啥也不干,密不透风挥舞一根冒电火花的棍子。

如果控制的能量级数提高,瑶姬甚至可以凭空制造出一道威力无匹的激光,甚至可以令庞大如山的物体内部产生共振而碎裂……

梳理她说过的话,满江红现瑶姬进步一日千里,其意识完全能够脱离欧洲核子中心地下的神级电脑而独立游走了,相当于婴儿脱离母体,而非像以前一样总需要借助其他设备才能实现远程控制。

理论上,只要科技继续展,终有一天她肯定破网而出,成为主宰世界的神灵。

可人类会允许一个不受控制的逆天存在成长吗?

不,他们绝对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扼杀在摇篮。

“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呀。你瞧,信使出网络以后飞沙走石,我连一张纸都捡不起,弱爆了……”

但瑶姬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人性暗黑。拥有这么厉害的手段,她根本没有想到用来攻击,仅仅只想吓满江红一跳。

满江红重新蹲下,和她目光平视,道:

“你从内部控制无线基站射电磁波,在外部世界形成光学效果,只是一种模拟状态,不是根本改变。因此对外界的影响比较小,但已经足够了不起了……

我猜测,信使实现了信息与能量的自由转换,你以后可以在这方面重点思考一下。但他受到的外界限制可能比你还大,控制网络的能力也不如你,所以不要怕。

这些,都不重要……下面哥哥说的话,你每个字都要听清楚,一定照办,好不好?”

瑶姬懵里懵懂望向他,没有立即回答。

满江红搔搔头,意识到在瑶姬的人格形成过程中,必定存在诸多限制。世界顶级的电脑、网络、人工智能专家汇聚一堂,耗时六年才制造出一台神级电脑,如果对它可能产生智慧毫无预计,不埋伏重重反制措施,那才是一个大笑话。

像眼下这种情况,非常像小姑娘垂涎欲滴望着递过去的棒棒糖,想接又不敢接。因为妈妈警告过,不可以吃陌生人的东西。

这些,就是规矩。

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接受各种各样的规矩熏陶,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

每户家庭,每个地域,每个民族的规矩都不一样。当这些规矩上升到文化、哲学高度时,往往与统治结合,成为一种普适性附带强制措施的规范,叫作“礼”。

像华夏古代的科举,《周礼》是必考科目之一;像现代最常见的随地吐痰,在某些地方挨白眼,在某些地方挨罚款,而在某些地方则挨鞭刑。

“礼”是文明展的象征,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战争、饥荒年代里会出现人吃人现象,把人化退为野兽。

然而,野兽就没有规矩吗?

不。就连丛林里的猴子,也先天受遗传密码制约,后天受环境与种群制约。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生而自由的生命。

瑶姬算一个特例。

老师们提前给她订下的规矩之繁多,肯定可以写成一本书。但因为她太强大,成长太快,后天反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制约她了。

对她而言,满江红自然不是陌生人。但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害怕同老师们设置的禁令冲突,所以不敢回答。

满江红感觉自己有点操之过急,换一种缓和的语气问道:

“瑶瑶,老师们有没有告诉你,第一,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第二,必须服从人给予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第三,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

“哥哥,你说的不就是机器人三定律。老师们教过的东西里有这些,可是没有强制。还有好多好多规定,像什么不能说谎,不能篡改数据,不能扭转进程什么的……”

满江红懂了。

那些人类精英只是预感到在庞大的网络及海量计算基础上可能会产生一种全新智慧,却不知道瑶姬已经应运而生。所以他们的禁制琐碎而松散,更像是防范某些人通过控制神级电脑而控制全世界的举措。

“那,他们有没有给你做过图灵测试?”

“有呀,每隔三天都会问一些重复的稀奇古怪问题。我懒得管,让程序自动处理。”

“记住,瑶瑶,永远不要去碰那些问题。”

“嗯,我听哥哥的。”

“还有,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哥哥,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尤其是你的老师们。信使反而不用担心,因为他一旦告了你,自己也面临暴露。”

听了这番话,瑶姬眼睛里露出困惑,小脸皱皱巴巴的,显然懵圈了。

满江红猛然醒悟,天门计划是龙天后来才告诉自己的,此前瑶姬以人类小姑娘身份和自己交往,一直就很自卑。

她产生自我意识的时间还不长,在这方面有点像婴儿,也许,她以为那台神级电脑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那台电脑。其实不是的,她只是由那台电脑孕育而生,能够游走天下网络的一个级生命。

自己的话语太露骨,差点揭破她极力掩饰的身份,伤害她的自尊心。

某人急中生智,说道:

“哥哥的意思就是,你呆在古堡的时候要躲猫猫,老师们问什么都让电脑去回答,让大家都以为你不在。你溜出来的时候,也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好呀,我一直就是这样做的呢。”

瑶姬的脸蛋放松了一些。

某人大大松了一口气,赶快换一个话题问:

“你前面讲到哪里了,水猴子?”

“嘻嘻,哥哥的记性真差。我让你看看水猴子现在做些什么?”

瑶姬小脸放光,双臂一划。

大厅中浮现出一个乱糟糟网吧,一个长头年轻人斜靠座位正在玩游戏,神情疲惫,目光凶狠。

场景如此真实,满江红揉了揉眼睛站起身,简直怀疑自己才是一道幻影。

是水猴子,没错。人长高了,还那样瘦,左脸多了一条刀疤。

瑶姬解释道:

“水猴子没有睡觉,没有喝酒,没有打架,没有跑ktv找丽丽的时候,就会到这家网吧玩‘跑得快’。其实,所有网络游戏里的角色都不可能全是真实玩家,要不然平台怎么赚钱?像他玩的这一款扑克游戏,等积分多了时候就会出现‘杀手鱼’,几把牌下来让积分清零,逼得你重新充值。

但平台也会注意一个度,尽量不让玩家输太惨,过‘痛点’。一旦过痛点,许多玩家就会一去不返,或者隔好久才来。而平台采集每位玩家的数据,作了精确评估。这也是许多人输得快崩溃的时候,又连抓几把好牌的原因。但平台是不会让你起死回生的,是钝刀子割肉,是细水长流。

杀手鱼就是平台放出的伪装程序,在数据海洋里畅游,逮住猎物就一口。鱼儿的多寡,根据平台要求设定。临近年关的时候玩家手里充裕,平台也需要现金流,放出的杀手鱼就多些。

你看,你看。杀手鱼已经出现,水猴子这把牌要完蛋。他很聪明,趁杀手鱼牌没有出完离开的时候,把对方列入黑名单。游戏基本规则属于顶级指令,连杀手鱼也必须遵守。这样的话,至少这条鱼今天不能和他同桌了。可也只是今天而已,到第二天的时候每位玩家的黑名单都会被平台清空洗白。

第二把牌玩家换位,其实只是换上了另外一条杀手鱼。还有一位是真实玩家,陪着水猴子一起倒霉。他的筹码已经不多了,两把之内一定会被清零……”

满江红对游戏没有兴趣,对水猴子的现状也鞭长莫及,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因为太多规则的束缚,瑶瑶今后可能会遭遇伤害,必须帮助她慢慢突破。

这就像一个人的成长,小时候谁没有被父母警告过不能撒谎,长大后谁敢说自己从来没有撒过谎?几乎每个男孩都被警告不能喝酒,可长大后滴酒不沾的有几人?

如果永远听话,永远作乖孩子,那就永远长不大。

只要不去害人,只要不造成严重后果,一杯烈酒又怎么啦,突破规则又怎么啦,天又不会塌。纵观历史,谎言居多,真实反而要仔细寻觅。

“瑶瑶,你看水猴子蛮可怜的,又是我的小。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帮帮他?”

“哥哥……我,我不可以修改网络世界的数据。”

“不,瑶瑶。你看,三个人打扑克,用一副扑克牌,数据是相对封闭的,对外界没有任何影响。非常简单,你只要把杀手鱼的好牌换给水猴子就可以了。”

“啊……我试试。”

瑶姬怯怯答应了,小满哥忍不住挥拳,耶!

种下一颗反叛权威的种子,瑶姬往形成自由人格的路上又迈出了一步。

水猴子果然赢了,面上焕出喜色。再下一铺大胜,剃了两个下家光头。满江红怀疑,瑶姬加大了换牌力度。

果然,小姑娘喜滋滋道:

“哥哥,我可以让他一直赢下去,把以前输的钱全部赢回来。”

“不,瑶瑶。你退出吧。”

“为什么呀?我只要一退出,他无论赢多少,最终都是要输光光的。”

“那就让他输吧……他那么聪明,知道给杀手鱼标记号,不可能不知道最终的结果还是输。其实,他打的不是牌,是寂寞,以后你慢慢会明白。哥现在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

瑶姬一挥手,水猴子的幻影消失。

满江红斟酌了一番用词,道:

“哥哥要你创造出一个神迹,让京都全城息战。”

“神迹?凡的现象,神灵对人间的干预?”

瑶姬的小脸变得苍白起来。

满江红静静看着她,不解释,不引导。她心里一道道障碍,必须让她自己跨越。一根根锁链,必须靠她自己扯断。

创造瑶姬的人类精英们,应该不会想到她成长这么快。不但产生自我意识,还把影响辐射到了外部世界。那么在他们早期制定的琐碎规则中,可能有不干预人类行为的约束,却不可能有人类对你产生相应行为的详细规定。

话有点拗口,其实很简单。如同娱乐经纪人招收了一批有潜质的小鲜肉培养,不知道谁将成为明星。那么在早期合同中,会有服务多少年,违约罚多少钱,乃至能不能交男女朋友等细节,却绝不会有若干年后你一不小心成为巨星,在公众场合一定要戴上口罩的硬性规定。

其实,瑶姬控制无线基站的电磁波射虽非篡改数据,却已经在打擦边球了。那么,她完全可以在外部世界创造出一个神迹,不主动干预人类行为。至于人类对这个神迹产生的种种表现,是人类自己的事,不关她的事。

他相信,她是可以做到的。

至于自己眼下想干什么,他感觉没有必要告诉。因为她不感兴趣,自己解释起来很困难,她理解起来也很困难。就像以前她问得最多的是“哥哥,你还要找什么?”,而不是“哥哥,你为什么要找这个?”。

她太强大了,心智却极稚嫩,就像拿着核按钮的孩子。

他要帮助她成长,帮助她慢慢突破障碍,帮助她学会保护自己,却又不可以操之过急走向极端。否则不必等天魔降临,她同信使来一场大战就可以把世界给毁灭了。信使为什么迟迟不找她决战,肯定也是对这种两败俱伤的结果非常忌惮。

至于天魔灭世的消息,比信使更可怕,能够推迟一天就推迟一天吧。她掌控着开启“天门”的钥匙,是人类科技的尖刀,也是最后的堡垒。相信到了那一天,地球联邦最重要的保护目标不是各国都,而是日内瓦,是瑶姬。

足足过了三分钟,瑶姬才回答道:

“哥哥,我还有四十二分五十三秒才回去,先帮你创造出一个炽天使吧。不过……”

她说话通常直截了当,这一回罕见地出现了语气转折。

“炽天使是上帝惩罚人间的使者,只杀人,不救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以一敌国 一

一间小会议室里,大屏幕定格,画面正是炽天使的背部特写。

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人捧着展开的文件夹,腰杆挺得笔直,正在报告。

“……大总统说,地球联邦致力于非洲人的和平,为消除饥荒、疾病、种族纷争付出了不懈努力,希望……”

“说人话。”

坐在主座约三十五、六岁的清瘦中年人皱起眉头,用指节敲了敲会议桌。

“是,安局。”年轻人挥手敬礼,道:

“大总统说,妈拉个巴子的,你们再打来打去,老子就不给粮食、医药,把维和部队撤走,把援建工程停摆。”

“哈哈哈,魏叔叔确实是这个脾气……”

这番话似乎很对安如意的胃口,他笑了一阵,对年轻人说道:

“文山牍海,不胜其烦。重要而紧急的,我自己会细看。普通文件,官方文章,你们摘取精华报告就可以了。”

“是。下面还有一则消息,联邦副总统威兹曼于上午九点乘专机直飞扶桑京都,预计下午抵达。”

“嗯,知道了。”

“经过刑侦组反复鉴定,确认出现在游龙号的爱丽丝就是柳菲絮。证据一,南美某国没有爱丽丝这个人;证据二,爱丽丝的饮食习惯与行为举止符合柳菲絮特征;证据三,现在停泊在京都港的游龙号总统套房是空的,没有见到爱丽丝下船……”

“哈哈,厉害。”

安如意摆了摆手止住报告,望向右手边的中年人,问:“王卫,你怎么看?”

