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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天仗剑行》


第一章 人猿

大凉山中,崖危涧幽,林丰草茂,时可闻高猿长啸,子规悲啼。

一个身着灰衣的比丘尼漫步于山林之间,沿着一条只隐约可辨、应是被猎户樵子踩踏出小路悠然徐行。

这尼姑的年岁应该已经不小,两条长眉已现出些许霜色,但面上肌肤红润光滑,并不见一丝皱纹,两只眼睛更是炯炯有神,目光流转之间隐见精芒闪动,灿然如星。

尼姑沿着山路走了约一个时辰,翻过前面的一道山梁,立时看到了建在一座危耸岩壁下一片平坦场地上的一座古庙。

她面上微现喜色,脚下稍稍加快走到古庙前面,却见此庙年久失修,已经极为破败。外面的一圈矮墙已经坍塌大半,那庙门的门扇已经不翼而飞,倒是门上的匾额还歪歪斜斜地挂着,在匾额上厚厚的一层尘土和蛛网下,依稀还还以看出写的是“禹王庙”三字。

尼姑踩着被不久前的山雨冲洗的干干净净的青石台阶走进庙门,见里面的一座正殿与两间偏殿俱都无门少窗,幸喜殿顶的瓦片还大致完整。

她先走进正殿,见正面一座泥塑的禹王神像早已残破不堪,当即双掌合十向着神像礼拜一番,口中低声祷祝:“大禹王在上,弟子五枚避祸至此,欲暂借神庙栖身,叨扰之处,望乞恕罪。”

原来这尼姑法号“五枚”,原为南少林分支“静缘庵”庵主。两年前,当今乾隆皇帝不知何故加罪于南少林,竟派出大军围剿,一把火将南少林一座大好古刹烧作白地。南少林主持大方禅师颇有先见之明,在大祸降临之前便布置了几下后手,其中之一便是将一件干系重大的事物托付给五枚师太收藏。

此事本来极为隐秘,但清廷竟也探得消息,派出大批高手前来追捕。五枚师太虽然武功卓绝,却也自知只手难以回天,于是弃了“静缘庵”,辗转来到大凉山中。日前她在山下的“紫荆寨”中化缘,偶然听人提起山上有这么一座“禹王庙”,便有了借以栖身的念头。

五枚师太礼拜已毕,又道一侧偏殿看了一看,只见里面的一间最为完好,恰可做栖身之所。她先将随身的一个包袱放好,随即到庙外拔了许多蒿草卷成一束当作扫帚,将古庙里里外外地清扫了一遍。

清扫完毕,她想起来时看到离古庙里许外有一条清溪,便打算去取写水来使用,只是身边除了一个化缘用的钵盂外别无器皿。

五枚师太略一踌躇,目光忽地落在正殿前摆放的一座用整块青石雕成的香炉上,立即走上前去将右手探出,掌心向上托住炉底,长身抬臂轻喝一声“起!”登时将这座重达二百余斤的香炉托了起来,其势舒缓自如,颇有举重若轻之妙。

她手托香炉走出庙门,径直走到那条清溪之侧,先取些溪水将炉内冲洗干净,而后灌了满满一香炉清水,再次托起折返古庙。炉内多了这几十斤清水之后,在她手中仍是轻若无物,丝毫不见吃力的模样。

才走了数十步,从远处的山林之中忽地传来一声苍凉凄厉的狼嚎。

五枚师太的面色登时一凛。她早年也曾行走江湖,少不得途经山林草莽,当时便听出这是一只独行孤狼的嚎叫。狼这种畜生最好成群结队出没,能够独来独往于山林的,往往是最凶残、最狡诈、最隐忍的佼佼者。附近既然有这麽一只东西出没,那说什么也要将其铲除,否则不知何时便要成为祸害。

她将手中的香炉轻轻放在地上,展开身法如一只蹁跹孤雁,向着狼嚎声传来的方向纵掠而去。

百余丈距离倏忽即至,五枚师太轻飘飘地落在一棵参天古树横生的枝丫上,举目向对面望去。却看到在一片树林的边缘,有一只灰毛猿猴仰面躺在地上,咽喉处鲜血汩汩涌出,肚子上更破了一个大洞,脏器流出体外,显然已经死了。

在距离猿猴尸体数步之外,有一只体型庞大若牛犊又瘦骨嶙峋的青毛独眼巨狼,这只猿猴显然便是丧生在它的爪牙之下。

巨狼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涎水直流,数次要扑上前去大快朵颐。但在不远处的几颗树上又有十来只大大小小的猿猴,它们似与地上死去的猿猴是同一族群,此刻正七嘴八舌地向着那巨狼嘶吼尖叫,怀中又各自抱着几个野果。每当巨狼要接近地上的猿猴尸体时,它们便纷纷将野果投掷下来。巨狼被砸到后虽然不会受伤,却也不胜其扰,向着树上的众猿嚎叫不休,双方竟成僵持之局。

五枚师太看到这些猿猴如此卖力地捍卫同伴尸体,心中也自感叹,当时便要向那只巨狼出手。

便在此时,那片山林的深处忽地又传来一声长啸,啸声颇类猿猴,却又有些似是而非。

随着啸声,一条黑影从攀扯着树上垂下的老藤,一荡一纵地如飞而来,最后从众猿猴的头顶一掠而过,在空中翻了一串筋斗,稳稳地落在地上,隔着猿猴的尸体与巨狼遥遥相对。

树上的众猿猴忽地齐声长啸,啸声之中隐隐透出兴奋欢娱之意。

五枚师太则看得有些发呆,黑影落地后她已经看得清楚,那分明竟是一个十来岁的人类少年。这少年长发披散,将面孔遮住大半,身上穿着颇为粗陋的兽皮无袖马甲与齐膝短裤,赤足无履,一双手臂大异常人,垂下时指尖几乎可触及膝盖,在右手里反握着一柄用不知名兽骨打磨而成的白森森短刺。只是这少年虽是人形,举止却与猿猴相类,口中更发出与猿猴似的嘶吼声,微微伏低了身体,双目死死盯着对面的巨狼眨也不眨。

“难道这是一个被猿猴抚养长大的孩子?”五枚师太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她见多识广,曾听人说过有弃婴被恰好失去幼崽的野兽收留抚养,长大后行为举止皆与野兽无异,所以生出了这个猜想。但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坐视巨狼伤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已经悄悄地拈了一枚可以当做暗器使用的精钢念珠。

少年现身的一瞬,巨狼着实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等看清面前的的生物,感觉其难以对自己形成威胁时,登时恼羞成怒地一声长嚎,四只狼爪发力在地上一撑,张开血盆大口带着一股腥风向那少年迎面扑去。

第二章 禹天来

在巨狼向少年扑出的一瞬,五枚师太拈着念珠的两根手指微微弯曲,作势欲将念珠弹出。

但在五枚师太发出暗器之前,那少年已经先有了动作。只见他转身疾奔几步到了一株大树近前,抬右脚在树干上重重一蹴,身体借力弹上空中,向后翻个筋斗落下,居然恰好骑在那头紧随身后扑来的巨狼背上。

少年左手抓住巨狼后颈皮毛,右手的骨质短刺又准又狠又快地贯入巨狼完好的右眼,深度直达短刺握柄处。

一击得手后,少年立时松手弃了短刺,身体从巨狼背上滚落,着地时继续翻滚不止,直到滚出十余外才站起身来,同时已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抓在右手中,望着那巨狼凝神戒备。

那柄用兽骨打磨的短刺中间是空的,巨狼脑颅内的血液和脑浆如喷泉般从短刺的末端激射而出,将身前的一大片地面染得红红白白,望之触目惊心。

巨狼口中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嚎,原地跳起三四尺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四肢抽搐一阵便不再动弹。

少年在远处看了片刻,见巨狼不再起身,便振臂将手中的石块掷出,重重地砸在巨狼的头上。看到巨狼毫无反应,他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又用脚踢了试探一下,终于放下心来,转身向着树上发出几声不明含义的叫声。

树上的众猿听到这少年的叫声,纷纷纵身跳了下来,一起扑倒那巨狼的身上,凶狠无比地抓挠撕咬,弄得狼毛乱飞,鲜血四溅,霎时一片狼藉。

那少年却未参加众猿这看似泄愤的行为,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片刻之后,他又发出几声吼叫。那些猿猴闻声立时退了开去,少年竟俨然便是这群猿猴的首领。

少年上前从巨狼眼睛里拔出那柄短刺,俯身将被众猿猴撕挠得一塌糊涂的巨狼尸体提起来扛在肩上。

巨狼尸体的分量不轻,而这少年的体型单薄瘦削,但他丝毫未显出吃力的神态,步履轻松地向树林中走去。那些猿猴中有几只去将地上被巨狼杀害的同伴抬起,一起跟在少年的身后走进了树林。

五枚师太在暗中目睹了少年杀狼的整个过程,心中在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之余,不由对这少年生出浓厚的兴趣,于是施展身法远远地坠在后面,打算跟去一探究竟。

那少年与众猿猴也并未走出多远,只是穿过前方的那片树林,便在一面石壁下停了下来。

五枚师太远远地看到那石壁在离地面两丈左右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想来便是这个猿猴族群的巢穴。只是在石壁下方,却又有大大小小的十数个石块垒成的石堆,不知有什么古怪。

这时那少年先将巨狼的尸体抛在地上,口中发出几声低吼,那些猿猴便将抬着的同伴尸体放在那些石堆的外围,随后一哄而散分向四方奔去。

不多时,那些猿猴又跑了回来,各个怀着都捧了些大小不一地石块,而后在那少年的指挥下,依次上前将这些石块轻轻放在那死猿的身上,不多时便垒成一座石堆。

安葬了同伴后,少年攀上石壁钻进洞口,不多时拿着一个兽皮包裹跳了下来。而后再次扛起那巨狼的尸体向一侧走去,这次众猿猴却没有跟着。

五枚师太仍悄悄地跟在那少年的身后,随他走到不远处的一条溪流边。

少年停下脚步,先扔下巨狼的尸体,然后将包裹放在地上铺开。他先从里面取出一片边缘打磨锋利的岩片,开始收拾那巨狼的尸体。他的动作极其熟练,一片岩片在手中竟比什么刀具都好用,片刻之间便将一具狼尸扒皮切割洗涮干净。

随后他捡了一些枯草干柴,又从那包裹中取出两块石头,凑到一蓬枯草近前相互碰撞,登时火星四溅——那居然是两块燧石。

不多时,枯草生焰继而腾起火焰。少年又点燃了柴堆,待到火焰旺盛起来后,将一块块狼肉用削尖的细树枝穿好,斜插在火堆边熏烤,同时又自己拿了一块狼肉用树枝穿了在火上烧烤。在烤肉的过程中,他又从那包裹中拿了些什么东西洒在肉上。

藏在不远处的五枚师太嗅到随风飘来的香气,判断出少年洒在肉上的东西应该是一些调味香料。她不由愈发觉得惊奇,那少年似乎并未完全被猿猴同化,隐隐地还保存了些属于人类的灵智。生出这个念头之后,她索性不再隐藏,提升念诵一声佛号后现身出来。

少年反应极快,在听到五枚师太你诵出的佛号时便已经扔掉烤肉跳了起来,右手从腰间拔出那柄短刺,微微伏低身子做出攻击姿态。

“小施主不要紧张,贫尼并无恶意。”五枚师太微笑道。

或许是感应到面前的这个生物确实没有敌意,少年手中的短刺稍稍下垂,但从披散的长发中露出的一双晶亮眸子里仍满是戒备之色。

五枚师太柔声道:“小施主,你是否能听懂贫尼的话?”

少年沉默片刻,忽地发出一句颇为生涩的人类话语:“你,什么人?”

五枚师太道:“贫尼法号五枚,小施主你怎么称呼?”

“我?我,我是……我是谁?我究竟是谁呢……头好痛!”少年张口欲答,却又忽地怔住,随即喃喃自语,蓦然间双手抱头发出一声惨叫,身体扑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五枚师太大吃了一惊,急忙上前俯身来看时,见那少年竟然已经昏厥过去。先分开头发看看他的面色,却见他颇为清秀的一张小脸也透着红润,不似发了什么疾病的样子。又伸手按在他的腕上查了查脉象,同样没有查出异样。

看着陷入昏迷之中的少年,五枚师太略一踌躇,随即弄熄了火堆,将少年抱了起来一路带回了禹王庙中。

少年这一次昏迷的时间足有两个多时辰。

等他悠悠醒转,带着一脸的茫然之色向四周观看时,五枚师太端着一钵盂熬好的米粥上前,微笑道:“你也该饿了罢?先将这一钵粥喝了,我们再来说话。”

少年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笑容和话语中透出的善意,下意识地将钵盂接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将将满满一钵稠粥喝得干干净净。

等到少年放下钵盂,五枚师太才细细问起少年的来历。

少年倒也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地说起了自己的身世。他的语言初时生涩,到后来已经流畅自然与常人无异。

少年的身世颇有离奇之处,他说自记事起便已在这片山林之中,与一群猿猴生活在一起,却自然而然地知道自己与同伴并非同类,又似是本能地通晓许多在山林中生存的知识,而且凭借这些知识成为族群的首领。后来他也曾在暗中见过入山的猎户樵夫,竟然也可以听懂这些人的话,却又隐隐地有些畏惧心理而从未与这些人见面和沟通。至于自己的出身姓名,少年则是半点也想不起来。说到此处时,少年面上现出苦恼之色,并且似有再次头痛的迹象。

五枚师太温言劝道:“一切自有因果,小施主既然想不起来,便也不要强求。小施主如果想要名字,不如贫尼先送你一个如何?”

少年心性淳朴,闻言登时抛下苦恼心事,眉开眼笑地连连说好。

五枚师太略一斟酌,缓缓地道:“此处为禹王庙,贫尼便取‘禹’字作为你的姓氏。你既不知父母出身,贫尼便送你一个名字唤作‘天来’如何?”

“禹天来?禹天来……”少年喃喃念诵几遍,忽地哈哈一笑道,“好,以后我便叫作禹天来!”

第三章 《易筋经》

五枚师太原本怜惜禹天来身世,有意想将他留下来亲自照顾。

但禹天来割舍不下那些奉自己为首领的猴子,执意回到山林之中。

五枚师太见勉强他不得,只能叮嘱他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自己。

禹天来深感这位老师太对自己的一片殷殷关切之心,心中也颇有慕孺之意,再三致意之后方依依不舍地离去。

这一天后,禹天来每隔数日,有事无事也要来禹王庙走上一趟,每次都有礼物送上。在弄清了五枚师太不食荤腥之后,他就多送一些山中的新鲜菌菇野菜野果之类。

五枚师太见禹天来虽然无师自通地懂得用自制的骨针缝制兽皮衣物,但终究粗陋了一些,便抽空下山到集镇上,用身边不多的钱财买了些布匹,亲手为他缝制了两身衣物。

在这般相处的日子里,五枚师太还发现禹天来居然识得字,只是数量有限,而且许多字记得似是而非。比如那《百家姓》开篇“赵钱孙李”的“赵”字,本应是在“走”字上加一个“肖”字,而禹天来写出来的却是在“走”字上画一个叉。诸如此类的情形还有不少。

这一日五枚师太从行囊中取出一部封面题着《金刚经》的古旧经书走到院子里。她面上现出缅怀感慨之色,将经书的封面掀开。

书页主体画了一个摆出怪异造型的男子轮廓,在这男子的身体上还标出一些黑点,黑点之间又有带箭头的黑线相连。图形一侧则有几行文字,写的是一些观想、导引、呼吸的法门。这些内容与《金刚经》却分明全无干系。

五枚师太盯着这一页上的图形和文字看了半晌,随即将经书摊放在院中的一张石桌上,退开几步站定,学着书页上的图形摆出那个颇为怪异别扭的造型,双目微阖寂然不动。

半晌之后,禹天来提着满满一竹篮野果兴冲冲走进禹王庙。他正要张口呼唤,等看到站在院子里的五枚师太,立时闭口噤声。他往日来也曾见过五枚师太练功,知道这时不宜打搅。

他悄悄地将竹篮放进屋内,然后来到那石桌边,看看桌上摊开的经书,又看一看一动不动的五枚师太,觉得十分有趣。

看了少顷,禹天来模仿起五枚师太的姿态。虽然要摆出这古怪的造型颇有难度,但他年岁尚小,筋骨柔韧,居然可以勉强做到。只是要保持这样的姿态,难度却要高了几倍。禹天来只维持了片刻,便感觉全身筋骨开始酸、痛、麻、痒,而且有愈来愈厉害的迹象。

面前又坚持了一会儿,禹天来终于无以为继。正要放弃时,他的目光忽地落在桌上经书的图形上,看着图形上的那些点和线,目光下意识地随着线上标出的箭头移动。不知不觉间,那种难以忍受的酸痛麻痒之感渐渐消散,到后来心神沉浸入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境界,无人、无物、无我。

五枚师太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收了架势,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轻轻摇头叹息一声。然后望向模仿自己的禹天来,莞尔道:“你这孩子又在作怪!”

偷窥他人练功本为武林大忌,但她早已有了将禹天来收为门下弟子的想法,所以练功时从未禁止他旁观。

说完这句话后,五枚师太看禹天来并未回应,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再仔细观察片刻,脸上登时现出莫名惊喜之色。

等禹天来回过神来时,先收了架势伸展手臂舒展一下筋骨,立时感觉全身似浸在温泉之中,暖洋洋地无比舒泰。

“师太,这个图形很有趣呢!”他见五枚师太正坐在石桌边含笑望着自己,便笑着走上前去。

五枚师太笑问道:“你在做出这个姿态时,可有什么感觉?”

禹天来偏着头思忖一下,答道:“初时只感觉全身难受,到后来我看到图上那些点和线,渐渐地感到身体里面出现一条暖暖的比发丝还细的线,按着那图上的箭头的方向在我的身体里钻来钻去,不但非常好玩,那种难受的感觉也没有了。”

五枚师太的双目深处微微闪现出一抹喜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道:“这书上还有好多图形,你既然觉得好玩,那以后便每天都来一趟,自己照着图形练一练罢。”

“好啊好啊!”禹天来听了,如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自此以后,禹天来每天一早都会跑来禹王庙,自己将那部经书找出来,依照书上的图形摆出一个个古怪造型。

随着时日推移,禹天来能摆出的造型越来越多,到后来终于将整部经书的三十六幅图形全部贯通。而他也渐渐地发觉自己的身体似是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首先是愈发地耳聪目明,在身周十丈之内,双目可明察秋毫之末,双耳可明辨落叶飞花。

而且他的力量也愈来愈大,有一次他遇到一头山林中最为凶悍的野猪,躲避不急与之争斗,随手一拳砸在野猪的头顶。那野猪竟然惨哼一声当场毙命倒地。

禹天来大奇,仔细去看时,却发现那野猪坚硬无比的头骨竟被他这一拳打得粉碎。

他又惊又喜,隐隐地感觉自己身体的变化与那部经书有些关联,便扛了那头野猪来找五枚师太询问。

五枚师太看了那野猪的伤处,转头看着一脸迷惑的禹天来笑道:“傻孩子,你已经练成了号称少林一脉武学源头绝学《易筋经》!”

原来当初少林被毁前夕,大方禅师便请五枚师太担任了本寺的护法长老,请她代为保管少林至宝《易筋经》。

五枚师太作为护法长老,也有权阅览和修习这部武学宝典。只是这门功法入门的一关玄奥之极,修行者须得勘破“我相、人相”,心中不存修习武功之念。五枚师太修持佛法多年,虽已不为名利萦怀,却还不能放下对武学的追求,因此迟迟未能突破。

那一日禹天来只图好玩,误打误撞之下却正契合了《易筋经》入门的要求,虽修习功法而心中毫无修成功法之念。

五枚师太自己虽然不能修习这门绝学,却也希望这门绝学能够传承下去,见到禹天来无意之中入了门径,自是大为信息,于是不动声色地引导他继续修习整部功法。

如今禹天来已经贯通《易筋经》三十六幅图形,算是彻底跨过了入门的一步,再得知自己其实在修习武功也已无妨。

五枚师太望着禹天来笑道:“天来,你根骨禀赋都是上上之资,如今又有缘修成《易筋经》。贫尼有意收你为徒,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你可愿意?”

禹天来福至心灵,闻言当即推金山倒玉柱拜在五枚师太面前,口称:“弟子拜见师傅!”

第四章 咏春?《咏春》!

这一天,大凉山下最大的集镇紫荆寨正值集会。十里八乡的许多村民都携着自家的出产前来镇上,准备贩卖之后再购买一些生活所需之物。

“噼噼啪啪!”在紫荆寨中心一处颇为繁华的地段,一家显是刚刚整修过的簇新门面前鞭炮齐鸣。一群老老少少的人们里外三层在门前围成一个半圆,一个个向着门前翘首张望。

一个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站前门前,满脸堆欢地向着四周团团作揖。

男子身边有一个二十来岁、缩腮薄唇又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

女子双手各揽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女孩儿。大一点的有十来岁,既不怕人也不怕鞭炮的炸响,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向四周观看;小一点的只有七八岁,却是用双手捂着耳朵躲在男子身后。

一挂鞭炮放完,那男子上前一步朗声笑道:“诸位乡亲父老,在下严二,这是舍妹芳姑,小女咏春、咏秋。今日初来贵宝地开了这家小小的买卖,还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人群中有一人高声道:“严老板,说了半天,你家究竟开的什么买卖呢?”

“哈哈哈……”严二尚未开口答话,他身边的严芳姑咧开涂得猩红如血的嘴唇,发出一声直如枭鸣的尖利笑声,“这位老兄问得好,大哥你还是少啰嗦两句,快些亮出咱家的招牌才是正经!”

严二有些苦恼地看了一眼毫无淑女形象的妹妹,转身来到门下,伸手抓住从上方垂下的一条红绸带轻轻一扯,盖着门上牌匾的一块红布立时飘落,现出匾上“严记豆腐坊”五字。

围观的人群中登时发出一片嘘声,显然对这闹出偌大声势又卖了半天关子的店铺居然只是个豆腐坊大为失望,其中有不少人便要转身离去。

“诸位慢走,且听在下一言!”严二急忙喊了一声喝住众人,赔笑道,“诸位莫要小看了在下这间豆腐坊,在下这门做豆腐的手艺是祖上传下,到在下已经是第九代,无论是豆腐、豆花、豆汁、豆干都颇有独家之妙。今日是小店开张之日,为了广结善缘,在下决定免费赠送前三十位客人拌豆腐和豆花各一碗,先到先得,即刻开始!”

此言一出,围观的众人先呆了一呆,随即争先恐后地往店门处拥来,一阵争抢拥挤之后,在店门前排起一条长龙,人数却是远远地不止三十之数。

严二满面含笑地将最前面的三十人请进店中落座,随即带着妹妹和女儿用托盘将一碗碗拌豆腐和豆花端了出来送到各人面前。

没能轮到的人们大失所望,却都没有就此离去,都用在店门外眼巴巴地看着。

见此情景,严芳姑得意地低声对兄长笑道:“二哥,我的主意不错罢!现在咱们这店已经有了人气,只要前面这三十位客人吃得满意,就不愁外面的人不会跟进来吃。”

严二却摇摇头道:“你确是比为兄的会做生意,不过女孩子家终究还是要嫁人的。你除了考虑如何赚钱,还要多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跟在严芳姑身边的两个女孩儿咏春和咏秋都哈地笑出声来。

严芳姑脸色有些难看,伸手抓住两个侄女的耳朵,瞋目喝骂道:“笑什么笑?没看到又有客人进来吗?快去干活!”

说罢也不理会兄长,径自转去后厨。

这时外面围观的众人看店内那三十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脸上也都现出满意的笑容,终于有人忍不住走了进来。

严二急忙迎上前去,满脸含笑地高声道:“承蒙各位照顾小店,在下无以为报,便豁出去做一天折本生意,反是今日进店的客人,一律半价优惠!”

占便宜之心,人皆有之。还在店外观望的人们听得此言,登时不再矜持犹疑,如同潮水般涌入店内,不大的一个小店面立时爆满。还是严二又从里间搬出几套桌凳摆在店外的空地上,这才勉强容下所有的客人。

随着严芳姑带着两个女孩儿将客人点的各种豆类食品送到桌上,店内外响起一片箸匙碰触盘碗的声音,其间还伴着客人们或高或低地称赞之声,显然严二先前的话并非夸口,他严家这做豆腐的手艺确是颇有独家之妙。

严二正脚不沾地地招呼客人时,五枚师太缓步走入店内,向着严二合十施礼道:“这位施主,贫尼有礼了。”

严二的目中有一丝莫名的喜色一闪即逝,急忙迎上前来拱手道:“岂敢岂敢。老师太,在下还礼了。”

五枚师太从袖中取出钵盂道:“贫尼不久前游方至此,如今在山上的‘禹王庙’暂住。今日恰逢贵店开张之喜,贫尼欲向施主化一餐斋饭。”

严二笑道:“在下平生最是信奉佛祖,区区斋饭,自当奉上。外面有些吵闹,若师太不嫌寒舍简陋,还请到后面用斋。”

当下严二让妹妹和女儿招呼客人,亲自请了五枚师太到了后面。过了片刻,严二又出来将大女儿唤了进去。

严芳姑带着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招呼越来越多的客人,自是忙得不可开交,累得腰酸背痛。不过眼看着柜台上钱匣内慢慢堆起了厚厚的一层铜钱,她就眉开眼笑,一丝牢骚委屈也不见。

良久之后,严二只独自一人来到前面。

正忙碌间的严芳姑随口问起侄女为何不出来帮忙。

严二却望着窗外悠然答道:“那位老师太看中了咏春的根骨,已经将她带到山上的‘禹王庙’习武了。”

此刻五枚师太早已带着那女孩儿从后门离开,一路上山来到禹王庙前。

禹天来正在庙门前平整出的一片场地上练拳,远远地看到师父带着一个小女孩儿回来,带着些好奇迎上前来。

五枚师太指着身边的女孩儿笑道:“天来,这是为师刚刚手下的第二个弟子,也是你的小师妹了,你日后需要好生照顾她。”

禹天来从来只与五枚师太有过交流,此刻见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儿,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道:“师……师妹你好,我……我是禹天来。”

那女孩儿却是大大方方地笑道:“禹师哥好,我是严咏春!”

“严咏春?”禹天来忽地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不由得凝神去想,却不防脑袋中生出一阵剧痛,当时双手抱头一声惨叫,竟又昏厥了过去。

五枚师太已经见过一次同样的情况,急忙将他抱起来送到庙内安置好。

这一次禹天来昏迷的时间不长,片刻后便苏醒过来。睁眼时首先看到的便是带着一脸迷惑站在床边打量自己的严咏春。他带着一脸极为古怪的神情反过来上下打量严咏春半晌,忽地轻轻发出一声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悠长叹息,口中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原来这竟是《咏春》的世界……”

第五章 既来之,则安之

在昏迷的片刻之间,禹天来恍恍惚惚地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境,那梦境却是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经历的三十余年人生。

在那个世界里,他自少便被冠以天才之名,求学创业之路一番风顺。在近乎白手起家地创下一份价值不菲的产业之后,他却转而全身心地投入以前只是作为爱好的极限运动,以宗教般地狂热孜孜追求突破大自然加诸于人类这具孱弱身体上的限制。

在许多人“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的评语中,他在极限运动的领域迅速崛起,无论是轮滑、攀岩、冲浪、滑雪,还是赛车、跑酷、蹦极、跳伞,都多次挑战并打破许多专业高手创造的巅峰记录,更因此而被众多极限玩家奉为极限运动领域的王者。

在无数次超越自我后,又隐隐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触摸到人类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他做出一个震惊世人的决定——挑战传说中的“尾崎八大考验”。

所谓“尾崎八大考验”,是前辈极限运动大师尾崎小野为向大自然力量致敬而提出的八项极限运动考验。

这八项挑战分别为:力之涌现(极限越野飞车)、天之降诞(极峰伞降)、地之觉醒(极限洞穴穿越)、水之生灵(极限冲浪)、风之涌动(极峰翼装飞行)、冰之固结(极峰速降滑雪)、命之主宰(徒手攀岩)、终极信任(极限跳水)。据说能够完成全部八项挑战的人可以获得大自然赐予的力量而获得涅槃。

自这八项考验提出以来,从没有一个人可以全部完成,甚至有多人在挑战这八项考验的过程中丧生,其中便包括尾崎小野本人。

因此,初时没有人看好他这一似乎是寻死的选择。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告诉世人,他确实称得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极限运动玩家。一项接一项曾令许多极限高手饮恨的挑战被他凭借惊人的体质、技巧、毅力和勇气完成,直至最后一项的“终极信任”。

从世界落差第一、高达979米的委内瑞拉天使瀑布顶端后仰跳落,这是他留给世人的最后一个身影。他的身体伴着重力加速产生的巨大力量笔直插入瀑布下的深潭之中,再也没有浮出水面,人们搜索遍整个水潭与水的下游,却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便似这个人已经在这个世界凭空消失。

而此刻已经恢复所有记忆的禹天来则清楚记得当自己入水的瞬间,身体仿佛穿过了一层阻力极大的屏障,与此同时失去了意识。

当他恢复意识之后,身体竟变回七八岁时大小,又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迷迷糊糊地在大山中游荡一阵,偶然遇到一群猿猴又糊里糊涂地混入其中,从此便过起了人猿泰山般的生活,直至遇到五枚师太。而眼前这位小师妹见面报出的“严咏春”这个名字却似一个引子,将他被封存在大脑某一角落的记忆全部唤醒,同时也令他莫名地便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世界竟然是他前世少时看过的一部名为《咏春》,又名《红粉金刚》的电影。

在禹天来恢复记忆中,这部影片的情节颇为简单,不过是一位女中豪杰凭着精湛的武艺和不屈的意志战胜强敌,令一群打家劫舍的山贼洗心革面的故事,中间又穿插了几位男女主角和配角的感情纠葛以及一些在当时尚算不得恶俗的搞笑桥段。但由于两位男女主演都是以功夫闻名的打星,身手乃至颜值又均值巅峰状态,几位配角或是同样身手不凡,或是演技可圈可点,即使在港产武侠片的黄金时代也算是一部难得的上佳作品。

便在禹天来心中千百个念头纷纷扰扰,弄得自己一片混混沌沌之时,五枚师太手中托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瓷碗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看到禹天来已经醒转,立即加快脚步来到榻前,关切地问道:“天来你醒了?此刻感觉如何?”

看到面前这位近一年来一直在关怀与教导自己的老师太,禹天来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无论这是世界是真是幻,这一份情意却是真真切切地绝无半点虚假。他的心志本就坚毅无比,此刻回过神来,霎时便将满腹的心事与迷茫压下,脸上的神色也恢复自如,含笑答道:“师傅放心,弟子感觉自己已经没事了。”

五枚师太显然仍有些不放心,摇头道:“你这毫无征兆便突然昏厥的毛病已经出现过一次,为师只是略通岐黄知道,未能从你的脉象中诊出什么异样。你不如随为师下山一趟,寻一个名医好生诊治一番。”

禹天来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罢?弟子是真得感觉自己此刻没有半点不妥。不如这样,若弟子再次出现这昏厥的毛病,便一定随师傅去看大夫如何?”

五枚师太见他此刻精神奕奕,却是不似有病的样子,也便依了他,却还是将手中的瓷碗送到面前道:“无论如何,你还是将这碗药服下。这是为师用自己所采草药配的一副安神汤剂,虽然不知是否对症,但总没什么害处。”

这次禹天来倒没有拒绝,很是痛快地接过药碗,将多半碗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看着禹天来服了药,五枚师太满意地点头道:“今天你便暂停练功安心修养,为师也正好传授你师妹入门的功夫。”

一旁的严咏春听说师傅终于要传功夫给自己,俏丽的小脸上登时现出欣喜兴奋之色。见师傅招手示意她到外面,忙不迭地向禹天来说了一句“师兄你好生修养”,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五枚师太出了门。

禹天来今日也确实没有心思练功,便掇了一条板凳放在廊檐下,看着五枚师太耐心地指点严咏春修习入门奠基的功夫。

在严咏春很快进入状态,开始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地练功时,禹天来体内已经略有小成的“易筋经”内力自然而然地运转起来。感受着体内这股虽然尚嫌孱弱却隐隐有无限发展前景的奇异力量,禹天来的脸上现出一抹微笑,心中忖道:“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前世的我已经走到了人类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今世便看一看在拥有了内功这种传说中的力量后,我最终能够走到哪一步罢!”

第六章 七年之后

“看招!”

随着一声清脆的娇叱,一个少女左手虚晃,右手握拳当心直捣。

这少女约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秀丽脱俗,眉宇间却隐隐现出一股飒爽英气,着一身荆钗布衣的朴素装束,修身长腿,脊挺肩张,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寻常女子所不具备的健美风韵。

在少女对面的则是一个稍稍年长一两岁的青年男子,他穿着一身家织粗布裁剪的短衣,皮肤在日光的映射下呈现出古铜的光色,身形高颀匀称,颇为英俊的脸上带着一抹懒洋洋的微笑。整个人便似是吃饱睡足之后在山林间漫步的花斑大豹,在慵懒的外表下隐隐透出危险的气息。

看到少女出拳打来,男子不徐不疾地横左臂在身前一拦一架,封住对方拳路。右手在骈伸如刀,无声无息地从左臂肘底送出,斜向下方切向少女左肋。

少女见状,立即收招变势,撤拳旋身,起左腿以足尖点向对方膝盖。男子脚下倒踩七星移形换位,避开少女攻势后欺身强入,曲臂亮肘,迎面撞击。

这一对男女却正是在五枚师太门下学武七年,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禹天来和严咏春。此刻他们用的同是一路在江湖上流传甚广的“闯少林”拳法,却都将这路颇为普及的拳法打出了自己的理解:一个是化繁为简,朴拙刚猛;一个是化拙为巧,灵动绵柔。各自的身形如兔起鹘落,霎时间已经交手三十余合而未分胜负。

他们所在的是紫荆寨外一处农家用来晾晒谷物的场地,场地的周围站着六七十个十五至二十岁的后生。此刻这些人都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交手的两人,嘴里不住地啧啧赞叹,满脸都是钦佩憧憬之色。

严咏春见久战不下,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虽然与禹天来师出同门、朝夕相处,但她是越来越摸不清这位师哥的底细了。这些年来两人也不知相互切磋了多少次,无论自己武功进境是快是慢,师哥总能恰到好处地和自己维持一个持平的局面,此次看来应该也不会例外。

她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师傅五枚师太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天来在机缘巧合练成了少林绝学《易筋经》,本身又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经过这些年的修习之后,一身武功只怕早已青出于蓝了。”

严咏春生性倔强好强又深喜武学,虽然与师哥感情笃厚,心中却总存着一股不甘人后的念头,暗自咬牙发狠道:“纵使我实力不及,难道连迫师哥露出真正的实力也不能吗?”此念一起,她的拳路陡得一变,用出近年来一半是受师傅和师哥指点启发,一半是自己参研创造的一门拳法。近几天她终于将这门拳法推演得圆满完善,还未曾向师傅和师哥说起,故此笃定此刻施展出来,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禹天来果然猝不及防,被严咏春这一路绵密迅捷、刚柔并济的拳法攻得连连后退,且退且守,直到接下十余招,后退十多步后才重新稳住防线。他一面挥拳招架一面笑道:“了不得,师妹你竟然将这路‘咏春拳’研创成功了!”

“咏春拳?这是师哥为我这拳法取得名字吗?听起来很不错呢?看在师妹已经竭尽全力的份儿上,师哥你也该拿出点真功夫来了罢!”

严咏春口中说笑着,双拳进击如风,双臂快得在身前幻成一团虚影,直如千臂观音临凡。双腿则是无声无息地起落不定,上不过膝威胁禹天来下盘。

禹天来只守不攻,双臂双腿便如四面巨盾,将全身上下护得泼水不进、密不透风。听出了师妹话语之中深藏的浓浓怨念,他呵呵轻笑道:“既然师妹有此美意,为兄的自然奉陪。”

话音方落,他的拳法也陡地一变,同时转守为攻。只是他攻击的对象却非严咏春本人,而是她攻出的招式。每当严咏春新招萌动,他的招式便如未卜先知般抢先发出,截断了对方攻击的路线,令对方不得弃招变式。

他们两人的拳脚皆如电耀霆击般迅捷激烈,以快打快地霎时交手二十余招,严咏春每次酝酿的新招都被禹天来截断,不由得越打越是憋闷。当心中的这股闷气郁积到顶点时,她口中蓦地发出一声清叱,右手五指并拢骈伸如剑,内劲经手臂贯于指尖,向着禹天来的咽喉笔直刺出。

下意识地将这一招攻出后,严咏春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所创拳法之中的一式杀手绝招。她曾实验过这一招的威力,结果是在一株合抱的树干上打出一个对穿的圆洞,若是击在人的身上,那人定然是有死无生。她这拳法只是初步研创完成,远未到收发由心的境地,更何况这一招本就是剑出无回、生死立判的决死杀招,既然攻出,再想收力撤招已是万万不及,只能满是惶急地发出一声惊呼:“师哥不要接招,快闪开!”

见到这一招时,禹天来脸上那懒洋洋的神色终于收敛,双目之中陡地闪过一抹精芒,口中朗声笑道:“师妹,这一招真真地有些意思!”说话间右掌以倏地抬起横在咽喉前方。

严咏春的携着无匹锋锐劲力的指尖此在禹天来的掌心时,惊觉对方的掌心生出一股浑厚柔和的劲力,便如一团毫不受力的棉花般将自己的指尖裹住,消融化解了自己指尖的劲力。但这一招既然被她视为杀手绝招,又岂会如此简单?双方劲力只稍稍一触,她的后招变化已经不受控制自然而言地演化出来。在瞬息之间寸距之内,她先是屈指以第二指节发力、再握拳以拳面发力,最后钩腕以手背发力,加上最初的指力,前后总共是四层力道叠加在一起,重重地轰向禹天来的掌心。

禹天来却是神色不变,横在咽喉前的右掌不退反进,竟是主动迎上了严咏春这招寸距发力、四式合一的杀招。正因他不退反进,所以抢在了严咏春劲力完全爆发前的一瞬以掌心触到严咏春的掌背,浑厚柔和的掌力涌出,先稍稍遏制了对方攻势。而后他的掌心微微向下凹陷,却又将严咏春终于爆发的劲力泄去几分。随即掌心又向外一凸,登时发出一股雄浑劲力。

在场外围观的众人耳中同时响起一声沉雷般的闷响。在他们眼中,场中的两条人影一沾即分,各自向后退了六七步。他们的脚步竟是分外的沉重,每一步落下,都在用石磙反复碾压过的坚硬场地上留下一个宛若斧凿刻出的深深足印。

第七章 截拳无限法

这一场比斗实在精彩绝伦,在场地周围观战的众人早已看得目眩神驰、心旌摇荡。直到两人对拼了一记之后各地后退站定调匀气息,大家才都回过神来,异口同声地报出一声震天的喝彩,然后一拥而上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生得虎头虎脑,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抢到禹天来面前问道:“天来哥,你和咏春姐实在太厉害了,尤其是最后那一招,简直……简直……”

禹天来和严咏春最后出的一招都蕴含着极其深奥的武学道理,这少年也只能看出些皮毛,其中的妙处便非他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了。

禹天来笑着拍拍他的肩头道:“你们只要肯用心练习我传授的功夫,总有一天也能做到这样。好了,这些闲话暂且休提,时候已经不早,大家赶紧操练起来!”

因为刚刚看了禹天来与严咏春展露出来的功夫,这些正值朝气蓬勃年岁的后生们都大受鼓舞,心中都想着只要自己勤学苦练,若说赶上这两位自然只是奢望,但只需学得他们三两成功力,那也是极了不起的成就。有了这份念想,心中的热情自是高涨到极点,听得禹天来一声吆喝,登时齐齐地答应一声,脚下迅速移动,霎时便在场地中间排成一个四四方方地整齐阵势。

“起势!”禹天来一声断喝。

众人一起肃然而立,左手成掌右手成拳提至胸前,左掌心盖住右拳第二指节处,做拱手敬礼之态。

禹天来再喝道:“左穿花手!”

众人整齐划一地向左侧迈左腿成弓箭步,左掌变拳收回左侧腰际,右拳变为掌刀,掌缘向外平平推切。

禹天来口中不停喝出招式名称,众人则随着他的喝声摆拳使腿,打得赫然正是方才禹天来与严咏春初交手时用的那路“闯少林”拳法。

他们的拳法当然不可能向禹天来和严咏春一般打出自己的理解和风格,却也能一板一眼地将这路拳法的种种变化演示地分毫不差,而且拳脚起落之间劲风四溢,显然是在这拳法上着实下过一番苦功。

等禹天来喝到第三十六式“七星收手”,众人随声收招定式,每个人脚下都恰好站回起势之时站立的位置。

等到众人站在原地稍稍调整一下呼吸,禹天来淡淡地喝道:“照着老规矩,将拳法连续打五遍不许丝毫停歇。每有人出错一次,全体加练一遍,开始!”

众人对这严苛的要求毫无疑义,这次不用禹天来喊出招式名称,自己使开这路拳法。

看着众人状态极佳,禹天来满意的点头。作为一个了解剧情发展的穿越者,他自然对未来有一些打算,因此早在三年前便借着经常伴师妹来紫荆寨探亲的机会,设法聚拢了这么一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传授武艺,到如今已经算是有了些成果。

他走到场地边的一张简陋木桌边,在一张长条板凳上坐了下来。严咏春已经在另一张板凳上坐了一阵,见师哥过来,便拿过桌上的粗瓷茶具,倒了一大碗凉茶送到禹天来面前。

禹天来道了一声谢,结果偌大的茶碗将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他看到严咏春似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她仍对方才那一战的结果有些不满,便含笑开解道:“师妹你最后用的那一招实在厉害无比,为兄也是一时侥幸才和你拼个平手。你只须在劲道的控制上再用些功夫,真正做到收发由心,那时为兄便只有举手认输了。”

严咏春冷哼一声,嗤笑道:“拜托师哥你不要总将我当作小孩子来哄好吗?经过这些年成百上千场的平手,我便是再笨也知道你一直刻意让我。你如果想让我高兴一点,以后在交手时便不要总是遮遮掩掩,师妹败给师哥本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禹天来呵呵地干笑几声,只能将已经空了的茶碗送到嘴边装作喝水已掩饰脸上的尴尬神色。他名义上只比严咏春年长两岁,实际年龄却是足可以做她的父亲。这些年看着这小丫头一点点长大,心中差不多已经将她当做女儿看待,平日里相处自然多有宠溺,在比武时暗中放水哄她开心也是应有之义。只是忘记了当年的小女孩儿已经长大,却是不似以前那般容易哄骗。

严咏春看他这般做作,忍不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色也是霎时大地回春,放过刚才的话题问道:“原来不只我在研创拳法,师哥你也不声不响地弄出一套更好的东西。后来你用来应对我那‘咏春拳’的功夫,可有什么名堂?”

禹天来轻轻松了口气,赔笑道:“为兄却是胡思乱想地琢磨了一些东西,只是至今尚只是一些不成体系的散手招式,远未如师妹你的‘咏春拳’那般圆满。至于这拳法的名称,为兄暂名之为‘截道八击’。”

他前世在练习各种极限运动的同时也在搏击之术上下过功夫,用功最深的便是那号称“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的“截拳道”。这一世看到师妹已经不满足于师傅的传授而开始尝试自创拳法时,他感觉自己这做师兄也不能显得太过差劲,便也打算结合前世所学的“截拳道”自创一门功法。

只是那“截拳道”虽是采百家之长又融入东方道家思想与西方哲学思想的一门实战格斗体系,终究止步于对体能的开发运用而未曾涉及到神秘的内力。禹天来要想将自身修习的《易筋经》内力以及师从五枚师太所学的各种功夫与“截拳道”融为一体,实在是一项极其繁杂浩大的工程。直到目前,他也只是完成了这名为“截道八击”的基本框架。

纵是如此,这门只俱雏形的“截道八击”也已颇为可观,方才与严咏春交手时,他用出的还只是一个“截”字诀的法门,用以攻杀破敌的“击”字诀则是一直未曾施展。

对于视若亲人的严咏春,禹天来自是没有丝毫藏私的想法,既然她说到了这门功夫,当即便将其中的关节窍要详细讲说了一遍。

严咏春听得兴致盎然,隐隐感觉师哥所创的“截道八击”中有些原理竟是与自己的“咏春拳”不谋而合,听了他拳法中的诀窍之后,她已经隐隐地有了进一步改良“咏春拳”的想法。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正在入神之时,远处忽地传来一个女子的清脆呼唤声:“姐姐,你快跟我回家!”

第八章 难测女儿心

禹天来与严咏春闻声望去,却见从紫荆寨方向的路上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少女的容貌与严咏春颇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间没有她的那份英气,反是多了些女儿家的柔顺。此女却正是严咏春的妹妹咏秋。

严咏春看到妹妹一路小跑而来,弄得香汗涔涔、娇喘吁吁,又是隔着老远便喊自己回家,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登时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疾略而出,几个起落便已到了妹妹面前。

严咏秋只觉眼前一花,先前尚在远处的姐姐竟已出现在面前,吃惊之下脚底不慎一滑,登时守不住脚步地一个踉跄向前扑跌。

严咏春眼疾手快,伸手抓住妹妹的手臂将她扶住,急问道:“咏秋,你怎的如此着急,可是家里有事?”

严咏秋惊魂甫定,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先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再喘息片刻之后,才摆摆手对一头雾水地严咏春道:“姐姐你不要着急,家中虽然有事发生,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今天阿爹收到两封由过路行商捎来的书信,其中竟一封信是写给你的,姐姐你可能猜到这信是哪一个写的?”

严咏春先是呆了一呆,随即脸上现出颇为微妙复杂的神色,脱口问道:“可是那梁……”

严咏秋将双手一拍,脸上现出戏谑的笑意:“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姐姐你竟然一猜便中。不错,这信正是与姐姐你自幼便订下婚约的梁公子亲笔所写,而另一封信则是梁公子的父亲写给咱们阿爹。姐姐你可还能猜出这两封书信中会说些什么事情?”

严咏春脸上的神色一阵变幻,随即却又下意识地向着跟过来站在自己身后的禹天来瞥了一眼,然后便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左右不过是些客套问候的话罢了,有什么好猜的。我现在还走不开,你先回去跟阿爹说一声,便说我稍后便回去。”

“姐姐你……”

严咏秋很有些意外,正要再问时,禹天来已走上前来。他也听到了两姐妹的对话,听说是那位传说中与严咏春青梅竹马又有婚姻之约的梁博韬托人送了信来,当即对严咏春笑道:“师妹,既然是我那未来的妹夫来了书信,你还是快些回去。这里有为兄盯着便已足够。哈,如今师妹你也老大不小,说不定对方来信便是要商量婚事,看来为兄很有希望快点喝到师妹你的这杯喜酒呢!”

听到这番调笑之言,严咏春却丝毫没有好笑或害羞的表现,反是忽地沉下脸来,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盯着禹天来,直到禹天来被她盯得有些尴尬再也笑不出来,才幽幽一叹道:“怎么师哥你很希望我早一点嫁人吗?”

禹天来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为何就有些不悦的样子,只得干笑着答道:“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兄又听说师妹你与那位梁公子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自然盼着你们有情人早成眷属。”

“原来如此,师哥说得极是。”严咏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小妹便承了师哥的这番美意,先回去家去看一看,这里的事情便有劳师哥费心。”

说罢也不招呼身边的妹妹,转身快步向着紫荆寨走去。

“姐姐等我!”严咏秋先向着姐姐的背影叫了一声,又对禹天来道,“禹大哥,稍后你也来家里吃饭,今天我烧了你最爱吃的菜。”

禹天来笑着应了,随即用手指了指已经走出老远的严咏春,示意严咏秋赶快追上去。

严咏秋会意,向他挥了挥手,转身小跑着追了过去。

“这丫头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难道是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不过按照剧情,我那位便宜妹夫应该还要过几年才会出场。唉,人长大了,心思也便多了起来。全不似以前那般,一有心事便主动来告诉我……”

在后面望着严咏春窈窕婀娜的背影,禹天来摇了摇头,低声发出一番属于父辈的感叹。

此刻严咏春一面大步走着,一面在嘴里不停地低声念叨着:“没心没肺的野猴子!不开窍的死猴子!”

她骂的自然便是直至如今仍经常在山林中与猿猴为伴的禹天来。刚刚远离家乡搬来紫荆寨时,她心中确是常常想起那个以前陪伴自己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虾、钻草捉蟋蟀的男孩儿。

但是自从跟随师傅习武,她的身边有了一个只比自己年长两岁师哥。他既能够像同龄人一样陪自己在山林间疯玩,又能像一个大人般无微不至关怀自己,更能在自己最钟爱的武功上稳稳胜出一筹。

久而久之,在少女那颗情窦渐开的芳心之中,原来那个男孩儿的面容身形渐渐模糊,取而代之越来越清晰的则是另一个总是带着懒洋洋可恶笑意的面孔。只可惜那个家伙似乎对她的心思毫无所觉,平日里相处是虽是以师兄妹称呼,神态举止间分明是一直将她当作晚辈或者干脆便是女儿。她实在想不通那个明明只大自己两岁的家伙哪里来的这么一副老气横秋的心态。

怀着满腹的心事,严咏春和追上来的妹妹一起回到家中。她们的姑姑严芳姑正在前面照应生意,见到姐妹两个回来,照例发出一阵枭鸣般的刺耳笑声,带着点酸溜溜的语气道:“听说夫家来信,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跑回来了吗?要我说嫁人有什么好的!又要伺候公婆,又要生儿育女,没几年便要将一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煎熬成黄脸婆。咏春你听姑姑的一句话,还是不要理会那什么梁公子,以后就陪着姑姑生活,你有功夫我有头脑,我们一起做生意赚大钱,那不是比什么都好?”

严咏春虽然心中有事,却仍被自家的逗比姑姑引得摇头失笑,正要开口说话时,严咏秋已经抢上前一步,气鼓鼓地喝道:“姑姑你自己找不到人嫁,也不要来拖着姐姐和你作伴。你再说这种胡话,我便去向阿爹告状!”

“你这小没良心的,忘了是谁将你拉扯长大吗?”严芳姑伸手抓住严咏秋的耳朵,笑骂着用力拧了一下。不过她终究是有些忌惮自己哥哥的唠叨,随即便摆了摆手让姐妹两个走人。

第九章 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严咏春和严咏秋姐妹来到店铺后面的住处,却见父亲正捏着一封信坐在屋里出神,脸上的神情似是有些不悦。

“阿爹,我回来了。”严咏春招呼一声走上前去。

听到女儿声音,严二放下书信抬起头来。不知是否操心的事情太多,在这几年中他的容貌颇见苍老,不仅额头添了几条皱纹,头发也白了不少。

严咏春性子爽直,又是面对自己的父亲,自也用不着忸怩作态,向着桌子上的书信瞥了一眼直接问道:“听咏秋说是梁伯伯来信了,不知他在信中说了什么事情?”

严二重重地叹息一声道:“原本我见你年岁渐长,去年便托人送来一封信给你梁伯伯,问他对你和博韬的婚事可有打算。谁知好不容易等来他的一封回信,却在信中说伯韬那孩子也拜了一个师傅去学武了,大约还要五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回家。你梁伯伯虽是再三致歉,但字里行间的意思无外乎要等五年之后再谈这门婚事。哼,他说得轻巧,这岂不是生生地耽误了我女儿的大好青春!”

听了这个消息,严咏春的心中反而蓦地轻松了许多,笑着劝慰父亲:“阿爹也不用生气,反正师傅说我如今学武也到了紧要关头,最少三年之内都必须心无旁骛,原本也没办法成婚。既然梁伯伯那边也有难处,那便暂时将这门婚事搁置好了。”

听了女儿的劝解,严二的火气不但未曾平息,反而顺势向严咏春发了出来,当时举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喝道:“胡说!原本为父是不想浪费你在武功上的天分,所以才送你到五枚师太门下学武。岂知你学武学得性子越来越野,到如今全身上下除了这副相貌,可还有哪一点举止气质像是个女孩子?说什么搁置婚事……若是等得如你姑姑般老大年纪还嫁不出去,教为父如何向你们过世的娘交代?”

严咏春自幼泼辣顽皮不似女孩儿性子,又因为经常闯祸不知挨了父亲多少次责骂,这点毛毛雨的唠叨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经验纯熟地涎着脸赔笑道歉,又有向来乖巧听话的咏秋在一旁帮腔,不一会儿便劝得严二没了脾气。

严二叹着气从桌子上拿起另一封尚未打开、已经有些泛黄的书信道:“这一封却是博韬那孩子离家前亲笔写了留给你的信,此次你梁伯伯一并送了过来。这是你们小两口的悄悄话,你拿去自己看好了。”

严咏春随手接过书信,神色却是淡淡的,并没有着急拆看的意思。

再说禹天来等着随自己习武的后生们练完五遍“闯少林”拳法后,又令大家取来放在场外的齐眉短棍,督促众人演练他传下的一路“泼风棍法”。

这路棍法亦是流传甚广的套路,便是寻常跑江湖卖艺的把式匠也能耍上几招。但在禹天来的教导指点下,这几十个后生硬是将手中的齐眉短棍舞得凌厉狂猛,势挟风雷。

等到练完了棍法,天色也已经不早,禹天来招呼了大家收拾东西一起回紫荆寨。

大家都是年轻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了禹天来,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气氛很是热闹欢喜。

一行人刚走到紫荆寨街口,忽见迎面走来十多人在街心一字排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黑虎武馆的人,他们想干什么?”

这紫荆寨虽然不小,但终究也只是一个集镇,寨中的居民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大都彼此相识,当时很多人都认出这些人都来自寨里唯一的一家武馆“黑虎武馆”,在这十余人当中站着的一个身高膀阔的黑面大汉正是“黑虎武馆”的馆主郑黑虎。

禹天来在这些年来常随严咏春来紫荆寨,也认识郑黑虎此人。见他带人拦路,摆明一副来者不善的气势,微微皱了下眉头,先摆手令身边有些骚动的众人安静下来,然后上前几步拱手为礼朗声道:“原来是郑馆主当面。不知你今日在此相候,是否对小弟有所指教?”

郑黑虎沉着一张黑脸越众而出,也不向禹天来还礼,瞋目喝道:“姓禹的小子,你也不必装腔作势,郑某今日此来,只为向你讨个公道!”

禹天来也不计较对方的无礼,神情自若地微笑道:“这却奇了,小弟何曾得罪过馆主,要馆主如此大张旗鼓地来讨什么公道?”

郑黑虎嘿嘿冷笑道:“姓禹的,你这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两年来,郑某的黑虎武馆每况愈下,到如今除了来紫荆寨时带的徒弟,新收的弟子们已经跑个干净,难道不是因为你横插了一脚的缘故?”

“果然如此了。”禹天来心中叹道。

其实在看到郑黑虎的一刻他便已有所猜测。五年前郑黑虎来到紫荆寨开设武馆,初时很是红火了一阵。但等到禹天来开始传授寨中少年武艺,那些花了钱在黑虎武馆学艺的人中便有些偷偷地问是否可以改换门庭来跟他。禹天来两世为人,自然懂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道理,无论如何都不肯做这种招人怨恨的事情,当时便都婉言拒绝了。

只是同时学武,一边要花钱,一边却是免费,尤其是那些武馆的弟子通过暗中观察发现跟随禹天来学到的东西只会更多,慢慢地都对黑虎武馆没了兴趣,陆陆续续地离开。

在这件事情上,虽然禹天来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但黑虎武馆的衰落毕竟与自己有关,心中早有预感那郑黑虎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今日果然应验了。

但他也从来不是怕事之人,见对方气势汹汹,他的神色也冷了下来,淡淡地问道:“禹某只是找了几个意气相投的朋友一起胡乱练些功夫,自始至终都没有抢你黑虎武馆半个弟子,郑馆主门庭冷落,只恐怪不到禹某头上!”

郑黑虎用手一指身后的紫荆寨道:“这紫荆寨虽然不小,却也只能容下一位教拳的师傅。郑某已经在此开馆收徒,你姓禹的再来教人武艺,便是从郑某的锅里抢食,如何怪不得你?”

禹天来摇头无语,心中忽地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话:“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与今日之事印证,方觉这句话诚为至理名言。

第十章 一脚踹飞

“看来郑馆主是拿定了主意要与禹某为难,”禹天来脸上那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依旧,语调中的寒意却悄然添加几分,“如此便请郑馆主划下道来,禹某全都接下了!”

“痛快!”郑黑虎鼓掌喝道,“习武之人原本就该如此,婆婆妈妈地有什么意思?郑某的意思很简单,你我都要在紫荆寨教授武艺,那自然是在武艺上论个高低。胜者留下,败者滚蛋!”

他之所以提出比武决胜的主意,心中却是自以为是地有几分把握。这郑黑虎外表粗豪,内中却有些心机。自从将禹天来视为威胁直至眼中钉后,他便一直暗中观察揣摩禹天来的实力。看到那些随禹天来学武的年轻人练来练去始终是“闯少林”和“泼风八打”这两套流传甚广的寻常功夫,便觉得对方实力不过如此。自觉胜算在握之后,这才有了今日的发难。

而禹天来则只能感叹此人的无知者无畏。凭他如今的眼力,早就看出对方不过是外功稍有几分成就,丝毫未曾窥得内功门径。这等货色自己便是用一根手指也能碾死,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向他出手。

“郑馆主,拳脚无眼,你还是好生考虑一番才是……”禹天来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怀着善意提醒了对方一句。

郑黑虎却是毫不领情,怪笑一声讥嘲道:“你若胆怯,那便自己滚蛋,以后永不许踏进紫荆寨一步!”

禹天来目光中带这些怜悯的神色,缓缓地抬起右手虚邀道:“既然郑馆主心意已决,那便请出手罢!”

郑黑虎虽然看不懂对方目光中蕴含的意思,却本能地感觉到这目光极为讨厌,心中蓄积了多日的怨念怒意勃然爆发,口中蓦地发出一声虎吼般的大喝,身体亦如猛虎掠食扑击,双手成爪形扣拿禹天来双肩。

他练得是一路名为“五虎拳”的外家拳法,招式取猛虎之形,甚是凶猛暴烈。因为打定了主意要速战速决以显示自己的厉害,所以一出手便是“五虎拳”中的杀招“虎杀三绝”。

所谓“虎杀三绝”是模仿猛虎扑击猎物而创的三式,第一式便是郑黑虎此刻施展的“虎扑”,一招使出后,只待将双爪扣住对手肩头,便可借着身体前扑之势以全身之力一抖一摔,立时便可将对手摔飞数丈。若对手趋避招架,“虎扑”又可化为“虎掀”,仍是借助先前的一扑之势,侧身以肩、背、胯撞击。若是这一式仍未建功,则又旋身出腿,如虎尾钢鞭横扫千军,视为“虎剪”。

郑黑虎自早年出师以来,凭着这三记杀招着实胜过几个强敌,自忖对方这小子年纪轻轻,功力见识必定有限,自己这绝招出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虎形拳法,还算有些意思。”禹天来面对凶猛扑击的对手只是轻轻一笑,双足稳稳站立原地,双手垂于身侧,竟是动也不动地任由郑黑虎那十指屈曲如钩、掌背青筋虬结的双爪扣住自己的双肩。

郑黑虎未料到对方竟如此脓包,连自己“虎杀三绝”的第一式都未能避开,在暗骂自己过分小心而未曾些动手的同时,面上浮现出似狞笑,十指发力收紧,双臂向外用力一抖喝道:“小子,滚你姥姥地罢!”

在力道发出的瞬间,他的脸色陡然剧变,感觉自己十指扣住的双肩便如两块混铁精钢,内中又生出沛然莫测的反震力道,震得他那十根手指剧痛欲折;而对方整个人又宛若一座巍峨山岳,他那凝聚全身之力的一抖一摔简直似蚍蜉撼树,又哪里能移动对方一丝一毫?

“这小子竟是个身具内功的高手!”郑黑虎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顿时骇得魂飞天外。他虽然未窥得内功门径,拜的师傅却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也颇知几分内功的玄妙厉害。想到自己妄自窥测许多时日,竟是从未摸着对方的底细,不由得暗骂自己有眼无珠。

“去罢!”禹天来轻喝一声,右腿忽地由下而上飞起,一脚踢在郑黑虎的前胸。

郑黑虎原本保持着前扑之势,身体尚在空中,吃了这当胸一脚后,整个人向后倒翻了一个筋斗,如同一只断线的纸鸢般倒飞而出。

“哗……”看到郑黑虎偌大的身躯飘飘摇摇地离地丈余倒飞出数丈之远,无论是禹天来身后的众人还是黑虎武馆的众人,尽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

在这一声整齐划一又拖得极长的惊叹的尾声中,郑黑虎轰然砸落在地上,激荡起一圈圈飞扬的尘土。

“师傅!”黑虎武馆的那些弟子终于回过神来,大呼小叫地向着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郑黑虎奔了过去。

禹天来将那条笔直地伸向天空的右腿缓缓收回,走上前来向着被弟子们扶着坐起身的郑黑虎拱手道:“郑馆主,承让!”

方才他那一脚的用意只在小惩大诫,所以脚上的劲力止于对方体表而未透入。这一脚将人踹飞数丈的情景看起来吓人,但郑黑虎所受的其实只是落地时那一摔,以他修习外加拳法锻炼出的体魄绝不会受伤——当然,一时片刻的头晕脑胀是在所难免的了。

郑黑虎本就黝黑的脸上笼上一层酱紫的颜色,双臂一振摆脱了弟子的搀扶,一言不发地转身向着远离紫荆寨的方向便走。

黑虎武馆的弟子们见状,先是你眼望我眼地互看了一阵,有七八个人留在原地不动,只有三个人喊了一声“师傅”,望着郑黑虎的背影追了下去。

“这却是何苦来由?”禹天来摇头叹息一句,也不理会那些摆明是树倒猢狲散要脱离黑虎武馆的众人,带着自己这边的一行人进了紫荆寨。

却说那走出数里外终于停下脚步的郑黑虎回转头来,见跟上来的弟子竟只有三个,脸色自然愈发的难看,用手遥指紫荆寨的方向破口大骂道:“姓禹的小杂种,今次你如此羞辱老子,老子与你誓不两立!”

这时那三个对他不离不弃地弟子也气喘吁吁地跑到面前,其中一人哭丧着脸问道:“师傅,如今咱们黑虎武馆算是散了,今后您老人家有何打算?”

郑黑虎恶狠狠地道:“此事绝不算完,咱们立即往省城走一趟!”

第十一章 不推女主非好汉

禹天来告别了众人,回到严家的豆腐坊中。

今日店里的生意甚是兴旺,里外的桌子上都已坐满了客人,严咏春和严咏秋姐妹两个端着盘碗在客人之间来回穿梭,严芳姑则在柜台后面将一张算盘拨打得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眼睛望着满座的客人,满脸都是极为夸张的笑容。

“芳姑姐,需要帮忙吗?”禹天来凑到柜台前笑着问道。这些年来他每月中都有几次陪着严咏春回来探亲,已经与严家这几口人相处得颇为惯熟。平生只有两个女儿、颇以无子为憾的严二更隐隐地将禹天来当成儿子,每次见面时招呼他比招呼严咏春这亲生女儿还要殷勤。严芳姑虽然人贪财嘴又刻薄,但终究本心不坏,相处久了同样将禹天来当做家人看待。

正在憧憬着发财、瞳孔几乎变成方形的严芳姑被禹天来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后登时一手叉腰一手指点摆出个凶悍姿势尖声喝道:“臭小子还问什么问,没看到我们都忙得要死吗?赶紧得给老娘滚去干活儿!”

一边喝骂着,一片从柜台里扯出一副半旧的白布围裙兜头摔了过来。

禹天来哈哈一笑,伸手将那围裙接住,抖开了围在腰间,登时变成一个跑堂的小伙计,一溜烟地跑去后厨,霎时间又捧着一个托盘跑了出来,含笑走到一张桌子旁边,手脚麻利地将盘中的几样严家秘制的豆干、豆皮特色小菜摆在桌上,口中也殷勤地招呼着“客人慢用”之类的客套话。

桌上的都是熟客,看着禹天来精干利索的模样,其中一人便转头对柜台后面的严芳姑笑道:“芳姑,天来这孩子如此能干,你还是赶紧劝说严老板将他找了做上门女婿,否则迟早便宜其他有女儿的人家!”

另一人则笑道:“严老板这么会做生意,怎么会想不到此事。我猜他迟迟不提此事,是因为家中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女儿,所以拿不定主意要用哪一个招赘天来呢!”

此言一出,满座的客人哄然大笑。

禹天来两世为人,前世更是经过不少场面,这么几句笑话全都当做了耳旁风;严芳姑则是素来性情泼辣、荤素不忌,闻言也不过笑骂一句“老娘才没兴趣啃这棵小嫩草”;严咏秋年少脸嫩,当时大为羞赧,红着脸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逃回后厨;严咏春则是带着莫名的期望向禹天来偷望了一眼,见他神色自若,似乎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样子,不知怎地又生气起来,到柜台后坐在严芳姑的身边,任由禹天来脚不沾地地来回奔走独自招呼客人。

严芳姑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脸上忽地现出一抹若有深意的笑容,一面随手拨弄这柜台上的算盘,一面似是漫不经心地低声道:“有些事情是等不来的,要自己主动去抓才能拿到手里。”

“姑姑你说什么?”严咏春直觉这句话若有所指,下意识地接口问了一句。

严芳姑并未回答,仍是自言自语般道:“有些男人看着比猴子还要聪明,其实是比猪还要笨。如果等他自己开窍,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做女人的若是相中了这种男人,那算是倒霉到家。”

此刻严咏春已经确定她说的正是自己的心事,她知道自己这姑姑精明过人又是旁观者清,能看出自己的心事也不奇怪。她已经为这心事烦恼许久,也盼着有人能帮自己拿个主意。当下便轻轻咳嗽一声,俏脸微微泛红,低声问道:“姑姑,如果真有你说的那种倒霉女人,她该怎么办才好?”

“那也简单得紧,”严芳姑将双手一摊道,“如果她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尽可直接向那男的告白。所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只要鼓得起勇气舍得下面皮,不信那男的能跑出掌心!”

听了这番话,严咏春的俏脸终于由微红涨到通红,双目之中却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到后来目光更转为坚定,还下意识地用力点了下头,似乎在心中做出了某个决定。

等到客人终于散尽,结束了这一天的生意,严二将由严咏秋帮手做出的几样饭菜摆了出来,又取出珍藏的一瓶老酒,让禹天来陪着畅饮了几杯。一老一少边喝边聊,虽然只是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气氛却也颇为融洽。用过饭后,禹天来便睡在了严家为他常备的房间里。

到了第二天早晨,禹天来和严咏春又该回山上的禹王庙了。严二已经早早起来准备了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禹天来用一个足有半人高的超大竹筐装了,轻轻背在背上。他和严咏春向严二、严芳姑和严咏秋告了别,便一起往紫荆寨外走去。凭两人的脚程,不多时便已出了紫荆寨进入山中。

禹天来背着那二百余斤中的竹筐与严咏春并肩而行,一路上只觉得师妹的神色颇为古怪,已经有多次转头望向自己张口欲言,但自己迎上她的目光等她开口时,她又惊慌失措地移开目光,脚下还不自觉地移开几步和自己拉开距离。

如此三番五次之后,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奇,索性主动开口问道:“师妹,你是否有什么话要对为兄说?”

严咏春似乎吓了一跳,急忙摇头否认道:“没有,我哪里有话要对师哥你说!”

“当真没有?”禹天来含笑追问。

严咏春怔了一怔,一张俏脸上的神色急速变幻数次,忽地向着禹天来走近一步,首次主动迎上了禹天来的目光,双目之中闪现着异样的神采:“不错,我确实有话要对师哥你说。我……我再也不要做你的师妹了!”

禹天来大为惊愕,苦笑道:“师妹,为兄何时得罪了你吗?再说便是无意中得罪了你,也不至于严重到割袍断义这种地步罢?”

“我不是这个意思,”严咏春连连摇头,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打气般提高声音嚷道,“我是想说,我今后不要再做你的师妹,我……我要做你的妻子!”

鼓足所有的勇气说出这句话后,她已是羞不可抑,也不等被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的禹天来回答,展开轻功身法远远地逃了开去。

“这丫头是真的长大了……”禹天来呆了半晌之后忽地摇头失笑,随即却又有些苦恼地自语道,“只是此事究竟该怎么处置呢?”

原本他只将严咏春当做小女孩儿看待,从来未向男女之情去想,如今严咏春主动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他却不能不重新思考两人的关系了。

“管他*娘*的什么梁博韬!”踌躇良久之后,禹天来忽地骂了一句粗话,带着些恶狠狠的神情自语道,“作为穿越者,放着漂漂亮亮的女主不去推到,还算是好汉么?”

第十二章 一吻定情

禹天来前世时先是致力于开创事业,后来又痴迷于追求突破人体桎梏的极限运动,从来没有过娶妻生子的打算,只是在风月之所逢场作戏,结过一些露水姻缘。

对于自己这一世未来,禹天来的心中也早有设想:首先自然是用心钻研武功,看一看那武道的极限之巅究竟是怎样的风光;其次则是周游天下,探索一下这一方世界与前世的世界孰真孰幻。而要做这些事情,他同样不愿为家室所累,仍打算延续前世逍遥自在的独身生涯。

如今遭严咏春当面表白,禹天来不由仔细审视自己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师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得出的结论却是若能有这么一个与自己性情相合、相貌身材具佳的女子做老婆,自己实在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禹天来的心性最是果决,既然确定了自己其实也对严咏春有好感,剩下地便是采取行动抱得美人归。至于那与严咏春有婚约的梁博韬,他能做的最多只是说一声“抱歉”。但谁教这世上莫名其妙的多了自己这个人呢,这也只能算是天意弄人。

回到“禹王庙”后,禹天来将带回的生活用品安置停当,然后先去向师傅五枚师太问安。

五枚师太先问了他此次下山的经过,随后有些疑惑地道:“天来,咏春是否和你闹别扭了,怎地先你一步跑了回来,而且一回来便将自己关在房内,为师叫了她几次都不肯出门?”

禹天来有些尴尬的哈哈笑了几声,支吾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弟子在路上和师妹开了个玩笑,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待弟子去哄她一哄,自然便没事了。”

五枚师太点头笑道:“如此最好,咏春这孩子从小便最受用你的劝哄。为师这里用不着你,你这边去看她罢。”

禹天来答应了,便将自己在紫荆寨买的一小袋蜜糖果脯找出来提在手中,然后去敲严咏春的门。

“是谁?”门里传来严咏春隐隐透出些惊慌的声音。

禹天来摇头失笑,知道对方是明知故问。这庙里只有他们师徒三人,对彼此的脚步声都耳熟能详,严咏春又岂不知来的是谁。他轻咳一声道:“师妹,是我,你先来开门。”

等了好半晌后,严咏春才将门开了一条缝隙,只露出半边脸来问道:“师哥,你有什么事吗?”

禹天来扬了扬手中的口袋笑道:“为兄买了些蜜糖果脯,现在要去看我那些猴子猴孙,师妹你要不要一起来。”

严咏春迟疑片刻,最后轻轻点头,打开门走了出来。

两人结伴出了禹王庙,一起向着山林中走去。

一路上严咏春一言不发,眼睛更一直躲着禹天来的目光。而禹天来是心中早有打算,也没有开口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沉默。

到了一片密林的边缘,禹天来忽地仰首发出一声悠扬的长啸。如今他修习的“易筋经”已有了不俗的成就,这一声苍凉雄浑的长啸上干云霄声震四野,向着密林的身处远远的传了开去。

片刻之后,忽地有一条条或黑或灰的身影从树木见攀援跳跃而来,口中发出吱吱的叫声,纷纷落在禹天来和严咏春的身前,却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猿猴,数量足有六十余只。

禹天来脸上现出发自内心的欣喜,口中发出几声类似猿猴的呼喝,那些猿猴登时井然有序的排成两列长队,一个个都眼巴巴地向他望来。

这些猿猴自然便是禹天来在山林中生活时统领的那些,这几年随着禹天来武功有成,屡次出手除掉了威胁猴群的几种猛兽,这个猴群已成了方圆十里内一片山林的主人,生活得好不悠闲惬意。经过几年的繁衍生息,族群已经壮大了倍余。

禹天来打开口袋,又唤严咏春过来帮忙,将袋中的蜜糖果脯一块块地分给群猴。

这些猴子拿到果脯后,全都迫不及待地塞到嘴里,一阵咀嚼之后,脸上都现出陶醉的神色。

禹天来分完袋中的果脯后,挥手遣散了猴群,惟独将其中一只遍体金毛有如鹤立鸡群的小猴子留下来抱在怀中,把藏在手中的最后一块果脯悄悄塞进它的嘴里。看着它毛茸茸的脸上现出眉开眼笑的人性化表情,禹天来用手指理了理它颈背出凌乱的绒毛,笑问道:“乖儿子,想爹爹了没有?”

这只小猴子便是猴群近年新添的丁口之一,也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基因突变,小家伙不仅生了一身与众不同的金黄的皮毛,体魄和智慧也远胜同类。

禹天来有心将这小家伙作为猴群的下一任首领来培养,平日里对其关爱有加,还开玩笑地与小家伙父子相称。

严咏春同样很喜欢这个小家伙,因为它全身金灿灿的,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唤作“元宝”。这时她也分完了果脯,却和禹天来心有灵犀一般在手中暗藏了一块,走过来背着尚未走远的群猴偷偷摸摸喂了小家伙。

禹天来瞥了一眼身边的严咏春,一面继续为小家伙梳理毛发,一面若无其事地道:“说来可怜,我怎也是做了爹的人,至今却连老婆都没有一个。元宝啊,师妹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长得还算端正,咱们便凑合一点,找她来给你做娘好不好?”

严咏春初时听他肆意诋毁自己,当即便竖起眉毛捏紧拳头,等终于回味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时,登时怔住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问道:“师哥,你方才说了什么?”

禹天来蓦地大笑,扬手将小猴子抛上最近的一棵大树上,回身一张双臂将严咏春揽入怀中,低头看看她已被红云笼罩的俏脸,用最真诚地态度一字一顿地道:“师妹,我已经想得明白,今生若是要娶一个女子,那便只有你了。”

说罢也不等对方有什么表示,狠狠地吻上了她的樱唇。

作为曾经历欢场的老手,禹天来的经验自然远非严咏春这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可比,一番唇舌纠缠之下,很快便逗得怀中人情难自已,鼻喉中发出夹杂着喜悦与迷醉的轻哼曼吟。

良久之后,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终于分开。

“我们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对我阿爹开口?”严咏春脸上有些患得患失,显然是想起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份婚约存在。

禹天来仍揽着严咏春纤细的腰肢,从容而坚定地微笑道:“等我禀过了师傅,再准备一些礼物,最多三五天后便登门向严伯父当面提亲!”

第十三章 黄师傅,拳霸七省,掌劈三江,无影快腿震九州

“你想娶咏春为妻?”严二望着换了一身新衣、毕恭毕敬地站在自己面前的禹天来,满脸都是惊诧之色地问道。

“正是,”禹天来拱手深深一揖,赔笑道,“小侄与师妹相伴数年,彼此早已两情相悦,还望伯父能够成全。”

严二愣了半晌,最终苦笑着叹息道:“天来,你应该知道,伯父我是一直将你当儿子看待的。如果你要求娶咏秋,伯父是巴不得咱们能真正成为一家人,二话不说便可答应你。但咏春自幼便于梁家的公子订下婚约,伯父若是答应了你,岂非是背信弃义,此事……”

禹天来前世在商场打滚十余年,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不差,知道若等对方讲后面的话说出来,事情便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急忙上前一步截断严二的话:“伯父容禀,小侄对此却不以为然。”

严二一怔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禹天来从容道:“据小侄所知,日前梁家来信说要推迟婚期。如此一来是对方先不守信诺,二来又耽误了咏春的大好青春。伯父若是以此为由取消了这桩婚约,似乎也不算失了礼数信义。”

严二沉吟不语,脸上满是为难之色,这也是他对禹天来极为满意,心中也觉得对方实为女儿良配,否则根本不会考虑此事。

禹天来看到老人家分明已经意动,不失时机地加了一把火。他再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伯父若是允了这门亲事,小侄保证两年之内便与师妹成亲。而且我们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小侄也可以答应让他随母姓继承伯父的香火!”

“此言当真!”严二身躯剧震两眼放光,这番话精准异常地击中了他深藏的一桩心事。

禹天来举手肃然道:“小侄愿立誓为证。”

严二脸上神色变幻,心中天人交战,良久之后终于无力地摆手道:“你小子赢了,也不用立什么誓,伯父自然信得过你。”

“多谢伯父!”禹天来急忙拜谢。

严二摇头苦笑,心中已在想着给梁家的退婚书信该如何措辞。说起来也幸亏如今两家分居两地,若仍是原来那般比邻而居,自己可是真的没脸当面去见梁家之人。

两人刚刚谈妥了此事,忽地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随后在前面招呼客人的严咏秋急匆匆跑了进来叫道:“阿爹,天来哥,店里有人来找麻烦!”

禹天来迎上去问道:“是什么人?”

严咏秋道:“是原来在这里开武馆的郑黑虎,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气派颇大的中年人。那郑黑虎口口声声要天来哥你出去。”

“此人竟如此快地搬来了救兵?”禹天来略有些意外,却也并未太过在意,转头对严二道:“伯父,既然这麻烦是小侄招来的,还是由小侄来解决罢。”

严二知他虽然年轻,但行事为人素有章法,当即点头答应,只是叮嘱了一句“小心”。

禹天来与严咏秋来到前面的店里,却见店里的客人已是一个不剩,人都跑到外面,挤在门窗前向内张望,彼此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店内就只剩下严芳姑与一坐一站两个男子隔着一张桌子对峙。只见严芳姑双手叉腰满脸愤怒,在气势上竟是丝毫不落那两个男子下风。

那个站着的男子正是数日前在禹天来一脚之下铩羽而去的郑黑虎,大喇喇坐在一张条凳上的中年男子约有四十岁年纪,双目晶亮如电,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随意地搁在桌子上的双手骨节异常粗大,赫然是个内外功俱达到一定境界的高手。

看到那中年人时,禹天来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依然神色自若,上前含笑拱手道:“原来是郑馆主,阁下去而复返,不知有何见教?”

听得“去而复返”四字,郑黑虎大为尴尬,毕竟先前他挑战禹天来时说得明白,败者要离开紫荆寨,如今不过时隔数日,他便又卷土重来,这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理直气壮的。但所谓恼羞成怒,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是万万没有因为对方一句讥讽之言而退缩的道理,当即冷笑一声道:“姓禹的小子,上次你用诡计才赢了郑某一招,如今郑某请来了我的授业恩师,定要你这乡下小子识得厉害!”

禹天来也不屑与此等无赖小人争辩口舌,转向那中年人道:“这位便是郑馆主的师傅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中年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口中淡淡地道:“黄天虎!”

郑黑虎在一旁趾高气扬地道:“小子,我师傅是省城首屈一指的大武师,人称‘拳霸七省,掌劈三江,无影快腿震九州’。你若能接得我师傅的三拳两脚,郑某才真正服了你!”

听到这霸气无双的绰号,禹天来的眉头狠狠跳了一跳,又仔细打量了这位黄师傅几眼,终于确定他果然也是剧情中的人物之一。只是此人出场的时间提前了好几年,应该又是自己造成的蝴蝶效应了。

他带着些古怪的神色向那黄师傅道:“黄师傅打算如何了结此事,还请明白示下。”

那黄天虎终于抬起眼来看了看禹天来,脸上的轻蔑之色溢于言表:“你随便画一个道来与黄某玩上几手,只要接得下黄某三招,你辱我弟子的事情便一笔勾销;若是连我三招都接不下,那便向我弟子磕头赔罪!”

“不明对手虚实便如此妄自尊大,你这厮当真是不知死活。”禹天来心中冷笑,“看禹某如何让你出个大丑!”

他转头对严咏秋道:“咏秋,你到后面向伯父要一板新做出的豆腐。”

严咏秋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答应一声转身去了,不多时用一个木质托盘端了一整块两尺见方的豆腐出来。

禹天来接过那仍在冒着热气的豆腐,转手放在了黄天虎面前的桌子上,自己在他对面的条凳上坐下,抬起右手指着豆腐道:“既然黄师傅有意赐教,禹某便来与黄师傅玩个小把戏。我们也不必讲究什么三招五式,黄师傅可以用尽手段来向着这块豆腐出手。只要你能将这豆腐损坏一丁半点,便算是禹某输了!”

此言一出,那黄天虎立时勃然变色,口中暴喝道:“小子狂妄,安敢如此小觑黄某!”喝声出口,右手竖掌如刀,向着那块豆腐力劈而下。

第十四章 驰骋于至柔之上,争锋于方寸之间

“原来此人练得是‘五虎断门刀’,此刻不过是以掌代刀罢了。”

自古以来武林之中师徒传授,做师傅的除了教授弟子武功,更要传授弟子江湖经验,其中便包括了武林中的各种掌故传说、行走江湖的禁忌避讳乃至各家各派的武学路数。

五枚师太早年也曾闯荡江湖,凭着一身武功遍会天下高人,对当今天下各大武学流派颇知根底,在教导禹天来和严咏春之时,她也曾详数了诸家流派之长短,所以禹天来只看那黄天虎出手的架势,便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他提出这个比试的方式,心中自然有几分把握。在原来的剧情之中,严咏春便是用此法大大地戏弄了黄天虎一番。虽然剧情中的严咏春比如今年长几岁,功夫自然也更深一些,但禹天来自信功力稳胜严咏春一筹,即使数年之后的她武功大进,折算起来也差不多与如今的自己持平。此刻又看出了对方的根底,便愈发的胜算在握。

看到对方劈下的掌刀凌厉无匹,若是落在实处,休说那一块柔嫩的豆腐,便是下面的托盘乃至桌子也要一分为二,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右手,食中二指伸出分开形如剪刀,迅捷精准地剪向对方的寸关脉门。

黄天虎手腕处的肌肤隐隐感应到对方那两根手指的指尖透出丝丝锋锐之意,脸色登时微微一变,右手化掌刀为虎爪之形,向着禹天来的双指抓去。这一手虎爪擒拿的功夫由他使出,比那郑黑虎迅捷凌厉了何止十倍。若是抓实了在用力一扭,保证禹天来的两根手指立时断折。

禹天来却是应变如神,对方虎爪方动,他已经翻转手腕避开,同时将两根手指并拢,笔直刺向黄天虎臂弯“天井穴”,以攻代守。

黄天虎大喝一声,声如霹雳,五指收拢化爪为拳,却不在攻击桌子上豆腐,迎面一拳向着禹天来打去。

禹天来却不理会对方恶风扑面的一拳,右手化作掌势落下,轻飘飘地在那块白皙柔嫩的豆腐上面印了一掌。

黄天虎坐下的条凳忽地“咔嚓”一声碎裂开来,他的身体也向后仰倒。但此人终究实力不弱,反应亦极为迅捷。在身体落地之前,他的左手向后在地面上一撑,身体向后平平飞出,在丈许外弹身站起,只是脸上已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原来方才黄天虎上面攻出的一拳只是虚张声势,真正的杀招却是桌子下面无声无息飞起的一脚。他暗藏阴劲脚尖指向桌子的正中心,准备将桌子连同桌上的豆腐一起震碎。岂止禹天来竟已洞悉了他的暗招,一掌落下击中豆腐,掌力透过豆腐、托盘以及桌面,更击溃他脚尖凝聚的内力,撼动他的身体压碎了他坐着的条凳。这一手“借物传功”之术所体现的功力之精纯、运用之神妙,实在到了他难以想象的境界。

“这小子便是从娘胎里修炼,也不该有如此深厚的功力。真是该死,郑黑虎这厮怎的招惹到一个如此难缠的小怪物?”

黄天虎心中忐忑,奈何此刻已是羞刀难入鞘,唯有硬着头皮撑下去。好在两人的约定并非正式比武,而是围绕一块触手即烂的豆腐来做攻守之战,自己还是占了极大的便宜。

禹天来见对方踌躇不前,岿然端坐在条凳之上,微笑着平伸右手做邀请之态:“黄师傅,可还要继续吗?”

黄天虎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合身扑上,双手忽拳忽掌忽爪,双腿起落不定,向着桌上放着的那块豆腐展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禹天来仍不起身,只是多用了一只左手。他的双手只在豆腐上方的两尺方圆内灵动无比的穿梭起舞,每一次出手都是后发先至,半渡而击,截断了对手的每一招攻击——这正是他刚刚草创出雏形的“截道八击”。因为有意用这武功尚算不错的黄天虎来实验这套拳法,所以他还是只用了一个“截”字诀,稳稳地守住咫尺之地护得下面的豆腐完好,而始终未用那“击”字诀回攻。

饶是如此,黄天虎承受的压力越来越重。他感觉对方那只在咫尺之间运转变化的双手似有某种神秘的魔力,用一招一式为经纬编织了一张无形的罗网,而自己便是那网中之鱼,只待到对方将网口收紧,自己便只有束手就擒的结局。

“与其束手待毙,不如破釜沉舟,拼了!”

隐隐察觉到禹天来似乎已经没有了缠斗下去的兴趣,随时可能反守为攻结束这场比试,黄天虎猛地咬牙发狠,决意抓住最后的机会放手一搏。

他蓦地大喝一声,身体腾空而起,双臂双腿横扫直踢,竟是用出玉石俱焚的招式,舍命狂攻而全然放弃对自身的守护。

当然,他之所以敢用这等招式,也是笃定对方还不至于因为此番的争端、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下死手。只盼着用这只攻不守的招式令对方阵脚稍乱,自己好趁机将那豆腐多多少少地弄坏一点,便算是赢下了这场比试。

禹天来只一看对手所用招式便猜到他的心思,嘴中轻轻嗤笑一声,右掌轻轻在桌面上一按,那放着豆腐的托盘忽地从桌面上跳起三尺多高。随即反掌在桌子的边缘一拍,那张桌子登时飞了出去,桌面横着切入黄天虎手足之间的空门,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

黄天虎只觉胸前一阵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大力震得倒飞出店门又飞出三丈远近,重重地摔倒在街心。

那张桌子在撞飞了黄天虎后反弹回来,四条桌腿分毫不差地落回原位。而空中的托盘也恰好落回桌面上,盘中的豆腐未损半点。

“好!”在店外张望的众人见得如此神奇景象,齐齐地爆出一声喝彩。

严芳姑抢到门前,看着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的黄天虎,登时发出一阵嘎嘎的大笑,将手中的一条手帕抖了抖,掩住口笑道:“黄师傅,你这样的功夫也能在省城教拳吗?我看还是趁早回乡下种田,也免得误人子弟!”

黄天虎面红耳赤,也顾不得理会郑黑虎这导致自己出丑的始作俑者,以袖掩面狼狈逃走。

第十五章 变起大圣峰

转眼又是将近两年的时间。当初禹天来说服严二答应自己与严咏春的亲事后,又特意请师傅五枚师太下山一趟,以男方家长的身份与严二正式定下这桩婚约。

在这两年间,两个年轻人朝夕相处又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自然免不得各种柔情蜜意。

五枚师太看在眼里,不得不暗中告诫禹天来,说严咏春武功未成,一旦破身乃至怀孕生子,只怕会因元气大伤而影响武功进境,要他一定谨守底线,不得越雷池一步。

禹天来自然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毁了一位在注定将来开宗立派的拳法大师,当时便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不过他终究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事关严咏春前途的底线虽然不敢触犯,在底线之内的各种难以言状之事却引诱胆大好奇的严咏春做了不少。

这一天禹天来与严咏春照例在师傅面前切磋武功,禹天来用的是严咏春后来又多次精研变化、如今已是精益求精的“咏春拳”,严咏春用的却是禹天来终于推演得几近圆满的“截道八击”。以两人的关系,彼此之间自然绝不藏私,各自将对方所创的拳法学个十成。所差的便是严咏春始终无法通过“易筋经”入门的“知见障”,只能随五枚师太修习“静缘庵”传承的内功心法,功力略逊于精修“易筋经”的禹天来。

两人交手至三百余招,终究还是禹天来凭着更深一筹的功力,趁着严咏春久战力疲,出招时不免稍露破绽,用了一式咏春小念头中的“日字冲拳”破开严咏春的防御,将拳头凝定在距离她鼻尖寸许之处。若对面的不是严咏春而是敌人,他这一拳已经轰下去打断了对方的鼻梁,甚至打塌对方的脸骨。

禹天来缓缓收回拳头,脸上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凑上前一步将声音压得极低对严咏春道:“师妹,事先说好的只要为兄用你的‘咏春拳’将你击败,你便要……,愿赌服输,可千万不要忘了。”

想到这几天禹天来一直偷偷摸摸要求自己做得古怪事情,严咏春俏脸飞红,忽地狠狠踩了禹天来一脚,在对方发出一声惨叫抱着一只脚乱跳之时,咯咯笑着逃回师傅的身边。

五枚师太微笑着看两个弟子胡闹了一阵,等他们两个安静下来,才将他们唤到身边,在一左一右两个蒲团上坐下,然后便对两人所创的武学做了一番点评:

“就目前的招式变化而言,天来的‘截道八击’与咏春的‘咏春拳’可说是难分轩轾。只是咏春你这拳法已经接近大成,远不如天来拳法的潜力无限,起码以为师的修为和眼界,还揣摩不到这套‘截道八击’的止境所及。

“不过天来这拳法对修习者的悟性和功力要求太高,便如咏春你虽然得天来倾囊而授,如今也难以发挥这拳法的十成威力。倒是那‘咏春拳’颇易入门,便是一个没有丝毫内力的女子学了一段时间,也足以对抗一个粗壮大汉。依为师所见,日后还是‘咏春拳’能够广为人知,咏春也可以凭此拳法成一家开派之祖而扬名于世……”

师徒三人正说话间,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爹怎么来了?”

三人都是功力精深,耳力敏锐,都从脚步声听出来人是严咏春的父亲严二,禹天来和严咏春急忙起身到外面迎接。

两人来到禹王庙外面,果然看到严二正快步走进。

严咏春见父亲行色匆匆,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心中一紧加快脚步迎上前去。

跟在后面的禹天来却是若有所思。这些年来,他已经隐隐感觉这未来的岳父大人竟似暗藏了一身不弱的武功,而非是其闲话时有意无意说过的只是在少年时练过些花拳绣腿。只是平时这老家伙极善藏拙,若非禹天来两世为人,心性眼力都远胜常人,便是连一点蛛丝马迹也发现不了。

直至此刻,禹天来终于看出一些切实的东西来证实自己的猜想。对方应该是一路疾行从紫荆寨赶来此处,山路遥远又崎岖,便是个寻常壮汉也该走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而他只是额头微微见汗,气息更是悠长均匀。

“当年他带着妹妹和女儿从广东繁华之地迁来这偏远荒僻的大凉山下,只怕还有什么隐情……”

禹天来心中浮现出这个猜测,却终于没有问出口来。以双方如今的关系,若严家当真有什么麻烦,想来这未来岳父到时自会告知,而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阿爹,可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严咏春到了父亲面前急切问道。

严二摆了摆手道:“到了里面见过师太在说,这件事还需要她来做主。”

禹天来拉住还想追问的严咏春,将严二引进禹王庙中。

五枚师太已经起身相候,与严二相互见礼之后,主动问道:“施主此次所为何来?”

严二脸色有些凝重,沉声道:“师太,不就之前有一群山贼占据了临近紫荆寨的大圣峰,那匪首是兄弟两人,一个是‘飞天猩猩’袁烈,一个是‘飞天猴子’袁杰。日前两兄弟派人来镇上传话,要每户商家每月缴纳三成利润作为‘太平钱’。若是交不上这‘太平钱’,紫荆寨便将不得‘太平’。”

“袁烈、袁杰?贫尼听说过这两个孽障。”五枚师太略一沉吟后道,“这两人出身大圣门,一身武功尽得当年的大圣门掌门‘白猿仙’孙威的真传。尤其是那‘飞天猩猩’袁烈,据说因为天赋异禀,年未弱冠修为便已青出于蓝。只可惜这两兄弟都是狼子野心,只因孙威在其为恶后以门规惩戒,竟出手反噬弑杀其师,后来更逃到茶马古道上沦为杀人越货的大盗恶匪。那袁烈残忍好杀,袁杰贪财好色,在茶马古道上声名狼藉,怎地竟流窜来此地占山为王?”

严二叹息道:“此地消息闭塞,实在不知袁家兄弟因何而来。再说这些也已无关紧要,如何应对他们的勒索才是正理。紫荆寨中做买卖的都是我这种小商人,若是当真交纳三成利润出去,只怕全都要破产了。如今镇上已是人心惶惶,我知道师太是世外高人,所以来向你讨个主意。”

五枚师太沉思片刻,转头对禹天来和严咏春道:“你们两个武艺已成,所缺的便是江湖历练。为师也正有遣你们出山闯荡江湖的意思,正好有这件事发生,便由你们来解决那大圣峰的匪患,以此作为你们初出江湖的第一桩任务罢了。”

第十六章 惨象,杀机

五枚师太的这番话大出禹天来意料,他记得在原来的剧情中,五枚师太并未理会那大圣峰的山贼,最后还是严咏春为保护一个名为万艳娘的俏寡妇而重创飞天猴子袁杰,进而引出飞天猩猩袁烈,这才掀起咏春三战飞天猩猩的剧情*高*潮。

略一思忖之后,禹天来大致猜到这变化的原因。在原来的剧情中,五枚师太只有严咏春这一个弟子,本人又因某些原因不便出手,纵使有心杀贼却也是无力可施。而如今有了自己的存在,她估量着自己与严咏春师兄妹联手对敌,应该是胜算不小,所以才做出这个决定。

师命不可不从,何况禹天来本就针对此事早作了准备,如今不过是提前几年发动罢了。当下他与严咏春拜别了师傅,而后各自收拾了随身兵器与严二一同下山。

三人一路回到紫荆寨里,刚到严家的豆腐坊门前,严芳姑与严咏秋已经一起迎了出来。素日都没心没肺的严芳姑罕有的脸色难看,胆小的严咏秋更是如一只受惊的鹌鹑般满是惊惧之色。

禹天来抢上前一步问道:“芳姑姐,可是又出事了?”

严芳姑点了点头,忽地破口大骂道:“那些该杀千刀的山贼简直没有人性,他们……他们竟然屠了白水村!”

“说话小心些!”严二忽地低声厉喝,“你想给咱家招祸吗?有什么话等到家里再说!”

面对板起脸的兄长,一向泼辣的严芳姑也只有低眉顺眼的份儿,只得老老实实地闭了嘴,与大家一起进了店门。

因为整个紫荆寨都在人心惶惶,店里冷清清的一个客人都没有。严二见状,索性让大家一起动手上了门板暂时歇业。到后院坐好后,严二才让严芳姑将所知的白水村之事详细道来。

原来在严二离开后,紫荆寨的居民也在讨论是否要想山贼屈服纳贡。随即传来的一个消息却令所有人集体失声。距离紫荆寨不过二十里的白水村是一个彝人聚居的小村落,人口虽然不多,但村中男丁皆以狩猎为生,民风极其剽悍。大圣寨的山贼同样要求村中猎户上交猎物的三成作为“太平钱”,却遭白水村的村民当场拒绝。有“飞天猴子”袁杰率领的一伙山贼竟暴起发难,将全村七十余口老少屠杀殆尽,许多女子更在死前惨遭凌辱。

“该死,这些山贼果然是没有半点人性!”严咏春听得义愤填膺,星眸生寒,面现杀机,转向禹天来问道,“师哥,你怎么说?”

禹天来的脸上已经不见了平日的懒散笑容,只是神色依然平静。他没有回答严咏春的问题,转而向严二问道:“伯父,七十余条性命,绝对算得上惊天大案,官府是否会过问这件事?”

严二苦笑摇头:“难!那些官老爷都是一门心思的揽权捞钱,谁会将区区草民性命放在心上?何况凭县里那几个只会欺软怕硬的捕快,是绝不敢往大圣峰去送死的。若是直接将此事捅到府道衙门,官府倒是有可能派兵来剿匪。但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到时那些兵老爷催粮催饷,说不得还是着落在乡亲们头上。若是再出些骚扰百姓的兵痞,那结果对乡亲们也未必便好,说不定反会更糟。”

禹天来略一沉吟,这才对严咏春道:“师妹,我想先去白水村看一看,然后趁夜往大圣峰上探一探山贼的虚实。等我回来之后,再决定咱们该如何行动罢。”

严咏春忙道:“我与师哥一起去。”

禹天来摇头道:“虽然那些山贼还未必会对紫荆寨下手,但我们也不得不以防万一,师妹你还是留下来护着家里。”

严咏春知道他平时虽然宠溺自己,但在大事上极有决断,又是对其实力深具信心,所以也没有再坚持。

禹天来离了紫荆寨,径自赶往白水村的方向。他步履极快,二十里路程片刻即至。

白水村这个位于一处偏僻山坳的小村落已经化作一片鬼域。慑于大圣峰山贼的淫威,附近的村落虽然听说了白水村的惨事,也没有一个人敢来为惨遭杀害的村民收尸。因此,当禹天来踏着似乎染上一层血色的夕阳余晖走进白水村时,看到的是一场屠杀之后留下的最真实的惨象。

二十余名青壮村民伏尸在村子入口处,所有人的手中都紧握着猎叉、朴刀、竹弓等粗陋武器,身上遍布可怖的伤口,显然是经过一番激战后遭敌人残杀。走进村中,有看到每家每户的门口都倒着老人和孩子的尸体。许多人家的院子里,还有不着寸缕的女子尸体。

禹天来的脚步在一户人家用竹子编织的篱笆墙外停下,目光落在被贯穿了身体悬挂在一根削尖竹枝上的婴儿身体上。

这个婴儿尚不满周岁,身上只穿着一个红布兜肚,原本应该天真无邪的小脸上一片青紫,原本应该纯净澄澈的双目圆睁怒凸,便如一双死鱼的眼睛。

禹天来平静的脸色陡然剧变,忽地向一旁逃出数十步,狼狈万分地蹲在一个角落狂呕起来。直到将胃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他才缓缓地站起身来,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一双眼睛里已燃起前所未有的浓重杀机。

在他前世记忆中的剧情里,那些作为反派的大圣峰山贼实在没有一点凶恶的样子,在严咏春这女主角的正义铁拳下,反是显得萌蠢到近乎可怜可爱。而眼前的这幕惨象却令他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而非是前世那部供人消遣、搏人一笑的电影。在这个世界里,山贼不是任由女主角肆意欺凌的可怜虫,而是真真正正会杀人越货、满手血腥的亡命之徒。

“也许,我早一点看清现实,便可以多做一些事情,这一幕惨象也或许可以避免……”

这个念头浮现在禹天来的心头,但随即便被他抛掉。他在心理上终究已不是满怀激情与热血的青年,早没有了充当救世主的自觉。

一念才消,另一个更加极为坚定的念头又浮现出来:“然而,尽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许并不能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但起码不会更坏!”

第十七章 夜探,定计

大圣峰位于紫荆寨以北三十里外,东、西、北三面皆是壁立如削的百丈悬崖,只有南面的陡坡上有一条崎岖山路可以通行,地势最是险要不过。山顶却仿佛被一柄巨大刀斧横切出来的,形成了一片方圆数十亩大小的平坦场地。

那“飞天猩猩”袁烈颇有几分手段,虽然只占据了这大圣峰不过数日,却已督促手下这般山贼建立起一座山寨的雏形。他们在山中采集了足够的山石、木料,在南坡山道最险要处修建了一道寨墙,每天只需派十数人把守,等闲官军便是来个数百人也难以攻破。

当无边夜幕笼罩莽莽山林之时,禹天来只身来到大圣峰东侧的峭壁下。

他先选了一道隐秘的岩缝藏起身形,静静地打坐调息,搬运内力。不知不觉地弯月偏斜,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

禹天来从岩缝里出来,先敛声屏息,侧耳凝听片刻,确定山崖顶上并无守卫的山贼,随即腾身一跃,纵起三丈高下。在身体上升之势已尽即将下坠的瞬间,他的双臂双腿张开向前轻轻一扑,整个人如一只巨大的壁虎牢牢吸附在崖壁之上。

这些年来,禹天来在习武之余,仍不忘用前世的极限运动来锻炼体魄,甚至尝试将武功融入其中推陈出新。大圣峰在附近的群山之中最是险峻,往日禹天来经常来这里的崖壁上练习攀岩,对三面崖壁上的每一块凸起、每一道岩缝莫不了如指掌。因此,尽管是在黑夜里,禹天来仍是手足并用地急速攀爬了上去,并且未发出一丝声响。

禹天来的手指搭上悬崖顶端的边缘,定住身体再次倾听片刻,确定附近无人守卫。他指尖发力,带动身体如一只轻盈的鸟儿翻身飞上。

在他登顶的位置稍稍偏左,矗立着一块两层楼阁大小的巨岩。禹天来熟知大圣峰地形,选择攀爬位置时便考虑到了这块巨岩的存在。只见他身形鬼魅般一闪,便已到了巨岩的后面,再向上纵身到了巨岩的顶上,俯下身来向四周望去,大圣峰平坦如一片广场的峰顶在淡淡的月光下尽收眼底。

因为占据大圣峰时日尚短,山贼们还未来得及建造房屋,只是搭建了几十顶帐篷栖身。在山顶的西侧,又有一个用木材修造的简易围栏,栏中圈着二十余匹劣马。在帐篷与马栏之间的空地上,五名山贼围着一堆篝火团团而坐,应该是负责值夜的人。

禹天来观察片刻,见那五个山贼只顾围坐闲谈,没有一个起身巡视履行值夜的职责,便悄悄地从巨岩上下来,沿着悬崖的边缘绕了一个大圈子,无声无息地潜行到一顶帐篷的外面。他凝神听了一会儿,从帐内传出的或高或低的鼾声判断出人数,再结合帐篷的数量,便估算出这伙山贼的总数应该在三百上下。他又留心到在这些帐篷的中心处,另有两座小型的帐篷,应该便是袁烈、袁杰这两个贼头的居处。

想到先前在白水村见到的人间地狱般的惨景,禹天来的目中掠过一丝寒芒。但他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此刻自然不会为逞一时之快而打草惊蛇。他此行的目的只为侦查敌情,如今任务基本完成,要做的只是无声无息地撤退。

禹天来还要去看一看山贼修建的寨墙,于是选择从南边下山。他沿着崎岖的山路悄然而行,不多时便看到那道以两边高崖为依托,横断了上下山通道的高墙。

此刻寨墙上高燃一排火炬,有十余个山贼手持刀枪来往巡视,想来应是受了那“飞天猩猩”袁烈的严令,所以才如此用心尽职地守卫这门户重地。

禹天来在远处暗中观察了一阵,也没有惊动对方,绕开寨墙从一侧的山崖下山,一路转回紫荆寨。

此时天色已经破晓,刚刚走近紫荆寨,禹天来便看到路口有一人翘首以望,却不是严咏春又是哪个?

“师哥你终于回来了!”严咏春也已经看到禹天来的身影,当时便欢呼一声快步迎上前来。

“这丫头……”禹天来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抓住她的一双冰凉的素手,微带嗔意地问道,“你是否整晚都在这里等我?也不怕受了风寒!”

这两年间禹天来只是遵照师傅的叮嘱未曾越过最后一步的雷池,其余的不可言说的事情却着实与严咏春做了不少,因此严咏春很自然地任由他握住自己的双手,咯咯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哪就轻易受了风寒?休提这些闲话,师哥还是快说说此行有什么收获,你可是已经有了对付那些山贼的计划?”

禹天来摇头道:“还是回家见了伯父再一起说罢。”

两人携手返回镇中,到了严家来见严二等人。

严咏秋已经为大家准备好早饭,当时禹天来边吃边说,讲了自己此行的经过。

严二沉吟道:“那山贼既是有三百之众,只凭你和咏春两个,便是武功再高也寡难敌众,何况那袁烈和袁杰兄弟也非泛泛之辈。此事……实在有些难了。”

此刻的禹天来却已胸有成竹,他微笑道:“若只是咏春和小侄两个,自然难以成事。但山贼危害的是大家,也没道理只我们两个出力罢?还请伯父出面邀请镇上周、王、郑三大姓的族长前来,小侄要与他们商量些事情。”

严二皱眉道:“你想联合这三家,以整个紫荆寨的力量来对付山贼?这几年你教导镇上的后生们武艺,其间也颇树立了一些声望,但想凭这说动三家出手帮你,只怕仍是远远不够。毕竟此事干系重大,一着不慎,整个镇子都要招来灭顶之灾。以那三家族长素日的为人,只怕都不敢冒这个险。”

禹天来从容笑道:“作为一族之长,他们最看重的无非‘利害’二字,他们不敢冒险,无非是面对的利害尚不足以动摇其心。伯父只要将他们请来,小侄自有一番分说,使他们看到足够分量的‘利’与‘害’。那便不愁他们不会将自己绑上小侄这辆战车!”

第十八章 熙熙皆趋利,攘攘尽避害

严二搬来紫荆寨这几年,虽然生意没有做得多大,但因眼界见识过人,为人又赤诚忠厚,很是积累了一些声望和人脉。便是这紫荆寨的无冕之王,周、王、郑三大姓的族长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在他登门相邀之后,一起屈尊来到严家小小的豆腐坊里。

三位族长看到等在豆腐坊里的禹天来时,都稍稍愣了一下,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心中都有了些想法。那郑家的族长郑泰笑道:“原来是禹小教头要见我们三个老家伙。”

在击败了郑黑虎搬来的名拳师黄天虎后,紫荆寨里随禹天来习武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到后来人人都尊称禹天来“小教头”而不名。

禹天来含笑上前见礼:“只因晚辈有些事情与三位老爷相商,偏又不欲弄得人尽皆知,故此劳烦严伯父登门想请。多有冒昧,还请三位老爷莫怪。”

“好说好说。”三位族长都是年老成精之辈,早看出禹天来绝非池中之物,倒也不敢将他当做晚辈后辈看待,当时各自还礼谦让一番。

叙礼已毕,众人分别落座,严咏春与严咏秋姐妹奉上茶来待客。

茶罢搁盏,三位族长再次用眼神暗中交流一番,由周家族长周芳德开口问道:“不知小教头邀我等前来有何见教?”

禹天来单刀直入:“三位老爷是咱们紫荆寨的中流砥柱。如今大圣峰遭山贼占据,咱们紫荆寨日后怕是寝食难安。晚辈今日惊动三位,正是要向三位问个主意。”

三位族长目中都有闪烁之意,王家族长王耒苦笑道:“小教头却是高抬了我们三个老家伙。那山贼手中有刀有枪,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听凭宰割,又能有什么办法?白水村七十余口老少的性命便摆在那里,我们怎都不敢拿紫荆寨这几百条性命冒险。”

听到对方似已猜到自己请他们前来的目的并隐隐表达了拒绝之意,禹天来既不意外,也不着急。他手指缓慢地敲击桌面,以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稳思量片刻,才又开口道:“三位老爷可曾想过,如果答应了山贼的要求,要各个商家都按月缴纳三成利润作为什么‘太平钱’,咱们这紫荆寨的繁华还能维持多久?”

严二适时地在一旁帮腔:“旁人如何我不知晓,但严某这豆腐坊本小利薄,若是送出三成利润,那当真是赔钱做生意里。最多三个月,必定破产倒闭!”

看到三位族长的脸色都有些难看,禹天来便知自己未来岳父的这番话说中了他们的心事,毕竟紫荆寨里最赚钱的牛马、药材和木材三大门生意便分别把持在周、王、郑三家手里,若说损失也自然是三家最大。

周芳德轻咳一声道:“或许我们可以托人上山与对方交涉一番,若能将这太平钱的比例降下几分……”

禹天来叹道:“若只是缴纳钱财,大家咬牙挤出些血汗钱来也便认了,怕的是山贼不会就此满足。旁的不说,如今山贼正在修建山寨,若是他们要镇上出劳力为他们干活,三位老爷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若是拒绝,山贼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答应,通匪的罪名可就坐实了。万一官府得知此事,或许奈何不了山贼,却有的是手段拿捏咱们!”

三位族长的脸色愈发难看,禹天来所说的情况确实极有可能出现。

禹天来继续道:“等山贼在大圣峰扎稳了根基,势必还要招兵买马扩充势力。除了搜刮钱财,他们怕是还会要咱们供应粮食、马匹、兵器甚至是拉人入伙,到时三位老爷又是否要答应?再说句玩笑话,听说山贼的二头领‘飞天猴子’袁杰好色如命,若是他看重了那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三位老爷又是否要交人?”

三位族长你眼望我眼,彼此都陷入沉默。前面的情况不提,禹天来说的最后一句话也绝非是玩笑,起码郑泰家里便有一个号称紫荆寨一枝花的小女儿,王耒也在去年刚纳了一个十八岁的美貌妾室,谁能保证袁杰不会对她们动心下手?若真的出了这种事情,他们这两位族长还有什么脸面出来见人?

半晌之后,周芳德声音干涩地问道:“小教头,你的意思我们都已明白。如果你真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禹天来微笑道:“不瞒三位老爷,晚辈昨晚已悄悄上了一趟大圣峰,自信已摸清了山贼的虚实。如果三位老爷答应全力相助,晚辈有十成把握灭了这伙山贼,为大家彻底绝了这祸根!”

三位族长眼睛同时一亮,对于眼前这个已经在紫荆寨青年子弟当中树立了极高声望的年轻人,他们都暗中做过了解,素知其不合年龄的老练沉稳。此刻他既然说出这番话来,十成的把握不敢尽信,却必是有了全盘的计划。

郑泰当即追问:“小教头究竟有何计划?”

禹天来向严咏春招一招手,严咏春立时从柜台里取出一大张纸送来,展开放在众人面前的桌子上。

这张纸上画了一张草图,虽然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却将大圣峰上那座简陋山寨的分布结构画得清清楚楚。

禹天来随即指点着草图,将自己构思良久的计划详细地向三位族长解说一遍。最后又道:“若能依我之计行事,应该不难全歼那伙山贼,又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我方的伤亡,三位老爷以为如何?”

三位族长尽都沉思不语,但看脸上的神色,分明都已经动心。

禹天来见状,不失时机地加了最后一把火:“若能剿灭山贼,将这份功劳报上官府,应该可以换到一份不错的前程。晚辈是野惯了的人,不耐受人拘束,到时三位老爷可以做主处置此事。此外,袁家兄弟在茶马古道上做了多年没本钱的买卖,想必已攒下一份不菲的身家,那些身外之物晚辈同样没什么兴趣……”

说到此处,三位族长终于下了决心,彼此低声交谈几句,由王耒对禹天来道:“既然小教头愿意仗义出手,我们便押上全镇老少的身家性命,陪小教头放手一搏!”

第十九章 夜袭

一个月之后,山贼如期而至来紫荆寨收取“太平钱”。

紫荆寨里的各个商家都表现得恭顺无比,老老实实地将自己辛苦一月所获的利润中取出足额三成拱手奉上。周、王、郑三大姓的族长更额外奉赠大量烈酒熟肉,陪足了笑脸请这些好汉在日后多多关照。

带足了人手前来,还准备用点杀鸡骇猴手段的“飞天猴子”袁杰在惊愕之后大为欣喜,趾高气扬地告诫镇上父老以后都遵此规矩行事,而后便拉着满满一大车财物呼啸而去。

禹天来坐在严家的豆腐坊里,望着山贼们远去的背影,脸上现出一丝别有深意的冷笑。

当夜子时,禹天来沿着上次攀登的路线,再次无声无息地登上大圣峰。他先观察一下四周的动静,然后从腰间解下一盘细而坚韧的长绳,从崖顶垂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感觉手中牵着的细绳一紧,然后又被人连扯了三下,当即向上收回绳索,不多时从崖下提上来一个大包裹。

禹天来先将包裹藏在一块岩石的后面,转回身来向内潜行。

今夜正值月末,虽然天气晴朗,但空中少了明月朗照,四周一片漆黑。

在一堆篝火旁边,仍有五名山贼围坐值夜。

禹天来知道自己的计划要顺利进行,必须先解决这无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伏在地上,施展鹿伏蛇行之术,借着黑夜的掩护迅速接近。

堪堪到达火光照射的范围内时,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手足同时蓄力。

蓦然间,禹天来双足双手同时在地上一撑,积蓄至顶点的力量勃然爆发,身体如一只离弦之箭般贴着地面激射而出,瞬间穿越了火光映照的数丈空间,来到两名背向自己的山贼身后。

他的双掌齐出,极快极轻地印在两名山贼的后心,柔和的掌力透体而入后转为刚猛,一举震断了两人的心脉。

在两个山贼一声未吭,身体颓然倾倒的瞬间,禹天来身躯向上一扬,双掌化为爪形左右探出,捏住另外两名大惊之下张口欲呼的山贼后颈,随着十指收紧双腕扭动。只听得“咔”“咔”两声轻响,两名山贼颈骨齐断,呼声却终于没有来得及出口。

借着双手抓着的山贼为依托,禹天来右腿凌空蹴出,腿上飞凌厉劲力将熊熊燃烧的篝火迫得向两边分开,足尖点中篝火对面最后一名山贼的咽喉。

那山贼喉骨尽碎,双目怒凸仰面倒下,同样未来得及发出半点声响。

前后两世,这都是禹天来第一次杀人。但他这些年在山林中击杀的各种野兽多不胜数,在看到了白水村的惨景之后,心中早以不将这些泯灭了人性的山贼当人来看,所以下手时极尽果决狠辣,完事后更无丝毫心理不适。

轻手轻脚地将这五个山贼的尸体互相支撑着摆成围坐姿态,禹天来回到悬崖边取回了包裹。

他提着包裹悄悄潜到一座住着山贼的帐篷边上蹲下,从包裹中取出一根手臂粗细、有两段竹节的竹筒,又拿出一束线香,抽出其中的一枝插在竹筒一端事先钻好的一个圆孔里,然后将竹筒从帐篷的下面送了进去,只留下插着线香的一小段在外面,最后用从篝火中抽出的一小节存有炭火的木柴点燃线香。

做完这一切后,禹天来又到其他的帐篷旁边,将方才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唯一的一点不同是每次都将那线香掐短了一截。这些天他已经实验了无数次,差不多可以保证所有的线香同时燃到尽头。

禹天来对每顶帐篷都做了手脚,唯独中心处应是袁家兄弟居住的两定小帐篷例外。之所以如此,只因袁家兄弟这等高手的耳目之敏锐远胜常人,他只要稍有疏忽弄出一丝儿声响,也会惊动这两人而导致前功尽弃。而且等翦除了两人的羽翼,也不怕他们能逃上天去,倒也不必强求一举全功。

在整个过程中非常幸运地未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这当中三家族长在白天赠送给山贼的酒肉应该起到极大的作用。

禹天来提着已经干瘪的包裹来到马栏旁边,找了一个角落静静等候。手边放着最后两根竹筒,但那圆孔中插着的已经不是线香而是炮仗的药焾。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团团火光几乎不分先后地在一座座帐篷里炸开,伴随着的是雷鸣般的爆响和凄厉无比的惨叫呼号。

那些竹筒便是禹天来在这一个月里精心制造的秘密武器,每根竹筒分为两节,一节装的是从镇上炮仗行弄来的火药和碎铁片,另一节则注满了火油。当线香燃到尽头引燃火药时,伴着爆炸和高热四处飞溅的碎铁片和火油都成为最致命的武器。

看着一个个烈焰腾腾兼鲜血淋漓的山贼从支离破碎、冒烟起火的帐篷中连滚带爬地逃出,也顾不得身上多处伤口便就地翻滚试图扑灭火焰,禹天来举手几掌将朝向山贼这一面的木栏劈断,然后引燃最后两个竹筒上的药焾,抖手掷入马栏当中。

“轰!轰!”又是两团火光伴着巨大的声响爆开。

这两根竹筒中没有火油和碎铁片,火药的量也少了许多,其实就是两个特大号的炮仗。但只是这两声炸响,也将早被另一边的爆炸、火光和惨叫惊动的数十匹劣马彻底吓疯。它们疯狂嘶鸣着一窝蜂从马栏的缺口冲出,不顾一切地向着已经乱成一团的山贼们狂奔而去,一路冲撞践踏之下,登时便有许多在爆炸与烈火中侥幸逃得性命的山贼骨肉成泥……

当大圣峰的山顶升起火光之时,下面那道寨墙上的两扇坚实木门左右分开,严咏春手中倒提一对血迹斑斑的蝴蝶双刀从门里走出。便在方才,她只身潜入寨墙以内,凭着手中双刀将在此值守的十数名山贼尽数格杀当场。

近百名紫荆寨中的青年已经来到寨门下,他们人手一根两端镶嵌了铁尖的齐眉短棍,背后背着五支四尺长竹制标枪,脸上都带着兴奋与崇敬的神色望着严咏春。

严咏春脸色有些发白,第一次杀人,她心中终归有些不适。但转头看到山顶的火光,对师哥的担忧又令她迅速压下这种不适感,挥手下令道:“上山!”

第二十章 乳虎露爪群狼惶

在第一声爆炸发生时,“飞天猩猩”袁烈便已经机警无比地抄起自己那杆六十四斤重霸王枪冲出帐篷,看到弟弟袁杰尚未出来,直接一枪将他的帐篷挑飞。

袁杰虽然也已经惊醒,但怀中还搂着两个从山下抢来的女子,一时还未能起身。

袁烈暴喝道:“什么时候了还搂着那两个小娘儿?想死不成?”

袁杰这才反应过来,双臂一张将两个赤身裸体的女子扔在一旁,胡乱扯过一件衣服裹在身上,在床边抓起自己的短柄双板斧,看着四周一片狼藉的景象变色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袁烈双目之中闪现浓重无比的杀机,手中大枪陡地横扫千军,挟着万钧之力轰在受惊后冲向他的一匹劣马身上。那匹惊马一声哀鸣,骨断颈折倒地毙命。

“还能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有人来踢咱们兄弟的场子!”袁烈收回大枪,语调冰寒至极,“只可惜了咱们这片刚具雏形的基业。”

袁杰那张瘦削的尖脸扭曲狰狞:“是什么人做得?老子要生撕了他!”

此刻那群惊马已经冲了过去,在一番疯狂地冲撞践踏之后,沿着下山的小路跑得无影无踪。劫后余生的山贼看到两名首领居中而立,纷纷聚拢了过来,只是数量已经不足一百,而且几乎人人带伤,委实凄惨无比。

袁烈嘿嘿冷笑:“今夜若非大家喝多了酒,只怕对方也没有这般容易偷袭得手,这两者之间……哼!”

袁杰的反应倒也不慢,登时醒悟喝骂道:“原来是紫荆寨的人弄鬼,难怪会那般好心送我们酒肉!大哥,咱们立即下山屠了他全镇的老少,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对,报仇!屠了紫荆寨!”

剩下的山贼们虽然人人带伤,但他们都是追随袁家兄弟多年、手上血腥无数的悍匪,如此惨重的伤亡不仅未使他们畏惧,反而激发了凶悍暴戾之气,纷纷跟着袁杰一起叫嚣起来。

袁烈摇头道:“只怕用不着咱们下山,对方布了这个杀局一举坑害了咱们山寨的大半兄弟,难道会平白放过乘胜追击、落井下石的机会?”

在袁杰及一众山贼惊愕之际,一阵清脆的掌声忽地从不远处传来。

“是谁?”众山贼又惊又怒地纷纷喝问。

禹天来赤手空拳从黑暗中走出,望着袁烈笑道:“‘飞天猩猩’能横行绿林十余年,果然是有些真才实学。单说你这份见事之明,便少有人能及得上。只可惜你我已注定是敌非友,所以你越是不凡,禹某便越是放你不过了!”

“原来是你这小子在作怪,给老子去死!”袁杰看到禹天来时,哪还猜不到今晚的一切都是对方所为,双目之中登时泛起条条血线,口中发出一声暴喝,身体凌空扑击,手中双斧并举向着对方迎头劈下。

禹天来微微仰头注视双斧斩落,直到雪亮的斧刃距离头皮不足一尺时,身形蓦地不退反进,使双斧的斧刃向自己身后落下,而他的右手已经向着对方劈面盖下。若被他这一掌击实,保证袁杰那张本就极丑的尖脸变得更加不能见人。

但袁杰既然号称“飞天猴子”,轻功身法自有过人之处。感觉到那只手掌尚未及体,便隐隐有一股微风扑面而来压得自己呼吸一滞,心中大惊的同时,腰肢用力一拧,竟带动身体凭空旋转着向下坠落,不仅避开扑面而来的一掌,更顺势挥斧斩向禹天来双腿。

禹天来脚下乱踩七星,身形倏退倏进,双腿避开斧刃后连环起落,一连七腿向落地时呈侧卧之姿的袁杰头脸胸腹等要害踢去。

袁杰一声怪叫,身体就地翻滚,骨碌碌滚出数丈,虽然避开对手的攻击,却已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且住!”袁烈将霸王枪一横,拦住还要上前的袁杰,脸色凝重地望向通往山下的那条小路。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地那脚步声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整齐,到后来汇成一声又一声整齐划一地踏地声响,甚至众人脚下的这座大圣峰也似乎被这充盈着战意与力量的脚步震得微微颤抖起来。

以严咏春为首的近百名紫荆寨子弟一步步走上山来,一边走一边组成一个中间凹陷、两翼前凸的偃月阵型,与百余山贼遥相对峙。

禹天来却是不懂什么排兵布阵之术,前几年他请教了镇上一个据说经历过战阵,后来因伤残退伍的老兵,学到了这个有些似是而非的偃月阵,用来训练跟自己学武的众人。虽然与真正的战阵相差颇远,但用来对付一群同样是乌合之众的山贼也该足够。

实是也确是如此,此刻近百名幼虎般凶猛的青年与百余凶狠如狼的山贼对上,在气势上不仅丝毫不落下风,反而有渐渐压制对方的迹象。

禹天来的脸上现出喜色,身形一闪便到了严咏春的身边。

“禹大哥,你的兵器!”

一个青年上前一步,有些吃力地捧着一个三尺长的皮囊送到禹天来的面前。

禹天来点头,抓过皮囊竖在身前,右手拄着皮囊的上端。

看到对方这近百人统一制式的短棍、标枪已经摆出的阵势,袁烈心中大是惊骇。眼前的分明是经过多年训练打磨的一支精锐,便是自己手下的三百悍匪完好无损,与之对阵也未必敢断胜负,何况是现今的情形?

“标枪预备,三轮散射!”

禹天来本着能动手绝不啰嗦的原则,既然己方大队人马杀到,那便速战速决免生意外,因此完全没有与对方再多说半句话的兴趣,干脆利落地下令开战。

近两年来,禹天来又从“泼风棍法”与“闯少林拳”之中推演出三招枪法与三招擒拿手法传给了众人。这六招却都是真正用来致人伤残甚至夺人性命的杀招了。

这些青年已经将那两套基础的棍法与拳法练得熟极而流,再学这与之同源的六招杀招便不太困难了。

此外,禹天来又教了众人一手投掷标枪的功夫。经过两年的练习,一根将四尺长竹子削尖了一端制成的简易标枪在这些青年手中掷出,准头和杀伤力都颇为可观。而一旦掷出的标枪在数量上形成规模,那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可怕的梦魇。

听到禹天来下令,近百青年同时从背后拔出三支标枪,口中齐声暴喝:“杀!杀!杀!”

每一声“杀”字出口,都奋力掷出一支标枪前后三波近三百支标枪在一小片空间里密集如雨,向着面色惨变的山贼们洒落下去。

第二十一章 双截棍

禹天来近两年时间的训练颇见成效,这前后三波近三百支标枪出手后,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落下时堪堪将众山贼所在的方圆十数丈范围笼罩在内。不到三百支标枪说多不多,但都聚集在十数丈范围之内,就密集到了极为可怕的程度。

“散开,快闪!”在禹天来下令投掷标枪时,袁烈便已经脸色大变地狂喝了一声。同时将手中的霸王枪在身前舞成一团乌云,护住了自己与身后的袁杰。

有二十多支标枪向他们兄弟二人招呼过来,但那些竹制的标枪只刚刚触及他大枪幻化出的重重虚影,便被狂暴无比的力量震得片片碎裂。

但其他的山贼便没有这份实力了,他们本就各个带伤,从爆炸后着火的帐篷里逃出来时,来得及拿起兵器的十中无一,面对密集如雨的标枪,能够依靠闪避和格挡逃过一劫的少之又少。

伴着一阵利器入体的噗噗闷响及连声惨叫,身上插着一到三支标枪的山贼纷纷倒地,殷红的鲜血如喷泉一般从标枪的尾端喷射而出。

这些标枪都是由禹天来设计新近赶制出来,构造极为阴损歹毒。他将竹子下端的一头削出一个尖锐的斜面用火烤硬作为锋刃,又将竹节全部打通,如此这根中空的标枪便等于有了一道暗藏的放血槽。一旦刺入人体,便会出现此刻这种名如其实血如泉涌的可怕情景。

“大哥,怎么办!”

看着倒满一地被人放血,却又一时不会死去的手下,袁杰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凑到兄长身边低声询问,声音中已微微有些颤栗。

袁烈将手中霸王枪的枪杆握得咯咯作响,咬牙切齿地低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事到如今,只有舍了这片基业。跟紧了,随我冲出去!”

话音甫落,他已人如狂虎枪如毒龙,人枪合一向着对面阻断了下山通道的禹天来等人冲了过去。袁杰倒提双斧紧随其后,虽然还有二十余名山贼未被标枪所伤,但他们的实力不足只会成为拖累,袁家兄弟显然没有带他们一起突围的意思。

禹天来早有准备,提起竖在身前的兵器褪掉外面的皮囊,口中继续下令道:“咏春和我来收拾这两个匪首,余者仍以偃月阵推进绞杀残敌!”

严咏春发出一声清叱,闪身截住袁杰,蝴蝶双刀施展自创的“八斩刀”攻去。她这“八斩刀”却是从书法中的“永字八法”得来的灵感,刀法虽只包括八个千锤百炼的基本招式,但八个招式彼此组合衔接,便可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变化。

禹天来则正面迎上了袁烈,他手中的兵器颇为怪异,却是一条放大了数倍的双截棍。此棍的两段精钢棍身足有三尺长短鸭卵粗细,中间连着一条同样有三尺长短的精钢锁链。若称称分量,绝不会逊色与袁烈的那杆霸王枪。

袁烈知道今日若过不了禹天来这一关便休想脱身,手中霸王枪骤出杀招,迎面一抖幻出十余朵枪花,笼罩住对手全身要害。这十余朵枪花虚虚实实,不到枪锋及体的一瞬,难知其真身所在,令人防不胜防。

面对这虚实变幻极具欺骗性的杀招,禹天来忽地闭上双眼旋身而进,右手抓着的巨型双截棍随着旋身之势轮了起来。他放弃视觉而凭听觉准确捕捉到霸王枪真身所在,另一端的棍身前端重重轰中足有手掌宽的尺八枪锋。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大响贯入全场没一人的耳中。两件重兵器一左一右向两边荡开,带动着各自的主人也向两旁趔趄数步。

“好,再来!”禹天来身上腾起浓烈的战意,双手分持两截三尺短棍连接锁链的一端,摆出一个指天画地的起手架势。

袁烈的心中却是惊骇无比。他是天赋异禀,双臂生具扛鼎神力。自出道以来,武功胜过自己的对手也遇到过几个,却从未见过一个能够纯粹以本体力量与自己抗衡之人。

禹天来自恢复记忆以后,便曾仔细检查过自己今世的这具身体,却发现自己的相貌与前世少年是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前世身体上的一处胎记和几颗黑痣依然存在。由此他推断自己似乎并非是传说中的“魂穿”后轮回转世或附体重生,而是以本体穿越,而身体又因莫名的原因逆生长回少年时代。

随后他又发现自己身体除了缩水之外,还发生了其他一些奇妙的变化,力量、耐力、速度、神经反应、五官感知等都有了极大的提升。在他跟随五枚师太习武尤其是修习“易筋经”之时,这种类似与进化的变化还有持续甚至加快的趋势。

到现在为止,即使不算一身几乎已臻当世绝顶的武功,禹天来的身体素质也全面超出正常人类的极限,若是仍在现代都市里,冒充什么蝙蝠侠,夜魔侠之类的超级英雄那是毫无压力。

袁烈看到只是这片刻之间,自己的兄弟已经被那使双刀的女子死死缠住,隐隐然已经落在下风,心中不由愈发焦虑。他知道如今两兄弟是否能保住性命,便全看自己是否能在这无论是武功还是力量都压自己一线的青年面前冲出一条路来。当下只能奋起神勇,手中一杆霸王枪将平生绝艺尽数施展出来,狂风暴雨般向对面的禹天来攻去。

禹天来以手中巨型双截棍相迎。他时而分持双棍,用出刀剑鞭锏的招数;时而将双棍连锁链陡得笔直,用出枪棒法门;时而又利用双棍之间的锁链,用出软鞭、套索、流星锤的诸般变化来。

数十招间,袁烈已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对手的招式变化似无穷无尽。偏偏对方又有一身尤胜自己的神力,丝毫不避讳用兵器与自己硬碰。在一连串兵刃交击的大响中,他已是感觉虎口剧痛双臂酸麻,而对方竟有愈战愈勇之势。

百忙之后袁烈又看到兄弟袁杰已经被那女子的双刀迫得左支右绌,一对板斧几乎舞不成章法,败亡只在顷刻之间,心知若不出奇制胜,今夜两兄弟便要毙命于此。

“为今之计,只有行险一搏了。且看老天爷这次是否肯站在我们兄弟这边罢!”

第二十二章 犁庭扫穴

袁烈心中转着念头,眼睛则急切地寻找机会。十数招后,他的霸王枪对手双截棍纠缠在一起。在撤枪之时,似乎是过于着急而用力过猛,中盘竟现出一个破绽。

禹天来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竟出人意料地弃了仍与霸王枪纠缠的双截棍,身体贴着霸王枪长达丈二的枪身欺身直进,右拳攻入对方露出的破绽直击其腹部。

“这小子武功虽高却经验不足,终究中我之计!”袁烈大喜,心中闪念之时,已经用出独门绝学“棉花肚”。

袁家兄弟在茶马古道劫掠时,曾偶然得到的一部天竺瑜伽术残篇。袁烈也果然是武学奇材,竟从那残缺了近七成的心法中领悟出一门护体神功。因为功法残缺,他的这门护体神功只能作用于腹部,却是威力不凡,极有护身克敌之效。后来袁烈曾仗着这门功法阴过数名劲敌。

眼看着对手的拳头已触及自己腹部,袁烈的腹部蓦然变得柔软如棉,虚虚荡荡要令对方拳劲无从着力。同时又随着对手拳势拳劲向内凹陷,并且生出一股极强的吸附力道,如同流沙泥沼般要将那拳头陷入其中。

这阴柔与吸附之力还只是袁烈“棉花肚”的第一重变化,等到对手拳头上的劲力被他以至柔之力化劲后,又会转化为至刚至猛的反震力道,往日曾有强敌被他“棉花肚”的反击生生震碎了腕骨。

眼看着拳头要被对方塌陷的腹部吸住,禹天来的拳上陡生异变。原来出拳时势挟风雷的凌厉拳劲竟是虚有其表,内中空荡荡没有一丝儿力量。

袁烈“棉花肚”的吸附之力要借助对手攻击的力道才能生效,如今对手拳上本无力道,“棉花肚”的吸附之力便也失效。他心中大感不妙,当时便要将阴柔之力转为刚猛之力强行反击。

禹天来拳势再变,化拳为掌并指如剑,乘着对方刚柔转换之间的一丝空隙,指尖狠狠戳在他凹陷的腹部,一股凌厉劲力从指尖透体而入,打散了袁烈堪堪凝聚的刚劲。而后他右手在寸许空间内分别以指节、拳面、掌背连爆三记快攻,正是“咏春拳”中“寸距发劲、一掌四式”的杀招。

前后四重力道叠加在一起轰入袁烈腹部。袁烈仰天喷出满空血雨,双足离地倒飞数丈重重摔落。

“你怎能……”他望着收招走到身前的禹天来,艰难地吐出半句疑问。

禹天来微笑道:“我早知你藏着‘棉花肚’这招杀手,方才你自以为是引我入瓮,却不知反是自己入局!”

袁烈无力再问对方如何得知自己从来都秘而不宣的杀招,方才禹天来的一掌四式的重击已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此刻他只能带着满脸的不甘和不解神色咽下最后一口气。

而就在禹天来完成对袁烈的绝杀同时,严咏春的刀锋也抹过了袁杰的咽喉。

袁杰用手死死捂住颈部的伤口,但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数息之后,他的身体颓然倾倒,又抽搐几下便逐渐僵硬。

其余众人已提前完成了对残余山贼的绞杀。以近百士气高昂的生力之众对付二十余失心丧胆又个个负伤的山贼,自然形成碾压之势。他们排着偃月阵型成半包围的状态攻了上去,所有山贼都被他们用手中镶嵌铁尖的短棍捅成蜂窝。

禹天来站在有如修罗地狱的战场中间,环顾四周众人朗声喝道:“此战,是我们胜了!”

“胜了!胜了!”众人先是愣了半晌,蓦地齐声欢呼起来,脸上满是兴奋与自豪的神色。

在禹天来的运筹帷幄之下,他们中的许多人只是投掷了三轮标枪,甚至没有摸到与敌人短兵相接的机会,所以除了三个受山贼临死反噬而受了些轻伤的人,便再没有其他损失。以近乎零伤亡的成绩全歼一伙三倍于己的悍匪,这实在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大战之后便是打扫战场和收缴战利品。大圣峰北面的悬崖下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幽壑。禹天来也懒得掩埋尸体,便令人将所有山贼的尸体全都从北面崖顶扔了下去。他又带人仔细搜索了袁烈和袁杰那两顶帐篷,结果在袁烈帐篷一角的地下,挖出一大一小两个铁箱。

禹天来让人将两个铁箱搬到帐篷外面,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来看。小铁箱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三十根金条,每根十两,合共三百两黄金;另一个大铁箱里则堆满了散碎的金锞银锭、珠宝首饰等贵重之物。

满眼的珠光宝气令众人尽都失神,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两箱财宝,全场鸦雀无声。

严咏春终究是心志坚毅的女中豪杰,只是略一失神便清醒过来,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禹天来,却见他神色如常,眼睛全然没看财宝,却是饶有兴味地观看众人的表情。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与师哥的差距,心中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惭愧。

禹天来举掌拍了两下,将所有人都惊醒过来:“大家还是赶快下山,这两箱东西便交给三位族长处置。这一次人人都出了大力,想来三位族长也必定不会亏待大家!”

众人收拾两箱财物一起下山,先前严咏春等人已经重新关闭了寨门,那受惊沿山路逃下的二十余匹马都被阻在寨墙以内。他们便连这些劣马一起收拢了,下山一路回到紫荆寨内。

见到自家子弟安然无恙地满载而归,又听他们说已经全歼了大圣峰的山贼,今后都不用担心遭受祸害,紫荆寨内上下人等欢声雷动。

禹天来将此行的收获与三位族长做了当面交割,然后便与严咏春功成身退,不关心他们如何分割财物并运作此次剿贼功劳。

数日之后,本地一支绿营兵的都统因全歼八百盘踞大圣峰的悍匪的赫赫战功获得升迁,全营将士各因大小战功荣获升赏。于此同时,紫荆寨三名分别出自周、王、郑三家的青年极为低调地补任了营中三个空缺已久的中级军官。

但禹天来已经不关心这些事情了,因为五枚师太先前便有放他和严咏春出山去江湖上历练一番的意思,严二觉得他们未婚男女一路通行未免多有不便,于是决定选个日子为两人正式完婚。

第二十三章 迟迟登场的男主

又过月余之后,这一天紫荆寨里迎来了自剿灭大圣峰山贼之后的第二件大喜事,便是如今人人敬仰的小教头禹天来要迎娶严加豆腐坊那位貌如西施而悍若雌虎的大小姐严咏春。

对于这桩婚事,全镇上下人人都要竖起大指称赞一声“天作之合”。这些年来,人们都已见识过严咏春功夫的厉害,又听说她在大圣峰一战中亲手格杀十余名山贼,其中便有山贼的二寨主。如此一匹胭脂烈马,也只有小教头此等更加厉害的人物才能驾驭得了。

那周、王、郑三家族长有感于此番禹天来居功至伟,最后却又将天大的好处拱手相让,早在暗中商量好要借着此次禹天来成亲的机会酬以重报。他们知道禹天来在镇上并无居所,总不能当真如上门女婿般便在严家完婚。于是三人在紫荆寨里为禹天来置下一处宅院,又奉上一百两黄金并一些散碎银钱供禹天来花用。至于接亲的人手与宴客的酒席,更是提前安排得妥妥当当,不用禹天来费半点心。

禹天来前世也曾混迹商场,自然颇为通晓人情世故。他虽然不曾将这些房产财物放在心上,却知道若拒而不受,只怕那三位族长反而要心中不安,说不得还要怀疑他是否有更大的企图,于是索性来者不拒,既安对方之心,又能得到好处,顺便将婚事办得风风光光,落一个皆大欢喜。

婚礼当天,禹天来穿了一身新郎喜服,骑一匹高头大马,马后是一顶四人抬的簇新花轿,前面有一班器乐锣鼓吹吹打打,后面是两列长长的队伍抬着极其丰厚的聘礼。

迎亲的队伍到了严家,依照风俗履行了“三请”“四请”的程序,禹天来又拜过了岳父大人,终于将穿戴凤冠霞帔,顶着大红盖头的新娘接上花轿。

回到新郎家后,重头戏自然是拜堂成亲的环节。禹天来无父无母却有师傅,一早便将五枚师太请下山来充作男方的家长。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在喜婆的喝声中,禹天来与严咏春先望空叩拜,而后转身拜过堂上高坐的五枚师太。

“夫妻对拜!”

禹天来与严咏春转向相对而立,正要再次下拜之时,喜堂外面忽地传来一声暴喝:“且慢!”

众人都吃了一惊,一起转头向门口望去,却见有一人大步闯进大门,向喜堂这边走了过来。随禹天来习武的青年们都在院中,见他来意不善,立时便有几人上前阻拦,却被那人抬手一圈一抖,竟一个个立足不稳地向后跌退。其余青年见状无不大怒,当时捋臂挽袖便要一拥而上。

禹天来看得清楚,眉头微微一蹙,出声喝道:“大家不必阻拦,请这位兄台进来罢!”

这些青年人无不将禹天来奉若神明,听他发话了,尽管心中怒气难息,仍然依言没有动手,让出一条道路放那人通过。

那人却也颇有几分胆气,大步流星地从满是敌意的目光中走进喜堂,与禹天来相对而立。

禹天来见此人年约二十岁,相貌颇为俊朗,双目英华内敛,内功修为应已登堂入室。他身上衣服虽然满是风尘,却可以看出质地极佳,由此见得家世应当很是不错。

“你便是禹天来?”那人也在上下打量禹天来,脸上现出浓重的敌意,抬着下巴做出不屑之态问道。

禹天来却不动怒,含笑答道:“不才正是禹天来。敢问兄台贵姓高名?此来有何指教?”

“我和你没话说。”那人摇头冷笑,随即用手指着禹天来身边的严咏春道,“我要和她说话!”

当着新郎之面,直言不讳地说要与尚未揭盖头的新娘子对话,这要求实在过分。便在众人以为禹天来必定当场发作之时,禹天来的脸上却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略一沉吟后竟转头向严咏春道:“师妹,这位兄台怕还是你的一位旧识,你不妨见他一面。”

严咏春也是干脆,听到禹天来的话,抬手便将盖头扯了下来,俏脸生寒向那人看了几眼,冷然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来我们的婚礼上捣乱?若是不拿出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我们夫妻两个绝不饶你!”

听到严咏春自然而然地说什么“我们夫妻两个”,那人的脸皮一阵抽搐,颤声道:“咏春,你当真认出不我了?”

听到对方竟直接称呼自己的闺名,严咏春先是大为恚怒,蓦地心中一动,记忆中尘封已久的一个小男孩儿的面容浮现出来,与面前之人的脸孔重合在一起。她的脸上现出一丝复杂神色,仍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你是梁……”

“不错,我便是与你定下婚约的梁博韬!今日前来,便是要当面问一问你,为何要背弃婚约改嫁他人!”

此言一出,喜堂内外的众人无不惊愕,望着堂上三人的目光中便都多了些古怪的神色。毕竟这等情感纠葛,永远是人们最喜闻乐见的话题之一。

“你?”严咏春俏脸登时涨得通红,一时之间却又无法开口反驳对方的指责。她性子再豁达开朗也是个女儿家,今日又是新娘子的身份,实在不便与梁博韬这“前未婚夫”分辩此事。

禹天来目中微现冷意,伸手握住严咏春有些颤抖的素手,直视那梁博韬冷然道:“原来这位便是梁公子,请恕禹某失礼。但公子这番指责未免太没来由。诚然你与拙荆早年曾有婚约,但后来是你梁家背约在先,竟要将婚事推迟五年之久。我岳父不愿平白耽误自己女儿的青春,因此决定与你家解除婚约,已经向令尊送去书信说明了此事。如今我与拙荆成婚,既有尊长之命,也有媒妁之言,其间绝无半点苟且,须由不得你信口污蔑!”

这一次轮到梁博韬哑口无言,他看到堂上之人听了禹天来的话后纷纷点头,显是深以为然,而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则颇有些鄙薄和蔑视。

他仍不死心地望向严咏春:“咏春,你怎么说?我不信你会忘记咱们当年的青梅竹马之谊!”

严咏春反握住禹天来的大手,向着梁博韬摇头道:“少年时的情分我自然不会忘记,但你我都已长大,也该明白那情分终非男女之情。如今我心中只有师哥一人。梁公子,我仍愿意将你当作儿时好友,但也仅止于此而已。”

“好友?自从当年一别,我没有一日不在想你,后来萌生学武之念也是想拥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你。现在你却说只将我当作好友?你教我如何能够甘心!”梁博韬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到后来神色却愈来愈激动起来。

蓦然间,他一双渐渐充满血丝的双目恶狠狠地盯住禹天来:“姓禹的,你敢不敢与我比武?胜者才有资格得到咏春!”

第二十四章 北崇少林南武当

听到梁博韬向自己挑战,禹天来不怒反笑,在原来的剧情中,这位男主便颇有中二属性。他真正喜欢的只怕也并非现实中活生生的严咏春,而是以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为基础,多年来在心中不断丰富和完美的形象,否则在原来的剧情中也不至于会弄出错认万艳娘为严咏春的乌龙。

只可惜现实终究是现实,现实中的严咏春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而不是梁博韬幻想中那个理所当然会对他一往情深的心上人。此刻他提出以比武的方式决定严咏春的归属,不过是幻想破灭之后的恼羞成怒,他禹天来看来,实在幼稚得可笑。

“我不会接受你的挑战,更没有拿自家老婆做赌注与人赌斗的兴趣。”禹天来悠然答道,看到对方脸上露出轻蔑之色,显然是在嘲笑自己无胆,他的话锋蓦地一转,语调中隐隐透出几分冷厉,“不过,你若当真不知好歹,执意要搅扰我与咏春的婚礼,禹某便用这一双拳头,来教一教你应该如何做人!”

满堂宾客齐声喝彩:“好!这才是咱们紫荆寨的小教头!”

梁博韬的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陡然间张口发出一声暴喝,双足踏九宫方位欺身直进,右手食指第二指节凸起成凤眼拳之形,凿击禹天来咽喉要害“天突穴”。

“九宫神行步和玄空点穴拳?原来此人竟是武当门下。”禹天来一眼便认出对方路数,心中登时一动。

武林中向来有“北崇少林,南尊武当”的说法。武当自元代由张三丰祖师开山立派以来,迅速崛起进而与执武林牛耳数百年的少林派分庭抗礼。虽然两家分属佛道两教,但在争夺武林魁首尊位一事上却丝毫不讲出家人的柔和恬退,彼此或明或暗地交锋了无数次。

数年之前乾隆皇帝忽地以雷霆手段覆灭少林,火焚寺院,捕杀武僧,驱逐寻常僧众,这其中武当派高手也贡献了一份极大的力量。

这些事情禹天来自然是从五枚师太处听来,只是关于少林遭劫的原因,五枚师太总是讳莫如深,始终未曾向他吐露。

对方既然出自武当,而自己的师傅却属于仍受朝廷追捕的少林一脉,禹天来便加了一份小心,五枚师太所传、根源自少林的“静缘庵”武学分毫未露,只以自己所创的“截道八击”接招还击。

梁博韬的武功的确不俗,应该不会逊色与“飞天猴子”袁杰。他脚下踩“九宫神行步”,每一步都暗合术数妙理,带动身体瞻之在前,忽之在后,每一次都出现在常人意料之外的方位;一路“玄空点穴拳”施展追风快打的手段,凤眼拳快如疾风、密如骤雨,凸起的指节招招不离禹天来身上各处穴道。

但对于禹天来而言,这样的实力还远远不足以形成威胁。他将自创的“截道八击”从容使来,双手拳掌指爪随心变化,将对手的攻击全部截断。他的双臂天生比常人长了数寸,下垂时指尖可以触及膝盖,只要将门户守紧,对手的攻势再疾再猛,难以触及他的身体也是无用。

“天来,小惩大诫即可,不要误了吉时!”堂上高坐的五枚师太见两人纠缠时间的不短,便开口唤了一声。

“弟子遵命!”禹天来发出一声长笑,陡地由守转攻,他双臂势如游龙,一穿一分便将梁博韬双手迫得左右分张,胸前门户大开,而后双掌连环击出,在梁博韬的胸腹之间连印了七掌。

梁博韬只觉身前一股大力涌来,双足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不多不少恰恰退了七步。他心中当时大骇,交手时他已知对方功力之深厚与年龄绝不相称,一掌下来自己便要骨断筋折,如今自己连中七掌,哪里还有命在?

僵立半晌之后,他却感觉身体并无异样,急忙又将内力运转一周,仍未发现有什么内伤隐患。抬头向禹天来望去,只见其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登时明白对方是手下留情。再仔细看时,又发现他的双脚竟还站在原处,感情自己用尽全力,却连迫对方移动脚步都不能做到。

此情此景,令梁博韬顿感羞愤万分。他转头望向严咏春,却见她只注视着禹天来,目光中满是欣喜和引以为傲的神色,丝毫没有关注自己,一时间又心丧若死,向着禹天来颓然道:“我果然比不上你,难怪咏春会做如此选择。我认赌服输,以后咏春便属于你了,你一定好好生待她,否则……”

说到此处,他似乎也觉得即使对方日后对不起严咏春,自己也没本事将其如何,只得闭口不再说下去,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

禹天来见他最后仍在自说自话,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没有出言挽留。他可不相信情敌当真能化敌为友、彼此亲密无间。既然彼此的关系甚是尴尬,那么今后还是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在禹天来与严咏春继续进行婚礼之时,梁博韬在门外上马出了紫荆寨。他马上用力挥了一鞭,却不抓缰绳控制马头的方向,就将身体在马背上一伏,任由它随着性子狂奔而去。

过得良久,梁博韬感觉坐下马渐渐减速,最终停了下来,才从马背上直起身来,却见自己正在一条官道上,来往的行人不少,前面则是一座县城。他也不找人问路,径自驱马进了城门。入城后行不多远便看到路边有一个大酒楼,高挑的酒旗上写的是“太白遗风”。

梁博韬从小到大一直受父亲和师傅管束,从来不曾有过醉酒的经历。此刻他忽地想大醉一场,当即下马到了酒楼上,胡乱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大壶烈酒猛灌了一气,将自己弄得昏昏沉沉,倒也舒缓了一点心中的郁结。

“呵,妙极,果然是一醉解千愁!”

便在他抱着酒壶傻笑之际,身后忽地伸来一只大手在他肩头拍了一记,随即又有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博韬头脑已经不大清楚,虽觉这声音非常熟悉,却也没有反应过来,反手将肩头的手掌拨来,含糊不清地道:“走开,不要打扰我喝酒!”

然后另一个有些阴沉的声音便如同一声炸雷般贯入他的耳中:“为师放你下山探望父母,你居然跑来千里之外的此地喝酒?”

听到这个声音,梁博韬身心俱是一下剧震,灌了满肚子的烈酒登时都化作冷汗渗了出来。

第二十五章 清虚真人冯道德

梁博韬腾地跳了起来,急忙转身去看时,却见身后站着两人。靠近自己的是一个面貌颇为英武,隐隐透出些惯居上位之人气息的中年男子;稍远一些的则是一个羽衣星冠,须发斑白,面容方正的道士。

“师父,高师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无比惊诧地问道。

来的两人却正是他的师傅清虚真人冯道德与他的师兄高进忠。要知冯道德贵为武当副掌教,在掌教白眉道人潜心武学不理俗务的情形下,冯道德便是武当一派的实际掌控者;而高进忠则是当今乾隆皇帝面前的红人,时任御前侍卫副总管。两人都称得上位高权重,此刻竟同时出现在大凉山下的一个小县城中,这也由不得梁博韬不为之惊诧。

冯道德冷哼一声,上前一步道:“若是为师没有来此,还看不到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梁博韬面红耳赤,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师傅面前,不敢分辩半句。

冯道德执掌武当山,为人一丝不苟,门规极是森严,纵使梁博韬这亲传弟子,在他面前也不敢稍有逾越之处。

一旁的高进忠见状,急忙笑着打圆场道:“师傅息怒,师弟平日最守规矩,今日如此失态,必定有自己的苦衷。此间不是说话之所,弟子已经订好了雅间,我们还是到楼上再说。”

对于这如今身份贵重的大弟子,冯道德还是要卖几分面子,闻言点了点头,也不理会梁博韬,转身便向楼梯口走去。

高进忠悄悄向梁博韬打个手势,示意他赶紧跟上来。

梁博韬还以感激的眼神,快步上前与高进忠并肩而行随侍在冯道德身后。

师徒三人到了楼上雅间,待冯道德和高进忠先后落座,梁博韬殷勤地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茶,而后向冯道德赔笑问道:“师傅和师兄一齐来到此地,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不知弟子是否有什可以效劳之处?”

冯道德见他态度诚恳,脸上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但仍没有理会他,只是将他斟的那杯茶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

高进忠见状便知师傅已消了气,当即回答道:“梁师弟,此次我陪师傅来这里确是有一件事要处置,只是那事情已经先一步被旁人做了,倒省了我们的手脚,也便不用劳动师弟你出力了。”

梁博韬有些好奇,急忙问起详情。高进忠便仔细解说了一遍。

原来冯道德有一个嫡亲的侄子,因为受天资所限未能学到武当真传,只能凭着伯父尽心指点的一身不高不低的武功,开设了一家镖局谋生。他为人八面玲珑,背后又有冯道德这杆大旗,开设镖局十多年倒也顺风顺水。

不久前,这位冯镖头护送一支商队由茶马古道入藏,中途却遇上“飞天猴子”袁杰来做买卖。袁杰虽也畏惧武当赫赫声名,但那支商队的油水太过丰厚,左右衡量半晌,终于将心一横决定下手,更打定主意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只可惜他财劫得利落,人却没有杀干净,有一名镖局的趟子手滚落山崖死中求活,逃回来径直上武当山告知噩耗。

冯道德听说侄儿遇害,大怒之下亲自下了武当山,誓要斩杀袁家兄弟于剑下以雪此恨。如今武当派武林称尊,自然不会少了打探消息的途径。他刚刚下山,便听说袁家兄弟已经弃了茶马古道上的山寨逃去无踪。

冯道德虽也命人四处探寻袁家兄弟的下落,一时之间却也没有消息。恰好高进忠奉了乾隆皇帝旨意离京公干,两师徒偶然相遇,在得知师傅要寻找两个绿林盗匪的下落后,高进忠便小小地假公济私了一下,凭乾隆手诏调动了官府的力量搜寻袁家兄弟。国家的力量自然远非任何个人乃至势力可以相比,高进忠很快便得知袁家兄弟逃往大凉山方向,只是不知具体的下落。

冯道德立时动身赶来蜀中,高进忠的要做的事情还没有摸到头绪,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也是碰运气,便随师傅一路同行而来。

师傅二人到大凉山附近的几座府县再次打听消息,却得知那袁家兄弟竟已被官军剿灭。又确认了此事的真伪后,冯道德虽未能亲手斩杀仇人,也只能就此作罢。他已经决定返回武当山,高进忠今日特意的这座最大的酒楼订了筵席准备为师傅送行,岂知正撞上进来买醉的梁博韬。

此时冯道德也喝完了那杯清茶,遂放下茶杯开口问道:“现在该你说一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又为何如此颓废?”

梁博韬见师傅发问,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回家探亲,才得知严家因不满自己家推迟婚期,已经回书取消了婚约。他大为焦急,当时便骑了一匹快马千里迢迢赶来,要向严家当面分说一番以挽回此事。等到了紫荆寨,才得知严咏春竟已改许他人,今日正是她大喜之日。他在惊怒之下,才有了后面怒闯喜堂的事情发生。

他此次行事荒唐,又惨败于他人之手,想着师傅必定降下雷霆之怒,因此说完之后便躬身站在桌边,静候师傅的处置。

冯道德听了之后却并未动怒,沉思半晌后方道:“罢了,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一则你天资极高,为师实对你寄有厚望,但你性情很有些跳脱浮躁,经受了这次挫折,也该沉下心来精修武艺,将我武当绝学发扬光大;二则为师也不希望你过早沉溺于儿女之情耽误修行,等日后武功有成,为师自然会作主为你挑选一个出身和才貌俱佳的女子婚配,那严家女子不过是一乡野丫头,原也配不上你,舍便舍了!”

梁博韬虽然万万做不到“舍便舍了”这般洒脱,却不敢悖逆师傅心意,只得唯唯诺诺地答了一声“是”。

冯道德又道:“稍后你随为师一起回山,不过在此之前,为师要却见一见那个将你击败的年轻人。”

梁博韬一愣:“师傅你见他做什么?”

冯道德目中闪过一丝冷芒:“为师虽然很感激他给了你一次挫折,但我武当弟子不容折辱,武当武学更不容轻侮,因此为师还要向他讨一个交代!”

“弟子这便为师傅引路!”听说师傅竟要为自己出头出气,梁博韬登时大为兴奋。但兴奋过后,却又有些踌躇,嗫嚅道,“师傅,那禹天来终究对弟子手下留情,还望师傅也能对他网开一面。”

冯道德哂道:“你怕那严家的姑娘伤心才是真的。放心罢,以为师的身份,岂能当真与一个小辈计较?无非是略做惩戒罢了!”

第二十六章 后浪推前浪,拍死沙滩上

自订下婚约以来,禹天来与严咏春耳鬓厮磨,虽然遵从师傅的叮嘱紧守底线,但禹天来这欢场老手已引诱胆大又好奇的严咏春做了许多不可言状之事。到了新婚之夜,终于解封了最后一道防线,其中的美妙之处自是难以尽述。

因为夜间折腾得有些狠了,所以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这对夫妻仍相拥而眠。反正禹天来无父无母,整个家便是他们的二人世界,也没有什么规矩和顾忌。

禹天来首先醒来,虽然昨夜连场盘肠大战,但他这具重新经历一次成长的身体恢复力惊人,此刻又已神清气爽,生龙活虎。看着怀中仍带着一丝满足与幸福的笑意酣睡的玉人,感受着昨夜那难以言述的风情余韵,他不由得食指大动,心中已经在想是否要进行一次别有韵味的晨练。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将心中的想法付诸行动,一阵敲门声从外面传来,不但打断了他的遐思,更将怀中的严咏春惊醒。

“师哥,有人来吗?”严咏春刚刚睁开的双目被窗口透进的阳光刺得又眯了起来,有些不舍地离开禹天来的怀抱。

禹天来在她光滑的背部抚摸的大手轻轻拍了两下,有些无奈地道:“也不知是什么人如此不晓事,一大早便来扰人清梦。”

严咏春咯咯一笑:“已经日上三竿,哪里早了?还不快起床去看,若被人知道新婚第二天便赖床,咱们可是什么脸都没有了。”

禹天来哀叹一声,懒懒地起床穿衣,草草收拾一下,走到前面去开门。

“怎么是你?”门开之后,看到门前站立的却是昨日负气而走的梁博韬,禹天来的脸色便有些不好。他先前手下留情,主要还是考虑到严咏春的感受,岂知此人竟如此不知好歹,转眼便又登门纠缠,真当自己是没脾气的人么?

梁博韬却也不傻,看到对方神情便猜到他心中所想,摇手道:“你不要误会,梁某岂是言而无信的无耻小人?昨日我既败在你手中,便绝不再纠缠咏春。今日我来找你,却是另有事情。”

禹天来神色略缓和了些,仍是没好气地问道:“梁公子当知禹某正值新婚之喜,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便请免开尊口!”

梁博韬却不似没有注意到他的口气,自顾自地道:“今日梁某来此,却是奉家师清虚真人差遣,欲请禹兄前去一会。”

“武当派副掌教、清虚真人冯道德?”禹天来稍稍吃了一惊。他也曾听师傅五枚师太说起此人之名,知道他是当今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之一,又是武当派的实际掌权者,当年武当派助朝廷覆灭少林,便是由此人主持大局。却没料到梁博韬竟然是此人的弟子,此人又如此及时地出现在此地。

既然想到了此人的身份,他心中便不由得生出一分疑虑:“是巧合,还是……”

见对方沉吟不语,梁博韬还以为他是被自己恩师的威名震慑,不由得大感扬眉吐气,未带嘲讽地笑道:“禹兄不必害怕,我师傅是何等身份,怎会关心你我小辈之间的一点恩怨。他老人家只是听说武林中出了你这样一位后起之秀,想要当面见一见罢了。而且这也是一件好事,若能得他老人家一言之褒,禹兄立时便可在武林中扬名立万。这可是许多武林中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

“嘿,你们武当派很了不起么?又有什么资格来褒贬禹某人?”看到对方那一脸优越感,禹天来心中甚是不屑。但既然对方指明要见自己,那么去见一见也好,正好当面试探一下对方的来意和虚实。

“既是前辈相召,禹某自当从命。还请梁兄稍待,容禹某向拙荆交代几句。”

听到对方刻意加重了语气的“拙荆”这个文绉绉的称呼,梁博韬心中不免仍有些泛酸。

但禹天来丝毫不关心对方感受,反手关上大门便回转内室,见到严咏春说明了此事。

严咏春也听五枚师太说过武当与少林如今已是势不两立的关系,担心那冯道德是有所为而来,当时便要陪禹天来同去。

禹天来安慰道:“师妹你不必担心,这些年来师傅隐藏了名号又少在人前现身,应当不至于泄露行藏。那冯道德未必另有居心,我们若表现出过分的警惕,反而会令其起疑。”

严咏春听他说得有理,便也没再坚持,却还是取出装着兵器的皮囊,为他斜背在身后。

禹天来重新出门与梁博韬相见,由他引路往紫荆寨外面走去。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镇外的一片树林中,禹天来便看到一个老道士在一方巨大的青石上闭目盘膝而坐,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

“师傅,弟子已经将禹兄请来。”梁博韬快步上前,躬身施礼禀道。

冯道德的双目蓦地张开,登时便有两道若有实质的凛然目光投射在禹天来的身上,似乎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禹天来神态自若,一身精纯无比的“易筋经”内力敛而不散,整个人便如无波幽潭,令人难以窥测其深浅。

冯道德眉头微微一皱,心中生出一丝警惕之意。他是武林中有数的绝顶高手,先前听弟子述说了禹天来的厉害,却也并未如何放在心上,自以为一个晚辈后生,纵使有些天分和机缘,但限于年龄和见识,成就也终究有限。如今当面看到此人,又运用武当秘传的功法以蕴养许久的目力相慑,竟然不能撼动对方的心神,令他不由生出些高深莫测之感。

禹天来上前一步,双手抱拳为礼,不卑不亢地道:“晚辈禹天来,见过清虚真人。”

冯道德身躯一晃,从巨石上下来站在禹天来面前,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地道:“昨日小徒无状,有劳禹公子教训,贫道感激之至。”

见对方话语绵中带刺,神色更颇有倨傲之意,禹天来缓缓放下双手,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举手之劳,不敢居功。”

“这后生小辈,也忒矣骄狂!”

冯道德心中登时大怒,沉声问道:“既然禹公子同为武林一脉,则请恕贫道冒昧,敢问公子出自何门何派,尊师如何称呼?”

禹天来摊开双手:“禹某不过是一山野小子,不过胡乱学了些拳脚,哪里有什么门派师承?”

冯道德冷笑道:“禹公子说笑了,若你这身功夫也算胡乱学来,劣徒所学的武当功夫岂非一文不值?武林中规矩颇多,公子隐瞒师承也不足为奇。但话语可以欺人,武功却欺不得人。贫道斗胆请公子切磋几手,十招之内,且看贫道是否能试出公子师承!”

看到对方摆出来的这副简直要高上天的逼格,禹天来心中发狠:“你这老道士既然敢在禹某面前拿乔做大,禹某便叫你知道什么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第二十七章 同是千年狡狐,没得玩甚聊斋!

“能得冯道长指点一二,禹某求之不得,请!”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禹天来摆出一个起手架势。

看到这起手式,冯道德心中既怒且惊,只因这却是武当派入门拳法武当长拳的起手式“懒扎衣”,而且这架势竟摆得无比纯正。

随着自创的“截道八击”日臻完善,禹天来的武学修养也自然而然日渐精深,甚至已可以与师傅五枚师太、眼前的冯道德之辈比肩。武功到了此等境界,各家各派的一些初级武学已可信手拈来,便似多年修习一般。

“禹公子好手段,好胆气,得罪!”

以冯道德眼力,虽只见一斑也可略知全豹,登时将对眼前这青年人的警惕之心提至最高。他虽名为“道德”,却只是爱做表面的道德文章,心性实际极为阴沉狠辣。在感觉到对方实力已足以对自己形成威胁后,他便也不讲究前辈的身份而抢先出了手,上前一步迎面出拳,却也是三十二式武当长拳中的一式“上步七星拳”。

他之所以也用武当长拳对敌,也并非讲究什么风范气度,而是心中电转闪念之间的算计。在他看来,年轻人难免气盛,只要自己不改用其他拳法,对方应该也不会改换拳路。而对方这武当长拳用得再好,难道还能与自己这正牌的武当副掌教相比么?

看到对手一拳攻来,禹天来拗步侧身,右臂如一条沙场大将横扫千军的竹节钢鞭,挟风雷只是向冯道德后背挥击,用得果然还是武当长拳中的一式“一条鞭”。

冯道德自以为得计,心中暗自窃喜,当时也仍用武当长拳接架相还。

两人以慢打慢,一招一式分明,用的同是武当长拳这路浅易的入门拳法,其状简直像是同门切磋拆解招式。

一旁的梁博韬看得惊骇无比。这一路武当长拳他自然早练得纯熟无比,但眼前两人将这路拳法使出,招式缓能生疾,劲力柔能化刚,实已臻自己平生从未想象的境界。自己师傅能有如此境界自然不算稀奇,但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禹天来同样可以做到,则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至此,梁博韬才算彻底息了与禹天来争锋的心思,只因到此刻他终于看清楚两者之间的差距已不在于招式或功力,而在于对武学的理解。这种差距似乎玄之又玄,却不啻云泥之别。

此刻禹天来与冯道德交手已不知过了几个十招,但两人谁也没有停手的意思,只是将那三十二式武当长拳反复使出,依靠招式的衔接搭配衍生出近乎无穷无尽的变化。

渐渐地战局果然向着冯道德设计的方向发展,单以在这一路武当长拳上的造诣而言,禹天来确实难以与冯道德相提并论。因此,在不知不觉间,战局的节奏已经开始由冯道德主导,总是他出招之后,禹天来才勉力应对。

虽然渐落下风,但禹天来似乎仍没有改换招式的意思,只是竭力演化施展这一路武当长拳。如此一来,未免显得有些左支右绌,进而更显得有些黔驴技穷。

“无知小儿,果然入了贫道彀中!”

冯道德心中愈喜,一面层出不穷地演化武当长拳的招式,将之化作蜘蛛捕猎时的一条条无形丝线,一层一层地缠向猎物,一面却暗自将内力凝于右掌掌心,酝酿武当驰名天下的绝学“绵掌”中最阴狠的一记杀招“绵里金针”。

此招几乎已是绵掌变化的极致,可以将掌力凝聚于掌心的一点。虽是以掌势发出,透出的却是比指力还要纤细的一丝劲力,其威力足可洞穿木石。他准备以此杀招出其不意攻击禹天来,自然是已经存了杀意。

若禹天来只是一般的后起之秀,冯道德最多令他吃些苦头,挽回徒弟失去的颜面,倒还不至于对其痛下杀手,毕竟他前辈高人的身份还是要尽力维持一下的。但是确定了这青年的武功之高几乎可以与自己并驾齐驱,冯道德心中登时杀念大炽。若是放着此人不理任其成长,那是休说自己注定要甘拜下风,便是自己那号称当今武林第一人的师兄白眉道人,只怕也要将坐下武林第一的宝座让了出来。

眼看着禹天来一步步踏入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冯道德右掌积蓄的掌力也喷薄欲出,只等一个出掌的契机。

禹天来蓦然将双拳左右一分,由“倒插”变为“朝阳手”。也不知他是否当真黔驴技穷,这变化却是不久前刚刚用过一次,而且招式的衔接处略显滞涩。

冯道德眼力何等老辣,立时便捕捉到对手这个破绽,右掌以“省地龙”之势切入两招之间的薄弱环节,掌心微微凹陷,那一式“绵里金针”萌动愈发。

禹天来的脸上忽地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变至中途的“朝阳手”陡生变化,双手由下而上抬起,其势轻柔绵延,如水汽蒸腾上升化为云朵,而后双掌外翻如飞鸟之形,向冯道德扑击而至,掌势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这一式正是他所创“截道八击”中的第四击“云垂”,其诀曰:“云附于地,始则无形,变为翔鸟,其状乃成,鸟能突出,云能晦异,千变万化,金革之声。”

此次冯道德犯下的最大错误,便是以外表年龄揣摩禹天来的心性。却不知他的算计早被禹天来看破,在暗笑一句“都是千年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之余,顺势便来个将计就计。须知武学之道,强弱相生,在发动最强的攻击时,必然也是自身防守最弱的一刻,所以他也在暗自酝酿杀招,却只等待对方发难的一瞬。

“中计了,好奸猾的小辈!”冯道德瞬间便明白自己阴沟翻船,气得几乎喷出一口血来,却只得强行收回才使了一半的“绵里金针”,撤步抽身闪避这一式自己见所未见的玄奇杀招。

禹天来算计许久,此刻自是得理不让人,身体蓦地腾空而起,身如鹰隼在空中盘旋翻腾一周,双掌由上而下狂野凶猛无比地攻来。此为“截道八击”第七击“鸟翔”,其诀曰:“鸷鸟将搏,必先翱翔,势临霄汉,飞禽伏藏。审之而下,必有中伤,一夫突击,三军莫当!”

第二十八章 “关乎天下苍生的大秘密”

禹天来这一式“鸟翔”以上欺下,身形在空中的盘旋之势使他双掌的落势隐隐笼罩方圆丈许的空间,封死了下面冯道德的所有退路,迫得他只能在仓猝之间硬接自己这全力一击。

冯道德脸色铁青,紧咬牙根奋起双掌,以托天之式向上推出。

“蓬”的一声沉闷的爆响在两人交击的四只手掌之间发出。

冯道德身躯前后左右一阵摇摆,双足更陷入地下没至脚踝。

禹天来则一个倒翻,身体如断线的纸鸢,一直飘飞出三丈开外。

这情形看似是冯道德占了上风,实际上却恰恰相反。禹天来这一击原本便是以实击虚,先占了一个大大的便宜。拼了一掌之后,他身在空中借着反震之力后退,又顺其自然地将对方的掌力化解消融,等到落地后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便已安然无恙。

而冯道德在算计上输了一筹,被迫仓猝出掌,十成功力最多发挥出六七成。又是脚踏实地无路可退,难以施展卸力化力之法,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了对方的蓄势已久的强横掌力,脏腑当时便受了说轻不轻的内伤,等到好不容易站稳身形时,嘴角已经淌下一条血线。

“师傅!”梁博韬见状大惊,在前一刻战局明明还是对自己的师傅有利,却不料霎时便反转过来。他不假思索地便纵身上前将师傅护在身后,双目喷火地怒指禹天来厉声斥道,“姓禹的,你先以武当长拳惑人,却又冷不防地以自家绝招突袭,玩弄如此诡诈手段,算得什么好汉!”

禹天来懒得与这个天真得一塌糊涂的家伙分说,摊开双手道:“梁兄在指责在下前,不如先问一问尊师冯道长的看法。”

梁博韬不明所以,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冯道德。

冯道德自然不可能对这个心性单纯的徒弟说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得勉强压住体内伤势,板着脸训斥道:“博涛怎说出这样幼稚的话来?须知比武较技,除了内力招式,智慧谋略亦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禹公子妙算无双,此战为师输得心服口服。”

梁博韬被训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禹天来倒不是不想将冯道德永远留在此地,他已看出此人貌似方正,心性却颇为阴狠,今日在自己手中吃了这个大亏,日后必定牢记在心常思报复之计。若想免除日后之患,上策莫过于此刻便斩草除根。但方才交手时他也摸清此人的武功心智都不逊于自己,若没有三四个与之同级的高手围攻,基本没有留住他的可能。

既然杀不了对方,那便要在展现了足够的实力后,稍稍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最起码给自己多挣一点应变的时间。于是他重新摆出初见时的谦和之态,向着冯道德拱手笑道:“清虚真人客气了,方才这一战禹某不过侥幸搏个平手,哪里谈得上什么胜负?”

冯道德这老狐狸自然也猜的到对方的想法,不管今后是否要找回这一场,今日也不该与对方彻底翻脸,便也一改初时的倨傲神气,很是有些前辈高人风度地笑道:“胜便是胜,败便是败,禹公子不必为贫道遮羞。常言道一辈新人换旧人,看来贫道确实是老啦!”

禹天来急忙谦让道:“哪里哪里,真人老正当盛年,又是当今武林中中流砥柱的人物,如何能轻言一个‘老’字!”

两个狐狸般狡猾的家伙一阵寒暄说笑,竟如传说中的不打不成交般叙起了交情,却令一旁的梁博韬看得一脸茫然。

说了些不咸不淡地废话,冯道德便借口有事提出告辞。

禹天来殷勤相送,一直将这师徒二人送出数里之外。

在送行之时,禹天来不着痕迹地将背后装着兵器的皮囊解下来提在手中;而冯道德手里也始终提着一个藏有长剑的长条包裹。

到终于分别之时,两人彼此互望了一眼,却是当真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意味来。

眼望着冯道德与梁博韬师徒渐渐走远,禹天来摇了摇头,叹息着道:“可惜了!”

“呵……”叹息之声未毕,路边的一块岩石后忽地传来一声嗤笑。

禹天来脸色微变,他这具经历奇异变化的身体拥有远胜常人的六识感应能力,而此人竟能隐身在一侧而瞒过自己,起码也是一个与冯道德同级的高手。他抓紧了手中的兵器囊,倏地转身向着那块岩石的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个人从岩石后面转了出来。等看清此人的面貌时,他登时愣在当场,愕然道:“岳父?”

来人赫然正是严咏春的父亲、严家豆腐坊当家人严二是也。看到禹天来脸上的惊愕之色,他油然道:“贤婿无须这般惊讶罢?以你的眼力和心机,我不信你不曾对我起过疑心。”

禹天来摇头苦笑道:“只怪岳父你演得太好,小婿虽然看出一点端倪,猜测您老并非寻常之人,却也不曾想到您竟是一位足以跻身当今武林绝顶之列的大高手。只是岳父你究竟所为何事,竟然如此煞费苦心的伪装,连自己的女儿也瞒得死死的?”

严二叹道:“我如此做自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今日现身来见你,便是不打算再瞒下去了,咱们一起回家,我会将其中的原委详细告知你和咏春。”

翁婿二人当即一起回到禹天来的新家,严咏春正有些坐卧不安地等候,见到竟是父亲与师哥一同回来,不由得大为惊讶。

严二挥手让两人一起坐下,略略沉吟片刻,这才对严咏春道:“咏春,你虽是为父的女儿,却也不知为父本为少林俗家弟子,与已故的少林方丈大方禅师以及你师傅五枚师太是同一辈分。”

“阿爹,你?”严咏春被这番话惊得瞠目结舌,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严二又道:“当初少林被乾隆那昏君毁灭,大方禅师防患未然,事先将事关少林武学根本的《易筋经》以及一件关乎天下苍生的大秘密托付给五枚师太,同时又传信给为父,命为父共同守护此二物,所以我们才会由广东搬来此地居住。”

严咏春仍是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禹天来的神色却有些古怪,听到严二提到什么“关乎天下苍生的大秘密”,他忽地想起在后世流传甚广的一桩公案,对这所谓的“大秘密”有了些猜测,心中生出极为荒诞的感觉。

第二十九章 革命岂儿戏?

严二叹息道:“方丈将守护《易筋经》与那秘密的重任交付给五枚师太和我,却没有考虑我们两个都已一把年纪。而且我的身份还算隐秘,五枚师太却是在清廷挂了号的,若是露了形迹,立时便会引来大批清廷高手追杀。近来师太与我商议多次,都想着将这任务转托给你们两个。尤其天来已经练成《易筋经》,再来守护那秘密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严咏春大为好奇,问道:“阿爹,你说了半天,那什么关乎天下苍生的大秘密究竟是什么?”

严二脸上也现出极为古怪的神色,斟酌良久之后,才缓缓地道:“那秘密隐藏在几封书信之中,少林之所以遭灭顶之灾,也是因为这几封书信。”

严咏春愈发好奇,追问道:“阿爹别卖关子,快说究竟是什么秘密!”

严二看着面前的女儿和女婿,凝重无比地道:“那些书信出自几个身份极其特殊的人之手,相互佐证之下,可以证明一件事——当今那位乾隆皇帝,实为汉人!”

“这怎么可能?”严咏春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严二摊开双手道:“为父见过那些书信,可以确定里面的内容可信。当年康熙诸子夺嫡,还是皇子的雍正为了给自己增添一份助力,将初生的女儿与一位陈官员初生的儿子偷龙转凤。后来这个假王孙渐渐长大,品性才能远超同辈兄弟,深为祖父康熙钟爱。后来雍正能够得传帝位,这个假王孙确是起了极大的作用。等到雍正即位,也不知他出于何种考虑,竟对这假儿子大力扶持,最后更将帝位相传,便有了当今的乾隆皇帝。”

说到此处,他先看了看已经惊得说不出话的严咏春,又转向始终平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有些走神的禹天来,疑惑地问道:“天来,怎么你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

“自古以来,宫廷都是天下最黑暗和污秽的所在,不管发生什么离奇古怪的事件,也都不足为奇。”禹天来心中正在感叹那在后世众说纷纭的公案竟然真有其事,蓦地听到岳父问话,才醒悟自己的表现有些怪异,忙随口掩饰一句,又岔开话题反问道,“岳父,小婿有一事不明,此等惊天之秘实在是引祸之由,便是不趁早毁了以绝后患,也该严密收藏不使消息走漏。为何清廷会得知此事,以至于为少林招来覆亡之祸?”

严二苦笑道:“少林寺中知晓此事的只是寥寥几人,偏偏其中有一位辈分极高的俗家弟子,而此人生平又矢志反清。他既然得知此事,便想着利用这一消息,或是拥戴或是胁迫,总之是要乾隆在明了自己身世后,由上而下发动一场变革,恢复我汉家正统。”

“幼稚!”禹天来微微哂笑,心中对这位前辈做出二字评语。想那乾隆早已坐稳江山,又岂会没事找事动摇自己的根基。相比做什么恢复汉统的大事,当然还是杀人灭口彻底湮没这一真相更容易一些,而事实也证明他正是选择了后一种做法。

严二又道:“方才天来你用计挫败了冯道德,此人心性素来阴狠,只恐不会善罢甘休。以我之见,你们两个即刻上山去拜别五枚师太,然后便离了此地,按照先前的计划去江湖之上闯荡一番。等你们走后,我和五枚师太也会离开。”

严咏春将目光投向禹天来,显然是等他来拿主意。

禹天来略一思忖,点头道:“便依岳父吩咐。”

当下夫妻两个一起上山到禹王庙里拜见五枚师太,当面说清了方才的事情。

五枚师太听罢半晌无言,最后喟然叹道:“如此也好,你们二人稍等。”

随后她回转自己居住的禅房,不多时捧着一个木匣转了回来。

五枚师太在两人面前打开木匣,先取出那部封面伪装成《金刚经》的《易筋经》摆在面前:“《易筋经》天来徒儿已经练成,但这部经书也是少林传承多年的古物,本身的价值和意义都难以估量,你们二人今后须好生保存。”

等禹天来和严咏春肃然答应之后,她又从匣中取出三封信函,用手掌按了按,叹息道:“这便是那蕴含着那个大秘密的书信,也是少林罹祸的源头。虽然为师不信凭这几页残笺便可改变天下大势,但大方禅师既然将它们托付给为师,你们便代为师保管好它们罢。”

严咏春曾试过修习《易筋经》而不能成功,因此对这部经书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三封信函上面,带着满脸的好奇神色试探问道:“师傅,我可不可以看一看这些书信?”

五枚师太哑然失笑,随手将信函放在她的手中。

严咏春迫不及待地逐一打开浏览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道:“果然是真的,那乾隆皇帝真地是汉人。”

禹天来从她手中接过书信来也看了一遍,却见里面所说的事情与后世稗官野史中的一些记载大同小异,对于他而言倒也说不上新奇。

严咏春见他随手将信函放回木匣,似乎并不重视的样子,便问道:“师哥,那乾隆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为何不思恢复汉人正统?”