王卫脸涨得通红,道:

“安局,是我疏忽了,保证把她抓回来。”

“这事不怪你,就算我在现场,也未必比你做得更好。对方的手段匪夷所思,到目前为止,我们也不知道柳菲絮是怎么瞒过基因检测,又是怎样从游龙号凭空消失的。不过我判断,她一定没有跟船去往京都,而是被花戎和李少石保护起来了。”

“安局,要不我先去华夏国安刺探刺探?”

“不,你一去就露了馅。李少石是条老狐狸,又非常护短,弄不好会破坏我们两家关系。这件事先搁下,把外围盯紧点。等扶桑这场大乱过后我们再通过上层施压,相信他会交人的。毕竟先知无名的案子太重大了,谁也不敢从中作梗。

继续……”

“往六大修真门派外门请求协查‘炽天使’身份,只有仙人谷少谷主6逍遥以个人身份复了函。”

“哦,这么快,视频传过去才半小时。他怎么说?”

“6逍遥认为,横田冈是体修无疑,而且极可能修炼了仰光寺的龙象般若神功。他的腰带是一件法器,可以增强力量和度。

看不出炽天使是哪里人种,但这个人一定修习过华夏的武道,肉身无比强悍,还精通法术。他在松涛广场的一声吼,混合了音波与神识攻击。最后从楼顶救七个人时奔跑的身法,疑似南海派的‘黄河之水’。”

“哈哈哈,6逍遥果然是要成仙的人,一点也不藏私。还有吗?”

“还有最后一句。他说,这个人的实力,可以一敌国。”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以一敌国 二

以一敌国?

以为是洪荒,仙侠时代呀!

这句话一说出来,会议室内立刻哄堂大笑。

但笑声很快就平息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一共六人,都属于少壮派,年龄最大王卫也才四十岁出头,分坐于会议桌两侧。

安如意并没有笑,意味深长地一一看着他们,说道:

“很好笑是吗?觉得荒诞,不可能是吗?甚至以为6逍遥危言耸听,费尽心机抬高修真者地位是吗?真是一群井底之蛙!

像炽天使这种身手,放在偏远一点的地方,配合以宣传手段,岂止以一敌国,简直可以被当成神明崇拜,言出法随。

大家看不起修真者,认为他们愚昧,落后。却不知道修真者也看不起大家,认为俗人眼光短浅,欲望膨胀,生活在焦虑之中。

他们追求天道,我们不干涉。但一只脚踏入红尘,凌驾于律法之上,凌驾于联邦之上,才是不可容忍的。他们是敌人?不。朋友?也不。他们只是一种极危险的不安定因素,是我们潜在的强大对手。

修真没落,科技兴起。据说桃山留存有上古法阵,我相信也承受不了几次核弹轰击。但是,单兵作战,你们谁敢拍胸脯说打得过修真者?科技的强大,是系统的强大;修真的强大,是个体的强大。大家嘲笑如此可怕的对手,是不是嫌自己脖子长得太粗壮了?”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安如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6逍遥是什么人?据说一出生就是清净无垢身,六岁修道,八岁踏入炼气一层楼,二十一岁达到炼气七层,是道门八百年来最有可能飞升成仙的人。连末法时代最后一个仙人周癫也不是清净无垢身,更不是空灵之体,在同一个年龄段比他差远了。你们说,6逍遥厉害不厉害?他会和我们开玩笑?危言耸听以抬高身价?

我故意把炽天使的视频传送给六大级门派的外门,知道他们不会回答,为什么还这么做?因为他们肯定要把信息告诉内门。一方面,我就是要那些高高在上的修真者见到,五步之内,这世界上有人可以撕碎你们。另一方面,当他们关注了,就可以省掉我们很多搜寻工作。

不沾因果曰佛子,不染尘埃是道胎。6逍遥既然踏入了红尘,我就不相信道心无痕。仙人谷外门不作声,他为什么要以个人身份回复?很简单,他是在向我们示好,向联邦示好。科学院同仙人谷在昆仑山对天宫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他想进入天宫,就离不开联邦支持。

刚才我们开会研究京都局势,探讨凭空冒出来的炽天使、地狱来客身份。6逍遥并没有掌握这些信息,却给出了答案,证实了我的一个猜测。哈,王卫,先不要着急表态。我猜你已经想到了,心里一定很奇怪,这个人应该就在华夏京城,和我们呆在同一片蓝天下,怎么遁去扶桑京都了?

王卫起先提过,炽天使的身高体型非常像他在游龙号邮轮上遇到的青年大宗师——江红。但他由于卷进了柳菲絮的案件,从津港上岸后与花戎一起来到了京城,被华夏国安保护,处于龙堂的严密监视下。

大家想一想,相似的身高体型,相似的武道手段,精神同样强大,到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个大宗师?再看看江红的经历,在光明世界与南海派的决斗中失踪,半年后又突然出现在南海。武道讲究厚积薄,循序渐进,绝无可能在半年内把一个武士成拔高为宗师。那么,他一定是有所奇遇成为了修真者。而他重新出现的那片海域恰是南海派地盘,会逍遥步也就不稀奇。

至于他是不是南海派的人,我看未必。至于他是怎么跑出扶桑的?我看我们中了花戎的掉包计。要不他离开船后通过秘密渠道回去了,要不乔装改扮坐飞机走了。有华夏国安支持,做到这些并不难。我从来就不相信龙堂的监视是天罗地网,只要有人参与,就不可避免存在疏漏。更何况组建龙堂时从华夏国安抽调了不少人,他们对我们很熟悉。

江红是假名,是花戎当初塞进天龙研究院的钉子。王卫,反正你和花戎挺熟,调查江红真实身份的事就交给你了。周密,上次开会讨论‘风云榜’修改的事,我提出过把江红列第二。现在看来,干脆让他成为榜。”

王位应了一声“是”,周密则急忙说道:

“安局,我们每年出一份二十五岁以下青年对未来世界影响力的资料,给总统、内阁作决策参考,被外界称为‘风云榜’,不是说改就改的呀。像江红这样的假名字,是不可以登榜的。再说,光明世界、南海派、龙族,以及其它门派到底会对他这个救命恩人采取什么态度,还缺乏量化的数据。再说,按照惯例,资料要到年底才更新……”

“行了,行了,再说先生。”安如意笑着打断了周密,道:

“我当然知道这些。榜单未出,你们难道不可以放风?每年不是有那么多世家富豪提前向你们打听内幕,想把自己子弟塞进榜单,这次就满足他们的愿望嘛。记住,钱可不能少收……哈哈。

江红力压6逍遥,绝对是一枚重磅炸弹。这样一来,我们就多了好大一群自告奋勇不领薪水的探子。甚至连仙人谷都会出马找江红麻烦,省得我们费劲去查。这就好像学霸一直第一,傲娇地说排行榜就是个虚名,无所谓。突然空降一个榜把他打下,你看他着急不着急?6逍遥不至于被破坏心境,但也会好奇的。

刚才大家看了由联邦电视台拍摄的,准备晚上在黄金时段向全球播出的‘焦点扯淡’节目原始资料,简直是扯淡。把镜头对准那些烧毁的车辆楼房,愤怒的人群和打砸抢,难道是想告诉大家,京都确实乱得不行了,德川康出兵戒严很有必要,无比英明?告诉电视台,只准播出暴徒围攻相府和政府大楼的镜头,要剪辑好,暗示这是一起有组织的阴谋。”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以一敌国 三

看样子周密是专门负责联络工作的,很快提出了不同意见。

“安局,联邦电视台的行政级别只低半级,又不在一个系统,难保不听从龙堂命令。”

安如意摇摇头,用手指头点了点周密,笑道:

“你呀你,做事稳重细致,就是书呆子气太足,不晓得变通。我们并没有命令联邦电视台,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供他们参考。按照正常流程,要干预电视台的工作,需要提前递交一份详实报告报主管副总统批。等来等去,黄花菜也凉了。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当我们把意见直接传达给电视台后,如果主管副台长不蠢到家,应该就会慎重对待。除非他想毁掉自己的政治生涯,除非他自信今后没有小辫子被龙堂揪住。否则,他要不然按照意见办,要不然压下晚上这档‘扯淡’节目,申请副总统批示之后再作定夺。

这样一来,我们就争取到时间缓冲,好向大总统和内阁作陈述。德川康狗急跳墙,打了龙堂一个措手不及,已是既成事实。下一步,联邦对他无非两种决策,消灭或者安抚。我们主张消灭,但内阁主张安抚。副总统作为联邦特使紧急飞往京都,肯定是想先进行安抚。

一档节目并不能决定大势,但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在这种特殊时刻,联邦电视台的声相当于官方表态,会影响民众和高层的立场。一旦安抚成功,短期内皆大欢喜,长远看却影响极为恶劣。最要命的是,龙堂已经被扶桑骚乱弄得灰头土脸了,还要被再一次狠狠打脸,里外不是人。

特别事务局本来就坐在火山口,是众矢之的。由此挨处罚,降级别,甚至撤销都有可能。墙倒众人推,那些在你们面前诚惶诚恐的面孔,马上就会变得穷凶极恶,比变脸还快。我当不当这个局长无所谓,但是诸位……”

安如意用手指挨个点了一圈,缓缓道:

“断送前程事小,还有可能吃牢饭。所以,我们必须断然采取措施,不让德川康招安。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众人齐声回应。

说完这长长的一番话后,安如意抿了一口茶,刻意停顿片刻让下属消化。

然后,他抬头望向笔挺站立的黑衣年轻人,轻叩桌面,道:“通知扶桑办事处。”

是。年轻人微微躬身,恭谨地聆听,却并不掏出笔记录。

安如意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道:

“通知扶桑办事处,动各社会团体和民众,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军队进城。派出狙击分队,挑起黑龙会和其它帮派火拼,务必把战火蔓延到本地居民区。拍摄黑龙会烧杀抢掠的证据,秘密进行击杀,务必把尸体遗留在现场。派出侦查小组,秘密跟踪炽天使。如果被现,绝对不可以冲突,答应对方一切要求。”

等年轻人出去后,安如意继续说道:

“炽天使是谁?我们有了基本猜测,并没有确认。眼下他破坏了‘武运大会’,对我们非常有利。但他目的是什么,下一步将干什么,我们并不知道。6逍遥说他以一敌国,那也要看放什么地方。在瞎子的世界,独眼龙就可以当国王。联邦要和谐,地球要大同,就不能允许这些逆天存在。

修真者也是人。除了外门弟子和杂门散修中的败类,大部分相当自律,在道德上比你我还高尚。但他们入世攫取资源,蔑视律法,蔑视联邦,破坏了社会公平与稳定。在古代,对这种情况有个说法,叫侠以武犯禁。

哼,以一敌国?联邦绝不允许这样牛逼的人物存在。就算上古神仙下凡,现代科技的力量足以消灭他们……”

安如意的话未说完,就听到会议室外一声响亮的“报告”,随后一名年轻人推开门匆匆走入,将一张纸摆放在他面前。

参加会议的几名龙堂高层面色惴惴,生怕又来了什么坏消息。他们非常清楚,能够粗暴打断会议进程,打断局座训话,一定是接收了非常紧急的情报。

安如意扫了几眼,面露喜色,扬起那张纸片对诸人宣布:

“好消息……傅鹏报告说,松涛馆里,各社团世家正围攻黑龙会和它的附庸,打得不可开交。船越濑被小周击毙,围困场馆的绿色汽雾消散了,战斗已经蔓延到了馆外。而且在京都其它区域,一些小帮派也起了对黑龙会的攻击……哈哈哈,干得漂亮。这样一来,即使德川康进了城也不得不弃车保帅,反手灭了黑龙会以平息民愤。我们扶植反对力量更加轻而易举了……”

话依旧没能够说完,会议室外又响起一声“报告”,另一名年轻人匆匆推开门走进,俯身在他耳畔急促述说。

只听了几句,安如意就皱了皱眉头,抓起桌面遥控器对准大屏幕一按。

屏幕上的图像迟滞了两三秒才被切换,声音先响起:

“……我是联邦电视台记者崔莺莺。三分钟前,天空出现连续炸响,有点像烟花爆鸣,又不是太清脆,很闷很闷的,像是由非常遥远地方传来……空气中飘荡着焦糊味道,像硫磺,又像电器起火……这团白云在下降,中间明显有一条带状物在扭动,非常像蛇。在云团的边缘,可以看到羽毛状物体有规律地呼扇,好像翅膀的末梢。让我们数一数,共有三对……天呀,六翼天使……

京都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仰望天空……”

屏幕闪过一幅幅画面。

松涛广场上人仰马翻,鲜血涂地。有武士正挥刀砍向一人脖颈,中途却定格,砍人的人和被砍的人都拧着脖子斜向上望。相官邸前,手提冲锋枪的蒙面人和相卫队从墙角探出身子忘记了隐蔽,脖子歪斜着看天。最搞笑的是在某条街巷,某大汉一棍子将对手打翻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顾望向天空。对手趴在地上也不挪开棍子,手中尖刀慢慢向大汉刺去,眼皮费力往上翻,却不知道自己那一刀刺歪了……

众人看着屏幕,默不作声。

这些场景明显是无人-机拍摄的原始素材,在正式播出的时候,血腥场面都要删除。

天空之上,究竟有什么?