“哪来的这般容易?”禹天来摇头笑道,“要驱除鞑虏,恢复汉家山河,这将是一场极其浩大的革命。”

他的声调稍稍提高了一些:“何为革命?有一位伟人说的最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

“便是那乾隆身为皇帝,要想成就此事也只能通过铁与血来践行,没有任何捷径好走。其间更要历经无数艰难险阻,牺牲无数人甚至是他自己的性命。他已经是皇帝了,有什么理由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来做这件事?虽然有些不恭,但我仍不得不说,那位少林前辈将推翻满清统治的希望寄托在乾隆这满清统治的最大受益者身上,实在是将革命大事当做儿戏了。”

听了这番话,五枚师太和严咏春尽都默然无语,四只眼睛都盯在他的身上,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

第三十章 江湖多风雨,比翼燕双飞

江湖岁月催人老,转眼间禹天来和严咏春携手游历天下已近三年。

在这三年里,夫妻二人遍访天下各门各派高手,切磋交流,取长补短,不断完善“截道八击”与“咏春拳”这两门功夫。其间遇到许多意气相投的豪爽儿女,彼此结下交情;也遇到一些性情怪癖或是心胸狭隘之辈,惹下一些仇家;再加上两人很是做了几件惩恶扬善的大事,于是在武林中迅速声名鹊起,如今已是人尽皆知的一对武功绝顶又古道热肠的神仙侠侣。

这一天,夫妻两个来到广东佛山镇。佛山为天下四大名镇之一,市井繁华丝毫不逊色于州府大城,又因地处咽喉要冲,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战乱频仍。当地居民为求自保,大多习武防身,以至于此地武风极胜,街道上处处可见一家家开门授徒的武馆。

不过禹天来和严咏春此次来到佛山,奔得却是它“美食之乡”的名头。到了佛山之后,两夫妻便一头扎进街头巷尾,专门寻找当地的风味小吃来品尝,沿着扎蹄、芝麻饼、野鸡卷、狗仔鸭、水晶饺等美食店铺摊位的分布,一路吃了下去,一连数日都乐此不疲。

今天一早,两人寻到一处虽不起眼却能做出最正宗云吞面的小摊位,每人捧了一碗,肩并肩坐在街边的长条矮凳上,边吃边聊甚是惬意畅快。

片刻间一碗面已经各自下肚,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正犹豫着是再要一碗还是去寻找其他美食时,一个身形高大、步履沉凝的中年汉子从街对面走了过来,隔着数步抱拳拱手道:“敢为这位是否是禹天来禹少侠?”

禹天来见此人双手又宽又厚,指尖上满是厚厚的老茧,显然大力鹰爪的外功已经有了相当的火候,便知他也是武林中人。当即放下碗筷起身还礼道:“不敢,在下正是禹天来,敢为阁下高姓大名?又如何识得禹某?”

“果然是禹少侠,这位定然便是尊夫人严女侠了。”中年人满面欢容,随即报出自家出身,“在下谢振东,是离此不远‘振东武馆’的馆主。去年禹少侠在太湖惩奸除恶,单掌震杀十三水寇时,在下有幸远远地见识了少侠的风仪。今日有幸于道左相逢,不知贤伉俪是否可以赏光,由在下来做个东道。”

禹天来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悠然道:“萍水相逢,怎好平白叨扰。谢馆主若有什么事情,不妨当面直言。”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才不信对方巴巴地凑上来攀交情,只是出于一片仰慕之心。

谢振东脸上微微一红,踌躇片刻后终于袒露本意:“实不相瞒,如今在下与另一家‘正午武馆’有些过节,因此想请贤伉俪出面从中调解一番。”

禹天来暗道这才是正理,而且猜到对方与那“正午武馆”不仅有过节,而且多半正处于下风,所以才想请自己为他撑腰。

他先看了看严咏春,见她点头表示并无异议,便有对谢振东道:“吃饭不忙,谢馆主可以先说一说事情的原委,然后我们夫妻才能作出决定。”

他们并不排斥做这些事,其实为人主持公道、了结恩怨,也是他们这两年行走江湖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

自从来三年前来到江湖之上,两人才知道现实与传说的迥然不同,最直接的便是行走江湖之时,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行侠仗义,都是需要大量钱财来保障的。而天下的有钱人虽多,但传说中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并不多见,所以劫富济贫的机会也便不多。

两人也尝试着收拾些蟊贼草寇来个黑吃黑,但事实是那些沦落为盗匪的家伙往往比他们还穷,能像当初的袁家兄弟般攒下偌大一份财富的实在少之又少。

直到两人闯出些名号,这才陆续有人前来请托,或是镖局失了镖银请他们相助讨回,或是门派与人结怨请他们帮忙调解,每次出力之后,自然有一份不菲的人情奉上。随着他们夫妻两人的名气越来越大,来请托的人也越来越多,付出的酬劳也越来越厚。

当然两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出手相助,事先都会仔细询问前因后果,不说合情合理合法,最起码要不违本心。

谢振东见对方已经松口,不由得大喜过望,也不管这街边小摊是否称得上他堂堂武馆馆主的身份,自去旁边掇来一条矮凳坐在禹天来和严咏春对面,将自己与“正午武馆”结怨的情由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其实这事说来也最简单不过,无外乎“同行是冤家”这句话。两人的武馆相距不远,在招收弟子时不可避免地便成了竞争的对手。初时大家还各自克制,但平日里鸡毛蒜皮的小矛盾累积起来,渐渐地弄到水火不容的境地,甚至两家无武馆的馆主也明里暗里斗了多次。

谢振东这一身大力鹰爪的外家功夫虽然不弱,却还是弱了“正午武馆”馆主周正午一筹,在屡次的争端中都落在下风,如今更几乎被“正午武馆”逼到关门的地步。今天他在街头偶遇曾远远见过一面的禹天来,登时便将他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于是厚着脸皮上前来攀交情。

禹天来听罢前因后果,沉思片刻问道:“不知谢馆主打算如何解决两个武馆之间的争端?”

换一个人或许便冒冒然提出要请禹天来和严咏春出手平了那“正午武馆”。而谢振东应是对禹天来有些了解,知道他年纪虽轻,行事却颇有法度,绝对不肯做这种绝人生路的事情,于是显得颇知进退。

他摆出一副诚恳之态道:“其实后来的这些日子里,在下也曾反复思考,这偌大的佛山既然容得下如许多武馆,我们这两家武馆又哪有不能共存的道理?终归该还是当初心胸太过狭隘,这才酿成后来的许多麻烦事。因此在下只希望贤伉俪能够做个和事佬,为我们两家武馆平息纷争,自此之后大家相安无事便是最好。”

禹天来和严咏春都很满意他这要求,相互以眼神略做交流,便仍由禹天来开口答应下来。

谢振东喜不自胜,急忙请两人同回自己的“振东武馆”,商议详细的安排。

三人沿着街道走了不远,路边果然有“振东武馆”的招牌。

谢振东快步上前推开大门,转身殷勤的邀请两人入内。

两人才走了几步,禹天来的脸色蓦地微微一变,伸手挽住严咏春一起止步。他双目之中精芒暴射,死死定住神色也有些异样的谢振东冷然道:“谢馆主是否拿我们夫妻耍笑,你武馆中藏着这么多高手,哪还用找我们来多事!”

第三十一章 武当白眉,天下之魁

“快动手!”

听到禹天来之言,谢振东的惊惶再也掩饰不住,一面厉声高喝一面向门内疾退。

“果然有鬼!”禹天来冷哼一声,左手在背后皮囊的底部一拍,巨大的双截棍从囊口飞出。他右手抓住一端一抖一送,被陡地笔直的双截棍如一条狂怒地毒龙般向前飞出,棍头重重地撞在谢振东的胸口。

谢振东口中狂喷鲜血,胸口塌陷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凹坑,双足离地向后倒飞入院中,落地时已没了声息。

几乎在禹天来出手的同时,数道人影从武馆的墙头纵跃而出,在空中齐齐拔剑出鞘,落地时已经结成阵势围住了抽身欲退的禹天来和严咏春。九柄明如秋水、寒气森森的长剑遥遥指向两人身上的各处要害。

“大须弥九宫剑阵,你们是武当派的‘伏魔九剑’!”

禹天来看到困住自己夫妻的是九个中年道人,个个目蕴精芒,显然内功修为极具火候,神色登时有些难看,眼望武馆里面扬声喝道,“莫非是白眉道长亲临,禹某恭候指教!”

随着禹天来的喝声,一个鹤发童颜、长眉如雪的老道士双手负在背后,从门内缓步踱出。

老道士用一双晶亮如电的眸子上下打量禹天来与严咏春一番,忽地摇头叹息道:“可惜,可惜!”

严咏春嗤笑道:“装神弄鬼!有甚可惜的?”

老道士也不以为忤,呵呵一笑道:“老道是可惜你们两个娃娃如此良材美质,怎地便入了五枚那老尼姑的门下。尤其是这男娃娃,看你这双手臂,天生便是该用来使剑的。但五枚又懂得什么剑术?简直是暴殄天物,误人子弟!”

“老牛鼻子胡说八道!”严咏春听他口出狂言污蔑自己恩师,当时勃然大怒。

禹天来在旁边又拉了她一下,示意稍安勿躁,而后怀抱双截棍上前一步,冷然道:“白眉道长名重天下,又身为武当掌教,如此在背后论人短长,未免有失身份。”

自古以来,武林中每隔一段时间,必定会出现一位冠绝当世的“天下第一”。而当代被所有武林中人公认的“天下第一”,便是眼前这位武当当代掌教白眉道人。

听了禹天来的责难,白眉道人仍是神色如常,举右手轻轻一托直垂到胸口的银白长髯,微笑道:“老道年纪一大把,名声身份什么的早已看淡。再说老道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便是五枚那老尼姑在此,也须承认老道说得不错。”

禹天来心中登时一沉。他方才的责问其实另有深意,真实目的是要试一试此人是否还顾忌名声地位。若对方心中尚存名利之念,自己便可以用言语或诱导或激将,创造一个脱身的机会。岂知这老道士的境界竟已到了直指本心,不萦与外物的层次,如此一个功参造化又行事百无禁忌甚至是不择手段的老怪物,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道长此次引我们夫妻前来,难道是为了当年在下与清虚真人的一点过节?”虽然知道这可能性极小,禹天来还是存了最后一丝希望。

白眉道人摇头笑道:“我那师弟虽不成才,也已经一把年纪,哪还用得着老道来出头?老道此来,实是受了一位贵人的请托,要从你们两个娃娃手中讨回一些故物。”

禹天来的脸色登时一僵,沉默半晌后问道:“我岳父一家如今怎样了?”

此言一出,严咏春花容惨变。

白眉道人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你这娃娃如何猜到的?”

禹天来沉声道:“知道此事的只有我师傅和岳父,听你方才的口气,应该未曾见过我师傅,那么只能是从我岳父口中得到这个消息。”

白眉道人的目光中满是赞赏,却是由衷地可惜了与面前的青年成为敌人,否则凭此人的禀赋与心性,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收为弟子传承衣钵。但如今双方已成水火之势,此人越得他看重,他便是越要将其诛杀以绝后患。

“你……你们将我阿爹怎样了?”严咏春紧握双刀厉声质问,声音已隐隐地有些颤抖。

白眉道人目光微微下垂:“不久前我师侄高进忠捉到严二及其妹妹、女儿,审问出这消息之后便请老道亲自出手来擒你们。至于那三人的结果如何,老道也不得而知。”

禹天来和严咏春都是心中惨然,能将这消息供出来,他们实在难以想象严二乃至严芳姑、严咏秋都遭受了怎样的非人折磨。至于三人最后的结果,那已是不用再想。

眼泪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淌落。两人蓦地同时仰首发出一声凄厉长啸,禹天来啸声雄浑高亢,严咏春啸声清冽嘹亮,啸声中都充满了彻心的悲痛与刻骨的仇恨。

啸声持续了盏茶时间后蓦地收敛,禹天来先环顾四周,看到远处已有官府的差役赶来,封锁了整条街道,嘿嘿地发出两声寒意彻骨的冷笑:“今日大家便各凭手段,且看是道长将我们夫妻留在此地,还是我们夫妻先为岳父一家收回几分利息!”

白眉道人大笑:“好,便只为你娃娃的这份豪气,老道今日留你全尸!”

一语未毕,他忽地上前一步,却是一步两丈有如缩地成寸地到了禹天来面前,起手一掌向着禹天来天灵打来。手掌落处,凭空生出隆隆奔雷之声,掌势带起的劲风如刀锋割面,掌心隐隐透出一丝灼热无比的气息。

禹天来心中凛然,他早听说白眉道人将武当绵掌绝学修至极限之后,竟更进一步达到阴极阳生,柔极生刚的境界,突破了至阴至柔掌法的藩篱,改创出一门至阳至刚的掌法,那便是此刻面对的这一式“五雷天心掌”。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眼前的一方天地吞入腹中,而后缓缓抬起右掌,掌势沉重无比,直似将山川河流、万物生灵托于掌中。此为“截道八击”第二击“地载”。其诀曰:“地阵十二,其形正方,云主四角,冲敌难当,其体莫测,动用无穷,独立不可,配之于阳。”

两人一个落掌如九天雷神举万钧雷霆之锤轰击大地,一个起掌如远古巨人托万仞崇山掷击长空。两只手掌似缓实疾,在虚空中的一点轰然相撞。

第三十二章 激战,破局

禹天来与白眉道人双掌中间爆出一声轰然大响,而后两个人的身体同时一晃。

白眉道人下盘沉凝如山,双腿如两根铁桩般牢牢钉在地上,任凭上身摇摆而脚下纹丝未动;而禹天来则是立足不稳地连退三步,每一步落下,都在坚硬的地面上烙下一个深达数寸的足印。

禹天来虽是天赋异禀,又练成少林绝学《易筋经》,但终究要受年龄所限,与白眉道人千锤百炼、精纯深厚无比的数十年功力相比,仍是逊色不少。

但此结果也早在他的料想之中,在倒退的同时,他陡然旋身,直接将左手的双截棍掷了出去。数十斤重的巨型双截棍在他本身强横力量及深厚内力的加持下,打着旋儿砸向那九名持剑道士中的三人。

在掷棍的同时,他暴喝一声:“破阵!”而后双掌一错攻向白眉道人,“截道八击”威力全开,“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式连环使出,有攻无守。

严咏春与禹天来心意相通,当时便明白他的战略,蝴蝶双刀一转成反手持握,身形如离弦之箭紧随着那旋转飞出的双截棍。

围住禹天来与严咏春的九名持剑道人也非无名之辈,他们都是白眉道人精心调教出来作为武当护法弟子的厉害剑手。九人在武林中号称“伏魔九剑”,随便一人的武功剑术也堪比冯道德的嫡传弟子梁博韬。若是九剑联手布下武当派与少林“罗汉阵”齐名的“大须弥九宫剑阵”,则足可与当世绝顶高手抗衡。

禹天来清楚自己的武功尚不及白眉道人,而严咏春的实力也怕是不足以应对“伏魔九剑”布下的“大须弥九宫剑阵”。夫妻二人唯一的胜算,便是由严咏春在对方阵势未成之前先一步将其各个击破,而后来助自己合力对战白眉道人。

他全力掷出的双截棍声势骇人之极,面对这一掷的三名道人也是久经战阵的老江湖,当时便猜到了对方欲凭这一掷打乱己方的阵脚,好方便另一人乘隙破阵。因此他们并未退步闪避,而是三剑齐出向空中飞旋而来的双截棍斩落。

伴着一声金铁交击的铿然大响,那势如万钧的双截棍终于被三名道人的联手斩击斩落在地。但他们终究低估了禹天来本体的力量与全身功力相加的结果,即使是三人联手合击,竟还是被那可怕的力量震得倒退半步。

尽管只是这半步,而且其余的六名道士已经迅速随之移形换位,但原本天衣无缝的“大须弥九宫剑阵”终究出现了一道缝隙,而这对于严咏春来说也已足够,她飞掠的身形快得几乎失去实体,只剩下一道淡淡的影子,从这一闪即逝的缝隙中穿出。而后如影随形般迫近那退后半步的三名道人,反持于双手的蝴蝶双刀施展“八斩刀”法门,攻守兼备,极尽迅捷绵密之势,既专攻其中一人身上各处要害,又抵御住令外两名道人的攻击。而这三名道人又成为一道最安全的屏障,将其余的六名道人隔绝在外围,空持着利剑却无从向她出手。

在另一边,禹天来与白眉道人也斗出了真火。两人的招式并不迅速,但每一拳一脚都重逾千斤。禹天来的“截道八击”固是有意而无法,每一招俱是随机而变,应势而出;白眉道人更是超脱了招式的桎梏,不管对手招式如何变化,他总能信手破解,却似事先已演练的多次一般。

斗至酣处,禹天来蓦地一声清啸,双掌演化“龙飞”之式长驱直入,正所谓:“天地后冲,龙变其中,有爪有足,有背有胸。潜则不测,动则无穷,阵形赫然,名象为龙。”

面对这挟排山倒海之势攻来的双掌,白眉道人微微一笑,竟张开双臂空门大开,任由对方将双掌印在自己的胸前。

“蓬!”禹天来未及惊愕,但觉双掌之下竟非血肉之躯而是金石,不由骇然变色。

白眉道人等的便是这机会,趁着他双掌在外,心神失守的一瞬,“五雷天心掌”挟殷殷雷鸣印向他的心口。

禹天来的身体蓦然变得没有一丝重量,便如一阵无形无质的清风,随着对方掌势轻轻向后飘飞数尺。

白眉道人见自己算计对方的一招无功,却是不怒反笑,暂时停手问道:“老道凭着数十年童身修成的‘混元童子功’硬受你一掌而不伤,你避开老道掌势的身法又又什么名堂?”

禹天来如实答道:“此为禹某自创的‘风扬’之式,攻则无形,退则无迹,其诀曰——风无正形,附之于天,变而为蛇,其意渐玄,风能鼓物,万物绕焉,蛇能为绕,三军惧焉。”

“有趣,再来!”白眉道人挥掌再攻,此次却不再用计,而是凭着数十年精纯功力以及一路刚猛无比的“五雷天心掌”,以堂堂正正之师碾压而来。

禹天来功力终究逊色对手一筹,一时之间尚未露败象,但时间一久则恐有不利。

在一时三刻之间,两边的战场都陷入僵局。外围虽还有官府之人,但乾隆为防止关乎自己身世的秘密外泄,将捉拿禹天来与严咏春之事全权委托白眉道人,那些人不过是白眉道人借乾隆密令调来的一些衙门差役,用以在外围布防而防止闲人接近。现在便只看由谁来打破僵局,使胜利的天平向己方倾斜。

蓦然间,严咏春忽地弃了眼前这韧性极强、虽已左支右绌却仍勉力支撑的道人,身形向后倒撞入正挥剑疾攻自己的两名道人剑光之中。

她所选的时机角度都恰到好处,虽不免被剑锋在肩头和腰间划出两道口子,却成功地迫入两人咫尺之内。不等两人长剑回防,她反持的双刀已经深深没入两人腹中。

在两名道人濒死的惨叫声中,严咏春松开刀柄双肘反撞在两人胸口,将两人身体撞得倒飞出去,砸向外层因插不上手而一直在打酱油的六名道人。

趁着六人受阻的瞬间功夫,严咏春再次冲向前方的道人,一掌拍在对方刺来的长剑侧面,将长剑震向一旁,而后“日字冲拳”连环暴击,疾如狂风、密如骤雨的十余拳尽都轰在此人胸腹之间,将他打得口中鲜血狂喷一路后退。等严咏春再转攻其余六名道人时,此人立时委顿于地,眼看得不活了。

第三十三章 搏命

严咏春所警惕的便是这九名道人布下的“大须弥九宫剑阵”。她先凭着禹天来在最初创造的一个机会令对方阵势难以展开,后来又行险一击以轻伤的代价连杀三人,彻底断绝了剑阵复原的可能。此刻她虽是身上有伤又赤手空拳,却已无惧面前的六名对手,口中发出一声清叱揉身进击,竟是主动发起了进攻。

另一边的白眉道人看到自己苦心培养的武当护法瞬间连折三人,不管心境如何高深,也不由得怒气勃发,攻向禹天来的双掌之间风雷之声大作,“五雷天心掌”的威力竟突破极致又平添了三分威力。

禹天来承受的压力愈来愈重,但他前世无数次触摸乃至突破人体极限,由此锻炼出来的心志之坚更胜金石。尽管能够供自己施展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双掌运转也越来越艰难,但他就是咬紧了牙关死死撑住,便如深深的扎根于岩缝间的一根青竹,任凭东南西北狂风千磨万击,却终究难以将其彻底摧折。

两人鏖战已至近五百招,禹天来固然是汗湿重衫嘘嘘气喘,无论功力还是体力俱都接近油尽灯枯,而白眉道人的额头却也已见汗,同样消耗极大。

蓦然间,禹天来感觉压力一松,白眉道人已经收掌撤身到数丈之外。原来是严咏春已经走来这边,站在自己身侧丈余处,遥遥地对白眉道人形成夹击之势。此刻严咏春身上又多了几道剑伤,好在都是皮肉之伤,她又运功收紧伤口,连血也流得不多。而先前与她交手的六名道人,此刻已经东倒西歪地横在地上,都是被她用重手法生生击杀。

禹天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易筋经”心法无须意识驱动,自然而然地运行起来,补充几近干涸的内力并滋养因过度透支而有些伤损的经脉。

“贼道受死!”

猜到父亲、姑姑和妹妹已遭不幸,严咏春心中杀机充盈,接连击杀九人之后,她心中的杀机更已酝酿至极点。凭着彼此间的默契知道禹天来已经恢复了一些状态,满心的杀机立时付与拳脚向着白眉道人宣泄而出。

禹天来深知这老道的厉害,唯恐严咏春有失,振奋稍稍恢复一些的精力,从另一侧攻向白眉道人。

他们两个身心一体,又是自少时同门学艺并联袂闯荡江湖三年,若论起联手之能当世无出其右。纵然白眉道人号称“天下第一”,但同时应对这两个在武学上皆称得上天才横溢的青年,也不由得稍显吃力。甚至不得不在施展“五雷天心掌”攻敌的同时,又以“绵掌”的虚灵之力护身自保。

三人激战至近百招,禹天来在白眉道人双掌袭来之时,双臂似乎忽地失去骨骼,有如两条大蛇般倒卷而上缠住对方手臂。此为“截道八击”之第八击“蛇蟠”,正所谓:“风为蛇蟠,附天成形,势能围绕,性能屈伸。四奇之中,与虎为邻,后变常山,首尾相困。”

“杀!”

禹天来这边刚刚奇兵突出困住白眉道人的双臂,严咏春已同时在白眉道人的背后下了杀手,“咏春拳”中“一掌四式”的杀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在白眉道人的后心处。

白眉道人虽有“混元童子功”护身,奈何严咏春这寸距发力的杀招却是普天下所有内外护身功法的克星。前面的指尖刺击、指节叩击、拳面轰击在极短的距离与电光石火之间连环而至,硬生生破开了白眉道人的护身气功,最后以掌背发出的一击叠加了前三击的余力,重重地轰入了白眉道人的体内。

白眉道人口中发出一声狂吼,后背蓦地一躬,反撞在严咏春仍抵在自己后心的掌背上。一股势如移山的可怕力量当时便震断了严咏春的腕骨,更将她整个人撞到倒飞出数丈重重地撞在街边的墙壁上。同时他又将双臂猛地一抖,震开了禹天来双臂,而后双掌齐出轰向禹天来的前胸。

禹天来闪避不及,索性将心一横,任由对方双掌按在自己身上,而他的右掌也施展“截道八击”之首的“天覆”一式,由上而下如天之倾,一掌震在白眉道人头顶的“百会穴”。

“蓬!”“蓬!”两声闷响,两人同时中招。白眉道人身躯岿然不动,禹天来则口喷鲜血摔落在街心。

白眉道人伫立原地,口中低声念道:“嘿,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果然是……”

一语未毕,五官七窍之中同时淌出血来,身体亦逐渐僵硬,竟是保持着站姿气绝身亡。

到了如今的地步,外围警戒的那些差役自然没有继续坐视不管的道理,当时便有数人结成一队互相壮胆,一起向着倒地不起的禹天来和严咏春逼近。

此刻严咏春腕骨折断,身上的几处剑伤也在方才的一撞下尽都迸裂,鲜血狂涌,衣衫尽赤。而禹天来伤势更重,硬受了白眉道人两掌后,他已是胸骨断裂、五脏移位。这还是白眉道人在久战和重伤之下,掌力不及全盛时的三成,否则他已必死无疑。

“师哥,想不到我们会死在这里。”

严咏春挣扎着起身,蹒跚而行来到禹天来身边,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他扶起来半靠在自己怀中。

禹天来深知她的性情,更知她对自己情意之深,虽然知道她伤势较轻,却也没洒狗血说什么要她留下自己独自逃生的废话,只是将她的一只素手紧紧握住,洒然一笑道:“死便死吧,能与严咏春做一对同命鸳鸯,也算没有枉活了这一生。”

严咏春觉得他这话中很有些古怪的意味,但当此之时也已无心去深思。

眼看着那些差役便要走到近前,忽地有一道人影从旁边的屋顶上疾掠而下。

“师傅!”禹天来和严咏春同时看清来人正是他们的师傅五枚师太。

一声惊呼刚刚出口,五枚师太已经一手一个将两人提起,脚不沾地地又掠上另一边的屋顶。等到那些差役大惊之下快步冲上前来,五枚师太已经如一只灰色的大鸟般几个起落,眨眼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第三十四章 赤手屠龙,碧海长空

五枚师太带着禹天来和严咏春两人出了佛山镇后又疾奔二十余里,在一间荒废的古庙中停了下来。

她将两人并排安置在大殿上,又摆手阻止两人发问,然后便取出一个包裹,拿出里面瓶瓶罐罐装着的各种内外伤药,来为两人疗治。自古医武不分家,五枚师太尤为精擅医术,只是禹天来和严咏春在医道上都没什么天赋,夫妻两个加起来也未学到师傅医术的十之一二。

此刻五枚师太先喂两人服下内伤丹药,又为两人扶正断骨,敷上续骨生肌的外伤药膏,再将骨折处和伤口以干净的白布包扎起来。

她所用的内外伤药都是自己从山中采来药材后,根据师门秘方亲手配制,疗效极是不凡。才一会儿的工夫,禹天来和严咏春便觉得伤势大有舒缓。

“师傅,你怎会来得如此及时?”严咏春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而开口问道。

五枚师太叹息一声:“少林传承千年,虽然祖庭毁于乾隆之手,但分布于天下的明暗势力仍极为广泛,为师身为少林护法长老,可以通过少林这张遍布天下的庞大网罗了解各种信息。上月为师得知严师弟一家出事,便料到朝廷会向你们两个下手,所以查明你们的行踪后昼夜兼程赶来,却还是落后了一步。幸好你们两个的武功远超对方的估计,他们自认能够吃定你们的白眉道人再加上伏魔九剑,竟反被你们两个所杀。”

严咏春从师傅口中证实父亲和姑姑、妹妹当真出事,脸色惨淡无比,半晌后才问道:“我阿爹的身份极为隐秘,是如何被朝廷识破的?”

五枚师太黯然道:“这些年,朝廷一直未放松对少林弟子的追缉,那高进忠便是总揽此事的钦差。他从一个少林叛徒口中得知了严师弟的消息,便请了冯道德出手,又施以诡计暗算。严师弟一时不察,才被对方生擒。后面的事情……也不必再说了。”

“冯道德、高进忠”严咏春咬牙切齿地低声喝出这两个名字。

“师妹你还少说了一个,真正的元凶首恶,还是那狗皇帝乾隆!”禹天来淡淡地道,严二、严芳姑和严咏秋,都是他此生视为亲人的,此仇他不但要报,而且要报个彻彻底底,“我没本事一手推翻这偌大的大清江山,但只是杀一个人,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总也有几分把握!”

看着杀气凛然的两个弟子,五枚师太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劝说两人,只叮嘱他们先好生休养,一切事情等伤愈后再说。

禹天来与严咏春消失了整整一年时间,不仅将内外伤势调理复原,更消化了此次大战白眉道人的收获,各自武功都大有精进。

此后,禹天来便与严咏春一起踏上漫长的复仇之路。

他们先盯上了冯道德与高进忠这对师徒。白眉道人死后,冯道德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武当掌教之位。只是他要先安排白眉道人的丧事,又要通知各大门派确定出席事宜,甚至想通过高进忠的关系得到乾隆的一封敕书以光耀门面,故此这即位武当掌教的大典直到一年多之后才正式举行。

禹天来与严咏春武功绝顶又胆大包天,竟然选择了在大典当日动手。不得不说,两人这一招兵行险招恰恰又收到出奇制胜之效。冯道德虽也一直高度提防两人,却怎都料不到他们竟选在这万众瞩目的一刻动手。

便在冯道德跪接乾隆封他为武当掌教的敕书时,化装后混进的禹天来和严咏春暴起发难。事先推演过无数遍的联手一击没有给冯道德留下一丝生机,一招便将其击杀当场。随后,两人又反手制住前来恭贺护送敕书并师傅登位的高进忠,生擒在手扬长而去。

第二天,有人便在山野看到了死状惨不可言的高进忠……

此事不惟震动了整个武林,连高居深宫的乾隆皇帝都大为震怒,严词下旨与普天之下缉拿禹天来与严咏春二人。同时他又着实担心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凶徒来找自己的晦气,严令所有的大内高手、宫廷禁卫乃至五城兵马司、九门提督严防死守,保护自己的安全。

但禹天来深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何况刺杀一国之君兹事体大,除了勇气和实力,最需要的还是耐心。因此在除掉了冯道德和高进忠之后,便与严咏春销声匿迹,一藏便是整整五年。

五年时间实在太过漫长,不管是对他们的戒备还是缉拿,到后来都以渐渐松懈下来。虽然乾隆仍将两人手中掌握关于他出身的秘密当做心腹之患,也只能派人在暗中探查寻访。

这一年乾隆再次巡视江南,在做了一番体察民情、视察水利、夸耀武功的面子功夫之余,他又搜罗了各地许多风情各异的美女充实宫掖,并且用自己那一手差可见人的笔墨诗才祸害了不少风景名胜,一行算是志得意满。等大队人马到了浙江海宁之后,乾隆稍事休整,然后换上便服悄悄地带了一队大内侍卫离了行宫。

在一众大内侍卫明暗两层护卫下,乾隆出了海宁县城来到城郊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因为此地乃是绝佳的风水宝地,当地第一大族陈氏族人的墓地多置于此。

乾隆一路踏青而行,看似游山玩水,却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建造虽不奢华恢弘、却颇为雅致清幽的墓冢所在,在随行的大内侍卫仔细检查过四周环境,确认绝无危险之后,乾隆命所有人退出一段距离,独自站在墓前站立良久。这墓中安葬的正是他的生身父母,自从得知身世后,他也曾遣人来海宁打探消息,得知当年曾在朝中为官的生父连同生母都已病逝,心中在稍稍遗憾之余,更多的还是庆幸和欣喜。但此次前来江南,终究还是按捺不下心中的一丝不安与歉疚,神使鬼差地决定来墓前凭吊一番。

虽然墓前是独自一人,但乾隆仍是只将祷祝之词在心中默念,自始至终未有一字出口。正在向冥冥之中父母之灵表达自己不能认祖归宗的重重苦衷,他忽地听到地下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嗤嗤声响,立时惊愕无比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还不等他仔细观察或思考,面前的整座坟墓如一座火山般轰然炸开。

近在咫尺的乾隆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狂暴无比的爆炸力量彻底撕碎……

自从得知乾隆将巡视江南,禹天来便提前布置了不下十处死亡陷阱准备用来招待他,而乾隆生身父母的坟墓正是其中出力最多的一处。

乾隆横死自然引来天下震荡,而更大的震荡则是由莫名出现在几位皇室亲王手中的书信引发。在考证了书信的真实性后,这些亲王不得不相信乾隆实为汉人血脉的惊悚事实。

乾隆本来正当壮盛,一直未曾考虑继位人选的问题,如今又爆出其身世之秘,这一场围绕皇位的争夺便愈发的扑朔迷离。新皇在经过漫长的算计、杀戮和交易之后产生,而在此之前,乾隆一支的所有子女尽遭残酷清洗。

不过这些都不关禹天来和严咏春的事了。在报了大仇之后,两人便已乘了一艘早就准备好的大船扬帆出海,此后终生未再现身于中土。

后来有来往于南洋的海商曾说,有一年爪哇岛上来了一对武艺绝伦的男女。他们将岛上素来备受欺凌屠杀的乔居汉人组织起来,赶走了入侵的红毛鬼,降伏了当地的土著,建立了一个以汉人为尊的国度……

(第一卷终)

第三十五章 鲁滨逊

禹天来悠悠醒转,却见头上是万里无云的湛蓝清空,阳光从侧面射来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他陡然一惊,后腰稍稍用力,身体登时弹起站定,举目向四下观望,却见自己身处一片海滩之上,不远处便是潮起潮涌的无垠碧海。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正在密室练功吗?”

禹天来心头一片茫然,忽地感觉身上凉飕飕的好不清爽,低头看去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竟是不着寸缕,登时老脸一红。不说他如今也是一国的太上皇,单说已经七十多岁的年纪,若被人知道他竟学人裸奔玩得这么前卫,那可是真是无颜见那满堂儿孙了。

但随即他又是大吃一惊,自己虽然已经年过七旬,但因修习了《易筋经》这等最上乘的内功,身体机能尚保持着四十多岁的状态,而如今的这具身体则纤细单薄了许多,竟似再一次缩水成少年。

他也顾不得面上好不好看,当即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身体,终于确定返老还童的神奇事件再次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此刻的自己已经变回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且缩水后的身体再次得到进化,力量、耐力、速度、身体强度、六识感应等俱都有了极大提升。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他已经修炼的一身深厚无匹的“易筋经”内力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禹天来仔细回忆了重生前的情形。自从严咏春去世后,他便将王位传给了长子,然后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对武道的追求上。偏偏他的武功似乎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在后来的几年中,无论如何修炼都再难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进境。最后他选择了闭关精修,试图找到突破瓶颈的方法。岂知一次入定之后醒来,便已经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却不知我是否还在原来的世界?不过即使换个世界,也不算一件坏事罢!”

沉思片刻后,禹天来不算太难地接受了自己重获新生的事实,毕竟他已经有过一次相同的经历,而且严咏春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一手创建的国家也早传给了儿子,对那一世算是没了什么牵挂。

放下心事后,禹天来先在一旁的草丛中,摘了些草叶编成一条极具夏威夷风情的草裙围在腰间,然后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举目四望,最终确定自己身在一座方圆不过十数里、似乎并无人类居住的孤零零小岛之上。

“上一世重生后在山林中糊里糊涂地做了几年人猿泰山,难道这一世又要在孤岛上做鲁滨逊?幸好这次没有失忆,当年玩极限越野时练出的野外求生技能还都记得,我怎都不会比鲁滨逊过得太差罢!”

当下,禹天来先从一颗大树上扳下一根笔直的树枝,在石头上将一端磨尖做成标枪。然后趁着天色还早,沿着在山上望见的一条淡水溪流向上游搜寻,在溪水源头的一座小型湖泊附近找到一个适合作为居所的地方。

那是一个位于一面山崖上的岩洞,洞口位于离地两丈多的一个平台上,里面约有两丈余宽、十来丈深。

禹天来先收集了一些干柴枯草,一半用来铺设床榻,一半用来作为燃料。而后着实花费一番功夫,用钻木取火的手段在洞口的平台处点了一堆火。

忙完这些后,太阳已经快要落下,禹天来也饿得饥肠辘辘,当下先用在沿着溪流探寻时采到的几个野果填了下肚子,然后便带上标枪出去打猎。

他曾注意观察过溪流的两岸,从前来饮水的野兽留下的足迹中判断,这岛上应该没有什么猛兽,而野羊、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应该不少。

仔细搜寻了一阵,果然在一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只肥硕野兔的踪迹。如今他一身内力虽不复存在,技巧和眼力却依然高明,两次重生后变异的身体素质又强悍得不似人类,区区一只野兔,他只是信手掷出一块石头便砸晕在地。

禹天来拎起这只沉甸甸的野兔,干脆利落地拧断了它的脖子,然后带到溪水边,先选了一块岩石大力砸碎,选取其中边缘锋利的一片作为刀具。凭着前两世极丰富的山林生活经验,他熟练地将这只野兔洗剥干净,只带着兔肉和兔皮返回居所,沿途还顺手捡了一个极大的贝壳。

回到居所后,禹天来将填了些柴在燃尽的火炭上。等到火焰重新旺盛起来,他将火分成两堆。在一堆火旁插了两个顶端带有丫杈的树枝,再用一根细树枝穿了兔肉,横架在火焰的上方烘烤。同时将那大贝壳装满了湖中打来的清水,用三块石头垫着放在另一堆火上。

过了一阵,兔肉变成金黄的颜色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贝壳中的水也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禹天来一手烤肉一手清水,虽然没什么味道,却也大快朵颐了一场。

吃饱喝足之后,禹天来开始思考今后要做的事情。

首先自然是尝试重修内功,毕竟借武道之途不断突破人生极限,已经成为他心中最大的愿望。只是他前世修成“易筋经”颇有些误打误撞的幸运在里面,如今懂得多了,却再也放不下习武之念,失去了当初无意间臻至的“无我相,无人相”纯净心境,也不知是否能迈过“易筋经”入门的一关。

其次却是要离开这孤岛回归人类世界。如今已是夜晚,方才他也仔细观察了星辰位置,可以确定自己应该是在大陆的东南方向,具体是在东海还是南海之上便不得而知,距离陆地究竟多远也实在难以估量。他是玩过海上极限冲浪的,深知大海的广阔与可怕。无论一个人的力量多么强大,要想在没有精确的海图和准确的定位方法的情形下,只身渡海的成功率是无限接近于零。

“为今之计,只有暂时留在这小岛上,一面重修内功,一面等等看有无过往的海船。等恢复了一些实力,若仍是没有海船经过,那时再设法造船出海罢。”

心中做好了对未来的计划,禹天来又在火上添了些干柴,然后便到洞里铺好的干草上躺了下去,不多时便已酣然入梦。

第三十六章 后天九重法,先天无上功

从第二天起,禹天来便在岛上过起了鲁滨逊式的生活。

他先对整个岛屿做了一次全面的探查,确定了这岛上除了他便再也没有一个人类。而且这孤岛虽小,物产却颇为丰富:山林中有得是傻呆呆不甚怕人的小动物,湖水和溪流中有不少各色鱼虾,可供食用的野果野菜也算得上品类繁多,在海边的岩缝中又能收集到一些天然的盐粒,大海之中更有无穷无尽的海鲜食材……在通常情况下,一个人只要不是太懒惰,根本不用为温饱担心。

何况禹天来身体素质远超正常人类,又有两世野外生活的丰富经验,最重要的是实际年龄已经过百岁的他已经看透了许多东西,因此他的荒岛生活必定要比鲁滨逊轻松惬意多了。

确定了无须为生存而忧心后,禹天来便将大部分精力放在重修“易筋经”这件事上。

当他带着些忐忑,依照“易筋经”入门心法,摆出那古怪姿态吐纳观想,尝试重新走进内功修习门径之时,首先便是一个极大的惊喜降临。

不知是否因为前世已经跨过那道门槛,所以“易筋经”对于古今无数修习此功法者来说有如天堑的入门关口竟似根本不存在。虽然如今的禹天来根本做不到忘却修行武功之念,却仍自然而然地进入“易筋经”的观想之境并成功地在丹田中凝成了一丝纤细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易筋经”真气。

在禹天来这个接受过“科学”熏陶的现代人看来,内功修行看似神秘,其实与自己早先玩得各种极限运动一样,都是一个开发自身潜能的过程。

人类的身体可说是自然灵秀所钟,天地造化而成的一件最神奇宝物。每一具人类的身体内都蕴藏无穷的奥秘,便如一座无尽宝库般潜藏着极其巨大的力量。

只可惜常人大多懵懂无知,终其一生也无法开发出这宝库之中神秘宝藏的万分之一。

无论极限运动也好,内功修行也罢,其最终目的都是打开这宝库大门,将其中的宝藏取出来为自己所用。

相比极限运动依靠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巨大危机感来激发自身潜能,内功修行这种古老而神秘的方法无疑才更科学和高效。

修行内功的第一步,便是运用观想之法与吐纳之术,刺激自己体内的某一处窍穴,将其中蕴含的精元转化为一丝本源真气。

因为被称作“下丹田”的任脉“关元穴”为藏精之所,精元最是充盈也最易激活,所以古往今来各家内功心法中九成九都将此窍穴作为修行的起点。

这入门的一关说来简单,其实最考究一个人的悟性与资质,天下习武者数不胜数,能闯过这一关而萌生气感,真正踏上内功修行之途的,始终只是少数中的少数。而像“易筋经”这种除了悟性和资质,还涉及到精神境界的高端功法,入门的难度更是高到变态。

禹天来既然再次入门修成这一缕本源真气,接下来的便是驱使这一缕真气疏通奇经八脉,同时刺激沿途窍穴之内的精元,将其一点一滴地转化为真气壮大自身。等完全贯通一条经脉后,真气便可在经脉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循环,每次循环称为一个“小周天”,可以引动沿途所有窍**的精元转化为真气,到此时内功便是修成了一层。

贯通奇经八脉再加上任督交汇之处的关隘,也即是内功修行的九重境界。任督二脉之间的关隘打通之后,奇经八脉便可首尾相连,真气于八脉之间做大循环运转,引动周身窍**精元转化为真气的效率更高,每一个大循环便称为一个“大周天”。

若论各家各派内功心法之短长,看的便是这门功法可以开发几条经脉。若是贯通奇经八脉并任督交汇处关隘的九重功法齐全,这心法便当得起“绝学”二字了。

而在这九重境界之上,若能再打通天地玄关,便可接引体外浩然天地间无穷无尽元气为己用。这一境界便是传说中的“天人合一”,又称“先天”。

只是正如到了现代后,内功修行已经成为传说一般。在禹天来的上一世,不仅先天之境同样只存于传说,甚至连后天第九层境界也成绝响。强如号称“天下第一人”的白眉道人,也不过是做到贯通奇经八脉而未使任督交汇,止步于第八重巅峰。

重生之前的禹天来同样是走到了这一步。越到后来,他越是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在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制约着他,使他无论怎样修行,也只是功力越来越深厚,始终都无法打通任督交汇这最后一关,是真气运行由小周天循环升华为大周天循环。

当他引导那一丝本源真气开始贯通经脉,激活窍穴时,却又得到一个极大的惊喜。原来他前世的一身内力虽然神秘消失,已经打通的奇经八脉却并未闭塞。相反在身体经重生而进化后,这些前世已经贯通并扩张的经脉变得更加宽广和坚固。

这意味这重生后的禹天来天然地拥有后天八重的境界,他需要做的只是用那一丝本源真气直接进行小周天循环,通过激活窍穴,转化精元,使真气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省去了一点一滴打通经脉的功夫,又因为前世已经有过一次修行的经验,可以最大限度的避过一些曾经的弯路和错误,这一世他修行的速度必定快得吓人。禹天来大致估算了一下,依照这种修行的速度,他只要数载之功,便可以恢复前世最巅峰时期的全部功力。

禹天来心中满怀憧憬:“也许,这一世我便可以打通任督交汇,晋级后天九重之境。甚或可以更进一步,触摸到传说中的‘先天’。毕竟我修行的‘易筋经’中便有先天之境的功法。而在武林中流传的典故之中,先天之境的高手在明朝前中期还确实存在,到明朝后期才渐渐绝迹。便是在清朝前期,也还有后天九重圆满的高手存在……”

第三十七章 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

光阴荏苒,转眼禹天来在这孤岛上已经生活了整整一年。

在这一年当中,八脉俱通的禹天来每次修行都是在奇经八脉中同时进行小周天运转,一身修为当真是突飞猛进,这一年的修行足足抵得上前世的十年。

这一天,禹天来照例攀上岛中最高一座山的山顶演练武功,同时也是观望海上动静,看附近海域是否有海船经过。

此刻他身上穿的是用野山羊皮缝制的马甲和短裤,已经长可及肩的头发用一根皮条束了垂在脑后,手中则持了一柄白森森的奇形骨质长剑。此剑长约三尺,约有手掌宽窄,两侧遍布参差锯齿,却是用一只锯鳐的长吻加工而成。这一副形象若是落在旁人眼中,已经纯乎是一个土著野人。

禹天来将这柄锯齿剑使开,演练的是一路名为“子午十二剑”的剑法。当年白眉道人曾点评说他的双臂异于常人,最适合以剑为兵器。禹天来事后也曾反复思量,不得不佩服这位“天下第一人”的见识确是不凡。当他持剑在手时,只觉那长剑便如手臂的延伸一般运用自如,确实比轮那几十斤重的巨型双截棍要舒服多了。

只是他空有用剑的天赋,手边却缺少可以修习的剑法。当时他正筹谋复仇大事,也只能将此事暂且搁置。到后来他们夫妻两个在海外立国,也曾让人着意搜集剑法。只是他那国家远在海外,手下人虽然办事用心,却也只能找到一些二三流的货色。偶然有些好东西,也都是一鳞半爪的残招,难成体系。到最后唯一能入禹天来之眼的,便是这一路“子午十二剑”。

这路剑法按地支变化分成十二式,剑式看似朴拙,内中却暗藏许多玄妙变化,放在当时的武林之中,虽然还比不得诸如武当、峨眉、昆仑等门派世代传承、又经历代高人去芜取菁、几可称不破不败的绝顶剑术,却也颇有独到之处。

正将这一路剑法舞到酣畅之时,禹天来眼角的余光忽地瞥见远方的海面上似乎有一个黑点。他心中一下巨震,急忙停下手中锯齿剑,向着那个方向凝神远望。

片刻之后,那黑点在他的视野中渐渐放大,到后来已经看得分明,赫然正是一艘中型海船。

禹天来大喜之余,立即跑到了山顶上他常备的一堆干柴旁边。他在这堆干柴中混杂了不少晒干的野兽粪便,点燃后立刻便会升起浓烟,在大海之上这应是最醒目的求救信号。

等他取出火种准备引火之时,那艘海船又驶近了一些,可以看到船上的桅杆已经折断,船体也有多处残破,却似是遭了海难一般。而且看这艘船行驶的方向,正是向着这座小岛。

禹天来心中一动,停下了引火的动作。如果这艘船只是路过,那他无论如何都要发出信号向其求救。然而现在看来它是遭难后要来岛上休整和补充物资,他倒是不必立即现身。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而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条件允许,先在暗中观察了解对方一番才最稳妥。

想到此处,他将火种收起,重新提了那柄锯齿剑,施展身法快速下山,来到那海船即将泊岸的一面。

这一年里禹天来已经将这小岛上的一草一木了然于心,很容易便找了一个既隐秘视野又好的位置隐藏起来。

不多时那艘海船果然在距他不远处靠了岸,随即便有七个人从船上下来。

看到这七个人时,禹天来不由微微一愣。

七人当中有一个三十余岁年纪、相貌清癯隽雅的男子是顶上束发做汉人装束,在腰间佩戴了一柄样式奇古、剑鞘斑驳陆离的长剑。另外六个形容古怪、神气精悍的男子却剃了光头、脑后留一条金钱鼠尾做满清打扮,身上或背或挂地各戴了一件奇门兵器,分别是五行轮、药王锄、护手钩、牛角镗、飞虎爪和独脚铜人。而且这七个人虽然都嘴唇干裂、容色枯槁,显得极为饥渴疲惫,但下船时的身法依然矫健轻灵,显然都有一身不弱的武功。

其余的六人倒还罢了,禹天来越看那个汉装男子却是越觉得眼熟,只是总想不起在何时见过。

这七人登陆之后,汉装男子立即手按剑柄与另外六人分开一段距离,面上隐隐现出戒备之意,显然双方分属两个阵营。

六个满清装束的男子彼此互望了一阵,其中那斜背着一对五行轮之人上前一步,向着汉装男子抱拳道:“姓陈的,咱们双方虽然是对头,但先前在海上漂泊时也算共过患难,此刻又同在海外孤岛,不如暂时放下各自的立场共同求生。若日后能够回到中土,再痛痛快快地做回敌人!”

汉装男子略一沉吟,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掌,抱拳还礼道:“辽东六友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既然愿意暂时与陈某化敌为友,陈某自然乐意之至。这岛上植被繁茂,应该不会缺少淡水和鸟兽,我们不如先去寻找些吃食。”

另一个腰间挂着药王锄之人大笑道:“妙极,妙极!那场该死的风暴毁掉船上所有的淡水干粮。后来漂泊的这些日子,老子可是连吃活人的心思都有了!”

众人谈妥之后,便由那六人在前,汉装男子在后,一起向着岛屿的内部走去。

“好像有古怪……咦?后面那人似乎也有了防备。”

禹天来藏身在这些人的左前方,看到那六人中前面的三人借着后面同伴身形的掩护,将双手探入了腰间的革囊之中。而汉装男子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握住了腰间那柄古剑的剑柄。

蓦然间那前面的三人一起转身,六只手臂齐扬,登时便有六把黑黝黝的沉重铁锥脱手飞出,带着一串刺耳的尖啸射向那汉装男子。

“无耻鞑子,果然弄鬼!”

汉装男子却是一声长笑,腰间古剑在一声悠长龙吟声中弹出鞘外,在身前幻出一层剑幕。

六把飞锥射在剑幕之上,只发出几声叮叮轻响,然后都断作两段跌落地上。

“好一柄切金断玉的神兵!”

那六人见暗器突袭无功,各自取下身上的兵器围了上来,使双钩之人阴恻恻地道,“五位兄弟,稍后我们哪一个能宰了这姓陈的,此剑便归谁所有如何?”

汉装男子闻言冷笑:“辽东六怪,我们在海上已经交锋数次,彼此也算知己知彼,你们哪里来的信心可以收拾下陈某?”

使钩之人陡然将身一挺,脸上的饥渴疲惫之色全部消失,现出一抹狰狞无比的笑容:“就凭你数日不饮不食,已近油尽灯枯,而我们兄弟六人却依靠那几个船工的血肉养足了精神。以生力之军对疲惫之师,胜负不问可知!”

“你们竟然……”汉装男子脸上现出极度憎恶的神色与凌厉无比的杀机,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古剑,凛然道,“陈某虽然精疲力尽,但仗着手中这柄巨阙神剑,也足以斩杀你们这些食人恶魔!”

“巨阙神剑?”禹天来忽地想起这汉装男子是谁,同时也知道了自己所在的世界。

所谓“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此人正是《新少林五祖》中的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

第三十八章 援手

因为在中间已隔了一世,数十年的漫长岁月已经令禹天来淡漠了许多记忆。那部早年时印象颇为深刻的电影,到如今无论是酷帅男主、美艳女主还是丑怪反派,都已经忘得差不多。相比之下,仍有些印象的反是眼前这位在影片中以极其炫酷拉风的方式登场,但旋即便稀里糊涂被反派干掉的陈总舵主。

“如今应该是满清初期,也不知是顺治还是康熙在位。不过我这究竟是逆转了时间还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不知是真是幻的世界?”

当禹天来心中闪过这些念头时,陈近南已经与那辽东六怪交起手来。

那六怪都是内外兼修的好手,而且六人显然惯于联手对敌,彼此配合极为默契。六人将陈近南围在核心,此进彼退,互为攻守,所使六般奇门兵器尽展玄妙,拼命向陈近南的身上招呼。

陈近南面色沉静,脚下踩踏一种奇妙步法,身形在方圆数尺之内飘忽不定,右手持定那柄巨阙神剑,指东打西,剑势攻中藏守,守中寓攻,剑光化作一片寒涛。六怪的兵器不仅攻不到他的身前,反而被锋锐无匹的宝剑砍出几道缺口。若非他们的兵器都是数十斤分量的重型家伙,早就毁于神剑锋芒之下。

六怪中那使双钩之人急忙喝道:“兄弟们稳住阵脚,这姓陈的撑不了多久,咱们一点一点地磨死他!”

随着这一声喝,六怪都如同走马灯般围着陈近南团团乱转,却并不急着进攻。

陈近南似有脱身之意,仗剑左冲右突,只是每次都被六怪合力阻住。

禹天来眼力不凡又是旁观者清,已看出此人确是强弩之末,待到勉强振奋的一点精神耗尽,便要被养精蓄锐已久,如今仍是生龙活虎的敌人或擒或杀。

“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在双方动手的一刻,禹天来便已打定主意插手。虽然依照他的推测,陈近南既然会在后面的剧情中出场,便应该不会丧生在此处。但是如今多了自己这个变数,谁知剧情是否会随之改变?

至于要帮助哪一方,他自是从未有过一丝犹豫。不说什么民族大义,也不说他前世与满清的关系,单说那辽东六怪为解饥渴竟啖食同类血肉,禹天来便已在心中判了他们死刑。

想到此处,他不再隐藏行迹,站起身来提着那柄锯齿剑向激战的七人行去。

交战的双方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禹天来才一现身,他们便都已发现,各自吃了一惊之后同时住手。

等到看清禹天来年岁不大,又是一副野人形象,辽东六怪登时都放下心来。

那使五行轮之人撇嘴哂道:“原来是个小野人,老六你去将他擒下来。当心不要伤其性命,稍后我们试试能否问出些岛上的情形。”

“知道了,大哥。”六人中身形最为魁伟彪悍、手中使一尊独脚铜人之人闷声闷气地答应一声,倒提铜人大踏步走到禹天来面前,狞笑道,“小子,大哥要我生擒你,但为了防止你乱跑,我觉得还是将你的双腿打断更稳妥些!”

说罢将手中沉重的独脚铜人轮开,向着禹天来下盘便扫。

禹天来面上毫无表情,似乎当真是一个不通言语的野人,身体也似吓傻了一般呆立不懂。等到那挟着强劲风力扫来的独脚铜人距腿侧不足一尺时,他蓦地抬起左脚重重地向下一踏,准确踏在铜人的头部。

那人只觉似有一座大山突然压在自己的铜人上,手腕不受控制地下沉,铜人也转向下坠,竟被对方的一只脚踩着深深地陷入地面。

“好小子,竟然扮猪吃老虎!”他惊怒之下一声暴喝,左手同时握住铜人独脚,奋起平生之力向上一挑。他天生神力,又有一身横练气功,自信这一挑定可将对方整个人挑飞在空中。

禹天来微微冷笑,左脚仍踩着铜人的后脑,右脚抬起向着铜人的腰部重重踏下。

只听得两声“咔嚓”轻响、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和一声惨叫接连传来,却是那铜人被禹天来几有千斤之力的一脚踩得重重砸在地上,硬生生扯得那人双臂脱臼,那人剧痛之下惨叫出声,同时急速撤身退避。

禹天来目中寒光一闪,手中锯齿剑疾挥如风,在那人的颈间一掠而过,剑身边缘的参差锯齿在那人的咽喉处撕开一条血肉模糊的恐怖伤口。

“点子扎手,退!”

从那人向禹天来出手到在禹天来剑下溅血殒命,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其余五怪看在眼里,却都来不及救援。他们在惊骇莫名之下,弃了陈近南退向一侧,三方恰好成鼎足之势。

禹天来脚尖一挑,将平平地陷入地面的独脚铜人挑得飞起来,用左手抓住,随意轮了几圈。他右手中的锯齿剑杀伤力不小,剑身的坚固却不能与钢铁相比,一旦与敌人交手则不免损毁。凭他重生后再次提升的蛮力,若是舞开这柄足有四十余斤分量的独脚铜人,杀伤力必定可怕至极。

“这位老兄,”禹天来倒提着锯齿剑和铜人,向陈近南拱了拱手,笑嘻嘻地道,“在下原本也没有想好要帮你们哪一方。但这些人不问情由便向我出手,我又杀了他们一个人,已经成了敌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不如我们两个人联手,将剩下的五个一起收拾了如何?”

陈近南正利用这间隙运气调息恢复精力,闻言将掌中宝剑一振,朗声笑道:“固吾愿也,不敢请耳!”

“好,看我先来!”

禹天来一声暴喝,右手锯齿剑和左手独脚铜人交叉舞成一团似要绞碎一方天地的暴风,狂猛无比地一头撞进五怪群中。

陈近南见这少年人竟如此悍勇,也不由得激发了胸中豪气,口中发出一声长笑,巨阙神剑笔直指向前方,在全力刺出长剑的同时,身体亦全速向前飙射,身剑合一从另一侧撞入敌群,其势似要洞穿面前的一切阻碍。

第三十九章 歼恶

禹天来先遇上那使牛角镗之人。

那人身形矮壮,也是膂力过人的悍勇之辈。他面对迎面撞来的禹天来,口中发出一声狂吼,双手持镗高举过顶,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禹天来当头砸下。

禹天来不闪不避,左手独脚铜人荡开,用个“海底捞月”之式向上硬架。

两件重兵器凶猛无比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那人虽然悍勇,却如何当的起禹天来已经超出人类范畴的神力。当时被一股无匹巨力震得双手虎口同时爆裂,沉重的牛角镗脱手,一股打着滚儿飞向天空。

便在对方身体被这股巨力掀得立足不稳向后仰倒的一瞬,禹天来右手的锯齿剑由上而下一记拖斩,参差的锯齿在此人胸口直至小腹撕开一条将近两尺长的恐怖伤口,胸腔和腹腔全部敞开,热腾腾的脏器伴着大蓬的鲜血滚落地面。

陈近南稍晚一瞬遇上那使双钩之人。

对着分心刺来的长剑,此人沉腰坐马,双钩用出“捉云拿月”的精妙绝招,迅捷精准地交叉一锁,用钩头将剑身死死锁住。

陈近南手腕一拧,这柄巨阙神剑在他手中极速旋转起来。钩剑纠缠之处溅射出大片刺目的火花,那对精钢打造的护手钩的钩头同时被切金断玉的剑锋绞得寸寸断裂。陈近南目蕴寒芒,长剑未有丝毫凝滞,保持着旋转的状态疾刺入对方胸口,竟生生在对方的心口位置剜出一个拳头大小、前后通透的血洞。

“杀!”

禹天来和陈近南武功极高,又都上过战场,与人动手的经验丰富无比,虽然素未谋面,但动起手来自然而然地便有了默契。他们各自击杀一名对手后,同时发出一声断喝,各自斜向交错、穿插、回旋,避开剩下三人的正面而从侧翼攻击。

禹天来对上的是使五行轮之人。那人已被同伴之死激发了凶性,将手中双轮并在一起,合身向着禹天来当胸撞来。每只五行轮的边缘都有三支形如短剑的锋刃,双轮共六支明晃晃的锋刃并排在一起,笼罩住禹天来胸腹间多处要害。

禹天来右手的锯齿剑在身前横向一穿,精巧无比地从双轮当中穿过。而后那条平伸的左臂便如钢浇铁铸一般纹丝不动,竟是只凭单臂之力便顶住了对方合身撞来的双轮,更反过来用剑身将双轮锁住使其不能回撤。与此同时,他左手的独脚铜人飞起,铜人之头砸中那人之头,登时如敲西瓜般将一颗大好头颅砸得稀烂,殷红的鲜血混着惨白的脑浆四处喷溅。

陈近南却是同时对上最后的两人,那手上套着一对精钢虎爪之人暴喝道:“三哥,并肩子上,拼一个是一个!”

那使药王锄脸上忽地闪过一丝异色,口中应道:“好!”却是忽地一掌按在同伴的后背,将他推得身不由主向陈近南撞去,自己却转身向着大海狂奔而去。

“无耻小人,自寻死路!”陈近南冷哼一声,以这两人的武功,若是同心协力与他交手,他一时之间还当真奈何对方不得,但其中一人自乱阵脚,选择了牺牲同伴而独自逃生,反而将制胜之机送到他的手中。

他反手持剑从对面撞来之人的身侧掠过,剑锋亦轻轻拂过此人的颈侧,而后旋身振臂,巨阙神剑化作一道肉眼难辨形体的电芒破空飞出,瞬间追上已经奔出数十步那人,穿心透肺将他面朝下的钉在地上。

片刻之间,六名凶威赫赫的敌人在禹天来与陈近南联手之下尽数伏诛。两人彼此互望了片刻,忽地一起放声大笑。

笑罢多时,陈近南收回长剑还于鞘内,走到禹天来面前拱手深施一礼,诚挚致谢道:“今日若非这位兄弟仗义援手,我必定要栽在这六个鞑子手中。救命大恩,不敢言谢。在下陈近南,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他是实实在在地受了禹天来恩情,又亲眼见过了禹天来的手段,丝毫不敢因对方年少而有所轻慢,举止言语间已完全将其当做同辈的人物看待。

禹天来随手抛掉那尊独脚铜人,倒提着锯齿剑拱手还了一礼,洒然笑道:“陈兄言重,在下禹天来。此等恶徒,禹某遇上原也饶他不得,略助陈兄一臂之力,也只算得顺水人情,不值一提。我看陈兄也累坏了,舍下距此不远,便请陈兄移尊光临如何?”

陈近南见此人言行举止甚有涵养,却似颇有些来历一般,心中不由暗自纳罕。听到对方相邀,便道了一声:“多有叨扰。”然后随之往岛内行去。

两人一起回到禹天来的居住的山洞。禹天来请陈近南在洞口的平台落座,又拿出些清水、肉干让他先稍填一填肚子,自己则引燃火堆中的余烬,将前些日子试着烧制的一只陶罐装了水架在火上。

陈近南虽然饿了数日,却知道此时暴饮暴食于身体有大害,于是将那肉干撕成细丝,就着清水一点一点地嚼碎吃掉,而且只吃了一块便不再吃,显示出极强的自制力。

禹天来看在眼中,心里暗自赞许,手中则将另一些肉干撕碎,放入已经烧滚的水中。随后又加入几样野生菌和一点点海盐,不多时便做成了一罐香气四溢的肉汤。

他用两个贝壳做碗,给陈近南和自己各盛了一碗,笑道:“寒舍简陋,未备薄酒,只能用这一碗肉汤聊至待客之意了。”

陈近南也是哈哈一笑,接过汤碗道:“如此在下也以汤代酒,谢过禹兄弟援手之德。”

随后两人一边吃一边交谈,禹天来便问起陈近南来此的缘故。

陈近南并未有丝毫隐瞒,说道因满清顺治皇帝新亡,即位的康熙年幼无知,据守台岛常思恢复大明江山的国姓爷郑成功以为此正是天赐良机,于是派遣麾下谋主陈近南秘密前往中土,筹措兴复大业。

岂知他所乘船只出海刚刚一日,清廷派出的高手辽东六怪竟然便在茫茫大海之上将他截住。等六人攻上来,陈近南与对方激斗了一场。在胜负尚未分出之际,海上忽地起了一场大风暴,将他们所在的船只吹得远远偏离航线,最后无巧不巧地来到了此处……

第四十章 萧墙之祸殃义士,达摩遗珍赠有缘

禹天来这具少年人的皮囊下装的是一只历经两世的老狐狸灵魂,听罢陈近南之言,立时便发现不妥之处。他沉吟道:“陈兄,请恕在下交浅言深,这件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你身负国姓爷秘密使命,想来此次出行定是隐秘之极。那辽东六怪又如何能够准确得知你的行踪?以在下所见,应该是台岛内部出了问题,有人向清廷走漏消息。只是那人如此做是因为心向清廷还是借刀杀人,就需要陈兄你仔细思量一番了。”

陈近南并未现出一丝一毫吃惊的神色,反是摇头道:“禹兄弟好生聪慧,居然这么快便发现其中的破绽。我也是后来在海上漂泊时反复思量才有一些猜测。若我料的不错,那人应该便是国姓爷的族兄郑泰。国姓爷向来执法严峻,虽亲长亦不假宽贷。去年郑泰押运军粮延期导致战机贻误,是我将他告到国姓爷面前。国姓爷大怒之下要将其斩首以正军法,众将苦苦求情,国姓爷方从轻发落将其鞭笞三十。事后郑泰自然不敢对国姓爷如何,却将我恨之入骨,多次寻衅滋事。我此次向国姓爷讨了这潜入内陆的差事,也有几分避祸的意思。”

禹天来皱眉道:“此等小人,陈兄何不设计除之?纵使陈兄宽宏大量不愿与之计较,难道不怕他同样记恨国姓爷而做出什么事情?”

陈近南摇头道:“郑泰此人色厉而内荏,素来畏惧国姓爷威严,绝不敢对其有半点冒犯。何况疏不间亲,我终究是郑氏臣属,岂可因私怨而谋算郑氏宗亲?”

禹天来心中颇不以为然,觉得陈近南对敌的手段是足够果决了,在处理内部问题时却未免有些迂腐。他对历史所知有限,但隐约记得后世对郑成功之死颇有些争议,其中一种极有市场的说法便是郑氏宗亲因不满郑成功的苛责而加以反噬。如今结合陈近南所言,这推测竟是大有道理。若那郑泰果有此心,那么他如此针对陈近南便不仅仅是不忘旧恨,而是要剪除郑成功的羽翼。

但这些终究只是他的猜测,完全没有凭据,便是说出来也难以令陈近南相信,只能暂时放在心中。

陈近南显然不想再提此事,便反问起禹天来的来历。

禹天来自然不可能当真说出自己的离奇经历,否则必会被对方当成疯子。他这一年来也曾假设若是幸运地被过往船只救起后,要如何交代自己的来历,心中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

他说自己祖上本是海商,在宋末时为避战乱而举家乘船出海,后来在渤泥国世代定居下来。到了他这一代,因为父母早逝本人又嗜好习武不善经营,家道已经彻底败落。此次是想跟一艘海船返回中土,拜访中土武林中的名家高手切磋武艺,不想一场风暴打沉了船只,整船人只有他一个幸运地漂来这座荒岛上。

陈近南不疑有他,还颇为同情的嗟叹一番,又安慰道:“我来时乘的那艘船虽然残破,但主体框架尚保存完好。船上也有不少工具,我们一起动手采伐树木将船修补一番,应该可以凭它回转中土。”

禹天来喜道:“陈兄竟懂得造船和行船吗?”

陈近南点头微笑,意味深长地道:“在海外生活了几年,这些事情怎都有了些研究……”

从这天起,两人便开始合力修补那艘海船。而实际上,禹天来只是凭着一身蛮力做些笨重工作,真正操刀的还是陈近南。

等相处下来,禹天来才真正了解了在古代能被一方之雄视为“谋主”的人是如何不凡。陈近南此人武功之高已不必说,文才之广那也休提,单说他凭着一双巧手将船只修补整齐,又凭天上的星图和脑中记忆的海图便确定了航线,更凭借准确预测到的信风和潮汐而扬帆出海,便足以令禹天来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

船行海上,借着风力和洋流劈波斩浪一路向前。根据陈近南的估测,只要航程顺利,大约有十天时间两人便可以踏上陆地。

这一天禹天来与陈近南探讨武学。说到了剑法时,两人都来了兴致,便截取了两段三尺竹棒,在甲板上切磋起来。

禹天来用的是自己最精擅的“子午十二剑”,剑势拙中藏巧,变化颇为精妙。但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与陈近南所用的剑法相比,他这“子午十二剑”便生生地被压了一头。他在武学上的见识也算广博,却是一点也认不出对方这路剑法的路数,只觉得这路剑法奇正相生,包罗万象,自己的剑法无论如何变化,对方都能衍生出相应的剑招来克制。

平心而论,两人若是以命相搏,禹天来的修为虽还逊色陈近南一筹,但只要手段尽出,自信可以占到六成赢面。而此刻纯粹较量剑术,禹天来便不得不甘拜下风,在交手堪堪过百招后被对方的竹棒指在咽喉上。

看到禹天来有些失落的弃棒认输,陈近南笑道:“禹兄弟不必灰心,其实你双臂颀长,是天生的用剑之人,只是所学剑法还算不得绝顶,这才限制了你的发挥。”

禹天来叹道:“陈兄该是第二个说我适合练剑的人了,只是世间虽有绝世剑术,又哪里到得小弟之手?”

陈近南却似早有准备,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带着些感慨的神色道:“愚兄本是一介书生,如今的一身武功皆是从这包中之物而来,今日便将此物转赠禹兄弟,或许可以对你略有补益。”

“竟是记载陈兄绝学的秘籍吗,小弟正要开开眼界。”禹天来平生追求的便是在武道上不断突破极限,自然对陈近南手中之物大感兴趣。他不是忸怩作态之人,知道对方以如此重宝相赠,用意还是酬谢在岛上出手援助的人情,便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

打开外层的油布,里面是整齐叠放的一张薄如蝉翼半透明丝帛。禹天来将那丝帛抖开,却见这丝帛足有丈许见方,触手的质地似是极为柔韧,也不知是用何种丝线编织而成。在这张丝帛上,密密麻麻地绘满了各种姿态的人形图案,数量足有百余。在图案的尽头,赫然书有八个小字:“达摩遗珍,留赠有缘。”

第四十一章 重整山河志凌霄

禹天来的目光登时被丝帛上的一个个人形图案吸引,再也移转不开。

这些人形图案大多呈舞剑之资,人形的手足及剑尖都标有箭头,揭示了剑招变化的路径。以他如今的修为和眼力,当时便看出其中的一些剑招正是陈近南方才所用的。他仔细数了一遍,这些舞剑的人形图案共有一百零八个,也即是一百零八式剑法。

在这一百零八个舞剑的人形图案之外,又有十二幅大了一倍的坐姿人形图案,在人形的身体上,密密麻麻地绘了许多标有箭头的虚线,合起来又是一套内功心法。

最令禹天来震惊的是以他精研了一辈子《易筋经》的经验来看,这套内功心法与《易筋经》竟是隐隐地一脉相承,颇有相辅相成之妙。

陈近南在一旁微笑解说道:“愚兄少年时最喜读书,三教百家无所不读。又因为家中颇有资财,所以经常四下搜购各种古籍孤本。这张丝帛是愚兄在一部古旧佛经的封页夹层中偶得。经过一番考证,愚兄推测达摩祖师是在熊耳山空相寺坐化前创出了这套心法与剑法,所以得了达摩祖师武学传承的少林寺反而没有这两门功法。愚兄为纪念前贤,私下将这心法称为‘达摩诀’,剑法则称为‘达摩剑法’。”

此时禹天来才终于回过神来,手中捧着丝帛对陈近南苦笑道:“陈兄,你这份礼物实在太重,偏偏小弟又难以拒绝。也罢,小弟也不能平白落如此大的好处,日前陈兄所说之事,小弟应允了便是!”

“禹兄弟此言当真?”陈近南登时大喜,其喜悦之色还要远胜得到秘籍的禹天来。原来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同样对禹天来这尚未及冠的少年惊叹无比。

陈近南所惊叹的不止是禹天来的武功,他所着眼地乃是重整山河再造乾坤的大计,对个人的武力并不是太过看重。他所看重的,还是禹天来胸中所蕴学识。这些学识称不上广博,甚至也称不上如何精深,却隐隐地拥有远远超过当世芸芸众生的前瞻性。或许对方自己并未意识到,在这些日子的交谈中,他每每在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便能令自己大受启发,从而解决以前困扰自己许久的困惑。

为了襄助国姓爷实现重塑汉家山河的壮志,陈近南自然不会放过禹天来这等人才,所以在话语之中已经吐露了招揽之意。只是禹天来似有些犹豫,迟迟没有明确表态,直到今日才终于被自己的诚意打动。

禹天来正色道:“陈兄,在下虽然答应了助你,却要与你约法三章。”

陈近南笑道:“只要禹兄弟愿意助愚兄一臂之力,莫说三章,三十章愚兄也可以答应。”

禹天来却是认认真真地道:“小弟只答应帮助陈兄做些事情,却不是投效郑家。因此,第一,除陈兄外,小弟不会理会旁人的指挥调遣,便是陈兄之主郑王爷也是一样;第二,小弟想与陈兄一明一暗分工合作,所以还请陈兄将小弟身份列为绝密,最好不要向第三人吐露;第三,小弟此约只限陈兄一人,有陈兄在一日,小弟甘为羽翼相辅,一旦陈兄不在,小弟便将另做打算了。”

陈近南哈哈一笑,伸出手掌道:“前两条都没有问题。至于第三条,愚兄从此后一定善自珍重,绝不给禹兄弟你抽身的机会!”

禹天来也是哈哈一笑,举手与对方互击了三掌,就此定了盟约。

在陈近南露出招揽之意后,禹天来一直在思索这一世是否要插手今后十数年中的动荡乱局。前一世因为满清江山已固,人心思安,所以他只设计诛杀了乾隆便即放手。而如今满清入主中原未久,天下汉人大都未忘清兵入关时造下的杀孽,即使满清内部也存有许多不稳定因素。若是坐视那位刚刚即位的小麻子成长起来,以千古一帝之姿扫平一切内忧外患,使满清彻底坐稳汉人的江山,他心中又实在有些不甘。

到这一刻他终于拿定了主意,既然那不知名的力量或存在使自己一次又一次重获新生,那又何必瞻前顾后委屈了自己也辜负了这一世的大好时光。男儿生于天地之间,想到便做,但求个痛痛快快、无怨无悔罢了。

要做成这件改天换地的大事,自然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眼前这位完全可以用话本中那句“经天纬地之才”来形容的陈近南以及他将来创建的“天地会”,正在他团结的目标之列。不过他也是做过一国之主的人,不甘人下的志气总还是有一些的,何况他也没有将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主宰的兴趣。有了这约法三章,他便可以保留最大限度的自主性,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些事情。

如今两人的关系又近了一层,说话也就没有了许多顾忌。禹天来便坦言了自己对郑泰的怀疑,认为此人之所以加害陈近南,乃是为图谋郑成功而做准备。

陈近南沉思半晌,脸上神色不断变幻,以他本心而言,实在不愿意相信那郑泰会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且丧心病狂之事,却又不能不承认禹天来的猜测确有其可能。尽管他认为这可能性实在不大,但为人谋臣者,自然深悉在“无患而有备”与“有患而无备”之间该作何选择。

心中迅速做出决定后,他向着禹天来深深一揖,面现惭色道:“若非贤弟提醒,愚兄几乎铸成大错。若国姓爷果然因愚兄的疏忽而遭遇不测,愚兄当真百死莫偿。所幸如今为时未晚,等到了厦门,愚兄必定亲自求见大世子郑经,要他传信给国姓爷提防郑泰。嗯,以国姓爷的脾气,未必会相信此事。还是请大公子派人暗中保护国姓爷,大公子的护卫统领冯锡范武功绝顶又善于应变,当是最佳人选……”

禹天来听他筹谋此事,心中忖道:“如此或许便可改变郑成功英年早逝的命运。若有郑成功在,这天下的局势又该有怎样的变化呢?”

第四十二章 拯善,诛恶

数日之后,禹天来和陈近南的船终于抵达陆地。

陈近南先将禹天来安顿好,而后火速赶去面见大世子郑经。

等过了数日后,陈近南去而复返,最近几天来脸上的焦虑之色已经一扫而空。他告诉禹天来自己已经向大世子禀报了对郑泰的怀疑,大世子对此也大为紧张,答应立即派出亲卫统领冯锡范携亲笔密信赴台求见国姓爷。国姓爷若相信了最好,如果他不信,冯锡范便借故留在台岛,秘密监视郑泰的一举一动。大世子在台岛还有些得力人手,应该足以应对变故。

虽然禹天来点头说了一句“如此最好”,心中却不知为何隐隐地总有些不安,总觉得自己似乎疏忽了什么,却又怎都想不出疏忽的究竟是什么,只能暂时放下不再去想。

解决这件事后,两人结伴北上,开始谋划筹建地下反清势力的事宜。陈近南做事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在离开台岛之前,便已构思好“天地会”这一组织的框架。又经过禹天来以第一世的现代经营理念与第二世的立国治国经验作为补充,这构思更加严密与完善。如今两人需要做的便是招揽普天下有志反清的仁人志士,将构思好的框架搭建起来并逐渐充实。

只是要招揽人才却不是一句空话便可以做到,若要使豪杰归心,自身还需有足以使人信服的条件,首先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扬名立万。然而如今的禹天来固是籍籍无名,陈近南的名气也远为达到将来人人传诵“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的高度。即使背后有“反清复明”这杆大旗,号召力也极为有限。

作为曾白手起家创下偌大一份产业的成功商人,禹天来比任何人清楚“广告”的重要性,所以向陈近南建议要尽快做几件大事来打响名号。

如今郑氏虽退守海外,在内陆却留下不少暗桩,陈近南临来之时,郑成功已经将这些暗桩的指挥调度之权交了给他。在接纳了禹天来的建议后,他立即下令搜集各方信息,最终确定了两个目标。

其一为解救“明史案”后遭发配的妇孺。

当时浙江乌程富户庄廷鑨因病眼盲,欲仿效前贤左丘明著写史书,以求留名后世。于是买得明天启朝大学士朱国祯所著明史遗稿,邀请江南一带有志于纂修明史的才子吴炎、潘柽章等十六人加以编撰。

书成之后,又请曾任南明礼部主事的李令皙作序,罗列当时名士十八人于其上。其时庄廷鑨已死,其父庄允诚为慰儿子亡灵,不吝巨资将此书刻版刊印,发行于世。

有归安知县吴之荣见此书中仍奉尊明朝年号,又直呼努尔哈赤为“奴酋”、清兵为“建夷”,入京向顾命四大臣之一的鳌拜告发此事。鳌拜为人跋扈残忍,又素来主张以铁腕统治汉人,遂借此案大兴文字狱,将相关人等捕杀殆尽,家属发放宁古塔为奴。

其二则是刺杀投降满清的南明叛将吴六奇。

此人本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长老,江湖上人称为“铁丐”,后因嗜酒好赌而触犯帮规,而遭革职驱逐。

吴六奇于粤闽江浙一带浪迹数载,在浙江海宁偶遇当世名士查伊璜。查见其勇武非凡,于是赠送资材,送其还乡。后来吴六奇纠集乡勇,依靠镇压乱民起家,势力日渐强大,又得南明永历帝赏识而加封总兵之衔。

只可惜此人寡信背恩,竟率部投降了满清,反过来屡次镇压各地反清义兵,又针对台岛向满清提出强化海防之策,在潮汕一带实施“禁海策“,严令“片帆不得下海”,大肆屠戮潮汕海民,死难者多达数万。而吴六奇因此得顺治皇帝破格赏赐,授挂印总兵官左都督、太子少保。

丐帮因出了这叛国之徒而蒙羞,先后派遣数批高手试图清理门户。但吴六奇本人武功卓绝,手下又广有爪牙,那些行刺者屡次行刺不成,反而尽数折损在他的手中。

陈近南认为这两件事一则行善一则诛恶,本身都是功德无量之举,同时也可以重重打击满清气焰,振奋天下汉人之心,至于借机使世人得知“天地会”及两人之名,不过是顺势而为。

确定了这两个目标之后,两人决定各择其一同时行事。一番商议之后,陈近南选择救人,禹天来选择锄奸。

单说禹天来随身带了一口陈近南所赠的精钢长剑,孤身赶往吴六奇驻兵之地饶平县。路上无话,这一天他来到饶平,先在县城内寻个客栈,订了一间客房略作洗漱之后,到了前面的大堂用饭。

自古以来客栈酒肆作为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从来都是信息通达之所。他在大堂的一角包了一张桌子,要了一壶酒和几样荤素菜肴,一面慢条斯理的吃喝,一面凝神倾听在座客人的闲谈。

此时满清入住中原未久,为防止天下汉人造反,素来推行严刑峻法,民间虽多有怨言,却都不敢宣之于口。因而此刻大堂内的客人虽多,却没有人谈论国事,只是说些家长里短、奇闻异事。

禹天来听了半晌仍一无所获,但他耐心极好,并没有丝毫焦躁之意。

等到一顿饭吃完,禹天来正要唤伙计过来结账,忽地见大门口有三人鱼贯而入。

这三人两男一女,都是十七八岁年纪。当先的一个男子身形挺拔如松,穿一件白色长衫,面容冷峻,剑眉星目;当中的一个女子身材颇高,几乎可以与前面的男子相比,披着一件黑面红底的斗篷,面容颇为秀美,眉宇间又透出一丝英气;最后面一个男子则生得虎背熊腰,身着藏青色劲装,外罩玄色大氅,面上颇有精悍之气。

禹天来看到这三人手中各自提了一个长条形的青布包裹。以他老江湖的眼力,只看那包裹下坠的形状便判断出里面都藏有兵器。而当先那男子的面容更令他生出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再仔细一想,此人赫然正是这一方世界的主角——洪熙官。

只是如今的洪熙官正当青葱年少,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与他印象中的人物颇有不同,所以禹天来才未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第四十三章 志同

看到主角登场,禹天来便不急着离开,又要了一壶酒,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起来。

洪熙官与另外的一男一女在一张桌子旁边落座后,那身形剽悍的男子喊来伙计,点了一大堆卤鸡肥牛之类的荤菜,又要了一大坛烈酒。

洪熙官微微皱眉道:“马师弟,今天我们有正事要做,酒还是少喝一点。”

那人拍着胸口大笑道:“洪师哥难道还不了解我马宁儿吗?小弟素来是增一分酒力便涨一分力气,正是因为有大事要做,我才要好生畅饮一番!”

“马宁儿?”禹天来未想到这便是原来剧情之中的大反派,在电影中此人只用本来面目现身一次便被洪熙官干翻,再出场时已经变成什么“毒人”,全身腐烂面目全非,禹天来方才是一点也没有认出来。

洪熙官的一双长眉蹙得更紧,还待开口再劝时,身边的女子抢先笑道:“洪师哥,你也知道马师哥是每日无酒不欢的,而且以他的酒量,将这一坛酒都喝了也不会误事,就由他去罢!”

听了这女子之言,洪熙官眉头舒展开来,未曾再说什么。

马宁儿见状嘿嘿一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洪师哥你再厉害,终究还是要听咱们柳师妹的话!”

那女子闻言俏脸飞红,瞋目喝道:“马师哥你再敢胡说八道,以后休想我帮你说话!”

马宁儿急忙作揖告饶,又将那端上来的烈酒连干三碗以作惩罚,只是看他饮酒时摇头晃脑的模样,当是极为享受这“惩罚”的乐趣。

见三人相处时表现出的亲密无间之态,禹天来心中不由感叹一句世事多变,人心更多变,又有谁会想到原本一对情同手足的同门师兄弟,后来竟变成不同戴天的死仇大敌。

洪熙官等三人一边吃喝一边低声叙谈,禹天来在角落里侧耳倾听,得知那女子名柳迎春,出身少林旁枝“白鹤门”。洪熙官与马宁儿在少林寺学武十年,按照门规打通木人巷之后下山行道江湖。

前些日子两兄弟登门拜访白鹤门掌门柳青峰,结识了柳青峰的掌上明珠柳迎春。

柳迎春见两兄弟与自己年龄相仿,却已经被师门放出来闯荡江湖,心中大为歆羡,于是找自己的父亲百般缠磨,终于得到父亲的准许,得以与洪熙官、马宁儿结伴同行。

禹天来很好奇这三人来此地究竟要做一件什么大事,只是他们在这上面的口风很紧,言谈间始终不曾吐露半点信息。

料定再听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禹天来便结算了饭前,信步走出客栈,看似漫步目的地沿着街道闲逛起来。

东转西绕地走过几条街道,前面的大街一旁现出一座极为气派的官衙,门前有两队持枪挎刀的清兵左右分立,却正是吴六奇的总兵府。

禹天来摇摇摆摆地从总兵府的大门前走过,一眼也没有向门内张望,门前的卫兵对他也毫不在意。他在前面街角转弯,绕着这座占地颇广的衙署转了一个圈子,一边走着一边已经将四方的道路暗记于心,最后到了距此不远的一座茶楼之上。

禹天来在楼上寻了一张靠窗的桌子,问茶博士点了一壶茶与几样干果,一边漫不经心的随意享用,一边从窗口向四周眺望。他经历两次重生之后身体也两次变异,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俱都远胜常人。单以如今的这双眼睛而言,在一千步的距离之内,只要他凝神注视,一切事物都纤毫毕现,便似架上了一副隐形的望远镜。此刻他看似不经意地随意观望,却将吴六奇官衙中的建筑布局尽都收入眼底,默记于心。

等能看到的都看清楚了,禹天来正要收回目光,忽地看到洪熙官、柳迎春和马宁儿三人从距离吴六奇官衙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走了出来。他刚刚考察了周围的地形路径,心中记得清楚,这条巷子可以通向官衙的后墙。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应该不是巧合罢?如果……那却是更有趣了!”禹天来暗自揣摩,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此时洪熙官等三人正向这座茶楼走来,禹天来便起身结账。他下楼时却正好遇上洪熙官三人上楼,双方走个对面。

洪熙官记性极好,当时也认出这少年曾在客栈的大堂中见过,不由得稍稍怔了一下,随即目中流露出一些审视之意。

禹天来不以为意,只向他微微一笑,侧身让开道路。

洪熙官见这少年温文有礼,却不似怀有恶意,便也轻轻点头表示谢意,带着身后的柳迎春和马宁儿上楼。

禹天来回到客栈之后,吩咐了伙计不要让人打扰自己,然后在客房的床上盘膝打坐,依照陈近南命名为“达摩诀”的十二幅坐功图调息运气。这套心法他已经修习了一段时间,确定了自己当初猜测的不错,它果然与《易筋经》有相辅相成之妙。如今他同修这两门功法,功力进展更快,颇有一日千里之势。

随着如潺潺溪流般的真气同时在奇经八脉之间做小周天运转,周身窍**的精元如泉源般源源不绝地滋生出丝丝缕缕的真气,百川灌河般汇入经脉中流转的真气主流之中,最后万流归海纳入丹田。

在真气运转的过程中,他远胜常人的耳力亦渐渐地向四周扩张,最后将整座客栈笼罩在监听范围之内,没有一丝异响可以逃脱。

时间推移,夜色渐深。大约在三更左右,禹天来的双耳忽地捕捉到一丝等待已久的声响,登时张开了微阖的双目。

他拿过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件宽大长袍和一副面具。此袍是以纯白色丝绸裁剪缝纫而成,领口处加了一个帽兜,双袖也加长垂至膝盖。面具同样是白色,绘成一张左哭右笑的怪异鬼脸。

禹天来抖开长袍从头顶套下,下垂的长袖遮掩了他与常人有异的双臂,再扣上面具,带上帽兜,整个人立时变得鬼气森森,简直像是从地府出来勾人魂魄的白无常。

他将那柄精钢长剑随身带好,悄无声息地从窗口钻出,轻轻一跃到了房顶上,隐身在屋脊的后面。

这边刚刚藏好,另一边便又有三条黑影飞身上了屋顶。

禹天来的双目不仅可以察远,也可以洞幽。虽然是在黑夜之中,也看清楚这三人都是黑衣蒙面做夜行人装束,一个手中提三尺短枪,一个背后交叉背负双刀,一个腰间挂一对精钢钩爪。只看他们的身形,禹天来也可以确定这正是洪熙官、柳迎春和马宁儿三人。

三人上了屋顶后,略略辨认一下方位,便一起施展轻身功夫,飞檐走壁地纵跃奔驰而去。

禹天来看他们去的正是吴六奇官衙的方向,心中终于确定了先前的猜想:“果然是志同道合。既然如此,便有劳三位替禹某人做一次问路之石了。”

第四十四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禹天来遥遥缀在洪熙官三人身后,一路来到吴六奇官衙。

他眼看着三人从后墙进入,抓了一名值夜的守卫,拷问出吴六奇此刻正在书房,随后将那人打晕藏好,又向书房的方向摸去。

这一来禹天来便省了许多手脚,仍悄悄跟在三人后面向内潜入。

洪熙官三人行动甚有章法,前后遇到几队巡逻的守卫,都巧妙地避开而未被发现。

一行人悄然来到书房的所在,却见房间里仍然亮着灯,一个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投影在关闭的窗户上,看样子似乎在静坐观书。

洪熙官向身边的两人打个手势,向着窗户的左右各指了一指。

柳迎春和马宁儿两人会意,左右分开分别潜在窗户的两旁。

洪熙官身形微微下伏,如一张拉满的大弓绷紧,手中的三尺短枪缓缓抬起,狭长如匕首的尺八枪锋遥遥指向窗户上的人影。

蓦然间,洪熙官连人带枪便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上脱弦而出的一支劲箭,向着窗户激射而去。他手中的短枪亦随着身体的前掠之势向前笔直刺出。而那短枪在刺出的同时,枪身中发出几声极细微的机簧激发的轻响,而后枪身节节延伸暴涨三倍,三尺短枪瞬间变成一杆足以用来在两军沙场冲锋陷阵十荡十决九尺长枪。

这凝聚了洪熙官全心全灵之力刺出的一枪,又借了身体前冲之势,加持了机簧弹射之力,不仅速度迅捷无比有如雷电,威力更足以洞金绝壁,其势锐不可当。

长枪的枪锋嗤的一声穿透窗纸后贯入窗后那人的体内。

虽然是隔窗出枪,洪熙官也有十足的把握这一枪会准确刺穿目标的咽喉。在少林学艺十年,他将少林十三路枪法融会贯通后自创了六十四式“夺命锁喉枪”。少林方丈至善禅师过目后,虽觉这路枪法招招锁喉太过狠辣,却也不得不承认它已经由资格列入少林世代传承又不断推陈出新的七十二项绝技之中。

然而在枪锋刺入窗后之人身体的瞬间,洪熙官只凭枪身传导入指掌之间的一丝微弱之极的触感,便已察觉刺中的绝非血肉之躯,目光登时一凝。

他蓦地抖双腕震动长枪,将面前整扇窗户搅得粉碎,而后定睛向室内望去,却见在窗后坐着赫然竟是一具草人。

“中计了,速退!”

大惊之下,洪熙官也顾不得掩饰行藏,低喝一声向柳迎春与马宁儿示警。

但还不等另外两人弄清是怎么回事,从隔壁的另一个房间内忽地传出一声长笑,一个短髯如针的魁伟大汉推门而出,站在屋檐下嗤笑道:“果然是三个初出江湖的雏儿,白天胡乱踩了下盘子,当夜便来行刺本官。若被你们如此轻易得手,我吴铁丐也白混了几十年江湖!”

此人自称“吴铁丐”,自然便是当年的丐帮长老,如今的满清总兵,人称“铁丐”的吴六奇。

随着吴六奇的这一声大喝,两侧黑漆漆的房间同时开了门,走出一共十二名身着劲装手持长刀的汉子,将聚在一起凝立院中的洪熙官三人围在当中。

柳迎春与马宁儿也都亮出双刀和钢爪,与洪熙官成丁字型列阵,虽是身陷重围亦毫无惧色。

禹天来躲在对面屋顶的屋脊后,将事情的经过看在眼里,却并未感到惊讶。以他六识之灵敏,早已察觉那书房的窗户上虽现出人影,但房间内并无活人,倒是其他熄了灯黑漆漆的房间中传来不少极细微的呼吸之声,令他知道里面不仅有人,而且都是内功有了一定造诣的高手。

但他自信有自己在暗中照看,总不至于教洪熙官等人遇险,所以并未出声提醒,任由他们中计却也终于引得吴六奇这正主现身。

这时吴六奇又上前几步,向着洪熙官三人喝问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三位若是好汉,是否敢堂堂正正地报出姓名出身?”

院中的洪熙官将长枪横在身前,面巾下的神色难以看到,语气却平静如昔,只是说出的话尽显毒舌天赋:“姓吴的少用这幼稚的激将之计,爷们算不算好汉,又岂是你这数典忘祖的叛国之贼可以评判?”

吴六奇一张黑黝黝的大脸登时涨成紫色,怒极而笑道:“不识好歹的小辈,等下将你们擒住,看老爷如何炮制你们。希望到时你还能如此牙尖嘴利。动手!”

那十二名汉子听到这一声令下,十二柄长刀结成一座刀阵,刀锋交织成一张弥天罗网,向着当中的洪熙官三人绞杀过来。他们都是吴六奇重金招募的绿林悍匪,又以军中之法进行了严格的训练之后,最善联手合击之术。

柳迎春的一对窄锋钢刀左右一展如仙鹤展翅,将右侧的六名刀手截住,口中娇喝道:“师哥,我们挡住这些人,你去收拾那狗贼!”

“师哥快去,咱们比一比谁先干掉对手!”另一边的马宁儿大笑着也用一双套在手上的钢爪钩扯崩挂,拦下左侧的六名刀手。

洪熙官目中闪现凌厉的杀机,长枪以中平之势刺出,枪锋直取吴六奇咽喉。

“不知死活!”吴六奇冷哼一声,双手十指屈曲如青龙探爪,出手如电,招式精奇,竟一下抓住枪锋后的枪杆,而后运劲回夺,口中喝道,“撒手!”

丐帮有一门世代相传的绝学名为“龙爪擒拿手”,不仅可以分筋错骨和拿人关节穴道,还可以空手入白刃夺人兵器。吴六奇当年在丐帮时有幸学到这门功夫,又经数十年在江湖与沙场打磨,早已练到从心所欲的极高境界,一旦使出来,夺刃拿人如有神助。

洪熙官兵器落入对方掌中,只觉一股大力要将长枪从自己手中夺走。他也是应变神速,虽然吃惊却不惶急,抓着枪杆的双手忽地一拧一抖,那枪杆咔的一声轻响竟断成三节,断开处却有细锁链连接。洪熙官右手抓住当中一节枪杆回夺与对方相持,左手却倒转最后一节枪杆,用枪尾的锥形枪纂戳向对手的小腹。

吴六奇也是未料到对方这杆长枪竟暗藏如此多的机关变化,猝不及防之下只得撤手抽身闪避。

洪熙官收回长枪再一抖,三节枪杆又连成一体,枪出如灵蛇吐信,仍是一枪封喉。

吴六奇又使龙爪擒拿手来夺他长枪,但在洪熙官小心戒备,招式变幻不定的情形下,已再难如方才般轻易得手。

看着下面分成三团激战,一时难以分出胜负的战场,在屋顶藏身的禹天来蓄势待发。下面的双方都以为自己是捕蝉的螳螂,却不知上面还有他这只准备捡便宜的黄雀。

第四十五章 剑斩奸邪号无常

看着下面洪熙官三人与吴六奇及其爪牙缠斗起来,竟由刺杀转为正面硬上,禹天来暗自摇头。

刺杀之道,讲的是“一击不中,远扬千里”,哪有在敌人老巢中与之纠缠的道理?也幸好这吴六奇未脱江湖习气,又甚是相信自己及手下的实力,这才没有招呼大队人马前来围攻。否则,他只须调来一队弓箭手,在外围以强弓硬弩攒射,洪熙官三人必难保全。

不过他们这一闹,却是给自己营造了出手的机会……

禹天来心中向着,一身功力已在缓缓提聚。蓦然间,他笼罩在宽大白袍下的身形从屋顶弹起,在空中反转一周呈头下脚上之状,双掌一翻挟苍天倾覆的浩大之势,向着正与洪熙官交手的吴六奇头顶落下——这一招正是禹天来上一世自创“截道八击”之第一击“天覆”,其诀曰:“天阵十六,外方内圆,四为风扬,其形象天,为阵之主,为兵之先。善用三军,其形不偏。”

吴六奇正为洪熙官的难缠而在心中犹豫是否要召唤在另一个院落中埋伏的弓箭手,骤然感觉头顶上空出现沛然浩荡的压迫气势。他惊骇之余不及细思,本能地翻掌上击。

四只手掌上下相合,发出一声沉闷的气劲交击声响。吴六奇是仓猝出手,自然难当禹天来蓄势已久的全力一击。当时被对方浑厚无匹的掌力震得气血翻腾,脚下也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向后退却。

洪熙官被这变故惊得呆了一呆,但他反应极快,瞬间便醒悟过来,不失时机地落井下石,九尺长枪化作出海毒龙刺来。

吴六奇须发戟张,口中发出一声霹雳般的大吼,震得对面的洪熙官双耳轰鸣,略略失神了一瞬,手中长枪去势亦稍稍一缓。而他的“龙爪擒拿手”便在稍纵即逝的瞬间闪电般一抓一摔,再次抓住枪杆后凭着强横的膂力将对方连人带枪摔飞出去。

此时禹天来借了对方双掌反震之力,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双掌再变为“截道八击”第四击“云垂”,掌势无形无相又隐含无穷变化,隐隐地将吴六奇身周丈许空间尽都笼罩在内。

“藏头露尾的鼠辈,报名受死!”吴六奇口中暴喝,双手使出“龙爪擒拿手”的精妙杀招以攻对攻。

禹天来捏着嗓子,用一副沙哑嗓门喝道:“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天地会奉国姓爷之命,今日特来铲除你这汉奸!”

吴六奇大怒,也不理会什么首次听闻的“天地会”是怎么回事,双爪以“捉云拿月”之式扣抓对方手腕脉门。但他双爪探入对方幻化出的重重掌影之中一搅一抓,脸色登时剧变,原来他这一式素来百发百中的杀招竟如水中捞月般落个双手空空,对方这看似极尽玄妙的掌势却全是虚招。

便在对方中计露出一丝破绽的瞬间,禹天来的长剑铿然出鞘,演化刚刚学成的“达摩剑法”中一式“渡尽劫波”,剑光如电破入吴六奇双爪之间的空隙,在对方的心口一触即收。

“贼子授首,三位朋友勿再恋战,走为上策!”

禹天来身形毫不停留,旋身回掠飞临仍与六名刀手缠斗的马宁儿身侧,长剑幻化出万千电光流影四面飞射,将那六名刀手尽都破退,而后纵身上了屋顶。

马宁儿貌似粗豪,实则甚是精明,借着这神秘白衣人为自己营造的一丝空档脱身而出,紧随在对方的身后飞遁。

另一边的洪熙官反应同样不慢,凭一杆长枪破退了与柳迎春激战的六名刀手,两人并肩撤离。

等到四人在总兵府的一片喧闹声中远遁无踪,僵立在原地的吴六奇心口处蓦地射出一道血箭,身体亦仰面倾倒,却是已经被禹天来那一剑穿心而亡。

再说禹天来与洪熙官等三人一前三后出了总兵府,一路飞檐走壁到了一处僻静之所。

后面的洪熙官低声喝道:“前面的朋友请暂停贵步,容在下等当面致谢。”

禹天来正在飞掠的身形倏地停住,回身笑道:“为国锄奸原为我辈之责,大家志同道合,又何须言谢?”

三人赶上前来,洪熙官首先揭开蒙面的黑巾,抱拳道:“阁下是台岛国姓爷麾下义士吗?在下少林俗家弟子洪熙官,这两位是在下的师弟和师妹。”

若只是洪熙官一人,禹天来倒也不用掩饰身份,但他身边还有一个将来会投降清廷的马宁儿,便不得不保持神秘。他拱手还礼,仍用沙哑嗓音笑道:“原来是少林高第,难怪武功如此了得。如今国姓爷遣麾下军师陈近南先生赴内陆筹建‘天地会’,准备里应外合夺回我汉家山河。在下忝为天刑堂堂主,此次受陈总舵主差遣,来诛杀吴六奇这狗贼。”

洪熙官少年时遭清兵屠灭家族,后来之所以投身少林苦练武功,正是因为矢志报此血海深仇。此刻听说对方果然是如今对抗清廷的中流砥柱郑成功所部,如今又正在筹谋反清大业,饶是他性子清冷,也不由得热血沸腾,当即上前一步道:“国姓爷与陈总舵主欲成此大事,如蒙不弃,洪某愿附骥尾!”

禹天来笑道:“咱们天地会愿意接纳每一位有志反清的豪杰。洪兄弟这等人才,陈总舵主定然无比欢迎。只是在下尚有些事务在身,不便亲自引洪兄弟入会。这样罢,在下说一个地方,洪兄弟可以自行前去,到时自会有人接引。”

随即低声说了一个地名。然后向着三人拱手作别,身形几下起落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马宁儿有些不满地道:“师哥,这人既不以真面目相见,也不通报姓名,实在好生无礼!”

洪熙官摇头道:“这位英雄是做大事的人,凡事自当小心谨慎,师弟无须介怀。”

当禹天来回到天地会新设的秘密总舵时,陈近南已经先他一步功成而返。这一次他迭施巧计,将一队押送明史案中遭发配妇孺的清兵一举全歼,无论是手下还是要救之人都毫发无损,事情做得比禹天来更要漂亮。如今那些妇孺已经被他经由秘密途径送往厦门大世子郑经处。

如此一来,“天地会”之名登时震动朝野。朝中辅政四大臣大为震怒,下令各地严查这两件大案,务求尽快擒拿人犯归案。民间的百姓则是人心振奋,更有许多如洪熙官般的有志之士八方来投,使得天地会的势力大涨。

禹天来一面帮助陈近南梳理安排急剧膨胀的力量,一面时不时的主动出击,凭一柄长剑斩杀无数满清权贵高官和为恶的武林败类。因为他每次行动都戴鬼面、罩白袍,形如地府的勾魂无常,又因为他剑法出神入化,所以人们送他一个绰号叫作“无常剑”。

第四十六章 出师未捷,英雄先丧

短短一年时间,陈近南和禹天来携手创建的天地会以令清廷恐慌的速度扩张,甚至取代了素以人多势众而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

而且陈近南和禹天来都是胸有丘壑之人,视野从来都没有局限于江湖一隅,凡事有志反清的仁人志士,出武林中人以外,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尽在其招揽收纳的范围之内。数量多达十数万的天地会成员编织成一张无比庞大而繁复的网络,势力渗透入社会的每一个阶层和角落,甚至是南方几个手掌实权的汉人将领也被天地会策反。

如今的天地会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台岛的郑成功率复兴大军渡海而来,便会云集响应,在满清各处心腹要害之地掀起滔天战火。

这一天陈近南和禹天来正在天地会秘密总舵商议起事事宜,门外忽地有人报说厦门的大世子又密信送到。

陈近南当时命人将信呈上,当着禹天来的面打开信函展纸观看。才只看了几眼,他的脸色陡然惨变,随即竟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陈兄,你这是怎么了?”禹天来吃了一惊,急忙走上前来问道。

陈近南此刻已是面如金纸,身体也摇摇欲坠,那封书信也从手中飘落在地上。

他紧闭双目仰起头来,眼泪却从眼角流淌下来,颓然长叹道:“一载苦心筹谋,一朝俱付东流,苍天待我汉人何其不公!”

禹天来知道事情都在那封信上,俯身捡起来看时,脸色也随之大变。那信是郑经亲笔,笔墨虽然不多,内容却是赅人听闻。信中说郑成功已于上月薨逝,台岛来人说是重病暴毙,但冯锡范随后送来的密信却说此事另有隐情,所以要请陈近南前往厦门,合力查明真相。

他心中也不由大为沮丧,不仅是因为筹谋经年的反清大计必然要因郑成功之死而中道夭折,更由于自己明明做了一些事,试图改变郑成功英年早逝的命运,结果竟是徒劳无功。

好半晌后,陈近南的心情稍稍平复一些。他向着禹天来拱手道:“禹兄弟,国姓爷对我有知遇之恩,大世子既说国姓爷之死另有隐情,我决不能坐视不理。若他果然为人所害,我绝不会放过那凶手。我要即刻动身赶往厦门,会中事务便摆脱兄弟你暂时执掌了。”

他摆手阻止正要开口说话的禹天来,神色郑重地道:“我知道禹兄弟你不愿意走到台前,但这一年来天地会扩张太快,虽说是声势浩大,根基却尚未扎稳。若是少了我居中调度,只怕很快便要出问题。而如今能够取代我来坐镇中枢的,除了禹兄弟你便再无第二个人有能力和够资格了。”

见他讲话说到这个地步,禹天来也实在无可推托,只得拱手应承下来。但他正在运筹一件大事,实在不方便以本来面目出现。再说他虽是天地会的半个创始人,但这副少年人的相貌也不易令人信服。于是他向陈近南提出一个折中的要求——他可以出面暂掌天地会,却要易容改装掩去本来面目。

天地会中人才济济,自然也不乏精通易容之术的高手。陈近南离开之后,被换了一副面孔,又以易筋缩骨之法缩短了双臂的禹天来终于走到台前,连姓名都改用了化名,以“天刑堂”堂主职司代行总舵主之权,暂时坐镇天地会总舵,同时也时刻关注着形势的变化。

台岛那边不断有消息传来。先是郑成功族兄郑泰纠集一伙郑氏宗族,拿出一份不知真伪的郑成功遗命,宣称大世子郑经与乳母私通,悖逆人伦,不堪为人上,拥立郑成功幼弟郑袭承兄继统。

随即是郑经在下面宣布郑袭篡逆,遂于思明继位发丧,自任“招讨大将军世子”,以陈近南为谘议参军,周全斌为五军都督,起兵平叛。

一番持续年余的内战之后,郑泰等人遭诛,郑袭被软禁,郑泰族人则率部入泉州降清,而金门、厦门两岛则被趁机发难的满清勾结红毛鬼舰队攻陷。

郑经虽胜却元气大伤,于是专心经营台岛。采纳了陈近南的建议,抚士民,通商贩、兴学校,进贤才,休养生息,伺机反攻。

这一天禹天来收到陈近南的一封密信,信中陈述了郑成功之死的真相。原来在郑成功死后,受郑经之命留驻台岛的冯锡范感觉事情有些蹊跷。他知道郑成功死前曾服用过一个医生配置的药物,而那医生是降将马信所荐。蹊跷之处便在于那医生和马信都在郑成功死去的当天夜里无疾而终,随后又被草草埋葬。

冯锡范也是个狠人,暗中亲手挖开两人坟墓开棺验尸,结果发现两人竟是被人以重手法点了死穴。他将小心地将坟墓恢复原状,循着这条线索暗中调查,最终查到郑泰身边的一名侍卫身上。

只是他虽然确定了郑泰便是谋害郑成功的凶手,却没有确凿的证据,因而郑经也无法以此事为借口讨伐郑泰。好在他凭着这些线索和推测,已经足以令陈近南相信此事,从而将郑成功这声望和实力最强的部下拉入自己的阵营。

陈近南在信中还另外拜托了禹天来一件事,要他设法除掉率兵投降满清的郑氏族人,其中郑泰的弟弟郑鸣骏与儿子郑缵绪尤在必杀之列。

禹天来登时有些若有所思,此事虽是由陈近南提出,字里行间却隐隐透露出该是郑经的要求。而郑经点名要杀这两人,只是为了替父报仇或斩草除根吗?

沉思半晌之后,他向身边的一名随从道:“到天刑堂去,请洪首座前来见我。”

那人领命后快步出门,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引着一个面容冷峻的白衣青年转了回来。

那白衣青年看到易容作中年人相貌的禹天来后,目中现出发自内心的崇敬爱戴之色,走上前来抱拳躬身,口称:“天刑堂龙组首座洪熙官,见过堂主。”

这几年来,禹天来借着天地会扩张之便,挑选了不少精锐充实原本只是有名无实的“天刑堂”。他为这个名义上隶属于天地会,其实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堂口取名为“天刑”,其意为“执天之法,行天之刑”,目的便是打造一个专司刺杀斩首的纯粹暴力机构。

经过两年的时间整合,如今的“天刑堂”所属分成龙、虎、鹰、鸽四组,分司刺杀、强攻、救援和情报。已经投身“天刑堂”并在江湖上闯出“冷面寒枪”名号的洪熙官,便是统领龙组的首座。

第四十七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天刑堂”所属龙、虎、鹰、鸽四组当中,主行刺杀之事的龙组人数最少,但每一个都是出类拔萃的高手,身为龙组首座的洪熙官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如今禹天来的得力臂膀。

“熙官,不必多礼,坐下说话。”禹天来含笑摆手,颇有前辈长者之风。他的实际年龄要大过对方数倍,所以摆出这副态度发乎天然,丝毫不会有违和之感。

洪熙官依言在一旁落座后问道:“不知堂主唤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因为当年的援手之情以及后来的相处,洪熙官已成为禹天来的死忠心腹之一。禹天来也不用对他隐瞒什么,直接将那封书信递给他:“总舵主有书信送到,你也来看一看。”

洪熙官接过书信看了一遍,脸上登时笼罩了一层浓烈的杀机,冷然道:“可叹国姓爷一世英雄,连清廷都奈何他不得,最后竟死在自己族人手中。虽然元凶郑泰已经授首,但那些助纣为虐的帮凶也不可放过。既然总舵主下了令,便请堂主将此事交由我们龙组来做。属下愿立军令状,必定取来那郑家叔侄的首级!”

禹天来含笑摆手道:“我唤你前来,自然是要将这任务交给你。军令状什么的自然不需要,但我希望你带回的不是首级,而是两个活口。”

“属下遵命,定然给堂主带回活口。”洪熙官稍稍一愣,但他性情素来深沉稳重,虽然不明白堂主为何有此要求,却并未开口询问,只是起身肃然领命,然后自去调拨人手,安排行动。

望着洪熙官离开的背影,禹天来隐隐有些预感,这一次他或许会揭开一件事情的真相。

转过天来,已经离开近两年的陈近南毫无征兆地返回天地会总舵。

两人见面叙礼已毕,禹天来笑道:“总舵主你既然马上便要回来,那还派人送信做什么?那些话回来再说不也一样吗?”

陈近南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有些愧疚,又似有些苦涩,但随即又尽量做出淡然之色答道:“台岛诸事已定,延平王有意继承国姓爷遗志,因此命我重返内陆,继续扩充天地会实力以作内应。”

禹天来已历经两世,一世混过商场,一世更做到一国之君,对于人心幽微颇有洞察之能。察觉对方神色有异,再结合自己通过隐秘渠道获得的一些信息,心中登时猜个八九不离十。

此次陈近南突然返回只怕并非是自愿,而是那位新鲜出炉的延平郡王郑经的安排。而郑经之所以如此,一则是打压在陈近南这权力、功劳、声望都太大偏又并非他嫡系的老臣子,二则却是不放心天地会这偌大的势力掌握在自己这不明根底的外人手中。

“嘿,飞鸟未尽,便要藏起良弓。郑经果然不是个做大事的人,心胸不及乃父多矣!”

他心中冷笑,愈发觉得自己正渐渐完善的计划才是正途,当即放下此事不在多问,若无其事地笑道:“总舵主回来得却正是时候,当初小弟布置的那件事情已经基本妥当,小弟正有意正式进行那计划,只是被会中的这些事情拖住无法分身。如今还请总舵主来重新执掌天地会,小弟则专心去做那件事情。”

“禹兄弟,你……”陈近南心思机敏、智虑深远,自然也猜到对方能够猜到许多事情,脸上神色更加尴尬,只是他此次回转天地会是奉了新主郑经严令,要他务必拿回天地会大权并重新整合,将这支力量真正归于郑氏掌握,所以心中的话在嘴边徘徊半晌,却怎都无法说出口来。

禹天来摆了摆手,真诚地道:“陈兄,你我相交数年,我知陈兄,陈兄也当知我,总之大家都是为了反清大业,多余的话便不必多说。”

“禹兄弟深明大义,愚兄惭愧无地,感激不尽。”陈近南心中大为感动,心中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句话,并郑重无比地抱拳向着禹天来深深施了一礼。,

翌日,重归天地会总舵主之位的陈近南向遍布于天下各地的分舵传下英雄柬,要各分舵舵主于本年七月二十五相聚襄阳城外红花亭,共商反清复明大计。而此次集会的真正意义所在,自然是重新确立陈近南这天地会总舵主的权力,并对这两年来又有了极大扩张的天地会做一番整合。

而与此同时,在过去这一年多里已经渐渐与天地会融为一体的“天刑堂”则再次分割出来,并随着禹天来的指示化整为零,消失在一些有心人的视线之中。

又过了数日,禹天来派去执行任务的洪熙官得手后带队归来。得知了天地会中的变化之后,他并未去见陈近南,而是通过“天刑堂”内部独设的联络方式来向禹天来交令——虽然他尊重陈近南,却更认同禹天来的为人和手段,所以才会选择投入禹天来的“天刑堂”

见到禹天来后,洪熙官将生擒活拿回来的郑鸣骏和郑缵绪叔侄当面送上。

禹天来大为满意,先对洪熙官做了一番交代。

等洪熙官离开之后,他转向早已面无人色的郑家叔侄微笑道:“两位无须恐惧,本人将两位请来此地,只是有几个问题请教。两位若是如实回答,本人可以给两位一个体面而痛快的死法。”

郑缵绪颤声道:“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们都知无不言,难道还不能换一条生路?”

禹天来摇头,脸上依然微笑,说出的话语却是冷酷无比:“两位还是不要存此侥幸,更不要奢望以死来要挟本人。须知同样是死,其中也有天壤之别!”

一旁的郑鸣骏颓然道:“罢了,阁下有什么要知道的,便只管问好了。”

禹天来满意地点头,随即详细询问了几件事情。

郑鸣骏果然一一回答,有些他本人不清楚地,还劝身边的郑缵绪来说明所知。

半晌之后,禹天来停止了问话。从郑家叔侄的话中,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郑成功之死绝非是郑泰做的手脚。事实上自从那年郑经得陈近南进言,派冯锡范面见郑成功示警之后,郑成功便对郑泰有了几分戒心。后来郑泰纵使有心下手,却也未曾得到机会。

“既然郑泰不是凶手,那么又能力做成此事的,便只有他了,毕竟他才是整件事中最大的受益者……”

心中想着这些事情,禹天来摇头叹道:“呵,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只是这些人怎么都不明白一个道理——若真走到绝情绝义、无亲无爱的地步,便是坐上帝王宝座,又哪还有一丝儿的乐趣?”

第四十八章 拳镇京师称无敌

“小子看拳!”

一个面相阴鸷、身形高瘦的黄衣喇嘛挥掌向禹天来打来,掌势浑厚凝重,却是极厉害的藏密大手印功夫。

身上传了一身朴素青布长袍的禹天来不慌不忙,双拳左封右格阻住对方双掌来势,而后拳打连环,密如雨点的拳头在身前幻出一片虚影,将对方大半个身子都笼罩其中,整个人简直若千臂如来临凡。

那喇嘛被禹天来这一路“咏春拳”中攻势凌厉、迅疾绵密的“日字冲拳”打得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对方拳势来路,只能将双臂舞得如风车一般护住自身,脚下则被迫得连连后退。

两人动手之地是一座丈余高矮、五丈见方的擂台。如今这喇嘛有守无攻,却不说最终会否久守必失,只说他不停后退着眼看便到了擂台的边缘,只要一个失足跌落下去,便是身上未中一拳,也算是输了这一场。

这擂台摆在一座占地极广的园子当中,在周围站了不少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这些人尽作旗人装扮,衣饰十分华美,显然都非富即贵。

在距离擂台数丈之外又搭建了另一座高台,台上还搭建了遮阳挡雨的芦蓬,几个年岁都未满二十、气度仪态都更胜下面众人的青年男子分别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凝神观看台上比武的两人。

眼看得禹天来胜券在握,当中一个颇有英武精悍之气的青年面上现出得意之色,向着身边的几人大笑道:“诸位,看来本王府中这位禹小教头又要胜了。算上今天这一场,他自来到京师之后已经与人比武三十六场,而且是从头至尾无一场败绩。本王听说,最近这京师有好事之徒送了他一个‘禹无敌’的绰号。依本王之见,如今这名号也该算是名副其实了罢!”

其他几个青年纷纷笑道:“王爷所言极是,以禹天来的战绩,确是当得起‘禹无敌’之名。”

众人话音未落,擂台上的禹天来忽地发出一声长笑,又喝道:“巴彦大师,禹某得罪了!”

随着他这一句话,一条人影从擂台上飞起,轻飘飘落在数丈之外,落下时双脚已经站在地上。

众人定睛看时,却见落下擂台的正是那被称为“巴彦”的黄衣喇嘛。

禹天来在台上向着巴彦遥遥拱手,含笑说了一声“承让”。

巴彦脸色愈发阴沉,一言不发地转身疾奔而去。

台上那青年见状冷哼一声道:“这巴彦也算是西黄寺有数的高僧,武功不如人也就罢了,怎地气度也如此不堪?大家事先说好以武会友,不过是输了一招而已,便做出这副嘴脸给谁看?”

这时禹天来已经下了擂台走上这座高台,向着这青年抱拳道:“王爷,在下幸不辱命,到今天正好是胜了三十六场比武。”

青年见到禹天来,登时回嗔作喜,鼓掌笑道:“小教头言而有信,为本王挣了一份天大的面子;本王自当投桃报李,你要办得‘咏春拳社’已经本王已命人筹备妥当。只待小教头你选个良辰吉日,便可以打开山门招手门徒了。”

禹天来面上恰到好处地现出惊喜之色,再次拱手施了一礼道:“多谢王爷!”心中却同样为自己筹备多年的计划再推进一步而欣喜不已。

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份可不同寻常,他名为爱新觉罗·杰书,是满清开国太祖努尔哈赤嫡亲曾孙,礼烈亲王代善之孙,继承代善这一枝的****爵位,封号“康亲王”。

作为穿越者,禹天来知道自己所处的是满清变数最多的一个时代。那些记载在后世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只要有一件事情偏离轨迹,都足以动摇甚至是摧毁满清尚未彻底扎稳的根基。他既然决定了要与满清斗上一场,自然要凭着先知先觉之能,抓住乃至营造一些重要的机会。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布局,禹天来终于与眼前的康亲王杰书搭上关系。

在此之前,他已经派人暗中观察了杰书很长时间,确定这位年纪轻轻的亲王看似终日不是舞枪弄棒便是飞鹰走狗,十足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的模样,其实绝非一个简单的人物。最起码一个真正的纨绔子弟不会打着玩闹的名义,而做招揽各种奇人异士之事。

禹天来扮演的一个渴望在京师扬名立万的天才武者。在凭借号称是自创的一路“咏春拳”接连挫败多位京师有名的武师后,原本还不在意地杰书终于开始重视这个辗转投在自己门下的年轻人。为了测试禹天来真正的实力,他提出要禹天来打足三十六场,换得他支持禹天来在京师开宗立派的条件。

随着禹天来的战绩日渐辉煌,进而传出“无敌”之名,杰书终于决定将其招揽为心腹,而今日慷慨兑现承诺不过是他招揽对方的一个小手段。

禹天来能够获得此人的赏识和信任,最大的原因还是他如今这副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外表。当今天下,除了亲自将禹天来从海外带回的陈近南,再无一人会相信一个看上去上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便是一柄长剑杀得满清权贵丧胆、后来更一度执掌天地会大权的“无常剑”。

随着计划的开展,他坚信自己这只煽动翅膀的蝴蝶,必然可以掀起一场足以令乾坤颠倒的巨大风暴。

转过天来,杰书果然命人引着禹天来到了京师武馆最多的一条街上。位于黄金地段的一处宅院已经被他买了下来,杰书事前便已将地契送到禹天来的手中。

禹天来将提前请人做好的一面题着“咏春拳社”四个金字的牌匾挂了出去,便当真开始在京师开馆授徒。

凭借三十六场全胜的战绩,如今的禹天来早已名噪一时。得到他开馆授徒的消息,许多好武之人在第一时间便有提着礼物上门拜师。

禹天来于蜂拥而来的拜师者中择优而取,选取了十二名年龄在十三至十五岁之间,资质上佳的少年收归门下。

武林众人收受门徒是一件大事,决不可草率了事。在确定了弟子人选后,禹天来便当众宣布要在三天之后举行授徒典礼,随后亲自去了一趟康亲王府,邀请杰书前来观礼,也是为自己撑门面壮声势。

杰书也当真给他面子,当时便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第四十九章 龙姓少年

禹天来在京师的这些天已经凭双拳打出“无敌”之名,更兼身为康亲王座上之客,自然少不得巴结讨好之人。因此,到了他正式收徒这一日,“咏春拳社”门庭若市,登门贺喜之人络绎不绝。

“哈,小教头这里好生热闹!”

正在门前接待宾客的禹天来听到这声音,转头望去正见康亲王杰书与另外三人一起走了过来。他急忙快步上前相迎,抱拳躬身道:“有劳王爷亲来捧场,在下这小小的武馆实在蓬荜生辉。”

杰书含笑摆手道:“小教头不必多礼,今日我以私人身份前来,你只当我是寻常朋友便是。对了,我今日还带了三位朋友来蹭你一顿酒席,这位两位公子一个姓龙,一个姓曹,这位老先生姓纪。”

禹天来的这双眼睛洞察入微,早已看出杰书身边这三人的不凡之处。

那姓纪的老者约五十余岁年纪,短髯如墨,双目神光内敛,皮肤晶莹白皙又充满弹性,分明是内家功夫已经到了极高境界的征兆。

姓曹的少年容貌清秀俊美,虽只有十来岁的年纪,举手投足之间却颇有仪度,显然出身名门受过良好的教育。

这一老一少固是非通俗类,却又明显以当中的龙姓少年为尊。他年龄应是比曹姓少年稍长,一张脸只能算是端正,偏又分布着许多天花痊愈后的疤痕,容貌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但他的一双眼睛极为灵动有神,顾盼之间隐隐有些令人不敢正视的威仪流露出来,竟似是久居上位发号施令之人。

禹天来心中微微一动,一面殷勤招呼四人入内,一面却暗中示意杰书落后一步。随后他压低声音问道:“王爷,若在下双眼睛看的不差,这位龙公子却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还请王爷示下,稍后在下要如何招呼他,也免得触犯了什么忌讳。”

杰书微觉惊讶,随即轻笑道:“小教头你果然聪明。但关于龙公子的身份我不便多说,他既是微服而来,也不希望旁人另眼相待。你只须在心里记得他身份贵重,表面上照常招呼便是。”

杰书如今虽无实权,却是实打实的满清六大亲王之一,他尚且要用“身份贵重”来形容这位龙公子,而且提到龙公子时隐隐透出恭谨之意,禹天来若还猜不到这位龙公子的真正身份,便也枉为穿越者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杰书在朝中的立场,原来他竟将筹码押在尚未亲政的小皇帝一方。如今想来,他借玩乐为名招揽各种奇人异士,也应当是在暗中替那位小皇帝经营势力。

心中闪电般转过这些念头,禹天来的面色却始终未有丝毫异样,只是向着杰书拱了拱手,表示感谢他的指点。

众人来到正厅分别落座,因为杰书在明面上身份最高,大家便推他做个首位。

禹天来注意到他高坐首位,时不时地用眼睛偷看坐在身边下首座位上的龙公子,面上微微露出一丝不安之意,于是愈发肯定了方才的猜测。

眼看时辰已到,拜师仪式正式开始,禹天来在大厅当中的一张太师椅上坐好,新收的十二名弟子在他面前整整齐齐站成两列。

旁边有一名司仪朗声道:“兹有咏春拳社掌门禹天来者,收纳辛勉等十二人为入室弟子。尔等切当尊师重道,勤学苦练,不负汝师厚望!”

那十二名弟子齐声躬身答道:“吾等谨记!”

司仪喝道:“拜师!”

那十二名弟子当即向着禹天来跪拜下去,行了拜师大礼。

禹天来受了这些弟子的叩拜,而后起身上前,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每扶起一人,都会从身边一人手捧的托盘中取出一对寒光闪烁的蝴蝶刀,亲手交到弟子手中。

等将十二弟子全部扶起并赠送了蝴蝶刀,禹天来回到当中,正色道:“本门除拳法外,还有一路绝学名为‘八斩刀’。为师命人精心打造了十二对蝴蝶刀送于你等,便是表示日后绝不会藏私,定然将所学倾囊相授。但如今这十二对蝴蝶刀都尚未开锋,要等你们艺满出山之日,才是此刀开锋见血之时!”

那十二弟子一起怀抱双刀向禹天来拱手深揖,异口同声道:“我等定不负恩师厚望!”

禹天来还待开口勉励弟子们几句,忽地从门外传来一声嗤笑:“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口气!只可惜说话的却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实在可笑!”

“什么胡说八道?滚出来!”

禹天来脸上神色不变,举手制止了正出言喝骂维护师傅尊严的弟子们,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巴彦大师,日前大师匆匆而别,禹某本以为难有再见之日。岂知大师竟主动登临眷顾,却是禹某的意外之喜。”

他本有过耳不忘之能,这几句腔调古怪的汉语又既有特色,令他很容易便想到不久前在自己拳下铩羽的藏密高手巴彦喇嘛。对方摆明了来者不善,所以他的话语也隐含锋芒,方才的几句话便是讥刺此人比武输人后负气而走,今日却主动生事,人品实在不堪。

“年岁不大,怎的如此牙尖嘴利?足见巴彦说得不错,你这小辈着实该受些教训!”

另一个尖细飘忽、偏偏又明显发自成年男子的声音传来,令听到的人都感觉非常别扭。

禹天来双目微微一缩,闻其声而知其人,这说话人的武功修为可是远远在巴彦之上。

随着这句话语,十余名黄衣喇嘛以肆无忌惮之势,横冲直撞地闯进大厅。包括巴彦在内的喇嘛们如众星捧月般簇定一个面容俊美至近乎男女莫辨的青年喇嘛,与厅上居中而立的禹天来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妖僧’克巴!”来观礼的众人当中有人识得这青年喇嘛,当时脸色大变惊呼出声。

此言一出,满堂之人尽皆动容。禹天来虽在京师闯出“无敌”之名,却没有人会当真认为他已经无敌于京师。

只因在京师之内,尚有分别出自满、蒙、汉、藏四族的四大绝顶高手。他们虽然从不与京师的武林中人争夺名声地位,却自然而然凌驾于寻常武者之上,宛若天上神明俯视凡间众生。而眼前的“妖僧”克巴,正是其中之一。

第五十章 三掌之约

京师四大高手排名第一的是号称满洲第一勇士的鳌拜。

此人天赋异禀,生具横推八马、倒曳九牛神力。到后来修习了在江湖上流传甚广的“十三太保横练”与“铁砂掌”,竟然凭着自身天赋将这两门功夫练到前无古人甚至突破极限的境界,练得一身几近金刚不坏的横练之躯以及一双足以分金裂石的铁掌,自武功大成以来未逢敌手。

排名第二的却是一个女子。此女本名苏茉儿,出身蒙古科尔沁部,自幼便是当今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的贴身侍女,直到如今也常年侍从于博尔济吉特氏身侧。她深通诗赋文史,通晓满汉蒙三族语言文字,曾任康熙皇帝启蒙老师,如今易名苏麻喇,宫内外皆尊称其“苏麻喇姑”。更出奇的是这苏麻喇姑少年时随异人习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击剑之术。博尔济吉特氏自入宫后,一路行来能至如今的尊荣,多得苏麻喇姑护卫之功。

排名第三的则是时任御前侍卫副总管的纪献唐。此人出身九华派,一身道家气功已臻化境。他在前朝曾救过顺治皇帝性命,得顺治赏赐汉军旗出身,留于身边充任御前侍卫,到后来积功而升任御前侍卫副总管。顺治帝早逝,纪献唐又受了先皇遗命守卫新君康熙。到如今虽然因为汉人身份,在名义上仍是副总管的品级,但前后数任总管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从来都以他马首是瞻。

至于在四大高手中排名最末的便是眼前的“妖僧”克巴。他原本在藏边修行,因为借修炼欢喜禅法为名淫辱民间女子而遭密宗高僧驱逐。克巴离开藏边后流落到西域一带,竟不知从哪里学到一身诡异的用毒手段。后来他来到京师,辗转投入鳌拜府中,名义上是鳌拜府**奉的法师,实际统领鳌拜手中的黑暗势力,帮助其铲除异己。

这四大高手中,苏麻喇姑和纪献唐都站在康熙一边,而克巴则依附鳌拜,彼此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禹天来没想到巴彦竟能请动克巴来为他出头,心中虽然意外,却并无丝毫畏惧,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他如今的修为实力,任是这四大高手中哪一位当面,那也要打过之后才知道谁胜谁负。

“原来是克巴大师,”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礼,“在下有失远迎,还请大师见谅。”

克巴修习的功法颇有驻颜之效,看上去是个二十多岁的俊美青年,实际年龄已在五旬开外。他在京师名列四大高手之列,虽是排名最末,却也从来不将寻常武者放在眼中,自然更看不起禹天来这个据说是年未弱冠的晚辈后生。看到禹天来向自己行礼,他将两眼向上一翻理也不理,随口吩咐道:“巴彦,你将我的意思告诉这小子。”

禹天来双目之中寒光一闪,脸上仍是不见喜怒之色,袖手退后一步,淡淡地望向陪在克巴身边的巴彦。

巴彦从齿缝间迸出两声冷笑:“姓禹的小子,我已经将你所作所为如实禀报了克巴大师。大师认为你依仗微末武功,肆意挑衅京师武林的行为太过狂妄,要你即刻关闭这什么‘咏春拳社’,然后退出京师永世不得返回。”

禹天来双目精芒大盛,冰寒至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死死盯住巴彦,一字一顿地道:“好威风!好煞气!却不知若在下不愿如此,克巴大师又有何见教?”

巴彦被他目光所慑,只觉一股寒意直透骨髓,当时心中一颤,身体亦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一时间竟不敢开口回答。

一旁的克巴忽地踏前一步,阻断了禹天来的目光,终于开始正视面前这个年轻人,但口气依然倨傲:“你若不从,便来接我三掌。能接得下来,此事就此作罢;接不下来,那便一切休提!”

“三掌?”禹天来脸上的一丝笑容迅速扩散,忽地仰天发出一声长笑,“禹某便接大师三掌,且看名满京师的四大高手究竟是如何个厉害法儿!”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尽都失色,均觉得禹天来也太过冒失,更有人觉得他或是被那“无敌”之名冲昏了头脑。

“纪先生,你看禹天来是否可以接下这三掌?”人群中的龙公子倒是看得饶有趣味,又转头压低声音问身边的纪姓老者。

纪姓老者微微皱眉,摇头低声答道:“难!若只以功力而言,克巴这妖僧也不过尔尔,但他还有一身令人防不胜防的毒功。依这妖僧的阴狠心性,在对掌之时定然会用上毒功。便是我,也没有把握正面接他这三掌而护得自身周全。”

龙公子听了此言,登时有些兴味索然,撇嘴道:“如此说来,这禹天来实在不堪大用。嘿,亏得康亲王三番两次地极力举荐他,原来也只是个空有几分武力的匹夫。”

这时座上的杰书悄悄投来一个征询的眼神,请示是否需要自己开口阻止这场赌斗,他心中同样觉得禹天来毫无胜算。

龙公子淡淡地摇了摇头,示意杰书不要轻举妄动,同时也是做出放弃禹天来的决定。

克巴心中却是大喜,暗道:“这小子却是自寻死路!”

他已经打听清楚禹天来是康亲王杰书门客,甚至已经认出了上首坐着的正是杰书本人。虽然杰书空有显爵而无实权,而自己身后还有权倾朝野的鳌拜作为靠山,但****的名头总不是可以随便让人踩的。若是只将禹天来羞辱一番,还可以算是为巴彦出头,杰书纵然不满也没有话说;若是直接下杀手将其除掉,那便是逼着杰书不得不翻脸了,到时不大不小也是一场麻烦。

但如今是禹天来亲口答应了这三掌之约,如果他实力不济死在自己的掌下,那杰书须怪不到自己头上。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既是如此,你先来接我这第一掌!”克巴唯恐坐上的杰书开口搅局,禹天来话音未落,他便起手一掌当胸打来,用的却是最纯正的密宗“大手印”功夫。

第五十一章 气发一寸,即为天壤

虽然那纪姓老者说克巴本身功力“不过尔尔”,却显然是用自己作为标准来衡量。在禹天来看来,克巴的这一记“大手印”使得老辣浑厚,胜过那日与自己交手的巴彦不知凡几。

右掌缓缓抬起,毫无花巧地平平推出,平凡至简陋的掌势中却暗藏了“截道八击”第二击“地载”的古朴厚重之力。

两只同样白皙纤长的手掌在空中相遇,登时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交手的两人同时后退半步,却见克巴宽大的袍袖忽地充气般鼓涨起来,而后嗤地胀破一道三寸长短的裂缝。

偌大的厅堂内登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眼前的这一幕却似是禹天来占到了上风,而这结果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克巴那一张如女子般娇艳的“俏脸”上骤然笼罩了一层浓重的杀机,他冷哼一声道:“了不起,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再接我第二掌!”

右掌一翻,再次当胸平推而来,只是那只原本白皙如玉的手掌掌心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浓黑如墨,而且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腥气。

禹天来神色凝重,却并未后退半步,依然举右掌相迎。

双掌再次相遇,却是无声无息,亦没有丝毫劲风散溢。

克巴掌势一出即收,脚下接连后退三步,脸上却露出得意之色。

禹天来保持着出掌之势伫立原地不动,众人中有眼尖的已经看到他手掌的掌心出现一个黑点,而且这黑点正如落在宣纸上的墨汁般向着四周迅速扩散开去。

“小子,我这‘黑煞掌’的滋味……”克巴见对方已经分明中了自己掌上剧毒,正在出言讥笑,但话才说到一半,便似忽地被人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

而众人也惊讶无比地看到,禹天来掌心正在扩撒的黑色忽又转向当中聚敛,重新收缩成起初那个小小的黑点。随着禹天来轻轻一震手掌,一道漆黑黏稠、腥臭刺鼻的汁液从掌心喷射而出,洒落在厅内铺设的方砖之上。当时便发出一阵嗤嗤轻响,那几块方砖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表面居然被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凹坑。

“此子功力只怕已臻八脉俱通的第八重圆满之境!”这一次连那纪姓老者都是耸然动容,低声对身边的龙公子道。

龙公子对于武功所知不多,倒是他身边的曹公子有些不敢置信地道:“纪师傅你是第九重,岂不是说这禹天来的武功境界比你也只差一个境界?”

纪姓老者点头道:“单以功力而论,此子只怕已经在克巴之上,也难怪他有信心答应三掌之约。”

听了此言,龙公子不免重新对禹天来生出兴趣,低声自语道:“若是如此,你还算有为朕效力的资格。但是否有这个福分,还要看你是否能接下克巴的第三掌了。”

此刻克巴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难看,心中更后悔不该贪图巴彦送上的几名美女,以至于招惹了一个修为已臻绝顶的小怪物。

但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招惹了人,而且又确定了对方是一个绝顶高手,那便只有用尽一切手段除此后患,以免得将来寝食难安。

“第三掌!”克巴极其缓慢地提掌至胸,而后翻掌轻柔无比地向前挥出。随着手掌的推移,白皙的掌心浮现出五条若隐若现的五彩细线。手掌未至,掌风中送来丝丝沁人心脾地甜香。

在一旁观战的众人距离稍近的嗅到这一丝甜香,初时只觉全身懒洋洋地甚是舒泰,随即脑中便是一阵模糊,登时前俯后仰倒下了七八人。余者见仅仅是这毒掌的一丝余威便厉害至此,都只恐遭了池鱼之殃,哗的一下向后散开,然后一个个都贴着墙壁溜出大厅。霎时间厅内只剩下禹天来的十二名弟子与克巴带来的十余个喇嘛,此外便是杰书等四人。

“五毒蚀心掌!”纪姓老者已将,横身将其余三人护住,沉声喝道,“克巴,你在京师重地使用此等歹毒功夫,若是伤及无辜,便是鳌拜大人也护不住你!”

此时大厅内人数少了许多,克巴也早认出纪姓老者,闻言冷笑道:“原来是纪献唐纪大人,想不到康亲王竟然将你搬了出来。如此也好,有纪大人在场,怎都能护得康亲王安全。至于旁人,哼哼,便是死了也只该自认倒霉。”

这老者便是排名犹在克巴之上的四大高手之一纪献唐,至于那龙公子则正是当今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另一个曹公子却是康熙乳母孙氏之子曹寅,也是康熙自小的玩伴。

同列京师四大高手,克巴自然识得纪献唐,却并不认识长居深宫的康熙,只以为康熙和曹寅是随康亲王来看热闹的哪个官宦人家的子弟。

此刻禹天来仍没有退让闪避的意思,照旧抬起右掌,同样缓慢地向前推出。

两只手掌第三次在虚空相遇,这一次仍是寂然无声,彼此相抵凝在空中。

禹天来忽地主动撤身后退三步,向着僵立在原处的克巴拱手笑道:“三掌已过,多谢大师手下留情。”

此刻的克巴脸上神色忽阴忽晴变幻不定,半晌之后方恢复平静,淡淡地道:“既然接下我这三掌,你与巴彦之事就此作罢,告辞!”说罢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大师留步!”禹天来在身后喝道,“这里还有几位朋友受了你我牵累,请大师留下解救之法。”

克巴脚下微微一顿,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向后一抛,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巴彦等喇嘛都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若是依照往日的脾性,又哪里会将什么三掌之约放在心上了?更不要说如此好心地留下解药救人。

在场之人,除了禹天来与克巴两个当事人,也只有纪献唐将两人最后交手的那一掌看得清楚,其实那两只手掌在最后根本没有接触,中间尚有一寸左右的距离。在双掌即将相遇的一瞬,禹天来的手掌上有一层无形劲力透出,将克巴掌上喷薄欲出的恐怖毒力生生迫了回去。克巴的毒掌虽然歹毒无比,但不能与对方接触,也是无从生效。

能够将体内真气发出体外一寸,那却是贯通了任督二脉交汇之处的关口,进入后天第九重境界之后才能做到的事情。虽然只是短短一寸的距离,对于分别处于第八和第九两重境界的武者来说却不啻天壤之别。克巴走的如此干脆,也正是非常清楚自己与对方已经是境界上的差距,继续纠缠只是自取其辱。

第五十二章 帝心渊似海,难测无间道

与“妖僧”克巴的一战,令禹天来真正坐实了原本很有些水分“无敌”之名。虽然禹天来与克巴事后都绝口不提此战的胜负,但大家都不是傻子,只从克巴素日的为人也可以猜到他定是落在下风。

如此一来,禹天来赫然已跻身京师四大高手那个层次。而且无论是因为武功境界还是因为本人的身份,鳌拜、苏麻喇姑与纪献唐都极为爱惜羽毛,素来不与人比武争胜。因此禹天来凭着隐隐压服克巴的战绩,称一声“无敌”怎都算不上虚夸。

在后来的这些日子,禹天来却一反先前四处挑战各家各派高手的张扬,转而闭上“咏春拳社”的大门,潜心教导新收的十二名弟子,显得异常低调。

这一天,康亲王派人来传信,说有事请他到王府一叙。

禹天来心中一动,登时猜到些眉目,当即命众弟子用心练功不可懈怠,自己随来人到了王府。

在堂上施礼见过杰书之后,杰书带着一抹神秘的笑容道:“小教头,本王此次请你前来,却是要将你引荐给一位贵人。稍后小教头你在见到那位贵人时定要小心应对。如果能够得到他的赏识,你日后的前途才真正是不可限量。”

“果然来了。”禹天来心中一喜,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拱手道,“多谢王爷成全,只是在下已经禀过王爷,生平只求将所创‘咏春拳’发扬光大,凭此留名于后世便心满意足。其他荣华富贵等事,实在并非所愿。”

杰书摆手道:“小教头此言差异。若你只如今这十几个弟子,将那拳法慢慢地流传下去,或许要数十上百年后,才可以使你这一门拳法开枝散叶。但如能得到那位贵人相助,少则三五年、长则十余年,你甚至可以创建与少林、武当相提并论的宗门,无论扬名于当时还是留名于后世,皆不在话下。”

禹天来恰到好处地显现出被这番言辞打动的样子,略略踌躇片刻后,再次向杰书拱手道:“如此,在下便多谢王爷引荐之德。”

杰书大笑,起身引着禹天来到了后院一间书房的门口。他在门前站住,回身道:“小教头请自己进去见贵人,切切记得本王之言,小心应对,以免自误前程!”

禹天来点头示意记住,推门走进了书房。

在房间内的一张书案后,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的,果然便是当日的那位“龙公子”。

“原来是……”禹天来正要开口,忽地看到对方目光之中的一丝异色,心念电闪之间想通一事,随即改口道,“原来是陛下亲临,草民禹天来,拜见吾皇万岁。”

他口中说着,心中连声暗叫晦气,却不得不忍辱负重地叩拜下去。

“哈哈哈……”座上的康熙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虽然只是个十岁多一点的孩子,却是煞有介事地点头赞许道,“好一个禹天来,朕果然没有看错你。若你到此刻还猜不到朕的身份,则不是愚蠢至不可救药,便是故作糊涂心怀鬼胎。”

禹天来暗中抹了一把冷汗,心中暗骂这小麻子实在难缠,小小年纪竟将帝王心术这一套把戏玩得如此纯熟。方才若非他终究年少,心性修养的火候尚浅,以至于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异色被自己看到,怕是当真要着了他的道。到时不是为其所弃便是为其所疑,这几年用来布局的心血和投入将尽付东流。

“此处是康亲王私邸,朕又是微服出行,禹先生不必多礼。”略略敲打一句之后,康熙又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含笑摆手命禹天来平身。

等到禹天来起身垂手恭谨侍立于书案前,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禹先生,康亲王数次向朕举荐于你,而朕也亲自确定了你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是准备重用你的。只是朕一身关乎江山社稷,身边绝不能留身份不明之人。先前你虽然对康亲王说了自己的身世,却多有不实之处。你若是真心为朕效力,便将自己的身份来历如实到来。有一节你尽可放心,朕用人素来不拘一格,只要你真心效忠于朕,以前便是有什么不妥之事,也尽可一笔勾销。”

禹天来踌躇片刻,终于再次向康熙拜倒,做出心悦诚服之态答道:“陛下恕罪,草民对王爷所说的身世却是不尽不实,只因草民……草民其实并非大清子民。”

康熙饶有兴味地问道:“你说自己并非大清子民,又是哪一国之人?”

禹天来道:“草民原是海外渤泥国人氏,但祖上倒确实来自中土天朝。当年宋末战乱,先祖便率家乘船出海,辗转漂泊至渤泥国定居下来……”

他却是又将当初糊弄陈近南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只是将来到中土之后的经历改成在沿海一个小渔村生活了两年,直到近来自觉武功已成,才来到京师试图扬名立万。

康熙听了他的自述,那张小麻子脸上现出微笑,再次摆手命他平身,而后从书案上拿起一叠信笺递了过来。

禹天来双手接过来看时,却见上面详细记录了自己在那个小渔村生活的点点滴滴,其中便包括平日与村民闲谈时说起的身世与海外风土人情。

“好厉害的小鬼,原来这又是一次考验!”禹天来潜运内功迫出满头冷汗,做出十足后怕的姿态。至于康熙手中调查到的这些事情,自然是他这几年来布局的成果之一。

康熙又道:“如今朕尚未亲政,一时间尚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你且安心经营你那‘咏春拳社’,待日后朕有用你之时,自会请康亲王前去传旨。”

禹天来免不得表白了一番忠君报国之心,保证随时听候万岁爷的召唤。

康熙大为欣慰,投桃报李地说了一番封官许愿的话,又好生勉励了几句,这才命他退下。

等禹天来出门后片刻,纪献唐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

康熙面色凝重地问道:“纪爱卿,若是你、苏麻与这禹天来联手,是否能……”

纪献唐断然摇头道:“不能。一则这禹天来的忠心仍待考验,二则那人身边还有一个克巴。以三对二,获胜可以,却很难留住他们。”

康熙摇头叹道:“既然如此,那只好再从长计议了……”

第五十三章 入瓮

马宁儿肆无忌惮地在官道上策马狂奔,身后是一支五十人的骑队,马上骑士都全身黑色劲装,外罩兜头黑色披风,鞍侧挂着清一色的六尺长厚背斩马刀。

骑队在一个岔道口转入一条颇为狭窄崎岖的小路,但马宁儿与身后的骑士都是武艺高强又精通骑术,因此骑队行进的速度并未有丝毫下降。

东转西绕的奔驰了大半个时辰,道路的尽头现出一个半陷在山坳里的偏僻小村落。

一个黑衣骑士快马加鞭赶上前面的马宁儿问道:“马大人,前面那村子是否便是洪熙官家小的藏身之处?”

马宁儿答道:“不错,自从洪熙官加入‘天刑堂’之后,他岳父白鹤门掌门柳青峰怕受株连,便带着家眷及几个心腹弟子迁来此处隐居。一年前洪熙官的妻子柳迎春生下儿子,洪熙官便将这母子二人都送来请岳父照顾。”

那黑衣人笑道:“若能擒下洪熙官的妻儿,再顺藤摸瓜拿住洪熙官乃至那神秘无比的天刑堂主,马大人的功劳可是高到天上。到时鳌拜大人必定重重封赏大人,大人从此平步青云,却不可忘记我们今日鞍前马后追随之劳!”

马宁儿亦大小道:“众位兄弟不嫌马宁儿初来乍到,愿意追随我奔波劳碌,我马宁儿又岂是不讲义气之人?此次但有功劳,一切功名富贵,马宁儿当与众位兄弟共享之!”

众骑士闻言轰然叫好,一起拼命鞭打长途奔跑后已尽精疲力竭的坐骑,向着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的村落冲去。

冲在最前面的马宁儿脸上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心中默念道:“洪熙官,不是我马宁儿背弃兄弟之义,实在是我不甘心一辈子都活在你的影子里。”

众人榨尽了胯下战马的最后一丝精力,风驰电掣般闯到那村落前。

村口的一颗大树下,正有几个青年男女围坐在几块青石上闲谈,其中一个怀抱婴儿的少妇,正是去年已经与洪熙官成婚的柳迎春。他们也早注意到这队似乎来者不善的骑士,一齐起身并排站在路中,准备拦住对方问个明白。柳迎春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洪文定站在正中。

等那队骑士奔驰到近前,柳迎春看清了一马当前的马宁儿,诧异地叫道:“前面是马师兄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马宁儿猛地一紧缰绳,身后的五十名骑士也一起勒马。

“原来是柳师妹,你在这里最好,这孩子便是我师哥的儿子文定了罢?”马宁儿翻身下马,笑呵呵地向柳迎春走了过去。

那五十名黑衣人也跳下马来,同时都将鞍侧挂着的斩马刀摘下提在手中。

柳迎春看到这些黑衣人摘刀的动作,脸上登时现出戒备神色,抱紧孩子向后退了一步,提高声音道:“马师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会来这里?”

马宁儿脸上现出无奈之色,停下脚步叹道:“既然师妹执意要问个明白,愚兄也不再隐瞒。愚兄已经投靠了鳌拜大人,身后的便是鳌拜大人亲军飞鹰铁卫。鳌拜大人听小弟说起洪师哥英雄了得,有心请洪师哥去共谋大事。到时荣华富贵全不在话下,便是师妹和侄儿,也有一份尊荣。”

听了这番话,柳迎春的一张俏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惊愕,随即大怒喝骂:“马宁儿,原来你竟投靠了鳌拜那屠杀我无数汉人的大魔头,亏得我夫君将您视为兄弟手足!”

“够了!”马宁儿忽地暴怒,“什么手足兄弟,还不是拿我当牛做马来成全他的名声。如今天下人皆知他‘冷面寒枪’洪熙官,又有几人识得我马宁儿?总有知道我的,也最多只记住了我是洪熙官的师弟!”

柳迎春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你就是为了这些而选择背叛天刑堂,背弃你的兄弟?”

马宁儿狞笑道:“当然不止是这些,更重要的是投靠鳌拜大人,权势、财富、美女应有尽有。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些东西。你还是老老实实带着孩子跟我走,否则,我可不能保证身后的这班兄弟会做出什么事情!”

“你是在是无药可救了!”柳迎春极其失望地摇头,忽地转身向村庄内急掠而去,另外几个青年男女也同样转身跟在她后面狂奔。

马宁儿也不着急,大笑下令道:“这村子只有前面一个出口,他们是有进无出。大家聚在一起平推过去,不可走脱一人!”

五十名飞鹰铁卫齐声应诺,倒提斩马刀列阵紧随在马宁儿的身后,不紧不慢地向着村中走去。

由村口向内走了几十步,马宁儿等人忽觉情形有些不对,整个村子里自始至终竟然听不到一丝声响,沉寂得有些可怕。

“事情有些蹊跷。”马宁儿猛地停步,举手向后挥动,“先撤出去,看看情形再说。”

他话音才落,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叹息,一身白衣手提银枪的洪熙官从一幢房子后转了出来,神色复杂地望着马宁儿道:“师弟,你不该来的。”

“中计了,速退!”马宁儿变色高呼,正要带人撤退时,身后忽地传来整齐划一地沉重脚步声。

马宁儿等人转头望去,却见村口的道路已经被人封住。那些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同样穿着黑色劲装,上身却又套了一件表面镶嵌钢片的黑色牛皮马甲。他们手中提着一杆丈二铁矛,背后背着五枝加装铁尖的竹制标枪,腰间左右分别挂着一口单刀和一柄手斧,简直武装到了牙齿。

在这些人的最前面,有一个身形更加魁伟彪悍的大汉。他上身穿了一件无袖布衫,露出两条几乎被常人大腿还粗、肌肉怒凸虬筋盘绕的手臂,右手将一根足有茶杯口粗细的浑铁棍横担在肩头。

“‘大力金刚’童千斤,虎组战队!”马宁儿的一颗心登时变得冰凉。

当先这大汉同样是少林俗家弟子,因为天生神力又练了少林“金刚伏魔神通”的外家神功,出道江湖后被人称作“大力金刚”,经洪熙官引荐加入天刑堂后,做了天刑堂龙、虎、鹰、鸽四组中虎组的首座。在童千斤身后的,便是四组中专司强攻破敌的虎组所属一支战队。

见此情景,马宁儿当然猜到这里竟是为他而设的一个陷阱,但对方又是怎样得知他的计划,他却是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第五十四章 命运

马宁儿当然不会想到,禹天来因为先知先觉的关系,早就对随着洪熙官加入天刑堂的他留了心。

禹天来虽然不会因为知道马宁儿在将来会做出什么事而除恶于未然,却一直安排了人手暗中监视。他也曾想过人心无常,马宁儿在原本的剧情中叛变或许另有原因,若是善加引导,也或者可以改变此人的命数。

但从监视者反馈回来的信息判断,马宁儿此人看似粗豪,实则心胸狭隘,平素又是酒色财气百无禁忌,极乏自制之能。

禹天来却没有本事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而马宁儿如此性格又注定迟早会对武功能力都在他之上的洪熙官生出嫉恨之心。如果再有外力诱导,他有极大可能依然会走上原来剧情中的那条道路。

后来的事情也确如禹天来所料,随着洪熙官在天刑堂不断立功升迁,直至成为龙虎鹰鸽四组之首龙组的首座,在天刑堂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武林中更是声名显赫,在洪熙官的龙组之中担任一名执事的马宁儿心中越来越不平衡,免不得借酒色之事来发泄心中的抑郁。后来更是色令智昏在一座青楼里失了口风,被鳌拜手下的密探发现。对方几番试探引诱,马宁儿也没怎么挣扎便下了水。而这一切都被禹天来派来一直在暗中监视马宁儿的人看在眼里,这才有了今日特意为他设下的一个请君入瓮之局。

洪熙官将长枪倒托在身后缓步前行,枪尖的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直线。

他走到距马宁儿身前丈许外站定,素来清冷的脸上现出一丝伤感,叹息道:“师弟,堂主说你投靠鳌拜时,我第一次质疑了他的话,没想到你果然如此。回头罢,为兄的可以用这条性命担待,无论如何都要在堂主面前保你不死。”

马宁儿将一双钢爪套在手上,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谁不想要荣华富贵?谁又甘心一辈子做人附庸?我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为什么要回头?”

洪熙官失望地摇头,右脚轻轻一踢,长衫的前襟扬了起来,手中银枪在身前一划,锋利如剑的枪刃将衣襟的一角割断。他的面色恢复日常的清冷,声音中也透出寒意:“既然你冥顽不灵,我只有割袍断义,绝了兄弟之情。今日洪某便以天刑堂龙组首座与少林弟子身份,诛杀你这叛贼和逆徒!童师弟,鳌拜的爪牙们交给你了,马宁儿由我亲自收拾!”

童千斤大笑道:“早该动手了,这等利欲熏心之辈,洪大哥何必和他啰嗦。虎组战队,绞杀!”

在喝声中,他已经轮开那条足有上百斤分量的浑铁棍,如一只下山猛虎般狂暴无比地正面撞入那五十名飞鹰铁卫之中。铁棍横扫千军如卷席,恐怖的力量直接将竖刀拦挡的三名铁卫砸得刀断人飞。

后面的虎组战队则迅速变换成锋矢阵,紧随在童千斤的身后,从他在对方阵型上撕开的裂口切了进去,沉重的铁矛依照平日里千百次训练的技巧向着四面八方攒刺,而且相互之间在刺击时彼攻此收,连绵不绝。

飞鹰铁卫纷纷挥刀还击,但他们手中的斩马刀彼对方的铁矛短了将近一半,面对着密集如林的长矛,根本无法攻击到对方的身体。纵使有一两个人格开刺向自己的铁矛,迫近对方,但那些虎组的战士第一时间便拔出腰间的单刀和手斧,数人默契无比地联手合击,三招两式便将其砍成几块。

此时洪熙官也已经与马宁儿交上了手,两人自幼同师学艺,彼此算是知根知底。洪熙官的武功自是稳稳胜过马宁儿一筹,一杆银枪使开自创的六十四式“夺命锁喉枪”,将对方手上的一对钢爪迫住,根本无法近身形成威胁。

数十招间,洪熙官便已完全主宰了战局,枪锋数次从马宁儿身上的要害掠过,但此刻的马宁儿未能如原来的剧情中一般杀害他家眷。他每一次要将枪锋刺入对方身体时,脑中都不由得闪现出十数年来师兄弟相处的一幕幕情景,手上银枪便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

马宁儿亦察觉到对方虽做出割袍断义之举,但真正动上手时仍放不下兄弟之情,心中不仅没有感动,反而因为对方手下留情而倍觉羞辱,手中的一对钢爪索性完全放弃守势,招招照着对方的各处要害舍身狂攻。

此消彼长之下,双方的形势登时逆转,洪熙官反而落在了下风。

此时柳迎春忽地抱着孩子从一间房屋中走了出来,而且完全不顾忌危险走近了正在交手的洪熙官和马宁儿。

“师哥,你招招留情,人家却是招招狠辣,全然不顾兄弟之情。若你再不出手,便是成心要我和文定做寡妇和孤儿了!”

说到此处,她悄悄地在怀中儿子的小屁股上重重扭了一把。那婴儿原本身处战场也只是好奇地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此刻在吃痛之下登时放声大哭起来。

听到儿子的哭声,洪熙官终于有了决断,手中枪不再有丝毫迟疑,转眼之间便又拧转了战局,枪锋所指之处,迫得马宁儿狼狈不堪。

先前洪熙官手下留情,马宁儿将之视为羞辱;此刻感受到对方枪势中愈来愈凌厉的杀机,他又生出无边的愤怒与怨恨。而他又清楚自己对上全力以赴的洪熙官,连同归于尽的资格都没有,于是将满腔的怨愤毒火都倾泻向一旁的柳迎春母子。

“洪熙官,我杀不了你,却能教你痛苦终生!”

口中发出一声饱含疯狂意味的大吼,马宁儿蓦地转身凌空飞扑,手中钢爪所指目标,正是手无寸铁又怀抱婴儿的柳迎春。

柳迎春却是毫不惊慌,脸上反而现出诡计得逞的笑容。

“你当真该死!”看到这一幕的洪熙官登时暴怒,终于放弃心中最后一丝犹豫,手中银枪化作一道森亮闪电,奇快无比地划破虚空,同时枪身暴涨一倍长度,后发先至赶上人尚在空中的马宁儿,狭长锋利的枪刃从他后背刺入前胸透出。

马宁儿一声惨叫,如同一只中箭的大鸟般摔落尘埃。

“师哥!”柳迎春见洪熙官收枪后站在匍匐而卧的马宁儿身边半晌不动,当即抱着儿子走过来劝慰道,“他是自寻死路,你又何必为这种人伤感。”

其实洪熙官想得却是临来时堂主的交代,要他在击杀马宁儿之后定要检查尸体,若人还没死彻底则定要补刀。但此刻马宁儿便横在自己脚前,身体尚在微微抽搐显然还没有死透,他却怎都无法下手再补一枪。

“算了,他受了如此重伤,最多也只捱得片刻……”

此刻童千斤那边也已经解决战斗,虎组战队只轻伤数人而五十名飞鹰铁卫全灭,展现出强悍无匹的战力。

“此地不宜久留,大家立即撤离!”

洪熙官下令后率众护送妻儿离开了这小村庄,却没有看到地上马宁儿的一只右手微微一动,随即将地上一株在风中摇曳的小草死死攥在掌心。

禹天来终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明,一些事和一些人的命运并不会因为他的插手而改变……

第五十五章 真刺幼主飞神剑,假护敌酋挥宝刀

时光荏苒,转眼间禹天来在京师已经度过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中,康熙一次也没有再召他相见,其中颇有几分打磨他心性的意思。

而禹天来的耐心远远超出那小皇帝的预料。他在这三年里始终安安分分地躲在“咏春拳社”教导自己那十二名弟子,索性连康亲王府也少有登门。

这一天,禹天来正指点弟子们对着木人桩练习拳法,忽有康亲王府的一名管事前来,报说王爷有事请禹教头过府一叙。

禹天来很平静地答应下来,而后对弟子们略作叮嘱,便随着那管事来到康亲王府。

来到王府大厅门前,那管事却说王爷有令说今日不许他们这些下人接近这大厅,请禹教头自己入内,然后便退了下去。

禹天来信步走进门来,却见身为主人的康亲王杰书此刻陪坐在一旁,对面坐着的则是御前侍卫副总管纪献唐。在正中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已经长大了不少、气度愈发深沉威严的小皇帝康熙。

禹天来心中连声暗叫着晦气,却不得不稍稍表现出惊喜之色,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在康熙面前下拜,口称:“草民禹天来,见过陛下。”

康熙微笑道:“禹先生免礼,请一旁落座说话。”

“谢陛下。”禹天来谢恩后起身,在纪献唐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康熙上下打量他几眼,含笑问道:“禹先生,朕这三年里对你不闻不问,你心中是否有所不满?”

禹天来忙又起身道:“草民不曾有过此等想法。”

康熙那张麻子脸上仍是笑盈盈的,但笑容似有些别样的意味,开玩笑似的追问道:“是‘不曾’还是‘不敢’?”

“确是‘不曾’。”禹天来心中腹诽这受帝王心术毒害太深,没事便要玩弄心机的小皇帝,面上一片肃然之色,认真答道,“因为草民相信自己的能力,更相信陛下的识人之能,所以也相信陛下一直不用草民,必然是在等待一个大用草民的机会。”

康熙拊掌大笑道:“禹先生知己知人,果然通达。不错朕确是在等一个大用你的机会,今日请先生前来,便是有一件大事要交给先生来做。”

禹天来拱手道:“请陛下示下,草民必当竭诚尽忠。”

康熙正要开口,门外忽地有一个声音传来:“陛下,奴才曹寅有事禀奏。”

康熙眉头微皱,扬声道:“进来罢!”

身量长高了一大截,已经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风度的曹寅快步走了进来,向康熙行礼之后,不等康熙发问便急匆匆说明了来意:“陛下,今日奴才与经常随侍陛下的那班兄弟偷闲到外面小聚,不合遇到鳌拜大人府中的‘妖僧’克巴并发生口角,如今双方已经动起手来。咱们这边无人挡得住那妖僧,眼看便要吃亏了。”

康熙怒道:“谁准你们私自出宫?又是谁让你们与鳌拜手下冲突?如今连朕都要忍辱负重,你们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此刻禹天来尚在一旁,他公然说出与鳌拜的矛盾,甚至说出“忍辱负重”之语,却是已经真正将禹天来当做自己人了。

曹寅见康熙动怒,脸色登时有些发白,只得连连叩头道:“奴才知罪,事后任凭陛下发落绝无怨言。只是那班兄弟都对陛下忠心耿耿,怎都不能任由他们遭克巴毒手。”

禹天来起身道:“陛下,不如由草民走上一趟。有了三年前那一战,那克巴应该会忌惮草民一二。”

康熙摆手道:“禹先生的武功足以震慑克巴,但朕还不想让鳌拜知道你在为朕效力。纪卿,还是你去看看罢。”

“老臣遵旨。”纪献唐起身领旨,当即由曹寅领着疾步出门。

杰书看到康熙仍然怒气未息,便在一旁赔笑劝说几句,等到他脸色好转,才指着禹天来道:“陛下,您要安排禹先生做得事情可还没说。”

康熙以手加额:“朕都被小曹这些不知轻重的奴才气糊涂了。禹先生,这件事情干系重大……”

话刚刚说了一个开头,头顶上忽地传来咔嚓一声大响,屋顶塌陷了一个大洞,一条白色的身影伴着砖瓦碎木落入大厅,疾如飞鸟般向康熙扑落,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直刺康熙心口。那刺客在出剑的同时还厉声喝叱:“小蛮酋,今日要你为大明天子抵命!”

康熙本人和一旁的杰书根本来不及反应,脸上都瞬间失去了血色。

禹天来的反应奇快无比,在听到屋顶破碎和衣袂飘飞之声时,他的身形倏地向下一伏,双足发力在地上一撑,将身体如一支离弦怒射的飞矢般射了出去。当刺客出剑的瞬间,他身形向上一长,已经站在康熙的身前。

与刺客正面相时,他才看清那竟是一个容颜绝美的光头女尼。此女尼看去不过三十余岁年纪,面容秀丽无匹,眉宇间又隐隐透出一股高贵典雅的气质,一身宽大的白色僧袍随着前掠之势紧贴在身上,显出衣袍覆盖下如山峦起伏般优美的体态。此刻她右手执剑刺来,左袖空荡荡飘在身后,竟似已齐肩而断。

“独臂……尼姑……难道是她?”禹天来的心中忽地想起一个在后世各种稗官野史之中频频出现的人物。

不过此时他也来不及多想,那女尼的一剑已经刺到身前。闪烁着一点寒星的剑尖距胸口尚有半尺,已有一丝寸许长的锋锐气劲透射而出。即使隔着衣服,禹天来的胸口的肌肤也隐隐生出刺痛之感。

“剑气!这女尼竟是一个任督已通,臻达后天九重的绝顶高手!”禹天来心头大骇,一对蝴蝶刀从袖底飞出,在身前翩舞如蝶。

双刀一开一合间,登时有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直刺耳膜,却是在禹天来身前交叉的双刀终于将那柄长剑的剑身牢牢锁住。

直至此刻,杰书终于反应过来,他对康熙倒也当真忠心耿耿,飞快地冲上去将康熙护在身后,一面护着他向后退一面拼命叫喊起来:“有刺客!有刺客!”

女尼大怒,向着禹天来喝道:“你这小贼坏我大事,受死罢!”

玉腕猛地一抖,一股阴柔绵延的精纯劲力透过剑身传到禹天来的双刀之上,将紧紧锁住剑身的双刀震得略略松了一丝,而那长剑登时如同游鱼般滑脱出来,凭空幻化作漫天狂舞的银蛇。一道道银蛇般的剑芒在虚空跳跃、扭曲、翻滚、穿梭,最后从四面八方向着禹天来攒刺而至。

第五十六章 计施连环,一石三鸟

“好厉害!”禹天来被那漫天璀璨剑光刺得几乎难以睁眼,索性便将双眼闭上,只凭远胜常人十数倍的听觉与皮肤触感捕捉那长剑的真身所在,手中蝴蝶双刀将脱胎自书法中“永字八法”的“八斩刀”全力施展开来,其中又融入了“截道八击”的“截”与“击”之妙用。

以他如今的功力修为,便是前世的妻子严咏春复生来施展这路刀法,最多也不过如此。那两柄蝴蝶刀在他手中时而化作两面小小的盾牌,周身旋舞截断了对手长剑的所有攻势;时而又乘隙还攻,双刀开合如飞鸟展翼、双龙剪尾,攻势玄妙凌厉,令那女尼也不得不挥剑自救。

已经退到墙边的康熙和杰书只看到一青一白两条几乎失去形体的淡淡身影在大厅内互相追逐纠缠,刀剑撞击的叮叮当当声响密如骤雨不绝于耳,厅内的桌椅等器物只要被两人刀剑的光影一扫,登时便无声无息地崩溃破碎化为齑粉。

蓦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大响发出,两条同时向左右分开。

康熙和杰书定睛望去,却见那女尼手中的长剑已经从中断折,而禹天来左手蝴蝶刀的刀身更彻底碎成了十几片,只抓着一个光秃秃的刀柄。

女尼陡然将手一扬,那柄断剑脱手飞出,带着刺耳的破空激啸刺向墙边的杰书和康熙。以她的功力,这一剑飞掷足可将杰书与他身后的康熙一起洞穿。

禹天来准确地捕捉到女尼瞥向康熙的目光中蕴含的杀机,几乎在同一时间掷出了右手尚完好的蝴蝶刀。

一刀一剑在护着康熙的杰书身前不足三尺处撞在一起,一声爆响后同时炸碎。

杰书当时便发出一声惨叫,却是被几片溅射的刀剑碎片射中。好在他运气还算不错,受伤的都是肩臂大腿等处。

女尼的第二次刺杀仍被禹天来所阻,心中怒气更胜,身形一动便到了禹天来面前,提右掌平胸推出,掌尚未至,已有一股飒飒轻风扑面而来。

禹天来登时便觉口鼻呼吸稍有不畅,急忙举掌相迎,掌势飘忽轻柔,无形无相,正是“截道八击”第三击“风扬”。

双方用的都是阴柔掌力,真气透掌而出,双掌隔空两寸虚抵凝定数息。

一声低沉暗哑的气劲爆响在两掌之间发出,一圈圈无形的气流如涟漪般向四周扩散,两人的身形同时向后飞退。

从女尼神兵天降出剑行刺直到此刻,双方都是出手如电以快打快,前后尚不足一炷香的时间。而杰书的呼喊示警也终于有了回应,许多王府的侍卫喧嚣吵嚷着从四面八方向大厅冲来。

禹天来看到那女尼的脸上现出犹豫之色,忽地背对着康熙和杰书,用微弱如蚊蚋的声音念道:“天父地母,反清复明。”

康熙和杰书都丝毫未听到这句话,修为已臻绝顶的女尼却听得清清楚楚,面上登时先出一抹惊诧之色。

“刺客休走!”禹天来一声大喝,作势欲扑。只是他这一声喝大有学问,口中呼喝的是“休走”,身前的右手却朝上一指,示意那女尼走为上策由来处脱身。

女尼耳畔也听到正迅速接近的大批王府侍卫,略一踌躇后终于做了正确的选择,身形如一只白鹤冲天而起,从屋顶的破洞中一穿而出,霎时如惊鸿飞去冥冥无踪。

禹天来暗中松了一口气,却并不去追赶,反而后退了几步,将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康熙和杰书护住。

身后的康熙见他并不贪功去追赶刺客,而是以自己的安危为重,目中登时流露出赞许之色。

康熙微服来康亲王府属于机密,杰书虽然身上有伤,仍然挣扎着起身,到门口喝住了刚刚赶到的王府侍卫,一面命人火速去请纪献唐回来护驾,一面让禹天来先护着康熙到书房暂歇,然后才传府中医生来给自己疗伤。

到了书房中,康熙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他吩咐禹天来在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经过方才的一场生死之劫,他亲眼看到了禹天来“忠心护主”的完美表现,如今已经真正将其当做亲信来看,言语神色间都亲近了不少。

“禹先生,朕出宫一次不易,这次要交代你的事情还是要继续说清楚。在不久的将来,少林方丈至善会得到一份前明权阉魏忠贤遗下的藏宝图。到时鳌拜和天地会都会很快得知这一消息,鳌拜是必定会派人前去抢夺,而天地会也不会坐视不理……”

禹天来越听越是惊愕,康熙所说的岂非正是原本的剧情?蓦然间他心头闪过一道灵光,做出恍然大悟之状鼓掌赞叹道:“陛下这条连环计一石三鸟,当真绝妙!”

康熙微笑道:“禹先生果然是聪明人,那你便来说一说朕此计如何连环,要猎的是哪三只鸟?”

禹天来道:“若草民所料不错,那份所谓的藏宝图应当出自陛下手笔,也是此计的第一环。陛下以此图为饵,少林多半会将其悄悄转赠乱党,这便将把柄送到陛下手里。只要抓住这个把柄,纵使少林可以逃过这一劫,日后也只能任由陛下拿捏,这便是陛下要猎的第一只鸟。”

康熙冷笑道:“少林在表面上对我大清甚为恭顺,但其门下俗家弟子多有从逆反清之辈。那至善不仅不严惩这些人,反而睁只眼闭只眼地放任不管,甚至在暗中提供便利。如果他们过不了这一劫那也罢了,否则,朕有的是手段整治他们!”

禹天来又道:“鳌拜专权跋扈,陛下早有除此权臣之心,怎奈其手掌兵权,本人武功卓绝,身边又有妖僧克巴相助,一时难以相图。陛下令鳌拜和天地会得知藏宝图的消息,便是此计的第二环。鳌拜本人不会轻离中枢,应该会令克巴主持此事。少林有山门之累,克巴却是无所顾忌,结果多半是少林遭劫,只看受创轻重而已。而天地会那边应该会是陈近南亲自出手,为了那份藏宝图,他与克巴之间必有一战。不管死的是哪一个,都是陛下要猎的第二只鸟。”

康熙连连点头:“禹先生说得不错,正是如此。其实朕倒是希望他们两个能两败俱伤,那才是最理想的结果。”

禹天来笑道:“出现这种情形的可能性极小,所以陛下才会将草民作为此计的第三环。在整个过程中,草民会潜伏在一旁坐山观虎斗,无论剩下的是哪一个,草民都会将这第三只鸟为陛下猎回!”

康熙鼓掌大笑:“朕果然没有看错人。此事便由先生全权处置,朕在京师等候你的佳音!”

第五十七章 千手观音

等到纪献唐满头大汗地赶回王府,首先向康熙拜倒连连谢罪。

康熙甚是信重这一直贴身护卫自己的绝顶高手,并未有丝毫见罪之意,反而好言安慰几句。

禹天来心中一动,在一旁开口道:“陛下,今日之事似乎透着蹊跷,怎么素来都随侍陛下的纪大人前脚一走,那刺客后脚便到?”

“调虎离山!”康熙双目之中登时闪过一丝寒芒,“看来时有人泄露了朕的行踪。这才有人设计先调走纪卿,然后派刺客趁虚而入。幸好对方不知道朕来康亲王府要见的人是禹先生,所以才未能得逞。哼,那贼尼说什么要朕为大明天子抵命,想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好得很……”

说到最后时,他已经是咬牙切齿了,想来很快便有一批人要倒霉。

但禹天来自是不关心这些,向康熙告辞之后便离开了王府。

回到咏春拳社之后,他处理了一些日常事务,到傍晚时用了晚饭,然后便独自在书房中拿了一本闲书随意看着。

渐渐地夜色渐深,拳社上下众人都已入睡,四周万籁俱寂。

“笃!笃!笃!”三声并不甚重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极响。

禹天来也不吃惊,随手将书放在桌案上,正要说话时,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地女子声音:“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此刻已是夜半三更,陡然间有一个女子不知如何进了这深宅大院,敲打房门后表示愿意自荐枕席,只要是正常人都是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禹天来却露出一个无奈加啼笑皆非的表情,叹息着道:“朱大姐,在江湖上你是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玉面千手观音’;在天刑堂中你是掌管一应情报事务的鸽组首座。难道就不能正正经经地出场一次吗?”

伴着一声轻笑,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素色长裙的美妇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这妇人已有三十多岁年纪,面容却依旧娇艳如阳春桃花,双目莹若秋水,顾盼多情,微微上翘的嘴角更使她多了一抹青春洋溢的少女才有的俏皮神韵。而她那一身剪裁合度的长裙则完美的凸显了高耸的双峰、纤细的腰身与笔直的长腿,充分展现出成熟女性才能拥有的魅力和风情。

以禹天来的心性定力,在灯下看到这美妇的风姿时,也不由得有一瞬的失神。

那美妇见他如此将,登时掩口轻笑起来。

这一笑却将禹天来笑了清醒过来。他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地问道:“朱大姐你是又淘到什么好作品吗?方才的那句话出自那篇故事?”

眼前的美妇名为朱小倩,年轻时凭绝世美貌与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得了“玉面千手观音”的美誉。

既为女人,总免不了嫁人生子的命运。等找到一个意中人成婚后,朱小倩便淡出了江湖。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朱小倩与丈夫想远离江湖平静度日,曾经结下的江湖恩怨却在十年之后仍然锲而不舍地追上门来。

当时他们夫妇已经有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儿,在面对数名难以匹敌的强敌时,丈夫拼上了自己的性命才为她们母女闯出一条生路,但朱小倩也为了保护女儿中了敌人一掌。

重伤后的朱小倩带着女儿亡命奔逃,后面的仇敌仍紧追不舍。便在生死一线之际,当时刚刚闯出“无常剑”名号的禹天来恰好赶到,以手中一柄长剑杀尽追兵,将她们母女救下。

因朱小倩伤势沉重,禹天来便将她带回天地会,请会中名医为她疗伤。那名医有着手成春之能,略费了些功夫便治好了朱小倩的内伤。但他事后也说这伤势着实不轻,若是得不到及时而有效的疗治,朱小倩纵使能保住性命,一身的修为也要毁去大半。

当时禹天来已经知道朱小倩身份,更想起朱小倩那只有十岁的女儿红豆便是未来的女主,也大概明白了为何在原来的剧情中这对母女为何会成为一对依靠诈骗和盗窃为生的“贼母女”,而朱小倩则是在不到四十岁的年龄便尽显老态。

相处了一些时日后,禹天来见朱小倩武功既高,人又是百变多智,便招揽她加入自己尚空有一个名目的“天刑堂”。朱小倩感激禹天来的救命之恩,自己这孤儿寡母也实在无处可去,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

而禹天来在与朱小倩相处久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委以重任的这位鸽组首座虽说是能力与美貌并具,但性情实在有些古怪。

虽然女儿已经满地乱跑,但朱小倩仍不改少女顽皮好玩的脾气,又最爱读才子佳人或鬼狐花妖一类的讲述浪漫情爱的话本故事。作为一手建立天刑堂情报系统的鸽组首座,朱小倩是堂中唯一一个见过禹天来本来面目的人。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扮作故事中的女主角,来调戏这比自己年少十多岁的小上司。

不过朱小倩和禹天来都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最起码暂时都没有心思涉足另一段感情,所以彼此虽然言笑不禁,却从来没有过什么暧昧之事。彼此间更多地是将对方视为一个谈得来的好友。

听禹天来问到自己平生所好,朱小倩立时眉开眼笑:“这次却是有了大收获,我遇到一个叫做蒲留仙的穷酸书生。此人一门心思的求取仕途,只可惜连年科考都是名落孙山。他平生另有一好便是搜集民间奇闻异事,加工润色之后撰述成文。如今虽未结集成书,却也攒下了几十篇。我听说此事后,便上门将这些书稿取了过来。方才那句话便出自其中的一篇,里面所写的一个女鬼最是有趣,居然也叫做‘小倩’。”

禹天来自然知道她所说的“取”其实是“不告而取”,毕竟她“千手”的名号,除了是指她的暗器绝技,也指她另一门妙手空空的功夫。但这位大姐居然盗了蒲松龄书稿,也不知会否影响《聊斋志异》这部大作的问世。

玩笑过后,便该说一说正事。禹天来说了今天的经历,又详细剖析了康熙一石三鸟的连环毒计,最后要朱小倩尽快将康熙的计划分头告知陈近南与至善禅师,要那两方早定应对之策。

随后两人又说起了天刑堂中的一些日常事务。

刚刚说了几句话,书房的窗户外传来“笃”的一声轻响,却是被人用手指轻叩了一下。

“什么人?”室内的两人闻声同时变色。

第五十八章 独臂神尼

本来以禹天来六识感应之灵敏,绝不该被人侵入室外而尚未察觉。但外面那人不仅一身修为已臻当世绝顶,轻身功夫更是独步天下几称无双无对,偏偏就瞒过了禹天来的耳目。

原本笑语盈盈的朱小倩双目中掠过一丝厉色。禹天来身份关系重大,若是泄露了出去,数年的苦心筹谋的大事便尽付东流。不管外面那人是敌是友,也只有先将他留下来再说。一念及此,她肩不动、臂不抬,只用右手的拇指扣住中指轻轻一弹,登时便有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飞射而出。

这一手“弹指飞针”是她压箱底的暗器手法,银针本就极其细小,被她特异的手法劲力发出后更是不带一丝声息,实令人防不胜防。

朱小倩已经用听声辩位之法锁定了那人的位置,自信对方定然中招。她这银针上虽然无毒,却淬了极厉害的麻药,只要那人被银针刺中,便只能任由自己摆布。

银针穿破窗纸飞出,却如泥牛入海,没有一丝动静。

朱小倩正在惊疑不定之时,忽听得“嗤”一声轻响,那银针又穿透窗纸飞了进来,反射向朱小倩自己。

“混蛋!”朱小倩见对方心存戏弄之意,登时竖起柳眉低声叱骂一声,衣袖一卷将那银针收走,随即双手起扬,十八支三寸长双锋扁针以“漫天花雨”的绝技发出,每一支扁针都从雕花窗棂的空格处穿透窗纸飞出,笼罩住窗外丈余方圆的空间。

“千手观音,名不虚传!”窗外先传来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随即便是飞针势尽落地时叮叮当当的细微声响。

“出去看一看。”听到那声音时,禹天来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举步向室外走去,朱小倩紧跟在他的身边。

两人走出门外,正看到一条白色的影子飞上屋顶,向着东北方飘然而去。

朱小倩有些疑惑地道:“这人是谁?似乎是有意引我们过去。”

禹天来道:“此人应该不是对头,且跟上去看她要怎样。”

两人一起展开身法上了屋顶,远远地追着前面的白色身影纵掠如飞。

前后这三人的轻功都称得上超凡脱俗,片刻间已远远离开咏春拳社。

禹天来方才凭那人的声音便已猜到其身份,此刻凭远胜常人的视力,更看清了前面的白衣人正是日间行刺康熙的独臂女尼。

那女尼飞掠到一处不见半点灯火的大宅,在后面的花园处落下地面。

禹天来记得这里是一个因得罪鳌拜而被杀头抄家的汉官府邸,此刻应已被查封废弃,便也与朱小倩放心的跟了过去。

两人在花园中的一片空地落下,却见那女尼在月光下袖手而立,面上的肌肤在月光下闪映着玉石般的光泽,雍容典雅的气质中又透出几分不容侵犯的圣洁气息。

“师太,在下……”禹天来上前几步,抱拳施礼正要开口。

“接剑!”女尼忽地一声低喝,左边空荡荡的衣袖轻轻一拂。她身前两尺处有两柄长剑插在地上。随着这一拂之势,立时有一柄长剑离地飞向禹天来。

禹天来下意识地伸手接剑。

不容他有开口的机会,女尼已经探右手拔出地上的另一柄剑,举剑飞刺身随剑走,一剑刺向禹天来咽喉。

禹天来脚下用一式“一苇渡江”的轻功绝技,双足离地不过寸许,身体平平地向后滑行数尺,手中剑一翻一按,用的是“达摩剑法”中的一式“罗汉伏虎”,便要将对方的长剑按住。

女尼身法奇快无比,剑势亦灵动迅捷,禹天来长剑才动,她身形一转已经绕到侧面,长剑随身法倏敛倏现,反手又刺向禹天来左肋。

禹天来早知对方无论是修为还是剑术,都称得上当世最顶尖的人物,虽猜对方应该并无杀意,却也不敢有半丝轻忽。一柄长剑将“达摩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尽数使出,抵敌那女尼从四面八方而来如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的攻势。

两人这一次交手与白天那一次又有些不同。当时女尼是时刻分心试图刺杀康熙,而禹天来用蝴蝶双刀终究不如用剑来得顺手,彼此的武功都打了一个折扣。此刻女尼固是心无旁骛,禹天来也凭着一柄长剑将一身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两人各出奇招,一个剑法玄奇精微、绵密轻灵,一个剑法博大精深、古拙方正,虽然都不存杀意,但剑术之精,剑招之奇,直教一旁观战的朱小倩看得目眩神驰、心旌摇荡。

那女尼与禹天来斗到五百招开外,陡然间将千万般变化复归于一,中宫直进挺剑刺出,剑势之快使得手中长剑已经失去形体,只剩下一道破空而飞的银白电芒。

禹天来神色无比凝重,似乎是极其缓慢的提剑至胸,而后同样缓慢的笔直刺出。

说也奇怪,两人剑势明明是一快一慢两个极端,那尖细有如针尖的锋芒却一丝一毫也不偏地在两人之间正中的一点相遇。伴着叮的一声清脆响声面对面撞个正着。

两柄剑剑尖相抵凝定与空中,持剑的两人亦伫立原地如木雕泥塑。数息之后,两人同时后退。他们身形才动,手中长剑皆由剑尖开始寸寸断裂,随着两人后退的脚步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两人各自后退三步后站定,女尼淡然笑道:“‘无常剑’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禹天来拱手道:“师太谬赞,尚未请教师太法号如何称呼?引禹某来此有何指教?”