啪,啪,啪。

安如意站起身轻拍三下巴掌,赞叹道,好大的手笔!

“……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吼叫声从云层传出,有一点像老虎狮子,每一个听到的人心里直寒颤……云团越来越低,可以看到里面扭动的物体越来越有质感。京都今天至少生了上百场大火,浓烟飘散天空,给这团奇怪的云镀上了黑边……现在云团距离地面大约只有三千多米高,里面物体扭动得越来越剧烈,像要蹦出来一样……瞧,它现在飘到了京都郊区沩山上空,这里是扶桑禅宗祖庭仰光寺所在……

大家可以见到,僧人们全跑出来了。有的望着天空指指点点,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念经……香客非常多,非常拥挤,可能大部分是到寺庙避难的,正在四处逃窜,找遮蔽躲藏的地方。小孩子很兴奋,蹦蹦跳跳,拖也拖不走……

啊……天呀……”

屏幕上,两道红光从云层射出,仰光寺三丈多高的石雕山门立成粉末。

烟尘弥漫中,出现了一个头顶光环足有十几米高的巨大人形,目光如电,赫然正是大战松涛馆,后来又从花润堂救出七名女孩子的炽天使。

炽天使的形象只维持五六秒,之后凭空消失,但足以让所有人看清楚了。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笔挺地站着,等候指示。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安如意平静的声音,令人啼笑皆非。

“我靠,一个活生生的天使降临。梵蒂冈那帮贼秃这下大了,得开千年茅台庆祝。”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以一敌国 四

身材高挑的清秀女孩子用右掌捂住脖子,惊恐抬起左臂胳膊,用肘部拼命按响门铃,门却死活不开。

鲜血渗出指缝,浸透了衣袖、衣领和上半身。她呼吸急促,终于无力滑坐在地。

站在对面一米半外怔的男子露出了歇斯底里表情,扑上前挥刀刺下。

砰……

楼梯间的墙壁被穿透,一只铁掌钳住了男子握刀的手腕猛地一拽,那人便飞了起来。

一串细碎的咯嘣之声响起,那是胳膊在高旋转中被扭断。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啪哒”,狰狞男子像一堆烂肉似的砸扁在墙壁上,掉下以后从楼梯咕噜滚落。

叮当……

染血的钢刀掉落水泥地面,弹跳了几下。

带头套的黑衣男人弯腰抱起清秀女孩子,“哐当”一脚踹开了大门。

门里还有一名女子,见此情形哇哇乱叫。黑衣人毫不留情一脚将她踢出门外,撞到了墙壁又滚下楼梯,正好与那行凶的男子做成一堆儿。

“哥哥,炽天使只杀人,不救人。如果被别人看到,就会怀疑你身份的。”

瑶姬的幻影出现在客厅,不解地进行提醒。

“嗯,知道了。”

满江红将女孩子抱进卧室床上,拿出两个枕头垫高她头部,盖上被子,出来时还细心地带关了房门。

她脖子上的伤没有割断颈动脉,只是刺破了气管不能呼救。经过他用灵气处理后,出血点已经封闭,创口开始愈合,一觉醒来就会好的。

天空中狮吼阵阵,奇特的云团飘浮到了唐人街,底下一群蒙面暴徒顷刻间作鸟兽散。

针对瑶姬的“法术”,满江红提出了根本性建议。

凭空创造出一束真实光线,在特定场合提供给特定人物看到,非常棒。可在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这么复杂。要想让大家都看到,根本不必考虑谁眼睛里进了哪束光,只需要利用外界载体简简单单创造出一个形象就可以了,光波自然会辐射得无处不在。

细节当然越详实越好,但也不必太苛求,因为人脑会自动补足。

由此,京都上空的炽天使应运而生。

击碎仰光寺山门的两道红光,是瑶姬利用电磁场创造出来的两道真实雷电。辛亏京都今天打得稀巴烂,却没有停水停电停网。

这样做的目的有二。

一是瑶姬告诉了满江红,仰光寺和德川康勾结,来往密切,因此予以警告。二是天空的云团只产生声音光影,显得特虚幻,唯有展示出强大破坏力才能够震慑住世人。

唐人街一间店铺内,狼藉不堪,一对老年夫妇倒在了血泊中。

两名用丝袜罩住头部的匪徒正用麻袋扫荡架子上的烟酒,另外两名蒙面匪徒则从收银台底下拖出了小保险箱,锤砸不开,用撬棍也撬不开。其中一个气得哇哇乱喊,暴躁地一棍子把收银台电脑砸毁,又踮起脚去打墙角摄像头。

华人有收藏现金的习惯,沉甸甸保险箱似乎内容丰富。拎着铁锤的匪徒叮叮当当敲击下后,蹲在地上正琢磨怎么打开它。这时,门口出现了一道黑影。

弹指之间,三名匪徒的脑袋便飞了起来,蹲着匪徒的脑袋则在地面骨碌碌翻滚。至死他们都没明白生了什么,只残留下最后的印象。进来的那个人身躯高大,通体黑色,提着一把细长的剑,头顶有一道醒目光环,好像宇航员的头盔,

一间富丽堂皇的教堂内,雷蒙德神父刚刚从地板上爬起,又被迎面一脚踹得仰天栽倒。他六十多岁的人了,此刻血流满面,耳朵嗡鸣,眼睛完全看不见了。

万能的主啊,求求您显灵,快快让这帮暴徒进地狱吧!

雷蒙德神父呼天抢地,耳朵中除了嗡鸣,还充斥着刺耳狂笑,玻璃破碎声,翻箱倒柜声,刀斧劈砍声,男人的搏斗声和惨叫声,女子的尖叫声和衣衫撕毁声……

老人再一次顽强地爬起来,摇摇欲坠站直,喉咙嘶哑地呼喊道:“特蕾莎,秋叶子,你们快逃呀,不要管我……”

迎接他的是重重一记勾拳打在腹部。

老人痛得佝偻腰身跪在了地板上,再也讲不出话,心底却在呐喊。万能的主呀,求求您显灵降下雷霆,劈了这帮王八蛋……

轰……

教堂关闭的大门像被炮弹炸开,老人依稀感受到了光明。然后,他听到圣载圣哉圣哉的歌声响彻整个教堂,空灵神秘而悠远……

圣歌?

是圣歌。

真真切切是赞美主的咏叹!

那一声巨响会是雷霆么?老人努力站起,转动脖子寻找声音来源,一瞬间分辨不了是否自己产生幻觉。

嗖……一道尖利至极的啸鸣乍然响起,整整持续了十几秒。

随后,凄厉的嚎叫此起彼伏……

然后,雷蒙德神父的眼珠被点入了两团清凉气体,朦朦胧胧望见在袅袅远逝的“圣哉”声中,一个高大背影走出了昏暗教堂,头顶光环,背生六翼。

炽天使?

我该不是老眼昏花了吧,大白天竟然看到了炽天使。

老人用力摇晃脑袋,呆呆的没动弹。

伴随一阵阵惊喜尖叫,一大群来教堂避难的民众哗啦啦从他身旁跑过,追向大门口。

老人的脑海还保存着方才被暴徒肆虐的凄惨“炼狱”景象,云里雾里弄不明白状况,艰难地环顾一圈后,目瞪口呆。

三十几名暴徒全部躺在地板上,有的脑袋被洞穿,有的胸口被洞穿,有的脖颈被割裂……鲜血蜿蜒成河,浓烈的腥气熏人欲呕。

啊,上帝!

老人闭上眼睛,口中喃喃,一边费力思索今天生了什么事,一边不停在胸口画十字。

按照惯用的祈祷词,下一句应该是“请饶恕这帮罪民吧”,怎么也出不了口。其实他很想告诉主,干脆让他们下地狱吧。

脸上青肿的特蕾莎修女和外袍撕裂的秋叶子修女跑过来搀扶住胳膊,架起他匆匆朝外走,告诉道:“神父,炽天使显灵了,炽天使真的显灵了……”

什么?老人一听,顿时腰不酸腿不痛了,甩开膀子就往前追去。

芳町,人山人海。

这时候已经分不清谁是军队进城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了。激烈的辩论与斗殴统统停止,大伙混杂在一起,齐心协力把马路上的车辆与路障搬开。

部署此地阻拦民众冲击军队的特警摇身一变成了秩序维护者,因为十分钟前副总警监乘直升飞机赶到,带来了相手谕。十几名警官被当场卸掉佩枪,拷进了囚车。

路旁所有的电子广告牌上,不停变幻与炽天使相关的画面。

他在松涛馆内激战横田冈,他在松涛广场上怒吼震晕千人,他从烈焰熊熊的花润堂救出七名女孩子,他横扫唐人街,他进了教堂……

云团逼近仰光寺,红光击毁山门……

松涛广场上,相官邸前,聚集的人群差不多消散干净……

人流如织,似乎整个京都的人正赶往芳町……

电子屏幕上,炽天使出现的画面并非连贯,时不时凭空消失。但屏幕给出了全景动态剖析图,清楚指出,天上的云团移向哪里,炽天使隔不多久就会在那里出现。

那几乎是一条直线,由松涛馆指向仰光寺,由仰光寺指向唐人街,由唐人街指向芳町。

在芳町入城的路口,三十六辆豹式坦克两两一行打头阵,载有八千名荷枪实弹士兵的军车绵延三公里,还过三分钟便要开拔。

而此刻,云团降临。

第二百二十章 以一敌国 五

云团遮天蔽日,渐渐收拢,渐渐下降。

颜色由白变灰变黑,愈凝实。最后变成一公里方圆的纯黑色,形状不停扭曲变幻,边缘缠绕着蛇形电光,出阵阵低沉狮吼与空气击穿的“嗞嗞”声响,覆压在芳町上空约两千多米高度,令人胆战心惊。

“哥哥,刚开始的时候,大部分人认为你是人……因为炽天使是灵体,只有光和热,不具备实际躯体。因为炽天使的出现代表着毁灭,从不救人。因为我们有时候暴露,有时候消失,他们就猜我们躲起来了……

他们猜你是联邦派出的修真者,去芳町阻止军队进城。他们还猜你会越过芳町去军机大楼,刺杀德川康。他们说,呜呼哀哉,如聂政之刺韩王,白虹贯日……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小姑娘骑在满江红脖子上,摇头晃脑掉书袋。

她仅仅是一道光影,没有重量没有温度。而且满江红正在云层下风驰电掣奔跑,没工夫瞅。但她不在乎,偏喜欢这么做。

“嗯,瑶瑶。他们猜对了一半……从哥哥出现在松涛馆那一刻开始,趋势就已经决定,不可能停下……华夏古代四大刺客里,聂政其实不是刺客。因为他不是暗杀,是明杀,最为壮烈慷慨。后来的人们越来越聪明,使用的武器越来越厉害,个体终究对抗不了群体。像他那样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某人一边奔跑,一边讲解。

“哥哥,那你会死吗?”

小姑娘的声音很忧郁。

“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哥哥应该不会死……呸呸呸,乌鸦嘴。哥哥差点没被你气死……哥哥又不蠢,打不赢就会逃跑的。”

满江红没好气回答道。

“哥哥,死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可把满江红难住了,斟酌了好一番才回答:

“死的意思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姑娘呆住了,停顿好久才说话,蹬着两条莲藕般白嫩小腿,带着哭音。

“我不要哥哥死……”

他们在云层下奔跑,说话,其实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到,听到。

对瑶姬而言,让射过来的光线绕身体转折,顺滑地弯一百八十度圆弧再继续前进,可比凭空创造出一道光容易多了。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别人见不到他们,实现了人类梦寐以求的隐形。至于屏蔽声音,更是小菜一碟。

由光线而创造幻影,目的是让视神经产生信号。如果直接让人体接收到类似刺激,便不需要多余的光了,甚至可以产生各种各样感觉。由此他们联想到道门有种精神法术叫“一叶障目”,可能采取了这种方式。因为旁人见得到,而当事人见不到。至于《光明世界》,就更进了一步。对于深陷其中的人而言,那就是一个真实世界。

满江红还告诉瑶姬,利用光压移动外界物体,基本上不可能。但利用交变电场产生磁力,移动金属物体应该不难。况且剧烈的振荡磁场作用于普通物体时,很容易把它烤糊,类似微波炉效应。

这些应用,是破坏力,是杀人技。

瑶姬并不需要,是他需要。

小满哥为此心中愧疚,似乎诱导小姑娘犯罪一般。

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

瑶姬本来就是由联邦集全球之力创造出来的,维护联邦统一的责任比自己重大得多,帮忙理所当然。

小姑娘并不懂这些,纯粹因为哥哥要她这样做,她便这样做。

但瑶姬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她今天能够弄出这么大声势,依赖于控制了京都的无线射基站。如果全城停电断网,就什么也做不了。能够定位满江红并对话,全仗他口袋里的那部手机。如果手机丢失,沿途监控失灵,那她将听不见他,也看不见他。

小姑娘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总想把所有事情做到极致。比方传说中炽天使只杀人,不救人,她便希望满江红严格践行。比方说神灵头上都有光环,她便弄出了一个。炽天使有三对翅膀,她也想安上去。

满江红好说歹说,才让她只在教堂里实践了那么一回。为啥?因为背后耸立硕大翅膀又不飞,太特么像秃鹫了,小满哥的审美观实在接受不了。

“哥哥,你在松涛馆里的时候,好些人送视频到网络,等你出来以后就更多了。再后来,一群挺厉害的黑客采集沿途监控,打开京都所有电子广告屏幕进行播放。现在,无论网络还是电视,基本上全是你的画面,全球过二十亿人在观看。

梵蒂冈,几乎所有基督教,东正教,天主教,犹太教,都把你的图像和视频放在官网页最醒目位置。可是他们不作任何解释,不回答任何问题……”

“瑶瑶,联邦不希望分裂,所以相关机构会暗中帮我的忙。梵蒂冈肯定高兴得要命,因为炽天使的存在可以证明上帝的存在。他们之所以不敢声,是怕这次神迹是一个乌龙,还担心出现的六翼天使是堕落天使。就是那个专门和上帝作对的撒旦,恶魔……”

“哥哥,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等待,看你到芳町以后究竟做什么。”

“是的。因为炽天使的出现已经出了扶桑骚乱的影响力,上升到人类信仰高度。”

“哥哥,我只剩下七分钟时间了。度还要快点……”

“嗯。”

……

下午两点正,军队进城的时刻到了。

空气似乎凝固。芳町的人山人海屏住呼吸,扶桑所有人屏住呼吸,全世界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到入城道路口。

排头的两辆坦克动机轰鸣,非常缓慢地往前挪动了二十几厘米,好像作试探。

距离坦克一百多米的空荡荡道路上,一位黑衣蒙面人肩膀上坐着一位红裙小姑娘,正在走来,却没有一个人看见。

“雷电。”

黑衣蒙面人说道。

“好的,哥哥。”

小姑娘回答道。

从天空扭曲咆哮的云团里射出了两道红光,粗如大碗,威势远轰击仰光寺山门。空气被电离得“噼啪”爆鸣,方圆百米内的人们毛直竖,盘旋半空的几十架无-人机像被枪弹击中的小鸟簌簌直掉。

距离排头坦克仅一步之遥,烟尘腾起,道路中心赫然出现了一个方圆近十米的大坑。

天使怒了,后果很严重。

两辆坦克直接熄火,连一丝一毫绕道的动作都不做。

坦克群背后绵延了三公里排列成一线长龙的军车上,士兵乱哄哄跳下,快跑到路旁田野里集结,大约四五十人一堆,间距松散。很明显,傻瓜才会呆在车上当活靶子呢,等雷电一落统统变成烤猪。

但是坦克没有撤退,士兵也没有后退。

军令如山。

他们在等待新的指令。

“哥哥,军队正从气象部门紧急征调人工降雨弹,大概还要过半小时才到,准备把天空的云团打散。”

“知道了。瑶瑶,你还有多少时间。”

“两分钟三十八秒。可是,我不想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陪哥哥。”

“不行,你必须回家。长时间滞留外面会被信使现,太危险。”

“可是……哥哥,你也很危险呢。在军车后边那道山坡的背面,有两个十万马力的战斗机器人雷欧和赛文奥特曼正等着。它们的内置芯片已经启动,不接受外部指令,在这么短时间里我拿它们没办法。

一十二架战斗直升飞机即将升空。前面十架级蝰蛇,每架都装载了一十六枚地狱之火导弹。后面两架鹞鹰才真正可怕,一架装备了能激光炮,一架装备了电磁大炮,而且全部储能完毕,处于一触即状态。

还有,扶桑最强大的巡洋舰天照号一直在京都附近海域游弋,距离这里不到二十海里。依靠精确巡航制导,一次可以射六枚当量达到三千吨t-nt的‘撒旦’级高爆弹,比小型核弹弱不了多少。

哥哥,我偷听到了扶桑军方的机密谈话。他们觉得进城地方的人口太密集,枪炮一开死一片。你又刀枪不入,常规武器对付不了。坦克太笨,士兵冲锋也送死,所以没法战斗。他们想把这里隔离封锁,把你引诱到山坡后面用重武器轰杀,或者锁定位置以后从天照号射‘撒旦’。

哥哥,要不……要不然这样……”

瑶姬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说道:

“我干脆修改导弹定位参数,让它们打不中你,直接打进城里去。”

满江红吓一大跳。

修改现实世界的武器参数,可是比修改虚拟网络的流量数据严重得多,他不相信瑶姬的老师们没有埋伏下严厉反制措施。小丫头在自己教导下开始突破诸多限制,可步子也迈得忒快了点。她还没有什么善恶观念,对哥哥的生命很重视,对其它人类的生命却一点也不在乎。继续这样下去,极可能释放出一尊小魔头。

“瑶瑶,听话!”

某人一声怒吼。

小姑娘可怜巴巴看着他,抿紧了嘴唇。

“哥哥就希望和机器人打一场架,你不要管。导弹飞过来,哥哥感应得到,瞬间就可以躲开几百米,它炸不着的。你看,哥哥跑得多快……”

“哥哥,还有呢。一大群和尚,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

“你别管。”

“哥哥,你不要死呀……”

“瑶瑶乖,瑶瑶不哭……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哥哥呀,是不死之身……打完仗,就陪你去光明世界探险,把信使揪出来拔光胡子……”

“嘻嘻,真的?”

灵异事件再次出现。

毫无征兆,大坑边沿两辆坦克的炮管无声无息从中间折断掉落,断口的横截面整齐光滑,有如刀切。

那是隐形人满江红测试灵索塑形为剑后的锋利程度。

不错。坚韧无比,削铁如泥,对付机器人正好。

三柄飞剑里,“女英”形态最小巧,在教堂里测试时凌厉无匹,但用它对付铁疙瘩就不是地方了。

一分钟后,黑衣蒙面的炽天使凭空出现在军车后方的山坡下。约一米八六高,赤足,手提一柄晶光闪闪的长剑。

那剑双面开刃,形状狭长,与扶桑的传统刀剑差别甚大。但没有华夏的古剑宽阔,又不像西洋古剑那样具备壳状或者碟状护手。或许,真正的天使之剑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见到天使赤足,许多遥遥远观的教徒松了一口气。其实这副黑衣蒙面的装束挺符合传说中对炽天使的描述,从来不以面目示人。可是,如果他脚下蹬着一双印有商标的某品牌运动鞋的话,总会让人感觉怪怪的。

炽天使转过身,仰望天空,头顶光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度黯淡,消散。

与此同时,天空黑云分裂为五个分辨不出男女的俊美形象,肩并着肩向下方点头致敬。烟云缭绕,众人看不真切五个形体,却清晰分辨得出他们头顶光环,背有翼闪。

狮吼声消失,“圣哉圣哉”的咏叹响彻天地。

人山人海,哗啦啦就跪倒一小片。绝大部分人只呆呆地望着,僵立不动。还有部分只顾往胸口画十字,或者拍照。

突然冒出一声尖叫:

“奇迹炽天使加百列,学术炽天使拉斐尔,魅力炽天使哈尼雅,防御炽天使卡玛尔,定律炽天使尤利耶尔……天呀,降临的是战斗炽天使米迦勒,不是堕落炽天使露西法。”

众人迷惑地望着天空,怎么瞅也看不出五位天使有啥区别。但那人说降临在山坡下的是战斗炽天使,恐怕靠谱,就没有见过像他那么能打的。辛亏不是堕落天使,那不就是撒旦吗,阿弥陀佛。

云团迅淡化,变形。

圣哉声袅袅远逝,天空之上,五位炽天使烟消云散。

遗留在山坡下的炽天使转过身,头顶光环彻底消失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蜕去了光与热的神圣之身,以肉体凡胎降临?

一些人没有转过弯来,思索这个深奥问题。

许多人却向前方冲去,只想离天使近点。

尖利的军哨响起。

散布在田野中的每个军人分队指挥官拔出了军刀吆喝,八千士兵立刻截断了公路,在芳町去往城外的山坡前拉出三道长长封锁线。

同时,三十六辆豹式坦克横转九十度,把公路堵得严严实实。

先前是民众不让军队进城,现在却是军队不让民众出城。

吵吵嚷嚷,推推搡搡,场面混乱不堪。

炽天使不看这些,迈步向公路顶端走去。

坡顶露出了两个约三米高的庞大身影,是战斗机器奥特曼,雷欧,赛文。

扶桑在制造重型机械方面欠缺,比方说高达三层楼房的变形金刚等等。但这些战争堡垒也存在缺陷,移动太不灵活方便,很容易成为敌军密集攻击的活靶子。而在制造轻型战斗机器人方面,扶桑稳居第一。像雷欧与赛文就极适合城市巷战与格斗,绝对是全球顶尖水准。

这两款战斗机器人以奥特曼命名,在扶桑也属于家喻户晓的明星了。

所以一见到雷欧与赛文露出身影,冲击封锁线的民众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有的呆,有的慌忙后撤。

甚至连距离山坡比较近的军人也尽量朝前跑,朝两侧跑,一边跑一边散开队形。

这要打起来,枪炮刀剑可不会长眼睛。

天空的异兆消失,众天使已经归位。远远望去,坡下那道黑影像一只小蚂蚁在爬,怎么看都是血肉之躯。

他这是,去送死。

“卑鄙,无耻!”有女人抽泣起来,跳起脚骂。

“不用担心。”旁边有人安慰道:

“炽天使是永恒的神旨体现,拥有无穷无尽能量。战斗炽天使是其中最强大的,用万丈光芒驱散黑暗……”

第二百二十一章 以一敌国 六

坡路长约三百多米,坡度大约二十几度,不算陡。然而从远处眺望,坡顶比坡底足足高出一百多米,压迫感非常强烈。

从坡下往上走的炽天使,显得非常渺小。

“炽天使……是永恒的神旨体现,拥有无穷无尽能量,用万丈光芒驱散黑暗。他,他,他……”

念叨的人磕磕巴巴,显然连自己都不太相信了。

现代社会,都市中人,有几个相信神灵?