女尼轻哼一声道:“贫尼法号‘九难’,此次请阁下前来,却是要讨一个公道。日间贫尼眼看便要刺死那鞑子皇帝,替大明天子报了灭国之仇,阁下为何要从中作梗,令贫尼功亏一篑?难道说,堂堂的天刑堂主,竟已投靠了满清不成?”

一旁的朱小倩登时大怒,出言喝道:“你说话当心一些,我们堂主却不是你可以随口污蔑的!”

禹天来急忙摆了摆手,示意朱小倩稍安勿躁,然后才转回身来对九难道:“师太,此事关系到我天刑堂耗费数载光阴与无数心血布置的一个计划,原本是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的。但师太既然能去刺杀满清皇帝,自然是与我等志同道合无疑,在下也便不再隐瞒。”

随即他便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筹谋的计划对九难解说了一遍,最后道:“因为在下的计划尚在进行当中,所以小皇帝实在还死不得。”

九难听了之后沉吟不语,朱小倩却是惊讶无比,不知道禹天来何以如此信任这女尼。她看到这女尼虽是出家人装束,容貌之美却丝毫不下自己,不免生出些不厚道的猜想。以为血气方刚却一直对男女之情没什么兴趣的禹天来或是有什么古怪的喜好,今日便应验在这女尼的身上。

她却又哪里知道,禹天来是已猜到这位独臂神尼九难师太的真正身份,想着若能将她拉入自己的计划甚至是天刑堂,则不管是对完成这计划还是对天刑堂日后的发展,都拥有无可估量的好处。

第五十九章 人心易变

九难听了禹天来毫无保留的全盘计划,脸上的神色登时大为和缓,向着禹天来施了一礼道:“原来禹堂主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布了如此大的一个局,贫尼一时不查,几乎坏了大事。”

禹天来笑道:“此事却怪不得师太,据在下所知,师太此次怕是受了旁人的算计。”

九难愕然问道:“禹堂主何处此言?”

禹天来道:“容在下先问师太一个问题,今日师太是如何得知那小皇帝到了康亲王府,又那般凑巧地赶上纪献唐不再小皇帝身边的机会出手行刺?”

九难略一迟疑,终于还是如实答道:“贫尼在皇宫中有一位旧相识,她在大明时便在宫中做事,心中颇有忠义之念。贫尼原本在九华山潜修,是她寻到贫尼说愿助贫尼刺杀鞑子皇帝以报国仇家恨。恰好贫尼早有此意,便虽她秘密前来京师。今日皇帝将微服前往康亲王府以及纪献唐会有事离开皇帝身边,都是那人提供的消息。”

禹天来叹道:“在下不敢断言师太那位故人究竟是受人利用还是别有居心,但师太此次行刺,十有八九是受了鳌拜的利用,中了他的借刀杀人之计!”

九难变色问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古怪,禹堂主怎会如此笃定?”

禹天来当即说了日间曹寅才王府禀报,说康熙的一些亲信侍卫在酒楼与“妖僧”克巴发生冲突,康熙不得不派纪献唐前去解救之事。最后又道:“事后想来,这分明是鳌拜设计的调虎离山之计。而师太你得到的消息竟然如此准确,那它只可能来源于鳌拜一方。看来这对君臣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以至于鳌拜竟生出弑君之心。只是他纵然权势滔天,还是不敢公然担下弑君之名,所以才会大费周章地将脑筋动到师太身上。”

“可恶!”九难勃然做色,“鳌拜那狗贼,竟然将贫尼做他争权夺利的工具!”

禹天来劝慰道:“师太无须挂怀,今日你也是错有错着,在下从师太剑下救了那小皇帝一次,算是真正得到了他的信任。这为今后计划的进行大有好处。”

九难略一沉吟后问道:“贫尼此生唯一反清为念,不知禹堂主这计划中可有用的到贫尼之处?”

禹天来等得便是她这句话,闻言当即鼓掌笑道:“若能得师太相助,在下最少多了三成成事的把握,自然是求之不得之事。”

九难遂道:“既然如此,贫尼从今日起便听从禹堂主调遣,全力帮助禹堂主完成这计划。”

虽然对方言下之意是愿意在实施这项计划的过程中配合自己,而并非是就此加入天刑堂,但禹天来已是心满意足。而且只要大家有了合作的机会,日后便有很大的可能使关系更进一步。

当时他一面连连表示了欢迎之意,一面悄悄地向朱小倩使了个眼色。

朱小倩也是眉眼通透之人,立时心领神会地上前来与九难见礼,一上来便给对方送上一顶高帽:“今日我真是大开眼界,师太的武功当真称得上出神入化。”

九难含笑道:“女施主过誉,你的暗器才是独步武林,便是贫尼也险些吃了亏。”

说罢便将右边的衣袖举起,上面果然洞穿了一个小孔,正是朱小倩先前所发十八支双锋扁针之一留下的痕迹。

三人彼此互望,不由得一起失笑。

随后三人便该分手,禹天来自然回转咏春拳社,而朱小倩却请九难到自己的住处,说要好生亲近一番。

禹天来已看出九难武功虽然高绝,却心性却颇为单纯,在人情世故上远远不及朱小倩这老江湖。凭着朱小倩的机灵百变与巧舌如簧,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能摸清她的底细,到时便可以印证自己对她身份的猜测是否正确了。

果然,在三天之后的夜晚,朱小倩又悄悄摸来禹天来的书房,先说自己已经将消息送往天地会总舵与少林。当然她送的消息只是以天刑堂的名义示警,不可能将康熙的计划原原本本透露给他们。否则康熙一旦知道自己的计划泄露,第一个要怀疑的便是禹天来。

说完这件事,朱小倩的脸上露出神秘之色,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弄清楚了那位九难师太的来历,堂主你绝对想不到她的真正身份。”

禹天来有些无奈地道:“朱大姐,如今我们在说正事,不是卖关子的时候……”

“小小年纪,怎地一点年轻人的趣味都没有。”朱小倩白他一眼,又褒贬一句,这才继续道:“说起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位师太竟然是前明崇祯皇帝次女长平公主。当年闯王李自成攻破京师,崇祯皇帝在城破前令后妃自裁,又拔剑斩杀数名子女,以免他们遭乱兵凌辱。在斩杀最钟爱的女儿长平公主时,心中一时不忍以致剑势稍偏,只斩落公主的一条左臂。

“长平公主重伤昏厥,幸得一名小宫女裹伤救助,这才保住了性命。后来公主在那小宫女的帮助下逃出已被乱兵占据的皇宫。在出宫之前,矢志为君父报仇的公主从大内藏珍取了一部武学秘籍,据说那是大明开国时与武当祖师张三丰齐名的散仙周颠遗留的武功绝学。秘籍分上下两部,上部是一门最上乘的道家练气心法‘九转玄阴功’,下部则是一路极厉害的剑法‘九天玄剑’。

“公主辗转流落到九华山出家为尼,十数年来苦修内功剑术,如今已是修为已臻后天九重,剑法也已大成。此次请她出山行刺康熙的,便是当初救她的小宫女。公主试探后已确定她是被人收买,为此很有些伤感呢!”

禹天来轻叹道:“人心本就易变,经过了十数年漫长岁月,那小宫女有生活在皇宫这等最多黑暗与污秽的所在,改变了心志也不足为奇。”

朱小倩有些古怪地望着他问道:“师太身世如此离奇,怎地你听了之后竟然没有一点惊讶之色。而且先前你毫不顾忌的将我们计划对她全盘托出……说实话,你是否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禹天来干咳一声,急忙掩饰道:“我如何能提前得知如此隐秘之事?再说你怎知我不惊讶,我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罢了。相对于师太的身世,我更惊讶的是短短三天时间,你与师太的关系如何亲密至这种程度,令她将这些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

朱小倩得意地道:“与师太关系亲密的不是我,而是咱们家小红豆。如今红豆已经拜入师太门下,成为她的衣钵传人。而且师太她早年在深宫养尊处优,后来又在深山潜心习武,心思实在有些单纯。红豆只须三言两语,便引得她自动倾诉衷肠了。”

第六十章 鳌拜凶猛,如神如魔

在鳌拜府中足以容纳上百人群殴的宽敞演武厅内,比常人整整高出一个头的鳌拜赤膊而立,身上一块块凸起的肌肉如同用最细韧的钢丝缠绞而成,一条条青黑色的大筋如同无数首尾相连的龙蛇虬曲盘绕,紧致光华、几乎看不到毛孔的皮肤则呈现出青铜般的光泽。他生得翻鼻阔口、虬髯如铁,双目时不时地闪现出猛兽捕杀猎物时冰冷无情的寒光,整个人便如一头在足以令万兽臣服的成年雄狮。

此刻在他的身周分立了四名体型剽悍同样赤膊的大汉。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提着一柄七尺长通体用精铁打造的狼牙棒,这四柄狼牙棒的纺锤形棒头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上百颗闪烁寒芒的尖锐狼牙钉,正此起彼落地拼尽全力将这六七十斤中的狼牙棒挥动起来,在鳌拜全身上下反复锤击。

遍布钉刺的沉重狼牙棒一次次锤击在血肉之躯上,居然发出一声声有如击鼓的沉闷声响。每一棒落下,锋利的钉刺固然不能刺破鳌拜那一身比精心鞣制的犀牛皮更要坚韧十倍的皮肤,沉重的棒身同样不能震伤他皮肤下锤炼得堪比金石的筋肉骨骼。

“一起来!”鳌拜忽地发出一声有如狮吼般的暴喝,在原地摆了一个骑马蹲裆的架势。

那四名大汉当即同时后退数步,而后旋转身形将狼牙棒轮动起来,带动全身之力一起挥向鳌拜的头顶、后背、小腹、下阴四处要害。

伴着一声闷响,鳌拜的身形岿然不动,那四柄击在他身上的狼牙棒却被从他肌肤下生出的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震得反弹回去。

四名大汉都觉得似有一股大力硬夺自己手中的狼牙棒,完全不由自主地便将手指一松。狼牙棒被这股强横无比的力量带得从他们手中飞了出去,粗糙的棒身高速摩擦过他们的手掌,应是将他们这四双握过多年刀剑、早已生满厚厚老茧的手掌刮去了一层皮肉。

四人却不顾掌心火辣辣的疼痛,一起向着重新站好的鳌拜下拜,口中大声称颂道:“大人神勇,天下无敌!”

鳌拜的脸上却露出与粗豪面相绝不相称的冷静与深沉,摇头失笑道:“天下无敌,谈何容易。便是在这京师之地,也有几人与本官并驾齐驱。若不是真正生死相搏,永远不知谁才是真正的无敌。”

这时演武厅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敖大人,贫僧克巴求见。”

鳌拜挥手命四名大汉捡起飞出老远的狼牙棒退到一边,又换过旁边有一个手中捧着衣物的侍女走,从她手中取过一件宽大的衣袍披在身上,然后才扬声道:“克巴大师请进。”

面容依旧俊美妖异几乎雌雄莫辩的克巴缓步从厅外走进,身后还跟着一个披着一件连帽兜斗篷,将全身笼罩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

鳌拜的目光落在那神秘人的身上,有些惊喜地问道:“克巴此次带他出关,可是已经大功告成?”

克巴脸上现出得意之色,微笑答道:“大人既然不惜耗费偌大人力物力而终于凑集了百种剧毒,贫僧又岂能有辱使命,如今终于将百炼毒人炼制成功,今日特意带来请大人过目。马宁儿,还不来见过鳌拜大人!”

“马宁儿见过大人。”

那神秘人依言上前一步,向鳌拜施礼问候,声音却是低沉嘶哑,似乎伤了声带。随即便将身上的斗篷解下,随手扔在地上。

出现在鳌拜面前的是一个几乎只是略具人形的狰狞生物。他全身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被药物侵蚀之后的疤痕,面部的轮廓隐约正是当年马宁儿的样子,身上披着一件灰扑扑毫无光泽的软甲,再仔细看时才发现那软甲分明是紧紧贴合在他的身上,竟是与血肉连在一起。

鳌拜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马宁儿半晌,回头问克巴道:“如今他的实力到了什么境地?”

克巴答道:“马宁儿生生忍受了百毒炼身之苦,又在身上镶嵌了这一副精金软甲,如今已是力大无穷又刀枪不入。至于内功修为,虽然他的境界止步于后天第八重的巅峰,但修炼了百毒功之后已经将一身少林中正平和的真气转化为剧毒属性真气,出手时一拳一掌皆有百毒相随,常人沾之即死。”

“竟如此厉害?”鳌拜大感兴趣,当即向马宁儿下令道,“你全力出手,来打本官一掌。”

马宁儿急忙后退了一步,垂首道:“属下怎敢冒犯大人!”

鳌拜笑道:“是本官命你出手,何况你也未必伤得到本官。”

马宁儿心知对方既是武将出身,应该最看重手下的能力,自己这数年来忍受了十八层地狱般的非人折磨,除了向洪熙官报仇,最重要的还是希望得到眼前之人的赏识从而飞黄腾达。想到此处,他便不再推辞,只说了一句“请大人小心”之后,便缓缓的抬起右掌,向着对方犹如一堵墙壁般的厚实胸膛平推过去。

他这一推,用的是少林“推山手”的功夫,凭他如今经过百毒锻炼之后暴涨的力量,眼前的便是一块数千斤重的巨石,也要被这一掌推得向后平移数尺。

但马宁儿发力之后,发现自己手掌正在推得似乎是一座落地生根连接地脉的巍巍崇山,任凭他如何发力,却都如蜻蜓撼柱般不能使对方移动分毫。

心中惊骇之下,马宁儿不敢再有丝毫保留,索性将内力也灌注于掌上,不仅使得掌上力量暴增数倍,更有烈性剧毒随着内力狂涌而出,向着对方的体内迫去。

“好掌力,好毒功!”鳌拜哈哈一笑,体内已臻后天九重的真气蓦地透体而出,竟然在体外布下一层寸许厚的无形气罩,将马宁儿的手掌迫开。

鳌拜开始一步步前行,手掌仍虚按在他身前的马宁儿被他顶得身体后仰。

“喝!”马宁儿陡然一声嘶吼,双足用出“千斤坠”的功夫,将足下的青砖踩得寸寸碎裂,双足深深陷入地下直至脚踝。

但鳌拜向前的脚步不见丝毫凝滞,仍是一步步向前踏出,顶着保持原本姿态的马宁儿平平后退,而马宁儿深陷入地下的双腿竟硬生生地这铺设青砖的地面上犁出了两道深沟。

“大人神威,属下心服口服!”马宁儿忽地手掌向后一跃,后退了丈许向着鳌拜躬身拜服。

鳌拜停下脚步,大笑道:“你也不错了,凭着这一身毒功与神力,再加上有软甲护体,已足以与后天九重的绝顶高手争锋!克巴大师,我正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原来还担心你的实力不如,如今有马宁儿相助,本官再将四大亲卫中的‘八臂罗汉’韦纲调拨给你,便足以应付一切变化了。”

克巴与马宁儿一起应道:“愿为大人效力!”

第六十一章 风云动,少林劫

鳌拜很满意两个属下表现出的忠心,当即将要做的事情交代给克巴:“大师,本官将三队飞鹰铁卫中的两队调给你,再给你一支金批令箭,可以调动地方军队相助,你要做的便是给本官灭了少林寺!”

克巴吃了一惊道:“大人因何突然要对少林下手?”

鳌拜狞笑道:“本官收到秘报,少林方丈至善在不久前得到一份藏宝图,图中记载了前明阉宦魏忠贤富可敌国的宝藏所在。

“再者,本官自修习‘十三太保横练’这门外加功法至今,先是由外而内练到内气自生,又贯通八脉与任督玄关而至后天九重,到如今周身窍穴皆可激发寸许真气形成护身气罩,应当已经走到了后天之境的极致。如果再要尝试突破而臻达传说中的先天之境,只凭自身的积累已是不足。本官素闻少林武道禅宗之名,对其千年武学积累甚是向往。

“嘿嘿,汉人书本上不是有什么‘怀璧之罪’的话吗?连城宝藏与绝世武功加在一起,少林也算自取消亡之罪了。”

克巴与马宁儿对视一眼,一起答道:“大人放心,此次属下等定然剿灭少林,将那藏宝图与少林一应武学典籍呈于大人面前。”

鳌拜笑道:“本官从来不会薄待下属,只要你们用心办事,无论是高官显爵还是金帛女子,本官绝不吝惜!”

在另一边的咏春拳社,禹天来却是满脸铁青,只因朱小倩刚刚传来消息,因为陈近南受延平郡王郑经相召返回台岛述职,如今的天地会暂由去年刚刚上任的副总舵主冯谨诚执掌。此人是郑经第一亲信冯锡范的族弟。

有了禹天来这一变数,天地会的实力之强,隐隐然已有与台岛比肩之势。

郑经对此心中颇有疑虑,派冯谨诚以副总舵主身份加入天地会,又将陈近南召回台岛述职以便冯谨诚有机会培植党羽亲信,正是有掣肘陈近南以防其坐大之意。

陈近南不在,禹天来送去的消息便落到了冯谨诚的手中。

为了防止走漏消息,禹天来将事情说得有些含糊。若是陈近南在的话,以他的才智以及与禹天来合作多年的默契与信任,自然能够猜到此事当中定有蹊跷。

而冯谨诚不仅才智远远不及陈近南,对禹天来这陈近南的“死党”又心有成见,因此在得知此事之后反而犯起了猜忌,对派去的信使便是一番不咸不淡地冷嘲热讽,言下之意,既是说天刑堂已经与天地会分道扬镳,便少来操心天地会的事务,更隐隐地透出些怀疑的口吻,疑心天刑堂有独吞宝藏之意。

“看来天地会是注定要插手此事了。”禹天来沉思良久,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冷笑,“如此……也好,那便顺带着将天地会中的杂草清理一番。为此便是付出一些代价,也算是值得了。”

而远在少林寺里,至善方丈也是一脸的凝重之色。他正将寺中执掌戒律院、达摩院、般若堂、罗汉堂等重要职司的几位长老召集到大雄宝殿议事,商议的便是从天刑堂送来的示警之信。

至善环顾四周道:“诸位师兄师弟,此次天刑堂送来消息,说鳌拜将不利于本寺,大家来说一说此事该如何应对?”

罗汉堂首座至真首先发言:“方丈师兄,以天刑堂的名声,应该不会凭空臆测。何况此事关乎我少林存亡,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一些谨慎总归不错。”

其他的僧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其中达摩院首座至正又道:“方丈师兄,如果鳌拜当真对我少林动手,是否会与不久前由那俗家弟子带回寺中的藏宝图有关?”

至善苦笑道:“藏宝图应当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有一件事你们尚不知道,去年鳌拜曾经派人来见贫僧,索要包括《易筋经》、《金刚护体神功》等绝学在内的十余部武学秘典,贫僧当时婉言相拒,这一次的事情,应该是鳌拜尚未忘记前事。”

“他休想!”众僧得知此事后尽都勃然作色,般若堂首座至心更怒喝出声,“我少林秘典,本就不可轻示于人。更何况那鳌拜本就凶威滔天,若是被他依靠我少林武学成就数十年不存于人间的先天武者,天下还有何人能制得住他?到时我少林怕要成为天下的罪人。”

至善道:“贫僧也如此想法。既然如此,我们便要预做准备,以保我少林渡过此劫,延续千年传承。”

众僧一起起身合十道:“贫僧等一切听从方丈师兄(师弟)调遣。”

至善显然是早有筹划,此刻便一一安排下去。他先命至真去挑选两百名在武学或佛法修行上最具潜力的年轻弟子,将他们分批送离少林,若是少林此次遭劫,这些人便是日后重建少林的火种。

然后又命至正将少林藏经阁中的佛经典籍与武学图谱尽数打包装箱,秘密地运出少林藏于他处,这便是日后少林复兴的底蕴。

接着他要至性去挑选五名来自不同省份的少年俗家弟子,打算将那份藏宝图一分为五分,分别刺在他们的背上,然后找个借口将所有俗家弟子遣散回家。如此便可最大限度保护藏宝图的秘密。

最后则是命以至心等在中师兄弟中年岁最小的四人同样秘密离开少林。日后他们便是少林新一代的领导核心。

至心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方丈师兄,不如你也先行离寺暂避,日后领导大家重建少林,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至善摇头道:“我们固然不能将武功典籍与藏宝图交给鳌拜,却不能不给他一个交代,否则鳌拜绝不会罢休。而贫僧的这条老命该是给他最好的交代了。”

“南无阿弥陀佛!”大殿内的众僧闻听此言,面上都现出悲愤之色,一起双掌合十高诵佛号。

便在少林开始按照至善的安排进行布置时,克巴率领鳌拜府中大批高手离开了京师。与此同时,冯谨诚也精选了一批新近拉拢的天地会中好手赶往少林。

一时之间,八方风云皆动,最后又都汇聚与少林。

第六十二章 禅林飞血

少林千年禅院,在这一刻已变作修罗地狱、血肉屠场。

一队队凶神恶煞的清兵在寺院中往来冲突,逢人便杀。少林僧众虽多习武功,但其中的许多人只怕连与人真正搏斗的经验都没有,更不要说见血杀人。面对着一路由关外杀到关内,手上沾满无数血腥、杀人经验无比丰富的清兵,很难形成有效的抵抗,最终只能一个接一个惨死在清兵的刀枪之下。

妖僧克巴与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旁若无人的踏入少林寺的山门,笔直走向正中的大雄宝殿。在他们的身边,簇拥着大批全身黑衣、手持斩马刀的飞鹰铁卫。一路行来,所有拦在他们前方的少林僧人都被飞鹰铁卫长刀卷起是层层雪浪绞成粉碎,在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路。

“阿弥陀佛,今日贫僧要大开杀戒,替佛祖收了你们这些孽障!”一名花白胡须的老僧挥舞一柄足有四五十斤重的镔铁禅杖,硬生生地在飞鹰铁卫的长刀丛中闯出一条通道,向着当中的克巴与中年汉子冲来。

克巴面色不变,微笑着对身边的中年汉子道:“韦先生,这秃驴便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度厄罗汉’至刚,一路‘疯魔杖法’少有敌手。这些儿郎只怕拦不住他,还须你我出手将他解决掉。”

中年汉子嘴角浮现一丝狞笑:“大师,韦某既号‘八臂罗汉’,正好来会一会这位‘度厄罗汉’。这个功劳,还请大师相让。”

克巴微微侧身以示相让之意,含笑道:“贫僧正要见识‘八臂罗汉’独步天下的暗器绝技。”

这中年汉子却正是鳌拜身边四大护卫之一,绰号“八臂罗汉”的韦纲。他先向克巴抱拳致谢,而后便上前了一步,双手下垂,双目似阖非阖,眼缝中隐隐透出一丝精芒注视着堪堪冲到身前的至刚。

“恶贼,受死!”至刚的目标便是克巴与韦纲这两个为首之人,见到韦纲上前,双臂将禅杖左右一轮,砸飞了四五个飞鹰铁卫,而后身躯腾空而起,禅杖由上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韦纲的头顶。

韦纲蓦地将身向后一仰,双臂奇快无比地在身前连连挥动,快至幻化出数条手臂的虚影,其人当真如生了八条手臂一般。无数星点寒芒从他的双手中飞出,在空中发出漫天嗤嗤破风之声,便似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霎时间便将空中至刚的身形淹没。

发完暗器之后,韦纲又后退一步在克巴的身边负手而立,便似从来未曾出手一般。

空中的至刚甚至未能发出一声惨叫便颓然坠落,摔倒在克巴与韦纲的脚前,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钢镖、铁蒺藜、甩手箭、梅花针等林林总总近百件暗器。

克巴鼓掌赞道:“韦先生的暗器功夫,当今天下无人能比。便是当年的‘玉面千手观音’朱小倩,只怕也有所不及。”

韦纲笑道:“大师过奖,用咱们鳌大人的话,除非真刀真枪地比上一场分出生死,否则谁也不能说自己真个无敌。只可惜那朱小倩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韦某难有机会与她分出谁才是暗器第一人了。”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率领飞鹰铁卫继续向内推进,沿途偶有少林寺中的高手相阻,也尽数被他们两个轮流出手击杀。

终于到了大雄宝殿,两人率领飞鹰铁卫冲了进去,却见少林方丈至善与十数名僧人盘膝坐于佛前的蒲团之上,双目微阖,面色平静,似乎全然听不到外界的喊杀与惨叫之声。

克巴大笑道:“至善老和尚,你以为闭上双目便可以不管外面那些正在如猪狗般被屠宰的弟子们吗?年纪如果真地心中不忍,那便赶快将前明藏宝图与少林武学典籍交出来!”

至善张开双目,面上现出决然之色,双掌合十道:“克巴,少林今日遭劫也是命数,贫僧无话可说。但藏宝图与武学典籍都已送出少林秘密安置,你能够拿走的只有贫僧的性命!”

“是吗?”克巴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贫僧却不认为自己会无功而返!”

随着他的这句话,一条人影从至善身边飞速掠过,落在克巴身前,躬身道:“克巴大师,贫僧幸不辱命,已经探听到藏宝图与武学典籍的下落。”

“法缘,是你?”至善看到那人竟是原本在自己身边打坐的僧人之一,脸上登时现出极度的震惊与痛心。

那中年僧人法缘转身向至善冷笑道:“方丈师伯,你自己不识时务,却不该拖着少林一起毁灭。贫僧不才,愿以一己之力救少林于危亡!”

克巴在一旁鼓掌道:“法缘禅师说得不错,等灭了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禅师你便是少林寺新一任方丈。有了鳌拜大人的支持,少林不仅不会衰亡,反而会在禅师你的手中发扬光大!”

“叛徒,留你不得!”至善陡然一声暴喝,如春雷炸响的喝声震得众人双耳轰鸣,连大雄宝殿都似瑟瑟而抖。他向前一步跨出,宛如缩地成寸般跨越数丈距离来到法缘身前,举手一掌向着法缘天灵盖下,其势有如金刚降魔刚猛无比,正是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掌”。

“杀人灭口么?休想!”克巴一声冷哼,身形横移拦在面色惨变的法缘身前,举起一只在霎时间变得漆黑如墨的右掌相迎。

双掌相击,发出蓬的一声闷响,至善身形微晃一下,克巴却是连退了三步。

虽然落在下风,克巴却毫不惊慌,口中蓦地发出一声刺耳尖啸。

“轰隆!”伴着啸声,一辆尖头钝尾、造型怪异的铁车将大雄宝殿一侧的墙壁撞破一个大洞冲了进来,四个精钢车轮急速旋转碾压在大殿内的方砖上,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响,向着刚要继续追杀叛徒的至善撞去。

至善从未见过此等古怪物事,但他见惯大场面,对敌的经验也极为丰富,当即将披在身上的袈裟一展,向着那铁车的车头侧面拂去,动作轻柔不沾一丝烟火之气,却是打算以“袈裟伏魔功”的至柔之力化解铁车势如万钧的冲撞力道。

岂知便在袈裟拂上铁车的瞬间,铁车上有两块铁板左右一分,一个人蓦地从车内探出上半身来,两条手臂便如两柄大枪一抖一刺,骈伸如刀的双掌刺穿展开的袈裟,更刺入了袈裟后至善的胸口!

第六十三章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至善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大骇之下将展开的袈裟一卷一收,死死缠住身前的一双手臂,使那双已经刺入自己胸口的手掌不能寸进。

“你是……”看到眼前遍布疤痕的狰狞面孔,至善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师伯,好久不见,弟子马宁儿有礼。”来人正是马宁儿,感觉到对方胸中滚烫的鲜血沿着自己的双手汩汩流出,他心中只觉无比畅快,似乎这几年来修习百毒功所受的种种非人痛苦在这一瞬得到充足的回报。

至善惊愕无比:“马宁儿,你这叛徒,不是已经被洪熙官诛杀了吗?”

马宁儿狞笑道:“总算是老天开眼,我马宁儿命不该绝,在重伤濒死之时得克巴大师相救。我忍受百毒蚀身之苦,练成百炼毒躯,便是要向你们这些轻视我和伤害我的人讨回公道。”

身后的法缘听说这重伤至善之人竟是比自己更早背叛师门的马宁儿,不由大起同仇敌忾之心,大声笑道:“至善老贼,方才你竟想杀我灭口,我偏偏要将这秘密说出来。克巴大师,至善老贼将藏宝图一分为五,分别纹在五个少年俗家弟子的背上,那五个人分别是……”

他下面的话尚未来得及出口,大雄宝殿的殿顶陡然轰然塌陷了一个大洞,一条白色身影伴随着大量的砖瓦木料碎屑落下,身法如电剑势如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封喉,将法缘即将吐露的宝藏之秘生生扼杀。

那白色身影一件刺死法缘之后,凌空一个转折飞临马宁儿与至善头顶,长剑一颤分化出两道剑光,分别刺向马宁儿的双目。

“是你!”马宁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看清来人,丑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交织着怨毒与畏惧的复杂神色。同时双臂猛地发力,撕碎了缠着自己双臂的袈裟,收回双手护住自己面部。

“叮叮”两声轻响,长剑刺中了他的手背,居然爆出数点火星。原来马宁儿的手背上也镶嵌了鱼鳞般的精金甲片。

那人剑上的劲力极强,虽然未能刺破马宁儿的防御,却将坐在铁车中的他震得连人带车向后退出丈余远近。

马宁儿心有戒惧之意,未曾当即反攻,从铁车中弹身站起,与满脸杀机和怒气赶上前来的克巴、韦纲站在一起。

“无常剑樊青!”克巴咬牙切齿地喝出来人身份。

来人正是禹天来,但他此刻易容成了三十余岁中年人的形象,相貌清癯俊雅,身着一件白色长衫。而这副面貌早已在清廷留下了案底,正是与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并列的另一大“反贼”头子,“天刑堂”堂主“无常剑”樊青。“樊青”者,实为“反清”也,是禹天来代掌天地会时在人前所用的化名。

禹天来横剑将重伤的至善护在身后,冷然道:“正是本座,你们三个鳌拜的走狗,竟然在这佛门净土造下如此杀孽,今日都休想生离少林。”

马宁儿登时勃然大怒,却将原本的戒惧之意冲得烟消云散,暴喝道:“姓樊的你卖什么狂,难道以为我还是当年不被你放在眼里的马宁儿吗?今日你既然在少林现身,便和这些贼秃一起死好了!”

他合身向禹天来扑至,双手忽拳忽掌变幻不定攻来,既有千斤大力,又蕴剧毒真气,厉害无比。

禹天来挥动手中的长剑相迎,他施展开精研数年以用得愈来愈得心应手的“达摩剑法”,一柄精钢长剑变化无穷,满天剑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单以武功招式而论,马宁儿自是远远不能与禹天来相提并论,交手不过二十余招,他的身上已被禹天来刺了五剑。但他身上有精金甲相互,除了几处不便镶嵌甲片的柔弱要害,根本不惧刀兵。而马宁儿武功虽然不及禹天来,守住几处要害还是完全可以做到,所以禹天来这五剑尽都徒劳无功。

见对方似乎无法伤到自己,马宁儿胆气愈盛,拳掌攻势也愈发凌厉狠辣,一时之间竟然与禹天来战个平分秋色。

克巴见两人一时难分胜负,目光转向正在为至善敷药裹伤的十来个僧人。想到好不容易收买的内奸被人灭口,此次怕是很难向鳌拜交差,他心底登时戾气大盛,脸上随之现出浓重的杀机,冷声喝道:“飞鹰铁卫,将这般贼秃全部拿下,我要一个一个仔细拷问口供,不信问不出藏宝图和秘籍的下落!”

那些飞鹰铁卫齐声应诺,举起斩马刀便要向前冲。

蓦地有一大蓬寒光从屋顶那破洞中射下,将冲在最前面的二十余名铁卫笼罩其中。

那些人只觉眼前寒芒一闪,随即便是双目一下剧痛,然后眼前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当时双手掩目惨嚎倒地,有丝丝鲜血从双手的指缝间渗出。

韦纲双目一凝,他既然有实力问鼎天下第一暗器高手的宝座,眼力自然高明至极。在方才那短短的一瞬间,他已看明白有人从屋顶的破洞里射来四十八支双锋扁针,精准无比地射瞎了二十四名飞鹰铁卫的双目。如此手段,他相信当今天下除了自己以外,便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可是‘千手观音’朱姑娘芳驾已至,在下‘八臂罗汉’韦纲,躬请姑娘现身!”

喝声方毕,又有三条人影从屋顶落下,左右两边的是九难师太与朱小倩,当中的却是一个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眉眼间俱是狡黠之气的俏丽少女。

少女蹦蹦跳跳地上前几步,向着韦纲嘻嘻一笑:“大叔,你可不要认错了人。方才发暗器的是本姑娘!”

这女孩便是朱小倩的女儿,也即是原来剧情中的女主红豆,如今又拜了九难为师。

克巴拦住还要追问对方与千手观音的关系,望着九难面色难看地问道:“九难师太,你怎地也来淌这趟浑水?”

九难冷笑道:“你竟然识得贫尼,看来上次那件事果然是鳌拜狗贼的安排!”

克巴这才惊觉自己一句话便说漏了嘴,先是一阵张口结舌,随即索性将心一横直接翻脸:“是又怎样?就凭你们这几个人,便是武功再高,难道还能翻得了天去?”

红豆闻言,登时将小嘴一瞥,不屑地道:“大和尚要比人多吗?”

说着便从腰间的革囊中取出一根尺余长手指粗的铜管,一头指向屋顶的破洞,而后用手指一拉尾端缀着的铜环。

随着“蓬”的一声闷响,一道火光从铜管中飞出,穿过屋顶的破洞直上高空,又在“啪”的一声爆鸣中炸成一朵灿烂的烟花。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红豆兴奋地一声娇喝。

喝声才落,巨大的喊杀声同时从少林寺的四面八方响起。

第六十四章 你算我计,都是狐狸

听到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的喊杀声,克巴与韦纲同时变了脸色。

与此同时,正在与禹天来交手的马宁儿陡然暴喝一声,迎着禹天来刺向心口的一剑直冲了过去。

“叮!”剑锋到处,火花四溅,仍是未能刺破对方身上这副与血肉相连是精金软甲,反而因为马宁儿身向前冲,整柄剑弯成了一张弓的形状。

“受死罢!”马宁儿狞笑着将身躯一挺,硬是将那柄上好的精钢长剑挤压地从中断折,而后他双手骈伸如刀,向着禹天来的胸口狠狠刺去。

禹天来冷哼一声,索性弃了断剑,双手施展“截道八击”中的“蛇蟠”一式,两条手臂如两条灵蛇般翻卷而上,双手张如蛇口叼住马宁儿双腕。

“竟然与我徒手相搏,你这是自己寻死!”马宁儿不惊反喜,他腕部亦有鳞状甲片相护,虽然被对方抓住,却并未受制,反而趁机反手抓住了禹天来双腕,而后一面将百毒真气向对方体内迫去,一面奋起神力向上一掀,打算将对方掀飞。

岂知禹天来体内融合了“易筋经”与“达摩诀”的真气圆融无碍,流转时自然而然护住全身经脉,马宁儿的百毒真气根本不能侵入。而禹天来双足稳稳扎在地上,身体便如一座巍峨崇山屹立,任凭马宁儿接连发力三次,仍自岿然不动。

马宁儿大骇,对方内力精纯深厚原在他意料之中,但本体力量居然丝毫不弱与先前以力量全面压制他的鳌拜,便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了。

“滚!”禹天来张口清叱,双臂向外一扬。

马宁儿的身体登时如一颗出膛的炮弹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大雄宝殿的墙壁上。在一声轰然大响声中,在墙壁上撞出一个略具人形的大洞。

后面观战的克巴与韦纲同时大惊,韦纲蓦地将双手一扬,登时有三四十道寒芒从掌心发出。这些大小样式各异的暗器离手之后,有的直射,有的斜飞,更有几件绕了一个近乎半圆的大弧,攻击禹天来的后背。

“好不要脸!”

朱小倩与红豆母女两个杏目圆睁同声娇叱,四只雪白粉嫩的小手同时扬起,登时有大蓬各色暗器飞出。

空中先是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鸣的清脆声响,韦纲所发的暗器一件不漏地被这母女二人发出的暗器拦截住。

其中红豆的暗器是将目标击落,而朱小倩到底是火候更深了一层,所发的暗器竟是将对方的暗器撞得倒飞而回,自己的暗器也余势不衰紧随其后,将韦纲与克巴尽都笼罩其中。

“大师速退!”

韦纲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暗器如何,却清楚自己的每一件暗器上都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有一枚擦破肉皮也有性命之忧,无论如何都不敢学对方已暗器拦截或用双手来接,于是选择了退避这种最稳妥的办法。他也算有些义气,百忙中还记得提醒了克巴一句。

两人身形一起飞退,几乎到了大雄宝殿的门口处,那些暗器也都射空。

这时虽然被摔得七荤八素,却并未受伤的马宁儿也清醒过来。此刻他对禹天来愈发戒惧,没有敢从原路返回再战,而是转到大门处与克巴、韦纲站在了一起。

“克巴大师,来救援少林的是天刑堂的龙组高手与虎组战队,我们要如何对付。”

马宁儿已经观察了四周的情况,看到有大批全身黑衣玄甲的精锐战士从四面八方冲进少林寺内,结成数座或圆或方的阵势来回冲突扫荡,所过之处远则标枪掷击,近则铁矛攒刺,贴身则刀斧砍劈,将原本在屠杀少林僧众或搜罗财物的清兵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在这些战士当中,又有一些身形相貌穿着兵器各不相同之人来回飞掠奔走,他们的武功显然远远超出黑衣战士,而且似乎更擅长单打独斗或三五人配合作战,便专门负责狙杀敌人当中的高手。其中一个白衣银枪、转瞬间已经杀敌数十之人尤为醒目,正是马宁儿恨之入骨的洪熙官。

虽然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将对方撕成碎片,但马宁儿更知道之事已不可为,于是强行安捺心中的仇恨,向此次主事的克巴问计。

“事不可为,先撤走再说!”

克巴品行虽然不堪,却是个有智计有决断的,略一踌躇便明白今日凭手中的力量势必难以讨好,虽不甘心也只能做出撤退的决定。

他当然可以再次调动更多的人马前来围剿,但对方也不是傻瓜,只要自己这边一撤,对方必定也会立即遁走隐藏。为今之计,只有暂时放过少林,集中力量按照法缘死前留下的那点线索寻找藏宝图的下落。

当时便有跟在克巴身边的飞鹰铁卫吹响号角,向寺内的清兵发出全面撤退的信号。

那些清兵正被龙虎二组杀得叫苦连天,听到撤退的信号后登时如蒙大赦,纷纷争先恐后地向着寺外抱头鼠窜。

龙虎二组在洪熙官与童千斤的指挥下衔尾追杀,一直追到山脚才收兵。

禹天来事先早有安排,两组人马也不在回转少林,当时便在山脚下化整为零分路撤离,只有洪熙官和童千斤这两个出身少林的俗家弟子回寺中来看受伤的师伯至善。

至善此次受伤极重,除了胸口被马宁儿双手十指插出十个血洞,更有剧毒真气侵入了体内。少林寺中自然不乏疗伤圣药,在禹天来现身将至善救下后,便已有僧人为至善敷药裹伤。但外伤易治,剧毒难以祛除。此刻禹天来已经将至善移至一间静室,又请了九难相助,两人联手为他祛毒。

禹天来与九难修为俱臻当世绝顶,修习的又分属佛道两家最上乘的功法,真气只精纯玄奥,当世几无第三人可即。虽然至善体内剧毒几乎要侵入内腑,却终被两人联手扼制并驱出体外。

至善的性命总算保住,却免不得要元气大伤。他先真心诚意地谢过了九难,随后面色复杂地对禹天来道:“施主行事果然如你的无常剑一般令人难以测度。此次算无遗策,可说是一箭数雕。最厉害的是我少林虽也在你算计之中,老衲却还不得不向你称一声谢。”

他原本是精心算计,将少林摆在了受害者的立场之上。日后有了机会,未必不能与清廷和解。而禹天来的出手,却将事情的性质变成少林与天刑堂联手对抗朝廷,也将态度有些含糊的少林真正推到清廷的对立面,为自己绸缪的反清大业添加一颗极重的筹码。

禹天来并不否认,微笑道:“禅师恕罪,在下也只是帮少林尽快做一个选择罢了。”

至善沉吟片刻,向着禹天来合十道:“老衲会传令让少林俗家弟子自愿加入各方反清力量。若有投身天刑堂者,还请施主关照一二。”

他主持偌大少林一派,处事自然不会缺少决断,既然与清廷关系难以转寰,那便只有对抗到底。当然,这也是因为清廷终究尚未坐稳江山,天下各路反清势力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而任由少林弟子自愿加入各方势力,自是出于“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考虑。

禹天来含笑拱手还礼道:“既入我门中,彼此便是手足,又何谈关照,大师尽管放心。”

他手下有洪熙官这门少林俗家弟子中旗帜标杆般的人物,自然有把握招揽最多的人才。

当时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相视而笑,彼此都是心中有数。

第六十五章 日行一善马老爷,当街卖艺禹小郎

“儿子,跟爹到处走一走,看今天有什么善事好做。”

一个锦衣华服、大腹便便的黑胖男子大摇大摆地走在街头,手中还牵着一个不过七八岁年纪、大头细颈的瘦弱童子,另有两个肩宽膀阔一看便是打手之流的壮汉落后数步跟在身后。

那少年正用一双乌黑的眼珠四下乱瞄,听到男子的话,有些好奇地问道:“老爹,你究竟为何要日行一善,还弄出一个马大善人的名头。”

“爹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这臭小子!”男子摸了摸童子的头顶,有些苦恼地道,“当初我膝下无子,也不知看了多少大夫,拜了多少神佛。后来得一个老和尚指点,要我坚持日行一善,久之必得福报。我当时已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咬着牙行善三年,这才得了你这么一根苗苗。又因为你自幼体弱多病,我还要将那行善的事情继续做下去,以保佑你健健康康长大。可怜我虽然已经尽力去找有好处的善事来做,但两全其美的事情终究太少,这些年来也不知赔了多少钱进去。”

童子举起细细的手臂,做出强壮有力的模样道:“如果爹你很心疼钱财,今后大可不用再做善事。我在少林寺练得一身武艺,那还用担心长不大!”

“嘘!”男子脸色大变,急忙伸手捂住儿子的嘴巴,压低声音道,“以后不要在人前说你去少林学武的事情。前些天少林方丈至善公开宣布与朝廷作对,如今的少林派已经被朝廷列为与天地会、天刑堂一样的乱党。若被人知道你也是少林弟子,咱家立时便有大祸!”

童子看到一向嘻嘻哈哈似乎没个正经的父亲少有地郑重其事,急忙连连点头表示知道。

父子二人漫无目的地一路闲逛,忽见前面一群人围成一个大大的圈子。

童子首先生出好奇之心,摇着父亲的手道:“爹,我要哪里去看热闹。”

“好好好,去看。”男子对儿子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随即却向着身后两人挥了挥手,颐指气使道,“给老爷和少爷开路!”

那两人答应一声,晃着膀子走上前去,左边一顶,右边一扛,登时挤出一条通道来。

被挤的人正要破口大骂,转头看到那两人不似善类,只得在嘴里低声咕哝了几句,缩着脖子忍了。

男子牵着儿子走到人群里面,却见里面一片空地正中站着一个二十来岁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右手上托了一个小小的茶杯,脚边放着一个笸箩,正在向四周的众人解说。

“诸位乡亲父老,在下行走江湖数载,今日路经贵宝地,一时短了盘缠,不得已只好拿出自己琢磨的一个小把戏来博诸位一笑。少时在下将一文铜钱用这茶杯扣在掌心,如果哪一位能够将茶杯移开,杯中的铜钱便双手奉送;如果移不开茶杯,便请在这笸箩中留下一文铜钱,聊作游戏之资。在下这便献丑,不知哪一位愿意捧场来玩一玩。”

说罢,他果然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举起来向四周众人展示一遭,然后轻轻放在掌心,又举起那茶杯同样展示一番以示并无机巧,这才将茶杯倒扣在掌心,罩住了那枚铜钱。

“我来!”

人群中立时走出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他先摸出一文钱仍在那笸箩里,向着年轻人笑道:“咱也不贪图你那一文钱,只是看你这玩意儿有些意思,所以亲自来试一试。”

年轻人拱手道:“这位朋友高义,在下先行谢过,请动手罢!”说着便将右手平伸到大汉的面前。

大汉先用右手的五根手指扣住那茶杯,向上用力提了一提,结果那茶杯固是纹丝未动,年轻人的手臂也没有丝毫移动。他脸上现出惊讶之色,随即不信邪地又向旁边拉扯,仍是不能移动茶杯和年轻人的手臂。到最后他索性将另一只手也放上去,整个身体向后仰,用尽全身之力拉扯,那茶杯依然如生了根般牢牢吸附在年轻人的掌心,并没有丝毫松动。

好半晌后,大汉终于力竭放弃。他为人倒也豁达,向着年轻人挑起大拇指赞道:“小哥儿的这手玩意儿果然要得,咱这一文钱花的值了。”

“多谢老兄捧场,见笑。”年轻人再次拱手致谢。

大汉退出场外,旁观的众人觉得这游戏颇为新奇,一文钱又不放在心上,先后有不少人下场试验,却并无一人可以撼动年轻人掌心那小小的茶杯。

“好厉害!”这是那童子已是连连鼓掌赞叹,同时悄悄地对父亲道,“爹,这位大哥可是个真正的高手呢。”

男子愣了一下问道:“总归不过走江湖的小把戏,很厉害吗?”

童子用力点头:“爹你不知道,这位大哥用掌心吸住茶杯,其实是很厉害的内功。我在……那个地方曾见一位师伯表演过一次。”

男子自然知道儿子的师伯是什么样的人物,听说眼前的年轻人居然有与之相比的本事,心中登时便打起了算盘。

“儿子,做善事的机会来了,看着爹是如何行事的。”

霎时间做出决定后,男子叮嘱了儿子一句,举步走到场中。

年轻人看到又有人下场,便抬起手臂笑道:“这位朋友也要玩一玩吗?”

男子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有件事情要和小兄弟商议。在下马佳善,因为平时乐善好施,所以乡亲们都称在下为‘马大善人’。方才小兄弟说缺少盘缠才来街头卖艺,在下心中实在有所不忍。恰好在下家中正缺少一名护院教师,不知小兄弟可愿屈就。至于薪酬,小兄弟尽管放心,马某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

这时周围人群中有人笑道:“马老爷,你家里除了自己,连厨子都饿得瘦了,好意思说自己小气么?”

马佳善恼怒地向着那喊话的人瞪了一眼,然后踌躇半晌,忽地举手用力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带着一脸肉痛与心痛的表情,从腰间的钱袋中取出一锭大银,用五根手指死死地捏着送到那年轻人的面前:“只要小兄弟你愿意屈就,这锭银子便算是我的见面之礼,薪酬另算!”

周围认识他的人不少,看到他今日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尽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年轻人看着面前那锭被对方死捏着没有半点松手意思的大银,忽地展颜一笑道:“既然是马老爷一番盛情,在下便却之不恭。”

在说话的同时,他举手轻轻一拂。

马佳善不知怎的便觉五指一麻,然后那银子便到了人家的手中。他顿时感觉心口传来一下毫无花假的刀割般剧痛,眼前一黑几乎一头栽倒。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扭曲着老脸、死咬着后槽牙,却又强作出欢颜问道:“还未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

年轻人漫不经心地将银锭在手中一上一下地抛着,随口答道:“在下姓禹,乡下人也没甚大号,因为家中排行最末,所以父母取名小郎。”

第六十六章 五祖聚

这禹小郎自然便是禹天来,他恢复了本来面目,做出落魄之状在街头卖艺,为的正是引眼前这位马大善人上钩,至于马佳善身边的童子,正是背负五分之一藏宝图的少林俗家弟子马超兴。不要看这孩子瘦瘦小小,将来却是开创洪门的“五祖”之一。

马佳善一边心头流血地痛惜失去的银子,一边强颜欢笑地引着禹天来回到家中。到堂上落座之后,便有仆人奉上茶来。

禹天来端起茶盏一看,却见里面不多不少只有三茶叶在澄清的水中沉浮打转,不由得哑然失笑,随手将茶盏放下。

此时坐在上首的马佳善又换了一副面孔,俨然已经以主家自居。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以后我便称呼你为禹教头了,今后大家为宾主关系,有些话却要先说清楚了。我这份家业都是一分一毫勤俭持家攒下的,所以平日最注重节俭。我马家的规矩是平时吃素,每逢初一、十五加一次荤菜;每晚戌时一刻亮灯,每盏灯只能用一根灯芯,戌时三刻必须熄灯;一应生活用品须妥善保管,若有损坏须照价赔偿。对这些规矩,不知禹教头你可有异议?”

禹天来微笑道:“一切照贵府的规矩来,在下并无异议。”

马佳善见他如此好说话,脸上便多了几分喜色,随即道:“我府中上下人等的工钱,都是每到年底才发放一次,期间如因故请辞,则工钱全部扣除以抵偿主家损失。禹教头是否能够接受?”

禹天来也不图他的工钱,自然懒得争辩,随意地道:“如此也好。”

“禹教头果然是个好人。”马佳善鼓掌送上一顶高帽,然后又道,“下面我们便来说一说禹教头的职责。总而言之便是一句话,今后若有人惹我,禹教头尽管狠狠揍他;若是我去惹人,禹教头也尽管狠狠揍他!”

禹天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淡淡地道:“在下只能保证马老爷家宅平安,为非作歹之事绝不会做,告辞!”说罢起身便向外走,他是真的担心被这好色又贪财的家伙拖去帮忙欺男霸女,那绝对会成为自己一生也抹不去的污点。

“禹教头留步!”马佳善急忙追上来赔笑道,“方才只是开个玩笑,能保护家宅平安,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但如此的话,禹教头的薪酬是否可以再稍稍降下一点。”

禹天来认真地道:“薪酬可以由马老爷做主,却要说定了只负责看护宅院。”

“没有问题,一言为定!”马佳善连连拍胸保证,请禹天来转回来重新做好,却又顺手将桌子上的那锭银子拿了起来,笑呵呵地道,“这银子也由我暂代禹教头保管,到年底结算工钱时,再一并奉上。那个谁,来带禹教头去安置住处!”

禹天来这才明白对方绕了这半天,只怕最重要的目的便是这锭银子,只能摇头暗赞一声:“好套路!”

他随着马府的一个下人去住处时,中途经过后院,看到马家的小少爷马超兴正在练习拳脚。这孩子在少林学艺时间只刚满一年,真正学完整的只有一路“闯少林”拳法。禹天来发现此子看似身形单薄,其实体质极佳,悟性也是不错,此刻将这路拳法使开,倒也有板有眼似模似样。

“禹教头!”看到禹天来经过,马超兴停下拳脚奔上前来,先挥手命那下人离开,然后问道,“教头是个大高手,看一看我练得拳法如何?”

禹天来微笑道:“马少爷如何知道我是高手?”

马超兴得意地道:“我看你用掌心吸住茶杯的手段中,暗藏着极深的内功修为,怎地还不知你是高手?”

禹天来挑起一根拇指赞道:“少爷好眼力,我看你练得是‘闯少林’拳法,莫非竟是少林门下高徒?”

“那自然……”马超兴先是现出得意之色,话才出口却突然警觉,立即改口道,“自然不是了,此地离少林寺那么远,我爹怎么舍得将我送去那里。这拳法是我跟一个走江湖的学来的。教头还是说一说我这拳法练得如何?”

禹天来心中有数却并未拆穿他的谎话,点头道:“这路拳法在江湖上流传甚广,少爷能从旁人处学到也不足为奇。但也正因如此,少爷你这拳法练得未免有些不够纯正。”

“我的拳法那里不纯正了?”马超兴登时有些急了,他的拳法可是少林嫡传亲授,自然不能接受如此点评。

禹天来也不辩驳,提起衣襟道:“少爷稍安勿躁,且先看一看我如何使这路拳法,再想一想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说罢他放慢动作,将一路“闯少林”拳法一招一式地使了出来。前世他曾以这拳法教导紫荆寨的少年子弟,以如今的修为和见识重新演练拳法,俨然已是另一番气象。

马超兴在一旁看着,初时见他拳法招式与自己一般无二,心中已经开始怀疑对方是在吹牛装样故弄玄虚。直到禹天来隔空向他使了依照跨步冲拳,他才蓦地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同样的拳法在对方手中使出,竟凭空多了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这一拳距离自己尚有数尺距离,那股似要摧毁一切障碍的强大气势已经扑面而来,骇得他不由自主地连连退后数步。

禹天来见他有所领悟,收拳笑道:“少爷可看明白了?所谓‘闯少林’,其要旨便在一个‘闯’字。如果打不出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意境,便是将招式练得再熟也都无用!”

马超兴的一张小脸上满是崇敬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禹教头日后能否经常指点我练功?”

禹天来道:“武林中各有师承传授,我也不便对少爷你指手画脚。但我每天早起都会练一会儿功夫,到时你可以在旁边观看。”

“多谢禹教头!”马超兴急忙称谢,直到禹天来走了仍是喜不自胜地在院中上蹿下跳。

“超兴!”墙头上忽地传来一声轻呼。

马超兴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却见墙头上冒出一个小脑袋来。

“式开,怎么是你?”虽是蓬头垢面,但他还是一眼认出那人正是与自己用在少林学艺、又同样背负藏宝图之秘的李式开。

李式开尚未回答,墙头上又冒出三个脑袋,一样的蓬头垢面,却是胡德帝、蔡德忠、方大洪三个。

如此一来,未来的洪门五祖竟然还是遵循原本的轨迹,相聚在马超兴家中。

第六十七章 双鱼争饵,禹公垂钓

李式开等四人从墙上翻了进来,马超兴倒也知道轻重,先做贼似地将四个师兄弟领到了一件偏僻无人的柴房,然后才问起他们是如何一起到了这里。

另外四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有许多夹七夹八的孩子话,但终究交代清楚经过。原来那妖僧克巴不知怎的得知了方大洪便是身负藏宝图的五子之一,率领大批高手前来捉拿。幸好不知道是哪一个好心人事先来方家通风报信,方大洪的父母急忙带他逃走,中途却因意外而失散。

方大洪这貌似憨憨的小胖子也有些心眼儿,想着清廷既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另外的四个师兄弟说不定也有危险,竟孤身一人跋山涉水地赶去示警。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出门在外,免不得要吃许多苦头。好在他也不知是吉人天相还是傻人傻福,每次遇到危难时总会得到贵人相助,结果真得摸到了蔡德忠的家门前。

蔡德忠见到方大洪时自然吃惊不小,询问之后得知他为了几个师兄弟的安危竟吃了这么多苦头,虽然自己这边并未发生危险,却也不由得大为感动,同时又决定与方大洪一起上路,去向其他师兄弟示警。

两个小家伙出门后,一路有惊无险地依次找到了李式开和胡德帝。李胡二人也不甘人后加入了进来。四人结队南下,最终来到马超兴家中。

马超兴看着四个浑身肮脏邋遢的师兄弟,尤其是最少瘦了十多斤的方大洪,心中也是感动不已。

五人聚齐之后,便商量起下一步的计划。

李式开道:“我们身上有藏宝图的秘密,清廷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们。与其等着清廷走狗上门来抓,不如主动反击。”

蔡德忠有些为难地道:“就凭我们五个,要如何反击?”

李式开胸有成竹地道:“我们的力量虽然小,却可以加入一个反清势力,就凭我们身上的藏宝图,不管加入哪一方势力,都可以给清廷制造极大的麻烦。”

其余四人一起鼓掌称善,接下来便是商量加入哪一方。事实上这也算不上问题,少林俗家弟子尤其是他们这些孩子,无不将如今名闻天下的“冷面寒枪”洪熙官洪师兄作为偶像,甚至于近年来少林俗家弟子中选择习练枪法的人数都比早年多了三四成,现在要投靠反清势力,首选的自然便是洪熙官所在的“天刑堂”。

五人刚刚做出决定,忽地又一道白光从窗户中飞了进来,笃地一声落在地上。

“什么人?”五个孩子都极为警觉,一起跳起来抢出门去看,却并未看到半条人影。

“这是什么?”胡德帝回头去看到落到地上的东西,却是一个白色的纸团,俯身捡了起来捏捏,感觉里面硬邦邦地。拆开来观看时,里面却是裹了一块寻常的石子。他丢掉石子再看那张白纸,见上面只写了寥寥十多个字。

他只看了两眼,一张脸立时变色,急忙叫道:“你们快来看!”

其余四人都凑上来看,却见纸上写着:“清廷高手将至,速往三十里外牛家庄寻洪熙官。”

“俺认得这字!”方大洪忽地叫了起来,一边叫着一边从怀中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打开给其他人观看。

马超兴等人各拿了一张观看,见上面写着一些指点方大洪如何趋利避害之类的话语。他们识字多少不一,却都颇有灵性悟性,每一个人能感到这些文字的一笔一划中都透出丝丝锋锐之气,果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马超兴问道:“大洪,这是怎么回事?”

方大洪道:“俺已经说了,当初俺独自上路,沿途遇到了很多危难。但每一次都有人在暗中相助,这些信便是那人用来指点俺躲避灾祸的,每一张俺都好好保存着。”

胡德帝道:“不管那人是谁,既然他肯帮助大洪,便应该是我们这一边的,如此说来,刚刚这封信上的话便极为可信了。事不宜迟,我们要赶快行动。”

李式开道:“我们走得容易,超兴的家人怎么办?如果清廷抓不到我们,恐怕会对他的家人下手。”

马超兴眼珠一转,笑道:“大家放心,我有办法。我那老爹最是迷信鬼神,只要我骗他梦中得了神明指点,说近日家中将有一场大劫,需要远避一段时间才能度过,他肯定会带我离家避灾。等把他骗走了,我再设法溜去和你们回合。”

室内几个小家伙商量着行动的细节,却不知道室外有一人已经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此人正是禹天来,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自语道:“香饵已经放下,且看此次那两条大鱼是否会一起上钩罢!”

与此同时,那位新任的天地会副总舵主冯谨诚正率领自己招揽的二十余名亲信好手急速行进。

跟在冯谨诚身边的一人笑道:“冯总舵主果然高明,竟然早在天刑堂安排了眼线。可怜那樊青费了偌大的力气将五个少林派的小鬼诳到一起,却要被冯总舵主拿了最大的好处。真希望能亲眼看一看他到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听到对方大力恭维,又刻意去掉那个惹厌的“副”字,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冯总舵主”,冯谨诚面上先露得意之色,随即又肃然道:“大家加快赶路,一定要先洪熙官一步赶到牛家村,取了那五个小鬼背上的藏宝图后立即撤退。”

那人又问道:“冯总舵主,等拿到藏宝图,那五个小鬼如何处理?”

冯谨诚的目中闪过一丝厉色,将声音压倒最低森然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几乎在同一时刻,克巴正带着马宁儿、韦纲并一队飞鹰铁卫赶往牛家庄。

韦纲笑道:“克巴大师算无遗策,料定了天地会必然对那份藏宝图感兴趣,预先派安排在天地会中的眼线严密监视,如今果然得到消息。此次我们行动若是顺利,则不仅可以得到藏宝图,又可斩获天地会副总舵主冯谨诚与天刑堂龙组首座洪熙官这两个大反贼的首级,这份功劳可实在不小!”

第六十八章 亭畔花开如血红

所谓“知父莫若子”,马超兴将马佳善算计得一丝一毫也不差。

在听了儿子那篇神明托梦的鬼话后,马佳善登时慌了手脚,火急火燎地将所有下人临时遣散回家,然后带了儿子往邻省一个亲戚家里“躲灾”,又请禹天来随行在途中护卫。

谁知离家不到一日,马超兴便留下一封书信溜之大吉信中说是想起有一件与师门有关的重要事情去做。

便在马佳善急得几乎跳河之际,禹天来主动开口说愿意去寻找马少爷,并建议他不妨继续赶路,只须将脚步放慢一些,只要自己寻到少爷,便立即倍道兼程赶上来会和。

马佳善听得大喜,没口子地连连称谢,却没看到对方脸上露出的一丝古怪笑意。

再说马超兴溜走后,不久便与一直暗中跟随的四个师兄弟聚齐,结伴往事先打听好的牛家村方向行去。

这一路上倒也无风无浪,等到了牛家村时,却发现这个偌大的村落已经荒芜废弃,村中处处是断壁残垣,除了鸟鸣虫唱之外并无半点人声。

方大洪左看右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里好像一个人也没有,超兴你确定这里便是牛家村吗?”

“绝不会有错,你们不是也找人问过了吗?”马超兴自信地道,“我们分头找一找,看是否有什么发现。”

五人当即分开各选了一条路向着村子里面走去。

方大洪走的是直向村子正中的一条路,他走了一段后,前方蓦地现出一片空地,在空地的当中有一座原木为柱、白茅苫顶的凉亭,在凉亭的一旁有一颗数人合抱的古树,树上开满殷红如血的花朵,在这空寂无人的荒村之中,显得颇为妖异阴森。

他平生最是好吃,对食物的气味最是敏感,离着凉亭老远,便已近闻到了丝丝诱人的香气,于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跑进凉亭,却见当中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卤鸡、肥鸭等肉食。

“你们快来这边!”他总算还没忘记兄弟义气,虽然跑了远路后已是饥肠辘辘,仍是抹干净流出的口水,放声招呼其他四人。

马超兴等人听到声音,一起循声疾奔过来,等看到方大洪正坐在凉亭里,眼巴巴守着满桌子美味垂涎欲滴,尽都惊讶无比。

李式开问道:“大洪,这些吃的是哪里来的?”

方大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走到这里,这些东西就已经在了。”

“难道是洪师兄提前准备好用来招待我们的?”胡德帝猜道。

蔡德忠摇头道:“应该不会罢?如果是洪师兄,他又何不在此等我们?”

马超兴摆手道:“不管了,既然有吃的,我们也已经又累又饿,索性先吃了再说!”

李式开有些犹豫:“这些东西不会有问题罢?”

马超兴撕下一条肥肥的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笑道:“如果是坏人,直接站出来抓我们岂不是更方便,哪用得着弄这些玄虚?”

其余四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也放下心头的疑问,一拥而上大吃起来。

“哈哈哈……几位小兄弟好生自在!”

一声长笑忽地从远处传来,五人吃了一惊,急忙丢下手中的食物,跳起来满怀戒心地向外望去。

一个相貌英武、腰悬长剑的中年人从对面缓步走来,同时又一个个衣着相貌各异,手中都拿着兵器的人从四面八方现身,隐隐地将这座凉亭围在中间。

“你……你是什么人?”李式开壮着胆子喝问。

那中年人风度极佳地抱拳拱手:“在下冯谨诚,忝任天地会副总舵主一职,同时也是延平郡王麾下的一员副将。”

“你是天地会的?”五个小家伙都大为惊喜。

冯谨诚含笑点头:“如假包换。”

方大洪仍有些怀疑地问道:“俺只听说天地会的总舵主是陈近南,怎么没听说还有一个副总舵主。”

冯谨诚脸色微微一僵,仍勉强微笑着解释道:“在下蒙延平郡王委任接掌此职,上任时间还短,五位小兄弟未曾听过也很正常。”

胡德帝道:“便算你真是天地会的,你来这里可有事吗?”

冯谨诚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是为了五位小兄弟背上的藏宝图而来。此图对于反清复明的大业至关紧要,在下得知此事后便立即日夜兼程赶来。还请五位小兄弟以天下苍生为重,将藏宝图交给在下。”

“什么藏宝图?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超兴与李式开对望一眼,在五小中他们两个最为机警,同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不约而同地出口否认。

冯谨诚的面色沉了下来,冷然道:“藏宝图干系重大,不容有丝毫闪失。不管五位小兄弟心中有何疑虑,在下也是要将它取到手的。”

马超兴等人见对方摆明了你不配合我便硬取的立场,心中都暗暗叫苦,同时祈祷洪熙官洪师兄快些现身。

“冯‘副总舵主’好威风,好煞气!”一个男女莫辩的声音又从天地会众人的身后传来。

“是谁?”冯谨诚等人尽都大惊,一起转头望去,却见有三个人一起向这边走来。当中的是一个面容俊秀妖异的青年喇嘛,左侧是一个浑身伤疤、几乎不类人形的怪物,右侧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妖僧克巴、毒人马宁儿、八臂罗汉韦纲!”冯谨诚能被郑经派来天地会掣肘陈近南,本身也确实有些才干,在确定要出手夺取藏宝图之前,对可能成为对手的几方都做了些调查,自然能认出来人的身份,却怎都想不到对方会出现在此处,“你们是如何找来这里的?”

克巴冷笑道:“冯副总舵主懂得在天刑堂安插眼线,打着如意算盘要抢天刑堂一步下手夺取藏宝图,却怎不防着旁人依样画葫芦?大家各有算计,终究是贫僧计高一筹,今日既得藏宝图,又能得你这反贼的首级。只可惜来的不是陈近南,你这颗首级的成色却差了一些……动手!”

大批的飞鹰铁卫从四面八方用出,向着面色惨变的天地会众人绞杀过去,马宁儿则纵身直扑冯谨诚,红花亭畔霎时变成一片修罗战场。

凉亭内的五个孩子都是首次看到这般惨厉景象,眼见到钢刀过处,血涌如泉,头短肢飞,五张小脸都骇得苍白如纸。不知从哪一个开始,他们一个个捏着脖子狂呕起来,将方才吃了满肚子的食物吐个干干净净。

战斗很快便已结束,克巴一方无论是战力还是数量都远超冯谨诚一方。在马宁儿将双手插入冯谨诚的胸口,凭着双臂神力将他整个人生生撕成两片的同时,飞鹰铁卫也将冯谨诚带来的二十余名心腹斩杀殆尽。

克巴看着凉亭内已是面无人色的五子,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自己走过来献上藏宝图,贫僧可以让你们少吃些苦头。”

他话音才落,后方又有一人喝道:“你这不男不女的贼秃,要动老子的儿子,问过老子了没有?”

听到这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凉亭内已经吐得有气无力的方大洪蓦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叫道:“老爹?”

第六十九章 收网,后招

许多人影从原本残破荒废的房屋中走了出来,在外层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将克巴一方围在当中。

在克巴等人的后方,有三个人并肩而来,当中一人白衣长枪,正是天刑堂龙组首座洪熙官,右侧一人肩担铁棍,是天刑堂虎组首座童千斤,左侧一人白面微胖、手提钢刀,笑嘻嘻地向着凉亭内招呼道:“儿子,看到老爹是否很意外呢?”

马超兴惊讶地问方大洪道:“大洪,这人真是你爹?”

方大洪茫然点头:“这就是俺老爹,但是……”他心中又千万疑问,却实在不知该如何问起。

此时克巴脸色铁青地望着抄了自己后路的三人道:“天刑堂龙组首座洪熙官、虎组首座童千斤,而另一位莫非便是从未在人前显露过身份的鹰组首座?”

那白胖青年怀抱钢刀拱了拱手,笑呵呵地道:“好说,在下方世玉!”

克巴扭头看了看仍凉亭内发呆的方大洪,咬牙切齿地道:“天刑堂果然才是算计人的好手,方首座竟连自己的儿子都舍得拿来做饵,贫僧此次栽得心服口服。但诸位是否忘记了,此刻这些孩子仍在贫僧等人的包围之下,一旦动手,只怕是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玉石俱焚?只怕未必!”方世玉仍是笑呵呵,忽地用左手的中指在右手钢刀上弹了一下,钢刀登时震颤着发出一声高亢的长鸣。

伴着这一声刀鸣,凉亭周围的地上凭空先出几个洞穴,一些手持兵器的汉子从洞口冒出来,将凉亭中的五个孩子护在当中。

方世玉将钢刀指向前方,一张颇有喜感的圆圆胖脸上蓦地笼上一层寒霜,身上以升起几乎要比一旁冷肃如洪熙官、悍勇如童千斤更加冷肃悍勇的气势:“如果诸位再没有疑问,我们兄弟便要送诸位上路了。”

“动手,绝杀!”素来寡言少语的洪熙官直接下了绞杀敌人的命令。

此次布下杀局的是天刑堂龙、虎、鹰三组中最精锐的一批高手。在禹天来的谆谆教诲之下,天刑堂各个战队最注重战斗的效率。随着洪熙官的一声令下,三组战士先向着包围圈中的敌人发出一波远程攻击。其中龙组这些专精于刺杀的杀手刺客投掷出各种淬毒暗器,虎组战士是三连发的标枪,平日负责救援阻击的鹰组战士则是用手弩射出漫天箭雨。

当中这些飞鹰铁卫一下便被漫空呼啸穿梭的铁雨钢流冲击得溃不成军,不少人当时便插成刺猬当场毙命。剩下的一些侥幸逃过一劫,但三组人马已经随后围上来绞杀,双方的数量与士气都不成比例,胜负之数一开始便已注定。

洪熙官、童千斤与方世玉分别对上克巴、马宁儿与韦纲。这也是他们一早便已定下极有针对性的战略。

洪熙官将一杆暗藏机关、长短如意的银枪使得泼水不进,克巴被迫在丈余之外不能近身,一身厉害毒功根本无从施展。

童千斤手中沉重的浑铁棍使开,漫空尽是霍霍风雷之声,马宁儿虽然仗着一身精金软甲刀枪不入,却也不敢迎接他每一下都有千斤之力的重击。

方世玉则是自幼被母亲苗翠花以秘传的汤药洗炼全身,以十数年之功及的药物为他练成一副铜皮铁骨,论起防御力,丝毫不逊于遍体贴合精金甲片的马宁儿。韦纲空有一身令人防不胜防的暗器,遇上只要舍得损坏一件衣服便根本不用防备的方世玉,也实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渐渐地场中的战斗渐渐平息,所有的飞鹰铁卫没有一人幸免,龙、虎、鹰三组战士贯彻了洪熙官“绝杀”的命令,即使有伤而不死者也逐一补刀。

此刻仍未解决战斗的便只有洪熙官、童千斤和方世玉三个首领。

克巴一边与洪熙官交手,一边观察四周的形势。眼见得己方已近全军覆没,他心知再不设法脱身便要真得留在这里,当即发动了早已准备下却一直隐藏至今的一招杀手锏。

“吱……”克巴的嘴里不知何时噙着一枚小巧的竹哨运气吹响。

尖利的哨声刺入在场所有人的双耳,每一个人都感觉耳膜一下刺痛,但也仅此而已。

唯一不同的便是正与童千斤交手的马宁儿。哨声一响,他便觉得自己的脑中似被一根烧得通红的钢针狠狠刺了一下,又似有什么东西从脑中某一个角落破封而出,随即便有一股无比疯狂的杀戮意识从心底狂涌而出,霎时间已取代了自己所有的神智。

而在正与马宁儿交手的童千斤看来,对方的双目在哨声响起时便浮现出一条条血丝,转瞬间一双眼睛竟变成了纯粹的血红色。同时他身上的肌肉急剧膨胀,骨节也在咔咔声响中迅速拉伸,整个人竟变成一个身高过丈、如妖如魔的庞然大物。

变身后的马宁儿口中发出一声饱含疯狂与杀戮意味的咆哮,举起一只几乎有人头般大小的拳头向着童千斤的面门轰来。

童千斤急忙将铁棍在身前一横,用棍身拦挡对方的一拳。

伴着一声轰然大响,童千斤的身体如离膛的炮弹般向后飞出,重重地撞破后方数丈外的一堵墙壁。

“童师弟(童师兄)!”洪熙官和方世玉一起变色惊呼,同时一枪一刀分从左右夹击正要追击童千斤的马宁儿。

马宁儿虽然失去神智,却觉醒了一种如同野兽般的奇异战斗本能,两条比常人大腿还粗的巨臂左右一轮,便如两条超巨型的钢鞭抽打在银枪与钢刀之上。

洪熙官和方世玉都感觉已故庞大得不可思议的狂暴力量轰击在手中的兵器上,两人当时落得与童千斤一样的下场,整个人身不由主地离地飞了出去。

“速走!”克巴向着同样被眼前这一变故惊呆的韦纲招呼一声,当先击杀了几名天刑堂战士突围而去。

韦纲当即反应过来,双手扬处十数件暗器齐飞,又有数名天刑堂战士中招倒地,被他乘隙脱身而出。

两人一先一后全力施展轻功全力逃窜,霎时便已不见了踪影。

“可恶!”童千斤抓已经弯成弓形的铁棍、灰头土脸地从自己撞破的墙洞里跳了出来,恨恨地道,“竟然被这两个家伙逃了!”

洪熙官倒提银枪站到他的身边,冷冷地道:“他们逃不掉,我们只管对付马宁儿。”

童千斤双臂运转神力一拉,重新将铁棍拉得笔直,苦恼地问道:“马宁儿怎的变成如此一只怪物?我们又要如何对付他?”

方世玉也提着钢刀走了过来,脸上却是笑吟吟的:“这应该是那妖僧弄得鬼,早该想到他不会那么好心,耗费偌大的精力来成就马宁儿。不过这邪法应该存有极大的缺陷,否则他大可坐等此刻所向无敌的马宁儿干掉我们,而不是趁机逃之夭夭。”

洪熙官沉声道:“此刻他似乎全无神智,我们用游斗之法拖着,借机寻找他的破绽。”

第七十章 收官,返京

若是在原来的剧情中,洪熙官、方世玉和童千斤都不会采用这种“有辱正派弟子身份”的游斗策略。但如今他们经过禹天来的引导,早已不将自己当做纯粹的武林中人,战斗时信奉的是为求胜利而无所不用其极。

事实也证明洪熙官提出的游斗策略恰恰是对付如今的马宁儿的最佳方法。已经失去神智却力量暴增又保留了战斗本能的马宁儿比之先前可怕了数倍不止,若是正面强攻,便是他们三大首座联手也最多搏一个两败俱伤之局。但现在他们丝毫不顾面子地一沾即走,引着对方在村子里四处乱窜,除了被对方毁了不少房屋,己方始终丝毫未受损失。

片刻之后,正在村中横冲直撞的马宁儿蓦地一僵,随即便如木雕泥塑般站在原地,同时巨大如妖魔的身体迅速萎缩下去,甚至在缩小至原本的体型后仍不停止,最后生生蜷缩成一个高不满四尺的枯瘦干尸。

洪熙官、方世玉和童千斤小心翼翼地接近寂然不动的马宁儿,方才被人护着远远离开的五个孩子也好奇地凑上前来。

“老爹,这个怪人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究竟是怎么回事?”方大洪有些恐惧地躲在方世玉的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看地上的马宁儿。

方世玉摸摸他的脑袋,摇头道:“老爹只能猜到这叛徒是遭了妖僧克巴的算计,具体的情况却不得而知。”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东西!”胆大又好奇心最盛的马超兴忽地指着地上大叫起来。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只白白胖胖有如一条春蚕的虫子从马宁儿的耳朵里爬了出来,蠕动着身体似要爬里。

方世玉变色道:“大家小心些,这是苗疆的蛊虫,千万不要被它沾身!原来克巴便是将这东西寄生的马宁儿的体内,方才用它激发了马宁儿体内沉积的百毒,使他在短时间内实力暴增,但是等到已经与他全身真气融为一体的毒性消耗殆尽后,便也是他油尽灯枯之时。”

“原来是这么个害人的东西!”童千斤一棍捣下,登时将那只蛊虫捣得稀烂。

洪熙官则望着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马宁儿尸体喟叹道:“他最终竟是死在自己投靠的人手中,这也许是对他最大的惩戒了……”

此时克巴与韦纲已经一前一后逃出老远。后面的韦纲扬声道:“大师稍等,后面并无追兵!”

克巴停下脚步,转头正要对身后的韦纲说些什么,脸色忽地一变,然后便一言不发地掉头又跑,速度居然比方才更快了一些。

韦纲先是一呆,随即便感觉心头一阵惊悸,想也不想地将身体向下一伏,整个人平平地贴在地上。

便在他伏低身体的同时,漫空嗤嗤之声不绝于耳,足有数十上百件各色暗器从道路两边飞来,从他后背上空交叉扫射而过。

“好机警的家伙!”两条窈窕人影从道路两边飘然而出,又一前一后将韦纲堵在道路当中。

“果然是你们!”韦纲见来的是当日在少林寺与天刑堂主一起现身的一大一小两个美貌女子,大怒喝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朱小倩和红豆这对母女对望一眼,两张俏丽的脸上同时露出得意的笑容,异口同声地道:“我们是小女子不是好汉,不但要偷袭你,还要群殴你!”

四只玉手一起扬起,无数暗器密如雨点般向着当中的韦纲射去。红豆的暗器功夫是朱小倩一手教导出来,母女间的默契自不用提。她们发出的暗器中有许多原本并未瞄准韦纲,但彼此互相撞击之后竟又改变方向,换了一个角度仍是向他射来。

韦纲狂吼一声,双手幻出八臂虚影,无数暗器向着四面八方射出,将射向自己的暗器尽都击落,更有一部分反向朱小倩与红豆射去,显示出在暗器上精深无比的造诣。

“要比手速吗?难道我这‘千手观音’还怕了你这‘八臂罗汉’!”朱小倩冷哼一声,双手同样幻化出重重虚影,也不知藏在何处的暗器源源不绝地从手中发出,另一边的红豆则是有样学样,而且表现得丝毫不差。

在这一刻,空中无数暗器相互撞击的清脆声响如雨打芭蕉般不绝于耳,暗器撞击时迸射出的火花则充斥了方圆十余丈的空间,那光影声电的效果实在绚丽无比。

转瞬之间,所有的绚丽光影敛尽声响平息,三人排成一条直线定定地站在道路中央,周围的草木尽被肆虐攒射的暗器摧残得七零八落。

三人之中,朱小倩额头稍稍见汗面色微红,红豆则已气喘吁吁显然精力损耗极巨,而当中的韦纲身上从头到脚插满了不下三百余件各式各样的暗器,除了朱小倩母女的,还有他一部分自己发出又被两人的暗器截击反弹回来的。任谁的身上插了这么多的暗器也绝无幸存之理,何况他自己的暗器上多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位在朱小倩之后崛起江湖的一代暗器名家,最终还是死于暗器之下,这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此时克巴又逃出颇远一段距离,他心中有不祥的预感,此次天刑堂既然苦习设计布下天罗地网,只怕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当前方的路上现出拦路之人时,克巴的预感终于应验。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来拦路的竟是此人:“禹天来,你为何在此?”

禹天来负手而立,微笑着说明自己的来意:“在下受人所托,欲求借大师首级。大师即使佛门中人,当不至令在下徒劳往返。”

克巴狡诈多智,虽做不到未卜先知,但算得上一个“事后诸葛亮”,心头电闪转念之间,便已想清部分前因后果,苦笑道:“原来你是小皇帝的人。这么说来那所谓的藏宝图,竟是小皇帝用来引各方势力厮杀的诱饵!禹教头此时现身,应该是替小皇帝捕杀贫僧这上钩之鱼,从而断去鳌拜大人一臂罢?”

禹天来从身后取出一柄长剑缓缓抬起指向对方:“大师果然聪明,只是仍猜错了一件事。”

克巴是武学大家,只看禹天来摆出的起手式便想到什么,脸色大变惊呼道:“你竟是用剑的?难道你是……”

他后面的话却未来得及出口,禹天来长剑幻化出漫天银芒电影,霎时间便将他的身形彻底湮没。

半月之后,禹天来返回了京师,通过康亲王再次面见康熙,详细禀明了此行的经过,其中自然是实中藏虚,却又不露丝毫破绽。

康熙听罢轻叹一声:“朕的计划虽然周密,却未料到出了这许多变数,不但天刑堂跳出来搅局,陈近南更因被郑经召回台岛而逃过一劫,倒是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冯谨诚做了他的替死鬼。”

叹息之后,他却又展颜一笑:“不过此次的收获已然不小,禹先生为朕斩出了鳌拜的爪牙,少林虽然未毁却也遭重创,至于陈近南……他虽然未死,只怕麻烦也是不小!”

禹天来当然明白他言中之意,此次冯谨诚与一般心腹尽遭克巴等人屠戮,而天刑堂随后便跳出来全歼了克巴等人,这里面的关节明眼人一看便知。以陈近南与自己的关系,郑经那边必定会给他极大的压力。

不过,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第七十一章 君子者,可欺之以方,可喻之以义

克巴等一批得力属下全军覆没,自然引动了鳌拜的雷霆之怒。

在江湖上,鳌拜大肆搜捕天刑堂、天地会及少林派中人,但这三方势力都以提前全面潜伏起来,鳌拜督促虽然严厉,下面的人大海捞针也是收效甚微,只得胡乱杀了一批人应付了事。

在朝堂上,鳌拜则是狠狠地处置了几个唱反调的重臣,一方面是泄恨,一方面则是立威。

对于鳌拜的跋扈,康熙显得分外老实,任凭他杀人抄家也只装聋作哑。

但禹天来知道,康熙的表现只是爆发前的沉默,目前只是等待一个发难的时机。而这个时机同样是他翘首以待的。

这一天,禹天来忽地接到京中天刑堂秘舵送来的暗信。他看过之后,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低声自语道:“他终于来了。”

等到了夜间,他悄悄离开了咏春拳社,来到伪装成一间绸缎铺的天刑堂秘舵。

化身为绸缎铺女老板的朱小倩早已等候多时,她将禹天来迎进后院,指着一个亮着灯的房间悄声道:“人便在里面,你自己去见他罢。放心,救兵我已经请到,只要你一声召唤,立即便会现身。”

禹天来向她比划了一个大拇指表示赞许,然后独自上前推门而入。

面上多了一些风霜之色、两鬓更现出星星点点斑白的陈近南负手立于窗前,腰间悬挂那柄“巨阙剑”。

“陈兄,久违了。”禹天来上前拱手为礼。

见到禹天来进来,陈近南一改往日的温和儒雅,手按剑柄面色冷肃,单刀直入地沉声问道:“禹兄弟,冯副总舵主的事情,你是否要给愚兄一个交代?”

禹天来丝毫不以为忤,赔笑道:“陈兄既然来了,小弟这里自然会有所交代。不过你我之间似乎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如何?”

看着对方刻意放低了姿态,陈近南紧绷的面孔终于松弛下来,苦笑着叹道:“禹兄弟,此次的事情你着实做得差了,明眼人一看便是到你是布局做了一回黄雀,而冯副总舵主却成了吸引螳螂的金蝉。此事在台岛引起轩然大波,延平王已经通告天下宣称你为叛逆,冯锡范更请令要亲赴中土来杀你。”

禹天来冷笑道:“叛逆?小弟从没拿过他郑家一文钱的俸禄,便是国姓爷在时小弟也为向郑家磕过一个头,他郑经凭什么将小弟定为叛逆?至于冯锡范,嘿,只要他舍得来寻死,小弟绝不吝为他收尸!”

“禹兄弟如此说,难道当真要与愚兄为敌!”陈近南面色重新严肃起来,“你那计划一旦成功,便为反清复明的大业创造一个契机,而延平王将是推动大业成功的决定力量。愚兄也知兄弟你受了许多委屈,但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你也不该如此任性妄为只贪一时之快!”

禹天来哂道:“陈兄如此说,却是高看了郑家的力量,也小看了小弟的格局。小弟筹谋反清大业,从来都没有指望借用他郑家的力量。说句实话,整个台岛的力量加在一起,在小弟看来也比不上陈兄一人。而且那郑经的胸襟才识均不足以成事,陈兄在他手下不过是明珠暗投,何不弃此昏庸之辈,来与小弟携手另创一番天地!”

“住口!”陈近南越听越难看,最终忍无可忍地一掌拍碎了身边桌案的一角,厉声喝道,“禹天来,你以为陈某是不忠不义的背主之徒吗?”

禹天来仍是安然如故,高举双手道:“陈兄息怒,且听小弟一言!”

“你说!”陈近南按剑而立,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之势。

禹天来悠然道:“既然陈兄说到忠义二字,恕小弟斗胆请教,不知陈兄的忠义是对大明,还是对台岛郑氏?”

陈近南愣了一下答道:“你何出此言?如今郑氏便是大明最后希望,两者既为一体,愚兄忠于郑氏,便也是忠于大明。”

“非也,非也。”禹天来连连摇头,“郑氏是郑氏,大明是大明,两者又岂可混为一谈。请陈兄考虑清楚之后明明白白地告诉小弟,两者之间你究竟忠于哪一方?”

陈近南沉吟半晌,终于缓缓地答道:“陈近南自然是忠于大明。”

禹天来鼓掌笑道:“如此说来,事情便容易许多。九难师太,请进来罢!”

门外有一人早已等候多时,听到这声召唤,立即推门走了进来,正是九难师太。

陈近南脸色一变,他也是修为绝顶的高手,竟然一直未能察觉近在咫尺的室外还有一人。

禹天来站在九难师太旁边,隐隐然却有些狐假虎威地神气,笑嘻嘻地道:“容小弟为陈兄引见,这位师太法号‘九难’,出家之前的身份,却是崇祯皇帝嫡亲之女长平公主!”

“这怎么可能?”陈近南登时如遭雷击,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

九难却是早有准备,她从贴身的丝囊中取出一方小小的白玉印玺,淡淡地道:“陈总舵主若有怀疑,此物应该足以证明贫尼的身份。”

陈近南如梦初醒,犹豫片刻之后,才将那枚印玺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仔细验证了一番。凭他的才学见识,自然可以确定这枚印玺的真伪。而且对方虽然是一身比丘尼的装束,但言谈与眉宇之间的雍容高贵气质是常人无论如何都装不出来的。

半晌之后,他终于不再有丝毫怀疑,当即推金山倒玉柱向着九难拜倒下去,口称:“微臣拜见公主殿下!”然后双手将印玺高举过顶。

九难接过印玺收好,有些感慨地叹息道:“陈总舵主免礼,贫尼如今已是空门中人,公主的称谓也无须再提。此次贫尼前来只为一件事,便是劝说总舵主脱离郑氏桎梏,与禹堂主联手共谋大业。”

“殿下,微臣……”陈近南面有难色。

九难正色道:“其实贫尼已不执著于恢复大明天下,若郑氏当真有能力推翻满清重振汉统,贫尼也无话可说。但看郑经得位一来的所作所为看来,实在不足以堪此大任。陈总舵主是天下大才,难道还看不出这一点?”

陈近南踌躇不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禹天来见时机一到,当即拿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兄或许还不知道,当初国姓爷之死另有内情。”

“你说什么!”陈近南瞋目暴喝。

禹天来取出一叠稿纸递了过去:“当年陈兄命小弟刺杀郑鸣骏与郑缵绪叔侄,小弟猜到此事应当出自郑经的授意,心中无端有些猜疑,于是命洪熙官将那叔侄二人生擒回来仔细审问了一番,这便是两人亲笔画押的口供。陈兄看过之后,便会明白小弟为何如此说。”

以陈近南的才智,心中已经猜到禹天来言中之意。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稿纸匆匆翻阅,尚未看到最后,陡然间大喝一声:“国姓爷,你死得好冤!”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将手中的稿纸染得一片殷红。

第七十二章 欲擒故纵

在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鳌拜的跋扈之势愈发高涨。

顾命四大臣之一的苏克萨哈上书请求解除辅政大臣之职,用意却是逼迫同为顾命大臣的鳌拜同样辞职。

鳌拜深恨苏克萨哈,竟罗织其心怀奸诈、久蓄异志、欺藐幼主等二十四款大罪,上奏康熙要将其处以凌迟、族诛之刑。

康熙这段时间虽表现得颇为柔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还是据理力争了一回,但面对公然在御前“攘臂而前,强奏累日”的鳌拜,尚等待最后发动机会的康熙终于选择了隐忍,同意将苏克萨哈处以绞刑并诛灭其宗族。

也是在此事之后,康熙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在原来的轨迹中,他还会继续隐忍两年,但如今手下多了禹天来这位绝顶高手,他自觉胜算在握,也就不愿意继续忍辱负重。

之后的一段时间,鳌拜在索尼、苏克萨哈一死,遏必隆缩头不出的情形下,真正地做到了独揽大权、权倾朝野。而康熙也表现得分外听话,不仅屡次对鳌拜恩赏抚慰,更将鳌拜的一众亲信党羽加官进爵,却是不同声色地将这些人调离京师分派往各地。

这一天,康亲王杰书那边传信请禹天来过府一叙。

禹天来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心中竟不免有几分激荡之意。他来到康亲王府中,杰书取过一套宫廷侍卫的服饰要他换上,然后将他放入一队来府中传旨的宫廷侍卫之内,一起进了皇宫。

到了宫内,杰书引着禹天来在御书房面见康熙。今日的康熙以换上龙袍,身边跟着纪献唐与曹寅两人,面色凝重无比。

等禹天来见礼已毕,他劈头便问:“禹先生,今日朕便要擒下乱国权臣鳌拜,你可愿出手相助。”

禹天来神色平静,淡然答道:“这是草民早就答应陛下之事,自是义不容辞。”

“好,禹先生果是信人!”康熙鼓掌笑道,“现在你随朕来,有一个人要见一见你。”

随后他命杰书和曹寅各自去做准备,身边只有纪献唐和禹天来相随,三人出了御书房转过几座宫殿,到了一处规模不大、却颇有雅致出尘气息的殿宇。

到了宫殿门口,康熙命禹天来在外面等候,自己带了纪献唐先进去。

片刻之后,才有人通知禹天来入内。

禹天来随来人到了殿内,却见康熙竟以帝王之尊侍立在一侧,上面唯一端坐的却是一个望之不过四十许人、但眼角的细纹显示她真实年龄还要更长的美貌妇人。

“禹先生,快来见过太皇太后!”康熙在一旁提示。

其实不用康熙提示,禹天来也已经猜到这妇人便是那位在后世留下颇多轶闻秘史的传奇女子,皇太极之妻、顺治之母、死后被孙儿康熙上谥号为“孝庄文皇后”的博尔济吉特·布尔布泰。

“草民禹天来,拜见太皇太后!”面对这位历经三朝、亲身经历乃至一手炮制了无数波诡云谲之事的传奇女子,禹天来不敢怠慢,小心地收敛了心神,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

太皇太后看了他片刻,忽地轻笑一声道:“这孩子却也有趣,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心思却似比我这老太婆还要沉稳。我那玄烨孙儿能得你倾力相助,也是他的福分,我也多了一份安心。”

禹天来拜谢道:“太皇太后过誉,草民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太皇太后笑道,“听玄烨孙儿说,你不愿意入朝为官,只想开宗立派做一代武学宗师。”

禹天来恰到好处地稍稍露出一丝傲然之意:“草民不敢以宗师自居,只是希望将自己所创的这一路‘咏春拳’传承下去,使后世习练此拳法着记得草民微名,如此便心愿已足。”

太皇太后呵呵笑道:“果然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只要你好生帮我玄烨孙儿做事,你的心愿我这老太婆必定帮你完成。”

“多谢太皇太后。”禹天来急忙谢恩。

闲话家常般说了这几句话后,太皇太后转头对康熙道:“玄烨孙儿,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那便放手去做,皇祖母便在此静候你的佳音。”

康熙走上前拜倒,慨然道:“请皇祖母放心,孙儿定然不会令您老人家失望。请皇祖母静候孙儿佳音!”

向上拜了一拜后,康熙起身带着纪献唐与禹天来出门而去,步履沉稳坚定不见一丝急促。

望着康熙三人的背影,太皇太后转头问道:“苏麻,你看禹天来此人如何?”

她身侧有一个自始至终垂手而立、在怀中却抱着一口连鞘古剑的女子,正是京师四大高手之中唯一的女性、追随太皇太后多年的苏麻喇姑。她轻声答道:“此子武功确是已臻绝顶,不再奴婢与纪副总管之下。”

太皇太后摇头道:“我说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这个人。”

苏麻喇姑沉吟片刻,摇头道:“看不透。”

太皇太后点头道:“是啊,不仅你看不透,便是我自诩颇具识人之明的这双眼睛,也有些看不透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苏麻喇姑蹙眉道:“主子既然看不透他,为何还任由他参与如此重大之事?万一他心有异志,则陛下岂非……”

太皇太后摆手道:“用人之道,讲的是因己之需,用人之长,未必要掌握这个人的一切。从他这几年做出的事情来看,起码在铲除鳌拜这件事上,他与我们的立场应该是一致的。至于他是否有其他的心思,等做完这件事后我们大可慢慢观察探寻。”

禹天来随着康熙来到一座较为偏僻的大殿之内,看到曹寅已经率领了二十多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侍卫在此等候。

曹寅和众侍卫都换上平时练功时穿的紧身衣物,一起上前向康熙施礼。曹寅肃然道:“陛下,奴才等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那奸贼前来!”

康熙见众人士气高昂,并无一人露出丝毫惊惧之色,满意地点头微笑道:“朕之性命连同大清江山,今日便尽都托付于诸位。”

纪献唐、禹天来已经曹寅等人齐声道:“愿为陛下效死!”

便在此刻,有一个小太监快步跑进殿内向康熙禀报说——鳌拜已经进宫!

第七十三章 擒鳌

鳌拜由几位素来阿附他的汉人官员陪同着进了皇宫。

这几位官员一路走一路不住口的吹捧,引经据典地将鳌拜的功勋权柄捧上了天,似乎什么周公、霍光都不足与之媲美。

鳌拜对汉人的学问所知有限,这些典故都听得似懂未懂,但总归是心怀大畅,首次觉得汉人的学问也并非一无是处,这些吹捧人的话听在耳中,远比自己那些粗坯手下说的动听多了。

“小皇帝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事情?为何突然宣召本官进宫?”鳌拜向其中一名官员问道。

那名官员向左右看了看,赔笑答道:“好教鳌大人得知,近来陛下既不理政务,也不愿读书,只是纠集了一班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侍卫,在宫内玩起了‘布库’。听说有时陛下来了兴致,还会亲自下场试上几手。他早听闻鳌大人‘满洲第一勇士’之名,此次相召多半是要大人指点那些小侍卫几招。”

鳌拜微微一怔,对略一转念,脸上便浮现出一抹冷笑,心中忖道:“究竟是个毛孩子,以为这点示敌以弱的把戏能瞒得过人吗?你尽管装出昏庸的样子胡闹,待到时机成熟,这些事情便是我行乾坤易鼎之举的现成借口!”

几人到了一座偏殿之外,便听到店内人声鼎沸、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其余的几名官员自觉地停步,有一人带着些踌躇之色对鳌拜道:“鳌大人,陛下此刻的情形应该不便被外臣看到。鳌大人自是不用避讳,我等还是暂且留在殿外,等候陛下通传再去见驾。”

“如此也好,本官先进去打个招呼,稍后便让小皇帝传见你们。”鳌拜点了点头,径自向殿内走去,却没有看到身后这几名官员的脸上都现出诡秘之色。

“老臣鳌拜求见!”在门前象征性地扬声禀奏一句,鳌拜也不待里面的康熙回应,便一步跨了进去。

此刻偌大的宫殿内,果然有二十余个少年侍卫穿着紧身依靠相互厮扑为戏,康熙坐在上面笑吟吟地看得正在兴头上,时不时地又与身边侍立的纪献唐讨论几句,品评某人某招的优劣之处。

看到鳌拜未经传唤便直接闯了进来,康熙并不以为忤,反而很是亲近地招呼道:“爱卿来的正好,看朕这班侍卫的功夫练得如何?可堪上阵杀敌?”

对方越是如此,鳌拜心中越是冷笑,笃定对方是有意麻痹自己,以图日后待机发难。因为相信对方存了示弱之心,绝不会因为一些小节而反目,他便不冷不热地道:“老臣自幼时至今日日苦心打熬筋骨,又在沙场千百次出生入死,才有了如今的一身功夫。这些娃娃此时才开始用功,又是在宫内闭门造车,用来博陛下一笑尚可,若说上阵杀敌,那便真是笑话了。”

康熙闻言,一张麻子脸登时涨得通红,却又要生生忍住不能发作,看得鳌拜心中暗笑。

正在对练的曹寅忽地住手,转身带着一脸不忿之色朗声道:“鳌大人怎能如此看不起我们这班兄弟?功夫是练出来却不是说出来的,不知鳌大人有没有胆量下场与我们玩上几手,也让我们这些晚辈见识一下传说中‘满洲第一勇士’的风采!”

“放肆!”康熙作色呵斥,“你这奴才忒也不知尊卑,怎敢当面冒犯朝廷重臣!”

鳌拜已经打定主意用示敌以强来应对康熙的示敌以弱之策,自己表现得越张狂,越能掩盖自己正在密谋筹划的大事。难得有人将狠狠打脸的机会送到面前,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当即呵呵一笑道:“陛下何必动怒?老臣与曹侍卫都是习武之人,彼此切磋也属常事,既然曹侍卫有此雅兴,老臣也愿在君前献丑,以娱陛下龙目。”

康熙勉强笑道:“既然爱卿有意一展身手,朕便在此拭目以待。但大家只是切磋武艺,爱卿须记得手下留情。”

鳌拜傲然道:“陛下放心,老臣省得,绝不会伤了这些娃娃。”

说罢便昂然走到大殿中心位置稳稳站定,向着四周捋臂挽袖围上来的众侍卫笑道:“娃娃们,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若你们能够迫老夫移动脚步,也便算你们赢了!”

“上!”曹寅瞋目怒喝。

当时便有四名侍卫首先蹂身而上,四双手牢牢扣住鳌拜的双臂与双肩,一起发力后扯,试图合力拉动他移步。

鳌拜微微哂笑,身躯如渊渟岳峙,双臂似铁铸铜浇,任由那四名侍卫连续数次用力,却并不移动分毫。

“去罢!”鳌拜陡然一声长笑,双臂只轻轻一振,那四名侍卫登时一齐向后摔飞,更撞上后面冲上来的数人,尽都摔作了滚地葫芦,一时骨软筋酥爬不起身。

“再上!”曹寅脸色铁青地暴喝。

又是四名侍卫纵身上前,这一次索性不再用摔跤的功夫,或出拳或出腿,一起从四面攻向鳌拜胸腹肩背等处。

“花拳绣腿,怎堪大用!”鳌拜仍是不屑一顾,吐出这极尽蔑视之意的八字评语,身体仍是一动不动地任由对方攻击。

“蓬!蓬!蓬!蓬!”有四下重物敲击的闷响同时传出。

那四名侍卫的脸色同时大变,他们也清楚自己的拳脚不可能伤到传说已将一身横练功夫练到旷古绝今之境的鳌拜,只想着对方既然不闪不避,那么自己能在他身上打上一拳或踢上一脚,也算是大涨颜面之事。

岂知鳌拜的体外寸许处竟分布着一层无形气劲,宛若一层障壁护着他的全身。他们的拳脚只是击打在这层气劲上面,只觉这层障壁似刚似柔坚韧无比,他们的拳脚根本未能触及鳌拜的身体。

“去罢!”鳌拜仍是长笑而喝。

随着喝声,那一层无形障壁上陡然生出极强的反震力量,四名侍卫的手臂或小腿同时传出清晰的骨裂声响,身体则与前一批同伴一样倒飞出去又砸倒一片。

“跟我一起上!”曹寅额头的青筋怒凸,双目通红地厉声暴喝,自己率先冲向鳌拜。

剩下的十来名护卫齐齐地发出一声呐喊,从四面八方向着鳌拜群起围攻。

鳌拜大笑道:“一起来最好,也省得老夫费事!”

说着竟张开双臂,任由这些侍卫的拳脚向他全身上下随意招呼。

在鳌拜的后方,一只手掌并拢五指骈伸如剑,无声无息地向着他的后心刺来。

已经说好不会移动脚步的鳌拜虽然看不到后面,但护身气功自然而然地生出感应,真气在体外凝成障壁。

指尖刺在真气障壁之上,鳌拜感应到后面出手之人远胜旁人不知多少倍的深厚功力,脸上陡然变色。

然而还不等他不顾一切转身来看后面偷袭的高手是谁,那人已在用指尖突刺之后,又奇快无比的在寸距之内接连变招,指节、拳面、掌背,前后四重攻击的力量叠加在一起,终于破开了他体外的气劲障壁,重重的轰在他的后心。

在这股大力轰击之下,鳌拜也终于立足不定地向前接连踉跄七八步。他双臂左右一分,手指如同十根钢钩扣住身边两名侍卫的天灵,再也不留丝毫余地发力一捏,竟硬生生捏爆了爪中的两颗大好头颅,任由雪白血红的脑浆与鲜血溅了一身。然后才带着一脸狰狞之色转身向偷袭之人喝问道:“你是禹天来?”

第七十四章 杀龙

此刻的禹天来换了一身与其他侍卫相同的服色。看到鳌拜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他拱手微笑道:“正是在下。鳌大人这一身横练功夫当真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在下这‘寸距发劲,一掌四式’的杀招专破各种护体神功,没想到只能破开你的护身气劲,却伤不到你的本体。”

鳌拜又转头望向康熙,正看到原本守护在康熙身侧的纪献唐手中提着一柄乌鞘古剑缓步走下,在距离自己三丈外站定,隐隐地与禹天来形成对自己的夹攻之势。他此刻已经明白一切,对康熙狞笑道:“好,好,好,老夫终究是小看了你,没有料到你竟有如此魄力。只是你须要明白,除了这皇宫之内,整个京师的人马多半在老夫的掌控之中。只要被老夫闯出这座宫殿发出信号,你们便注定输了这一仗!”

“鳌大人所言不虚。”纪献唐一边说话一边徐徐拔剑。剑才出鞘,立时便有一股乏人肌骨的寒气透刃而出。此剑形制奇古,首尾长三尺有余,剑身宽二指半,色呈黯青,剑脊上的纹理成百龙盘绕之形,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所以老夫不得不厚颜与禹教头联手,再加上这口九华派镇派至宝‘青冥剑’,绝不会给鳌大人你冲出此殿发出信号的机会!”

此时禹天来也亮出一对精钢打造的蝴蝶刀,双手分持贴臂反握。

鳌拜右手探入左袖,抽出一柄长不过二尺,前端是一个拳头大九瓣圆瓜的黑黝黝小铁锤,随手一挥,空中登时发出隆隆风雷之声,不仅显示出深厚的功力与恐怖的臂力,更显示这个像玩具多过像兵器的小小铁锤竟有数十斤的分量。

“老夫从沙场上一刀一枪博到了如今的地位,今日便与两位博上一场,由我们三人的胜负,来决定日后这花花江山的归属!”

话音未落,他庞大的身躯陡然向前掠出,瞬间穿越了三丈余的空间到了纪献唐的面前,举手一锤向着对方头顶砸落,小巧的铁锤却携了风雷之势、千钧之力。

纪献唐感应到这一锤中蕴含的可怕力量,不敢正面相迎,旋身绕步闪到鳌拜的侧面,掌中“青冥剑”剑如游龙斜向上方刺鳌拜的左肋。

鳌拜虽然自负一身横练功夫厉害,但在知道对方手中是一柄锋芒足以洞金绝壁的神兵利器后,也不敢尝试自己的护身气劲和横练之躯是否能当纪献唐此等高手全力御剑一击,当时也选择了错身避让再挥锤还击。

两人心中各有顾忌,皆全力变化手中兵器的招数试图发现对方破绽。一时间青碧剑光如耸峙青山,黝黑锤影似卷地乌云,两个人的两般兵器斗得棋逢对手,战况呈胶着之局。

座上的康熙看到纪献唐一人一剑竟然与鳌拜抖个旗鼓相当,不由得大为兴奋,向着持刀在场边跃跃欲试的禹天来喝道:“禹先生不必迟疑,尽管上前相助纪卿拿下这奸贼!”

“草民遵旨!”禹天来应诺一声,身形一闪加入战团,双刀并插鳌拜后心。

鳌拜将后背一耸,也不再用极为损耗真气的护身气劲,便用已经打磨得不似血肉之躯的身体硬受了这两刀。

刀锋刺落之处,发出铮铮两声轻响,刀尖只是微微下陷,却刺不破鳌拜的皮肤。

趁着对方出刀之势已尽尚未及回收的瞬间,鳌拜反手一锤向禹天来面门砸来。

禹天来缩颈藏身,脚下发力在地面上一撑,身体平平地向后滑移数尺,躲开了对方的铁锤。

纪献唐看到禹天来似有些无从下手,便提醒道:“禹教头可以攻击此獠周身穴道,他横练气功虽然厉害,却也定然有罩门存在!”

禹天来恍然,再次挥刀近前,舍弃了切削抹斩这些绝无可能伤到鳌拜的招式,只用了一个刺字诀,将双刀当做判官笔来使用,只是循着鳌拜周身的大穴刺了下去。

鳌拜征战半生,经验丰富无比,霎时便也想到应对之策。对于禹天来的试探,他有时听之任之,有时则闪避招架,当禹天来以为寻到他罩门所在再次来攻时,才发现这是他布下的陷阱,反而险险伤在他的铁锤之下。

如此三番两次之后,禹天来变得谨慎了许多,多数时间都是骚扰牵制,而将主攻的任务交给神剑在手的纪献唐。

三人激斗半晌,鳌拜固然不曾落败甚至不曾落在下风,却也始终奈何了不了两个对手。他知道皇宫是康熙的地盘,保不定对方还有什么厉害的埋伏,时间拖得愈久,对自己愈是不利,因此还是早求脱身之计为上。

心中盘算着,他暗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很快便发现上面高坐观战的康熙便是一个可供利用的极大破绽。

定下脱身之策后,他急舞铁锤将两名对手迫开数步,随即旋身振臂暴喝一声:“昏君纳命!”陡然将铁锤脱手掷出砸向康熙。

“护驾!”曹寅变色怒喝,与另外一名侍卫一左一右飞身而起,各自仗一口腰刀向着空中的铁锤全力劈斩。

只听得空中两声金铁交鸣的大响,曹寅和那侍卫的腰刀同时断折,两人也分向两边倒飞出去,而那铁锤只是速度稍稍减慢一分,依然挟着隆隆风雷之声飞向康熙。

“禹教头助我一掌!”纪献唐在鳌拜飞出铁锤的同时便知道不好,以鳌拜的恐怖力量,这柄铁锤唯有自己或禹天来才有能拦下,当即急喝一声地腾身而起,右脚向禹天来蹴去。他相信以禹天来的才智,必然可以在瞬间领会自己话中之意并完成这次配合。

禹天来果然未辜负他的信任,在他出脚的同时也抬起右掌向他脚底推出。

纪献唐确信借了禹天来这一掌之力,自己定然可以后发先至追上那柄刚刚从鳌拜手中飞出的铁锤,护得康熙毫发无伤。

然而便在他将目光转向那柄呼啸而出的铁锤时,禹天来脸上忽地现出一丝冷厉之色,推出的右掌化为爪势,一把扣住了他的足踝。

纪献唐骤觉足踝一紧,仿佛被人扣上一道铁箍,心中尚未来得及转念究竟出了何事,禹天来的手臂上已经蓦然爆发出丝毫不逊色与鳌拜的恐怖力量,将身在空中无从借力的纪献唐轮了一个半圆的圈子,而后凶猛无比地掼在地上。

在一声轰然大响声中,整座大殿都被震得颤抖起来。纪献唐主修内功,身体的强度远远无法与鳌拜和禹天来这两个已经超出人类范畴的怪物相比,当时全身骨骼在这一摔之下碎裂大半,五脏六腑俱受重创。

纪献唐目眦尽裂,眼看着那柄铁锤震飞了曹寅和另一名侍卫后,余势不衰地正正落在满脸惊愕的康熙头上,将这颗关系万里江山的大好头颅砸得如万朵桃花开放。

“你……”他怨毒无比地转目望向禹天来,却见他已经拿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青冥剑”,用出一路精妙绝伦的剑法,却不是攻向鳌拜,而是如屠鸡狗般将殿内所有的侍卫屠杀殆尽。

第七十五章 定乾坤

本意是声东击西的鳌拜正要借机冲向殿外,看到眼前这一幕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的情形,当时也怔在当场。

等鳌拜回过神来,禹天来手中青冥剑的剑锋恰好从最后一名侍卫的咽喉处掠过。此刻的殿内,除了他们两个活人,便只剩还有一口气的纪献唐。

禹天来剑尖在地上一挑,那柄沾满了康熙皇帝脑浆与鲜血的铁锤飞起来被他抓在左手,掂了掂份量后笑道:“小小的一柄锤,竟然有六七十斤的份量,莫非是以传说中的玄铁所铸?”

说罢随手一丢,铁锤脱手飞出,砸碎了地上纪献唐的头颅,断绝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鳌拜面色难看至极,沉声问道:“看阁下剑法精绝,莫非便是号称‘无常剑’的‘天刑堂’堂主樊青?阁下为何要煞费苦心做这些事情?”

禹天来悠然道:“不才正是在下,不过樊青只是化名,禹天来才是在下本名。至于在下所作所为的目的,鳌大人不妨猜上一猜?”

鳌拜冷笑道:“你无非是要挑动我大清内乱,以便从中取事。只可惜你怕是枉费心机,老夫本也决定了要除掉这小皇帝,事先已做了许多准备,绝不会留给你可乘之机!”

禹天来笑道:“所以在下还要做两件事,让这大清天下乱得再彻底一些。其一,是杀了那个你准备请出来帮你稳定局面之人;其二,是废了你这身用以威凌天下的武力!”

“狂妄!”鳌拜怒极而笑,“你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禹天来抬起手中“青冥剑”道:“前者在下已经安排人去做,此刻说不定早就得手;至于后者,原本在下也没有把握,但多了这柄神剑在手,便确信自己可以做到!”

说罢身剑合一直刺面色连变、试图冲向殿外的鳌拜。

“你找死!”鳌拜吼声如雷,奋起一双铁掌还击,掌势刚猛绝伦,便如沙场大将的大刀阔斧般竖劈横截,掌力直可分金裂石,威势丝毫不弱于有铁锤在手之时。

禹天来以气御剑,锋利无匹的青冥剑前端吐出寸许长森寒剑气,“达摩剑法”中的精妙杀招毫无保留地源源不绝使出。身如轻烟飘渺,剑如水银泻地,从四面八方向鳌拜狂攻不休。

两人斗至酣处,陡然间齐齐地发出一声暴喝,掌剑齐出生死立判的杀手绝招。

围绕鳌拜奔走不休的禹天来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提剑转身夺门而出,霎时已鸿飞冥冥。

鳌拜僵立原地半晌,下腹丹田处蓦地爆出一道血箭,随即他全身的骨骼如同爆豆般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肩背腰都不受控制地塌了下去,庞大的身躯顿时萎缩了一圈。

“禹天来!”他发出一声怨毒无比的嘶吼。

方才禹天来拼着受他一掌回刺一剑,凭借一身精纯深厚的功力及“青冥剑”锋芒,终究是击破了他的护体气劲与横练之躯,一剑重创了他的丹田要害,废掉了他苦修“十三太保横练”数十年,由外而内练成的一身强横功力。

鳌拜终究是枭雄人物,虽然遭受重创,还是未忘记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他拖着久战重伤的疲弊之躯来到殿外,康熙此次要伏击他,一早便将殿外所有人调开,此时外面空无一人。他从怀中取出须臾不离身的一个巧匠打造的信炮,指向天空用力一扳机括,登时有一道火光之上高空,在一声砰然大响中炸成满天烟花。

因为对康熙始终存有一份万一之戒,鳌拜每次入宫,都会在皇宫附近安排最少一支绝对听命于自己的人马,约定了只要自己发出信号,这些人马便立即不顾一切强攻皇宫。此刻信炮炸响,只过了片刻工夫,皇宫外便传来惊天喊杀之声。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喊杀声渐渐平息,随即便有一队人马寻来此处。看到鳌拜时,为首的将领急忙上前下拜并报上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自然是皇宫已被全面攻占;坏消息则是在混乱之中,有人刺杀了太皇太后。随侍太皇太后的苏麻喇姑已遭刺客格杀。至于刺客的身份,有人认出其中一人为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另一个却是一独臂女尼。

鳌拜知道这定是禹天来的手笔,其目的是断绝自己借助太皇太后声望来平息乱局的机会,迫得自己只能用最强硬的手段来镇压一切反抗,从而引发大清内部的争斗以便其从中渔利。

明白归明白,鳌拜目前能走的也只有这一条路。在调派人马进一步掌控整个京师后,虽然鳌拜扶植了一个皇族孺子作为傀儡,又将康熙之死推在禹天来这切切实实存在的凶手身上,但分布天下的满清权贵仍是群情激愤,多有宣称要讨伐鳌拜这弑君叛逆之贼而割据自立者。

又有云南平西王吴三桂、广东平南王尚可喜,福建靖南王耿精忠三藩联名宣称“复兴明室”,伪托明朝朱三太子之名起兵反清。

与此同时,台岛郑经亦打出一直以来宣扬的“反清复明”旗号,派大将刘国轩率兵渡海,复夺金门、厦门,并有更多的人马源源不断进驻两岛,随时准备进兵内陆。

便在天下刀兵四起,重演群雄逐鹿局面之时,广东尚可喜军中生变,有多名实权将领率兵擒下尚可喜全家,历数其当年降清时大肆杀戮反清义士以及后来驻守广东时横征暴敛、残害百姓的重重恶迹,最后将尚可喜及其数名年长的儿子一体处斩。

随后“天刑堂”与“天地会”两大势力奉崇祯皇帝嫡女长平公主为主入主广东,整合两家实力及广东一省之力,正式加入天下之争。

自古以来,都是“征地以战,杀人盈野,争诚以战,杀人盈城”。这一回逐鹿争鼎过程中的种种惨烈之事,那也毋庸赘言。到五年之后,终于还是禹天来凭借穿越者的优势拿出种种作弊手段,扫平各路烽烟而定鼎天下。

期间禹天来已经逐步确立了自己在这个愈来愈庞大的政治集团中的绝对权威。到天下一统之日,他自然而然登上至尊之位。至于后来选贤任能、励精图治,又推广教育、振兴商业、清整吏治等等,最终建立了一个雄踞东方、虽不称霸却自然而然成为世界领袖的庞大帝国,亦属水到渠成之事……

(第二卷终)

第七十六章 天山雪,剑影寒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禹天来口中曼声长吟李太白的这首《塞下曲》。

他的吟声中似乎蕴含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奇异力量,令人不知不觉沉浸入诗歌的境界之中难以自拔,同时他掌中“青冥剑”演化剑势亦随诗句意境的转换由低徊而转为昂扬,直至最后一剑怒斩,其势如绝世名将率貔貅之士长驱直入,取敌酋首级于百万军中。

如今的禹天来又变回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所在的是一座白雪皑皑的高山之巅。算起来距离他再次穿越,并由一个耄耋老人返老还童,身体的力量、强度、速度、耐力以及五识感应也再次进化提升,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这一次穿越却不似上次那般“裸穿”,当他在一片茫茫雪山之中醒来,身上虽与上次一般赤条条毫无牵挂,手中却还握着这柄“青冥剑”。

说起来上一世即使贵为帝王,此剑他也极少离身。数十年下来,此剑几乎已经与他血肉相连、呼吸与共,有时他甚至可以隐隐感觉这柄上古名剑之内隐隐诞生了一丝灵性,能够与自己心意相通、同悲同喜,运转时愈发得从心所欲、意到剑出。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使得此剑伴着他一起穿越来这个新的世界。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禹天来已经弄清了所处的环境与时代。他醒来时人在天山之中的一座无名雪峰之上,而如今的时代则是大明景泰年间,皇帝是因为兄长朱祁镇在土木堡之变中被瓦剌俘虏而被于谦等大臣拥立即位的朱祁钰。

因为穿越之后,一身修为再次化为乌有,禹天来便在天山中造了一个简陋的居所住了下来,每日除了猎取鸟兽、采摘药物,到山下寻当地百姓交易一些生活物资,便是重新修习武功,力求早日恢复前世的实力。

前一世禹天来水到渠成的突破后天八重的瓶颈、打通任督交汇进入真气大周天循环的第九重境界后,修为是日渐深厚,却再次死死卡在后天转先天的门槛上,怎都无法打开天地玄关,感应天地元气而后引气入体,将一身后天真气转化为更加精纯凝练且具更多妙用的先天真气。

等到禹天来坐拥天下,曾以帝王至尊征召天下武学高手如今举行了一场论道大会,共同探寻近代先天高手绝迹的原因。群策群力之下,大家终于从许多古代典籍中推断出一个结论,此事应当与天地元气的衰变有关。

元气伴天地而生,弥散于天地之间,似是浩渺无际,却终非无穷无尽。自有生灵诞生以来,每一次呼吸吞吐都在消耗元气。到后来这一方广阔天地之间的生灵尤其是人类越来越多,消耗元气的数量越来越庞大,天地之间弥散的元气自然也越来越稀薄。

这便是为何由古至今,突破先天之境越来越艰难的原因。并非当世之人的资质不及古人,也并非当世流传的武学不及古武,实在是随着元气的稀薄,内外交感打通天地玄关这一步自然也变得越来越艰难。等元气稀薄到近乎无存,先天之境便也成为绝响。

既然无法求诸于外,禹天来便转而专注于发掘人体自身潜藏的力量。既然已经做到天下之主的位子,他手中可以利用的资源自然庞大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在上一世,他不断搜集各种奇功秘技来精研参悟,又召集许多武学、医术、术数、玄学等方面的杰出人才以备咨询,最终与人体奇经八脉与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之外,又发现一百零八条隐脉及三万六千五百零一个隐秘窍穴。

穷数十年之功,禹天来将这些隐脉及窍穴全部贯通,在体内构建了一个庞大无比的真气循环体系。窍穴乃后天真气之源泉,经脉乃真气运行之路径。开发的窍穴越多,蓄积的真气便越深厚;经脉贯通得越多,真气运用便越灵动多变。到最后禹天来的修为境界虽然还是囿于后天之境,但实力之强已经远远超越后天境界的极限。只可惜当时世上已无先天之境的高手,也无法让他来验证自己这变态的后天之境与正牌的先天之境孰高孰低。

也就是在禹天来功力大成的一刻,他与上一次一样失去意识,再次醒转时便已在天山雪岭之中,身边除了一口“青冥剑”外别无他物。幸亏他一身功力虽然神秘消失,身体禀赋却再次进化,强横得愈发不似人类,这才没有在冰天雪地之中冻饿而死。

上一世除了内功修炼,禹天来又苦心孤诣地钻研剑术,将穷天下之力搜集的数百种或完整或残缺的剑法去芜存菁、裁剪融合,最后演化出十二路尽皆精绝玄妙的剑法,连同他原本掌握的“达摩剑法”以及辗转从被他纳入宫中的红豆处学到的“九天玄剑”,他掌握的足以列入绝顶之林的剑术多达十四种。如今他所施展的“歌吟剑法”便是其中之一。

这路剑法的招式皆是从唐代诗赋名篇之中演化而来,剑诀便是这些脍炙人口的诗篇,御使剑招之时与运用独特心法吟诵高歌的诗句配合,歌吟荡魄,剑招追魂,实是厉害无比。

当他伴着吟出的一句“直为斩楼兰”挥出长剑之时,一道凌厉的剑气从“青冥剑”的锋刃上透射而出,隔空斩在三尺外一株雪松的粗壮树干上,在饱经风霜磨砺坚韧树干上斩出一道长约一尺,深约一寸的剑痕。

如今禹天来的修为还是在后天九重,而且因为重修刚刚一年,修为尚远逊于前世巅峰之时。此刻之所以能够发出先天之境高手标志性的离体气劲,还是凭借了手中的这柄“青冥剑”。不知是否伴随他穿越了一次的缘故,这柄上古名剑的灵性又强了几分,他运使起来当真是名副其实地如臂使指,整柄长剑便似是自己身体的延伸,借由长剑发出的真气不仅不会损耗,反而会生出增幅的效果。他发现这一点后反复揣摩,终于研究出这一手隔空剑气。

只是他这剑气必须借“青冥剑”才能施展出来,有效距离也只在三尺之内,唯有威力尚算差强人意。

完成了每天必备的功课,禹天来收剑归鞘,从松树下提起一个用数张狼皮缝制的巨大背囊负在背上,转身向着雪山深处走去。今天他要深入这起伏绵延的群山之中,寻找一个当今之世尚未有人涉足、甚至也未必存在的神秘所在。

第七十七章 欲向绝域觅桃源

在还是现代社会那个狂热的极限运动爱好者时,禹天来也曾来过天山玩过雪山攀登与极限滑雪等项目。

在一次独自攀登的过程中,禹天来在海拔超过三千米的一处险峻雪岭上发现了一道极其隐秘的冰隙。当时恰好有一只雪兔从冰隙中溜出来,看到他之后陡然受惊又缩了回去向冰隙内逃窜,否则他根本看不到那道被积雪覆盖的冰隙。

禹天来出于好奇和探险的心理,便跟着进了这条仅可供一人侧身通行的冰隙,一点一点地向内探寻。那条冰隙崎岖狭窄又极为漫长,有好几次他都差一点被卡住,好容易通过了这道足有五百米长度的冰隙,竟被他看到一个有如仙境般美丽的世界。

那是一片四周皆被高耸入云的雪山冰岭环绕的谷底,纵约五里、宽约三里,谷中有一条应是源自某处温泉、冒着腾腾热气的溪流横贯而过,由于四周的高山隔绝了凛冽的寒风,又有温泉地热,山谷之中温暖如春,地上遍是茵茵碧草与各色奇花异卉,在溪流一侧又有一大片繁花似锦的桃树林。在草地上散布着一些山羊、雪兔之类的食草动物,桃林中隐隐有猿猴出没,又有啾啾鸟鸣之声。

当时的禹天来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拿着相机对着这真真实实呈现于眼前的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一阵狂拍。随后他仔细探查了这片谷地,确定了这是一片在自己之前从未有人类踏足的处女地。

确定了这一点后,当时的禹天来陷入沉思,好半晌后作出一个决定。他删除了自己相机内刚刚拍摄的所有照片,由那道冰隙原路返回,出去后又不惜大耗力气铲了不少冰雪将冰隙的入口彻底覆盖了起来。从此便将此处作为存于自己心中的一个秘密及美好回忆,只是每次想起时都不免可惜当时正是桃树开花的时节,未能从那些迥异于常见品种的桃树上摘一枚桃子来尝尝鲜。

再次重生之后,禹天来虽然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又到了另一部电影的世界里,却能够确认自己所在世界的时代是比前一世更早两百余年的明代中期。这时他首先想到的一件事,便是这一世天地元气浓度应该远远高于前一世,那岂不是说自己终于有了进军先天之境的机会?

不断挑战进而突破自身极限一直是禹天来平生之愿,这一世有机会突破修为瓶颈更进一步,他当然不会放弃,于是做出留在天山潜修暂不出世的决定。

既然决定长居天山,当然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居所,他当时便想到了当初那个如仙境桃源般美丽的隐秘山谷。

对于自己几次穿越重生的世界与自己最初生活的世界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禹天来心中一直存有疑惑。此次探寻一下这个世界中是否同样存在那个山谷,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验证。

这一年来禹天来已经弄清了自身所在的具体位置,确定距离当初发现山谷的那座雪峰并不算太远。在以专家的身份准备了充足的物资和工具后,他决定便在今日出发。

背负着巨大的背囊,行走在茫茫白雪之中,禹天来颇有些怀旧之意。只是如今他不仅本体强悍远胜当初,更有一身深厚内力支撑,再做起同样的事情却要轻松太多。

施展轻功如飞鸿掠影般登临一座雪岭之巅,在身后的雪地上只留下点点印痕。他在山巅向着四面眺望连绵起伏皎洁如玉的群山,只觉得心怀大畅。稍作休息之后,他从背后的背囊上解下一副亲手切削炮制的滑雪板,分别套在双脚上,而后双手各自持定一根硬木所制的滑雪杖,双杖在雪地上发力一撑,便沿着雪岭另一面的陡坡滑落下去。

以禹天来此时的身体素质及神经反应,虽然这一面的坡度极大,地形也极为复杂,却已算不上什么极限挑战。原本他也只是将滑雪作为加快速度赶路的一种手段,但此刻重操旧业,再一次享受风驰电掣的极速以及在耳边呼啸的强劲风声,他的心中还是不免生出几许兴奋,口中甚至压低声音发出一声怪叫。

按说他也是活了近两百岁的老怪物,心性早该成熟到不能再熟。但正所谓“返璞归真”,在经历漫长的岁月与许多世事变迁之后,他似是寻到哲学家所说的“本我”,言行举止乃至嬉笑怒骂都发乎本心、顺其自然,倒与他如今外形表现出来的年龄最是契合。

登山时施展轻功腾跃飞掠,下山时借助滑雪板疾驰如飞,如此在群山之间接连跋涉数日,禹天来终于赶到那座似曾相识的险峻雪岭之下。

他按下心中的一丝激动,仔细回忆起当年来时的方位地势。武道修行本就是开发人体自身潜能的一个过程,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对自身的探索与开发已经触及到最神秘的大脑。虽然只是刚刚踏上门槛,连一只脚都未迈进去,却也有了一些收获,其中之一便是可以主动发掘大脑潜意识中较浅层次的部分记忆。如此不管事情过去了多久,只要他能够发掘出相关记忆,便可以清楚地想起当时的所见所闻,甚至是自己当时并未注意到的一些细节。

当初发现那桃源仙境一事本就是禹天来平生最深刻的记忆之一,这一年来他反复回溯那一段记忆,已经在脑中重现了当时所有的细节。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尝试在眼前这座巍峨雪山上寻找那一条宽不过二尺的狭窄冰隙。

仔细辨认着这座雪岭的地形地貌,与脑中记忆的细节一一比对,禹天来一步一步地往山上攀去。这座雪岭极为陡峭险峻,又是常年冰雪不融,便是猿猱也难以攀援。以前的禹天来是经过最科学的训练且装备了最先进的器械,而今世则是身负高深武学,所以才能登得上去。

一路攀援向上,渐渐到了接近山巅的位置,禹天来的眼前出现一座高达数十丈、宽近百丈的巨大冰壁。他按下心头的激动,在这座冰壁前伫立良久,转向左侧走了五十余步,一道隐藏在冰壁凹陷处的冰隙赫然在目。

第七十八章 福地、异兽、灵药,标准武侠奇遇模式

看到这条冰隙果然同样存在于这个世界,禹天来登时愣在当场,脑中千万个念头此起彼伏,却又抓不住其中任何一个。

好半晌后,一滴冰水从冰壁上滑落下来,恰好滴在禹天来的面颊上。那一丝冰寒刺骨的凉意将他从一片混混沌沌之中惊醒过来,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自语道:“无论此世彼世,我只是我。只须从我之心,求我之愿,此世彼世又有何分别?”

解开了心头的一个困惑后,禹天来登时感觉轻松了许多,脸上带着微笑踏进面前的冰隙,侧着身子向内一步一步挪去。

冰隙内崎岖而漫长,好容易走到尽头,眼前便是豁然开朗。出现在眼前的仍是那一片群山坏绕的谷底,温泉、清溪、芳草、桃林,一切与他在另一个世界见到的景象极其相似。若说有些不同之处,那便是如今的桃树上并非缤纷桃花,而是累累硕果。

禹天来随手将背上的背囊解下丢在脚边,几个起落飞掠到桃林之后。原本桃林中有十多只大大小小的猿猴正在抱着鲜红水嫩的桃子有一口每一口的啃着,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奇怪生物以惊人的高速闯了进来,登时吓得一哄而散。

禹天来却不理会它们,伸手从树上摘下一个熟透的大桃,胡乱擦了几下便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等到那甘美的汁液牙齿的咀嚼从果肉中渗出,他的脸上露出极为满足的神色——这却不仅仅是因为桃子的美味,更是因为终于弥补了多年以前的小小遗憾。

“吱吱——”逃出一段距离的猿猴们看到这个闯入自己地盘的家伙居然堂而皇之地吃起了自己专用的美食,不由得个个义愤填膺。又兼发现这个家伙除了体型大些似乎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胆气随之壮盛起来。它们口中发出愤怒的尖叫,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向禹天来逼近,准备将这个入侵者驱赶出境。

禹天来却是不慌不忙,他微微塌下腰身,两条颇类猿猴的长臂几乎垂到地上,口中同样发出几声吱吱的叫声,而后将双目连连眨动。当初在《咏春》的世界,他可是做了多年的人猿泰山,与猿猴沟通的手段虽然多年不用,却还一直没有忘记。

那些猿猴见到对面这个古怪生物居然发出同类的叫声,表现出来的动作与神态也与同类毫无区别,登时愣在原地。

过了片刻,一只体型明显要比余者粗壮一些、应该便是首领的猿猴越众而出走到禹天来面前,向着他吱吱地叫了几声。

禹天来微笑着伸出长臂,为这只猿猴梳理了一下颈后的皮毛。

这只猿猴的脸上现出极为受用的神色,随即转身向着后面的手下们挥了挥前爪,那些猿猴登时一拥而上来到禹天来身边,却并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反而在他身上挨挨擦擦显得颇为亲热。

禹天来随手将一只尚在幼年的小猴子抱起来,不由想起那一世被自己当做儿子来养、离开大凉山后便再也没有机会相见的金毛猿猴元宝,心中感喟的同时,脸上也更多了几分温和慈爱。这些都猿猴极有灵性,隐隐感应到他心中毫无虚假的善意,对他也自然更亲近了一些。

陪着这些猿猴嬉戏了一阵,禹天来将那只小猴子放在肩头,向着桃林的外面走去。那些猿猴本也闲散无事,便一个个摇摇摆摆地跟在他的身后。

出了桃林之后,禹天来沿着那条散发着热气的溪流向上,去寻找源头的那眼温泉。

看到他要去的方向,这些猿猴忽地又焦躁起来,一起窜到前面拦住去路,那只猴王的两只前爪不断比划,用时呲牙咧嘴地做出种种可怕神态,口中也是不住的吱吱尖叫。

禹天来猜出了对方表达的意思,似乎是说那个方向有极可怕的东西,绝对不能前去。他当时便是一呆,在另一个时空里他也取过那个温泉的所在,却并未发现有什么怪异。

不过他如今纵使实力未曾恢复到全盛状态,却也自信有起码的脱身逃命之能,于是好生安抚了这些猿猴一番,然后将肩头的小猴子放下,手扶腰间佩戴的“青冥剑”剑柄,独自沿着溪流溯源而上。

溪流源头的温泉在山谷最里面一个只有数亩大小的山坳里。它从里侧崖壁上的一道岩缝里流出,在下面的凹陷处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潭,满溢之后从水潭外侧的天然缺口流出,便成了横贯谷地的一条溪流。

禹天来走进那山坳,远比常人灵敏十数倍的鼻子忽地闻到一股奇异的幽香。这香气清淡雅致,沁人心脾,嗅入鼻中后,登时便觉通体舒畅,体内天然流转的真气也变得活泼灵动了一些。。

“这是……”禹天来脸上现出惊喜之色,脚下加快往里面走去,带着点迫不及待仰头向着周围壁立如削、高耸入云的峭壁上搜寻。

“果然是它,九瓣丹心雪兰!”凭借一双堪比小型望远镜的锐目,禹天来很容易便看到了在离地面数十丈的峭壁上,分散生长着一支支花分九瓣、色如冰雪而花蕊赤红的奇异花朵。

活得时间足够长的另一个好处便是有足够的时间学习更多的东西,禹天来前世曾在一部古籍残篇中见到过对这种奇花的记载。

此花名为“九瓣丹心雪兰”,只生长于寒热交汇之地,而且生长周期长达十年,开花的时间却只有第十年春季的三个月。若能赶在它开花的时节采摘,则花瓣和花蕊都可以用来炼制灵药。前者可化解百毒,是行走江湖之必备良药;后者能补益元气,用以辅助内功修炼,实有事半功倍之奇效。

禹天来前世积累的一身修为实在太过可怕,估计自己这一世重修内功,虽然前世贯通的经脉窍穴并未闭塞,修行的速度远胜常人,也需要十年时间才能尽复旧观,然后才可以尝试冲击那先天之境。但如果有以“九瓣丹心雪兰”的花蕊炼制的“凝碧丹”辅助,则足可使这十年水磨功夫缩短至两三年。

“嗷——”一声狮虎般的咆哮将正陷入憧憬中的禹天来惊醒过来。他有些惊愕地偱声望去,却见从峭壁上的一道石缝中钻出两只遍体金毛是动物,先后贴着石壁一溜而下,远远的向着自己张牙舞爪,似有威吓之意。

这两只动物形如猿猴,体型却要大了许多,稍大的一只足有五尺高矮,小一点的也有四尺二三。它们全身长满灿若黄金的长毛,一张脸却不似猿猴那般尖嘴缩腮,隐隐地竟与人类有些相似。

“这是传说中可以生裂虎豹的‘金丝人面猱’?”禹天来也认出这两只异兽,惊讶之余忽地讶然失笑,“福地、异兽、灵药,这妥妥的是要开启标准的武侠奇遇模式了。也罢,我要在这里安家,正好拿你们作一对护山灵兽!”

第七十九章 侠隐深山人不识

禹天来松开了握着“青冥剑”剑柄的手掌,张开双手拍了两下,随即向着已经奔到不远处向着他作势欲扑的两只金丝人面猱勾了勾手指。

这两只异兽的灵性更胜过外面那些猿猴,竟能体会到这动作中蕴含的挑衅之意,登时被激发了凶性。它们一起张口咆哮,一左一右扑了上来,四只前肢上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寸许长利爪向着他的面门和胸腹抓来。

禹天来呵呵轻笑,身不动肩不摇,脚下贴着地上的茵茵碧草向后平移一尺二寸,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却恰好令双猱的利爪只差一寸却怎都触之不及。而后他的右掌奇快如电地探出,在两只人面猱的后脑处各拍了一掌。

虽然他修为远未恢复全盛时期,出手时又留了几成力道,却也将双猱拍得一头从空中栽落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两只人面猱就地一滚,毫不停留地一骨碌起身,再次向禹天来扑击。

禹天来微觉惊讶,方才那两掌虽然留了力,却也打算将这两个家伙拍个头晕脑胀。岂知落掌之时,感觉它们脑后那层浓密的金色长毛居然吸收分化了自己掌上的力道,能够渗透进去的掌力十不存一。

“传说中金丝人面猱的一身金毛坚韧无比,不但善避刀枪,更能抵消重击,我原以为是夸大之词,没想到竟是真的。”

禹天来对着两个家伙的兴趣更浓,右足斜向前方跨出一步,却恰好从双猱四爪的缝隙间穿过,随即右手反掌连拍两掌,仍然拍在两只人面猱的后脑,再次将它们打得向前扑跌栽倒在地。

这一次他试着将掌力加重了一些,但两只人面猱居然仍浑若无事,照旧就地一滚站起身来,口中发出暴怒如狂的咆哮,翻身再次向禹天来扑来。

禹天来也来了脾气,脚下踏踩七星方位,身形瞻之在前,忽之在后,在两只人面猱的利爪之下间不容发地从容穿梭。这步法是他上一世集十数种步法、身法之精奥,又融合了玄门用以祈神攘灾的“踏罡步斗”之术的原理而研创的一门功夫,亦借用了玄门术法之名称之为“禹步”。此刻用来对付两头畜牲,虽不免有些牛刀杀鸡之憾,但效用也极为显著,任凭双猱如何腾跃扑击,也休想沾到他半片衣角。

脚下踏踩“禹步”闪避着双猱的攻击,禹天来的手上也没有闲着。他逐渐加重掌力,一掌又一掌的拍出,不管那两只人面猱如何闪避,他的手掌总能准确地拍着它们的后脑,每一次都要打得它们当场扑地。

双猱连连狂吼,却既伤不到对手,又躲不开那只可恶的手掌。而且那手掌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它们渐渐地开始感到疼痛,并且伴随着眩晕、恶心、耳鸣等无比难受的感觉。

这两只人面猱深通灵性,虽然不懂得什么叫做“脑震荡”,却也知道若被对方一掌一掌地继续拍下去,自己的后果实在堪忧。它们不觉萌生退意,想着攀上身后的绝壁来躲避这个可怕的敌人。

但禹天来早已洞悉它们的心思,脚下所踏“禹步”的圈子放大,反将双猱困在当中不能脱身。

后脑上又分别挨了禹天来力道持续加重的十余掌后,两只人面猱终于彻底怕了,同时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口中呜呜咽咽地悲鸣不已。

禹天来有些意犹未尽地手掌停步,走到两只人面猱身边,伸出双手在它们的头顶轻轻抚摸。

感觉他手掌落在自己头上,两只人面猱的身体都猛地一抽,直到发觉这一次他掌上并未发力,这才渐渐放松下来,又偷偷地抬起头来,贼眉贼眼地打量禹天来。

禹天来脸上微笑,手指分开轻轻梳理双猱的金色长毛。说到底这金丝人面猱也属于猿猴一类,习性也与猿猴相近,禹天来自然有办法向它们传达自己的善意。

片刻之后,两只人面猱都直起身来,一左一右伴在禹天来的身边亦步亦趋,神色间除了由衷的敬畏,也已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从此禹天来便在这被他命名为“天谷”的地方定居下来,他砍伐树木搭建了一座木屋作为居所,每日里勤修剑术内功。

这一世他仍修习《易筋经》以及与之相辅相成的《达摩诀》,有前世的经验作为借鉴,再次修习时便少了许多困惑和误区,进境堪称神速。

其间禹天来又出谷数次,或是到山下采购,或是亲自到山中寻找,几经周折之后终于凑齐了可以与“九瓣丹心雪兰”相辅的数十种药物。而后便依照前世所见古籍中记载的丹方合药炼丹。经历了数次失败后,他终于制成了以“九瓣丹心雪兰”的花瓣为主药、具有解毒灵效的“天雪丹”以及以“九瓣丹心雪兰”的花蕊为主药、可以补益元气的“凝碧丹”。

自从有了“凝碧丹”辅助修炼之后,他修为的进境再次提速,所谓“一日千里”亦不过如此。

在禹天来隐居深山潜修之时,外界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中都是风起云涌。

在朝堂上,渐渐坐稳皇位的朱祁钰背弃了即位之时对太后的许诺,废掉了侄儿朱见深的太子之位,改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

此举不仅令太后大为不满,群臣颇有微词,那位被瓦剌释放归国前任皇帝朱祁镇更将这占据自己皇位的弟弟恨之入骨。但他刚刚归国便被朱祁钰软禁于南苑,连最基本的自由都不能拥有,自然只能空自嗟恨而无可奈何。

在江湖中,则是名列当世七大门派之一的“昆仑派”祸起萧墙。昆仑掌门谢逸清门下第二弟子曹少钦天资卓越,在而立之年便突破先天之境,号称昆仑近百年来第一天才。

近年谢逸清自感年老精力衰退,欲将掌门之位传给弟子。但他择出的继位人选竟不是曹少钦而是各方面都远逊于曹少钦的大弟子邱泊安。

曹少钦在失望愤怒之下,竟悍然拔剑弑师。事后更夺走昆仑派镇派绝学“飞龙大九式”与“赤霞掌”秘籍逃走。

这件事甚至惊动了“昆仑派”闭关多年的三位太上长老,联袂出山追杀叛徒。

但曹少钦不仅武功卓绝,为人更是狡猾多智,自离了昆仑后便销声匿迹。三位太上长老穷搜天下数月,也未能寻到他的踪影……

第八十章 一剑下天山

大明景泰五年,二月二日龙抬头。

茫茫瀚海,漫漫黄沙,数十名骑士在一望无垠的大漠中纵马狂奔。这些骑士身上罩着一色的大红披风,胯下骑乘的骏马亦是一色的红鬃烈马,整支马队便似一团卷地而飞的火云。

自西汉时张骞两通西域以来,他所开拓的丝绸之路便成为东西方无数商贾追逐利益的一条财富之路。与不惜跋涉万里而赚取财富的商贾相伴而生的,则是无数惯于依靠刀剑来劫掠财富的贼寇。历朝历代以来,一个个马贼团伙便如野草般少之不尽,春来有生,成为以丝绸之路为中线分布于西域的一大特色产物。

近年来大明国策渐趋保守,对西域的控制力大大减弱,这也使得在元代与明初一度大受打压的马贼势力重新复苏。“火云盗”便是这些年在大漠中名声最响的一个团伙。

“火云盗”的人数并不太多,却个个都是精擅骑术、刀法、箭技的高手,其首领赤龙更是修为已臻后天决定的高手,一手“龙卷风刀法”所向披靡。自数年前在大漠之中开山立柜以来,赤龙率领着始终保持七十二人编制的手下肆虐丝路杀人越货,用无数条性命树立了赫赫凶威。

这一次“火云盗”又做了笔大买卖,赤龙率领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将一支中型的外族商队屠得一个不剩,如今他们每个人所乘战马鞍侧的皮囊中都装满了各种珠宝、兽皮、香料等贵重货物。

“到家喽!”

当一片绿洲出现在眼前时,有人当时发出了一声欢呼,用力挥鞭抽打坐骑狂奔而去。这处位于大沙漠深处的小型绿洲便是“火云盗”的老巢所在,每次做完一件大案,赤龙便带着手下们来到这个远离商道的隐秘绿洲潜伏一段时间。“火云盗”能够纵横大漠,除了本身的强悍实力,有这一片不为人知的绿洲作为隐匿藏身并休养生息的基地,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有问题,都给我停下!”

身形格外魁伟剽悍的赤龙遥望宁静的有些过分的绿洲,脸上忽地现出警惕之色。

那些正策马狂奔的盗匪猛地勒马,显示出高超的骑术与令行禁止的纪律。

赤龙面色阴沉地望着绿洲,举起右手打了两个手势。

那些盗匪登时策马分散成偃月阵型,呈半包围之势一起向那绿洲缓缓压了上去。

将到绿洲的边缘时,众盗匪同时勒马停步,只因他们看到有一人施施然从绿洲里面缓步踱出。

那是一个年龄不过二十岁的青年男子,俊秀的脸上甚至还有几分未曾完全消去的青涩,偏偏他的一双晶亮如水的眼眸中又透出只有饱经沧桑、看破世情的老人才会有的澄澈与宁静。此人身形修长匀称,只穿了一件颇为朴素的青布长袍,在腰间悬挂了一柄柄鞘尽是斑斓古色的长剑,垂在身侧的一双手臂极有特色,指尖竟直垂到膝盖处。

赤龙策马上前一步,沉声问道:“阁下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那青年微微一笑,先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张标着醒目的“悬赏”二字并画有一个工笔头像的白纸,将对面之人与纸上的头像对照看了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才拱手道:“阁下应该便是‘火云盗’首领赤龙无疑了?在下禹天来,此次前来却是因为即将出道游历江湖而囊中羞涩,所以打算借阁下项上人头来换取这五百两赏银充作盘缠。”

来人正是在天山之中潜修三载,已经借助“凝碧丹”恢复前世巅峰实力的禹天来。在功力尽复之后,他已经尝试冲击先天之境的关口,并且隐隐感觉到这世界确实还有天地元气存在,却始终无法做到天人交感、引气入体与体内真气内外夹击突破天地玄关。

这情形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个世界虽有元气存在,却也已经非常稀薄。若要捕捉到那弥散于天地之间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流转变化的元气,并接引足够的数量进入体内,除了独门的功法,在很大程度上还要依靠运气。

而这种运气是不可能坐在家中便从天而降的,需要人踏遍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去寻找机缘,这也是为何习武者到了这个境界都要游历江湖的原因之一。

如今的禹天来也到了出山之时。他交代了已经取名为“大金”“二金”的两只金丝人面猱好生看守门户后,便携了那柄“青冥剑”下了天山。

此次出山除了寻找突破先天之境的机缘,禹天来还打算借机好生磨练一下自己的剑术。前世他已经做到天子之尊,后来虽练成十四种绝顶剑法,却从来都没有机会与人真正生死相搏,所以除了早年练成的“达摩剑法”,其余的十三种剑术很有些闭门造车的嫌疑。如今他再世为人摆脱皇帝身份的桎梏,便也有机会以真正的实战洗练剑术。为此他便将那些肆虐西域、满手血腥的马贼们当作了第一个试剑的目标。

赤龙自然也不信对方是为了什么悬赏而来,他望向后方的绿洲,面色冷厉的问道:“我留在这里的儿郎们如何了?”

禹天来拍了拍腰间的“青冥剑”,淡淡地道:“贵属下对在下很不友好,一个个地都叫嚣着要送在下下地府。在下也算风华正茂,尚没有往地府一游的打算,只好送他们先去了。总共三十五人,一个不缺。”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预感,听对方亲口证实,赤龙的一颗心还是狠狠的抽了一下。他的“火云盗”历来都走的是精英路线,每一个都是精心挑选又亲自训练教导出来。留在老巢的三十五人都是年纪既轻潜力也强,一旦追随自己的七十二名手下有了伤亡,便会从这些人中挑选替补者,如今竟被面前这小子弄个断根。

他举起三十二斤重的九环大刀,满面狰狞地喝道:“今日若能让你死得痛快了,我赤龙与火云盗从此便在这大漠之中除名!”

禹天来徐徐摆出腰间“青冥剑”垂在身侧,目中闪过一丝寒芒,微笑道:“你以为今日之后,你与你的火云盗还会存在吗?”

“上!”赤龙九环大刀前指,手下的众盗齐声发出尖啸,狂催坐骑乱舞马刀,向着对面的禹天来冲去。

第八十一章 剑啸狂沙天下惊

禹天来双目低垂,宛若老僧入定。

直到最前面的十余名马贼冲到身前十步,他蓦地张目清叱,脚下踩踏自创的“禹步”,足下如斗转蛇行,身形如游鱼穿波,从狂奔而来的战马以及凌厉劈斩的马刀之间一闪而过。

但他又绝不只是一闪而过,在这一瞬间那柄“青冥剑”在他手中几乎失去形体,化作一道道淡淡的青色芒影向着四面飞射,每一道光影都准确地掠过一名马贼的咽喉。

那些马贼的身形同时一僵,在胯下战马奔出十多步后,不分先后的从马背上摔下来跌落尘埃。若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们每一个人的咽喉处都有一个淡淡的红点,却并没有一丝鲜血渗出。

禹天来的这一手剑术名为“分光剑法”,是他所掌握的十四种剑法之一。每一剑刺出后,只须将手腕一振,便可以将一剑分化为数剑,在以一敌众的情形下使用威力最大。而他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却是最上乘内家功夫的应用,每一剑刺出时都是气贯剑尖,以一丝锋锐剑气透体杀人。

一剑瞬杀十余人,这一幕令后面冲上来的众马贼齐齐勒马止步,眼望着对面提剑缓步前行的禹天来,心头同时生出寒意。

他们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从来都以无惧生死自诩。而实际上,那是他们在经过赤龙的残酷训练后,都清楚的认识到只有不惧死亡与敌人亡命搏杀,才能最大可能地保住自己的性命。所谓的无惧生死,正是因为极端地渴望生存才敢于死中求活。

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随手抹杀十数条性命,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笑容的可怕人物,他们更清楚的知道即使自己以命博命,结果也只能是博掉自己的性命。有生的希望时,他们不会畏惧用自己的性命去博取;而此刻是明知上前必死,便由不得他们不裹足不前了。

后面的赤龙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脸上登时浮现出一抹戾气。他手中九环大刀一挥,却是将落在最后面的三名手下一刀枭首。在三颗人头被如泉喷涌的献血冲得高高飞起的同时,他运功猛震手中大刀,刀背上的九个金环发出铿然大响,震荡着每一个手下的心魄:“临阵畏缩者,杀!”

此刻这些马贼才想起自家首领残酷无比的御下手段,对首领的畏惧在这一瞬间甚至战胜了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同时发出一声饱含疯狂意味的嚎叫,纵马挥刀向着对面的禹天来冲去。

禹天来神色依旧平静。他脚下踏着“禹步”,每一步都踏在旁人意想不到的方位,而且跨步时以脚掌发力撑地,带动整个身体平移丈许,玄妙有如传说中“缩地成寸”的法术。

那些马贼不管是纵马践踏冲撞还是挥刀劈砍刺击,又哪里沾得到他半片衣角?

在移形换位的同时,禹天来手中的“青冥剑”不断分化出一道道淡淡的青色芒影,每一道芒影飞出,必定有一名马贼落马毙命,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在咽喉处有一个淡淡的红点。

马贼终究是马贼,无论如何也难以改变乌合之众的本质。首领的残酷可以令他们在短时间里忘记对死亡的恐惧,但从一个个落马毙命的同伴身上真正意识到遵从首领命令结果仍是必死时,求生的渴望终究战胜了一切。当第一个拨转马头落荒而逃之人终于出现时,残余的四十余名马贼当时作鸟兽散,纷纷拨马避开前方的禹天来与后方的赤龙,向着其他方向亡命狂奔。

“该死!”赤龙怒声暴喝,催马追向左侧逃亡的手下。他所乘的是一匹罕见的嘶风赤兔马,神骏无比奔走如风,霎时便已赶上前面之人,一刀一个尽都斩落马下。

禹天来则施展轻功,追向另一侧逃走的马贼,也是剑出命绝毫不留情。

不过十数息之间,两人便已各自将杀尽所追之人,没有放一个逃出百步之外。

赤龙拨转马头,忽地飞身从马背上跳下,手中提着那口血迹斑斑的九环大刀,一步一步向禹天来走来,每一步踏出时,都会在沙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禹天来也提剑一步步迎上前去,足下却是点尘不惊,身后也不见半个脚印。

两人走到相距三丈处同时伫足,禹天来含笑问道:“你为何不趁机逃走?凭你那匹赤兔马的脚程,我未必能追得上。”

赤龙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笑意:“当年我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不得不舍弃原来的一片基业逃来这荒漠之中,更要隐姓埋名度日。后来我曾经立过毒誓,宁可死了也不会再做一次丧家之犬!”

禹天来道:“难怪我看你用的虽然是九环大刀,刀法中却隐隐有些奇诡的剑意,原来你另有身份。”

“好眼力!”赤龙信手抛掉沉重的大刀,却从腰间抽出一柄长达四尺、宽仅二指的缅铁软剑。他肃然抱剑拱手行了一个剑礼,沉声道,“‘错剑堂’堂主黄甯,请教阁下高明!”

禹天来亦以剑礼向还,收起笑容正色道:“请!”

初入江湖的禹天来自然没听过什么“错剑堂”,但只看对方拔剑与持剑的手法,他也能断定此人确是不凡。难得找到的第一个试剑目标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用剑高手,这对他而言却是意外之喜了。

两人相对凝立片刻,蓦地同时双肩微动,身形瞬移般穿越丈余空间,两柄同时刺出的长剑“叮”地轻轻一触即分变招再刺。

赤龙的剑法极为古怪,所用都是从武林中流传颇广的一些剑法中采撷的剑招组合而成,却又对这些剑招做了些改动,不仅化腐朽为神奇地使这些剑招威力大增,更能收到惑敌之效。

禹天来博通百家剑法,却还从未见过如此剑术,心中大感有趣,当即用出十四路剑法中的一路“四扇屏剑法”。举凡天下武功招式必定是有攻有守,区别只在攻守比重不同。而“四扇屏剑法”却是一路罕有的全为守势的剑法,剑招展开后当真如在身体的前后左后布下四扇屏风,任凭对方剑法如何诡异多变,却都攻不进他身周三尺之地。

五十招过后,禹天来渐渐摸清了对方剑法的诀窍。赤龙自称为“错剑堂”堂主,其剑法的关键便在这个“错”字上。能够将一些寻常招式改得似是而非却威力大增,创出这路剑法的人也算惊采绝艳。

既然摸清了对方的虚实,禹天来便没有了继续纠缠下去的兴趣。他手中“青冥剑”剑势陡变,重新用出“分光剑法”。剑光在分化之间虚中藏实变幻不定,令人防不胜防。

赤龙的修为和剑术都差禹天来太多,禹天来转守为攻之后,形势立时急转直下,手中软剑虽然竭力变幻招式,却都难以抵御对方无孔不入的剑光。

蓦然间禹天来分化的漫天剑光倏地敛尽,“青冥剑”亦缓缓收入鞘中。

仍死死抓着软件的赤龙僵立了数息,随即仰面摔倒寂然不动,咽喉处亦现出一个红点,只是这次却有一滴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禹天来见状摇头轻叹,自己的剑法果然还是缺少实战的打磨,尚未真正到收发由心、运转自如的化境。

歼灭“火云盗”之后,禹天来并未就此罢手,而是以官府与商家联名张贴的悬赏为线索,沿着丝路一路扫荡过去。

数月之内,“流马队”“旋风十八骑”“沙狼盗”……一个又一个凶名赫赫、臭名昭著的马贼团伙被他一人一剑荡平,剑下斩杀盗匪人数已逾五百,武功之高、杀孽之重皆令江湖侧目。

禹天来在名声大噪的同时,也被不少人盯上。有的是想找他比剑以求踏着他刚刚建立的声名扬名立万,有的却是念着那些被他扫灭的盗匪们多年来积攒下的财富。

便在许多人怀着各种目的深入大漠寻找禹天来之时,禹天来却已经因为那些马贼为躲避他这杀星而纷纷举家搬迁销声匿迹,使他再也找不到试剑的对象,只得兴致索然地离开了大漠要前往中原。

这一天走到龙门关时,禹天来决定到当地的一间客栈歇宿一晚。之所以选择这间客栈,不仅因为它是龙门关方圆数十里内唯一的一间客栈,更因为它的名字叫做“龙门客栈”。

第八十二章 快剑,电剑

“这位客官,住店还是用饭?”一个眉眼精灵的伙计殷勤地小步快跑上前,接过了禹天来手中的马缰绳。

“用饭,也住店。”禹天来随口答了一句,同时打量着眼前这座墙壁坚厚,像堡垒多过像客栈的建筑,又看着大门前一根旗杆上迎风飘扬、书有“龙门客栈”四字的幌子,低声自语道,“原来真有这座龙门客栈。会是巧合吗?”

这时那伙计正上下打量禹天来起来是这匹马,脱口赞叹道:“客官骑的好一匹宝马。”

禹天来回头望了他一眼,赞道:“你眼力不错,待会儿要好生照料它。”他如今骑乘的却是当初赤龙的那匹嘶风赤兔马,自然不是凡品。

那伙计忙道:“请客官尽管放心,小人一定用最上等的精料小心饲养。”

禹天来一面往客栈中走,一面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这龙门客栈的老板可是姓金?”

那伙计有些诧异地答道:“客官怕是记错了,我们老板是姓屠的。”

“哦,或许真是我弄错了。”禹天来若有所思,随手丟了一小块银子要那伙计仔细照看赤兔马,自己举步进了这座“龙门客栈”。

刚一进门,便有一股喧嚣的声浪与各种古怪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此刻店内有三四十名客人,却有大半神气精悍又佩剑悬刀,一看便是江湖中人。这些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又片刻不停地吆五喝六,各种酒桌上的荤段子乱飞,喧笑声几乎要将客栈的屋顶都掀飞了。

又有一名伙计跑上前来招呼禹天来到一副空座头落座,一面用抹布擦抹桌面,一面赔笑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本店的特色肉包最是有名,过往客人尝过后都赞不绝口。客官可要点一盘尝尝?”

禹天来解下腰间佩剑往桌子上放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摇头道:“我不喜荤腥,来一壶酒和几个清淡小菜即可。”

“好嘞,客官稍等。”伙计答应一声,快步往后厨走去。

这时客栈内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那些江湖客都停止了说笑,目光都落在禹天来放在桌子上的那柄“青冥剑”之上。

禹天来虽然察觉这些人的目光中似有不善之意,却只是安然端坐并不放在心上。

片刻之后,那伙计用托盘捧了酒菜出来,安置在禹天来的桌上。

禹天来又吩咐他帮自己准备一间客房,便悠悠然地自斟自饮起来。

“敢问阁下,”终于有人走来禹天来身边,却并非那些横眉竖目的江湖客,反而是一个二十余岁斯文书生模样的青年,“这柄剑可是近来诛杀无数马贼的‘青冥剑’?”

禹天来放下杯筷起身还了一礼,瞥了一眼那书生腰间那柄沉甸甸绝非寻常装饰之物的佩剑,左手轻轻抚着剑柄答道:“不错,此剑正是‘青冥剑’,阁下有何见教?”

那书生的脸上现出一丝喜色,拱手道:“如此说来阁下便是禹天来禹兄了?在下清江派方凌,听闻禹兄剑荡大漠所向披靡,心中不胜仰慕。今日有缘得见尊颜,欲与兄台切磋一下剑术。”

“是‘快剑’方凌!”

禹天来听到座中有人低声惊呼,显然眼前这方凌在武林中颇有声名。武林中人只有起错姓名却没有起错绰号的,此人既然有“快剑”之名,剑法之快自然有些可观之处。他此次出山本就有试剑天下以洗炼剑术之意,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自是求之不得之事。

“方兄有此雅兴,在下自当奉陪,请!”

两人都没有出门的打算,便将这客栈的厅堂作为比剑之所。

四周的客人们也都自觉地退后了一些,围成一个大圈子观战。

最妙的是客栈的伙计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也并不上前来干涉,反而站在人群后面跟着看热闹。

蓦然间,伴着两声长剑出鞘的铮鸣之声,两道森亮剑光如同漆黑夜空中的两道闪电划破虚空。那一瞬间剑上迸射的夺目光华刺得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

等到众人重新定睛观看时,却见两人仍保持着对面而立的姿态,但手中的长剑都指向对方咽喉。

再仔细看时,又发现方凌长剑的剑尖距离禹天来咽喉尚有寸许距离,而禹天来“青冥剑”的剑尖已经似触非触地挨上方凌咽喉的皮肤。

如今禹天来以剑气杀人、滴血不染的手段已经传扬开来,大家也都确信只要他剑气一吐,便可取了方凌的性命。如此一来,胜负已一目了然。

此情此景令众人无比惊骇,以禹天来如今的名声,能够战胜方凌倒也不算奇事,奇的是他竟然以快剑对快剑,一招之间便用方凌最擅长的手段将其击败。这令人不由得对他生出高深莫测之感,其中一些打着不良念头的人悄悄息了心思。虽说是人为财死,但在明知必死时,绝大多数人终究还是觉得自己的性命更珍贵一些。

方凌僵立半晌,脸上神色亦时阴时晴不断变幻,最终颓然叹息一声,垂下指向禹天来的长剑道:“禹兄高明,在下心服口服。”

禹天来亦收剑归鞘,拱手笑道:“承让,方兄快剑,实在令在下大开眼界。”

他此言倒是由衷而发,对方的剑术和修为都弱他不止一筹,但是只以这一手快剑而言,方才他已经用出自己那十四路剑法中以迅捷称冠的“电剑心诀”,竟也只稍稍胜出一线,由此已足见其高明。

在方才交手的一剑之中,他已经凭着自己远胜常人的五识观感之能,将对方这一剑由里到外观察得清清楚楚,待日后详加推演融入“电剑心诀”之中,必定能使这一路快剑的速度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

方凌却不知此中缘故,闻言脸上现出羞惭之色,连连摆手道:“在禹兄面前,在下还怎敢号称‘快剑’?以后再也休提!”

两人又寒暄几句,方凌向禹天来道了一句:“多有叨扰。”然后便唤伙计来结账离开,倒也没有出现传说中不打不相交的情节。

其实这才是最正常的现象,在分出了胜负的情形下,落败的一方总免不了尴尬。若还能凑上前来与击败自己的人攀交情,那此人若非是几乎已经在人间绝种的真君子,只怕便是另有居心了。

禹天来一面回味方才对手出剑时运劲发力的细节,一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刚刚坐好,忽听门口有人高声道:“老板回来了!”

禹天来循声向门口望去,却见门口走进一男一女。那男子年约四十,身形之魁伟剽悍不逊色与前世的鳌拜;女子则只有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体态娇小,神情怯弱,被那男子半抱在怀中,却似被狰狞猛虎按在爪下的一只可怜羔羊。

在看清那女子的相貌时,禹天来目光微微一凝,随即喟然轻叹,口中以微不可察的声音自语道:“果然是‘新’龙门客栈。”

第八十三章 卿本金玉质,奈何陷泥淖

先前听说此地竟有一座“龙门客栈”时,禹天来便曾怀疑这是否是自己所知的那个世界,也曾仔细回忆当初看过的那部堪称经典的电影中的情节与人物。有赖于如今的修为已经稍稍触及精神领域,可以主动发掘大脑潜意识中较浅层次的记忆,他才可以清晰的追溯这些已是百多年前的古董级记忆。

眼前的这个女子的相貌分明便是禹天来记忆中的那个龙门客栈老板娘,只是此刻这一身的气质与那个泼辣放荡的老板娘相去甚远,倒与那位出演老板娘的大明星早年饰演的一些青涩少女的形象颇为相似。

想到这些时,禹天来的心中还略作一番感慨,也不知这女子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居然由眼前这副柔弱娇怯的模样变得放荡不羁兼杀人不眨眼。

那像悍匪多过像生意人的老板走进客栈后,看到满座的客人,一张遍生横肉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一招,当时便有一个伙计机灵地送上来满满一大碗烈酒。他接过酒碗高举过顶,大声道:“难得有这么多朋友照顾小店的生意,我屠贵多谢盛情,在此便敬大家一碗酒以表心意,干了!”

说罢便将酒碗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当时便有人鼓掌赞道:“屠老板果然豪气!难怪这块黄金宝地,只有你这一家客栈能长久经营下来。”

屠贵很是粗鲁地用袖子摸了一把唇边的酒渍,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小店可以惨淡经营至今,还是多承了诸位南来北往的朋友们关照。”

禹天来将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已看出此人貌似粗豪,待人接物的手段却是八面玲珑,算得上是个场面人物。只是要将这么一座扼守交通要地的客栈经营下来,凭的绝不会只是这些场面上的手段,更重要的应该还是他一身隐藏极深却终究无法逃过自己眼力的强横实力。

敬过酒之后,屠贵便搂着那女子到了楼上。

禹天来也唤来伙计,带自己到客房休息。他在床上合衣平躺下去,双目微阖似已入睡,一双耳朵却微微耸动了几下,几次进化后远远胜过常人的听力一点一点地向四周延展开去,渐渐地将偌大的龙门客栈笼罩其中。

随着不断的摸索,他对于自己灵敏异常的五识运用得愈发自如。以听力而言,此刻他便可以将那些无用的嘈杂声响自动过滤掉,只听取自己想要听的声音。

“老板,那个年轻人确实便是近来在大漠中风头最劲的禹天来。”

“果然是他。此人难道不知如今江湖上有多少人正在找他,居然没有一点隐藏身份的意思,竟公然骑赤兔马携青冥剑便进了龙门关,如此招摇轻狂,我赌他在江湖上活不过一年!”

“老板不打算动他?大漠中那些马贼成天杀人越货,哪一个不是肥得流油?如今这些财富全落在姓禹的小子手里。偏偏他又自己送上门来,咱们难道要将嘴边的肥肉再推出去?”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太过贪心只会将自己噎死。咱们今晚已经有一桩买卖要做,容不得分心旁顾。何况这小子实在有些扎手,他在大漠中如何扫荡马贼没人见到。方才与‘快剑’方凌的那一战大家却是有目共睹,那一剑便是我也没把握接下。你去警告那些兔崽子,谁若是财迷心窍节外生枝坏了我的正事,我便将他送到厨房给小刁收拾。”

“有老板的吩咐,那些小的们绝不敢胡来。”

随后便是一人告辞出门的声音。

“过来。”屠贵的声音却又响起,随后便是一个女子的惊叫与撕裂衣物的声音。

“今晚老子又要杀人了。这几年来那帮走私贩子借着我龙门客栈的出关密道发了大财,自以为是沾了大便宜,却不知道自己只是老子养肥的一群羊。此次他们是带了全部身家去关外交易黄金,只要干掉他们,这些黄金便都成了老子的!”

伴着一阵激烈的肉体撞击声音,屠贵喘息着道:“这一次你也要动手。老子五年前将你从街边捡回来,却不是只为了在床上干你。当初老子看重的不仅仅是你这张标致的脸蛋儿,更是你为了一口吃的敢于和两条野狗拼命的狠劲儿。老子养了你五年,也将一身本事都传给了你,今后是你该努力干活来报答老子了。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要先给老子干个痛快!”

屠贵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撞击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但那女子除了最初的一声惊叫,便再也没有发出半点声息,似乎便是一具尸体任凭对方摆布。

“每个人的不幸,果然都各有来由。”禹天来默默叹息一声,没有再听下去,却猜想着或许便是今夜第一次使双手沾染了血腥后,这个女子才开始一点一点地蜕变成自己记忆中的那个“金镶玉”。

夜色渐深,正在床上假寐的禹天来蓦地张开双目,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

他左手抓着连鞘的“青冥剑”来到窗边,轻轻地将窗户推开,纵身轻轻一跃便从窗口穿了出去,随即用脚尖轻踢,两扇窗户又无声无息地关闭。而他则借着脚尖上的一点力量在空中转折身形,轻盈无比地落在客栈的屋顶上。

禹天来刚刚伏下身体藏匿好身形,便听到客栈后面的门户一响,随即便看到一个伙计挑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走了出来,直奔后院的牲口棚。

这伙计将灯笼插在牲口棚的墙壁的缝隙里,又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然后靠近墙壁的地面便向墙内缩了进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方形洞口来。他摘下灯笼在洞口晃了几晃,又撮唇发出几声长短不一的夜枭声。

片刻之后,有一行七人从洞口鱼贯而出。这七人中,前后的两人都与客栈的伙计一样装束,当中的五人双目都被一条黑布严严实实地裹住,背后各背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手中均提着一柄出鞘的钢刀,与前后两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显然存有戒备之意。

这时那提着灯笼的伙计低声道:“五位请随小的来,但要记得规矩,在到地头之前,绝对不能摘下眼上的黑布!”

那五人中的一个道:“放心,我们兄弟与龙门客栈合作了不知一次,自然懂得规矩,绝不会试图窥探这密道的所在。”

当下那伙计在前面引路,后面的五人仍是持刀在手,听着前面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另两个伙计则在后面跟随,一行人出了龙门客栈往荒野而去。

禹天来从屋顶上下来,蹑足潜踪地悄悄跟了上去。

第八十四章 黑吃黑

禹天来跟着前面那一行人出了客栈走出十里远近,到了沙漠中的一片低凹的沙窝里。

屠贵怀中搂着金镶玉迎上前来,离得老远便大笑道:“委屈了五位兄弟,老哥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那五人听到屠贵的声音,一齐举手将眼上罩着的黑布去掉,走在最前面的一人怀抱冷森森的钢刀拱手道:“屠大哥言重,有道是‘客随主便’,我们兄弟既是借用你龙门客栈的出关密道,自然要守你龙门客栈的规矩。”

说罢他又解下自己背上的包裹,就放在自己的脚下,然后退后几步与自己的同伴们站在一起,笑道:“按照老规矩,这是我们此次所携货物的两成,便算是我们兄弟对屠大哥的谢意。”

“哈哈哈,丁兄弟如此客气,这叫老哥怎么好意思!”

屠贵嘴上说着客气话,右手却向前摆了一摆。

当时那引路的伙计便走上前去,捡起包裹打开,从里面是一堆破旧衣物中取出一个更小的布包,转身送到屠贵面前。

屠贵接过小包打开,里面是黄灿灿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

那姓丁之人道:“这是足色十两金条十五根,货真价实,请屠大哥验收。”

屠贵用手掂了掂手中黄金的份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转手将黄金交给身边的金镶玉,同时笑道:“还验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老哥自然信得过诸位。”

“呀!”金镶玉忽地发出一声惊呼,却是手上不知怎地一滑,十多个根金条叮叮当当地散落了一地。

“我的金子,小贱人!”屠贵脸色陡变,怒骂声中,反手一记耳光将金镶玉娇小的身躯扇得离地飞起,重重地摔落在双方之间的沙地上,然后便手忙脚乱地俯下身去捡拾金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对面五人都呆了一呆。

便在他们犹豫是否要劝说几句时,那扑倒在地上的金镶玉蓦地翻身将双手一扬,十数道寒芒从手中发出,将五人尽都笼罩其中。

“快闪!”站在最前面的姓丁之人看到金镶玉翻身时便感觉不对,厉喝一声向一侧横跃丈余。

但后面的四人猝不及防之下又哪里反应得过来,惨叫声中翻身栽倒在地,每个人身上都插着两三柄其薄如纸的柳叶镖,中镖处皆是眉心、咽喉、心口等要害。

那姓丁之人看在眼中,心中的怨毒与愤怒如烈焰升腾,却并没有蠢到试图与对方拼命,甚至没有留恋同伴身上藏有黄金的包裹,一瞬不停地落荒便逃。

屠贵看在眼中,狞笑道:“走得了吗?”

扬手便是一道金光携着隐隐风雷之声飞出,重重地撞在那人的后脑。

那人的一颗头颅却似遭了重锤轰击一般,当时便彻底炸碎开来,红白之物四下喷溅。

转眼之间便是五条人命。屠贵与那三名伙计都面不改色。其中一名伙计甚至跑过去将那砸碎人脑袋的东西捡了回来,那赫然竟是一根黄灿灿的金条。他随手抹干净上面的鲜血和脑浆又交给屠贵。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金镶玉看着地上的五具尸体,陡然间面色一变,弯腰一阵狂呕。

屠贵哈哈大笑,一手接过金条,一手将吐得有气无力的金镶玉揽在怀中:“小宝贝做得好,不枉老子疼了你这些年,待会儿……”

他的一句话尚未说完,陡然间只觉腹部一凉,随即便是一阵搅肠剧痛。

“贱人!”屠贵反应极快,想也不想地怒骂一声,运功收紧腹部肌肉,同时挥掌便向金镶玉头顶击落。

金镶玉的反应却也不满,感觉到手中这柄没入对方小腹的宽刃短刀难以推进也难以拔出,果断松手弃刀飘身后退。

“老板!”那三名伙计睹此惊变,尽都面容失色,一起奔上前来拔刀相护。

屠贵低头看看小腹处露着的半截短刀,抬头望向面前不远处的金镶玉,面孔扭曲狰狞。他一把推开要来搀扶自己的两个伙计,厉声问道:“你为何要杀我?”

金镶玉忽地咯咯娇笑,直笑得花枝乱颤,也笑出前所未有的诱人风情,随即却又突然变脸,猛地在地上淬了一口,粗野无比的骂道:“姓屠的王八蛋!老娘十三岁便被你强行破瓜,这五年来天天被你压在身下干得半死,难道不该恨不得弄死你,反而要感激你不成?今天老娘不但要弄死你,还要把你大卸八块,仍在沙漠里喂狼!”

“好好好,老子一辈子算计别人,没想到今天却被你这小贱人算计!”屠贵狞笑道,“只可惜你这一刀还要不了老子的命。我这边还有三个兄弟,难道还弄不过你这小贱人?你们三个若能将这小贱人拿下,我便将她赏给你们,随便你们怎么玩都可以!”

“多谢老板!”那三名伙计闻言,脸上尽都现出喜色,应和一声一起出刀,但那三柄钢刀竟全都插在屠贵的身上。

“你们?”屠贵狂吼如雷,但这一次再也没有力气运功收缩肌肉夹住刀身。那三个伙计能被他带出来做这黑吃黑的买卖,武功自然不会差了,三柄灌注了全身之力的钢刀尽都透体而过又拔了出来,在他身上留下六个前后通透的血洞。

金镶玉再次娇笑连连,走进一步望着怒睁双目的屠贵道:“老娘教你一个道理,手下也是人,要拿他们当人看待而不是当狗驱使。因此早在一年前,这龙门客栈的上上下下便已经暗中投靠了我!”

扬手一道寒芒飞出,一柄柳叶镖狠狠贯入屠贵的咽喉,锋利的刀尖甚至从后颈冒出来一点,足可见她手上之力与心中之恨。

“黑子,你们将这些尸体就地掩埋,”金镶玉稍一犹豫,又道,“姓屠的也一样处理了。金子都带回客栈,按照事先说好的,这一次大家平分。想洗手上岸的便拿了钱自寻出路,愿意跟着我的都留下来,大家一起将这龙门客栈经营下去。”

那个唤作“黑子”和伙计道:“金姑娘……哦,老板,兄弟们都商量好了,这些年来承蒙你暗中照拂,真心真意地将咱们这些卑贱如野草的东西当做一个人来看,大家没一个不服你的,都愿意跟你继续干下去!”

金镶玉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既然如此……什么人在那里?”

三名伙计一起横刀身前,向金镶玉转头望的放向看去。

禹天来施施然从黑暗中缓步踱出,一边走一边摇头笑道:“今晚的一切,实在令在下大开眼界。”

第八十五章 观庖

“是你?”金镶玉大为惊诧,随即现出娇媚的笑容,袅袅婷婷地移步上前施礼道,“原来是禹少侠,小女子失敬。”

禹天来含笑拱手道:“此刻在下也该称呼姑娘为金老板了罢?今夜不巧看到金老板做下的好大事情,实在抱歉得紧。”

金镶玉变幻出一副楚楚可怜之态:“既然禹少侠都看到了,应当知道小女子此举也是事出有因。小女子只求少侠千万要替小女子保守这个秘密,只要少侠答应,小女子……愿意为少侠做任何事情。”

她说到“任何事情”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脸上更恰到好处地升起两团红晕。

禹天来连连摆手道:“金老板的手段,在下方才已经看得清楚明白。因此纵是美人如花,在下也无福消受。至于保密之事,金老板尽管放心,在下并非多嘴之人,自当守口如瓶。”

金镶玉面露欢容,再次盈盈下拜道:“禹少侠肯答应便最好了,只是……小女子还是愿意更信任死人!”

伴着“只是”后面说出这句话的,却是毫无征兆地发出、笼罩了禹天来全身及四周丈许空间的的一蓬柳叶镖。

禹天来却似早已料中有此一招,左手连鞘的“青冥剑”忽地飞上半空,双手似缓实急地抬起,手指似曲非曲,手型像极了两只翱翔在空中的小小鸟雀。

对面的金镶玉只觉眼前一下恍惚,空中似乎当真出现了两只小鸟,辛勤无比地在明明正高速飞行却又似凝定在空中的数十把柳叶镖之间飞来飞去,每次都用鸟喙在柳叶镖的当腰最不受力的一点轻轻一啄。

这幻觉持续的时间似乎极长又似乎只是一瞬,等她回过神来在看时,只看到空中那原本射向禹天来的柳叶镖便如一片片从枝头脱落的真正柳叶般飘落在地。

上一世借着帝王身份的便利精研百家武学,禹天来除了整理出十四路剑法之外,也将自己所创的“截道八击”多次推演升级,如今这一式“鸟翔”使出来,玄奇精妙之处较之初创时何止胜出十倍。

他的右手仍背回身后,左手则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长剑,手腕只稍稍一抖,鞘中青芒闪烁的利剑便出鞘尺余,轻轻搭在金镶玉的粉颈一侧。

“放来我们老板!”

以黑子为首的三名伙计见新认的老板一招受制,虽然明知不是对手,竟也毫不畏惧地持刀冲了上来。

“不许过来!三个蠢蛋,老娘都还没死,你们便急着过来送死吗?”金镶玉先厉声呵斥一句,然后转向禹天来,仍是楚楚可怜地道,“禹少侠,小女子认栽了。你究竟要如何处置小女子,便请划下道来罢。”

禹天来沉吟片刻,收回长剑道:“说起来在下确是有一件事要麻烦金老板。”

“臭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王八蛋!”金镶玉心中暗骂,面上却露出妩媚的笑意,更特意将饱满的酥胸挺得更加高耸。

但禹天来后面说出的话却令她怔在当场:“在下听说龙门客栈有一个唤作刁不遇的鞑子……”

第二天,龙门客栈的老板屠贵染急病暴毙的消息很是惊动了一些人,更引得一些人动起了心思,毕竟扼守交通要到的龙门客栈实在算是一块宝地。但等这些人看到龙门客栈上下所有的伙计都露出身上藏着的家伙,异口同声地拥戴屠贵的“未亡人”金镶玉做继任的老板,也只得放弃先前的想法。

数日后的清晨,在龙门客栈的后院里,一个身材矮小、面孔黝黑的十五六岁少年正用一柄阔刃屠刀收拾一头放血后悬在木架上的肥羊。

此刻这少年正在剥羊皮,他先由这头羊的腹部割开一道二尺长只刚触及皮下那一层膜的口子,而后手中的这柄厚背阔刃的屠刀便如一条滑溜之极的游鱼般从刀口处贴着皮下的这层膜溜了进去,并随着他手腕的运转而四处游走。

片刻之后,少年移步绕到后面,用空着的左手抓住羊的后颈用力一撕,只听得哗一声轻响,一张完完整整的羊皮便被撕了下来。

禹天来便坐在一旁安置的一张方桌后,桌上有笔墨纸砚,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少年用刀的每一个动作细节,手上却拿了一支笔,笔走龙蛇在展开的一张白纸上写下一行行字迹。

这少年正是龙门客栈中专责屠牛宰羊之责的刁不遇,他本是瓦剌人军中奴隶的后裔,在数年前瓦剌与大明的那场大战中流落在此地。原本因为鞑子的身份而到处受人白眼,以至于流落街头几乎冻饿而死,幸运的是遇上刚刚结束了同样的流浪生活的金镶玉。

当时只有十三岁的金镶玉将比她更小两岁的刁不遇捡回龙门客栈,给他安排了一个在厨房帮忙打杂的差事。

刁不遇性格极其单纯,心中牢牢地记住了金镶玉的恩情,便在厨房里拼命干活儿来报答。他家里数代都是瓦剌军中专司屠宰的奴隶,这门手艺也世代流传了下来。刁不遇年纪虽小,但自懂事起便看着父亲屠宰牛马,稍大一点便能动手帮忙,也很有了几分火候。等到他将家传的技艺稍稍显露一些,厨房中的这些人自然大为惊喜,禀报过屠贵后,便将一应屠宰事务都交给了刁不遇来做。

禹天来对于原来剧情中刁不遇显露的那一手瞬间削肉见骨的恐怖刀法极感兴趣,先前向金镶玉提出的要求便是要留在龙门客栈一段时间,仔细观摩刁不遇的屠宰手段。

刁不遇将羊皮展开晾晒在一旁的另一个木架上,随后掇了两个木盆并排放在剥了皮的肥羊下面,手中的屠刀快如疾风般挥舞起来。

他一边挥刀,口中似吟似唱地念念有词,禹天来已经问过刁不遇,知道他吟唱的是家族中与屠宰手艺一起流传下来的歌谣。据说在屠宰牲畜时吟唱这首歌谣,便可镇压那些牲畜的亡灵,避免它们来纠缠自己。

禹天来看到刁不遇的脚步随着出刀的动作不断移动,并且不管是挥刀还是移步,都与口中念唱之词的韵律保持着同一频率,整个人看起来便似在跳着一支古怪而别具玄妙美感的舞蹈。刀锋过处,一条条粗细均匀的羊肉条滚落下来落在一个木盆里,而各种脏器则分门别类地依次落在另一个木盆里。

片刻之间,那两个木盆便已经盛满,而悬着的那只肥羊除了一颗羊头仍保持原样,自颈部以下已经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骼,望上去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在刁不遇笑呵呵地收刀时,禹天来恰好也将一张白纸写满,停下笔搁在一边。

气质大改颇有烟视媚行之态的金镶玉从前面的店房里走出来。她好奇地凑到禹天来身边问道:“禹少侠对着一个屠夫奋笔疾书,写的是会是什么大作?”

禹天来轻笑道:“这该是一篇最高深的武学秘诀,金老板可有兴趣一观?”

第八十六章 悟道,无厚有间剑;传法,九转玄阴功

金镶玉目光闪烁,嘴里笑吟吟地连声道:“小女子怎敢窥视禹少侠的武功绝学?”眼睛却还是向那张纸上瞟去。

只看了几眼,她登时大为泄气,带着些不满的语气道:“禹少侠以为我不识字吗?这明明就是《庄子》中‘庖丁解牛’的故事。姓屠的死鬼有心让我帮他管账,曾请先生教我读过几本书的。”相处这些天下来,她已经发现禹天来此人在平时的脾气还算随和,对自己极无恶意更无龌龊心思,言语间便也随意了许多。

禹天来却正色道:“在下绝非玩笑,金老板既然读过《庄子》,便该知道那位姓丁的庖厨杀牛之时,‘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而他运刀之时,又能‘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到最后,‘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如此刀法,若用以对敌,岂非是刀光一闪而对手便已身首异处?实不相瞒,这几天来我结合观察刁不遇刀法所得与这篇‘庖丁解牛’中陈述的道理,已经草创出一路剑法,名字便唤作‘无厚入有间’剑法。”

金镶玉听得瞠目结舌,她武功虽然不弱,却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屠贵传授的内功刀法暗器等诸般武技,她只求好用能够杀人便已满足,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其中蕴含的道理,更没有想过主动探索研究属于自己的武道。

她的脑筋转得不慢,回过神来之后登时两眼放光地望向正有些吃力的抱着木盆里的牛肉向厨房走去的刁不遇,似乎看到一座了不得的宝藏。

禹天来摇头笑道:“金老板你还是不要心存奢望了,这孩子虽然无师自通地领悟到这近乎武道至境的刀法,却终是没有正经练过一天武功。若是出其不意之下,确实连绝顶高手也有可能在他刀下饮恨;若是正面对敌,便是一个三流高手也能一刀将他宰了。”

金镶玉大为失望的叹了口气,拥有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绝顶高手之梦刚刚萌生便即破灭。

禹天来看她失落的样子,忽地哑然失笑道:“这孩子如今不能与天下高手争雄,不代表以后不能。他刀法天成,欠缺的只是内功修为,若是得遇名师教导……”

“刁不遇!”金镶玉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忽地扯着嗓子发出一声尖叫。

“来了,哎呦!”刚刚进了厨房的刁不遇听到这声急切无比的召唤,立时丢下手边的一切狂奔而出,结果在出门时脚下一绊,一个仆跌摔地上。他也顾不上起身,抬起一张满是灰土的脸懵懵懂懂地问道,“老板,你叫俺做啥事?”

金镶玉连连招手:“快过来,跪下!”

刁不遇一脸茫然,却很听话地爬起身走过来跪在她的面前,很是无辜地道:“老板,俺好像没做错啥事呀?”

金镶玉急得跳脚,指着身边安坐在桌子后面的禹天来道:“不是跪我呀我是叫你跪他!”

“噢。”刁不遇明白了一点点,却也只是这一点点,转个方向对着禹天来跪好,而后又扭头一脸无辜地望着金镶玉。

金镶玉简直恨铁不成钢,以手加额在原地转个一圈,有气无力地道:“磕头呀!”

刁不遇不知道为什么要向这个几天总来看自己杀牛宰羊的人磕头,但老板既然说了,他便重重地磕下头去。他也不知道要磕多少,只要老板没有喊停,便只顾咚咚地磕了一个又一个。

“够了够了!”金镶玉看到刁不遇磕了十七八个头,禹天来都泰然受之,丝毫没有不悦之色,不由得眉开眼笑,很是和蔼可亲地道,“不遇啊,过来叫一声‘师傅’。”

这一次刁不遇倒没有弄错,起身后老老实实地向着禹天来唤了一声:“师傅。”

唤完之后却又对金镶玉道:“老板,你还有没有别的吩咐,如果没有俺要回厨房了,那里还有很多活儿要做!”

金镶玉简直要抓狂了,捋臂挽袖地骂道:“不开窍的小鞑子,老娘我……”

禹天来含笑摆手,温和地对刁不遇道:“这里用不着你,你只管去做自己的事罢!”

刁不遇仍望向金镶玉,显然在等她的指示。

金镶玉沮丧地摆手示意他赶快消失,此刻她的一颗心已几乎凉透。这小鞑子对自己忠心耿耿固然不错,但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禹天来,便算是倾尽心力将他教导培养成高手,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天下间又哪一个师傅会蠢到教一个只会对他人唯命是从的徒弟?

等刁不遇一溜烟跑进厨房,禹天来忽地哈哈大笑:“有意思,果然堪为我门下弟子!”

金镶玉今日的感觉便是“人生之大起大落,莫过于此”。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禹天来道:“少侠你仍然肯收刁不遇为徒?”

禹天来摇头笑道:“没有什么肯不肯的,他方才既然已经拜师,此刻便已是我门下弟子。”

金镶玉狂喜之下,急忙拍着酥胸保证道:“少侠放心,我便是用棍子赶,也要赶着这小鞑子跟你走。其实少侠也该看得出来,这孩子脑袋虽然有些糊涂,却最是重情重义,谁对他好,他都会牢牢记在心中,然后十倍百倍的报答。”

禹天来摆手道:“这却也不用着忙,我将入中原游历,也不方便将他带在身边随时教导,所以想拜托金老板你一件事。”

说到此处,他从桌上拿起一叠已经写满文字的稿纸,在手中掂了一掂道:“这是一门叫做‘九转玄阴功’的道门无上心法的前三层,金老板你拿去学会之后转授给刁不遇,帮他奠定武学根基。多则三年少则一载,我必然重回龙门客栈,到时再带他回转师门亲自教导。”

金镶玉只觉自己如在梦中,迷迷糊糊地从禹天来手中接过那叠稿纸。

禹天来又道:“你先将这心法看一遍,若有什么不解之处,我当立即为你讲解清楚。”

金镶玉定了定神,认真地去研读手上的心法,却见上面除了心法正文,字缝间还用蝇头小楷书写了许多对于这门心法的注解,将修习时容易遇到的一些问题解说得明明白白。她由头至尾读了一遍,结合注解仍不能理解的只有三处。

禹天来将这三处详细解说明白,最后道:“金老板既然有缘学了我这门心法,我却有几句话要劝说于你。这龙门客栈是个什么所在我心中清楚,客栈中的人包括刁不遇做过什么我也可以猜到,但以前这里是屠贵做主,旁人或是身不由己。

“如今金老板接掌龙门客栈,对于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还是要好生斟酌一番。我以为这江湖虽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猎场,但人终究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还是该有身为人类最基本的底线。禹某言尽于此,同时也向金老板告辞,即刻便将启程前往中原。”

金镶玉望着禹天来的背影,脸色一阵阴晴不定的变幻,忽地开口问道:“你说刁不遇已经是你门下弟子,那么你究竟是什么门派?”

禹天来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居住在天山,这门派便称作‘天山派’好了。”

“好随便的名字。”金镶玉小声非议,随即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不过姓屠的王八蛋以前做事完全不守道上规矩,实在不是长久经营之道,确实应该改一改了。”

第八十七章 一载江湖路,万口神剑名

禹天来要将刁不遇收为弟子,却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前一世集天下奇人异事之能,他才得以将后天之境的功法修行到前无古人的境界。这使他深切认可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至理名言。

在这一世,他计划收纳一些天才横溢之人作为弟子,传授他们自己掌握的各种奇功秘技,反过来又何以从这些弟子身上汲取修行的经验与灵感。

当然,禹天来也并没有兴趣充当科学怪人,也就不会将这些弟子当做实验的小白鼠,双方充其量也该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刁不遇这小鞑子看似浑浑噩噩,其实却是大智若愚的类型,否则也不能从杀牛宰羊的活计中无师自通地领悟到这等近乎武道至理的刀法。既然遇上了,他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虽然此刻他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教徒弟,也要先预订下来。

离了龙门客栈之后,禹天来骑赤兔马,仗青冥剑,悠悠然踏入了中原花花世界。

他历经数世,甚至做到了帝王至尊,处世的手段自然圆融老道,绝非那些初涉江湖的青头小子可以相比。此次入世,他虽然存了试炼剑法的目的,却不想弄得自己举世皆敌,最后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

因此在行走江湖之时,禹天来的“青冥剑”下分寸把握极好。对于那些恶贯满盈的巨寇悍匪,他自然是剑出无情;对于名门正派中人,他则是以礼相待,即使切磋剑法也都点到即止,给对方留足颜面。其间自然也有一些道貌岸然却心怀叵测之辈,禹天来也不吝惜用些心机手段,使其情节轻重予以还击,有人是吃了哑巴亏苦在心里却还要对他笑颜相向,有人则是被他用计揭穿本来面目,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只短短一年时间,禹天来之名以传遍中原武林,而且凡属正道中人莫不交口称赞,并且以自称的二十岁年龄由“少侠”升格为“大侠”。因为他来自天山,一手剑术出神入化,所以人们送他一个绰号唤作“天山神剑”。

这一天禹天来走到了福建漳州。由于大明实行重农抑商及海禁之策,在自五代直至宋元时期都最为繁荣的泉州与福州两大港口已经没落。但沿海一带土地贫瘠,百姓依靠耕种不足以养活自己,最终还是要依靠海上贸易来谋生,只是由地上转入地下,也便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走私”。

漳州的月港周围有群山环绕,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封闭环境,当地人便利用交通不便,官府势力鞭长莫及的优势,大搞走私贸易,而漳州也便成了最大的走私商品集散地,其中来自海外的各种珍奇之物不可胜数。

禹天来近来有意收购一些合用的金属矿物,准备将来炼制几柄好剑。至于铸剑之法,却是他前世漫长生涯中学会的多种技能之一。此次向江湖上的朋友打听后,他得知漳州的一些商人手中偶尔会有一些得自海外的珍稀金属,便不远千里地赶了过来。

他骑马刚刚进了漳州城,路边忽地窜出一个少年拦住马头,赔笑问道:“这位公子想在城里买什么货物?可需要向导?”

禹天来上下打量这少年几眼,见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面上颇有精明之相,便含笑道:“我要买些珍稀金属或矿石来铸剑,你能找到门路吗?”

少年将腰板一挺,很是自豪地答道:“公子算问对了人,我‘快嘴’王小山是这城里有名的包打听。您要的东西实在属于冷僻货色,这漳州城里除我之外,能带你寻到卖家的绝不超过三个人!”

禹天来笑着将马缰绳朝他一丢,言简意赅地表明态度:“牵马!”

“多谢公子赏饭!”王小山欢天喜地地接住缰绳,牵着马向城内走去。

他牵马穿街过巷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座颇有异域风情的大宅院门前,回头对禹天来道:“公子,这是一位唤作‘玛宝哈’的波斯胡商开设的买卖,有个名目叫做‘奇珍苑’。这位玛老爷常年从海客手中收购各种珍奇异宝,有一些人们都不认识的千奇百怪之物,他也愿以重金买下。您说的珍稀金属和矿石之类,也只有这里可以买到。只是有一节小的需要明言在先,这位玛老爷收购东西时固始舍得花钱,向外兜售时同样敢于喊价。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经他转手,最少也要赚足三五倍的利益。”

“放心,只要有货且货真价实,钱不是问题。”禹天来很是淡定从容的随口说了一句。

他当初扫荡大漠中的马贼,顺便也将他们的家底席卷一空,这些不义之财,他多数都觅地掩埋以备将来不时之需,身边则留了一些体积小又贵重的珠玉宝翠之类作为日常花销之用。这一年来他虽也做了不少仗义疏财之事,但囊中的珠宝也只花出去一小部分。

见禹天来如此豪气,王小山心头大喜,一边做出赳赳之势昂首挺胸地牵马向那“奇珍苑”的大门走去,一边已经在心中憧憬这位公子与那位玛宝哈老爷交易成功后,对自己厚加打赏的情景。

“奇珍苑”的门前有那位波斯胡商玛宝哈安排的几个迎客之人。这些人无一不是眉眼通透的机灵鬼,不说禹天来的气度能看出几分,单是那匹万金难求的赤兔宝马便足以令他们另眼相看。看到本城颇有名气的小地理鬼王小山将人领来门前,这几个人一起快步上前迎接。

等到禹天来从马上下来,其中一人陪着小心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来咱们‘奇珍苑’,打算购买什么货物?”

王小山抢在禹天来前面开口道:“几位大哥,这位公子要做的是笔大生意,只怕还须与玛老爷亲自商谈。”

“应该的,应该的。”那人赔笑道,“如此便请公子随小人前来。刘七,你快去向老爷通报一声!”

另一人答应一声,疾步如飞地跑进大门。

禹天来与王小山跟在引路之人身后缓步而行,才穿过两道门户,便听到对面一人笑道:“贵客光临,小老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听到这声音时,禹天来的目中便闪过一丝异色。等抬头看清前面来人,他的眉梢更微不可查地轻挑了一挑。

第八十八章 交易

从对面走来的是一个深目高鼻、年约五旬的异族老者。此人穿着一身汉人衣装,说到话亦是纯正的中土汉语,面上神情和蔼,颇有长者之风。

但禹天来在看到这老者之时,心中便生出警惕之意,只因这老者虽然做出步履轻浮,呼吸急促,似乎体力衰弱的样子,但禹天来灵敏无比的双耳却捕捉到他的心跳之声缓慢而有力,从而判断出这异族老者竟是一个内外功造诣俱都极高偏偏又极善于隐藏的绝顶高手。

老者走到禹天来面前,眼睛先落在禹天来腰间的长剑之上,随即拱手笑道:“阁下骑赤兔马,挎青冥剑,莫非便是这一年来名动江湖的‘天山神剑’禹大侠?”

此刻禹天来早已将心头的一点惊疑隐藏得不露丝毫痕迹,拱手还礼道:“不敢,在下正是禹天来。想必老丈即是玛东主了,今日多有叨扰。”

玛宝哈笑道:“禹大侠光临,正使寒舍蓬荜生辉,请入内奉茶。”

说罢,亲自殷勤地在前面引路,将禹天来与王小山引入厅内。

落座奉茶已毕,玛宝哈问道:“不知禹大侠此来,是想购置些什么货物?”

禹天来道:“不瞒老丈,在下粗通铸剑之道,近来有意炼制几口宝剑装点门面,听说老丈这‘奇珍苑’中有不少来自海外的珍稀金属矿物,所以冒昧登门求购。”

玛宝哈略一沉吟,满脸赔笑道:“原来如此。好说,老朽虽为域外之民,却也久闻尊驾侠名,既是禹大侠亲临,老朽自然不敢令大侠空手而归。请大侠在此稍候,老朽去取来几样东西,大侠看看是否合用。”

禹天来拱手道:“老丈自便。”

玛宝哈出门片刻便即回转,身后跟了五名伙计,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他指挥着五名伙计将托盘在厅内的一张长案上一字排开,然后对禹天来笑道:“大侠请过目。”

禹天来早已看清托盘内的事物,不由得感叹一声此次确实来对了地方,五个托盘中都放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黑漆漆石块。石块的形状都不规则,光滑的表面闪映着金属的冷光。

玛宝哈面露得意之色:“这是五块纯度极高的海心寒铁原矿,若是熔炼得法,应该可以提炼出三斤以上的寒铁。”

禹天来上前拿起一块矿石,感受道比相同体积钢铁沉重数倍的份量以及它由内而外散发的丝丝凉意,确定这当真是品质极佳的寒铁矿石。如果可以提炼出三斤左右的寒铁,再辅以五金之精,他有把握铸造出七八柄宝剑,纵使比不上“青冥剑”,却也不会相差太多。

“奇珍苑名不虚传,在下佩服。”禹天来回身向玛宝哈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这五块矿石在下都要了,请老丈开个价罢。”

玛宝哈眉开眼笑:“在禹大侠面前,老朽也不敢讨价还价,我们便一口定价取个整数,纹银万两如何?”

旁边“咕咚”一声,却是王小山听到这五块毫不起眼的烂石头竟要一万两银子,惊得一跤摔倒在地上,心中大骂“黑店”的同时,更担心禹天来一怒之下拂袖而去,这笔买卖黄了,自己的报酬也自然泡汤。

禹天来也暗自摇头,这老家伙嘴上客气,要价却着实不客气,这价格确实超出了矿石本身的价值。但以他如今的身家而言,差不多也可以说出那句“钱不过是一个数字”的话来,既然是自己所需之物,自是不会吝惜区区钱财。

“成交。”他很痛快地同意了这价格,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从里面倒出五颗圆润光洁的明珠,“这些珠子在下请人估过价,五颗加在一起大致可抵得上万两纹银。老丈若无异议,在下便用它们来付账了。”

“没有异议,全凭禹大侠做主。”玛宝哈笑得合不拢嘴,这五颗明珠若是经自己的手转卖出去,价格绝对会超过万两。

禹天来将明珠送到对方手上,然后很是随意地用一块布将五块寒铁矿石包了提在手中,向玛宝哈拱手道:“钱货两讫,在下就此别过。”

玛宝哈正要起身相送,忽有一名伙计来报说有一批刚刚从海外归来的客商来兜售货物。他当时便向禹天来告了罪,请一名伙计代替自己送客。

禹天来先拿一锭银子打赏了王小山,然后便随那伙计一同出门。

走到院子里,有两个商贾模样之人与他们错身而过。尽管已经走出十多步,禹天来在不经意间还是听到了两人低声交谈的几句话。

“那姓文的果然是个‘倒运汉’,大家出海一趟都是满载而归,只有他两手空空。”

“也不能说两手空空,他不是带回来一件稀罕物事吗?”

“哈,你这一说我便想笑,他居然从荒岛上捡了一个硕大龟壳回来。那东西能做什么,难道真如他所言,弄回家当成一张床来睡?”

禹天来听在耳中,脸上不得现出一抹惊喜之色,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外走。等出了“奇珍苑”,他扯住正要离开的王小山问道:“小哥想不想再赚一笔赏钱?”

王小山颇为机灵,急忙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小人自当效力。”

禹天来低声道:“你再去一趟‘奇珍苑’,在刚刚来的那批海客中找一个应该是姓‘文’、被人唤作‘倒运汉’的人,便说我要与他谈一桩买卖,请他到前面不远处那座酒楼‘云来居’相见。只是要注意一点,必须悄悄做事,不要惊动旁人。”

王小山会意,也做贼似地低声道:“公子放心,小人必定做好这件事。”说罢一溜烟地又跑回“奇珍苑”的门前,跟门上之人胡诌了几句,很容易便被放了进去

禹天来点头微笑,牵了马先去了那座“云来居”,要了一间楼上的清净雅座,先点了一壶酒和几样时鲜菜肴要厨下备着,只等着客人到来。

过不多时,王小山果然来了,身后还引着一位二十余岁、衣衫朴素的青年。

进门之后,他笑嘻嘻地为禹天来引见道:“公子,这位便是你要找的文若虚文公子了。”

第八十九章 鼍龙遗蜕灵珠光

禹天来起身相迎,拱手见礼道:“有劳文兄移玉,在下禹天来。”

“禹兄有礼。”那文若虚也还了一礼,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位王小哥辗转找到在下,说禹兄又要事与在下相商,但在下与禹兄素不相识,却不知是什么事情?”

禹天来请文若虚就坐,然后又取出一锭大银赏给王小山,说到此间已经用不着他。

王小山也知道两人怕是要说些机密之事,便也知情识趣地拜谢之后告辞。

禹天来唤酒楼的伙计将备好的酒菜送上来,向文若虚连敬了三杯酒,这才说到正题:“不瞒文兄,今日小弟到‘奇珍苑’买了点东西,凑巧听到文兄的两位同伴提到文兄在海外偶然捡得一个巨大的龟壳。小弟有些猜疑这龟壳是小弟正在寻找的一样宝物,因此派人请文兄前来,欲劳烦文兄带小弟前往一观。文兄尽可放心,若那龟壳果是小弟所需之物,小弟当以重金相购;即便不是,小弟也有一份谢仪奉上。”

文若虚摆手道:“那龟壳不过是小弟无聊之下捡回来的一件玩物,禹兄若是需要,尽管拿去便是。”

禹天来见此人衣着甚是简朴,家境可想而知亦不宽裕,但听自己说到重金求购龟壳时,居然并未现出丝毫贪婪之色,颇有些文人的风骨,心中也是大为欣赏。当下也不再提那龟壳,只是与对方推杯换盏,同时随意闲谈。禹天来的学问见识是三世积累下来,其渊源广博自是不用再提,而文若虚与他酬答应对竟是丝毫不落下风。两人越谈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一顿酒宴过后,待禹天来付账之后,文若虚主动提出请他随自己回船上看那龟壳。

禹天来在外面牵了马,与文若虚一道步行来到月港码头。这时船上的众海商仍在“奇珍苑”交易未归,水手们在海上苦熬了数月,此刻也已经成群结队地到城里取乐消遣,只留了寥寥数人看守空船。

文若虚引着禹天来登船到了货仓,指着角落处的一大坨事物苦笑道:“禹兄,这边是那榔槺家伙,你若瞧得上眼,尽管拿去便是。”

禹天来上前仔细观察,见这龟壳足有两丈余方圆,背上纹理纵横交错,除了周围的一遭细碎板块外,正中天然形成了九个不规则的方形,恰好排列成九宫之象。他伸出手去,微微用力将这虽然庞大却并不沉重的龟壳翻了过来,又见较为平整的另一面龟壳上有一条条对称排列,形如肋骨的凸起。

“果然是它了,此天助我也!”到此时禹天来再无怀疑,少有地露出兴奋之色鼓掌大笑。

他退后一步,从怀中取出那个锦囊,转身送到文若虚的面前,认真地道:“文兄,这正是小弟急需之物,而且是一件真正的无价之宝。但小弟身边只有这些财物,实在远远不抵龟壳价值。请文兄先收下权作定金,小弟再给文兄立一份文契,稍后当奉上十倍于此的数额。”

不等文若虚说话,他便将锦囊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一倒,将里面的上百件明珠、翡翠、美玉、宝石等物全部倒在桌面上堆成一座小小的山峰。

看着这些散发五色奇光、价值难以估量的珍宝,文若虚终究是看得愣了片刻。随后他看了禹天来一眼,问道:“禹兄是认真的?”

禹天来神色郑重无比:“小弟绝无虚言!”

文若虚略一思忖,忽地洒然一笑,走到桌子前面,竖起右掌向着那座珍宝小山切了下去而后左右一拨,将这些珍宝分成大致相等的两份。他指着其中一份道:“如今小弟家中一贫如洗,确实需要些钱财来安身立命,所以也不再与禹兄矫情,便取了其中半数为酬,也算没有白白地出海一次,另一半还请禹兄收回,至于十倍之数则休要再提!”

禹天来闻言一怔,待看到文若虚早已恢复清澈的双目,脸上渐渐现出微笑,只是向着对方拱手施了一礼,却不再多说什么客气话,很是痛快地将另一半珍宝收回。

文若虚也将另一半珍宝收好,带着点好奇之色问道:“现在禹兄该告知小弟,这只龟壳中究竟有何玄虚了罢?说来惭愧,小弟自负也算博览群书,却从未见过对此物的记载。”

了解了对方的为人,禹天来便也不再隐瞒,实言相告道:“此物太过罕见,小弟也是偶然在一部残旧古籍上见过只言片语,文兄不知也不足为奇。这其实并非龟壳,而是一种异兽鼍龙的遗蜕。传说鼍龙寿至万岁,渡过一切灾劫之后,便可以退下此壳化龙飞去。鼍龙遗蜕之上按二十四气之数,生有二十四肋,每肋中空,蕴养有灵珠一颗。这二十四颗灵珠皆有夜光,实乃无价之宝。”

说到此处,他忽地拔出腰间“青冥剑”在那翻放的龟壳上一刺一挑,登时有一道皎洁光华飞出,被他伸手捉住。

“文兄请看。”

禹天来摊开手掌,掌心有一颗直径寸许的明珠,在幽暗的船舱中闪闪烁烁,放出尺余的一团白蒙蒙光华。

“小弟看重此物的还是它的另一种奇效。这些明珠之内蕴含了鼍龙万载以来汲取的一丝天地元气的精华,似小弟这般武道修行已至后天绝顶的武者若能善加利用,将有极大的机会突破瓶颈晋升先天之境。”

文若虚从容地拱手笑道:“如此说来,小弟便提前恭祝禹兄神功大成了。”

禹天来剑尖接连一刺一挑,将龟壳内暗藏的灵珠尽数取出,另用一个锦囊装好后小心地贴身收藏。寻找了一年之久的机缘终于遇到,以他的修养,此刻也有些迫不及待了,当时便向文若虚告了辞,打算寻一处隐秘所在尝试借助灵珠来突破瓶颈。

文若虚在船上目送禹天来骑马远去,正要回转船舱时,忽见码头上一阵喧闹,一行人急匆匆地跨步走上船来。当先一人离着老远便向文若虚笑道:“文兄大喜了,‘奇珍苑’的玛东主听说你从海外捡回一个大龟壳,情愿出重金将它买下来。”

第九十章 霸海之寇,拜火之徒

文若虚听了此言,面色微微一变,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得船下又有一人道:“且慢,在下也素雅好稀罕物事,听说文公子手中有此奇物,亦愿以重金求购。”

原本笑呵呵正要与文若虚打招呼的玛宝哈脸色一变,双目中陡然闪过一丝冷电,转头向着说话之人望去。

从码头走上船来的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汉子,他身上穿着一套麻布短衣,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两条闪映着古铜光泽的粗壮手臂。

见此人的这副装扮却不似一个能出得起大价钱之人,旁观的众人未免露出鄙夷之色,心中都已经将他当做来捣乱的。

玛宝哈在看清此人时,脸上却露出凝重之色,沉声道:“这位朋友,做事应该有个先来后到。既然是老夫先到一步,便该由老夫先与文公子商谈,若谈不拢时,朋友再开口不迟。”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做事自然要讲究先来后到,做生意却要讲究价高者得。如果只有玛东主一人出价,文公子怎知道那宝贝是卖得贵了还是贱了?总要有个比较,才便于文公子做出参考。”

玛宝哈面上现出怒色,但似乎对这汉子有些忌惮,终究没有发作出来,只是冷哼一声道:“既然阁下欲与老夫竞价,老夫便奉陪到底。”

他忽地举双掌用力互击三次,稍远一点的地方登时有二十名精壮大汉每四人合抬着一口大木箱向这边走来。他们上了甲板之后,在玛宝哈的指挥下将五口木箱排放成一列。

玛宝哈亲自动手,将五口箱子的箱盖一一掀开。

众人眼前顿觉一片银光灿然。定睛望去,便见每口箱子里都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以这些箱子的体积,所有的银子加起来,怕不有数万两之巨。

玛宝哈陡然长笑,向着文若虚拱手道:“文公子,这里一共是足色官银五万两,老夫愿意全部拿出来与公子交换那龟壳!”

旁观的众人齐声惊叹,望向文若虚的目光之中满是欣羡与嫉妒。

文若虚却是满脸的苦笑,他向着玛宝哈拱了拱手,正要开口解说时,那汉子却再次抢在他前面道:“文公子且慢做决定,看一看某家出得价钱再说。”

随即学着玛宝哈的样子,也是举掌互击三次。

在这艘海船一侧不远处,停泊着一艘船体斑驳陆离小型船只。两个青衣劲装、腰间插着明晃晃无鞘分水刀的大汉从船舱里出来。他们分别捧着一大一小两个木箱,快步从自己的船上下来又上了这艘船的甲板。

那汉子也去亲手掀开了两个木箱的箱盖,大箱子里是一根根密集堆砌的黄澄澄金条,小箱子里则是一颗颗晶莹圆润的明珠。

“这是三千两黄金与二十颗上等海珠,可以折算纹银八万两,还请文公子笑纳!”

这时那些曾与文若虚同船出海的商贾和水手无不又悔又痛,痛悔自己在海上泊船时不曾上那荒岛,以至于被文若虚捡了这天大的便宜。

玛宝哈冷笑道:“老夫的‘奇珍苑’离此不远,文公子且稍等片刻,老夫命人立即回去搬运银两。老夫情愿出到十万两!”

那汉子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身后势力的财富之雄绝不在对方之下,但此次是身在客地,身边带的财物终是有限,无论如何也拼不过对方这地头蛇。

他忽地冷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放在那箱黄金上面,语气中隐隐透出一丝冷厉之意:“在下便用此物作为添头,请文公子慎重考虑!”

众人看向那件东西,却见是一面半个手掌大小相撞、上圆下方的青铜令牌,令牌表面铸刻了海浪波涛的暗纹,边缘有双条黑龙盘绕,正当中是一个篆体的“令”字。

“海王令!”见到这面令牌,船上的众海商和水手同时脸色大变。他们走南闯北,虽然算不得真正的江湖人,但眼界见识都远非常人可比,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都听说过这面令牌的存在。

自古以来,东南沿海一带便是海寇聚集之地。他们以茫茫大海之上许多不为人知的小岛为巢穴,驾驶快船劫掠海上商船,最猖獗时甚至成群结伙侵入内陆攻城略地。如今大明实行禁海之策,固然有效制止了海寇之患向中土蔓延,却也使海上彻底成了这些海寇恣意横行的乐园。

二十年前,年龄未足三旬的张子烈率领三艘海船及二百余从者崛起于东海,号称“黑龙军”。据传此人是当初与太祖洪武皇帝争夺天下的张士诚后裔,出道时修为已臻先天之境,凭一手“风刀九诀”横扫七海全无对手,最终将“黑龙军”发展成一个拥众数万、大小海船逾千的庞然大物,而张子烈被人也被海上的各路好汉恭送“龙王”之号以示尊崇之意。

如今的“黑龙军”甚至已经不再从事劫掠这等低级事业,而是占据了海上最大了几条航线,一方面自己大作海上贸易,另一方面利用几座扼守要冲的海岛对过往商船征收赋税,俨然已成为一个海上王国的雏形。

在场众人都是在海上讨生活的,正该受“黑龙军”管辖,此次出海也是规规矩矩交了税的,此刻见到传说中“龙王”张子烈用以号令七海的“海王令”,哪还有人能保持镇静,一个个纷纷向文若虚狂打眼色,示意他千万不要贪图玛宝哈许下的好处,否则这一伙人日后都不用想乘船出海。

这一次轮到玛宝哈脸色难看,他冷冷地道:“阁下果然是张龙王麾下好汉,未知如何称呼?”

那汉子悠然道:“好说,在下张鲲,是为龙王跑腿的一名小小管事。”

玛宝哈缓缓地探手入怀,同样取出一面黑铁铸造的令牌放在银箱上,淡淡地道:“老夫这里同样有个添头,请文公子务必给个面子。”

众人看那令牌当中有一团熊熊燃烧的鎏金火焰,周遭又有一些弯弯曲曲的古怪文字,却都不认识这又是什么名堂。

“金焰令?”那张鲲却是面露惊诧之色,“原来玛东主竟是拜火教徒,失敬!”

在场众人虽然没有听说过什么“拜火教”,但看到张鲲神色间似有忌惮之意,便也知道绝非是什么好路数,登时都替文若虚担心,因为他注定是答应一方便要得罪另外一方,便是得到泼天财富也怕没福气享用。

到这时文若虚终于有机会开口,他苦笑着向两边各自拱手行了一礼,叹息道:“两位争执了半天,怎么就不问在下一句,那龟壳是否还在文某的手中?”

第九十一章 怀璧其罪

“你说什么?”玛宝哈与张鲲同时暴喝,四只精芒乍现的眼睛死死盯在文若虚的身上。

一名距离船舱最近的海商唯恐遭受池鱼之殃,急忙探身向船舱内张望了一下,回头向文若虚埋怨道:“文兄,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那龟壳不是明明还在吗?”

文若虚耸肩道:“龟壳虽在,其中所藏之物小弟却已售出,想来这两位应该不会对这具空壳感兴趣罢?”

玛宝哈与张鲲都是一言不发,同时闪身进了船舱,看到那翻转过来的巨大龟壳以及二十四条肋骨形凸起上被凿出的小洞,面色阴沉地几乎要凝出冰霜。

他们转身来到甲板上,各自挥手向手下示意,让他们收拾好盛放金银珠宝的箱子离开。

“文公子,”玛宝哈稍稍平复一下心绪,也缓和了一下脸色,重新来到文若虚面前,“老夫确实诚心求购这龟壳中之物,还请公子告知是何人将其买走,老夫欲当面拜求那位割爱。”

文若虚摇头道:“那人说龟壳中的物事对他有极大用处,只恐不会同意转让给老丈。再说没有得到那位同意,在下不便透露他的身份。”

“你!”玛宝哈双目一寒,死死盯在文若虚的面上。

文若虚却是卓然而立,面色在淡然平静之中又透出一丝坚定。

一旁的张鲲却呵呵轻笑了两声,摇头道:“文公子未免太过天真,从码头到船上都有不少人在,我不信没人看到与你交易那人。”

“两位要如何做,在下无权过问,但在下总要无愧于心。”文若虚平静地道,随即向两人拱了拱手,“看来两位应该没有兴趣在与文某交易了,少陪。”

说罢径自返回船舱,动手将那龟壳重新翻过来放好,心中却暗自为禹天来忧虑,只希望他能够走得快一点,不要被貌似和善却已经露出一丝狰狞面目的玛宝哈和张鲲追上。

外面的玛宝哈和张鲲行动的效率极高,片刻之间便从船上留守的几个水手口中问出许多东西并确定了禹天来的身份,然后一刻不停的下船,各自用手边最快的渠道将这一消息送了出去。此事也怪不得他们如此上心,二十四颗鼍龙灵珠,在理论上可以造就五位以上的先天高手。而当今天下,即使底蕴深厚如少林这等历史近的千年门派,拥有的先天高手也不会超出两掌之数。

此刻的禹天来已经骑马离开了漳州。他也深明怀璧其罪的道理,一路上都加倍小心,又凭着胯下赤兔马的脚程,日夜兼程一路疾驰,接连三日三夜后,看看已经到了浙江境内,前面不远便是杭州,才稍稍放缓了速度。

算一算路程,此地距离漳州也有近两千里了,禹天来才开始盘算选什么地方来借助鼍龙灵珠完成突破。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禹天来自然用不着“大隐”,便想了个闹中取静的主意。他通过牙人在杭州城内的偏僻处买下一座小小的宅院,每日里深居简出,躲在屋中调息运气,准备等将身心俱都调整到最佳状态后便开始突破。

这天入夜之后,禹天来提了剑来到院中,在朗月清辉下缓缓使开一路剑法。此刻他双目似乎失去焦距,目光之中尽是一片茫然之色,手中的“青冥剑”完全因循着陷入一种似有意似无意奇妙境界的精神指引,每一剑都沿着一条玄奥至极的轨迹在虚空之中或刺或削,虽然剑势极其缓慢,但剑锋过处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不绝于耳,啸声连在一起,隐隐然竟似暗合宫商角徵之调。

一路剑法使到尽头,禹天来提剑而立,双目渐渐恢复清明,只感觉神完气足,身心无比舒畅。这一路剑法便是他观刁不遇刀法之后,又参悟《庄子》中蕴含的大道之理,自创的“无厚入有间剑法”。这路剑法的神奇之处不仅在于杀伐,更在于本身还具有养身蕴神之功,每舞剑一次,都是对身心的一次蕴养洗练。

正凝立感悟方才所使一路剑法中的细微之处时,禹天来的神色忽地微变,朗声道:“佳客夜临,在下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他这句话的余音尚在夜空回荡,一条人影已经如飞鸟般由远及近地纵掠而来,轻盈地落在院子里。

来人全身黑衣,头上亦用黑巾裹头蒙面,只露出一双灰蒙蒙毫无生气的眼睛,背后斜背一口直刃长柄的狭长倭刀。他向着对面地禹天来躬身一礼,用沙哑的嗓音与古怪的腔调开口道:“‘黑龙军’斥候营统领猿飞日月,见过‘天山神剑’禹大侠。”

“猿飞日月?”禹天来在江湖上游历一载,自然也听说过“龙王”张子烈与他的“黑龙军”,更知道“黑龙军”中连同张子烈在内共有五名修为已臻先天之境的当世绝顶高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猿飞日月正是其中之一。

传说此人本是倭国武士,兼修了倭国剑道与忍术,而且俱到了极高的境界。因为追随的将军在倭国内战中战败身死,作为追随者的猿飞日月便护送了将军的后人逃离倭国,后来受了张子烈的招揽加入“黑龙军”,并为张子烈训练出一支人数虽少、却个个精通剑道忍术的斥候。无论是自身的实力还是掌管的职能,猿飞日月都称得上是“黑龙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虽然已经基本确定了对方的来意,禹天来还是循例询问了一句:“不知猿飞统领因何夤夜光临寒舍?”

猿飞日月沙哑的声音仍是不带一丝情感波动:“龙王听闻禹大侠手中有二十四颗鼍龙灵珠,心中对此奇珍不胜向往,因此遣某家前来求取。至于价钱,龙王说任由禹大侠开口,他绝不讨价还价。”

“来的好快。”禹天来轻轻叹息,虽然早料到了自己得到鼍龙灵珠的消息会被人知道,毕竟那大龟壳太过醒目,见过它的人又不止一个,却没想到会如此之快,而前来追索灵珠的又是如此难缠的人物。

不过这等关系到自身武道前途的东西绝无拱手让人之理,休说只是一个猿飞日月,便是“龙王”张子烈亲至也是一样。

他稍稍握紧了一点“青冥剑”的剑柄,缓慢而坚定地摇头道:“此物亦为禹某所需,概不出售!”

第九十二章 乱战,夹攻

见对方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猿飞日月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睛中并未现出丝毫愤怒之色,沙哑的嗓音亦不见情绪波动,但说出的话精简了许多:“不从,即死!”

禹天来手指轻抚“青冥剑”冰寒是剑身,淡淡地道:“正要领教阁下剑术与忍术之玄妙,不过你我动手之前,还是请另一位朋友一并现身罢!”

随着话声,墙外传来一声轻笑,一个男子的声音悠然道:“禹大侠竟能察觉愚蒙存在,实在令人惊讶。”

猿飞日月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本人精擅忍术,本就是潜踪匿迹的高手,方才却未能察觉墙外之人的存在,反而是修为尚在后天之境的禹天来喝破那人行藏,这使他对墙内外的两人都生出高深莫测之感。

一条人影如一朵白云般由墙外飘然而入,自然而然地与禹天来、猿飞日月成鼎足之势而立。

来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棕发碧目,面容如大理石雕像一般轮廓分明,身上罩着一件极具异域风情的雪白长袍,腰间悬一柄弧度极大的连鞘窄锋弯刀。

相对于猿飞日月那强调古怪的口音,这同为异族之人的男子便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愚蒙为波斯拜火教教尊坐下六使者之一,因自幼崇慕汉学,故此为自己取了一个汉名唤作‘赫思汉’。”

对于拜火教,禹天来心中的警惕之意更盛。虽然对方的总坛远在波斯,不管势力如何强大,在大明也是鞭长莫及。但这等宗教徒最是偏执,一旦决定做某件事情往往便是不死不休。休看面前的赫思汉风度翩翩,其难缠的程度只怕还要超过猿飞日月。

“尊使此来,是否也为了在下手中的鼍龙灵珠?”此刻禹天来已不报任何幻象,单刀直入地询问对方来意。

赫思汉微微躬身道:“禹大侠既然已经猜到,愚蒙便也无须赘言。此次我中土教众得知世间出此异宝,一致决定务要取得此宝以敬献教尊,还请成全禹大侠体谅我教众的一片虔敬之心。”

眼见得这两人都是势在必得,而自己又势难放手,禹天来便也省了口舌之劳,直接掀了桌子:“东西便在禹某身上,两位要取走,便各凭本事罢!”

“不自量力!”猿飞日月一声冷哼,背后长刀出鞘隔空一横一竖虚斩两刀,登时便有两道无形而有质的犀利刀气从刀锋透出,在空气中激荡出若隐若现的透明波动,交叉成十字之形斩向尚在丈余之外的禹天来。

“先天刀气!”禹天来平生尚是首次见到先天之境高手的这一手标志性功夫,脚下踩踏“禹步”,身形一下模糊之后重又清晰,似乎始终并未移动脚步,但那两道十字刀气却从他模糊的身影上毫无阻碍的透过,飞到另一边的墙壁时余势已衰,却仍在墙壁上斩出一个深达寸许的十字印痕。

猿飞日月刀气刚刚发出,脚下也一步跨越丈许空间,向着身形复转清晰的禹天来头顶斩下。刀尚未至,一丝灭绝一切的死寂气机已经锁定了对方。

禹天来长剑横格,刀剑相触的瞬间化为缠绞之势,剑上透出丝丝缕缕的温醇柔和劲力,将对方刀上附着的死气消融殆尽,而后一剑直刺疾如闪电惊鸿,剑尖直指对手咽喉。

猿飞日月挥刀在身前一横,精准无比地以宽仅二指的狭窄刀身封住“青冥剑”狭长锋锐的剑尖,随即将刀身稍稍倾斜,任由“青冥剑”的剑锋从刀身上划过,而他的长刀则横推向前,向禹天来的胸腹之间斩去。

禹天来脚踏“禹步”倒踩七星,身形倏退倏进,先避开对方长刀,而后出剑还攻。

两人刀剑各自施展平生绝学狠斗。禹天来的剑术千变万化,各种精妙剑术信手拈来似乎无穷无尽,相斗半晌竟始终不见一招重复;猿飞日月的刀法则来来去去只有横劈竖斩等寥寥几式,却暗合“化繁为简”的武道至理,刀势首尾相连循环无休,绝无一丝破绽。

一旁观战的赫思汉见两人相斗竟成旗鼓相当之局,心中不由大为惊骇。禹天来近来在江湖上声名虽响,终究还是囿于后天之境,拜火教中土分坛之所以出动他这位地位崇高的先天之境高手,主要还是针对“黑龙军”这个竞争者。但眼前的情形却是禹天来以后天之境的修为硬抗猿飞日月这先天高手,无论是功力还是招式都丝毫不落下风,这简直颠覆了人们对于武功境界的认知。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赫思汉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既然动手的两人势均力敌,恰好形成鹬蚌相争之局,无论谁胜谁负,最后定然是自己这渔翁捡了最大的便宜。

这如意算盘只刚刚拨动一下,正在交手的两人手中刀剑之势不约而同地向外扩展,将正要移步后退的赫思汉圈了进来。

赫思汉猛地醒悟,自己方才的想法实在有些天真,这两人没有一个易于之辈,又怎会留给自己捡便宜的机会?为今之计,大家只有各凭实力来一争长短。

他腰间那柄弧度极大的窄锋弯刀铿然出鞘,布满美丽云纹的刀锋透出一丝斩断一切的锋锐之气,分别向着禹天来和猿飞日月挥斩。

禹天来和猿飞日月一刀一剑同时急架相还。

此刻的三人这一战却是有趣,每一人都是既要同时出手攻击另外两人,又要同时应付另外两人的攻击,所耗的精力较之单打独斗何止多了数倍。

禹天来感觉这一战实在打得酣畅淋漓,虽然他后天真气的凝练与灵动不及两个对手的先天真气,但真气的恐怖数量以及剑术的玄奥精妙完全可以弥补不足。面对两名境界胜过对手,他感觉自己的潜力正在强大的压力下被一点一滴的迫出,无论是真气修为还是剑法运用,都可以清楚地感到那时刻存在的一丝丝提升。

渐渐地战局形势又生变化,却是赫思汉与猿飞日月愈来愈为禹天来的实力而心惊,同时想到此次双方已经结仇,如果被他脱身而去更借着鼍龙灵珠突破到先天之境,其后果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实在可怕。

此念一生,两人的攻势在微微一顿之后,竟是不约而同地转向化作联手之势,合力夹攻禹天来。

第九十三章 燃血而遁

在两名对手达成默契联手合击的情况下,禹天来登时感觉压力暴增。他心中暗道失策,先前他凭借远胜常人的感官之能察觉赫思汉的存在,并确定其与猿飞日月并非一路后,当即开口喝破其行藏,目的正是营造出三足鼎立之势,使两个对手互相牵制。

但人算不及天算,他未料到的是两个先天高手竟然因为对自己这后天武者的忌惮而选择了联手。面对两大先天高手的联手合击,此刻的他便是想要主动脱身都没有机会。随着两人攻势越来越紧,他只能彻底放弃还击,将一路全守型的“四扇屏剑法”循环使出,“青冥剑”舞成四扇光屏分布四面护住全身。

猿飞日月与赫思汉见对方虽然弃攻转守,居然仍可稳守身周三尺之地而不露败象,心中惊异之余,杀机愈发高涨,一直一弯两柄长刀杀意凛然刀气纵横,不断压缩禹天来剑光守护的空间。

眼见得长剑能够施展的范围一分一寸的收窄,禹天来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他心中清楚,若是任由这情形发展下去,自己虽然尚可支撑三百余招左右,但最后必然是一个精疲力竭任人宰割的结局。与其被人如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煎熬至死,倒不如趁着尚有余力行殊死一搏。

蓦然间,守护在禹天来身周的四扇光屏同时破碎,他手中的“青冥剑”上却泛起前所未有的夺目光华。

猿飞日月与赫思汉的长刀在气机牵引之下顺势而进,一左一右向着禹天来身上斩落。

禹天来口中蓦地发出一声清啸,“青冥剑”绕体飞旋,剑上凝聚的光华爆成一团璀璨如烟花般的光雨将全身笼罩在其中,而后连人带剑便如一个巨大的光球向两名对手撞去。

“身剑合一!”猿飞日月与赫思汉齐声惊呼,怎都没有想到这在先天高手中亦属传说的剑道绝学竟在禹天来的手中绽放出来。

感应到禹天来身周每一点光雨中都凝聚着一道锋锐无匹的剑气,两人心头同时警兆大盛,隐隐觉得对方这一剑几乎有威胁自己性命的威力,同时选择了收刀回防。

裹着禹天来的光球急剧膨胀,将两名对手尽都吞噬其中。在漫天光影之中,刀剑撞击的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倏忽之间,剑光敛尽,禹天来的身形出现在墙头,面色苍白如纸,嘴角更有一缕鲜血淌下。“身剑合一”之术是他如今掌握的十五种剑法中威力最大、甚至尚没有能力使用的一种。此刻作为绝地反击的手段强行使出,不仅一身雄浑无比的后天真气消耗殆尽,全身经脉更在转化真气为剑气时遭受反噬而损伤不轻。

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迫开两名强敌之后,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转身便走。

承受了禹天来“身剑合一”剑术一击之后,猿飞日月和赫思汉也非完好无损,两人的肩头与腰肋处分别中了一剑,鲜血已经将衣物浸湿了一片。

看到禹天来转身欲逃,两人同时厉声呵斥,各自以施以杀手。

猿飞日月将手中长刀向前遥指禹天来后心。他这柄长刀暗藏玄机,刀柄前端的护手其实是一枚忍者惯用的暗器十字镖。他拧转手腕震动长刀,十字镖登时贴着刀身激射而出,其快如破空流星,偏偏又不带一丝风声。

正向远处飞遁的禹天来心头忽地一阵惊悸,本能地将身体向旁偏了几分,险之又险地避开后心要害,左边肩胛却被十字镖射中,锋刃入肉三分,然后反弹出来落在地上。

猿飞日月见此情景,当时便是一呆。他这枚十字镖与他那柄能与“青冥剑”争锋的直刃长刀材质相同,灌注真气射出后,能破各种护体神功,却不知此次为何不能射穿禹天来的身体。

禹天来中镖后感觉不到伤口处的疼痛,心中也是一凛,知道对方竟在镖上淬毒。他不敢怠慢,一边加速飞掠,一边从腰间的革囊中取出两个扁平的玉质药瓶,倒出一白一红两个药丸一口吞下。

这两个玉瓶中装的便是他用“九瓣丹心雪兰”的花瓣和花蕊为主药分别炼制的“天雪丹”与“凝碧丹”,前者能解百毒,后者能补元疗伤,都极有灵效。

丹药入后,数息之后便感觉到肩胛上传来的刺痛,禹天来知道“天雪丹”已经生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便在他精神稍稍松弛的瞬间,赫思汉的身形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后,左手掌心隐隐浮现出一团金红色光影,无声无息地按在禹天来的后心,灼热如同岩浆的真气轰然爆发。

禹天来脸色又白了一分,蓦地张口喷出一大片滚烫的鲜血,身躯飞掠之势却在喷血的瞬间骤然加速,快到身后的赫思汉与刚刚追上来的猿飞日月根本无法追赶,霎时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赫思汉的脸上亦现出困惑之色,方才他那一掌之中蕴含着“拜火教”镇教神功“净世光明火”的莫大威力,原拟一掌便可将禹天来毙于掌下,岂知落掌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的掌力化解了大半,余下的掌力虽也重创了禹天来,却不足以伤其性命,反而被他施展某种燃烧精血的极端手段飞遁而去。

此刻禹天来的情形却大是不妙,他神智已经模糊,只是凭着本能御使前世搜罗到的一门偏门功法“燃血遁”一路飞遁,消耗的正是自身的精血本源。问题是他先施展“身剑合一”的至高剑术耗尽了功力,再中猿飞日月镖上之毒,又受了赫思汉一记炽热掌力,身体已经不堪重负。若非先前吞服的一颗“凝碧丹”药力恰好涌出来,他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绝对抵不住“燃血遁”的摧残。

饶是如此,他的情况也并未好到哪里,那一颗“凝碧丹”的药力毕竟有限,一旦药力耗尽,而他又不能及时清醒停止运转“燃血遁”,仍要落得经脉尽毁的下场。就算侥幸保住性命,也会武功尽失成为废人。

前方现出一座宅院,禹天来迷迷糊糊地笔直飞掠过去,刚刚到了院墙边上,耳边忽地听到一声清叱:“蟊贼竟敢擅闯私宅,看剑!”

伴着喝声,一道剑光从墙后飞起,凌空击向禹天来。

禹天来下意识地横剑拦架,同时神智稍稍恢复一瞬。当他借着月光看清面前仗剑来袭之人的面貌时,心中登时一震,惊诧无比地叫了一声:“东方教主!”

方才受阻时他已经自然而然终止了“燃血遁”,这一句话刚刚出口,便因极度的虚弱而昏厥当场。

对面那人茫然无措地看着地上的禹天来,又带着一脸疑惑自语道:“东方教主,那是何人?”

第九十四章 莫愁

禹天来的意识由混沌渐转清明,当时只觉体内百脉舒泰,一身雄浑无比的后天真气如长江大河,循环流转圆融无碍,显示着不仅原来的伤势已经大致痊愈,功力亦破而后立甚有精进。

“这是哪里?”他缓缓张开双目,见自己躺在床榻上,身在一个陈设朴素但布置得颇为雅致的房间,床边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半坐半趴地枕着手臂打盹儿。

这小厮颇为警醒,禹天来身子稍稍一动他便有所察觉,张开双眼望来,正看到禹天来也睁眼看他。

“你终于醒了!”他一声欢呼,带着一脸兴奋之色跑了出去,却将一肚子疑惑的禹天来丢在房中。

片刻之后,禹天来刚刚起身略做收拾。他看到自己的“青冥剑”与装有许多重要物事的革囊都挂在一侧的墙壁上,心中登时大定。随即又听到门外一人朗声笑道:“这位兄台的伤势终于复原了吗?可喜可贺!”

禹天来早已经察觉外面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个是方才的小厮,另外两个脚步声分属一男一女。那男子步履散乱重浊,应该不通武技;女子的步履则是均匀而轻盈,竟似一个修为颇深的高手。

随着话语声,果是那小厮引着一男一女进了房间。这对男女都是二十多岁年纪,一个俊雅沉静,一个秀丽端庄,看彼此间的亲昵神情显然是一对恩爱夫妻。

禹天来急忙上前一步,拱手深深一揖道:“在下禹天来,因遇歹人而险遭不测之祸,幸得贤伉俪援手相救,方得还生。救命之恩不敢言谢,请教仁兄台甫,在下当铭记于心。”

对面那男子洒然一笑,拱手还了一揖,含笑答道:“在下姓于名冕,草字景瞻。实不相瞒,禹兄能够获救,援手的另有其人,使你伤势复原的更是你自己随身携带的灵药,在下却是不敢居功。兄台自称禹天来,身边又佩戴‘青冥剑’,莫非便是近来名动江湖的‘天山神剑’禹大侠?”

“于兄过誉,不才正是在下。”禹天来坦然承认了身份,对方若有歹意,自己也活不到现在,因此也无须隐瞒什么。

“果然是禹大侠,”这一次却是于冕的妻子开口,她抱拳向禹天来行了一个武林中人的礼节,“小女子张莫静,乃昆仑派紫霞散人弟子。”

“原来是‘昆仑玉凤’张女侠当面,禹某失敬。”禹天来略略吃了一惊。

紫霞散人为昆仑派长老,论身份还是当今昆仑掌门邱泊安的师叔。换言之,眼前这位年不过二十五六的美貌少妇,竟然是昆仑掌门的师妹。至于张莫静这个名字,他也确实有过耳闻,数年前此女也曾行走江湖,以一手精妙剑术博得“昆仑玉凤”的美号。但她出道只短短一年便又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据说已经嫁为人妇,现在证明了此言果然不虚。

一旁的于冕笑道:“禹大侠贵体初愈,我们不如坐下详谈。”

当下三人一起落座,那小厮也很是殷勤地奉上茶来。

禹天来问过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那天自己昏昏沉沉撞入了于冕家中,被人截住后便昏厥倒地。幸好拦住他那人也是武道行家,看出他是受了沉重内伤,后来又在他身边的革囊中发现了“凝碧丹”,认出这是疗治内伤补益元气的绝品灵药,便喂他服下丹药后将他带回房中安置,这三天来又不惜损耗自身真气而给他推宫过血。

禹天来急忙起身,向于冕夫妇问道:“敢为贤伉俪,那位救了在下性命的恩公究系何人?还请容许在下当面致意。”

于冕与张莫静相互相互交换一下眼色,脸上都现出古怪的神色,而后于冕才道:“那救了禹兄之人此刻有事外出,稍后禹兄自会见到。”

随后于冕就问起了禹天来受伤的缘由。

禹天来并不隐瞒,便将自己怀璧其罪,遭猿飞日月与赫思汉联手重创的经过。

于冕听了只是义愤填膺,张莫静却是暗暗心惊。禹天来以后天之境的修为力抗两大先天高手,最后竟还能带伤逃离,如此战绩已经不仅仅是虽败犹荣,而是惊世骇俗了。

她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便又问道:“禹大侠今后作何打算?”

禹天来淡然道:“无论是拜火教还是黑龙军,应该都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我伤势初愈,只能觅一个隐秘之地调养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便等以后再说!”

张莫静笑道:“禹大侠想要潜修,也不用另选地点。寒舍颇为清幽,平时也少人前来,不如就留下来好了。”

于冕虽不知妻子的想法,但他本就是急公好义颇有古风之人,当即出言连声附和。

禹天来醒来时便已经放出五识感应能力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发现这座规模不大的宅院却是僻静清幽,倒也是一个匿迹藏身的上佳去处。而且他也不能平白受了人家如此大的恩情,总要设法报答一番,留下来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心中电闪转念之间考虑周全之后,他拱手道:“如此在下便多多叨扰了。”

于冕和张莫静都连声表示欢迎。

正在寒暄之际,门外又一个童子的声音传来:“那位睡了三天的大叔终于醒了吗?”

随即又是响起另一个童子的声音:“敏弟不要胡说,娘亲和阿姨都说了,那位大叔是受了伤而不是在睡觉。”

听到这两个孩子的声音,于冕和张莫静一起露出笑容,于冕笑道:“禹大侠要见的人回来了。”

禹天来自然不会以为是这两个孩子救了自己,他已经听出与这两个孩子同行的还有一个修为颇为精深的女子,也隐约记得自己在那天晚上似乎就是被一个女子拦住,想来救了自己的便是她了。

张莫静扬声向外面唤道:“师妹,原来你救下的人正是‘天山神剑’禹大侠,还不快进来见礼。”

她话音未落,一大两小三个人一起踏进门来。左右两边的是一对面容相似、粉雕玉琢般的男童;当中的一人做男装打扮,面容俊美,长眉如剑、目如寒星,气质完美地融合了阳刚与阴柔,给人以雌雄莫辩的感觉。

此人看到禹天来,走上前来颇有男子气概的拱手为礼:“昆仑派弟子邱莫言,见过禹大侠!”

第九十五章 情丝绵绵一剑牵

“叮!”禹天来一剑刺出,剑尖不可思议地刺中迎面刺来的另一柄长剑的剑尖,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后,两柄长剑同时完成弓形又瞬间弹指。

此刻的邱莫言仍是一身以黑色为主的男装,仗剑而立显得愈发英姿飒爽。她左手也搭上剑柄一错,变戏法似地从右手长剑之中抽出一柄宽仅一指的细薄长剑,笑吟吟地道:“禹大哥小心,小妹要用‘牵情剑法’了。两个小家伙便在一旁看着,你若败在自己的剑法之下,可要被徒弟笑话!”

“不过区区一月时光,愚兄却不信莫言你已将那‘牵情剑法’参透。且休说大话,尽管放马过来!”禹天来左手负在身后,右手“青冥剑”斜指前方地面,配上英俊的相貌与三世人生融合而成的独特气质,倒也显得轩昂不凡,与男装的邱莫言正堪称一时瑜亮。

到今日禹天来已经在于冕府上住了两月有余。初时他每日只是在房内调息运气,一点一滴地彻底消除上次受伤后留在体内的隐患,很有些无所事事。

过了几天之后,于冕的两个儿子于志强与于志敏兄弟有事没事经常跑来找他。两个小家伙一个七岁一个五岁,性格是一样的精灵古怪,总是向禹天来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如当年两小儿用来难倒孔夫子的太阳远近之辩还只是最容易的那种。

好在禹天来有三世积累,见识之广博当世罕有其匹,总算没有被这些问题难住,每一次都能给出新奇而又言之成理的答案。

渐渐地两兄弟越来越喜欢这位似乎无所不知的“禹叔叔”,往这里跑得也就越勤。后来有一次禹天来正在练剑,两兄弟虽然活泼好玩,却也颇为懂事,想起曾听母亲说过旁人练功时不能打搅,便老老实实地并排蹲在一旁等候。其实张莫静也是看两个孩子还小,所以才没叮嘱最要紧的一句话——旁人练功固是不能打搅,更加不能在旁窥视。

好在禹天来性情豁达又本就无门无派,也就没什么门户之见,再加上颇为喜欢这两个小家伙,也便任由他们旁观,自顾自地将一路剑法练完之后,才收了剑陪两兄弟胡混了一阵。

转过天来,于志强和于志敏兄弟各自拿了一把玩具木剑一路追逐打闹着又来找禹天来。

禹天来骤见之下着实吓了一跳,只因两个孩子在挥剑打闹之时,用的分明便是自己昨天演练的剑法。他急忙喝住两人仔细询问,却是两兄弟在看他练剑时将不少招式记在脑中,今日打闹时自然而然地便施展了出来。

禹天来又仔细盘问一番,确定了两个小家伙将看过的剑招记住了足有九成,能够分毫不差使出来的也有三成以上。虽然那路剑法只是他日常活动手脚时所用,算不得如何高深,但亦可以现出这两个小子不管是记忆力、悟性还是身体的协调能力,都出色到令人嫉妒的地步。

遇良材不能交臂而失之,何况他本也有报答于冕夫妇之意,能够将这两个孩子教导成才,应该算是最好的报答方式了。当时他便去见了于冕夫妇,说明打算将于志强和于志敏两兄弟收为门下弟子。

这提议却是正中张莫静的下怀,她出身名门,自然早发现两个儿子的聪颖不凡。于冕生性冲和恬淡,又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本人一直没有进取仕途的意愿,同样也不希望两个儿子读书求进。张莫静和丈夫商量过要两个儿子习武。于冕以为习成武艺之后一来可以强身健体,二来可以自保,对此倒是乐见其成。

只是习武便要拜求名师指点,按说张莫静可以将两个儿子引入昆仑门下。但昆仑门规甚严,门下弟子都需在门中修成有成,得到师长认可后才能下山,他们夫妇两个都舍不得孩子远离膝下,事情便这样耽搁了下来。

此次张莫静挽留禹天来在家中休养,便有请他教导自己儿子的心思,这几天也在找机会开口相求,却没料到禹天来竟主动提了出来。

双方商议之后,于冕便令于志强与于志敏兄弟正式拜入禹天来门下,成为他继刁不遇之后的第二与第三弟子。

禹天来颇善因材施教之理,刁不遇刀法天成,他便借金镶玉传其“九转玄阴功”的前三重功法奠定根基,却仍将其留在“龙门客栈”屠牛宰羊以淬炼刀法;而于志强和于志敏虽然禀赋过人,却尚未踏入武道修行之门,便需要他口传心授亲自指点了。

因为“易筋经”入门的那一关太过坑人,禹天来传授给于氏兄弟的仍是“九转玄阴功”这门道家绝学,连剑法也是与之相配的“九天玄剑”入门功夫。

在教导两个徒弟的同时,禹天来也与那位同样是在于家做客的救命恩人邱莫言的交集也渐渐多了起来,得知她不仅与张莫静为一师之徒,同时也是当今昆仑派掌门邱泊安的胞妹,此次前来师姐的夫家做客,却是想借助于家的门路探听一件事情,此时留在于家便是等候回音。

禹天来有意报答救命之恩,便在相熟之后,借着切磋武功的名义,将自己所擅十五路剑法中的一路“牵情剑法”传授了给她。

这路剑法本来是双剑合璧的招式,需要由一对有情男女施展才可发挥最大的威力。但禹天来知道邱莫言手中的“子母剑”剑中藏剑,她本人也是善用双剑的。所以在传授剑法的同时,又传了她一套名为“二心诀”的心法秘诀。在运转此心法之时,可以将心神一分为二从而做到一心二用。如此邱莫言便可双手各用分属男女的一套剑法,以一人而演化双剑合璧之妙。

若禹天来用其他方式报答,邱莫言定然是坚辞不受,但面对如此别开生面的一路绝顶剑法,自幼痴于武学剑道的邱莫言便实在没有多少抵抗力,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禹天来这份特殊的谢礼。

在传授剑法的过程中,两人的关系也渐渐亲近起来。虽然他们本人都坦坦荡荡,平素谈论的也只是剑法武技,但于冕夫妇看在眼中,私下里都感叹这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甚至在筹谋着如何从中穿针引线,将两人撮合在一起。

第九十六章 无情难御有情剑

“小心了,先接我一招‘情牵一线’!”邱莫言口中喝出的是一招的名称,子母双剑用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招式,偏偏这两招又相辅相成,威力绝非简单的叠加,而是以倍数暴增。

禹天来“青冥剑”轻轻刺出,用的是“九天玄剑”中的一式“碧落红尘”。剑势如飞仙凭虚御风,隐然有飘逸出尘之气。

三柄长剑在空中叮叮当当连续交击,密集迅捷如雨打芭蕉。

两条人影乍合倏分,邱莫言双剑交叉横于身前,向着禹天来微微扬起点下巴,带着些得意的神情问道:“禹大哥,小妹这一招用的如何?”

“好!”禹天来轻轻赞叹一声。如今的邱莫言刚满十八岁,修为才臻后天七层,自是远远地不能与可以凭一身浑厚无匹的后天真气抗衡先天高手的自己相比,但她对于剑术的颖悟与敏感当是不再自己之下,居然真的如此短的时间里,将自己改造的这一路分心而御、双剑合璧的“牵情剑法”练到了登堂入室的境地。

“我们再来!”邱莫言兴致高昂,双剑再出,一剑直击如鹰隼扑猎,一剑旋绕如飞燕回翔,一剑凌厉凶猛,一剑灵动曼妙,彼此间又互为攻守,单以招式而言,实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禹天来始终将功力压制到与邱莫言相当的水平,一柄“青冥剑”将“九天玄剑”中精妙招式绵绵不绝地使出,见招拆招应对邱莫言的双剑合璧。

邱莫言双剑同使两种招式,一人等若两人,出招之速也便快了一倍。

禹天来则将手中剑化为渔人手中的飞梭,以剑招为经纬交织成一张绵密罗网,不管对方剑势如何迅捷都能无声无息地网罗其中。

看着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一旁各自拿着一柄短剑的于志强和于志敏兄弟看得眉飞色舞,手中短剑也随着目光舞动,模仿两人所用的招式。但两个小家伙的记性和悟性虽然极佳,终究是初涉武道根基太浅,这等最高深剑术远非他们如今可以掌握,眼中明明将招式看得清清楚楚,手中短剑使出来是却都是歪歪扭扭不成章法。

蓦然间便听得禹天来发出一声长笑,剑招布下的层层罗网蓦地收缩,随着长剑的缠绞之势将已经渐渐被他引入网中的子母双剑束缚住,再轻轻向上一挑,邱莫言登时握不住剑柄,双剑脱手飞上空中。

她的反应也是极快,剑才离手,身形亦以“一鹤冲天”之势拔地而起,瞬间追上在空中翻转的双剑,探手抓住轻盈地飘落下来。

“师傅好厉害!”于志强和于志敏兄弟一起拍手喝彩。

邱莫言横了两兄弟一眼,嗔道:“好没良心的小鬼,见邱姨败了还这般高兴,以后休想我带你们上街去玩!”

两个机灵古怪的小家伙一起吐了吐舌头,却是都知道这位邱阿姨素来嘴硬心软,因此是一丝儿担心也没有。

邱莫言将子母剑合在一起收回鞘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向禹天来拱手道:“禹大哥,这路‘牵情剑法’如此精妙神奇,为何小妹使用时总有一丝不甚协调的感觉。难道是小妹资质有限,对这剑法的领悟尚有瑕疵?”

禹天来也收起“青冥剑”,摇头笑道:“这问题在于剑法本身而不在于莫言你。‘牵情剑法’为有情之剑,要由一对相互钟情、心有灵犀的男女合力施展。因为心中有情,所以在出招之时便少了一份求胜之心而多了一份彼此的牵挂。如此虽然令剑法的杀伤力逊色许多,却又令剑招浑然天成绝无一丝破绽。

“我用取巧之法,凭借‘二心诀’可使你一人施展这路合璧剑法。按说无论男女之间如何心意相通,终究并非一人一心,所以你施展的两种剑招会愈发的契合,剑法的威力也会更大。但也因为你在用剑缺少了男女间的那一份彼此的牵挂而一意求胜,剑招便也不复圆融完美。不过你也无须担心,我是熟悉这路剑法,方才其实是步步设局诱你不断进攻,从而引出你剑招之中的破绽。当今之世,舍我之外,应该再无一人可以做到。”

邱莫言叹息一声,很有些遗憾地道:“原来如此,世事果然没有圆满无缺,如此精妙的剑法之中,竟然也有缺陷。”

“邱姨,这事不是很容易解决吗?”一旁的于志敏忽地开口。

禹天来皱眉道:“你这小鬼才学了几天剑法,这问题已经困扰为师许久,始终无法想到由一人完美地施展这路剑法,你又凭什么解决?”

“为何一定要一个人来使这剑法?”于志敏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师傅,指着他和邱莫言道,“你和邱姨是一男一女,又都会这路剑法,由你们两个一起来施展,那岂非完美无缺了?”

另一边的于志强则大摇其头道:“敏弟你没听明白师傅的话,他说这剑法须要一对彼此有情的男女来施展才能圆满,师傅和邱姨虽然是一男一女,却不是有情男女。”

只有五岁的于志敏虽然聪明,却显然弄不懂如此深奥的问题,茫然问道:“哥哥,怎样才是有情男女呢?”

于志强煞有介事地解答道:“所谓有情男女应该像咱们的爹娘那般,夜间睡在一张床上……哎哟!”

最后这一声惨叫却是因为被满脸飞红的邱莫言闪身过来,屈起手指在他头上重重凿了一个爆栗。

她伸手揪住于志强的一只耳朵,杏目圆睁喝道:“你这小鬼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混账话?我要带你去见师姐,让她好生审问你一番!”

在于志强连声地告饶中,脸上红云未散的邱莫言拖着他便向后宅走去,于志敏则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去看热闹。

禹天来也大为尴尬,不过他今日确实有正事还没有来得及对邱莫言说,只得硬着头皮在后面叫道:“莫言留步!”

“禹大哥还有事吗?”邱莫言停下脚步问道,却并未转回头来。

禹天来干咳一声,试图驱散现场的尴尬氛围,却发现效果似乎不佳,只得继续道:“我感觉状态已经调整得不错,准备闭关尝试冲击先天之境的关口,想劳烦莫言你为我护法。”

听到果然是正事,邱莫言当即转回身来,正色道:“禹大哥尽管安心闭关,只要小妹在此,必然不会使人惊扰了禹大哥!”

第九十七章 先天功成,易筋拓脉

禹天来最后调整修养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便进入向于冕讨来的一间静室之内闭关。

邱莫言深知他此次闭关意义重大,便仗剑守护在这间静室之外寸步不离。

静室内的禹天来盘膝而坐,面前的一张几案上并排放着五颗散发着蒙蒙白光的鼍龙灵珠。最后调息一次,使身心俱臻达巅峰状态之后,他抬手摄过一颗灵珠合于掌心,已是第三次重修而得、精纯程度当属古今所有后天武者之冠的“易筋经”真气一点一滴地灌注进灵珠之内。

在这颗异兽鼍龙孕育万载方才成形的灵珠之内,盘踞着一丝比禹天来的“易筋经”真气更要精纯凝练许多的灵气。这一丝灵气惰性极强又似有山岳之重,任凭禹天来的真气如何**勾引,都懒洋洋地安卧于灵珠最核心的一点纹丝不动。

禹天来并不着急,一面将真气持续而缓慢地灌注入灵珠当中,以免损坏了灵珠并不算坚固的本体而致使灵气逸散,一面催动分由双掌掌心注入灵珠内的真气一正一反、由缓至疾地旋转起来,而那一丝灵气便置身于两团正越来越浑厚、有如两扇磨盘般正反旋转的真气之间。

衷禹天来以真气拟化的两扇磨盘的碾压研磨之下,渐渐地灵珠内那一丝灵气终于有了变化,开始由外而内的一点一点崩溃分解,又被上下两团真气吸纳。而融合了丝丝灵气的真气磨盘威力登时暴涨,研磨分解灵气的效率也更高。

如此这般的水磨功夫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灵珠内那一丝灵气最核心也是最精粹的一点终于也被两扇融入了越来越多的灵气几乎要由虚化实的真气磨盘彻底碾碎、吸纳、融合,而被禹天来合在双掌掌心的那颗万金难求的灵珠也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

禹天来的脸上显出一丝喜色,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将输出的两团真气倒卷回收,沿着手臂经脉回归体内,沿着奇经八脉以及一百零八条阴脉做了一次周天运转,沿途多达数万的窍**贮藏的所有真气尽都汇入其中,化作两条奔腾浩荡的真气洪流,在丹田处一路向上直冲头顶“百会穴”,一路一分为二向下涌向足心“涌泉穴”。

“轰!”禹天来感觉体内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三条真气洪流同时撞击着百会与涌泉之上。但这窍穴便如坚不可摧的堤坝,将三道真气洪流死死地阻住,任其百般冲击亦岿然不动。

禹天来仍是不急不躁,全神贯注地操纵三道真气洪流,一遍又一遍近乎徒劳无功地冲击着三处窍穴。渐渐地融入真气中的那一丝灵气终于有了奇妙的变化,它们在冥冥之中与弥散在浩荡天空与无尽大地之中的元气之间产生了难以名状的联系。

在灵气的感召下,分布于虚空与大地、原本稀薄无比的元气开始向着禹天来汇聚起来,虚空中的灼热如火的元气汇入他头顶的“百会穴”,大地内阴寒如冰的元气汇入他双足的“涌泉穴”。而他体内的三道真气洪流亦作元气汇入的瞬间,鼓足余勇做了向着上下的窍穴做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凶猛冲击。

又是一声只存在于禹天来体内宛如天地开辟的轰然大响,百会与涌泉同时敞开,寒热两种元气流经两处窍穴,与他体内的真气合流后开始沿周身经脉窍穴做周天运转。

在运转过程中,真气与元气不断交融,一点一滴地转化成另一种比真气更加精纯玄妙也比元气更加活泼灵动的全新能量——先天真气。

禹天来的身形忽地从盘坐的蒲团上弹起,按照“易筋经”中自己从未修习过的一部分内容,将手足摆出一个个古怪别扭的姿态。这是专门借先天真气来强化与拓展经脉窍穴的一篇功法,以前他虽将这篇功法背熟参透,却只能望洋兴叹,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伴随着他做出的动作,体内正由后天转化为先天转化的真气中有一部分被周身经脉窍穴吸收。而吸收了这些刚刚转化而成的最纯粹先天真气的经脉和窍穴开始缓缓地拓宽加固,由原来的池塘和溪流向着湖泊和江河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禹天来体内的真气已经循着周身经脉做了九九八十一次大循环,原来的后天真气全部转化为先天真气,所有的经脉和窍穴则拓宽了十倍亦加固了十倍。

他凝立原地,感受到天地元气仍缓慢却持续地经由“百会穴”与“涌泉穴”汇入体内,与周身窍穴中无时无刻不再涌出的后天真气融合转化成先天真气。

禹天来又感应到借助时刻汇入体内的元气,自己在体内小天地与体外大天地之间建立了虽然微弱却切实存在的联系,对于这天地间亘古存在的许多玄奥至理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和理解。

他蓦地转身,张开右手向着五尺外的几案凭空一抓,登时便有一缕先天真气从掌心发出,凝而不散地远及五尺之外,随着他的心意若有灵性的卷住案上剩下的四颗鼍龙灵珠倒飞回他的手中。

禹天来在后天之境的积累实在太过雄厚,又经过此次重伤之下破而后立,本来也已濒临突破的边缘,所以准备好的五颗龙灵珠只用了一颗便已大功告成。

他收好灵珠,推开门迈步走出。眼前人影一闪,邱莫言已经出现在面前,带着一脸的惊喜之色问:“禹大哥,你成功了?”

禹天来含笑点头,邱莫言登时喜笑颜开,由衷地为他高兴。

禹天来看到邱莫言神色见颇显疲惫,算算自己此次突破所用的时间已超过一个对时,而这姑娘一直不眠不休地为自己护法,心中不由大为感动。正要劝她赶紧去休息,邱莫言却道:“禹大哥出关正是时候,不久前姐夫派人来问,说前面来了一位客人,希望禹大哥出关后能去见上一面。”

禹天来有些疑惑地问道:“莫言可知来的是什么人?既然是于兄的客人,为何要我出去相见?”

邱莫言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来的是新任浙江巡抚手下的一员参将,名字好像叫作周淮安!”

第九十八章 同仇敌忾可为盟

禹天来与邱莫言一起来到于家的客厅,正看到于冕夫妇陪着一个二十余岁的英武青年说话。

看到两人进来,于冕笑道:“贤弟出关了?愚兄来为你引见一位朋友。”

禹天来含笑走上前去,与那随着于冕起身相迎的青年相对而立,看着对面那张属于记忆中的剧情主角却又年轻了许多的面孔,心中感慨自己来到这世界数年,到如今终于集齐了三位主角。同时又不免生出疑惑,看对方的举止神态,对待于冕这文弱书生似乎颇有恭谨之意,却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于冕指着那青年道:“这位是周淮安周将军,如今在新任浙江巡抚的杨宇轩杨大人属下听用。”

那周淮安也上前一步,行的却是武林中的礼节:“少林俗家弟子周淮安,见过‘天山神剑’禹大侠。”

如今的禹天来修为已臻先天之境,见面时凭着一丝敏锐的气机感应便已发现周淮安修习的确是少林心法,修为应该还在邱莫言之上,已臻后天八重之境。他含笑还礼:“不敢当,周兄有礼。”

众人各自落座之后,于冕道:“周将军此来为的是一件公事,愚兄觉得此事与贤弟有关。恰好贤弟功成出关,不妨来听一听。”

周淮安当即开口道:“实不相瞒,此次在下随杨大人前来浙江,其实是领了陛下的密旨,要剿灭近年愈来愈猖獗的海寇‘黑龙军’。临来之前,兵部于大人曾指点杨大人说他麾下爱将范广将军此刻正追随于公子隐居杭州,可以请他出山相助,一来杨大人可得强援,二来范将军也可借此机会起复。在下此来便是请于公子代为引见范将军。方才于公子已经着人去请范将军前来,又说起禹大侠正在府上做客,并且刚刚与‘黑龙军’结怨。在下以为大家既是同仇敌忾,便欲邀请禹大侠出手相助。”

禹天来心思转得极快,听他说了几句“于大人”“于公子”,登时便猜到了于冕的身份。他先没有回复周淮安,转头向于冕拱手道:“于兄瞒得小弟好紧,原来你竟是节庵公的公子!”

他所说的“节庵公”,自然便是在数年前的“土木堡之变”后力挽狂澜,拯救大明江山于危亡之际、如今官居少保及兵部尚书的一代名臣于谦。于谦虽然在后世青史流芳,其后人却名声不显,禹天来也只是隐约知道于谦有个儿子,却不知其姓字名谁。

于冕洒然笑道:“惭愧,愚兄碌碌无为,至今尚是一事无成,未免贻羞家父。”

“于兄此言太谦,以兄之才,求功名易如反掌,只是你自己性子疏懒罢了。”相识两月有余,禹天来已经颇为了解于冕的为人,知道他才学见识极是不凡,只是性情有些冲淡恬适。之所以至今尚未出仕,主要是因为他自己无心求进。若是他有仕进之心,功名可说富贵唾手而得。毕竟那位于谦于大人虽说清廉正直,不会为儿子徇私枉法,但起码可以保证他不会受到那些官场潜规则的影响。

于冕摆手道:“贤弟不用吹捧愚兄了,我们还是说正事要紧。对于周将军的提议,贤弟有何想法?”

禹天来沉吟片刻,向周淮安问道:“那‘黑龙军’素来纵横于大海之上,朝廷便是有心征剿,也是鞭长莫及罢?”

周淮安道:“朝廷素来实行禁海之策,那‘黑龙军’若只是在海上称王称霸,朝廷也没有兴趣理会。但不久前浙江沿海地方上奏,说是‘黑龙军’有意将势力向内陆扩张,甚至甚至已经侵入了几座沿海城镇建立了据点,这才引起朝廷的注意。以于少保为首的几位老大人商议之后,以为‘黑龙军’的此次扩张,实是自取灭亡的昏招,这才有了杨大人的此次浙江之行。”

禹天来点头道:“如此说来,此事倒也颇有可为。只是‘黑龙军’中出了寻常盗匪还有许多高手,其中以‘龙王’张子烈为首的五大先天高手最为难缠。杨大人可有了对策?”

周淮安面上现出自豪之色,向着北方遥遥拱手道:“在下此次南下之前,已经将此事禀报了师门。方丈晦海禅师以为朝廷此举乃为沿海苍生造福,因此派出达摩堂三位长老并三百僧兵相助,同时也亲自写信请浙江道几位与少林有交情的武林前辈出山共襄盛举。”

听说少林在此事上竟这般舍得下本钱,禹天来先是微微一呆,随即便想通的其中的因果。作为传承千年而不衰的门派,少林自有其独到的处世生存之道,其中一项便是在官场上扶植代言人。看来这周淮安便是少林这一代扶植的对象,所以要出大力助他在战场上建立功勋,帮他早日上位掌权以便反过来庇护少林。

此次禹天来着实吃亏不小,有仇不报岂为君子,但如今的他尚是孤家寡人,虽然已有先天之境的修为,但与人多势众的“黑龙军”和“拜火教”相比也是强弱悬殊。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此刻有同仇敌忾之人主动上门请求结盟,他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当即向周淮安拱手道:“有少林寺的诸位高僧亲临,想必‘黑龙军’覆灭之期不远。在下便也锦上添花,来凑一凑这热闹!”

周淮安大喜,急忙起身行礼致谢道:“禹大侠高义,在下先代杨大人谢过!”

一旁的邱莫言忽地开口道:“周将军,此事小女子也想出一份力,不知将军是否欢迎?”

众人一愣,张莫静忙劝道:“师妹,兵凶战危非同儿戏,再说你还有师门的任务在身,还是安心留在我这里罢!”

邱莫言摇头道:“师姐该知道此次小妹下山除了探听那消息的真伪外,同时也是在江湖上历练一番。如今那件事尚无回音,小妹既然遇上这件事,若不出一份力,又如何对得起我昆仑派的声名?”

张莫静素来知晓这位师妹的脾气执拗,看她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了。

禹天来看她有些为难,便上前道:“此为义举,莫言要加入也是一件好事。嫂夫人放心,有小弟在,总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张莫静知道他闭关的目的,如今他破关而出,自然是已经晋升先天之境。有这等高手保证了,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门外有人来禀报说:“公子,范爷到了!”

第九十九章 宝藏,宝甲

随着话语声,一个轩昂英武、白面短髯的三十余岁汉子龙行虎步地走进客厅。他双目如电,向厅内的众人逡巡一周,首先向正起身来迎的于冕抱拳拱手行礼道:“范广见过公子。”

于冕急忙上前认认真真地还了一礼,笑道:“范大哥来得好快,小弟有礼。”

随即又将厅内的众人为他一一做了引见。

大家彼此见礼寒暄已毕,重分宾主各自落座,只有周淮安站在原地。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奉至范广面前道:“范将军,这是于少保的亲笔书信,曾叮嘱末将亲手转交将军。”

范广急忙起身,也伸出双手恭谨无比地接过书信,向周淮安道谢之后,轻轻拆开信函展纸观看。片刻之后,他掩信长叹,望空拱手遥摆道:“范广因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而屡遭上官排挤,如今落得白身赋闲的下场,本来已经心灰意懒不复出头。但范广当初不过是一赳赳武夫,幸蒙于大人赏识方得拔擢重用。既是于大人来信吩咐,范广岂敢有违!”

周淮安在一旁闻言大喜,甚至远超方才禹天来答应相助。他在京中已经追随杨宇轩数载,早就听说过这范广实为当世第一流的名将。其人不仅骑射绝伦,骁勇无比,更精攻杀乃战、排兵布阵之道,在当年与瓦剌的历次大战之中屡立奇功,经于谦多次荐举拔擢,官职都督同知。后来范广因直言弹劾上司石亨纵兵不法而遭其嫉恨,几次寻机馋害,终于将他罢职驱逐。

他此次虽杨宇轩南下浙江,身负剿灭海上巨寇“黑龙军”的重任,固然需要武林高手相助,更加需要的却是一员临阵指挥的大将。

范广是行伍中人的习性,既然决定出山,首先要做的便是了解军情,当即便询问“黑龙军”如今有何动向,杨宇轩大人又做了那些应对的安排。

周淮安这参将却也不是白做的,胸中颇有些才略见识,当时他便在茶几上用几个茶盏作为标志,摆出“黑龙军”在浙江沿海建立的几个据点,有些踌躇地道:“杨大人与末将商议多次,‘黑龙军’的这三个据点由北至南均匀地分成三路,其中必然有虚有实。在摸清对方真实意图之前,杨大人虽然已经在调集浙江各卫所的人马,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范广皱眉看着几上的几个茶盏,沉吟道:“按说‘黑龙军’在海上过得好好的,为何会突发昏招入侵大明疆土?要知道他在海上可以称王称霸,若说与我大明正面开战,实无异于以卵击石。”

众人一样的困惑,当时都沉默不语。

唯有邱莫言想起自己听过的一个传闻,便异想天开地猜测道:“不是传说那‘龙王’张子烈是张士城的后人吗?也许他对祖宗败在太祖皇帝手下耿耿于怀,此次便是要夺回江山一雪前耻呢?”

禹天来哑然失笑,摇头道:“莫言你想得太简单了,争夺天下岂能如此草率?那张子烈……”

他的话尚未说完,范广陡然用力鼓掌道:“邱姑娘一言惊醒梦中人,我应该可以猜到‘黑龙军’的目的了!”

众人都诧异地向他望来,于冕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范大哥,你不会认同了莫言师妹的猜测罢?”

范广笑道:“张士城已死了近百年,我大明江山虽有波折,如今也早江山稳固。那张子烈也算枭雄一流人物,怎会做此不切实际之事?不过他此次这番大违常理的行动,应该与他的身世有关。公子,苏杭二州相距不远,你可曾听说过张士城宝藏的传说?”

于冕点头道:“此事江浙一代多有流传,小弟自然也听说过。当年起兵反元的各路义军之中,以张士城最为富有。人们传说那张士城在为太祖皇帝所灭之前,曾将数量极其庞大的一批财宝与兵甲秘密埋藏与苏州附近,意图将来东山再起之用……范大哥之意,难道这传说属实,而此次张子烈的目标便是取走他祖先的这批宝藏?”

“张士城的宝藏应该确实存在。”范广道,“公子也知我最好研究古今战例,当年追随于大人在兵部之时,我也曾借职务之便调取大明立国以来记录历次战事的文档研读,其中一些档案便提到了太祖讨灭张士城一役,说到战后统计发现张士城府库钱财与军中器械都有极大的缺口,审问一些战俘得知苏州城破之前,是张士城派了一批心腹死士将这些东西运走了,这些东西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宝藏了。”

禹天来有些疑惑:“既然张子烈要取走宝藏,为何不暗中行事而要如此大费周章?”

范广笑道:“禹兄弟是不知道那批东西的数量何等庞大,据那文档中记载,其中以万斤计数的金银且不必说,各种刀矛、弓弩、甲胄应该足以武装三万人绰绰有余。这等数量和规模,是绝无可能暗中取出和运送的。”

周淮安面上露出兴奋之色:“如果范将军猜得不错,那此次‘黑龙军’的目标应是苏州,在浙江沿海设下的三个据点都是虚招!”

“那也未必!”禹天来摇头道,“这三路之中最少有一处必将化虚为实,从而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以掩饰其真正的目的。若让在下来猜,他们应该会选在此处发动!”

说着他将手掌盖在其中的一个茶盏上面。

“正是如此!”范广和周淮安先后反应过来,同时鼓掌表示赞同。

当天夜里,禹天来单独来找邱莫言,将一个包裹送到她的面前:“莫言你此次要随我同去,便将这东西手下。”

“这是什么?”邱莫言接过包裹,只觉入手甚是轻柔。打开看时,却见里面是一件金黄色的背心。此物她却曾见过,当日救下禹天来为他疗伤之时,便见他贴身穿着这件背心。

禹天来正色道:“我在天山时降伏了一对金丝人面猱。这件背心便是用它们历年褪下的毛纺织而成,穿在身上可以抵御利器穿刺与拳掌重击。先前我遭‘黑龙军’猿飞日月与‘拜火教’赫思汉联手围攻,受了他们二人的暗器与掌击却能保住性命,便多承了此物护身。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你将它贴身穿好,我才能放心你的安全。”

邱莫言听说此物如此珍贵,急忙递回来道:“禹大哥你一样要上战场,还是自己留着护身罢。”

禹天来笑道:“你也知道我已臻先天之境,此物对我已无大用。不要多说,等下先试一试大小尺寸,如果有不合适地地方,便请嫂夫人帮你修改一番。”

说罢也不容邱莫言再开口,摆了摆手便径自离开。

邱莫言捧着这轻若无物的护身至宝呆立半晌,脸上忽地现出一丝红晕,自语道:“你这人,自己贴身穿过的东西,竟直接拿过来要我穿吗?”

第一百章 刀姬

嘉兴,北近苏州,南邻宁波,东接杭州,地处江河湖海交汇之位,扼太湖南走廊之咽喉,自古为繁华富庶之地,号称“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然而如今的嘉兴府呈现出一派萧条之状,四面城门紧闭,城上一队队甲士剑拔弩张如临大敌,城内家家关门闭户,街上行人禁绝。

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忽然有一支人马出现在嘉兴城下,甚至试图冲击嘉兴城的城门。

幸好当时在城门值守的是几个曾赴北方与瓦剌人作战的老兵,临敌应变的经验甚为丰富。他们在看到这支人马出现时,当机立断地关闭了城门并发出紧急警报。此举虽然将不少正要进城的百姓丢在城外,城内也是一阵人仰马翻的大乱,最终还是幸运地将来敌阻于城下。

当嘉兴知府刘茽与嘉兴卫所千户李晟急匆匆赶到城上时,看到城下那数百尽都做倭人装束的匪寇肆意杀戮城下未及进城的百姓、抢夺他们的财物时,脸色尽都变得铁青,却不知是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

此刻卫所的士兵已经完成集结,因为嘉兴富庶,千户李晟捞钱的门路不少,所以吸兵血的力度便小了一些。虽然一千一百二十名士兵不可能满额,但也堪堪达到了八百之数。至于兵甲器械之类,虽然都陈旧了一些,却也大都将就能用。

镇定下来之后,一文一武两位大人已经看清城下的倭寇其实数量有限,最多也就是三百之数,再看一看在城下列出一个整齐方阵、兵甲齐整的八百余人马,两人的胆气登时复生。

李晟做出一脸的慷慨激昂之色,向刘茽拱手道:“知府大人,城下这些倭寇虽然凶悍,但只顾杀戮抢劫,一看便知是乌合之众。末将愿领一支人马出城,将其歼灭于城下,借以彰显我大明天威煌煌不可轻犯!”

刘茽哪还不知这貌似粗豪其实最是狡猾的官场老油条是看到倭寇人数不多又散乱无序,打算捡便宜立战功。不过这对他也是有利无害,毕竟作为嘉兴一府之长,最后这功劳不管怎么算也必定有他的一份,所以他很是从善如流地点头应允,又殷勤叮嘱了李晟不可大意。

李晟答应一声,转身下了城楼,从亲兵手中接过缰绳飞身上了战马,又抄起一口二十六斤重的大砍刀。二话不说,现在士兵们面前驱马来回奔走几趟,大刀也上下飞舞地左劈右斩。

他这千户的身份却也是早年在战场上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如今虽然养尊处优多年,但为了强身健体以便多享受几年,他一直没有放下武艺,到如今仍然可以将这口早年饮血无数的大刀舞动如飞。

最后他飞马从一根碗口粗细的拴马桩一侧掠过,手中大刀顺势一推一拖,那半截木桩便随着刀锋飞出老远,骨碌碌地滚到最前面一排士兵的脚下。

“小子们!”李晟勒住战马,高举手中大刀厉声喝道,“方才本大人已经在城上数清楚了,外面的倭寇不过只有一百多人,而且此刻正忙着杀人抢劫毫无戒备。凭咱们这八百多条汉子,便是压也能将他们压死。现在本大人将带你们去砍了那些倭寇,到时走运抢到敌人砍的小子们记得留下首级,战后凭首级来向本大人领赏。一颗首级赏银五两,现场发放绝不拖欠!”

他到底是上过战场之人,带兵的经验极为丰富,先显示个人的武勇,再瞒报了敌人的数量,最后以重金悬赏刺激,这三板斧下来,登时将这八百余士兵的士气激发至极点,众人齐声高喝:“愿随大人立功!”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李晟一马当前冲出,八百余士气高昂的士兵紧随其后,在城下列成阵势后向着前方一路平推过去。

城外忽地响起“嘟嘟”的号角声,那些正在杀戮抢劫的倭寇听到号角声,竟毫不留恋地抛掉手中抢到的财物,迅速向着号角声的源头集合,片刻之间便已聚集列阵。

一匹通体艳红如火、神骏无比的嘶风赤兔马从后方的一座小丘上疾驰而下,马上的骑士全身披挂甲胄,连脸上都照着一个狰狞的金属鬼面。他背后并排斜背两口倭刀,腰间斜插一柄短刀,在战马的鞍侧还斜挂着一口足有七尺长短的巨型长刀。

看到对面的倭寇竟然能够如此迅速的集结,似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冲在最前方的李晟心中登时打了一个突,隐隐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冲锋的势头也稍稍缓了一些。

此时那骑士也已驱马来到倭寇阵型的最前方,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透出入骨的娇媚风情的俏脸来。她探手将鞍侧的巨型长刀拔出,刀指前方发出一声清脆婉转的长笑,娇滴滴地喝道:“对面的将军,可敢上前来与奴家一战!”

“原来是个小娘儿!”看清对方为首之人竟是一个女子,李晟胆气又盛,心想那些倭寇若果然是精锐,又怎会任由一个女人骑在头上。

此念一生,他终于丢开最后一丝犹豫,顺势半真半假地拿对方的身份做文章,给身后士气已经极为高涨的士兵们添上最后一把火:“冲上去,谁能生擒那小娘献上,老子赏他五十两银子!”

“杀敌!”八百士兵齐声狂吼,脚下随着千户大人的战马加速,向着对面列阵而立的不动如山的倭寇冲杀过去。

见此情景,那女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重新将面具扣在脸上,长刀前指策马而出,口中娇喝道:“突击!”

“杀!”她身后的三百倭寇同时双手持刀竖于身前,低沉的喝声中充溢着浓烈无比的战意与杀气,紧随在首领的马后向前冲锋。

两支数量接近三比一的队伍急速接近,冲锋在最前方的李晟与那女子最先接触。

李晟将大刀扬起,凶狠无比地向着对面策马疾驰而来的女子当头砍下,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尽显曾沙场老将的狠辣决绝。

女子露在面具外的剪水双瞳中露出一丝冰寒杀机,面具下发出一句同样冰寒的话语清晰传入李晟的耳中:“到了地府,要记住杀你之人乃‘黑龙军’前锋营统领‘刀姬’浅原美雪!”

狂奔的两匹战马错身而过,两柄大刀化作两道寒光在虚空交错。随后浅原美雪狂舞刀锋染血的巨型长刀继续冲锋,身后李晟骑马冲出数步,项上人头忽地向旁一歪滚落在尘埃。

第一百零一章 冲阵,神勇

看到主将的无头尸体被那匹失去主人驾驭的战马驮着落荒而走,后面的八百余名明军士兵尽都变色,齐刷刷地止住脚步。

其中曾追随李晟上过战场的数十名老兵同时在心中大叫不好,而后不约而同地厉声喝道:“不要乱了阵脚,保持阵型缓缓而退!”

此刻他们已经不奢望与敌人作战,只求以阵型和人数的优势遏制敌人攻势,能够全手全脚地退回城内。

但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的胆气升上来得快,泄下去的同样快,面对一合斩杀主将后策马扬刀狂奔而来的可怕女人,以及那女人马后齐声发出怪啸仗刀疾奔而来的三百倭寇,不知是哪一个人发出一声呐喊,丢下手中兵器转身便跑。

这一人的逃跑立时引发连锁反应,其他人竞相效仿同样转身逃命,有一些老兵并非不想阻止,却都被裹挟在人潮之中身不由己。事已至此,他们也知道大势已去,能做的只有加快脚步逃命。

那浅原美雪纵马扬刀从背后撞入逃窜的明军士兵之中,刀光闪处,立时便将五人同时腰斩。

听到身后尚未死去的同袍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前面的明军士兵心胆俱寒,脚下拼命加速奔逃,只希望能够比身边的同袍跑得更快一些。

这时后面的倭寇也紧紧追赶上来,然后便与逃跑的明军保持大致相同的速度衔尾追杀,不紧不慢地用手中长刀一层一层收割落在最后面的明军士兵性命。

“这可怎么办?”城上的刘茽在看到李晟阵亡时便已骇得面如土色,等看到倭寇一路追杀着己方败兵直奔城门而来,更加地手足无措。

“大人,请火速下令关闭城门,倭寇分明是想借追击逃兵的机会冲进来!”这时城上留守的士兵中有过战场经验的已经看出倭寇的用意,急忙出言提醒刘茽。

“但那些士兵……”刘茽略一犹豫,但看到紧紧缀在己方士兵后面、此刻面目已经清晰可辨的倭寇们,终于狠下心来,背转身不看那些狼狈逃命的士兵,痛苦喝道,“传本官之令,升起吊桥,关闭城门!”

知府大人的命令被极快贯彻下去,城上的士兵转动绞盘拉升吊桥,城下的士兵也分成两队合力推动两扇沉重的城门向中闭合。

距离护城河尚有一段距离的明军士兵看到吊桥和城门处的变故,哪还不知道自己这些人已经被被放弃,脸上都现出绝望的神色。

浅原美雪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挥刀斩下三颗人头,扬声喝道:“既然这些人已经没了作用,那便全给我杀掉罢!”

“嗨!”那些倭寇齐声应和,脚下蓦地同时加速随着首领冲入敌人群中,狂舞倭刀凶狠劈斩,当时便有大批明军士兵惨叫着溅血倒地。

蓦然间,远处的山野中传来一声长啸,这啸声悠长浑厚直入云霄,声闻数里,传遍了城上城下所有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被这龙吟虎咆般的啸声震慑,一起转头循声远望,却见有三匹快马排成“品”字疾驰而来,目标正是遍布残尸有如修罗地狱的战场。

来人正是范广、禹天来与邱莫言三人。那日在推演了“黑龙军”的计划后,众人也商议了应对的策略,最终的决定是周淮安返回杨宇轩处复命并做进一步安排,而他们三人则赶来了禹天来预料中的“黑龙军”佯攻之处嘉兴。

三人赶到时,眼前的血肉屠场证明了禹天来所料不错。见到明军败局已成,范广不愧当世名将,胆气见识皆非常人,他向着战场遥望片刻,对身边的两人沉声道:“禹兄弟,邱姑娘,若任由战局发展,结果必定是这支明军被倭寇全歼,而城内之人的士气也会衰落至极点。到时我们便是进了城里也难有回天之力,后面的计划也变无法实施。为今之计,只有合你我三人之力从后面突袭倭寇,打乱他们的阵脚,力求多救出一些自己的士兵。只是不知两位是否愿意随在下冒这次险?”

禹天来笑道:“有范大哥这沙场勇将同行,小弟与莫言又有何惧?”

范广大笑道:“既然如此,便由我来充当先锋,两位则作我双翼。另外战场厮杀不同于江湖争斗,稍后两位最好在战场上捡一件长枪大刀之类的长兵器。”

三人商议一定,策马向着战场疾驰而去,中途禹天来俯身探出长臂一抓,已经将两杆明军士兵丢弃的长枪捞了起来。他略略掂一掂分量,将一杆木杆缠铁筋、分量较轻的长枪抛给邱莫言,自己则用了另一杆二十来斤重的浑铁枪。而后他蓦地仰首发出了那一声震动四野的长啸,与邱莫言并马而行,紧随在已经将善用的一杆银枪平端在手中的范广身后。

浅原美雪正指挥手下斩杀毫无还手之力的明军,被禹天来啸声惊动,转头正看到摆成一个小小的锋矢阵型冲来的三骑。她对于战场的气机极为敏感,远远地便察觉这三人的气势非同一般,面具覆盖下的俏脸微微变色,当即发出指令,调拨了五十名手下转身迎上去拦截三人。

这些被浅原美雪从倭国招募而来又进行了严苛训练的倭寇确实凶悍无比,尽管是以步对骑,却也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分散开来向着迎面冲来的三人三骑包抄过去,显然打算限制住对方战马的速度优势,而后群起围攻见对方连人带马乱刃分尸。

“区区倭奴,也敢来捋本将虎须!”范广发出一声长笑,手中银枪陡然爆成漫天纷舞梨花,将冲到近前的五六个倭寇笼在其中。

那几个倭寇只觉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枪身所在,便在他们稍稍一怔的瞬间,几乎同时感到咽喉处一亮,已经被锋利的枪尖划过。随着几点如红梅绽放的鲜血溅射,一个个都带着满脸的惊愕栽倒在地上。

禹天来前世在争夺天下时也曾亲历战场,此刻重临其境,胸中也燃起熊熊战意。他同样发出一声暴喝,手中长枪如狂暴的毒龙般笔直刺出。

对面的一名倭寇双手握刀奋力向旁一格,却哪里撼得动禹天来已经超出人类范畴的神力,当时被那杆铁枪没有丝毫偏移和停顿地贯入胸口。

禹天来再次暴喝,双臂交错用力一挑,当时便将那已经毙命的倭寇尸体挑得飞起三丈高下。

他人似猛虎,枪如狂龙,只将这一刺一挑的简单招式连续施展十余遍,连续挑杀十余名冲到近前的倭寇。如此神勇,即使久历沙场号称猛将的范广也看得侧目咋舌,心中惊叹不已。

第一百零二章 送上门来的便宜

相比范广和禹天来这两个久历沙场的宿将,初临战场其实也是初出江湖的邱莫言虽然逊色不少,却也没有拖他们后腿。

在来时的路上,禹天来已经临阵磨枪地口传身授地她教导了不少经验,甚至拿一个倒霉被他们撞上的采花贼做活靶子,让她尝到了平生第一次杀人的感受,虽然事后也吐了个昏天黑地,终究已经过了江湖新丁必过的一道关口。

此刻上了战场的邱莫言完全没有犯新手临敌时心慈手软的致命错误,她催马紧紧跟在禹天来的马侧,手中的长枪暗藏剑招,却依照禹天来的教导摒弃所有的花俏虚招,只用最简洁最凌厉最迅捷的招式,依仗战马的冲力与枪身的长度刺杀敌人。

只是她无论是骑术、枪法还是经验都差范广和禹天来太多,杀敌的效率是远远不及两人,甚至偶有疏漏会被那些悍不畏死地倭寇冲到马前。但她的子母剑却不是吃素的,又兼跟禹天来学了“二心诀”这门古怪心法,可以一心二用,一面单手御使长枪,一面则拔剑击杀近身之敌。她已有后天七层巅峰的修为,剑术更是连禹天来都赞叹,收拾几个倭寇自然不在话下。

前后不过短短数息之间,三人三骑没有丝毫凝滞地从那五十名来阻击的倭寇群中凿穿而过,身后留下四十多具死状各异却的尸体以及几个不管如何原来如何凶悍此刻也已失心丧胆不敢上前的倭寇。

浅原美雪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况,看到自己的五十名手下瞬间近乎全灭,竟不能阻碍那区区三骑,面具下的脸色愈发难看,娇喝道:“藤田、石井,随我去击杀后面三人,其余人继续战斗!”

“嗨!”有两名刀法武功显然远胜同侪的倭寇答应一声,一起转身虽在首领马后向禹天来等三人迎了上去。

禹天来看到对方改变策略,换成以高手出击,心中转念间也有了对策,向着前面的范广喝道:“范大哥,前面来的是高手,由小弟与莫言对对方纠缠,你继续前进!”

“好!”范广知道若三人一起被对方缠住,一时半刻之间绝难分出胜负,而那些正遭受屠杀的明军士兵却等不了,禹天来的决定正是最好的选择。

“莫言,我们上!”禹天来招呼一声,与邱莫言蓦地策马加速超过范广,冲向对面的三人,途中又喝道,“中间那人骑的是我的赤兔马,便交给我来对付;莫言你收拾另外两人。”

他一早便认出这个全身披挂甲胄、连面目都被面具遮掩的人骑乘的正是自己的嘶风赤兔马。当初他被猿飞日月和赫思汉联手重伤后以“燃血遁”秘法逃走,自然顾不上留在宅中的赤兔马,却不想今日竟在战场上见到,看来是猿飞日月带走了宝马转赠此人。

至于此人的身份,禹天来也已有了猜测,“黑龙军”中五大先天高手中,有一人便是猿飞日月在倭国追随的将军之女,据传此女在剑道修习上天资超凡,二十三岁时便突破至先天之境,号称当今天下最年轻的先天高手。

邱莫言率先出手,她丢开长枪,子母剑一分为二左右分持,纵身从马背上凌空跃起,势如长空孤雁飞临落后浅原美雪几步的两名倭寇上空,双剑幻化漫天星雨,如银河倒泻向着两人当头洒落。

两名倭寇同时沉腰坐马,口中厉声呵斥,两柄倭刀望空劈斩,透过重重剑影斩向长剑真身所在,果然是两个高手。

邱莫言纤细有力的蛮腰一拧,身形凭虚翻滚从侧边落下,双剑又化为抄水飞燕,贴地斩向两寇的四条短腿。

两名倭寇的足底贴地平移数尺,避开剑锋后闪身直进,双刀交叉如电劈斩而下。

邱莫言双剑左右纷飞,旋转缠绞化解敌人刀势,而后趁势进击,与两人斗作一团。

在邱莫言出手的同时,禹天来也策马冲向对面的浅原美雪,手中依然持了那杆铁枪而未曾动用腰间的“青冥剑”。

浅原美雪单手持定巨型长刀拖在马侧,同样驱马迎上,凭着先天高手之间的微妙气机感应,她已经知道了对面之人实为平生劲敌,却想不起当世何时又出了一个如此年轻的先天高手。

两马相对冲近,浅原美雪左手同时搭上刀柄,巨型长刀在空中抡个半圆后化作一道电光劈斩而出;禹天来而是平端长枪简简单单地一招直刺。

便在一刀一枪不分先后地攻向对方的一瞬,禹天来的目中忽地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撮唇发出一声奇异的尖啸。

听到这一声尖啸,浅原美雪骑乘的赤兔马陡然向上一跳,不但令浅原美雪斩出的长刀落在空处,更将她上身要害完全暴露在禹天来枪锋的威胁之下。

禹天来的长枪便在这一瞬间骤然加速,奇快无比地刺向浅原美雪的咽喉。战场之上,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偏偏对方又骑乘了自己早已调教驯养数年的宝马,这主动送上门来的便宜,他绝没有放着不捡的道理。

浅原美雪先天高手的强大在这生死一瞬的关头尽显无遗。骤遭坐骑背叛出卖,她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斩空的长刀迅捷无比的在面前一横,用刀身护住咽喉要害。

但禹天来蓄势而发的必杀之枪又岂是她匆忙之间可以拦下,枪尖刺中那柄良匠打造的精钢长刀侧面,只稍稍顿了一顿。随着禹天来手腕一拧一震,长刀登时从中断折。

而浅原美雪要的便是这转瞬即逝的一点停顿,她的身体后仰,同时飞离马背向后疾退。

禹天来的长枪贴着她的脸上覆盖的面具掠过,又挑飞了她头盔,却终究是未能建功。

浅原美雪在空中后翻落地,双脚刚刚站稳,那张金属面具忽地发出一声轻响,竖着从正中一分为二,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却是已经被禹天来附着在枪锋上的先天真气切断。在她的眉心处,亦现出一道寸许长的淡淡血痕,同样是被禹天来先天真气所伤。

“你是禹天来?”披散一头齐腰长发的浅原美雪刚刚在鬼门关上转了一遭,一张娇媚的俏脸冷沉如冰。

禹天来轻轻拍了跑来自己身边打着响鼻似有表功之意的赤兔马,转头望向浅原美雪笑道:“不才正是,姑娘应该便是猿飞日月的少主浅原美雪小姐了,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第一百零三章 沙场之剑:七杀、破军、贪狼

浅原美雪心中暗恨,恨得却是素来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猿飞日月。

当日他向自己献上宝马,曾说禹天来先中了他剧毒十字镖,又被赫思汉以蕴含“净世光明火”的掌力重创,虽然施展秘法逃得无影无踪,却也九成九性命难报。

岂知不过两月有余,这人便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不但一身修为已经突破至先天之境,更借着有心算无心的便利,险些在一招之下便令自己饮恨当场。

此刻她已经注意到自己带来的两名高手已经被对方的一个女子缠住,看情形虽是以二敌一也是短时难分胜负;而另一个似是军中出身的中年汉子已经稍稍绕开自己等人,挺枪跃马冲入后面的战场,那杆银枪用的纯是十荡十决的沙场手段,却是勇不可当,转眼间便击杀自己多名手下。更严重的是那些原本已经毫无战意只懂得束手受戮的明军士兵也受到鼓舞,开始有人用手中的刀枪还击,而且人数越来越多。

浅原美雪是将门虎女,自幼便喜好钻研由中土流入倭国的兵法,看清战场的局势后,心中霎时间已经确定今日此战的胜负便在自己的身上,只有尽快击杀眼前的禹天来,才能重新扭转战局。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一句,双手探向右肩,将并排斜背在背后的两口倭刀拔出鞘来,一横一竖是在身前交叉成十字。带着优美弧度的双刀明如秋水,由内而外透出丝丝冷森森寒气,显然不是凡品。

禹天来也终于抛掉手中长枪,下马上前几步与浅原美雪遥遥相对而立,腰间“青冥剑”铿然出鞘斜垂于身侧。

两人相隔三丈左右遥相对峙片刻,身上的气势都似与周围的战场融为一体,一丝一丝地向外扩张。

浅原美雪双目微微一缩,她自幼在剑道修行上拥有令人嫉妒的天赋,后来更将所学兵法融入刀法之中,在沙场征战之时能够得到额外的气机加持,气势上先天便占了极大的便宜。却没有想到对方竟同样可以借战场上的铁血杀戮之气为己所用,用以助长自身的气势,丝毫不落自己下风。

既然气势上不能压倒对方,浅原美雪便只能选择先行出手,毕竟此刻的形势是拖得越久越对她不利。她蓦地一声清叱,脚下向前跨出一步,厚重甲胄覆盖下的身躯瞬间出现在禹天来面前,手中双刀一先一后交叉劈斩。刀上未至,刀锋透出的锋锐刀气已经隔空发出,一横一竖切割禹天来胸腹。

禹天来微阖的双目蓦地暴张,目中电芒闪烁,凛然生寒。他舌绽春雷发出一声暴喝,肩背随喝声一挺,一股由沙场上的尸山血海蕴养出来的惨烈气势狂涌如潮,一柄十来斤重、三尺长短的轻型长剑高举过顶,如同绝世猛将手中的斩首断尸的大刀巨斧,向着浅原美雪的头顶力劈而下。

浅原美雪心中蓦地一颤,意识到对方方才在气势比拼时竟然仍留有余力,直到此刻才全力爆发以达攻其不备之效果。她更想不通的是,这个看上去年龄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能用出这一看便是脱胎自沙场的剑招便也罢了,却又是在哪里蕴养了强大至如此可怕的沙场战意。

此刻在她的眼中,禹天来那略显瘦削单薄的身形陡然间变得魁伟无比,虽然方才是先一步出手,但她心中就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对方这一剑绝对可以在自己的双刀伤到他之前将自己一分为二。

她的临阵经验丰富无比,所以非常清楚这时自己心神为对方其实所慑而生出的错觉。但这又不能说是错觉,因为在气势与心神上落入下风之后,两人对攻这一招的结果也必然是如此。

攻出的双刀回收仍交叉在身前,硬接了从头顶斩下的长剑。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金铁交鸣之声,两条人影倏地各自后退分开。

浅原美雪运气平复一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同时瞥了一眼手中的双刀,却见这两柄家族传承的名刀刀锋处都现出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心中不由惊怒交集。两人刀剑的品质原本不相上下,她的宝刀之所以受损,却是因为她方才临时变招,灌注于刀身中的先天真气不够精纯的缘故。

禹天来却是得势不饶人,凭借再次用计营造出的优势,他仍是使用所擅十五路剑法中一路“杀破狼剑法”,以一招“七杀连环斩”一连七剑从不同角度向着对手狂劈乱战。

浅原美雪暗自叫苦,却也只能将双刀舞成一团白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自身守得泼水不进。

但听得刀剑交击的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禹天来的“七杀连环斩”首尾相连毫无停歇,“青冥剑”中灌注了雄浑无比的先天真气,每一剑都重逾千钧,一口气连斩七七四十九剑。

浅原美雪双刀的守势虽然严密,却终究难脱久守必失的武道至理,被禹天来的第四十九剑劈开一条极小的缝隙。

“着!”禹天来口中厉叱,“青冥剑”由劈斩化为刺击之势,用出“杀破狼剑法”中的“破军一击”,其势有如沙场猛将仗长枪誓死无回独破千军,笔直刺入对方露出的破绽,剑锋直指对方心口。

浅原美雪一声尖叫,身上陡然生出如修罗夜叉般凶厉无比的气势。她已经来不及以双刀回防,却以真气催动垂至腰间的长发如同灵蛇般卷住腰间斜插短刀的刀柄,随着甩头之势拔刀出鞘,雪亮刀锋横斩禹天来颈项,竟用出同归于尽的打发。

禹天来双目之中透出冰冷的杀机,“青冥剑”横向一撞,用剑柄末端的云头撞开那柄短刀,而后剑势再变演化三式“杀破狼”剑法的最后一式“贪狼噬”,其势便如战场上厮杀的战士们在刀折箭尽之后,回归人类最原始的野兽形态,不惜以爪牙撕咬也要将敌人置于死地。

两条人影一下交错后倏地分开,浅原美雪脚步踉跄。她胸腹之间的重甲被锋利无匹的“青冥剑”撕开一道口子,下面是一条长达尺许的巨大伤口,鲜血涌流如泉。

禹天来平举长剑冷然而立:“美雪小姐,这些年你追随张子烈,手上也该沾染不少无辜者的鲜血。今日死在禹某剑下,也不算冤枉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一剑消半仇

禹天来的杀意毫无花假,眼前这女子虽然美艳如花,却实实在在是个满手血腥的女魔头,同时也是“黑龙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今日若能将此女留下,便等若断去“龙王”张子烈一臂,对于此次大战的益处难以估量。

浅原美雪也清楚地感到对方纯粹无比的杀意,心中微生战栗的同时,更清楚此刻唯有存必死之心搏命才能挣开一线生机。她那张娇媚的面容微微扭曲,一面运功挤压伤口以减少流血,一面将头发缠着的短刀取下横咬在口中,双手则持定了锋刃已经被禹天来砍出无数缺口的双刀。

以禹天来的头脑与经验,既然决定了留下此人,哪还会留给对方反噬和逃生的机会?他“青冥剑”当即改用出精奇绵密的“九天玄剑”再次攻出,脚下则踩踏“禹步”绕着浅原美雪身周游走不定,将对方牢牢困在咫尺之地不能脱身,只等耗得其压制不在伤势露出致命破绽时便行雷霆一击。

浅原美雪双刀加口中所衔短刀频频欲施杀招,却都被禹天来以精妙剑术化解,后来又多次露出近乎致命的破绽诱禹天来出手,又皆被禹天来看破按兵不动。她的一颗心越沉越低,知道若无意外因素,自己今日怕是难逃此人之手。

然而那意外的因素来得极快,便在禹天来已经开始酝酿最后的必杀一击时,蓦然感觉身后传来一点有些熟悉的威胁。虽然他远胜常人的听觉和触觉并未察觉半丝风声劲气,却凭着心头那一点奇妙无比的感应反手一剑挥出,精准无比地将一枚无声无息射向自己后脑的黑色十字镖斩落尘埃。

“猿飞日月!”禹天来对于这枚曾击破护身的金丝背心而伤到自己的剧毒暗器印象深刻,自然也猜到来人身份。

便在禹天来反手出剑、心神略分的瞬间,仍然是全身黑衣、头脸也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灰蒙蒙似乎不含人类情感的猿飞日月鬼魅般出现在浅原美雪的身前,手横那柄漆黑的直刃倭刀对上禹天来。

“你敢伤美雪小姐,今日某与你不死不休!”虽然语意中透出极深的怨怒之情,但他的语调与目光一样仍是没有一丝波动。

“不死不休?那便最好了,禹某也正要与阁下了结前番重伤之仇!”

禹天来看到浅原美雪在以充满怨毒之意的目光向自己望了一眼之后,毫不迟疑地向后疾退脱离战场,心中暗自叹息,深为错失了好不容易创造出来除掉她的机会而惋惜。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既然既然已留不下她,将目标转放在眼前之人的身上也算不错。

恰在此时,一旁与两名倭寇激斗的邱莫言陡然发出一声清叱,子母双剑蓦然用出“牵情剑法”中的一式杀招“金风玉露”,双剑舍弃守势电射而出,与两名敌人的长刀交错而过,剑锋贯入两人咽喉。

那两名倭寇的长刀则分别在邱莫言的前胸与后背划过,却只能割破她外面的衣物,露出下面金灿灿的一件软甲。

邱莫言略带着些喘息稍作调整,转身便来到禹天来身侧。

禹天来登时心中大定,对面的猿飞日月精通忍术,若要脱身的话,即使自己也很难将他留下,但现在有邱莫言相助,只须她在旁稍作牵制,自己的把握便也大了许多。

“莫言,若这倭寇不逃,你便不用出手,在一旁看我与他算一算旧账;若他想要逃走,你只须以‘牵情剑法’阻他一瞬便好。”

叮嘱了一句后,禹天来提剑便刺,这一次用的却是自己最早修习的“达摩剑法”。这一路剑法博大精深,剑招中隐含佛家以霹雳手段降妖伏魔的意蕴,正可用来克制对方阴毒诡变的刀法。

猿飞日月长刀狂舞,感觉到此刻的禹天来已经与上次一战时迥然不同,修为因突破至先天之境而大进也就罢了,剑术变化之精妙、真气运用之自如,竟也在这两个月内有了质的飞跃,这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他虽然惊异,心中却并无一丝恐惧之意,方才他赶到战场时,亲眼看到了禹天来重创自己自幼便宣誓效忠的浅原将军的唯一后人美雪小姐,便已经决心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击杀此人。因此,他的长刀一出手便完全舍弃了守势,每一刀都是有进无退、凶毒无比的拼命招式。

面对一个一心拼命的先天高手,禹天来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将一路“达摩剑法”施展得愈发变化无穷,攻守却成四六之比,绝不给对手拖着自己同入地狱的机会。

此刻浅原美雪已经传令撤退,那些因范广的加入而与明军转成胶着苦战的倭寇纷纷摆脱对手撤离战场。那些劫后余生的明军士兵都已在几度大起大落之后疲不能兴,一个个瘫坐在地上或哭或笑,完全没有了追击的能力。而范广虽是尤有余力,但此来之前已经与禹天来、周淮安定好了计策,也没有想着一战而歼灭来犯之敌,便也停下战马,转向城前去见守城的官员。

猿飞日月看到浅原美雪已经在手下的簇拥下撤离,心中再无顾忌,他的身形蓦地冲天而起,保持着双手持刀高举于顶的姿态诡异地在虚空凝定数息。在这瞬息之间,他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刺激潜力的方法,身上的气势以倍数疯狂增长,那柄漆黑倭刀上笼罩了一层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光影,随即扭曲拉伸成为长达丈许宽及人身的刀形。

“舍身一刀斩!”

猿飞日月身形终于下落,那柄光影幻化的巨刀随之斩向禹天来的头顶,刀势隐隐笼罩住禹天来身周十丈之内的范围,绝不给对方闪避的机会。

“莫言后退!”禹天来口中暴喝,手里的“青冥剑”急剧震荡起来,剑身上的光芒瞬间大盛,随即绕体飞旋化作一团直径两丈许、完全由一点点凝聚着犀利无匹剑气的细碎剑芒组成的巨大光球。

“身剑合一!”这一门当世已成传说的剑道绝学终于在修为突破至先天之境的禹天来手中完美绽放。

猿飞日月便如一只扑火的飞蛾般扑入那一团璀璨无比的剑光之中。

在一阵金铁交鸣和气劲交击的连环爆响之后,禹天来身周的剑光倏地敛尽。他的面色苍白,右肩现出一道三寸长的伤口。在他身前三尺外的地面上,斜插着那柄锋刃遍布缺口的直刃黑刀。至于猿飞日月,已经整个人被方才充斥每一寸空间的剑锋与剑气彻底绞碎,无数细小的骨肉碎片伴着鲜血均匀地以他双足为中心向四周散布,半径几达三丈。

第一百零五章 龙王妙计安天下

“黑龙军”前锋营三百倭寇在嘉兴城下先胜后败,虽然将守城的八百明军屠戮近伴,但因为禹天来、邱莫言和范广突然出现搅局,结果折损了超过三成的兵力,猿飞日月这在“黑龙军”中举足轻重的先天高手甚至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浅原美雪虽然在衡量局势之后无奈撤退,却并未就此离开嘉兴,而是在离城十里之处觅地扎营。转过天来,便有先后数拨人马赶到与其汇合,兵力暴涨至五千之众,声势极其浩大。

此时范广已经凭着周淮安转交的杨宇轩手令接掌嘉兴防务,禹天来与邱莫言则从旁相助。因为明军同样在日前那一战中损失惨重,范广一面在城内征召壮丁充实守城力量,一面与支付刘茽联名向杨宇轩接连送去数道十万火急的求援公文,请他务必火速派兵来援。

“黑龙军”集结的人马仍以浅原美雪为首,“龙王”张子烈并未露面。这女人颇通用兵之道,虽然刚刚遭受重挫,却并未急于兴兵攻城来复仇雪耻,而是有条不紊地砍树采石修造攻城器械,只是派出数支精锐小队封锁了嘉兴通向外界的各条交通要道,凡是往来人等,不问情由一概诛杀。

如此一来,嘉兴城内军民心头都感觉沉甸甸压力倍增,也幸亏范广治军有法,守城有方,又有前一次的胜利打底,这才能勉强稳定局面未生乱象。但以当前城内的士气与实力,无论范广如何用兵如神,也没有主动出击的可能,只能坐视敌人打造器械准备来日攻城。

一时之间,双方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和平静,若要将其打破,便只看是明军援兵先一步到来,还是“黑龙军”先一步造好攻城器械。

便在嘉兴城这边形成对峙局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之时,远在嘉兴以北近两百里的苏州城下,有一支数量在五百左右的队伍正借着夜幕的掩护徒步前进,悄悄地接近了苏州的东城门。

这支人马为首的一人是一个年在四旬以上的黑袍男子。他身形消瘦,面容清癯,若非在背后斜挂了一口乌鞘厚背大刀,绝对会被人当成一个教书先生一类的人物。

在这男子的身旁,又有一僧一俗两个男子落后半步紧紧相随。

那僧人四十来岁年纪,身形魁伟剽悍,比周围的众人最少都高大半个头,已经有些天没有剃过的头上生者一层钢针似的短发,腮边遍布虬须。他颈上悬挂了一副由四十八颗精钢铸造的骷髅串成的念珠,右手中提了一柄六尺长短的沉重浑铁禅杖。

另一边的俗家男子同样是四十来岁年纪,在腰间悬着一口长剑。他的相貌与黑袍男子颇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间没有黑袍男子的沉稳与冷肃,反是多了几分跳脱飞扬之气。

在这三人身后的五百来人,俱都是三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中年汉子,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劲装,背后斜背与黑袍男子一样款式的厚背长刀,眉目之间都透出精悍之气,在疾行当中个个都是步履稳健,呼吸均匀,显然都是精锐之士。

眼看着前面距离苏州的城门已经在望,在城上昏暗的灯火下,隐隐约约可见一队守城的士兵来回巡逻。

那僧人见此情形,轻笑一声道:“看来苏州城里没有防备,龙王的声东击西之计果然生效!”

另一边的男子也笑道:“我们事先便得到消息,江浙一带的明军此刻都已调往嘉兴,苏州城防守空虚也在情理之中。”

那黑袍男子则是肃然道:“不可大意,子濬你亲自带一队‘飞龙卫’潜到城上,确定没有问题再动手干掉那些守兵并打开城门,接应为兄与昙刚大师入城。”

“大哥放心,小弟一定将事做得妥妥当当!”男子拍胸保证,向着身后招了招手,登时便有二十名黑衣汉子走了出来,跟在他的身后,一起伏低身形,施展鹿伏蛇行之术,向着苏州城的城门反向潜行而去。

“几十岁的人了,还是如此毛躁。”黑袍男子摇头叹息。

那法号唤作“昙刚”的僧人则轻笑道:“其实这也是好事。对于龙王,大家伙儿虽然是敬畏无比,却也因此而少了几分亲近,二爷的真性情恰好可以作为调节弥补。”

这三人自然便是“黑龙会”最核心的三大巨头,“龙王”张子烈、“狂僧”昙刚与张子烈胞弟“鬼剑”张子濬。

近年来,张子烈有感于“黑龙军”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如果想进一步扩张,便需要另寻方向。前些年由猿飞日月带着加入“黑龙军”、后来渐渐成长为“黑龙军”核心首脑之一的浅原美雪提出建议,欲以浅原家唯一继承人的身份邀请“黑龙军”进军倭国以图争霸,只提出了要张子烈娶其为正妻的条件。

张子烈对自己亲眼看着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女子深有了解,知道她既有野心,又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本就不是甘于寂寞之人。提出的这个建议也有着借“黑龙军”力量恢复她浅原家辉煌的意图。但又不得不说这建议真正令他动心,若能一统倭国做一个海外天子,便是比起曾割据一方与朱元璋争夺天下的先祖也不算逊色了多少。至于娶浅原美雪为妻,他身边虽有不少女人,却从未正式娶妻,既然要用到浅原家族的名义,便是娶了她又有何妨?

确定了发展的方向后,张子烈便开始筹谋布局。虽然倭国国土狭小难于中土相提并论,但夺国之战终究非同小可,所需了人力物力都难以计数,以“黑龙军”多年的积累,仍是远远不足。因此,张子烈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先祖覆亡之前埋藏在苏州的那座拥有海量财宝与兵甲的大宝藏,于是便设计了这一次的声东击西之计。

片刻之后,张子烈远远地看到苏州城的城楼上亮起一点火光,在黑夜中向下移动三次、左右移动三次。他心中大喜,这正是先前与张子濬约定的得手暗号。

“全速前进!”他低喝一声向前挥手,率先展开身法向着城门的方向飞掠而去。

“狂僧”昙刚与那五百名隶属“黑龙军”中第一精锐“飞龙卫”的汉子紧随其后。

众人到了城下,果然看到城门已经打开,张子濬正仗剑立于门前迎候,笑呵呵地道:“大哥,一切顺利!”

张子烈反手拔出背后的厚背长刀,刀锋遥指城内喝道:“进城!”

随即便踏入了这座他先祖曾于此建都称帝的江南名城。

第一百零六章 入瓮

张子烈率领身后五百最精锐的“飞龙卫”冲入苏州,沿着街道向内冲出数百步,他陡然发觉情形有些不对,周围的环境有些安静得过分了。

此刻他们已经没有掩饰行藏,按说两旁民居中的百姓早该受到惊扰,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听到任何哭闹惊叫之声。

“难道……”张子烈心中蓦地生出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这令他倏地停下脚步,举手喝道,“止步!”

身后的众人刚刚止步,尚未等到张子烈做出进一步的指示,忽地听到身后的城门处传来一阵密集而齐整的脚步声。他们骇然回头,却见一队手持长棍的僧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在城门下布成阵型,截断了他们的归路。

“少林僧兵!”张子烈的一颗心猛地下沉。

与此同时,稍远一些的几条街道里同时传出震天的喊杀声,几支人马高举火把从几处街口冲了出来,数量多达三千余,将“黑龙军”这五百余人堵在街心进退不得。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张子濬脸色难看至极。

张子烈苦笑道:“看来是我小看了天下英雄,朝廷中竟有人看破了我的声东击西之计,并将计就计设下陷阱等我入瓮!”

另一边的昙刚也问道:“龙王,如今我们该如何应对?”

张子烈双目寒光一闪:“等一等,只要对方主事之人现身,我自有主张!”

明军方面没有令张子烈久等,前面的人马向左右一分,有两匹战马并行而出,上首是一个身穿文官服色的中年男子,下首则是一个身披甲胄的英俊青年。

“本官浙江巡抚杨宇轩,”那中年人面向张子烈等人厉声喝道,“尔等盗匪已入本官设下重重埋伏之中,还不弃械投降以求生路,难道仍欲做困兽之斗吗?”

张子烈上前一步,先深深地望了一眼在杨宇轩身边的周淮安,沉声道:“果然是杨大人。只是杨大人是浙江巡抚,为何会跑来苏州地面?难道不怕被人参奏大人越权?”

杨宇轩冷然道:“本官奉陛下密旨剿灭尔等海寇,只要与此事有关,皆在本官职权之内。”

张子烈忽地哑然失笑:“杨大人用兵如神,将张某玩弄于股掌之间,张某这次输得心服口服。不过张某手中仍有一份本钱,欲与杨大人做个交易,以之换的大人网开一面如何?”

杨宇轩冷笑道:“妄想!事已至此,本官劝你还是束手就缚,不要存有任何奢望……”

张子烈打断了对方的话:“杨大人,张某说的交易由不得你不做,因为张某所说的本钱,便是大人你的性命!”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厚背长刀蓦地向前隔空劈斩,身形在这一瞬间与手中长刀融为一体,随着长刀劈斩之势宛若御空而行般越过数十步的距离,如神魔降世般出现在杨宇轩的马前。凭自己一身强横无匹的实力擒敌首脑,这便是他正方才想到的破敌突围之策。

“大人速退!”周淮安变色喝道,长剑出鞘斜刺驭刀而来的张子烈。

张子烈方才已经看清此人修为不过后天八重,对自己完全构不成威胁。他长刀去势不改,只是由刀锋发出一道先天刀气斩在对方长剑之上,当时便将周怀安连人带剑震飞数丈。

“杨大人,得罪了!”张子烈人到杨宇轩马前,身躯尚未落地,左手探出向他颈项抓去。

“阿弥陀佛,施主不可放肆!”伴着一声佛号,一个长眉如雪的灰衣老僧从杨宇轩马后闪出,右掌平举向张子烈当胸推来,掌力虽是凝于掌心含而不吐,掌势带起的一丝微风已经压迫得张子烈呼吸稍感滞涩。

“般若掌!”张子烈面色微变,左手化抓为掌,与老僧的右掌对在一起。

双掌交击,两人的身形同时一震,各自后退三步。

只是这瞬息之间,被张子烈刀气震飞的周淮安已经转了回来,护着杨宇轩退向后面。

张子烈知道唯一全身而退的机会已经失去,如今便只剩下死战一途。他目中射出凌厉的杀机罩定面前的老僧,冷冷地道:“张某与少林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少林出动僧兵助战,还可以说是迫于朝廷之命,现在连达摩院首座昙云大师都派了出来,便是成心与张某为难了!”

那老僧双掌合十道:“张施主若只是在大海之上逍遥,少林自然不敢冒犯;但施主如今来中土肆虐涂炭生灵,我少林又岂可坐视不理?”

“好一个大义凛然的名门正派。今日之赐,张某日后定有所报!”张子烈嗤笑。一语方毕,蓦地转身向着城门的方向飞掠而去,喝道,“死战,突围!”

昙刚与张子濬一左一右紧随在他的身后,其余的五百“飞龙卫”依次随后展开,组成一个标准的锋矢阵性,向着阻截在城门前的少林僧兵冲去。

面对这五百余凶威赫赫的海寇,少林僧兵中走出两个五十来岁、手持禅杖的老僧。他们同时举起手中禅杖,身后的僧兵登时变幻阵型,以一百零八人为一队组成两个护卫掎角之势的阵势,另有数十名僧兵殿后支援。

“那是少林罗汉大阵,大家小心!”昙刚见状猛然变色惊呼,他本就是少林出身,后因触犯戒律叛门而出,为躲避师门追捕才逃往海外投靠了张子烈,自然识得少林这名震天下的镇派大阵。

前面的两个老僧之一向着他瞋目喝道:“孽障,你这些年所作所为,实令少林蒙羞。今日贫僧便要拿你来正门规以谢天下!”

禅杖前指,两座罗汉大阵如两条蜿蜒长龙交错而进,一兜一转之间,竟然以少围多,凭这两百余人将五百余敌人困在当中。

张子烈知道罗汉大阵的厉害,清楚若被此阵真正运转起来,便会如一座巨大的磨盘将自己这五百余人一点一点地研磨殆尽。为今之计,便只有在大阵威力展开之前,以最强的力量破开一个缺口突围而出。

一念及此,他手中的厚背长刀蓦地弹上空中,以惊人的高速向前方连劈九九八十一道,刀锋透出的先天刀气带着刺耳的破风尖啸汇集成一团风暴,向着两座罗汉大阵衔接的一点席卷而去。

第一百零七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阿弥陀佛,还是由贫僧来领教施主的‘风刀八诀’!”

眼看张子烈发出的由先天刀气组成的风暴便要将两座罗汉大阵衔接处的几名僧人卷入其中,原本在后方的老僧昙云忽地出现在前方。

他手中持了一根长二尺余、不知是金是木的黑漆漆短棒,在身前画了一个直径五尺的圆圈。这圆圈却是一眼深不见底的枯井,井口又生出极强的吸力。张子烈所发刀气尽都受到牵引,如同万蜂归巢般呼啸着钻入其中,而后便无声无息地消于无形。

“枯禅玄功!”张子烈心中凛然,这老和尚当年在江湖上被人称作“古木罗汉”,正是源于这门在少林七十二门绝技中名列前茅的佛门神功。自从五十岁时回归少林执掌达摩堂至今已是二十年时光,对方显然已经将这门神功修行至从心所欲地至高境界。若是被如此高手缠住,今日之战的结局委实不容乐观。

“施主也接贫僧一招!”昙云的短棒从他画出的圆圈中心向张子烈眉心点出。

在昙云出手的同时,令两名老僧分别对上张子濬与昙刚,而那两座罗汉大阵也渐渐运转起来,少林僧兵的六角浑铁棍与“飞龙卫”的厚背长刀相互撞击的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而周淮安也指挥明军士兵四面合围,又在两座罗汉大阵的外面布置数层兵力,勿要保证不使一名贼寇漏网。

在苏州城中大战爆发的同时,另一边的嘉兴也终于结束了原本有些诡异的平衡与平静局面,打破这一局面的却是明军一方。

范广、禹天来与邱莫言三人在夜里潜出了嘉兴城,一起向北来到太湖边上的一座小丘上。

他们一起动手捡拾干柴分成三堆放在小丘的顶端,撒上随身携带的火油后用火折引燃。三堆篝火熊熊燃烧,火光在黑夜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点火之后,三人便下了小丘来到水边等候。过不多时,湖面上影绰绰来了许多大船。船只泊岸后,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明军士兵弃舟登岸,在岸边列阵。在整个过程中,所有士兵都敛声屏息,耳边只能听到密集的脚步声与衣甲摩擦之声。

一名身披甲胄的将领最后从船上下来走到三人面前,向着范广行了个军礼道:“末将雷通,见过范将军!”

“雷兄弟,这支人马竟然是你率领的!”范广带着一脸喜色重重一拳垂在那人胸前。

雷通也笑呵呵地道:“小弟也是受了于大人差遣,追随杨大人来南方剿灭海寇。早听说此次又能在范大哥麾下作战,小弟这几天在船上可是望眼欲穿呢!”

范广哈哈一笑,随即便为双方做了引见。禹天来和邱莫言才得知这雷通与范广一样都是于谦一手提拔栽培的将领,早年在军中是向来以范广马首是瞻。

当初他们与周淮安两路分兵,有师门作为后援的周淮安负责在苏州设伏围剿张子烈,范广他们三人则负责来嘉兴收拾“黑龙军”所设的疑兵。雷通的这支人马则是周淮安面见杨宇轩禀报一切之后,由杨宇轩调拨经水路秘密而来,只比范广等人晚到了三天,却一直乘船飘荡在茫茫太湖之上以避开“黑龙军”的耳目。

雷通早得到杨宇轩的指令,要他一切听从范广的指挥,而他本人也向来敬服范广,因此见面寒暄之后,便毫不犹豫地移交了兵权。

濒临大战,范广也没有矫揉造作的推辞,当即便开始调兵遣将。他为今夜这一战已经筹谋多日,早就是胸有成竹,只片刻之间便安排已毕,全军随着他的号令分成三路,由他本人率一路居中,雷通率一路举左,右边的一路却是请禹天来率领。三路人马便如三条巨蟒,在茫茫夜色之中蜿蜒而行,扑向“黑龙军”设在嘉兴城外的营寨。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三路人马都以赶到敌营之外。

范广引燃了事先准备的信炮,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炸成一团璀璨烟花。

三路人马同时大声喊杀,如同三柄尖刀狠狠刺入敌营的营门,向着心腹之地穿刺。

喊杀声方起,“黑龙军”的大营便乱作一团。此次来嘉兴城的海寇虽多达数千,真正的精锐却只有浅原美雪的“先锋营”及猿飞日月的“斥候营”,余者不过是些寻常海寇。这些人虽然都是杀人放火的行家里手,却是只能在打顺风仗的时候逞凶,一旦形势对己方不利,便会由趋利避害的本能主导而迅速溃散。

禹天来与邱莫言并肩前行,青冥剑与子母剑逢人便斩,首先率领身后的这路人马杀透重重敌人直趋中军,远远地看到火光中全身披甲的浅原美雪在一群倭寇的簇拥下手舞双刀大声呼喝,正试图将狼奔豕突的海寇重新组织起来。

“莫言你率兵歼灭残地,我来对付那倭女!”

禹天来叮嘱一句,身若游龙经天而过飞临浅原美雪的上空,招发“九天银河”,无尽剑光化作一片银亮绚烂的洪涛飞流直下。

浅原美雪也早看到率兵突入自己中军腹地的正是日前重伤自己又击杀自己死忠手下猿飞日月的禹天来,此刻见他向自己出手,却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口中发出一声尖叫,双刀旋舞化作一轮银灿灿的圆月迎上倾泻而下的剑光。

在一连串嘹亮的金铁交鸣与沉闷的气劲交击声响中,两人一剑双刀搅成一团,刀锋剑气远达三丈开外,几名不知死活要上来助战的倭寇堪堪踏进三丈之内,便被狂风乱流般肆虐的劲气彻底撕碎。

邱莫言虽然心悬禹天来安危,却知道如今的自己根本没有插手这一战的资格,能做到便只有全力歼灭已经陷入彻底混乱的贼寇。

恰在此时,范广和雷通的两路人马不差先后的杀到,与邱莫言合兵一处,在敌营中左冲右突,杀得海寇伏尸处处、血流成河。

喊杀声渐渐减弱,远处的嘉兴城内忽地传来一声鸡鸣。伴着随之响起的此起彼落的鸡鸣声,远处已经泛白的地平线下吐出一线红光,随即是千万道金红光芒喷薄而出,一轮硕大的红日从地下缓缓升起。

在旭日初升的瞬间,已经与浅原美雪酣战近千招的禹天来蓦地朗声长吟道:“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随着长吟之声,他一剑平刺,剑尖凝聚着一点灼灼闪烁的光华笔直刺向浅原美雪的眉心。

在这一刻,他有感而发的一式“歌吟剑法”将所吟诗句中的昂扬奋发之意完美融入剑式,进而与天地尽头那一轮红日的煌煌大势融为一体,沛然浩荡充塞天地。

浅原美雪脸色陡变,急将双刀交叉护在身前。

“叮”的一声清脆轻响传来,禹天来长剑与对方双刀一触即收,缓缓收回鞘内。

浅原美雪木然僵立片刻,手中双刀忽地一起从中断折,随即便有一滴鲜血从她的眉心渗出。她充满惊骇之色的目光随之涣散,身躯虽仍岿然不动,气息却已经断绝。

第一百零八章 枭雄末路,刀剑争辉

张子烈手提血迹斑斑的长刀急速飞掠,他面色苍白,嘴角挂着一缕血丝,身后连同弟弟张子濬在内只剩下十余人。

苏州城内一战,拦住张子烈的昙云功力虽深,终究是年岁已长气血衰落,被修为和体力都正值人生巅峰的张子烈重伤后败退。

张子烈也中了昙云一记“般若掌”,只是伤势远比对方为轻,尚有余勇杀开一条血路溃围而出,但能够带出来的便只有身后这些人。连“狂僧”昙刚都因为少林叛徒的身份而受到重点关照,最终被留在城内。

一行人来到苏州郊外的一座荒废古庙中,张子烈此次虽然自觉计划周全,万无一失,却还是本着小心无大错的江湖经验,命心腹在此藏了十多匹快马作为后手,却没想到当真拍上了用场。

张子烈命人将马匹从庙内牵出,众人一起上马后片刻不停地向着东方狂奔而去。他没有试图去嘉兴与浅原美雪汇合,朝廷既然已经洞悉了他的声东击西之计,在此设伏对付他,也绝没有道理放过那一路疑兵,只怕那边此刻也是凶多吉少。

“大哥,我们这一次败得好惨!”张子濬一面策马疾驰,一面满脸苦涩地对旁边的张子烈道。

张子烈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有赌不为输,我们在海外的基业仍在,你我兄弟仍在,便不怕没有翻盘的机会!”

他们一路片刻不停,也丝毫不顾惜马力,直到狂奔出数百里外,所有的马匹先后生生累得倒毙在地,确信已经将追兵全部甩掉,这才换了衣服乔装改扮,然后分兵数路而行,又吩咐其他几路在沿途弄些动静出来。

张子烈如此安排,自然有令手下为他们兄弟引开追兵的意思在里面,但此次追随他来苏州的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飞龙卫”,虽然明知主子的意图,这些人还是心甘情愿依令而行。

张子烈与张子濬兄弟两人一路匿迹潜形,终于成功地避开了朝廷的追捕来到海边一处极隐秘的浅湾,这里有张子烈安排了一艘小船作为另一道后手。

“大哥,船呢?”张子濬惊疑不定地看着空荡荡海岸。

面色阴沉的张子烈没有回答,他解开掩人耳目的青布包裹,取出厚背长刀拔出鞘外,向着四周环顾一遭,扬声道:“不知是哪几位高人来送张某上路,便请现身相见!”

随着话声,有十余人从海岸之外的三个方向纷纷现身出来,施展轻功向两兄弟这边飞掠而来,看身法竟是无一庸手。

来的人之中,赫然有禹天来与邱莫言,也有昙云为首的少林三大高僧。此时昙云的脸色虽还透着些苍白,但身手之矫健已经不输旁人,显然伤势已经恢复大半。而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老和尚的修为之深厚且不必说,少林的“小还丹”更是天下闻名的疗伤圣药。

除了他们这五人,其余几人身形容貌各异,身边都携带了兵器,张子烈识得其中两人是江浙一带有名的高手“阴阳刀”丁家兄弟,想来余者也该与其身份相当。

“张某实在想不到诸位因何竟能追来此处。”张子烈神色恢复了平静,有如与老友闲谈般问道,“不知哪位朋友可以为张某解此疑惑?”

昙云上前一步合掌道:“既然张施主见问,贫僧也不敢隐瞒。这位是贫僧早年行道江湖时结交的一位好友,人称‘神眼’的沈英沈兄。他的一双神目洞幽烛微,辨迹追踪之术天下无双。张施主虽然布下疑阵,却还瞒他不过。”

张子烈看了看昙云身边一个相貌平平无奇、年约六旬的老人,微微叹息道:“张某此次之败,实因小看了天下英雄,先被人窥破我声东击西之计,如今又被人看破行踪。诸位应该是不打算令张某生归海上,却不知是哪一位来取张某项上人头?”

众人沉默片刻,他们都已知道昙云被张子烈击败重伤之事,自忖没有与张子烈单打独斗的资格。

张子濬也已拔剑出鞘,上前一步与兄长并肩而立,面带讥嘲之色笑道:“诸位若是没有胆量,大可一拥而上,我们兄弟二人也可一并接下!”

禹天来轻轻咳了一声,向着众人团团拱手道:“诸位前辈,禹某此次进入中原,本也有一会天下英雄以增长见识的意思。张龙王之名,禹某也仰慕已久,这一阵便斗胆请诸位前辈相让如何?”

昙云与昆仑派的数位长老交好,邱莫言算是他的晚辈。此次见面之后,他曾听邱莫言说起禹天来的战绩,知道他已经先后击杀“黑龙军”两大先天高手猿飞日月与浅原美雪,一身剑术武功,委实深不可测,与他表现出来的年龄绝不相称。在张子烈兄弟出言挑衅之时,他便已经想到请禹天来出手,此刻见他主动请缨,忙合十微笑道:“禹施主若肯出手,那自是再好不过,有劳。”

言行举止之间,竟是将禹天来当做同辈中人来看待。

禹天来转向张子烈,拱手道:“在下禹天来,此来一为会张龙王名震四海的‘风刀九诀’,二为了结恩怨。”

张子烈在逃亡的这些天已经听说了嘉兴那边传来的消息,知道自己手下两大高手都是折在此人手中,不由得轻叹道:“当初一时利令智昏,以致与阁下结仇,这该是张某平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了。但事已至此,张某也无话可说,你我所有恩怨,便在刀剑之下一并了结!”

禹天来拔剑出鞘遥指对手,剑身轻轻颤动,剑尖上突出三寸长的一丝晶亮芒影。

“剑芒!”身后观战的众人都是武道方家,见此情形无不惊骇。方才禹天来自请出战,他们中还有人心中颇不以为然,觉得自己这等武林前辈尚且心存顾忌,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抢着出手,未免有些唐突。见到他露了这一手剑道之中几成传说的绝学,才知道此人的实力竟是如此可怕。

张子烈摆手命张子濬后退为自己掠阵,缓缓将厚背长刀举至与双目齐平,身上的气势与杀机缓缓提升凝聚:“阁下先接我‘风刀九诀’之‘骀荡春风’!”

厚重的长刀一反常态地轻柔挥出,明明只是一刀,刀势却笼罩了方圆数丈的空间,刀意如春风融融,轻柔又无孔不入。

禹天来“青冥剑”化作春风中的一条柔弱柳丝,随着对方的刀势飘舞回旋转折而进。

两人刀剑都极尽轻柔之变,绵绵密密地拆招还招,转眼间互相攻守九刀十一剑。

张子烈刀势再变,长刀的刀身透出灼热之意,刀锋却发出丝丝犀利刀气。他蓦地旋身出刀,灼热的刀风之中暗藏无数细碎刀气,便如大漠中卷着无数黄沙的狂风,向禹天来席卷而来。

禹天来长剑绕体飞旋,仍是冲淡轻柔的剑气在身前交织成一张细密大网,对手刀势中蕴含的灼热刀风与犀利刀气投入剑网之中,尽都被剑中蕴含的柔和剑气消融化解而归于无形。

张子烈刀势连续演化“风刀九诀”中的绝世刀法,禹天来则以所擅十五路剑法中最为空灵清绝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相迎。刀剑的灼灼光影在在方圆数丈之内相互纠缠追逐,忽而或刚猛凌厉,或阴柔绵延的刀气和剑气肆意挥洒,竟将地面生生刮去数寸厚的一层。

这时在后方观战的众人都紧张得透不过气来,邱莫言抓住昙云的衣袖颤声问道:“师伯,禹大哥他究竟能不能胜?”

昙云和声道:“贤侄女不必担心,禹施主的修为和剑术都不在张子烈之下,绝无落败之理。”

邱莫言这才放心了一些,目光又移向战场。只是她关心则乱,却没有听出昙云的言外之意——禹天来虽未必会败,但要想取胜也同样艰难。如今双方比的已经不仅仅是修为和武技,更要加上心境、智慧乃至运气等因素。

随着一声嘹亮的金铁交鸣之声,一刀一剑以及两条人影蓦地分开。同样额头生汗气息略显重浊的两人相对而立,脸上都现出无比凝重的神态。

张子烈还刀入鞘道:“阁下剑法,实令人可叹可畏。张某的‘风刀九诀’中还有最后一式‘定风刀’,阁下可要小心了。”

禹天来同样收剑归鞘:“在下便以不久前自创了一路‘无厚入有间剑法’相报,阁下也要留意。”

两人相对而立片刻,蓦然间身形同时模糊了一下,同时有一声刀剑出鞘的铮鸣同时发出。

等到身形重归清晰时,两人竟然已经交换了位置背向而立,一刀一剑仍在鞘中似乎从来不曾拔出。

“果然好刀!可惜了!”禹天来赞叹一句,并未回身再看对手,直接向对面隐隐感到此战已经结束而疾奔过来的邱莫言走去。才走出十来步远,忽地张口喷出一团血雾,整个人向前栽倒,扑入了邱莫言的香怀之内。

便在禹天来喷血倒下的同时,一直僵立不动的张子烈忽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化整为零”,头颅、四肢、身体一起断裂散落在地上,不多不少正好是八块!

第一百零九章 战后诸事

第一百零九章战后诸事,再到龙门

随着“龙王”张子烈被“天山神剑”禹天来在公平决斗中击杀的消息传出,武林中登时掀起轩然大波。

人们纷纷猜测这个出道尚不足两年的青年高手究竟是什么师承来历,又或遇到过什么旷世奇缘,成长之快竟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

在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很快禹天来在漳州巧得鼍龙灵珠的消息便传播开来。虽然如今的禹天来已经跻身当世绝顶高手之列,但终究是孤家寡人,难免引起许多人的觊觎。尤其是外界又传说禹天来与张子烈之战其实是两败俱伤,如今的禹天来已身负重伤与废人无异,更助涨了一些人的贪婪和胆气。

一连数天,已经回到于府的禹天来接连遭遇数起来犯之敌,鼠窃狗偷者有之,明火执仗者更多,实令人不胜其烦。那一战中张子烈最后一式“定风刀”将先天刀气化为无形无质却无孔不入阴毒之力,一具重伤了禹天来的经脉内腑。但禹天来这具已经历了三次进化的身体恢复力本就超乎常理,所修习的“易筋经”心法也颇有疗伤神妙,身边更有“凝碧丹”这等疗伤圣药。几天的调养下来,伤势早已恢复大半。

最初几次,邱莫言担心他伤势复发,硬按着不许他出手,自己仗双剑大发雌威将几批来犯之敌杀得落花流水。到后来来人武功越来越高,其中甚至出现无限接近先天之境的高手,邱莫言却是阻拦不住。

禹天来带伤亲自出手,以一柄“青冥剑”施展剑气隔空刺穴的无上剑术,接连毁了三人的丹田,废了他们的武功,这才威吓助其余蠢蠢欲动之人。只是禹天来也不知这威吓力的效果能持续多久,他自己倒是无所畏惧,但万一于家这几口人受了池鱼之殃,自己却要悔之莫及。想到这些后,他心中便已萌生了去意。

只是还不等他提出告辞之意,邱莫言却先来向他道别并说明了原委。原来她此次前来于家,是因为昆仑派探听到那叛徒曹少钦似乎逃入了京师寄身于公门,所以要借助于家在官场上的门路探听消息。刚刚京师的于谦使人送来消息,说查明了曹少钦如今竟已自愿净身后投入执掌东厂的大宦官曹吉祥门下,并凭借一身武功成为曹吉祥最为倚重的心腹;又特意叮嘱此事干系重大,要邱莫言转告昆仑派上下不可轻举妄动。现在的邱莫言便是要立即返回昆仑派传信。

禹天来看到邱莫言神色间颇有不舍之意,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思,便微笑着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邱莫言听了,脸上登时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随即却又大为羞赧,说了一句“我在昆仑山等你”,便转身逃了出去。

送走了邱莫言后,禹天来便也向于冕夫妇提出告辞之意。于冕夫妇苦留不住,又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不远连累自己一家,便也只得依依惜别。

临别之际,于冕问起他对自己两个儿子今后的安排。禹天来说自己这几天已经将奠定根基的功夫都传给了于志强和于志敏两兄弟。三年之内,他们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自行修习即可。等到三年之后,自己自然会再来传授他们下一阶段的功夫。

最后,禹天来又特意拜访了因为此战中立下大功、又得到杨宇轩一力举荐而得以复职回京的范广。他先将自己那匹除了作为脚力外便没有多大用场的嘶风赤兔马赠于范广,而后又请范广屏退闲人密谈良久。

自觉有了这一招棋子,应该足以改变在原本轨迹中即将发生的一些事情,禹天来终于放下心来,潇潇洒洒地离了杭州,一路向北方而去。

这一次禹天来却是打算回归天山精修一段时间,自突破先天之境后,他经历了连场大战,却一直都没有时间真正静下心来,将一身几可称浩如烟海的武功好生总结提炼一番,以真正匹配自己如今的修为境界。

一路之上,不免又有许多觊觎鼍龙灵珠之人前来骚扰,禹天来也不客气,使其情节轻重,或予小惩,或施大诫。直至几名修为已臻先天的绝顶高手亦在禹天来剑下吃足苦头之后,人们终于确认了如今的禹天来绝对拥有足以匹配其名声与战绩的实力,这才相继死心罢手。

这一天,禹天来走到龙门关,便径自前往龙门客栈,去看望自己丢在那里一年多近两年的便宜徒弟刁不遇。

当初为了观摩刁不遇的刀法,禹天来在龙门客栈住的时间不短,客栈中的伙计对他印象颇为深刻,看到是自家老板娘金镶玉曾千叮万嘱须得小心巴结的大人物到来,急忙殷勤无比地上前来将他迎入客栈中最好的一间客房。

这时金镶玉早已得到消息,带着刁不遇匆匆赶来相见。

如今这两人的气度与当初相比已经大不相同。

金镶玉是越来越接近禹天来印象中那位风骚老板娘的形象,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子放浪形骸的风韵。但禹天来注意到她双目顾盼之间,目光中隐隐透出一丝精芒,显示出极为精湛的内功修为,看来是从自己传下的三层“九转玄阴功”中受益匪浅。

而刁不遇虽然个子没有长高多少,甚至比他身边的金镶玉还要矮了大半个头,却已经不复当初的青涩之气。他的目光依然保持着当初的单纯质朴,却更多了几分坚定与自信。至于修为,赫然已经到了后天四层的境界,不足两年而有此进境,实已算得上惊世骇俗。

龙门客栈本就是个八荒龙蛇出没之地,消息最是灵通,金镶玉更有意留心关于禹天来的消息,因此很清楚禹天来如今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所以很是少见地收起了平日言笑无忌的做派,陪着些小心问道:“禹大侠,您这次前来,是否要将小刁带走亲自教导?”

禹天来点头道:“不错,如今我将回转天山静修一段时间,而这小子的内功也算入了门,我正好将他带回去好生调教一番,也将那一路从他身上悟出的‘无厚入有间剑法’传授给他。”

第一百一十章 山中方一载,日月复旧天

虽然刁不遇颇为留恋在龙门客栈屠牛宰羊的生活,但这一次无论是禹天来还是金镶玉都没有由着他的性子,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随着禹天来出了龙门关。

在回转天山的路上,禹天来却也没有闲着,开始将那一路“无厚入有间剑法”传授给刁不遇。

刁不遇情形极为特殊,他已在屠宰无数牛羊的过程中自然而然领悟了剑意,需要学习的不过是剑法招式及应用变化之道,所以进境只能用神速来形容。师徒二人出了龙门关不足百里,他已经将这路剑法练到几近圆满的境界,便是比起禹天来这做师傅的也相差无几,只是功力和经验还远远不及。

禹天来在咋舌惊叹之余,便想着再用实战来为徒弟将这剑法做一番打磨。他入关近两年,当初被他杀得逃匿潜形的马贼们又有复燃之势,禹天来便带着刁不遇沿路再次扫荡了一番,只要不是修为胜过刁不遇太多,他便绝不出手。

刁不遇心思单纯,师傅既然说了这些都是该死之人,他便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将这些马贼全都当作牛羊来宰,没有半分犹豫手软。这般一路杀将过来,刁不遇的剑法是练得圆熟自如了,却也在塞外留下了足以与禹天来相比的赫赫凶名。因为他仍习惯使用自己宰杀牲口的那口屠刀,刀下罕有全尸,当真是杀人入屠猪羊,所以在马贼当中流传出一个“人屠”的名号。

来到天山脚下,禹天来带着刁不遇上山回转了被他命名为“天谷”的隐秘山谷。看到眼前出现的有如人间仙境的美景,又看到那两头神奇通灵、对禹天来亲昵无比的异兽金丝人面猱,刁不遇惊得合不拢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糊里糊涂拜得师傅是否是一个活着的神仙。

禹天来将刁不遇安置下来,然后给他安排了修行的功课。如今刁不遇剑法已近大成,禹天来要做的便是尽快提升他的内功修为。他将“九转玄阴功”的后续功法传下,为刁不遇详细讲解后,又送他一瓶辅助修行的灵药“凝碧丹”,便很不负责地将他赶到一边自行修炼。

此后,禹天来也开始闭关潜修。这一次闭关他重在洗练一身武技剑术,使之真正契合自己先天之境的修为。因为他所掌握的武技繁多,单单绝顶剑术便有十五种之多,自创的“截道八击”也是包罗万象,所以这必将是一桩极其浩大兼繁琐的工程。

好在禹天来经历了如此漫长的生命后,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他将平生所学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细细梳理,去芜取菁,融合兼并。如此随着时光一点一滴的流逝,不知不觉已是一年过去,他的内功修为在突破先天之境后进展已经相对缓慢下来,但随着对自身武技剑术的洗练整合,本身实力仍是突飞猛进。

这一天禹天来将刁不遇唤来,师徒二人一起研讨哪一路“无厚入有间剑法”。所谓“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受过现代教育的禹天来拥有当世之人所不具备的开明思想,从来都不觉得与自己的弟子商讨甚至讨教是一件有失师长尊颜之事。而事实上,单以这一路剑法而论,刁不遇不仅已经将禹天来所传融会贯通,这一年来更有了不少自己的领悟和创新,对禹天来亦是极大的启发。

两师徒正在日常所居的木屋前拆解招式,忽见那两只金丝人面猱一窜一跳地跑了过来,最奇的是两个家伙当中竟然还伴着一人一马。

禹天来锐目如电,早已看清那人正是一年前分别回转了昆仑山的邱莫言,而她牵着的一匹马赫然竟是自己先前赠送给范广的赤兔马。

他看到邱莫言时便知道作为护山灵兽的金丝人面猱为何没有拦阻从未见过的她,反而表现得如此亲近,定是它们嗅到了邱莫言身上穿的那件用它们脱下的毛织成的金丝软甲。

当初两人分别时,禹天来曾许诺此次回山静修结束之后,便会前往昆仑派探望她,却没想到邱莫言竟先寻来天山,而看她此刻脸上尽是忧急之色,只怕是有事情发生了。而从那匹赤兔马来看,只怕自己当初与范广密谈的那件事出了纰漏。

“禹大哥!”邱莫言也已看到了禹天来,当即几个飞掠来到他面前,面上现出黯然之色道,“京师生变,太上皇得石亨、徐有贞、曹吉祥等人拥护复辟皇位。他复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迎立外藩’之罪处死了于谦大人,姐夫和志强、志敏父子被判流放龙门,师姐则被流放山海关。”

“果然如此。想不到我一番筹谋,竟然都做了无用功,难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禹天来暗叹,先请邱莫言到了自己起居的木屋之中,这才要她将事情详细述说一遍。

事情的发展与禹天来在后世了解的历史大同小异,自从当今皇帝朱祁钰病重,石亨与曹吉祥等人便生了图谋拥立之功以固权位的心思。石亨等人纠集家丁在外起事,曹吉祥利用职务之便以为内应,一举将幽禁于南宫的太上皇朱祁镇救出,护送至奉天殿即位。

朱祁镇复位当日,便传旨拿兵部尚书于谦下狱,而后诛杀弃市籍没其家,家人俱处流刑。

当时于冕夫妇已经带着两个儿子回到京城,张莫静悲痛之余,感觉那些害了自己公公之人说不定会斩草除根,便派了一个心腹家人骑了赤兔马逃离京师,往师门昆仑派求援。

禹天来皱眉问道:“莫言,那于府家人为何会骑着我送给范广将军的赤兔马?当日向范广将军告辞之时,我曾提醒过他多关注京师朝局变化。以他的为人,应该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怎地会毫未察觉对石亨、曹吉祥等人的图谋?”

事实上,那一日禹天来对范广的提醒远远不止这么简单,他甚至提到了石亨和曹吉祥等人的名字,目的便是借范广之手阻止如今这结果的出现。

邱莫言叹息道:“那家人也说到了此事,范广将军确实发现了石亨等人的异动,并向于大人请示调兵应变,却被于大人严辞阻止。到后来范广将军与于大人一起被捕,最后作为同案犯一起处死。”

禹天来怔在当场,他虽然依仗先知先觉之能在局中预伏了一招变数,却因漏算了于谦的为人而一败涂地。在于谦的心中,江山社稷的稳定胜过一切,在朱祁钰病重又没有后嗣的情形下,由朱祁镇复位该是最有利于稳定局面的做法。因此,即便料想到了朱祁镇复位之后自己的结局,他仍然采取了默许的态度。禹天来并不认同于谦的做法,却又不得不敬佩他的为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起

禹天来感慨一番后,又问邱莫言道:“莫言,你们昆仑派对此事是什么意见?”

邱莫言的脸上现出愤然之色,冷哼一声道:“我大哥与几位长老商议过此事,决定派几个弟子下山,去将张师姐救回山上。”

禹天来一怔:“那于兄父子……”

话刚刚出口,看到邱莫言脸上神色,他心中在转念之间便已想通前后的因果。昆仑派是家大业大的名门正派,张莫静是昆仑派弟子,又只是一个女子,他们出手将人救回也无大关碍。但于冕父子身份便太过敏感,昆仑派若是出手将他们一并救走,势将大大得罪朝中那一批因为拥立朱祁镇而上位的权臣,甚至可能招来朝廷的打击。

“莫言你也不要太过介意,令兄邱掌门身为一派之主,凡事注定要考虑得周全一些。”禹天来已经知道了邱莫言的来意,先安慰她几句,然后悠然道,“你放心,于兄对我有恩,志强和志敏更是我的弟子,此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邱莫言脸上的愤色渐渐消散,毅然决然地道:“临来之前,我已经请大哥将我逐出师门,此后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与昆仑派无关。救人的事情,我和禹大哥一起来做。”

对于邱莫言的烈性,禹天来丝毫不觉意外,笑道:“既然莫言也要参加,我们便来好生计划一番……”

在龙门客栈的一间密室里,金镶玉正接待一位客人。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嗤笑道:“谢老五,听说你近来出息了,居然在东厂谋了份差事。今日你大驾光临老娘这小小的龙门客栈,不知有什么指教?”

谢老五有些贪婪地偷瞥了一眼对方惹火诱人的身躯,但作为曾混迹西北一带的独行大盗,他深知这女人虽然美艳,却绝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这些年来已不知扎了多少觊觎她美色之人的手,当即勉强收敛心神正襟危坐,肃然道:“在下此次拜访金老板,却是代表敝上与金老板做一次交易。”

说罢,将随身的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提起来放在桌上解开,露出里面的一堆银元宝。

金镶玉的眼睛登时亮了许多,嫣然一笑道:“哟,果然是出息了,出手便是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说罢,你想要什么?”

谢老五面上现出一抹杀机,沉声道:“不久之后,将有几个人从你龙门客栈经过,只要将这些人永远地留下来,这一千两银子便是你金老板的。”

金镶玉沉下脸道:“谢老五,你该知道老娘接手这龙门客栈以后,只做走私和销赃的买卖,从来都不沾手人命。”

谢老五摆手笑道:“金老板放心,此事用不着你的人,我们自然有人动手,只是要借用你龙门客栈这一方宝地行事,而事后金老板你要负责弄成江湖仇杀的现场。”

“若只是借地方,那还有的商量。”金镶玉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老娘听说东厂行事向来是肆无忌惮,却不知这次要杀得是什么人,竟然要如此大费周章?”

谢老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声道:“金老板,江湖规矩你应该知道,我付钱你办事,不该问的还是不要问最好!”

金镶玉却并不生气,左手从桌子下面拉出一个暗格,右臂在桌面上一扫,将所有的银子扫落在暗格之内,推上暗格后眉开眼笑地拍手道:“好好好,老娘不问便是,总之只要不将这龙门客栈烧了,随你们怎么折腾好了!”

炎炎烈日下,一辆马车在通往龙门关的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行进,马车上做得居然是本该为罪囚身份的于冕和于志强、于志敏父子三人。此刻他们身上穿的是家常衣物,更没有披枷带锁,气色也都不错。

而坐在车辕上赶车的,却是两个官差打扮的中年汉子,在马车的周围,又有五个身形剽悍的大汉徒步随行,其中一人赫然正是曾率兵往嘉兴的雷通。

此刻那两个官差看到前方距龙门关已经不远,脸上都泛起苦色。他们接到押解于冕父子的差事时,当天夜里便有一个来头极大之人登门拜访,留下一份重礼和一个荣华富贵的许诺,要他们在押解途中做些事情。

虽然他们也颇为敬佩那位于少保的为人,但一来财帛富贵动人心,二来更不敢违逆来人背后的那几位大人物,只稍一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谁知两人刚刚押解着于家父子三人出了京城不过三十里,便被这位带着四名心腹亲兵追上来的雷将军截住,他声称已经弃了官职,要一路护送于公子与两位小公子前往龙门关,以报答于少保知遇之恩。

如此一来,在一路上做主的便成了这位雷将军,而他们这两个向来是对犯人作威作福的官差立时降格为仆役小厮,沿途都要小心伺候于家父子。至于先前那件事情,在看到雷通用一柄三十二斤重的霸王鞭将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砸得四分五裂之后,他们便彻底绝了那点心思。

眼看前面便到了目的地,若就任犯人这般模样赶过去定是无法交代,但要提议给于家父子重新穿上囚衣戴上枷锁,他们又实在有些心中打鼓。

后面车上的于冕忽地开口道:“两位请将车辆暂停一停。”

两个官差急忙停车,转头问道:“于公子有何吩咐?”

于冕带着两个儿子从车上下来,问道:“前方距龙门关已经不远了罢?”

其中一名官差小心地答道:“再走不到二十里,便是龙门关了。”

于冕点了点头,回身对走到近前的雷通道:“雷大哥,常言道‘送君千里’,你这一送却是不止千里,小弟已经足感盛情。前方将到小弟服役之地龙门关,雷大哥总不成一直将小弟送到那里,不如就此别过。”

雷通先向前方张望一下,然后道:“公子之言甚是,既然已经到了地头,末将也该告辞了。听说前面不远处有一座龙门客栈,还请公子容末将设宴饯别。”

于志敏悄悄碰了哥哥一下,低声道:“龙门客栈,那不是……”

于志强也轻轻撞了他一下,阻止他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于冕见对方是一番盛情,便也答应下来,一行人从新上路,往那龙门客栈的方向赶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手到擒来,反常必妖

于冕一行人来到龙门客栈,有客栈的伙计急忙上前来迎候,殷勤地将众人让到店内。

刚刚进了大厅,雷通便稍稍一怔,此刻店内的客人并不算多,也就十四五个,分成四桌散作在四周。这些客人虽然衣着打扮、形容相貌各异,却都透出些精悍之气,身边又都倚着长条形的包裹,显然是藏有兵器。

“雷大哥,怎么了?”于冕见雷通神色有异,便开口问道。

雷通醒觉过来,用手扶了一下背后皮囊内装着的霸王鞭,笑道:“无事,公子请!”

众人分成两桌落座,雷通伴着于冕父子一桌,他的四个亲兵与两个官差一桌。

等伙计将酒菜摆上之后,于冕亲自为雷通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满后举杯道:“雷大哥,这一路护送之情,小弟不敢言谢,只能借花献佛,以这一杯水酒,向雷大哥致意了。”

雷通急忙举杯和于冕一起一饮而尽,随后也为于冕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举杯道:“末将也用这杯酒预祝公子与两位小公子早日洗雪沉冤,得脱厄运。”

于冕举杯正要说话,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忽地飘来一声冷笑:“嘿,痴心妄想!”

雷通双目一瞪,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厉声喝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在满嘴喷粪?”

话才出口,四面那四张桌子上的客人竟一起起身,各自从身边的包裹中掣出兵刃,缓缓地向当中围拢过来。

“早看你们这些家伙有鬼,果然是冲着爷爷们来的!”雷通一脚踢翻凳子,抽出霸王鞭怒喝道。

他的四名亲兵也纷纷拔出长刀,与他一起面向四周,将于冕父子护在当中。

于冕的脸色有些发白,倒是于志强和于志敏两个小子满脸都是兴奋之色,一左一右护住父亲。

那些人中便有曾来龙门客栈与金镶玉做交易的谢老五,他手中横着一口锯齿刀喝道:“姓雷的,东厂奉命办事,你若识相的便闪在一边!”

雷通怒发如狂:“原来你们是曹吉祥那老阉狗手下的走狗!老阉狗害了于大人还不算,竟然还要加害于大人后人,简直丧尽天良!今天爷爷便先宰了你们这些走狗,日后再入京找那老阉狗算账!”

东厂这一群人尽都大怒,谢老五阴森森地道:“姓雷的你是自己寻死,今日老爷们若是教你死得痛快了,也都不算好汉!”

他们正要动手,忽地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便似有人在身边说话一般:“好威风,好煞气!只是今日诸位怕是不仅做不成好汉,连人都做不成了。”

“是谁在说话!”谢老五等人纷纷变色怒喝。

于志强和于志敏兄弟则齐声欢呼道:“爹爹,是师傅来了!”

禹天来与邱莫言并肩从楼上下来,金镶玉和刁不遇跟在两人的身后。

“你是禹天来?”谢老五脸色惨变,当初他便是横行西北的独行大盗。后来禹天来出山,一人一剑横扫塞外各路马贼,杀得各路马贼闻风而逃。谢老五亦是其中之一,不过他是索性逃入中原,经一位朋友的引荐投身东厂,摇身一变由贼变官。

禹天来轻抚腰间“青冥剑”的剑柄,略有些困惑地道:“曹吉祥此次因何只派了你们这些小喽啰出来?难道他不知道无论是军中还是江湖上,敬佩于大人的都大有人在,只凭你们这些人,如何成得了事?”

谢老五却顾不得对方言语间对自己的轻蔑之意,他双目满是怨毒地望着金镶玉喝骂道:“臭女人,你收了老子的钱,竟然还出卖老子?只要老子今日不死,日后定教你生死两难!”

金镶玉面色一变,尚未来得及反唇相讥,身边的刁不遇陡然喝道:“竟敢威胁老板,那你便去死好咧!”

身形一闪数丈便到了谢老五面前,手中寒光一闪,谢老五手中的锯齿刀才刚刚举起,一条持刀的手臂忽地与肩部分离落在地上。他的一声惨呼尚未出口,刁不遇手中寒光再闪,一个斗大人头登时从颈上滚落下来。

东厂诸人齐声惊呼,望向刁不遇的目光中满是惊骇与恐惧。

如今刁不遇用的以不再是当初那柄杀牛宰羊的屠刀,而是一柄造型特异的短剑。此剑长仅尺半,却足有手掌宽窄,剑身一边是锋刃,另一边却是密排的锯齿,剑脊两侧各有两道凹陷的放血槽,一望可知是一柄凶器。此剑便是禹天来这一年间抽暇锻造的几柄利剑之一,名为“屠灵”。

看到弟子已经动了手,禹天来也不再耽搁,喝道:“莫言,一起出手罢,这些东厂走狗一个都不能放走!”

邱莫言闻言飞身掠下,长剑在空中出鞘,化作漫天灿烂光雨洒落,将六七人人笼罩其中。

那四人齐声怒喝,各自都将手中兵器在周身舞得风雨不透以抵御剑光侵袭。

但这些人的武功也有高下之分,其中两人手上稍稍慢了一瞬,登时被邱莫言无孔不入的剑光侵入,只在颈间一闪,便以咽喉溅血当场毙命。

刁不遇则向另一边的几人攻去,那柄“屠灵剑”在他手中圆转如意,剑光闪处敌人尽都肢断躯残,场面血腥无比。

禹天来随着邱莫言飞身掠下,在空中双掌齐出,用了一式“截道八击”之中的“天覆”,无形掌力化作一个直径两丈余的半球形穹庐,将剩余的数人尽都笼罩其中。

那几人直觉无穷无尽的浩荡掌力同时从头顶及四面八方向当中挤压过来,大骇之下甚至不知该如何抵御。

在连成一串的惨叫声中,这几人便如被两只无形巨手合掌抓住后用力揉捏了一把,所有人的身体都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形状,五官七窍都淌下一条条鲜血,如一滩滩烂泥般软倒在地上。

等禹天来收掌落地之时,邱莫言和刁不遇也都解决了各自的对手。

“师傅,邱姨!”于志强和于志敏见敌人瞬间全面,也不惧怕满地的鲜血和死尸,兴高采烈地扑上来,各自抓住一人又笑又跳。

禹天来也对两个小子说笑几句,转身来与于冕和雷通相见。

只是在说话的同时,他心中总隐隐地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次的事情也太顺利了一些。思索了一阵之后,他去找了金镶玉,请她派人出一趟远门,帮自己打听一个消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噩耗,运筹

禹天来救下于冕父子之后,就在龙门客栈住了下来,而雷通等人则押了那两名官差先行离开。

东厂那些人此行本就是做见不得人之事,来时并未向当地官府透露身份。而禹天来他们的手脚极为干净,解决得既快且彻底,又得到金玉奴这地头蛇相助,在将这批人人间蒸发之后,便不虞会走漏消息。

期间有龙门关来人查问迟迟未去服刑的于冕父子下落,金玉奴与这些官差久打交道,几句话便应付了过去。只是如此一来,官府势必要广发公文将于冕父子当做逃犯来缉捕了。

过了一段时间,金玉奴带着一脸凝重之色来见禹天来等人,说到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

禹天来只看她面色,便知果然有事情发生,先看了一旁的于冕父子与邱莫愁一眼,最终还是要金玉奴直言不讳。

金玉奴带来的消息坏到极点,昆仑派前往山海关去解救张莫静的几名弟子刚刚出手,四周便有大批东厂高手杀出,为首的更是昆仑派叛徒曹少钦。

那几名昆仑弟子虽然都是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却难敌东厂招揽的众多高手,更不必说后面还有凶威赫赫的曹少钦压阵,只撑了几合便被人生擒活捉。

如今的曹吉祥已因夺门拥立之功而坐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爵封昭武伯,总督京师三大营,端的是权倾朝野。已经成为曹吉祥头号心腹的曹少钦也随着水涨船高,坐上了东厂掌印太监的位子,广罗爪牙羽翼,为曹吉祥铲除异己。

曹少钦以张莫静为饵生擒了几名昆仑弟子之后,立即以此事大做文章,生生给昆仑派扣上一顶图谋作乱的黑锅,亲帅东厂大批高手远赴昆仑。根本不给昆仑派任何辩解的机会便痛下杀手。

昆仑派虽为武林六大派之一,但东厂招揽的邪派高手与江洋大盗人多势众,更肆无忌惮地动用了弓弩与火器,甫一交锋便给杀得死伤惨重。昆仑派隐修的三位太上长老被惊动出关,大怒之下联手围攻曹少钦,欲擒贼擒王并清理门户。岂知曹少钦不知怎的在这数年之间武功大进,竟然以一己之力与三大长老斗成平手,最后更凭借一路极其诡异阴毒的邪门剑法出奇制胜,一举击杀三大长老。

此战之后,除了包括邱莫愁在内的寥寥几个不在昆仑山的弟子,其余昆仑派中人尽遭屠戮,连张莫静与几个先前被擒的昆仑弟子也不例外。曹少钦更一把火焚毁了昆仑派宗门的所有建筑,几乎算是断了昆仑派的根。

听了这个消息,于冕和邱莫愁同时昏厥,于志强和于志敏兄弟放声痛哭,禹天来则是脸色铁青。至此他终于明白曹吉祥怕是根本未将于谦的家人放在眼中,真正要对于家下手的是曹少钦,而他此举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的目标是他所背叛的师门昆仑派。

既然已经弄清了事情的因果,禹天来便不再龙门客栈耽搁,只留下剑法已成的刁不遇,自己则带了邱莫愁及于冕父子回转天山。

邱莫愁性情刚强不弱男儿,虽然心中悲痛欲绝,却将所有的悲痛化作力量,潜心苦练内功剑术,准备将来报仇雪恨。

于冕却是刚到天山便病倒了,而且病势沉重药石无效,不过数日便已形销骨立奄奄一息。

禹天来知道他这是心病,便耐心以言语开解,又将于志强和于志敏兄弟唤来,请他以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儿为念,莫要令张莫静泉下不安,这才激发其于冕的求生意志,渐渐地养好了身体。

等于冕身体康复,禹天来请邱莫愁坐镇山谷,监督于家兄弟练功,自己则打算出山一趟。

邱莫愁问起他出山的缘由。

禹天来沉声道:“曹少钦害了嫂夫人,又毁了昆仑派,咱们誓不能与他干休。只是如今那阉贼势大,一时尚不可轻动。不过我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此次出山便是要去见一个人。若得此人相助,我有八九成把握将曹少钦连同他背后的曹吉祥一起铲除。”

下了天山后,禹天来孤身赶赴京师。他一路匿迹藏形没有惊动任何人,到了京师后趁夜去拜访继于谦之后接任兵部尚书的杨宇轩。

复辟皇位的朱祁镇虽然宠信曹吉祥、石亨等所谓“夺门功臣”,却还没有忘记帝王必备的平衡手段,于是借口出身清流的杨宇轩在江浙剿灭海寇有功,将其拔擢到兵部尚书的位子上,算是对曹、石等人的牵制。

见到禹天来不请自来,正忧心忡忡地与周槐安讨论当前朝局的杨宇轩不由大为惊愕,当即问起了他的来意。

禹天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今上宠信阉宦,久候必生祸乱。杨大人为朝廷柱石,可有意为天下除此大奸?”