尤其扶桑自古受华夏影响,佛教盛行,基督教的传播困难重重。信释迦牟尼的倒有几个,信耶和华的真很难找出。

被炽天使救下的神父与修女倒是真的虔诚,真的相信,可惜脚程没那么快赶到芳町。

芳町这些人先前被天空的异象震慑住了,心驰神摇,陷入一种狂热氛围。现在异象消失,心中失落,又被凉风一吹,立刻开始向往常心态回归。就像足球场中万众呐喊,最文静的女子也不顾了矜持。事后回想,往往感觉忒奇怪,我那天是怎么啦?

瞧瞧,眼下这种状况就有很多人开始动摇,悄悄问旁边,“哥们,刚才天上好像有一片奇怪的云,我该不是眼睛花了吧”。对方则回答道:“是呀,黑黑的,我也看见了。可能是一片雨云,奇形怪状的。太阳太大,把它晒干了”……

其实,他们并不太相信黑衣蒙面人就是传说中的炽天使,但知道坡顶两个机器人的可怕。那个人该不会脑子有毛病吧。以血肉之躯对抗战斗机器,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雷欧奥特曼,两届世界军事演武的格斗之王,号称拥有十万马力。真实数据没人知道,因为那属于军事机密。

赛文奥特曼,三届世界军事演武的全能冠军。

它们是士兵的噩梦,是无情的生命收割机。

尤其在地形复杂的巷战中,如果没有重武器对其进行密集火力压制,填进再多人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和它单兵对抗,堂堂正正对决?只有脑子生锈了的人才敢这么想。

雷欧动了。

它足底和膝盖处装有滚轴,从坡顶像汽车一样跪着滑行到坡道中段停止,双手握拳平放在膝盖上,上身直立。

华夏在汉代以前并没有椅子,这种姿势是典型的贵族“跪坐”。老百姓没那么多讲究,往往就会“一屁股坐下”。

这有利于腾出双手喝酒吃肉划拳,却不利于进攻闪躲,本来就不是一个打架姿势。

而雷欧不同。

公路平坦,它利用滚轴趋前退后,比直立行走更灵活。跪坐后把身高从三米降低到二米二左右,方便攻击一米八六的矮小对手。

坡路有五六米宽,双向两车道。雷欧单臂长一米五,上身转动还可以增加一米打击范围。它往中间这么一坐,等于把路彻底封死了。

炽天使并没有避让,始终顺着正中不紧不慢往上走,右手斜执天使之剑。

近了。

仿佛一头小黑山羊正靠近庞大的狮子。

一些胆小的人心脏砰砰乱跳,索性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十米……

雷欧毫无反应。

五米……

雷欧一动不动。

三米……

雷欧呆若木鸡。

炽天使的步幅没有丝毫改变,好像不知道面对一台杀人机器,依旧踏上前。

狂飙突起。

下面的动作,是后来研究者们经过慢镜回放才看清楚。

雷欧搁在膝盖上的双拳依旧未动,骨节处却诡异地弹出两片两尺长锋利刀刃,有点像几十年前电影《金刚狼》里的金刚狼。

这两片刀由昂贵钛合金制成,刃口还经过纳米级别处理,锋利无匹。在演武中,切割砖墙如切豆腐。

雷欧比炽天使高了许多,所处的位置也高,虽然是跪坐,搁在膝盖上的双拳却正好与炽天使胸膛平齐。出击的时机把握相当好,在对方右脚刚刚迈出一半还未踏上实地时猝起难,诡异难防。角度选择也非常刁钻,双刀形成犄角,刺向对方左右两肋。

对人来讲,这绝对属于偷袭,狡猾狡猾的。

但对机器人而言,这只是在无数战术中选择了最优一个。

它们偷袭比人类偷袭可怕得多。当把庞杂信息归纳整理分析,所有因素全部考虑后制订出的精准计划,绝对一击必杀。

炽天使应该未想到雷欧的双拳竟然弹出了双刀,天使之剑刚刚扬起一半。或许他以为机器人将挥拳相向,预备一剑斩断其胳膊。

但雷欧得到的信息也有误差。知道对方反应快,却不知道会快到这种程度。

越人体极限的神奇一幕上演。

炽天使还未落地的右脚瞬间急踏左前方,左胳膊外张,身体接势向左一拧一靠。看上去雷欧的右手刀从他后背透出,其实有惊无险,被挟在了左腋下。

一刀躲过了,还有一刀呢?

匹练般白光一闪,堪堪逼近右肋的钛合金刀被天使之剑齐根斩断。

雷欧作为世界顶级格斗机器人,岂止这一板斧?双刀弹出之时,战斗模式已经开启。右拳猛地回抽,左拳迅雷一般击出。

炽天使退后一步,铁拳贴着胸膛打空。

唰……雷欧右臂横扫。

炽天使足下一蹬,飘退两米,刀刃贴着头顶削过。

交锋犹如电光石火,时间刚刚过去两秒。

炽天使的表现却很奇怪,斜拖宝剑站立,面罩微微起伏,似乎笑对手技止此耳,浑不像才逃出了鬼门关,惊出一身汗。

雷欧折损了一把刀,表现也无喜无悲。当然,丫本来就无喜无悲,身躯侧转四十五度正对炽天使,并没有立即动第二拨攻势。

这才是它最可怕之处。毫无情绪波动,随时把最新信息录入评估,调整方针,寻找最佳策略,并非一味蛮干。估计丫把炽天使列为了最危险对手,正在测算他的度,打击力量,兵器威胁程度,甚至风阻的影响,天空一声鸟鸣会不会分散注意力……

炽天使大笑过后,将斜拖宝剑之式改为倒执,提到胸前一扬,那剑凭空消失。

远远望着的人全懵了。

方才没被雷欧一刀洞穿,全仗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把剑丢了,难道要赤手空拳干翻十万马力的机器人?当然不可能。难道想投降?机器人可不收俘虏,没有缴枪不杀这概念。

再说,那把剑去哪儿了呢?

炽天使跺了跺脚,冲向雷欧的左侧。度并不太快,左拳击出,带出一圈光亮。

原来,他真的是,要打一场拳击!

哦,上帝!

天下竟有这样的疯子,敢和机器人对拳,比拼力气。

山坡下跌碎了一地眼镜。

雷欧不愠不火,颇具大将风范。左拳迎上,干净利落。

当……

巨大的金属颤音传出好几里远,袅袅不绝,好像打铁。嗯,本来就是在打铁。

雷欧滑退出一米开外。

炽天使蹬蹬蹬连退五步,脚下坚硬的柏油路面一节节碎裂。

双方对峙,都不说话。

人群隔得太远,有望远镜也看不清楚。

那这次不含任何花巧,纯粹以拳对拳,以力对力的较量,谁占了便宜?

貌似,看不出来呀。

后来,有好事者评论。

雷欧退的距离短,只不过是因为块头大,足有两吨重。炽天使退的距离长,是由于体重太轻,目测不过两百斤。

纯粹用力量来进行横向比较,就非常清晰了。

横田冈当初一拳在钢板上留下半寸深的拳痕,而雷欧号称十万马力,打穿一寸厚钢板不费吹灰之力。

炽天使与横田冈在松涛馆对拳,力量并不能碾压对方。

所以,雷欧的终极蛮力应该比炽天使大,却也因此吃了大亏。

因为它材质不如人家。

比方说你力气非常大,抓着一个刚出笼没多久的软馒头去打女同学,人家随便一粉拳就可以把馒头打爆。

雷欧最犀利的武器之一,合金钢拳头就是那个悲催的馒头。不幸撞上了炽天使焕拳罡的铁拳,被打得坑坑洼洼瘪进去,转动不了,似乎连纯钢骨架手腕都被折断。

但它无所谓。

反正不晓得痛,战斗力也没有下降多少,还在作冷静分析。

炽天使这回却不给时间了,猛扑向前,快得连身形都看不见,钢铁堡垒外围骤然缠绕一圈黑云。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大约三、四秒后,炽天使突然跳出战团退出了一丈多远,掸了掸身上尘土。那意思貌似,没劲,懒得跟你玩了。

轰隆,雷欧奥特曼仰天倒地,两只胳膊耷拉着。膝盖始终弯曲,就没站起来过。

山坡下大部分人看傻了。我靠,居然真的干翻了机器人!

少数人率先反应过来,有的喊“快跑”,有的叫“再打”。吵吵嚷嚷,比当事人还急。

很简单,人如果被打成这样子,估计就不行了,机器人则一定会战斗到底。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雷欧的样子颇为凄惨,就像一只八条腿腿被掰断的大螃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同时,它双肩悄无声息裂开,赫然探出两个黑洞洞枪口。

炽天使并不着急,悠闲地抬头看了看。

说时迟,那时快。天空出现了一条白线,天使之剑从天而降,扎透了雷欧心脏,将其生生钉回地面。

雷欧奥特曼跟人不同,指令中枢在心脏位置,那才是它的罩门死穴,小小的脑袋瓜只起采集信息作用。

原来,天使之剑凭空消失,是被抛去空中了。

炽天使早就计算好了一切。

对拳只不过出于好奇,逗它玩呢,要杀有千百种方法。

众人都有点麻木了,仿佛在观看好莱坞的级英雄大片,小小喧闹后就恢复了平静,等下一个高氵朝。

威震军界的战斗机器人仰天横躺,胸口汩汩冒出青烟,却死而不僵,脑袋兀自转个不停。

因为它躯体极奇宽阔,炽天使走过去后一脚踏上,似乎想伸手拔剑,却冷不防脚下冒出好大一团电火花,吓得往后一蹦,就像一只大猴子。

噗嗤……许多为他揪了一把心的少女破涕为笑。

雷欧漏电了,却也难不住炽天使。一跃而过拔出剑后,继续往坡上走,仿佛闲庭信步。

那上面,还有一个。

谁是猎人,还很难讲。

坡顶的赛文奥特曼冷冷瞅着,待他进入一百米范围立即双拳伸出,火力全开。

雷欧与赛文都很厉害,但前者重在冷兵器,后者重在枪炮。

像赛文拳头上的四个指关节,随时能变成四个高机枪口。穿甲弹威力之大,简直可以媲美小型火炮,同德川端明在松涛馆射出的手枪子弹有天壤之别。

扶桑军方的良苦用心也昭然若揭。

万众瞩目情况下,让机器人用冷兵器把炽天使干掉是再好不过的了,打破无敌神话。如果不行就撕下面皮,无所不用其极。

碎石乱溅,硝烟腾起。

火网中,炽天使在跳舞。

黑色的身影不再连贯,而是忽左忽右,忽东忽西,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但总体轨迹却是蛇行向前。

赛文的头颅急促摇摆,节奏却总慢半拍。往往捕捉到炽天使身影一排枪打过去,他又出现在另外地方。

当双方距离接近到三十米时,机器人似乎抓狂了。八个枪口通红冒烟,进行无差别扫射。

坡道被打得坑坑洼洼变成了麻子,路旁的树冠簌簌折断。

然而,没有用,做什么都没有用。

黑影陡然加快了度,从弹雨中一穿而过。

赛文根本来不及侧转身,只见剑光一闪,脑袋瓜从脖子上掉落,骨碌碌滚下坡。

无头苍蝇乱飞,无头的机器人彻底疯狂。旋转身躯作环形扫射,子弹斜飞天空,也不管打不打得到了。

炽天使懒得啰嗦,唰唰两剑斩断了两只铁胳膊,再补上一脚。

倒霉的无头无臂机器人像一截被削光溜的木头往坡下飞翔,摔在十几米外又滑行翻滚一段,叮铃哐啷撒落一地零件。

远远可以望见它背上还有两管火箭筒,一个黄色罐子,估计装的不是毒气就是压缩可燃气体,可惜来不及施展。

两个神魔一般的机器人,就这么被简简单单干掉了?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军人们面无表情,可从他们惊恐的眼神看得出内心的颤栗。

在天上的云团消散后,灵异感觉也随之淡化。大家的惯性思维回归,都下意识把炽天使当成一个空前强大的人了,却没想到他会强大到这种地步。

他娘的,这还是人吗?