他前世为君,自然深谙这些清流名臣的心理,知道“天下大义”四字在这些人心中的份量。

经过江浙剿匪一战,杨宇轩深知禹天来胸中见识绝不限于江湖一隅,今日前来向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必然是心中已有筹谋,当即正色道:“杨某久有心为国除害,只恨力不从心耳!”

禹天来道:“我有一计,可于数载之内将阉宦势力连根拔起。只是需要杨大人冒不测之险,更要背负天下骂名,杨大人可愿为之?”

杨宇轩肃然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杨某不畏粉身碎骨,也不惜天下唾骂,敢问禹大侠计将安出?”

“禹某终究没有看错人!”禹天来鼓掌大笑,然后压低声音道,“禹某这一计,唤作‘为虎添翼,纵敌行凶’……”

听了禹天来娓娓道来的计策,杨宇轩和周槐安心惊不已,都觉此计虽然极险,一个不好甚至可能动摇大明江山,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将已经萌生的祸患一举清除的最佳良策。

在心中斟酌半晌之后,杨宇轩终于还是决定依计而行,并与禹天来商议了许多细节的东西。

商议已毕,禹天来便要告辞,杨宇轩和周槐安问起他下一步的行止,他冷然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曹钦迟早会知道于兄父子与莫愁等人都在天山,我需要做些事情来立威,令他心存顾忌,不敢轻犯天山!”

第一百一十四章 活战书

漳州,奇珍苑。

玛宝哈结束了一天的应酬,带着些疲惫回到卧室。作为“拜火教”派驻大明来经营产业的六名执事之一,他固然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利让自己享尽富贵,但每年都要向教中上交一笔数额庞大的财富,所以不得不绞尽脑汁地赚取钱财,不敢有一日懈怠。

刚刚推开卧室的房门,玛宝哈陡然一惊,却见室内的一张雕花圆桌旁边,有一个人安坐如山,笑吟吟地向他望来。

“玛老板,久违了!”

来人正是禹天来,他打个招呼,举手轻轻一挥,一片柔和的劲力化作微风从玛宝哈身边拂过,将其身后的房门轻轻阖上。

玛宝哈也是识货之人,这一手已臻随心所欲之境的掌力令他心中一寒,同时也放弃了退出卧室的念头,苦笑着上前一步拱手道:“原来是‘天山神剑’禹大侠。贵客临门,老朽有失远迎,失礼勿怪。”

禹天来摆手道:“是玛老板不要怪禹某不请自来才对。禹某本不该如此失礼,只是前事未了,心中难安,想必玛老板能够体谅。”

玛宝哈向禹天来拱手深深一揖,脸上做出诚恳之色道:“上次之事,确是敝教做得不妥,禹大侠若要见怪,也是理所应当。但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禹大侠虽然武功卓绝,却终究势单力弱,若是冤冤相报纠缠下去,未必便是得利的一方。依老朽之见,大家不如坐下来好生商谈一番,想一个平息纷争的办法出来。”

“玛老板不愧为生意人,一张嘴果然能舌灿生花。”禹天来轻轻鼓掌,随即轻叹道,“只可惜禹某从来只信奉一个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禹大侠何必如此,须知……”玛宝哈似乎还要进言,话才说到一般,蓦地将身形一闪欺至近前,左掌如刀横切禹天来咽喉,右掌如剑藏于左臂之下刺向禹天来心口。这一招“叶底藏花”一式双杀,凌厉狠辣且迅捷无比,又是出其不意使出,实令人防不胜防。

禹天来却早有防备,右臂上抬,衣袖飞扬如白云舒卷,拦住对方的攻势。

玛宝哈的手刀掌剑都击在软绵绵的衣袖上,顿觉掌缘指尖凝聚的锋锐劲气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他在大骇之下正要撤手,只见那衣袖如充气般鼓涨起来,同时感觉到一股沛然莫测的巨力从袖内发出,震得他手骨剧痛欲折,胸中气血翻腾,脚下立足不稳地踉跄后退。

借衣袖施展了自己重新推演的“截道八击”之“云垂”一式后,禹天来右掌从袖中探出,向着已连退六七步的玛宝哈隔空印了一掌。

玛宝哈双掌齐出向前平推,身体却向后疾退,一方面欲借后退之势化解对方掌力,一方面却是打算借机逃出这个房间。

岂知他双掌全力推出后,前方却是空荡荡没有一丝掌力劲气。心中正疑惑间,忽觉后背似乎被一根重逾千钧的钢柱狠撞了一记,当时便狂喷着鲜血向前仆跌。

禹天来这一掌却是融合了先天真气妙用的“截道八击”之“蛇蟠”式。所发的掌力便如一条无形大蟒,不仅凝而不散聚成一束,更可以随意折向曲直如意。

在玛宝哈倒地的瞬间,禹天来运指如风在他身上连点七指,倒地的玛宝哈登时全身瘫软,再也爬不起来。

禹天来收回手指,重新坐回座位,摇头笑道:“玛老板这又是何苦来由?弄得禹某非要如此无礼,你才能好好说话。”

玛宝哈艰难地抬头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禹天来淡淡地道:“禹某想知道你‘拜火教’在中土的势力分布详情。”

玛宝哈瞋目怒喝:“你休想!”

禹天来不徐不疾地道:“方才禹某点你的七指中,只有一指是用来限制你的行动能力,另外的六指点的都是禹某掌握的隐秘窍穴。片刻之后,禹某留于这些窍穴中的真气便会发动,刺激你全身气血逆行。到时你会感觉全身经脉之内似有万蚁啃噬,玛老板若自觉扛得下来,便尽管闭口不言。”

玛宝哈面上现出惊惧之色,正要瞋目呼喝时,禹天来弹指射出一缕指风,封住了他的哑穴。

片刻之后,玛宝哈的身体开始抽搐起来,由轻微而剧烈,面孔亦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狰狞,并且全身所有的毛孔中不断渗出汗水,不一会儿便浸透了内外的衣服。

他口中发出低声的呜咽,双目中也透出乞求之色望向禹天来,禹天来却双目微阖养起神来,看也不看他一眼。

好半晌后,等到玛宝哈身体的抽搐又由剧烈变得轻微,双目已经开始泛白,几乎要失去神智,禹天来才又低头向他看来,随手弹出几缕指风缓解了他身上的痛苦,同时也解开了他的哑穴,淡然问道:“玛老板可想好了,是否要回答禹某的问题?”

玛宝哈艰难地开口,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干涩无比:“禹大侠的手段,老朽彻底服了,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下来的几天,禹天来走遍东南沿海的几座或明或暗的贸易港口,将经营“拜火教”产业的六名执事找了个遍,同样以独门手法制了这些人的隐秘窍穴,并说明潜伏在他们窍**的真气会在一个月后爆发,到时必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要活命,便立即去见“拜火教”在中土的主事之人、地位仅在教尊之下的护教法王“大光明王”达斯塔,代自己传递一份口头的战书——下月十五月出之时,于东海之滨一战而了解双方恩怨!

在向“拜火教”送上这六封活的“战书”之后,禹天来又故意将这消息传播开来,登时震动了整个武林。要知那位“大光明王”在初入中土之时,也增拜访各大门派,以切磋武艺之名扬名立万,结果被此人以一柄窄锋刺剑“紫血”败尽各门各派的高手名宿。直到武当派掌教青峰真人亲自出手,在动用了武当镇派神兵“真武剑”之后,苦斗千招才终于险胜达斯塔半招,勉强维持了中原武林的颜面。

那一战之后,达斯塔可说虽败犹荣,甚至因此而以异族身份跻身与当世十大高手之列。

虽然禹天来为当世最年轻的先天高手,战绩也是无比辉煌,连公认有实力列入十大高手之中的“龙王”张子烈都被他在公平的决斗中击杀,但人们还是不看好他挑战实力在十大高手中可以排入前五甚至前三的达斯塔。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东海之滨,圆月当空

决战当日,尚未到日落时分,禹天来公布的决战地点附近便已经聚集了许多来观战的武林中人。

在离海岸不远的一座小丘上,站着十来个佩刀悬剑的年轻人,其中一人遥望海边向另一人问道:“方兄,听说你曾经与禹天来比剑,却不知你如何评价他的实力?”

被问到之人正是当初在龙门客栈与禹天来交过手的清江派弟子“快剑”方凌,他听了同伴的问话,苦笑道:“说来惭愧,那一次小弟与禹大侠比试,他同样施展了一式快剑,却只一剑便令小弟俯首称臣。那时他的剑法武功便已深不可测,如今他突破至先天之境,实力究竟到了何等境地,已经不是小弟可以评判的了。”

又有一人哂道:“方兄何必妄自菲薄?想那禹天来不过是运气好一些,居然得到鼍龙灵珠这等逆天奇宝,才得以突破至先天之境。若论真才实学,只怕也未必有什么惊人之处。”

“石兄此言有理!”

在场的不少人纷纷出言附和。他们都是当今武林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平日素来自视甚高,对于出道不过数年而名声地位已远远胜过自己的禹天来,自然都怀着十二分的不服。

方凌知道众人心理,虽然他并不认同大家的说法,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辩说。

“来了!”远处人群中忽地有人惊呼一声。

人们闻言一起向海上张望,却见一艘充满异族情调的大船在夕阳的余晖下乘风破浪而来,白色船帆上以金红色丝线修成的一朵火焰熠熠生辉。

船至近岸出泊住,岸边的人们都看到在船头甲板的一张大椅上安坐的一个中年男子。此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年纪,一头微微卷曲的长发灿然若金,自由地披散在肩头,五官轮廓分明如大理石雕像般完美,上唇留着两撇末端微微上卷的胡须。

在这他的左右两侧,又有两名同样做异族装束的白袍男子,其中一人正是当初与禹天来交手的“拜火教”六使者之一赫思汉。

在男子座问道后面,侍立着两名面笼轻纱、身形曼妙的波斯胡女,一个怀抱一柄镶金嵌宝的华丽细剑,一个手捧一根三尺长短的黄金权杖。

在两名胡女的后面,又有包括玛宝哈在内的六人恭敬无比地垂手而立。

“‘大光明王’达斯塔!”不管认不认识,很多人都知道了这男子的身份。

“拜火教”一方先到之后,便耐心极好地在海上等候,船上的人虽然不少,却都敛声屏息,一片庄严肃穆。岸边的众人受到这气氛的影响,也渐渐地静了下来,所有人就只等另一方的禹天来出场。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一轮皎洁无暇的圆月升上海面,洒下无边水银般的清辉,照得海上随风起伏的浪潮如银如雪。

“那是什么?”忽地有人指着海上大叫起来。

众人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登时都惊得目瞪口呆。却见有一条人影随着一道道浪潮起伏不定,同时迅速接近海岸。大家虽都知道轻功中有凌波微步的传说,事实上当世轻功绝顶的高手,借助只枝片叶踏水而行也并非不能做到,却从来都没有有人能够凭借轻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行走。

片刻之后,等那人行进了一些,众人才看清那人并非当真踏浪而行,而是在脚下踩了一块形如扁舟却只有一个成年人身体般长短宽窄的木板。此人双足略分稳稳站在木板之上,双手负于身后,身体挺立笔直如枪。

“是禹天来!”小丘上的方凌低声惊呼,心情却是极为复杂。当初他隐隐感觉到此人的实力在自己之上,却依然敢于当面挑战。而面对如今的禹天来,他则是感觉自己如同面对着对方身后那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根本兴不起一个出手的念头。

此刻的禹天来则感叹着真气果然是个妙不可言的东西,当初在玩极限运动时,他曾踩着冲浪板闯过比今天凶猛十倍百倍的巨浪,却从未想过可以将冲浪玩得如此飘逸潇洒。完全不需要身体的动作,只凭双脚传导出真气,便可以御使脚下的这张临时自制的冲浪板进行一次次巧妙的转折。从而借助了浪潮之力,贴着海面疾驰如飞。

一路破浪而行来到“拜火教”那艘大船的前方,禹天来双足微微一错,冲浪板打横定在海面上,随着水浪起伏不定。他向着船上遥遥拱手,朗声道:“旧闻‘大光明王’盛名,今日有幸得见尊颜,不胜欣喜。禹某来迟,有劳法王久候。”

达斯塔缓缓地从座椅上起身,拱手还了一礼道:“禹大侠可以,能与尊驾一会,亦为老夫之幸。”

禹天来微微一笑,忽地向着对方一挥右手,登时有数道银光从掌中发出,瞬间穿越十来丈的空间,从达斯塔身边呼啸而过,射中了他身后垂手而立的玛宝哈等六人。

海岸上观战的众人一片哗然,不知他为何突然向对手的手下出手,如此未免大违武林规矩。

却见那六人的身体同时一震,脸上却都现出喜色,一起向着禹天来拱手致意,玛宝哈道:“多谢禹大侠高抬贵手,解开我等身上的禁制。”

禹天来笑道:“哪里,诸位不要计较在下先前的冒犯便好。”

众人这才知道其中的原委,又由此得知禹天来竟然还精通窍穴禁制之术,愈发觉得此人莫测高深。

玛宝哈等人也知道这场合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仍旧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达斯塔见禹天来行事极有法度,堪称有理有利有节,丝毫不给旁人指摘的理由,深觉此人确实难缠。他瞥了一眼身边的赫思汉,暗叹当初实在不该利令智昏,为了那二十四颗鼍龙灵珠而派赫思汉对禹天来下手。但当初的禹天来虽然名声不小,修为却只在后天之境,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翻掌及灭的小角色,谁又能想到他的成长之速竟是如斯恐怖?

但后悔归后悔,今日之战天下皆知,其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收摄一下心神,向禹天来拱手道:“愚蒙如约而至,此战如何进行,还请禹大侠示下。”

禹天来伸手向着四周一指,笑道:“若法王不弃,我们在这明月之下,碧波之上做过一场如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青冥紫血,双剑争锋

听到禹天来提出的比斗方式,达斯塔未现出丝毫惊异迟疑之色,哈哈一笑道:“如此倒也别开生面,便依禹大侠之见!”

他此言既出,立时便有手下人到这艘大船的后面,放下一艘小船划到侧方。

达斯塔向身后招手,那名抱剑的胡女立时将那柄华美细剑送到他的手上。他将剑连鞘抓在手中,纵身从船舷上飞出,冉冉飘落在那艘小船之上。随即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脚下的小船便自动向前行驶,来到禹天来面前。

“法王,请!”禹天来拱手肃然施了一礼,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朗声道,“剑名‘青冥’,长三尺二寸,重九斤四两,春秋时期无名匠师锻造,锋刃利可分金。”

达斯塔亦神色庄重地拱手还礼,握住带着半圆形护手的剑柄,轻轻拔剑出鞘,左手随意地将黄金铸造、镶珠嵌宝的奢华剑鞘抛在脚下,屈指轻弹宽仅一指、紫光莹莹的剑身道:“剑名‘紫血’,长三尺六寸,重十四斤七两,西方欧罗巴大陆巧匠所铸,剑锋亦有断玉之利。”

两人不再开口,只是凭借真气御使脚下的载具凝立与大海之上遥遥相对,身上都有一丝丝奇妙的气机向外散溢,渐渐地与身周的碧海长空融为一体,身上的气势也一点点增长。

船上与岸边观战的众人同时感觉到天地之间似乎多了一种不可言状的压力,而起这压力正在虽然缓慢却似永无止境的加重,渐渐地令他们的呼吸又有些艰难了。在他们的眼中,那在圆月之下、碧波之上持剑对峙的两人都变得顶天立地般高大,而自己则变成了他们脚下微不足道的小小虫蚁。

蓦然间,禹天来与达斯塔的身形同时弹上空中,两条人影在距离海面五六丈高的虚空相遇,一青一紫两道剑光同时爆开化作充斥丈余空间的灿烂光雨,剑锋交击的铮鸣之声密集若雨打芭蕉、清脆如珠落玉盘,叮叮当当不绝于耳,而他们两人竟完全违背了人类所知的常理,身如飞仙在空中盘旋翻腾,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而丝毫没有下落的迹象。

“难道这两个人已经成了神圣仙佛一流,为何竟能御空飞行?”岸边的那座小丘上,先前以为禹天来不过尔尔的几个年轻人看得瞠目结舌,其中一人不敢置信的问道。

“快剑”方凌摇了摇头,带着一脸的向往之色道:“虽然这两人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却还没有超脱人类范畴。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因为他们的剑法都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两人每出一剑,都经过了精密无比的计算,使得这一剑在攻敌护身的同时,又能借助双剑交击的反弹之力,施展轻功身法在空中移形换位。如此用剑,这简直……”

说到此处,他感觉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因为这两人所用的剑法之奇绝精妙,实在不是任何语言所能描述其一二。

此刻正在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悬空激战的两人亦都生出酣畅淋漓的感觉。达斯塔手中的“紫血剑”宛若一条有了生命的紫色灵蛇,剑身随着心意所指蜿蜒扭曲,一次次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向着禹天来周身要害攒刺;禹天来也早将十五路剑法抛诸脑后,平生所学的剑法招式在这一战中尽都化作人体本能,随机应变信手拈来,刺出的每一剑都必定是最为应时应景的一招。

然而人力终究有时而穷,尽管两人的先天真气之深厚雄浑同样的当世罕有其匹,却终究不是无穷无尽,当他们在虚空以快打快地拼斗了近三百招之后,几乎不分先后地将提起的一口先天真气耗尽,遂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借着最后交击的一剑向后倒飞而出,飘然若仙地轻轻落回各自的载具上。

“痛快!”禹天来以指弹剑,剑发龙吟,口中以朗声大笑,“禹某自习武以来,当以今日与法王一战最为尽兴!”

达斯塔亦笑道:“禹大侠或许不是愚蒙平生所遇最强的对手,这一战却绝对是愚蒙平生最欣喜的一战。为表示对禹大侠的敬意,愚蒙将用出自己最强的一剑,请禹大侠小心了!”

他双足稳稳伫立在船头,纤细的“紫血剑”一寸一寸抬起,而后缓慢无比地向前笔直刺出。在他出剑的同时,脚下的扁舟骤然由静转动电射而出,其速之疾,使得被船身分开的海水来不及合拢,在船尾拖出一条长长的凹陷波痕。

“好剑法!”禹天来双目精芒大盛,对方这一剑将剑、人、舟三者完美地融为一体,同时出剑之缓与舟行之速充满矛盾又互为助益,最终以人为媒介形成一种玄妙无比的平衡。

他的斗志亦被对手这妙至毫巅的一剑激发至沸腾的顶点,双足忽地同时发力在冲浪板上重重的一踏,精选坚木所制的冲浪板登时四分五裂,而他本人则借着这一踏之力向前激射,“青冥剑”绕体飞旋化作一个巨大的青色光球将全身笼罩其中,剑术之中至高绝学“身剑合一”再现!

无数凝聚着凌厉剑气的剑光缓缓的光球贴着海面向对面的达斯塔飞去,在飞行过程中又生出奇妙的变化,由球形迅速拉伸变形成为一个前锐后丰的巨大光锥,所有的剑气亦随之凝聚到光锥最顶端的一点上。

两人剑招的所有变化其实都只在数息之间便已成形,剩下的便已面对面的一此正面硬拼。

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达斯塔缓缓刺出的“紫血剑”的剑尖与禹天来剑光所化光锥最顶端的一点正面撞击在一起。

达斯塔脚下的疾驰如电的扁舟蓦地定住,本人亦保持着挺剑直刺的之态凝定在船头。而空中的湮没了禹天来身形的剑光倏地敛尽,重新现身出来的禹天来保持着出剑的姿态凝定与虚空。“紫血”与“青冥”这两柄神兵剑尖相抵,剑身弯曲如弓,同样陷入凝定之态。

数息过后,两柄弯曲的神兵蓦地弹直,却爆发出一声有如九天霹雳般的巨大震鸣。

禹天来身形倒飞,在空中连续翻了几个筋斗后头下脚上落下,以一个曼妙无比的姿态扎入海水之中,身周竟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达斯塔脚下的扁舟寸寸碎裂,他的身形亦如巨石般下陷,无声无息地沉入海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簸却沧溟水,扶摇去如仙

“他们人呢?”观战的众人见禹天来与达斯塔落水之后,迟迟地没有浮上水面,各个惊讶无比,尽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落水之处。

“他们都在海底!”方凌等人因为身处小丘之上,地利之变使他们率先有所发现,一起高呼起来。

经他们提醒,众人纷纷凝目向海中望去。此时一轮圆月渐至中天,借着皎洁的月光,人们都看到了海中越来越亮的一青一紫两道剑光。

此刻两道剑光便如两条游鱼般奇快无比地在海水之中相互追逐纠缠。在剑光的映照下,又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两个持剑的人形。

随着剑光游走的速度越来越快,海水开始剧烈的震荡。紧接着有一个漩涡出现在海面上,初时尚只有丈许直径。随着旋转速度渐渐提升,漩涡的直径渐渐延展,五丈、十丈、二十丈……到最后那漩涡最中心的一点几乎已经到了数十丈深的海底。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他们不能相信这是人力所能造成的景象,几乎要以为在海面下激斗的是两头来自荒古的凶猛巨兽。

蓦然间,一声长剑交击的嘹亮铮鸣从那漩涡当中传了出来,嘹亮高亢直入云霄。随着这一声鸣响,这个巨大无比的漩涡轰然崩塌,被沛然莫测的旋转力量迫开的海水重新填满了那巨大的空间,在一声轰然巨响声中激荡起十余丈高的堆雪巨浪。

一条人影斜刺里从巨浪之中穿出,在海面上几个起落,在漂浮在海上的一些船只碎片借力,飘然落在“拜火教”那艘大船的船头。

“法王威武!”船上的众人一起欢呼,但看到自家法王脸色阴沉入水,双目死死地盯着海上,心中都感觉不妙,欢呼声也戛然而止。

岸上的众人也猜到两人终于分出了胜负,目光一起投向海中寻找应该是获胜者的禹天来。

片刻之后,接近海岸处的海水中忽地冒出一个头来,随后是颈项和上身,然后便看到禹天来一步一步到岸边——他竟是用了类似“千斤坠”之类的功夫,将自己定在海底然后如履平地般走上岸来。

离水之后,禹天来的身上便开始冒出腾腾热气。等他站到岸边转身面向“拜火教”的大船时,头发和衣物中的水分已经彻底消失。他收剑归鞘,清清爽爽地向着伫立船头脸色阴沉地达斯塔拱手笑道:“法王,承让了。”

达斯塔沉声道:“禹大侠藏得好深,世人皆知你剑术通神,修为精湛,却无一人知你竟还天赋异禀,拥有一身惊世骇俗的神力!愚蒙知己而不知彼,此战输得心服口服。”

禹天来笑而不言,他此次能够险胜对方一招,确是凭借了有心算无心的便宜。斗到最后他引达斯塔到海底作战,两人在交手之时除了要抵挡对方的攻势,还要对抗四面八方的海水重压以及无处不在的暗涌潜流。初时双方仍是胜负难分,但时间一久,禹天来几次穿越后变异的强横身体便显出了越来越大的优势。

对于他们这等修为境界,即使一丝一毫的差距也足以决定胜负了。最终禹天来成功刺出了令对手无法抵挡和闪避的一剑,却又在堪堪取了对手性命的一瞬收招撤剑。

不管如何不甘和屈辱,达斯塔都要承认对方的饶命之恩,除非他有能力同样还对方一次能杀而不杀的经历。

“赫思汉,”他头也不回地唤道,“你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了罢?”

赫思汉上前一步,躬身道:“属下知道。”

一言甫毕,他用左手拔出腰间弯刀,刀光回转将自己右臂齐肘斩落。虽然断臂血如泉涌,额头满是冷汗,他却是眉头也不皱一下,遥望着海岸上的禹天来喝道:“禹大侠,愚蒙伤你一掌,如今也还你一掌,不知禹大侠可满意否?”

禹天来洒然笑道:“好,前事就此一笔勾销。今后为敌为友,任凭贵教自择!”

说罢,身形如飞仙扶摇而起,双臂一展向远方滑翔,落入一片礁石后杳然无踪。

东海一战将禹天来的声望推上巅峰,至此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将他当做武林中的后起之秀看待。如今人们议论最多的一个话题,便是不久前一人搏杀昆仑派三大太上长老的曹钦与如今力挫“大光明王”达斯塔的禹天来,谁更有资格挑战已经卸任武当掌门的青峰真人,问鼎“天下第一剑”的宝座。

然而令所有人大为失望的,是两者似乎都对此殊荣兴趣缺缺。

禹天来在此战之后便回转天山,据说是要好生教导几个门人弟子,从此之后一连数载不曾现身江湖。

而曹钦自灭了昆仑一派后便不再理会江湖中事,全心全意地帮助他拜了做义父的曹吉祥巩固权位。

在这几年间,曹吉祥的实力却已膨胀到了近乎可怕的地步。他本已掌管司礼监并总督三大营,京师军政大权尽在其掌握之中,又在将东厂交于曹钦掌管作为自己羽翼爪牙之外,又将从子曹铉、曹铎等任命为都督,加强对军队的掌控,更招揽入门下的数百上千各色人等不问贤愚尽都授予官职。炙手可热的程度,几可比当初的王振。

因曹吉祥势大,朝中官员亦颇有依附曹吉祥者。最令人想不到的,是接替于谦担任兵部尚书的清流名臣杨宇轩,竟也自甘堕落,入京以来频频向曹吉祥示好,并在几桩军政要务上全力支持曹吉祥,最终得到曹吉祥信任而成为其手下朝官一系的首脑人物。

对于杨宇轩的行为,天下人纷纷以“寡廉鲜耻、为虎作伥”八字痛骂,都说他是被前任于谦之死吓破了胆、吓丢了魂,以至于做出如此没有骨气之事。其师友、门生纷纷因此事与其割袍断义,连最心腹的老部下周槐安也离心离德,最终丢弃官职与之分道扬镳。

对于曹吉祥的坐大,重新坐稳了皇位的朱祁镇也渐渐难以容忍,尤其是他原本准备用来牵制曹吉祥的杨宇轩竟与其沆瀣一气,更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让他开始猜测这位出了大力扶持自己复位的功臣,是否也有足够的力量将自己再推下皇位……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乱起,谋发

京师,曹吉祥私邸密室。

体态臃肿的曹吉祥居中而坐,左右两列分坐十余人,分别是以曹钦为首的曹姓族人以及以杨宇轩为首的外姓心腹。

曹吉祥的一双毒蛇般闪烁着阴冷光芒的眼睛望向两旁的众人,沉声道:“咱家得到消息,石亨那没用的家伙已经死在狱中,对外宣称是病死,但大家都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嘿,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倒是他朱家一脉相承玩惯的伎俩。大家都说说罢,此事该怎么处置?”

杨宇轩蓦然起身,向着曹吉祥躬身深施一礼,满脸恳切之色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上既已除掉石亨,下一个目标舍曹公外再无旁人。进则九五之位可期,退则身家性命难保,望曹公早做决定。我等皆愿追随,助曹公共创千秋伟业!”

曹吉祥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动之色,却又摇头道:“咱家不过是一介刑余之人,又岂敢妄想九五之位,杨大人莫说笑话!”

杨宇轩似乎有些急了,腾地上前一步,大声道:“曹公此言谬矣!须知雄才大略如魏武帝,亦是宦官之后。曹公如今有子有侄,如何做不得一代开国雄主?”

此言一出,曹吉祥只是微笑不语,他的几个侄子曹铉、曹铎等人的双目之中都燃起了炽热的火焰,争先恐后地起身喝道:“伯父,杨大人说的实为金玉良言,既然那狗皇帝已经摆明了要对付您,我们若不想束手待毙,便只有放手反击!”

曹吉祥仍是不置可否,转头望向一直沉默不语地曹钦道:“我儿对此事有何看法?”

对于只比自己年长所多岁的曹吉祥称呼自己作“儿子”,曹钦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淡淡一笑,起身拱手道:“义父,自古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乃是不易之理。还请义父勿再犹豫,若举大事,曹钦愿做先锋!”

曹吉祥终于大笑:“既然诸位愿随咱家做这件大事,咱家便放手与那朱祁镇一搏。若上天保佑使得咱家成功,诸位皆是开国元勋!”

一股潜流以这间小小的密室为源头向整个京师蔓延开去。曹吉祥接纳了杨宇轩的建议,先动用的边军中的几枚棋子,在边境挑起争端,而后频频向京师发出告急文书。经历过土木堡之变的朱祁镇对此事最为敏感,立即命自己最信任的大将孙镗从京师三大营中抽调精锐率军西征。

成功调虎离山的曹吉祥动用最大权限,借口加强京师防务,频频调动京师留守人马,表面上将京师守得如铁桶一般,却暗中在东长安门安排下一颗钉子。剩下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派遣一支精锐由东长安门杀入宫中,擒贼擒王拿下朱祁镇。而能荷负此重任的自然只有武功卓绝、手下又有一批江湖亡命的曹钦。

是夜,曹钦内衬软甲,手中提了一柄曹吉祥由大内宝库取来的神兵“白龙剑”,率领东厂三百名最强悍的高手来到东长安门下。

他见厚重的宫门依旧紧闭,又望了望黑黝黝静悄悄的门楼,向身边一名手下吩咐道:“去喊人开门,记得报出口令——‘天下太平’。”

那人领命而去,快步来到门前,向着上面低声喝道:“‘天下太平’,速速开门!”

回应这口令的却是一枝利箭,强劲无比的箭矢由上而下射来。那人正仰面而呼,箭矢便从他张开的嘴巴里射入,强横的力道带动他身体仰面摔倒,从后脑穿出的箭簇深深钉入地面。

“休走了反贼!”城楼和宫墙上同时传来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无数火把亮了起来,将宫门前照得明如白昼。

一个手执强弓的英武青年站在城楼上厉声喝道:“叛贼,可识得周槐安么?”

“当真是周槐安,糟了!”曹钦心思转得极快,看到据说已经与杨宇轩决裂弃官而去的周淮安竟出现在此处,立时想到了许多东西。

但他的念头刚刚升起,四面八方的喊杀声已经连成一片,大批身着京师三大营衣甲的士兵从后方包抄上来,截断了他们的后路。

“大势已去,走为上策!”曹钦在心中迅速做出决定,既然周槐安在此,那边说明已经成为曹吉祥心腹的杨宇轩有诈,也即是说此次曹吉祥谋反的阴谋早已泄露出去,朝廷一方定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曹吉祥今夜发动叛乱自投罗网。他与曹吉祥虽是父子相称,却是纯粹的利益之交,没有半丝情意在内,自然没有兴趣留下来为其殉葬。

“只是可惜了我付出了太多的东西换到手的这份基业……”他行事极为果决,心中还在惋叹不已,人已经随着出鞘的“白龙剑”破空飞去,剑光闪过,合围上来的明军士兵有十数人身首异处,附近的明军士兵惊骇之下稍有迟疑,曹钦已经从那一闪即逝的缺口闯了出去。

周槐安也没料到此人如此机敏与决绝,竟然直接抛弃所有手下孤身突围而去。惊讶之余,他却冷笑一声,低语道:“不要以为如此便可逃掉,此次早有人盯死了你!”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逃走的曹钦,专心指挥明军士兵绞杀陷入重围的东厂众人。

曹钦突围后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一路纵掠如飞向城外遁走。才逃出内城范围,他忽地感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而且那些人已经分成三个方向包抄上来,似乎有将自己困住的意思。

但他并未太过在意,自从修习了曹吉祥用来拉拢他的大内武学秘藏,他出剑与身法的速度都已快到如妖似鬼的程度。不管后面追来的是什么人,他都有把握将其甩掉。

然而便在他堪堪甩掉追兵,接近了京师的城墙之际,前面忽地现出一人拦住了去路。

曹钦此刻并无丝毫与人纠缠之意,当时便要施展身法绕开此人。岂知此人身上骤然爆发出凌厉无匹的剑意,隔空牢牢地锁定了自己。他本身便是当世绝顶的剑手,非常清楚若是不战而逃,必定遭对方借助剑意中蕴含的一丝玄妙气机感应御剑追杀,不死不休。

他刚刚展开的身法倏地停住,手中长达五尺的“白龙剑”缓缓抬起指向前方,一股丝毫不弱与对方而且透着几分邪异味道的剑意爆发,以尖利的嗓音厉声喝道:“禹天来,本督就知道,你我这一战终究难免!”

对面来人渐渐走近,正是在天山隐修数载的禹天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荡尽邪佞,剑隐天山

禹天来左手轻抚腰间“青冥剑”的剑柄,眼望脸色阴沉的曹钦淡然笑道:“不错,你我之间终有一战,这一点彼此早就心知肚明。择日不如撞日,便选在今日了结如何?”

曹钦并未开口,先向四周看了一下,之间另外三方都有人赶上前来,与前方的禹天来形成包围之势,将自己困在当中。后面来的是一个女子,正是曾经的同门师妹邱莫愁;左侧是两个相貌颇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大一些的一个十五六岁,另一个还要年幼一些,他也认得这是于谦的两个孙子,自己便是用他们的母亲张莫静为饵覆灭了昆仑派;右侧的则是一个二十来岁、身材矮小的青年男子,手中提了一柄奇形宽刃短剑,他也可以猜到这该是禹天来的大弟子、在塞外凶名昭著的“人屠”刁不遇。

邱莫愁双手分持子母双剑,厉声呵斥道:“姓曹的狗贼,今日该是你报应临头、血债血偿!”

曹钦蓦地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轻蔑地道:“曹某剑下冤魂无数,倒也不吝惜以命相还。只是到此刻为止,还没有一个讨债的能将曹某这条残命拿去。就凭你们这几个小辈,便以为可以做到吗?”

“狗贼,还我娘命来!”于志强和于志敏兄弟二人见这大仇人到了如此境地,竟还如此狂妄,大怒之下各仗一口二尺四寸长森寒利剑便要出手。

“住手!”禹天来运功轻喝一声,声音凝聚成线贯入两兄弟的耳中,如晨钟暮鼓般将被仇恨与愤怒冲昏头的两人唤醒。

等到两兄弟重新退归原位守稳阵脚,禹天来转头对曹钦冷笑道:“阁下也是大有身份之人,何必玩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今夜会由禹某先行出手,你还是专心准备应战罢!”

曹钦暗叫可惜,方才他故意摆出轻狂之态,目的便是激怒与自己有深仇的邱莫愁或于家兄弟,只要刺激得其中一方向自己出手,他便有把握在数招之间擒下其中一人,以之为人质迫退拦路的禹天来。只可惜禹天来太过机敏,立即便看破了自己的用心,及时出言惊醒了于家兄弟。

他一计不成,登时又生一计,扣着禹天来的话问道:“禹大侠竟要与曹某单打独斗?却不知若是曹某侥幸胜了禹大侠一招,又当如何?”

禹天来蓦地瞋目大喝:“今日禹某等人是为雪仇锄奸而来,若禹某死在你剑下,自有他人继续出手,今日我天山一门上下,与你这狗贼不死不休!”

“既然如此,今日不是你便是我!”曹钦终于放下最后一丝侥幸之心,心头凶厉之气大盛,形如鬼魅般一闪便到了禹天来面前,肩臂不动手腕转折,下垂的“白龙剑”剑尖上挑,阴毒无比地刺向禹天来下腹要害。

禹天来腰间“青冥剑”倏地出鞘,剑身向下一按拦挡对方攻来的长剑。

曹钦剑势立时由实转虚,身法如鬼魅闪移,剑尖吞吐之间转刺禹天来左耳。

禹天来凝神运剑接招还招,数息之间已经与曹钦交手二十余合。自曹钦第一招出手,他便觉得其所用剑法及剑上蕴含的内力都似曾相识,却又难以确认。直到此刻,他终于辨认出对方使用的竟是“九转玄阴功”与“九天玄剑”。只是对方应该是因为以残缺之身修炼的缘故,结果将心法和剑法都练得入了歧途。只是由传说中那位与张三丰齐名的散仙周颠遗留下来这部武学宝典实在太过玄奇,即使曹钦入了邪道,竟也是错有错招地练出了极大的威力。

认出了对方武功的来历之后,禹天来心中的把握又多了几分。“九天玄剑”本就是他精研的剑法之一,虽然对方剑法似是而非,却终是有迹可循。而且大凡这等步入邪道的功法,在获得极大威力的同时也往往埋下巨大隐患。所以他沉下气来用出一路守势森严的“四扇屏剑法”,双足只在咫尺之内移动,任由对方施展奇快无比的身法剑法围绕自己狂攻,却守得坚如磐石,此正是兵法中“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策略。

曹钦见对方只守不攻,守势滴水不进,自己用尽剑法中的精妙杀招,却还是难以攻进他长剑布下的三尺屏障,心中越发焦躁。他想着若是如此僵持下去,只怕自己便算能够胜得对方,也要被生生耗光所有的精力,又如何应付另外的四个敌人?

一念及此,他终于决定动用从“九转玄阴功”中领悟出的一门禁忌秘法,分出九丝变异后的极阴极寒玄阴之气刺激心法中记载的九处隐秘窍穴。伴随着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他口中发出一声尖利之计的嘶吼,身法与出剑的速度竟不可思议地暴增近倍。

禹天来双目之中寒芒一声,口中亦发出一声清叱,弃了“四扇屏剑法”的守势,脚下“禹步”步法变幻无方,其余十四路剑法中的杀手绝招连绵不绝地使出,竟是毫不示弱地以攻对攻。

两柄长剑的剑光将方圆十丈之内的空间完全笼罩其中,各自施展身法高速移动的两人几乎要失去形体,凌厉无匹的剑气将十丈之内的所有物体切割得支离破碎。同时更有点点滴滴的鲜血随着剑气四散飞洒,交手的两人身上都已现出数道剑伤。

“邱姨,师傅他能胜过这狗贼吗?”于志敏有些紧张地凑到邱莫愁身边问道。

邱莫愁双目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在无尽剑光中穿梭的两条淡淡人影,用力点头道:“放心,你师傅绝不会败!”

她说得是让别人放心,却没有发觉自己的话音已有些干涩和颤抖,显然自己也并未真正放心。当初在师门中时,惊才绝艳的曹钦虽然是所有年轻弟子的偶像,实力却绝对没有达到如此可怕的境地。如今她修为大进,甚至已经借助了三颗鼍龙灵珠突破到了先天之境,却无奈地发现自己与曹钦的实力差距不仅未曾缩小,反而变得更大。

对于禹天来的剑法武功,她素来是信服无比,但面对剑法之精妙迅捷超乎想象,偏又阴狠歹毒得令人心悸的曹钦,她实在看不出禹天来有必胜地把握。

蓦然间,交手的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暴喝,两条模糊的人影转为清晰,漫天剑光亦收敛化作两道夺目的电虹向着对面疾刺而出。

两人在手中长剑所化电虹的牵引下错身而过,冲出数丈后定住身形背向而立。

禹天来肩头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手中空空如也。他脚下站立不稳,身体连晃了几晃,随即被疾掠上前的邱莫愁扶住。

曹钦则是带着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僵立在原地,心口处赫然插着禹天来的“青冥剑”,前面已没至剑柄,大半截剑身从后背传出。

方才他发动了“九天玄剑”中威力最强的一式“天倾欲陨”,却不料以施展秘法时刺激的九处窍穴同时剧痛,出手不由自主地慢了一丝,而对手却是坐等自己露出这个破绽,同样施展了一式更加精纯玄妙的“天倾欲陨”,一剑穿心完成了对自己的绝杀。

亲眼看到切齿怀恨数载的大仇人终于授首,邱莫愁和于家兄弟不禁悲喜交集,尽都落下泪来。

禹天来布局数载,一朝成事,也无心再理会始终在自己算计之中势必成为笑话结局凄惨的曹吉祥,径自带了邱莫愁与三个弟子离开京师回转天山。

此后,禹天来便罕有离开天山,除了潜心修习武道剑术,便是教导几个弟子以及后来与邱莫言成亲后生下的一对子女。

因为有鼍龙灵珠这件异宝的存在,禹天来的三个弟子及两个子女俱都先后突破至先天之境。当初禹天来随口诌出的“天山派”,一门七人俱为先天高手,诚为武林中的一大异数。

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曾经风华正茂的邱莫愁逐渐衰老,终于先禹天来一步而逝。已经历经数次人生、如今又已寿近百龄的禹天来倒也没有多少伤感,只是将陪伴自己两世的“青冥剑”随邱莫愁一起下葬,然后便向已经有了三四代弟子的天山派上下宣布将闭关参悟无上武道。

数月之后,每隔三日为闭关中的禹天来送一次清水和食物的弟子来向他的一众弟子儿女人回报说,刚刚发现上一次送进去的清水和食物竟是丝毫未动,也不知里面的祖师是否有事。

众人大惊之下急忙去看,不顾一切地强行闯入那间密室,却见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本该在里面闭关静修的禹天来竟已神奇消失,而且此后再未于世间现身……

(第三卷终)

第一百二十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开庆元年十月,大宋与蒙古国之间已经断续数次的战争再一次停歇,而且这一次应该持续较长的一段时间。

自端平二年蒙古大汗窝阔台以大宋背盟为由两路出兵,掀起第一次伐宋之战至今,已经是第二十五个年头。

曾经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蒙古人惊讶地发现,原本他们以为柔弱胆怯的宋人竟是所有对手中最难缠的一个。

这个历史悠久至令蒙古人叹为观止的古老民族的骨子里似乎拥有其他任何一个民族都不具备的极强韧性。甚至在偶尔出现的一二当世雄杰的率领下,他们还会爆发出令自认大地上最强悍的蒙古人都为之心惊的恐怖力量,给予所向无敌的蒙古好汉以惨重打击。

便在今年的七月,蒙古国遭遇了自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挫败,在攻打蜀中一个名为“钓鱼城”的弹丸之地时,不仅蒙古大军屡遭挫败不得寸进,连蒙古大汗蒙哥亦遭飞石所伤,七日之后殒于军中。

蒙哥正当盛年,几个儿子俱都年幼,而他的一众兄弟又个个如狼似虎,围绕着那至尊汗位必然会有一场龙争虎斗。此时的蒙古人自然都是心无旁骛,大宋也因此得到一段休养生息的宝贵时间。

嵩山,少林寺山门之外。

身体随着穿越再一次缩水,外表完全是一个十二三岁少年的禹天来叹息一声,举步上前叩打门环。

此时距离他穿越来这世界已经过去三个月。上一世他已经猜测到,如果自己的修为到了那世界所能臻达的极限时,穿越之事极有可能再一次发生,于是便有意识地压制了修为的进境,始终不去碰触那渐渐已有了十足把握可以踏上的峰巅。

他之所以做出如此决定,一来是不愿割舍妻儿弟子,反正每次穿越轮回都会变回少年,从这个角度来说,时间对他已经失去意义,便也无须吝惜几十年的时光来陪伴自己关心的人;二来也可以利用每一轮人生来充实和完善自己,反复锤炼打磨自身的武技并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

直到妻子邱莫愁去世,天山派又已成长壮大无须自己在后面扶持,禹天来才决定结束那一段人生。

闭关之后,他放开了对修为的限制,开始尝试触摸先天之境更上一层的境界,将先天真气转化为更加凝炼与玄妙的先天罡气。

而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当时那个世界的天地元气已经稀薄到不足以支撑武者完成由先天真气至先天罡气的转化。在堪堪窥到一丁点罡气的奥秘时,他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来之时,禹天来已经完成了穿越,而且照例是一身修为清零,身体缩水兼进化。而当时的他身在一座死城当中,全城上下所有人口俱被屠杀一空。

等到他寻了些衣物钱财离开那座小城,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到了有人烟处询问,才知道了自己已到了南宋与蒙古交兵的年代。因为蒙古大汗蒙哥刚刚死在钓鱼城下,于是愤怒的蒙古士兵连屠数座城池泄恨,那座小城不过是其中之一。

在知道了自己将如一叶浮萍般在时光长河之中溯流而上后,禹天来曾有心研读历朝历代的史书,所以清楚在蒙哥死后,最终夺得汗位的忽必烈一则要对付他几个不甘夺位失败的兄弟,一则要效法汉人制度,将蒙古国改造成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为了专心对内而将与大宋议和,于是宋蒙两国之间在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相对太平。

在明确了世事的大致走向后,禹天来又为自己这一世的人生做了一番规划,其中首先要做的一件事自然是恢复实力。如今他逆溯时光来到南宋时期,这个世界的天地元气却要浓厚许多,应该足以供他先天罡气的突破。而他此次前来少林,却是打算借这一方武林圣地作为自己的修行之所。

据禹天来所知,少林派很早便分设了“达摩堂”与“般若堂”。

其中“达摩堂”中的僧人专心精研少林本门武学。当年达摩祖师在少林留下的武学只有一十八种,经过历代“达摩堂”僧人的推演,逐渐将数量增加到七十二种之多。而且这七十二种绝技并非一成不变。每隔一两代,总会有一些少林僧人将少林武学推陈出新,研创出新的绝技,取代七十二种武学之中排名最后者。如此代代更陈,少林武学之博大精深,可想而知。

而“般若堂”中的僧人则在修习本门武学之余,还要兼通其他门派的武学。所有少林弟子出山行道江湖之后,返回寺中必须要做的一件事,便是到“般若堂”中,将自己见识到的各家各派武学记录在案,即使是一鳞半爪的残招也从不遗漏。之后再由“般若堂”中的僧人对这些武学进行整理修订。

即使在拥有后世眼界见识的禹天来看来,少林派的这一套武学传承体系也算得上极为先进,因此在天下各大武林门派之中,少林派或许不是历史最悠久的,却绝对算得上底蕴最为深厚的。他选择少林作为此世修行之地,正是看中了少林派的这一份深厚底蕴。

在禹天来敲打了门环之后,少林寺紧闭的山门向内开了一道缝隙,一名二十多岁的执事僧人走了出来,看到门前孤零零站着一个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先是稍稍愣了一下,而后极有涵养的合十施了一礼,问道:“不知这位小施主来敝寺有何贵干?”

禹天来拱手还礼,很是淡定从容地道:“小师傅有礼,在下禹天来,来自蜀中,有要事求见贵寺主持无尘方丈,烦请小师傅代为通禀。”

那僧人有些迟疑,眼前的少年虽说气度不凡,但仅凭对方一句话便要求见方丈,未免有些儿戏,便又问道:“不知小施主有何要事,是否能够先行说明。”

禹天来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递上前去,微笑道:“在下确是冒昧了,便请小师傅将此信转呈无尘大师,见与不见,便由无尘大师自己决定好了。”

那僧人接过书信,说了一句:“请小施主稍等。”然后便快步往寺内走去。

禹天来脸上始终带着成竹在胸的微笑,安心地在山门外等候。不到片刻之间,那僧人已急匆匆地跑出门来,带着些惊疑神色向禹天来重新施礼道:“方丈有请小施主入寺相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小小扫地僧

禹天来跟随那僧人入了山门,穿过几重殿宇院落,到了一间偏僻的禅房门前。

那僧人停下脚步道:“小施主,方丈大师便在禅房内相候,请你自行入内相见。”

禹天来道了一声“多谢”,便信步走到禅房门前,稍稍提高些音量道:“在下禹天来,求见无尘大师。”

“阿弥陀佛,小施主请进。”一个柔和浑厚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随即那两扇房门自动向内敞开。

禹天来举步入内,见禅房正面的一张蒲团上,有一个须眉皆白、面孔却红润光洁有如少年的老僧盘膝而坐。他心中当时便是一凛,穿越之后他修为尽失,目前刚刚从头开始修炼,但先天之境巅峰的境界并未失去,再加上身体数次进化之后五感灵通无比,方才竟丝毫未生出室内有人的感应。由此可见,面前这老和尚的修为实在到了目前的他尚未能臻达的境界。

“禹天来见过无尘大师。”他双手抱拳,向着对方认真施了一礼。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尽管有外在环境的决定因素,但人家境界高他一层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再者说即便是生在这个天地元气更加浓厚的世界,能够在先天之境上更进一步,踏足练气成罡之境的也必然只有立于芸芸众生之上的寥寥数人。

在禹天来心中凛然的同时,对面的无尘方丈同样暗自震惊。作为当世练气成罡的宗师级数高手,他在看到禹天来的第一眼便发现了这少年的不凡。

在他的感应下,这少年竟是八脉俱通、玄关已开,头顶百会、足底涌泉正无时无刻吸纳天地元气,与体内窍穴中滋生的真气相融化合为精纯无比的先天真气。而如此异象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这少年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先天之体”。

故老相传,上古之时天地元气充沛无比,常年受元气滋养的先民中有许多人一出世便是八脉俱通、玄关开启,只要踏足修炼之途,一入门便是天然的先天之境。但后世天地元气不断流失损耗,一代比一代稀薄,这等“先天之体”越来越少,到如今已经成为传说一般的存在。

除了特异的体质,无尘更发现这少年体内真气运行的路线熟悉无比,赫然与他修行了数十年的“易筋经”心法有七八成相似。

“小施主不必多礼,请坐!”虽然心中震惊并生出许多疑惑,但无尘的心性修养终究深湛,神色间并未显露分毫。

禹天来看到在无尘的对面数尺外放着另一张蒲团,称谢后便走上前去,同样盘膝坐好。

无尘见这十二三岁的少年在自己面前竟是如此的从容洒脱,心中愈发纳罕。要知他既是当世武学宗师,也不用做作便自然而然拥有一份超然于众生之上的气度;兼且执掌少林这等传承悠久、势力庞大的宗门,在超然之外便又多了一份慑人威仪。这些年来,便是早年同窗学艺的师兄弟们到了他的面前,也总是不自觉地规行矩步而稍显拘谨。相较之下,这少年的修为虽然尚显浅薄,但心性已经胜过许多修习数十年的成名人物。

他按下心中的惊奇,和颜悦色地问道:“不知小施主是哪里人氏?你小小年纪,为何会孤身前来敝寺?”

禹天来轻叹道:“不瞒大师,在下原是蜀中人氏,因蒙古大汗蒙哥陨落于钓鱼城下,那些蒙古人在暴怒之下连屠了数座城池,寒家所在便是其中之一。历此大劫之后,如今举家上下已经只剩下在下一人。”

“阿弥陀佛,罪过!”无尘双掌合十念诵一声佛号。稍顿了一顿,他从袖中取出方才那僧人呈上的信函问道,“小施主在此信中道是有一件少林早年遗失之物要物归原主,却不知说的是什么物事?”

禹天来道:“寒家早年曾得到一物,经考证该属少林所有。在下此次登门拜访方丈有两件事,其中之一便是完璧归赵。”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部尚散发着新鲜墨香的书籍,双手捧着向前一递。

无尘衣袖轻轻一拂,那部颇为厚重的书籍便从禹天来的手中飞起,平移数尺落在他的掌中。

他看那书的封面,题的是《易筋经补遗暨达摩剑法图解》,旁边另有一行小字写的是“蜀中禹天来恭录”。

“达摩剑法!”饶是无尘心境已如古井,此刻也不由得荡起阵阵波涛。少林寺中古籍确实记载了达摩祖师在熊耳山坐化前曾留下一路绝世剑法。只是随着祖师坐化,这剑法的下落便已成谜。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剑法竟会自动上门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好生定了定激荡的心神,快速将手中这部书籍翻阅一遍。此书图文并茂,前半部分正是他熟悉无比的“易筋经”心法,却又比他所知的心法多处两成左右。以他的修为境界,只是匆匆一瞥也已看出多出的部分与原来的心法一脉相承又颇具相辅相成之妙。后半部分则是一百零八副舞剑的人形,虽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他也可以确定这一路剑法之妙绝不会逊色于当世任何一家以剑术著称门派的镇派剑术。

不等对方询问,禹天来在一旁主动解释了这秘籍的来历。说法也是现成的,只是将当初陈近南得到秘籍的经过移花接木换到自己身上。至于秘籍的原本,当然是已经毁于战火,此刻无尘手中的是自己根据记忆默写出来的。

无尘沉吟半晌,却并未向禹天来说半个“谢”字,先将秘籍收入袖中,然后问道:“小施主说此来敝寺有两件事,却不知另外一件是什么?”

此时他已经不敢再将禹天来当做少年来看,对方主动将如此重宝交还少林,自然是有所为而来,而所为者多半便落在第二件事上。

禹天来暗赞一声这这老和尚当真上路,当即起身向着对方深施一礼,然后说出一番话来。

听了这番话后,无尘登时怔在当场。

便在这一天,少林寺的藏经阁中多了一个少年僧人,平日里主要负责打扫藏经阁内外。他的身份极为特殊,虽然拜入少林门下,却并未拜师,也不入少林弟子班辈,法号则便用了他的本名,唤作“天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宝,君宝

剃了光头、穿着一件小号青布僧衣的禹天来手拿一柄扫帚,极有韵律地一下一下清扫着藏经阁外院落中的落叶。

他的动作甚为缓慢,每一次挥动那柄轻飘飘的扫帚,都如挽着千钧重物般沉滞。但他每一帚挥出,地面上方圆丈余之内的落叶都会自动以扫帚为中心聚集,随着他挥出的扫帚向前推移。所以尽管他动作缓慢,仍是很快便将整个颇为宽广的院落清扫干净。

在禹天来履行自己“扫地僧”职责的同时,又两个比他如今的皮相还小了两三岁的少年,也各自拿了一块潮抹布,正在卖力的擦抹藏经阁的门户窗棂。

这两个少年中,有一个是剃了光头的小沙弥,他虽然只有十来岁年纪,身量却比同龄人要高出一截,肩背也宽厚许多,双眉浓重,眉梢如刀尖向上扬起,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灵动有神,鼻梁高挺,嘴角常常上翘,小小年纪却是既又几分威猛之势,又透出一点玩世不恭的浪荡意味。

另一个虽也穿了一件僧衣,头上却蓄着发,身量只比同伴稍矮半寸,骨架也是不小,只是显得瘦削了一些。他额头宽广,双耳招风,面相虽稍显平凡,不若那小沙弥棱角分明,但漆黑如墨的双眸深邃灵慧,常常抿着的嘴唇又显出内心的坚毅,气度并不比同伴差了半分。

此刻两个小家伙一面卖力干活,一面不时偷眼看下面扫地的禹天来,然后挤眉弄眼地小声说话。

那小沙弥道:“君宝,你说这位师兄是什么来路?为何方丈会亲自传下法旨,将初来乍到的他安置在藏经阁这么重要的地方,而且任由他在闲暇时随意翻阅阁中藏经,连三楼那些武功秘籍也不例外?”

说到此处时,他眉宇间颇有艳羡之意,显然是对于收藏了无数奇功绝艺的藏经阁三楼向往不已。

那少年哂道:“我整天和天宝你在一起,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会知道?不要只羡慕人家了,师傅教我们的功夫都还没入门呢!”

小沙弥苦恼道:“师傅教的那些也算功夫吗?我们练了已近五年,除了力气比常人大一点,平时百病不生,也没见有甚好处。你看人家,连扫地都可以如此潇洒神气,这才是真功夫呢!”

少年笑道:“身强体健,百病不生还不够吗?师傅不是说了吗,他传我们的是最上乘修性养命的功夫,练成后可以延年益寿。还说了这世上最大的对手不是任何人类,而是无情光阴。只要我们将这功夫练好,便可以活得比所有人都长久,那结果岂非与用武功打败了所有人一样,同样是天下无敌?”

小沙弥撇嘴道:“师傅那书呆子说的话你也会相信?照这说法,真正天下无敌的该是乌龟才对!”

少年怒道:“你敢在背后诋毁师傅,我定要告你一状!”

小沙弥急忙告饶道:“君宝不要,师傅唠叨人的本领太厉害,我会被他烦死的!”

两个小子嘻嘻哈哈地说笑,却不知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五识灵敏远胜常人的禹天来清清楚楚地听入耳内。

禹天来在到藏经阁的第一天便已认识了这两个随他们的师傅、一个法号“觉缘”的服事僧在藏经阁负责清理洒扫之责的小子。那小沙弥是寺中游方僧人捡回来的弃婴,连姓氏都没有,只有一个法号唤作“天宝”;少年则是五年前随一群难民流浪至嵩山脚下,因饥寒交迫而昏迷在路边,被寺中僧人救回来收留,名字叫做“张君宝”。

在听到这少年的名号时,禹天来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要知后来开创武当一脉、与少林并驾齐驱的张三丰原名便是张君宝,而且正是生于这个时代。经过后来暗中观察,他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此张君宝即彼张君宝,毕竟同名同姓者虽多,同名同姓又同样资质悟性超凡脱俗,那两者实为一人的可能便极大了。

确定了这少年极有可能即是后来的武当鼻祖三丰真人,禹天来心中的感觉颇为古怪。要知道他在第一次穿越后可是亲手击杀了武当派两任掌教白眉与冯道德,当时又哪会想到会有与他们不知多少代的祖师爷朝夕相处的一日。

禹天来始终想不通一件事,张君宝固是天资卓越,天宝小和尚也不差他分毫,但在少林寺中只属于杂役之辈,并未被收入门中传授武功。放着如此英才却弃之不理,他却不信偌大少林寺中会没有慧眼识珠之人。

将庭院打扫干净后,禹天来将落叶装在一个半人高的大竹筐里,准备稍后背出寺外。

这时天宝和张君宝也已经干完了手中的活计,天宝看到禹天来将那装满落叶的竹筐轻轻提了起来,眼珠一转大声招呼道:“天来师兄,我们来帮你罢!”

禹天来先抬头看看天,摇头笑道:“天宝,这个时间,应该是觉缘大师领着你和君宝做每天必修的功课了罢?你是真心要来帮我还是想借机偷懒?”

天宝一下泄了气,嘟囔道:“每天都练那劳什子导引术,又累又没趣,还没什么用处,真是……”

他正在碎碎念叨,藏经阁中传来脚步声响,一个中年僧人缓步踱出,温言道:“天宝,你在嘀咕什么?”

这僧人正是天宝和张君宝的师傅觉缘,他看上去约有四十岁年纪,生得面如冠玉、短髯如墨,虽然只穿着一件朴素的灰布僧袍,却由内而外透出一股儒雅飘逸的名士之风。

看到师傅出来,天宝猛地抖了一下,急忙赔笑道:“弟子什么都没说,正要请师傅出来领着弟子和君宝练功呢!”

“孺子可教也,天宝你近来倒颇为勤勉。”觉缘满意地点头,又与禹天来相互点头致意后,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一起来练那‘元元导引法’。”

说罢,他丝毫不避讳尚未走出院子的禹天来,带着规规矩矩站在自己身后的天宝和张君宝一起演练起一套慢吞吞、似舞蹈多过似武道的动作。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觉缘

禹天来深深地向着似乎将全部身心投入那些舞蹈般动作中的觉缘看了一眼,然后才将有自己大半个人高的竹筐背起来向院外走去。

在这些天里,禹天来已经见过少林寺中大半僧众,若说仍看不透的,只有一个半人。

那半个便是少林方丈无尘大师。这老和尚的修为高他一个境界,心智也是渊深若海。以禹天来如今的眼界见识,看无尘却似雾里看花,总是隔着一层看不真切。

而那一整个令禹天来完全看不清楚的人便是这觉缘。他如今修为虽然只恢复一点,眼力却已无限接近无尘那等真正的宗师级武学大师,早已看出觉缘教导天宝与张君宝修炼的“元元导引法”大有玄妙。

方才天宝与张君宝说这是一门修性养命的功夫,久习可以强身健体,百病不生,此言倒也不虚。

然而这导引法的功效又绝非仅此而已。禹天来早发现天宝与张君宝这两个小子体内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气,但各窍穴之中的精元充沛得几乎要满溢而出,周身经脉则是比许多后天七八重境界的武者更要宽广与强韧,一身的皮膜、筋骨、脏腑亦是异常坚韧和壮大,这一切固然有他们两个人天生禀赋的因素在内,而更重要地还要归功于这门“元元导引法”。

禹天来在用心观察和推算之后得出一个极为骇人的结论,若天宝与张君宝能坚持修习这门导引术满十载,等他们的精元、经脉、体魄都积蓄和淬炼到本身所能臻达的极致,只要得到一门合适的功法修习,有极大的可能会一步登天,一举通八脉、贯任督、破玄关,一跃而达先天之境!

每次看到这两个幸运无比小子,禹天来都会想起自己是历经了几世人生,才借助鼍龙灵珠突破到先天之境,双方之间的差距简直不要太大。

只可惜如今的禹天来已是所谓的“先天之体”,这一世直接便是以先天之境为起始修习。这门“元元导引法”虽然玄妙无比,对于他却是并无用处。否则他是宁肯舍了面皮,装一次嫩去拜觉缘为师,也要将其学到手中的。

作为徒弟的尚且如此,传授两个小子功法的觉缘怎都不该是一个寻常人,但怪就怪在无论禹天来如何观察,甚至暗中做了几次试探,都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武功在身的迹象。

除了这一点古怪之处,禹天来又发现觉缘的学识渊博无比。本来这觉缘给人的印象便是一个有些迂腐木讷的书呆僧人,若说他只是精通佛经禅理倒也不足为奇。但禹天来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得知,觉缘不仅与佛学如数家珍见解独到,对于其他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竟是无一不通甚至无一不精。

在教导天宝和张君宝时,觉缘常常是说一会儿四书五经,又摘一段道经玄理,上午谈的是天文地理之道,下午说的又是岐黄卜筮之法,其余诸如讲史论古、农耕蚕桑、诗词歌赋、园林建筑等等无所不有,简直是包罗万象又乱七八糟。

禹天来自诩胸中囊括数世积累,学识之广博当是无人能比,岂知见到觉缘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他胸中所知在一个“博”字上或许可以稍稍胜过觉缘,但说到一个“精”字,怕也只有武学一道差可告慰,这还是在觉缘从未显露在武学上见识的前提下。

也幸亏天宝与张君宝都是天资聪颖之辈,学习与领悟能力都远非常人可比,这才能从自己师傅讲的这些浩如烟海的知识中辨别出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自行吸纳体会,然后再慢慢地融会贯通。

虽然他们各自所学内容不过觉缘所讲内容的十之二三,但也是各有专精,因此小小年纪,眼界见识已经大是不凡。

心中想着这些事情,禹天来已经走出了少林寺的山门。他脚下看似闲庭信步,其实每一步跨出都不多不少恰好是三尺六寸五分远近,片刻之间已经走到了少林寺后山人迹罕至之处。

他从肩背上卸下竹筐,将里面满满地一筐落叶倒在一个山沟里,然后将竹筐放在一边,却并不急着返回寺中,而是微微阖上双目,侧耳倾听着方圆百步之内的一切声响。

片刻之后,他倏地张开双目,随手从旁边的一颗松树上摘下一根常常的松针拈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向着左前方缓缓走去。

蓦然间,一只肥硕的灰毛野兔似乎感觉到禹天来是冲着自己来的,从藏身的一丛灌木之中一跃而出,一窜一跃地便要逃走。

禹天来轻笑一声,拈着松针的两根手指一屈一弹,松针化作一道碧绿光影从指间飞出,准确命中数丈外那只野兔的后脑。

灌注了一缕虽然孱弱却精纯无比的先天真气的松针锋锐不下精钢打造的暗器,劲力更是堪比强力机簧发射的袖箭之类,针体完全没入野兔的脑中。那只野兔原地一跳,然后便摔在地上寂然不动了。

禹天来走上前去,先煞有介事地合十念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野兔啊野兔,今日你以自身施舍了贫僧这一斋,日后当凭此功德脱离畜生道,大善,大善!”然后便笑吟吟地俯身将这一堆沉甸甸的鲜美肉食提了起来,到了附近的一条小河边,熟练无比的洗剥干净。

他虽然将在少林寺做一段时间的和尚,却没打算老老实实遵守清规戒律,最起码绝不肯亏待了自己的嘴巴和肠胃。

捡来干柴生火,又用几根枝桠做了一个简易的烤架,禹天来将分割好的几块兔肉串好架在火上,耐心地做起了烧烤。他一面转动兔肉使其受热均匀,一面将从寺院厨房里弄来的几样调料撒在肉上。渐渐地兔肉在火焰的燎烤下变成了美丽的金黄颜色,又有一滴滴油脂从内部渗透出来,同时更有阵阵诱人的香气飘散开去。

看看火候已到,禹天来熄了火焰,用手指撕下一块兔肉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扬声喝道:“你们两个家伙也该看的够了,还不出来吗!”

随着话声,不远处的一丛蒿草向两边一分,天宝和张君宝讪讪地笑着走了出来。

天宝带着一脸夸张的惊骇之色嚷道:“天来师兄,你竟然杀生又食肉,这可是犯了大戒……”

禹天来打断他道:“说甚么废话,难道寺里的清汤寡水能满足你们两个小子的胃口?我不信你们以前没有偷偷跑出来打野食吃!肉便在这里,你们是要一起来吃还是要回寺里告发我?”

天宝与张君宝先是对望一眼,然后同时发出一声怪叫,如同饿虎扑食般向着禹天来面前的烤肉扑了上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地水火风四相剑,万法归元八截拳

禹天来与天宝、张君宝边吃边聊。

吃吃喝喝历来便是国人最好的交流途径。禹天来本是个面嫩心老的怪物,天宝和张君宝心性也非寻常孩童。双方虽然已相识了一段时间,彼此间却总隐隐地有些隔膜。如今有了一起犯戒吃肉的经历,这隔膜便在无形之中消融了许多。在说笑时虽然各自仍有所保留,但神态已经多了几分亲近。

在天宝与张君宝而言,虽然他们性情不同,前者飞扬跳脱,后者恬退隐忍,但因为受师傅觉缘教导数载,胸中学识不知胜过多少世间所谓饱学之士,所以向来与其他同龄人说不到一处,玩不到一起。这不是两人傲慢,而是由彼此间眼界见识的差距自然而然导致的情形。

如今面对禹天来一番闲谈,他们发觉这位看上去不过比自己年长两三岁的师兄的胸中所学竟隐隐地不在师傅之下,无论他们说到什么话题,对方总能说出一番对自己大有启发的道理来,在惊讶钦佩之余,好感也随之油然而生。

说说笑笑间,三人风卷残云般将那只烤野兔啃成一堆碎骨,然后就地掩埋毁尸灭迹,一起到小河边洗漱一番后悠悠然返回寺中。

夜深人静之后,禹天来悄然来到藏经阁内,熟门熟路地进门上楼,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前,有三名老僧在蒲团上盘膝而坐。禹天来也不说话,向着三名老僧合十施了一礼,便绕过他们往楼上走去。

那三名老僧竟然也不阻拦,任由他走上藏有无数武学典籍的三楼。

禹天来到了楼上,先到一张桌案旁边点燃了烛火。

整个三楼没有分隔,在极为宽广的空间里,放眼望去尽是一座座高大的木制书架,所有的书架上都摆放着一部部或新或旧、材质各异的书籍。

禹天来走到其中的一个书架面前,从当中的一层抽出一部斑驳古旧、封面上题着《袈裟伏魔功》的秘籍,走回桌案边在椅子上坐下,埋首挑灯夜读起来。

他读书的速度颇快,虽然说不上一目十行,却也是频频翻动书页,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将一本近百页的秘籍由头至尾翻阅一遍。

阖上秘籍之后,禹天来坐在椅子上静坐冥思。又过了半个时辰,他起身将秘籍送回原来的书架放好。然后向后退了三步,缓缓的抬起右臂,用宽大的衣袖向着那座书架隔空轻轻一拂。

随着他挥出的衣袖,那座沉重的书架轻若羽毛地贴着地面向后平移了尺许,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架上的书籍的纸页也没有半点扇动。这一手绵柔无比却又暗藏大力的真气运用手段,正是他方才翻阅的“袈裟伏魔功”的妙处。

少林奇功秘技无数,每一种绝技都有各自的真气运用法门。这些绝技相互之间有相生相成者,亦有相克相悖者,前者兼修大有裨益,后者兼修则后患无穷。

但禹天来练成了号称少林武学本源的“易筋经”,而且已经是第四次重修,若只论对这门心法的体悟之深、运用之妙,便是同样修成“易筋经”且已臻练气成罡之境的无尘比他也颇有不及。

因此,对于少林的诸般绝技,只要禹天来领会了运用法门,皆可以“易筋经”内力驱动心法施展出来。只是他如今刚刚开始重修,体内先天真气积累得有限,所以威力也很有限。

初步掌握了这门绝技的应用之法,禹天来也不再贪多,将那书架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上,然后便熄了烛火下楼离开。

出了藏经阁之后,他并未立即返回休息,而是转到僻静的后院,一招一式演练起在初习武道时研创的“截道八击”。

这一路徒手相搏的功夫经过他后来的多次推演修订,早已不复初时的模样,威力更不知翻了多少倍。如今的“截道八击”已将“截”“击”二诀合二为一,只余下以武侯八阵图原理而设的“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击。而这八击却是包罗万象,拳掌刀剑、擒拿点穴、身法轻功、真气运用等等无所不有。

禹天来更赋予这门功法一项特殊的应用,凡事他通晓掌握的各种武功,皆可随着他不断的习练应用而自然而然化入“截道八击”之中,他通晓掌握的武功越多,这门功法便也随之不断演变进化无有穷尽。

此刻他将“截道八击”演练一遍之后,开始反复施展其中的“云垂”一式,随着这一式中的包含的数十种精微变化在他手中源源不绝地拆解衍生,方才学会的那一门“袈裟伏魔功”的运用法门渐渐融入其中。

当然此刻的融合还只停留于初步阶段,若想是两者真正达到混融一体的程度,还需要更多的练习、体悟乃至实战的洗炼,而非一两日短暂之功。

收势之后,禹天来从院中的一根垂柳上摘下一根三尺长的柳枝,手腕轻轻一抖,柔软的柳枝登时伸得笔直,指向地面的尖端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响,有丝丝剑气激射而出,在地面激荡出一朵小小的烟尘。

前世他归隐天山之后,穷数十年之功,又得妻儿、弟子群策群力,终于将毕生所学多种剑术融为一炉,创出一套名为“四相剑诀”的剑法。

此剑法分“地”、“水”、“火”、“风”四路剑诀,每一路剑诀有一百零八招剑法,每一招含三十六种变化,实是繁复无比。

地、水、火、风四相,又指八卦中的坤、坎、离、巽四卦,“地”诀主守,“水”诀主陷,“火”诀主攻,“风”诀主遁。

所谓“四相成则万物生”,此四卦相合又可演化其余乾、艮、震、兑四卦,如风扬尘累为丘陵而成艮,火蒸水云气弥漫而成乾,风助火响如霹雳而成震,地积水化为大泽而成兑。八卦之相既成,彼此相辅相合又可化为八八六十四卦之相。相应的“四相剑诀”在“守”、“陷”、“攻”、“遁”四种变化之外又可相互衍生催化,变化永无止境。

而这一套剑法也远未至圆熟之境,他在藏经阁中,除了吸取可以与“截道八击”相融的武技之外,便是以那些秘籍中记载的各种武学为假象之敌,每日都尝试以“四相剑法”破解,以此砥砺剑法的招式变化。

此刻他以柳枝为剑,将“四相剑诀”中的一万五千五百五十二种变化逐一施展出来,剑影倚叠如山,剑气纵横飞舞,院中的这一方天地仿佛尽都成为那一根柳枝所化长剑主宰的世界。

“好剑法!”一声喝彩突兀地从旁边传来。

禹天来双目一凝,手中刺出的柳枝稍稍一顿。他转头向发声处望去,却见觉缘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院中,正站在墙下带着一脸赞赏的微笑向他望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儒耶?丐耶?僧耶?逍遥世外仙

看到来人是觉缘,禹天来心中忽地一动,陡然变色怒喝道:“你敢偷看我练功!”

随着喝声,他向前一步跨出,暗含着独门步法“禹步”的玄妙,跨越了两人间数丈的距离,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笔直刺向着觉缘的眉心。

这正是“四相剑诀”中的“火”字剑诀中的一式“侵略如火”,剑招融合了“杀破狼剑法”中的铁血杀伐之气,虽是以指代剑,却也隐隐透出千军万马攻城略地、杀人盈野的惨烈气势。

觉缘摇头叹道:“小小年纪,怎的如此杀意凛然?”

说话间抬右臂在身前轻拂大袖,用的赫然是禹天来今夜刚刚学会的“袈裟伏魔功”。

禹天来蕴含烈火汹汹之势、金戈铁马之意的剑指刺在那件寻常灰布僧衣的衣袖上,惊觉对方在袖中暗藏了一股绵柔至极点的劲力。随着自己指尖的下陷,袖中的绵柔之力如蛛丝般缠缠绵绵地绕在自己的剑指之上,而觉缘展开的衣袖也自动向内缠卷,要将自己的整只手裹在其中。

他剑式急转,化为“风”字诀中的一式“清风无相”,捏做剑诀的手指似乎陡然间失去形体,令觉缘袖中的绵柔之力与衣袖的缠卷之势尽都无从着力,轻轻松松地脱困而出,反手斜向上撩又化作“霜剑风刀”之式,指尖透出丝丝锋锐之气,斩向觉缘的腰肋。

觉缘仍是从容挥舞衣袖,袖中充盈的劲力蓦地由极柔转为极刚,柔软的衣袖化作会移动的铜墙铁壁,不仅封住了禹天来剑斩,更顺势挤压了过去。

禹天来愈发惊骇,觉缘身负武功,甚至修为境界在自己之上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此刻的觉缘只动用了与他此刻修为相当的功力,施展的的“袈裟伏魔功”又应该不是其看家本领,却能与自己苦心孤诣研创的“四相剑诀”拼个旗鼓相当。

对于如此结果,他实在有些不能接受,当下争胜之心大盛,抛下方才的试探之意,脚踏“禹步”围绕觉缘团团疾走,剑指将“四相剑诀”中的精妙剑法源源不绝地施展出来,地、水、火、风四诀演化无穷剑意,狂风暴雨般向着当中的觉缘攻去。

觉缘在压制了功力的限制限制下,终于不能再保持方才的轻松神态,双袖齐展如飞鸟鼓翼,却是一刚一柔、一快一慢、一轻一重、一攻一守,此呼彼应,相辅相成,这一门“袈裟伏魔功”在他手上施展出来,休说少林寺中专修此功的“达摩院”首座无嗔大师见之也要心悦诚服,便是当初创出这门功法的前辈高僧,怕也要叹为观止,瞠乎其后。

两人不在开口默然相斗,翻翻滚滚数百招过去仍未分胜负。

但功力尚浅的禹天来已是后继乏力,感觉到自己的功力已经见底,再都下去只怕要当场出丑,虽然仍有些兴致未尽,却不得不撤身退开几步,向着觉缘合掌施了一礼笑道:“觉缘大师,你却是藏得好深!”

觉缘洒然一笑,浑不见素日的迂腐木讷模样,由内而外透出一股飘逸不羁之气,油然道:“天来,你却也藏得不浅!”

两人默然对视片刻,忽地一起摇头轻笑。

禹天来道:“大师今夜现出真身与小僧相见,应该是有所为而来罢?”

觉缘点头道:“天来你果然聪明,贫僧前来见你,却是有一件事情相托。”

禹天来诧异道:“以大师你的修为实力,天下何事能难得住你,又如何用得着小僧帮忙?”

觉缘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你随我到禅房之内,听贫僧细说因果。”

禹天来便与觉缘一起到了禅房之内,各自落座之后,觉缘才向他说出一段武林秘辛。

原来觉缘出身于一个超然于武林之外的隐世门派。这门派历来一师一徒一脉相承,又有两个极为古怪的规矩。一是不许任何人知晓本派名称,一旦泄露则不问知情者善恶贤愚,定要将其追杀致死;一是每一代弟子艺满之后,都要让其入世为十年乞丐、十年儒生、十年僧人,三十年之后方可回转师门接任掌门之位。觉缘如今却是临近三十年期满,今日便须赶回师门履任。

听到此处,禹天来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目的,开口问道:“大师可是放心不下天宝与君宝两个小子?”

觉缘点头叹道:“贫僧为儒生之时,曾与一女子成亲并育有一子,当年便已经禀明了家师,要我那孩儿作为本门下一代传入。所以天宝与君宝虽唤贫僧一声‘师傅’,却算不得本门弟子。至于他们修习的‘元元导引法’,却是贫僧当年机缘巧合偶然得来,并非师门传授。除了这门导引之术,贫僧还为他们准备了一门‘九转纯阳功’。凭他们的资质与‘元元导引法’的积累,等他们到了十六岁时转修此功,定可一跃而登先天之境。如此也不负贫僧与他们师徒一场。”

说到此处,他从自己坐着的蒲团下取出一部古旧书籍,用手掌按了一按道:“贫僧原想直接将这‘九转纯阳功’传给天宝和君宝,却实在担心两个孩子按捺不住提前修习,平白浪费了他们在‘元元导引法’上下的功夫。因此有心将此功法托付于天来你,并请你在平日代贫僧照顾和监管二人。等他们年满十六岁,再由你指点他们修习这‘九转纯阳功’。不知天来你意下如何?”

禹天来略作沉吟,随即点头道:“天宝与君宝这两个小子与我颇为投缘,即便大师不说,小僧也定然好生照看他们。”说罢便伸双手接过了觉缘递过来的秘籍。

随后他又问道:“大师,天宝和君宝虽未正式拜师,却总算是少林寺中人,若是被人知道他们修习他派武功,是否会有什么干系?”

“无妨,”觉缘摆手笑道,“贫僧师门与少林还有些渊源,无尘方丈知晓贫僧的存在,也清楚天宝、君宝与贫僧的关系。”

禹天来忖道这才合理,若是被一个修为通神入化的高手侵入自家根本重地藏经阁而尚一无所知,那无尘这方丈也未免做得太过失败。

交托了悬心之事后,觉缘便立即动笔写了一封书信,请禹天来明日转交给两个徒弟,然后道了一声:“后会有期。”随即便出门飘然而去,走得实在潇洒至极。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得天下英才而教之,苦也!

“师傅走了?”在少林寺后山,看到禹天来转交的觉缘亲笔书信,天宝和张君宝俱都失魂落魄。

张君宝哭丧着脸道:“天宝,师傅竟然不要我们了,今后我们怎么办才好?”

天宝咬着牙道:“他走了才好!今后再也没有人逼我们练那没意思透顶的功夫,也没有人拿烦人透顶的长篇大论来唠叨我们。我们应该高兴,一点都不要难过!”

他嘴上说着狠话,两只眼睛却不争气地比张君宝刚早一步留下泪来。

看到好兄弟流泪,张君宝再也忍不住伤心和失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两人一个悲泣一个号啕,霎时都已泪流满面。

一旁的禹天来也没有劝慰两人,只是自顾自地收拾刚刚猎到的三只山鸡。今天他要做的是有名的叫花鸡,将三只内外洗剥干净的山鸡抹好调料,先裹了几层巨大的叶片,又裹了一层调好的黄泥,扔起燃烧正旺的火堆之内。

好半晌后,两个小子自己收声止泪,天宝胡乱抹了一把脸,向着悠然坐在火堆边,用一根树枝拨动三个泥团的禹天来埋怨道:“天来师兄,你忒也不够朋友。明明见到我和君宝哭得这般伤心,竟劝都不劝一句!”

禹天来笑而不答,用树枝轻轻一挑,已经烧得坚硬如石的三个泥团从火中飞出落在面前,然后分别用树枝敲了一下。恰到好处的力道将三个泥团敲得从中裂开左右一分,登时有一股诱人的香气散发出来。他回头看着天宝笑问道:“你是希望我用言语劝你,还是希望我用这独家秘制的叫花鸡来安慰你?”

天宝登时忘记难过,欢呼一声伸手便向其中一只鸡抓了过去。

“天宝等一等!”张君宝却忽地出言将他拦住,认真地道,“现在该是我们练功的时候了,还是练完之后再吃不迟。”

“哦,我竟险些忘了。好,练完再吃!”天宝先是一呆,一直以来总不大情愿练功的他此次没有丝毫拖延,很是利落地与张君宝一起起身,向旁边走出几步后,一丝不苟地演练那“元元导引法”,却是比觉缘在时更要认真了几分。

“孺子可教也!”禹天来满意地点头,却并没有与两人有难同当的意思,极不义气地先将一只鸡拿到面前,剥开叶片后撕下一条香喷喷的鸡肉送进了嘴里。

从这一天起,禹天来便负责起照顾和监督两个小子的职责。其实天宝和张君宝年纪虽小,却都聪慧异常,生活起居尽都自理,练功也自动自觉,倒也用不着他。

只是以前觉缘每天都要将他那一身渊博如海的学识为两个小子讲说一些,任由两人选择感兴趣的来学习。

如今这差事自然也由禹天来一并接下,从此也就生出无边的苦恼。其中原因,倒也不是天宝与张君宝愚鲁顽劣,反而是他们太过聪颖和好学。

禹天来有数世积累,尤其他第一世又生在信息爆炸的现代,胸中所学之广博尤胜觉缘,但他终究不是什么学霸型天才,在精深方面又颇有不及。很多知识他凭着强大的记忆积累下来,却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偏偏天宝和张君宝的悟性又实在太强,很多东西禹天来只是稍稍一提,他们便能想得更深更远同时产生更多的疑问。而这些问题往往是禹天来自己从来都没有深思过的,自然也有很多无从解答。

幸好禹天来脑筋转的够快,脸皮也算坚厚。每当这种情形出现,他便往往故作高深,反过来要两人继续探讨思考,然后说一说自己的见解。

天宝和张君宝却确实聪明,每次都能给出一个虽说不上完美却定是极有见地的答案来,而后禹天来便就着这答案做一番臧否点评,倒也勉强能唬住两个小子。只是免不得经常提心吊胆,唯恐哪一次一句话说错,在两个小子面前丢了面子。

时间一日复一日的流逝,不知不觉禹天来在少林寺的藏经阁中潜心修行已经整整五年。

“天来师兄,小弟近来修习‘少林十八手’有些困惑之处,今日特来向师兄请教。”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僧人恭恭敬敬地问道。

禹天来慵懒地坐在藏经阁廊檐下的一张竹制躺椅上,眼睛在温暖的阳光下半开半闭,有些含糊地道:“唔,你叫作‘惠真’是罢?‘少林十八手’么?先练来看看罢!”

“多谢师兄!”惠真见他开口回应,不由得大为兴奋,急忙后退几步,在藏经阁的院子里将一路“少林十八手”演练出来。

两年前,禹天来一时兴起指点了一个少林弟子的武道修行,结果那人的武功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于同辈子弟中脱颖而出,更被选入了专门为少林培养武僧的“罗汉堂”。

此事之后,少林弟子中便开始悄悄流传一个“扫地僧”的传说,经常有人溜来藏经阁向禹天来求经问道。但禹天来也不是来者不拒,总要来人看得顺眼时才会开口指点一二。

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也正因为禹天来的这种态度,那些少林弟子对他越发的尊敬有加,因为禹天来未曾拜师,也不入少林弟子班辈,这些来请教的少林弟子便无视自己的年龄大小,一律尊称他为“师兄”。

禹天来仍是半眯着眼睛,也不知是否认真在看。倒是正在院子的一角晾晒佛经的天宝和张君宝一边干活,一边不住地拿眼睛向这边偷瞟,目光中不是闪过似有所得的异彩。

片刻之后,惠真将一路“少林十八手”练了一遍,颠颠地跑回了禹天来面前垂首候教。

禹天来终于将眼睛张开了一些,轻咳一声道:“你这‘少林十八手’倒也练得颇为纯熟了,只是招式之间的衔接还有些问题。”

惠真不解地问道:“天来师兄,小弟这拳法是完全按照师傅教授的来练得,敢说与师傅使得一模一样。”

禹天来哂道:“拳招是死的,人却是活得。你师傅的功力深浅、高矮胖瘦难道也和你一模一样?同样的招式,人家使出来自然没有问题,但你依葫芦画瓢地来使便是漏洞百出了。比如由‘伏虎式’变为‘罗汉听经’时,你可以尝试将右拳抬高三寸,却将双膝再多屈两分,威力便大不相同;再比如由‘童子拜佛’变为‘托塔手’,你只须……”

他嘴上不停,接连说了十余处可以改进之处,然后摆摆手道:“暂时便是这些了,你且回去练练看罢!”

惠真在这路拳法上下的功夫极深,只是听了禹天来口头指点,他脑中已经清晰地出现了改动之后招式,立时肯定了如此变化当真拥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妙,当时满脸欣喜地向禹天来施礼拜谢。

等惠真走出了藏经阁的院子,那边正在干活的天宝忽地将手中的佛经重重的一摔,大声道:“君宝,我好命苦呵!”

第一百二十七章 九转明玉功

张君宝与天宝做了十来年兄弟,捧哏的功夫无须修炼发乎天然,听他叫了这一声,立即接口问道:“天宝,你如何命苦了?”

天宝悲愤万分地道:“我有一个好朋友,每天指点那些不相干的人武功,却从来不肯教我一招半式,难道还不命苦?”

张君宝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任谁有这样的朋友,也一定是极端命苦了!”

禹天来哑然失笑,终于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没好气地喝道:“你这小子好没良心,这两年来我名为指点那些少林弟子,字字句句可都是说给你们两个听的。难道我这一片苦心只能换你这一句埋怨吗?”

天宝见他开口说话,立即打蛇随棍上,凑上前来笑嘻嘻地道:“师兄,小弟哪里敢埋怨你!只是奇怪你为何不肯直接指点我们两个,非要绕一个圈子要我们在你指点他人的时候旁听,弄得我们只听了一肚皮的武功原理。这些真气运行窍门和招式变化之道便是懂得再多,对于没有半点内力修为的我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禹天来摇头失笑,忽地从躺椅上站起来道:“这五年间你已经问了无数次,我也被你烦得够了。好罢,如今你们那‘元元导引法’的火候也应该到了,当初觉缘大师托付给我的那件东西可以交给你们了。”

天宝和张君宝同时两眼放光地问道:“什么东西?”

随着耳濡目染了解的武学之理越来越多,他们也渐渐体会到自己修习的“元元导引法”非同一般,更猜到当年师傅将此法传授给自己是为了帮他们奠定深厚无比的根基,待到自己根基稳固之后,师傅定然会另有安排。而师傅既然将他们兄弟两人托付给禹天来照顾,那安排也十有八九会着落在他的身上。

禹天来也不回答,只是招呼两人随自己回到居住的禅房之内,先将那部斑驳古旧的“九转纯阳功”的秘籍取出,犹豫一下之后,却又取出一部崭新的书籍,封面上题的赫然是“九转玄阴功”。

当初觉缘将“九转纯阳功”托付给他,并请他指点天宝和张君宝修行,自然也就是许可了禹天来参阅这部功法。当时的觉缘早已经看出禹天来修习的是少林绝学“易筋经”,原以为他即使看了这部与“易筋经”同一级数的功法,最多也只是作为参考借鉴,绝没有弃彼而就此的道理。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在禹天来的手中,还有一门同样属于道家无上练气之法的“九转玄阴功”。

在翻阅了“九转纯阳功”之后,禹天来发现其与“九转玄阴功”使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两者一修至阳之力,一修至阴之力,最终的境界却都是在功行九转之后而使阴阳相生、水火相济。

放着这两门背道而驰却又殊途同归的道家练气绝学,禹天来数世积累的武道感悟蓦地爆发出来,心中无数灵感纷至沓来,最终交汇融合形成一门崭新的功法的雏形。在禹天来的设想中,此功法将以源自“玄阴”、“纯阳”两门心法的阴阳二气为轮毂,以“易筋经”的温醇平和真气为轮轴,阴阳相生而千变万化,阴阳轮转而生生不息。

当时禹天来为此功法取名为“九转明玉功”。“明”为日月,蕴含阴阳之变;“玉”为至宝,孕育天地之精。他以此为名,寓意便是说这门功法在九转大成之后,可以纳阴阳之变,夺天地之精。

这五年来,禹天来如愚公移山般将少林寺千百年的深厚底蕴一点一点地吸纳融合化为己用,一方面是使他“四相剑诀”与“截道八击”两门绝学不断演化突破,渐趋圆融无暇;另一方面则是在不断推衍完善这门“九转明玉功”,从无到有地创出此神功的九层内功心法并逐一修习。

因为开辟了一百零八条隐脉与三万六千五百零一个隐秘窍穴,他运转周天的效率较之旁人高了不止十倍,修行的速度也自然快了不止十倍,再加上这世界的天地元气远比前世的世界浓郁,因此虽然只用了五年时间,他已经将所创的前八层心法尽数练成,境界也稳稳地恢复了前世最巅峰时的先天圆满之境,而实际的战力更是远远胜出。

如今他设计的第九层心法尚有几处疑难未曾解决,尚须时日来细细打磨。等到功法真正完善,才可以尝试功行九转,将一身先天真气尽数转化为罡气,成就武道宗师。

如此一来,禹天来便承了觉缘极大的人情。而觉缘已经回转他那不知名的隐世门派,禹天来也无法向他还这人情,于是想着将人情还在觉缘的两个弟子身上,所以才提前誊录了这部“九转玄阴功”的秘籍。

看到禹天来将两部秘籍摆在面前,天宝与张君宝都是一呆。张君宝指着那“九转玄阴功”问道:“师兄,这一部应该不是师傅留下来的罢?我认得这是你的笔迹。”

禹天来道:“不错,这部‘九转纯阳功’便是觉缘大师临行前托付给我的,并说明了要等你们十六岁时修行‘元元导引法’满了十年才能转授于你们。至于另外一部‘九转玄阴功’则是我私人的收藏。此次我将它一起拿出来,却是有一件事情与你们商量。”

“原本觉缘大师要你们同修‘九转纯阳功’,以你们的积累与资质,一举突破先天之境应无问题,但之后在先天之境的修习应该会慢下来。恰好我手中有一部与‘九转纯阳功’相反却又相成的‘九转玄阴功’。如果你们分别修行一部功法,同时互为辅助,当可大大加快你们的修炼速度。”

“居然买一送一,竟有这等好事!”天宝喜不自胜,不假思索地将那部“九转玄阴功”抓在手中,“听了这许多武学原理,我觉得还是阴柔诡变的路子更适合我,所以便选它了。”

张君宝则笑着拿起“九转纯阳功”道:“我却喜欢堂堂正正之师。”

禹天来见两人如此默契,很是欣慰地笑道:“既然你们选好了要修的功法,便先拿去好生研读一番,然后我会详细指点你们依法修行。”

天宝忽地上前一步,带着一脸夸张的担心表情问道:“师兄,这两门功法一阴一阳的,该不会是什么阴阳双修的邪门玩意儿罢?小弟与君宝感情虽好,却是只能做兄弟的……”

禹天来两眼向上一翻,口吐一字真言曰:“滚!”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国师

蒙古新都大都,忽必烈所设管理全国释教的官署总制院内,有一汉一藏两个僧人在一间经舍相对而坐。

那汉人僧侣约五十岁年纪,衣着朴素,相貌轩雅清癯,气质却像是一个饱学宿儒;藏僧的外貌看上去尚不到三十岁,英俊的面容宛如无暇白玉雕琢而成,双目之中更透出深邃无比的智慧光芒。

这两个僧人在由忽必烈继承的大蒙古国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汉人僧侣俗名刘侃,字仲晦,法号“子聪”,因博览群书,于天文、地理、律历、占卜无不精通,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而被忽必烈征召至身边,朝夕相伴倚为谋主。以为有运筹帷幄助忽必烈沙场争胜乃至夺取汗位的大功,近来忽必烈已经有意降诏命其还俗然后正式进入朝廷中枢。

而那藏僧名为“八思巴”,出身颇为神奇。据说他刚刚出生之时,便得密宗一位即将涅槃的上师大能施以灌顶秘法,授予毕生智慧与修为。这小小婴儿从此频频显示神异之处,三岁时已能口诵真言心咒,五岁以开始无师自通武道修行,藏人大感惊奇,纷纷称其为“八思巴”,意为“圣者”。

十七岁时,八思巴接任藏密萨迦派教主,后又以武功智慧令忽必烈折服,甘心以上师之礼拜见。

在忽必烈争夺汗位之时,他最强悍的对手阿里不哥屡次出动高手行刺,是八思巴凭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拦下刺客,数次救忽必烈于必死之境。忽必烈即位之后,为酬八思巴大功,遂钦赐玉印封其为蒙古国师兼领释教领袖。

如今被忽必烈引为左膀右臂的两个僧人相聚一室,商议的自然是不会是一件小事。

此刻子聪正在向八思巴介绍一个名为“不归岛”的江湖门派:“……当年岳飞不仅本人武功卓绝,亦颇得武林中人相助。当时岳家军中若论武功之高,当以‘狂儒’燕云为尊。后来岳飞在朱仙镇被大宋官家的十二道金牌召回,临行前预感到自己此去恐有不测,于是自己一生武功兵法手录成书,托付引为平生挚友的燕云收藏,只盼着纵使自己不幸,也有人可以继承自己遗志再兴北伐大业。

“到后来岳飞果然在风波亭遇害,岳家军亦遭朝廷拆分,那些武林中人自然也做鸟兽之散。燕云悲愤之下,立誓自生不朝宋君、不履宋土,于是携家人乘船出海,在南海的一座小岛上定居下来,并将该岛命名为‘不归岛’,将自己的名号易为‘不归客’以明心志。

“‘不归岛’通过海上贸易积累财富,收服海上盗寇扩充势力,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已经成为顶级的江湖大派。当代岛主燕冲天未至不惑之年而修为已臻先天圆满,手下七大掌事皆是先天高手,依照岳飞兵法训练的三千岛众骁勇善战,雄踞南海无人敢惹。

“近来朝廷受到密报,说江南武林为扶助大宋而成立的武林盟盟主‘九现云龙’言未济数次拜访‘不归岛’,游说燕冲天重履中土,助江南武林共同抵御我大蒙古国。无论是燕冲天还是他‘不归岛’的三千岛众皆不足为惧,最可虑者还是燕冲天手中传自岳飞的练兵之法。如果其落到宋室良将之手,只恐对大汗的统一大业甚有威胁。”

八思巴至此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眉头微皱道:“子聪师兄难道想要贫僧出手?但眼下只恐贫僧难以分身……”

子聪急忙摆手道:“贫僧也知国师奉大汗旨意,要为我大蒙古国创立通用天下的文字,此乃千秋大计,贫僧又岂敢相扰。贫僧已经收罗了一些愿意效忠我朝的江湖人士,又调集了三千精锐武士,准备由海路远征‘不归岛’,目前尚缺少一个总领之人。素闻国师的弟子伯颜不仅武功绝顶,又深通兵法,当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贫僧斗胆来请国师割爱。”

“伯颜?”八思巴沉吟半晌,最终展颜一笑道,“也罢,最近贫僧也正有意将他举荐给大汗,难得师兄愿意给他一个展现自身能力的机会,贫僧便代他谢过了。”

说罢,便向外轻轻召唤一声:“来人。”

有一名在门外侍候的侍者应声入内,恭敬施礼后问道:“国师有何吩咐?”

八思巴淡淡地道:“去将伯颜唤来。”

那侍者领命而去,不多时门外传来一个充满磁性的低沉声音:“师尊,弟子伯颜奉命来见。”

八思巴回应道:“进来说话。”

随即便有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昂然走进门来。此人面容俊朗,身上穿了一件天蓝色武士服,背负了一面直径二尺的圆形小盾与一杆五尺长双尖短矛,一盾一矛俱是用一种漆黑中隐隐透出紫红光泽的金属锻造,表面遍布如同云朵和羽毛的美丽花纹。

看到这只被自己小了六七岁的弟子,八思巴的脸上现出毫不掩饰地赞赏与慈爱之色,含笑道:“伯颜,来见过子聪大师。”

伯颜上前几步,温文尔雅地向子聪施礼问候。

施礼已毕,才又向八思巴见礼并问起他唤自己前来的目的。

八思巴当即将子聪所说之事转述一边,最后道:“为师素知你胸怀大志,因此在勤修武功之余,又刻苦钻研汉人的天文地理之学、行军用兵之道,如今便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你能在此事上立下功勋,定然能够得到大汗的青睐。”

伯颜欣然道:“师尊所言甚是,弟子定然不负师尊所望。”

说罢又谢过了子聪,而后却问道:“在下久仰岳武穆大名,对于他遗留下的兵法要诀甚是向往。若此行顺利,是否可以允许在下将这兵法观瞻数日?”

子聪笑道:“此乃小事。伯颜你若是喜欢,便是抄录一份收藏也是无妨。”

伯颜大喜,再次向子聪致谢。

八思巴却又叮嘱道:“南方武林多有高手,伯颜你此行却不可轻敌。尊胜此刻无事,我便让他随你一起走一遭。”

“多谢师尊。”伯颜心中大为感激,要知尊胜为萨迦教派护教法王,修习“龙象伏魔神通”已至炼气成罡之境,平日只听从师尊一人的调遣。如今师尊将其派来随侍自己,那自是出于一片殷殷爱护之心。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十年沉潜,一飞冲天

少林寺中,天宝与张君宝在研读心法数日之后,终于开始真正踏上武道修行之路,也再一次令禹天来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天纵之资。

“纯阳”、“玄阴”这两部道家至高练气心法本颇多艰深晦涩之处,但落在两人眼中,简直如坊间话本小说般直白,一路通读下来毫无窒碍。

禹天来听他们两个说已经将心法读通读透,心中还多少有些怀疑,试着挑了几处疑难来考校,却被两个人头头是道的如流对答狠狠打击了一番。

等到真正开始运行心法时,天宝和张君宝便在禹天来的面前自然而然地进入无人无我之境,而后周身窍穴之内蕴养蓄积得无比浑厚的精元源源不绝地转化为真气,沿着拓展淬炼得宽广坚韧的经脉流转运行,一处处关节水到渠成般打开,奇经八脉一一贯通,任督交汇一鼓而破。

雄浑深厚堪比旁人三十年苦修的极阴和极阳真气分别在天宝和张君宝的八脉之内做大周天运转,分属极阴与极阳的两种至精至纯的真气渐渐地与弥散于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元气生出奇妙的联系。

几乎在同一时间,天宝与张君宝完全本能地驱动已经在经脉内汇集成浩荡江河的真气,分向头顶百会与足底涌泉奔流而去。而受到两人真气牵引的天地元气亦同时向两人的百会与涌泉灌注进去。

在内外两重力量的夹击下,天地玄关轰然而开,天地元气源源不绝涌入体内,与体内后天真气交融化合而成先天真气。天宝与张君宝果然如禹天来所料,一步登天踏入先天之境。

近在咫尺的禹天来清晰感应到了天地元气的变化,确定两人大功告成,当即鼓掌而笑很是为两人高兴,同时却又深感艳羡。但他也知道天宝与张君宝今日之所以能一飞冲天,却是包含了他们自身远迈世人的天资禀赋、“元元导引法”的十年潜心砥砺、觉缘再加上自己的倾心培育以及“玄阴”“纯阳”这两门绝世功法等多种因素叠加的最终成果,旁人实在也羡慕不来。

远在方丈禅房内闭目静修的无尘同时生出感应,张开的双目之中露出一丝嘉许之色,轻轻了念一声:“善哉!”

“师兄,我们成功……哎哟!”天宝收功后兴奋地一跃而起,却不料身体竟随着这一跃之势冲天而起,“轰”地一声撞破了屋顶飞上数丈高空。

“天宝你怎么……”张君宝见状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用手一撑坐下的床榻,只听得“咔嚓”一声,床板竟应手塌陷一个大洞。

“救命!”天宝手舞足蹈地从空中落下,顺便将先前撞破的大洞又扩大了一圈。

禹天来摇头失笑,伸手轻轻一拨,头下脚上的天宝立时转个身,一屁股坐在床板上,巨大的力量将整张床砸得彻底散架。

头晕脑胀地从一堆碎木片中爬了起来,天宝和张君宝都做出轻手轻脚的可笑模样,不敢再碰触任何东西。

禹天来忍住笑喝道:“你们此刻全身真气鼓荡,举手投足都带着莫大威力,还不快依照心法导气归元,将真气收敛入窍穴!”

天宝和张君宝只是尚未适应自己暴涨的巨大力量,闻言立时醒悟过来,一起依法收敛了真气,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天宝活动一下手脚,兴奋地问道:“师兄,如今我和君宝在武林中算是第几流的高手?”

禹天来哂道:“高手可不仅仅是功力深厚,武技运用和江湖经验同样重要。如今你们只相当于两个空有一身蛮力的壮汉,尚不懂得如何有效利用自己的力量。若是正面交手,尚可凭着一声先天真气欺负一下后天七层以下的武者;若有人从背后暗算,就算是后天三四层的小角色也能放倒你们!”

张君宝问道:“师兄接下来是否要真正传授我们武技和江湖经验?”

禹天来看了一眼自己屋顶的大洞与破碎的床榻,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我自创了一套‘截道八击’的功夫,虽然是徒手相搏的手段,其中却包含了拳掌刀剑、擒拿点穴、身法轻功乃至真气运用的诸多法门,说上一句‘包罗万象’也不算自夸。而且这套功夫另有海纳百川之妙,学懂了这功夫的真正原理之后,日后你们见到的任何武功招式都可以化入其中,所以它号称‘八击’,实则是千变万化用无穷尽。你们既然唤我作‘师兄’,我也绝不会吝啬,只要你们愿意,我便将这功夫传给你们。”

天宝双目放光,迫不及待地连声道:“愿意愿意,傻瓜才不愿意!我们这便开始吗?”

禹天来将僧衣的袖子在双臂上一卷,缓缓抬起双手道:“我这‘截道八击’最重实战,只是眼观耳闻难以得其真意,总要亲身体会一番效果才是最好。”

张君宝的机敏虽稍逊天宝,心思却又细腻冷静一些,听出了禹天来话中隐藏的恶意,急忙摆手道:“也不用如此着急,我突然想起今天还没吃饭,不如我和天宝先去弄些吃得来孝敬师兄,也表示一番感激之情。”

说罢也不到禹天来答应,一把扯住有些回过味的天宝便要出门。

禹天来冷笑一声,右掌掌心向下隔空一按,登时便有一股掌力化作无形穹庐落下,将两个小子笼罩在其中后向内收缩,浩瀚如汪洋大海的掌力登时从四面八方向两人挤压过去。

天宝和张君宝大惊之下,本能地采用背靠背的方式站定,同时向外推出双掌。便在他们出掌的瞬间,体内都本能地生出一股极强的力量,且随着他们肩背相靠的动作,各有一部分力量被对方汲取融合,而后便觉双掌左寒右热,四道寒热气流如狂飙汹涌而出,竟然奇迹地抵住了身周的可怕压力。

禹天来稍感意外,微笑道:“好家伙,居然误打误撞被你们领悟到这阴阳相生的合击手段。只是要抵挡我的‘截道八击’还是差了一点!”

他掌力所化的穹庐蓦地旋转起来,在旋转中又生出极强的吞噬之力,将两人发出的寒热掌力尽都吸纳一空。在两个小子惊骇欲绝的神色下,他融合了对方真气而变得更加强悍的掌力已经再一次汹涌而至。

片刻之后,禹天来施施然从禅房走出,重新在常设与檐下的那张躺椅上惬意地躺了下去。

而已经变得鼻青脸肿的天宝与张君宝却先将一片狼藉的禅房清理干净,然后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堆砖瓦木料,认命地做起泥瓦匠的活计,开始修补屋顶上的大洞。

便在此时,有一个小沙弥快步走进藏经阁的院子,来到禹天来身边匆匆施礼后禀道:“天来师兄,方丈请你速去相见。”

第一百三十章 携剑入红尘

禹天来随那小沙弥来到方丈禅房,与无尘见礼之后问道:“方丈唤贫僧前来,不知何事?”

“阿弥陀佛!”无尘念诵一声法号,又叹息一声道,“近年来宋蒙两国虽小有纷争,却终究大体保持维持着当初定下的和议。只可惜如今大战即将再兴,生灵又临大劫,罪过,罪过!”

禹天来笑道:“此事原也在意料之中,当初不过是因为蒙哥身死,忽必烈忙于与兄弟争夺汗位才无暇南顾,并与大宋签订一个什么劳什子和议以免除后顾之忧。但所有的和议,签订的目的便是为了将来撕毁,可笑那大宋的一班君臣偏偏看不明白或者是不愿意看明白,仍自过着那‘山外青山楼外楼,直把杭州作汴州的’醉生梦死日子,白白错过一个积蓄力量的大好机会。”

无尘道:“话虽如此,但你我便是方外之人,也终究不能坐视南方万千生灵葬身于蒙古大军的钢刀铁蹄之下,总要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禹天来有些诧异地望着他道:“方丈你却要想清楚了,本寺如今可是在蒙古人治下,一着不慎,极有可能为本寺早来灭顶之灾。”

无尘那张悲悯慈祥的脸上却忽地露出一点狡猾的笑容,向着禹天来合掌施了一礼道:“正是顾念到满寺僧众的性命,老衲实在不便轻举妄动。但有一件事情又是迫在眉睫,所以老衲只有劳烦天来你了。”

禹天来摇头失笑:“早就猜到你这滑头的老和尚不安好心,原来是想教我来顶缸。也罢,我也不能平白在藏经阁读了这五年书,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且说出来罢!”

无尘正色道:“日前老衲得到大都那边传来的一个消息,蒙古人要对南海的‘不归岛’下手,起因是‘不归岛’藏有当年岳王爷留下的一部用兵秘诀,并且当代岛主燕冲天已经被江南武林盟主‘九现云龙’言大侠说动,准备破除先人誓词,重入中土相助大宋抗敌。此次忽必烈派出了一批手下的邪派及异族高手,又有三千精锐蒙古武士,准备乘海船沿海岸南下远征‘不归岛’。而总领这次行动的,则是蒙古国师八思巴的亲传弟子伯颜。”

“伯颜?”禹天来登时想起前世所读史书中关于此人的记载,记得他当是蒙古人中的一位天才统帅,后来的蒙古灭宋之战便是由此人主持,看来此战应当是他出山后的牛刀小试。

无尘却以为他是在猜测伯颜是何许人也,便详细解说道:“伯颜此人曾祖及祖父都曾追随成吉思汗,出生在忽必烈亲弟旭烈兀所辖的伊儿汗国,后来随使者入朝蒙古,被八思巴看中收为弟子,亲自教导武功与学识。其人年纪虽轻,却已是先天圆满的绝顶高手,善使一对玄铁铸造的奇门兵器‘天矛地盾’,同时又精研汉学,诸子百家无一不晓,尤善兵法谋略,是个极为难缠的人物。”

禹天来不由得对这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和尚另眼相看,哑然道:“这应该属于绝密的消息,你竟也等探听到?”

无尘微笑道:“少林传承千载,已经不仅是一个佛门流派或武林宗派那么单纯了,自然可以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禹天来摊手道:“事情我已经知晓,那么方丈你须要我来做什么?”

无尘道:“老衲欲请天来你下山一趟,尽快赶往江南武林盟,向言大侠报知此事。而后不管言大侠如何处置安排,你都先往‘不归岛’助战。只是有一点你须要谨记,等出了本寺之后,你绝不能泄露与少林的关系。好在你的武功已自成一家,也不虞被人看出破绽。”

禹天来知道无尘安排自己来做这件事其实有着极微妙而深远的谋算。

北宋年间,少林执武林正道牛耳多年,素来号称武林第一门派。但自从宋室南迁以后,少林的身份便实在有些尴尬。依武林正道的本分,原该领袖群伦助朝廷抵御外辱,偏偏少林寺的所在原属金国,今归蒙古,如果公然举起保宋旗号,只怕转眼间便要被大军踏平山门。

因此,少林一方面要与北方的统治者虚与委蛇做出顺从之状,另一方面却在暗中为大宋提供帮助以尽正道本分。再往深想一层,如此做法也未免有两头下注的嫌隙。

如今他的修为已重回前世巅峰,要更进一步突破炼气成罡之境并非闭门造车可以实现,再说天宝和张君宝那两个小子也该放出去历练一番。

想到此处,禹天来笑道:“既然是方丈的安排,贫僧自当从命。只是方丈当知贫僧惯于用剑,少林家大业大,是否能帮贫僧弄一把合用的长剑?如此下山之后也多了几分自保的本钱。”

无尘道:“此事容易,天来你稍等片刻。”

说罢他亲自起身转到后室,不多时便又走出,手中捧的却是一柄锡杖。

禹天来见此杖首尾长有余四尺,杖身漆黑,杖头则呈暗金之色。形如六角佛塔的杖头上铸刻了许多微小却栩栩如生的佛像。佛塔外是一个轮廓呈宝瓶形的大环。被塔身分成左右两半的大环右各穿了三个较小的圆环,轻轻一振即叮当作响。

无尘将剑送到禹天来面前,肃然道:“此仗名为‘德杖’。杖中藏剑,名为‘慧剑’。德杖渡世,慧剑伏魔,天来当善用之。”

禹天来接杖在手,稍一把玩已明其构造,当即以左手持杖身,右手握住杖头大环当中的佛塔,一转一抽,“唰”得从杖身中拔出一柄长剑。

此剑全长三尺六寸,宽仅二指,剑身与剑柄一样呈暗金色,纤薄的锋刃上隐隐有一线毫光流传不定。

他玩赏片刻后还剑入鞘,一手怀抱锡杖一手竖于胸前,正容施礼后道:“贫僧定不负方丈所托。”

次日清晨,禹天来带着天宝与张君宝出了少林,下山之后来到大路上。

此刻两个小子的脸上都现出些向往又畏惧的复杂神色。天宝问道:“师兄,此次咱们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

禹天来笑道:“不是‘咱们’而是‘你们’。我们便在此处分道扬镳,到江南武林盟驻地襄阳再会合。至于选哪条路,怎么个走法,全由你们自己做主?”

张君宝吃了一惊道:“师兄为何要与我们分道而行?”

禹天来道:“你们此次出山是为了入世历练,自然需要自己去闯荡一番。昨晚我已经将‘截道八击’的核心要诀传授给你们,你们认真观察和揣摩所见的各种武功,便可不断地充实完善这套功夫。最后叮嘱你们一句走江湖的箴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言尽于此,我们襄阳再见!”

说罢潇洒地摆了摆手,手持锡杖悠然而去。他行走时暗藏“禹步”的功夫,脚下似缓实疾,眨眼间便已走出呆若木鸡的两个小子的视线。

天宝首先回过神来,忽地想起一件至关紧要的大事,急忙向张君宝问道:“君宝,师兄他有留给你盘缠吗?”

张君宝脸色陡变,有些绝望地反问道:“难道师兄没有给你?”

两人登时相对无言,欲哭无泪。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伏魔剑,补天志

禹天来一路南下,沿途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自不必说。以他的经验阅历,不管是走在繁华闹市还是荒山野岭,在衣食住行上都绝不会委屈了自己。

在享受一人一间独行江湖的惬意时,他也未免会想起被自己抛弃了天宝与张君宝两个小子。虽然偶尔会觉得自己直接将他们扔入这乱世江湖有些太过残忍,但念及“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又知道两人都有先天之境的修为,一个机警多智,一个沉稳冷静,不管遇到什么情形,最起码的保命逃命的能力还是有的,便也心安理得。

这一天禹天来以走到宋蒙两国相峙的地带。近年来两国虽无大战,各种小摩擦却从来没有间断。在这片久战之地,处处的被毁的村落城寨,断壁残垣触目惊心。

正从一处空无一人荒村中穿过,远远地听到对面传来一阵人喊马嘶之声,他心中一动,身形一闪消失在一堵破墙的后面。

片刻之后,有一队百人左右的蒙古骑兵赶着一队用绳索穿着的汉人男女迤逦而来。那些男女约有二三百人,其中大多为青壮,只有十来个孩童被大人或拉或抱。

那些蒙古兵信马由缰徐徐而行,一面走一面大声说笑,又有一些人对着队伍中的一些年轻女子指指点点,神色间满是淫亵之意。

蓦然间,有一个衣甲似是个百夫长之类的军官在马上探出身躯,如鹰拿燕雀一般抓住一个将拖着孩子走过马侧的年轻妇人,一把提到自己马上。

这妇人虽是蓬头垢面,但身上衣服质料上乘,肌肤白皙,身段亦颇为窈窕。骤遭此变,登时尖声嘶喊,拼命的挣扎厮打。

那军官不以为意,反似更加兴奋,左手将妇人牢牢按在马上,右手五指如爪撕裂妇人衣领,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然后将头脸埋进去乱拱。

那夫人拖着的孩童只有七八岁,见状如一只暴怒的小兽般扑了上来,抱住军官垂在马侧的一条右腿,狠狠地一口咬下。

“不好!”禹天来在那军官施虐时便已大怒,看到这一幕,不假思索地纵身而出,身形如电破空而去。

那军官小腿吃痛之下,飞起一脚将那孩子踢得高高飞起,同时暴怒的拔出鞍侧的长矛,向着那孩子在空中的小小身躯狠狠刺下。

“贼子敢尔!”尚在十数丈外的禹天来陡然发出一声暴喝,右手拔出暗藏于锡杖中的“慧剑”,左手将作为剑鞘的杖身含怒掷出。

长三尺余的杖身拖着刺耳的激啸破空而飞,瞬间穿越十数丈空间,在那军官的矛尖堪堪触及空中的孩子之前,擦着军官身前妇人的颈侧飞过,狠狠贯入军官的前胸。杖身上附着的可怕力量甚至将他的整个身体带得脱离马背,向后倒飞出数丈之远,人未落地便已气绝身亡。

禹天来的身体紧随着杖身飞到,伸手将从空中落下的孩子接住,却见他口鼻之间不断涌出鲜血,气息微弱至极。方才那军官的一脚足有几百斤的力道,又岂是这样一个筋骨柔弱的小小孩童可以经受得起的?

周围的那些被这变故惊呆的蒙古兵至此方惊醒过来,尽都暴怒如狂地催马向着禹天来冲来。

禹天来面沉如水,一手抱着那孩子,将一股绵延醇和的先天真气从他后心导入体内,舒缓他体内的伤势,另一手缓缓抬起“慧剑”,手腕一振,剑柄大环与六个小环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

“阿弥陀佛,今日贫僧便用这柄‘慧剑’,镇伏你们这班肆虐生灵的人间魔头!”

凝聚着犀利剑气的暗金色的剑光以禹天来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法扩散开去,如同一片片暗金色飞雪纷纷扬扬地笼罩了半径十丈内的所有空间,冲锋在最前方闯入这一范围的二十余名蒙古骑兵都是连人带马身体一僵,而后颓然倾倒在地上,人和马尽都毙命,但全身上下并无半点伤痕。

所有的蒙古兵齐齐勒马,望着前方在那个年轻俊美的汉人僧侣身周均匀地分布成一个空心圆形的人与马的尸体,目中都生出浓浓的惧色。

有一个军官模样之人用蒙古话厉声呵斥几句,那些蒙古兵的脸上登时先出羞惭之色,而后纷纷从鞍侧斩下弓箭,向着禹天来乱箭齐发。

禹天来嗤笑一声,“九转明玉功”发动,兼具至阴与至阳两种极端属性的先天真气分布与体外三尺化作护身气罩。那些强劲的箭矢射在气罩之上,尽都被阴阳轮转的强大真气震得反向弹射而会,以更快的速度射到原主人的身前,而后以更强劲的力量洞穿了原主人的身躯。

霎时间,又是四十多个蒙古兵倒地身亡。即使以蒙古兵的强悍,面对这如同神魔般恐怖的敌人,也再不能保存半点斗志。剩下的三十余人发出一声呐喊,齐齐地拨转马头向后逃窜。

禹天来冷笑一声,先将那孩子放在顾不得掩饰裸露的肌肤便扑上前来的妇人怀中,温言道:“稍等片刻,待贫僧超度了这些魔头便来为这孩子疗伤。”

言罢,身体化作一道淡淡的轻烟飞出,转眼便追上那些骑马狂背的蒙古兵,丝毫不顾及什么不能在背后下手的武林规矩,一剑一个将他们刺落马下,所有人都是被他以剑气透体击杀,体表不见半点伤痕。

从出手救人直到此刻,前后不过一盏茶时间,一个蒙古人的百人队已被禹天来杀得一个不剩。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那些汉人男女已经相互帮忙解开了绑着他们的绳索,纷纷奔上前来向禹天来拜谢。

禹天来请大家起身,先从那妇人手中接过孩子,仔细为他检查了伤势,发现这孩子肋骨断了三根,内脏亦伤损出血。他医术一般,但在治疗内伤外创上还是有些手段,身上也有一些颇有灵效的伤药。当下快速为这孩子扶正断骨、运功疏散体内淤血,然后取出药物为他内服外敷。

那妇人看到孩子终于张开双目喊了一声:“娘亲,我身上好痛!”不由得悲喜交集,向着禹天来连连叩拜。

禹天来摆手道:“如今不是客气的时候,贫僧斩杀了这些蒙古兵,军营中见他们过时不归,定然会派人前来查看。贫僧虽然不惧,众位施主却要遭受极惨烈的报复。如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大家还是快些南下向大宋领地内逃命去罢!贫僧会在此布下疑阵,将追兵引入歧途。”

众人登时醒悟,脸上都现出惊惶之色,当即便向禹天来告了辞,相互扶持着向南奔逃而去。

禹天来望着这些狼狈而逃的百姓,喟然叹息一声,自语道:“既然在这世上走了一回,除了追求自己不断变强的理想,总要做些事情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下四凶

等那些男男女女的尽都走远,禹天来将蒙古兵留下的几十匹战马聚拢在一起,用绳索穿了辔头联为一体,然后骑在其中的一匹马上,驱赶着马群向着另一个方向。

等奔出三十余里路程后,他蓦地从马背上飞身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在每一匹马的上方路过并用马鞭在马背上狠狠抽了一记。

这些战马在吃痛之下尽都发了狂性,不顾疲惫地继续向前狂奔而去。

禹天来落地之后,再一次选了另一个方向离开。他相信有这番布置,蒙古一方总有追兵也会被引入歧途,等他们追上马群发现中计时,也已来不及再追赶那些逃走的人。

他继续向襄阳的方向赶路,因为这一段地带属于宋蒙两国交界的区域,常年不息的大小战事造成了一片无人区,所以到了晚上禹天来只好再一次露宿荒野。

照例选好了栖身之所,用随身带的干粮果腹之后,禹天来便在火堆旁盘膝静坐调息养神。

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禹天来始终保持着瞑目盘膝的姿态,心神似乎已经浸入无人无我的境界。渐渐地,他身畔的火堆生出了诡异的变化,已经有些明灭不定的微弱火焰中竟隐隐地透出些碧绿的颜色,而禹天来的脸竟也蒙上一层淡淡青气。。

禹天来蓦地张开双目,脸上尽是惊怒之色,舌绽春雷暴喝道:“何方鼠辈暗箭伤人,给贫僧滚出来!”

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般在黑夜之中回荡不休,震得四周的树枝叶片簌簌颤抖,更有许多鸟兽受惊之下四散奔逃。

一声阴恻恻的怪笑从远方的黑暗之中传来,随即有四条人影现踪缓缓走进。

这四人的模样却是好不怕人。一个身形壮硕无比,满腮满脸都是钢针般的短须,一双只有豆粒大小的眼睛中透出凶厉之意,活脱脱便是一头人形熊罴;一个身躯高瘦如同竹竿,偏偏一颗头硕大无比,两只三角眼中的目光阴冷无比,整个人便如一条盯住了猎物的毒蛇;一个身形枯瘦干瘪,似乎全身只剩下一副骨架,一张长脸冷硬如石,没有丝毫表情;一个身材矮小,却生了一双与禹天来相似的长臂,一张只比巴掌略大的小脸上虽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笑容中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危险的疯狂之意。

“天下四凶!”这些年禹天来虽在少林寺中潜修,却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经常借助少林寺的信息渠道了解江湖乃至天下的形势,眼前的四人形容特异,又是走在一起,实在是再容易辨认不过,所以他当时便脱口喝出对方的名号。

“人熊”赫连胜、“毒蛟”马广、“铁狼”穆长轨、“魔猿”孙无怒,这四人虽然出身各异,又来自天南海北,却是一样的凶残暴虐。后来他们不知怎的遇到一起,居然臭味相投结成异性兄弟,从此互为依仗行事越发地肆无忌惮,渐渐闯出“四凶兽”的名号,天下人莫不谈虎色变。

四凶之首的“人熊”赫连胜大笑道:“想不到你这小和尚竟也听说过爷们的名头,便冲着这一点,今天爷们便破例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禹天来仍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态,左手抓着锡杖竖于身前,淡淡地道:“‘天下四凶’虽然凶名昭著,但想拿走贫僧的性命,却也没有那般容易。”

“毒蛟”马广冷笑道:“不要装模作样了。我们看过那些蒙古人的尸体,凭你那一手精妙绝伦的剑术与剑气杀人的深厚功力,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只可惜……此刻的你还有拔剑的力气吗?”

禹天来脸色一变,随即苦笑问道:“你们是如何追踪到贫僧,又是何时下的毒?贫僧自认万事小心,为何仍不知不觉中招?”

“魔猿”孙无怒怪笑道:“我兄弟的手段岂是你可以揣度?你自作聪明布下的疑阵我三哥一眼便能看穿并循着一点蛛丝马迹追来。我二哥将独门秘药‘化功散’下在几只飞蛾身上,飞蛾扑火而亡,便也将毒药散入了火中。”

禹天来点头道:“原来如此,果然好手段,贫僧佩服。”

始终保持沉默的“铁狼”穆长轨才是四凶兽之中的核心人物,他看到禹天来侃侃而谈神色自若,根本不像一个身陷绝境之人,心中登时警觉起来,当即喝道:“老四不要与他废话,赶快去取了他的人头,然后找蒙古人换取赏金!”

孙无怒楞了一下,但还是听话地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狞笑着向禹天来逼近。

见对方要对自己下手,禹天来也不再说话,口中低颂的一声佛号闭上双目,似乎已经放弃了努力。

在禹天来闭目的瞬间,那“铁狼”穆长轨目中紧忙一闪,蓦地从腰间并排插着把柄尺余长飞刀的皮鞘中抓出一把飞刀,扬手之间化作一道淡淡地光影射向禹天来的咽喉。

禹天来蓦地睁眼,右手在身前一抓,准确地将那柄飞刀抓在掌中。

看到禹天来的动作,其余三只凶兽同时大惊,孙无怒一个筋斗向后倒翻了出去,大叫道:“原来你没有中毒!”

禹天来随手将那飞刀丢在地下,缓缓站起身来,右手搭上锡杖的杖头,徐徐拔剑出鞘,冷然道:“若一点毒物也能将贫僧放倒,贫僧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

他的五感之敏锐胜过常人十数倍,四凶兽尚在远处便已被他听到动静,“毒蛟”马广借飞蛾下毒的手段虽然高明,但那毒物散发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气味也瞒不过他的鼻子,一早便已运功闭气。原来他想着以牙还牙使诈暗算对方一记,只是没有想到那“铁狼”穆长轨竟是如此狡猾和警觉。

四凶兽彼此交换一下眼色,各自从身上取出兵器,“人熊”是一对套在手上的尺半长三刃爪刀,“毒蛟”是两根二尺长锥形钢刺,“铁狼”是一柄宽刃短刀,“魔猿”则是由三节短棍组合而成的九尺铁棒。

虽然诡计失败又知道对方实力强悍,但四凶兽仍没有罢手的意思。毕竟他们四人同样是修为已臻先天的高手,在四人沆瀣一气结成死党之后,还没有遇到过四人联手不能收拾下的敌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剑光寒,四凶授首

禹天来手中轻捏作为剑柄的杖头佛塔,将长剑斜垂与身侧,剑柄外侧环绕的宝瓶形大环上穿着的六个小环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

四凶兽各持兵器分散成半月形缓缓逼近,却在走到禹天来身前三丈之处时蓦地齐齐止步。他们都清楚的感到对方那柄开始微微震颤的暗金色长剑散发出一丝丝乏人肌骨的森森剑气,四缕若有若无的杀机融于剑气之中,隐隐地锁定了他们四人,只要他们再向前多踏一步,立时便会引动弥散于空中的剑气侵袭,更会引动对方那柄气势和力量都以蓄积到巅峰的长剑发动雷霆一击。

“老四,强攻!”“铁狼”穆长轨蓦地冷然断喝。

“魔猿”孙无怒登时发出一声怪叫,想也不想地一个筋斗翻到禹天来头顶上空,一条百多斤重的镔铁棍随着身体下落之势,暴如雷震势有万钧,向着禹天来的头顶狠狠砸落。

孙无怒在四凶兽中排名最末,真正的实力却稳居第一。别看他身材又瘦又小,却是天生神力,自幼师从少林分支“韦陀门”,将源自少林的“韦陀劲”练到前无古人的境界,一路“大力降魔棍法”在他手中使出来时霸道无比,便是修为胜他一筹的高手也不敢硬缨其锋。往日四凶兽遇到强敌时,经常便是由他来正面突破,挫掉敌人的气势锋芒。

在孙无怒出手的同时,其余三凶紧随其后扑上,只待孙无怒这一棒轰破禹天来的浑然天成、毫无破绽的气势后便要乘隙而入。

禹天来嘴角升起一丝冷笑,右手“慧剑”仍斜垂于身侧动也不动,左手作为剑鞘的杖身很是随意地向上撩出。

无尘所赠的这件兵器却是一件异宝,“慧剑”通体以西方金精混合了十多种珍稀金属铸造而成,坚韧锋利不逊任何上古神兵;看去黑黝黝毫不起眼的杖身同样不是凡品,乃是以一种名为“黑玄重金”的奇特金属铸造,不但坚固难以摧毁,更兼密度极大,这一截三尺多又是空心的杖身足有四十多斤的分量。

棍杖交击,当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巨响。

两人强横的先天真气与本体力量做了一次最直接的正面碰撞。

禹天来的身躯只是稍稍一晃,脚下则是寸步未移。

孙无怒却当场吃了大亏,不仅灌注于棍上的真气被对方以更加强横的真气硬生生迫回体内,经脉和脏腑同被震伤,一直自以为傲的神力更遭到一股更加狂暴的力量击溃,双手的虎口同时爆裂,甚至整个人都被这可怕的力量硬生生掀飞,身不由主地向后抛射出去。

“一起出手!”在那一声大响传出时,穆长轨便已经发觉不妙,看到素来以力降人的四弟竟然在力量上落在绝对的下风,心惊之余急忙招呼赫连胜与马广联手合击,务要使禹天来不能乘势追击空中已经失去自主只能的四弟。

禹天来右手下垂的“慧剑”蓦地弹上空中,暗金色的长剑幻化出重重叠叠的剑影形成一道金色光幕,同时将左手的杖身隔空掷出。

三凶兽的攻击尽都撞在这层光幕上,都被这层坚韧无匹又蕴含巨大反弹的光幕震得向后跌退;而空中的孙无怒则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杖身贯穿了身体,如同一只中箭的鸟雀一头栽落下来。

禹天来也不容剩下的三凶兽瞥一眼地上已是有死无生的孙无怒,“慧剑”所化的光幕已经变化成为两道闪电惊鸿般的金色剑光,分向“毒蛟”马广与“铁狼”穆长轨射去。

两人各自疾舞手中的兵器招架,却不料对方的剑光竟宛如有生命一般,蜿蜒扭曲地绕过他们自以为挥舞的密不透风的兵器,仍刺向他们身上的各处要害,迫得他们只有后退闪避一途,却将自家大哥赫连胜孤零零地留下来独力面对禹天来。

赫连胜亦是凶悍无比,一身先天真气不要钱似地灌注在一对三刃爪刀上,六柄钩爪形刀刃的锋尖吐出尺余长无形气刃,向着禹天来的胸腹间交叉挥斩。

禹天来手中“慧剑”轻盈刺出,化作一片无形无质的清风从对方双爪缝隙间穿过,而后急速旋转绞击,将赫连胜一双爪刀连同他灌注在刀锋上的真气俱都绞成粉碎。

赫连胜大骇之下正要抽身后退,禹天来已经抬左手当胸一掌印来。

随着禹天来这一掌击出,赫连胜骤然惊觉对方掌心似乎凭空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自己本来正向后退的身躯竟然被漩涡的庞大吸力牵引,不由自主地向前仆跌,却似自己凑上去主动挨了对方那一掌。

禹天来手掌轻轻印在赫连胜身上,掌中蕴含“九转明玉功”的玄奥力量,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一顺一逆、一吐一吞。

赫连胜感觉自己整个人似乎被放在两面一正一反旋转的巨大磨盘中间研磨了一番后甩飞出去,庞大的身躯打着旋儿应掌而出,同时体内一连串令人心悸的噼啪骨骼断裂之声,等到落地时已经全身扭曲不成人形。

禹天来非常清楚自己那一掌的威力,看也不看骨骼寸断、经脉尽毁的赫连胜一眼,脚下“禹步”缩地成寸,一步跨出已经赶上被自己剑势逼退的马广与穆长轨,剑势再展化作漫天呼啸的狂风,向着两人席卷而去。

“拼则或生,逃则必死!”穆长轨敏锐地看到“毒蛟”马广似有抽身之意,及时地出言厉喝提醒。

马广当即醒悟,以对方那倏忽数丈有如鬼魅的步法轻功,逃跑只是方便其在背后下手,登时绝了退意而生拼死一搏之心。

“老三闪开!”他口中发出一声呵斥,将一双钢刺交于单手,右手从腰间皮囊取出一个黑黝黝的铁管,将一端指向禹天来,然后用力搬动尾端的机括,登时有一蓬灰蒙蒙的烟雾喷射而出,在空中散成丈许方圆的一团笼向禹天来。

禹天来知道此人一身毒物非同小可,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攻出的“慧剑”护手在身前画了一个直径只有尺许的圆圈,“九转明玉功”的阴阳真气首尾相衔旋转不休,空中的灰色毒烟登时被一股引力吸入圆圈之中,化作一个小小的灰色圆球。

那“慧剑”在禹天来手中举起后向下一斩,神奇地将本无实体的圆球斩成两半,而后两个灰色半球同时被剑锋透出的两道高度凝练的剑气吸纳融合,无形剑气亦因此转为有形,化作两道灰蒙蒙的半月弯刃,隔空斩向剩下的二凶兽、

穆长轨与马广都不敢拦截那融合了剧毒灰烟的剑气,各自施展身法向旁闪避,却不料那两道剑气竟若有灵性的在空中折向追击,速度亦骤然提升数倍,令两人根本无法再次做出任何反应,便斩在两人的胸腹之间。

进入先天之境后,以先天真气凝聚掌力乃至刀气剑气隔空伤敌倒也不算罕见,但对于离体的劲气仍能控制自如再生玄妙变化的,便是寥寥无几了。

两凶兽惨哼倒地,胸腹间都现出一个二尺余的巨大伤口,而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却是漆黑如墨。

马广使用的毒烟是他压箱底的东西,毒性之烈便是他自己也承受不起,只是数息之间,重伤又中毒的两人便成了两具遍体漆黑浮肿的尸体。

第一百三十四章 虎父无犬子,名师有高徒

数日之后,禹天来穿过两国对峙的边缘地带进入了大宋境内,因为今年大战未起,南方百姓又得一段相对安宁的生活,各处城镇市集却是远比北方来得繁华热闹。

他行走在人烟繁华处,却是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在江湖上竟已有了不小的声名。原来蒙古人整整一个百人队被歼,事后恶名昭著的“天下四凶”接了蒙古人的悬赏去追杀凶手,结果翌日被人发现尽都横尸荒野,这些事情已经以比禹天来脚程还快的速度传入大宋境内。因为当时禹天来曾提到“慧剑”之名,做的又是除魔卫道之事,所以人们为他拟了一个名号叫做“伏魔慧剑”。

这一天禹天来已行至襄阳附近,经过一处颇为繁华的大镇店时,看看日近正午,恰好街边有一座颇为气派的酒楼,便信步走上前去。

一名伙计迎上前来,看到禹天来虽然是个出家人,但一身的气派大是不凡,倒也不敢怠慢,赔笑问道:“这位小师傅是化缘还是用餐?”

这话却是问得大有学问,化缘与用餐,一个白吃一个付钱,其中的差别可是不小。

禹天来旧历江湖,自然知道这等门槛,随手摸出一小块银子丢去,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内走去,口中笑道:“贫僧不想引人注目,是否能安排一个清净的雅座?”

那伙计手脚麻利接住银子藏入袖中,然后才用手指捏了一捏,脸上登时露出十二分的尊敬,快步走到前面引路,殷勤无比地道:“此事便包在小人身上,小师傅请随小人前来便是!”

两人一前一后进店上了二楼,那伙计果然为禹天来安排了一个清净整洁的雅座。

待到禹天来做好后,伙计配这些小心问道:“不知小师傅您是否禁忌荤酒?”

禹天来笑道:“贫僧却是酒肉不忌,你只管将有特色的菜肴荤素搭配着来几样,再拿一壶最好的酒来即可!”

“得咧,小师傅稍等!”伙计答应一声,快步出门而去。

禹天来闲坐等候上菜,忽听得隔壁的雅座里也来了客人,听声音该是两人。他们点菜之后,招待他们的伙计也去安排,两人在等候时闲聊起来。

其中一人带着些兴奋的口气道:“这次幸亏是李兄消息灵通,否则小弟便要错过这场热闹了。”

那位“李兄”的语气中则透出些自得:“愚兄也是适逢其会,才得知今日午后‘小神龙’言无悔言少侠约战‘天狼寨’寨主‘啸月天狼’王天峰。言大侠这些年来为了保住大宋这半壁江山耗尽心血,江湖上的朋友哪一个不是敬仰万分。如今他老人家的独子要与人比武,咱们怎都要赶去吆喝几声为言少侠助威!”

另一人又道:“李兄此言有理,稍后我们须去早一点,不可误了时辰。”

“这却是巧了。”禹天来忖道,“我南下是为了见‘九现云龙’言未济,现在倒不妨先去见一见他的儿子,那位‘小神龙’言无悔。若能得他从中引见,应该可以省却许多麻烦。”

正思忖时,已经有伙计同时将两个雅间的酒菜一起送上来。

禹天来确实有些饿了,当即运筷如飞,片刻之间便将一桌酒菜一扫而空。

他这边堪堪吃完,便听到隔壁的两人已经再吆喝伙计来结账。

禹天来也唤伙计结算了饭前,走出雅间时,正看到隔壁两人走了出来,都是身着劲装,手提长形包裹,江湖气息极浓的人物。

他们只看了禹天来一眼,虽然和尚进酒楼有些奇怪,却并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随即便收回目光从禹天来身边走过。

禹天来见这两人步履匆匆,应该是赶着却看那场比武,便也尾随则从就酒楼出来,遥遥地缀在后面。以他的身手与经验在,自然用不着担心会被对方发现自己跟踪。

三人先后走出集镇,由向西走了十多里路程,前面现出一座十余丈高,顶端平整如削的小丘。在小丘之下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布了百十来人,看他们的身形气质,尽都是江湖中人无疑,应该也是得知这消息来看热闹的。

禹天来选了一个角度不错的位置站好,双耳却一直听着场中众人的交谈,不多时便从这些人的谈话中拼凑出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在不久之前,那位“九现云龙”言未济言大侠募集到一笔数目客观的黄金,派人运送来襄阳武林盟总部,以备将来宋蒙两国大战重启是用作军饷,却不料在中途被近年来崛起与江南绿林道的“天狼寨”劫去。

所幸的是“天狼寨”行事素来甚有章法,一直秉持这劫财而不伤命的规矩,押送黄金之人只是吃了点皮肉之苦,然后便赶回襄阳报信。偏偏当时言未济因事尚未返回襄阳,此事便着落在其子“小神龙”言无悔身上。

要说这“小神龙”言无悔却是近年来在江南武林中大出风头的后起之秀。他自幼便被父亲送到天台山“剑僧”了然大师门下学艺,一身兼修两家之长,自三年前出道以来,一柄长剑与一双铁掌未逢敌手,更难得的是为人谦恭有礼,处事缜密周到。

虽然江南武林盟只是为了辅助朝廷抵御外辱而建立的一个松散组织,盟主之位更绝谈不上什么父子承继,但随着言无悔表现愈来愈出色,联盟中人渐渐得也都默认了每次言未济不在时,便由言无悔代为理事。

“言少侠来了!”不知道是谁高呼了一声。

禹天来循声望去,却见从南方有三匹快马疾驰而来。在为首的一匹神骏白马上骑乘的是一位白衣如雪、腰悬古剑的年轻公子,这自然便是那位“小神龙”言无悔无疑。他后面两骑上则是两个身着朴素灰袍、容貌有些相似的中年男子,

远远地看到这两人时,禹天来心中隐隐生出警惕之意,竟是从这两个面相极为普通、看去不过是家仆一类人物的身上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心中转念之间,他又即释然,以言未济的身份地位,在儿子身边安置两个甘愿充作保镖的绝顶高手以策万全,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马到近前,言无悔领着两个灰衣人一起下马,手牵缰绳徒步走来。他一边走一边与在场的众人打招呼,场中百余人中他竟识得其中的大半,而且与每一个人说话时都是温和亲切,令人不自觉便生如沐春风之感。

禹天来看在眼中,心下暗自称赞了一句:“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又过来片刻,另一个方向忽有急骤密集的马蹄声迅速由轻而重、由远及近。众人放眼放去,却见来的十多匹马上多为身着青色劲装的精悍汉子,只有为首三匹马上之人的衣着气质深有不同。

而禹天来在看到了并排跑在最前面的两匹青鬃马上骑乘的两人时,脸上登时现出一抹古怪的微笑,又忖道:“他言未济是虎父无犬子,贫僧我却是名师有高徒。两相比较,却也不差些什么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鹰隼试翼

策马行在最前面的两人自然便是天宝与张君宝。

如今两人的精神气质却是与以往大不相同。本来他们便生具异象,虽然刚刚满了十六岁,身材便已比寻常成年男子还要高大。如今经历了一番江湖风雨的洗练,两人在少林寺里时尚存的一丝少年稚气已经差不多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各自独具一格的神韵气度。

天宝是威猛之势日盛,他身躯魁伟壮硕,举手投入间都给人一种体内蕴藏无穷力量的压迫感觉,头上已经开始蓄发,只是半长不长的不能挽髻,便随意的披散着随风张扬,配上一张带着些慵懒微笑的英俊面容和隐隐透出侵略性的凌厉目光,是他整个人看上去便像一头刚刚成年的雄狮。

张君宝则是多了几分高古出尘之气。他在头上高挽发髻,横插一根黄杨木簪,眼神深邃如渊,宁静如水,身材虽比天宝矮了少许,但因为体型瘦削,反而更显挺拔高颀,如同屹立山巅迎霜傲雪的一株苍劲青松。

一行人策马来至小丘下,另一边的言无悔面带和煦微笑迎上前去,向着下马后稍稍落后天宝与张君宝半步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冷面男子抱拳笑道:“多谢王寨主赏给小弟薄面,竟肯拨冗前来相会。其实这次的事情……”

那冷面男子正是“天狼寨”寨主“啸月天狼”王天峰,他看对方似有游说之意,忽地举手打断道:“言少侠,如今‘天狼寨’做主的已经不是在下,而是在下身边的这两位公子。你有什么话,应该对他们说才对。”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惊愕,便是禹天来也不知这两个小子又在弄什么鬼。

言无悔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转向天宝与张君宝施礼,歉然道:“恕在下眼拙,竟然不识得两位少年英侠,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天宝笑呵呵地抱拳还礼,居然很是像模像样的有些雍容大气:“在下姓‘天’,单名一个‘宝’字,旁边的这位是在下的兄弟张君宝。人都说‘小神龙’为谦谦君子,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对我们这两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竟也如此客气。”

言无悔笑道:“天兄弟何必过谦,便看以王寨主此等人物亦甘为二位属下,任谁也不敢小看了二位。或许二位昨日尚籍籍无名,但在下敢说过了今日,天下将无人不知二位兄弟之名!”

“承蒙言兄谬赞。”天宝与张君宝一起致谢。

言无悔话锋一转,又回到方才未来得及出口的话题:“既然如今你们二位兄弟掌管‘天狼寨’,则那件事情又该如何区处?”

“此事容易至极!”天宝发出一声豪爽长笑,向后招手道,“拿出来罢!”

后面立时有一人从马鞍一侧摘下一个沉重的皮囊,恭恭敬敬地送到前面。

张君宝伸手将皮囊接过,转头对言无悔道:“言兄,这里便是贵盟失去的黄金。我们兄弟两个虽然年轻识浅,却也知道什么是民族大义,这些黄金是令尊言大侠准备用来抵御外辱的经费,我们自然不敢贪占,此刻便如数奉还。”

言无悔大喜,急忙向两人再次深施一礼道:“两位兄弟如此深明大义,在下感激不尽。”

说罢便伸手接过了张君宝递过来的皮袋,只是用手轻轻一掂,便知道分量并无差错,也不再打开检查,随手交给了身边的一个灰衣人。

众人看到此处,嘴上虽然都称赞那两个少年人明事知理,心中却都为看不到一场大热闹而很是失望。只有禹天来猜到事情绝不会就此结束,张君宝倒还罢了,天宝那小子必定还有后文。

果然,便在言无悔转回身来正要再说几句客气话时,天宝已经笑吟吟地抢先开口:“言兄,黄金的事情已经交割清楚,接下来便是咱们约定得那一战。这一战已经众所周知,如果草草了事,不说咱们‘天狼寨’今后是否还有脸在江南绿林道打混,也是在对不起今日怀着一腔热情而来的众位朋友。如今小弟忝为‘天狼寨’之主,便由小弟来领教一下言家名震寰宇的‘大天龙手’如何?”

众人都为想到事情几近转折竟又绕了回来,登时精神大振。

禹天来则是猜到一点天宝这一番做派的目的,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叹,觉得这风云变幻的江湖果然最能锻炼人,天宝这小子的成长之快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言无悔怔了片刻,随即洒然一笑道:“既然天兄弟有此雅兴,在下自当奉陪!”

“好!”天宝大笑,“如果言兄还要忸怩一番,小弟倒要瞧不起你了。难得言兄如此对小弟的脾气,稍后不管谁胜谁负,小弟都有两件大礼奉上。说打便打,来罢!”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如一只大鸟般凌空飞起,在空中几下充满力量与美感的转折,人已经落在那座小丘的顶端。

言无悔温醇平和的脸上亦现出年轻人的张扬豪放之气,同样大笑道:“天兄弟小心,在下要先出手了!”

他将腰间长剑解下抛给身后的灰衣人,身如游龙经天而起,身体尚未落地,双掌同时向着下方的天宝隔空虚按,两道凝聚成尺余直径一束的掌力从掌心喷薄而出,正是其父言未济赖以成名的“大天龙手”之“天龙掌罡”。

天宝的双目蓦地亮了起来,如同两个小小的太阳,双掌运起“九转玄阴功”的至阴至柔之力,在身前一引一拨,登时将那两道掌力引向一旁。

随着“噗”“噗”两声轻响,言无悔所发掌力在地面上印出两个直径尺余深有七八寸的圆洞。

在言无悔随着落空的掌力落下,双足堪堪触地的瞬间,天宝立即还以颜色,同样双掌齐出用的却是禹天来所传“截道八击”中的“蛇蟠”一式,掌力同样凝聚成束,却是奇正相生,一直一曲,一股掌力如同一根铁柱笔直撞向言无悔前胸,另一股掌力却如一条灵蛇扭曲盘旋击向言无悔的后心。

言无悔未料到对方竟有如此神奇的掌法,这一式掌力的凌厉之处稍逊于自家的“天龙掌罡”,变化之精奇却是犹有过之,实在算得上各具其妙。

心中惊讶之余,他手上却丝毫没有迟缓,蓦地侧转了身形,双手十指屈曲成爪,向着左右两侧同时虚抓一记。

在他身侧左右七尺之处的虚空中,空气隐隐地现出剧烈的扭曲波动,同时有一连串密集的爆鸣传出,天宝的两股掌力竟被他以强横无匹的爪力生生抓爆。

“好一个‘天龙爪力’!”天宝口中赞叹,身形如电欺身而进,举掌向着言无悔头顶击落,掌力如穹庐笼罩心,掌势如苍天崩塌,正是“截道八击”之“天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云卷风扬

言无悔将家传“大天龙手”的精妙绝招源源施展出来,也只堪堪与奇招妙式层出不穷的天宝斗个平手。

他的面色极为凝重,因为“啸月天狼”王天峰都表现出对天宝的服帖恭敬,所以他正心中已经将这应该尚未及冠的少年摆到极高的位置上。但如今交手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仍然低估了对方。

无论是修为之深抑或武技之精,此子绝对有与自己一争长短的资格。他固然是比对方多出了近十年的经验和阅历,而对方却似在战斗方面拥有天生的灵敏直觉,自然而然便懂得何时该趁势而进,何时该趋吉避凶,使得他在交手时布下的几个巧妙陷阱尽都无用。

两人在小丘上翻翻滚滚激战了近一个时辰,交手已逾千招,却都是越战越勇,手上的招式也是愈出愈奇,使得在小丘下观战的众人都看得呆了。

斗至极酣处,天宝蓦地发出一声长笑,双手间的千变万化复归于一,双掌当胸平平推出。

言无悔同样摒弃所有变化,以完全相同的姿态与速度推出双掌。

四只手掌相触竟然未发出半点气劲交击的声响,并且牢牢地贴合在一起。

“他们竟然要比拼内力!”观战的众人当中有人失声惊呼。

众人随之尽都失色,要知内力相争比之拳脚兵刃凶险百倍,只要其中一方功力稍有不继,平衡之势立破,另一方的内力便会乘势侵入体内,到时轻则脏腑俱损武功全废,重则经脉爆裂当场毙命。

“臭小子,要博出位也不用如此拼命罢!”禹天来心中怒骂一声,脚下连踏“禹步”向那小丘冲去。

在旁人眼中,都只看到一个年轻俊美的灰衣僧人的身形奇异的闪烁数次,每一次闪烁都移动了数丈距离,转眼间竟突兀地出现在四掌相抵的两人身畔。

“你敢!”跟随言无悔的两个灰衣人看到那僧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后,竟用一根锡杖从下而上去挑两人贴合的手掌,不由骇得魂飞魄散、怒得目眦欲裂,齐声暴喝纵身而起便要向小丘上扑去。

另一边的张君宝也在同一时间掠上空中,却是拦住了两个灰衣人的去路。

两个灰衣人急怒之下不假思索地四掌起出,四道阴寒刺骨的掌风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滴水成冰的寒流,向着对面的张君宝席卷而去,威势之盛,竟更胜其主言无悔一筹!

张君宝面上也现出凝重之色,左掌徐拂如风之轻柔,右掌轻舞如云之变幻,竟是以从禹天来处学到的“二心诀”法门,一心二用同御“截道八击”之“风扬”、“云垂”二式。无形之风无定,无相之云无常,风增云之变幻,云演风之行藏,风云相辅相成,威力何止倍增?

如此神技,却是已经超出禹天来所授拳术范畴,实为这位未来的武道大宗师面临空前强敌时灵光乍现的即兴力作。

张君宝以风云合击的一式掌法在身前布下一片虚虚荡荡、空空渺渺的气场,将两名灰衣人联手发出的极寒掌力尽都纳入其中。而后风云之力圆转如磨,那道狂飙寒流在他双掌之间转了一个圈子,竟又掉头向着两名灰衣人喷薄而去。

两名灰衣人惊骇莫名,张君宝在众人眼中存在感极低,虽然被天宝称为兄弟,却梗像是天宝的附庸,岂知他一旦出手,展现武功之高、应变之速竟丝毫不在天宝之下。面对自己先前全力发出的极寒掌力,两人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再次全力出掌相抗。

两道同出一源的掌力正面相遇,结果当然是势均力敌,同时爆开化作无边寒潮向四方散溢,方圆十余丈内的花草岩石尽都染上一层白霜。而两名灰衣人也被自己的掌力反震,不得不向后跌退,错失了去救援自家少爷的时机。

而张君宝的功力究竟还不及那两个灰衣人,更何况对方是联手合攻。虽然凭借一式远超自己此时武道境界的“风云合击”击退两人,自己也被对方掌力余劲震得倒飞出去,更被一丝极寒真气侵入体内,当时便连打了几个冷战。所幸他修习的“九转纯阳功”秉性至阳。寒气甫一入体,体内纯阳真气自生反应,势如长江大河般奔涌而来,几轮涤荡之后,便将那一丝寒气彻底冲散消融。

“小子找死!”两个灰衣人见这一耽误,自家公子与天宝已经在那僧人锡杖一挑之下踉跄后退,两颗心登时都沉到谷底,四只眼睛同时爆射出凌厉无比的杀机,向着延误自己救人的张君宝齐声暴喝,四掌一抬便要再次出手。

“住手!”小丘上传来言无悔的喝声,声音中气十足,怎都不像是重伤垂死的样子。

两名灰衣人同时大喜,一起转向飞掠上小丘。

这一次张君宝却没有阻拦,反而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

“公子,你当真没事?”一名灰衣人仍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言无悔笑道:“当然没事。我与天宝兄弟虽是较量内力,却都留有余力,绝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又有这位禅师及时出场解围。倒是你们两个方才太过莽撞无礼,还不快向你们得罪的张兄弟赔罪?”

原来方才禹天来那锡杖一挑,却是用上了“九转明玉功”的功夫,凭借灌注于杖上轮转的阴阳二气将两人掌中送出的内力扭转方向送回他们体内,有惊无险地将两人分开。

那两个灰衣人闻言立即转身来到张君宝面前,一起躬身深施一礼道:“言欢、言笑方才无礼冒犯了张公子,还请公子海量汪涵。”

张君宝虽不知这两人拥有如此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为何竟似是心甘情愿地为人奴仆,却不敢当真将两人当做奴仆看待,急忙还礼寒暄几句。

此刻言无悔却已注意到禹天来手中材质造型都颇有特异之处的锡杖,带着些惊喜之色问道:“这位禅师莫非便是一剑斩杀天下四凶的‘伏魔慧剑’?”

武林中人一旦有绰号加身,便往往比姓名还要牢靠,禹天来虽然感觉自己这新出炉的绰号实在没什么新意,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含笑答道:“‘伏魔慧剑’,实属过誉,贫僧天来,见过言公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献礼,加盟

襄阳,江南武林盟总部“正气庄”。

言无悔与禹天来、天宝、张君宝分宾主而坐,相谈甚欢。

先前的一战因禹天来插手,天宝与言无悔以平手收场。得知面前这青年僧人便是近日声名鹊起的“伏魔慧剑”,又见他与天宝、张君宝这两个实力惊人的少年高手竟是熟识,更亲身体验到对方只能用一句“深不可测”来形容的修为,言无悔对外貌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禹天来分外的客气,一口一个“禅师”的敬称很是殷勤,又竭诚邀请他与天宝、张君宝等人到“正气庄”做客。

禹天来本就是为了来江南武林盟报信,自然顺势答应下来,天宝那边也有自己的打算,同样很痛快地接受了邀请。

路上禹天来问起两个小子与自己分别之后的经历,却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好气地诉了一番苦。原来当初禹天来潇洒地扬长而去,却忘了两人身上分文皆无,弄得没有丝毫江湖经验的两人饿了好长时间的肚子。

天宝倒也曾打过劫富济贫的主意,但张君宝绝不同意为了周济自己这两个“贫者”而去“劫富”,宁可到野外去猎取鸟兽采摘野果。两人当中虽然平日总是天宝拿主意的时候居多,但往往张君宝做了决定,那便是最终的决定。既然好兄弟已经如此说了,天宝也只得苦着脸和他一起受苦。

两兄弟一路饥一餐饱一餐很有些狼狈地走来,途中见了许多生灵疾苦与江湖风波,也曾做过几件惩恶扬善之事,经历过不少人心险恶,武功与见识每一日都突飞猛进。

后来到了大宋境内,两兄弟却是正赶上“天狼寨”刚刚劫掠了江南武林盟那笔黄金,正要返回山寨、

当时张君宝便要立即出手将黄金抢回来交还江南武林盟之人,却被天宝挡住说了自己的一番打算。

张君宝知道这是好兄弟近日来一直在考虑的事情,又看到“天狼寨”确实只是劫财而不伤人命,便也没有坚持立即出手。

等“天狼寨”劫了黄金返回山寨,天宝与张君宝才跟着摸了上去,直接闯入山寨中的聚义厅,由天宝向“啸月天狼”王天峰提出挑战。

王天峰本不欲理会这籍籍无名的小子,却被天宝一番辛辣尖刻的言辞挑动了火气,不但应下挑战,甚至将山寨之主的宝座都压了上去当做彩头。

两人在山寨上下所有人等的众目睽睽之下一场大战,天宝以渐渐融合了自身体悟和经验,有了自己独特风格的“截道八击”先破了王天峰的“天狼爪”,又空手入白刃夺下王天峰的成名兵器“青月刀”。

王天峰虽然仍有不甘,却慑于对方的实力,只得依照前约将寨主之位相让,心中却想着管理一个偌大的山寨却不是只凭武功高强,暗中还存了几分其他的念头。

天宝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接掌了山寨,而且展现出远超其年龄的处事手腕,几道板斧下来,将山寨上下的各种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更胜以往,使得满山上下无不惊叹佩服。后来更通过一次推心置腹的深谈使得王天峰归心,心甘情愿做了他的副手。

数日之后,言无悔派人前来交涉黄金之事,天宝仍让王天峰出面,订下一战而决黄金归属的约定。

等到了“正气庄”,双方落座寒暄已毕。天宝哈哈一笑向言无悔道:“言兄,小弟先前曾说过,无论此战胜负,小弟都有两件大礼相送,此刻便是履约之时了。”

言无悔忙道:“诸位肯赏光来敝庄做客,已是给了在下天大的面子,那还用送什么礼物?”

天宝笑道:“言兄先不要推辞,小弟料定这礼物你是非收不可的。”

说罢,他举掌鼓了两下,门外近来两名“天狼寨”手下,其中一人先将一个包裹送到天宝手上。

“言兄看一看可识得此人?”天宝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裹打开,厅内众人尽都微微变色,只因里面赫然是一刻双目犹自怒张的人头!

言无悔定睛看去,脸上忽的露出惊喜之色,不敢置信地道:“这是陆芳那叛贼!”

去岁原襄阳守军副将陆芳叛逃投降蒙古,这给襄阳带了极大的麻烦。因为此人在襄阳军中任职多年,不仅深悉襄阳守军虚实,更在军中广有党羽,在蒙古军蠢蠢欲动似欲重启大战的关口,此人的存在对襄阳实在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言未济在得知此事后也曾试过锄掉这个叛徒,但蒙古一方对此人极为看重,对他的保护颇为严密,几次刺杀行动都未能成功,反而折损了几名江南武林盟的高手。

他也曾想过亲自出手,但练气成罡的武道宗师不可行刺杀之事,这是双方默认的规则,若由他首先来打破这个规则,后果实在难以预料,为了一个陆芳也不值得冒此未测之险。

“好,好,好!天兄弟这份大礼,在下果然不能不收!”言无悔知道父亲一直在忧心此事,今日见天宝竟将陆芳的人头送到面前,怎能不大喜过望。

等对方将人头收下送去襄阳军中号令,天宝又从另一个手下手中拿过一本薄薄的簿册,转回身来向着言无悔深深一躬道:“小弟有意率领‘天狼寨’上下加入贵盟抗蒙大业,这里是‘天狼寨’上下一干人员及钱粮账目,若言兄不嫌弃小弟手下这班绿林出身的兄弟,便请手下小弟这第二份礼物!”

言无悔这一惊却是更胜方才,愣了好半晌才大喜上前用力握住天宝的双臂道:“天、张二位兄弟及‘天狼寨’一众好汉愿意共襄义举,在下谨代表家父及盟中上下一体欢迎!”

“天狼寨”也是江南绿林道上的一方势力,要加入江南武林盟却不能仅凭这几句话便算,后面还有许多细节要做详细商议,言无悔与天宝在三言两语之间只能定下一个大致的方向,基本上是言无悔保证了“天狼寨”的相对独立性,而天宝也保证了在抗蒙一事上全力配合江南武林盟的调度。

禹天来在一旁看着天宝将一环扣一环的安排逐一亮出来,心中不由得大为感慨。他日常给两个小子讲授学问时,也曾涉及到权谋之术、机变之道,毕竟他也是争过天下且成功登顶至尊之位的人,在这方面也算有些独家见解。当时张君宝对这些东西全无兴趣,倒是天宝听得津津有味,现在看来他不仅是听了进去,而且已经能够融会贯通活学活用。

第一百三十八章 鹰志击长空,鱼乐翔浅底

禹天来在心中感叹一番之后,起身向言无悔合掌道:“言公子,贫僧此来本是为了向令尊言大侠示警,既然言大侠不在,对言公子说也是一样,蒙古人已经得知‘不归岛’被言大侠说动而又重入中土之意,因此准备对其下手!”

言无悔陡然一惊,忙问道:“禅师如何得知此事?”

禹天来要掩饰自己出身少林的事情,自然要另外编造一番说辞,因为事先已经有了准备,这番谎话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同时又将蒙古人的详细部署陈述了一遍。前边一半是假话,后面一半却是实情,两者相互印证绝无半分破绽,言无悔虽然精明强干,也未生出丝毫疑心。

天宝与张君宝见自己尊敬的师兄竟然还有这等浑然天成的扯谎功夫,不由得暗中交换一个眼色,都提醒对方日后一定要小心辨认师兄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要像这位言大公子被他骗得团团转。

听禹天来讲完,言无悔面上现出忧色,沉声道:“‘不归岛’这支生力军是家父准备用来对付蒙古人的一招奇兵,燕岛主手中的兵法秘诀更是对付蒙古人的无上利器,决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们不仅需要通知燕岛主提防,更要派出一支精锐援兵前去助战。只是家父此刻去筹备另一件大事,一时之间难以返回。在下虽然受大家抬爱管理盟中日常事务,却绝没有权力调动一支最少要数百人的兵力。”

一旁的天宝想也不想地站出来慨然道:“此事容易,小弟及‘天狼寨’数百兄弟便愿意听从言兄的调遣。目前小弟尚未正式入盟,言兄指挥我们却不算越权,请尽管下令便是!”

见天宝竟如此力挺自己,言无悔不由感动莫名,若非觉得冒昧,简直有拉着他当场拜把子的冲动。

事情就此说定,除了留下一些老弱留守山寨,天宝、张君宝与王天峰三人将率领三百名精锐手下赶赴“不归岛”助战,禹天来自然也会与他们一路同行。此外言无悔也会动用自己私人的关系,拜请几位江南武林中的前辈高手出山。

当天晚上,赴了言无悔特意为众人开设的一场酒宴之后,禹天来将天宝和张君宝唤来说话。

等坐定之后,禹天来轻叹一声道:“天宝,看来你是已经找到自己将来要走的路了罢?”

此刻只剩下他们三人,天宝却似又便会当初少林寺中的那个小和尚。听到禹天来的问话,他现出些许的紧张和不安,沉思片刻之后,才认真地答道:“师兄,小弟与君宝这一路行来,见得最多的还是在这乱世中朝不保夕、连自己性命也难以把握的生民。当时小弟便生出一个念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负鹰击长空之志,岂能碌碌无为与草木同朽?若说将来的道路,小弟实在还未想到最终要走到哪一步,但总归脱不开‘人往高处走’那句俗话。”

禹天来点头道:“你这小子平日里虽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内中却是野心勃勃不甘人下,有此选择也属正常。只是我有一句话要告诫你,希望你可以牢牢记在心中。”

天宝急忙起身肃然站立,恭恭敬敬地道:“小弟聆听师兄教诲。”

禹天来淡淡地道:“你要做人上之人,自然免不了用些权谋诡诈手段,却须知道此等手段不可不用却也不可滥用,有些时候以诚待人、以情动人才是最厉害的手段。便如今日这件事情,你要加入江南武林盟,这本就是光明正大的一件好事,你偏要在其中用太多的心机。

“此举虽然令你声名大振,又结好了言无悔,却并非全是好事。须知你的安排看起来天衣无缝,但如此完美的安排本身便是最大的破绽。那言无悔终究年轻少了些历练,所以未曾看破你的用心。若换作言未济在此,你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现在你最好去找言无悔深谈一次,提前消除了这隐患。至于该说些什么,凭你的那颗脑瓜,总不需要我再教了罢?”

听了这番话,天宝的额头已是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向着禹天来深深一躬,由衷地道:“师兄的这番教导,小弟定当铭记在心,须臾不敢忘怀。师兄且与君宝在此稍等,小弟去去便回。”

等天宝离开去找言无悔后,张君宝叹道:“还是师兄你看得明白,小弟也早觉得天宝他这些天做的事情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而且天宝素来对师兄你敬畏有加,有了你今日的当头棒喝,他应该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禹天来摇头轻笑,又问道:“如今天宝算是寻到了自己的前路,君宝你又如何?对于自己的将来是否有了一些打算?”

张君宝呆了一呆,随即笑道:“师兄应该知道小弟向来没有什么主见,一向是天宝说什么便是什么。若说自己的打算,目前除了钻研师傅和师兄传授的武道之外,小弟实在说不出有什么想要去求取的。

“方才天宝说男儿由鹰击长空之志,其实小弟感觉如此轰轰烈烈固然可羡,但如如鱼儿般自由自在地畅游与浅水之中,同样是一种快乐。

“眼下天宝尚需要小弟相助,小弟自然要留下来与他并肩作战。等到天宝的事业有了根基,小弟便想到四处去走一走,从天地山川、人情百态中体悟一些一直不太明白的道理,并试着探求一下武道的巅峰究竟会是怎样的风景。小弟所求,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禹天来鼓掌笑道:“一个入世,一个出世,想不到觉缘大师和我竟教出两个性情志趣截然相反的徒弟!”

张君宝耸耸肩道:“此事怕怪不得我们师傅,要怪便怪师兄你为何传授了我们兄弟两个截然相反的两种功法!”

两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天宝却又回转了来,看他一脸轻松的神态,便知已经顺利解决了问题。

禹天来道:“天宝你回来的正好,此去‘不归岛’定有一场大战,你与君宝虽然练成了属于自己的‘截道八击’,只怕也还不足以护持自身。我这里还有几门功夫,便趁着出发前为你和君宝讲说一番。”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河钓叟

第二天一早,禹天来等人便向言无悔告辞离了“正气庄”。他们先回“天狼寨”点齐了三百精锐,然后一路南下往沿海赶去。

言无悔虽然无权调动江南武林盟之内的兵力,但为这三百人安排一路上的接应还是可以做到的。因此一行人所到之处,都有人安排一应食宿事宜,行进速度极快。

这一天众人到了沿海,有当地的一个小帮派“逐鲸帮”前来接应。这帮派以从事海上运输为主业,帮内有数艘极大的海船,得到言无悔指示,要运送这三百余人前往“不归岛”。

禹天来与天宝早已反复计议,都认为这三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能在最适当的时机出现,或许便能发挥出决定战局的力量。因此他们决定由禹天来先独自赶往“不归岛”,天宝与张君宝则带着这三百人马潜伏不动。同时由“逐鲸帮”派出人手侦查“不归岛”附近情形,只等时机到了才会发出最强力的一击。

“逐鲸帮”派出一艘小船载了禹天来出海。来到大海之上,禹天来想到自己一世由中土迁往海外,一世由海外返归中土,颇觉人生之奇妙一言难尽。

“不归岛”离中土南部海岸约有三日路程,“逐鲸帮”常年跑海,这艘船虽小,性能却极为优良,驾船的又是帮中最有经验的老手,因此只用了两天出头,便已到了“不归岛”附近的海域。

禹天来站在船头甲板上向远方眺望,忽地在极远处的海面上看到些东西,遥指那个方向问身边的一个水手道:“那边的是一块凸出海面的礁石罢?”

那水手随口答道:“回禀禅师,哪里确实有一块礁石,因为形状像连着半条手臂的拳头,所以就叫做‘拳头礁’。平时它都淹没在水下,要到退潮时才会露出来……”

说到此处,他忽地醒悟,不敢置信地望着禹天来道:“禅师,距离这么远,你竟能看得到它吗?”

禹天来笑而不答,自然不会解释自己五识远胜常人的异能,又道:“此刻那礁石上似乎有人,别是被困在上面,我们不如过去看一看。”

那水手更加惊诧,实在弄不清楚他是如何看到自己视线中连影子都没有的礁石,更能看到礁石上有人。但想到对方是自家帮主反复交代要小心伺候的高人,便理所当然地将这当作高人异于常人的高明之处。

那礁石本就在通往“不归岛”的航线左近,水手们得了禹天来的吩咐后,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船头的方向便驶了过去。

随着船只越行越近,便是常人也已能到那礁石轮廓,而禹天来则已看清离海面五六丈高的礁石顶端确有一个人背向他们纹丝不动地坐着。看此人满头如雪白发随着海风飘扬,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因为在礁石下并无船只的影子,禹天来便猜这老者也许当真是被困在了这里。

片刻之后,船只已到礁石附近,禹天来在船头扬声喝道:“这位老丈可是遇困?不知需要贫僧援手?”

他声音中蕴含内力,在海面上远远地传播开去。

“哎哟!”礁石上的老者蓦地一跃而起,手中同时扬起一根紫中透红的丈八长竹竿,竹竿的顶端隐隐约约可见垂着一根半透明的细线,细线的末端则系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大号鱼钩。

禹天来登时大为尴尬,这才知道这老者竟是在礁石上钓鱼,而自己方才喝那一声显然是坏了他的好事。

老者蓦地回过头啦,现出一张不见半条皱纹的红润面孔和一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晶亮眼睛。他将手中的钓竿一抖,那条长长的鱼线如灵蛇般倒卷而回缠在钓竿上,然后将钓竿的末端在礁石上重重一顿,左手指着船头的禹天来大喝道:“哪里来的小和尚坏了我老人家的好事?你不要走,看我老人家与你算一算这笔账!”

一语方毕,身形一纵飞到空中,而后头下脚上直冲而下,“咚”的一声扎进海里。

禹天来看得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位老人家的脾气竟是如此火爆,随即便看到海中现出一条笔直的水线,瞬间便由那老人落水处延伸到自己脚下的这艘船近前。然后又看到水花一翻,那老者已经如一条穿波锦鲤般从破水而出,在空中翻了一个姿态轻灵曼妙的筋斗,轻轻巧巧地落在船头。

老人原本浑身湿漉漉地,但双足刚刚落在甲板上,身上便冒起腾腾热气,转眼之间衣服和须发都已干净清爽。

禹天来自知理亏,赔着笑脸合掌施了一礼道:“贫僧天来,见过这位老檀越。方才不知老檀越正在垂钓,一时冒昧扰了您的雅兴,实在抱歉。”

“抱歉?你这小和尚说得倒也轻巧!”这句话却似火上浇油,气得老者在原地一跳数尺。他一面用手中钓竿在甲板上戳得“笃”“笃”乱响,一面吹胡子瞪眼地喝道,“你可知道我老人家方才在钓什么?那是十年才会出现一次的‘金须紫龙鲟’!

“为了钓到一尾号称天下绝味的异种鲟鱼,我老人家已经在这片海域守了将近三年,好不容易等到它出现,眼看那鱼儿已经将钩饵吞下,我老人家正要发力将它钓上来,却被你一声乱喊惊得它脱钩逃走。你说一说,要怎样才能补偿我老人家的损失!”

禹天来听这老者连珠炮的一番质问,明明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言语神气却又透出几分顽童性情,又联想他方才展现出来的轻功、水性及深厚内力,登时想起一个人来,当即试探着问道:“老檀越莫非便是人称‘天河钓叟’的沈千山前辈?”

老者一愣,方才还是气愤愤的,闻听对方喝出自己名号,登时又将那什么“金须紫龙鲟”抛在脑后,当时以左手轻捋胸前飘洒的长髯,努力摆出一副前辈高人的姿态,但脸上笑吟吟的神色将心中的得意暴露无遗,轻咳一声道:“唔,原来世上还有人记得我老人家之名吗?”

第一百四十章 长风逐帆似牧云

“天河钓叟”沈千山,“不归岛”七大掌事之一,同时也是七大掌事之中修为最高却唯一有名无实未掌职事之人。

此公在“不归岛”上身份辈分最尊,岛主燕冲天便是他的亲外甥。他一身修为出神入化,当年曾凭着一根奇门兵器“钓龙竿”,将横行南海的十二名巨寇一个个钓起来活活摔死。据闻其功力早在二十年前便到了先天圆满之境,只是欠缺了一点机缘而未能练气成罡晋升为真正的武道宗师。

只因这位老先生性情古怪,虽已年过古稀却仍是童心未泯,每日里只是嬉戏玩笑,所以只是空担了一个掌事之名。

既然知道了面前之人的身份,老于世故的禹天来自然不会缺少交际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几句吹捧便将这老小孩儿哄得眉开眼笑,彻底忘记了自己本事找对方算账而来。

说罢闲话后,禹天来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沈千山虽爱玩闹,却只是性情使然,并非真的弱智低能,事情的轻重缓急分得极为清楚。听说对方所说的是关乎“不归岛”生死存亡的大事,也不敢有一丝怠慢,当即亲自指点方向引着这艘小船驶往“不归岛”。不到一个时辰,三面俱是陡峭崖壁,只有一面是平缓海滩的“不归岛”便出现在前方。

有沈千山亲自引领,禹天来等人自然又少了许多麻烦。他们将船停泊在岛边半天然半人工的一个小码头上,沈千山吩咐了人招呼船上“逐鲸帮”的一干水手,自己则领着禹天来通过了一座建在平缓空阔的斜坡上、扼守着入岛唯一通道的高峻关隘,来到“不归岛”的内部。

整个“不归岛”上的建筑各依地势而建,参差错落起伏不定,望上去便如一幅天然的画卷般优美。

但在禹天来的眼中,这些房屋建筑的建造与布置都大有学问。首先是所有临街的房屋都是以大块青石垒砌的墙体,窗口窄小,门扇坚厚,若遇战事,便是一座座小型的堡垒。其次是,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路口的设置都应是经过精密的计算,只要在临街的房屋内及砌有半身矮墙的屋顶安排下一些弓箭手,则街道与路口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弓箭的威胁之下而绝无死角。

沈千山引着禹天来一直来到“不归岛”最中心也是地势最高的一处所在,此处建有一座恢弘古朴的院落,便是岛主燕冲天一家的居所,而院落正中的一座名为“镇海阁”的三层高楼,便是燕冲天日常处理各种事务的所在。

禹天来在“镇海阁”的三楼见到了“不归岛”岛主燕冲天。此人年纪已过四旬,但因为修为精神,外貌不过是三十许人,生得方面大耳,虎目生辉,短髯如墨,颇具威仪。

以燕冲天的修为,初见面时便已感应到面前这僧人修为渊深若海,即使以自己之能,竟也看不透其深浅,因此并不敢因为对方“年轻”而有丝毫怠慢,礼仪很是周到地与禹天来寒暄了一番。

见礼已毕,各自落座之后,禹天来再一次说明了来意。

燕冲天听罢此事,嘿然冷笑道:“那蒙古人骑射之能虽然天下无双,但要来大海之上寻我‘不归岛’的晦气,却实在有些妄自尊大了。此次燕某便令他们知道,这天下之大,有的是不容他们横行之处!”

禹天来从后世史书中得知此次主持攻打“不归岛”的首领伯颜为将来率兵灭宋的一代名将,委实不容小觑,但与燕冲天不过是初识,交浅言深恐多有不便,只能将此事暂放在心中,等到找到合适机会再设法提醒燕冲天便是。

在禹天来到达“不归岛”的数日后,又有不少武林中成名的高手受了言无悔的邀请而赶来“不归岛”助战,其中有“琼州三剑”玄清、玄明、玄法三位道长、有蜀中“锦江派”掌门“怒剑狂花”石青云,有“武夷双隐”丁沐、孙寅,有丐帮辈分最尊的九袋长老“摘星手”阮洪波。

在外援此来彼至的同时,“不归岛”上也开始全力备战,岛上的三千战士尽都枕戈待旦,一日分作三班轮流驻守巡逻,只等敌人前来。

在茫茫大海之上,一支由十余艘巨大战船组成的舰队正借着海风扬帆向南行驶,一片片饱受风力而鼓胀的白帆从蔚蓝的海面上飘过,便如风神放牧于万里晴空的一朵朵白云。

在最前方的一艘战船的甲板上,英俊威武的伯颜安坐在当中的一张太师椅上,身后有两名武士侍立,分别捧着他的“天矛”、“地盾”两件神兵。

在伯颜前方分左右摆设了两列座椅,二十余个形容各异之人依次列座。右列最上首坐的是一个身躯矮小黑瘦的藏僧,左列最上首坐的却是一个手摇羽扇、俊逸如仙的青年道人。

伯颜先向藏僧与道人各自颔首致意,然后目光在座中众人的脸上一次扫过,朗声道:“承蒙龙象师叔、虚枕溪虚道兄以及诸位豪杰抬爱,由伯颜来作为这次出征的主帅。前方再有一日航程,便将到达那‘不归岛’。届时还请诸位鼎力相助,为我大蒙古国消除此隐患。我蒙古大汗素来奖罚分明,若此事能成,伯颜定代诸位向大汗请功!”

两旁众人齐声道:“多谢伯颜公子,我等自当尽力!”

一番客套话过后,那名为虚枕溪的青年道人轻摇羽扇道:“据贫道所知,那燕家已在‘不归岛’经营百年,将一座海岛改造的固若金汤,岛上有包括燕冲天在内的八大先天高手,又有以岳飞兵法训练出的三千战士。然而看伯颜公子似成竹在胸,敢问是否已有破敌之策?”

伯颜很是欣赏地向对方望了一眼,座中的众人除了师傅八思巴派来给自己压阵的龙象法王,其余的都是子聪招揽的高手,只有这虚枕溪真正算是他的人。

尽管此人投来自己麾下的时间不久,但展现出来的武功、智慧、学识、品性无不是当世罕有。虽然伯颜始终未能摸清此人的出身来历,还不敢托以心腹,却已经将其预订为自己未来的首席智囊。至于是否能使得对方诚心归服于自己,伯颜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及人格魅力。

“道兄明见,某既然敢来,自然不会打一场无把握之仗。”伯颜知道虚枕溪在即将进入战场之前向自己提出此问,其目的是要自己略略展露一些底牌来振奋士气。

“有诸位以及我大蒙古国的勇士存在,‘不归岛’的高手及战士殊不足畏,对方唯一可恃者便是地利之险。对此某已安排下两件利器,保证可以将‘不归岛’上的一切关隘一鼓而破!”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不归岛”上,燕冲天在“镇海阁”中与岛上七大掌事以及禹天来等外援高手聚坐一堂议事。

日间蒙古人的舰队终于抵达,便在“不归岛”近岸处下锚停泊,遥遥地可见船上的一队队蒙古武士正来往于各个船舰搬运刀枪弓矢,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此刻在大厅的正中摆设了一座巨大的沙盘,沙盘中细致入微地呈现出整座“不归岛”及周围数十里海域的全貌,在海岛北侧的还摆放了十余支船舰的模型,代表蒙古人的舰队。

燕冲天指着那些船舰模型,面色凝重地道:“如今蒙古舰队便停泊于此处,船上的兵力经过估算后应该与天来禅师带来的消息一致,正是三千之数。”

一旁的沈千山登时跳出来喝道:“既然敌人已经到了,那我们还等什么?咱们岛上也有战船,马上拉出来打他个落花流水!”

燕冲天有些无奈地道:“舅父,咱们那些所谓战船不过是用一些运货的商船改造而成,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都远逊于蒙古人的战船,所以在海上硬碰是绝对不成的。”

沈千山一下子泄了气,郁闷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燕冲天环顾四周的众人道:“其实燕某早已定下此战的策略,那便是以守代攻、以逸待劳,固守岛屿引对方上岸来决战。而且那些蒙古人是奉了他们大汗忽必烈的旨意而来,要灭了我‘不归岛’并夺取燕某手中的兵法秘诀,等不下去的只能是他们。不是燕某夸口,凭着我燕家几代人的经营积累,只要那些蒙古人上了岸,休说兵力与我岛上相当,便是再多几倍也是有来无回。唯一可虑者,便是随同蒙古人而来的那些高手。我岛上的这些关隘只能拦住普通的蒙古武士,却挡不住那些高手,这便需要诸位亲自出手了。”

禹天来起身合十施礼道:“贫僧等既然来了,自然该尽一份心力。便请燕岛主尽管差遣调派,看看哪里有我等可以出力之处?”

经过几天的相处,众人都以或多或少的察觉禹天来年纪虽轻,一身修为却是深不可测。武林中人说到底还是实力为尊,此刻由他说出这番表态的话,分量自然也大不相同。

当下其余的“琼州三剑”等外援高手纷纷起身表明了态度,请燕冲天做主来为他们分派任务。

燕冲天暗中向禹天来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心中赞叹这小和尚也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教导出来的弟子,武功高绝也就罢了,在人情世故上竟也如此明白练达。

当下他先向众人告了罪,便指点着沙盘上的各处关节所在,将在场众人一一做了安排,大致上却是遵循了岛内高手与外援高手相互搭配的原则。

蓦然间,禹天来凭借超人五感捕捉到一丝极其轻微的异动,变色喝道:“何方鬼祟小人,给贫僧滚出来!”

在呵斥的用时,他大袖在身边的小几上一拂,小几上尚有半盏残茶的茶盏破空而飞,从楼阁一侧窗户飞了出去。

“呵……呃!”窗外先传来一声轻笑,笑声才到一半转成一声闷哼,同时响起的是一声瓷器碎裂的爆响。

“鼠辈敢犯我‘不归岛’!”燕冲天大怒,身如鹰隼疾掠而出。

其余众人亦因遭人侵入咫尺之内而未察觉,皆感到面目无光,纷纷跟在燕冲天的后面到了楼外。

最先出来燕冲天在空中接连变幻身法,将正要向外遁走的三条人影在院中,随后冲出的众人一起上前,将这三人围在当中。

“崆峒三妖仙,你们却是越来越出息了!”丐帮长老“摘星手”阮洪波面色口气皆冷厉无比,向着院中三个人喝道,“当初你们贪求富贵投靠女真人,屠杀许多抗金义士,将自己的师傅凌飞真人活活气死。如今你们的金国主子已经覆灭,竟然又转作了蒙古人的走狗。厚颜无耻如你等,也算是天下少有了。”

落在众人包围中的是三个仪表堂堂的黄袍道人,正是武林中声名狼藉的“崆峒三妖仙”,道号青玄、青空、青渺。他们三人人品虽然不堪,修为却是实实在在的先天之境,一手崆峒派剑术已臻登峰造极,尤其是三人精擅联手合击之术,三人三剑曾力抗一位先天圆满的高手而不落下风。

听到阮洪波的一番辛辣讽刺之言,三人脸上都露出森寒杀机,为首的青玄阴恻恻一笑道:“老叫花子,道爷劝你还是管住自己那张没遮拦的嘴巴,当心为你丐帮的那些小叫花子招祸!”

阮洪波脸上涌出怒色,却又硬生生地按捺住不曾发作出来,显然对于青玄方才说出的威胁并非毫无忌惮。要知这三名妖道可是出了名的不择手段又心狠手辣,除非今夜将他们三人全部留下,否则他们真有可能做出屠戮丐帮普通弟子泄愤的事情来。

燕冲天上前一步,右手从左袖中取出一支一尺八寸长的魁星笔捏在指间,冷笑道:“你们这三名妖道既然露了行迹,难道还妄想脱身吗?不要忘了你们脚下这片地方唤作‘不归岛’!舅父、天来禅师,烦请二位与我一起出手,此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走脱了他们!”

敌人竟能侵入“不归岛”心腹重地,这确是令燕冲天动了真火,所以除了亲自下场之外,又请了岛内外高手中实力最强的沈千山与禹天来相助。

“放心,舅舅保证他们走不脱。还不拿我家伙来!”沈千山是早在等外甥岛主这句话,向着后面一声招呼,早有岛上之人将他独门兵器“钓龙竿”抛了过来。

禹天来则是握住锡杖佛塔造型的杖头,缓缓地将藏于杖身内的暗金色“慧剑”拔出,向着衣袖湿了老大一片,湿痕中又染上几点血迹的青空笑道:“这位道长,看来方才贫僧的那盏茶却是由你领受了。如此说来你我也算有缘,便请道长下场赐教一番如何?”

这番暗藏讥嘲挑衅之意的话出口,青空老道一张如婴儿般莹润光洁的面孔登时一片铁青。

方才禹天来窥破三人行迹,拂袖挥出一盏残茶作为暗器袭去,目标正是青空。

当时青空并未放在心上,伸手便要将那茶盏接住。却不防禹天来竟在茶盏上附着了一道暗劲。他的手指才欲茶盏轻轻碰触,只是这一点劲力便将那道暗劲激发,不仅将半盏残茶一滴都不浪费地溅在他的袖中,凝聚着真气锋利如刀的碎瓷片更在他手上割了四五道口子。

此刻青空怒气上涌,左手的伤口也似乎更痛了一些,当时暴喝一声:“小贼秃,今夜道爷誓不与你干休!”随即拔剑合身向禹天来攻至。

禹天来凝神运剑接招,双剑幻化出万千如蛇电芒,劲风鼓荡、剑气四射。

在两人交手的同时,燕冲天与沈千山却是主动出击,分别与清玄、青渺交上了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卿本佳士,奈何从贼?

虽然众人已经对禹天来的实力有些认识,却还是没有想到竟似强悍如斯。面对“崆峒三妖仙”之一的青空这等老牌先天高手,竟是一开始便凭着手中的一柄“慧剑”主导了战局。

那柄“慧剑”舞动之际,剑柄外侧水瓶形大环上穿着的六个小环相互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到后来众人竟从那金属撞击的叮当之声中听出宫商之调,隐隐然竟是一首清幽高古的乐曲。

而这乐曲与剑招竟有相辅相成之妙,彼此交织化作一根根无形丝线,无形无迹地束缚住青空。

青空受乐声与剑招双重影响,虽然仍是将崆峒派剑法绵绵不绝地施展出来,却已是不自觉地变成对手的牵线傀儡,简直是要他往东便往东,要他往西便往西。照此情形,不出三十招必定死在禹天来剑下。

青空如此,另外两个战团中的青玄与青渺同样不好过。

燕冲天的“魁星笔”笔锋透出尺余长森亮芒影,随着他手腕的运转在虚空奋笔疾书,留下一个个一闪即逝的狂草虚影。而他笔锋过处的一笔一划,无不切入对方剑招之间的空隙;一点一钩,无比指向对方身上的穴道要害。

沈千山则是将“钓龙竿”舞开,丈八长竿前的三丈六尺长半透明钓丝在月光下化作一团水晶般的光雾。钓竿如枪如棍,挑刺抽打;钓丝如鞭如索,缠卷牵绊;其中又有钓钩所化的一点银光出没无常。

青玄与青渺在两人的狂攻下节节败退,看样子同样支撑不了多久。

此刻三个妖道心中都在大骂,骂得便是那个唤作虚枕溪的小辈,若非他向伯颜建议要窥探“不归岛”虚实,自己师兄弟三人又何必来冒此奇险。

只是他们全然忘记了当时虚枕溪只是提了一个话头,他们自负轻功超凡入圣,三兄弟联手无人可当,自己抢着跳出来请命。

怎知来到岛上后,机密没有窥探到多少,不知怎地先被那小和尚窥破了行藏迫地现出身来,又被他以言语刺激引得青空先行出手,形成如今各自为战的形势,根本没有联手合击的机会。

蓦地,禹天来、燕冲天、沈千山三人似心有灵犀般同出杀招,已经被三人迫至穷途末路的“崆峒三妖仙”再无丝毫转机,只余束手待毙一途。

蓦然间,一条如真如幻的人影凭空出现在三方战团的中心,而后诡异地一分为三,鬼魅般切入三方战团,三只白皙如玉的手掌不分先后地向禹天来、燕冲天和沈千山印出一掌。简简单单的掌势却令三大高手同时感到巨大的威胁,不得不放缓了手上的杀招,各出一掌迎上对方的掌势。

“蓬蓬蓬!”三声气劲交击的闷响同时发出,那三条人影同时消散,还原成一个羽扇鹤氅、丰神如玉的青年道人笑吟吟立于当中。

而禹天来、燕冲天、沈千山三人也都被对方虚渺若无却又似包罗万有的奇异掌力震得身形微挫。

虽然只是现出这么转瞬即逝的一个小小破绽,青空、青玄、青渺三个妖道却已奸滑无比地乘隙脱身,聚集到那青年道人的身边鼎足而立列下阵势。

燕冲天面色冷沉如冰,心中知道多了这个实力高深莫测的年轻道人,今夜已经错失了将“崆峒三妖仙”留下来的机会,而“不归岛”的面子也算是彻底失了。他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那道人轻摇手中玉柄雪翎的羽扇,向着场中众人团团施了一礼,悠然微笑道:“贫道虚枕溪,见过诸位。”

燕冲天冷然道:“诸位接踵而至,莫非是欺我‘不归岛’无人?”

虚枕溪淡淡一笑:“不敢,贫道等不过是奉命来送战书,唐突之处,尚请燕岛主见谅。”

燕冲天面色微变问道:“战书何在?”

虚枕溪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笺,手指向外轻轻一送,那信笺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捧着,平平地向着燕冲天飞去,速度不快也不慢。

燕冲天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潜运真力轻轻捏住那信笺的一角,却觉那仍是一张普普通通的信笺,内中为附着丝毫真气劲力。他心中登时微凛,这一手功夫尽显冲淡平和之意,却比什么摘叶飞花之术更高一筹了。

他低头向那信笺上望去,却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行文字,字体俊雅清逸,卓然自成一家,内容更是简单,无外乎告知“不归岛”一方,如今大蒙古国天兵至此,尔等是战是降速作决断。

燕冲天冷哼一声道:“贵方战书某已看了,今将原书奉还。至于我‘不归岛’的态度,燕某东施效颦,以蒙古国前任大汗铁木真的一句话回赠——你要战,我便战!”

言罢反手一掷,那信笺竟如一块铁板在空中翻滚着向对面的虚枕溪砸了过去,这一手化轻为重的功夫,却也不落对方下风。

虚枕溪不慌不忙,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住信笺,收回袖中后再施一礼,微笑道:“岛主之言,一定转呈敝上,贫道等告辞!”

燕冲天举手摆了一摆,众人虽不甘心,却也只能让出一条道路。

看着虚枕溪与“崆峒三妖仙”转身正要离开,禹天来忽地似有有感而发道:“卿本佳士,奈何从贼?”

虚枕溪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笑答一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此乃古今通理。禅师此言,未免着相了。”

禹天来摇头不语,看着对方四人一起施展身法杳然而去。

众人神色都有些难堪,燕冲天向着大家拱手道:“大战在即,有劳诸位依照方才的安排,各自固守岛上要害之处。还请大家多加几分小心,若是被敌人再来这么一次,咱们这些人便当真没有一分脸面了。”

众人答应之后各自散去,沈千山先前特别要求了要与禹天来这“年轻人”分成一组,此刻便喊他同去看一看自己这组要巡守的区域。

禹天来有些无奈地请他稍候片刻,然后转向燕冲天道:“燕岛主,贫僧有些事情,需要与岛主单独商议一番。”

燕冲天有些诧异,但还是引禹天来到“镇海阁”中的一间密室。

禹天来在密室中先没有开口,而是将五识之能放到极致,确定了绝没有第三个人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这才从袖中取出一物道:“燕岛主,你且来看一看此物。”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启战

蒙古人似乎也料定了“不归岛”不会主动出击在海上与其作战,所以派人夜探并送来战书的第二天,便开始发动了对“不归岛”的攻势。

一艘艘满载蒙古武士的小船驶到岸上。随着后面战舰上长短参差的号角声,这些弃舟登岸的蒙古武士迅速组成一个整齐方阵,长枪手、刀盾手、弓箭手分层排列,井然有序。

在扼守通往“不归岛”内部唯一通道的险隘上,燕冲天与禹天来并肩而立,遥望着终于踏上“不归岛”土地的蒙古军。

燕冲天看罢多时,喟然叹息道:“原以为蒙古人只是骑射厉害,然而由此战阵观之,其步战之能恐怕也差不到哪里。燕某素来以依据岳王爷兵法训练出来的三千战士为傲,但与眼前这批蒙古武士相比,竟也只稍稍胜出一筹。”

禹天来微笑道:“燕岛主倒也不必长敌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就贫僧所知,如此训练有素精于步战的蒙古军队应该也不会太多。想那忽必烈夺取汗位之后,一意在蒙古国内推行汉化之策,要效法我汉人的政治文化,并起用了不少汉人文武官员。

“眼前的这些蒙古步兵应该也是他汉化政策的一环,贫僧推测他当是考虑到蒙古骑兵善于野战而不善攻坚,所以才锐意开发蒙古兵的步战之能。只是他坐稳汗位也没有几年,听闻推行的汉化之策又因蒙古各部亲贵的强力反对而举步维艰,想来在军队方面的革新也应进展有限。”

燕冲天听了禹天来的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神色稍稍松弛了一些,由衷赞叹道:“禅师的这一份见事之明,实令燕某钦佩之至。”

禹天来含笑谦逊几句,随即不着痕迹地向左右看了一眼,才又压低声音问道:“不知那件事情准备的如何?”

燕冲天目中寒光一闪,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已经按我们设计好的布置了下去,此事由我舅父亲自负责。他平日虽然诙谐放诞,但在此等大事上绝不会含糊,而且他武功既高,水性更称天下无双,当时最合适的人选。只是禅师以为那消息有几成可信?”

禹天来略一沉吟道:“虽然这消息来的蹊跷,但贫僧以为其内容丝丝入扣,应该不会有诈。何况看那些蒙古武士除了随身兵器外并没有携带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绝不似要用常规的方式攻下你我脚下这座坚厚高耸的险隘,这也可以从侧面印证那消息的真实性。”

燕冲天点头道:“禅师的分析果然有理,如此我们便一切按计划行事。”

禹天来叹息道:“只是如此一来,贵岛子弟便要付出一些的代价,否则只怕要被对方看出破绽。”

燕冲天慨然道:“兵凶战危,哪有不死人的。自从决定了重归中土加入抗蒙大业,‘不归岛’上的每一个人包括燕某在内都已有了舍弃这条性命的觉悟!”

与此同时,海上最大的一艘战舰上,伯颜也与虚枕溪低声交谈:“道兄以为今日我们是否可以将‘不归岛’一鼓而下?”

虚枕溪笑道:“伯颜公子一直都运筹帷幄,此刻怎地却似有些信心不足了?”

伯颜自嘲地一笑道:“虽然学了许多用兵之道,但此次还是我第一次指挥作战,实在有些担心自己会成为那‘纸上谈兵’的赵括。”

虚枕溪摇头道:“公子是关心则乱,依贫道愚见,只要公子安排下的两件利器发动,此战我方绝无败理。”

伯颜对虚枕溪显然是越来越信重,听他如此说得笃定,心中的些许波澜随之平复。他看到派出去的蒙古武士已经在岸上列好战阵,便扬声传令道:“所有船只靠岸,工匠营准备!”

号令传达下去,十艘巨大的战舰一起启动,缓缓驶向“不归岛”。同时有一些高鼻深目的异族工匠从船舱中匆匆跑出,来到甲板上矗立的一个以青布罩幔的巨大事物旁边。这些事物本是拆散了随船秘密运来,是他们用了一夜的工夫重新组合好并固定在甲板上。

工匠们手脚麻利地揭开青布,显出下面一架架巨大而狰狞的战争工具。

“果然是‘回回炮’!”禹天来锐目如电,隔远已经看清了船上的事物。

燕冲天皱眉问道:“禅师,投射车这种器械我中土古已有之,虽然威力不小,但射速、射程与精度始终存在问题,蒙古人造的这‘回回炮’同样是投石车的一种,难道当真如此可怕?”

“确是如此,”禹天来认真地点头答道,“据贫僧所知,这‘回回炮’是两名西域巧匠发明的利器,因为运用了配重之法,又发射标准形制与重量的石弹,所以投射的距离与精度都有了巨大的提升,实为攻城破坚的无上利器。”

在两人说话间,蒙古人的战舰已经在岸边泊稳,舰上的“回回炮”亦准备停当。

大战将启前的一刻,伯颜反而彻底恢复了素日的洒脱从容。他对虚枕溪笑道:“今日我们便来在实战中检验一下那些西域工匠造的‘回回炮’威力如何?若仍没有什么状况的话,这便是日后我们伐宋时用以攻破类似襄阳的那种坚城的利器了。”

一颗沉重的浑圆石弹被填装进一架“回回炮”修长弹臂末端的网兜里。一名异族工匠向恭谨地向伯颜请示道:“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始试炮吗?”

伯颜遥望着位居一条长长的坡道顶端,修建在两座崖壁当中的高耸关隘,英俊的脸上现出一抹冷厉之色,淡淡地道:“开始罢!”

一柄寒光闪烁的大刽刀落下,“回回炮”上绷紧的一根坚韧绳索应刃而断。在一声霹雳般的轰然大响中,庞大的战舰微微向下一沉,弹臂另一端沉重的配重箱猛地下坠,带动弹臂强力上扬,网兜内的石弹呼啸而出,在空中划了一道曼妙的弧线,带着隆隆风雷之声飞向远方那高坡上的关隘。

“轰!”石弹落在距离关隘二十余步的坡道上,经过平整夯实的坚硬路面上泥沙碎石四溅乱飞,地面上现出一个深达六七尺的凹坑。

关隘上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燕冲天也不例外。

禹天来在一旁提醒道:“燕岛主,这一颗石弹应该只是实验,蒙古人那边很快便能通过增减配重来调整射距,下一次将是所有的‘回回炮’齐射,还请速做决断。”

燕冲天猛地顿足,扬声喝道:“所有人撤下关隘,在关后三百步列阵拒敌!”

第一百四十四章 酣战

十颗石弹同时从蒙古人的战舰上发出,携着万钧之力划破长空准确轰中那座以巨石建造的坚厚关隘。

在这一刻,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整座海岛似乎都颤抖起来,那座号称险阻的关隘更是在一下下剧烈的撞击中塌陷了一个个大洞,乱石横飞十数丈,转眼间便已满目疮痍。

已经退到三百步外的“不归岛”战士亲眼目睹了这有如毁天灭地的可怕力量,尽都相顾失色。

禹天来见状,知道这些战士虽然经过严格的训练,终究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战阵,尚未短兵相接,士气已经有些低落。他蓦地长笑一声道:“诸位,那些投石机威力果然不小,只可惜太过笨重不便移动。贫僧料定等对方摧毁了前方关隘之后,还是需要靠人力来向岛内推进。到时便是白刃相见之时,贫僧拭目以待‘不归岛’英雄勇烈之风!”

燕冲天随之厉声喝道:“不归岛弟子,难道会是贪生畏死之辈?谁愿与我与敌一战?”

被两人言语一激,这些战士的心志重新坚定下来,一起高举兵器怒吼道:“愿随岛主死战!”

“燕岛主,这一场大战怎能少得了我们!”随着这一声长笑,除了沈千山以外的六大掌势以及一众外援高手一起赶到,纷纷聚拢在燕冲天与禹天来的身边。

听到岛上传来的喝声,伯颜转头向虚枕溪笑道:“看来燕冲天果然治下有方,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能振奋士气。只可惜今日大势在我,‘不归岛’注定灰飞烟灭。接下来便由我亲自出手粉碎他们的骄傲与希望。”

说罢,他从一名侍者手中接过“天矛”“地盾”一对神兵,身如飞鸟向着不远处的海岸掠去。

领受教主八思巴法旨来护卫伯颜安全的龙象法王提了一柄沉重无比的金刚杵,紧随其后飞身而起,虚枕溪以及一众高手亦随后登岸。

便在伯颜双足落在岸上的瞬间,坡道上的关隘终于不堪一轮接一轮石弹的摧残,在一声空前巨大的声响中轰然垮塌,变成了满地的碎石。

伯颜以蒙古语朗声喝道:“草原的勇士们,随我去征服这些懦弱的敌人,用长枪刺穿他们的心脏畅饮鲜血,用钢刀斩下他们的头颅当做酒器!”

三千蒙古武士尽都扯开嗓子发出“嗬嗬”怪叫,阵型由严整的方形变成一条蜿蜒的长龙,而以伯颜为首的一众高手则站在最前面形成这条长龙的龙头,向着在坡道顶端列阵的“不归岛”战士张牙舞爪扑击而去。

“结三才小阵,杀敌!”燕冲天一声厉喝,随即同样一马当先第一个向敌人冲去。

禹天来等高手都亮出兵器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岛上战士轰然应和,迅速结成三人一组的小阵,紧随的自家岛主之后。只是燕冲天派来驻守此处的只有一千人,虽然士气上落下风,声势上却比是己方三倍的敌人差了不少。

双方在化为废墟的关隘处狠狠撞在一处,两座崖壁之间这一段长不过百余步的通道霎时变成一片堪比修罗地狱的惨烈战场。

因为这通道宽不过六七丈,双方人马都不能完全展开,能够正面交手的永远只有最前方的一群人。如此一来,“不归岛”一方便暂时不存在兵力不足的劣势,反而凭借由岳飞所创“三才小阵”的变化之妙,三人一组彼此配合无间,给最前面的一批蒙古武士造成了的伤亡。

但这些蒙古武士都是精选的好手,不仅战力强横,更是悍不畏死,前仆后继死战不退,发现躲不开对手的攻击之后往往便是直接用出玉石俱焚的惨烈手段,许多“不归岛”的战士明明已经重伤了敌人,却因为一时松懈而丧命在对方的临死反噬之下。

此刻双方的高手也已经各寻对手捉对厮杀,禹天来直接找上了敌军首领伯颜。

他手中“慧剑”演化“地”、“水”、“火”、“风”四相剑诀,剑势忽而重如山岳,忽而轻如鸿毛,忽而疾如掣电,忽而静如止水,剑气凛冽生寒,变化无穷无尽。

伯颜已经听虚枕溪和“崆峒三妖仙”说起过禹天来的难缠,一出手便竭尽所能,左手那面小小的圆盾舞成一片乌云护住全身,右手的双尖短矛则化作一道道黑色闪电,神出鬼没般从乌云当中轰击而出。守如大地之稳,攻如穹宇之变,正是八思巴苦思数月为他量身研创的“天矛地盾”绝学。

当真要权衡两者实力,伯颜虽是天才横溢之辈,但比起禹天来这面嫩心老的怪物还是颇有不如。

若只是两者交手,禹天来有把握在三百招以内将对方斩于剑下。

问题是在两人交手的站圈之外,还站着一个枯瘦如柴的龙象法王。

龙象法王已是练气成罡境界的武道宗师,在众人各有对手的情形下,他也不便不顾身份地插手其中,更加不会对寻常的“不归岛”战士出手。何况他此次出山的主要目的便是应八师巴之命来保护伯颜的安全,所以便站在那里为伯颜压阵。

禹天来知道他的身份,心中对其极为忌惮,所以在与伯颜交手时不得不有所克制,暂时维持一个平手的局面。

战事愈演愈烈,除了普通战士,双方的高手中也开始出现伤亡。“摘星手”阮洪波与另外两名外援高手联手大战“崆峒三妖仙”,却因不如对方精于联手合击之术而落入下风,到后来更被三名妖道合力发动雷霆一击,先击杀了他的一名同伴。

阮洪波大怒之下尽显老而弥辣之性,当时便用出拼命招数,不闪不避地任由三妖道利剑同时贯穿身体,而后双掌齐出轰得青空五脏俱裂摔飞数丈,又拼着最后一口气施展出“摘星手”绝技,死死扣住青玄和青渺的脉门。

两名妖道骇得魂飞魄散,尚来不及挣扎,阮洪波身边的另一名高手已经含怒挥出一刀,两颗人头脱颈而飞。

除了阮洪波这边,其他几处激战的高手亦陆续有了伤亡,损失上仍是大致持平。

禹天来与伯颜交手的同时也在分神关注战场的情形,看到己方在高手层面倒还能够维持平局,但这是在离自己不远处站立的龙象法王未曾出手的前提下,而“不归岛”战士却已经因为兵力的劣势而渐渐后力不继,此刻虽尚凭着一腔血勇之气咬牙坚持,却已被对方压制而渐渐向后退却。

“火候已足,可以退了!”

他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剑势陡然暴涨,将猝不及防的伯颜迫得后退几步,而后脚踏“禹步”身形幻灭不定,在仍纠缠激战的高手群中电闪而过,手中“慧剑”连施杀招,将敌方所有高手尽都迫退,同时在口中高声厉喝:“敌众我寡,暂退为上!”

燕冲天悄悄向后瞥了一眼,同样喝道:“向岛内撤离,后面有援兵接应我们!”

随着这两声大喝,“不归岛”一方众人开始缓缓退却。

蒙古人不舍,紧紧追赶在后面。

双方一退一追,霎时离开了这百余步的一段已经被血肉尸骸铺满的通道。

伯颜仍提着一矛一盾行在最前方,一边衔尾追赶敌人,一边对来到身边问候安危的虚枕溪笑道:“道兄说的不错,那天来和尚果然是个极难缠的人物,更可怕的是他还是如此年轻。若被他成长起来,定会成为我大蒙古国的极大威胁。”

说到此处,他转身对仍如影随形跟在身边,却一直未曾出手的龙象法王道:“师叔,稍后还请你亲自出手一次,勿要将那禹天来击杀当场!”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诡战

方才交手之时,伯颜已经感到对手是因为顾忌自己身后的龙象法王而未尽全力。

若他只是一个纯粹的武者,必定会感觉大为羞恼。但他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一军之主,龙象法王作为他的护卫,自然便算是他实力的一部分,因而不用感到一丝一毫的惭愧。

更有甚者,在确认了决不可任由禹天来成长起来之后,他当时便做出了请龙象法王出手将其击杀的决定,充分展现了为将帅者为求胜而不择手段、遇威胁而杀伐果决的心性。

龙象法王的一张黑瘦脸上现出赞许的微笑,却是首次反向伯颜行了一礼,认真地答道:“老衲领命!”

言行之间,俨然已经将伯颜当做真正的统帅首领而非是自己的晚辈子侄。

伯颜率兵一路追击到“不归岛”腹地,却见对方整合了剩下的五六百残兵,在一条长街的当中重新列阵。同时从街道两旁的路口又涌出许多战士填充进去。

“止步,列阵!”

随着伯颜这一声号令,正在追击的蒙古武士们戛然止步,在敌人对面百余步外再次列好阵型。

伯颜在阵中向着对面的燕冲天喝道:“燕岛主,你‘不归岛’的屏障已破,难道仍要负隅顽抗吗?”

燕冲天长笑道:“‘不归岛’上只有死战勇士,岂有降贼匹夫!”

伯颜摇头叹道:“既然如此,便休怪某无情了,动手罢!”

他这“动手”二字出口,动手的却不是身后的一众高手与蒙古武士,反而是在列阵时站到了燕冲天身后的“琼州三剑”玄清、玄明、玄法三人。他们的三柄长剑同时刺向燕冲天后背,剑势固是快如闪电惊鸿,三剑更暗合“天地人”三才之势,相互抵消了剑身上的风声劲气,因而出剑无声无息,前面的燕冲天毫无所觉。

伯颜的脸上现出一抹微笑,他精研兵书战策,对《孙子兵法》中的“用间篇”颇有心得。

此次领兵远征“不归岛”,他提前便通过子聪掌管的布置在大宋的内线得知了机密已经泄露,不仅“不归岛”已经有了准备,还有许多南方的武林高手将赶赴“不归岛”助战。

对于这种变故,伯颜一方面告知子聪严查机密泄露的缘由,另一方面则因势利导将计就计,派人联系了将赴“不归岛”援手的“琼州三剑”,以威逼利诱手段收服三人作为内应,为的便是在此刻反戈一击彻底奠定胜局。

但他笑容才只出现便凝固在脸上,原本与燕冲天并肩而立的禹天来却似未卜先知或脑后生眼,在“琼州三剑”出剑的同时亦旋身出剑,一剑下按将偷袭燕冲天后背的三剑同时压住,四剑相交的一瞬,他的“慧剑”上生出强大的吸附之力,牢牢地吸住了三柄长剑。

在禹天来出手的同时,燕冲天竟也同样旋身出手,魁星笔的笔锋幻出三点寒星,在长剑受制的“琼州三剑”眉心分别点了一点。

“怎会如此?”伯颜不敢置信地眼望着对面的“琼州三剑”撒手扔剑仰面摔倒。

他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身边的龙象法王蓦地发出一声狂吼,手中的金刚杵亦挟风雷之声万钧之势横扫而出。

随着那金刚杵,一条人影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般飘飞出去,轻盈地坐在两方人马的当中,却正是手摇羽扇洒然而笑的虚枕溪。

“你在老衲身上做了什么手脚?”龙象法王厉声喝问,一张黑瘦脸上满是惊怒之色。

虚枕溪抬起手中羽扇,用左手轻抚白色翎羽,油然道:“方才贫道借这柄‘六气扇’在法王背后一击的同时,将暗藏于羽毛内的三支细如牛毛的‘游脉针’刺入了法王的任、督、冲三条经脉。此刻那三支‘游脉针’便在法王的三条经脉中游走,只要法王经脉中真气一动,‘游脉针’便会随真气运转,使经脉遭受针刺之苦。此种痛楚更胜万蚁噬身,绝没有人可以承受。”

龙象法王沉声道:“你以为这点诡谲手段,便可以制得住老衲?”

虚枕溪微笑道:“不敢,贫道自然知道以法王练气成罡的修为,不难将经脉中的三枚‘游脉针’逼出体外。只是你要探索三枚牛毛细针的位置,再以自身真气将其裹住后一分一毫地送出体外,最少也需要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法王不得不封锁那三条经脉,一身功力也便缩减了三成以上。”

禹天来适时上前几步,与虚枕溪并肩而立,冷然道:“在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贫僧与虚道兄将竭尽所能送法王登升极乐世界!”

伯颜也上前一步,双目死死盯着虚枕溪,厉声质问道:“原来你向我投效本就心怀鬼胎,你究竟是何人?”

虚枕溪淡然道:“贫道只是一个还有些良心和骨气的汉人罢了。”

禹天来以指弹剑,伴着铿锵剑鸣大笑道:“虚道长说得好!普天之下多的是如道长这般有良心和骨气的汉人。只要这良心与骨气未曾失去,任何外人都休想占据我们的大好河山,并将我们当作奴隶欺压甚或当作牛羊杀戮。不必多说了,动手罢!”

一语方毕,他已经御剑凌空飞击,剑尖透出尺余长森亮如电的剑芒,直取龙象法王眉心要害。

虚枕溪却是在脚下踩踏奇妙步法,身如惊鸿翩舞、仙人凌波,一闪便到了龙象法王身后,羽扇斜斩如刀,横切龙象法王左侧腰肋。

燕冲天亦怒声暴喝道:“至此方为决战之时,随某杀贼!”

喝罢一震掌中本是用来点穴的奇门兵器、此刻却已沾满斑斑血渍的魁星笔,狂攻向着敌军主将伯颜。

“杀贼!”

己方的一众高手及战士眼见得方才一幕幕应接不暇的翻转变化,虽然许多人还是没有彻底弄清楚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自己这边已经反过来算计了敌人而占到上风是都看得明明白白,登时士气大振,随着燕冲天的呼声齐声应和,悍勇无比地攻向此长彼消下士气回落的敌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决战

此刻的禹天来终于真切感受到练气成罡之境的武道宗师的厉害。

即使他这样已经走到先天极致圆满的绝顶武者,本身的先天真气不管如何精纯,都无法与武道宗师的罡气相比。那已并非单纯是凝练程度的区别,而是一种本质的差矣。

若说后天真气寻常工匠打造的凡铁,而先天真气是名匠铸造的有切金断玉之利的宝刃,则罡气便是欧冶子、干将、莫邪等宗匠大家锻造的已有灵性的神兵,每一个境界之间都是云泥之别。

若是龙象法王实力未损之时,即使是禹天来这“异数”与出身神秘实力莫测的虚枕溪联手,也绝无取胜的机会,最多便是仗着各自的许多底牌全身而退。但虚枕溪的三枚“游脉针”硬生生地将龙象法王的功力打掉了三成,这便为两人创造了几分以先天武者逆袭罡气宗师的可能。

因为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并且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另有秘术可以缩短这时限,所以禹天来和虚枕溪一动手便不约而同地掏出了压箱底的真才实学。

禹天来将已经修习至第八重巅峰的“九转明玉功”运行至极致,圆转循环的阴阳二气在体外三尺范围内形成一个无形的黑洞,将天地间弥散的元气以及场中众多高手交手时散溢的气劲尽都吞噬其中,如磨盘般碾碎还原为最纯粹的能量反哺自身,使得他功力始终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

他脚下则踩踏着推演得愈来愈神妙莫测的“禹步”。时而移形换位,瞻之在前、忽之在后;时而分身化影,真真假假、幻灭无常。

而他手中的“慧剑”则将“四相剑诀”的真正威力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地”、“水”、“火”、“风”四相繁衍生化,又演化出“天”、“山”、“雷”、“泽”四相而合成八卦,应和八卦之相的剑势彼此勾连衔接,其威力或相辅相成而彼此叠加,或相克相斥而相互激发,再凭借“慧剑”神兵之利,每一剑都超出了先天之境的极致上限而隐隐触摸到罡气的门槛。

虚枕溪的表现却也毫不逊色,他脚下仍用方才施展的飘然若仙的步法,手中名为“六气扇”的羽扇上凝聚的真气似虚似实、若有若无,挥舞间变幻的招式俊雅潇洒,偏偏一招一式又都隐藏着无比险恶阴毒的杀机,令人在赏心悦目之时又不由得战栗惊悚。

面对这两个底蕴深厚到恐怖的青年高手,龙象法王自认便是实力圆满时也不敢有一丝大意,他运功封锁了任脉、督脉和冲脉之后,以罡气之境“龙象伏魔神通”御使手中沉重无比的金刚杵凝神应战。宗师之胜于武者,便在于他们的由先天真气升华而来的罡气之中蕴含一种奇妙的“灵性”,应用之时随心所欲变化无穷。

禹天来“截道八击”之中的“蛇蟠”一式,可以将掌力凝聚成束并使之曲直如意,运用之妙堪称绝顶。但在武道宗师而言,这不过是对罡气的一种最基本的应用法门。

便如此刻的龙象法王,他手中的金刚杵在挥舞之时发出的罡气蕴含龙象之威,或如经天游龙回旋缠绞,或如山岳巨象野蛮冲撞,每一道龙象罡气中都蕴含着无穷巨力,寻常先天武者只要被任意一道龙象罡气一绞一撞,当时便是骨裂筋折的凄惨下场。

幸好禹天来与虚枕溪皆非寻常先天武者,所以才能以联手之威与实力减损三成以上的龙象法王战成平手。

在三人战圈之外,双方的战局也是一开始便进入最惨烈的阶段,所有人都毫无保留的用出自己最强最狠的杀招,心中除了杀死面前的敌人再无第二个念头。为了杀死面前的敌人,每一个人都绝不吝惜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生命。

刀剑狠命撞击的铮鸣与嘶哑的喊杀、惨叫之声相交织,刀剑的反射的寒光映照着四下飞溅的鲜血及残肢碎肉,空中更有拖着刺耳尖啸往来穿梭不断贯穿人体的羽箭,整条长街已经变成一片有如修罗地狱的血肉屠场。

伯颜与己方的两名先天高手联手,勉强抵挡住了气势如虹、状如疯虎的燕冲天。在交手的同时,他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自己身边既然出了虚枕溪这内奸,对方也必然会针对虚枕溪提供的情报做出相应的布置,而这些布置绝不会只有眼前发动的这些手段。

他蓦地想到了“不归岛”第二号人物“天河钓叟”沈千山在始终未曾出现在战场上,心中立时打个寒噤,猛地转头向后方望去,恰好看到了海岸方向升起的冲天黑烟。

“你终于发现了吗?”燕冲天见状哈哈大笑,“我舅父沈千山昨夜便已经由岛上密道潜离,联系上了天来禅师安排在外面的一支奇兵,只等你们自以为胜券在握深入岛内,便发动突袭毁你战船、绝你后路!”

伯颜脸色难看至极,一颗心更已沉到谷底。从一开始他便落入人家的算计之中,一步步踏入人家设下的陷阱而终于步入绝境。至此他也才明白了自己虽然用心研究汉人的兵法韬略,却没有参透所有兵法韬略的核心精要,都是对人心的揣摩与算计。事已至此,他无计可施也无话可说,在这孤悬海外的海岛之上,他连逃跑走做不到,能做的唯有用手中的一对“天矛地盾”,在被敌人杀死之前使敌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充满生力军旺盛战意的喊杀声在蒙古人的后方传来,一支三百余人的人马如风驰电掣般呼啸而来。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白发老叟正是“天河钓叟”沈千山,此刻他满脸都是兴高采烈的神色,手中的一根长竿势如毒龙怪蟒,将前方的蒙古武士或挑或抽地打飞出去;长竿顶端更不时飞出一条半透明的细丝,只要缠住人身之后用力收紧,坚韧锋利的丝线立时便会将缠住的那一部分肢体切割下来。

在沈千山后面,天宝与张君宝各持一柄长剑,剑势一个大开大合,一个精巧绵密,砍瓜切菜般斩杀沿途所遇蒙古武士。

禹天来见这两个小子果然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为今日的大胜添加了最有分量的一块砝码,胸中不由大为畅快,扬声道:“虚道兄,有劳你暂且独力支撑,贫僧需要三十息的时间!”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万相俱灭

虚枕溪虽不知禹天来要动用怎样的杀招,但听说他需要三十息的时间来蓄势准备,也猜到这定是用来判决生死的一搏。

他手中的这柄“六气扇”蓦地慢了下来,轻飘飘地羽扇似有千钧之重,在身前缓缓拂摆扇动,每一扇动将龙象法王携龙象罡气、重如山岳之力的金刚杵拂在一旁。

禹天来卓然而立,“慧剑”斜垂于身侧,“九转明玉功”的阴阳二气源源不绝注入剑中,分化成地之沉重、风之轻灵、火之炽热、水之阴寒四相之力,四种力量相反相成、相生相克所有的变化都收敛在一柄长剑之内,一柄长剑之中似乎蕴藏了一个循环生灭的小小世界。

“四相剑诀”分“地”、“水”、“火”、“风”四路剑诀,每一路剑诀分一百零八招剑法,每一招剑法又蕴含三十六种变化,实是包罗万象之变。剑诀研创成功之后,禹天来更进一步开始试图化繁为简,最终的目标便是将这门剑诀中蕴含的一万五千五百五十二种变化返本归元融为一剑。在他的设想中,这一剑之中将蕴含四相之力,拥有湮灭万物之威,命名为“万相俱灭”。

如今的禹天来自然还远远没有完成这一剑,却已经可以初步将四路剑诀中的某些变化融合为一剑,算是弱化版的“万相俱灭”。

尽管是弱化版的“万相俱灭”,如今的禹天来也做不到应手而发,需要一段时间调运真气演化四相之力,在实战中施展用处不大。

“虚道兄且退!”

随着这一声喊,禹天来的身形随着缓缓抬起又缓缓向前刺出的“慧剑”凌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暗循天地运行轨迹的弧线投向龙象法王,正一寸一寸向前移动的剑尖上亮起一点灰蒙蒙的奇异光芒,遥遥指向龙象法王的眉心。

虚枕溪看到禹天来使出的这一剑,双目登时异彩涟涟,脱口赞叹道:“好剑法!贫道再便助师兄一指之力!”

说罢抬起左手,用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向龙象法王迎面点出。

“滚开!”

龙象法王从禹天来这一剑中感应到莫大的威胁,惊怒之下全力挥出金刚杵,龙象之力勃然爆发,杵身过处风雷之声大作,似乎这一方空间都要被他的一杵轰碎。

一根白玉般的手指与一柄重如山岳的金刚杵在虚空相遇,原本看似强弱极其分明的两种力量竟然胶着了一瞬,而后虚枕溪的手指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他的脸上也一下失去血色,身体似乎完全没有重量般被金刚杵带起的风力吹得向后飞去。

虽然受创不轻,但虚枕溪的面上却露出一丝喜色,方才点出的那一指中蕴含了他一身武学中最深邃精妙的“太虚玄功”,借着方才硬拼的一招,将一丝无形无相的真气送入了对方的经脉内。稍后只要禹天来那一剑的威力足以迫使对方将功力提升至某一个临界点,便会有一些很奇妙的事情发生。

在虚枕溪借力飞退的同时,禹天来已经飞临龙象法王头顶斜上方,缓慢无比的一剑终于刺到。

龙象法王面色凝重无比的挥出了手中的金刚杵,外放的龙象罡气尽都倒卷而回收敛凝于杵中。

剑尖闪烁着一点灰蒙蒙光芒的“慧剑”刺在挥出的金刚杵上,脚踏实地的龙象法王与凌空飞击的禹天来同时定住。

蓦然间,那一点灰蒙蒙的光芒急剧膨胀,化作一团足有数丈方圆的灰色光球将两人的身形彻底吞没。

这灰光出现的极为短暂,只是倏地一闪便又彻底消失,看到这一幕的人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出现了错觉。

定睛仔细去看时,却又发现那两人的情形在这一瞬之间竟已发生了变化,禹天来已经由空中落下稳稳站在龙象法王的面前,手中长剑依然保持着前刺之势指向前方,剑尖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滴殷红的血珠。

而龙象法王也依然保持着举金刚杵向外挥击的姿态,但他手中的金刚杵竟只剩下半截,前面的半截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他的眉心处,现出一条长约寸许的伤痕,一条殷红的血线正从伤口中渗出沿着鼻梁向下流淌,形容诡异又可怖。

禹天来缓缓收剑,体内“九转明玉功”急速运转,近乎掠夺般吞噬转化四周一切游离的元气,补充着体内在方才的一式弱化版的“万相俱灭”中消耗得涓滴不剩的真气。

方才这一招终于是他胜了,却胜得惊险无比。在兵器交击的一瞬,他清楚的感应到龙象法王体内忽生异变,任、督、冲三条经脉似乎同时受到强烈的刺激,同时牵制了其他经脉中正向外输出的龙象罡气,以至于手中挥击的金刚杵稍稍凝滞了一瞬。

想到虚枕溪方才说的“一指之力”,禹天来当时便明白他是拼着受伤以神奇指力引发了潜伏在龙象法王三条经脉中的“游脉针”,为自己奠定了这一剑的胜机。若没有这一指之力,自己蓄势而发的一式“万相俱灭”最多也只能挣一个彼死己伤的结果。

敌方第一人龙象法王的败亡,成为压垮本已不堪重负的蒙古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的士气瞬间跌落至谷底,被敌人杀得不住向中收缩阵型,陷于敌人逐渐成型的合围之势当中。

燕冲天手中魁星笔一连七笔点在伯颜护于身前的“地盾”之上,凭着稳稳胜过对方一筹的功力震得他气血翻腾,脚下立足不定连连后退,后背撞入几乎挤成一团的蒙古武士当中。

“一个不留,杀!”

燕冲天毫无停手之意,血迹斑斑的魁星笔幻出漫天笔影猛追穷寇。

“杀!”众人亦鼓足余勇死命搏杀残敌。

渐渐地,喊杀声与兵刃交击之声由强而若终至完全平息。

蒙古一方所有的高手及武士尽都变成堆叠在一片狭小区域内的尸体,浸泡在深可盈寸的血水当中。

在相互枕籍的尸体正中,还唯一保持着站立姿态的便是伯颜。此刻他的“天矛”已折,“地盾”已裂,身上遍布十多处各种兵器造成的恐怖伤口,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伯颜忽地喃喃念出读过的这一联诗句,前所未有地深切体会到始终蕴含的那一股不甘与悲凉之意,陡然长笑道,“上天竟不使我为大蒙古国建功立业,夫复何言!”

一语方毕,头颅猛地下垂,却是保持着站姿气绝身亡。

天来有些出神地望着良久屹立不倒的伯颜,转头问身边的禹天来道:“残忍好杀的蒙古人中,竟也有如此英雄吗?”

禹天来微笑道:“天宝你要记住,一个走向强大的民族,必然会拥有促使其强大的伟大人物。我们既要与之为敌,便要正视乃至尊重其强大。如此才能强大自身并战而胜之。”

天宝凛然道:“小弟谨记师兄教诲。”

张君宝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有些担心地问道:“师兄你刚才击杀的可是一位练气成罡的武道宗师,自己没什么事罢?”

禹天来欣慰地道:“还是君宝好呀,知道关心师兄的好歹,却是比某人有良心多了!”

天宝自知理亏,讪讪地笑道:“其实小弟也正想问这句话,只是被君宝抢先一步罢了。”

禹天来摇头失笑,将两人待到虚枕溪面前,指着他笑道:“你们两个小子快来见礼罢,这位才是你们的正牌师兄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战后

虚枕溪却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觉缘提到过的已经被他定为师门下一代传人的儿子。当年觉缘将天宝与张君宝托付给禹天来照顾,自己则带了儿子回转师门,从师傅手中接过掌门之位并将虚枕溪正式收入门中。

觉缘早年已经为虚枕溪奠定了武学根基,又经过数年的用心栽培,虚枕溪将那神秘门派中世代传承的各种奇功秘技尽数练成,修为也稳稳地登临先天圆满之境,于是被觉缘赶入红尘按照师门规矩开始了三十年历练……

在“不归岛”西面建于临海高崖之巅的一座凉亭内,虚枕溪正向禹天来、天宝及张君宝讲述自己的经历。

说到奉父亲之命入世历练时,禹天来有些不解地问道:“当年听觉缘大师说,贵派入世历练的传人需要做十年乞丐、十年儒生与十年僧人,枕溪兄却怎的做了道士?”

虚枕溪听对方改口换了一个更亲近的称呼,便同样改口笑道:“天来兄有所不知,小弟这道士的身份却是假的。小弟入世以后,便想着先做十年儒生,却不想走家父独善其身的道路,而是欲以平生所学兼济天下。于是寻了些门路由参加了科举,如今已经步入仕途,在襄阳军中做了一个小小的行军参谋。”

禹天来等大为惊讶,仔细询问,才得知虚枕溪因是正经科举出身,又是主动请缨投笔从戎到了襄阳,又因他展现出足够的机智才略,因此颇得上司亲近信重,如今虽然只做了一个品级不高的行军参谋,暗中却执掌了襄阳军的斥候秘谍,做了有实无名的情报头子。

因为察觉蒙古国已再生大举伐宋之意,虚枕溪便亲自改换了道装,前往蒙古国都城大都探查虚实。无意中却得知了子聪荐举八思巴弟子伯颜为统领,将率一支精锐去攻打“不归岛”的消息。

虚枕溪也知道江南武林盟盟主“九现云龙”言未济已经三顾茅庐前往“不归岛”,终于说服岛主燕冲天答应重履中土参加抗蒙大业之事,心中略一转念便定下亲自充当一次间谍的主意。

他设计了一次巧遇,在伯颜面前稍稍展露了武功学识。正有建功立业之心的伯颜求贤若渴,当即亲自登门拜访,在经过一番颇为投契的长谈后将其聘为帐下幕僚。

以伯颜的才智,虽然极为欣赏虚枕溪,却也不会无条件地信任,而是或明或暗地用了几件事情来考验。

虚枕溪早有准备,将这些手段一一应付过去,也渐渐得到伯颜的信任。

大战前夕,伯颜明面上派“崆峒三妖仙”夜入“不归岛”探查敌人虚实,暗中却派出虚枕溪随后潜入,联系上作为内应的“琼州三剑”,定下临阵倒戈的细节。

这安排却是正中虚枕溪下怀,他正要借着这机会与“不归岛”上之人暗通消息。

虚枕溪跟着“崆峒三妖仙”潜进“不归岛”,在暗中看到禹天来窥破三妖仙行藏,出手将他们逼了出来。

虚枕溪曾听父亲说起过禹天来这忘年之交,知道他是可以信任之人,当时便借着出手救人的机会,在与禹天来对掌时将一枚事先做好藏有密信的蜡丸送到他的手里。

以禹天来的头脑,自然不会大惊小怪,而是不动声色地接过蜡丸,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在了解了藏于蜡丸中的书信上记录的敌人所有部署安排后,禹天来和燕冲天经过一番秘议,才确定了后来“将计就计,示弱诱敌,奇兵突袭,合围绞杀”的对敌之策。而天宝这三百人马的存在,便成了完善这计策的最关键一环。

听完虚枕溪讲述的这番经历,天宝鼓掌赞道:“虚师兄果然好手段,那个叫什么伯颜的蒙古人此次可说便是栽在你的手里。”

虚枕溪笑道:“愚兄不过是有心算无心罢了。其实也是因为伯颜终究是初出茅庐缺少历练,若是被他成长起来,愚兄的这些手段便很难瞒得过他了……”

“不归岛”一战后,燕冲天再无半点犹豫,主动加快了与江南武林盟合作的步伐。同时虚枕溪也已官方身份与燕冲天做了几次深谈。

最后燕冲天正式向武林宣告加入江南武林盟,愿意在抵御蒙古人入侵,保护大宋江山百姓这件事上听从盟主言大侠的调度指挥。

同时他也将珍藏多年的岳飞兵法取出交给虚枕溪,并承诺会抽调五百名精锐弟子加入襄阳军中。这五百名子弟皆是他依照岳飞兵法训练出来,届时襄阳军中将领完全可以结合岳飞的练兵之法并以这五百战士为示范,整编训练手下人马。

诸事已定,身有公职的虚枕溪以及已经加入江南武林盟的天宝、张君宝都要返回襄阳各自复命。禹天来反正是闲来无事,便随他们一起回到了襄阳。

在江南武林盟总部“正气庄”,禹天来、天宝、张君宝等一行人受到极大的礼遇,已经回转的“九现云龙”言未济亲自出迎,又大摆酒宴为众人庆功。

在酒宴上,言未济盛赞众人此次大胜而回,大大振奋了大宋军民的士气民心,并勉励已经是盟中同道的天宝和张君宝须不负少年英雄之志,为国为民竭尽所能。

禹天来见此人确是慷慨义烈之辈,不负一代大侠之名。只是他要做的事情却不是仅凭一腔豪情热血便可以成功的。相比之下,禹天来倒更看好已经与酒宴上的武林盟中同道打成一片,正提着酒坛子大呼小叫与人拼酒的天宝。

转过天来,言未济与天宝商议安置他与“天狼寨”数百人马的方案,禹天来与张君宝亦在旁听之列。

天宝自然摆出但须对大局有利,一切听凭盟主差遣的态度,令言未济大为欣慰。

正在商议未决之时,虚枕溪忽地以官场上的身份前来拜访,与言未济一番密谈之后,天宝的去向便定了下来。

原来襄阳方面已经同意接纳“不归岛”那五百弟子,但为将者是绝无可能任由麾下存在这样一股抱成团的势力,于是采纳了虚枕溪的建议,向江南武林盟发出邀请,希望言未济可以抽调同样是五百之数的精锐好手,与“不归岛”的五百弟子混编成一营。

如此一来,这一支兵力达到一千,人员尽是江湖中人的人马便需要一个各方面都能接受的人来统领。

天宝如今是江南武林盟中人,对“不归岛”有救援之德,又与虚枕溪关系密切,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天宝自是欢天喜地地走马上任,一面精研虚枕溪抄录后转赠的兵法秘诀,一面用心整合手下这一千人马。

又过了一段时间,忽地有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由北至南迅速传遍整个江湖——蒙古国师八思巴不日将渡江南下,与江南武林同道论武较技!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命,三载

八思巴即将南下的消息传来,江南武林中人莫不震撼惊悚。当今天下无分南北,无论是各大门派抑或散修名宿,虽然极不甘心,却都不得不公认这位来自藏密、年龄尚未及不惑的异族僧人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高手。

蒙古大汗蒙哥尚在位时,因为已经收复了藏密,有大批密宗高僧投效于麾下,为了巩固对北方的统治,在当时的蒙古京师上都举行了一次论道大会,下旨令当时在北方武林称尊的少林派与全真教赴会与密宗高僧论道,欲借机镇服北方武林。

两大宗门一方面不得不维护自身的声名,另一方面身在蒙古国治下也不便违逆蒙古大汗旨意,少林方丈无尘与全真教掌教张志靖只得率领门下高手应邀赴会。

少林派与全真教一佛一道,又同为北方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宗门,相互之间虽然称不上势同水火,却也绝对算不上和睦,因此在论道大会上与密宗高手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三方皆是精英尽出,彼此论道演武互争长短,初时实难分出优劣胜负。

那一年的八思巴虽然已经接掌萨迦教派,年龄却只有二十三岁,只能在场外观摩而尚未取得参与论道的资格。

便在三方战况愈演愈烈渐成胶着之势时,八思巴终于出场,几乎称得上通天彻地的修为,先后击败了已是练气成罡武道宗师的无尘与张志靖,一举奠定密宗称尊的胜局。

此战之后,八思巴便已隐隐有了问鼎天下第一人宝座的势头。到后来蒙哥身死,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双方皆是无所不用其极,阿里不哥甚至请动了号称邪道第一高手的“天阴教”教主“阴魔”花无月亲自出手刺杀忽必烈。

花无月率领“天阴教”七大护法夜袭忽必烈汗帐,差一点便要将忽必烈毙于掌下,却被在最危急关头孤身赶到的八思巴拦下。

随后八思巴独斗身为罡气宗师的花无月及最差也是先天后期修为的七大护法。双方在忽必烈汗帐之外激战近一个时辰,结果却是“天阴教”八人身死当场。

从此,八思巴天下第一人的地位再无半点争议,尤其是曾与八思巴交手的无尘和张志靖都在不同的场合向人披露,他们可以确定当年八思巴在与他们两人交手时都没有用出全力,其实力究竟达到怎样的境地,便是他们两人也摸不清深浅。

如今这位宛如神佛般高居芸芸众生之上的天下第一人将亲自南下,大江以南的所有武林中人都感觉心头如压了一座大山般沉重。

人们纷纷议论何人才能够抵挡八思巴,抱住江南武林的尊严。有人说是江南武林盟主“九现云龙”言未济言大侠,有人说是天台山“剑僧”了然大师,有人说是蜀中唐门当家“十丈红尘”唐老夫人,也有人说是东海练气士“骑鲸客”大成上人。

只是说这些话的人心中也清楚地很,这些高人虽然都是当世顶尖的武道宗师,却也不过与无尘、张志靖、花无月同一级数的人物,要正面对上八思巴,实在胜算渺茫。

便在江南武林人人忧心忡忡之时,另一个更加惊人同时也是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那八思巴竟然放弃了此次南下之行,原因却是被一位神秘人找上门去当面挑战。在流传的各种版本的传言当中,对两人这一战的描述光怪陆离各不相同,但结果完全一致,都是八思巴当中宣布闭关三年,三年之后才重践南下之愿。

人们在欢饮鼓舞之余,纷纷猜测那神秘人的身份,只是那人自始至终都未曾报出姓名,飘然而来与八思巴一战后又飘然而去,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人们根本无从揣度。

这一天,禹天来在已经定名为“选锋营”的军营中与天宝、张君宝讨论此事。毕竟八思巴此次南行中必然有极大的因素是为其弟子伯颜报仇,而伯颜差不多便等于灭在他们三人再加一个虚枕溪手中,若八思巴当真来到江南,只怕首先便要找他们几个的晦气。

三人同样只听了一些越传越离谱的“江湖传言”,所知的信息极为有限,对于那位神秘人的身份,也自然是无从猜起。

正在胡乱猜想时,外面忽地有人来送信,来的却是虚枕溪的一名属下,说是虚参谋来请他们三个一起过府相见。

三人有些意外,但还是随着来人一起到了虚枕溪在襄阳城中的居所。

他们都是这里的常客,又知道虚枕溪是孑然一身并无家眷,所以都毫不客气地直接登堂入室。

来到前厅时,看到一人居中安然而坐,虚枕溪却恭谨地侍立在一旁。

看到座中那人时,天宝与张君宝的脸上都现出不可置信的狂喜神色,同时大叫一声:“师傅!”

随即一个纵身扑到厅上,并肩拜倒在那人面前。

那人自然便是曾经的觉缘和尚,只是如今的他已经蓄了发,又穿着一件儒生青衫,望上去纯然便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

禹天来重见觉缘,心中同样欣喜,但他终究不似天宝和张君宝那般心神激荡,很快便发现觉缘的情形不对。对方表面上虽无异状,但体内的生机却极其微弱,几乎到了随时都有可能断绝的地步。

“觉缘大师,”禹天来仍习惯地沿用了以前的称呼,并且很快联想到方才还在与天宝、张君宝讨论地事情,面色沉重地问道,“难道那迫使八思巴延迟三年南下的神秘人便是你?”

“师傅你……”此言一出,天宝和张君宝也立时醒悟过来并感应到师傅体内的情况,四只眼睛中同时涌出热泪,脸上尽是悲恸之色。

“痴儿……”觉缘举手先后在两人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微笑道,“师傅用一条性命阻了八思巴三年,又拖着最后一口气来见你们,却不是要看你们哭哭啼啼的样子。你们两个都起来,天来你也过来,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们。”

第一百五十章 纵有秦皇不死药,难为天骄续春秋

天宝与张君宝虽然心中痛如刀割,却也知道师傅拖着几乎油尽灯枯的身体来见自己最后一面,所要交代的事情必定十分重要,因此都强忍了泪水听话地起身站在一旁。

觉缘看了看面前包括禹天来在内的四个年轻人,脸上现出欣慰之色,轻笑道:“当年八思巴威凌天下,我也曾暗中找他较量过一次,结果品尝了平生首次失败的滋味。在这之前,我一直以逍遥世外之仙自命,将天下之人尽视为凡俗庸碌之辈。而那八思巴却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佛,因为他竟做到了绝无可能的事情,打破了这一方天地对我辈武者的桎梏,突破了罡气之境的极限,晋升自有宋一代起便成绝响的内景之境,成为三百余年来独一无二地武道大宗师!”

此言一出,禹天来等四人尽都变色。武道修习至罡气之境,体内能量的演变便几乎走到了尽头,剩下的只是不断的积累。但这只是量的变化而非质的升华。若要真正再进一步,便要转而修行更加神秘的精神力量。

对精神力量的修行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首先是要以精神驾驭自身,能够凭借精神能量返景内视了解自己体内的一切,进而做到完美地掌握和运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此之谓“内景”;到后来却是要以精神驾驭外物,能够凭借精神能量控制天地元气进而驾驭天地万物,此之谓“外景”。

然而修行精神之力比之修行真气更要渐深十倍百倍,首先便需要采撷天地间几种极为特殊的元气,与自身罡气融合为一种“氤氲之炁”,以之滋养精神力量使其不断成长壮大。

随着天地元气的日益衰减,那几种可以与罡气化生为“氤氲之炁”的特殊元气早已绝迹数百年,相应的内景之境的大宗师也便不负存在。如今觉缘却告知体内当今之世尚有一位大宗师,而且便是与他们已成死敌的八思巴,由不得他们不惊骇莫名。

觉缘又道:“当年落败之后,我也是不能相信这事实,曾在暗中调查,终于有了结果。三百余年来,历代萨迦教派的教主在涅槃之前都会以瑜伽灌顶秘法将毕生积蓄的精神力传给下一代教主。在此过程中,虽然会有许多精神力损耗流逝,但数代积累下来,终于在八思巴这一代蜕变升华,助其成就了内景之境。”

禹天来问道:“如此取巧成就的内景之境,比起自行修习突破之人应该会有一些不足罢?”

觉缘赞许地点头道:“还是天来你看得清楚,事实上八思巴只是堪堪踏进了内景之境的门槛,尚未完全达到内景大宗师完美掌握并运用自身每一分力量的‘入微’境界。比起我这等罡气圆满之人,虽然仍是稳胜一筹,却也不能如真正的内景大宗师般予取予求。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才能以这条性命为代价也重伤了他,使他需要静修三年才能复原。三年之后,八思巴必然重新南下,到时候便要由你们来面对他了。”

天宝满脸都是森寒杀机,咬牙切齿地道:“管他是不是真正的大宗师!只要他敢来,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葬了他!”

张君宝虽未开口,但素来温醇平和的脸上同样杀意凛然。

觉缘看着面前的四人,郑重地道:“以我推测,如果你们四人都晋升罡气之境,并且最少一人达到罡气圆满的境界,合四人之力,应该可以与八思巴一争长短。”

虚枕溪轻轻地摇头:“三年之内,天来兄与我或许可以练气成罡,但绝到不了圆满之境。而天宝与君宝还差了些火候,只怕连罡气之境也难进入。”

他的神态语气都平静如昔,只是目中一丝深切的哀痛怎都无法掩饰。

觉缘微笑道:“为父将你们四个招来,便是要指点你们去寻找一件物事。若能寻到此物,溪儿你与天来皆有望在三年内臻至罡气圆满之境,天宝和君宝也必能晋级无疑。”

尽管心中沉痛,四人仍不由得大为好奇,不知他说得是怎样的物事。

觉缘悠然道:“自古帝王多有不满足与百年尊荣而欲追求长生者,从秦始皇、汉武帝到后来的天可汗李世民,皆曾召集方士炼制不死仙药。当年的成吉思汗铁木真到了垂暮之念,同样不甘心创建如斯伟业的自己竟与草木同朽。恰好有人为图幸进,向他献上了秦始皇炼制未成的不死药丹方。

“铁木真大喜之下,秘密召集了北方几家精通外丹饵药之术的道家门派,又穷举国之力搜集丹方上记载的重重珍稀灵药,终于炼成一炉‘无极仙丹’。此丹上合北斗之数,一炉共成七颗,丹中蕴含阴阳两极之力,可夺天地造化之机。

“丹成之后,铁木真自然要找人来试药,结果那人服下一颗‘无极仙丹’之后竟当场暴毙。铁木真大怒,以为炼丹者包藏祸心要谋害自己,于是将参与炼丹的三十五人尽数处死,其出身的七家教派亦全数灭门。至于剩余的六颗‘无极仙丹’,则被永远封存起来。

天宝问道:“师傅是说这‘无极仙丹’可以助我们功力大进甚至突破境界?那不是让人服之即死的毒药吗?”

觉缘摇头道:“为师曾早年曾偶遇一个隐居深山的老道士,他却是当年那几家被灭教派之一的幸免者。他曾向我说起了当年之事,并拿出那丹方与为师探讨。为师与那为道兄多方研究之后,发现那仙丹之所以成为毒药,实在是因为一味‘玉髓龙角芝’药性太强,已经超出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以至于服药之人的身体尚未来得及吸收药性便已崩溃。

“我们两人想到一个解决的方法,以‘紫胡草’中和‘玉髓龙角芝’的药力。如此虽然会削减‘无极仙丹’的效力,使其彻底失去那也不知是否确实的长生之效,却会使其成为一种补益元气增长修为的灵药。”

禹天来问道:“大师是否也探明了那剩余的六颗‘无极仙丹’的下落。”

觉缘点头道:“不错,我已经查知,在铁木真死后,那六颗封存的‘无极仙丹’都做了他的陪葬之物。”

第一百五十一章 摸金二人组

觉缘心脉早已被八思巴掌力震断,全凭一身出神入化的修为维持了一线生机。在对儿子、弟子及禹天来这忘年之交做了一番交代之后,便无牵无挂地散去了功力,端坐含笑而逝。

虚枕溪、天宝与张君宝伏地大恸,禹天来亦叹息不已,向着这位并未深交却相知于心的忘年之交深施一礼。

虚枕溪三人痛哭多时,先后收泪起身。觉缘生前已经有过交代,所以虚枕溪做主将其遗体火化,骨灰暂且寄存在襄阳香火最盛的一座寺庙供奉,只等日后再送回师门安葬。

丧事已毕,四人一起商议去寻找“无极仙丹”之事。如今虚枕溪与天宝各有职司在身,如今蒙古国又是蠢蠢欲动,两人势必不能长时间离开。于是此事便着落在禹天来与张君宝身上。

带着未来的武当派开山鼻祖三丰真人去做偷坟掘墓的事情,这令禹天来心中感觉无比荒谬和怪异,但此事干系重大,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与张君宝结伴做一次摸金校尉的勾当。

两人与虚枕溪、天宝作别之后,悄然离了襄阳北上,数日后进入蒙古国境内。

自从以先天武者身份逆杀罡气宗师龙象法王之后,禹天来“伏魔慧剑”的声名之响一时无两,在大宋境内是人人称颂,而在蒙古国内则是背上了由忽必烈亲自发布的金千斤、邑万户的悬赏。张君宝虽然向来低调,但在“不归岛”一役后也有了不小的声名,在蒙古国内也顶着一份赏格不菲的通缉令。

有鉴于此,禹天来在渡江之后易容改装,扮作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僧,张君宝则扮作随行服侍的小沙弥。禹天来历经数世,扮成老人自是惟妙惟肖;张君宝在少林寺中长大,扮作小沙弥也是似模似样。

两人一路上只是埋头赶路,并未引起任何人的主意,渐渐地到了北方大草原之上。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昔年霍去病北扫匈奴时举行封天祭礼的狼居胥山,在如今的蒙古国被称作“不儿罕山”。

觉缘当年为探寻“无极仙丹”的下落,曾用心考证过铁木真陵墓的下落。

他从草原老人口中听到过一个传说:铁木真年轻时曾被人追杀,狼狈万分地逃到一座山上。当时几乎已是穷途末路的铁木真向天发誓,日后定要诛杀仇敌,一统草原。或许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誓言竟能应验,等到成为蒙古所有部落尊奉的成吉思汗后,他认为是当年那座山赐与他力量,曾留言死后便要葬于此山。

觉缘以为这传说必非空穴来风,便循着这一点蛛丝马迹多方探查,最终确定传说中的那座山便是被蒙古人尊为“圣山”的不儿罕山。

他曾亲自前往不儿罕山查看山脉地形,凭自己堪舆之术上研究,判断出此山位于兑龙山脉与震龙山脉的交尾之处,山势延绵不绝,深入沙漠瀚海以北,气势磅礴粗犷,若有真龙出世,注定成就惊天伟业。

随后觉缘又以不儿罕山为中心开始搜寻,结合以前查到的许多蛛丝马迹,终于被他发现了前往铁木真陵寝的秘密。

只是那秘密由一群神秘高手守护,觉缘要取得那秘密,势必要惊动那些高手,甚或要大开杀戒。而当时他对“无极仙丹”并无需求,之所以大费周章来寻找,多半还是出于对这谜题的好奇之心。如今谜题已经解开,他便也没有强求一定要拿到奖品,最终选择了悄然而退。

此次禹天来与张君宝要进入铁木真陵寝,势必要与觉缘提到的那些神秘高手对上。

两人深入大草原,一路无话,无非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一天终于来到不儿罕山的北面山麓,依照觉缘指点的路径,寻到在山前一片水草丰美之地聚居的小型部落。

这个部落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一座座或新或旧、或大或小的帐篷散落分布,部落中的男男女女都在做着放牧、割草、剪毛、缝补等寻常牧民的日常活计,又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男童女童相互追逐、嬉戏打闹。

看到这一幕充溢着生活气息的景象,站在不远处的张君宝脸上现出犹豫之色,转头问身边的禹天来道:“师兄,会是这里吗?我们是否找错了地方?”

禹天来轻笑摇头,抬手指着那部落正中出颇为醒目的一座完全由巨石堆砌搭建的建筑道:“有那座萨满神殿作为标志,我们又怎么会找错?等一下我们要做的事情容不得有半点犹豫,君宝你若仍不能定下心来,还是留下来不要去了!”

说完之后,他径自向着那部落缓步走去。

张君宝的面色一阵变幻,最终发出一声幽幽叹息,面色却转为坚定,举步跟在了禹天来的身后。

走在前面的禹天来虽未回头,但听到他坚定沉凝的脚步声,脸上登时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达尔朵扈特部落做什么?”两人刚刚走近部落,便有十来个手持玩具弓箭的孩子斜刺里冲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一个身形较同伴粗壮了不少的十来岁男孩儿大声喝问。

到草原的这些日子,禹天来倒也能听懂一些蒙古话,但说起来还是有些勉强。他也懒得与这些孩子缠夹不清,直接暗运内力向着那部落当中的萨满神庙喝道:“中土僧人游方至此,欲向诸位祭祀化缘!”

这声音初时也不甚响,却是如空谷回声般在整个部落的上空回荡不休,而且越到后来声音越大,到最后已经如洪钟大吕,震得所有人双耳嗡嗡作响。

“妖怪!”那些孩子见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嘴中竟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音,尽都吓得屁滚尿流,再也顾不得盘问两人来历,掉头一窝蜂地逃散开去。

“嘿,你是释教弟子,岂有向我等萨满信徒化缘的道理?”一个阴沉飘渺的声音从神庙中传来出来,随着声音走出来的是整整十个手持兽头法杖、身披狼皮斗篷的枯瘦老者。

为首一个年纪最大、足有七八十岁的老者将黑漆漆不知用什么金属铸造的法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冷然道:“这位禅师,你来我们这荒僻之地的小小部落,究竟意欲何为?”

禹天来微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为化缘而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斩杀

禹天来的这句话颇有些调侃的意味,那十名萨满神殿中的祭祀脸上都现出怒色。

为首老者一张枯瘦如骷髅的脸上现出极其阴冷的神色,声音亦冷冰冰地似乎失去了人类所有的情感:“你要化什么缘?”

禹天来神色依旧从容地道:“贫僧徒步行走至此,实在已太过疲惫,所以打算向诸位化一匹脚力……”

此言一出,那十名萨满祭司尽都变色,同时移动身形将禹天来和张君宝围在当中,为首的老者厉声喝问:“你们都知道什么?”

禹天来举手抹掉脸上的伪装,现出了本来面目,揭开缠着锡杖的布条,缓缓地拔剑出鞘:“该知道的贫僧都已知道,看来诸位似是不愿与贫僧结这善缘,所以贫僧只好做一次恶客了。”

张君宝看到禹天来如此直接的掀了桌子,先是略有些意外,转念间便明白双方本也绝无和平相处的机会,这样做倒也痛快干脆。明白了这一点,也将随身佩剑拔出鞘来。

“生擒此二人,仔细拷问他们是如何得知此事,然后去杀掉所有知情者!”

随着为首老者的一声令下,十柄以不知名金属铸造的兽头法杖一起向禹天来与张君宝压下,势挟风雷重逾千钧,赫然尽是先天级数的高手,其中为首的老者更有接近先天圆满的实力。

对于敌人的实力,禹天来已经从觉缘处得知,见对方果然没有罡气宗师一级的人物,心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想想这也正常,武道宗师自有其信念与尊严,无论那铁木真如何英雄伟大,也没有可能令一名武道宗师心甘情愿地为他做守墓人。

只要敌人实力还在先天之内,禹天来便无所畏惧。虚枕溪与天宝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安心的留在襄阳,只让他与张君宝两人前来。

禹天来“慧剑”剑势一展,将包括为首老者在内的五名祭祀裹入其中,长剑使出的全是“四相剑诀”中的进手招数,剑光化作一道道扭曲闪耀的金色雷霆向着五个敌人狂轰乱炸,凌厉锋锐的剑气充斥了方圆数丈的空间。

那五名祭祀常年困居此地不与外界接触,也没有听说过禹天来的战绩,见这现出极年轻本来面目的中原僧人竟是如此强悍,尽都心惊不已。

但萨满教历史悠久,虽然在底蕴上稍有不足,未能催生出罡气宗师一级的人物,却也自有其厉害之处。他们的五柄法杖用出一套阴诡与狂猛兼而有之的路数,五人以那实力最强的老者为核心结成联手之势,力抗禹天来的漫天剑光,并不落丝毫下风。

另一边的张君宝对上五名祭祀则有些吃力了。近来他修为虽然突飞猛进,但要同时应付五个同为先天之境的高手,还是力有未逮。幸好两人事先商量的战略便是由禹天来作为突破的一方,而张君宝负责的是牵制拖延。因此一动手他便完全放弃了攻势,用出禹天来传授的“四扇屏剑法”。

这路剑法经张君宝加以自己的理解与演化后使出,剑意已生出微妙的变化。如今他修习“九转玄阴功”有成,已经隐隐地把握到一丝“至柔之道”的妙处,并将这一丝感悟融入自己所学的武技当中。

因此这一路“四扇屏剑法”虽然全是守势,令张君宝稳守身周三尺之地,绝不放敌人越雷池一步。但在守御之外,他竟又用出“缷”字诀的玄妙变化,有时已不限于单纯的防守而是以“卸力”之法将敌人的攻击导引偏移,转而攻向另一名敌人,隐隐然竟有了几分“借力打力”的神韵。

众人分成亮出激战,禹天来分神观察了那部落中的情形,看是否还会有人出来帮助这些萨满祭司。但看到的情形令他颇觉怪异,那些人明明已经看到这边已经打得天昏地暗,但除了一些孩子在远处带着敬畏与好奇看热闹,其他人都是视若无睹,仍是自顾自地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连看都不想这边看上一眼。

虽然感觉其中大有古怪,但总归是少了一份顾虑,可以专心地对付面前的敌人。禹天来知道以张君宝的实力,或许可以拖延极长时间,却绝无取胜的可能,突破口只能在自己这边。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的实力对比已生出微妙的变化,突破的机会也渐渐临近。

此中因由,却都在禹天来所修的“九转明玉功”之上。他们双方出手时都毫无保留地威力全开,真气损耗的速度自然极快。但禹天来身负“九转明玉功”,阴阳二气在身周所化的力场无时无刻不在吞噬转化场中各人交手时散逸的气劲以及天地间弥散的元气,使他的功力始终保持在巅峰状态。此消彼长之下,胜利的天平已经渐渐向禹天来倾斜。但禹天来何等奸猾,在外表上同样做出功力损耗的模样,那五名祭祀丝毫未曾发觉。

他一边舞剑酣战,一边暗中积蓄真气,那柄“慧剑”的剑尖上已经悄然现出了一点灰蒙蒙的光华。

蓦然间,禹天来身形弹上高空,翻身头下脚上落下,手中“慧剑”上的那一点灰蒙蒙的光华急剧膨胀,化作一团光雾笼罩住方圆数丈的空间,将下面的五名祭祀尽都吞噬其中。

“四相剑诀”中四相合一的杀招“万相俱灭”再现。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此次他再施展此招已经不用静立蓄势,同时此次的对手数量虽多,却也不是龙象法王那样的罡气宗师,他适度削减了这本就是弱化版一招的威力,自身的负担也相应减少了许多。

灰色光雾一闪即逝,等禹天来双足落地时便即消失。

那五名祭祀尽都如木雕泥塑般僵立在原地,眉心尽都现出一道血痕,数息后一起颓然倾倒。

因为用的这一招“万相俱灭”是弱化再弱化的版本,禹天来功力虽然损耗巨大,却并未失去动手能力。只暂歇片刻急速运转“九转明玉功”稍作恢复,便提剑转而加入张君宝那边的战团。

两人双剑联手,此战再无悬念,尽管剩下的五名祭祀在绝望之下不惜连连使用玉石俱焚的手段,仍被他们一一斩杀于剑下,各自只是负了一点轻伤。

在最后一名祭祀被禹天来一剑刺死的一刻,远处那些似乎从来没有关注过这边战场的人们忽地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们拿起木叉、镰刀、斧头等各式各样的武器,带着极其怪异的神情,向着禹天来与张君宝两人围拢过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以人为祭,以驼为引

望着围拢上来的人们,禹天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慧剑”。

张君宝则有些紧张地向他望来,观看这些人的步履动作,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些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只是相识多年来,他已经有些了解自己这位师兄的性情。别看师兄他平日里虽是言笑无禁和蔼可亲,但在对敌时从来都是杀伐果决从不手软。如果这些人向他们发动攻击,师兄是绝对不会因对方不会武功而有丝毫迟疑和怜悯的。当初教导自己和天宝武功时,师兄便不止一次说过,最好的敌人永远只有一种,那便是死掉的敌人。

但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两人的意料,那些人冲到近前,却完全没有理会禹天来与张君宝两个,而是如饥饿的狼群一般扑向那些已经死去的萨满祭司,用手中的各种简陋武器在这些死尸身上疯狂劈砍戳刺,更有甚者索性直接扑在尸体上,爪牙齐施如野兽般撕咬。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青壮有老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无比的愤怒与怨毒,狰狞扭曲,望之可怖。

部落中的那些孩子在原处看到平日里疼爱自己的亲人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可怕的野兽,尽都吓得面色惨白,有许多孩子已经哇哇大哭起来。

“师兄,他们为何会如此?”张君宝的脸色同样有些发白,尤其是看到一个朴实敦厚的中年妇女咬住一具死尸的手臂,用力摆头生生地撕下一条肉来,登时咽喉耸动几欲作呕。

禹天来摇头不语,先将“慧剑”收回锡杖之内,忽地一手举杖一手竖于胸前,口中高颂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如雷霆霹雳在平地炸响,有如洪钟大吕在耳畔轰鸣,震得那些陷入疯狂的男女同时下意识的双手抱头,脚下如吃醉酒般摇摇晃晃,噼里噗通地一个个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师兄,你这是……”张君宝见禹天来忽地用出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狮子吼”神功将这些人震个半晕,不由得大是不解。

禹天来淡淡地道:“这些人心中也不知积蓄了多少愤怒,到如今才一下宣泄了出来。只是任由他们如此疯狂发泄,只怕许多人最后会真的疯掉。‘狮子吼’这门功夫除了以音波伤人,带有晨钟暮鼓般涤荡人心的作用。经过我这一吼,他们应该能冷静下来了。”

正说话间,张君宝便看到倒在地上的人已经接二连三地爬了起来,脸上也不见了方才的狂怒之态,改换成悲喜交集的复杂神色。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他带着些畏惧的神色走到禹天来与张君宝面前,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道:“达尔朵扈特部落所有族人,感谢两位法师再生之德!”

说罢便匍匐在地施以大礼。

随着老人下拜,其他人纷纷跪倒在老人的身后,向着禹天来与张君宝叩拜下去。

禹天来与张君宝面面相觑,却都弄不清其中究竟有什么玄虚。当初觉缘来此时,只是在暗中观察后得知那萨满神庙中的一样物事是寻找铁木真陵寝的关键,却并未发现神庙所在的这个部落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当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如今看来,此事绝非如此简单。

两人见这些人对自己只有感激而并无恶意,便也好言抚慰了一番,并再三请众人不必多礼。

但那些人极为执拗,坚持以他们最高的礼节叩拜完毕,才在老者的带领下纷纷站起身来。

那老者应该便是这个部落的首领,他恢复冷静之后,倒也现出几分机智与沉着,一面吩咐族人将已经被撕成碎片的残尸掩埋,清理现场所有的痕迹,一面殷勤地请禹天来与张君宝到部落中叙话。

禹天来也并未推辞,只是想老者提出一个要求。

听了禹天来的要求,老者脸上现出古怪的神色,却还是安排人按他的话去做了。

两人随老者来到一座帐篷里,有人奉上了酒食之后,老者也不用两人发问,主动说起了他们这一支族人的悲惨经历。

据老者说,他们这一个小小的达尔朵扈特部落虽然衰微已久,来历却着实不凡,历史之悠久当是大草原上所有部落之最,甚至可以追溯到只有神话流传的时代,他们最尊奉的祖先,正是一位传说中的神明。

然而神明后裔的身份带给这个部落的并非荣耀,而是深重的灾难。

数十年前,一支神秘的军队忽地将整个达尔朵扈特部落团团包围,将部落中老老少少一个不漏地押送到此地,交给一群萨满祭司。

那些萨满祭司告诉他们说达尔朵扈特部落得到天神的庇佑,从今以后将得到脚下这块水草丰美的土地作为族地,并且不用缴纳任何赋税。他们需要做的,仅仅是在每年一个特定的日期献出十对身心纯洁的少男少女作为酬谢天神的祭品。

达尔朵扈特部落过去的日子是虽然艰难辛苦,却也不愿用本就稀少的族人的性命来做交易,何况是用代表着一个部落未来的少年男女的性命。

拒绝当然无效,抗议更换来镇压,当那些萨满祭司展现出无比强大的力量并表明了不从则灭族的意志后,达尔朵扈特部落只能选择接受。

从此以后的几十年里,每一年都有十对少年男女被那些祭司带走,从此再也没有归来。整个部落中的每一户人家都不止一次经历过失去儿女的巨大痛苦。

听了这一段经历,禹天来与张君宝暗中交换一下眼色,都明白了要以达尔朵扈特部落中少年男女来做祭品的所谓天神定是铁木真无疑。这位成吉思汗好大的手笔,生前享受无边威福也便罢了,死后居然让人豢养了一个拥有传说中神明血脉的部落,每年收割二十名少年男女的性命来作为自己的祭品。

正说话间,外面有一人进来禀报说恩公所要的物事已经全数带到。

禹天来与张君宝急忙出账去看,却见在帐篷外停着十来头大大小小、全身洁白如雪的骆驼。

老者问道:“这些白骆驼同样是用来祭祀天神的祭品,只是它们却比我族人的性命珍贵多了,每年只会用一大一小两只骆驼来献祭。”

禹天来摇头道:“这骆驼却并非祭品,而是用来指引天神长眠之地的引路使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龙潭

在苍莽山脉之中,一头遍体白毛不见一丝杂色的骆驼正疾速奔跑。它越过一道道山梁,穿过一条条谷地,四蹄竟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奔跑的同时,它不时发出一声声长鸣,鸣声中隐隐透出一丝急切与喜悦。

禹天来和张君宝施展轻功跟随在这头骆驼的身后,前后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

两人修为身后,气脉悠长,一边赶路还可以一边说话,声音丝毫不见气喘急促,便如平时闲坐聊天一般。

张君宝有些怀疑地问道:“师兄,这头母驼当真能带我们找到铁木真的陵寝所在吗?”

禹天来肯定地答道:“应该不会有差错,动物之间的某些神秘感应从来都无法以常理解读。利用动物之间的血脉天性来辨物寻踪,这传说中草原上古已有之。也亏得觉缘大师见识学问渊博如海,当年才想到神庙中的那些祭司每年定是在铁木真陵寝处宰杀一头幼驼,将驼血遍洒于地,第二年再用那幼驼的母亲来引路前往那铁木真陵寝处献祭。只是萨满教的这一分支当真对铁木真忠心耿耿,每一次连押送祭品的祭司本人只怕也将自己做了祭品,所以达尔朵扈特部落的人们从未见过他们返回。”

张君宝望着前面那头不知疲倦疾速奔行的骆驼,黯然道:“或许它还以为此去能够和自己的孩儿团聚,却不知自己的孩儿一年前便已不在世上……”

两人一驼在山中奔走了一日一夜,直到第二天日出时分才到了一处宽窄仅容一马通行,两侧皆是高耸陡立崖壁的山口。

正在奔行的骆驼在山口外蓦地止步,然后来回徘徊着向山口里面发出哀哀长鸣,鸣声中竟充满了恐惧之意。

“应该是这里了。”禹天来对张君宝道,“只是看它的表现,这山口里面或许还有些可怕的存在,君宝你需要小心一些。”

张君宝才答应了一声,却见那骆驼似乎已是因为对孩儿的牵挂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发出一声充满决绝意味的长鸣,低头向着山口内冲去。

禹天来与张君宝同时加速紧随其后。

穿过山口,里面却是一片群山环绕的平地,在平地的正中有一片方圆里许的潭水,潭水不甚清澈,看不清深浅几许。

那头母驼忽地奔到潭边一片格外茂盛的绿草地上,垂头去嗅那碧绿可爱的草叶,却又并不张口啃食。嗅了一阵之后,它的双目之中竟滚出大滴大滴的泪珠,一滴滴地滴在草叶上。

看到这一幕,张君宝喟然叹道:“那里应该便是它孩儿鲜血所洒之处了。”

禹天来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时,陡然脸色一变,脚下向前一步踏出,直接穿越了十余丈的空间出现在那头母驼的身边,锡杖的末端在地上一条,登时将一条游走至母驼后腿边,正要弹身而起张口啮噬的黑色怪蛇挑得飞上空中,再弹指射出一缕劲气,击碎了那黑蛇的一颗三角形头颅。

那黑蛇仍在扭动的尸体刚刚落地,周围的草丛中窸窸窣窣之声不绝于耳,随即便见成百上千条同样的黑蛇从地下冒了出来。

这些黑蛇一样的只有二尺长短,由头至尾连腹部的也是漆黑如墨,三角形的蛇头顶上有一处突起,却似顶上生角。

禹天来见识之博还在觉缘之上,立时从前世读过的一部古籍中想到了这黑蛇的来历,急忙高声提醒另一边同样被打量涌现的黑蛇包围的张君宝:“君宝小心,这是‘独角黑蝰’,行走如风,剧毒无比,千万不要被它咬到!”

他的话音未落,已经有数十条“独角黑蝰”同时从地上弹起,其速如离弦之箭,分别向着两人一驼激射而来。

禹天来与张君宝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黑蛇张大了数倍的蛇口中密排的倒钩利齿,各自挥掌出指,发出气劲将其隔空击杀。

但是这些黑蛇的数量实在太多,两人所杀的数十条不过是其中的九牛一毛。前者才被击落,已经有更多的黑蛇弹起射来,并且仍然有更多的黑蛇从地底冒出,密密麻麻地几乎将视线内的地面铺满。

禹天来将这形势看得非常清楚,知道只凭两人的四只手,便是杀个三天三夜也休想将这数以十万计的黑蛇杀尽。他一面继续击杀想要来攻击自己和身边骆驼的黑蛇,一面游目四顾观察周围的地势,心中忽地生出一个计较。于是陡然出掌轻轻拍在那头浑身颤抖的骆驼后脑,发出一股恰到好处的柔和劲力将它震得昏迷不醒倒卧在地,然后喝道:“君宝,记得凝神运气,护住双耳!”

随即他也不管张君宝是否听懂了,陡然间张口发出一身绵绵不绝的长啸。他啸声中蕴含着“狮子吼”的法门,却是摒弃了涤荡人心的效果,只剩下融合了强横真气与无边杀意的刺脑音波。

他的啸声如同龙吟虎咆,一声高过一声,偏偏此处又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封闭空间,那越老越高亢的声浪受群山阻隔无法向外发散,全在这一片空间内回荡不休。

渐渐地那啸声越来越响,如狂风怒潮席卷一切。草木叶片瑟瑟作抖,四周山壁上大片大片的沙石松脱后扑簌簌落下,不远处的潭水更是剧烈震荡如同沸腾的滚水。

在一声声穿云裂石的啸声中,所有的黑蛇都停止了攻势,在原地疯狂地扭动翻滚身体。

张君宝初时亦被这啸声震得心旌摇荡,几乎不能自持,后来看黑蛇都不再攻击自己,急忙在原地运气调息,又以真气护住双耳,虽然仍觉得耳畔如一声声霹雳炸响,却能够勉强稳住心神了。

良久之后,看到所有的黑蛇都已停止扭动僵直了身体,禹天来终于收了啸声。

张君宝也停止调息,看了看遍地被禹天来啸声生生震毁了大脑而僵毙的黑蛇,心有余悸地道:“师兄,这一次幸亏你……”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两人同时转头望向潭水,却见刚刚平复的潭水再一次如沸腾般剧烈震荡翻滚起来。

随即便看到一颗巨大且狰狞的头颅缓缓探出水面。那头颅的顶上又两只直径足有尺余的碧绿眼睛,眼中两条缩成竖线的兽瞳冷冷地注视着两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倚天拔剑斩毒龙

随着那水中之物将身体越来越多地升到水面之上,禹天来与张君宝都惊得瞠目结舌。

此物的外形倒与死了满地的“独脚黑蝰”有些相似,只是体型庞大了不知多少倍。

它的身体足有三人合抱粗细,仅露出水面的便有十余丈长短,表面紧密有致地覆盖了一层足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鳞甲,漆黑的鳞片闪烁着冷幽幽的光泽,竟透出金属般的质感。倒三角形头颅顶端,生长了一根足有五尺长短、根部有大腿粗细的黑色骨质独角。

那巨蛇的半截身体出水后,首先便注意到了满地僵卧的黑蛇尸体,登时张开一张可以轻松吞下一个成年人的巨口,发出一声牛吼般充满愤怒意味的嘶啸。

“师兄,我记得蛇应该不会吼叫才对罢?”张君宝吞了一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

禹天来木然摇头,随口反问道:“难道你以为这东西还能叫做蛇吗?”

张君宝无言以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随即却发觉这柄三尺有余的长剑与那蛇的庞大身躯相比,能够起到的威胁实在小得可怜。

蓦然间,那巨蛇再次张口,一道浓黑腥臭的水柱从它的口中喷出,在空中化作漫天黑雨,向着禹天来和张君宝喷洒过来。

两人没想到这巨蛇还有此等手段,脸上尽都微微变色,身形如电向后飞射,在黑雨落下之前已经远远逃出其笼罩的范围。

黑雨洒落在草地上,也洒落在满地的黑蛇尸体上,青草与蛇尸同时伴着嗤嗤的轻响冒气浓浓的黄烟,随即青草枯萎焦黑,蛇尸血肉腐蚀消融。

最倒霉的还是那头骆驼,禹天来本意是保全它的性命,所以在发出长啸之前将其打昏,使它不受啸声影响。谁知终究是难逃死劫,此刻也被黑雨浇在身上,甚至来不及在昏迷中清醒,只短短数息便被腐蚀得只剩下一具白骨。

“好畜牲!”张君宝颇为怜惜这头经历了丧子之痛的骆驼,见状不由大怒,口中发出一声怒喝,身形疾掠飞射至巨蛇身畔,手中的一柄长剑寒芒大盛,反手一剑狠狠站在巨蛇的身上。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般大响中,长剑与巨蛇的鳞甲间居然迸出一团火星。

张君宝这一剑含怒而发,自然竭尽了全力,他自己手中虽然只是一柄寻常钢剑,但在灌注了自己真气之后其锋芒绝不逊色于任何神兵利器。即使面前的是一块钢锭,他也有信心能这一剑劈进去尺余深浅。

然而,那巨蛇的四五片黑色鳞甲固然在剑锋下爆碎,鳞甲下的坚韧皮层被撕开尺余长的一道口子,剑锋堪堪切入皮下三寸……如此而已。

这样的伤口放在人类身上或许算是极重的外伤,但在这巨蛇的身上,甚至不能用“伤势”来形容,因为张君宝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全力一剑劈出的伤口中有鲜血渗出。

尽管如此,那巨蛇似乎仍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挑衅,巨大的头颅蓦地一转,张开满是手臂粗倒钩利齿的大嘴向尚在空中的张君宝狠狠咬来。转折之自如、角度之刁钻、速度之迅捷,完全不逊色绝顶高手分毫。

张君宝身在空中无从借力,只得强行提起一口真气,将身行勉强拔高三尺,而后用手中长剑在巨蛇头顶刺了一剑。这一次仓猝而发的长剑甚至未能刺破巨蛇鳞甲,剑身被顶得弯成弓形。

但这也在张君宝的意料之中,他这一剑的目的本也不是伤敌,而是要借用刺击的反弹之力。在剑身重新弹直的瞬间,他的身形已经翩如飞鸟般远远地飞了出去。

巨蛇见那略略伤到自己的可恶小东西竟然从嘴边逃走,不由得愈发暴怒。庞大的身体彻底出了水潭,在草地上扭动游走,居然快捷如风,先向着稍近处的禹天来扑去

对这头拥有庞大无比、力量强悍且坚固难伤的躯体,偏偏又速度奇快,再加上一招喷吐毒液的远程攻击手段,实实在在已进化到食物链顶端的可怕怪兽,禹天来也很是头痛。

张君宝的武功是他一手教导出来,方才那一剑的威力他再清楚不过。换作自己出手,即使持有“慧剑”这柄神兵利器,在不动用一些底牌的前提下,只怕同样难以真正伤害到这怪物。

他不知这怪物是否还有其他手段,所以决定了用最暴烈的手段速战速决。

在那巨大蛇头袭来的一刻,他身形猛地向上弹起,在空中高举锡杖,向着巨蛇的头顶全力砸下。

他这一杖不仅用足了十成十的功力,更将本身数次进化后的力量一并用上。那巨蛇虽然不知是年深日久成精还是经过什么基因突变的异种,仍然当场吃了一个大亏,在一声轰然巨响中,昂起的巨大头颅狠狠砸在地上,一双碧绿的兽瞳神光散乱,也不知眼前是否正金星乱窜。

禹天来却借着这一砸的反震之力拔高身形,在数丈高空一手抓住锡杖杖身,一手抓住杖头剑柄,随着一股莫名的气势荡漾开来,身体完全违背常理的在空中凝定了一瞬。

“慧剑”被一寸一寸地拔出鞘外,一寸一寸出鞘的暗金色剑身上笼上了一层黯淡混沌的灰蒙蒙光华。

当笼罩着混沌灰光的长剑完全出鞘、那灰光更由剑锋和剑尖向外流转延伸,化作一柄足有人身宽窄三丈长短的巨大灰色剑影时,禹天来的身形猛地下坠,疾如流星陨落。

而那巨蛇似乎也从重击导致的浑噩中情形过来,带着无边的暴虐与狂怒猛地昂首,巨大的身体一弓之后猛烈弹直,张开巨口向着空中落下的禹天来咬去。

禹天来双臂猛地张开,手臂间发出的一蓬柔韧气劲如同无形鸟翼鼓荡,笔直下坠的身形在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恰好与冲天而起的巨蛇擦身而过。

在与巨蛇的张口而噬的巨大头颅交错而过的瞬间,他挥动手中几乎凝成实体的灰色巨剑一剑横斩。

剑过,头飞!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王霸雄图到头空,一代天骄终尘土

望着那身首异处后仍在草地上疯狂扭动的巨蛇尸体,张君宝心有余悸。又见禹天来面色苍白,落地时脚下居然踉跄了一下,显然功力损耗巨大,急忙纵身掠到近前问候。

禹天来摆手表示自己无恙,一面运转“九转明玉功”恢复随着那一剑消耗殆尽的功力,一面仔细观察这片区域,寻找铁木真陵寝可能存在的位置,最后将目光落在巨蛇栖身的水潭之内。

张君宝见状当即领会,问道:“师兄觉得铁木真陵寝会在水潭之下。”

禹天来点头道:“方才我感应那巨蛇的气血,却不似千万载修行的灵物,倒像是经历什么突变后变异的物种。我有些怀疑它是有人特别培育出来的东西,用途便是守护铁木真的陵寝。”

张君宝道:“既然如此,便请师兄在岸边稍作休息,待小弟入水一探便知端地。”

禹天来倒也信得过他的实力,当时便点头答应下来。

张君宝略做收拾,提剑潜入潭水之下。

禹天来站在岸边,一面运功恢复实力,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良久之后,只见水花一翻,张君宝从水底冒了出来,带着些兴奋地神色叫道:“师兄,我找到了!”

“带我去看!”禹天来大喜,感觉功力已恢复六七成的样子,便不再等候,纵身跳入水中。

张君宝再次下潜引路。潭水实在有些混浊,禹天来视线受阻,只能根据水流的波动判断张君宝的位置,在后面紧紧跟随。

将近潭底时,禹天来感到一侧生出庞大的吸力,而张君宝并未反抗,顺着那吸力进入一个巨大洞穴之内,便在随波逐流地跟了过去。

两人在那漆黑漫长的洞穴中一路潜行,禹天来忽地看到头顶隐隐有光芒出现,随即便感觉身上压力一轻,已经浮出了水面。

此刻两人身在一个稍小的水潭之中,周围是一片极其广阔的密闭空间。头顶上空三十余丈的岩层表面闪映着一簇簇朦胧黯淡的光晕。禹天来目光敏锐至极,借着这一点微光已看清光源竟是一些生长在岩石表面的乳白色苔藓。

“师兄,此处应该是一座山的山腹之内,那铁木真的陵寝在旁边的另一个洞窟里。”张君宝说罢引禹天来上岸向一侧走去,来到一座已经打开的巨大石门之前。

两人并肩向门内走去,显然经过人工修正而显得整齐光滑的石壁上同样生长着那种可以发光的苔藓,倒也生了引火照明。他们走了足有两百余步,眼前忽地豁然开朗,面前呈现出一片更为广阔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里,用来照明的已经不再是那种发光苔藓,而是按星辰位置镶嵌于顶部岩石上的无数晶莹明珠。每一颗直径都达寸许的明珠洒下朦胧皎洁的光辉,将这一片空间照得一览无遗。

这巨大洞窟的地面修整得平整有如广场,正当中的位置矗立着一座庞大有如宫殿的辉煌金帐。在金帐的四周,有数以千计的骑兵列阵拱卫。

禹天来看得清楚,这些骑兵并非木雕泥塑,而是一具具已经枯槁的尸体,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历久不腐,并且保存这肃立的姿态。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这些人马当中穿过,看着那些干枯的脸上隐隐还能辨认出的只有兴奋欢喜而毫无恐惧的神情,他们同时心中生寒。

张君宝问道:“师兄,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何看上去似是很乐意为铁木真殉葬?”

禹天来叹息道:“这些应该是铁木真身边最亲近的卫队亲兵。铁木真对于我大宋乃至草原上其他敌对势力来说,都是恶魔一般可怕的人物,但对于他的手下来说,却是最了不起的英雄。而这些直属于铁木真,曾无数次追随他出生入死的战士,更是将其视为神明。所以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得成为殉葬品,只求能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追随他们的大汗。”

张君宝似是颇为感慨,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那金帐门前,掀开纯白的羊皮帘幕走了进去,眼前登时现出有如仙境神域的景象。

金帐内同样以明珠为烛,却是四颗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分置与帐内四角的超大明珠。散发出明亮却不刺目的光芒,将整座金帐照得如同白昼。

金帐四壁悬挂无数珍奇异宝与或精美、或古朴的兵器,在珠光闪映下熠熠生辉。

整座金帐未做任何分隔,地上铺设了多层织造精美的羊毛毯,数百名容貌服饰呈现不同民族风情的美女在毛毯上或坐或卧。这些美女与外面的骑士大不相同,尽管已经死去多年,却仍然保持着生前的容貌,一颦一笑皆宛若生时。

在众多美女的中心处,停放着一具卖相颇不甚佳的巨大黑色木棺。

张君宝诧异的道:“铁木真的墓葬如此奢华,怎地棺椁竟如此寒酸。”

禹天来笑道:“君宝你却是走眼了,整座墓葬之中,除了我们要找的‘无极仙丹’,只怕要数这座木棺的价值最高。这座木棺的材料是极珍稀的阴沉木,而且是足有万载火候的绝品阴沉木。据说以此木所制棺椁密封盛放尸体,可使尸体历经千万载而完好有如生前。更有甚者,传说死者在其中封闭千年,汲取了此木蕴藏的精气后,便可以起死回生。那铁木真定是见‘无极仙丹’无效,长生之路难求,于是寄望于同样渺茫的重生。”

张君宝听他提到“无极仙丹”,心中转念间想到一个可能,问道:“师兄,那‘无极仙丹’是否便藏在这棺椁之内?”

禹天来点头:“这可能性极大,毕竟那‘无极仙丹’算是铁木真临终前最大的希望与遗憾。”

两人说着便走上前去,合力将与棺身严丝合缝宛如一体的顶盖推开。

他们也曾凝神运气戒备可能存在的机关陷阱之类。但不知是否因为那巨蛇存在已是最可靠的保障,整座墓葬内都没有其他布置。

棺盖移开后,里面现出一个全身戎装、凛然生威的老人,仪容果然有若生时。

只是这老人的尸体刚刚与外面的空气接触,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之间,从肌肤、骨骼到毛发,甚至连身上的衣物尽都化作飞灰。

这诡异的变化,令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等回过神来,两人的目光落在原本尸体后脑枕着的位置,那里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扁平的玉匣。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明玉九转,练气成罡

禹天来缓缓伸出手去,将那玉匣从棺椁中拿出,略一摸索便找到了打开的方法。

掀开玉匣盖子之后,两人都稍稍一愣,却见玉匣中并排放置着五颗丹药。这五颗丹药看上去黑漆漆地毫不起眼,更没有散发什么药香药气,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铁木真以倾国之力炼制出的仙丹灵药。

“这真的是那‘无极仙丹’吗?传说中的‘无极仙丹’不是该有六颗吗?”张君宝有些怀疑地问道。

禹天来笑道:“应该不会错了,正所谓‘神物自晦’,真正的‘无极仙丹’本就该是如此模样。至于少了的哪一颗,君宝你应该想到它的去处。”

张君宝反应极快,恍然道:“师兄是说,有一颗仙丹被那条大蛇吃掉了?”

禹天来点头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那蛇虽然体型庞大,但外形分明便是‘独角黑蝰’的样子。我从未听说‘独角黑蝰’能生长到如此庞大的地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变异。而引发其变异的因素,最大的可能便是这‘无极仙丹’。”

说话间,他将玉匣从新盖好,小心的收了起来,然后拍手道:“咱们两个既然做了一次盗墓贼,那便不要枉担了虚名。你看四周墙壁上悬挂的那些兵器都大有来头,去为自己和天宝挑选几件合手的来用罢。我也要去搜罗一些贵重而容易携带的珍宝带走,送给枕溪和天宝充作军资。”

张君宝虽然秉性纯良,却又豁达不拘小节,倒也没有什么忌讳,乐呵呵地去挑选了一番,最后为自己和天宝各自挑选了一口长剑。

他自己看上的是一口中式古剑,剑长三尺,湛蓝的剑身上镂嵌了七颗淡黄色宝石,排列作北斗七形状。据禹天来考证,此剑应该是春秋时伍子胥所用的那口有名的“七星剑”。

为天宝挑选的则是一口带有西方异域风格的双手大剑,剑长足有六尺,剑身宽厚,近柄处宽达掌半,剑尖处也有四指左右。两侧一面是寒光闪烁的锋刃,一面却是犬牙参差的锯齿,由内而外透着一股沙场凶器的气质。

禹天来也挑选了一些体积不大价值却最高的珍宝包了一个大包提在手中,其中便包括那四颗巨大的夜明珠。他将其中三颗都收入囊中,只留下一颗托在掌中用来照明。

目的已经达到,两人便不再逗留,从原路出了墓葬,也没有再去正计划举族向极北苦寒之地迁移以避祸的达尔朵扈特部落,直接南下返回中土。

两人仍然乔装而行,一路并未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平平安安地返回了襄阳。

在虚枕溪家中,重聚后的四人围桌而坐,桌上摆放着已经打开的玉匣。

禹天来首先取了其中一颗收好,微笑道:“既然是分赃,大家都不要客气,先将自己的一颗拿了罢。”

其余三人都哈哈一笑,也各自拿了一颗丹药收了起来。

虚枕溪望着最后一颗丹药,向着禹天来拱手道:“天来兄,不知你对多处来的这颗丹药是否已有安排?”

禹天来油然道:“枕溪兄所思,便是贫僧所想,总归是便宜了天宝这小子。”

天宝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两位师兄,小弟对着仙丹却没什么贪得无厌之心,能托二位之福得到一颗,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禹天来哂道:“谁说这丹药是给你的,不怕被药力撑爆吗?我与枕溪兄的意思,是让你拿这丹药做一份天大的人情,将‘不归岛’彻底绑到你的战车上。”

“两位师兄为小弟考虑如此周到,小弟拜谢。”天宝大喜,没口子地向禹天来和虚枕溪谢了又谢。

丹药已经到手,接下来的自然是各自闭关突破。

禹天来在一间静室中调息修养数日,自觉精神与身体都已调整至巅峰状态,便准备开始突破关口进军罡气之境。

但他此次突破并没有准备借助“无极仙丹”之力。原本他的修为境界便到了先天之境的极致,如果他依旧专修“易筋经”,应该早已顺利地炼气成罡。之所以尚未突破,是因为自己所创“九转明玉功”的第九层功法尚未打磨到圆融无瑕之境。

经过后来的这些激战,他终于彻底解决了功法中存在的几处问题,使这门功法彻底圆满完善,此刻突破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至于那颗“无极仙丹”,禹天来是准备突破到罡气之境后再服用,借助灵丹之力一举将自己的修为推至罡气之境的巅峰,从而使此丹的效用发挥到最大。

他将“九转明玉功”的心法运转开来,身外阴阳二气首尾相衔团转如轮,在体外形成一个蕴含无穷牵引与吞噬之力的漩涡,天地之间游离的元气被他以近乎掠夺的方式吸纳入体内,与周身窍**源源不绝涌出的精气、经脉中如江河流淌的真气相融相合后反复凝炼压缩,将一块铁料放在铁砧上一次又一次地折叠锻打,使这块铁料向着更高一层品质的百炼精钢慢慢蜕变。

“九转明玉功”心法逐层推进,终于运行到禹天来方才推演完善的第九层上。原本如阴阳鱼般首尾相衔的阴阳二气开始向彼此渗透融合,渐渐地演变成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其性状的奇异能量,而随着这种奇异能量的出现,禹天来身周的真气漩涡陡然变成一个恐怖的黑洞,更加贪婪地掠夺天地之间的元气。

与此同时,禹天来的身体也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变化,他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渐渐变得透明,先是皮肤下面的肌肉,而后是肌肉下的筋络、血管、内脏、骨骼,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也幸亏此刻静室中只有禹天来自己,若有旁人看到这无比恐怖的一幕,铁定会将其当做妖魔鬼怪一类。

良久之后,禹天来的身体又由内而外逐渐恢复原状,但重新复原的皮肤去变得更加白皙,表层的毛孔似乎完全消失,并且散发着一种美玉般神秘出尘的光泽。

又静坐片刻之后,禹天来缓缓张开双目,举起双手在眼前仔细端详片刻,脸上露出满意地笑容。

随后他从面前的几案上拿起那一颗“无极仙丹”,却没有动旁边放的另一颗虚枕溪以“紫胡草”炼制、可以用来中和“无极仙丹”霸道药性的丹药,直接将它送入口中,仰首吞入腹内。

第一百五十八章 潜隐三年,砥砺一剑

禹天来此举当然不是活够了要寻死,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尝试,虽然有些冒险,却还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若是按照觉缘遗言,以“紫胡草”中和“无极仙丹”中“玉髓龙角芝”的药性,固然可以使服药者免除服之必死的结局反而得到极大的好处,却也浪费了这丹药蕴含的极大一部分效力。

他前世也曾炼制过“天雪丹”与“凝碧丹”这等灵药,也算是行家里手,在仔细研究了手中的这颗“无极仙丹”后,对此丹的药性已经有了几分了解。据他推测,此丹中的一味“玉髓龙角芝”乃是最核心一味主药,具有易筋洗髓、脱胎换骨的神妙之效。换句现代话来说,便是能够使人体细胞分解后重组,从而促使人体得以进化。

只是这股改造人体的力量太过强大,如果服药者的身体强度不够,便会在细胞分解的瞬间崩溃,从而失去了重组和进化的机会。但他深知自己这具身体经过几次重生变异,已经强悍的不似人类,应该有把握承受完整版“无极仙丹”的药力,得到最大的好处。

丹药入腹,登时化作一散发着无穷热力的小太阳,庞大的能量由内而外渗透,充斥着禹天来的每一条经脉、每一处窍穴乃至组成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已经臻达第九层圆满之境的“九转明玉功”疯狂运转,引动这庞大能量中的一部分在经脉间依照功法路线由缓而疾的运行,并渐渐被他体内刚刚生成的先天罡气吸纳融合,最后贮藏与周身窍穴。

而他的身体也在另一部分能量的影响下发生剧烈的变化。骨骼、筋络、脏腑、血液、肌肉、皮膜尽都发生了某种莫可言状的蜕变。在这蜕变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忽而拉伸、忽而扭曲,忽而膨胀,忽而缩小,白皙如玉的皮肤上现出细密的裂纹,丝丝缕缕的鲜血从裂纹中渗了出来,不多时已经将他染成一个恐怖的血人。

禹天来以无上意志默默承受身体被药力改造的非人痛苦,同时还要保持头脑的清醒运转心法,其中的艰难之处,实非言语所能表述一二。

总算他先前的估计不错,“无极仙丹”的药性虽然霸道,却还没有超出他这具本就强悍无比的身体的承受范围。随着药力不断被吸收转化,他所承受的痛苦也渐渐减弱,直至完全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全身上下已经被一层干涸的血痂包裹住的禹天来蓦地张开双目,登时便有两道三尺长森森冷电从他的目中射出。他缓缓起身,体表覆盖的血痂以及被血水渗透后粘在身上的衣物尽都化作飞灰扑簌簌落下,没有一丝一毫能附着在他的身上。

终于完成蜕变的禹天来身体拔高了寸许,体型变得更加匀称完美,举手投足之间都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力量美感。在他的体内,浑厚无匹的先天罡气如同由粘稠沉重的水银化成了长江大河,在他周身经脉间天然奔流,不需意识驱动。

除了身体与修为的变化,禹天来更发觉自己的精神也出现了某种奇妙的蜕变,隐隐地似乎触摸到了一层通往神秘世界的门户,只是当他试图去推动那扇门户,看一看门后世界的风光时,便感觉整个世界都对自己生出无边的排斥之力,似乎要生生将自己从这个世界驱逐出去。

这种感觉禹天来并不陌生,前几世修为臻达当世极致,并试图突破这个极限的一瞬,他都同样生出了这种感觉,然后便是又一次的穿越与重生。

禹天来心中生出一个清晰的预感,只要他用尽全力去冲击那扇门户,试图触摸已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更高一层境界的力量,不管是否愿意,自己都将离开这个世界开启下一次轮回。但他并未忘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所以便主动收回了力量,不再去碰触那扇门户。

等穿好衣物从静室中出来,禹天来看到已经在外面等候了片刻的虚枕溪与天宝、张君宝。他们三人已经先自己一步功成出关,或许是感应到静室内气机的变化,不约而同地赶来迎接。

在看到三人的一瞬,禹天来莫名地便感应出三人如今实力的深浅。

天宝与张君宝都已借助“无极仙丹”突破先天境界,稳稳地踏入了罡气之境,成为当今天下最年轻的一对武道宗师。

而虚枕溪与禹天来一样选择了自行突破然后再借助“无极仙丹”来提升修为,虽然他服用了“紫胡草”中和药性也削弱了“无极仙丹”的效力,却仍将修为提升到了罡气圆满的境界。

反之,虚枕溪等三人在见到禹天来时,除了心头莫名出现又旋即消失的一丝隐隐压抑之感,却是完全无法感应他的修为境界。若是闭上眼睛,他们甚至无法感应到面前有这个人的存在。这令他们在震惊之余又大为欣喜,都清楚了日后与八思巴一战时,禹天来当是四人之中无可争议地主力。

四人随即便小聚一场,庆祝各自修为大进。酒宴上天宝问起禹天来接下来的安排。

禹天来放下酒杯,转头望向遥远的北方,悠然道:“我要继续闭关潜修三年,用三年的时间洗炼打磨一式剑法。待到三年之后八思巴南下而来,我便用这一式剑法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接下来的三年,江湖上果然没有再看到过禹天来现身。而天下的形势也在这三年间风云突变。彻底稳定了蒙古国内的局面,初步完成自己推行的汉化改革之后,忽必烈终于撕毁了当初与大宋订下的合议,掀起全面伐宋的大战。

这一次忽必烈采纳子聪之见,将襄阳作为伐宋的突破口,接连派出大军来攻。

幸好江南有识之士不少,虽然朝廷庸懦苟安,一直对那一纸和议心存幻想,但以江南武林盟为首的民间势力早猜到蒙古南侵的必然局面,并预料到襄阳会成为最重要的战场,因而早已暗中筹备多年。

大战爆发之后,得到江南武林盟全力支持的襄阳军表现得极其强悍,接连多次令横行天下的蒙古军在襄阳城下折戟沉沙。

几度兴师皆无功而返后,忽必烈终于失去耐心,亲自指挥大军南下,更有刚刚出关的国师八思巴随行,誓要一举攻破襄阳,进而吞灭大宋混一区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

襄阳城头,天宝与张君宝并肩而立,遥望着城下一望无际的蒙古军大营。

天宝此刻身上披挂全副甲胄,背后斜挂着张君宝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那柄充满异族风格的双手大剑,手扶城墙垛口岿然而立,虽然城下蒙古军势大,英俊的脸上却依然带着一抹充满自信与洒脱的灿烂微笑。

守城的将士们在看到彻地连天的敌军时,本来都多少露出不安之色,但见到天宝脸上的微笑,不知不觉便受到感染,渐渐地定下心来,不再理会城外的敌军,自顾自井然有序地搬运滚木雷石,弓弩箭矢。

如今的天宝的身份地位已大不相同。三年来,在与蒙古人的历次大战中,他凭借本身强横的实力,愈来愈高妙的用兵之法以及一手训练出的“先锋营”战士纵横沙场。虽然蒙古军强悍,但数次来犯襄阳时都在他手上损兵折将吃足了苦头。

因为在战场上屡立奇功,而天宝背后又又江南武林盟及虚枕溪双方支持,因而官职一再升迁,到如今已经是襄阳军中首屈一指的大将,手中掌握的兵力以扩充十倍不止。更由于辉煌无比的战绩,被军将士视为战神一类偶像,声望之高无人可及。

他向左右看了看正在忙碌的将士们,忽地仰头发出一声长笑,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张君宝与他做了多年兄弟,自然懂得凑趣,立即开口问道:“大兵压境,天宝你因何突然发笑?”

天宝朗声道:“我只笑那忽必烈贪功心切,竟然亲自领兵前来。却不知他如今的身份已不是三军统帅而是蒙古皇帝,他在军中固然可以振奋士气,但对于蒙古军队来说,他们的第一要务已经不是攻打咱们襄阳城,而是保护自家皇帝的安全。想到那蒙古军攻城时顾前又顾后的狼狈样子,我便实在不得不笑。”

张君宝鼓掌笑道:“如此说来,却是当真该发一笑。”

城上的将士们听了此言,都远远地望向敌军大营当中那在重兵环卫之下、辉煌灿烂的巨大金帐,忽地感觉那御驾亲征的蒙古皇帝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蒙古军出兵了。”城上负责瞭望的哨兵忽地大叫起来。

因为大家都在向着对面张望,所以也在同时看到那一支从蒙古军大营中迤逦而行来到城前的人马。

这支人马颇为古怪,虽然有一队蒙古骑兵,但更多的还是一辆辆满载的大车以及随车步行、手无寸铁的许多民夫。

“天宝,你猜那些人要做什么?”张君宝低声问道。

天宝摇头,低声答道:“毫无头绪,也就无从猜起。不过既然是敌军所做的,必然是对我方不利之事。”

那支人马在城上各种远程器械的攻击范围之外停下,然后那些蒙古兵便监督着民夫从车上卸下各种规格的木料,在原地掘土植木,片刻之间便搭建起一座六七丈高台。

高台建好之后,那些蒙古骑兵分出一半驱赶民夫返回军营,另一半便留下高台下列阵守卫。

片刻之后,蒙古军大营之中忽地如滚水一般沸腾起来,雄浑的战鼓声与低沉的号角声惊天动地,一队队步骑兵从营中开出,在襄阳城下列阵。

天宝急忙号令守城将士各就其位准备作战,心中却在暗自狐疑。对方刚到城下不久立足未稳,此刻实在不是开始攻城的良机。再仔细观看,城下的这些敌军都未携带任何攻城器械,也实在不像是要来攻城的样子。

一辆由九十九匹纯白战马牵挽、庞大有如宫殿的蟠龙辇车从蒙古军营中缓缓驶出,在那座高台后方缓缓停住。

车上的侍者将帘幕掀开,有两个人从车内缓步行出,一个披挂黄金战甲,一个身着淡黄僧袍。

那披甲之人仰面看向襄阳城上,朗声笑道:“守城的汉家儿郎,可识得大蒙古国皇帝吗?”

声如洪钟,在旷野回荡不休,传遍了城上每一个人的双耳。

“竟是忽必烈亲临战场!”城上将士尽都变色,远远看着那屹立如山,在战场之上言笑自若的忽必烈,只觉这位身披金甲的蒙古皇帝实在威武不凡。再将自家那位远居临安深宫,从来不曾来看过自己人一眼的大宋皇帝与之相比,实在不能不生出颓丧之感。

天宝却注意到另外一件事,低声对张君宝道:“怎地这忽必烈竟有一身如此深厚的内力?”

张君宝摇头道:“这该是他身边那黄衣喇嘛弄得鬼,看这喇嘛的风度神采,应该便是那蒙古国师八思巴了。”

提到八思巴,天宝登时想起已故的恩师觉缘,双目射出凌厉的杀机。

忽必烈身边的八思巴心中竟立即生出感应,抬眼恰好迎上天宝投来的目光,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同时继续通过虚按在忽必烈后背的手掌导入一股温醇平和的力量,助他将声音送到襄阳城上。

“朕此次前来,欲与南方的英雄豪杰会猎于疆场。在大战之前,尚有一件旧事需要解决。朕身边这位高僧,乃是我大蒙古国师八思巴上师。三年前,上师因素闻大宋人杰地灵,高人辈出,因此有南下拜访之意,只可惜因事耽搁而未能成行。此次上师随朕前来,正有践行前约之意。朕听说江南豪杰此刻尽都荟萃于襄阳,因此特在两军阵前建了这座‘论道台’,上师将于台上恭候诸位高人赐教!”

言罢,忽必烈退后几步,笑吟吟地在一张宽大龙椅上端然稳坐,摆明一副看戏的模样。

八思巴则下了辇车来到高台下,沿着木梯一步步了上去,面对襄阳城的方向合十施礼,微笑道:“贫僧八思巴,恭候各位指教。”

此时城墙上已经有许多来助战的武林中人闻讯而来,为首的便是江南武林盟盟主“九现云龙”言未济以及“不归岛”岛主燕冲天,天宝与张君宝身边,又多了一个虚枕溪。

众人遥望对面高台上的八思巴,神色都颇为凝重。

在场的没有一个蠢人,不用旁人提醒也猜到对方是要借此举来挫伤己方将士的锐气,但放着一个公认天下第一人的八思巴在哪里,虽然人人明白对方的计策,却又没有应对之策。

“南无阿弥陀佛!”便在众人踌躇未决之时,城内忽地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贫僧不才,愿来领教上师高明!”

第一百六十章 单挑

消失了整整三年的禹天来缓步走上城墙,先与城墙上的众人见礼,然后转向城外面向那高台上的八思巴合掌施礼道:“贫僧天来,见过国师!”

“原来禅师便是近年来名闻天下的‘伏魔慧剑’。人常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今日得见禅师,方知此言不虚。与禅师此等人物为敌,当初贫僧那徒儿伯颜落得败亡之局,却是一点也不冤了。”八思巴双目平静如古井不波,即使提到自己的弟子伯颜,神色也依旧淡然丝毫不见怒色。

禹天来微笑道:“国师过奖。”

说到此处,他转身对虚枕溪、天宝与张君宝笑道:“终于等到了今日这一战,还请三位将这机会让与贫僧罢。”

虚枕溪面上现出担忧之色:“天来兄你当真要独自与八思巴一战?”

禹天来含笑点头:“当初贫僧在闭关之时,便已经说了要以三年蕴养一剑,枕溪兄应该不会令贫僧白白浪费这三年的时光罢。”

虚枕溪与天宝、张君宝面面相觑,当初觉缘遗言是让他们四人联手对付八思巴,但禹天来服用了“无极仙丹”之后,修为进境远远胜过他们三人。当时他言语中已经透露出闭关潜修三年,然后找八思巴单挑的意思。如今事到临头,尽管他们都已不能揣度禹天来经过三年潜修之后修为究竟到了怎样的境地,但对手既是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八思巴,便由不得他们不为之悬心。

天宝知道禹天来平日里最好说话,但一旦做出决定便不容更改,只是他还是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师兄,我们四个人一起出手把握会更大一些。以那八思巴的身份,应该不会拒绝我们联手挑战……”

禹天来摆手道:“天宝,我毕生追求只在武道一途,八思巴是一个很难得的对手,这一战将是我武道之途中最重要的一座里程碑。而且天宝你应该了解我,我既然敢独自出战,便是有了一定的把握。”

天宝见无法令他改变主意,便只能竭尽全力为他保驾护航。他上场与对面的蒙古人交涉一番,然后亲自率领一支精兵出城为禹天来压阵。蒙古军依照方才的约定略向后撤,双方以那座高台为中心遥相对峙。

禹天来拾级而上,来到八思巴对面。

八思巴望着面前比踪迹年轻许多的对手,忽地发出一声悠悠轻叹。

禹天来缓缓拔剑出鞘,微笑问道:“国师因何而叹?”

八思巴摇头道:“贫僧只叹今日之后,天下又少一可做对手之人。”

禹天来可以感应到对手的惋惜发自内心,唯其如此才愈发的可怕,因为这意味着对手已经真正拥有了一颗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无敌”之心。这“无敌”之心也绝非狂妄自大,而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但他绝不会因对手的强大而消磨自己的心志,自从踏入似乎永无休止的轮回以来,他已在无数次战斗中将一颗心磨炼地圆融剔透毫无瑕疵。手腕轻轻一抖,他运劲震荡手中“慧剑”,剑柄外侧大环上穿着的六个小环叮当作响,蕴含浑厚真力与玄妙韵律的无形音波向四周荡漾开去,打破了对方渐渐蔓延至整座高台的气势。

八思巴目中露出赞赏之色,但仍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出手。修为到了他这等境界,心志已经完全摆脱了情绪的左右。便如当年他准备南下以一己之力镇伏江南武林,绝不是因为弟子伯颜之死而生的愤怒,而是出于蒙古伐宋的通盘考虑。而此刻他虽然欣赏禹天来,也同样不会有丝毫犹豫地出手将其击杀当场。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缓缓抬起又徐徐按下。抬掌之时,八思巴与禹天来之间尚有两丈余距离;掌落之时,八思巴的脚下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两人却已经对面而立,那只手掌轻轻盖向禹天来的头顶。

在战场双方数万人的瞩目之下,八思巴移形换位的身法固是玄妙无比,但他攻出的一掌却实在平淡至极,不仅掌势简单毫无变化,出掌更不见丝毫威势气劲,偏偏速度又缓慢无比,便是一个不通武功的孩子随意乱打一气似乎也比这一掌更有威胁一些。

但身在局中的禹天来完全是另一种感受。他忽觉眼前一花,眼中出现的一只手掌陡然急剧变大,恍惚间化作一只弥天彻地的巨灵之掌,携着足以将一切碾为齑粉的可怕威势向着自己的头顶落下。随着掌落之时,他耳畔更响起开天辟地般的霹雳大响。

“大宗师之威,竟至于斯!”禹天来心中感叹,他知道此刻自己五感所感知到的一切,尽都是被对方精神力量撼动之后生出的幻觉,但这幻觉又是如此的真切,即使明知是假,心神亦不由自主的受到影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内守心神不动如山,外驭“慧剑”向上斜挑,剑尖指向对方掌心。

剑掌在似触非触之间,两人蕴聚在剑掌之上的力量如火山般爆发出来。伴着一声轰然打响,禹天来脚下的坚厚木板有三尺方圆的一片塌陷粉碎,他的身形则微向后仰,仿佛狂风中一根身不由己的枯草般向后飞退,眼看便要飞出高台的范围。

在退到高台边缘的一瞬,禹天来左手的锡杖的杖身猛地向下一插,透过坚厚木板又深深刺入木板下的木梁,借以将身形定住,双足堪堪站在高台的边缘。

“国师威武!”

看到八思巴只是随随便便地一掌便将对手打得如此狼狈,蒙古军自是士气高涨,登时齐声发出欢呼。

反观襄阳军这一边则都将本就悬在空中的一颗心更加提高了一些,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只是双方高手的表现则截然相反。蒙古那边的高手们人人面色凝重,襄阳军这边的高手则是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天宝与张君宝更是一起鼓掌喝彩:“师兄果然厉害!”

他们虽然感应不到八思巴那一掌的玄虚,却都可以猜到他这一掌绝不会简单。禹天来竟然能够接下他的一掌,便说明他确是有与八思巴单挑的实力。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指渡心,一剑寂灭

禹天来松开握着锡杖杖身的左手,重新向前踏了三步站定,举剑平伸与身前,剑尖遥指对面的八思巴道:“国师这一掌,实令贫僧叹为观止。贫僧这里有一路自创的剑法,敬请国师品鉴一二!”

说罢,“慧剑”演化“四相剑诀”中的精妙剑招,蕴含或厚重、或轻灵、或炽热、或冰寒剑气的剑芒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喷薄而出,化作一片无边无尽的暗金色狂潮向着对面的八思巴呼啸而去。

“果然好剑法!”八思巴轻轻赞叹一声,随即却又摇头道,“只是禅师若打算只凭剑法的变化来对付贫僧,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他口中说话,双手在身周幻出重重虚影,整个人仿佛变成一尊千臂佛陀,无数只手掌结出各式各样暗藏无边玄妙与威力的手印,拳掌指爪变化无常,每一击都拦在“慧剑”进攻的路线上。那双灌注劲气的手掌完全不逊色与当世任何神兵利器,一次次硬撼“慧剑”的锋芒,不仅本身丝毫未受损伤,反而凭借更加凝练与深厚的功力震得“慧剑”嗡嗡震颤,又震得禹天来血气翻腾。

禹天来脚下踩踏“禹步”,身形明灭闪烁,在高台上隐现不定,“慧剑”尽展“四相剑诀”中的几近无穷无尽的变化,从四面八法向着八思巴狂攻不休。

八思巴则只在方圆数尺之内移动身形,双手幻化的无数手印虚影在身周布下一层绵密柔韧的障壁,将对手所有的攻击御于国门之外。

此时高台上的形势似是禹天来占据主动,但襄阳一方的一众高手反而面现忧色。禹天来的剑法固是精妙绝伦,但与先前八思巴那返璞归真的一掌相比,显然已落了下乘。此刻八思巴采取守势,当然不是没有还手之力,而是在静候时机。毕竟禹天来功力不管如何深厚,都绝无可能永远保持如此强度的攻势,只要他气势稍显衰微或招式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便是八思巴强势还攻甚至在一招之间判定胜负生死的时刻。

果然,在禹天来毫无保留地狂攻三千六百五十一剑之后,剑势运转与内力衔接之间都微不可查地稍稍出现了一丝凝滞。

尽管只是一闪即逝的瞬间,八思巴却准确地把握了这一线微茫无比的机会,抬右手探出一根食指。

“一指渡心,渡尽众生。”

随着八思巴口中轻声念出却传遍整个战场数万双耳朵的一句话,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禹天来除了那一丝微笑无比的破绽便密不透风的剑网,轻盈如羽却又沉凝如山,疾如迅雷却又缓如蜗行,浩大至充斥于天地之间,微茫至隐形与芥子之内,带着无比的矛盾与和谐,向着禹天来的心口点来。

“不好!”襄阳一方的众高手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却只有天宝和张君宝的脸上现出一丝喜色。

禹天来的脸上同样现出一丝微笑,他右手的“慧剑”并未回防,而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并在瞬息之间演化八种变化,依次展现天之浩荡、地之厚重、风之无形、云之无相、龙之夭矫、虎之威猛、鸟之轻灵、蛇之阴诡,最后将八种变化尽数纳与一根散发出神秘光泽、如同无瑕美玉雕琢而成一根食指上。

随着修为踏入罡气宗师之境,禹天来对于武道的认识也更加深入,将“截道八击”返本还原融为一式,便是他这三年潜修的成果之一。

禹天来的手指轻轻向前点出,恰好迎上八思巴那似包含着天地宇宙间无数玄妙变化的“一指渡心”。

两根手指相遇于虚空中的一点,两人同时出现数息的凝滞。随即他们脚下的高台,从台板到下面的横梁、立柱,都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一座数丈高台凭空消失了三尺左右的高度。两条人影分向两边后退,各自站在一根立柱的顶端。

禹天来朗声笑道:“好一个‘一指渡心’,国师这一指,实令贫僧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才两人交手之时各用心机,结果却是禹天来技高一筹。八思巴是以守代攻,要等禹天来自己露出破绽而后一击致命。禹天来却是要主动露出破绽引八思巴出手,一则查其深浅,二则泄其锐气。若非为了这个目的,禹天来身负“九转明玉功”这近乎作弊的功法,又怎会出现内力不继的情况?

如今禹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终于下决心来结束这一次战斗。他将“慧剑”平举到眼前,沉声道:“国师,贫僧方才几乎已竭尽所能,只尚有一剑未出,若这一剑仍奈何不了国师,便只能自认落败了。”

一语方毕,他的身形忽地弹上空中,在空中神奇地一分为四,四个难分真幻的禹天来分别演化了一式蕴含地水火风四相至理的玄奥剑法。

四式剑法生克交融,剑势笼罩了方圆十余丈的空间。在这一方空间内,时间仿佛忽然停止,恰在此刻从两人头顶上空掠过的一只飞鸟竟保持着振翅奋飞的姿态,诡异无比地凝定在空中。

空中的四条人影重归于一,四招剑势亦合为一剑,向着下方的八思巴笔直刺出。

八思巴的脸上终于现出凝重之色,他似乎艰难无比的抬手右手,向着上方的虚空缓慢无比的点出一指。

向上的指尖迎上向下的剑尖,“一指渡心”对“万相俱灭”。

一圈圈无形的波动以指尖与剑尖相触的一点为原点向四周扩散。空中的那只可怜飞鸟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蕴含着无比可怕的破坏力的能量波动波及,爆成一团血雾随风消散,没能留下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整座高台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轻响,所有的木料表面都现出蛛网般细密的裂纹,随即在一声轰然大响声中彻底崩溃坍塌。

禹天来的身形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身在空中竟无丝毫自主之能,狼狈万分地摔向地面。

幸好天宝与张君宝似早有准备,两人一起电射而出,在空中一左一右架住禹天来的手臂,三人一起飘然落地。

八思巴却是随着高台的崩塌笔直下落,双足稳稳地站定在一堆破碎木屑之间。

他遥望对面已经面色苍白,全凭身边两人扶持才能站稳的禹天来,岿然轻叹道:“平生得见如此超凡入圣之剑术,贫僧虽死而无憾!”

言罢双掌合十就地盘膝而坐,身周空气瞬间变得炽热无比。地上的碎木同时剧烈燃烧起来,熊熊烈火霎时将他的身形吞没。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胜难挽大局,翻盘仍须斩首

此刻的襄阳城已经变成一座巨大的绞肉机。

八思巴落败身死后,忽必烈虽然愤怒无比,但看到己方将士士气大跌,也不得不收兵回营。他终究是一代雄杰,回营之后反而利用八思巴之死激发了全军将士的怒火,重新振奋了士气。

三天来,蒙古军对襄阳城发动了完全不计代价的攻势,将一批批悍勇无畏的将士送往城墙下,借助云梯楼车等攻城器械攻向城头。

城头的大宋将士弓弩齐发,又轮番抛掷滚木、石、滚油等歹毒无比的大范围杀伤武器,将绝大多数蒙古军将士击杀于城下。也有少数蒙古军中的高手勇士突上城头,却都被城头江湖中人组成的十余支狙杀小队当场斩杀。

而蒙古军在城下的远程攻击同样给守城的一方造成巨大伤亡,其中尤以那可以投掷数百斤重石弹的“回回炮”最为恐怖。每一发石弹落下,都会造成大片城墙被毁,数十人员的伤亡。

在城墙后的一片空地上,足足百十架与“回回炮”有六七分相似却又有些改变的投石机井然有序地排列成阵,禹天来、虚枕溪、天宝、张君宝四人站在一旁,看着许多士兵与工匠分别围绕在一架架投石机忙碌。

天宝向禹天来与虚枕溪笑道:“两位师兄果然深谋远虑,早在三年前‘不归岛’一战之时看到蒙古人的‘回回炮’便料到今日情景,所以一早便令小弟暗中招募工匠,修造了这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霹雳车’。否则,此刻我们便只能在城里被动挨打而毫无还手之力了。”

禹天来脸色仍有些苍白,显然是与八思巴一战中所受的内伤尚未痊愈。他摇头哂笑,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随手抛去:“不要只顾着拍马屁了。经过这段时间观察,我与枕溪兄已经计算清楚了蒙古军中那些‘回回炮’所在的方位。你吩咐操作‘霹雳车’的战士按照这些数据调整射距,力求一举摧毁城外所有的‘回回炮’!”

天宝招手将那张轻飘飘飞向自己的纸张吸入掌中,低头看了一下,登时眉开眼笑,向着禹天来和虚枕溪拱手一揖,道一声:“两位师兄辛苦!”随即一溜烟地跑去安排。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的“霹雳车”都以调试完毕。由于禹天来的建议,工匠们在制造“霹雳车”时加装了标尺,可以无须试射便相对精确地调整射向与射距。而此刻填装在弹臂末端网兜内的也不是石弹,而是一个个密封的巨大陶罐。这些陶罐内部都注满了火油,外面又缠裹一层经过火油浸泡的草绳。

天宝看到一切准备就绪,当即断然暴喝发出号令:“点火,三轮齐射!”

控制“霹雳车”的战士们先用火把点燃了缠裹陶罐的草绳,而后举起木槌狠狠敲击机括。随着长长的弹臂猛地一荡,所有的“霹雳车”都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百十道拖着长长黑烟的火光从城墙内部飞上高空,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形轨迹,如同流星火雨飞洒陨落,将蒙古军摆放“回回炮”的一片阵地完全笼罩其中。

伴着震耳欲聋的炸响与四下飞溅的火焰,整个阵地霎时化作一片火海。身上带着大蓬火焰的蒙古军将士在火光中狼奔豕突,几乎所有的“回回炮”都被急剧蔓延的火焰吞噬。

紧接着又有两阵流星火雨先后从襄阳城内飞出,已久保持了原来的精确度,落在已经大肆蔓延开来的火海之中,使得火焰愈发炽热高涨,将这一片范围内的所有的人与物彻底吞噬。

“收兵!”

看到自己准备作为攻城利器的“回回炮”霎时间付之一炬,而襄阳城内的流星火雨并未就此停歇,转而将目标放在正向城墙冲锋的蒙古战士身上。一次次精确无比的打击轮番落在那些战士头上,将这些战士连同他们携带的重型攻城器械尽都陷入火海。在重兵护卫之下的忽必烈知道今日之战已经无法继续下去,脸色铁青地传令。

是夜,天宝在军营中与众将士欢庆一番之后,又在自己的府中设宴,与禹天来、张君宝和虚枕溪小聚。

如今正值战时,全城禁酒,天宝这军中大将更要以身作则,因此四人只是就着几样小菜以水代酒边吃边谈。

他们谈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眼前的战事,天宝的脸上丝毫没有获胜的欣喜,反是颇见沉重与忧虑。

“今日咱们虽然小胜蒙古军一场,也只是仗着敌人不知‘霹雳车’这件利器的存在。如今的局势仍然是人家重重围困,后面有举国之力支撑,后援源源不绝。而我们则困守孤城,不说那由贾似道把持的小朝廷能否派来援军,即使有援军到来,也必然是被外面的蒙古军一口吃掉。

“若只是一味坚守,即使我们可以一次次击退乃至如今日般战胜蒙古军,但每一次也都难免自己的伤亡。人家可以不断补充消耗的力量,而我们的力量是损失一点便减少点。日久天长,最终必然是被生生耗死的结局。”

禹天来点头笑道:“天宝将眼前的形势看得颇为清楚,敌我双方的力量实在太过悬殊,已经不是局部战场的胜利可以扭转。若要扭转乾坤,便只能兵行险着出奇制胜!”

三人的目光登时都落在他的身上,知道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必然已经有了主张。

天宝迫不及待地问道:“天来师兄计将安出?”

禹天来轻轻吐出两字:“斩首!”

虚枕溪不大确定地问道:“天来兄打算刺杀忽必烈?即使天来兄武功冠绝当世,只怕也难以突破十数万人马的重重护卫而冲到忽必烈身前罢?”

禹天来却似胸有成竹:“这三年来我除了潜修武道,还请人制造了一些东西。凭借这些东西,我有极大把握直达位于蒙古军大营腹地的忽必烈金帐。只要到了那忽必烈身前百步之内,他的性命便在我掌握之中!只要除掉忽必烈,蒙古军群龙无首必然大乱。之后的事情能做到什么程度,便全看天宝你的手段了。”

张君宝眉头紧皱:“天来师兄,即使如你所说能够刺杀成功,你又如何在千军万马之中脱身?”

“你们不是以为我会弄个玉石俱焚罢?”禹天来哑然失笑,起身来到窗前,眼望着无尽星穹悠然道,“尽管放心好了,到时我自有脱身之策……”

第一百六十三章 空袭斩龙首,化虹去冥冥

襄阳城的攻守之战如同拉锯般你来我往渐成僵持之局。而形势也确是如同天宝所料,对襄阳城这边愈发的不利。

经过连日大战,襄阳城这边倒还守得稳健,始终不给蒙古军丝毫可乘之机,但与襄阳成掎角之势的樊城却已岌岌可危。

而朝廷中的那般老爷们似乎也明白襄阳之战关乎大宋这半壁江山的安危,罕有地没有素常办事的拖泥带水,接连征调了几支人马或从陆路或从水路前来支援。

但蒙古军中颇多良将谋臣,忽必烈本人亦是久历沙场,在围困襄阳的同时便已做好了打援的准备,几番大战之下将赶来的宋军一一歼灭。

这些天来,禹天来没有再出现在战场上,而是闭门潜修恢复与八思巴一战中所受的内伤。他的身体经过几次变异之后,恢复力也远胜常人,“九转明玉功”又能夺天地精华反哺自身,再加上虚枕溪赠送的几颗疗伤圣药,因而他伤势复原极快,过了几天之后已经基本痊愈。

那天晚上天宝等人已经被禹天来说服,同意了他的斩首计划,近日一直在为这计划的实施预做准备,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要帮禹天来锁定忽必烈在蒙古军中的位置,以保证禹天来可以一发中的。

此事虽然困难重重,却也并非完全无法可想,一名经过周密设计后派出的“死间”,成功地凭借襄阳城内数名重要人物的首级取得了忽必烈信任,被他留在身边朝夕听用。

这一天入夜之后,预定的行动时刻终于到来。在襄阳城中一处四周以重兵戒备的宅院中,虚枕溪望着面前的一个庞然大物赞叹道:“天来兄的见识果然远非常人所及,竟然想到将人们常见的孔明灯放大千百倍,便可以载人直上云霄!”

在众人面前的一片空地上,那被虚枕溪当作巨型孔明灯的东西,自然便是一个在禹天来看来实在算是老古董级别飞行器的热气球。

此刻那硕大的气囊已经鼓胀如球,下方悬挂的一个密封铁罐上方的出口处正向上喷射灼热的火焰,通过气囊下端以不惧高温的“火浣布”做成的气孔,加热充溢气囊内部的空气,使气囊内的空气受热变轻,借助外部空气的浮力而产生向上的力量。若非一根从气囊下悬挂的吊篮上垂下的坚韧绳索拴在了地面的一根木桩上,这个庞然大物早已升空飞走。

禹天来此时穿着一身造型极其古怪的衣服。这件连体衣服通体漆黑,身体两侧各有一大块布料将手臂与腿部连接,双腿之间又有一块布料连接,如果他平伸双臂在分开双腿,活脱脱便是一只可以在低空滑翔的飞鼠。

作为曾经走到一个世界中极限运动巅峰的高手,“翼装飞行”自然也是禹天来早已玩熟的一项运动,当初他完成的“尾崎八项”之一的“风之涌动”,便是极峰翼装飞行。如今他穿在身上的正是一件俗称“飞鼠衣”的翼装。翼装本来应该以特种尼龙材料制作,在当今之世自然是无从寻找,但禹天来身上的这件翼装是用产自苗疆的乌蚕丝编织而成,质量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到一切准备就绪,禹天来毫不拖泥带水地向天宝、张君宝和虚枕溪三人道一声别,随即纵身跃入热气球下的吊篮内,指尖弹出一道劲气将那根绳索切断,失去牵绊的热气球登时冉冉上升。

整个热气球都被涂成黑色,在夜色中毫不显眼,即使是那道用来加热气囊内空气的火焰,在升到一定高度后,也变成了一点明灭的星火,与夜空中密布的繁星并无区别。

禹天来早已观测过风向和风力,热气球升空之后便乘风飘向忽必烈金帐所在的一方。他在吊篮中俯身凝神注视着闪烁着点点火光的蒙古军大营,远胜常人的目力全力展开,一寸一寸地搜索过去。

蓦然间,他的目光落在位于蒙古军大营腹地的一处所在,那里是一座恢弘壮丽有如宫殿的金帐,帐内灯火通明,在这黑夜之中极为醒目。在金帐四周,一队队手持火把的蒙古军战士如一条条火蛇般蜿蜒游走,形成数道毫无空隙的防线。

寻找到忽必烈的金帐并不困难,难得是如何判断他此刻是否在金帐之内。当禹天来看到金帐顶上闪过的一片青碧色磷光时,一直在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便是那位派往忽必烈身边的“死间”做了手脚了。到了约定的行动之期,那位“死间”用这种会在黑夜中发光的特制磷粉标志忽必烈的位置。这磷光并不显眼,又是洒在金帐的顶上,因为角度的关系,除非有人大逆不道地爬到大蒙古国皇帝的头顶上,便不虞会被人发现。

禹天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再一次感受一下此刻的风向与风力,然后纵身一跃从吊篮中跳出,双臂双腿同时张开,将身上的翼装张大到极限,斜刺里向着那金帐的所在俯冲而去。

在每小时二百公里的惊人高速下,禹天来完美地凭借身上的翼装驾驭空中的无处不在的风力,精确地控制自己俯冲的方向。

在飞临金帐上空的一瞬,他用手一扯胸前的两条细绳,背后的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中登时弹出同样染成黑色的降落伞,使他极速俯冲的身形蓦地一顿,然后缓缓地向下飘落。

“那是什么?”忽必烈金帐所在守卫何等森严,即使禹天来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入侵,仍然被巡逻的蒙古军士兵发现,纷纷惊呼喝问。

但此刻禹天来已经降落在金帐上空十余丈处,他反手一掌将降落伞的伞绳全部割断,身形如流星般下坠,在那些巡逻的士兵做出反应前已经撕裂金帐的顶棚落入其中。

在广阔的金帐内,忽必烈正与许多文武商议当前的战事,陡然看到一个穿着古怪的人影从天而降,尽都大吃一惊。

禹天来却不给对方一丝反应的时间,“慧剑”铿然出鞘,剑化长虹身如游龙,剑光所到之处,忽必烈的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一不做二不休,禹天来的剑光在大帐之内回卷盘旋,短短数息之间,将满帐的蒙古国文臣武将屠个净尽。

“抓刺客!”在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中,无数人马带着无边的惊怒向金帐冲来。

禹天来从容收剑归鞘,将这柄伴随自己数年的神兵插在身前。而后他微阖双目,放开了一直以来在刻意压制着不去触摸那扇通往更高一层境界大门的修为。

一团刺目的白炽光芒穿透金帐的障壁向着四面八方爆射,随即又有一道碗口粗细的白炽光柱从这团强光的中心处笔直地射向高空。

那些冲到近前的蒙古军将士齐齐止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有如神迹的景象持续了十余息时间,然后便如出现时一般倏地收敛消失。

蒙古军的将士们在原地僵立半晌,才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进入金帐查探虚实,却只看到遍地蒙古君臣的尸首以及插在大帐正中的一柄锡杖,禹天来整个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四卷终)

第一百六十三章 空袭斩龙首,化虹去冥冥

襄阳城的攻守之战如同拉锯般你来我往渐成僵持之局。而形势也确是如同天宝所料,对襄阳城这边愈发的不利。

经过连日大战,襄阳城这边倒还守得稳健,始终不给蒙古军丝毫可乘之机,但与襄阳成掎角之势的樊城却已岌岌可危。

而朝廷中的那般老爷们似乎也明白襄阳之战关乎大宋这半壁江山的安危,罕有地没有素常办事的拖泥带水,接连征调了几支人马或从陆路或从水路前来支援。

但蒙古军中颇多良将谋臣,忽必烈本人亦是久历沙场,在围困襄阳的同时便已做好了打援的准备,几番大战之下将赶来的宋军一一歼灭。

这些天来,禹天来没有再出现在战场上,而是闭门潜修恢复与八思巴一战中所受的内伤。他的身体经过几次变异之后,恢复力也远胜常人,“九转明玉功”又能夺天地精华反哺自身,再加上虚枕溪赠送的几颗疗伤圣药,因而他伤势复原极快,过了几天之后已经基本痊愈。

那天晚上天宝等人已经被禹天来说服,同意了他的斩首计划,近日一直在为这计划的实施预做准备,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要帮禹天来锁定忽必烈在蒙古军中的位置,以保证禹天来可以一发中的。

此事虽然困难重重,却也并非完全无法可想,一名经过周密设计后派出的“死间”,成功地凭借襄阳城内数名重要人物的首级取得了忽必烈信任,被他留在身边朝夕听用。

这一天入夜之后,预定的行动时刻终于到来。在襄阳城中一处四周以重兵戒备的宅院中,虚枕溪望着面前的一个庞然大物赞叹道:“天来兄的见识果然远非常人所及,竟然想到将人们常见的孔明灯放大千百倍,便可以载人直上云霄!”

在众人面前的一片空地上,那被虚枕溪当作巨型孔明灯的东西,自然便是一个在禹天来看来实在算是老古董级别飞行器的热气球。

此刻那硕大的气囊已经鼓胀如球,下方悬挂的一个密封铁罐上方的出口处正向上喷射灼热的火焰,通过气囊下端以不惧高温的“火浣布”做成的气孔,加热充溢气囊内部的空气,使气囊内的空气受热变轻,借助外部空气的浮力而产生向上的力量。若非一根从气囊下悬挂的吊篮上垂下的坚韧绳索拴在了地面的一根木桩上,这个庞然大物早已升空飞走。

禹天来此时穿着一身造型极其古怪的衣服。这件连体衣服通体漆黑,身体两侧各有一大块布料将手臂与腿部连接,双腿之间又有一块布料连接,如果他平伸双臂在分开双腿,活脱脱便是一只可以在低空滑翔的飞鼠。

作为曾经走到一个世界中极限运动巅峰的高手,“翼装飞行”自然也是禹天来早已玩熟的一项运动,当初他完成的“尾崎八项”之一的“风之涌动”,便是极峰翼装飞行。如今他穿在身上的正是一件俗称“飞鼠衣”的翼装。翼装本来应该以特种尼龙材料制作,在当今之世自然是无从寻找,但禹天来身上的这件翼装是用产自苗疆的乌蚕丝编织而成,质量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到一切准备就绪,禹天来毫不拖泥带水地向天宝、张君宝和虚枕溪三人道一声别,随即纵身跃入热气球下的吊篮内,指尖弹出一道劲气将那根绳索切断,失去牵绊的热气球登时冉冉上升。

整个热气球都被涂成黑色,在夜色中毫不显眼,即使是那道用来加热气囊内空气的火焰,在升到一定高度后,也变成了一点明灭的星火,与夜空中密布的繁星并无区别。

禹天来早已观测过风向和风力,热气球升空之后便乘风飘向忽必烈金帐所在的一方。他在吊篮中俯身凝神注视着闪烁着点点火光的蒙古军大营,远胜常人的目力全力展开,一寸一寸地搜索过去。

蓦然间,他的目光落在位于蒙古军大营腹地的一处所在,那里是一座恢弘壮丽有如宫殿的金帐,帐内灯火通明,在这黑夜之中极为醒目。在金帐四周,一队队手持火把的蒙古军战士如一条条火蛇般蜿蜒游走,形成数道毫无空隙的防线。

寻找到忽必烈的金帐并不困难,难得是如何判断他此刻是否在金帐之内。当禹天来看到金帐顶上闪过的一片青碧色磷光时,一直在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便是那位派往忽必烈身边的“死间”做了手脚了。到了约定的行动之期,那位“死间”用这种会在黑夜中发光的特制磷粉标志忽必烈的位置。这磷光并不显眼,又是洒在金帐的顶上,因为角度的关系,除非有人大逆不道地爬到大蒙古国皇帝的头顶上,便不虞会被人发现。

禹天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再一次感受一下此刻的风向与风力,然后纵身一跃从吊篮中跳出,双臂双腿同时张开,将身上的翼装张大到极限,斜刺里向着那金帐的所在俯冲而去。

在每小时二百公里的惊人高速下,禹天来完美地凭借身上的翼装驾驭空中的无处不在的风力,精确地控制自己俯冲的方向。

在飞临金帐上空的一瞬,他用手一扯胸前的两条细绳,背后的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中登时弹出同样染成黑色的降落伞,使他极速俯冲的身形蓦地一顿,然后缓缓地向下飘落。

“那是什么?”忽必烈金帐所在守卫何等森严,即使禹天来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入侵,仍然被巡逻的蒙古军士兵发现,纷纷惊呼喝问。

但此刻禹天来已经降落在金帐上空十余丈处,他反手一掌将降落伞的伞绳全部割断,身形如流星般下坠,在那些巡逻的士兵做出反应前已经撕裂金帐的顶棚落入其中。

在广阔的金帐内,忽必烈正与许多文武商议当前的战事,陡然看到一个穿着古怪的人影从天而降,尽都大吃一惊。

禹天来却不给对方一丝反应的时间,“慧剑”铿然出鞘,剑化长虹身如游龙,剑光所到之处,忽必烈的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一不做二不休,禹天来的剑光在大帐之内回卷盘旋,短短数息之间,将满帐的蒙古国文臣武将屠个净尽。

“抓刺客!”在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中,无数人马带着无边的惊怒向金帐冲来。

禹天来从容收剑归鞘,将这柄伴随自己数年的神兵插在身前。而后他微阖双目,放开了一直以来在刻意压制着不去触摸那扇通往更高一层境界大门的修为。

一团刺目的白炽光芒穿透金帐的障壁向着四面八方爆射,随即又有一道碗口粗细的白炽光柱从这团强光的中心处笔直地射向高空。

那些冲到近前的蒙古军将士齐齐止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有如神迹的景象持续了十余息时间,然后便如出现时一般倏地收敛消失。

蒙古军的将士们在原地僵立半晌,才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进入金帐查探虚实,却只看到遍地蒙古君臣的尸首以及插在大帐正中的一柄锡杖,禹天来整个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四卷终)

第一百六十四章 隐娘

大唐贞元三年三月,河北魏州。

魏博节度使麾下大将聂锋忙里偷闲,在书房拿了一部古籍闲坐漫观。

他虽是武将出身,却自幼便好读书,为人也不似寻常粗莽军汉,智略才识过人又颇知进退礼仪,素来甚得上司亲近器重。

手中书籍才翻了几页,聂锋的脸上忽地现出一抹微笑,淡淡地开口道:“出来罢!”

随着他这一声喝,书房外传来咯咯轻笑,一个头挽双角的小脑袋从开着的窗口探了出来,一张眉眼如画的小脸上满是娇憨笑容,甜甜地唤了一声:“女儿见过爹爹!”

看到女孩儿时,聂锋目中流露出宠溺之色,一张脸却板了起来,沉声道:“你怎会跑来为父这里?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

这女孩儿是聂锋的独生爱女,小字隐娘,年方十岁。

聂锋夫妻膝下只得此一女,多年来别无所出。后来聂锋也纳了几房姬妾,却也没有再得一儿半女。好在聂锋为人豁达,对此并不以为意,只是守着这一个女儿也一样其乐融融。

聂隐娘听到父亲发问,笑嘻嘻地答道:“今日先生安排的功课特别,他说西山杏花开得正好,要女儿去采一枝回来,并且要以杏花为题作诗一首。女儿向着爹爹今日正好休暇,便来请爹爹同往。”

“唔,如此课业,倒也别开生面。”聂锋点头微笑。

他这女儿聪慧无比偏又精灵狡黠,以前自己请来几位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她学得固然极快,却常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或是说出一些惊世骇俗之言。那些先生不是被他的问题难倒,便是被她的话吓到,一个个尽都羞恼辞馆而去。

久而久之,聂家小姐顽劣不堪教导的名声便传了开去,一听说是聂家要请先生,一个个都忙不迭地退避三舍。

直到半年前,有一位先生主动前来应聘。此人年纪虽轻,学识却渊博如海,性情又温润平和。隐娘小丫头得他教导,不仅学问日渐精进,彼此相处也颇为融洽。

这时聂隐娘已经从书房外跑了进来,站在聂锋的身边,歪着小脑袋用一双满是希冀之色的大眼睛向他望着。

聂锋登时招架不住,当时便放下书本笑道:“好罢,为父便随你走一遭!”

“爹爹最好了!”聂隐娘登时欢呼雀跃。

父女二人换好衣服,带了两名护卫一起出门。门外早有人备好马匹,四人一起上马出发。

聂隐娘骑着聂锋特意为她购买的一匹栗色温驯小马,兴高采烈地远远跑在最前面。

一行四人出城来到西山,果然看到山上那一片杏林中花开如锦,绚烂多姿。

聂锋令护卫看守马匹,携着女儿之手漫步登山。

父女二人登山涉水,穿花过林。聂隐娘没有半点淑女之态,在山水花木之间乱跑乱钻,聂锋对此也不以为意,只是笑呵呵地跟在后面关照看护。

眼看得时候不早,女儿也终于玩累了现出疲惫之色,聂锋才又携她下山,临去之前还亲自动手帮聂隐娘折了一枝杏花带回去交差。

父女二人下山后,与护卫一起上马返回城内。刚到府门前,聂锋远远地便看到有一个青衣女尼正在手持木鱼念诵经文。此时佛道盛行于世,大户人家门前常有前来化缘的出家人,他倒也未觉惊异。

来到门前下马,聂锋仔细看那女尼,却见她貌似三十许人,容颜颇为秀丽,只是神色淡漠清冷,与人疏离难近之感。

女尼看到有人到了近前,便也停止诵经,收了木鱼向聂锋合掌施礼道:“贫尼妙清,见过聂将军。”

听对方一口喝破自己身份,聂锋才未觉惊异,又见此尼不似寻常之辈,便也不敢失了礼数,还礼道:“师太多礼,既然来到寒舍,便请入内奉斋,稍后本人当有一份香火钱敬献佛祖。”

那女尼妙清却摇手道:“聂将军,贫尼此来却非化缘,而是另有所求。”

聂锋闻言暗自生出几分警惕之意,问道:“不知师太所求为何?”

妙清清冷的目光落在聂锋身后正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向她望来的聂隐娘,淡然道:“聂将军的小姐根骨非凡,贫尼欲将其接入山门修行传以衣钵,还请将军俯允。”

聂锋吃了一惊,后退一步将女儿护住,脸色转冷道:“本人只此一女,须臾不能离开身畔,只能辜负师太的一番美意了。”

妙清摇头道:“缘法已至,将军便是强留令爱也是无用。今夜子时,贫尼将登门接引令爱,将军尽可用尽手段阻拦。只是将军便是将令爱藏于铁柜之内,也须拦不住贫尼将其带走。”

“大胆妖尼,竟敢威胁大人!”聂锋身后的两名护卫大怒,一左一右飞掠上前,四掌合击化作天罗地网罩向妙清。

这两名护卫都是聂锋招募的江湖好手,修为均臻后天巅峰,联手一击势不可挡。

妙清却对这两人视若无睹,径自转身而去。

两名护卫的手掌击到妙清后背三尺之处,陡然感觉掌下现出一层柔和绵密的无形障壁,先是将自己掌中蕴含的开碑裂石掌力消融殆尽,然后又生出一种绵柔的反弹之力,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后连连跌退。等他们勉强站稳时,却发现自己恰好站在出手之前的位置,一分一毫都不错。

聂锋脸色惨变也颇通武学,虽然尚未突破先天之境,眼界见识却大是不凡,登时看出这女尼修为之高已至不可思议之境,自己纵使动用手下人马,只恐也难以保住女儿。

若果是当世高人,聂锋也乐得女儿得遇名师,但这女尼的名号他闻所未闻,又只字不提自己出身来历,他又如何放心将女儿交给她带走?

他愁眉不展地回到府中,先唤来侍女送聂隐娘去后宅,然后对身边的一个侍从吩咐道:“去请禹先生前来相见。”

那侍从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有一个丰神如玉的青年书生悠然踱入厅内,向着堂上的聂锋拱手施礼,含笑问道:“不知东主相召在下,有何见教?”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争徒

这青年书生自然便是禹天来。

屈指一算,如今已是他来到这世界的第五个年头。

当初他空袭蒙古军大营,一人一剑斩杀金帐中的忽必烈及众多文武重臣之后,便放开了一直有意压制的修为。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当他的修为提升至某个临界点的瞬间,便是离开那一方世界的一刻。

只可惜当时的情形仍与前几次穿越一般无二,他依旧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完成了穿越。等恢复意识之时,身体照例缩水兼进化,只是这一次缩水的尺度稍小,变成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至于一身臻达罡气绝顶、几乎要触摸到内景大宗师境界的修为,毫不意外地付诸东流。

禹天来很快便弄清了自己所处的是中唐时期,那一场导致盛极一时的大唐王朝转入衰微的安史之乱已经结束,而令后来的所有大唐皇帝头痛不已更最终导致大唐消亡的藩镇割据局面正在形成。

这一世首先要做的自然还是恢复实力,禹天来觅地潜修两载,无惊无险顺理成章地恢复了前世全盛时期的功力,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尝试采撷天地元气之中的玄灵之气,与自身罡气融合为“氤氲之炁”以滋养、淬炼精神力量,从而进窥内景大宗师之境。

禹天来能够确定当今之世尚有玄灵之气存在,只是太过飘渺难寻,非得耗上以十年计算的一番水磨工夫不可。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年之内,他四处寻访天地灵气所种的灵秀之地,足迹踏遍三山五岳、四海八荒,从那弥散的天地元气中感应玄灵之气的存在,再以秘法采撷炼化,精神力量也随之缓慢增长,修为一步一步地向着内景之境攀升。

一年之前,禹天来管了一桩闲事,从一名绝顶高手的剑下救了一个重伤垂危的老道士,并照顾了他十余日时光。

那老道士最后虽然仍不免伤重而死,临终之前却告知了禹天来一个极大的秘密作为回报。那秘密干系极大,若能将其勘破,禹天来进阶内景之境的十数年光阴便可以省下。因此禹天来便循着那秘密中的一点线索来到魏州,恰好听说聂锋为女儿招募老师的消息,又听说聂锋的女儿居然唤作聂隐娘,一时好奇便登门应募,将聂家权作了栖身之地,一面拿出些手段教导那颇为可爱的小丫头,一面暗中追寻那秘密相关的线索。

以禹天来如今的修为以及远胜常人的五感之能,聂锋在门前所遇之事早已被他查知,此刻见聂锋派人请自己前去相见,便料定必然与此事有关。只是他武功早已到了不着皮相的境界,从外表上看去便是一个十足的文弱书生,这半年来也确信并未显露一丝会武功的迹象,而聂锋又是如何知道他有能力干预此事,却令禹天来有些疑惑。

果然,见到禹天来走入厅中,聂锋当即离席而起,走到禹天来面前长揖而拜,恳切哀求道:“小女将蒙大难,恳请禹先生年在半载师生之谊的情分上,出手救她一救!”

禹天来稍稍一怔,随即哑然失笑,轻轻一拂衣袖,发出一片柔和劲力将聂锋托起,轻叹道:“东主有话好说,何须行如此大礼?”

聂锋身不由主地直起身体,高悬的一颗心登时放回肚子里,顺势退后一步,拱手请禹天来入座叙话。

两人落座之后,禹天来问道:“东主,在下自信行事颇为谨慎,却不知如何被你窥破了虚实?”

聂锋苦笑道:“我这点微末修为,如何能够窥破先生虚实。只是年前先生初来时,暑气尚未散尽。有一次大家夜间在院中乘凉闲话,我看到许多蚊虫飞到先生身边时便自然而然的避开。恰巧早年我在老主公身边的一位供奉高手处见过一次这种现象,所以斗胆胡乱猜测先生绝非凡人。”

禹天来这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现出破绽,不由得无语摇头,转而问道:“方才的事情在下已经知道,不知东主对此事是何态度?”

聂锋断然道:“那女尼又不明底细,我如何能将女儿交给她带走?”

禹天来道:“据在下所见,那位师太应当是以为修为已臻罡气之境的武道宗师,要收隐娘为徒传以衣钵也是出于真心。隐娘这孩子在天资极佳,若能随她去学艺数载,将来在武道上的成就不可限量。东主当真不考虑同意此事?”

聂锋连连摆手道:“先生当知我聂家只此一女,实在难以割舍骨肉之情。再说放着先生这位名师在此,隐娘若要学武,又何必舍近求远?”

他的话刚刚说到此处,聂夫人已经牵着聂隐娘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聂锋方才派人送女儿回后宅,也已令那人向夫人传了话。在聂锋与禹天来说话时,聂夫人早已领着女儿赶到,一直在屏风后等候。

他们夫妻二人的默契自不必说,听聂锋说到此处,禹天来又没有立即出言推辞,聂夫人便知时机已到,于是不待丈夫召唤便主动现身。

聂夫人在聂隐娘背后轻轻一推,聂隐娘立即快步跑到禹天来面前,规规矩矩地跪拜下去,口称:“弟子聂隐娘,拜见师傅!”

她以前称呼禹天来做“先生”,今日改称“师傅”,其中的意义自是大不相同。

聂锋的这一番安排自然瞒不过禹天来的耳目,他没有阻止,自是没有准备拒绝。聂隐娘这小丫头根骨禀赋实在好到了极点,禹天来也早有怜才之意,便是没有今天这件事情,也准备择日向聂锋袒露收徒之意。

聂隐娘已经得了母亲的指点,跪倒后不由分说便很是迅捷地向着禹天来连拜了几拜,算是坐实了师徒的名分。

禹天来也并无阻拦之意,坦然受了她几拜,随即哈哈一笑,起身亲自将小丫头拉了起来,转身对聂锋与聂夫人笑道:“既然贤夫妇不嫌在下误人子弟,在下今日便正式受隐娘这孩子为门下弟子。”

“得先生收录,是这孩子终生之福。”聂锋大喜,连连称谢不已。随后又试探问道,“今夜那女尼若来,先生以为该如何应对?”

禹天来目中闪过一丝精芒,淡淡地道:“隐娘既然是我门下,此事自然由我一力承当。我却要看一看那位师太是何方高人,是否定要与我来争夺徒弟!”

第一百六十六章 剑雨飞花,如诗如梦

看入夜之后,禹天来请聂锋散去府上的护卫,又各自先行离去,只剩下自己与聂隐娘师徒两个留在厅上。

在厅内是一张几案正中,一个长颈花瓶中斜插着聂隐娘从西山带回的那一枝杏花。此刻这支杏花的花瓣上沾着些水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显得愈发娇艳欲滴。

禹天来坐在几案后面,手中拿了一本书慢慢地翻着。聂隐娘在几案一侧打横侍坐,在面前摆好了文房四宝,手中捏着一支毛笔,小嘴儿轻轻咬着毛笔末端,双眼望着那支杏花,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却是正在完成禹天来日间布置的作业。

蓦然间,禹天来忽地抬眼望向门外,放下手中的书本朗声道:“佳客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话音未落,女尼妙清从厅外飘然而至,她双目注视起身相迎的禹天来,清冷秀丽的脸上现出一丝惊疑之色,冷然问道:“聂锋府中,怎会有你这等高手存在?”

禹天来含笑抬手虚引:“师太且落座详谈。”

妙清缓步上前,在禹天来对面落座,禹天来也坐回原位,聂隐娘则很是机灵地溜到禹天来身后侍立。

坐定之后,禹天来拱手道:“在下禹天来,现为聂府西席,身后这小丫头却是在下的弟子。听闻师太有怜才之意,这本是小丫头的幸运。只是在下蒙聂将军夫妇相托,已经将这孩子收入门下。有负师太一番美意,尚请见谅。”

妙清脸上冷意更盛,语调中也透出冰寒:“原来阁下是要与贫尼争夺徒弟!此女根骨禀赋,是修习我这一门功法的绝佳人选。若交由贫尼教导,她十年之内必臻先天,三十岁之前可成罡气,四十岁之后便有极大希望青出于蓝,超越贫尼而入内景之境。阁下若为其师,可能保她如此成就吗?”

禹天来淡淡地道:“在下既然收了这丫头入门,总不至误人子弟便是!”

妙清冷笑:“口气不小,贫尼却要试一试你是否有真才实学!”

她伸出右手,拈起聂隐娘搁在几案上的那管毛笔,信手挽了一个剑花,柔软的笔锋末端登时透出丝丝犀利剑气,与空气激荡发出嗤嗤轻响。

虽然仍是一管小小的毛笔,但在妙清手中已与一柄三尺长剑无异,那沾着半寸墨汁的笔锋笔直地刺向禹天来的眉心。

“好剑法!”禹天来脱口轻赞一声,右手一招,瓶中插的那一支杏花自动飞入他的掌中,轻轻一抖亦是剑气凛然,反手横格、上挑、回刺,亦是一招奇绝剑式。

妙清双目中的瞳孔微缩。她在灯光下看得清楚,禹天来以花枝为剑,在运剑之时,枝上花瓣以及花上沾着的水珠竟没有落下一片半滴,劲力运用之圆融玄妙,实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当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笔作剑全力应对。

两人坐在座位上,中间隔着一张几案相斗,所有的剑气都束缚在手中的毛笔与花枝之上,出招时绝不会波及周围事物,那几案与案上的花瓶等物始终完好无损。

两人不着丝毫烟火之气地交手近百招,所有招式尽都是信手挥洒临机而变,应时应景妙之毫巅。

站在禹天来身后的聂隐娘虽然看不出两人剑招的妙处,却能凭着一份天生的灵性自然而然感应到花枝与毛笔在此来彼往之间都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美感,看得目眩神驰心神俱醉。

禹天来虽然没有回头,却能察觉这新收弟子的表现,不由得心怀大慰,蓦地长笑一声道:“徒儿,今日让你做的那首诗却还没有完成,为师便送你两句以为启发,看清楚了——‘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随着口中长吟的诗句,他轻轻一震手腕,手中花枝上的花瓣同时脱落散作漫天花雨,每一片轻柔娇嫩的花瓣上都凝聚着一点犀利无比的剑气,从四面八方射向妙清。而花瓣上沾着的晶莹水珠也都散落在空中,糅合了一缕剑气之后拉伸成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透明长线,丝丝缕缕地向着妙清缠绕切割。

面对这如诗如梦玄妙美丽至极点的剑法,妙清登时为之变色,束缚在那管小小毛笔中的剑气蓦地爆发,随着剑势的舞动向四周急剧扩张,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花瓣与雨丝尽都击溃,只是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几案等事物登时遭了池鱼之殃,尽都被妙清的凌厉剑气搅得粉碎。

禹天来目中精芒大盛,口中发出一声清叱,指尖捏着的光秃秃花枝摒弃所有变化,只保留最纯粹的力量与速度,化作一道淡淡地虚影,笔直刺向妙清的咽喉。

妙清手中的毛笔急速回防在身前横拦,只是一个蓄势而发一个仓促相迎,此消彼长之下其间的差距登时显现出来,那支毛笔的前半段与花枝只稍稍一触,便立即碎裂崩溃。

禹天来的花枝余势不衰,仍向妙清的咽喉疾刺。

妙清安坐的身形蓦地弹起,向着后方飘然飞退。

禹天来同样长身离座,如影附形紧随而去,手中花枝的尖端始终不脱出妙清咽喉前三寸距离之外。

妙清身形堪堪退至门口时,双足陡然间稳稳钉住,一抹晶亮如电的光华从她袖中飞出,带着刺骨的森寒倒卷而上,与刺至咽喉的花枝发生激烈无比的交击。

沉闷的气劲交击之声在两人之间接连爆响,禹天来身形倏地后退丈余站定,手中的花枝已经断了寸半长的一段。

妙清则是寸步未移,双足依然牢牢地在门内站定,右手里捏着一柄形如羊角的双锋短匕。

禹天来的目光落在那柄造型特异的短匕上,脸上现出凝重之色,沉声道:“原来师太竟是‘补天阁’中人,失敬!”

妙清的脸上则露出一抹冷笑:“贫尼也知道你是谁了,当初击败南宗的精精儿,救走苍松那贼道士的便是你罢!难得你还有闲心来与贫尼作对,你可知道精精儿吃了大亏之后,已经请动了南宗掌门、位列宇内十绝之一的空空儿出山来找你晦气!”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下七宗,宇内十绝

这两年禹天来行走天下,对于当今武林势力的分布了然于胸。

方今天下,若论宗门以“三正四奇”七大门派并立。“三正”为嵩山少林寺、终南山纯阳观、普陀山紫竹庵,“四奇”为补天阁、药王谷、魔神殿、千机堂。若论高手,则以修为臻达内景之境的十位武道大宗师为尊。这十人为“一魔二怪三仙四佛”,合称“宇内十绝”。

方才一场交手,禹天来已经窥破对手的来历,确定对方正是出身与“四奇”之一的“补天阁”。那“补天阁”之名,取自“代天执法、补天之阙”之意,信奉的是以暴力抹杀世间一些不和谐因素以补得天道圆满,因而这一门派培养的都是当世最顶尖的杀手刺客。

就禹天来所知,多年前“补天阁”经历了一场分裂,门中弟子按照性别分成南北二宗,男性弟子居于南方,女性弟子居于北方。两宗虽然同出一源,却彼此视为寇仇,一旦相遇必定生死相搏。

十年前南宗出了一个惊才绝艳、以而立之年位列“宇内十绝”中“二怪”之一的空空儿,将北宗压得气都喘不过来,不得不匿迹潜踪,已经许久不曾于江湖现身。

禹天来也明白了妙清为何会对聂隐娘如此热切,以聂隐娘的天资禀赋,若是继承了“补天阁”北宗的衣钵,确实有极大可能跻身内景大宗师之列,使得北宗一洗多年衰颓之势而扬眉吐气。

至于妙清提到的那件事情,便是禹天来此次前来魏州的原因。

当时禹天来为采撷玄灵之气而行至云梦泽一带,偶然遇到一个年老的道人被一个黑瘦汉子追杀。那老道士已经身受重伤,黑瘦汉子仍是不依不饶,摆明了一副定要斩尽杀绝的气势。

禹天来久历世事,早已过了热血上涌便跳出来打抱不平的年纪。在没有弄清楚两者孰是孰非之前,他原本不打算管这件闲事。只可惜江湖中事从来都是我不犯人、人却犯我,那黑瘦汉子看到突然出现的禹天来,本能地便将他当做接应老道士的同党,二话不说便向他狠下杀手。

禹天来为人准则便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既然对方先出了手,他便也不会客气,当时便与那黑瘦汉子大战了一场。虽然那人也有罡气之境的修为,但比起已经踏上内景修行之路的禹天来还是颇有一段差距,百招之内被禹天来以“截道八击”破了他的剑法,又受了一掌呕血而遁。

既然出手赶走了黑瘦汉子,禹天来便也一并救下那已经重伤昏迷的老道士,将几枚自己采药炼制的疗伤灵丹喂他服下。但那老道士是在重伤之后又使用了激发生命潜力的秘法逃遁,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禹天来纵有心相救也是回天乏力,只能尽力帮他拖延些时日。

老道士有感于禹天来恩情,自己在世上又无半个亲友,便将身世来历向他和盘托出。他自称道号“苍松”,出身于吴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餐霞观”。

据苍松所言,那“餐霞观”虽然没落到只剩下他一个传人,却是传承数百年的古老宗门,其源头可以追溯到汉代丹道大宗师魏伯阳。开创“餐霞观”的那位祖师便是魏伯阳的亲传弟子之一。

古老相传,当年魏伯阳入山修道,曾得异人传授一部《龙虎丹经》。他苦研经年之后,终于依照丹经练成神丹,又依法服食而羽化成仙。

世人或以为这不过是志怪传说,但“餐霞观”一脉一直却对此事深信不疑,因为其门中世代秘传有魏伯阳遗留的一件古物。开派祖师曾留下遗言,若能参透此物之中蕴藏的秘密,便可以寻到当年魏伯阳的炼丹之所,得到他遗留下来的《龙虎丹经》与神丹。

本着“怀璧之罪”的警惕,“餐霞观”一直严守这秘密从不外泄,但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空空儿出道江湖,不仅在武道上大放异彩,更凭着一身绝世轻功与妙手空空的绝技博得“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号,号称普天之下无不可到手之物。只是空空儿眼界极高,若非稀世珍宝绝不轻易出手。也不知他怎地得知了“餐霞观”中藏有魏伯阳所留宝物,竟于光天化日之下如探囊取物般将宝物盗走。

可怜“餐霞观”中的老观主与苍松这师徒二人尚对此事懵懂无知,直到见了空空儿留下的字柬才知道自家遭贼,遗失的还是师门传承数百年的至宝。

老观主年事已高,惊怒之下竟至一病不起,临终前给苍松留下遗命,无论如何都要将那宝物追回。

等到老观主去世,苍松便离了“餐霞观”,四处寻访“补天阁”南宗的所在。虽然“补天阁”历来神秘,却也终于被他这不吝惜功夫的有心人找到。

要说苍松也当真有些狠劲,竟在“补天阁”南宗的山门外窥伺了整整三年,终于等到了空空儿外出的机会,给他潜入其中盗出了师门宝物。

但在离开之时,留守山门的精精儿发现了苍松的踪迹。两人一场激战之后,苍松不敌重伤,便施展了师门秘法透支残存的生命力飞遁而去,直至遇到禹天来。

苍松在弥留之际将那宝物转赠给禹天来,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能够代师收徒将禹天来纳入“餐霞观”门下,以保证这一脉传承不会就此断绝。

禹天来一则对传说中魏伯阳遗留的丹经与神丹颇有几分向往,二则也不忍拂了苍松临终的希望,再者说他前世已经做过一回和尚,再做一回道士也没什么顾忌,当时只略一思索便答应了此事。

因此,如今的禹天来虽还是俗家装扮,却已是如假包换的道士,甚至他身上便带着苍松在临终之前填好的一份度牒,证明了他一名绝对合法的道士以及“餐霞观”当代观主的身份。

此刻被妙清说破了当初的那一段往事,禹天来倒也并不如何紧张,以“补天阁”南北两宗的关系,对方是绝没有可能去向空空儿告密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古镜无华玄机敛,拨雾还须老磨工

聂府后园,聂隐娘愁眉苦脸地慢腾腾做着一套颇似舞蹈的动作,不时偷眼望向一旁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中拿着一面巴掌大小的斑驳铜镜出神的禹天来,总觉得自己拜这师傅似乎越来越不靠谱。

如今距离聂隐娘拜师,已经过去一个来月。那日妙清在清楚了自己并非禹天来对手之后,终于选择了知难而退。

到了第二天,禹天来便说要传授聂隐娘武功。可怜聂隐娘当时还欢呼雀跃,岂知禹天来传给她的竟是这么一套慢吞吞如同舞蹈的玩意儿。

整整一个月,禹天来便只是督促聂隐娘练习这套动作,其他的功夫是一招一式也没有传授。

以聂隐娘的天资禀赋,这一套动作用不到三天便已练到滚瓜烂熟,再练下去实在有些索然无味。

好容易等一整套动作全部做完,聂隐娘嘟着小嘴来到禹天来面前,别别扭扭地施礼禀道:“师傅,弟子今日的功课已经做完。”

禹天来随手将那面铜镜放在身边的桌子上,看看小丫头很是挂着些怨念的小脸,不由地哑然失笑,问道:“徒儿可是觉得这功夫很是无聊?”

他性情随和,这大半年以来聂隐娘在他面前素来是言笑无禁,只是那天正式拜了师,又亲眼看到了他显露的手段,心中才又多了几分敬畏,所以这些天来心中虽有不满,却一直强自按捺着不敢说出来。此刻听到他主动问出自己的心事,当即再也忍不住地诉起苦来:“师傅,你也看到弟子已经将这什么‘元元导引术’练得如此熟练,为何还要每天重复练习?而且弟子练了一个多月,实在没有感觉到这套功夫有什么用处!”

禹天来摇头道:“你这丫头忒不识货,怎知我这‘元元导引术’的妙用?为师若是按部就班地传你奠基练气之法,即使你天资禀赋算是上上之才,也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才能臻达先天之境。如果你肯踏踏实实地练好这‘元元导引术’,为师可以保证这时间能缩短一半!”

聂隐娘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跳上前去抓住禹天来的衣袖追问道:“师傅你说得是真的吗?”

禹天来这才将“元元导引术”的功效详细地解说一遍,前世他在教导天宝与张君宝之时,也从他们身上窥得这门奇术的奥秘,只是一直得而无用。如今收了聂隐娘这块尚未经过琢磨的璞玉,才终于派上了用场。又因为这一世界的元气浓度远超前世,所以禹天来判断出若由资质不在天宝与张君宝的聂隐娘修习此书,应当可以节省一半以上的时间。

聂隐娘不由得心花怒放,先前的郁闷尽都烟消云散。她曾听禹天来说起武道境界的划分,知道寻常武者便是埋头苦练一生,也未必能臻达先天之境,自己的父亲身为一方大将,手下便连一个先天高手都没有。而自己只要潜心习练这“元元导引术”,只需五年时光便可一跃而登先天之境。

看到小丫头转眼间又是眉开眼笑,禹天来不禁莞尔,摆手道:“今日的功课已经完成,你便自己去玩一会儿好了。”

说罢又从桌子上拿起那面古镜端详起来。

聂隐娘却并未离开,凑到近前也对那古镜看了一番,带着一脸地好奇问道:“师傅,你为什么每天都看这面镜子?”