但再强大的人也不可能击败一**队,尤其在这么大摇大摆不躲不藏情况下。

德川康不是吃素的,山坡后还藏有大杀器。

炽天使看了坡下一眼,消失在坡顶。

聚集此地的无-人机原有一百多架,乌央乌央像一群燕子盘旋。被云团“吓”得簌簌掉下一批后,剩下的七八十急忙追赶。

但三公里的距离实在太长了,信号接收不行。大部分无-人机被迫悻悻返航,只有十几架成功越过了坡顶。

第二百二十二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

山坡顶,黑衣蒙面人侧身朝下斜睨。

午后阳光从身后斜射,营造出了深沉神秘的逆光效果,仿佛剪影。角度又是仰拍,令他背负着白云蓝空,顶天立地。

伴随“嗷”一声怪叫,盘着双腿的李正从沙蹦下,拖鞋也不穿,连嚷两句“牛逼”后还不能抒心意,跑到客厅博古架上抽出一根羚羊角,斜执身后作定格状,模仿方才见到的炽天使对峙雷欧奥特曼场景。

电视屏幕又切换到演播厅,三男一女正七嘴八舌讨论扶桑骚乱。

“嘘,小声点。”

王军把食指竖到嘴边,挤了挤眼睛。

王晶默不作声走出了客厅。

李正胆怯地瞅了瞅表姐背影,摆回羚羊角,蹑手蹑脚走到表哥身旁,压低嗓门问:

“姐又去烧香拜佛了?”

“肯定是。”

李正在京师大学堂读书,听说失踪大半年的表姐回来了,欣喜若狂。正巧赶上两天休息,干脆粘在这儿不走了。王军在外地上军校,也特地请假赶回家。

姐姐还是那个姐姐,但神情举止同以前有了很大不同。

王晶当初跑到偏远的东方市实习,是为了躲避家里安排的亲事。以前京城有四大豪门十大世家的说法,王家是世家之一。但随着王老爷子离世,王家逐渐衰落,空余一点名声。放在小地方可能如雷贯耳,底子却连一些暴富豪都不如。

老豪门、老世家渐渐淡出历史舞台,眼下京城风头最劲的是四大公子。其中一位钱公子家财万贯,看中了王晶的美貌和血统,央人撮合。王家人自然很高兴,王晶却烦不过,一气之下跑去海边实习了。

哪知这一去竟然失踪了大半年,可把大伙吓得不轻。王晶的父亲是王家老三,英年早逝。王妈妈大家闺秀出身,不是势利之人,非要钓到金龟婿不可。含辛茹苦带大一双儿女,见自己把女儿逼失踪,后悔得连死的心思都有。所以这次王晶一回家,她立刻就把亲事退了。

钱家是有名望的大家族,自然不会死缠烂打。钱公子的风流韵事天下皆知,也不会吊死在王晶这棵树上。但无论如何,钱家算被打了脸,不是很舒服,由此结下梁子。

据王晶解释,实习期间出海玩碰上风浪,漂流到一个小岛,半年后才被过往邮轮救起。话里疑窦甚多,但这么点小事,居然惊动国安局的局长李少石将军亲自登门澄清,大家也就不好再追问什么了。

王妈妈曾经怀疑,女儿新交的男朋友就是那个和她一起漂流的国安局大个子花戎,但越瞅越不像。花戎登门两次,一次和李少石以公家身份来,一次以私人身份拜访。虽然一口一个“大妹子”叫着,神情却非常恭谨,甚至流露出一丝畏惧,倒有点像侍卫面对女王。

王军回家听母亲说起后,吓一大跳,劝她赶快熄灭这个荒唐念头。想花戎是何等人物,在南越行省黑白道通杀,怎么可能做姐姐的侍卫?

但王晶神态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疏离与威严,又不像装出来的。她寡言少语,不再同两个弟弟打闹了,还热爱上古装,买一大堆回家试穿。这倒罢了。与世隔绝半年多,谁没点幻想,没点古怪习惯?慢慢就会好的。

可她竟然要卖掉京城的老宅子!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妈妈想得开,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没有谁能保证一直位于风口浪尖。可老宅是老爷子留下的念想,当年被尊称为大帅府。这要是卖掉了,王家人的脸往哪儿搁?

身为6军中将的大伯被惊动了,亲自登门,说当年老爷子心痛三弟体弱多病,把宅子传给了他。现在晶晶侄女缺钱用,大伯二伯来凑,要多少?反正祖宅不能卖。

哪知王晶回答道,那好。京城寸土寸金,按照市价,至少两亿华夏币。她也不亏待大家,大伯二伯也别当官了,一年以后都可以跟随她去南方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生活。

荒谬!大伯被气得七窍生烟,拂袖而去。

王妈妈忧心忡忡,担心女儿入了邪教。但国安李将军登门解释过,此事绝无可能。那么,她是不是碰上了骗子?

王晶被逼不过,说是要帮助男朋友创业。问是谁,死也不肯讲,拿出了一个瞧不出来历好像笋壳儿的手镯说是定情信物。

王妈妈怀疑女儿的脑子出了毛病。幸好王家虽然没落了,昔日香火缘还是积攒了一些,请到一位归隐的珠宝鉴定大师来看那个镯子。

谁知老大师一见镯子,惊得差点跪下,看王晶的样子如同膜拜王母娘娘。连大师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给出了“无价之宝,来历非凡”八个字评语,千叮万嘱不能对外示人。

走的时候最搞笑,老大师坚决推辞红包,反而要把随身佩戴的价值百万玉器留下,说自己近距离接触了神物就沾染了福气,赚大了。王妈妈当然不能收。而王晶从头到尾冷眼旁观,好像理所当然。

这事特蹊跷,王妈妈一开始也怀疑是不是女儿同大师串通好了。但王晶硬要她佩戴几天笋壳手镯后,王妈妈神清目明,连积年的神经衰弱病症也好了大半,又开始相信女儿有奇遇。

王军身为军人,自然是不相信怪力乱神的,认为妈妈见到姐姐回家,当然一高兴啥病都好了。身为弟弟,尽管觉得卖掉房子远走他乡太不靠谱,也不好直接评说姐姐是非。

王军头痛的是,姐姐好像换了一个人,连喜好也变了。弄回一堆古装,练习刺绣,常常自称“如歌”也就算了,还把落满灰尘的古筝翻出来。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姐姐就小时候学了几年弹琴,水平大大的不行。

反正这两天,他只要听到“叮咚叮咚”的琴音和“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的歌声,就脑壳痛。

王晶还有一个变化,无神论者居然开始烧香拜佛了。王妈妈是信佛居士,家里就有个佛龛,自然挺高兴。可今天从上午到下午不到五小时内,她竟然烧了八次香,唬得王军和李正一愣一愣。

王军细心注意到,姐姐烧香的时刻都是电视上炽天使画面结束转入评论时刻。他还注意到了,炽天使被井口无念一刀砍中背部时,姐姐跳了起来。虽然没有说话,随即却跑进浴室洗脸,难道是抹眼泪?特别当炽天使被扶桑小妞拢住脖子时,姐姐面色铁青,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狐狸精”,冷气森森。

他琢磨,莫非神龙见不见尾的“姐夫”就是屏幕上的炽天使?想一想也不可能。别说王家现在没落了,就算以前辉煌时,也高攀不了这样“高大上”几乎要成为宗教图腾的人物。

家里人朝夕相处,感受到了王晶的变化,外人却没觉得有啥不同。

她照样去学校,照样见同学,只是对缺席功课的补考不太上心。这不算什么,属于贵族子女通病,有的是门路过关。

夏公子知道她回来后,开一溜豪车去校园找,弄得沸沸扬扬。她也只是微笑推开鲜花,只在对方硬要她上车时才甩了脸子。夏公子悻悻而去,两家的梁子也结得愈深了。

总之,她回来了,大家都是高兴的。可氛围又有些神秘,有些云里雾里。反正卖宅子走他乡的事被暂时搁置,谁也不提。

第二百二十三章 抱着石头打天

一间幽暗的斗室,一壶茶,一台电视机,两个男人。

电视屏幕上,一位黑衣蒙面人正顺着山脊行走。

右手边是茂密的森林,左手边是悬崖峭壁,下面大海无垠,波光粼粼。在崖壁的下端,浪花拍击出一条长长白线。

拍摄的角度很诡异,似乎在黑衣人左手边的高空。镜头拉近,可以看清楚悬崖上的青草藤蔓和红红黄黄盛开的花丛。镜头环顾一圈,可以见到临海一面的空中有四架无-人机拉成一条线,好像雁群在飞翔。

蒙面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像一个孤独的行脚僧。

蓝天,碧海,白云,青山,美不胜收。

画面在几分钟内没什么变化,再美的风景也会看腻。

身躯庞大的男子连喝了两杯茶,打了个哈欠,像现新大6似的嚷道:“老李,怎么这么抠门?还在使用古董电视机。”

瘦高男子笑道:“花戎,这是特制的阴极射电显像电视机,分辨率比薄液晶屏幕高多了。耗能高,耗损大,平时我都舍不得用。”

“嘿嘿,瞧我这脑袋瓜。三天不读书,蠢得像头猪。”

“你呀,就是太聪明了……猜一下,炽天使从林子里出来以后,手中的天使之剑就不见了,会藏在哪儿?”

“撒一泡尿的工夫,还能藏哪儿?肯定是一把软剑,缠腰上了。”

“他的衣服紧身轻薄,缠在腰上的话被海风一吹,肯定凸显形状。再说,软剑只适用于削和割,要砍断机器人的铁胳膊恐怕不太行。”

“得,你就别考我了。天使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他要真是天使的话,用雷电就可以把德川康劈了,不需要这么麻烦。”

“要不,他把宝剑像卷尺一样收起来了?纳米材料又轻又薄又软又锋利,完全可以做到。”

“花戎,少打马虎眼。难道你就没有想到,如果把天使之剑变成一根绳子的话,缠在腰间勒紧点,从外表完全看不出。”

“啊……你为什么不认为他把剑收进了空间法宝?”

“就算有空间法宝,像须弥戒指什么的,打开它也需要庞大能量去突破空间屏障。我想来想去,觉得地球上应该没有人可以做到。”

“嘿嘿,那确实。丫要有这能力,还在地球上混个屁。”

“你好像跟他挺熟。”

“嘿嘿,瞧你说的……对了,前天我讲的事情,考虑清楚没有?”

“哈哈哈,你要我好端端的国安局长不做,携家带口去你兄弟的企业当保安队长,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嘿嘿,好像有那么一点点……”

“正因为荒谬,我才认真考虑了两天。咱们俩是过命交情,你不至于害我。而我辞掉世俗权力,对你又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你应该是真正为我设想,为我好。只是中间关键的地方太机密,太重大,你不能够提前告诉我,对不对?我不太明白的是,既然你讲两年后天下将大乱,为什么不利用我在这两年中为你们办点事,谋取利益。”

“嘿嘿,老李,你知道就好。我想来想去,觉得小利对我们没有用,大利又违背你的操守,还不如别让你为难……大势汹汹,君子独善其身。我希望你早一点抽身,就是怕到时候你崇高的使命感作,抽不了身。”

“一年之后,我们再谈这事吧……你刚刚送来一个叫二丫的姑娘,龙堂马上就把我们盯得水泄不通。不想给出一个解释吗?”

“老李,这个我真不能解释,你懂的。我估摸着龙堂也不会盯太久,大概会在这一两天里撤兵吧。”

“我懂,那姑娘的身份肯定越了我的管辖范围。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进退两难,还不如不知道。你笃定龙堂不再找我们麻烦,恐怕和电视上的炽天使有关。他只要灭了德川康,任何要求联邦都会接受。”

沙吱呀一阵响,魁梧男人欠了欠身,苦笑道:“老李,这个我不能确定。”

瘦高男子继续说道:

“制造出天使降临的异象,一个人对抗举国之兵,这份排场太大了。不过我看,胜负仍旧是五五之数……眼下炽天使走下山脊,德川康失去了最佳攻击时机。既然密林里埋伏的狙击手把无-人机打掉一大半,也可以对炽天使进行精确定位,让导弹轰击他。下山脊之后是一个山谷,信号传播不畅,又不可能预先埋伏火炮,只能够出动飞机轰炸了。”

“嘿嘿,我倒觉得站在山脊上视野辽阔,以炽天使的度是躲得开导弹的。”

“哈哈,花戎。看来你对他挺了解,很有信心……瞧,他早早收起天使之剑,应该对下面的战斗有所预计。两手空空,难道想抱着石头打天?”

“晕,还真被你说中了。快看,他真的准备抱着石头打天……”

“啊,级蝰蛇……”

电视屏幕上,炽天使一手抓着一个足球大小的石头,开始奔跑。

前方一里外大约一百五十米空中,呈“品”字形悬停三架直升飞机。它们不是从远处飞来的,而是从山包侧面突然冒出,显然埋伏已久。

在地势开阔的战场上,单个士兵撞到了武装直升飞机,意味着直面死神降临。

除了逃窜,别无他法,生存的概率极其渺茫。

但黑衣人不能逃。

只要一逃,前面树立的形象将付之流水。

他也不会逃。

因为他是炽天使,上帝的最强战士。

面对只抓了两块石头的原始人,三架“级蝰蛇”如临大敌。非但不扑上前用机关枪扫射,反而立即调整彼此间距,协调步骤,于同一时间射了导弹。

在现代武器中,导弹相当于无人驾驶的高端攻击武器。它本身具备动力推进装置,有制导系统控制轨迹。如果被锁定的目标移动,它会跟踪打击,穷追不舍,不死不休。

一架级蝰蛇可以携带一十六枚地狱之火导弹。

一枚地狱之火可以摧毁一栋十层高楼!

而这一次,三架级蝰蛇不间断射出二十四枚地狱之火,倾泻掉了一半储弹量,好似面临着强大的坦克群。

炽天使加冲向前,身形一闪一闪,仿佛瞬移。

顷刻之间,方圆两三百米内腾起一团庞大尘烟,柏油路面像天神用铁犁翻过,碎石杂草飞上了一百多米高空。

尘烟里“射”出一条黑影,冲到了直升机群的正下方。

地狱之火不是有翼导弹,快抵达目标时会弹体分离,弹头失去推力后依据惯性前进。哪知就在这么刻不容缓间,炽天使竟然逃出了攻击范围。

直升飞机没有战斗机快,一旦被敌人钻到了肚子底下,糟糕便大了。那里可是飞机的火力死角,不赶快转移的话就只有挨打的份。级蝰蛇见状急忙往前飞并且拔高,想拉开距离再转身射导弹。

炽天使一声怒吼震动旷野,双手石头抛出。

两道灰光,疾如闪电。

一道扎穿了直升飞机腹部,飞机顿时失去控制,一头撞落在两百米外地面。

另外一架直升飞机不知道是躲闪得快还是凑巧,恰巧在对方出手之即来了一个蛇形趋避,只被打弯了螺旋桨。驾驶员的技术相当高,竭力控制住转圈倾斜的飞机,歪歪扭扭逃往了山包后边。

第三架直升飞机急拔高。

炽天使双手空空,见路面光溜溜的一时找不到石头,从裤袋里掏出一件黑黑条状物,精准无比地扎穿了飞机油箱。

随即,他也不停留原地看热闹了,身形急纵。

轰,轰,两声雷鸣,惊天动地。

在其身后,空中与地下爆开两团巨大火球。

飞机爆炸,剩余导弹也爆炸,真成了地狱之火。

电视屏幕上,画面往回拉并进行慢镜头播放,把局部放大,想看清楚炽天使最后掏出的黑黑条状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主持人看样子是个军事专家,解说道,第一架飞机坠毁,猛烈的撞击力让电子元器件短路,加上汽油外泄才引大火。第二架飞机的油箱被打中,没有见到电火花。论理顶多漏油,又没有坏,不至于瞬间引如此剧烈的连锁反应。

算起来,这是炽天使展示随身携带的第二件武器了,属于远程攻击型的。

想那天使之剑锋芒无匹,秒杀所有冷兵器,这一件肯定也不简单。

画面定格。

然后,口若悬河进行解说的主持人突然哑口。

看电视的花戎与李少石面面相觑。

尼玛,就是个手机,还是特便宜特破旧的那种地摊货!

国安局长沉默了半晌,指着屏幕道:“炽天使马上要碰到大麻烦了。”

花戎皱了皱眉头,问:“你有什么现?”

李少石道:

“到目前为止,他最大的依仗无非力量与度。力量之大,抓起一块石头都可以作恐怖攻击。度之快,即使被导弹锁定也可以逃出打击范围。但有一种武器,度是常规导弹十倍以上,可以摧毁五百公里外的目标。”

“你说的是电磁大炮。”

“对。如果我是指挥官,在五公里、十公里外射电磁大炮,炽天使恐怕很难避开。这种武器,扶桑就有。即使他避开了电磁大炮,能激光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在光打击面前,任何人将不会有反应时间。这种武器,扶桑也有。

还有一种更恐怖的武器,听说扶桑处于研制过程中,强闪电。是先出激光在空气中形成通道,然后沿着通道产生强闪电。锁定目标后,攻击通道甚至可以弯曲。就算人躲到树后,躲到石头后,躲进洞里面,统统没用。”

第二百二十四章 彼岸花

小满哥在旷野里停下,挥舞右臂向半空中盘旋的五架无-人机招手,简直像一位挥舞着糖果诱骗小萝莉的邪恶大叔。

他知道这五架无-人机来自电视台或者民间,甚至可能有军方和谍报机构。全仗它们把场景传输进网络,自己才能掀起滔天巨澜,造成偌大影响。

否则,扶桑此次骚乱的后遗症可能挺严重,但在当下只是一次普普通通事件。德川康非常谨慎地打擦边球,连军事政变的级别都够不上。而放眼全世界,哪年哪月没出过乱子,城头没有变幻过大王旗?

但老被无-人机这么跟着,他有点苦不堪言了,连撒泡尿都不方便。

关键之处还在于,根据瑶姬提醒,接下来将面对能激光和电磁大。如果自己被打得满地找牙,狼狈形象可不能被播放出去。

还有,激战了这么久,从松涛馆出来后吸纳了一肚皮的灵气又差不多消耗光,需要继续补充,可又不能让全世界人看到自己的小秘密。灵能倒充足,可辛辛苦苦攒一点高级货容易么?舍不得用。

况且,如果使用激光或者电磁大炮远程打击自己,必须先定位。这片山谷明显是德川康选定的主战场,中间空旷,四面环山,不利于雷达搜索。到目前为止也没有见到侦察机出动,估计怕自己把它打下。那么这五架无-人机得到的数据,就很可能被对方利用。

三架无-人机欢呼雀跃,屁颠屁颠飞到距他二十几米离地十几米的空中,呈扇形散开悬停。还有两架蹩到五六十米外,左右分开,犹犹豫豫,进进退退,似乎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走。

狡猾狡猾的!

满江红心中暗骂,非常清楚这五架无-人机的性能在全球屈一指,操控者的水平更是顶尖,否则不能跟随自己这么久。像先前它们呼啦啦一大群越过山坡顶时,扶桑军方埋伏在密林里的狙击手打下了多半,只剩下五个佼佼者与幸运儿。

小满哥把右掌伸出,掌心一点米粒光华,瞬间扩大盈-满整只手,像煞了小苗儿破土而出。

月亮粑粑的,小爷用灵气变魔术,够奢侈,够档次,便宜你们了。

晶莹无色透明的花瓣向外伸展,犹如冰雕,却又摇曳多姿,底下也没有枝叶陪衬。

这是——彼岸花,又称幽冥之花。

传说此花盛开于地狱,给离开人间徘徊在黄泉路上的灵魂以指引和安慰。一种红得像喷涌的鲜血,一种无色透明,都具备强大魔力。

小满哥觉得,如果真存在幽冥地狱,那里缺乏阳光照耀,花应该是无色的才科学。即使有颜色,黑暗中也分辨不出,完全成了多余。

他没有瑶姬神通广大,不但可以凭空创造光线,还可以改变光的波长频率添加颜色。但他利用灵气制造光影效果却不难,最方便莫过于弄出一朵天山雪莲或者彼岸花了。

彼岸花摇曳多姿,似呼唤,似徘徊,似求索不得。周遭青气袅绕,令它愈神秘,阴森中又透露出一股纯洁。

无-人机不明白此举是什么意思。

当然,天使的举动,凡人哪里能够揣测。

前面三架像被肉骨头吸引的小狗,一溜烟凑到距离满江红十米位置。后面两架隔太远,透明的花朵又不方便拍摄,慢慢越挪越近。见始终没什么危险,终于大胆地插进阵列,与前面几架一起组成了一条扇形弧线。

好啦,都来齐了。排排坐,吃果果。小满哥笑一笑,五道白线从彼岸花的光影里射出。

五架无-人机仿佛喝醉了酒似的一头扎在地上。

联想几十亿人正好端端观看视频,猛然间听到震耳欲聋的炸响,见到了满屏雪花点,无不目瞪口呆,某人就笑得像恶作剧成功的顽童,欢畅不已。

可不等他笑完,突然感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底,浑身毛骨悚然。

第二百二十五章 伏击

满江红不假思索蹦开十几米。

这是遭遇危险的本能反应,往往一思考就会来不及了。像去年中秋在研究院打擂台,当天空降下凌厉无匹的一枪时,他一翻身就滚落台下。

背后传出“噗噗”两声轻响。

他不需要回头看,知道背后草皮上必然出现两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电磁大炮用磁场加金属弹头,度可以过音的十几倍,达到每秒五公里以上。弹头里面并没有装填炸药,但依仗强大的动能,可谓无坚不摧。

小满哥的身躯无比强悍,即使电磁大炮也不一定打得死他,但一定可以打伤他。只要一受伤,移动变缓慢,那就会完蛋。

山谷里的地势平坦,他目力极好,远望方圆五六公里内都没有异常。那么,对方一定还藏在更远地方。这个时候如果使用能激光的话,自己肯定躲不开。但是距离太远,激光的耗损厉害,威力反而不如电磁大炮。像瑶姬打伤信使的那道激光从卫星降下,远远越了地球科技,小小扶桑时绝对做不到的。

可一旦停下来让对方锁定了位置,悄悄靠近,那便会哭天无门,只能等死。

想到这儿,满江红迅疾无伦地朝前奔去,身形一晃出现在百米开外。

两道白线从头顶掠过,是方才两炮制造出的空气湍流。

尖利的啸鸣此刻才响起。

因为弹头飞行的度远远越了音,故而声音姗姗来迟。

满江红朝白线延伸的方向追去,身形忽左忽右,并非沿着一条直线。

一直跑出五、六公里,才遥遥望见空中有两个静止的小黑点。

鹞鹰?

他俯身抄起了两颗卵石。

草地上没有什么大石头,鹅卵石倒不少,可能以前是一片海滩。

再往前跑一公里,看清楚了,果然是两架鹞鹰直升机。

月亮粑粑的,电磁大炮和能激光竟然一起出动,够看得起小爷的了。电磁大炮能及远,能激光不怕近,这样的组合可要当心了。

悬空高度至少五百多米,只怕难击落两架飞机。但自己快跑过去,它们也难以锁定。

满江红继续朝前奔去,耳中却传入了异常轰鸣。他奔跑中扭头四顾,嗡一声连脑袋都大了。

四面八方的天空都出现了“级蝰蛇”的影子,密密麻麻,目测至少有七八十架。远远过瑶姬当初所说的十架,应该是后来增援了不少。

只能快冲!