禹天来随口道:“据说这面镜子中藏着一个大秘密,只是为师研究多日,始终找不出这秘密藏在哪里?”

聂隐娘眼珠转了转,忽地跳起来道:“如果这镜子中当真藏有什么秘密,我倒是有个办法解开。”

禹天来一怔,有些怀疑地道:“你这孩子又有什么办法?”

聂隐娘却卖起了关子,嘻嘻笑道:“师傅你先莫问,只等我一会儿便好。”

说罢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禹天来仍是不信,摇摇头继续研究手中的古镜。

这面古镜自然便是“餐霞观”世代留传下的那件宝物,它的造型颇为古拙,整体铸成八卦形状。因为年代久远,圆形的镜面已经生满铜锈,而且表面似乎遭遇过撞击,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许多细小的坑点。

正百思而不得要领之际,忽地听到脚步声响,却是聂隐娘已经回转了来,只是身边还有一人同行。远远地听到这人的脚步声,禹天来心中便是微微一凛,立即将古镜收起,同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不多时,聂隐娘引着一个年约六旬、身材高大的老人走近院子,远远地便向着禹天来叫道:“师傅,这是咱们魏州手艺最好的一位磨镜匠。你将那镜子交给他看一看,说不定便能看出什么玄虚呢!”

禹天来却没有答她的话,而是向着那跟随聂隐娘走近的老人肃然拱手,正容道:“在下禹天来,不知这位老人家如何称呼?”

在施礼的同时,他心中感叹聂隐娘的运气,先后与自己和妙清发生交集也就罢了,从外面找回的一个磨镜匠竟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方才听到这老人沉凝而均匀的脚步声时,他便已经感觉此人绝非俗类,此刻当面相对,更加确定了此人竟也是一个练气成罡、修为只怕更胜妙清一筹的武道宗师。

他忽地想起在原来的轨迹中,聂隐娘将来会嫁给一个本地的磨镜少年,却不知是否会与眼前的磨镜老人有些关联。

那穿着一身褐色麻布短衣,身上还背着一个木箱的老人看到禹天来想自己郑重行礼,却也丝毫不觉惊讶窘迫,风度极佳地拱手还礼道:“不敢当。小老儿姓名久已不用,只因平日以磨镜为生,人都称小老儿为‘磨镜老人’,先生也尽管如此称呼便是。”

聂隐娘却不知禹天来心中电闪转念的这些想法,跑上前来问道:“师傅你的镜子呢?快拿出来请这老人家看一看!”

禹天来略一犹豫,心中已是急速衡量此事利弊,按说那古镜事关重大,本不该轻视与人。但他实在无法窥破其中玄虚。眼前的磨镜老人既是一位游戏风尘的奇人,倒不如请他来共同参详一番,若是解出秘密得到好处,分他一份也是无妨。

有了决定之后,他便将古镜取出,双手送到磨镜老人面前,含笑道:“老人家,此镜之内应该藏着些玄机,还请帮忙辨识一二。”

磨镜老人结果古镜,拿在手中仔细观察半晌,又用手指轻轻摩挲镜面上凹陷的坑点,面上现出惊异之色道:“若小老儿猜到不错,这竟是一面传说中的‘万花镜’!”

第一百六十九章 黑科技

禹天来听这磨镜老人果然能认出这面古镜的来历,不由得颇为惊喜,当即请他到室内详谈。

落座之后,磨镜老人指着放在桌子上的那面古镜道:“小老儿这一生痴迷于铜镜,对于古今各种造镜之术都颇有涉猎。那‘万花镜’小老儿也只是于一些古籍之中见过些一鳞半爪的记载,却从未有幸见过实物。”

禹天来问道:“老人家所言的‘万花镜’究竟有何玄妙之处?”

磨镜老人带这些悠然神往的神情道:“传说之中,那‘万花镜’可以将外界影响摄入镜中,然后将之投射于虚空,纤毫必见,恍若实物。小老儿原来以为这传说未免夸大,直至此刻才终于相信世间竟当真有如此异宝。”

禹天来双目有些发直,下意识地将那古镜拿在手中,但左看右看都想象不到这老古董竟然拥有摄影与投影功能,并且还是最先进的三维投影。

磨镜老人见他一脸不可置信,笑着解说道:“‘万花镜’的奥秘,便在它表面的这些坑点上。这些坑点却不是不小心磕碰出来的,每一个坑点的位置、深浅、角度都经过精密无比的计算,若能在适当的位置设好光源,镜面与坑点各自折射出的光芒便可以形成影响。如此手段,实在是巧夺天工!”

乖乖侍立在禹天来身侧的聂隐娘看着师傅手中的古镜,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傅,你说这镜子已经传承了数百年,难道就从来都没有人想过用它来反射光芒,看是否会有什么发现?”

禹天来指着铜锈斑驳的镜面摇头道:“镜面上覆盖的这层东西看似是铜锈,其实却是另外一种物质。这种物质似乎已经渗透入镜面之内,根本无法清除。”

聂隐娘转向磨镜老人问道:“老人家可有办法?”

磨镜老人拱手道:“如果两位信得过小老儿,小老儿可以勉力来试一试。”

禹天来毫不迟疑地将古镜递了过去:“还请老人家放手施为。”

磨镜老人接过古镜,然后将随身带着的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些瓶瓶罐罐摆在桌子上。他请聂隐娘命人取来一大盆沸水,先后拿起三个小瓷瓶到了些各种颜色的药粉在水中。等那一盆沸水变成黑乎乎的颜色后,才将双手与那面古镜一起浸入水中。

他一面清洗古镜一面对禹天来和聂隐娘道:“若是小老儿看得不错,这古镜上应该是被人涂抹了一层特制的胶泥。只有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洗下来,恰好小老儿便知道这个药方。”

好半晌后,磨镜老人将古镜从药水中拿出来,先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擦抹掉水渍,又拿出六七把大小造型各异的刷子,沾着几种不同的药粉反复刷了几回,最后用一块鹿皮细细打磨一遍,忽地喜笑颜开地叫了一声:“好了!”

禹天来和聂隐娘师徒两个凑上前去观看,见磨镜老人手中的古镜已经与先前大不相同,镜面灼灼生辉,再不见丝毫铜绿。

磨镜老人又请聂隐娘吩咐人送来四面大铜镜,分别用木架摆在室内的四个方向,每一面铜镜前都点了一支巨大的蜡烛。他将门窗都掩了,不使外面的一丝光线透入,然后去仔细调整了那四面铜镜的角度,将四道光芒投射到室内正当中一张桌子上平放的古镜镜面上。

四道光芒汇聚之处,那面古镜登时生出异象,有一团朦胧的黄光从镜面投射在上方的虚空之中,在黄光之内渐渐浮现出一座建筑的影像。那影像由模糊而渐转清晰,到最后已经是宛若实体的一座缩微建筑模型。

禹天来敏锐远胜常人的双目死死盯着虚空中的影像,却见那是一座小小的道观,甚至看清了道观正门匾额上书写的“黄芽观”三个微若尘埃的字体。最奇异地还是在那影像中呈现出在道观的地下竟还有一座比道观本身庞大十数倍的建筑。

他心中清楚传说中的魏伯阳遗泽多半便藏在道观下的地宫里,于是全神贯注的观察和记忆影像中的每一个细节。有赖于越来越强大的精神力量,如今他的记忆力也有了极大的强化,片刻之间便已经将整幅影响完整地复制在大脑中。

看到禹天来视线已经从空中的影像上移开,一旁的磨镜老人忽地移开了旁边的一面铜镜,空中的影像亦随着光源的变化瞬间消失。

聂隐娘有些不满地抱怨道:“老人家你干什么,我都还没有看清楚!”

禹天来同样有些意外,他可以确定方才磨镜老人并未认真观察空中影像,难道对方当真对影像中所藏的秘密没有丝毫兴趣?

磨镜老人似乎看出禹天来心中的疑惑,向他拱手道:“这位先生,小老儿有一个不情之请。”

禹天来道:“老人家有话请讲。”

磨镜老人道:“先生这面‘万花镜’中影响定然藏有极大的秘密,但小老儿对此绝无觊觎之心,还请先生尽管放心。小老儿所感兴趣的,还是这面古镜本身。因此陡然恳请先生,等先生用不到这面古镜时,是否可以将它暂借于小老儿研究一段时日?”

禹天来呆了一呆,但见对方神色淡然自若,于是拱手深施一礼道:“老人家心胸如此豁达,在下佩服之至。至于这面古镜,到时在下自当双手奉送。”

磨镜老人哈哈一笑:“如此小老儿便多谢先生了,告辞!”

说罢便收拾了随身物事,转身洒然而去。

原来禹天来只是从苍松口中得知了魏州这个地方,如今已经又有了清楚的线索,又有聂锋这手掌大权的地头蛇相助,再寻找起来自然方便许多。

三日之后,聂锋派出去的几批人中,有一批返回来回来禀报,说是在魏州东郊的四十里外找到了一座已经废弃多年的道观。在询问了当地的老人之后,确认了这座道观当年的名称正是叫做“黄芽观”。

第一百七十章 妙手空空

在皎洁如霜的月光之下,面对着眼前这座坍圮小半的破旧道观,禹天来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那座“黄芽观”的影响已经被他一丝不错地印在脑中,眼前的道观虽然残破,但在建筑上的一些细节还可以辨认,可以确定正是那座“黄芽观”无疑。

禹天来信步穿过只剩下半扇漏风门板的正门,进入已经通了顶的正殿。一束束月光透过残破的殿顶照进殿内,虽然不甚明亮,但以禹天来的眼力,已经足以将秋毫之末亦看得清清楚楚。

大殿正面供奉着一尊骑牛老君的神像,只是早已斑驳陆离,多处露出泥胎且残了一条手臂。禹天来通过记忆中的影像,已经知道了道观下地宫的入口便在这神像之下。他如今既已入了道门,自然只得入乡随俗,当即向着那很是凄惨的道祖礼拜一番以示歉意。

致歉之后,禹天来绕过积满尘土的香案来到神像近前,半俯着身体仔细观察,果然在神像底座的一侧看到一个凹陷的八卦印痕。

他从怀中取出那面古镜,按进那印痕之中,居然严丝合缝。手掌牢牢吸附着古镜,先试着向左旋转,古镜纹丝不动;再向右旋转,果然能够旋动,一连旋转了三周才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后顿住。

禹天来后退了几步,忽地听到地下传来一阵“扎扎”轻响,眼前的神像向着一旁缓缓移开,下面现出一个三尺见方的黑漆漆洞口。

他知道这座地宫有一套完善的通气系统,便凑到洞口前稍稍吸入一点从地下涌出的空气,感觉里面尘土之气颇重,却并非那种长期密封环境中的浊气,由此可见那通气系统仍在发挥作用,可以放心地进入地宫。

禹天来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火折子,引燃之后举在手中,沿着洞口的阶梯向下走去。

那阶梯极长,走到最下面时,禹天来估计自己已经在十余丈深的地下。阶梯的尽头是一条长约二十步的甬道,甬道的尽头则是两扇紧闭的石门。

禹天来隔空推出右掌,掌心发出一股浑厚柔和的劲力,将两扇石门推得左右分开。

石门只开了一条缝隙,里面居然有光线透出。等到石门打开,整条通道已经被照的亮如白昼。

禹天来熄灭了火折子,移步走入石门内部,却见里面是一座长宽皆有二十余丈的大厅。大厅四面的墙壁上皆有十余盏油灯,也不知里面烧得是什么灯油和灯芯,居然历经数百年而长明不熄。

这座大厅里面空空荡荡,除了正中的一座长条形石桌以及桌边依次摆放的十多个石鼓之外便别无他物,在禹天来进来的这一面墙壁上只有一座门户,而另外的三面都各有三个稍小一点的门户。

禹天来已经了解了这地宫的结构,当即首先走到对面正中的一座门户前,举手虚按将石门推开,现出里面五丈见方的一间石室。室内正中是一座足有一人高的巨大丹炉。丹炉似为青铜所铸,三足双耳,古朴无华。在石室一侧靠墙的位置有一张石制长案,案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玉瓶。

禹天来身形一闪到了长案前,带着些许的兴奋拿起那枚玉瓶,在手中轻轻一晃,感觉里面有东西在轻轻滚动,脸上登时先出喜色。

据苍松所说,魏伯阳留下来的是一瓶“蕴神丹”,是修道者用来蕴养精神力从而壮大元神的灵丹。对于禹天来而言,此丹却正是及时雨,恰好可以省了十数年采撷玄灵之气的功夫,用最快时间进入内景之境。

极小心地将玉瓶收好之后,禹天来除了这间丹房,进入相邻的另一间石室。这间石室被主人开辟做书房,里面的几排书架上放置了许多竹简、帛卷、兽皮等古籍。他随手翻阅一番,见都是道经丹书之类,又不少是在后世甚至当代都已经失传的绝版珍品。

在书架最里面的一格,禹天来找到一个尺半长短、尺余宽窄的石匣,匣上阴刻了“龙虎经”三个篆字。他略作把玩,将石匣的顶盖向一旁推开,却见里面叠放着一部白玉为简、金线串编的简书。用手拿起来时,但觉触手生温,显然那白玉的质地绝非凡品。

展开玉简观看,见上面刻着一行行微若蝇头的篆字,由头至尾不过三千余言,包括“涤凡”“蕴神”“绝阴”三篇丹方及一篇“龙虎混元诀”的练气心法。以他的记忆力,片刻之间浏览一遍之后便已一字不错地默记在心。

将整座地宫之中最重要的两件宝物收入囊中之后,禹天来才逐一检查了其他的几间石室。这些石室多是收藏各种炼丹所需之物的库房。魏伯阳丹药已经练成,人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成仙得道而不见踪迹,而这些物资也早消耗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些边角料在历经数百年光阴之后,实在没有几件有价值的东西。

带着一点失望的心情从最后一间石室空手而出,禹天来忽地哑然失笑,暗嘲自己实在有些贪心不足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地宫,转身从来时的石门中走了出去,又沿着台阶来到上面的道观,然后将那神像还原盖住了洞口。

出了道观的大门,他仰望空中明月轻轻舒了一口气,正在思忖如何最大化的利用此次的收获,比常人灵敏许多的五感忽地捕捉到一丝异样,想也不想地举右手一挥,一道细细的银光从袖中飞起,带着犀利无比的剑气斩向身侧明明一无所有的虚空,恰好拦下一道凭空出现抹向自己颈侧的剑光。

一道淡淡地身影从虚空中现形,向下一俯即如遁地般消失,与此同时,禹天来只觉左手一空,拿在手中的石匣竟然已经被人夺去!

禹天来大怒,手中当做长剑来使用的一截三尺长细韧钢丝接连演化“四相剑诀”中的凌厉杀招,一道道细如丝线却锋锐无匹的剑气纵横飞舞,在空中交织成一面无形的罗网,仍是攻向一处无人虚空。

一道人影伴着一道刺目的剑芒凭空出现而后冲天而起。那道白炽剑芒所到之处,禹天来的剑气纷纷碎裂,剑气罗网被生生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那人影便从这裂口之中脱身而出,口中发出一声长笑,朗声道:“小子,你伤我师弟一掌,我也只还你一剑。能接下这一剑是你的本事,我也不会再向你出手,只取你一件宝物便算扯平了罢!”

声音仍在原地回荡,而那人影竟已遁出百余丈外,身法之快,实在已经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境界。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五载师徒,一朝而别

禹天来在夜风中僵立原地半晌,最终摇头苦笑道:“嘿,终究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他前世已罡气圆满之境硬撼内景大宗师八思巴,最后更战而胜之,心中虽还说不上骄狂,却也不免隐隐地将自己的位置摆高了一线。如今空空儿的袭击却如当头棒喝般令他重新客观审视自己与内景大宗师的差距。

诚然,因为拥有数次人生的积累,他有足够的底气与大宗师叫板。便如方才的空空儿,两人若是正面交手,禹天来自信即或不胜,也绝不会败,若是用出压箱底的杀招,拼着付出极大的代价将对方斩于剑下也并非没有一点可能。

但双方真正到了搏命的境地,自然是各尽所长各凭手段,也没有身为大宗师便一定要你一招我一式全是堂堂正正之师的道理。作为大宗师,又有哪一个没有些真正作为杀手锏的手段?真到了双方手段尽出之时,禹天来与人家在境界上的差距必然会被无数倍放大,成为足以致命的破绽。

“这一局禹某人认输,”禹天来望着茫茫夜空低声自语,语气中却透出一丝不可动摇的自信与坚定,“但所谓有赌未必输。既然你空空儿自视甚高,给禹某人留下了翻盘的机会,那边等将来再看谁才会笑到最后!”

悄无声息地回到聂府之后,禹天来在自己房中取出那枚盛药的玉瓶,剥除瓶口的蜡封,拔出瓶塞,登时便闻到一丝丝难以言状的清香。

他将瓶口向掌心一倾,登时便有三粒小指尖大小的朱红药丸滚落出来。

“三粒‘蕴神丹’,每年服用一粒,三年时间应该足够了!”

禹天来已经看过整部“龙虎经”,将三篇丹方与一篇心法牢记在心。那篇“蕴神丹”的丹方中除了丹药的炼制之法也记录了服用方法及效用,其中言道这“蕴神丹”的药性最是柔和绵延,即使一个毫无修为之人服下此丹也不会有何妨碍,药力会在人体内一点一滴地发挥出来蕴养精神力量,这个过程会持续一年左右的时间。

仔细回忆了丹方中的记载,确定并无任何遗漏的细节之后,禹天来将两粒丹药收回玉瓶之中贴身收好,而后将剩下的一粒送入口中仰首服下。

接下来的几年,禹天来便一直留在聂府潜心修行并教导聂隐娘。闲暇时也会去找交情越来越好的磨镜老人小酌几杯。

在磨镜老人眼中,自己这位忘年之交在几年之中的变化却是骇人之极,初时他尚能感应到对方那一身隐隐胜过自己的强横实力,到后来这感应越来越模糊。等到第三年过去,在他的感应之中,禹天来便已经完全是一个没有丝毫内力的普通人,偏偏这个“普通人”的举手投足都似乎暗合天地之间的玄妙规律,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完美韵味。

对这种古怪的情形,磨镜老人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得出那个自己怎都不敢相信的结论——这个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赫然已经晋升以精神驾驭自身的内景大宗师之境!

到了第五年头上,聂隐娘修习的“元元导引术”终于如禹天来所料般臻达圆满,开始专修禹天来传授的“九转明玉功”。

如今的“九转明玉功”却又有了些变化,禹天来得而复失的“龙虎经”中一篇心法名为“龙虎混元诀”,乃是阐述阴阳混一至理的无上妙法,其中更有淬炼精神力量,孕育外景元神的至高法门。

禹天来用心参悟之后,将“九转明玉功”做了一次全面升级,而后专修升级版功法,结果是由旧版功法的第九重跌落至升级版功法的第八重,但修为境界依旧是内景之境。如果他能够突破升级版功法的第九重,便是直指外景元神的天人之境。

对于自己的亲传弟子,禹天来自然不会吝啬,传授的便是升级之后的功法。聂隐娘也不负禹天来的期望,成功地凭借这门功法一举而踏入先天之境。

这五年来,禹天来虽然只让聂隐娘修习“元元导引术”而未涉足内功,却已将各种拳经剑理倾囊相授,如今聂隐娘有了先天修为,自然而然便能将各种拳剑功夫施展出来,所差的只是经验火候。

这一天,禹天来将聂锋请来,当面提出了告辞之意。

聂锋尚未说话,一旁的聂隐娘先已急了,忙问道:“师傅为何突然要走?莫不是弟子有什么过错?”

禹天来看着面前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少女的弟子,微笑摇头道:“徒儿不要多心,为师此次离开,自然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一来为师静修多年,如今是静极思动,想到江湖上行走一番,会一会当今天下的各方高人;二来为师当年答应苍松道长延续‘餐霞观’的传承,也早该履约回去重整道观香火。”

聂隐娘素知师傅虽然性情随和,但一旦做了决定便绝无更改,心中虽然依恋难舍却也只得接受此事。

聂锋也知挽留不住,只能设了一场家宴,与夫人一起拜谢了禹天来多年来对女儿的教导之德。

饯别之后,禹天来改换了一身道士装束,带了些聂锋赠送的金银细软,飘然离了聂府。

一路出了魏州成,才到十里长亭,却看到聂隐娘在亭边倚栏相候。

“徒儿,你这是……”

聂隐娘指着厅内摆在桌子上的几样酒菜笑道:“方才是爹娘为师傅饯别,此刻是弟子略尽心意,还请师傅不要推辞。”

禹天来摇头叹息,举步来到亭中坐下,聂隐娘则侍坐与一侧。

聂隐娘先向禹天来敬了三杯酒以表饯别之意,然后幽幽一叹道:“其实依弟子本心,是希望能够与师傅一起去行走江湖,见识一番这魏州城外的广阔天地的。只是弟子双亲在堂,家中又别无兄弟姊妹,只能暂留家中尽孝了。”

禹天来点头道:“此乃人子之分,徒儿你本该如此选择。再说来日方长,你我师徒也自有再见之期。”

聂隐娘似乎终于挥去了惜别的伤感情绪,再次举杯笑道:“既然如此,师傅便先行一步,终有一日弟子要去江湖中寻你!”

禹天来也含笑举杯道:“那便一言为定,为师便在江湖中等你了。”

两只酒杯轻轻一碰,然后各自送到唇边,杯中美酒倾入口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半路杀出程咬金,却是旧时相识

夜色渐深,密州刺史府中仍是灯火通明,一队队府中护卫高举灯笼火把来回巡视,里外数层将一座府邸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

府内大厅之上,刺史大人陈霖高坐正中,神色间却隐隐地有些不安,手中虽然拿了一本书,也是很长时间翻都不翻一页,显然没有看进去。

此刻在厅内另有四人。他们都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三男一女。那女子背后负一口样式奇古的长剑,身上虽然穿了一身颇为朴素的淡青色男装,却难掩绝丽容颜与淡雅若仙的气质;三个男子中有一个道士,面容英俊,羽衣星冠,手中捏一支玉柄雪丝的拂尘;另外两个男子则是一对孪生兄弟,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脸上都透出精悍之气,腰间均悬一柄长刀,只是一在左腰,一在右腰。

看到堂上的陈霖心神不宁,那青年道士笑道:“陈大人不必忧心,那‘补天阁’虽然凶名昭著,但今夜有‘紫竹庵’当代负剑行走薛红线姑娘,又有名震山东道武林的‘阴阳刀’单陵、单岳昆仲,贫道石云帆虽不敢于这三位相提并论,但也有几分小小的名望。我四人联手,无论如何总不会令那精精儿为所欲为!”

听了石云帆这番话,陈霖神色稍定,拱手道:“既然如此,今夜之事便有劳四位费心。”

说到此处,他重重地长叹一声道:“只恨如今朝纲不振,而令地方藩镇坐大为所欲为。那登州刺史令狐信不过是与本官在政务上有些纠纷,竟然便要收买刺客来取本官性命。世事沦落至此,夫复何言!”

事情也正如陈霖所言,他与令狐信同样执政一方,平日里因政见不合多有争执,一点点小衅终于累积成大恨,甚至弄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幸好陈霖平日里对令狐信也多有防备,所以才提前得知对方要对自己下手的消息,并通过自己府**奉的高手石云帆邀请来薛红线及单家兄弟相助。

这时那位出身自当今七大宗门之一“紫竹庵”的薛红线开口道:“诸位对今夜之事也不可大意,据红线所知,近年来空空儿与精精儿这师兄弟二人不知何故都功力大进,那精精儿隐隐地已有进窥内景之境的势头。‘补天阁’行事又依循刺客之道,出手素来无所不用其极。即使以我等四人之力,也未必能够拦下他不知会以什么形式发出的一击。”

七大宗门之间敌友关系错综复杂,专行暗杀刺客之道的“补天阁”与素以普世济人为宗旨的“紫竹庵”却是天生的对头。彼此既然为敌,相互自然知根知底,所以大家都不会怀疑薛红线所说消息的准确性。

薛红线作为“紫竹庵”当代负剑行走,一身牵系师门荣辱,自然是门中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她虽只有二十余岁年纪,修为却已臻练气成罡的宗师之境,实为此次抵敌精精儿的主力。

石云帆此次是动用了师门的关系才将薛红线请来,此刻听到她言语间对精精儿颇有忌惮之意,修为尚在先天之境的石云帆与单家兄弟也随之心生戒惧,不敢有一丝轻忽。

厅外忽地传来一个有些急促的声音。“大人,属下陈翔有事禀报。”

陈霖听出说话之人正是自己的护卫首领陈翔,便向厅内同时露出戒备之色的四人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进来说话!”

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向着上面的陈霖拱手道:“大人,方才属下率队巡逻时,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封书信在身上。信函上注明了要大人亲启,属下不敢擅专,因此来回禀大人。”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双手呈上。

石云帆向陈霖拱手道:“大人,这书信来得蹊跷,其中或有古怪之处,不若由贫道先来检视一番。”

陈霖怔了一下,刚刚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向石云帆点了点头。

石云帆从陈翔手中接过信函,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信笺展开来看,却见上面只简简单单地写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刺客已至!”

单家兄弟也带着些好奇凑过来看,见到这四个字时与石云帆一样呆了一呆,老大单陵问道:“这信说什么刺客已至,刺客何在?”

“刺客在此!”一声刺耳的尖利长笑从陈翔的口中发出,同时他的身形已经有如鬼魅般一闪而至陈霖身前,袖中飞出的一柄黑漆漆九寸短剑直刺其咽喉。

“精精儿!”一旁的薛红线几乎与这“陈翔”不分先后地出手,但她身法略略逊色对方一筹,未能挡住他向陈霖出手,已经出鞘落入掌中的一口古朴无华的长剑势如长虹贯日,笔直刺向“陈翔”的后心,用的却是“围魏救赵”之策。

“陈翔”却不回头,手中黑色短剑反手刺出,神乎其神地刺中了薛红线长剑的剑尖。

两人的功力以在虚空相抵的剑尖之间的一点为战场正面硬撼,结果却是“陈翔”双肩微微一震,而薛红线接连向后退出三步,彼此修为的高下立时分明。

“贼子敢尔!”

石云帆与单家兄弟也都反应过来,口中齐声暴喝一起出手。

石云帆凌空扑击,手中拂尘抖开,洁白如雪的尘尾尽都伸得笔直,如同千万根针,铺天盖地地向“陈翔”攒刺。单家兄弟左右包抄而上,一个左手使刀,一个右手使刀,双刀之间隐隐形成一个如同旋涡的力场,似乎要将所有事物吸入其中绞碎。

“土鸡瓦狗,都滚远些!”

那“陈翔”一声嗤笑,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骈伸如剑,在身前向外一划,一道犀利无比的剑气呈半圆形向外扩张,先斩碎了单家兄弟双刀布下的气场,又斩断了石云帆拂尘的千万根尘丝,更震得三人如断线风筝般向后跌退。

一招退敌之后,“陈翔”手中黑色短剑反手再击,仍刺向陈霖的咽喉。

一根晶莹如玉的手指从陈霖身后伸出,轻轻点在黑色短剑的剑尖,指尖与剑尖相抵,黑色短剑登时停住不能再前进分毫。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陈霖身后传来:“精精儿,我们好久不见了。”

“陈翔”双目之中蓦地现出无比惊怒的神色,尖声叫道:“姓禹的,你又来坏我好事!”

第一百七十三章 碾压

那根抵住黑色短剑剑尖的白皙修长的手指蓦地轻轻一震,由指尖透出四道细若游丝般彼此时分时合的剑气,这四道剑气性质各异,一浑厚一轻灵一炽热一冰寒,力量也并不如何强横,却精确无比地楔入对手劲力中的薄弱环节,而后彼此相生相克激发出极其可怕的力量。

那“陈翔”一句话才喊出口,整个人已经如同触电般被这股力量震得倒飞出去。

一身道士装束的禹天来从陈霖身后悠然踱出,举起右手向着空中的“陈翔”虚按了一掌。

两道凝聚成束的掌力从他的掌心喷薄而出,一道刚猛霸烈如神龙经天,一道阴柔奇诡如灵蛇盘绕,彼此间开合交错夹击对手。

空中的“陈翔”身形蓦地蜷曲成球又极力伸展,然后整个人便被那一阴一阳两道高度凝聚的掌力击中,“蓬”的一声彻底爆开,化作无数布片翩翩散落。

禹天来发出一声长笑,举足一步跨出,身形一下闪烁后出现在门口,举掌向下一按,掌力化作穹庐笼盖方圆丈许空间落下。

一道淡淡的黑影从地面向上升起化作人形,一柄黑色短剑以破天之势望空挥斩。

空中发出一声如同裂帛的刺耳声响,黑影身形踉跄后退,在大厅当中站定后现出身形,却是一个身材矮小枯瘦、貌若猿猴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补天阁”南宗的二号人物精精儿,此次他以易容之术扮作陈霖护卫首领陈翔近身行刺,眼看便要得手,却被禹天来横插一手坏了好事。

刺客之道讲究的是一击不中远扬千里,他心中虽然愤恨,却也当机立断地施展了金蝉脱壳的手段,以充盈真气的外衣作为替身承受了对方的掌力,自己则凭借潜形之术向外遁走。

岂知禹天来竟一眼看穿了他的手段,硬是在他逃出大厅之前将他堵了回来。

此刻薛红线等四人已经排成一列护住惊魂未定的陈霖,同时与门口的禹天来遥遥相对,对当中的精精儿形成夹击之势。

精精儿脸色沉郁,一双淡黄色的眸子中透出阴狠之色,死死地盯着禹天来道:“小子,当年我师兄已经手下留情与你了解了那段恩怨,你竟又来与我纠缠?”

禹天来哂道:“什么了结前事不过是那空空儿自说自话。他盗人宝物在前,你追杀失主在后,贫道当年受了苍松道长嘱托接掌‘餐霞观’,这段恩怨如何才算了结,该由贫道说了才算!”

精精儿面色更冷:“你又打算如何了结?”

禹天来淡淡地吐出八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精精儿手中的黑色短剑蓦地爆成一团黑色光雨,而后汇成一道洪流向着门口的禹天来汹涌而来,竟是毫无征兆用出“身剑合一”的剑道绝学。

他为人奸猾无比,方才交手数招感应到对方修为恐怕已臻达内景之境,所以一出手便是全力施为力求一举突围。以他练气成罡绝顶甚至隐隐进窥内景之境的修为,骤施这等至高剑术,其威力之可怕毋庸置疑。

禹天来双目微阖,瞳孔凝缩成一个细小的黑点,似要透过黑色剑芒所化的洪流看到隐于其中的精精儿真身。一截长约三尺的纤细钢丝从他袖中滑出,末端握在掌心,前端伸得笔直,尖端则在微微震颤。

以他如今的实力,早已不必在依赖什么神兵利器,于是弄了这么一段钢丝作为长剑的替代品,平时便卷成一团藏在袖中,用时探手即得很是方便快捷。

纤细的钢丝陡然昂起,在禹天来的御使下,向着前方的虚空笔直刺出,化作一线银白电芒正面对上那一道黑色洪流。

钢丝从密集得几乎风雨不透地剑芒当中寻到一丝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缝隙钻了进去,而后若有灵性地蜿蜒转折,穿过那道缝隙也即是透过了重重叠叠掩住精精儿身形的黑色剑芒,一道细弱发丝却锋锐无匹的剑气从钢丝地尖端射出,直刺精精儿眉心要害。

大宗师与宗师,虽只是一字之差,却不啻云泥之别。这差距并非体现在功力上,毕竟到了练气成罡的境界,对于能量的积蓄和凝练都已接近极致。两者最大的分别,只在内景之境的大宗师已经可以运用精神力量来驾驭自身,将自己发出的每一丝力量都近乎完美地发挥至极限。

若是突破以前的禹天来,虽然也不惧精精儿的这一招“身剑合一”,却只能以功力于剑术正面硬撼,决不能做得如此轻巧随意。

精精儿只觉眼前骤然现出一点寒星,随即便觉眉心处隐隐刺痛,心中大骇之下急忙收敛扩散的剑芒,将千万道剑芒转攻为守化为护身一剑。

禹天来剑气刺中精精儿那柄黑色短剑的剑身,登时由无坚不摧的至刚之性转化为缠缠绵绵的绕指之柔,如猎食的蜘蛛所吐之丝般层层叠叠地缠裹在剑上,而后面的钢丝本体则随之而至,向着精精儿的心口刺下。

精精儿只觉手中短剑如同陷身蛛网之中的飞虫般挣脱不得,无奈之下只得果决地松手弃剑,施展身法向后飞退。

禹天来左手抓住那柄黑色短剑收入袖中,脚下踩踏“禹步”如影随形般追上对手,右手中的钢丝幻出无数道纤细如丝的银色芒影将其卷入其中。

此刻厅内观战的众人见精精儿竟被这突兀现身的青年道士随手摆布几无还手之力,心中俱都惊骇无比。

其中薛红线的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目光中亦生出异彩。

蓦然间便听到精精儿发出一声凄厉长啸,身形冲天而起从绵密如网的剑光中撞出,又将大厅的屋顶撞破一个大洞远遁而去。

禹天来退后几步避开了从上面落下的碎瓦残木,手中的钢丝轻轻一抖震落了尖端沾着的一滴殷红血珠,然后倒卷收入袖中。

他绕过满地的杂物上前几步,向着座上的陈霖行了一个道家稽首之礼,含笑道:“贫道吴中‘餐霞观’禹天来,此次不请自来,多有唐突之处,还请陈大人不要见怪。”

第一百七十四章 达摩四神足,妙法七宝术

陈霖急忙离座而起,向禹天来还礼道:“道长言重,该是下官拜谢道长救命之恩才是。”

然后其余四人也来与禹天来见礼,他们虽然未必都能猜到禹天来已是武道大宗师的身份,却都亲眼看到他摆布精精儿的手段,因此尽都恭谨有加。

寒暄已毕,众人各自落座,石云帆问道:“敢问道兄,那精精儿伤势如何?”

禹天来若无其事地答道:“方才我已经以剑气截断了他的心脉,若是常人应该当场立毙。不过精精儿修为精湛,应该还可以挨上十天半月。”

此言一出,除了陈霖不知厉害而松了一口气,其余的四人尽都面色凝重。

石云帆声音有些艰涩:“道兄该知道精精儿只是‘补天阁’南宗第二高手,他上面尚有一个位列‘宇内十绝’的空空儿,你对精精儿下如此辣手,只怕……”

禹天来洒然一笑:“贫道正有些旧债要与那空空儿清算,只是听说近年来空空儿正闭关静修,也只能出此下策引他出来。”

众人尽都面面相觑,他们所担心的是精精儿若真的死了,空空儿绝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真正不肯甘休的竟是禹天来。

原本陈霖还对禹天来颇有些想法,打算着稍后定要做足礼贤下士的姿态来招揽此人。石云帆大致猜到他的心思,急忙频使眼色并找借口与他离开片刻说明了其中的利害。弄清楚了一位武道大宗师没有可能受他招揽,更何况两位武道大宗师之间的恩怨也绝不是他有能力承受,陈霖只得放弃了原来的打算。

禹天来婉拒了陈霖的盛情款待,简单道了一声告辞后飘然而去。他一路乘月色出了密州城,沿着官道悠然而行,脚下似缓实疾,不久便已走出十多里远近。

前面现出一条横贯东西的清溪,溪流上有一座石拱桥。禹天来信步上桥,在桥梁正中处负手而立,悠然凝望着清澈澄明的溪水中倒映的一弯新月,却似在等候什么人。

片刻之后,一条窈窕的人影出现在茫茫夜色中,在朦胧月光的映照下步履轻盈地行至桥头,却正是那位“紫竹庵”负剑行走薛红线。

禹天来在桥上笑道:“红线小姐来得好快。却不知你方才暗中传音约贫道在此相会,究竟有何指教?”

薛红线缓缓移步来到桥上,与禹天来对面而立,嫣然一笑道:“当着禹道长这位新晋的武道大宗师之面,红线何敢言‘指教’二字。冒昧相邀,却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欲征询道长意见。”

禹天来微觉惊讶,两人不过是初次相遇,对方竟然便来请托事情,确实有些冒昧了。再说对方身后有武林七大宗门之一的“紫竹庵”,当代庵主清音神尼位居“宇内十绝”之中的“三仙”之列,背景靠山硬到了极点,却又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而求到自己头上?心中既生出这番疑惑,他不免又猜疑对方用心是否纯正,自然而然地便生出几分警惕之意。

薛红线此女蕙质兰心,虽然禹天来面上丝毫未曾显露异样,却仍隐隐猜到他心中所想,当即主动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其中牵涉到一段数百年前的公案,禹道长若有兴趣,红线便为道长分说一二。”

禹天来倒也当真生出几分兴趣,遂道:“贫道洗耳恭听。”

薛红线却先问道:“道长可知昔年达摩祖师门下有四神足之说?”

禹天来与少林渊源极深,自然不会不知这一段禅宗流传甚广的典故,当即答道:“达摩祖师座下有四位弟子道副、道迹、道育、慧可。传说祖师一日令四人各自阐述佛法心得,道副言‘如我所见,不执文字,不离文字,而为道用’;道迹言‘我今所解,如庆喜见阿閦佛国,一见更不再见’;道育言‘四大本空,五阴非有,而我见处,无一法可得’;而慧可只默然礼拜,依位而立。祖师遂以‘皮、肉、骨、髓’四字评述四人得道之深浅,后人则以‘四神足’称此四人。”

薛红线又问:“道长又是否知道,达摩祖师乃是世上最后一位成就外景天人之境的武者?”

禹天来虽在少林藏经阁潜修多年,却也从未见过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记载,不由得大为惊讶。

薛红线又道:“达摩祖师圆寂时已有一百五十余岁高龄,生前已是天下唯一的一位外景天人。他亲身感受了天地元气在百多年间的衰变程度,断定自己寂灭之后,世间便再也不会出现外景天人。甚至随着天地元气的日渐衰变直至最终枯竭,内景大宗师、罡气宗师、先天乃至后天武者都将逐渐绝迹。”

对于这一点,一路逆溯时光的禹天来可说比那位达摩祖师更有发言权,却不明白对方说起这些事情又是何意。

薛红线道:“达摩祖师在寂灭之前的最后一段时间,每思及世间万千武道及芸芸武者终将随元气一同消亡,心中实为不忍,于是冥思良久,终于在以练气为本的武道之外另辟蹊径,创出一门不依赖元气而专注于开发人体自身潜能的功法,其名为‘七宝妙身诀’。传说中若能将此神功修习至极限,当可与外景天人媲美。”

禹天来至此终于明白对方所求之事必然与这门“七宝妙身诀”有关,只是他尚有一个疑问,于是直接问道:“达摩祖师寂灭前研创神功应该极为隐秘之事,红线姑娘又是如何得知?听你所言,却是有如亲眼所见一般了。”

薛红线道:“禹道长却不知道,我‘紫竹庵’的开派祖师,正是达摩四神足之中的道迹神尼。当年达摩祖师将衣钵传于慧可,道迹神尼则行游至江南一代隐居,并在普陀山传下了我们‘紫竹庵’这一脉的道统。”

禹天来沉吟道:“方今天下,从未听闻有‘七宝妙身诀’这一门绝学出世,莫非其中又有什么变故?”

薛红线喟然叹道:“说到此事,却又是一番曲折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交易

薛红线随即便将当年的一段秘辛向禹天来娓娓道来。

原来昔年达摩祖师以通天智慧及武功创出“七宝妙身诀”之后,寿元也堪堪到了尽头。他自知所创的这一门武学对于当世任何一个武者而言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一旦泄露了消息必定会惹来无边杀劫。

思虑再三之后,达摩祖师取了四颗千年白檀木的佛珠,将发诀一分为四,分别雕刻在一颗佛珠之上,而后分遣四人各携一颗佛珠送去给自己的四大弟子。

只可惜即使达摩祖师智深若海慧眼如炬,却仍难以看透诡谲人心,则消息最终还是由他身边之人泄露了出去。那四个护送佛珠之人均在途中遭到不明势力追杀,最终只有两颗佛珠送到了慧可及道迹手中,另外两颗佛珠则就此失落于茫茫江湖之中。

后来道育及道副两脉日渐衰微,而慧可与道迹则传下“少林寺”与“紫竹庵”两派传承,同时也留下寻找佛珠的遗命。

数百年来,“少林寺”与“紫竹庵”从未放弃寻找那两颗失落的佛珠,其中“紫竹庵”每一代都会派出最杰出的弟子担任门中“负剑行走”踏入江湖之中,除了维持“紫竹庵”的声望地位,另一个重要任务便是寻找佛珠的下落。

禹天来心思灵敏至极,听到此处时差不多便已将前后因果串联在一起,开口问道:“红线姑娘是否已经找到佛珠的下落?若贫道所料不错,那佛珠应该是落在了‘魔神殿’手中罢?”

当今七大宗门合称“三正四奇”。其中同列“三正”的“少林寺”、“紫竹庵”与“纯阳观”自然是名门正派的典范。而“四奇”之中,“药王谷”精研医、毒二道,“千机堂”擅长机关暗器之学,名之为“奇”只是说他们走得不是武学正途,宗门中人行事虽然我行我素,却也算不上邪道。而“补天阁”虽然行刺客之道,但门中每代只有寥寥数名传人,与正道即有冲突也不成大患。天下武林之中,能够在邪道之中独树一帜、与正道三宗抗衡的,唯有一个“魔神殿”。

“魔神殿”前身为西域一个名为“大魔神教”的神秘宗教。其渊源已久远至不可考证,教中弟子皆崇拜一尊号为“大魔神王”的神祇。初唐高宗年间,“大魔神教”迁入中土,并且很聪明地收敛了宗教的旗帜,易名为“魔神殿”,以武林宗派的面目扎根下来。

时至今日,“魔神殿”属下门徒无数、高手如云,殿主“魔尊”卫履尘,左右魔神使者“剑痴”独孤残云、“琴仙”古弦三人均为内景大宗师,位在“宇内十绝”之列。

若认真权衡各个层面的实力,“魔神殿”实已稳胜正道三宗的任何一家,甚至是三宗之中的任何两家联手也要稍逊一线,只有三宗合力才可以反超一筹。

禹天来已经猜到薛红线是想请自己出手帮忙夺取那两颗佛珠,而能够令“少林派”与“紫竹庵”感觉棘手并寻求外援的力量,也只有一个“魔神殿”无疑。

薛红线摇头苦笑:“确如道长所料。去年‘魔神殿’派使者同时向‘少林寺’与‘紫竹庵’下书,说明‘魔神殿’已得到那两颗佛珠,欲以之为注与我两派做一次豪赌。近年来‘魔神殿’势力不断扩张,江湖已呈道消魔长之势,若果真被其得到完整的‘七宝妙身诀’,培养出一个外景天人级数的高手,则必成魔焰大涨正道沉沦局面。此次红线冒昧前来,便请道长以天下大义为念,助我两派一臂之力。”

禹天来稍稍一愣,随即现出一抹有些微妙的笑意,嘴上却是慨然道:“红线姑娘放心,自古正邪不两立,此事贫道义不容辞。不过兹事体大,若欲稳操胜券,还是该广邀江湖正道共襄盛举才是。贫道的‘餐霞观’虽名不见经传,却也是道门嫡传,与终南‘纯阳观’有一些渊源。若红线姑娘同意,贫道愿主动请缨,登门拜访说明此事。纯阳观主叶长青真人为‘宇内十绝’中‘三仙’之一,为人又是嫉恶如仇,若得知此事之后绝无袖手之理。如此一来有正道三大宗门携手,区区‘魔神殿’又何足道哉!”

听了这番大义凛然的言辞,薛红线脸上不由现出些尴尬的神色。“纯阳观”、“少林寺”、“紫竹庵”虽然同为正道宗门,彼此间却终是佛道有别,相互的关系颇为微妙。此次若“少林寺”与“紫竹庵”可以得到那两颗佛珠,凭借那“七宝妙身诀”培养出外景天人级数的高手,则代表佛门的“少林寺”与“紫竹庵”必然一举压倒代表道家的“纯阳观”而成为正道领袖。因此在这件事情上,两派从来没有想过向“纯阳观”求援共同抵御“魔神殿”。

此次薛红线偶遇禹天来,又从方才那一战中猜出他竟有内景大宗师的修为,自然动了请他出手的念头。

同时薛红线见禹天来武功虽高,年纪却不大,以前又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声,便将他当做了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丁,于是试着说出那一番话,却是打着空手套白狼的如意算盘。

但她怎知禹天来面相虽嫩,内里却实实在在是一只狡猾无比的老狐狸,那点心思早被看得清清楚楚。禹天来方才那番话中单单提到“纯阳观”,便是暗中表示自己知道三宗之间这些摆不上台面的关系,更表明了自己并非空有一腔热血头脑容易发昏的新丁。既然要请人卖命,还是明明白白地将价码拿出来最好。

薛红线犹豫一阵后,索性坦白来道:“对于仗义援手的同道,我两派自然有一番心意。只是道长贵为武道大宗师,寻常谢礼也难入道长法眼。实不相瞒,家师与少林方丈法真大师已经请了‘四佛’之一的‘醉菩提’行痴大师出手,付出的酬劳是事成后参悟‘七宝妙身诀’三个时辰。如果道长愿意出手,红线以为可以此例为参照,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禹天来轻轻鼓了一下掌,含笑道:“成交!”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三刺之约

禹天来也知道“少林寺”与“紫竹庵”两派如此开出如此慷慨的价码,也是有着自己的盘算。

达摩祖师所创的“七宝妙身诀”虽然有别于当下武道练气之法,走的是淬炼肉身的道路,但总归还是与他本人的武学一脉相承。“少林寺”与“紫竹庵”俱得了达摩祖师传承,若能修习“七宝妙身诀”必然是事半功倍,而旁人则绝没有这等便利。

只是禹天来算唯一的例外,前世他在少林藏经阁潜修数载,早已将少林一脉世代相传的诸般绝技了然于胸,更不必说从一开始便修习的是达摩老祖所创、号称少林武学本源的“易筋经”。最妙的是他历经数次进化变异,身体是变得越来越强横不似人类,却从未真正将这具身体中潜藏的力量开发出来,那“七宝妙身诀”若果真是一门炼体之术,则简直是为他量身订造。

定下这桩交易自后,薛红线固然满意,禹天来更是心中欢喜,但两人脸上都做出淡然之色,在商议了一些细节问题之后便各奔东西。

禹天来一路南下,沿途游戏风尘,兴致来时出手管了几桩惩恶扬善的闲事,江湖上也渐渐传出“餐霞观”禹天来的名号。

这一天禹天来走到湖北武昌地界,找了一座最有名的酒楼,打算品尝一下名闻天下的“武昌鱼”。这道佳肴他以前历经的数世已经吃过多次,但每一个时代都自有一番不同的风味。

选了酒楼上一个临窗的位子做好后,不多时酒菜上来,禹天来自斟自饮,闲看窗外风光,倒也自在惬意。

“呵,小牛鼻子好兴致!”蓦然间一声轻笑从一旁传来。

禹天来目光微微一凝,缓缓放下手中杯筷,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楼梯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形容颇为古怪之人。

此人的身量不高,面相乍看似是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俊美少年,仔细打量时才会发现他的眼角与额头都有些许细细的皱纹,显示出他的年岁已然。

对于这声音,禹天来虽然只听过一次也已牢记于心,当即起身稽首行礼,含笑道:“原来是空空门主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失礼勿怪。”

来人自然便是“补天阁”南宗之主空空儿,见禹天来向自己行礼,他却只嘿嘿冷笑几声,随即自顾自走到禹天来的对面坐下。

禹天来也不着恼,也随着坐回自己的座位。

空空儿的双手放在桌上,右手的食指一下一下轻叩桌面,发出一声声在旁人耳中并不甚响却如一声声惊雷在禹天来双耳与大脑的声响,口中阴恻恻道:“小牛鼻子,你的胆量不小,口气更大,竟然对我那不成材的师弟痛下杀手,还说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人却想知道,你除了要用我师弟之命偿还苍松老牛鼻子之命外,是否还要从本人手中拿回那件东西?”

禹天来身体微微后仰,双目平静地注视着对方道:“杀人偿命,理所应当。物归原主,有何不该?”

“果然是后生可畏!”空空儿连连冷笑,身周荡漾起若有实质的冰寒杀机。

楼上的客人在空空儿现身之时尚未在意,此刻却同时感到有一股寒意与颤栗不可控制地从心底升起扩散向全身,又从空空儿与禹天来的对话猜到稍后只怕将有事发生,全都害怕遭受池鱼之殃,一个个尽都悄悄溜之大吉。

“小牛鼻子,本人对同一人从来只出手一次,若那人能在本人剑下逃生,此后绝不会再向他出手。不过你如今已晋升内景之境,身份武功都不在本人之下,本人也从未有机会获得刺杀一位武道大宗师的殊荣,便破例给你一个优待。”

空空儿说着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道,“一年之内,本人会用尽所有手段刺杀你三次,若你能在本人这三次刺杀下保住性命,你杀我师弟之事便一笔勾销,此外本人还可以答应为你做三件事情!”

禹天来没有半丝惊讶,反而现出沉思之色,蓦地问道:“空空门主莫非要尝试突破外景之境?只是未免将自己逼得太狠了一些罢?”

空空儿脸上神色一僵,却是没有料到对方竟当场看破了自己的用意。当年从禹天来手中得到那部《龙虎经》之后,其中的那一篇“龙虎混元诀”令他大感兴趣,从此便苦心参悟修习,将其融入本身武学。他本就是天才横溢之辈,数年间已彻底参透这门心法,修为也随之大有进境,渐渐走到内景大圆满的境界。

既然已经走到巅峰,他自然还想更进一步,尝试着去触摸那巅峰之上的苍天。只是随着天地元气的日渐稀薄,当世内景大宗师之上的外景天人已成绝响,空空儿百般尝试都只能在那扇似乎触手可及的门户之外徘徊。

空空儿绝不甘心就此止步,最终突发奇想,决定还是在自己最擅长的刺杀之道上寻求突破的契机。他打算寻找一个对于自己来说亦属极大挑战的目标,若能成功刺杀此人,则自己的修为与精神必然会获得一次升华,便算不能就此晋升外景之境,也可以向着那扇门户更踏近一步。

恰在此时,被禹天来重伤的精精儿逃回“补天阁”南宗,在空空儿面前说明事情的经过后断了最后一口气。空空儿得知禹天来已经是内景之境的修为,正是自己要找的最合适的人选。

而他之所以许下这承诺,却是对自己用了“破釜沉舟”之计,彻底断绝了自己的退路,逼迫自己必须在刺杀之时发掘出每一分潜能。

既然对方已经看破,他便也不遮遮掩掩,索性摊开来说道:“不错,这便是本人与你这小牛鼻子的一场赌局,而且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禹天来洒然一笑道:“既然没有权力拒绝,那贫道便只能好生享受。用贫道的这条性命,来博取门主许下的三事之诺,倒也值得!”

空空儿拍案笑道:“如此,你我便一言为定!”

禹天来应和道:“一言为定!”

空空儿的脸上忽地现出一抹诡异笑容:“赌约已成,本人会随时出手,小牛鼻子却要小心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白云深处有餐霞

当空空儿脸上现出那一抹诡异笑容的瞬间,禹天来心头忽地莫名生出一丝警兆,他脑中念头尚未明晰,手上已经完全出自本能地有了动作,一柄长仅九寸宽约一指的黑色短剑突兀地出现在右掌之中,反手之间斩向身后。

这柄黑色短剑是他从精精儿手中缴获的战利品,事后验看确定这是一柄难得的神兵利器,剑柄上阴刻了“墨灵”两个篆字,他试了试用得颇为顺手,便留下来作为随身兵器。

便在禹天来向身后出剑的同时,在他对面坐着的空空儿身形一阵模糊,竟然在他眼前凭空消散。

“叮!”一声轻响从身后传来,禹天来挥出的“墨灵剑”与一柄凭空出现在身后刺向他后脑的古朴短剑剑刃交击。两柄短剑都将所有的劲力收敛在剑锋之内,几乎没有一丝一毫外泄,因此这一下交击便如两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拿剑互砍,除了那一下轻响外边再无半点声势异象,只是禹天来的身形稍微摇晃了一下。

“好一个小牛鼻子!”空空儿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禹天来身后,在禹天来回头之前他的身形化作一道轻烟从窗口穿出,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声音仍在禹天来耳边回荡,“这便是第一次刺杀,希望后面的两次你也能挡下!”

禹天来一动不动地枯坐半晌,良久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便在他起身的瞬间,身下的座椅以及面前的桌案同时碎裂崩溃化为齑粉。

“好一个空空儿!”禹天来从空空儿脱身的窗口向外望去,脸上罕有地现出一丝后怕神色。

方才两人交手的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禹天来这当事者自然深知自己实在是已经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

当年在“黄芽观”寻宝之时,空空儿曾向禹天来出手一次。那一次禹天来凭借超人的五感捕捉到空空儿的一丝痕迹,有惊无险地接下了空空儿的一剑,只是没有躲过其天下无双的妙手空空手段,失去了那部刚刚到手的《龙虎经》。

但此次空空儿便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禹天来面前咫尺之地施展“移形换影”的绝顶身法,在原地留下一条恍若本尊般真实不虚的幻影,真身则绕到禹天来身后刺出必杀一剑。

以禹天来五感之灵敏,事先竟然没有丝毫察觉,直到空空儿刺出那一剑后,才凭借缥缈的灵觉生出感应,纯以本能反应出剑拦架。也正因为反应慢了这么一线,才导致他这一剑略显仓促,虽然险之又险地将那几乎刺入自己后脑的致命一剑拦下,自身气机却未能控制完美,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剑气散逸出来,摧毁了座椅和桌案。

由此看来,如今空空儿的修为且不必说,刺杀之道却当真达到了一个无法形容的境界。当面的一次刺杀已经如此恐怖,想到在今后的一年中,自己还要遭受两次不知会以何种形式进行的刺杀,禹天来便感觉有些头皮发麻,并决定了今后这一年中,自己便是睡觉也定要睁着一只眼睛。

离了武昌之后,禹天来辗转南下,一路上始终高度警惕,准备应付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刺杀。只是空空儿也不知是否知道他正严阵以待而选择了避其锋芒,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始终未曾再次出手。

这一天,禹天来来到天下闻名的天姥山,此山在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中排名第十六,亦是禹天来如今挂名担任观主的“餐霞观”所在之地。

“餐霞观”隐于天姥山山腰的白云深处,环境颇为静谧清幽,只可惜禹天来到来之时,这座年代本就甚为久远的小小道观早已因为十来年的风雨侵蚀而化作一片废墟。

禹天来对此倒也并不介怀,在四处观察一番之后,他对周围的环境极为满意,决定就在原址重修道观,也算还了苍松老道临终前的心愿。

他身上有的是聂锋所赠的金玉细软,当时便拿出一些换成财帛粮米,到山下雇佣了不少匠人上山大兴土木。

禹天来舍得花钱,那些匠人自然也都舍得出力,昼夜轮班施工,用最快的时间将一座崭新的道观建造出来。

因为日后要有不少时间居住在此处,禹天来也不打算委屈了自己,所以翻修的道观比原来地扩大了数倍,虽然说不上恢弘奢华,却也称得上轩敞大气。

禹天来亲手书写了“餐霞观”的匾额,命匠人做好悬在门上,从此便算正式“开张”。

只是偌大的道观也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否则清净是清净了,但柴米油盐、洗衣打扫等诸般杂事也将全由自己一人来操心,那未免也大煞风景有损他“修道之人”的形象。

有鉴于此,禹天来便雇佣了两人来道观充当杂役,又“度化”了两个根骨不错的十来岁的流浪儿上山做了小道童,虽然整座“餐霞观”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大猫三只小猫两只,但总比孤家寡人要好看许多,多多少少也算有了几分复兴气象。

如今禹天来在密州击杀精精儿,武昌令空空儿无功而返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扬开来。作为“宇内十绝”之外的第十一位武道大宗师,他的一举一动也备受江湖瞩目。“餐霞观”便也随之名声大噪,成为许多江湖中人心目中的“武林圣地”。

禹天来并未将这些虚名放在下心上,如今他所关注的便是两件事情——与薛红线的约定以及空空儿剩下的两次刺杀——而这两件事都要依靠自身的实力。因此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禹天来便在“餐霞观”中潜心修炼,只是偶尔抽出点时间来指点已经收为记名弟子,并取了“清风”“明月”两个流传度极广道号的小道童。

忽有一日禹天来正在观内静修,门外有清风急匆匆赶来通报,说是有一女子自称是老师弟子求见。

禹天来一怔,立时凝神聆听,虽然隔着几重院落,仍然听到了门口正与明月说话的一个女子的声音,却正是才与自己分别不到一年的弟子聂隐娘。

第一百七十八章 泰山小天下,绝顶谁为峰

禹天来直接运功传音,让门口的明月将聂隐娘带了进来。

聂隐娘见到师傅,二话不说便哭拜于地泣不成声。

禹天来吓了一跳,他原也猜到聂隐娘只隔了这么短的时间便离家来找自己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此刻看到素来开朗活泼的弟子见面便哭,这事情只怕是极其严重了。

当下他先温言安慰一番,然后才细细询问缘由,等聂隐娘一面抽咽一面述说的前后的因果,却不由得哭笑不得。

原来聂隐娘此次却是为了逃婚而离家出走。当初禹天来离开之后不久,聂锋的顶头上司魏博节度使田绪便遣使上门,说是听闻聂将军家有女初长成,貌美而慧,欲为自己的第三子田季安提亲。

聂锋一来明白这是上司有意进一步巩固主臣之间的关系,由不得自己推拒,二来也知道那田季安一表人才,倒也不会委屈了女儿,于是慨然允婚。

聂隐娘得知此事之后不免大发了一通脾气,当即十分坚决地表示了不会嫁给那什么田季安。

聂锋虽然素来钟爱女儿,但此事也绝不会由着她的性子,当时便将话说死了——不嫁也得嫁。

聂隐娘又急又气,她得禹天来教导,为人又聪慧机敏,当然也知道父亲的无奈,但在这件事情上实在无法委屈自己。左思右想之后,她索性将心一横,留下一封书信离家出走,千里迢迢地跑来寻找师傅。

听说了是这么一回事,禹天来才算安下心来,摇头笑道:“徒儿你这一次也是太过莽撞,不过婚姻大事事关你终身幸福,倒也当真不能委屈自己。这样罢,你便暂且留在为师这里,为师再写一封书信派人送去给聂将军,也令你父母放下心来。”

“多谢师父!”聂隐娘立时转悲为喜,向禹天来连连拜谢。

禹天来看她神色转变如此自如,哪还不知她方才的悲戚之色多半是装可怜来骗取自己同情,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聂隐娘脸上却又现出一些担忧的神色,这一次却绝非做作:“师傅,弟子这一走,是否会招来田绪的怨恨而迁怒与我爹爹?”

禹天来摆手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聂将军是田绪麾下第一号大将,田绪对他最为倚重,心中总有些不痛快,也不会蠢到为这等儿女之事自毁长城。再说为师给聂将军的信中会让他向田绪坦白你我师徒的关系,如今为师怎都是天下第十一位内景大宗师的身份,那田绪若是明白事理,便该知道如何取舍。”

听得师傅说得如此霸气,脸上登时喜笑颜开,凑到近前道:“那今后弟子便随师傅在此修炼了。”

禹天来笑道:“留下来自是可以,不过你最好和清风、明月一样扮作道童,否则出入道观之内总有些不便。”

聂隐娘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眉开眼笑地道:“一切都由师傅做主。”

转过天来,禹天来也写好了一封书信,到山下重金雇佣了一人前往魏州送信。

聂隐娘则喜滋滋地扮成一个模样俊俏的小道童,每日都跟随禹天来养气练剑,恢复了五年来早已习惯的惬意生活。

如此又过了月余,始终在暗中戒备的禹天来一直没有等到空空儿地再次出手,却等来了另外一个客人。

禹天来“餐霞观”的正殿与仍是男装负剑、飘逸如仙的薛红线相互见礼,然后含笑问道:“红线姑娘此来,可是上次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

“禹观主猜得不错,”薛红线换了一个称呼以示尊敬,“我两派与‘魔神殿’反复磋商之后,已经定下于来年惊蛰之日,在泰山绝巅玉皇顶一战。”

禹天来笑道:“昔日仲尼慨叹‘登泰山而小天下’,本朝大诗人杜甫也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们双方将战场选在此处,也当真是用了心思。如今已是年底,来年惊蛰开战,时间倒也充裕。只不知此战是否已经定下章程,总不能混战一起生者及胜者罢?”

薛红线听他说得有趣,掩口笑道:“当然不是,我们决定五阵来决胜负,届时双方轮流派出五人单打独斗,这五人之中须有先天武者一人、罡气宗师二人、内景大宗师二人,五阵结束之后胜负自然分明。”

禹天来没有进一步询问,薛红线既然登门来见自己,则代表己方出战的两名内景大宗师中必然有自己一个,而另一个多半便是另一名外援“醉菩提”行痴。

少林寺方丈法真大师与紫竹庵庵主清音神尼虽然也是内景之境的修为,但都是一宗之主的身份,一举一动都牵涉到身后的两大宗门,能用适当的代价雇佣旁人下场打生打死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只是不知“魔神殿”那边是怎样选择,不过听说对方在江湖中的人缘向来不佳,多半请不到内景大宗师这个级数的人物,说不定便是三大首脑当中的两人亲自操刀下场。

心中闪电般转过这些念头,他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异样,依旧保持着极好的风度,微笑颔首道:“既然如此,贫道届时一定赶往泰山来凑这场热闹!”

薛红线起身郑重施礼拜谢:“观主仗义援手,我两派必然牢记这份情谊。此外上次说好之事绝无更改,请禹观主尽管放心!”

等薛红线告辞离开之后,聂隐娘跳过来抓住禹天来的衣袖道:“师傅,到时你可一定要带我去泰山!”

禹天来笑道:“为师只有你这一个亲传弟子,这等百年不遇的大场面,自然要带你去开开眼界。便算是不能亲自下场,只是旁观这五场比武,其中收获也会巨大至难以想象。”

聂隐娘却又有些担忧了:“到时师傅你的对手必然是一名内景之境的武道大宗师,师傅你有把握取胜吗?”

禹天来眼望远方云海之中时隐时现的峰峦,悠然道:“对敌之时虽不可轻敌,却也不可失了自信。既不能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必胜,却又不能失了必胜之念。对于此战,为师只会将一句话放在心中——山凌绝顶……我为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各逞心机,魔高于道

“少林寺”、“紫竹庵”、“魔神殿”三大宗门将于二月初二约战于泰山玉皇顶之上!

当着消息出来时,天下武林为之震动,尽管三大宗门都或委婉或强硬地表示此次约战不会让不相干的人旁观,但是随着约战之期渐渐临近,还是有许多武林中人赶来泰山,希望有机会亲眼目睹这一场百年难遇的盛会。

只是这些武林人氏注定要失望,在约战之期到来前的三天,“少林寺”的护寺武僧、“紫竹庵”的女剑手、“魔神殿”的秘魔卫便将整座玉皇顶彻底清空后严密封锁。这些人本身实力强横,又都极擅结阵联手的手段,背后更有三大宗门作为依仗,那些想要观战之人心中虽然不甘,却还是全部被拦于山下。

二月初二当日,三大宗门的核心人物如约而至,齐聚于玉皇顶之上。

“少林寺”与“紫竹庵”这边是两位掌门法真大师与清音神尼亲临,身边跟着两派长老及精锐弟子约四十余人,又有请来的外援行痴和禹天来,行痴身边带了一个十多岁的小沙弥,禹天来则带了仍是道童装束的聂隐娘。

“魔神殿”那边是殿主“魔尊”卫履尘、魔神左使“剑痴”独孤残云,魔神右使“琴仙”古弦三大首脑齐至,又有精选的护法与弟子近五十人。

与法真、清音、行痴比肩而坐的禹天来仔细观察了对方的阵容,发现“魔神殿”当真没有请外援相助,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猜想的人缘太差请不来还是太过自信而未曾请。

看一看约定的时刻将近,卫履尘、法真与清音同时出场。

彼此见礼之后,貌似三十余岁清癯书生的卫履尘含笑道:“两位掌门,是否可以开始了?”

双方已经就此次约战的相关规则反复磋商多次,暗中虽然还是各有算计,但表面上已保证了最大程度的平衡,力求不使对方占去一分一毫的便宜,此时也实在无需赘言。法真与清音以目光彼此交换一下意见,一起点头应道:“善!”

第一场双方将各遣一名先天武者下场,“少林寺”与“紫竹庵”一方派出的是一个年龄约二十岁、身形却异常魁伟剽悍的僧人。

禹天来已经知道这僧人法号“本刚”,算是“少林寺”年轻一代中的一个异数。他天赋异禀,由少林外家绝学“金刚伏魔神通”入手修习,居然将这门外家功夫练到内气自生的境界,一步直达先天之境。因为有一身强悍外功的加持,他虽是先天武者,却拥有几乎匹敌罡气宗师的强悍战力。法真与清音能够找出这么一个“先天武者”出场,虽然说不上作弊,却肯定是取巧了。这也足见得出家人未必便是老实人。

以“魔神殿”三大首脑的修为和眼力,当时便看清了本刚的底细,自然也明白了对方终究还是从双方商定的规则中钻了一个漏洞。只是他们三人的脸上丝毫不见惊怒之色,反而都带出一丝别有深意的笑意。

“魔尊”卫履尘向身后招手,淡淡地道:“沈护法,这一战便交给你了。”

一名年龄在四十余岁、身形高瘦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恭然施礼道:“属下定不负尊主期望。”说罢缓步踏入场中。

见到对方派出之人,法真与清音同时变了脸色。清音一张不见丝毫岁月痕迹的秀美面容上笼了一层寒霜,冷然喝问道:“卫尊主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的约定是第一场要由先天武者出手。难道你以为贫尼与法真师兄不识得你‘魔神殿’七大护法之一、在当今罡气宗师之中亦属佼佼者的‘血手’沈林?”

卫履尘脸上的那一抹古怪笑容愈发明显,油然答道:“清音师太法眼如电,此人正是沈林。只是有一点说得不大确切,如今该称他为‘魔神殿’前任护法。日前沈林犯下一桩大过,本尊已经革除他护法之职,并亲自出手以‘大天魔手’将他全身罡气逆转为先天真气,使其修为跌落回先天之境。师太既是法眼如电,应该可以看出他如今的的确确是一个先天武者。本尊今日派他首场出战,也正有令其戴罪立功之意。”

一番言辞说得清音哑口无言,自己这一方还只是取巧,对方却几乎是公然作弊。以一位老牌罡气宗师的实力,即使修为退回先天之境,凭着曾经的眼界与经验,也绝对可以抗衡甚至胜过寻常初入罡气之境的武者。相较之下,己方派出的本刚那外功加持的几分优势实在有些不够份量。

只是对方的做法虽然露骨,却当真没有违反双方订下的规则,法真与清音虽然恼怒不甘,却也只能暗叹一句:“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见对方已经无话可说,卫履尘表示第一战已经可以开始,法真与清音也没有理由反对。

这一战实在没有什么悬念,双方甫一交手,“血手”沈林便凭着一手成名绝学“血刃掌”已经数十年与人生死拼杀换回的宝贵经验死死压制住对手。

本刚虽然将一路“大金刚神掌”使得威猛霸道,但在招式变化上差了对手十数年的经验,初时看去威风八面,到后来便渐渐堕入对手精心布下的重重罗网之中,渐渐地深陷其中再难摆脱。

蓦然间,沈林发出一声阴冷长笑,一只殷红如血的手掌突破对手双掌防御长驱直入,如一柄阔刃短刀般破开本刚淬炼得坚如金石的躯体刺入左胸没至手腕。等他缓缓将手掌抽离时,手掌中赫然握着一颗犹自微微颤抖的心脏!

“尊主,属下幸不辱命!”沈林返回本阵向卫履尘复命。

卫履尘哈哈大笑:“沈护法既然已经将功折罪,本尊便撤销日前的处罚。此刻先恢复你护法之职,待此战结束,再施法助你恢复修为便是!”

这番话自然是说给对方听的。法真与清音俱都面色冷沉如水,却没有丝毫发作的理由,只能命人收了本刚的尸体。

随后薛红线从阵中行出,面色异常平静地向对面轻喝道:“‘紫竹庵’弟子薛红线,恭请‘魔神殿’高人下场一战!”

第一百八十章 青莲剑典,罗刹剑经

禹天来望着在场中向对方搦战的薛红线,心中感叹“紫竹庵”这等天下有数宗门的深厚底蕴。

去年在密州初次相见时,此女修为虽然也到了练气成罡的境界,但与修为大进后几乎已走到罡气之境尽头的精精儿相比,还不免相形见绌。但时至今日,前后尚不到一年,薛红线竟也拥有了堪比当时那精精儿的实力。之所以如此,自然是“紫竹庵”下了一番功夫栽培的结果。只是不知是借助了什么神功秘法还是灵丹妙药。

见到薛红线挑战,“魔神殿”一方也走出一个同样在背后负剑的年轻女子。此女穿着一身裁剪合度、完美展现美好身段的黑色裙装,面容虽然极美,却是一片木然不见丝毫喜怒之色,双目之中更是冰寒死寂似乎没有一丝人类情感。她出阵之后站在薛红线的对面,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散溢出令人心悸的冰寒气机,便似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雪雕塑。

“魔神殿”三大首脑之中的“剑痴”独孤残云笑道:“此女名为罗刹,算是本座的传人,修为正是罡气之境,便由她来下场请红线姑娘指教一二。”

“罗刹?”禹天来听到这个古怪的名字时,心中微微一动,忽地开口道,“敢问独孤先生,此女莫非修习的竟是‘罗刹剑经’?”

听禹天来一口道出“罗刹剑经”之名,独孤残云的脸色便有些变化,转头向禹天来深深望了一眼:“禹道长好渊博的见识,本座还以为当世再无人知道‘罗刹剑经’之名。”

坐在禹天来身旁的清音神尼听到此处,哪还不知道禹天来是有心点拨自己的得意弟子薛红线,当即开口问道:“恕贫尼孤陋寡闻,竟从未听说过‘罗刹剑经’之名,还请禹道长代为释疑。”

禹天来笑道:“庵主不必过谦,实在是这门功法太过冷门,贫道也只是凑巧从一部古籍中看过一些相关的记载。”

这说法倒也并无虚假,在历经的数次人生之后,他一直穷搜天下武学之秘以增加自己底蕴,记载着“罗刹剑经”的那部古籍确实存在,只不过并非是这一世所见。

他继续解说道:“据说这部剑经邪异无比,寻常剑法都讲究以人御剑,此经却追求以剑御人,修行者在修习心法剑诀的过程中,会逐渐摒弃自己的情感思想,最后将全心全灵与剑法融合为一,化作舍剑之外再无他念的‘罗刹剑鬼’。这‘罗刹剑鬼’不知恐惧,不畏死亡,偏偏拥有无比强悍的战斗本能,同级的武者与之交手往往要受其压制。”

听禹天来将“罗刹剑经”说得如此清楚明白,独孤残云的脸色也变得愈发阴沉,对方既然如此了解“罗刹剑经”,定然不会不会知道“罗刹剑鬼”的克制之法。

果然,禹天来又道:“不过‘罗刹剑鬼’的战斗本能主要源自对战意和杀气的感应,如果有人能在出手之时摒除杀念与胜负之心……”

他没有再说下去,薛红线却已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去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运转“紫竹庵”不传之秘“青莲剑典”的心法,将所有的思绪尽都驱散,双目之中一片清明,心如镜湖澄澈无尘。她反手拔出背后背负的古剑“问心”,浑然不顾对手只是一具并无思想的战斗傀儡,仍然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剑礼,脸上蓦地嫣然一笑宛如冰山消融百花绽放,轻声道:“紫竹庵门下薛红线,请姐姐赐教!”

说罢举剑隔空平平刺出,一道高度凝聚的犀利剑气自剑锋吐出,向着两丈之外的罗刹眉心刺去。

在薛红线出剑的同时,罗刹亦拔剑出鞘,并随着拔剑之势隔空虚斩,剑锋亦透出一道凝练无比的剑气,与对手的剑气在虚空交击,发出一声沉闷的爆鸣之后同归虚无。

这一招双方看似平分秋色,但在场之人的眼力无不敏锐,都看出罗刹的反应稍稍慢了薛红线一线,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薛红线当真如禹天来所言,虽然向对方出剑,心中却完全摒弃了杀念与胜负之心。

若是换一个人,即使得了禹天来的指点,也未必如此容易做到。但“紫竹庵”最高心法“青莲剑典”是开派祖师道迹晚年闭关二十载所创的绝学,本来便讲究“解脱红尘,花开见佛”,即如莲花出污泥而不染般,虽生于诸般生死烦恼,却能放下诸般生死烦恼,从而获得拥有无上智慧的“佛性”。

薛红线的“青莲剑典”自然还远远未修习到如此境界,但以剑典之中的“净念”“止欲”法门暂时维持心境的空明,实在不是一件太过困难之事。

此刻她心中不着一丝尘念,手中“问心剑”发乎天然地纵横飞舞,剑锋自然而然指向对手要害。

罗刹的一柄长剑亦变化无常,虽然只是凭借战斗的本能出剑,但每一剑都似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完全针对对手剑势而发,不求攻而攻势如水银泻地,不求守而守势如铁壁铜墙。

只是众人都看得明白,罗刹的剑法在变化之间隐隐地总是慢了对方一线。高手相争,这一线之差便是生死之别。薛红线身为“紫竹庵”当代负剑行走,出道江湖已近十年,十年间或见识或亲历无数大小战阵,经验丰富无比,因此能够完美地把握住这一线之差的优势并将其不住扩大。

双方斗至五百余招开外,薛红线口中蓦地发出一声清叱,“问心剑”舍弃所有变化,化作一道惊天长虹沿一条似曲似直的轨迹向着罗刹刺去。

罗刹仍是默然无声,手中长剑同样化繁为简,却是沿着一道绝对笔直的轨迹反刺对方。

双剑在虚空交错而过,薛红线肩头溅起一朵血花,身形则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般向后飘飞。

双足在数丈之外立定之后,她收剑归鞘,也不管肩头的伤势,向着对面木然僵立的罗刹拱手施了一礼,轻声道了一句:“承让!”

随着她说出的这一句话,罗刹的眉心现出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身上的冰寒气息渐渐消散,虽然仍保持着站立出剑刺击的姿态,却已没有了一丝生命的气息。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曲迷神引,欲堕仙佛心

两场过后,双方胜负各一,恰成平手之局。

第三场仍是由罡气宗师交手,“魔神殿”一方出战的是七大护法之首的“妖刀”谷玢,而另一方则派出了“少林寺”达摩堂首座“不败金刚”本相。

这一场双方都没有卖弄花巧,不约而同拿出了各自的底牌。无论是谷玢还是本相,都是天下公认最有机会晋级内景之境的武道强者。

双方都对这关乎战局走向的第三阵势在必得,谷玢与本相二人又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彼此知根知底,因此这针锋相对的一战也是意料之中的惨烈。

谷玢用的是七柄形如新月,以气御使破空而舞的“血月魔刃”,本相则用一柄降龙木炮制的丈半长棍。两人以攻对攻相互狂轰近千招,最终还是本相凭借佛门正宗心法的绵醇悠长而生生拖得对手后继乏力露出破绽,一棍生生轰碎了谷玢的头颅。但他本人也遭谷玢临死前的反噬,被两柄“血月魔刃”斩落一臂一腿,以极其惨重的代价拿下第三局。

此战之后,胜负双方尽都心情沉重,收拾了残局之后,立即开始了第四局。

如今“魔神殿”落后一局,若是再败一场,第五局甚至不用再比,形势极为严峻。

“琴仙”古弦怀中抱着一张造型奇特的五弦古琴缓步踱出。古弦成名数十载,如今年龄该以接近七旬,但修为深湛驻颜有术,望之不过三十余岁。披襟散发,形容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他向着对面的禹天来与行痴道:“这一局由本座出手,却不知二位中哪一位愿下场赐教。”

禹天来与行痴对视一眼,却是行痴起身上前一步。行痴看上去约有四十岁年纪,有些日子未曾剃发,头发已经长到寸许长短,身上缁衣、脚上芒鞋都是半新不旧,腰间悬挂了一个硕大的黄皮葫芦。

他合掌笑道:“素闻古尊使这张‘天音五情琴’以海心阴沉木斫身,以无垢软玉剖弦。在尊师手中,可以在一曲之间将听者心智玩弄于股掌之间。今日贫僧有幸,特来领教一二。”

古弦也笑道:“行痴大师号为‘醉菩提’,听闻大师将‘菩提园’秘传心法‘菩提禅定’融会贯通后别出机杼,自创了‘醉梦禅功’,号称‘醉里乾坤大,梦中岁月长’,与醉梦之间得法证道。今日你我这一战,本座欲以新近谱成的‘迷神七引’与大师的‘醉梦禅功’比试一场。”

行痴笑问:“却不知是怎样一个比法?”

古弦张手一招,有“魔神殿”属下去不远处搬来两块巨大的青石放在场中。他指着相隔四丈相对的两块青石道:“稍后我们便坐在这两块青石上,大师以‘醉梦禅功’守心,本座以‘迷神七引’相扰。若大师心神受琴音影响而不自觉损毁身下青石,便算是本座胜了这一局,反之便是大师获胜。大师以为此法如何?”

“妙极!”行痴鼓掌赞道,“如此斯斯文文地比法,彼此不伤和气,贫僧自然赞同。”

两人说定之后,分别在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古弦是盘膝而坐,五弦古琴便横置于膝头。行痴却是懒散地半座半卧,手中拿着那只大葫芦。

此刻双方首脑皆已下令,让手下中人离开玉皇顶,远避至千步之外。毕竟古弦的琴音可是不分敌我,若是留在现场必然要遭了池鱼之殃。至于包括禹天来在内的几位武道大宗师,却都留在原地不动,古弦琴音毕竟是针对行痴而发,他们都自信可以护得自己心神不失,绝没有退避三舍的道理。

“大师请。”古弦举手示意行痴可以先做好准备。

行痴拔掉葫芦上的塞子,高举葫芦倒转过来,登时便有一道晶亮的酒瀑从葫芦口中垂泻而下。他张口承接,任由酒瀑注入口中沿着咽喉直入腹中。片刻之间,这一葫芦美酒便已涓滴不剩。

他随手抛掉已经空空如也的葫芦,口中喃喃自语道:“好酒!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果然是好酒啊……”声音渐渐低沉,最后几不可闻,却是已经沉沉睡去。

古弦见状,双目下垂落在膝头的五弦古琴之上,修长白皙的双手亦按上那五根晶莹剔透、细者如发丝粗者如小指的琴弦。

指动,弦鸣,其声如石上清泉淙淙而流,似乎要一直流入人的灵魂深处。

禹天来在后方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心神浸入一种似醒非醒的莫名境界,既将琴音摒除于心神之外不受其干扰,又仔细辨察其中的玄妙之处。

那琴音初时舒缓悠扬,令人不自觉的便沉浸其中,眼前恍惚看到空山、清泉、明月、古松,耳畔琴音亦幻作山间鸟鸣、林间清风,心旷神怡,宠辱偕忘。

他心中暗赞“琴仙”之名果然名副其实,竟然能够以琴音演化自然灵秀之美而引人入胜。要知行痴修行数十载,武学佛法已入化境。若古弦已琴音幻化世间权、色、名、利等诸般欲念来动摇其心志,必定令他心中立即生出警觉而加以排斥。但对于万物造化之美,却是任何人都不会生出警惕戒备之心,以之惑人,才是最令人防不胜防的魅惑手段。

禹天来自觉本身占了旁“听”者清的便宜,却仍然多多少少受到琴音的影响,而正面承受琴音威力的行痴如何可想而知。

琴音随着古弦弹跳抚弄的修长十指不断变化,于造化之美中又幻化出重重令人万劫不复的天灾。闻者时而如置身大漠黄沙,于饥渴炎热中备尝孤独寂寥;时而如置身无垠碧海,于狂风怒潮间遭遇颠覆之险;又有丘峦崩摧、大地坼裂、江河泛滥……各种毁天灭地的景象轮番来袭,令人心旌摇荡、魄散魂惊,几乎难以自持。

高卧石上的行痴始终酣眠未醒,对变幻无常的琴音恍若未觉。但他的身体正随着琴音的变发出轻微的震颤,到后来这震颤愈来愈明显,连带着身下的青石也一同震颤起来。地面上的尘土沙石随着巨石的震颤一圈圈向四周扩散推移,宛如石落水中激起千重涟漪。

禹天来正稳守心神,仔细体悟琴音变化,却不知有一条人影如鬼魅般凭空出现在他头顶数丈的虚空之中,头下脚上无声无息地落下,手中的一柄短剑敛尽气机锋芒,悄然刺向他头顶的“百会穴”。

第一百八十二章 论剑天下,唯君敌手

那一剑恍若天外而来者,自然便是天下第一刺客空空儿。时隔数月之后,他终于抓到机会进行了约定中的第二次刺杀。

仿佛正沉醉于琴音而神游天外的禹天来蓦地张开双目,他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右臂蓦地上扬,那柄通体黑幽幽的九寸“墨灵”短剑向上刺出。

他从未忘记自己与空空儿的约定。所谓“人算虎,虎亦算人”,在时刻警惕防备空空儿刺杀的同时,他也在等待一个对方必然会出手的机会,并准备利用这个机会反杀对方。

此次的泰山之会,无疑为空空儿的刺杀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禹天来相信对方绝不会错过,因此暗中早已做好准备。方才他看似已浸入古弦那撼人心魄的琴音之中,其实已运转了那一门“二心诀”奇术,将心神一分为二,一半沉醉于琴音,一半却在凝神戒备。

空空儿出现时,仍然瞒过了禹天来远超常人的五感,但禹天来心中莫名而生的一丝惊悸令他察觉到危机,暗中蓄势已久的一剑当即冲天而起。而这一剑赫然竟是将“四相剑诀”的地水火风四相之力与万千变化融为一体的最强一剑——“万相俱灭”。

以他如今内景大宗师的修为境界,这一剑的威力较之前世不知强了多少倍。

在两柄短剑的剑尖相触的一瞬,一点灰蒙蒙的奇异光华在“墨灵”短剑的剑尖亮起,并迅速扩散成一团淡淡地灰色光雾,霎时吞没了空空儿手中的那柄短剑,而后又向他的手臂蔓延。

空空儿大骇,他可以清楚地感应到那团灰色光雾中蕴含着足以湮灭世间万物的可怕力量。他想要变换身法从这闻所未闻的剑势之中遁走,但那灰光中又生出极强的吸附力量,令他只能如一只扑火的飞蛾般继续落下,任由那灰光一点一点地吞噬自己持剑的手臂。

恰在此刻,另一边的战场突起变化。在空空儿忽至飞刺,禹天来出剑反杀的瞬间,正已“醉梦禅功”抵御古弦琴音的行痴亦有感应,心神不免微微一动。而古弦却似早有准备,手指舍弃其余四根琴弦,只在最下方有小指粗细的那根琴弦上重重地连拨三下。

琴弦剧烈震荡,却奇异地没有一丁点声响发出。古弦身下的青石却在无声无息间崩碎成齑粉,青石下的地面亦塌陷方圆两丈的一片,并且有一条条巨大的裂缝呈发散状向四周蔓延,远达十丈范围。

随着古弦三次扣弦重击,禹天来脑海中发出三下轰然巨响,眼前仿佛出现九天雷霆撕裂长空轰击而下摧山坼地的末日景象,心神不可避免地为之震荡,正施展的那一式“万相俱灭”亦随之稍稍凝滞一瞬。

空空儿口中蓦地发出一声凄厉尖啸,身形摇动旋转,硬生生地从已经蔓延到手肘的灰光中摆脱出来,但他自手肘以下的小臂、手掌以及掌中短剑均已凭空消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断臂之恨,留待最后一次刺杀一并偿还!”

留下这一句话后,空空儿身如流星以惊人高速掠空而去,霎时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禹天来自知速度不及对方,也没有试图追赶,只是转头望向“魔神殿”一方,冷笑道:“好算计!好手段!”

此刻古弦已经抱琴后退,原本浸入醉梦之境的行痴也张目醒转,轻轻叹息一声,从那看似完好的青石上起身退后。

他身体刚刚离开那青石,青石的内部便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响,表面也现出一条条蛛网般的裂纹,随即便哗地碎裂开来,散落成满地的细碎石子。

因为受到空空儿与禹天来交手的惊扰,他终究未能守住心神不动,被古弦最后的三下大音希声的重击动摇了心境,身上原本圆融混一的气机外泄,震毁了身下的青石。

法真与清音随之起身,与禹天来并列面向对方,脸色尽都极为难看。

方才空空儿的刺杀与古弦的琴音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才不会相信双方能如此心有灵犀,必然是事先早有勾结算计。

只是他们双方行动默契,却并未留下什么把柄,空空儿最后那句话更明白交代了他此次出手只关乎私人恩怨,与此次赌战无关。

行痴沉默片刻,忽地哈哈一笑,恢复洒脱本色,向着对面的“魔神殿”三大首脑合掌道:“诸位算无遗策,贫僧愿赌服输!”

随即转身又向法真和清音施了一礼道:“贫僧有负两位师兄厚望,惭愧之至,就此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两人说话,径自飘然远去。当初他与两派的约定只说了出山助战即可获得参悟达摩功法三个时辰的报酬。但以他的身份,既然输了赌局,即使最后一场禹天来扳回局面,他也是绝不会厚颜来分这一杯羹的。

禹天来面色阴沉,手持“墨灵”短剑上前几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场,不知哪一位要来赐教?”

“剑痴”独孤残云手中提着一柄连鞘长剑走到禹天来正前方站定。

“方今天下,用剑者多如牛毛,但多为庸碌之辈,枉担剑士之名而辜负了三尺青锋。真正能被本座看在眼力的见识,也就只有清音神尼与空空儿两位。但清音神尼为出家之人,少了几分争胜杀敌之心;空空儿则只好偷袭暗杀,不是剑士本色。本座原本一直感慨手中这柄‘赤霞神剑’将寂寞终生,岂知竟有道长横空出世,实令本座心中不胜欣喜。”

禹天来也已摒除了方才遭人算计的愤怒与不甘等情绪,面色恢复平静,垂目注视着手中的“墨灵”短剑道:“贫道方才的一剑,独孤尊使可看清楚了?”

两人的言语间已经开始了交锋。独孤残云是将禹天来摆在平生唯一剑道敌手的位置上,以此激发自己的战意斗志。禹天来却提醒对方自己刚刚一剑重创同为内景大宗师的空空儿,借以打击对方的信心。

“那一式剑法,实令本座叹为观止。”独孤残云浑不在意地笑道,“若道长能对本座用出那一式剑法,本座也只有束手待毙。但本座相信道长方才那一剑是蓄势而发,还不能随心所欲的施展。本座也有信心你我交手之后,不会给道长蓄势施展那一剑的机会!”

第一百八十三章 剑之战

一柄通体赤红,内中更有红色云霞般光芒流转不定的长剑缓缓出鞘。独孤残云反手将剑鞘抛向身后,平伸长剑指向前方的禹天来:“请赐教!”

禹天来将掌中短剑竖于面前,剑尖与眉心齐平,亦道一声:“请赐教!”

各自摆好起手式后,双方便如木雕泥塑般僵立在原地,却是谁都没有出手的意图。

此刻双方为躲避古弦琴音而退到远处的众人又返了回来,分别站在自己首脑身后,紧张地关注着这一场关系双方胜负的最后一场大战。

禹天来与独孤残云静立不动,一丝丝无形剑气以两人掌中之剑为中心向四周散溢,渐渐的两人之间五丈方圆的空间尽都充斥着双方的剑气。无形而有质的剑气在这一方空间内拥挤摩擦,发出金属锋刃相互摩擦的刺耳声响。

蓦然间,有一片树叶被山风卷着飞入两人之间,立时被无穷无尽的剑气绞得粉碎。

虽然只是这一丝轻微的波动,却同时引动了静立对峙的双方。

两人身形化作两道残影,迎头撞入面前的一片充斥犀利剑气的空间。各自所发的剑气如同百川归海般倒卷而回注入那一长一短两边神兵之内。

两柄将无穷剑气尽都压缩在方寸之内的神兵随着两道几乎失去形体的身影相互追逐、纠缠、交击,每一次剑锋的碰撞都会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金铁大响。

剧烈激荡之下反弹溅射的剑气向四面八方乱飞,方圆二十丈内的所有事物尽都被这狂暴的剑气切割成最细小是碎屑,地面的沙石被一层层铲掉,片刻间已经凹陷了将近一尺。

渐渐地场中形势有了些变化,那两柄神兵碰触的几率越来越少,到后来双方干脆各自退开,彼此间隔数丈距离自顾自的舞剑,却有些像是平时练剑或当众表演,场面很是有些怪异。

原来先前两人是以剑道中最基本的变化正面硬拼,此刻施展的则是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

两人都精研天下各家剑法,与各门各派剑法变化尽都了然于胸,此刻随意采撷运用,往往是一方剑势才动,另一方已明了起后招变化并知道该以哪一招剑法克制。但这一方克制的剑招刚刚萌动,对方又以明其变化,当即又变换成另一招反制。如此循环往复,两人始终没有一招剑法能够圆满使出,也始终未能向彼此攻出一剑。

此刻在场外观战的尽是三大宗门之中的首脑精锐,修为最差的也是先天武者,自然能看出双方剑势变化之中的玄妙之处。他们看到场中的两人见天下各家剑法随意采撷连缀,其中变化之精妙往往更胜原版,心中惊骇赞叹之余又都看得如醉如痴。

蓦地场中形势再变,两人的身形同时向前飞掠,凑到一起后各自施展了一式众人闻所未闻的剑招,对拼一式后分向两边。他们的面上都现出冥思苦想的神色,手中之剑亦下意识的轻轻舞动。良久之后,两人再次不约而同的凑近对攻一剑,用的仍是所有人未曾见过的全新剑招。

众人渐渐地都看明白,这两人已经摒弃世间已有的所有招式而自创剑招对敌,每一剑都是随机应变、应时应景的巅峰之作。

随着时间的推移,禹天来与独孤残云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出招的频率越来越慢。到后来两人施展的剑招已经超出场中大多数人的理解范畴,除了法真、清音、卫履尘、古弦这四位大宗师尚能看出其中的几分玄妙,其他众人都看得不明所以,完全不知他们因何如此御剑。而此刻场中两人的额头都已渗出涔涔汗水,显然是心力消耗甚巨。

蓦然间,禹天来与独孤残云同时发出一声长啸,放弃了用自创的新招克制对方,转而开始用出各自真正用来决胜杀敌的厉害剑术。

禹天来用的自然便是数世积累之后融一身剑术之大成的“四相剑诀”,那柄“墨灵”短剑在他手中幻化无方,演尽地水火风诸般变化;独孤残云所用的剑术名为“天绝十四式”,亦是将毕生对剑道的理解融会贯通之后自创的不败不破绝学。

此时的情形又与先前大不相同,一长一短两柄神兵随着身法的变幻与手臂指掌的操控而彼此交错穿梭,凌厉无匹的剑气随剑迸发漫空而舞,只要其中一人剑势稍有破绽,立时便要被另一人的乘隙而入斩杀当场,可说时时刻刻都徘徊于生死边缘。

双方出剑愈来愈快,剑势愈变愈奇,翻翻滚滚激战了不知几千招,眼见得日近西山天色渐暮,仍然未能分出胜负。

虽然禹天来和独孤残云都是内景之境的修为,但这般竭尽全力的激战了将近两个时辰,不管是功力还是心力,都不可避免地生出后继乏力之感。

感应到对手的剑势之中已隐隐现出衰落之兆,禹天来蓦地再发一声长啸,一直按着的另一张底牌终于掀开。

重新演化之后臻达第八重巅峰之境的“九转明玉功”瞬间提升至极限,始终引而不发的阴阳力场威力全开。

禹天来头上的一顶白玉道冠蓬地炸碎,一头长发违背常理的冲天而起,狂乱飘舞如一蓬漆黑火焰。纯粹无比的极阴极阳之力在身外首尾相衔急剧旋转,化作一个拥有无限吞噬之力的恐怖旋涡,天地之间游离的元气以及双方交手时散逸的劲力剑气,尽都被这旋涡牵引吞噬后碾碎还原为最纯粹的能量,回流入功力消耗大半的禹天来体内,片刻之间便使他一身修为重回巅峰状态。

“墨灵”短剑的剑气暴涨,剑势由千变万化重归朴拙,向着对面脸色陡变的独孤残云连攻四剑。这四剑却是将“四相剑诀”中每一路剑诀中的诸般变化还源归一,分别蕴含了地、水、火、风四相的厚重、轻灵、炽烈、冰寒极致力量。

若是单一而论,每一剑的威力自然不及那一式四相合一、湮灭万物的“万相俱灭”。但纯粹单一的属性同样拥有极为恐怖的破坏力,四剑连环而攻威力叠加,已经与“万相俱灭”一式相去不远。

独孤残云目中燃起滔天战意,手中“赤霞神剑”于“天绝十四式”以外再生变化,与前十四式一脉相承,却是更加的精绝玄奥。

一黑一红两道剑影剧烈交击,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接连炸响。

陡然间,两条人影分别向后飞退,又有一道赤光斜飞数十丈钉入一块巨石之中。

众人定睛向场中望去,却见两人重归对峙之态,身上也未见损伤,但独孤残云的“赤霞神剑”赫然已只剩下尺余长的一段。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外流火

禹天来将“墨灵”短剑收入袖中,向着对面木然而立的独孤残云拱手道:“承让!”

独孤残云的脸上现出一抹苦涩笑意,随手一抛,将已经断折的“赤霞神剑”抛入山崖之下,拱手叹道:“禹道长剑术通神,本座自认不及。从此论剑天下,当唯道长称尊!”

禹天来含笑摆手:“独孤尊使过誉,贫道何克敢当。”

他方才凭借“九转明玉功”的特性已经在功力上占到上风。须知高手相争,胜负生死原本便在一线之间,他是有把握以返本还源的“四相剑诀”将对方一举击杀的。不过那样做势必要与“魔神殿”结下死仇而招来无穷后患。既然目前与“魔神殿”还远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那么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混老江湖的禹天来自然不会不懂。

胜负已分,作为一方之雄的“魔神殿”也绝无自食其言的道理,“魔尊”卫履尘当即便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的方匣,扬手抛向少林方丈法真。

法真接在手中,饶是修持多年禅定功夫,此刻也不有略有些心神激荡。他将匣子打开看时,见里面果然是两颗乳白色佛珠,晶莹如玉的佛珠表面雕刻了许多微小若针尖的文字。

“快看那是什么?”

法真收好佛珠之后,正要向卫履尘说几句客气话,禹天来身边的聂隐娘忽地指着天空大叫起来。

众人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天空望去,正看到一团火球拖着一条长长的焰尾倾斜着坠落下来。那火球坠落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经离地不远。看它坠落的角度,应该会落在距离他们脚下玉皇顶十多里的一条山谷中。

“轰!”那团火球终于以惊人的高速砸进那条山谷,登时便有一团夹杂着火光的蘑菇型云朵冲天而起,同时伴随着一阵波及整座泰山的地动山摇。

“竟是天外陨石!”

“剑痴”独孤残云脸上现出惊喜之色,这些自天外而来的陨石中经常会蕴藏一些不存于世间的异种金属,是铸造神兵利器的绝佳材料。他的“赤霞神剑”刚刚毁于禹天来之手,便有陨石从天而降,却似专门为他而来一般。

禹天来的面色却有些古怪,他的视力远胜众人,虽然距离尚远,也能透过那一层熊熊燃烧的火焰隐约看到当中那事物的形状。尽管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却可以确定那绝非什么陨石,倒像是那件曾在世上留下许多异闻传说而从未真正现身于世的东西。

等到脚下的震动平息,远处那团火云也渐渐消散,只剩下丝丝黑烟袅袅升腾,在场的众人简单交流一下意见,一起赶往那条山谷一探究竟。

在这些人到达之前,还有一人更早一步赶到那火球坠落山谷,正是先前刺杀禹天来失败后断臂而遁的空空儿。

当时他正藏身在离那条山谷不远的一个隐秘洞穴中裹伤,火球坠地时引发的地震几乎将那山洞震垮。他仓皇逃出洞穴,便看到不远处的那团蘑菇状的火云,心中惊骇之余便施展轻功赶来查看。

作为当世最杰出的刺客,在刺杀之前熟悉现场环境自是必备的功课,因此空空儿用最快的速度沿着最便利的路线赶到了那条山谷。

入目的情形令空空儿瞠目结舌。在山谷正中出,现出一个方圆足有三十余丈的锥形凹坑,坑穴表面的泥土沙石似乎都经历过极高的温度后化作一层黑色的琉璃状事物。在坑穴的最底端,斜置着一个极其古怪的事物。

此物呈扁圆形状,直径大约三丈左右,中心较厚,边缘变薄,大致便似将两个盘子扣在一起。它通体黑幽幽不见一丝反光,质地似乎并非金属,表面光滑如镜,线条流畅柔美,浑然一体看不到一丝缝隙。

面对这闻所未闻地古怪事物,空空儿本能地生出警惕之意。他右臂已失,短剑已毁,便用左手拔出一柄随身备用的匕首横在身前。

便在他犹豫着是否要下到坑底近距离观察一番时,那物忽地生出异变,在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之后,顶端中心处忽地有一片向下凹陷了数寸,而后分成四瓣向四周收缩,现出一个直径三尺左右的圆形洞口。

空空儿在吃惊之下将手中匕首捏得更紧了一些,随即便看到一团蓝莹莹的光华从洞口中缓缓升起。

“这是什么东西?”

空空儿看到那团蓝光之中竟然有一个模样怪异的生物。它半透明的身体呈现出美丽的淡蓝颜色,外形有几分类似海中的水母,伞状的头部直径约有二尺,下面垂着六条长约五尺、拇指粗细的触须。

这怪异生物升上空中后,似乎关注到坑边站着的空空儿,折向向他这边飞了过来。

在那怪异生物现身的一瞬,空空儿本能地便感觉到极大的威胁,看到它竟向自己逼近,不假思索地挥动匕首隔空虚斩,一道无形剑气透刃而出。

然而那怪异生物竟丝毫不知危险闪避,傻呆呆地任由剑气斩在身上,竖着从当中一分为二,随即便从空地跌落尘埃,体外笼罩的那层蓝色光华也渐渐消散。

空空儿没料到竟如此容易得手,稍稍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俯下身去观看。

便在他俯身的瞬间,那已经没有丝毫生命征象的怪异生物蓦地弹出六条触须,其速之快绝对胜过当世任何一位武道高手,即使以空空儿的修为之高、应变之速竟也来不及拦截或闪避,被那六条触须缠住颈项。

空空儿大骇之下,正要回转匕首将触须切断,忽地感觉到一股冰寒无比的能量侵入大脑,冻结了他的思维,也终止了他所有的动作。

那怪异生物分成两半的身体随着触须的收缩飞扑上来,将空空儿的头脸完全覆盖在内。蓝色的光华再次生出,两半身体在蓝光中融化成胶液状态,从空空儿的口鼻中钻了进去。

此刻禹天来等人也赶到了,恰好看到这无比诡异可怖的一幕。

第一百八十五章 域外之客

“那是什么?”看到缠着空空儿颈项又包裹住他的头脸,正向他口鼻之中猛钻的蓝色怪物,所有人都为之瞠目。

禹天来的见识终究远胜旁人,在他生活的现代世界里,类似的现象在许多影视作品中多有呈现,而且代表的都是极坏的结果。

心中闪过这些念头时,禹天来当即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出手。他脚下“禹步”踏出,身形一下闪烁便到了空空儿近前,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了骈伸如剑,竖在身前向下一划,登时便有一道犀利剑气由指尖发出,斩向空空儿头上的怪物。至于是否会误伤到空空儿……两者既然是敌非友,他又何必操心对方的安危?

便在剑气袭来的瞬间,那怪物身上的蓝光忽地大盛,在空空儿身前化作一面直径三尺有余的半球形光幕。

剑气斩在光幕之上,登时发出一阵琉璃碎裂的声响,那光幕表面更以剑气斩中的一条竖线为中心,向两旁蔓延出无数蛛网般的细密裂纹。随着蓝色光波一阵荡漾,那些裂纹瞬间消失,光幕恢复原状,牢牢地守护着后面的空空儿。

禹天来目中寒芒闪烁,手指抬起正要再次发出剑气,陡然感觉到一股冰寒无比的能量凭空侵入自己的大脑,然后便觉思维变得缓慢无比,似乎要被彻底冻结。

他心中大惊之下,“九转明玉功”疯狂运转起来,身周仿佛现出一个微型的黑洞,将附近游离的所有异种能量尽都吞噬消融殆尽,其中便包括由对面空空儿处传来的丝丝冰寒异能。

随着那些冰寒异能的消失,禹天来的思维才恢复正常的活跃。仅仅一个照面便几乎着了对方的道,他不仅心有余悸,又担心这怪物还有其他手段,当即闪身向后退出一段距离,准备稍作观察后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

便在禹天来后退的同时,那拦在这空空儿身前的蓝色光幕倏地向内收敛,那怪物在这一瞬间似乎由胶液形态化作没有实质的蓝色光华,与收敛的蓝光融为一体,倏地由空空儿口鼻钻入他的体内。

空空儿原本闭合的双目忽地张开,眼中的瞳孔竟然变成湛蓝的颜色。他的脸上现出一抹怪异的笑容,自顾自地带这些好奇的神色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而后似自言自语般开口道:“真是非常奇妙的身体,居然可以通过修炼储存和运用浮游能量粒子。只可惜这个星球的浮游能量粒子太过稀少,活性也太低,更可惜这具身体也太过脆弱,能够储存和运动的浮游能量粒子都少了一些……”

说到此处,他忽地抬头望向对面的禹天来,一对湛蓝的瞳孔中透出极度贪婪的神色,“可惜我先遇到的竟不是你,你的身体却是比在场所有人都强悍太多了。”

“你究竟是什么?”禹天来沉声问道。对方的声音明明还是空空儿的,但神态语气都与空空儿迥然不同。以他的推测,眼前的空空儿只怕已经被那只侵入他身体的蓝色怪物鸠占鹊巢,成为任人操纵的傀儡。

“空空儿”的脸上现出高高再上的骄傲与蔑视:“对于你们这些尚未真正点燃科技之火的土著来说,我的存在远远超出了你们的理解。你只需要知道我是由另一个世界而来的旅者即可。至于我的名字,如果转换成你们的语言会太过冗长。如今我既然接管了这具身体,也包括他的一切记忆,便继续沿用他的名字,仍叫做‘空空儿’好了。”

说完后却似没有兴趣再理会对方,他抬起了只剩下肘部以上的右臂,摇头叹息一声,自语道:“方才实在是有些饥不择食了,这具身体竟然还是残缺的。若非每一次转移寄生都要消耗太多的能量,我真想立即换一具身体。现在只好勉强修补一番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扯掉了包裹伤口的布条,随即便有许多淡蓝色粘稠胶液从断臂的伤口处渗了出来,慢慢地拉伸变形化作手臂与手掌的形状。

在众人惊骇无比的目光中,骨骼、筋络、血管、肌肉、皮肤由内而外在淡蓝色的胶液中无中生有的出现,前后不过片刻之间,一支完好的手臂便重新生成。

空空儿将新生的手掌举到面前观看半晌,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向众人道:“要看的都已经看到了,我有些累了需要修习,你们便各自散去罢!”

在对方带着点表演和卖弄的性质玩了这一出断肢复生的把戏时,禹天来将双手负在身后,向着后面的众人打了几个隐秘的手势。

原为敌对双方首脑的卫履尘、独孤残云、古弦、清音五人都看到了禹天来的手势。作为老到成精的老江湖,他们自然懂得禹天来这几个手势表达的意思。随后在彼此间不着痕迹地以眼神略做交流,霎时便已有了决断。在暗中示意各自门人下属退远一些之后,除了古弦怀抱古琴留在原地,其余四人一起缓步上前,与禹天来一起站成一个半圆阵型,对站在坑穴边缘的空空儿形成钳制夹击之势。

看到这一幕,空空儿也不惊怒诧异,反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竟要联手杀我?从这具身体中获得的记忆来看,你们双方应该是敌对关系,刚刚还在打生打死。”

“魔尊”卫履尘冷哼一声道:“我们再有愁怨,也都属人类。而你不管是什么东西,也总归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空空儿悠然道:“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的种族族拥有强大无比的精神力天赋,而这具身体本身又是这个世界有数的高手。如今我寄生在这具身体中,我的精神能力与这具身体拥有的力量却非简单的相加,而是相辅相成,大致便相当于已经在你们这个世界消失的外景天人。你们觉得自己能够杀我吗?”

禹天来忽地发出一声嗤笑,道:“如果你当真拥有如此实力,哪还用与我们啰嗦?若我猜的不错,你夺舍空空儿的身体应该耗费了极大的力量。方才故意当着我们的面表演一手断肢复生的把戏,是想虚张声势将我们吓退罢?只是未免太小看了我们这些人……动手!”

第一百八十六章 围攻,腰斩

“动手”二字刚刚出口,禹天来已经第一个亮出“墨灵”短剑冲了上去。

他之所以决定对这夺舍了空空儿的外星怪物动手,却不仅仅是出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考虑。

先前他几乎被对方发出的一股冰寒能量控制了思维,后来以“九转明玉功”吞噬炼化了那一股冰寒能量,初时尚未发觉异样,直到真正将那股能量融入自身,竟然发现自己近来进境缓慢的精神力量开始飞速增长,增速之快几乎比得上当年服食“蕴神丹”之时。

只可惜这股冰寒能量的数量本就不多,经他炼化之后更加少得可怜,前后不过持续了数息便已告罄。

如此一来,对面那藏身于空空儿体内的怪物在禹天来眼中便成了一顿美味可口、营养丰富的名副其实的“精神食粮”。

而对方已经做出夺舍侵占人类身体的事情,禹天来自问将对方摆在敌人乃至猎物的立场上绝无半点心理障碍。

不过禹天来总还不至于利令智昏,在没有弄清对方虚实的情况下便贸然出手。这怪物本身的实力且不必说,单是那一直静静地躺在巨大坑穴中应该便是传说中“飞碟”的东西,便令禹天来心中忌惮不已。如果那东西拥有什么大规模毁灭性武器,在场这些人加在一起也只能如虫蚁般被对方碾压。因此在初时他虽然对这怪物垂涎欲滴,却也只能不动声色虚与委蛇。

到后来,这怪物自作聪明地展现断肢复生的手段来展示实力,禹天来便已生出怀疑对方有虚张声势之嫌。因此才打手势向身后众人发出联手绞杀此怪的信息。

他也不担心“少林寺”“紫竹庵”和“魔神殿”会拒绝自己的邀请,毕竟这些人都亲眼看到了空空儿这位武道大宗师被怪物夺舍的情景。这怪物既然能够侵占空空儿的身体,便也能够侵占其他人的身体,这比死亡还要恐怖的威胁对每一个人都是感同身受。

等到己方已经明确显示了敌意,这怪物竟然不是直接以强绝手段镇压反杀,而是好脾气地摆明自己已拥有外景天人的实力,话里话外都希望众人知难而退。到此时已不只是禹天来,其他人也都看出此怪物外强中干。休说他口中的外景天人实力有几分真实性,即使对方当真拥有如此实力,以六位内景大宗师这等强悍无比的阵容,他们也有信心与其掰一掰手腕。

禹天来身形掠至空中,“墨灵”短剑的剑尖吐出五尺长短的一道森寒剑芒,由上而下向着那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的“空空儿”斩下。

在他出手的同时,法真、清音、卫履尘、独孤残云也随之出手。以他们武道大宗师的修为见识,虽然从未有过联手的经验,但一出手便自然而然地默契十足。四人分从前后左右四面合击中心的“空空儿”,与凌空下击的禹天来的气势与攻击联成一体,便如一口巨大的铜钟向“空空儿”罩落。

“你们这些该死的土著!”遭到众人围攻的“空空儿”咬牙切齿地怒骂一句,刚刚生长出的右手蓦地向空中一抓。

禹天来等人骇然发现身周的天地元气随着对方那一抓之势被抽个干干净净。失去了元气的辅助之后,他们发出的剑气、剑芒、拳劲、掌力等攻击登时消散了大半威力,那冒牌的空空儿再将紧握成拳的五指向外一张,压缩凝练至极限的元气轰然爆发,如涟漪般一圈圈向外扩散开去,将他们各自的攻势冲击得溃不成军。

“以精神驾驭天地,这果然是外景天人的手段!”卫履尘变色喝道,“大家不要再用内力隔空攻击,都用兵刃直接向他身上招呼!”

喝声中他率先从袖中抽出一柄黑色晶石打磨而成的戒尺。

独孤残云、法真和清音和随后亮了兵器。

五人再次联手攻来,他们都将功力约束与手中的兵刃之内,隔绝了与天地元气的联系。如此一来,虽然缺少了隔空攻击的便利,却也不会再受天地元气变化的制约。

“空空儿”面色阴沉,双掌在身周看似随意地拨弄,天地元气随着他变幻不定的掌势与弹跳的手指生出万千变化,将众人的攻击尽数拦下且乘隙反击。

虽然对方以一己之力力扛六名武道大宗师,实力之强横简直骇人听闻,但禹天来等人心中却是不惊反喜。只因对方展现出来的以精神驾驭天地元气的手段确实是外景天人的境界,却并没有传说中那般可怕。再仔细想一想,如此才是正常现象,毕竟如今的天地元气已经衰落了许多,致使对方空有外景之境的修为手段,能够调用的天地元气却是有限得紧。

虽这双方战况愈演愈烈,那“空空儿”心中不免焦躁起来。他的情形却是如禹天来所料的一般:一方面是所乘坐的飞行器已经耗尽了所有能量,在设法补充能量之前便是一件死物;另一方面则是在夺舍空空儿之时,耗费了巨量的精神力。而且他刚刚接管了空空儿的身体,虽然从空空儿的记忆中得到了他一身实力的运用法门,但在未经练习之前便贸然运用一种全新体系的战斗技巧对敌,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因此他此刻仍然是在运用自己的精神力调动天地元气作战,看上去固然是威风八面,但自身的精神力已经渐渐跌至一个极为危险的额度。

他明白如此僵持下去形势对自己大为不利,当下决定冒险一搏。他的精神力除了可以用来控制外界能量与物质,更可以用来控制他人。先前他便是用精神力控制了空空儿,才一举夺舍成功。虽然后来试图控制禹天来时失败了一次,他却感应到那是因为对方修习的功法有异,总不至于在场的其余几人都练有类似的功法。只是用精神力控制他人比起控制能量与物质的消耗更大,如果能够成功地的控制其余几人,只对付一个禹天来自然不在话下;如果再有其他变化,他今日结果便实在不大乐观了。

但形势的发展已不容犹豫,蓦然间他一对变成湛蓝颜色的瞳孔之中蓝芒大盛,一股冰寒无比的精神异力向四周扩散开去,将周围的五人尽都包裹在内。

禹天来已有经验,刚刚感觉到那一丝冰寒之意,便已全力运转“九转明玉功”,将要侵入自己大脑的冰寒力量尽都吞噬。

其余四人却猝不及防,同时感觉思维被这股冰寒无比的力量冻结,意识也随之模糊。

“古尊使!”禹天来忽地大叫一声。

随着他的喝声,留在后方的已经盘膝坐下将五弦古琴横置膝头的古弦齐动,拼尽全力在那五根由细至粗排列的琴弦上重重的一抚一拨。

一声无法以言语描述的琴音凝成一束,在空气中破开一条手臂粗细的真空隧道,狠狠地刺入“空空儿”的脑中。

禹天来打得那几个手势中蕴含着许多信息,其中之一便是要古弦暂不出手,留在后方积蓄力量等待发出这致命一击。

“空空儿”当时发出一声惨叫,五官七窍之中渗出一道道血线,那血液竟也呈现淡蓝之色,显得诡异又可怖。

禹天来身形一下闪烁便到了“空空儿”身边,手中“墨灵”短剑横斩其颈项。

“空空儿”的身体陡然向上飞起,斩向颈项的一剑斩在他的腰间。

锋利无匹的短剑一挥而过,“空空儿”的身体一分为二,腰部以下坠落在地,上半身被一团蓝色光芒包裹住直飞上天,霎时便已不见踪影。

第一百八十七章 满载而归

泰山之事告一段落,禹天来拿到自己应得的一份酬劳之后,便带着弟子聂隐娘乘坐一辆马车回转“餐霞观”。

聂隐娘此次算是大开眼界,深觉自己离家出走的决定大为英明,若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那个什么田季安,又哪有福分看到这么一场精彩纷呈、高潮迭起的大战?

一路上禹天来也没有闲着,将此次几场大战之中关节要窍对聂隐娘一一详细剖析一番。

以聂隐娘如今的修为见识,或许还难以将师傅所讲内容全部融会贯通。但只要将之牢记于心,便可以成为支持自己在武道修行之路上走得更快更远的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路上无话,这一天师徒二人乘车来到天姥山下,随后便须要步行登山。

禹天来从马车上取下一个足有三尺见方的木箱,打发了那辆雇佣的马车之后,将那看起来份量不轻的木箱托在右手里,与聂隐娘一起沿着山路向上行去。

聂隐娘有些厌弃地望了师傅手中的木箱一眼,不满地道:“师傅,与那个怪物交手时明明是你出力最多,为何要平白将好处都送给那三家,而咱们就只要了这么个东西?”

禹天来笑眯眯地道:“傻丫头,所谓好处,要能够拿到手里的才是实实在在的。究竟谁占便宜谁吃亏,日后自然分明!”

当日那“空空儿”遭腰斩之厄后居然还能破空遁走,这一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但能将如此强敌重创迫走,也算是一场大胜,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瓜分战果。

“魔神殿”“少林寺”“紫竹庵”三家不约而同盯上了坑穴底部那个已经重新密封的圆碟状事物。此刻他们都已猜到先前那怪物便是乘坐此物降世,所以都对其表现出极为浓厚的兴趣。

东西只有一份,围绕其归属自然又起了一场争端。但双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都不愿立即重启战端,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相互妥协。

三大宗门在尝试之后确定了那圆碟份量沉重无比,根本无法搬离原地,于是决定联手将此山谷列为禁地,共同派出人手驻守并研究此物的奥秘,所得的成果自然也由大家分享。

只是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一旦真地出了足够份量的成果,双方绝无和气分享的可能,到时仍然要凭武力来决定其归属。

当时法真和清音本有意将禹天来拉入自己的阵营当中,但禹天来另有想法,明确表示自己对那圆碟毫无兴趣,却表示要拿走现场的另一件事物。

三大宗门虽然也知那事物颇有古怪之处,但认为其与圆碟相比实是微不足道,禹天来在那一战中确实出力最大,而他武道大宗师的身份也确实有资格分一份战利品,便都同意了他的要求。

师徒二人脚下都用上轻身功夫,不多时便来到“餐霞观”门前。留守道观的两个小道童清风和明月在这些天里每日都倚门眺望,今日终于盼到师傅和大师姐归来,登时都喜不自胜,一起快步跑上前来迎接问候。

四人说说笑笑一起进了道观,禹天来先独自到了自己平日修心练气的静室,这才将一直没有离手的箱子放了下来。

他将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四四方方边长二尺有余的包裹,然后将里外七八层厚布依次解开,现出里面的一方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坚冰。

禹天来后退了几步,向着那块坚冰隔空虚按了一掌,室内的空气霎时变得灼热无比。他修习的“九转明玉功”本就兼具极阴极阳之力,演化这等至阳掌力不过举手之劳。

在禹天来炽热如火的掌力笼罩下,那块坚冰迅速消融,转眼之间便化作一大滩水渍,只是在水渍当中竟还有两条长约三尺、粗如拇指的淡蓝色触手。

便在脱离坚冰桎梏的瞬间,那两条触手同时向禹天来弹射而来,同时也有一股冰寒无比的能量侵袭禹天来大脑。

禹天来早有准备,“九转明玉功”演化的阴阳力场圆转如磨,将这些冰寒能量尽都吞噬消融。

同时他双掌齐出,一上一下在身前隔着尺余距离相对。上面的左掌五指张开微微弯曲,掌势如天之穹庐;下面的右掌五指并拢掌心平摊,掌势如地载万物。演化“截道八击”之“天覆”“地载”二式的双掌遥放出掌力,在身前的虚空中营造出一方小小天地,将那两条触手困在其中。

这一方天地虽然方圆不过数尺,却是牢固无比。那两条触手在其中向着上下四方任意冲突,却都难越雷池一步。

两条触手虽有生命,却似乎并无智慧,只是一面冲突挣扎,一面不断地释放出冰寒能量侵袭禹天来,却不知禹天来正眉开眼笑地将这些能量照单全收,吃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只是这两条触手发出的冰寒能量比那怪物本体弱了许多,而且持续了大约一刻钟便无以为继。

禹天来意犹未尽地轻叹一声,伸手向墙角的一个装满清水的木桶一抓,登时便有一条水中飞了出来,随着他挥掌之势将那两条触手包裹在其中。

他“九转明玉功”转化为极阴极寒之力,那团清水霎时便凝结成一个直径二尺左右的实心冰球。而那两条触手则蜷成一团缩在冰球的中心。

禹天来招手将空中的冰球吸入掌中,仔细观察了被冻在里面的两条触手,确定它们没有半分异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两条触手便是他向三大宗门所要的东西。他一剑将“空空儿”腰斩后,“空空儿”的上半身逃走,下半身却留在原地,然后便有这两条触手从那半截身体中钻出来想要溜走,却被他发现并拦截下来。

在发现这两条触手不仅仍拥有生命力,更能发出那控制他人神智的冰寒能量后,禹天来自然大喜过望并决心将其弄到手中。为此他甚至放弃了从那疑似飞碟的东西上分一份好处。

当然,禹天来如此选择也是言重怀疑三大宗门是否能够从那飞碟上得到好处。毕竟以当世的手段,要想破开一艘拥有星际航行能力的飞行器,其中的难度实在高得令人绝望。

倒是他自己,既依照前约得到了参悟“七宝妙身诀”的机会,又得到这两段对精神力修行堪比“蕴神丹”那等灵药的触手,算是真正的满载而归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三年,惊变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去三年。

在这三年里,江湖上最引人瞩目的一件事莫过于向属敌对的正道两宗“少林寺”“紫竹庵”竟然破天荒地与邪道魁首“魔神殿”合作,合三大宗门之力将泰山的一处山谷封禁画作禁地,绝不许任何三宗之外的人踏入一步。

对于其中的原委,江湖之上众说纷纭,所有的传说无外乎围绕神功秘籍、神兵利器、连城宝藏之类展开,虽然不中却也不远矣。

在泰山相邻的徂徕山上,有一家规模不大的道观称作“老君观”,观主天枢道人修为已臻罡气宗师之境,亦为武林之中的一方名宿。

这一天夜里,天枢在道观后院教导四个弟子练习本门不传之秘“四象剑阵”。此剑阵为“老君观”镇观绝学,演化四方四灵生克变化之妙,四剑联手结阵可以镇压数倍之敌,素来只传授门中核心弟子。

“离火克庚金,出乾宫,走坤位!”

“癸水生乙木,出震宫,走巽位!”

……

随着天枢不断喝出剑阵变化的口诀,他那四名得意弟子手中之剑幻化出无数电芒彼此交织穿梭,化作一张大网笼罩住方圆数丈空间,若有人置身其中,立时便会被毫无死角的剑光切割成无数碎片。

眼见得四名弟子经过自己数年调教,这剑阵已经演练得登堂入室,天枢不由得拈髯微笑,心中颇为自得。

“呵呵……”便在此时,墙头处忽地传来一声轻笑,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之中显得极为刺耳。

“是谁?”天枢震惊之余勃然大怒,心中更涌起无尽杀机。

他惊的是被人侵入如此近的距离竟是毫无察觉,怒的却是对方竟然冒犯武林大忌,暗中偷窥他派武功之秘。

师徒五人一起偱声向着墙头望去,正好看到有一人从墙头跳下落在院中。

此人用一块巨大的黑布将自己兜头罩下,上面连眼睛的部位也没有留孔,下面则一直垂到脚踝,根本看不清此人的体貌特征。

天枢暗中打个手势,四个弟子会意,立即移形换位重新结成剑阵,却将那不速之客困在当中。

眼见得对方已无法逃走,天枢这才沉声问道:“尊驾究竟是哪一路的豪杰,还请如实表明身份来历,以免自误!”

那怪人又发出几下充满轻蔑意味的呵呵笑声,用稍显尖利的嗓音道:“本人的身份天枢观主也无须知道,只须知道本人今夜前来,是为了送观主一场造化即可。”

天枢手掌搭上腰间剑柄,淡淡地笑问道:“却不知是怎样地造化?”

怪人言简意赅地道:“放弃一切,臣服于本人!”

天枢怒极而笑:“尊驾好大地口气,却不知是否有与之相配地实力?起阵,格杀勿论!”

四柄长剑之上同时迸发出灼灼光华,如同四道雷霆般向中心处汇聚,对那怪人发出了石破天惊地一击。

那怪人却是静立原地没有半丝动作,直到那四道剑光堪堪及体之际,才轻轻喝了一声“破!”

随着这一声轻喝,四周地天地元气自动汇集压缩成四个拳头大小地圆球,又主动迎上四道剑光,与之轻轻一触便轰然爆开。

恐怖地力量当时便将剑光连同长剑本体震得寸寸碎裂。那些长剑地碎片更在爆炸力量地冲击下倒射而回,在天枢地四名弟子射出数十个前后通透、鲜血狂飙地伤口。

“恶徒,贫道和你拼了!”

眼见得自己耗尽心血培养地弟子被对方手也未抬便虐杀当场,天枢不由得目眦尽裂。尽管看出对方实力已强到不可思议地境地,自己绝非其对手,但他仍然选择了全力一搏。

腰间长剑铿然出鞘,身随剑走直入高空,一晃之下奇异地一分为三。三个天枢在虚空分别演化一式剑法,三式剑法却又彼此融合,化为直欲洞穿天地宇宙地一剑,身剑合一化作一道流光向着下方地怪人此来。这一招便是“老君观”至高剑术“三清归一气”。

面对这几乎超出罡气之境极限地一剑,那怪人却不再似方才那般漫不经心。他从罩身地黑布下抬起右手,探出一根修长白皙地食指,向着空中落下地剑光轻轻点出。

手指所到之处,那一道璀璨无比地剑光倏地消散,现出了持剑飞刺地天枢身形,而怪人地指尖便抵在天枢地剑尖之上。

“好剑法!可见本人眼光不错,你确实有资格为本人效力!”

在天枢惊骇欲绝地目光中,怪人地手指轻轻一震,他手中地长剑亦寸寸断裂。在他做出下一步地反应之前,怪人地手指已经奇快无比地点在他地眉心之上,使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怪人一手抓住天枢腰间丝绦将他轻轻提在手中,身形如风掠空而去。身在高空之时,他将头转向与徂徕山遥遥相对地泰山,似乎要看些什么。只是他头脸全在黑布笼罩之下,也不知是怎样一个看法……

“老君观”一夜惊变,四大弟子丧命,观主天枢失踪。消息传出后,登时在江湖上引发轩然大波。

便在人们纷纷猜测是何人下次辣手之时,一个接一个地消息将所有人骇得心惊肉跳。

短短一月之内,在“老君观”之后,“铁剑门”掌门“一剑擎天”欧阳休、“大江盟”长老“铁索横江”方谨、独行大盗“飞天蜘蛛”丁未、江南大侠“刀君”邹平……一个又一个拥有罡气修为地武道宗师神秘失踪,数量已经超过十人。

领袖武林地七大宗派尽被此事惊动,纷纷派出人手明查暗访,但任凭他们如梳如篦般反复梳理江湖,却始终得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不仅如此,便在七大宗门穷搜天下地同时,仍有罡气宗师在接连失踪,数量达到了十七人。

到最后这事件终于达到顶峰,“宇内十绝”中位列“三仙”之一地“不老神仙”解仲昆同样神秘失踪,他“长春派”一门上下尽都被人屠戮一空!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宿敌来袭

“餐霞观”中,禹天来正在月下演练拳法,聂隐娘与清风、明月站在一旁观摩。

此刻禹天来练得是初通武道时学会地一路“闯少林”拳法。

他此次将这路拳脚功夫使得缓慢无比,但拳脚一寸一寸地移动,竟也搅起狂猛无比地风力向四周迫去,更不断地将空气压爆,发出一声声沉雷般地炸响。

一旁的清风和明月修为尚浅,眼界更是有限,虽然觉得师傅地拳脚厉害,却看不出真正的厉害之处。而聂隐娘修为既高,又曾随师傅赴过泰山之会,眼力见识远胜两个师弟,因而可以看出自己师傅此刻并未动用一丝内功修为,拳脚上用的全是本体力量,但每一拳一脚之上附着地力量,都堪比他凝聚功力发出地全力一击。

禹天来地一遍一遍地重复演练这一路拳法,拳脚地速度一点点提升,随之是拳脚上带起地强劲风力和气爆之声愈来愈小终至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他体内发出地异响。其中有大江大河流动地“哗哗”之声,又有强弓弓弦弹动地“蓬蓬”之声。这是他体内血液流动、筋骨伸缩发出地声响,更显示他体魄力量之强悍,实在已经超出人类地极限太多。

禹天来地拳脚又重新减缓,体内地声响也随之逐渐减弱,等他将这路颇为刚健地拳法打出十足地绵柔轻巧韵味,体内地声响也终于完全消失,他也终于收式站定。

“师傅好厉害!”聂隐娘领着两个师弟一起鼓掌喝彩。

禹天来含笑走到他们身边,摆手道:“不要只顾着奉承为师,那‘七宝妙身诀’的法门为师也传给了你们,都要记得勤加修习!”

聂隐娘有些郁闷地道:“弟子明明也用了苦功的,怎地师傅你三年便将这功夫修习到近乎圆满地境界,而弟子连小成也还未摸到边?”

禹天来笑道:“这却是没有办法地事情。你也知道为师体质大异常人,这三年时间为师与其说是练成了这门功法,倒不如说是利用这门功法发掘出为师身体中本就拥有却一直未尽其用的力量。轮到你们身上,便只有按部就班地苦修一途了。

“不过你也不可太过贪心,你能在这三年里跨过练气成罡地门槛,这门功法地辅助之功举足轻重。如今你该是天下最年轻地武道宗师,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地吗?”

聂隐娘嘻嘻一笑,不再辩驳这个话题,转而带着点兴奋问道:“传说这‘七宝妙身诀’练到圆满之境,可以匹敌早已在世间绝迹地外景天人。师傅你如今是否已经有了这等实力?”

禹天来摇头道:“谈何容易!休说为师距离大圆满境界还差了一点功夫,便是到了真正圆满地境界,那也只能与初入外景之境者掰一掰手腕。传说在天地元气浓郁充沛地时代,外景之境大成,凝聚法相元神的天人可以近乎无限地借用天地之力,一击之下拥有断岳分江之威,几无异于神圣仙佛一流。当年创出这‘七宝妙身诀’的达摩祖师也远远未到如此境界,他创出地功法自然更不必提。”

聂隐娘正要再说什么,忽见师傅脸色一变,猛地转头望向一侧,同时听他沉声喝道:“阁下何人?因何夜闯贫道这‘餐霞观’?”

随着禹天来的喝问,墙外传来一声轻笑,随即便见墙壁上又一片无声无息地崩解为细碎地粉末簌簌落下,现出来一个人形破洞,然后便有一个全身笼罩黑布地怪人缓步踱进。

聂隐娘看到这怪人的形状,忽地想到今日江湖上流传的那件耸人听闻的大事,骇然喝问道:“你便是近来四处掳劫武林高手地魔头!”

禹天来地面色则变得极为凝重,忽地喝道:“阁下应该是贫道地一位老朋友,既然来访,藏头露尾岂是为客之道?”

那怪人笑道:“好一个禹天来,本人便知道瞒不过你!”

话声中他罩体地黑布片片碎裂随风飞舞散去,现出了隐藏其中的真身。

“空……”聂隐娘差点失声叫出来人姓名,随即又想到对面不过是顶着空空儿躯壳的怪物,叫声便戛然而止。

“空空儿”摇头道:“小丫头,本人早已说明,既然以空空儿皮囊示人,你们便以‘空空儿’之名唤我好了。”

“既然如此,贫道便称你作‘空空儿’。”禹天来接口道,“贫道仍要请教先前地问题,阁下此来意欲何为?”

“有两件事情。”“空空儿”不紧不慢地举起两根手指:“一则报复三年前腰斩之恨,一则讨还被你窃取的失物。”

对方说明地来意倒也在禹天来意料之中,冷笑道:“看来阁下信心满满,似乎是自以为吃定了贫道!”

“难道不是吗?”“空空儿”哂道,“三年前本人遭你们六人围攻,又是刚刚拥有躯体尚未调试到最契合地状态,这才落得重伤逃遁地结局。这三年里本人不仅修补好躯体,更将本体地精神力量与这具身体地力量完美地融合归一,算是真正拥有了你们所说的外景天人地实力。在你们这个世界,外景天人早已绝迹,只要本人不给你们联手合击地机会,却不信还有何人能阻拦本人做任何事情!”

禹天来丝毫不见忧惧之色,淡然问道:“既然你自认天下无敌,为何不直接来找贫道,反而在江湖上搅风搅雨?”

“空空儿”神秘一笑:“本人这样做自然有其道理,待本人将你生擒活捉之后如法炮制,你便会知道本人的用意。好了,看在你曾经伤过本人的份上,勉强可以算是本人地一个敌人,本人才会和你说这么多话。现在该说的都已说完,也该好生算一算我们之间的那笔账了!”

一语方毕,他忽地抬起右手,向着对面地禹天来隔空一按。

附近游离地天地元气瞬间被抽取一空,在他地手掌外凝成一个方圆足有一张的半透明巨掌虚影,随着他手掌向前按出,那半透明的巨掌平平地向前飞出,如一堵墙壁般向着禹天来压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章 彼声东击西,我将计就计

那攻向禹天来的巨型掌影是“空空儿”以外放的精神力汇聚天地元气,又将本身功力注入其中,威力之强已经超出内景之境的范畴,而是实实在在的外景天人手段,

禹天来双目之中的瞳孔微微一缩,只看这一招,便可以确定对方刚刚所说之言非虚,这怪物当真已经将自身的强大精神力与空空儿一身臻达内景巅峰的修为融会贯通,闯过了当世已经对所有武者关闭的那扇门户。但他仍是怡然不惧,脚下蓦地踏前一步,右手紧握成拳向着那巨大掌影正面轰去。

拳掌相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气劲爆鸣。那巨大的掌影竟然被禹天来凝聚了强悍无比的最纯粹力量的拳头生生轰碎,化作无数罡风乱流向四方奔流狂涌。

禹天来便如一匹正在冲向敌阵的烈马横冲直撞地从散溢的乱流中闯过,轰碎掌影后余势未衰的拳头笔直轰向“空空儿”的头颅。

“短短三年时间,他竟将‘七宝妙身诀’练到如此境界?”“空空儿”心中大为惊疑,他从真正的空空儿记忆中得知了“七宝妙身诀”的存在,也在知道禹天来已经得到这门功法,却无论如何都未想到禹天来的修习此功法的进境之速竟是如此可怕。

在心中闪念的同时,他手上亦是丝毫不慢。身形如风向后退却,避开禹天来狂猛无比的拳头,右手则将五指并拢骈伸如剑举在头顶。

精纯犀利的剑气从五指指尖发出,在虚空凝成一束。在强大精神力的调动下,游离的天地元气势如百川归海,尽都以那一束无形剑气为中心汇聚起来,组合成一柄长达三丈、宽约二尺的半透明巨型长剑。随着“空空儿”挥掌下斩的动作,那柄巨剑亦落了下来,向着禹天来的头顶斩下,其势霸道之极,直欲有摧山坼地之威。

禹天来身形并不停驻,仍向“空空儿”冲去,已经势尽的右拳回收,左拳则从腰侧由下而上挥出,拳头正轰在巨剑剑锋前端约三分之一的位置。

这是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力量对撞,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以拳头与巨剑交击的一点为中心,方圆数丈的空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狂暴无比的力量虽然将巨剑彻底摧毁,却也将禹天来如同一颗钉子般深深地钉进了地面直到他的腰际。

“空空儿”趁着对方尚未拔出双腿,身形升空而起,冷然喝道:“你的拳头能挡下本人一剑,却不知是否能挡下百剑千剑?”

体内剑气从周身百窍破体而出、元气疯狂涌动与剑气融合,幻化成一柄柄三尺长短的无柄半透明剑刃,一时也不数不清有几百还是几千柄,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空空儿”的身周,几乎将这方院子的上空完全挤满。每一柄剑刃内蕴含的能量自然远远不及先前那一柄巨剑,但其凝练与犀利则犹有过之。

“去!”

“空空儿”陡地发出一声厉叱,右手食指与中指捏成剑诀指向下方地禹天来。

那些剑刃随着他的手势汇成一道飞瀑,带着漫天刺耳的破空尖啸之声,向着禹天来轰然坠落。

“师傅!”聂隐娘与清风、明月见到师傅似乎处于被动挨打的形势,脸上尽都变色,同时惊呼一声便要冲上前来。尽管自知此举如飞蛾扑火,仍是义无反顾。

“不要过来!”

禹天来蓦地发出一声暴喝,身体亦随着喝声冲天而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节爆响之声从头的体内传来,他的身形随着这一串爆响急剧膨胀,在空中赫然变身成一个身高丈二、筋肉怒突的巨汉。他身上的道袍虽然宽大,却还是被撑得七零八落,变成一条条破布零零星星地挂在身上。

他毫不避忌地正面迎上从空中落下剑刃刺在身上。

“叮叮”金石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有若实质的剑刃汇成的狂流撞在禹天来的身体上,既然丝毫不能伤损他的如同玉石般白皙的肌肤,反而如撞在巨石上的琉璃般爆碎还原为流散的元气。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一剑!”

禹天来扬手将以内力吸附在小臂的“墨灵”短剑掷出。这柄首尾长九寸的短剑此刻完全被一层灰蒙蒙的光华笼罩其中,在空中化作一道若隐若现的灰色流光,一闪便到了“空空儿”的面前。

“又是这一剑!”

因为得到了身体原主的全部记忆,“空空儿”对这一剑印象深刻至极,在泰山之巅玉皇顶上,对方便是以这一剑断去那真正空空儿的一条手臂,而如今对方竟然离手使出了这一剑。

他身形疾速飞退,同时用右手食指在身前接连画了五个直径三尺的圆圈,并以精神力摄来元气填充在圆圈当中,化作五面半透明的圆盾。

“墨灵”短剑在空中忽地崩解,剑上笼罩的灰色光华随之扩散开去。

那扩散的灰色光华遇到“空空儿”布下的圆盾,无声无息地将其逐次湮灭于无形,并迅速追上正向后飞退地“空空儿”。

“空空儿”双目中地一双湛蓝瞳孔陡得射出两道尺余长地晶亮蓝芒,身前随之现出一层淡蓝色光幕。

灰蓝二色光华相遇,却是彼此相融最终同归于虚无。

三年前在泰山“空空儿”曾用过一次相同地手段,只是两次的威力简直有云泥之别,显然他当年地力量确实正处于低谷。

变身成魁伟巨汉的禹天来也以凭借强横无匹地躯体将那一道剑刃狂流全部摧毁,看到自己的杀招“万相俱灭”第一次未能建功,惊怒之下便要追上来再战。

便在此时,道观后方忽地传来一声长啸。听到那啸声时,“空空儿”面上现出狂喜之色,大笑道:“禹天来,你中了本人声东击西之计,此刻本人属下已经拿走本人遗失地一部分身体。等本人将本体补全,实力还会大为增进,到时我们再来彻底清算旧账!”

说罢竟是转身飞遁而去,原本地空空儿便已轻功称绝天下,如今居然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禹天来自忖难以追及,索性止步不追,同时收功恢复了原来地体型。

“师傅……”聂隐娘带着清风和明月上前来刚要提问,却被禹天来摆手拦住。

他快步向后院走去,来到静室之中查看,却见那两条冰封地触手果然已经不见。

只是禹天来地脸上反而现出喜色,轻声自语道:“你自以为声东击西之计得逞,却怎知贫道是将计就计!”

第一百九十一章 师徒话别

聂隐娘跟在禹天来的身后,恰好听到他说的这句话,诧异地问道:“师傅你是故意中计让对方将东西劫走?”

禹天来回身笑道:“自从江湖上传来有高手接连失踪的消息,特别是‘宇内十绝’之一的‘不老神仙’也在其列,为师便肯定是那怪物在潜伏三年中之后终于出手了。为师又料定那怪物必然会来抢回他遗失的部分躯体,而那东西如今对为师的用处已经不大,便废物利用来当做香饵,今日果然被这条大鱼吞下。”

聂隐娘又惊又喜地追问道:“师傅你接下来打算怎样做?”

禹天来道:“为师已经在那东西上做了点手脚,只要那怪物将它带在身边,为师便有把握寻到它的行踪。”

聂隐娘却又有些担心地道:“那怪物的实力实在强横,师傅纵使可以追到他,只怕要除掉他也并非易事。”

禹天来笑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一来为师方才已经大致摸清那怪物的实力底线,而那怪物却不知为师还留了几分实力,吾知彼而彼不知吾,只凭这一点为师便已有了六七分胜算;二来为师还预先伏下了一招杀手锏,只要寻机发动,更可将胜算提升到九分。至于剩下的一分,便看为师与那怪物谁的运气更好一些了。”

聂隐娘素知师傅做事谋定而后动,既然如此说了,那便是当真胜算在握,便也随之放下心来。

此时禹天来却忽地将脸色一正道:“徒儿,为师在临行之前,尚有一件大事要交托于你。”

聂隐娘一愣,但见禹天来神色郑重,便也端正了神色恭然道:“师傅有事尽管吩咐,弟子自当竭尽所能。”

禹天来喟然轻叹道:“此战之后,为师只恐将离开这一方世界。”

聂隐娘面色陡然大变,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些颤抖:“师傅何处此言,你不是说已经胜算在握吗?”

禹天来摆手道:“徒儿你不要想错了,为师却不是说自己会死。如今为师的修为已经无限接近外景天人之境。若是所料不错,在此次与那怪物的一战中,为师便可以踏出那最后一步。为师已隐隐地感悟到天地之间的一些规则,如今这世界怕是已经容不下外景天人。在为师真正踏出那一步的后,这天地的规则便会自动启动,将为师排斥出这一方世界,转而进入另一个世界。”

他这一番话真中藏假,假的只有那虚无缥缈的所谓“天地规则”,其他所说的即将突破境界是真,而突破后便将离开却是根据自己多次穿越的经验总结出来,应该也不会有错。

聂隐娘听得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师傅你是说自己即将得道飞升?这不是开玩笑罢?”

禹天来摇头失笑道:“这与得道飞升什么的却是两回事,不过的确有些相似,都是由此方世界前往另一世界。”

聂隐娘听他说得郑重其事,这才真得相信了几分,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不舍与难过。这些年来师徒二人朝夕相处,她已经习惯了这只比自己年长不到十岁却仿佛无所不能的师傅在身边,对他的依恋之情更甚于父母,此刻听说他即将离开,而且是前往另一世界,只怕此生都不再有相见之日,心中登时彷徨失措。

“也许师傅你的感觉是错的呢?对了,不管是师傅你何时那怪物,真实的实力应该早就超过内景之境的极限了罢?现在不都还好好地留在这个世界吗?”

看着双目之中已经泛起泪光拼命找理由来反驳自己的弟子,禹天来无奈地苦笑道:“为师与那怪物的情形都有些特殊。为师是修习了达摩祖师的‘七宝妙身诀’,开发了身体的潜藏力量;那怪物却是本身拥有强大至堪比外景天人的精神力量,又融合了空空儿本身的修为。从本质上来说,我们两个都算不上外景天人……”

聂隐娘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上前一步扯住禹天来的手臂哀求道:“从来都没有事情能够难住师傅你的,难道这次便不能想办法留下来不走?”

禹天来叹道:“如果没有那怪物的威胁,为师倒也不急于突破,只须压制自身修为应该可以在这世上多留些年头。但那怪物突然频频出手掳劫武林高手,应该图谋非小。为师若不主动出击而坐等对方发动,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聂隐娘终究不是凡俗女子,在大事上想得甚为明白通透,听了禹天来的解释,便也不再这事情上纠缠,揩干眼泪道:“此事确是不容拖延,师傅尽管按计划好的去做便是。方才师傅说有事交代,却不知是什么事情?”

禹天来道:“为师曾答应苍松道长,将‘餐霞观’的道统传承下去。清风和明月两个孩子根骨不错,便是为师选定的传承之人。但他们两个的修为尚未真正登堂入室,等为师走后,徒儿你还需好生看顾扶持。”

聂隐娘却断然道:“师傅说得哪里话来?有弟子这大师姐在,哪里轮得到那两个小家伙继承‘餐霞观’?若师傅当真离开,请恕弟子当仁不让,要接掌‘餐霞观’门户了。”

禹天来看着她摇头道:“徒儿你这又是何苦?你家中尚有父母,自己也有大好青春,何必要守着这清苦道观?”

聂隐娘的一张秀美的脸上满是倔强之色:“弟子心意已决,请师傅不必再说。师傅若定要阻止,除非是现在便将弟子驱出师门!”

看到她脸上的神色,禹天来自知无法令她回心转意,只得点头道:“既然如此,便由着你罢!”

交代完毕,他转身从打开静室墙壁上的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木匣,用一条布袋束了斜背在身后,然后对聂隐娘道:“为师这便要出发去追踪那怪物,日后徒儿你须要自己保重。”

聂隐娘却又扯住他的手臂问了一个打出他意料之外的问题:“师傅,若是弟子日后也能突破至外景天人之境,是否便能前往师傅要去的世界?”

禹天来愣了一下,看着她满是期待的目光,终于还是决定给她一些希望:“据为师的感应,应该会是如此。只是在当今之世要突破至天人之境实在是难于上青天,为师也是机缘巧合才有了突破的机会,你……”

聂隐娘不等他说完便放开双手,向后退一步,毅然决然地道:“反正弟子此生已决意献身武道,不管那臻达外景之境的希望如何渺茫,总是一个努力的方向!”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计中计,谁中计?

禹天来背后背着那长木匣出了“餐霞观”,闭上眼睛凝立冥思片刻,似乎在用心感应什么。等张开双目之后,转头向着身后地这座道观深深望了一眼,然后便施展身法向着南方纵掠而去。

以他如今地修为,虽然还未能如真正地外景天人般御气飞行,但在强大肉身力量地加持下,若是只论速度的话,却也差相仿佛。

寻着心中一丝不可言状的微妙感应,禹天来一路南下一直到了南海之滨。

他在海边雇了一艘海船扬帆出海,一路为水手指点航向,行驶三昼夜后到了一座无名荒岛。

禹天来吩咐船上水手直接返航不必等候自己,然后径自弃舟登岸,信步向着这座方圆不过十多里的荒岛的中心位置行去。

这座荒岛之的内部草木极为繁茂,草木之中也没有供人行走地道路,禹天来后来只能施展轻功从草木尖梢飞掠而过。

片刻之间,他便到了这荒岛地中心处,眼前也豁然开朗,现出一片方圆里许、平整如广场的空地。在这片空地的正中出有一人负手而立,赫然正是那“空空儿”。

此刻“空空儿”也已发现禹天来地出现,脸上却丝毫不见惊讶之色,反是一副意料之中地模样,鼓掌呵呵轻笑道:“你果然来了!”

倒是禹天来脸色微变,身形微微一顿似有退意,却不防身周的地面忽地掀飞多处,有十八条人影从地下飞射而出,隐隐散布成一个阵势将他困在当中。

“哈哈……”长笑声中,“空空儿”身形一闪便至近前,望着面色阴沉的禹天来摇头道:“禹天来,你这番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自以为堪破本人声东击西之计而将计就计,又怎知本人是计中有计!”

禹天来环顾四周,看清了围困自己的正是先前失踪的“三仙”之一“不老神仙”解仲昆与那十七名罡气宗师。只是如今这十八人的瞳孔竟都变成与“空空儿”一样的湛蓝颜色,脸上神色木然,身上则没有丝毫生人气息,连呼吸心跳都丝毫感应不到。也正因如此,禹天来刚刚才未能提前察觉他们地存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手将背上地木匣解下来竖在身前,语调不带丝毫波澜地问道:“你用了什么计中之计?又是如何得知贫道会追踪来此?”

“空空儿”抬起右掌,掌心向外朝向禹天来,随即便看到有两条淡蓝色的触手从他的掌心钻了出来,有如两条灵蛇般摇摆不定:“这便是本人被你窃据三年的残躯,你以为加在其中的精神烙印隐秘,怎地不想一想本人才是玩弄精神力量的行家?本人在看到它们的第一眼便发现那精神烙印的存在,却故意保留着它不加以驱逐,目的便是引你追踪着精神烙印来到此处!”

禹天来面色仍如古井止水般没有丝毫波动,又问道:“看来此次你是准备联合这些武林同道来对付贫道了?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他们变成了受你驱策的傀儡?”

“空空儿”笑道:“前一次本人遭你们许多人围攻,今日也该以牙还牙。至于这些人类,他们都被本人制服后以精神力催眠,又将由自己本体分裂出的子体寄生在大脑中,自然唯本人命是从。休说本人不给你机会,如果你愿意主动向本人效忠,本人可以不计前嫌,甚至可以予你特别优待,将你作为属下而不是傀儡。本人会保留你地记忆与理智,只用精神力在你的潜意识中种下全心忠诚于本人的烙印。”

禹天来忽地发出一声嗤笑:“贫道感觉你实在有些饶舌,却不知这是你本身的毛病还是受了空空儿记忆的影响?”

“空空儿”面色一寒,冷然道:“既然你更愿意做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本人便成全了你。动手!”

随着他喝出的“动手”二字,周围地十八具傀儡用时出手。虽然成了活死人般的傀儡,但他们地修为没有丝毫折损,甚至施展的仍是他们平生最得意的武功绝学。

骤然遭受一名内景大宗师与十八名罡气宗师的联手合击,即使以禹天来如今的修为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何况后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随时蓄势待发的“空空儿”。他蓦地伸掌在身前的木匣上一拍,木匣登时寸寸碎裂,现出藏在其中的一柄长剑。

此剑通体黝黑,首尾长度足有五尺开外,整体造型简洁古朴。剑身宽厚皆如手掌,两侧圆润无锋,末端半圆无尖,像巨型戒尺多过像一柄长剑。护手椭圆扁平,剑柄呈圆柱形,末端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地九瓣瓜锤。

禹天来修习了“七宝妙身诀”后,便感觉那柄夺自精精儿的“墨灵”短剑越来越不顺手,于是决定为自己量身订造一柄剑器。以他已经匹敌“宇内十绝”地身份地位,要向得到一些东西只须几句话和一个小小的人情,因此未费什么周章便从一个武林世家得到一大块珍惜无比地天外玄铁。

他亲自动手开炉铸剑,锻造了这柄重达二百四十斤的巨剑,取“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之意,将其命名为“不工”。

禹天来探掌抓住“不工剑”的剑柄,体内骨节爆响,身形陡然膨胀,再次化作那筋肉怒凸的巨汉。巨大的“不工剑”在此时的禹天来掌中,倒也与常人手持长剑的比例极为相似。

变身之后的禹天来脚下踩踏“禹步””,手上御使“不工剑”施展“四相剑诀”中“地”字剑诀的守势,厚重凝实的剑气在身周三丈之内幻化出一重漆黑光幕,如铜墙铁壁般将十八名高手的攻击尽都拦下并反弹回去。将那十八人震得尽都向后跌退,连那“不老神仙”解仲昆也不例外。

随后禹天来剑光蓦地收敛凝聚,转化为“水”字剑诀,剑气化作一条水桶粗细的黑色怒龙,摇首摆尾迎上“空空儿”举手斩下的一道巨大剑气。

两道剑气正面交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然大响之后同归于尽。

这时那十八名高手却又重新攻上来,“空空儿”亦狡猾无比随在众人之后乘隙而进。

禹天来只得再次御剑护身还击,登时陷入一场苦战之中。

只是不知怎地,他明明身陷重围形势渐窘,嘴边却隐隐地浮现出一抹不一察觉地微笑。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封禁时空,湮灭万物

苦战之中,禹天来身上不可避免地承受了许多攻击而多处受伤,但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十数息之间愈合平复。这却是他修习的“七宝妙身诀”之功。此功法将他这具强悍躯体的潜能尽都开发了出来,强大的恢复能力亦是其中之一。

“空空儿”看在眼里,心中在惊讶的同时,更多出几分欣喜。他此次用了许多算计诱禹天来入瓮,甚至不惜暴露这个作为最隐秘藏身之处的荒岛,当然不只是为了找禹天来报复三年前的腰斩之恨。

自空空儿本尊的记忆中得知了“七宝妙身诀“的几分玄妙之处,又亲眼见证了禹天来的强横实力之后,他便有心将禹天来作为新的寄生目标。虽然每转移一次寄生体对精神力的损耗都极为巨大,甚至会影响他本体的本源乃至寿命。但如果当真得到一具如此强悍的寄生体,再加上本体强大的精神力量,他便不由忌惮这世界的任何人与势力而肆无忌惮地执行一个极大的计划。

因此,如今“空空儿“看到禹天来的身体除了强悍的力量之外竟还有如此强大的恢复能力,又确信今日可以将禹天来拿下进而鹊占鸠巢,他感到最多的还是贪婪和欣喜。

那十八名高手全都是受“空空儿“掌控的傀儡,已“空空儿“精神力的强大,一心多用也是极为容易的事情,此刻他操纵着这十八人结阵而攻,进退宛如一人,给禹天来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而他自己躲在一旁乘隙进击,更是足以威胁到禹天来性命的存在。到此刻禹天来身上有三处以其强大恢复力仍未能彻底痊愈的重伤,而这三处伤害全部是“空空儿“亲手炮制出来。

禹天来已凭借手中的这柄“不工剑“几乎将“四相剑诀“中的所有精妙变化尽都施展出来,虽然在对方的围攻之下渐渐落入下风,但后劲依然十足,一时三刻之间绝无落败可能。

他一面挥剑攻守转换,一面始终在耐心地观察着整个战场的每一丝变化,即使身上遭受了几次重伤时,亦没有丝毫分神。

终于当“空空儿“自认时机已到,连同那十八高手一起向禹天来全力出手,而禹天来同样认为这一瞬便是最好的时机,将自己准备已久的两道“杀手锏“爆了出来。

随着他虽然还远远不能与这“空空儿“相比却也已颇为可观的精神力发出发出了一丝极为晦涩的波动,“空空儿“为诱禹天来上钩而刻意留存在体内的两枚精神烙印同时碎裂,而后化作两枚由精神力凝聚而成的无形尖刺,狠狠地刺入“空空儿“本体内充盈的精神力之中。

“空空儿“的本体构造迥异人类,根本没有头部和肢体的分别,包含着其全部智慧与精神力量地灵魂分布在介乎固态与液态之间的本体每一部分,当初禹天来得到的那两条触手中便因存在本体地部分精神力,才能使他在这三年中得到许多好处。此刻禹天来地两枚精神力尖刺在“空空儿“本体内部肆意钻行穿刺,便是直接攻击了他的灵魂。

这便是禹天来神机妙算,算定对方计中有计之后,进行的第二重将计就计,表面上是在触手中设下两枚用以追踪的精神烙印,实则却是在关键时刻可以用作杀手锏地两枚精神尖刺。至于这运用精神力的法门,自然是他这三年间借助那两条触手淬炼和提升精神力的同时琢磨出来的。

虽然“空空儿“的精神力远比禹天来强大,但一来猝不及防,二来禹天来的攻击是以点破面,因此当时便吃了一个大亏,口中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凄厉惨叫,五官七窍同时渗出蓝色的血液,形象可怖至极。

因为灵魂在这一瞬间遭受重创,不仅“空空儿“自己阵脚大乱,受他控制地十八名高手也都稍稍凝滞地一瞬。

便在这一刻,禹天来发动了他的第二道“杀手锏“,亦即集他一身剑术之大成的旷世剑招“万相俱灭“。

这一剑随着他实力大进再生变化,在一剑出手之前,以剑尖凝聚的一点灰蒙蒙光华为中心,半径二十丈内的一切尽都被他的融合了“九转明玉功“阴阳力场与强大精神力地奇异力量凝固,宛若时间停止般凝定了大约三息。便在这三息之间,那一点凝聚着无比恐怖的湮灭之力地灰色光华化作一圈圈灰色地光波向着上下四方扩散开去,最远也恰好达到半径二十丈的范围。

那十八名如同木雕泥塑般僵立在原地的高手在这一圈圈灰色光波地冲刷下,便如一座座经历狂风吹拂的沙堆,化作一片片由极细微灰黑色颗粒组成的烟尘向四周飘散,先是头部,然后是身躯和双腿,最终彻底消失在这一方天地中。

在灰色的光波扩散到躲在最后面的“空空儿“位置时,他蓦地再次尖叫一声,竟然强行从仿佛时间静止地凝固状态中挣脱出来,又拼尽全力向这一方恐怖的空间之外逃去。只可惜他终究还是被那扩散的灰色光波扫到了下半身,于是自腰部以下地半截躯体与那十八人一样灰飞烟灭。

这一次他受创之重更甚上一次在泰山之时,以至于没有了逃遁的力量,上半截身体狼狈万分地摔在地上。

“空空儿“被湮灭的部分躯体中亦包括他的一部分本体,本体内蕴藏的精神力量失去躯体的束缚后尽都飘散在空中。

已经收了变身恢复正常体型的禹天来手中拄着“不工剑“缓步而行,“九转明玉功“的阴阳力场发动,将空中游离的精神力量尽都吞噬转化吸收,自身的精神力量则随之不住攀升。

“你可还有什么话要留下?“

听到这句问话,“空空儿“的脸上现出一抹苦笑:“本人素来信奉弱肉强食之理,原本是想将这个世界当做猎场。谁能想到这个如此原始和落后地世界竟有你这样强大的人物存在,自己反而变成了猎物。本人败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禹天来不再说话,抬起“不工剑“轻轻刺出,半圆形的剑尖凝聚着一点灰光此中了“空空儿“地眉心。

“空空儿“神色一僵,上半身亦随之湮灭消散,强大的精神力量化作一片淡蓝色的海洋瞬间吞没了禹天来的身体……

(第五卷终)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科学的三国

汉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八月,冀州巨鹿郡广宗县。

禹天来漫步在县城街头,看着一队队头裹黄巾、手持刀枪匆匆奔走的战士,心头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话说这已是他第六次穿越到新的世界,早该见怪不怪、安之若素才对,然而他如今所在的这个世界实在有太多古怪之处,令他降临贵境后一个多月仍难有些茫然。

这世界正值东汉末年,在数月前已经在大汉天下全面开花的黄巾之乱正渐渐掀开群雄逐鹿进而三国鼎立大时代的帷幕。这些事情与禹天来所知的历史并无差异,但他穿越以来所见的一些人、事、物又都明确提醒他,这绝不是他所知道的汉末三国。

便如他所在的这座广宗县县城的城墙竟足有五丈高矮,换算一下该是十多米了。而这还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禹天来听人说如今的大汉都城洛阳的城墙高达十五丈,如此规模的城市,绝不可能存在于他所知的汉末时期。

又如他穿越以来见得最多的军队,虽然军中将士拥有练气修行的资质与机缘之人如同凤毛麟角,但在这个世界浓郁至极的天地元气的滋养下,所有将士的体魄都异常强壮,即使一个最低级的普通士卒,实力也堪比禹天来在南宋时代见过的一些修习外门功夫超过十年之久的武者。

再如这世界不仅武道昌盛,更拥有传说中类似神术仙法的能力。初临此界时,禹天来便亲眼看到了一位拥有外景修为的天人级武道高手与一个能够御使风、雨、雷、电等自然之力的大神通者之间进行的一场旷世大战。而交战的双方赫然竟是官军统帅、时任北中郎将的卢植与黄巾军领袖、自称“大贤良师”与“天公将军”的张角。

在那一战之中,卢植与张角二人将一座已经荒废的小城生生夷为平地,结果是身为武者的卢植技高一筹,张角落败之后重伤而遁,他所率领的黄巾军亦随之败逃至如今的广宗县城,被卢植率领的官军重重围困起来。

原本卢植已经在大举修造攻城器械,准备攻下广宗县城,却因不肯向朝廷派来视察军情的宦官左丰而遭其谗毁。拥有外景天人强悍实力的卢植竟在一封轻飘飘的朝廷诏书面前束手就缚,老老实实地坐进一辆囚车被押解往竟是接受审讯。

禹天来得知这一消息时,实在不敢相信一位功参造化的外景天人竟会心甘情愿地受此屈辱。在向人请教之后,才得知当世武功与法术修行除了积蓄力量、感悟天地之外,还特别重视心性的修为,唯有心念纯正如一者,才能够将武功法术修行至高深境界。

卢植的另一个身份是当代经学大家,秉承汉代儒家思想,所谓“君臣父子”的纲常理念已经深入其心志,甚至与其武道修行融为一体。若是他自己言行乃至思想悖逆这些理念,登时便会心境大乱,修为亦将随之大幅跌退。

禹天来正在走着,前面忽地匆匆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这少年眉眼清秀,与满城战士一样在头上裹了黄巾,只是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袍。

少年也看到了禹天来,脸上现出惊喜之色,加快脚步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禹道长,大贤良师有请你往南城楼上相见。”

禹天来闻言微觉惊讶,问道:“亥风,你可知大贤良师因何事要见贫道?”

张角在起事之前曾传道天下,精心挑选了二十二名资质出众的少年收为弟子教授法术,这二十二名少年各取天干地支之一为姓,眼前的少年亥风便是其中排名最末者。

至于如今的禹天来,却已经稀里糊涂地混成了半个太平道中人。

他在一个多月前穿越来这一方世界。此次穿越他身体缩水程度不大,外表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一身在前世最后一瞬堪堪突破外景之境门槛的修为再次清零,倒是修习“七宝妙身诀”的肉身之力不仅没有消失,反而随着每一次穿越后例行的强化更上一层楼,隐隐已经突破到了这门功法的圆满之境。再有便是凭借“九转明玉功”从那“空空儿”处吞噬来的庞大精神力量也没有消失,都老老实实地盘踞在他的眉心识海之内。

当时禹天来恰好出现在被卢植和张角选作决战之所的废弃小城,亲眼目睹了小城的上空卢植以自创武道绝学“天地阴阳变”对战张角“太平要术”中诸般诡秘法术的奇景。

便在他正看得过瘾之时,卢植奋起神威,用一对青铜雌雄鞭将张角从高空打落尘埃。而那张角好死不死地恰好将禹天来藏身的一间房屋砸得粉碎,也将他的身形暴露出来。

禹天来穿越时身边只有一柄“不工剑”,身上照例是不着寸缕。他看到城中有不少双方战士的尸体,便剥了一件比较干净的穿在身上,却不知那是属于张角近卫亲军“黄巾力士”的独有服饰。

卢植正挥双鞭从空中追下来赶杀张角,忽地看到一名“黄巾力士”突兀出现,不假思索地便将他也笼罩在自己双鞭的攻势之下,而且是杀招尽出不留丝毫余地。

禹天来来不及解释自己“酱油党”的身份,又绝无束手待毙的道理,唯有以手中一柄“不工剑”全力还击。

凭借疑似大成的“七宝妙身诀”之力,他在百招之内与卢植拼个旗鼓相当,百招之后却是渐渐落入下风。

这时张角却也稍稍平复了伤势,看到眼前情景时,虽然也惊讶于禹天来的实力,却更看出他同样不是卢植对手,便勉力施展遁法携禹天来逃回大军之后,而后在卢植所率大军的逼迫下退守广宗县城,禹天来便也被裹挟着来到此处。

后来张角与禹天来详谈一番,得知他亦是道门中人,又极为佩服他的武功与学识,便对他礼遇有加。张角之下的黄巾军中人见自己奉若神明的大贤良师尚如此敬重这青年道人,自然也不敢有失礼数。

禹天来因为救了张角一事,在官府的黑名单上已经名列前茅,一方面是为了自保,另一方面为了回报黄巾军上下的礼遇,便提了几条守城破敌的建议。以他的见识,尽管无法改变大势,却也使黄巾军在小范围内获得几次胜利。如此一来,黄巾军上下对他愈发尊崇,隐隐然将其当做客卿智囊看待。

此刻亥风听到禹天来问话,便如实答道“那接替卢植的官军主将董卓将要攻城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太平梦碎情何殇

禹天来跟随亥风来到南城墙上,只见许多黄巾军战士正来来往往地搬运刀剑箭矢、滚木礌石等物,人人脸上都带着带着些彷徨与紧张之色,显然是担心自己在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之中的命运。

他又举目向城外望去,果然看到官军大营此刻也忙碌起来,一队队步骑人马与大小车辆如一条条长龙般从军营中出来,布成一座煞气冲天的严整大阵后向着城墙的方向缓缓逼近。

禹天来到了城楼上,看见一个容色颇见苍老与憔悴的布衣老者在女墙便负手而立,眼望着正向城前逼近的敌军,脸上无悲无喜,一片木然。

在老者的身后,二十一名年龄都在十四五岁的少年排成两列恭然侍立。

“道友,那董卓等了这些日子,终于没有了耐心。”这老者自然便是掀起这场席卷天下的黄巾之乱的肇事者张角,他虽然没有回头,却自然而然知道来的是禹天来。

为禹天来引路的亥风快步上前,带着满脸的虔诚敬意,向背对自己的张角施了一礼后站到那些少年的队伍中。

禹天来则走到张角身边与其并肩而立,微笑道:“大贤良师应该想得到其中的原因。当初宦官弹劾卢植的罪名便是‘畏敌避战’,董卓既是走了宦官的门路接替卢植,若不能尽快做出些成绩,又如何向大力举荐他的宦官交代?”

张角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董卓如此贪功冒进,却是送给我们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某此次请道友前来,却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禹天来大致猜到对方的用意,遂道:“如今贫道与太平道算是同舟共济,大贤良师若有吩咐但请示下,贫道自当尽力。”

“如此某便先行谢过道友。”张角蓦地转身,向着禹天来深施一礼,然后沉声道,“某料定了那董卓不会沿袭卢植的困城之策,这些天一直在准备一个大型法术。若能运用得当,当可重创官军,届时若有一支精兵出城乘势突击,或许便可将这一路官军彻底击溃。只是那董卓掌下高手猛将不少,非武勇盖世之人不可以率兵破之。某遍观全城,也只有道友可以当此重任!”

禹天来摇头笑道:“大贤良师将贫道捧得如此之高,看来是由不得贫道推辞了。也罢,出城突击之事便交给贫道,只是大贤良师必须调拨一支最精锐的战士,而且要完全听从贫道的指挥。”

见他毫不推辞地答应下来,张角终于开怀一笑:“此事容易,某将三千黄巾力士尽都交给道友,再将这面‘太平符令’暂借于道友。只要符令在手,这三千黄巾力士便会唯道友之命是从。”

说罢,他从腰间摘下一面黄铜令牌送到禹天来面前。那令牌约有半个手掌大小,上圆下方,周围铸刻了许多符篆纹理,当中是篆体的“太平”二字。

禹天来知道黄巾力士是直接隶属于张角的近卫亲军,全部是千中选一的精锐战士,又都装备了从官府缴获的最精良的甲胄兵器,战力强悍无比。尤其是这些黄巾力士追随张角日久,每个人心中都将张角奉若神明。这宗教性质的忠诚令他们尽都心甘情愿为张角抛头洒血,到了战场之上,个个都悍不畏死的疯子。

而“太平符令”则是张角本人的贴身信物,凡太平道所属,见令如见张角之面,除非是张角亲临,否则便要无条件听从持令之人的调遣。

如今张角将黄巾力士与太平符令尽都交于禹天来,其中的寄托的希望与信任实在非同小可。

禹天来接过“太平符令”收好,忽地喟叹道:“大贤良师定要动法术吗?能够给官军造成重创的法术固然威力无边,但给施法者的压力和反噬也必定极强,你上次与卢植一战中的伤势一直未曾痊愈,如果强行施展这等规模的法术,只怕……”

张角苦笑道:“道友学究天人,难道还不知某因为心境已破,如今尚未走火入魔便已是万幸,这一身的伤势只怕再难有复原之望。既然如此,索性将这残躯押上来赌一局,看是否能为我太平道搏出一条生路。”

禹天来摇头不语,他很清楚张角的问题所在。张角创建“太平道”,立志要重现传说中黄帝时期的太平世界,使得这世上再无贵贱之别、无盘剥压迫、无冻馁疾病、无欺骗偷盗,人人得享安乐太平。然而当他为实现自己的愿景而掀起这一场扫荡腐朽世界与陈旧秩序的变革之战后,才发现事情的发展与他所想大不相同。

人心难测,人心易变,张角虽然并非不懂得这道理,却没有料到人心之难测易变竟至于斯。起义方有些许成果,那些统领各方义军的首领便各自生出心思,为了权势、财帛、美色,勾心斗角、蝇营狗苟之事屡见不鲜。而那些本为抗暴求生而战的“义军”,在尝到暴力手段换来的甜头后,也渐渐蜕变为只凭本能驱使而肆意杀戮生灵、毁灭一切的“暴民”。

耳闻目睹了这一切,张角心境再也难以保持纯粹如一,一身修为也随之跌退。若非如此,当日他与卢植一战的胜负,实未可知。

沉默半晌之后,禹天来忽地问道:“大贤良师是否想过太平道的未来?”

张角紧锁眉头:“即使此战能胜,只怕也难以改变大局,至于未来只是,某在一时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头绪。”

禹天来缓缓地道:“贫道这里却有一个主张,但还要看大贤良师是否下得了决心?”

多日来的交往,张角早已知道禹天来胸有乾坤锦绣,闻言登时精神大振,急忙问道:“道友要某下怎样的决心?”

禹天来一字一顿地道:“破、而、后、立!”随即便将这些天在心中所思的一个计划向张角娓娓道来。

张角默然良久,先向禹天来郑重施了一礼,然后认真地道:“道友之见,令某顿开茅塞。此战之后,某当再与道友详议此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雷动九霄,千军辟易

广宗城下,董卓驻马于官军阵中,遥望着前方的城墙。

他看上去外貌不过三十许人,浓眉环眼,悬鼻阔口,遍布腮边的虬髯根根如同铁线,全副披挂覆盖下的身躯雄壮剽悍,整个人宛如一头充满侵略性的成年雄狮。

他坐下骑乘一匹通体赤红如血、体型极其庞大的赤兔宝马。因为这一方世界的天地元气极为浓郁,又许多生灵得元气滋养而进化为灵草异兽,这匹赤兔马无疑已经迈入异兽之列,不仅体魄之强健远胜凡马,更难得的是极具灵性深通人意。

在赤兔马的马鞍左右两侧分别悬挂了一柄长刀与一副弓箭。刀长四尺,环首厚背阔身直刃,护手铸成狮咬刃的造型;弓长五尺,铜胎铁背,弦粗如尾指;一袋羽箭只露出尾部的白色翎羽。

在董卓的身后,十余名顶盔披甲的大将骑乘战马整整齐齐排成一列,每一个人身上都散逸出浓重的煞气,显然尽是百战余生的沙场悍将。

“牛辅!”董卓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

身后众将之中登时有一人策马而出,在落后董卓大约半个马身的位置勒马站定,拱手恭谨地道:“末将听令!”

董卓举手一指前方的广宗城道:“将所有的投石机在前方组装好,然后在半个时辰之内,要将这些日子里造出的石弹全部砸在城墙上,务要将这面城墙彻底摧毁!”

牛辅肃然应和一声:“喏!”

随即便拨转马头,喝令那些本来位于军阵后方的车辆尽都赶到阵前。

每一辆车旁都围着十来名工匠。他们在官军士卒的监督下,迅速从车上搬下各种金属和木材所制的部件组合在一起,片刻间便组装好三十台由内而外透着狰狞气息的巨大投石机。而后将一颗颗雕琢成圆形的石弹填放如摆臂末端的网兜之内。

禹天来目力远胜常人,在城上早已看清这些投石机的模样和大致构造,心中再一次感叹这世界的“不科学”。这些投石机无论是形制大小还是构造精巧,都更胜他在南宋时代见过的蒙古攻城利器“回回炮”,可想而知其破坏力也必定更加可怕。脚下的城墙的高大坚厚虽然同样体现了这世界“不科学”的特质,却也难当这些投石机所发石弹的摧残。

看到投石机已经架好,董卓蓦地拔出鞍侧悬挂的长刀,刀前方厉声喝道:“城墙破时,全军即刻突击,今日本将要在广宗城内歇马!”

闻得此言,他身后的官军将士一起轰然应和,更纷纷以手中兵器互相撞击,声势浩大,士气高昂。

而城上的黄巾军将士则人人面现惊惧之色,他们先前为卢植率兵击败后围困与这座孤城之内,士气本就甚是衰落。此刻看到官军摆出一副全力攻城的架势,心中自然惶恐不安。

张角将此情形看在眼里,暗暗叹息一声,忙对禹天来道:“道友,军情紧急,便请即刻行动。那三千黄巾力士便驻扎在城门内西侧不远处,道友持我‘太平符令’前去,他们自然唯道友马首是瞻!”

禹天来也知今日这场大战不可避免,当即点头道:“既然如此,贫道便自行去调兵。只要大贤良师这边动手,贫道当会相机而动!”

说罢他身形掠起竟是直接从城楼上跳下,又几个起落霎时便到了一座军营的营门处。

“禹道长何以至此?”

把守营门的黄巾军战士却也识得这位被大贤良师以上宾礼敬的道人,很是恭谨地上前来请问。

禹天来直接将那面“太平符令”高高举起,扬声喝道:“奉大贤良师法旨,黄巾力士全员集合,准备出战!”

那守门的战士先是一呆,等看清禹天来手中的赫然是代表大贤良师亲临的最高信物,登时二话不说便转身跑进军营报信。

其实他也是多此一举,禹天来说话之时暗运内力,已经将声音清晰地送入这军营中每一个人的耳中。因此当他跟在那守门的战士身后走进军营之时,一个个战士已经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聚集在军营当中的一片空场上。

这些战士都用黄巾裹头,身上披着一件官军步卒的制式半身甲,手中提三尺余环首长刀。他们几乎所有人的铠甲上有遭受刀劈、枪刺、箭射后留下的残破痕迹,长刀的刀锋也大多已有了缺口。在这些人的脸上,丝毫都看不到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和恐惧,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片淡漠。

一个身形格外粗壮高大,以至于找不到一件合身的甲胄披挂的大汉越众而出。他向着禹天来施了一礼,粗声大气地问道:“敢问禹先生,大贤良师要我们何时出战?”

禹天来识得这大汉便是三千黄巾力士的统领管亥,也是张角最虔诚的信徒和最信任的手下,一身修为也到了练气成罡之境,为黄巾军中顶尖的武道高手之一。他很清楚此次要率领黄巾力士出战,便必须得到此人的全力支持,当即将眼前的情形向对方简要述说一遍,并再次将“太平符令”拿出来展示一番。

管亥不愧为张角死忠,看到“太平符令”时便丝毫没有迟疑地向禹天来交卸了兵权。

禹天来片刻不停地率领着三千黄巾力士出了军营,在城门下列成一个形如长龙的阵势,更亲自带了管亥等几名黄巾力士中的高手充当这长龙的龙头。

便在禹天来调来黄巾力士列阵待发之时,天空陡然间暗了下来,大团大团的浓黑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笼罩在城外的官军上空。

在城楼之上,张角双臂左右平伸,双足离地三尺,诡异地悬浮在虚空之中,一双眼睛完全失去了青白二色的区分,变成混混沌沌的一团幽黑之色。

“该死!”

看到天空乌云聚集的一刻,董卓的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口中怒骂道:“那张角不是已经遭受卢植重创吗?怎还敢使用如此大规模的法术?所有人都向四方散开!”

只是张角又怎会给他将密集的军阵分散以削弱法术杀伤力的机会?伴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雷霆轰鸣,足足七七四十九道手臂粗细的银白色雷光从空中的乌云里笔直劈下,其中的三十道雷光准确地劈在那三十架已经组装好准备发射的投石机上,其余的十九道雷光则均匀地分布在官军的军阵当中。

三十架投石机在雷光中同时炸碎,四溅的木屑与石块又将周围的工匠与士卒打得头破血流。成群的士卒浑身焦黑地摔倒在地上,密集的军阵之中登时现出十九片直径三丈有余的空白。

第一百九十七章 剑荡八荒,万夫莫敌

张角的雷法虽然威力极大,也不过是在毁了投石机之外给官军造成了千余人的杀伤。只是在这个人人礼敬膜拜天地神明的时代,以法术具现的天地之力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都显得太过神秘可畏。

数万官军仰头看到岿然屹立于城头的张角,又看到头顶上空依然未曾散去的乌云,心头的恐惧不断地滋生蔓延,不知道是哪一个人首先被心头的恐惧压垮,发一声呐喊转头便逃。

有了第一个丧胆之人,立时便引发了连锁反应,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思考城楼上的张角是否还有能力发动第二次雷法,只是单纯地恐惧自己会成为那恐怖雷霆之下的下一批牺牲品,于是纷纷加入临阵脱逃的行列,其中有骑兵也有步兵,自相冲撞践踏,死伤枕藉。

“临阵脱逃者,斩!”

伴随着一声响彻整个战场的暴喝,脸色一片铁青的董卓蓦地将手中长刀左右劈斩,两道巨大的半透明刀形虚影分向两旁飞出,将近百名士卒一起腰斩当场。

堪堪陷入崩溃边缘的官军陡地僵住,看着那些齐腰而断倒在地上却一时尚未死去,拖着半截身躯嘶声惨嚎的同袍,这才想起自家主将素来以铁腕严法治军,为人更是暴虐好杀有如魔神般恐怖的人物。

便在董卓准备凭借自己在军中的赫赫凶威重整阵脚的一刻,广宗城的城门突然向内打开,一条由头裹黄巾、身披黑甲的战士汇成的长龙从城门内冲了出来。

黄巾军中战马奇缺,除了那些首领大将,便是作为张角近卫的黄巾力士也都是步卒。禹天来倒也有资格弄一匹战马来骑一骑,只是寻常战马对他而言不是助力反是拖累,便索性与大家一起步行出战。

眼见得方才陷入大乱的官军又重归平复之势,禹天来对身边的管亥喝道:“管统领,贫道先行一步重新搅乱官军阵脚,你率兵随后跟上!”

话音未落,他身体向下蜷曲伏低,双足猛地在地上一踏,坚硬的地面登时现出一个直径两丈余的凹陷。随着蜷曲的身体猛地弹直,他便如一支离弦的劲剑斜向上方激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官军阵中斜向俯冲而下。

来到这世界只有月余,禹天来前世最后一刻堪堪突破到外景之境的修为距完全恢复尚远,但他主修肉身的“七宝妙身诀”随着每次穿越例行的强化福利而几乎臻达这门功法极限,亦即是创造这门功法的达摩祖师设想的堪比外景天人的境界。

禹天来早已锁定了骑乘异兽赤兔马,宛如万绿丛中一点红般醒目的董卓,在空中俯冲降落时选取的落点便是董卓的所在。

背后背负的玄铁重剑“不工”在他身形飞临空中最高点的一瞬便已来到掌中,随着身形下落之势,演化了一式再简单不过的劈斩。

禹天来这一剑并未动用才恢复小半的内力,而是使用了最纯粹的肉身之力。这一剑劈斩的速度也不甚快,却完美地融入他身体的俯冲之势中。缓缓挥出的深黑色巨大铁剑携着惊人的高速与恐怖的力量从空中划过,与空气发生极其剧烈的摩擦,以至于冰冷的剑身变得灼热无比。

当禹天来飞临董卓斜上方十数丈距离时,那已经劈向下方的一剑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剑气、剑罡之类的能量类攻击,却由剑锋透出一片纯粹由力量挤压空气而产生的笼罩十数丈方圆的恐怖压力。

董卓身周十丈之内的官军将士齐齐地喷出一口鲜血,而后五体投地地趴伏在地上,便如一只只背上压了一块石头的蛤蟆。

唯有董卓不仅自己腰杆挺得笔直,连坐下的赤兔马也将四条粗壮无比的长腿牢牢钉在地上。

“杀!”董卓口中蓦地发出一声饱含凶厉之气的狂吼,全副披挂沉重盔甲的庞大身躯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般从马背上飘起,宛若随风飞扬一起一伏地迎向正朝他挥剑斩来的禹天来,手中的那柄环首长刀同样看似轻柔无力地迎向那柄黑沉沉巨剑。

“轰!”刀剑交击,发出的却不是金铁之声而是一声惊雷般震耳欲聋的炸响。

两个以刀剑相抵彼此近在咫尺之人的身形在空中凝定了数息,而后董卓便一反方才的轻盈,如同一颗自九天坠落的陨石般重重地摔了下去。

又是一声轰然大响,董卓的后背重重地砸在几名方才承受不住禹天来剑下的压力而趴伏在地的官军士卒身上。

体型庞大的董卓本身连同盔甲已是数百斤的重量,而禹天来那全力劈砍是一剑施加在董卓身上的力量又何止万斤。

那些可怜的士卒哪里承受得起如此可怕的力量,当时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硬生生压成了一滩烂泥肉酱般的事物。

也幸好有了这一层缓冲,董卓才将禹天来的力量化解了几分,随后只是喷出了一口鲜血便无大碍。否则,他身上的骨头势必要被禹天来这暴力无比的一剑震断几根。

禹天来却是没有想到董卓在硬接了自己一剑之后居然只是受了些微不足道的轻伤,同时他试出对方的一身修为赫然已经到了内景之境。

不过他更加确定董卓方才那一刀应该是他超越自我极限的巅峰力作,短时间内绝无可能第二次施展出来,也便绝无可能接下自己的第二剑。

“若是董卓死于广宗之战,这世界的未来又会又怎样的变化?”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禹天来手中“不工剑”剑势再续,仍是那一剑劈斩伴从天而降。

董卓目中在惊怒之余终于透出一丝恐惧,他实在想不出世间怎会有如此一个怪物,居然凭着一身强横至不可思议的肉身力量在一合之下便将自己迫入绝境。

“天下之大,英雄豪杰何其之多!某确是应当认真考虑一下与那人合作之事……”

心中闪电般掠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他口中蓦地一声唿哨,那匹赤兔马登时疾奔到他的身边。待他飞身掠上马背后,赤兔马倏地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清晰辨其形体的红色闪电,一路蛮横无比地将拦路向己方将士撞飞或踩倒,瞬间便已逃至远处。

“董卓逃了!”