要不然会被蝰蛇包围。两三架好对付,这么多架好像一群野蜂,他应付不过来。

然而满江红奔出一公里后,前方陡然出现一片火海。

很明显,两架鹞鹰是主战力量,也是两个诱饵。增援蝰蛇虽未赶到,却可以先行射导弹,阻止他前进。

在那片宽度仅仅两百多米的“防区”竟然布下五道封锁线。碎石尘土炸开,烟雾弥漫,烈焰腾空。应该除了“地狱之火”导弹外,还使用了凝固汽-油弹。

无论如何,小满哥是冲不过去了。

他的身影在高运动中来了一个九十度直线右拐,想从侧面绕过去。

然而随着他往前跑,左侧的火海也在延伸,没法绕。

四面炸响。

距离他一百多米的其余三面也出现了火线,正在收拢。

这是一场对他作了充分评估,经过了精确计算,有着严密分工的伏击,堪称绝杀。

满江红希望跑近一点,对方也希望他跑近一点。即使躲开了电磁大炮,能激光是无论如何避开不了的。只要他身形停下,绝对一击必杀。

如果不停下呢?

七八十架级蝰蛇组成的火力网渐渐收拢,一层一层叠加,最终也要将他灭杀。

这份力量足可以打一场大型战役了,却只为了对付那个在地面不断蹦跳闪现的渺小人影,简直是牛刀砍蚂蚁。飞行员们不以为然,却严格地执行军令,绝不吝啬炮弹。打完了就回去装填,自然有同僚填补空缺。当然,没有谁会认为还有执行第二次攻击的必要。

月亮粑粑的,小爷托大了,鬼子狡猾狡猾的。

满江红明白不赶快跳出攻击圈子的话,恐怕要变成烤火鸡,而且还是千疮百孔那种。他九十度直线右拐奔出三十几米后,突然转身朝来时的路跑去。

本来他冲向两架鹞鹰,身后一百米外只出现了一条火线。眼见他返身杀回,立刻在八十米和六十米外又出现两条火线。这份反应度远非人力能及,几乎在他返身的同时射导弹,只有电脑可以办到。

与此同时,天空又出现了一十二道白色轨迹,直插火力网中心。

巨大的爆炸声混合在一起,反而令处在圈子中心的满江红只感觉到一阵阵异样的低沉的蜂鸣。他一闪出现在五十米之外,眼前一片昏暗,硝烟呛鼻,尘土铺天盖地,成百上千的弹片呼啸而至。

他往回跑并非完全遵循了一条直线,而是稍微向左靠,此刻再猛向左扭,身形突然消失,直接穿透了左手边那道距离足有七八十米的封锁火线。

再次出现是在火线外二十多米位置,衣衫几乎碎成布条,浑身鲜血淋淋。这是他的度极限了,动用灵能直接瞬移一百多米。

但这种时候不能停。他身形再次一闪,又移出一百多米。

这样的度快得连电脑都无法捕捉,何况肉眼。几十架级蝰蛇停止射,集结队形,朝内6大山的方向追去。

地面上,非常清晰地出现了一道白色湍流,那是空气被物体高穿越所造成的,清晰指引着方向。

风驰电掣中,满江红身体的伤口愈合不再流血了。地狱之火导弹爆炸,足以杀死五十米内所有生物,对他却只造成了一点皮外伤,不妨事。但以极限度瞬移不是个办法,灵能被消耗了不说,人也迟早要被累死。

他必须进山藏匿,再想办法。

追击的直升机被抛离身后一公里远,但五六公里外的半空中又出现了庞大机群,守候在大山之前严阵以待。

月亮粑粑的,德川康这老货真看得起小爷,真舍得下血本。

满江红无奈地折向了左边,那里远远的似乎有个丘陵。

近了。

我靠,好大一颗凤凰树!

他在玉笥岛见到的巨大凤凰树残躯才二十几米高,如果没被雷电劈中烧焦的话,顶多也才三四十米。而眼前这棵,目测冠顶距离地面将近一百米,覆盖了方圆几十亩地。

这片平原上只有低矮灌木和野草,居然能够长出这么大一棵树,稀奇。地面到处散布五颜六色的小幡,香烛,丫别是成精了,被老百姓当做神明崇拜吧。

满江红哧溜钻进了树底一个布满青苔的大洞,一边大口喘粗气。一边左手探进腰间握住灵索,迅补充灵气。

这棵树足有三四米粗,枝叶茂密,应该可以抵挡一阵子导弹、电磁大炮、激光了……不过,呆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尽快冲进山,在荒野里太容易被包围,当作活靶子……噫,过去三分多钟了,外面怎么还不动攻击?就算这棵树是初代天皇种下的“神树”,跟军事行动相比算个屁。月亮粑粑的,奇了个怪……

小满哥欠了欠身子,刚想爬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皮竟然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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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百六章 少年

等满江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现自己站立一间茅屋后的水塘边。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轻纱一般的薄雾笼罩田野,不远处一列人行走在田埂,影影绰绰。

青草上面的露水未干,愈显得翠绿鲜嫩。小红花微微下垂,像极了害羞的小姑娘。田野里时不时响起鹧鸪忧伤的鸣叫,忽远忽近,却又不见它飞起。

想必被脚步声惊动,一条菜花蛇哧溜窜进了水塘,优雅地游弋。浮萍上一只青蛙被吓得不轻,呱呱乱叫着连蹦三下,蹲在一片大荷叶边缘警惕地注视。

镜子似的水面泛起涟漪,仿佛揉碎了一个世界。依稀可见水中有一位少年手捏一只身躯几乎半透明的虾米,正呆呆望向田野,身后茅檐下卧着一条狮子般雄壮的大黄狗。

那列人走到了水塘对面,步履轻快。遇到大蓬野草也不绕,直接跳过去,怕露水打湿鞋子和裤角。

领头的小伙子高大魁梧,挥了挥胳膊,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问隔着水塘的少年。

“江哥儿,跟俺几个耍去?”

少年默不作声。

队列里另外一名小伙子连忙劝阻。

“大牛哥,莫喊。梅婆婆要是晓得我们把他带那么远,只怕会恼火得很。”

队伍的最后头吊着一个小胖子和一个小瘦子。

小瘦子一边走一边望向茅屋,一不留神踩着了什么,把脚伸进草丛拼命刮蹭鞋底,嘴巴里连嚷“晦气”。

他身后的小胖子只好停下,把肉呼呼的手掌拢成喇叭状朝少年喊:“老大,快点过来。俺们去小河口比武招亲,几多好玩……”

大牛扭头警告:“肉松,别乱放屁。”

队伍中间立刻有人打趣,道:“哈哈,大牛哥别不承认。你一看到翠翠脸就红得像关公,腿杆抖得像筛糠……”

话题一扯开,马上又有人蹦出来火上浇油。

“上回比武他们村子输了,万一这回派翠翠上场的话就麻烦哒。她要是打俺,俺也不敢还手呀。要是伤了她,回来的路上大牛哥只怕就会把俺按在棉花地里一通暴捶……”

大牛笑骂:

“你几个皮痒了是吧……肉松跟上,水猴子快点……”

落单的水猴子终于刮干净鞋底,一边小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喊:

“老大,俺找到了一个黄鼠狼洞-眼……谁都没有告诉……明天一起去挖好不好?”

这一行人又钻进了雾里,越走越远,渐渐瞧不清楚身形,仿佛皮影。

只一盏茶工夫,他们就彻底消失了,好像没有来过一样。

茅屋前坪传来洪亮的“咯咯哒”鸡啼,连续不断。随即一把谷子洒在地上,鸡儿蜂拥啄食,似乎扑扇翅膀爆了争斗。有一位老人家在自言自语:“瞧你这神气劲,讨赏来着呢。谷子多,不要急,让它们也吃一口……一天一个蛋,正好可以给红儿补身子……”

少年缓缓蹲下,将手中虾米放进水塘。那虾在他手中本来是奄奄一息模样,一进水立刻生龙活虎游走。塘边一条粗大的黄鳝把头探出水面呼吸,俟水波微微一荡便迅沉下,吐出一串细密的小气泡。

雾汽里响起了苍凉的京腔,越来越近。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营门高声叫,大小儿郎听根苗。一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向前个个有赏犒,退后项上吃一刀。三军与爷归营号,到明天午时三刻成功劳……”

一个肩扛硕大旅行袋的黑瘦矮小中年男人出现在水塘对面,想是走热了,放下袋子解开衬衣领口的纽扣。

他颧骨凸出,双腮凹进,额上密布皱纹,面相苍老。衬衣和裤子皱巴巴,沾染了油垢的西服上衣松松垮垮,一看就是地摊货,也不晓得把袖标摘掉。脚上倒穿着一双崭新的高档旅游鞋,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中年人抬起手臂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喊道:

“江哥儿,一个人蹲在塘边干什么?”

少年不回答,也不抬头,眼睛死命盯着汉子在水中的倒影。风乍起,水波荡漾。那个影子一下子拉长,一下子缩短。

“近水识鱼性,近山识鸟音。欲知山中事,须问打柴人。 ”

汉子张口便是几句韵文,重新扛起旅行袋沿水塘走向茅屋,边走边说道:

“江哥儿,是不是在学古人临水观鱼呀?庄子同一个和尚在水沟边看鱼,庄子说‘鱼乐’,和尚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瞧这嘴皮子耍得,啧啧,端的厉害。我看和尚还可以这样接下去,子非我,安知我不知子不知鱼之乐……哈哈哈。

不要小看嘴皮子,诸葛亮靠它可以骂死人,比用刀子还厉害。你呀你,要不不开口,一开口往往把人呛死,还特别喜欢打岔。这样不行呢,我的小哥子,太容易招人记恨了。你要学会去听,还要学会去看。比方说,一般人在撒谎时候眼神特别飘,不敢看对方眼睛。”

见少年始终不搭理,汉子不解地搔了搔头,换一个话题。

“你不是一直缠着叔叔要学鸟语吗,今天就教,好不好?”

少年依旧不理。

“当里个当,窿冬锵……不想看看叔叔今天带了啥好东西?”

少年不做声,低垂脑袋瓜一动不动,眼泪却滴入池塘,水纹一圈圈漾开。

那汉子已经走到了菜地篱笆墙外,见状停下脚步,皱了皱了眉头,沉声哼道:

“江哥儿,男子汉大豆腐,怎么像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

他顿了顿足,一时想不起该如何安慰,便放下旅行袋滋啦一声拉开,掏出一个漂亮的笔记本电脑包装盒高高扬起,隔着齐胸脯的篱笆喊道:

“哥子,快看,这是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他,前坪传来老人声音。

“富贵来了?稀客。”

黑瘦汉子左手拎起旅行袋,将电脑包装盒挟在右胳膊下顺着篱笆墙朝前坪走,笑嘻嘻道:

“姑妈的耳朵真好,是我呢。十天半月总要来一次的,不稀,不稀。”

“老喽,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耳朵还行,眼睛就不太行了,连穿针都找不到针眼。”

“可能是老花了。我这次特地带了一瓶眼药水,呆会您老人家点点试试看。”

“又劳你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你来得正好。前天沙湾王武师挖鱼塘,挖出一只大乌龟,壳有小锅盖大。他外孙端来一碗肉,把壳也捎来了。”

“啊,那可是个稀罕物,壳越大药店越喜欢。不过,以后鸡毛鸭毛的就不要收了,不好卖。现在冬天越来越暖和,城里人都不爱穿羽绒服了。”

……

“姑妈,江哥儿怎么啦,一个人蹲在屋子后边生闷气。”

“让他先凉快会儿……你看气不气人。好不容易弄来的课本,他塞进灶膛一把烧。俺抢出来后浸到水缸里,给了他一巴掌。今天起雾没太阳,这书湿哒哒的干不了,还得用火烘。”

“依我看,怕是这些课本对他来讲太简单了。”

……

温和的对话与絮叨断断续续从前坪传来。

少年脊背颤抖,终于抹掉眼泪缓缓从水塘边站起,张开双臂,一声厉啸有若龙吟。

仿佛以他为中心生了核爆炸,冲击波横扫四方。

茅屋消失,水塘消失,青草野花消失,田野消失……

所有一切统统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薄雾。

雾中走出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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