禹天来一面将身法提升至极限在后面追赶,一面运气扬声高呼。

原本刚刚恢复少许镇定的官军看到主将败阵而逃,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惊惶与恐惧,尽都不顾一切地转身亡命逃窜。

便在禹天来凭一人一剑彻底粉碎了数万官军的最后一丝士气之时,管亥率领三千黄巾力士终于杀到,官军的这一场惨败也注定了无法挽回……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剑会三英

此刻官军已经彻底陷入混乱和崩溃,管亥率领的三千黄巾力士便如虎入羊群般杀得酣畅淋漓。

禹天来五感敏锐至极,已将整个战场的情形了然于心,确定这边无须自己出手,便只顾盯住了凭借那匹赤兔马逃向远方的董卓。

他以强大的精神力量牢牢锁定董卓,以强悍的肉身力量将速度提升至极限,紧紧地追在后面。

那赤兔马本就是以速度见长的异兽,奔行之时有追风掣电之迅捷,禹天来在后面追了半晌,竟然未能将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一些。

正在一追一逃之间,蓦然间在一侧的山丘上传来一声霹雳般的大喝:“那妖道休得猖狂,某家在此!”

话声中,一匹神骏不让赤兔马,显然亦入异兽之列的踏雪乌骓马从那山丘上冲了下来,让过董卓之后横在禹天来前路,马上一个威猛如熊虎的大汉手中仗一杆丈八蛇矛,蜿蜒如蛇前端分叉的矛刃遥遥指向禹天来,冲天杀气如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地重重迫来。

“阁下何人?因何阻住贫道前路?”虽然心中已有八九分猜到来人身份,禹天来还是照例询问一句。

那大汉的回答也证实了他的猜想果然不错:“某乃涿郡义勇,燕人张翼德是也!你这妖道竟敢追杀朝廷将领,可是那黄巾贼一党?”

经历了多个世界,尽管面前是一位如雷贯耳的名人,禹天来的心中也没有多少波动,只是转头循着眼前之人的来路望去,果然看到了出现在那小丘上的一支为数二三百的人马,在这支人马的最前面又有两匹战马。这两匹马虽然都算得上神骏,却远远不能与赤兔、乌骓相比。马上之人一个玉面短髯,长臂佩剑;一个赤面长髯,手提一口青龙偃月刀。

“刘备、关羽、张飞,桃园三兄弟居然仍赶得上来救董卓……”禹天来想起了自己所熟知的汉末三国世界中确实有这么一段情节,却没有想到在另一个世界里且多了自己这么一个变数,这情节居然依旧出现,心中颇觉一些古怪。

只是他历次穿越以来,种种移天换地、再造乾坤之事已不知做了多少。方才虽然临时起意要试一试提前弄掉董卓会使这世界生出怎样的变化,此刻见张飞拦路,而董卓则头也不回地骑乘赤兔马逃得无影无踪,先前的想法已经无法在今日实现,却也并未如何失望。

“原来阁下便是燕人张飞,想必那边的两位便是刘备刘玄德与关羽关云长了。贫道禹天来,与太平道却也有些关系……”

张飞却没听懂禹天来言下暗含着“黄巾军”与“太平道”颇有不同之意,闻言当胸便是一矛搠至,暴喝道:“果然是黄巾贼,受死!”

他这一矛搠出时,胯下的乌骓马亦同时加速前冲,人马之力合一,一身绝对已经臻达内景之境巅峰的强横力量尽都灌注在这一矛之中,搠出的蛇矛凭空生出一股矛出无回的惨烈气势,偏偏那长达四尺的蛇形矛刃又微微震颤,令人难以捕捉它真正的去向。简简单单的一矛,却糅合了刚正浩大与阴柔奇诡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即使是如今的禹天来,面对此招也颇有种眼前一亮、见猎心喜的感觉。

“好矛法,只可惜这一矛之中的刚与柔之间仍有隔阂,并未达到真正浑然如一的境界,尚算不得不破之招。”

禹天来悠悠然说出这段评语,古怪的是他在对方出矛时开口说话,等到整段话说完,那迅捷凌厉的一矛仍未刺到身前。这快与慢之间极大矛盾,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重达二百四十斤的“不工剑”以缠绞之势轻柔刺出,柔和如水坚韧如丝的剑气自剑锋透出,随着长剑的缠绞之势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丈八蛇矛的矛刃与前半段矛身之上,一层层地剥离消融矛中蕴含的,刚猛之力与无回之势。

随着那蛇矛锋芒逐渐消减,“不工剑”缠绞的半圈子愈收愈窄,最后终于化为平平无奇地一剑直刺。

这直刺的一剑古朴厚重,那半圆形的无锋剑尖直欲充塞整个天地。那柄蛇矛的矛刃虽仍在凭借震颤之势不断便向,却怎都逃不出剑尖的笼罩范围,最终被剑尖点中了矛尖分叉的正中一点。

他这一剑之内暗藏“四相剑诀”中“水”“地”二相变化,先以柔克刚破掉对方的无回之势,再以刚制柔破掉对方的阴诡之变。

一剑一矛正面相遇,稍稍凝定片刻之后,登时便有一团劲气爆炸开来,而后层层气浪向四周扩散开去。

禹天来双足仍稳稳站在原地,而张飞则是保持着挺矛刺击的动作,连人带马向后退出十数丈距离,乌骓马的四个碗口大小的蹄子在,地面犁出四条深深的泥沟。

“好妖道,看刀!”小丘上的关羽看到禹天来使出的这一剑,微微闭阖只留一线的一双丹凤眼蓦地睁大,高大的身躯从胯下战马上飞起,借着小丘的地利之便飞临禹天来上空,掌中青龙偃月刀高举过定后向着禹天来的头顶笔直劈下。

他知道在面对禹天来这等绝顶高手时,坐下的战马非但不能如三弟的乌骓马般为主人提供助力,反而会成为累赘甚至是致命的弱点,因此索性骑了战马空身出击。

张飞的矛法是将刚猛与阴柔、浩大与奇诡融为一体,而关羽的刀法则是纯粹至极的至刚至大。他这一刀便是一刀,没有丝毫后招变化,却充斥着能够以这一刀斩断世间一切有形之物与无形之法的极度自信。

“这一刀却是更有些味道,”禹天来仍是不紧不慢地出言点评,“但是真正纯粹到极致的刚应该是柔,便如这一剑!”

二百四十斤的“不工剑”轻飘飘地向上升起,便似一片随着风力轻轻飞舞的羽毛,飘向斩落至头顶的青龙偃月刀。

一刀一剑之间骤然炸响一声惊天霹雳,随即便看到关羽正在下落的身形蓦地倒飞出去十数丈,等到勉强定住身形落地站稳时,一张本就赤红的面孔已变得殷红如血。

留在最后面的刘备见状大惊,两个兄弟的武功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当世竟然有人可以在一招之内将他们两个迫退,这实在令他不敢置信。

但三兄弟的桃园之盟言犹在耳,尽管知道这自称“禹天来”的年轻道人是平生未遇的可怕高手,刘备仍然拔出一对雌雄双股剑,与关羽一样弃了战马飞掠而下,与两个兄弟一起对上了禹天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欲传火种待燎原

此刻张飞也已从乌骓马上下来,与关羽一左一右各仗刀矛分居于刘备两翼,三兄弟身上的气势毫无间隔地融为一体,隐隐然与持剑而立的禹天来成分庭抗礼之势。

禹天来看到刘备双股剑摆出的起手招式,微微一笑道:“这一门‘天地阴阳变’绝学若是由卢子干亲自使出,贫道自然要退避三舍。但你的火候还差了许多,若想与贫道相争,最好还是与你的两位兄弟联手。”

刘备听对方一口喝破了自己武功的来历时并不惊讶,听对方言语中对自己似有轻视之意也并不恼怒,神色平静地道:“禹道长武功卓绝,某兄弟三人自叹弗如远甚。只是兵贼不两立,只能勉力联手来领教道长高明了。”

一语方毕,他双剑齐出,一剑如电耀霆击,一剑如春风化雨,抢先向禹天来出手;在他身侧的关羽和张飞刀矛齐出,一个刀落如禹王挥巨斧摧山坼岳,一个矛飞如灵蛇蜿蜒盘旋择人而噬,一刚一柔的攻击竟是完美地与刘备双剑融合天地阴阳变化之理的剑势合二为一。

“好一个刘玄德!”禹天来心中暗赞一声。

刘备的实力远逊于关羽和张飞,却能凭借“天地阴阳变”的玄妙变化将自身作为枢纽,近乎完美地将关羽和张飞两人的实力联为一体,从而爆发出接近外景天人的实力。在他所熟知的一段“三英战吕布”的故事中,大多都将关羽和张飞作为对抗吕布的主力,而视刘备为“酱油党”一流。但由此刻的情形来看,在三人联手对敌之时,刘备才是他们克敌制胜的关键。

“不工剑”轻盈地弹起,由最纯粹力量舞动的重剑在空中以惊人的高速往复穿梭,幻化成无数道黑色剑影,重重叠叠的黑色重剑密密层层地联为一体,汇聚成一团完全由无锋重剑组合而成的风暴,席卷了方圆十数丈之内的空间,将正向禹天来联手攻至的三英尽都裹入其中。

这一团由黑色剑影幻化而成的风暴贴地来回滚动,高亢的金铁交鸣与沉闷的气劲爆响之声不断地从之中传出,所过之处的一切事物都被卷入其中后绞碎分解成最细微的颗粒。

这骇人景象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前所未有的巨大爆鸣之声传来,那一团剑影风暴才骤然散尽,笼罩在其中的四条人影分向两旁退开。

禹天来将“不工剑”拄在身前,双手交叠按在剑柄末端的九瓣瓜锤上,额头稍见汗迹,气息却依旧缓慢悠长,并不见丝毫紊乱。

反观对面的三英,关羽和张飞都已汗流浃背,气喘如牛,而刘备更是汗透重衫,面色苍白如纸。

虽然是双方的身上都不见外伤,但胜负也已不言自明。

面对脸色凝重,目光中充满戒备之意的三英,禹天来忽地哈哈一笑,反手将“不工剑”挂在背后:“今日一战,也勉强算是尽兴,贫道尚有些俗务需要料理,就此向三位告辞。日后有缘,希望可以再来切磋一二。”

说完之后,径自转身便走,身形只是几下闪烁,霎时便已走出三英的视线尽头。

“大哥,这道人便这样走了?”张飞望着远方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背影,有些不敢置信地向刘备问道。

刘备喟然叹息:“此人明明有机会将我们三兄弟永远留下,却主动收手退去。其行事作风,当真令人难以捉摸。偏生他如此年轻,武功又如此可怕。天下多了这样一个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关羽则冷哼一声道:“此人武功虽高,我们兄弟三人却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我们当勤练武功与联手之术,日后相见时,定要与他真正见个输赢!”

刘备的头脑极为冷静,即使事关己身,也不妨碍他对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做出极客观的评估,得出的结论却实在不容乐观。但他当然不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于是岔开话题道:“大家日后总有相遇之时,一切等到时再算便是。我们还是先去找一找那位将军,向他询问一下广宗县的战况如何?”

听大哥提到了董卓,张飞却大为不满地道:“说起那人,却着实有些不当人子。我们出手救他性命,他却头也不回地只顾自己抱头鼠窜。官军中尽是这等无胆无义之辈,难怪总是被黄巾贼这等蚁聚之匪打得大败!”

刘备将脸一板道:“三弟,你怎地还是如此口无遮拦?须知为人处世……”

张飞急忙举手告饶:“大哥教训得极是,稍后小弟见到那人时保证一言不发,绝不会给大哥惹祸便是!”

却说禹天来原路返回,来到先前的战场时,便见到战斗已经结束,此刻城内的黄巾军已派出大队人马,正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地打扫战场。

看到禹天来归来,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肃然起敬。

身上衣甲已经被血水浸透的管亥迎上前来,先恭恭敬敬地向禹天来施了一礼,然后才道:“道长,方才大贤良师使人传信,请道长回来后即刻回城与他相见。”

禹天来知道张角该是要与自己商议先前说过的那件事,便也不在耽搁,加快脚步返回广宗县城,径自来到张角的住处。

等见到张角时,尽管心中已经有了预料,禹天来还是摇头叹息一声:“大贤良师,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此刻的张角容颜愈发憔悴,原本只是微见斑白的头发已经变成一片毫无光泽的灰白颜色,身体更由内而外透出一股沉沉的暮气,显示着这具身体的生命力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而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他伤势未愈便强行施展大型法术,结果不仅将自己的一身修为榨得干干净净,甚至损伤了生命本源。

虽然容色憔悴,但张角的神色颇为洒脱轻松。他闻言摆手笑道:“以某一身换得今日这场大胜,也算不上亏本了。此事且休提,某请道友前来,还是为了战前说起过的那件事情,却不知道友心中是否有详细的谋划?”

禹天来道:“贫道确实已有些想法……”

随即他便将自己这些天来为太平道存亡前途而思考的一个计划合盘托出。

张角听后怔了半晌,最终长叹一声道:“只可惜某与道友相见得太晚了。若能早得道友相助,太平道又何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道友学识,胜某十倍,某欲将太平道的一点火种托付于道友,却不知道友是否肯屈就于已是穷途末路的太平道?”

禹天来说出这个计划,本就有将自己置身其中的意思,当下也不矫情推辞,拱手道:“贫道自当尽力。”

张角当即从身边的几案上取过一个斑驳古旧的木匣,手指轻抚木匣表面的细密纹路,叹息道:“当初某蒙恩师南华子青睐,传承了这三卷《太平要术》,今日再将此术转赠道友,希望它能够在道友手中大放异彩。”

第二百章 一心种善果,万口颂禹师

张角既然要将太平道未来寄托于禹天来身上,自然要为禹天来营造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身份。转过天来,他便召见了城内黄巾军的主要首领,当众宣布了禹天来的“来历”。

在张角口中,禹天来成了他恩师南华仙人的关门弟子,也即是他的小师弟,此次却是奉师命出山,助他将“太平道”发扬光大。

众人本就觉得禹天来的来历神秘莫测,如今听了张角的这番解释,除了极少数人心中尚有疑虑外,大多数人都有恍然大悟之感,自觉明白了禹天来之所以肯出这般大力相助,自然是因为他与自家大贤良师实为一家人。

如此一来,众人对禹天来的态度又有些不同,原来只是敬畏其武功绝伦,如今则又平添了几分崇敬与亲近。张角为禹天来拟了一个道号唤作“太玄”,于是众人从此都尊称禹天来为“太玄真人”而不名。

而禹天来也由此一跃而成为太平道的第二号人物,甚至排在张角的两个亲兄弟张梁和张宝之上。毕竟张梁和张宝未能与张角同入南华门下,其领袖地位是在黄巾军之中而非在太平道之内。

确定了禹天来的身份之后,张角又表示将派他率一支精兵南下荆襄,收拢荆襄一带黄巾军,与自己这边遥相呼应,使朝廷南北不能兼顾。

略作准备之后,禹天来即率领精选的八百名黄巾力士出发,随行的尚有张角最钟爱的二十二名少年弟子。

董卓军中骑兵极多,此次黄巾军打败董卓之后,缴获的战马足有三千余匹,张角大笔一挥,极为慷慨地调拨了一千匹战马给禹天来,使他这支队伍尽都转为骑兵,多出来的百余匹用来替换和驮运粮草。

如今官军新败,广宗县之围已解,禹天来一行趁着暮色出了广宗县城南门。向南方行了一段距离之后,他心中忽有感应,在马上回头望向广宗县的城楼,登时凭借超人的目力望到独自站立在城楼边缘的张角。

看着衰老孱弱有如风中残烛的张角,禹天来心中也有些黯然,此人的是非功过日后自有定论,但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是一位颇为投契的道友。今日之后,双方定然是相见无期,即使他久历沧桑世事,也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但他终是心志坚定之人,绝不会受情绪左右而背离先前定下的策略,当下在马上向着城楼上遥遥施了一礼,等到张角也拱手郑重还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策马绝尘而去。

禹天来就此率领这一支不足千人的人马辗转南下,一路上自然不免与官军有过遭遇。他也是经历过战阵之人,行军用兵的经验极为丰富,本身又拥有远胜常人的五识感应能力,总是能够提前一步发现情况,遇强则避其锋芒,遇弱则聚而歼之,趋吉避凶有如神助。如此一来,却使得他在这一支人马中的声望愈来愈高,不管是那二十二个少年还是以管亥为首的八百黄巾力士,到后来都对其言听计从、令行禁止。

这一路上,禹天来等人但见原来的中原繁华之地已是满目疮痍。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宛如一群群的游魂野鬼在郊野四处游荡,饥寒贫病的困扰令他们大都徘徊于生死边缘。不管是朝廷城邑还是那些地方豪强的坞堡,尽都以高壁深垒将属于自己管辖或拥有的财产人口护佑其中,而将这些势必带给他们沉重负担的百姓拒之门外。

每次遇到这些流民,禹天来总要竭力救济一番。他手中虽有粮草,却也仅够自己这些人使用。不过此事倒难不住他,那些地方豪强的坞堡之内自有取之不尽的物资。

面对一位拥有外景天人实力,又是提着剑上门来“讲道理”的恶客,那些豪强也实在缺少拒绝的勇气。何况禹天来也深谙适可而止之道,从来都不会要这些豪强倾家荡产,只是要他们解决这些流民的基本温饱。如此破财虽不免有些肉痛,却还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只要不是头脑顽固如茅坑中的石头,任谁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流民中也有不少患有疾病者,禹天来又率领那二十二名少年深入其中施医舍药。《太平要术》中亦包含医道法门,当年张角便是借符水之名而暗中以医术济世来施惠于百姓。那二十二名少年得张角言传身教,俱都颇通歧黄之理。而禹天来虽然在医术一道上天分一般,但他历经数世,积累的知识包罗万象,医道亦是其中之一。有极其广博的医道药理知识作为底蕴,又加上他通过研修武道而对人类身体的透彻了解,如今的他冒充一个神医绝不会露馅。

如此一路行来,因禹天来而得以活命的流民不计其数,人们交口传颂“太玄真人”禹天来之名。又因“太玄真人”名号不够通俗易记,所以大家又都尊称其为“禹师”。

除了广种善果,重新凝聚太平道已经随着肆虐天下的黄巾军而丧尽的声名,禹天来又着力教导将来会作为自己班底的二十二名少年与八百黄巾力士。

作为已经走到武道至境的天人级数武者,教导那八百黄巾力士对于禹天来而言实在算不上一件难事。这八百黄巾力士都已成年,错过了练气的最佳年龄段。何况八百人中拥有练气资质的也没有几各人。但禹天来手中拥有“七宝妙身诀”这门独一无二的绝顶练体功夫。

禹天来当然不会冒冒然便将这门价值无可估量的功法传给旁人,但他做一番精简后,很容易便弄一个弱化版本的功法,又随随便便取了一个“黄巾锻体诀”的名字,然后先将第一重功法传了下去。

当今之世,上乘武学都存在世家大族或隐秘宗派,而黄巾军中多为平民出身,空有一副受这世界浓郁元气滋养而强壮的身躯,却没用进一步强化与运用自身力量的方法。在得到禹天来传授的功法,并被告知这只是功法最粗浅的一层,日后会视其表现传授进阶功法之后,所有的黄巾力士都欣喜若狂并对禹天来更加的死心塌地。因为有了这番传艺之德,众人便也改口称禹天来为“禹师”。

至于那二十二名少年,一直都跟张角修习《太平要术》,而张角选中他们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资质最适合走法术的路子。如今的禹天来对于法术仍是一窍不通,要教导他们,自己却需要先将张角传下的《太平要术》弄个明白。

第二百零一章 《太上问道篇》

禹天来骑在马上随众人一路疾驰,手中却捧着一部由已经泛黄的丝帛装订而成的古旧书籍。

他双目盯着古籍看得全神贯注,身体随着战马的奔驰之态一起一伏,动作与频率都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规律,令人凭空生出观看鸟飞鱼游、柳摇花的赏心悦目之感。

禹天来此刻浏览的,自然便是张角传下的《太平要术》。

这一部道家秘典到了他的手上已经颇有些时日,但他一直以来都只将其秘藏于身畔而未加研读。他并非不知这《太平要术》的玄奥神奇,只看张角修习此术之后,竟可与卢植这等修为已臻外景之境的天人级数武者,便可知其厉害。只是他如今也已踏入外景之境的门槛,几乎已经走到武道修行的极致。若是转而修习术法知道,在短时间内或许可以助长实力,却也会因分心他顾而是圆融无瑕的武道意志不复纯粹,从长远来看实是得不偿失。

如今他拿出这《太平要术》阅读,也只是为了看一看该选择那些功法传授那二十二名少年,却不是为了自家修习。

禹天来已大致翻阅一遍,知道了这《太平要术》共分三卷,上卷记录的是一门淬炼精神力量以孕育元神的修行秘法,名为“玄元通幽诀”;中卷记录了一百零八种符箓法术的修炼及运用之法;下卷则记录了医卜星相、风水地理等诸般杂学。

他先将那记载于上卷的根本修炼法门“玄元通幽诀”反复阅读数遍,并在心中做了反复地推演之后,确定自己的决定并无差错。

这“玄元通幽诀”的核心精要是教人如何通过冥想之类的修行方式壮大精神力量并加以淬炼纯化,使精神力的数量与质量渐渐达到可以驾驭外物的水平。但壮大与纯化精神力量是一个聚铁成山再磨山成针的漫长功夫,纵使资质不凡的所谓修道天才,也非要花上三十年以上的时间,才能有所成就。

但禹天来与旁人不同,他在上一世灭杀那天外来客之后,以“九转明玉功”的将其身死后挥散开来的精神力量尽数吞噬,已经无须那漫长的积累过程。而如今的他也一直在凝练纯化沉寂在眉心识海的庞大精神力量,用的却是自己重新推演后的“九转明玉功”的第九层心法。

与这“玄元通幽诀”相比,“九转明玉功”第九层心法中修行精神力量的法门或许还不够完善,但“九转明玉功”是他结合自己一身所学一点一滴推演而成,也最为契合自己这一身所学。何况随着他修为的提升、眼界的开拓,这门功法也必然会不断完善,将来也未必便会逊色这“玄元通幽诀”一丝半毫。

不过他研读之后倒也颇有些收获,这门法诀中的某些理念与诀窍令他颇受启发,甚至隐隐萌生一些进一步推演“九转明玉功”的灵感。

禹天来又看了第二卷中记载的一百零八种符箓法术,却见其中五花八门,既有当初张角在广宗城用过的“九天御雷真诀”那种威力极其可怕的杀伐之术,也有更像是江湖术士用来谋生糊口的“驱邪符”“镇魇术”等小把戏。

仔细推演了这些符箓法术的原理之后,禹天来忽地发现自己即使不修习第一卷的“玄元通幽诀”,凭着本身强大的精神力量,似乎也可以运用其中一些较为浅易的小法术。当然,像“九天御雷真诀”那种厉害法术则需要以“玄元通幽诀”的心法配合,便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禹天来又看下卷,见此卷内容颇为繁杂,堪称包罗万象,一时却也难以详细参研,只能走马观花般匆匆浏览一遍。

他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已经看到第三卷的末尾处,却看到最后面的是一篇题为《太上问道篇》的文章,通篇五百余字都是一问一答的对话体裁,却没有写出对话之人。文中问答内容都是玄之又玄的晦涩道理,若是落在寻常之人的眼中,或许认识文中所有的文字,但将这些字连缀成文,便要看得头晕脑胀。

但这篇文字落在禹天来的眼中,登时如磁石般将他牢牢吸住。

他历经数世,兼修佛道并贯通百家,学识底蕴深厚无比,只觉这些谈玄说理的问答中隐隐蕴含无数玄妙。只是这些玄妙之理太过深奥晦涩,他虽是有所感悟,却如雾里观花一般难以明悟于心。

良久之后,禹天来有些欣喜又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轻轻叹息一声。他参研半晌终是一无所得,但也隐隐预感到自己若是能够将这《太上问道篇》贯彻通透,应该可以找到通往外景境界之外更广阔天地的道路。

他抬头环顾四周,见队伍正行进在一片无人荒野之中,心中当即便感觉有些不妥。他做事从来都谋定而后动,在制定行进路线时早已派人将沿途情况探听清楚。他知道今日确实要经过这么一片荒野,但按照行进的速度计算,此刻早应该走了出去。

心念电闪之间,禹天来双目微微闭合,眉心识海中蕴藏的庞大精神力量散溢出来,化作一圈圈无形的波纹向四周荡漾开去,在精神力的感应下,四周一切有形无形之物都纤毫无遗地映照在他的脑海中。

“这是……”禹天来立时便发觉了不妥之处,在这一片荒野之中,有数十块巨石看似零散实则按照某种奇妙的规律分布排列。本来是冰冷的岩石,在如此排列之下竟与天地之间弥散的灵气生出某种奇妙的联系,引动灵气发出极其轻微而缓慢的震荡,形成一层层无形的波动笼罩住整片荒野。

在波动笼罩的范围内,所有人与坐骑的感官都受到影响,看似在向前行走,其实方向已在不知不觉间略略偏移,最终的结果便是走了这半晌其实始终在这片荒野中打转。

弄清其中原委之后,禹天来双目之中微现警惕之色。方才他虽然翻阅《太平要术》,却也分出了一点心神观察外界的动静,岂知仍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这其中固有对方手段隐秘温和未存杀意的原因,却也足见那人实力之高。

“破!”禹天来蓦地发出一声低喝,散发的精神力蓦地急剧震荡起来,将那误导人感官的波动冲得七零八落。

“这是怎么回事?”此时其他人发觉眼前景象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惊异之下纷纷出言相互询问。

禹天来在马上扬声喝道:“不知是哪位高人与贫道开这玩笑,还请现身赐剑!”

话音未落,便在禹天来马侧二十步外的空气发生一阵奇异的扭曲,一个手扶藜杖、童颜鹤发的青衣道人凭空出现,向着禹天来遥施一礼道:“贫道于吉,见过道友!”

第二百零二章 煮豆燃箕,相煎何急?

“于吉?”禹天来心中悄然升起警惕之意。

此人的名字他在前世时固然从各种经书典籍中见过,今世更从张角的口中了解了更多。这于吉却是与张角一般皆出自东华门下,论身份还是张角的师兄。因张角后来居上得东华子青睐,传下《太平要术》这等修行宝典并令他出山立教传道,于吉心中大为不忿,一怒之下破门出山,在江南一代创建“太平清领道”,自立为掌教以示不甘人下之意。

后来这于吉几次登门挑战张角,意图强取《太平要术》,却都不敌张角法术神通铩羽而归。此次他施法拦截自己,自然也是有所为而来。

心中闪念之时,禹天来脸上神色不变,飘然下马向于吉走上几步,抬手还礼道:“原来是于掌教亲临,贫道有失迎迓,还请掌教见谅。”

“此人竟修成了鬼仙之体?”在说话的同时,禹天来仔细观察感应对方身形气机,察觉面前的于吉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神魂出窍显形,偏偏这神魂在日光之下真实可感,几乎与生人无异,心中不由愈发警惕。

武道修行,由肉身而至神魂,先修行真气,由后天转先天,再由先天化罡气。待到罡气大成,才开始修行神魂的精神力量。先以精神力观照、掌控自身,是为内景之境;而后是以精神力感应、驾驭天地,是为外景之境。

而道术修行却是直接由神魂开始,初时便要淬炼精神力量,感应天地灵气,并通过咒法、符、手印等手段控制灵气从而演化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妙用。修行到高深处,精神力壮大到一定程度,便可控制神魂挣脱躯壳束缚而自由行动。

神魂刚刚脱离躯壳的庇护之时不能远离且孱弱无比,便是被一阵轻风吹拂,也是如同钢刀刮身般的剧痛,更是见不得丝毫日光,否则便有魂飞魄散之险。此时还需要以精神力引动天地灵气来反复淬炼神魂,使其继续壮大坚固。这期间要的艰险,实在远远胜过武道修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如此战战兢兢的修炼使神魂强大到极致,便可以借灵气显化形体与真人无异,并且不受躯壳羁绊而远游,也不再畏惧日光照射。

这一境界的修道者可以称之为“鬼仙”或“散仙”,其实力绝不逊色于修行至武道巅峰的外景天人。据说在“鬼仙”之上,还有“人仙”“地仙”“神仙”“天仙”等境界,却都只存在于异闻传说之中,从不曾出在这世间。

据禹天来所知,原先张角已经稳稳踏入鬼仙之境,因此才可以与拥有外景之境实力的卢植抗衡,而于吉这做师兄的反而差了一线。岂知此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竟然已经突破了**颈,却是颇有些棘手。

听了禹天来之言,于吉一手拄着藜杖,一手轻拈胸前飘洒的一部银髯,朗声笑道:“道友何必明知故问?日前贫道那不肖师弟已经身故,贫道作为他的师兄,自然不能任由师门秘典《太平要术》流落于外人之手。贫道知道此书如今便在道友手中,还请道友当即赐还。”

禹天来面色微冷,淡然道:“道友既知《太平要术》在贫道手中,也当知这是张角道友亲手托付于贫道。贫道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只怕不便交于道友。”

于吉哂道:“师门秘典,岂容张角私相授受?道友若诚心抢占我东华门之物,说不得贫道只有讨教一二了!”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禹天来摇头叹息,口中吟出这首尚未出现于这世界上的古诗。这于吉与张角份属同门,如今张角身死,他却急吼吼地来抢夺张角遗物,人品委实差了一些。他也早知此番动手难免,当即挥了挥手令身后的众人退远一些免受池鱼之殃,随后从摘下斜挂在身后的重剑“不工”竖于身前,双手按着剑柄的末端摇头叹道:“在这大争之世,终究还是拳头大些的便有道理。既然如此,贫道便也用这般手段与道友辩一辩是非曲直!”

“小子安敢妄言!”于吉被那首诗说中痛处,蓦地变色怒喝一声,将手中藜杖举起来向着禹天来一指,登时便有一道白森森的光华从杖端飞出,疾如闪电破空而飞,射向禹天来的面门。

“东华门中却无这等御剑之术,这老道如何学得这般手段?”禹天来心中一惊,手上却没有丝毫凝滞。双手拄着的重剑“不工”蓦地弹起竖身前,拦住那道白光的去路。

“轰!”白光不偏不倚地撞在厚重的剑身之上,竟发出一声霹雳般的巨响,又有一圈圈无形的气浪向四周扩散,足见其中蕴含的力量是何等可怕。

但禹天来只是双臂微微一震,身形却是不动如山,反是那一道白光被震得倒飞出去,而且在空中现出本体,却是一柄长约尺八、宽仅二指的古朴短剑。

“好剑!”禹天来看到手中重剑的剑身上现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凹陷,当即脱口赞叹一声。不工剑以天外玄铁铸造而成,那柄短剑能在上面留下痕迹,却是当真不凡。

于吉面沉似水,方才试探性的一击,他已经知道面前这青年道人的实力委实可怕,而对方只称赞剑好,却似有鄙薄自己剑术之意。含怒举起藜杖望空一指,那柄短剑登时再次化为白光,在空中施展出一路夭矫如龙的剑术,向着禹天来击刺斩杀。

经过方才交手的一合,禹天来也试出对方这柄短剑固始锋锐无匹,剑中蕴含的力量更是极为可怕,自己如今虽有外景之境的实力,却也难当此剑一击,当下不敢怠慢轻忽。他又是首次遇上这等御剑遥击之术,便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不工剑施展开演化一路“四相剑诀”中的“地”字诀剑势,厚重大剑化作铜墙铁壁风雨难入。那短剑所化白光连番攻击,却都被无懈可击的守势迫退。

双方一攻一守激斗半晌,禹天来看到那道由短剑所化的白光在空中越拉越长,到后来已经变成一条长达三丈的银白光龙,剑上的力量亦相应不住增长,自己承受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他深知久守必失之理,此刻也大致了解了对方的手段,也该是反击决胜之时。

一念及此,禹天来手中不工剑的剑势先是向内一敛,而后便有黄、黑、赤、青四道光华冲天而起,与空中那条剑光所化光龙纠缠在一起。

第二百零四章 剑与气,法与武

那四道光华是从禹天来手中不工剑的剑锋中飞出,在空中幻化成了四柄尺寸形制与不工剑一模一样、只是色泽不同的光剑,却是他以“四相剑诀”的剑意分别与本身罡气融合而形成的剑罡。

前世禹天来在内景之境时也能施展剑罡手段,但那动辄数丈长短的巨大剑罡威力固然浩大,控制和运用却稍显单一。如今他晋升外景之境,不仅可以将剑罡压缩凝练至近乎真剑,更可以凭借外放的精神力与剑罡的剑意勾连,如臂使指运转自如。

此刻他凭借强大的精神力一心四用,御使四道剑罡分别用出地、水、火、风四相剑诀,彼此相辅相成俨然已经形成一座剑阵,竟然渐渐地将于吉那道剑光困在当中。

于吉面色严峻冷沉,一面竭力运转御剑之术,控制空中剑光变化,在对方那座隐成四相之势的剑阵之中上下四方冲突不休,一面却又再次举起手中藜杖朝向禹天来脚下的地面一指。

霎时间,一条巨大的裂缝凭空出现在禹天来的脚下,宛如一张恐怖的大嘴要将他吞噬。

禹天来身形倏地升空后凭虚而立,双目却注视着地上那黑幽幽深不见底的裂缝,猜测对方的手段绝不只此。

果然,伴随着一连串的轰然巨响,数十根足有碗口粗细的石笋从裂缝中飞出,宛如一根根巨大的弩矢般向禹天来攒射。这些石笋的尖锐的顶端闪烁着神秘的土黄色光华,显然其杀伤力绝不止于本身的重量与尖锐,更厉害的是附着在其上的厚土之力。

禹天来右手持剑,左手化为掌势向下一按,将“截道八击”中的“龙飞”“蛇蟠”二式融为一式“龙蛇合击”,登时便有一片白蒙蒙的罡气自掌心发出,在空中化作数十条手臂粗细的龙蛇,数十条形神毕肖、鳞爪飞扬龙蛇罡气震荡空气,发出摄人心魄的龙吟蛇嘶,龙罡霸道,蛇罡阴柔,在虚空之中来回穿梭,截击由下方飞来的石笋。

空中轰然爆响之声不绝于耳,那些石笋没有一根漏网,尽都被或刚或柔的龙蛇罡气炸得粉碎。

轰碎石笋之后,龙蛇罡气却并未消失,依旧发出漫天嘶吼向着地面的于吉铺天盖地地落下。

于吉脸色一变,身形化作一阵轻烟消散,几乎在同时又出现在禹天来攻击范围之外的另一位置,并将手中的藜杖狠狠地在地面上一顿,口中喝道:“地火炎龙,出!”

一阵沉闷的吼声从那条仍未合拢的巨大裂缝中传出,空气霎时间变得无比干燥炽热,随即便有一条足有水桶粗细十余丈长短、通体尽是由暗红色火焰形成的火龙飞腾而出,向着仍然凝立在虚空的禹天来扑去。

这条火龙是于吉以从地底引发的地肺毒火幻化而成,其威力足以销铁熔金,绝非任何血肉之躯可以承受,是他压箱底的手段之一。

禹天来脸色凝重,反手将不工剑挂在背后,右掌微屈如穹庐,掌心罡气流转演化星辰运转之理,缓缓向下按落;左掌平伸如大地,掌势厚重如负载万里山河,缓缓向上托举。

随着他双手合拢之势,空中蓦地现出一上一下两团庞大的罡气虚影,上方的一团青冥如苍天,其中隐隐现出日月星辰,下面的一团暗黄如大地,其中隐隐现出山川地理。两团罡气便如两片巨大的磨盘一般向中间一合,恰好将于吉召唤出的那条地火炎龙夹在当中。

“天地盘磨,转!”禹天来将合拢的双掌逆向转动,空中的合拢如磨盘的罡气亦随之旋转起来,其中隐隐闪现的星辰山川尽都轰隆隆崩碎瓦解,而那条地火炎龙更是发出一声哀鸣而后便烟消云散。地火炎龙本是火焰组成并无生命,这一声哀鸣却是来自于吉由神魂分化而出寄托在火龙中的一道神念。

于吉神念随火龙消亡在禹天来融合了“截道八击”中“天覆”“地载”两式的杀招“天地盘磨”之下,神魂本体亦登时受创不浅,身形一下扭曲之后变得稍稍有些轻飘模糊,不复先前恍若生人之状。

禹天来战斗经验何其丰富,既然占到上风,自然要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在他精神力的驱使驾驭下,仍空中与于吉剑光缠斗的四道剑罡分别用出将四相剑诀的四路剑法返璞归真后还原为一式的剑式,四式合一便又成了禹天来剑法的终极杀招“万相俱灭”。

在四式剑法完成的瞬间,那四道剑罡同时崩溃分解,还原为蕴含着四相属性与剑意的能量彼此融合,与玄妙复杂至难以言说的生克变化中迸发出一团拥有可怕无比的湮灭之力的灰蒙蒙光华,吞噬了那条由剑光幻化而成的光龙。

灰色光华倏现即敛,那条光龙亦发出一声哀鸣,光芒瞬间消散变回那柄尺八短剑,而后尺余长的剑身上现出细密的蛛网般裂纹。等那柄短剑颓然摔落在地上时,剑身登时片片碎裂只剩下一个剑柄尚保存完好。

禹天来从空中缓缓落下,环顾已经被方才短暂却激烈无比的一场大战破坏的一片狼藉的景象,摇头轻叹不语。他自知道术修行到了于吉这等境界,除非是经过精心设计再加数位同等级数的高手合作,否则基本没有可能会被人杀死。当初的张角若非生出殉道之心且不愿意抛下广宗城中对其虔敬爱戴的数万部众,全身而退并非太过困难。此次他虽然击败于吉,却也彻底结下因果,日后的麻烦绝不会少。

稍稍调息片刻,将连施杀招而消耗急剧的功力恢复了一些后,禹天来举手一招,于吉留在地上的剑柄自动飞起落入掌中。在他“万相俱灭”的湮灭之力下,这剑柄竟然能够保持完好,应该颇有些古怪之处。

在手中仔细观摩的一会儿,禹天来的脸上登时露出惊喜之色,暗叹于吉此番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而自己和他干这一仗却也值足了票价。

这剑柄非金非玉却又隐隐呈现金玉之质,看它表面的天然纹理,则可以确定其质地当是某种奇异的木材,在这剑柄的表面,密密麻麻地阴刻了许多微若虫蚁文字,仔细辨认后认出是一篇名为《藏锋追电录》的剑修法诀,其中关于炼剑、养剑、御剑等诸般剑修法门无一不备,竟是一门完整无缺的传承。

剑修之道法武双修,于吉这修道者可以修习运用,禹天来这武者同样可以,近来他剑道修行已至瓶颈,若能将这剑修之道融入自身所学,或许便能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第二百零四章 南疆立道名“太玄”

在张角因伤病而逝于广宗之后,在天下燃起遍地烽烟、摇撼得大汉江山不稳的黄巾军亦渐次覆灭,虽然仍有数支残余势力勉力支撑,却都再难有作为。

只是由黄巾军掀起的这场大乱并未因其消亡而结束,反而酝酿着更大的乱局。当初朝廷下诏准许地方豪强招募乡勇平乱,这边埋下了群雄并起、割据争雄局面的祸根。如今这祸根正在暗中酝酿萌生,终有一日会破土而出,将这天下陷入任何人再也无法控制的乱世之中。

一场乱事之后,有人遭殃也有人获利,朝廷之内免不得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权力分配与争夺。便在这一番动荡尚未平息之际,忽地有一封来自荆州的军情急报送来朝中,报称曾在广宗之战中现身、却又在朝廷天兵破城之前遁走无踪的“太玄真人”禹天来再次做出事来。他凭借黄巾贼首张角同门师弟的身份招揽了大批在荆襄一带亡命流窜的黄巾贼兵,在月余之间竟裹挟了数万乱匪。随后这禹天来却并未侵扰荆襄九郡,而是一路南下进入交州境内。

交州地广人稀,虽归属大汉疆域,但境内大多区域仍处于蛮荒状态,朝廷的力量本就有限得紧。那禹天来率数万乱匪到了交州,轻而易举地便将朝廷的势力尽都驱逐,如今交州为数不多的几座城郡已尽数为其占据。

此事令满朝上下大为震惊,不得不暂时搁置彼此的利益冲突,共同商议应对之策。因为对刚刚那场几乎动摇大汉国本的黄巾之乱极度警惕与惊恐,许多人主张立即征调大军讨伐交州,将这一支黄巾余孽斩草除根。

偏偏十常侍之中的韩悝、宋典二人却在此时提出另一番见解。他们认为朝廷为平复黄巾之乱已经靡费国帑无数,实不宜再为了区区一支黄巾余孽而劳师远征。再者交州蛮荒之地,那些黄巾余孽在彼处与流放无异,本身已是极重的惩罚。为今之计,莫若一面令荆州方面严整兵马,对交州形成威凌压迫之势,严防其北山生乱;另一面则遣使招抚那禹天来,令他率领那数万乱匪驻守交州,为大汉守卫南疆以恕前罪。

这一提议虽然大为荒悖,众朝臣也大都猜测韩、宋二人之所以如此卖力地为那支黄巾余孽分说,多半是从中谋取了极大的好处。但天子想来信宠十常侍,竟不待众人谏阻便已表示嘉许,甚至以“老成谋国”之语称赞二人,随即便下诏依此法行事。

数月之后,朝廷使者辗转来到交州面见禹天来,将一份加封他为靖南中郎将的诏书向他宣读了。

禹天来当时便很是随意的站在当地接旨,然后又是没几分敬意地接过诏书。

那使者对此也视若无睹,等到对方将诏书收了,当即低声问道:“太玄真人,你要两位侯爷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好,现在是否该是真人你履行诺言了”

禹天来微微一笑,当时便从袖中取出几封帛书交到那使者手中,含笑道:“韩、宋二位侯爷果是信人,此事做得确是妥帖。尊使放心,贫道这边自当投桃报李,这几封书信便由尊使专呈两位侯爷,并代贫道说一句‘钱货两讫,希望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那使者并不多言,接过书信后详细检查一遍,随后却将那些书信夹在双掌之间,一揉一搓之下,几封帛书尽都化作片片碎屑洒落地上,显示出一手极为高妙深厚的阴柔掌劲。

说来当初张角在天下宣扬太平道之时,曾有许多达官贵人慕其道法而投身门下,时任中常侍之职的封谞、韩悝、宋典三人已在其列。其中韩悝、宋典两人虽不若封谞与张角勾结太深而终于在黄巾乱起时惹来杀身之祸,却也或直接或间接地为张角提供了许多方便并留下了几封至关紧要的书信。如今这些书信便成为可供禹天来利用的把柄,一番运作之下终于为自己和数万追随者谋取到一方立足之地。

根基已经有了,生下的便是加以经营。以禹天来数世积累的见识,重新做起这等种田养兵的事业简直不要太过得心应手。随着一项项关于军事、行政、经济、民生等的条令有条不紊地颁发下去,一项项工作在他的调拨下井然有序地展开来,交州这一片沉寂多年的蛮荒之地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焕发了生机,并渐渐地向着大汉乱世之外的一片无忧乐土演变转化。

除了这些俗务之外,禹天来也开始布道传教。如今既然已经在名义上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太平道”的名目自然不能再用。于是禹天来重立一教名为“太玄道”,自任掌教并拟定了各种教义。他一身学贯百家,所拟教义也博采众长,既导人弃恶向善、洁身自守,又劝人积极进取,自强不息。

追随禹天来的众人一来对其能力作为有目共睹,本就满怀信服崇敬,再者他们原就是太平道信徒,对于顶着“大贤良师”张角同门身份的“太玄真人”自不免爱屋及乌,于是纷纷顺理成章地转投入新鲜出炉的“太玄道”教中,在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教义熏陶之后便成为虔诚的信徒。

交州虽然地处南疆,但时间久了之后,还是有人将此地渐成一片太平之地、安乐之土的消息传了出去。此时大汉的天下大乱虽平而小乱绵绵不绝,多有百姓流离失所。这些失去家园与土地的百姓有的听说了这一消息,尽管心中实在不敢相信,却还有许多人怀着万一的希望辗转南下。而这些人口源源不绝的流入,又恰好补足了限制交州进一步发展的人口短板。

在培植势力的同时,禹天来也并未放松自身的修行。只是修为到了他如今的境地,通常情况下已经无须闭关苦修,平日里的一言一行,莫不可以使之成为自己修行的一部分。再加上他精神力量强大无比,一心数用亦是寻常之事,经常在一面处理各种繁杂的军政与教务同时,一面参研得自《太平要术》的那一篇《太上问道篇》与夺自于吉的《藏锋飞电录》,渐渐地将这两门功法与自身所学印证融合。如此一来,他的修为便在不知不觉间日有精进,渐渐到了一个难以言说的奇妙境界……

第二百零五章 少帝末路,绝处逢生

“嫩草绿凝烟,袅袅双飞燕。洛水一条青,陌上人称羡。远望碧云深,是吾旧宫殿。何人仗忠义,泄我心中怨……好!此番是那竖子自寻死路,可谓杀之有名,朝中那些腐儒须怪不得老夫心狠了!”

身罩一袭宽袍大袖的文官华服、却仍难掩一身雄狮般强悍残厉气魄的董卓一面放声大笑,一面将手中的一份帛书向旁侧侍坐的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文士扬了一扬。

这文士却是董卓女婿,也是被他倚为谋主的李儒。他面上未见喜怒之色,上前一步结果那帛书,仔细辨认一番才点头道:“果然是刘辩小儿的亲笔。只是那小子便是再无头脑,应该也不会将这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怨望之言留诸笔端罢?”

董卓冷笑道:“那小子本就生性懦弱,若在平常,他自然没有胆量做出此等事情。这其中最妙的一节,便是有人从中挑唆激发其心中郁积的怨怒。”

李儒鼓掌笑道:“太师安排的此计果然大妙!”

董卓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原来文优也有走眼之时,此事却并非是老夫的安排。”

李儒一怔道:“在这皇宫之内,除了太师,还有其他的人或势力可以……难道是他!”

他终究是才智之士,话才说到一半便突然醒悟,脸色微变地向着室外的某个方向指了一指。

董卓那张粗犷的脸上现出一抹冷色,点头道:“正是那小儿的安排。当初老夫是看他年岁尚幼,似乎更容易掌控才将他送上帝位。岂知他小小的人儿竟有如此心机城府!而且他早先最得老皇帝钟爱,在这皇宫之内很是留给他一些亲信可用之人。如今他有皇帝的大义之名,只短短几天便将这些人聚拢在一起,俨然已有了些气候,如今更于老夫玩了这手借刀杀人的把戏!”

李儒脸上亦现出一抹冷色,语调也透出一丝森寒:“这小子终究还是年幼,为了一个已经失去威胁的废帝便暴露了自己的心机和势力。太师放心,我处置了废帝之后便来处理此事,早晚必设法剪除其羽翼。到时他便再有心机也是无从施展,只能乖乖地坐在皇位上给太师做一只听说听教的傀儡!”

董卓哈哈一笑道:“文优办事,老夫自然放心,你这便去罢!”

与此同时,在外有一支人马严加看守的永安宫内,已经被贬为弘农王的前任皇帝刘辩挥退了几个侍从的宫女和宦官,正带着一脸的焦灼神色在宫内各处东翻西找,口中喃喃道:“怎会不见了?我明明就放在这里……”

同样被幽禁在永安宫的太后何氏及王妃唐氏也随着在各处翻捡,脸上亦是一片焦急和恐惧。

半晌之后,一无所获的刘辩转回头来望向何氏,失魂落魄地道:“母后,那帛书确实不见了!”

他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面临事关生死的大事,已是不由得慌了手脚。

倒是比刘辩年长两岁的唐氏还镇定些,见状温言安慰道:“大王也不必过于忧心,也许是宫人打扫之时将那帛书随意丢弃了,未必便会落在有心人手中。”

“事情怕是没有如此简单。”何氏也停止搜寻,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指着刘辩道,“听你方才所说情形,分明是那个唤作锦云的宫女有心以言语相激,你才会一时激愤而做了那首诗。如今锦云和那首诗一起失踪,你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吗?”

刘辩脸上首次现出愤怒之色:“难道这是董卓刻意安排下的毒计?他已经夺了我的皇位,莫非还要赶尽杀绝?”

何氏摇头道:“若是董卓的安排那也罢了,但你该想一想那锦云原本是谁的人?”

刘辩愣了一下,随即带着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道:“母后说是协弟……这不可能,他才多大年纪,何况我……”

何氏怒道:“你以为对人推心置腹,人家便该同样对你吗?当初先帝驾崩,刘协小儿失了靠山,我便要趁早下手除了这祸患,偏你顾念什么兄弟之义多方庇佑。岂不闻‘天家无私爱’,如今人家不仅占据你的皇位,又要来谋算你的性命,这正是帝王该有的手段!”

刘辩和唐氏尚在震惊之中,忽地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笑。三人同时大惊,一起向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室内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人。此人看上去年不过弱冠,容貌俊美无俦,纶巾鹤氅作道人装束,背后斜背了一个长方形的黑色木匣。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禁宫!”何氏终究性子强悍又见过大场面,心中虽然惊骇,却仍上前一步将儿子护在身后,面向那道人厉声喝问。

那道人微笑着上前,躬身施礼道:“微臣靖南中郎将禹天来,见过太后与弘农王殿下。”

“禹天来?”何氏稍稍一怔,随即想到了面前之人的身份,心中陡然一动,压低声音问道,“你远在交州为国家镇守南疆,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禁宫之内?”

禹天来微笑道:“太后尽可随意说话不必顾忌。微臣以用真气笼罩了这座永安宫,外面守卫的那些人绝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息。”

何氏神色略有些尴尬,她方才喝问对方,除了给自己母子壮胆,更深一层的目的却是要惊动看守永安宫的人马。虽然那些是董卓的手下,但只要与眼前这人不是一路,便算是可以借用的力量。

禹天来继续道:“微臣此来,实因感觉这洛阳已非太后与弘农王久居良地,欲请太后与弘农王移驾前往交州暂住。”

何氏惊愕问道:“禁宫戒备森严,你如何带我们离开?”

禹天来从容道:“微臣既然进得来,自然也出得去,只看太后与弘农王心意如何?不过微臣来时,看到李儒带了十多名甲士气势汹汹往此处赶来,神色颇有不善之意,所以太后还要早做决断。”

“洛阳为是非之地,确实不宜久留。”何氏迅速做出决断,眼前的情况也由不得她有任何犹豫不管对方用心如何,总要好过留下来等死的结局,“既然禹中郎盛意拳拳,哀家便与王儿随你往交州暂住!”

片刻后,李儒率十名甲士闯进永安宫,却愕然发现何氏与刘辩、唐氏皆已在重兵困守之下鸿飞冥冥,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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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两路追兵

洛阳城郊,禹天来以隔体发出的三团柔和真气裹定了何氏、刘辩与唐氏三人,从数百丈的高空飘然落下。

武道修为到了外景之境,便有了御气飞行的能力,因此禹天来才能如此轻松地从禁宫之内带出三个大活人来。但御气飞行对功力的消耗极其巨大,即使以禹天来之能,也做不到长途飞行,尤其是在带了三个人的情况下。不过他在城郊已有布置,自忖只要能够出城,便可以从容携这三人远遁交州。

便在他带着三人落下后片刻,从旁侧不远处的一片密林中便有三十余骑者簇拥着一辆马车出来赶至他们身前,为首一名身形壮硕剽悍的大汉向着禹天来恭谨施礼后低声道:“末将管亥见过掌教!”

来的正是当年率八百黄巾力士随禹天来南下的管亥,身边的也是三十名精选的黄巾力士。这些年黄巾力士又重新扩张到三千之数,而且都修行了禹天来由“七宝妙身诀”推演的练体功法,战力俱都远胜往昔。其中管亥因天赋异禀又得禹天来加意栽培,虽然修为还止步于罡气绝顶,但凭着外功加持的强悍体魄,遇到内景大宗师也有一战之力。

禹天来转身对身后的三人道:“请太后与大王、王妃登车,微臣这便护送三位南下交州。”

何氏也知到了如今田地已经由不得自己迟疑,只有跟着这刚刚救自己母子的人一路走了下去,当下率先上了马车。

后面的刘辩与唐氏虽还有些惶惑,但看到母后已经做出表率,便也只得先后跟着上车。

禹天来在一旁暗暗点头,心道这位何太后以前虽然迭出昏招,甚至将一个手掌大权的兄长何进平白陷了,但如今或许是经历了几番变故的原因,倒也颇有了几分见识和决断。有一个明白人在刘辩的身边,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情应该会少许多麻烦。

心中向着,他也从管亥手中接过一匹空马的缰绳,与众人一起翻身上马,护了那辆马车一路向南疾驰而去。

永安宫内,闻讯而来的董卓脸色铁青,向着率兵围困永安宫的一名西凉军校尉咆哮道:“在皇宫禁地,又是一千甲士团团守卫,竟然仍被人无声无息地带了三个大活人离开?若那人不是要带人而是要带某的项上人头走,你们是否也同样无知无觉?若是如此,某又养着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那校尉听出董卓话语中的森寒杀机,面如土色地叩头如捣蒜:“太师饶命!“

董卓却是连话也懒得多说一句,只是将大袖一摆,登时便有数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甲士冲上前来,将那哀告不已的校尉拖了出去,霎时间又捧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前来交令。

董卓正在余怒未息之际,忽听得外面有人报道:“温侯到了!“

听了这句话,他脸上登时回嗔作喜,连声道:“快让奉先进来!“

一语未毕,一人已经由殿外昂然入内。此人身形极其壮硕,寻常男子怕是只能勉强到他的胸口。他看上去有二十多岁年纪,面容有如绝顶匠师精心雕琢出来一般轮廓分明,且是没有一丝瑕疵的完美,头上戴了一顶凤翅紫金冠,身披兽面吞吐连环铠,手中绰一柄杆作朱红,刃如霜雪的巨大方天画戟。

“奉先,为父这里有件事情......“董卓抬手招呼那人上前,同时便要说一说眼前的事情。

那人进殿后行不数步,却陡然间站住,先是游木四顾一番,而后竟然将双目闭上似乎在感应着什么,对于董卓的话则是恍若未闻。

按说此人的行为算是颇为失礼,但董卓竟丝毫不以为忤,反而举手示意殿内众人尽都安静,看那人有何发现。

此刻那人如同梦呓般喃喃道:“好厉害,这一丝气机中透着一股锋锐之气,应该是个用剑的。除了那个姓王的老家伙,世上竟还有如此一个堪称绝世的剑道高手吗?“

说到此处,他蓦地张开双目,目光中燃起恍若实质的炽热战意,上前一步向着董卓抱拳施礼道:“吕布见过义父。此番义父相召,可是与曾在此地出现的高手有关?“

董卓哈哈笑道:“奉先猜得不错。文优,你便与奉先分说一番罢!“

一旁的李儒当即上前,将先前之事说了一遍,最后神色郑重地道:“温侯,那弘农王的废帝身份若是被人利用起来,对太师也是件麻烦事。不知温侯是否能亲自出手一次,为太师除了这隐患?“

“义父和文优先生尽管放心。“吕布傲然道,“吕布生于山林,长于草莽,任何猎物只要被我捕捉到一丝气机,便是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追杀。那人虽然有外景之境的修为,以御气飞行之法带了三人逃出皇宫,但要长途奔波,还是要凭借车马。我有义父赐下的神骥赤兔代步,最晚在今天日落之前便可追上他们。“

董卓皱眉问道:“奉先可以确定那人竟拥有外景天人的实力?若是如此,不如为父多派几个高手随奉先一同前往,也免得有个闪失。“

吕布摆手笑道:“同为外景天人,彼此之间的实力也有高低之别。当今之世,能令我忌惮三分的不过三两人,此人气机陌生,绝会不再那三两人之内,义父尽管放心便是!“

在皇宫的另一处宫殿内,年仅九岁的大汉新君刘协猛地将一件珍贵无比的玉器狠狠掼在地上,用童子特有的尖利嗓音喝问道:“怎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在下面侍立的一个宦官急忙陪着笑脸道:“陛下也不必着恼,那董贼已经派了吕布亲自出马追杀。以吕布之勇,那人便是逃出皇宫,最后也是必死无疑!“

刘协沉默片刻,斟酌道:“虽然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凡事总有意外,还是多备一道后手才算万全。何况此次董卓派他最利的爪牙孤身轻出,也是我们的一个机会。若能趁机将其一并剪除......你立即请王师傅前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形魁伟只比吕布稍逊,布衣佩剑的中年男子随着那宦官入殿,向着神色已恢复如常的刘协施礼道:“微臣王越,见过陛下!“

第二百零七章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禹天来一行一路疾驰南下,一日之间长驱百余里。

何氏、刘辩与唐氏三人乘坐的马车是交州巧匠在禹天来的启发下特制的四轮马车,加装了联动轴、减震簧片等远超这个时代的部件,故此行进速度虽快,却未令他们遭受多少颠簸之苦。

看看天色将暮,禹天来看看已是人困马乏,便下令止步暂歇。

众人各自下马之后,禹天来又亲自去请何氏等三人下车并奉上清水干粮。

何氏先迫着颇有些食难下咽的刘辩和唐氏吃了些东西,然后转头对禹天来道:“禹掌教,此次我母子性命赖你保全,哀家及王儿皆无尽感激。只是今后掌教将如何安置我母子,还请不吝明示。”

禹天来听对方以“掌教”相称而不称官职,显然是认清了形势而没有将自己视为臣下,心中暗赞一句“聪明”,随即正容答道:“贫道本为世外之人,平生所求者不过是自身修行的圆满。此次入世之后,一则欠下敝师兄张角一些因果,二则见天下生乱黎民罹难心有不忍,所以想竭尽所能来做一些事情。只是要做大事便须有大义之名,因为贫道得了敝师兄张角的遗泽,同时也背上了一个反贼的名声。虽然用些手段占据了交州之地且得了‘靖南中郎将’的官衔,却从未真正得到认可。”

何氏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目的,一双美眸之中闪过一丝喜色,问道:“掌教救出我们母子,敢是要借我王儿名义来行事?”

禹天来道:“有一件事情贫道可以先与太后分说明白,也免得日后横生枝节。贫道所行之事一则为平乱世以济苍生,二则为弘道门以酬师兄张角夙愿,三则借与天下群雄争锋以磨砺自身修为,对其他的东西却没甚么兴趣。所以此番救出太后母子,也并非只是要扶植弘农王做一个傀儡。若最后能够成就大事,未必不能由弘农王来接收那最大的成果。当然,前提是弘农王的德行和能力都要得到贫道的认可。”

何氏纵有些城府,此刻也被这番话惊得瞠目结舌,美艳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怔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问道:“掌教所言,是否……”

禹天来悠然道:“贫道言出无悔,信与不信,只在太后一念之间。”

何氏脸上忽阴忽晴地一阵剧烈变幻,蓦地转身将不远处的刘辩唤道身边吩咐道:“王儿,从今日起禹掌教便是你的老师,你当以父事之绝不可有半分轻慢违逆!”

刘辩当时愣住,他虽然知道了禹天来的一些神奇之处,但看他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便觉拜师都有些勉强,“以父事之”甚么的实在有些夸张。

何氏见他呆立原地不动,登时将脸一沉喝道:“怎么,王儿没有听到哀家的话吗?”

刘辩最是畏惧母亲,见她神色不善,当即将心中那些不甘不愿的想法抛开,急忙向着禹天来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口称:“弟子刘辩见过老师!”

禹天来对于何氏的机变和安排也颇为满意,有了师徒名分,他做事只会更加方便,而且自信在自己的教导下,这刘辩便是庸懦了一些,也可以成为一个守成之才。

又歇了片刻,禹天来看人马都已缓过乏来,正要下令启程时,忽地听到极远处传来一阵急骤无比的马蹄声响。这蹄声颇有古怪之处,他可以辨出那只是一匹马的蹄声,但其密集程度便如十来匹马疾驰数十个马蹄踏地一般。

“掌教,是否有事发生?”

其他人都没有禹天来的耳力,此刻都尚未听到那古怪的蹄声。但管亥见禹天来起身后欲言又止,转头向后方凝望,神色颇为凝重,心中亦猜到一些,当即上前来低声问道。

禹天来缓缓地道:“你请太后、弘农王和王妃上车,率人将车辆护好,稍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理会!”

便是这几句话的功夫,那蹄声又近了许多,管亥继禹天来之后听到这蹄声,脸上当即变色,急忙应诺一声,转身指挥手下的三十名黄巾力士弓上弦刀出鞘,将那辆马车牢牢护在当心。

禹天来反手轻轻一拍斜背在背后的黑色长木匣,木匣顶端登时开了一个方孔,那柄玄铁铸造的巨型重剑“不工”从匣中弹跳而出,在空中翻个身后,剑柄落在他摊开的右掌之内。

禹天来身形一下明灭闪烁,出现在大路正中,不工剑便竖在身前,双手交叠按在剑柄末端。

不多时,一人一马有如地狱中出现的魔神般从地平线下升起,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内。

“是吕布!”后面已经躲进车辆内,却又从车窗的缝隙里悄悄向外张望的刘辩失声惊呼。

在被废黜帝位的那一日,吕布作为董卓最忠实和锋利的爪牙,曾在大殿之内当着他与满朝文武之面亲手斩杀十数名抗议董卓妄行废立的大臣,那残酷无比的景象至今仍是纠缠他不去的梦魇。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此言诚不虚也!”望着风驰电掣而来的一人一马,禹天来口中不由发出一声轻叹。

以他的眼力,那吕布的体魄、修为、精神、气势武艺不正臻达极其可怕的境界,而他胯下的赤兔马则显然是一头在这个世界浓郁灵气滋养下变异的灵兽,即使对于外景天人级数的高手来说,也会是极大的助力而不会成为拖累。这一人一马加在一起,绝对是自己平生所遇对手之中最为强悍的对手。

此刻吕布也早已看到在大路中间如渊岳峙的禹天来,双目之中凶光大盛,厉声喝道:“你这贼道士竟敢在某家眼皮底下捣鬼,纳命来罢!”

话音未落,一人一马已到了禹天来身前数十丈外。那匹神骏无比的赤兔马蓦地发出一声龙吟般长嘶,比寻常战马庞大近倍的身躯蓦地离地而起,便如一颗仍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流星般向着禹天来投射而去。

马上的吕布便在赤兔马腾空飞掠的同时刺出了手中的方天画戟,由缓至疾地在手中旋转起来的方天画戟搅荡天地之间弥散的灵气,与画戟本身凝聚的罡气融合,幻化成一条鳞爪毕现的血色毒龙,隔空扑击前方的禹天来!

第二百零八章 剑神王越

面对人马合一腾空扑击而来的吕布,禹天来不动不摇巍然如山。

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节爆鸣声响从他体内传出。

在密集清脆的爆响声中,禹天来伫立的身形陡然暴涨,霎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一个斯文俊雅的青年道士变身成一个身材高出常人近倍,遍体筋如虬龙盘绕,肌如丘峦怒凸,望之如神如魔的魁伟巨汉。

如今的禹天来已将达摩所创的“七宝妙身诀”锻炼到极致,不仅将这具身躯淬炼得强悍无匹,更激发出人体这座神秘宝库中潜藏的种种近乎于神通的奇异能力。此刻他借气血之力控制全身的骨骼肌肉急剧膨胀,达到传说中所谓佛门丈六金身、道家法天相地的效果,亦只是其中之一。

此刻禹天来身上的宽松鹤氅已经如劲装般绷紧在身上,头上的道冠炸碎,长发随风而舞。他右手抓住剑柄,长达五尺的巨型重剑“不工”在如今的他手中,比例便如寻常人持了一柄二尺余长的短剑一般。

但见不工剑在他掌中轻盈的一转,圆钝的剑尖指向前方,两条铜柱般的长腿带动身体随剑势标射,不闪不避的正面迎上人马合一、戟化血龙的吕布。

不工剑在变身后的禹天来的巨大手掌中剧烈的震荡起来,厚重的剑身拖着一声长长的刺人耳膜的尖利鸣响向前笔直刺出,因为震荡的频率太高而变得有些模糊圆钝剑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画戟所化血色毒龙的血盆巨口之内,神乎其神地刺中了隐藏在龙口之内的画戟锋刃细若针芒的尖端。

在两件神兵正面接触的一瞬间,无论是空中扑击的吕布与赤兔马还是前冲挺剑直刺的禹天来同时凝定,画戟的旋转与重剑的震荡也在相互抵消之下同时止住,一切便如亘古以来流逝如水的时间在这一瞬蓦地静止了一般。

在这极短的一瞬之后,在两人兵器相触的一点陡然爆发出一团无比强横与可怕的能量波动。狂暴至极能量先是压爆空气,发出一连串雷声般的轰鸣,而后将坚实的大地震得如同水面般起了一层层高达数尺的波动,又一圈圈地向着四周扩散开去,以至于方圆三十丈内的地面整整齐齐地向下凹陷了一尺有余。

在面对面地硬拼了这一记后,首先是那匹赤兔马发出一声悲鸣,悬在空中的庞大身躯连着背上的吕布一起向后方摔了出去。吕布知道若是任由赤兔马被这股反震的恐怖力道摔在地上,皮肉筋骨乃至脏腑怕是都要受伤,当时急将身躯一滚从马背上落下,右手倒提画戟左手探出在马腹下一托一送。赤兔马的去势立缓,平平稳稳地四蹄着地。

如此一来,变成了吕布本人独自承受了本应由人马分担的反震之力。他的身体蓦地如陀螺般在原地急速旋转十数匝,便在这十数匝旋转之后将那反震的力量尽数消解。

禹天来则是向后连退了五步,每一步不多不少恰好是五尺间距,步履重逾千钧,变身时已经将鞋袜撑破的赤脚轮番踏在地上,在地面烙下五个深达半尺的清晰足印他却是借着退身之势将反震的力道尽都由脚下泻入大地。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吕布的旋转之势与禹天来的退身脚步同时结束,画戟与重剑亦不分先后地再次攻出。

两人再次出手时,一戟一剑都老老实实地接招还招,声势已远不如方才那一击的浩大,变化也不及方才那一击的诡奇。

但只有到了与他们相当的境界才能体会到,此时的两人方是正式交手,剑戟的变化看似随意而为,但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是将武技千锤百炼之后最精粹的成果;剑戟交击时虽无气劲波动,却是因为他们都将自己的气劲约束在锋刃的方寸之间以追求最大的杀伤力。

反是他们最初交手的那一击看似惊天动地,其实都是为了试探对手的虚实。

蓦然间,酣战中的两人同时收招撤身,各自退出三丈距离相对而立。

吕布右手倒提画戟反背在身后,向着禹天来哈哈大笑道:“莫非阁下便是太玄真人禹天来?果然不错,堪为某之对手!”

禹天来也收了变身之法,将身形恢复原状。只是相对于吕布的衣甲光鲜,他披发赤足,身上的衣服也撑破了几道口子,模样儿便很有些狼狈。不过他的神态依旧潇洒自若,从容笑道:“吕布也名不虚传,贫道领教了。”

一语已毕,两人便同时微微侧身,四只眼睛中都透出凝重之色,遥遥望向远方的荒野。两人在胜负未分之时便同时收手,却是因为都感应到了有一个与他们同样级数的高手正在走了,彼此心中都有所顾忌。

片刻之后,一个身躯雄伟的中年男子缓步走进两人的视野,布衣麻鞋,腰悬长剑,正是得了刘协旨意而来的王越。

刘协心机虽深,却终是不通高深武学,不知到修为到了外景天人之境后,因为精神力强大的关系,彼此之间到了一定距离便会相互生出微妙的感应,根本不存在偷袭暗算的可能。因此,王越此来只有正面出手一途,绝无隐身在后面做黄雀或渔翁的机会。

王越与刘协另有渊源,因而殚精竭虑助其巩固皇位。虽然知道刘协交代的事情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但还是选择了勉力一试,只是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做。

“王越,你竟然也来了?居然还对某动了杀机。看来那小皇帝果然不是个肯安分守己的!”吕布脸上的狂傲之色不减分毫,身上的战意亦愈发的浓烈。

禹天来扣指在不工剑上轻轻一弹,亦笑道:“原来是素有‘天下第一剑’美誉的‘剑神’王越当面。阁下此来,当是欲对弘农王不利,说不得贫道只能得罪了。”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王越已经一步步走到近前,在距离两人各有六丈远近处止步站定,与两人恰好站成一个边长相等的三角形彼此相峙。

“温侯之名,王越仰慕已久,今日正要讨教高明!”

“自太玄真人横空出世之后,王越‘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便已有争议,今日正好来定个高下!”

王越向着吕布和禹天来分别说了一句话,开门见山地表明战意,腰间长剑亦随着口中的话语缓缓出匣。

第二百零九章 乱战,又至

禹天来、吕布、王越三人之间的形势颇为微妙,三人的位置恰好形成一个等边的三角形状,彼此之间又都属敌对立场,每个人便都要同时应对两个敌人。

“协弟果然要杀我......“后面躲在马车中向外张望的刘辩看到王越出现,登时认出了这位只听从弟弟刘协命令的绝代剑手,又见没有否认禹天来的问话,显示默认了此次确是针对自己而来,一颗心登时变得冰寒无比。

他自问对刘协不薄,虽然对方的母亲王美人是被自己的母亲谋害,但自己从来都尽心尽力地呵护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尤其在父皇归天,连董太后也被母后和舅舅逼死,刘协失去了所有靠山的情形下,自己几乎是将两兄弟的性命栓在一起,这才硬生生保下刘协的性命。到如今自己这好弟弟却是处心积虑地要谋取自己的性命。

看到儿子终于认清残酷的现实后,脸上浮现出深重的悲凉与痛苦神色,何氏不仅自己没有上前劝慰,还使眼色阻止了正要温言抚慰的唐氏。在她的心中,这一番心灵上的洗炼虽然痛苦,却也是促使儿子成长的最佳良药。

随着场中三人鼎足峙立的时间愈来愈长,虽然他们都将自身的力量与气势收敛起来,以免被对手感应到破绽乘隙而攻,却仍有一丝玄妙气机稍稍泄漏出来,在三人之间彼此交织而化成一片无形的力场,又汇聚成一束无形烽烟直冲云霄。

蓦然间,有一只离群孤雁从天际飞来,恰好飞过三人上方。

便在这只孤雁飞到三人之间正中心一点的正上方时,忽地毫无征兆地张口发出一声悲鸣,双翅一敛竟如陨石坠地般从百丈高空落了下来,尚未落地时便已经气绝,却是被三人隐含杀意的气机一冲,骇得心胆俱碎而亡。

随着这只倒霉孤雁的坠落,禹天来等三人不约而同一起动手,双剑一戟各自一招双发,同时攻向两名对手。

三人都已到了从心所欲而不拘于形的境界,剑戟演化的一招一式尽都应眼前这种特殊情况随机而创,攻守之间始终兼顾两名对手毫无疏漏。

如此交手至百招开外后,王越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句:“后生可畏!”

他看望去不过三十余岁年纪,却是因练气有成所致,真实年龄也已在六旬开外,能够随机应变临阵创招,靠的是多年的战斗经验与武道积累。而如今这两名年纪轻轻的对手竟然能够跟得上自己的节奏,百余招丝毫不显颓势,靠的却是属于“天才”的得天独厚的武道才情与战斗本能。

当然只有禹天来清楚,自己历经数世、底蕴之深难以估量,十足是一只面孔稚嫩内心沧桑的老怪物,三人之中只有吕布算是“后生晚辈”与名副其实的“天才”。

虽说这个世界的天地灵气极为浓郁,更有利于武者的成长,但吕布能以未满三旬的年龄与王越和自己鼎足而峙,本身也确是武道上不世出的天才人物。

眼前的战况看似胶着,但禹天来心中仍有致胜的把握。若换个场合,最稳妥的方法无疑是用持久战生生耗死两个对手。

虽说外景天人的修为渊深若海,却终究不是无穷无尽,尤其是与相同级数的敌人交手,一招一式看似平淡,却都蕴含着足以威胁外景天人性命的可怕力量,因而对自身的消耗也是极大的。

而禹天来身负“九转明玉功”这门拥有作弊能力的功法,可以随时随地吞噬吸纳天地间游离的灵气以及和敌人交手时散逸的气劲,而后转化成最本源的能量反哺自身,从而使自身的功力永远处在巅峰状态。尤其是他如今已将“九转明玉功”修习至大成之境,在运转吞噬能力时无形无相,绝不会被对手发觉,因此便成了一张与同级高手交锋时最为稳妥的底牌。

只是禹天来除了要考虑两个对手,还要考虑更多的因素,如今他们这些人还在人家的地盘上,董卓等不到吕布回去报捷,必然要派出更多的高手甚至干脆发动大军前来围剿,届时除了自己可保全身而退,身后的这些人却必然要都陷落在此处。

想到应该速战速决之时,禹天来便决定动用另一张底牌。他一手舞剑御敌,另一只手则轻轻按在了身后斜背黑木匣的底部。

便在他即将发动之时,心中忽地生出感应,收招急向后方退却。王越和吕布亦做了同样的动作。

三人停战收手后,一起沿着官道向洛阳的方向望去,不多时便看到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驶来。车上没有御者,只有一个双鬓已斑、怀中抱一对竹节铜鞭的布衣老者安坐与车盖之下。那拉车的一匹老马也不用人驾驭驱使,安安稳稳地沿着官道前行。行到众人近处,也不等车上的老者收缰便主动停了下来。

“卢子干,你也来凑这热闹吗?”王越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与自己同辈的卢植,修为同样是外景境界,只觉今日情形愈发的复杂,当即神色凝重的按剑问道。

卢植在车中向众人拱手道:“老夫此来非为与三位争锋,乃是为三位解争而来。”

禹天来初来此世时便曾与卢植交手,自然也认得他,当时含笑回了一礼问道:“却不知子干先生欲如何解争?”

卢植正色道:“弘农王乃先皇嫡子,老夫坐视他被迫退位已是愧对先皇,如今绝不许任何人加害于他!但弘农王毕竟已逊位于当今天子,已不适合再留居京师。既然禹掌教有迎奉之意,便请将他迎往交州好生事奉罢!”

吕布闻言变色暴喝道:“卢植,你好大的胆子!”

卢植却不转头回应,仍对禹天来道:“时候不早,请禹掌教赶快携了弘农王上路。若有人横加阻拦,老夫当于掌教共击之!”

吕布与王越心中都是一沉,知道今日之事难有作为。卢植修的是儒家至诚之道,既然说出会与禹天来联手对敌便会毫无保留的出手。而他们两人之间本为敌对立场,彼此猜忌极深,纵使联手也会相互提防。高手相争只在一线,此消彼长之下,胜负不言自明。

这时禹天来后方那辆马车的车门忽地打开,何氏、刘辩与唐氏一起向着卢植遥遥拜谢,齐称:“拜谢子干先生大恩!”

卢植急忙在车上还礼,黯然道:“老夫惭愧,有负先皇厚恩,如今只是拼着这副残躯,聊赎前愆罢了。万万当不得太后、大王与王妃如此大礼。”

“嘿!”吕布冷笑一声,举手招来赤兔马,一言不发地飞身而上绝尘而去。

王越也轻叹一声,转身似缓实疾地步向远方,

第二百一十章 虎将未老心已老

荆州,南阳郡,宛城东北城郊。

仍着一身道装的禹天来背后背着装有“不工剑”的黑木匣在前面漫步徐行,神态颇为潇洒闲逸。

在他的身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头绾双髻做道童装束,带着一脸的疲惫之色,拖着沉重的脚步紧紧跟随。这道童却不是旁人,竟便是曾经的大汉天子、如今的弘农王刘辩。

那日得卢植相助迫退吕布和王越这路追兵之后,禹天来率众护送何氏、刘辩与唐氏三人一路南下。待到走出董卓的势力范围,禹天来忽地向何氏进言,说道要让管亥带三十名黄巾力士先行护送何氏与唐氏回转交州,自己则要带了刘辩往四处走一走,算是做老师的给弟子上的第一节课。

何氏已经亲眼看到了禹天来的实力,笃信有他在身边,必然能够护得儿子周全。对方如此大费周章,显然是当真肯用心思栽培儿子,何氏对此自是乐见其成,很是痛快的答应下来。

只是如此一来,刘辩便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他自有锦衣玉食,出入从来都是乘辇坐车,出生后十多年里走过的路程便是用步来数怕也能数得清楚。自从改换了道童装束跟随了禹天来后,虽然在赶路时禹天来会带挈他一程,但每到一处考察地方风物人情之时,刘辩便要自己一步一步地行走了。至于其他衣食起居等生活琐事,禹天来自然不会来伺候他,刘辩也都要学着自己料理。

幸好禹天来抽空将当初得自觉缘的“元元导引法”传授了给他。刘辩在武学上的天资有限,基本没有可能如当初的天宝、张君宝以及后来的聂隐娘一般借这门功法直达先天之境,但用以强身健体的效果应该不错。又因为这一方世界天地灵气极为浓郁,刘辩修习“元元导引法”之后见效极快,自己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身体日间强健,再跟着老师行走是虽然依然吃力疲惫,却已不复先前累得要死要活一般。

日常相处时,禹天来倒也没有刻意摆出师道尊严,只是如闲谈般引导刘辩观察耳闻目睹的一切,又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加以剖析讲解。刘辩不知禹天来有数世人生的积累,只觉得这外表看上去大不了自己几岁的老师胸中直似包罗万象,所说字字句句皆是真知灼见,令自己大受启发,不久便已心悦诚服。

师徒二人一路行来,前方忽地现出一个小小村落。黄巾之乱平息未久,可以看出这村落亦曾遭受兵火之灾,有些地方还露着些断壁残垣。

刘辩的脸上现出喜色,紧赶几步追上禹天来道:“老师,前边应该便是黄家村了,但您要找的那人会在家中吗?”

禹天来微笑道:“如果我们在宛城探听的消息不错,那人刚刚为儿子求得一剂良方,如今应该正在家中依方为儿子调理病体。”

师徒二人走进村子,直接来到离村口不远、门前种了两颗枣树的小小院落外。

刘辩看这院落的围墙是以黄土夯成,两扇原色木门紧紧关闭,当时便要上前叫门。

岂知他脚步才动,那两扇木门竟已向内打开,一个身着灰色布袍,约四十岁年纪的大汉从门内走出。刘辩见此人身形伟岸,面容方正,虽然面上愁云笼罩,但一双虎目灿然生辉,顾盼之间有凛然之威。他被这大汉的目光在脸上扫过时,心中当时便莫名生出一丝寒意,隐隐感到自己被某种致命的威胁锁定,不由自主地接连后退三步。

幸好那大汉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便转到禹天来的身上,目光中现出凝重之色,上前一步拱手道:“贵客光临寒舍,黄忠有失迎迓,望乞恕罪。”

禹天来含笑稽首还礼:“原来是汉升将军当面,贫道禹天来,道号‘太玄’。冒昧相访,多有叨扰,失礼勿怪。”

“禹天来?原来是‘太玄道’掌教亲临,这却令寒舍蓬荜生辉了。”黄忠自然听说过禹天来的名号,目光登时微微一凛,隐隐现出戒备之意。

“太玄道”的前身便是“太平道”,教众弟子大多便是原来的黄巾军。而黄忠曾在黄巾之乱时投身军伍,辅助南阳太守秦颉大破荆州黄巾,不知由多少黄巾军将士死在他的宝刀神箭之下。如今这位聚拢黄巾军残部在交州立足的“太玄道”掌教亲临家中,由不得他不心生戒意。

禹天来感应到对方已在默运神功戒备,便摊开双手笑道:“汉升将军休要误会,贫道此来并无恶意。当初将军虽曾参与平灭荆州黄巾,却也只是尽到身为武将的本分。沙场之上,大家生死各安天命,贫道又岂会因此而怀恨将军?”

黄忠见对方语出挚诚,便也打消了戒意,侧身伸手向门内虚引道:“却是黄忠多心了,寒舍简陋,掌教若不嫌弃,便请入内一叙。”

禹天来当即带刘辩随黄忠进门。院中有七八间泥墙茅顶的房舍。黄忠领两人到了中间一座待客所在,亲自为禹天来奉上一盏清水,致歉道:“村居清贫,只有这一盏清水待客,掌教勿要见怪。”

禹天来捧盏在手,毫无戒心的啜饮一口,含笑问道:“据贫道所知,将军在平黄巾时屡建奇功,怎地未得朝廷封赏,反而隐居在这草野乡村?”

黄忠叹道:“战后朝廷倒也有封赏,却只是个县尉小官。又因为犬子自幼多病,需要人朝夕看顾。于是我便辞了封赏,携犬子回乡隐居。”

禹天来看黄忠面相如三十许人,但双鬓依然斑白,令他看上去又老了十岁不止。按说对方也是外景天人级数的绝顶高手,留驻容颜并非难事,之所以如此,恐怕是因为心中多思多虑之故。

“令郎有恙在身吗?”禹天来目光转向一侧,以他的修为,早发现旁侧的室内确实有一个人,而且凭气息感应确定是一个身体孱弱的少年,“贫道不才,对于歧黄之术也过有些涉猎。将军若信得过贫道,是否能请令郎出来,容贫道为之诊治一番?”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术医必死病,道传有缘人

听得禹天来此言,黄忠蓦地睁圆双目,腾地站起身来,颤声问道:“禹掌教有几分把握?”

禹天来笑道:“将军稍安勿躁,贫道总要见过令郎之后才有论断。”

黄忠自知失态,讪笑道:“是黄忠情急了,掌教恕罪。”

禹天来摆手道:“爱子之情,人皆有之,便请将军去领了令郎前来相见。”

黄忠告罪一声便要转去旁边的房间,临去之前却又对禹天来道:“黄忠如今只是一介平民,便是当初也从未做到将军职位,掌教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禹天来哈哈一笑:“既是如此,汉升兄也不必一口一个‘掌教’的称呼贫道了。”

黄忠点头,道一声:“禹道兄稍候。”随即便走了出去。

过不多时,他手中牵着一个少年转了回来。

禹天来和刘辩看那少年不过十来岁年纪,身形瘦削单薄,纤细的脖子顶着一颗大头,清秀的面上满是病恹恹之色,只是一双乌若点漆的大眼睛澄澈灵动。

黄忠道:“道兄,这便是犬子黄叙。叙儿,这位是禹道长,你快上前拜见。”

黄叙闻言上前,恭恭敬敬地向禹天来施了一礼,口称:“叙儿见过道士叔叔。”

禹天来含笑受了一礼,随即伸手抓住黄叙手臂将他拉了起来,然后便将一丝精纯柔和的真气注入黄叙体内,借以感应他身体的状况。

黄叙颇有几分见识,知道这位道士叔叔正在为自己诊病,便也乖乖地站在原地。

禹天来分出一分精神控制和感应那一丝真气,同时又唤刘辩上前来,对黄忠笑道:“汉升兄,这是贫道不久前收下的弟子刘辩。”

刘辩自幼受过最严格的礼法教育,跟随禹天来的这些日子又通晓了人情事故,因此不待老师吩咐便主动上前向黄忠施礼,口中以“世伯”相称。

黄忠先是坦然受了刘辩一礼,随即却蓦地反应过来,猛地转头望向禹天来,愕然道:“他唤作刘辩?难道……”

禹天来笑道:“这确是汉升兄所知的那个刘辩。先前贫道带人取了一趟京师,恰逢董卓那厮要对太后和弘农王不利,便出手将他们救了出来。后来太后做主,命弘农王拜了贫道为师。”

黄忠虽然心悬爱子病情,但得知面前这小道童果然便是遭董卓废黜的天子,仍然认真地上前来见了礼,又仔细向刘辩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待到得知果然是禹天来将刘辩母子、夫妻从虎口中救出,甚至为此而力拼吕布与王越两大高手,再看向禹天来时的目光中便有了几分别样的神采。

此时禹天来也放开了握着黄叙手腕的右手沉吟不语。

黄忠脸上带着些紧张的神情试探问道:“道兄,不知你……”

禹天来斟酌道:“令郎这恐怕不是病症而是内伤,贫道感应到有一种极其阴损歹毒的奇异真气盘踞在他体内,时时刻刻侵蚀着令郎的经脉脏腑。最古怪的是这真气却似先天带来的,已经与令郎本身的经脉和脏腑紧紧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割……”

“道兄法眼如电,看得一丝儿也不错!”黄忠大喜赞叹一句,随即又有些黯然地道,“不瞒道兄,十余年前我师门‘射声园’曾遭逢一场大变,几位师兄弟为夺取家师临终前传下的师门秘典与神弓而对我痛下杀手。虽然我拼死反击,凭借暗中修成的师门至高箭术及神弓将这些师兄弟尽数击杀,却不免祸殃家人,父母兄弟尽遭毒手,只有新婚后有孕在身的妻子侥幸保得性命,却也受了我一位师兄的‘阴煞无形箭’一击,自此缠绵病榻,勉强支撑到生下这孩子后便撒手人寰。”

一旁的黄叙听父亲说起母亲之死,眼中登时蒙上一层水雾。

刘辩见到这孩子的情状,却不由想起已断绝兄弟之义的刘协,便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笑声安慰了几句,换来黄叙感激和亲近的目光。

黄忠又叹息道:“等到叙儿出生后,我又发现亡妻的内伤竟延续到他的身上,以至于天生孱弱多病,若非我对方拜求名医诊治,又经常以自身真气为其压制体内异种真气,这孩子早已夭折。”

“原来如此,”禹天来点头,此时他也明白黄忠之所以在壮盛之年便现出老态,一方面是因心中思虑郁积,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常年为儿子灌输真气,伤损了自己的元气,这一片殷殷怜子之情,实在令人感佩,他当即正色道,“汉升兄尽可放心,令郎的情形虽有些棘手,但贫道已有了解决办法!”

黄忠身躯剧震,脸上在狂喜之后又满是患得患失的神色,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道兄此言当真?”

一旁的刘辩也拉着满脸都是欢喜神色的黄叙上前,追问道:“老师,你有什么办法?”

禹天来对黄忠道:“贫道修习的是自创的一门功法,名为‘九转明玉功’。此功法有一个特性,便是可以吞噬一切异种能量反哺自身。令郎体内的真气已经落地生根,难以用外力驱逐,贫道却可以利用明玉真气将其体内的真气吞噬,只要操作时循序渐进,应该不会损失他本体。待到他体内真气除尽,贫道再传他一门‘元元导引法’,令郎依法修习之后,很快便可令身体强健起来。只是其中还有一件不足之处……”

黄忠脸色一变,忙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禹天来道:“令郎经脉脏腑常年受那阴毒真气侵蚀,已经变得极为脆弱。贫道那‘元元导引法’有淬炼身体的功效,便是经脉脏腑的损伤也可以恢复,但需要花费的时间怕是很长,而令郎也会因此错过习武的最佳年龄,日后在武学上必然难以达到汉升兄的高度。”

黄忠登时松了一口气,摇头道:“道兄能令犬子如寻常孩子般能跑能跳,我便已心满意足,哪里还敢有太多的希求?”

禹天来却摇头道:“贫道既然出手,那自然要尽善尽美才好……有了,贫道方才发觉令郎身体虽然孱弱,精神力量却颇为灵动,实在是个修炼道法的好苗子。贫道自敝师兄张角出得到一部《太平要术》。若汉升兄不弃,贫道愿将此术倾囊相授于令郎。道法武功,本就各有所长,令郎若是潜心修道,日后的成就也未必便会不及汉升兄。”

黄忠略一沉吟,又看了看被刘辩牵着手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爱子,终于下定决心向禹天来拱手道:“既然如此,还请道兄不以犬子顽劣,将其收归门下费心教导!”

第二百一十二章 猛士载酒行,仗戟寻寇仇

禹天来与黄忠并肩漫步于陈留县的街头。刘辩仍作道童装束,跟随在禹天来的身后。

今日的黄忠容光焕发,意态昂然,一身朴素的布袍收拾得颇为整洁,腰间佩剑悬弓,给人陡然年轻了十岁的感觉。他手中牵着一匹颇为神骏的黄骠马,马鞍一侧挂了一口古月象鼻刀,鞍山坐的一个少年正是爱子黄叙。

如今的黄叙也变了模样,身体虽然依旧单薄,脸上却现出一片健康的红润,坐在马上一刻不停的左顾右盼,口中也一刻不停地与一旁的刘辩说说笑笑,早不复当日的恹恹病态。

四人一马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街边现出一座二层小楼,门前有酒旗招展,却是一座酒楼,名字也极寻常,便叫作“张记酒楼”,应该是用了东主的姓氏。

禹天来遥指那酒楼笑道:“汉升兄,天色已近午时,我们到那酒楼里略做休息并小酌三杯如何?”

黄忠先仔细看了看那面酒旗,见那酒旗的一角绣着两个古怪的符号,脸上立时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阅历丰富,心思细密,想起这一路上随禹天来经过稍大一些的城池时,都会到当地的一家酒楼用饭。那些酒楼无一例外都是以东主姓氏命名,尽是赵记、钱记、孙记、李记之类,而且酒楼前的酒旗上都绣有一两个这种符号。

他曾听到儿子黄叙在看到这符号时向禹天来请教,禹天来随口解释说那是来自西方异族的一种数字符号,用十个符号表示“零”至“拾”,彼此组合又能代表无穷无尽的数字,最是简明易懂。

黄忠当时也记下那十个符号,所以能认出面前酒旗上的两个符号代表的是“拾捌”这个数字。

“世间岂有如此巧合之事?看来这些酒楼都是禹道兄布置的暗子了。他远在交州荒僻之地,暗中却已做出如此多的布置,实在是深谋远虑。”黄忠心中赞叹,又想到对方任由自己知道这等隐秘之事而毫不避讳,这一份信任也实在非同小可。人既以国士待自己,自己也唯有已国士相报。

一行人到了酒楼前,黄叙不等父亲过来,便自己一骨碌从马背上跳下,显示出身体已远比往日灵活和强健。

“臭小子!”黄忠带着满脸欣喜和幸福的笑意骂了一句,随手将马缰绳交给了迎上前的酒楼伙计。

四人由另一名伙计引着上了酒楼二楼,在临街的窗口安排了一个位子坐定。

不多时酒菜饭食送了上来,禹天来与黄忠相对而饮,刘辩和黄叙便只能各捧了一碗饭吃菜了。

三杯酒之后,禹天来忽地对黄忠笑道:“汉升兄怎不问贫道为何要走回头路绕道来这陈留县?”

黄忠若有深意地答道:“愚父子已将身家性命托于道兄,一切自然听从道兄安排,又何必多问?再说道兄一路领我们用餐的酒楼都别有风味,实令人口腹大畅,我却巴不得道兄你多绕几处地方才好!”

两人一起大笑,笑罢禹天来又道:“不瞒汉升兄,贫道之所以要来陈留,却是得知今日会有一件大事在此地发生,所以请汉升兄一起来看个热闹。”

听说有热闹可瞧,黄忠倒还沉得住气,刘辩和黄叙两个小子却已经没心思吃饭,眼睛一下一下地向着窗外瞧个不停。

过了片刻,远处忽地一阵马蹄声与车轮滚地的声响传来。随着声响,街头出现一辆由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拖曳的破旧马车。马车上装载了一口窄口圆身的大瓮,隔着老远便有浓郁的酒香传来。一个衣衫褴褛、面容丑陋的大汉在车辕后,一手挽着缰绳驾车,另一只手却举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酒坛,不停地向口中灌酒。

“好一条雄壮的汉子!”刘辩脱口赞了一句。

他平生所见之人中,以吕布的身材最为雄壮,但自家老师拥有一门变化神通,变身之后又比吕布高出一头。那大汉坐在车上也如半截黑塔,若是站直身躯,只怕不会逊色于变身之后的老师。

黄忠的眼力又远非刘辩可比,在他的观察与感应下,发觉这大汉不仅拥有一副强悍得远远超出正常人类的体魄,本身修为竟也隐隐到了内景之境的门槛,随时都有可能一步跨进门去。

那大汉驱车来到街边一座占地颇广的宅院门前,勒马停车之时,那酒坛中恰好也倒空了最后一滴酒。

他忽地扬手将酒坛重重地摔在地上,起身探手入那酒瓮之内,掣出一对黑沉沉地巨大铁戟来,而后腾地跳下马车,向着那座宅院厉声暴喝道:“李永狗贼,滚出来受死!”

喝声未毕,他双戟交叉着向那院落的两扇大门隔空斩下,登时便有两道车轮大小的半月形罡气从他双戟的月牙锋刃上透出,在空中膨胀了近两倍的尺寸后,狠狠斩在门上。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那两扇大门连同整座门楼俱都被这两道狂暴无比的罡气斩得粉碎,无数木石碎屑如箭矢般向着门内一阵乱射。院内立时便传出许多人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喧闹声响。

“何人敢在我门前撒野?”在一声厉喝中,一个锦衣华服,腰间悬一口古朴环首长刀的中年男子飞掠而来,落在已经变成一堆废墟的大门处。在这男子的身后,还有上百个青壮各持刀矛奔来。

“此人是谁?竟然也有罡气级数的修为!”黄忠有些惊讶地问道,却是笃信禹天来定然可以给出自己答案。

果然,禹天来随口答道:“此人唤作李永,其家世代为陈留豪强。他曾凭着一身武功破过黄巾,因功做过一任富春长,后来卸任便赋闲在家。”

他一面说话,一面却在心中感叹,天地灵气对武者的修行影响实在太大,眼前这李永虽然有些禀赋,却也算不得如何惊才绝艳,在这个世界居然也能练到罡气宗师的境界。再想一想自己经历数世见过的那些足以冠绝一个时代的天才人物,从妻子严咏春、邱莫言,到两个小兄弟天宝、张君宝,再到女弟子聂隐娘,无不是受那一方天地的桎梏而止步于所处时代的巅峰而难以突破,实令人扼腕叹息。

却说那大汉看到李永出门,一张丑脸上登时笼上一层浓烈的杀气,显得愈发狰狞可怖。他暴喝道:“李永,还记得被你强抢祖传宝刀家破人亡的己吾刘芗吗?典某今日为友复仇,你死了也不必喊冤!”

声出戟出,巨大的双铁戟化作两条翻腾咆哮的怒龙,一左一右向着李永轰至!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安得快人如典君,尽诛世间不平人

“好戟法!“酒楼上的黄忠看到大汉出手的一招,登时脱口赞了一声。

这大汉的招式倒也并非如何精妙出奇,最厉害的是融合于戟势中的敢于战天斗地而无所畏惧的意志。

那李永倒也不是寻常之辈,虽然心灵被对方的狂暴战意所慑而变了脸色,但属于武道高手的本能仍促使他以极快的手法拔出腰间那柄外表古朴无华的环首长刀。笔直无弧的窄锋刀身出鞘,方圆丈余范围内的空间尽是一片冷森森的寒意。晶亮如水,光可鉴人的刀身闪烁着一抹幽冷的光华,宛若活物般来回流转不定。

刀光起初,在空中连做几次玄妙无比的转折,楔入对方那对攻来的铁戟当中后猛地向左右膨胀。

在一阵嘹亮高亢的金铁交鸣声响中,两柄铁戟的攻势受挫止住,但李永本人也没有讨到便宜,被戟上蕴含的恐怖力量震得整个人向后跌飞出去。

大汉则只是攻势稍稍一顿,本人却是半步也不曾后退。他看到自己双戟的月牙锋刃上各自现出一个豆粒大小的缺口,不由得愈发暴怒,口中再发一声狂吼,将一对沉重铁戟舞成一团乌光罩住全身,以身戟合一之势蛮横无比地向立足未稳的李永撞了过去。

李永面色更加难看,只得施展了一路败中求胜的刀法,长刀演化的尽是守势和游斗的招式。只是面对一个凶悍如蛮荒巨兽的可怕对手,他“求胜”是不用想了,倒是一个“败”字已做实了八九成。

“好一口宝刀!只是用刀之人太不成话!“黄忠又赞了一声又贬了一句,随即转头向禹天来问道,“道兄,方才那汉子斥责李永谋夺他人祖传宝刀以致害得人家破人亡,说的是否便是此刀?“

禹天来叹息道:“汉升兄猜得不错。此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初李永率兵与黄巾军作战,有一批从己吾来的义勇投入他的麾下,其中一个唤作刘芗的人本是个落魄的汉室宗亲,不合将祖上传下的一柄宝刀显露在李永面前。那李永贪图宝刀,几次暗示那刘芗献刀不果,便设计诬陷刘芗通敌将其斩首号令。

“战后那匹己吾义勇返乡,将此事告知刘芗了的父母。刘芗的老父四处奔走欲为儿子申冤,却被李永买通了官府,不但诉冤的状子被驳回,还因诬告的罪名而受了杖责,未及返乡便死在路上。刘芗的老母在得知此事后,也在急怒悲痛之下一病不起,不多日便随后逝去!“

“竟是如此一个卑鄙小人,当真该杀!”黄忠冷哼道,随即又问,“这汉子又是何人?为何会来替刘家报仇?”

禹天来道:“此人名唤典韦,也是己吾人氏,与刘芗是儿时好友,后来随一位高人入山中学艺。不久前他艺满归乡,得知好友一家的惨事,义愤填膺之下便决定来为友人报此大仇。”

黄忠立时对这典韦大加欣赏,赞道:“壮士当如是!”

这时趴在窗口看热闹的刘辩和黄叙齐声叫道:“他出来了!”

随着他们的叫声,满身煞气的典韦单手持了双戟大踏步从李家走了出来,手中提着李永的一颗双目怒睁的血淋淋人头,李永的那柄宝刀则连鞘插在他的腰带上。

李家那上百青壮虽然都各持兵器,却都远远地躲在后面,没有一人敢上前来与典韦交手。

禹天来和黄忠却是早已料到这个结局。眼望着典韦舍了那辆马车步行往城外走去,禹天来道:“汉升兄,我们跟去会一会这位壮士如何?”

黄忠笑道:“早知道兄不会放过如此猛将,走罢!”

当下四人一起结算饭钱后下楼,黄忠令刘辩和黄叙同乘自己那匹黄骠马,他则与禹天来一起步行,跟着已经走远的典韦向城外走去。

李永的家人虽不敢与典韦动手,却又不甘心放走凶手,于是一面派人飞快地前去报官,一面在后面跟着典韦。只是这些人都畏惧典韦勇猛,又落在禹天来四人的后面,隐隐地存着若典韦发难,便拿这几个外乡人挡灾的不良念头。

前后三批人依次出城之后,黄忠看看离开县城已经有一段距离,忽地驻足发出一声长笑,向马上的黄叙朗声问道:“叙儿,你可知道‘惊弓之鸟’的典故?”

此刻前面的典韦和后面的李永家人也随之停步,都不明所以地向他望来。

黄叙却老实答道:“叙儿知道,那故事说的是战国年间魏国有一位神射手更羸,曾在魏王面前展露箭术,以空弓虚放惊落空中孤雁。”

黄忠摇头道:“史家之言,也不可尽信。那更羸本是我师门‘射声园’前辈,那只孤雁却非惊落,而是被他以‘无射之射’的箭技射落。”

刘辩大为好奇,问道:“世伯,何为无射之射?”

黄忠笑道:“贤侄要知此箭术,我便来为你演示一番。”

说罢从腰间弓囊中取出弓来。这是一张短弓,弓身在乌黑之中透出紫红之色,闪映出金属的光泽,纤细的弓弦却呈半透明状,似是用某种兽筋鞣制而成。

黄忠左手执弓,用手却并不取箭,'只将手指扣在弓弦上,双臂轻轻用力将弓拉满,口中喝道:“第一箭,我要射最前方那人的发冠!”

话音未落,他手指一松,伴着一声弓弦的震鸣,未见罡风激荡,未觉气劲波动,百步外一人头上的束发木冠却应声炸得粉碎。

在众人齐齐发出的一声惊呼中,黄忠再次张弓,又道:“第二箭,我要射左前方那人腰间的玉佩!”

言出弓鸣,那人腰间悬着的一面玉佩同样应身而碎。

后面的百余人尽都面色如土,望向黄忠的目光之中尽是敬畏之色。

黄忠再次缓缓张弓,口中道:“第三箭,我却要射最后一个离开之人的头颅!”

此言一出,那些人没有一个怀疑他有能力做到,当即发一声呐喊,争前恐后地转身便逃。

黄忠松开弓弦,手拈须髯哈哈大笑。

刘辩和黄叙在马上一起鼓掌欢呼:“世伯(爹爹)威武!”

这时禹天来转头望向另一边的典韦,见他同样震惊于黄忠的神射之技,同时又丢掉提在手中是人头,横着双戟摆出戒备之势,便摆手笑道:“这位壮士,我等并无敌意,请过来一叙如何?”

典韦稍一迟疑,终究还是收了双戟,大步走上前来。

在县城那里,陈留官府虽然已经得知有人当街行凶斩杀李永之事,却也无心理会,只因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发生——典军校尉曹操在洛阳行刺董卓未果,随逃回陈留家中,散尽家财招募义兵,并发矫诏号召天下英雄共讨董卓!

第二百一十四章 联军,盟主

曹操的一封讨伐董卓的檄文发布之后,天下群雄云集响应,各地手掌兵权的豪强纷纷起兵,人马多则三万,少则一万,连曹操在内共是十八路诸侯。

众诸侯相会于酸枣,各自所立营寨绵延二百余里。

曹操作为此次盟会的发起人,在自己的军营中杀牛宰马,广邀其余十七路诸侯赴宴,共商进兵讨董的大计。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商议正事。河内郡太守王匡第一个站出来提议大家既然结成联盟共讨董卓,总不能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当务之急是须要推选出一位盟主来总理调度各路人马。

此言一出,帐内的各路诸侯都沉吟不语,大多数人的目光只在袁绍与曹操两人的身上转来转去。

这两人之中,袁绍背后的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袁绍本人虽是袁家庶子,却是自少即展露出极为不凡的胆识才略,人望之高甚至远胜袁术这袁家嫡子;而曹操则是占了首倡大义的便利,众人又听说他曾甘冒奇险行刺董卓,虽然功败垂成,但这份忠烈豪壮之气也令人钦佩。

曹操与袁绍少时相识,彼此相知极深,兼且本身心机眼力都是超人一等,故此早已看出袁绍表面虽然不动声色,双目之中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极为阴晦的炽热,心中不由暗自叹息。他何尝不曾觊觎这注定名利双收的盟主之位,但更知道若是与袁绍争夺这位子,败了自不必说,若是成功则必然与袁绍结成死仇,而如今的他还远远没有与这少时好友抗衡的本钱。

心念电转之间,他便已经衡量清楚其中的利弊得失并迅速做出决断,当即长身而起,向着众人团团一揖道:“以操之愚见,袁本初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为汉朝名相之裔,正可……“

“报——“他这句话尚未说完,门外忽有一小校快步奔入帐中,向着曹操行礼后禀道,“外面又有一路义师赶到,已在二十里外扎营,那为首者带了几人来到营门前求见!“

袁绍听到曹操似有推举自己为盟主的意思,心中正在狂喜,却被这一声报打断,当时怒声喝道:“来的是何人?怎地此时方至?“

一言既出,他忽地觉察出自己有些失态。如今大家是在曹操的军营之中,自己如何喝问对方属下,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曹操心中确是不悦,但他城府极深,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交恶袁绍,当即接口向那有些不知所措的小校喝道:“没有听到本初将军的问话吗?还不快说!”

那小校这才答道:“来人自称是靖南中郎将禹天来。”

“什么靖南中郎将,不过是反贼余孽罢了!”一旁的袁术嗤笑道,“孟德兄,我等义师若是混进此等沐猴而冠之辈,必然招惹天下人耻笑。依某之见,应当立即将那禹天来驱逐!”

此言一出,十八路诸侯中倒有十二三路纷纷出言附和。

曹操环顾众人,忽地看到北平太守公孙瓒身后站立三人,面上皆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心中一动便问道:“公孙太守身后所立何人?”

公孙瓒将其中一人引出来与曹操见礼,从旁介绍道:“此为某同窗好友,平原县令刘备。”

曹操亦曾与黄巾军作战,故此得知有刘关张兄弟三人,骁勇无比,自涿郡起兵以来破敌无算,许多黄巾军中的凶悍之徒问其名而色变,当即不以刘备官职卑微而以礼相待,然后才问起他对此事的看法。

“对待禹天来此人,诸公还是应当谨慎一些为好。”刘备虽然面对这些一方豪强的审视、猜疑乃至轻蔑的目光,却也丝毫不觉窘迫,从容自若地道,“备见识浅陋不及诸公,但对于禹天来此人多了一些了解,所以冒昧向诸公建言。当年广宗围剿张角之时,备适逢其会,正遇到官军大败,主帅董卓遭人追杀,而那追杀之人正是禹天来。当时备与两个义弟见是官军遭人追杀便出手相救,结果……嘿,惭愧得紧,我们三兄弟联手,也不过在那禹天来的一柄重剑之下堪堪保命。事后我们由家师卢公处得知消息,那禹天来修为已臻外景天人之境,家师亦曾与之交手。”

他说到此处便即住口,主动退回公孙瓒的身后,而众诸侯也都沉默下来,一位外景天人级数的绝顶高手却不是任何人可以轻侮的。同时众人对刘备也都高看了一眼,因为若他没有说谎,他们三兄弟便拥有抗衡外景天人的实力。

后来还是曹操最先有了决断,向着众人笑道:“不管那禹天来出身如何,如今总是我大汉的中郎将。既然他有心为国出力,我等也不好将他拒之门外,便请他进营来一见何妨!”

众人连袁术在内俱不做声,算是默许了他的提议。

曹操当即命那小校去请禹天来入营,只是终究没有一人出外相迎。

不多时,有四个人在小校引领下昂然入内,一个道人、一个少年、一个双鬓已斑的男子、一个魁伟凶悍如洪荒巨兽的大汉。

众人原本都倨坐不动,等看到那少年之时,先是不约而同地身躯剧震,然后带着满脸的不敢置信用力揉了揉双目定睛再看,随即惊得尽都从座位上跳起,乱糟糟上前向着爱少年哭拜余地,口中纷纷叫道:“陛下!”

来的自然便是禹天来、刘辩、黄忠与已经招揽到手的典韦。

刘辩跟随禹天来游历了这些日子,又受他言传身教,见识已经大胜从前,虽然见到众人哭拜,却知道其中或许有些人如孔融者是真心实意,而更多的人如袁绍、袁术兄弟则是另怀机心,当即向旁让开一步,拱手还礼礼:“诸位请起,我如今已非天子,诸位万万不可用旧日称呼。”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刘辩正色道:“如今协弟已经即位,诸位若仍以旧礼待我,岂非是要我兄弟相争?我此次前来,只为与诸位携手同讨大汉国贼董卓,绝无复辟帝位之意。殷殷此心,天日可表!”

“大王仁厚,臣等万分敬服!”众人听他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半分转寰的余地,有人欣慰,有人失望,却都依言改了称呼。

大家从新落座,刘辩当仁不让坐上尊位,禹天来则在刘辩说明自己已经拜其为师后坐下坐于下首,位在众人之上,黄忠与典韦则侍立与刘辩身后。

禹天来笑眯眯地向众人拱手道:“诸公,贫道以为大家既是联兵讨贼,总该有一个为首主事之人,却不知大家是否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众人语塞,同时将目光投向一脸尴尬的袁绍。

第二百一十五章 温酒奉老将,未冷割头回

袁绍见众人都望向自己,不由得生出一阵阵如坐针毡的感觉。若是刘辩未至,这盟主之位十有八九是他的囊中之物。然而他们此次声讨董卓的第一条大罪便是擅行废立之事,此刻放着被董卓废黜的前任天子刘辩在座,若自己越过他做了这盟主,则天下人怕是立即要骂他与董卓一般欺君罔上。

“诸公,绍以为这这盟主之位……”他也是颇有决断之人,唯恐被旁人说出拥戴自己的话来,虽然心中万分惋惜,却还是做出大义凛然之态,抢先开口道,“非弘农王殿下莫属!”

此言毫无疑问得到在场众人的一致赞同,大家甚至不容刘辩推辞谦让,一拥而出上前拜见了盟主。

刘辩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这盟主之位,请各人起身落座之后却又道:“孤年幼识浅,虽蒙诸公见爱,荷以盟主重任,心中实感惶恐。以孤之间,诸公可以择一二豪杰任副盟主之职,在孤身畔提点照应,非如此孤亦不敢就任盟主。”

众人闻得此言,莫不对刘辩刮目相看。大家推举他为盟主,看重得还是他的身份,若刘辩坦然受之,众人表面上虽然不会说什么,心中却会认为他不知进退而对其看轻几分。如今他如此利索干脆地主动将到手的利益分润出一部分,单是这一份心胸,便已颇显出几分明主气象。

其中如曹操和袁绍等较熟悉刘辩,心机见识又超出旁人的几个却另有想法。他们觉得原来刘辩不过占了一个秉性纯良的优点,实在缺了一点做君主的天赋。如今他在短短数月之间竟有了如此大的变化,与以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而在这其中出力促使他转变的,无疑便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位身为太玄道掌教又顶着大汉中郎将之职,且被刘辩以师礼相待的禹天来了。

刘辩一身牵涉的利益太过广泛,若是此次讨董之战大功告成,几可预见他必定会顺理成章地拿回失去的帝位,而禹天来最为他如今最信任的人,收获的好处之大必然远远超出众人。便说眼前,刘辩提出要推选几位副盟主出来,在袁绍和曹操的心中,不约而同地猜疑他这提议是否是在为禹天来铺路。

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又出乎两人的预料,禹天来似乎丝毫没有参与争夺那副盟主之位的意图,便是刘辩也未有推波助澜之举,结果是人望最高的袁绍和曹操双双被众人推选荣膺副盟主。

次日,刘辩作为盟主登坛祭告天地誓师出征。在袁绍的建议下,素有“江东猛虎“之誉的长沙太守孙坚作为先锋去夺汜水关,其余诸侯率大军随后接应,南阳太守袁术总督各路粮草。

数日之后,诸侯联军逼近汜水关,前方却连连传来噩耗,先是济北相鲍信争功心切,暗派其弟鲍忠率一支奇兵袭取汜水关,却被董卓派来守关的大将华雄临阵斩杀而至全军覆没;随后又是孙坚军中因缺粮而生乱,被华雄趁夜劫营而至溃败,并且折损了心腹大将祖茂。

得知前方接连失礼,诸侯联军不敢冒进,便在原地扎营,尚未来得及派出探马探听详细军情,却被主动出击的华雄率兵堵了营门,口口声声要各路诸侯派将来战。

各路诸侯羞怒之下接连派出部下勇将出战,但这些修为最高不过罡气之境的战将对上已是内景大成的华雄,不过是用自己的性命平白助长了华雄的气势而打击了己方的士气。

便在袁绍说出那句经典之语“可惜我大将颜良文丑不在身边!若得一人在此,何惧区区华雄?“刘备身后侍立的关羽张口欲言之际,禹天来抢先发出一声长笑道:“诸位勿忧,区区华雄,贫道举荐一将出马,取其首级如探囊取物!“

众人一起向他望来,禹天来却将目光投向侍立在刘辩身后的黄忠。

黄忠会意,走出来转向刘辩施礼道:“大王,末将愿出马去斩华雄,献首帐下!“

刘辩跟随禹天来日久,本身虽然仍不通武功,眼力见识却大非寻常,知道黄忠是与自己老师同一级数的高手,当即放心地道:“黄将军快去快回!“

众人见黄忠与典韦终日随侍刘辩,都当他们是刘辩的心腹之人,却也没有人站出来质疑黄忠的身份与实力。

黄忠领命之后正要出帐,禹天来却带着点恶趣味斟了一樽热酒置于刘辩案头,笑道:“待到汉升兄得胜而归,大王当亲持此酒相敬!“

黄忠望着那腾着热气的酒樽,沉寂许久的豪情勃然而发,大笑道:“诸公稍待,某去去便回!“

言罢,出帐提刀上马,冲出营门直至疆场。

马到疆场,黄忠便看到一将披甲擎刀,驱策一匹烈马在军前来回奔驰,口中不断呼喝“关东鼠辈速来送死”之类的挑衅之辞,登时冷哼一声催马上前。

他骑惯的这匹黄骠马一面前进,一面不紧不慢地将速度提了起来。一口古月象鼻刀已经在手,却是以右手倒持刀柄末端,刀身拖地而行,刀锋在地面上犁出一道笔直的长沟。

华雄也已看到从联军营中又冲出一人一马,虽然完全感应不到对方身上有一丝属于高手的其实人,心中却陡然生出一阵惊悸之感,忙出言喝问道:“来将通名!”

黄忠冷然喝道:“杀你者,南阳黄忠是也!”

声到马到刀亦到,古月象鼻刀随着单臂轮动离地而起,在空中画个大圆,与战马前冲之势融为一体,刀锋带着奇异的起伏波动之势斩向华雄颈项——这却是黄忠观长江水势而自创的“大江流刀法”。

在这一瞬,华雄眼中看到的却不是刀锋,而是一条自天际而来、势不可挡的滔滔洪流!他当时便知道眼前景象是自己心神被对方刀意所慑而生,能够以刀意影响一个内景级数高手的精神,也只有站到武道巅峰的外景天人可以做到。

“喝!”华雄此刻要做的已经不是求胜而是求生,强烈的恐惧反而激发了他无穷的潜力,长刀伴着口中的一声狂吼,摒弃所有的花巧向着那一道洪流拦腰斩下,竟然奇迹般做到抽刀断水,生生将对方刀意截断。

只可惜从来都是“抽刀断水水更流”,黄忠的刀意正如大江流水亘古不息,对方长刀一过,自己的刀势便又复原。

华雄眼前的江流幻象倏地消失,化作一道寒芒一闪即逝。然后他便感觉自己身体一轻,离开马背急速向后飞退,眼前却又看到一匹战马正驮着一具无头尸体向前疾奔,那战马与尸体似乎都眼熟之极……

黄忠猛地勒马,单手平举的大刀收回身前,左手将安安稳稳平置于刀身上的,华雄人头抓了,拨马回营直入大帐。到了帐中,他随手将人头仍在地上,淡然道:“华雄人头在此,末将交令!”

刘辩虽然被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吓了一跳,却还未曾忘记前事,急忙捧起了案头的酒樽,但觉触手生温,遂笑道:“此酒尚温,请将军满饮!”

黄忠施礼后接过酒樽,在诸侯各异的目光注视下一饮而尽。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两军赴虎牢,三英战吕布

汜水关下,黄忠温酒斩华雄,一战而天下驰名。

禹天来及时向刘辩进言,建议趁着敌军无主军心慌乱,全军强攻夺取汜水关。

刘辩深以为然,又征询了袁绍和曹操两位副盟主的意见后,便传令大军攻城。此战之中,刘备的两个义弟关羽、张飞大放异彩,冒矢石之险最先冲上城墙,联手杀散城门附近的守军之后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诸侯联军夺取汜水关之后稍作休整,随即进兵直逼洛阳。

董卓得知华雄兵败身死,惊怒之下忙先左右问计,最后采纳谋士李儒之策,先派兵杀绝袁绍叔父、官拜太傅的袁隗满门老幼,一则断绝诸侯联军内应,二则震慑满朝文武之心。随后亲提麾下勇将雄兵,赶赴距离洛阳五十里的门户重地虎牢关,要与诸侯联军决战。

这一日,作为诸侯联军前锋的河内太守王匡一路人马先到虎牢关下。关内吕布向董卓请令后,率三千并州骑兵主动出击,趁着敌军立足未稳来冲其阵脚。

吕布骑赤兔马,舞方天画戟而来,迎面正遇上王匡部下大将方悦。

方悦也有罡气级数修为,一杆丈二钢枪抖开,枪尖幻化出无数晶亮光点,每个光点都凝聚着一点犀利无比足以洞穿金石的罡气。

吕布却是正眼也懒得看一眼,单手舞动画戟蛮横无比地捣入袭来的那一团如烟花般灿烂的光雨之中,只一震一搅,便将对方的罡气尽数震散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长枪,随后画戟锋刃擦着对方长枪的枪杆电射而出。

方悦骇得魂飞魄散,却没有丝毫变招退避的机会,被那画戟狠狠贯入前胸。

吕布单臂用力向上一扬,将方悦的尸体挑得高高飞起十数丈,赤兔马则是毫不停留地一掠而过,迎头撞入敌军阵中。

身后那三千并州骑兵都是早年随吕布驰骋北地、杀得草原蛮族望风而逃的精锐,号称“狼骑”。他们端平了手中的长矛紧随在自家主将马后,万余铁蹄过处,霎时已将摔落在尘埃的方悦尸体踏得稀烂如泥。

阵中的王匡见吕布人马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手下数万大军竟不能阻其片刻,其锋芒所指正是自己所在,不由心惊胆战地拨马便走。

河内人马本已接近崩溃的边缘,看到主将先逃,登时彻底溃败四散奔逃。

吕布率军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不到一时三刻,便将河内数万大军打得灰飞烟灭。

转过天来,各路诸侯人马齐至,在虎牢关外二十里安营。

吕布却又率兵出关,来到诸侯联军大营前搦战。

刘辩便请众诸侯一同出营列阵,要会一会号称无敌的吕布。

吕布看到敌军阵中一匹雪白战马上坐的正是当初的少帝刘辩,在刘辩身边的一匹马上坐的一个青年道人则是那日与自己、王越激战一场而未分胜负的禹天来。

那一战之后,他并未将王越那所谓前辈高手放在心上,自信自己未来的进步空间远非这等老朽可比,却将看起来年岁不大的禹天来当做平生最大的对手。有了这对手的刺激,近年来随着渐渐再无敌手而略有懈怠的吕布重新刻苦潜修磨砺,本已陷入瓶颈的修为竟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此刻再次看到禹天来,吕布心中升起浓烈的战意,在战场上以画戟遥指喝道:“禹天来,可敢出阵与某家再做一场?”

自古以来都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众诸侯这边猛将云集,看到吕布单单向禹天来挑战,分明将他人视若无物,心中各各大怒,不等禹天来做出回应,已有人抢先一步出马去战吕布。

只是面对修为再有突破的吕布,这些修为最高也不过是罡气巅峰的将领无人可当其画戟一击,先后有穆顺、武安国等十余人血染沙场。

最后是北平太守公孙瓒亲自出马,凭借内景之境的修为以一柄马槊施展卢植传授的“无定枪法”,勉强与吕布斗了六七回合便已势穷力尽败退下来。

吕布知道这是一路诸侯,不肯舍弃驱马在后紧追。

危急关头,张飞斜刺里杀出,并以一句经典骂辞“三姓家奴”激得吕布大怒,舍了公孙瓒转向他狠狠杀来。

如今张飞的修为也已大有进境,虽然仍未突破至外景之境,却已经濒临突破的边缘。他将一柄蛇矛使发了,融合刚猛与阴诡两种极致风格的矛法变幻莫测,在吕布充满杀意的画戟攻势下硬撑到四十余合。

在后面观阵的关羽看到三弟渐渐被吕布压制,唯恐他遭遇不测,策马而出前来助阵,迎头一刀向着吕布斩下。关羽修为已经触摸到外景之境的门槛,尤其他的出阵的第一刀惯是全身精气神合一的必杀绝招,甚至已经拥有外景天人层次的杀伤力。

以吕布之能,骤然面对这一刀也有些吃力,虽然接了下来,却被与关羽配合无间的张飞乘势反击,随后与关羽亦再次出刀,虽然威力不可与第一刀同日而语,但与张飞联手合击,竟反将其压制在下风。

吕布未料到尚未与禹天来交手,便被两个修为逊色自己一个境界的无名之辈迫成平手,心中怒火大炽,手中方天画戟挟着几乎可以撕裂虚空的恐怖力量全力还击,渐渐地重将局面扳回。到了六十余合上重新占到上风,画戟的变化已经圈住对手的一刀一矛。

此时阵上的刘备再也按捺不住,掣出雌雄双剑在手,催马直趋阵前,双剑演化卢植所授“天地阴阳变”绝学,以阴阳变化之理作为桥梁,将两个义弟的功力与招式变化俱都联为一体,发挥出的威力远远胜过三人实力的简单叠加,竟重新与吕布站成平手之局。

此刻两军所有将士都看得呆了,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在战场大战的四人,紧张地几乎透不过气来。

刘辩将三人久战不下,心中越来越是焦急,便转头问身边的禹天来:“老师,你看此战胜负如何?”

禹天来摇头叹道:“若是数月之前的吕布,刘关张兄弟联手或可稍胜其一筹。但如今吕布的修为又有进境,形势便不容乐观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刀戟决,箭双飞

禹天来的判断很快便应验了,刘关张三人虽是兄弟同心,却终究不是一体,彼此之间无论如何默契,也终究不可能圆融完美。何况刘备修为远逊两个义弟,这本身便是一个极大的破绽。

吕布此人可说天生为战场而生,在战斗方面的直觉和敏感无人可及,所以很快便发现三个敌人联手之势的破绽所在,随即便选择了刘备作为突破口,一杆画戟攻势的,大半都放在了一的身上。

如此一来,刘备承担的压力便越来越重,双剑运转起来也越来越艰难。而他作为三人联手之势的中枢,又影响到关羽和张飞的出手。此消彼长之下,三人的形势越来越窘迫。

刘辩看到三人败象已然分明,便向身边的禹天来与黄忠道:“此三人都是难得的人才,若是折损在吕布手中诚为可惜,还请老师与世伯哪一位出手将他们救下来罢?”

禹天来笑道:“大王若是想将这三人收为己用,那却是机会不大。贫道观刘备此人暗藏枭雄之志,绝不甘久居人下。关羽与张飞又皆与其义同生死,也绝不会另事他人。”

刘辩却摇头道:“不管他们三人是否会为我所用,但与这各怀机心的十八路诸侯相比,还算是真正想为这大汉的江山与黎民做一些事情。便只为这一点,今日我也不能坐视他们死于吕布戟下!”

禹天来微微一怔,即使这些日子一直亲自教导刘辩,他也没有想到刘辩成长如此之快,到今日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对其刮目相看。同时他又暗道自己往日怕也是犯了点先入为主的错误而小看了这孩子。能有如此见识和胸襟,这孩子未来的成就应该远远不止如自己预期的一般做一个守成之才。

另一边的黄忠同样对刘辩大为赞赏,更庆幸自己得遇明主,当即请缨道:“大王既有意保全这三人,末将便去将他们替换下来罢了。”

刘辩点头表示同意,又叮嘱了一句:“吕布着实厉害,世伯多加小心。”

黄忠称谢之后,催马来到阵前,却并未直接出手,只是放出了内敛的气势。

正压着刘关张三人打的吕布猛然间察觉有与自己相同级数的高手出阵,心中陡得一惊,虽然极不甘心,也只能放过三个敌人拨马跳出战圈,转头望向来人。

黄忠在马上向着刘关张三人拱手道:“三位请归本阵暂歇,容某来会一会吕布。”

刘关张皆非不知好歹之人,心知若继续与吕布交手,三兄弟势必要有一人付出重伤甚至丧命的代价,才能助其余两人从吕布戟下脱身。黄忠此刻出马解围,对三兄弟而言实是救命之恩。于是三人一起向对方拱手诚心致谢,然后才带着些失落返回本阵。

这时黄忠已经与吕布马头相对。吕布打量来人相貌装束,当即想到从汜水关逃回的溃兵说过的阵斩华雄之人,便开口问道:“你莫非便是黄忠?”

黄忠双手托刀横于身前,沉声答道:“不错,某正是黄忠!”

吕布提起画戟遥指对方,大笑道:“难怪华雄被你一刀斩杀,果然有些本事,却是远胜方才那三个只会以多打少的鼠辈,堪为本将对手!”

“对手”二字堪堪出口,他手中的画戟已经攻出,攻势侵略如火。

黄忠手中古月象鼻刀倒卷而上,刀势恰似惊涛拍岸,卷起千堆如雪浪花。

两人刀戟并举,二马盘桓,在阵前一场激战。

吕布画戟演化“火”之真意,戟势狂野霸道,如时而如天火焚城,时而似烈火燎原,一招一式都带着毁天灭地的破坏性。

黄忠的“大江流刀法”却演化了“水”之道,大刀舞动处或如飞流直下而一泻千里,或如风平浪静而暗流汹涌。

看看斗到八十合上。黄忠终究是因为儿子的缘故而耽误了自身的修行,对上刚刚突破瓶颈的吕布,实是逊色了一筹。但他毕竟老辣沉稳,所用“大江流刀法”又深得水之道绵延不绝的特性,虽是渐处下风,但将刀法转为攻少守多,吕布要向取胜也并非易事。

黄忠心中也知久战必败,当时将刀势向外一张迫开对手画戟,而后拨马即走。他与刘关张兄弟不同,虽处下风却是说走便走,吕布还困他不住。只是他这一走却并非返回本阵,而是纵马向斜刺里冲去。

吕布见他明明是从容而退却不归本阵,便知其定是还有其他手段施展,当即催动赤兔马在后追赶,心中却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黄忠早将大刀挂好,取了身边须臾不离的那张短弓在手。此弓便是他师门“射声园”世代相传只由门主掌握的至宝“落日天弓”,当初他也是因为此弓及一部箭术秘典而怀璧其罪,遭同门师兄弟的追杀而至家破人亡。

听到身后吕布追来,黄忠握住由几种珍稀金属熔炼铸造而成的冰冷弓身,又取出一支通体俱是精铁所铸的白翎羽、三棱镞的长箭扣在弦上,蓦地在马上回身开弓发箭,一箭射向尚在数百步外的吕布。

这一箭毫无花巧,威力全都体现在速度与力量之上。

箭矢离弦十丈,在空气中爆出一团直径三尺余的乳白色锥形云雾,而后在虚空破开一条手臂粗细的半透明的真空隧道,似乎在离弦的同时便到了吕布的身前,而在这一瞬间那箭矢挤压撕裂空气发出的爆鸣尖啸之声尚未传到吕布的耳中!

吕布几乎是下意识地挥出了手中的方天画戟,纯凭本能感应的驱使而不依靠目光的捕捉,却精准无比地截住那快到不可思议的一箭。

在三棱箭镞与画戟相触的一瞬,蕴藏在箭矢中的恐怖力量勃然而发,那根精铁箭矢无声无息地爆成碎屑,吕布的画戟亦被震得高高荡起。

便在吕布画戟上扬的同时,黄忠力道与速度都丝毫未曾衰减的,第二箭已经发出,紧追着刚刚在吕布耳边响起的那第一箭挤压撕裂空气发出的爆鸣尖啸之声射到吕布面前!

吕布陡然发一声狂喝,索性松手弃了画戟,任凭它被第一箭爆发的力量带着一路反转远远飞向身后,右手奇快无比地向着空中一抓,仍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神乎其神地将几乎难以用目力捕捉的第二支箭握在掌中。

箭矢中的力量与吕布掌心的力量彼此剧烈冲击,却终于被吕布化解后乖乖落入其掌握之中,此刻三棱箭镞的锋尖距离吕布的咽喉已不过数寸之遥。

黄忠却不容吕布又丝毫喘息之机,第三箭追着第二箭所发声响再次发出。

吕布则在对手发第三箭的同时,以左手闪电般摘下马侧悬挂的一张长弓。此弓竖起来足有七尺长短,弓背赤红如火,手指粗细的弓弦漆黑如墨。他右手将抓着的箭矢扣弦,依旧只凭那冥冥之中的神秘感应,展臂张弓一箭回射过去。

这一箭同样在空气中射出一朵突破音障时的小小锥形云团与一条长长的真空隧道。

两支箭矢相向而飞,三棱箭镞那锋锐如针的无比微小的一点不可思议地迎面撞击在一起,而后爆发出一声晴天霹雳般的炸响。

两支精铁箭矢同时爆碎成细碎的铁屑,裹在空中爆开的一团乳白色的气浪中四散溅射。

见自己三箭连珠仍未能伤到吕布,黄忠轻轻叹息一声,收回短弓向着对面的吕布拱手,双目却盯着吕布手中的长弓道:“吕布,你手中之弓该是当年霍去病所用的‘射天狼’罢?原来你竟是得了冠军侯的传承。这一阵是黄某输了!”

说罢拨转马头洒然回转本阵,也不怕对方在身后出手。

吕布听他一口喝破自己一身所学的来历,也暗自吃一惊。同时又感觉右手掌心阵阵刺痛,鼻子里甚至嗅到丝丝焦糊的气味,便知自己并非毫发无损地接下对方这三箭。心中存了几分顾忌之下,他便也没有对黄忠多做纠缠。

但他仍没有回转虎牢关上的意思,伸手遥遥一招,将落在远处的画戟摄回掌中,转向敌阵厉声喝道:“禹天来,你还不出手吗?”

第二百一十八章 御剑杀

吕布这一声喝,使得阵前对峙两军的数万道目光都集中在禹天来的身上。

禹天来见状微微一笑,轻轻催马便要出阵。

黄忠正从阵前回转,看到禹天来终要出手,神色凝重地叮嘱道:“道兄要多加小心,这吕布竟是得了冠军侯霍去病的传承。据我师门的一些典籍记载,霍去病少年时代曾机缘巧合进入过一处名为‘战神殿’的神秘所在,看到殿中铭刻的四十九幅‘战神图’,日后又从中悟出了无上武道与兵法至理,这成就后来大破匈奴、封狼居胥的伟业。

“而霍去病的结局亦非世人所知的在二十三岁即英年早逝,而是凭借‘战神图’参破了外景天人之上的境界,破碎了这一方天地藩篱的禁锢飞升而去。又有传说道霍去病在飞升之前,曾以外景之上的无上力量将脑中所记的四十九幅‘战神图’烙印在随身神弓‘射天狼’之中留赠有缘之人。”

“如此说来,吕布便是那个有缘的幸运儿了?多谢汉升兄提醒,贫道记下了。”禹天来点了点头,催马继续前行来到阵前。

与吕布相隔十数丈驻马立定,禹天来笑道:“温侯已经连场大战,是否稍作休息再与贫道动手?否则天下人都会以为贫道占了车轮战的便宜。”

吕布冷哼道:“那些庸俗之辈懂得什么?如今某连胜数场,正是气势最盛的时刻,这优势以足够抵消损耗的那点功力,也说不上谁更占便宜!”

禹天来轻轻鼓掌:“吕布果然是吕布,如此贫道便得罪了!”

话犹未了,他左掌蓦地在背后所负藏剑木匣的底部轻轻一拍,剑匣上端立时开启,有四道森冷如电的银白光华从匣中电射而出,化作四道长虹,或直飞、或横扫、或反撩、或回旋,带着无尽锋锐之意向吕布连人带马绞杀而来——无论言行举止如何温文尔雅,一旦出手却必须决绝无情,这是禹天来身历数世千百次战斗后总结出的第一条至理。

当年禹天来击败于吉后得到一篇名为“藏锋飞电录”的剑修秘诀。这些年来他早已将其参悟通透,又依法采五金之精炼制了四口飞剑,日夕藏于剑匣中贴身携带,以本身修习的“九转明玉功”温养淬炼。同时又将其中的御剑之术与自己所创的“四相剑诀”融会贯通,推演再创的御剑之术不仅威力更强,而且完全与自己的功法契合。

吕布却万万没想到禹天来竟用出与上次交手时截然不同的战法。这些日子里他经常回忆当日与禹天来交手的每一个细节,针对其大巧不工的重剑剑术苦思应对破解之法,如今已是颇有成就。今日他执意向禹天来挑战,一则是修为已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二则是成竹在胸自觉可以破去对方剑法。岂知禹天来另有奇技傍身,当时便打了他一个冷不防。

但他在战斗方面的敏感实在太过惊人,便是在这等猝不及防之下,仍是本能地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吕布左掌在赤兔马的背上用力一按,赤兔马通灵,登时领会了主人的心意,屈膝侧身倒卧在地上,吕布则在赤兔马倒下的同时冲天而起,在四柄飞剑的攻势堪堪合拢之前突围而出。

禹天来见对方战马卧倒人升空中,自己的四剑合击落在空处,当即在马上隔空御剑,那四柄长达三尺、刃如霜雪的飞剑立时昂首而起,自下而上向吕布追击而去。

吕布在空中翻转身躯,头下脚上向下急坠,手中画戟一颤分出四道虚影,分别击中从下方袭来的一柄飞剑,将其震得分向四方分出。

禹天来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空中,身形凭虚而立飘逸如仙,四柄飞剑随其心念感召飞了回来,分东西南北四方剑尖向下悬浮在他的身周。

“贼道士,你忒矣地奸滑!上次交手时竟将如此厉害手段藏而不用!”吕布亦凝立虚空,先遥指禹天来喝骂一句,随即身形忽地由静转动,如同一颗经天流星般冲向禹天来。

禹天来身形不动,身周的四剑倏地飞出,瞬间便已失去本体,化成四道森亮如电的银白剑光。剑光在空中彼此交织穿梭,去势变幻不定,却都隐隐锁定了吕布。

眼见飞剑再次袭来,吕布手中的方天画戟蓦地幻化出万千条如龙如蛇的虚影,扭曲盘旋着向四面八方扩张,充斥了以身体为中心、半径三丈之内的每一寸空间。

四道剑光携着已经达到极致的速度、力量和锋锐,狠狠撞进吕布身边这一片完全被高速运动的画戟充斥的空间。

在极短的时间里,四柄飞剑与一柄画戟发生了数以千次计的碰撞。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与气劲交击的炸响,空中绽开无数朵璀璨夺目的火花,旋又散作漫天星星火雨散落下来。

这无比美丽绚烂又暗藏无数凶险的景象只持续了十个呼吸的时间,在一声前所未有的轰然大响之后尽都烟消云散。禹天来的四柄飞剑散去剑光现出本体,吕布也现出先前被画戟虚影包裹的身形。

“四剑合击!”禹天来也不复先前的优雅从容,口中发出一声断喝,双掌合并遥向吕布一指。

那四柄反弹飞向四方的飞剑各自盘旋回飞向一起聚拢。四剑的剑身分开,剑尖则抵在一起成四棱锥形,再一次向吕布飞去。在飞行途中,四剑剑身上各自荡漾起黄、黑、赤、青四色氤氲。四色氤氲之气向剑尖处流转,彼此交汇之后却融合成一点随着前进之势不断扩大的灰蒙蒙光华。

这却是禹天来以御剑之术施展出了“四相剑诀”的终极杀招“万相俱灭”。

感应到这一剑的恐怖,吕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中的方天画戟缓缓向前刺出。

画戟锋尖刺入已经扩张到拳头大小的灰光之中,剑与戟同时凝定了一瞬,然后那一团灰光蓦地以百倍于前的速度扩张。灰光所到之处,首先是吕布这柄画戟的前半段如同遇到滚水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吕布大惊之下便欲弃掉画戟抽身而退,却又感觉身体似乎被这一方空间禁锢住,丝毫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吞噬了自己大半截画戟的灰光向自己的身体笼罩过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洛阳劫

便在吕布自以为必死之际,下方的赤兔马陡得发出一声凄厉长嘶,四足发力猛地向上一跃,竟然跃上十数丈的高空。它用自己庞大的身躯狠狠撞在吕布的身上,在那恐怖的灰色光华堪堪触及吕布身体之前将他撞得向后飞出,自己却被那一片灰光瞬间吞噬。

灰光旋即消散,那四柄合体的飞剑亦各自分开,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赤兔马偌大的身躯连同金属、皮革所制的鞍辔等物俱都凭空消失,没有一丝半点残迹留存。唯一没有被湮灭的便是吕布那张得自冠军侯霍去病遗泽的神弓“射天狼”。

禹天来知道此弓内藏玄妙,便遥遥地将手一招,把正向下坠落的长弓摄入掌中。

此刻吕布已经落在地上。他今日算是一败涂地,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不说,还失去了画戟、神弓与赤兔马三样宝物,心中只羞恼怨愤难以言表。但又知这今日这败局已无可挽回,只得将手中半截戟杆狠狠摔在地上,转身飞掠归阵,喝一声:“收兵!”随即撤回了虎牢关上。

禹天来暗暗叹息一声,要杀死一个外景天人级数的高手实在太难。方才那一战持续的时间虽短,却是自己利用与吕布之间信息的不对等而精心布下的杀局,眼看得便要成功,却被那匹忠心护主的赤兔马搅局坏事。

叹息已毕,他指挥四柄飞剑飞回剑匣之内,身体也从空中缓缓落下仍坐回马背上,而后拨转马头悠悠然回转。

刘辩带着些兴奋的神情策马迎了上来,迫不及待地问道:“恭喜老师大胜吕布!此刻敌军士气极为低落,我们是否要趁机发动大军强攻虎牢?”

禹天来先向本阵方向望了一眼,看到各路诸侯脸上的微妙神色,摇头叹道:“时机尚未成熟,先收兵回营再说罢。”

刘辩呆了一呆,但出于对老师的信服,他还是接纳了这建议,与禹天来回到阵中便下令收兵,然后便察觉各路诸侯竟都或多或少地现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回营之后,免不得举行一场庆功宴。宴上众人纷纷向刘辩和禹天来敬酒庆贺,虽然神情举止都很是恭敬,但刘辩总是隐隐感觉这些人恭敬的笑容和言辞后面藏了些什么。

酒宴之后,刘辩悄悄地来找禹天来,提出心中的疑惑。

禹天来轻叹道:“大王还不明白吗,今日贫道锋芒太盛,如今这些诸侯已经开始忌惮贫道,更准确地说是忌惮贫道支持的大王了。贫道之所以建议大王收兵而非乘势攻打虎牢关,便是看出众人已生异心,纵使大王下令攻城,这些人也只会虚应故事而不肯成全我们再立大功。”

刘辩登时呆住,随即愤怒地道:“这些人口口声声为国除贼而举义兵,心中却怎地如此多蝇营狗苟!”

禹天来摆手笑道:“这些人身后多有家族,首先要考虑的自然是家族利益。国家大义什么的也是要讲的,却是在不影响家族利益的前提下。因此大王日后要用这些出身世家之人,必然要谋求彼此之间的共同利益,这才是彼此之间最牢固的纽带。”

刘辩沉思半晌后,变幻不定的面色终于恢复平静,向着禹天来深深一躬道:“多谢老师教诲,辩必当牢记。”

随后刘辩又问起下一步的计划。

禹天来道:“因为诸侯各怀心机,而我们又势单力弱,此次讨董之战必定是无果而终。我之所以陪大王来这一趟,主要是为了替大王经营名声。以大王的身份,再有了令天下人瞩目的名声之后,便有了招纳天下贤才的最大本钱。这几年贫道在交州很是经营了一些实力,缺的便是能够将这些实力最大程度调动和发挥出来的人才。

“若贫道所料不错,洛阳即将经历一场大劫。我们的力量虽不足以化解此劫,却还是可以竭尽所能来做一些事情。一则为遭劫的洛阳城与百姓尽一份心力,二则令天下人皆知大王仁德之名。”

接下来的几天,诸侯联军便在虎牢关下按兵不动。虎牢关中的董卓不再派兵出战,但城中人马调动极为频繁,城头旌旗日渐增多,应该是董卓不断调兵前来巩固城防。

其间刘辩试探着提出攻城之意,却都被袁绍等诸侯找各种理由拖延,这使得他的一颗心终于彻底冷了。

又过了数日,禹天来派出的斥候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董卓因畏惧诸侯联军势大,遂接受谋士李儒建议,决定迁都长安。

为安定西凉将士之心,董卓下令将洛阳富户数千家加以“反臣逆党”之名,尽数斩于城外,取其家财犒军。又强征洛阳数百万人口同往长安,不从者当即杀戮。临行之前,更纵火焚烧洛阳宫廷、官署、民居等所有建筑,发掘皇室陵寝及官民墓冢,取其金宝。大乱之中,本就军纪涣散的西凉军大肆抢掠杀戮、女,洛阳这座繁华帝都已经变成人间地狱。

刘辩闻讯后惊怒交集,立即召集各路诸侯,商议立即进兵救洛阳大难并追击董卓。

众诸侯中只有曹操、孙坚等寥寥数人响应,余者尽推说虚实未名,贸然进兵空有不测。

刘辩当即大怒,厉声喝道:“诸公坐视董贼行凶、苍生蒙难,孤羞与为伍。今自率兵前往洛阳,诸公欲从欲留,任凭自便!”

说罢径自大步出帐而去,禹天来那边的人马早已整装待发。此次来与诸侯会盟他只带着三千人马,但这三千人便是最精锐的黄巾力士,随便一名战士也可以一当十。

等到刘辩从帐中出来后,禹天来先命人帮他换上一身甲胄。收拾停当正要下令出发之时,曹操、孙坚和刘关张三兄弟一起赶来,表示愿与交州人马一同行动。

刘辩大喜,当下与众人各自整军后合兵一处,得到三万余人马,一起向虎牢关进发。

来到虎牢关前只是试探着攻了一次,结果竟是一鼓而下。原来关上只是虚设旗帜来大张声势,守城的只有不如一千老弱病残之卒。

刘辩听从禹天来的建议,先派一名使者前往联军大营,通知留守的众诸侯前来接收虎牢关,而后挥军直进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洛阳。

第二百二十章 生民苦

在由洛阳通往长安的官道上,数万百姓以百人为队被绳索拴缚了串在一起,在近千名如狼似虎的西凉骑兵的驱使下迤逦而行。

一夜之间,他们居住的房舍乃至整座洛阳城都在一片火海之中化为焦土,而他们还不得自己不背上一些仅够果腹的粮米以及最要紧的财物,扶老携幼赶去遥远的长安重新安家。

常言道故土难离,每一一个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但是到如今已经没有一个人敢于表现出心中的不愿——凡事稍有异议之人,皆已被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西凉兵当场屠戮。

如今这些人唯一的希望便是以自己安分老实的表现换来最基本的生存保障,让他们活着挣扎到长安,不管在那片异乡之土安家如何艰难,只要多付出一些辛苦,总还能够活得下去。

只可惜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连着微薄至可怜可悲的希望也注定落空,因为在那些杀戮成性的西凉兵眼中,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无异于任凭他们宰割的羔羊,而他们身上的财帛粮米以及他们当中的年轻女子,正时时刻刻挑动着这些西凉兵内心的贪婪和欲望。

行走在一片荒野之地中,这一支西凉兵中的军侯和屯长们找到了领军的校尉,其中一个军侯低声道:“孟校尉,兄弟们听说前面那些家伙已经开始动手了,如今所有人的行囊都以装满了金宝不说,每个人最少睡了五个小娘儿!”

那姓孟的校尉脸上略有犹豫之色。对于属下的建议他也颇为心动,却又担心做得太过而引起这数万百姓的反弹,到时自己这不足一千的人马恐怕镇压不住。但看到手下们一双双眼睛中燃烧的炽热火焰,便知道如果自己反对,这些已经被财色冲昏了头脑的手下们首先便要造反,当即将心一横道:“事情要做,却要听从我的吩咐,将事情做得妥帖一些,绝不能引发大乱。”

那些军官登时兴奋起来,一个个拍胸保证一定唯校尉大人之令是从。

孟校尉略一沉思,对众人足了一番安排,然后便下令所有人就地休息。

那些百姓已经甚是饥渴疲惫,听到这命令是个个如逢大赦,当时都原地坐下,拿出随身的干粮清水进食,却没有人注意到那些西凉骑兵已经分散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将他们围住,弓上弦刀出鞘杀气凛然。

孟校尉看时机已到,当即又下令分出一百人来搜捡百姓随身财物。

这些财物都是百姓们带出来用以在异乡安身立命的根本,哪里肯轻易交出来,当时便有人鼓噪抗议。

孟校尉脸上杀气大盛,手中长矛向前一指,登时便有一队百人骑兵向前逼近,先是一轮弓箭齐射,而后是矛刺刀砍马蹄践踏,霎时间便有数百名百姓倒在血泊之中。

惨叫和鲜血登时令所有人噤若寒蝉,老老实实地缩在原地,任凭那一百西凉兵冲进来挨个搜索他们的行囊包裹,将所有的财物一扫而空。

等西凉兵搜刮了百姓的财物后,却并没后罢手的意思,开始将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向外拖拽。

那些女子的家人都已猜到他们妻女即将面对的命运,怒骂反抗者有之,哭告哀求者亦有之,那些西凉兵丝毫不为所动,反抗者都一刀杀了,哭求者一脚踢开,仍拖着那些女子向外走。

便在一片哭喊惨叫声中,大地忽地微微震颤起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响迅速由远及近传来。

“敌袭,备战!”孟校尉变色狂呼。

但呼声刚刚出口,一支精铁铸造的长箭横越千余步的距离,精准无比地贯入他的咽喉。

在大路一侧,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至,为首骑一匹黄骠马上的将领收回手中短弓挂好,又将一口古月象鼻刀擎在掌中,刀锋前指喝道:“杀敌!”

这将领自然便是黄忠,他身后的五百骑兵一起抬起了手中的长矛响应喝道:“杀敌!”

喝声方毕,战马已经冲到面前,黄忠大刀如大江浪涌连绵不绝,每一刀挥出必有一名西凉兵身首异处,黄骠马所过之处,留下一具具仍留在马背上的无头尸体和满地乱滚的人头。

跟随他的五百骑兵便是三千黄巾力士中的一支部曲,每个人都修习了禹天来传下的炼体功法,即使是一名普通士兵也可以一当十。前面有黄忠这等绝顶高手开路,面对的又是已经失去主将乱成一团的西凉兵,这五百骑兵的冲锋没有遇上任何阻力,加重的精铁长矛轻易贯穿了一具具身体,一个冲击下来便将数量近倍的敌人打得溃不成军。

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杀神,那些西凉兵心胆俱丧,纷纷丢弃了兵器跪地投降,希望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却都忘记了身边还有数万刚刚遭受他们荼毒的百姓。

“杀了这些西凉狗贼!”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呐喊,霎时挑起了所有百姓压抑已久的仇恨与怒火,立时见不管是青壮还是老弱妇孺都一拥而上,如同汹涌的洪水般将那数百名弃械乞降的西凉残兵湮没。

片刻之后,这些百姓向后退却,地上留下一具具不成人形的西凉兵尸体。

黄忠见此景象,心中叹息一阵,运气高呼道:“吾等乃弘农王殿下所部人马,受大王之令特来解救汝等。汝等可赶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原路返回洛阳。大王在那边已做了些安排来安置汝等。”

这些劫后余生的百姓听说可以返回家园,虽然那家园已毁于先前的一场大火,心中仍是欣喜激动万分,纷纷遥望洛阳哭拜于地,齐声呼道:“大王仁德,我等永世不忘!”

黄忠朗声道:“吾等还要去解救前面的百姓,你等自去便是!”说罢领军又往前路疾驰而去。

在黄忠出手的同时,十数里外典韦也率领五百骑兵歼灭了另一支西凉兵,救下了他们押解的百姓。告知百姓原路返回洛阳之后,他同样匆匆向前路赶去。

在洛阳那边,禹天来护着刘辩率领其余两千作为步兵的黄巾力士,与孙坚一起剿灭了纵火和杀掠的西凉兵后,又扑灭了蔓延多半个洛阳的大火。而曹操因为建功心切,没有听从禹天来的劝阻,已经率领自己的一万余部众去追击董卓。

刘辩正在与禹天来、孙坚说话,忽地有孙坚的手下的一名士卒前来禀道:“我等在收拾被焚毁的太庙之时,看到殿南的一口井中有五色毫光生出,不知是何缘故,故此特来禀报。”

孙坚闻言微微一怔,一旁的禹天来却向刘辩拱手一礼,朗声笑道:“贫道恭贺大王。若贫道所料不错,此当是上天将大汉所失的一件至宝送回,以酬谢大王此次救民于水火的仁德之举。”

第二百二十一章 唯德与力,可居重宝

刘辩以及孙坚等人听得禹天来这番话,尽都惊愕无比地瞪大眼睛呆望着他。一时间感觉禹天来那绝世高手的风范荡然无存,摇身变作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禹天来看众人神情有异,洒然笑道:“诸位不要忘了贫道虽修了武道,却与‘大贤良师’张角一样是南华子门下弟子,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些先天神数之类的法门。”

刘辩闻言登时想起一件事来,当初在陈留招揽的典韦之后,便发生了曹操发矫诏号召天下英雄共讨董卓的事情。而自己这位老师似乎早已预知会有此事发生,竟早早地令三千精兵化整为零潜入中原,便潜伏在陈留附近。得知诸侯起兵响应曹操并于酸枣会盟的消息后,老师立即召集了这三千精兵护送自己前往谋取了盟主之位。由此看来,老师说不定还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禹天来看到刘辩似已信服而孙坚等人还是用看江湖骗子的目光看自己,当即笑道:“诸位不必怀疑,随贫道通往那处一观,便知贫道所言非虚。”

孙坚将信将疑地命那军士引路,众人依次在后相随。

到了太庙之后,刘辩看到自己宗庙果然已经化作一片处处焦黑的废墟,心中不免又大骂了一回董卓。

众人来随那军士来到殿址之南,果然看到一口砌着汉白玉围栏的水井,孙坚手下的百十名军士远远地看着井口,却没有一敢靠得太近。

孙坚却不信邪,推开想要先去观看的程普、黄盖二人,大步走到井边探头向下望去,好半晌也未看出有什么异样,当即回头向那报信的军士喝道:“便是这口井么?哪有什么五色毫光!”

那军士忙道:“将军明见,方才这井口确实放光,非独是小人,周围的这些兄弟都亲眼所见。”

禹天来在一旁笑道:“公台将军不必多疑,此事要验证也容易得很。只要派人到井下一探,必然会有所发现。”

孙坚略一犹豫,而后还是同意了禹天来的建议,点了两名军士下经探看。

虽然那两名军士心中打鼓,但自家将军将令已下,便没有退却的余地,只能点了两个火把各自执在手中,腰间都捆了一条绳子,被同伴一点点送到井下。

片刻之后,两根绳子同时剧烈摇晃,上面拉着绳子的军士们一起发力,霎时便将下井的两人拉了上来,却惊愕万分地发现上来的竟变成了三个人。

多出来的已不能说是人,而是一具女尸。那女尸身着宫装,虽然遍体水淋淋地,却不见半点浮肿腐烂,面色依然红润俏丽有如生时。

刘辩带着些好奇凑过来看,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那女子的容貌,登时变色惊叫道:“这不是绿娥吗?她怎会……”

孙坚愕然问道:“大王认得此女?”

刘辩神色黯然:“此女名为绿娥,是母后最信任的女官。当日十常侍作乱,杀害孤舅父何进,随后袁绍等人又发难杀入宫中诛杀十常侍。大乱之中,母后将传国玉玺交给绿娥,要她妥善收藏起来。后来孤被十常侍劫持出宫,又被董卓所救回宫,却再也不见绿娥的踪影。原来她竟已……此女定是为了保护传国玉玺不失才投井而死。”

刘辩只顾感叹绿娥的忠烈,孙坚及他手下的众将都已变了脸色,目光都落在那女尸项下用丝绦系着的一个绣金锦囊之上。

孙坚忽地抢步上前,探手将那锦囊抓过。打开看时,见里面是一个描金朱红小匣,匣盖以金锁锁闭。他用两根手指捏住金锁轻轻一拧,便将装饰意义大于实际用途的锁头拧断。掀开匣盖再看,却见里面果然是一方印玺。此玺四寸见方,上方雕琢成五龙交纽,底部残缺一角,以黄金镶嵌补缀。拿起印玺反转来看,底面刻有八字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一旁凑来一起观看的程普面上现出狂喜之色,用带着些颤抖的声音道:“将军,这果然是传国玉玺,果然是传国玉玺!”

黄盖等众将亦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孙坚掌心的那一方似乎散发着某种神秘光彩的印玺,脸上同样是喜不自胜。

禹天来冷眼旁观了一阵,忽地向刘辩悠然笑道:“看来贫道所料不差,果然是上天欲酬答大王之仁德,故此在冥冥之中将汉室遗失重宝送还给大王!”

此言一出,孙坚及其手下众将同时变色。其中那韩当怒喝道:“禹天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玉玺明明是……”

“咚!”禹天来背后斜背的剑匣忽地自动弹起,在空中一个反转之后落在禹天来面前,与地面撞击之时发出一声沉雷般的大响,打断了韩当要说的话。

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随着这一声大响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有几个军士甚至立足不稳,一跤跌倒在地上。

禹天来仍是满面笑容,右手五指弯曲,突出的中指指尖在剑匣顶端一下又一下地叩击,淡然道:“来此之前,贫道便已经将此事说得很清楚了,事实也证明贫道所言非虚。难道诸位对此事还有什么异议吗?”

他叩击的声音本不甚大,却如一声接一声的惊雷在孙坚及其手下众将的耳边炸响,震得他们心旌摇荡,几乎不能自持。最古怪的是刘辩与那些的普通军士也听到这声音,却都未曾感觉到什么异样。

当叩击之声响到第十下时,众人当中功力最低的韩当嘴角已经淌下一条血线。

“你……”孙坚手下众将个个脸上都升起浓重的杀意,手掌都握向腰间的剑柄。

孙坚的脸上则是一阵急剧的阴晴变幻,忽地长叹一声,抢在众人拔剑之前走了出来,双手捧着玉玺拜倒在刘辩面前,大声道:“大王洪福,苍天庇佑,此重宝失而复得,此亦见得大王方为仁德之君、天命之主!”

看到孙坚如此做法,禹天来才停止叩击剑匣,一言不发地看着刘辩来处理此事。

刘辩已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中,脸上亦现出复杂神色,最终却恢复温和的笑容,先用双手搀扶起孙坚,然后才若不在意地接过玉玺,又道:“玉玺重见天日,孤必牢记孙将军之功。”

第二百二十二章 盟散约败

营帐之内,禹天来与刘辩相对而坐,中间的几案上摆着那方本身便是连城至宝,同时更是天下至高权力相争的传国玉玺。

刘辩摇头叹道:“我一直以为文台将军会与其他诸侯不同,谁知亦不能免俗。”

禹天来笑道:“人人心中皆有一头名为欲望的野兽,只看是否能够将其降伏。孙文台能在最后关头将利弊权衡明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已经算是不错了。”

刘辩点头感慨不已,随后又问道:“老师,今日人多眼杂,玉玺落在我们手中之事怕是难以保密。等那些诸侯得知,是否会横生枝节?”

禹天来胸有成竹地答道:“若没有大王在此,众诸侯必定会因此玉玺而大起纷争。但大王你贵为帝室之胄,又为联军盟主,若论名分地位,也只有当今天子有资格与大王相争。等到明天汉升兄与典韦解救的百姓陆续返回洛阳,大王的名声立时会攀至巅峰。届时大王德位相配,手中亦不乏实力,那些诸侯绝不敢轻犯。”

说到洛阳百姓,刘辩现出些担忧的神色,又问道:“老师说此次救回的洛阳百姓会超过百万之数,但如今的洛阳已是一片焦土,他们回来之后该如何生活?”

禹天来早已有了算计,从容答道:“洛阳已非宜居之地,这些百姓自然是跟我们同归交州。贫道早已准备了足够的粮草物资,估计明天也会送到洛阳。届时只须向百姓们说明情况,并保证他们在路上的安全以及到交州之后的生活,这些已经失去安身之所的百姓不会拒绝。”

刘辩闻言,愈发觉得这位老师高深莫测,所有事情都能预做筹划准备,似乎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第二天,后面的各路诸侯终于姗姗来迟,在已成废墟的洛阳各处安下营寨;追击董卓的曹操大败而回,原来是中了对方埋伏,几乎全军覆没,他先将各路诸侯怒斥一通之后,又向刘辩告了罪,随即率残兵离开;在黄忠与典韦先后率兵返回洛阳的同时,被董卓掳走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回来,看到家园已成焦土,各处都驻扎了军队,便自发地聚集到刘辩所在的军营附近,先拜谢了弘农王的救命之德,而后又哭诉着请求得到庇护。

刘辩亲自出面好生安慰这些百姓,又从自己军中拿出粮食和营帐来帮助百姓暂时安顿下来。但三千人马的辎重本也有限,实不足以满足百余万人口所需。幸好当天果然有五千交州所属人马押运着大队车辆送来无数物资,否则他便要和洛阳百姓一起饿肚子了。

众诸侯屯兵在洛阳,便再也没有一人提出进兵长安,彻底铲除董卓。

转过天来,刘辩正与禹天来商议将洛阳百姓迁往交州的细节,外面忽有人来报说朝廷有使者前来。

这一次禹天来却没有说话,只要看刘辩如何处置此事。

刘辩一愣,随即想到所谓朝廷使者必然是董卓的使者。若换作往日的他,知道了是董卓的使者,必定是立即赶走见也不见,如今得禹天来教导又亲历了许多事情,心智已经成熟许多,便不会再以个人好恶而轻易决断。因此他略做思考之后,还是命人传使者进来。

但等到那使者进来后,刘辩还是差点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只因来人便是董卓手下第一爪牙、亦是迫害自己母子的元凶之一李儒。

李儒倒是从容自若,仿佛没有看到刘辩目中喷薄欲出的怒火,恭谨有礼地致意问候道:“李儒见过弘农王殿下,见过禹掌教。”

看到对方的淡定从容,刘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命人将此人乱刃分尸的冲动,冷冷地道:“文优先生此来有何见教?”

李儒道:“儒奉董太师之命,特来与大王讲和。”

禹天来忽地开口道:“董太师应该不只派了文优先生一路使者罢?”

李儒笑道:“掌教高见,实不相瞒,此刻每一路诸侯营中都有董太师派来的使者。这一战打到如今这步田地,诸侯们已无进取之心。之所以还徘徊洛阳不去,只是需要一个风风光光下台的理由,如今董太师将理由给他们送来,一份当今天子手书的褒奖与封赐的诏书应该足够了。”

禹天来叹道:“此计直指人心,洞察世情,看来该是出自文优先生手笔。罢了,此战再打下去也确实没有意思了,说说董太师开出的条件罢!”

李儒目中闪过一丝诡秘之色:“龙编侯、交州牧如何?”

禹天来哂道:“此次回到交州,贫道会将手中所有力量转移到弘农王手中,自己只潜心修行武道。这等浅薄的挑拨离间之计,文优先生还是不要拿出来弄了。”

李儒一直暗中观察一旁的刘辩,见他听自己之言并未现出忧虑气恼之色,听禹天来之言也没有震惊狂喜,便知他二人之间已有默契,自己这离间之计确实无效,便转又道:“不知禹掌教想要什么?”

禹天来淡淡地道:“镇南王、大司马、领交州牧!”

李儒变色道:“这不可能!掌教既也有意讲和,便该拿出诚意来。”

禹天来悠然道:“这已是贫道最大的诚意了。如果文优先生做不了主,贫道便背了剑亲自去找董太师谈。嘿,除非董太师在与女子亲热时也让吕布在床边护卫,否则他应该不会拒绝贫道的条件。”

李儒沉默半晌,终于透出些无力的神色,颓然道:“便依掌教之意!”

一场轰轰烈烈地讨董之战就此虎头蛇尾地告终,各路诸侯得到天子褒奖其忠心、加官进爵的诏书,既得了名声又得了好处,尽都心满意足地各自回家。

禹天来与刘辩也整点了人马,带了近百万愿意随他们迁往交州的洛阳百姓,浩浩荡荡地一路南下。

在路上,已宣告天下就任镇南王、大司马、领交州牧的刘辩将一份份征辟贤才的文书如雪片般发出。

如今的刘辩贤德之名广布天下,手中更持有传国玉玺,在大义之名上完全不输给当今天子刘协。因此一纸书发,登时引得四方俊杰之士纷纷来投。其中便有荀彧、荀攸、程昱、郭嘉等一干原该在日后投向曹操绝顶智谋之士,亦有本该成为刘备麾下大将的赵云。

第二百二十三章 潜渊一载,鳞爪始扬

刘辩携百万洛阳百姓抵达交州之日,禹天来当即宣布卸任靖南中郎将之职,连“太玄道”教务也在做了一番分割之后托付给一众弟子,自己寻一僻静之所闭关潜修去了。

荀彧、荀攸等心怀汉室之人见禹天来对于手中权势说放便放,丝毫没有恋栈之意,心中在佩服之余,也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开始放开手脚全力辅佐他们认定可以中兴汉室的明主刘辩。

接手了交州的各种政务之后,荀彧等人才发现原本的南疆荒僻之地的交州经禹天来这几年的治理,已经奠下了如何雄厚的基础:

通过推广梯田营造之法、各种新式农具和一年两熟的新式稻种,交州的粮秣丰足至极,即使接纳了百万洛阳百姓也毫无压力。通过暗中向中原兜售交州的各种珍稀物产如香料、明珠、大贝、翡翠、玳瑁、犀角之类,交州虽只收取极为微薄的农税,但府库之中金银财帛堆积如山。通过在天下各种重要城郡设立的酒楼,以及完善的飞鸽传书信息网络,地处南疆的交州可以源源不绝地获知中原地区的重要事件。通过严格的训练和打造精良的装备,交州军的兵力虽不算多,却拥有极其惊人的战斗力……

可以说,限制交州发展的便只有人口基数以及理政、领兵的文臣武将,如今这仅存的两个缺陷也已不复存在。

有了如此基础,荀彧等人感觉自己若还不能辅佐刘辩成就大业简直愧称名士,于是个个竭诚尽力不敢有一丝懈怠,只用一年时间便将洛阳百万民众吸收消化,并在此基础上大力发展,虽仍是那一州之地,综合实力却膨胀了数倍不止。

如今交州的发展又到了一个瓶颈,想要再做突破,便只有向外扩张一途。刘辩召集一众文武商议之后,又亲自去拜见禹天来请示,将扩张的目标放在江东之地。

如今的江东仍处在几方势力的割据之下。原本孙坚因出身江东又素有声望,更兼手下兵精将勇,是最有希望一统江东的人选。只可惜在与刘表的一场大战中身遭暗箭而英年早逝,长子孙策不得已率残部去依附袁术。江东近邻荆州牧刘表也颇有吞并江东之意,但手下缺少可用的大将,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至于北方的各路诸侯,如今已经开始为争夺土地而相互征伐,暂时都无暇南顾。

仔细与众谋士订下攻取江东的全盘方略之后,刘辩即拜黄忠为大将,郭嘉为参军,赵云为前锋,领十数名偏副将佐及三万精兵进取江东。

黄忠人马由南海郡出兵,先轻取了庐陵郡,而后进取会稽。

会稽太守王朗派兵出击应敌,与赵云的前锋人马交战。

初上战场的赵云凭一杆银枪连挑王朗手下数员有名上将,吓得王朗从此固守坚城闭门不出。赵云因对方城池坚固,守卫森严,又不愿部下强攻而伤亡太重,一时倒也无计可施。

数日后黄忠率大军赶到,郭嘉连施佯攻、诱敌、埋伏三条妙计,易如反掌般将王朗坑得全军覆没,连自己也沦为阶下之囚。

王朗只得老老实实诚服归降,帮助黄忠收服会稽境内所有城池之后,被黄忠派人送往交州去见刘辩。

此时豫章、鄱阳二郡被交州兵威所慑,先后主动表示归服之意。黄忠先命两郡暂且自守土地,等待镇南王派人接手,自己则挥兵进击盘踞在吴郡的严白虎。

严白虎手下人马不过万余,听说黄忠率三万大军将至,未免惶惶不可终日。但要他将好不容易打下的这一片基业拱手让人,他心中又实在不甘。

正愁云惨淡之际,门外忽有军士来报说有一道人求见。

严白虎满腹心事,当即没好气地喝道:“管他什么道人,不见!”

一句话才出口时,一个清晰的笑声忽地传入耳中:“严将军欲拒交州之兵,便不该将贫道拒之门外!”

严白虎大惊,忙亲自起身出门,看到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青衣道人昂然立于阶下,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他急忙降阶相迎,上前深施一礼道:“严某不知道长为高人,方才多有唐突,还请道长海涵。”

那道人含笑还了一礼道:“严将军不必如此,贫道于吉有礼。”

此人正是张角同门师弟于吉,当初因争夺《太平要术》而被禹天来所败,自那日逃走后一直未在露面,如今终于再次出山。

严白虎恭恭敬敬地将于吉请进府中,待对方坐定之后,当即扑倒在面前纳头便拜:“严某大难临头,还请道长不吝施救!”

于吉轻轻一拂衣袖,登时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严白虎托起,笑道:“将军放心,贫道既然来此,自然有办法保你周全!”

数日后赵云率领前部三千人马到来,严白虎也派出三千人马,却交由于吉统领前去迎敌。

两军对阵之后,赵云将银枪横担鞍桥,催动白龙马上前,朗声喝道:“请对面主将出来答话!”

于吉也骑了一匹白马,仍着那一袭青色道装,在背后斜背了一口长剑出阵,与赵云马头相对,稽首道:“贫道于吉,见过子龙将军,未知尊师童枪神可好?”

赵云见敌军主将竟是一位道人,心中也微微惊愕,又听他报名自称于吉,登时想起自己出山只是师傅“蓬莱枪神”童渊特别叮嘱要他记住的几个难惹人物当中便有此人,当即在马上拱手道:“原来是‘太平青领道’掌教于真人当面,晚辈赵云有礼。家师安好,有劳真人动问。却不知真人为何会在严白虎军中?”

于吉淡然笑道:“子龙将军,贫道因当年与‘太玄道’掌教禹天来有一段恩怨,又听说交州兵伐江东,因此寄身在严白虎军中,欲借两军之战与禹天来做个了断。贫道与尊师有过一面之缘,也不便与你这晚辈为难。你可暂且退兵,只请禹天来与贫道相见即可。”

赵云将鞍上银枪擎在掌中,神色虽然平静,语气却是坚定不移:“真人此言差矣,赵云蒙镇南王殿下信任,荷以先锋重任,便应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岂有不占而退的道理?”

于吉轻笑摇头:“少年意气,最是误人!你既不听贫道良言向前,便上前来动手。若有闪失,尊师也须怪不得贫道心狠!”

第二百二十四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赵云知道对方是修道法之人,手段必然是诡奇百变令人防不胜防。武者与之对敌,能否抢占先手至关重要。因此对方刚刚说了要他出手,他便老实不客气的用战靴的后根一磕马腹。

那匹神骏通灵的白龙马立时四蹄用时发力踏地,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银白闪电直射于吉。

赵云借马势出枪,银枪一出便化作笼罩数丈空间的银亮光点。数以百计的光点瞬间膨胀变形,又化作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巴掌大银白鸟雀。这些鸟雀的喙、爪、翼乃至每一片羽毛都凝聚着高度集中且犀利无比的先天罡气,发出漫天切割空气的嗤嗤声响,从四面八方向于吉扑去。

“蓬莱枪神”童渊的绝世枪法“百鸟朝凰”,以赵云内景巅峰的实力施展出来,实在已经有了与外景天人抗衡的资本——当然,这仅限于他锋芒气势最盛的数合之内。

赵云的战略本也不错,却不知于吉修为已到“鬼仙”之境,念动法随。

也不见安坐马上的于吉捏诀念咒,一个巨大的淡青色光罩凭空出现,将他人和马完全笼在其中。在光罩的表面,隐隐可以看到有气流高速流转穿梭。

此法名为“浑天八风罩”,是南华一派道法之中的威力极大的护身法门。那光罩是以风之灵气凝聚而成,流转的气流便是可以湮灭万物的八风之力。

赵云那一招“百鸟朝凰”幻化出的无数银白鸟雀撞在光罩上,霎时便被流传不定的八风之力搅碎,还原为一颗颗凝聚着已经失去控制的罡气的光点在天地之间弥散,只剩下那仍在向于吉此来的孤零零一杆银枪。

赵云蓦地大喝一声,双腕一凝,银枪蓦地在空中画了一个直径三尺的圆形。

正在空中消散的光点立时如群蜂入巢般纷纷拥入这圆形之内,汇聚成一个尺余直径的浑圆光球。

一声高亢嘹亮直入云霄的鸣声从那光球之中发出,随即便看到光球急剧膨胀并拉伸变形,瞬间竟化作一只身后拖着三条长长尾羽、翼展足有两丈余的银白凤凰。

这才是“百鸟朝凰”一式的真正杀招,“百鸟齐飞”之后的“凤凰击”。

那银白凤凰飞到那“浑天八风罩”前,三寸长锋锐如枪的晶亮鸟喙只轻轻一啄,那光罩立时如遭受重击的琉璃般现出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裂纹,随即在一身沉雷般的爆响中破碎消散。

“好一个‘百鸟朝凰’!”于吉不惊反笑,探右手向地面隔空一抓,一点呈现土黄之色的光华从地下升起飞入他的掌心。无数土黄颜色的电芒凭空出现,一层层相互交织纠缠覆盖在那光点的表面,霎时形成一个拳头大小光球。

南华一门有雷法名为“掌心雷”,按五行之属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神雷,每种神雷据其威力大小又分为先天与后天两种。于吉此刻施展的便是其中的“先天戊土神雷”。

于吉将手掌向前平推,悬浮在掌心前三寸的雷球立时飞出,与那只飞来身前的银白凤凰撞在一起。

在一声轰然大响中,戊土雷球与银白凤凰同时爆碎消散。土属性的雷光与锋锐无匹、如枪如剑的罡气疯狂的肆虐着方圆十数丈的空间。

于吉重新幻化出“浑天八风罩”,将已经彻底失控不分敌我的能量隔绝在外,显得仍是从容自若。

相比之下,赵云便显得有些狼狈了。那匹白龙马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退去。马上的赵云急将银枪绕体盘舞幻化成一条银白光带,隐隐然如一条白色长蛇盘城蛇阵将他一人一马护在当中。那些席卷而来的狂暴能量遇到了这护身蛇阵,尽都被其中蕴含的一种刚柔兼济的玄妙力量抵消化解。随后他又用枪尾在地面上一撑,化去了落在白龙马身上的反震力道,让它平平稳稳四蹄着地。

作为被一代枪神童渊许为不世出用枪天才,期许其将来可青出于蓝,赵云除了将师傅的一身枪术融会贯通,还自创了一路名为“盘蛇七探”的枪法。此枪法分“盘蛇式”与“七探式”一守一攻两式,如今赵云只将“盘蛇式”推演完善。童渊亲自试招后曾誉为“天下第一守招”,以为赵云凭这一招枪法与高出一个境界的对手相斗,百招之内绝对不会露出败象。

于吉眼力高明,他原本已在掌中凝结了一颗破坏力最强的“先天庚金神雷”,等看到赵云的这一招“盘蛇式”,当时便知道自己的雷法怕是破不开对方的防御,便是其他手段尽出,一时半刻也降不下此子。

心中闪电般转过几个念头,于吉霎时间已打定用压箱底手段来速战速决的主意。他当即探右手入腰间锦囊取出一物望空中一丢。那物当即滴溜溜打着旋儿飞起,却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皎洁如月的无瑕明珠。

那明珠悬浮在空中,立时如皓月般散发出一片如烟如雾的蒙蒙清辉,尽是此刻是丽日晴天,那灿烂的阳光竟也不能掩盖这皎洁光辉。

下面的赵云被这“盘蛇式”也完全无法防御的光辉照个正着,当时便将双目一闭,撒手扔了银枪从马上摔落尘埃。

于吉向空中招手,那明珠便即收敛了光辉落在他的掌中。

他颇有些爱不释手地摩挲这明珠光洁无瑕的表面,低声道:“有了这颗南华至宝‘沧海明月珠’在手,便是那禹天来练成贫道那‘藏锋飞电录’上的御剑之术,又何足为惧!”

想到得意处,他哈哈一笑,将明珠收回腰间锦囊,随即向后招手,早有严白虎手下的军士上前,将昏迷不醒的赵云连同其枪马一起带回本阵。

赵云军中上下看到这一幕早已呆了,士气也随之跌入谷底。幸好黄忠因见赵云年轻,便为他配了一员老成沉稳的副将。那副将见势不妙,急忙喝令弓箭手上前射住阵脚,全军缓缓向后退却。

另一边的严白虎虽有心趁势破了敌军这一路人马,但看到对方戒备森严不露丝毫破绽,也只能打消了如意算盘,收兵回城去为于吉贺功。

赵云手下人马退出二十里外重新安营,那副将一面率众严守营寨,一面派人飞马往后面的中军向主将黄忠报信。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两世路迷难招魂

黄忠得知赵云败阵遭擒,大惊之间挥军疾行赶到吴郡。

于吉听说交州大军赶到,便又率兵出城迎战。

两人在阵前相见,话不投机当场动手,一个是外景天人之境的武者,一个是鬼仙境界的修道者,却正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斗至酣处,于吉见难以取胜,当即以飞剑拦住对方的大刀,同时便要再次动用那颗“沧海明月珠”。

黄忠的经验见识却非赵云可比,何况他已经知道了于吉有这么一颗邪门宝物,看到对方探手入腰间锦囊之内,他立即拨转马头便走。

于吉见他如此精明,心中多有不甘。但黄忠在虎牢关前大战吕布,神射之名传于天下,于吉亦颇有耳闻。因为存了这份忌惮之意,他便也不敢追杀。

黄忠收兵回营之后,与参军郭嘉商议对策。

黄忠先是忧心赵云的安危,郭嘉却道那于吉应该不会轻易与赵云身后的童渊结怨,所以倒不用担心赵云会有性命之危。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对付于吉。

郭嘉沉吟片刻后问道:“将军已经与于吉见了一阵,可否试出对方深浅?”

黄忠答道:“若只论本身实力,那于吉与我当在伯仲之间,胜负只看谁能创造和把握机会。但如今他手中多了一颗明珠异宝,我便不是他的对手了。”

郭嘉虽然足智多谋,却不通道法武功。他针对于吉想了几条计策,问过黄忠之后,得知这些计策或许能引于吉入瓮,却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其困住或杀死。毕竟对方拥有鬼仙境界,念动之间神魂便可出窍遁走,最多不过舍弃一具肉身。

两人正在商议,忽听到帐外传来一声轻笑:“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于吉既然是贫道惹下的仇家,便交给贫道来解决罢了。”

黄忠大喜道:“道兄怎来得如此及时,快请进来!”

禹天来背负着剑匣悠然走进帐中,先与黄忠、郭嘉二人见礼,落座之后不等两人问起,便主动说明了原委。

“敝师兄张角昔日陨落于广宗城,但他修为已至鬼仙之境,神魂虽遭重创却不会消散。《太平要术》中有历劫后神魂附体或转世两种法门,张角师兄便选择了转世重生这一条路。屈指算来,他若转世成功的话,如今该有七八岁年纪了。”

郭嘉有些好奇地问道:“禹掌教为何隔了这些年才去寻找张角的转世之身?”

禹天来苦笑道:“鬼仙转世之后,只能保留一点最精纯的神魂印记。而这一点神魂印记若不得外力唤醒,便会一直潜藏沉寂。天下之大,若是没有一些线索,贫道根本无从找起。”

郭嘉恍然道:“如此说来,掌教是近来才得到张角转世之身的线索了?”

禹天来点头道:“鬼仙在转世前的最后一瞬,神魂会变得异常灵敏,往往能够触摸天机之秘而捕捉到关于自己转世之身的一丝信息,再将之留给身边守护的最亲信之人。当年受师兄托付之人遇到些意外,时隔数载之后才辗转将消息送来贫道手中。”

黄忠道:“道兄来到吴郡,难道那张角便转生在此?”

禹天来摇头笑道:“那却不是,师兄留下的信息很是模糊,贫道至今尚未完全参透,因此仍是无从找起。而且纵使寻到师兄的转世之身,要想唤醒他前世记忆,也需要借住南华门中至宝‘沧海明月珠’。

‘“贫道先去了南华门所在打算求借此宝,去后才得知南华老人竟已羽化,而南华门下弃徒于吉不知如何先得知'这消息,竟趁机下手盗走了觊觎已久的‘沧海明月珠’。贫道当年蒙张角师兄托以南华一脉传承,虽算不得真正的南华门下弟子,却也容不得于吉如此放肆。此次前来吴郡,便是要和于吉做一了断,一则清理门户,二则追回宝物。”

黄忠有些担忧地道:“道兄可有把握收拾那于吉?毕竟那颗‘沧海明月珠’太过诡异。子龙的实力道兄也该知道,便是与你我交手也能支撑一段时间,却在阵前被于吉易如反掌般生擒而去。”

禹天来道:“汉升兄不必担心,贫道既然知道于吉手中有此宝物,自然也有应对的办法。”

黄忠与禹天来相知甚深,了解他平生从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听他既如此说了,便当真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禹天来也不点人马,独自一人出营前来叫阵。

严白虎手下军士听到来人报出身份,立时如飞般跑进去报信。

于吉听说禹天来竟如此迅速地赶到,微微吃了一惊之后,便即刻也孤身出城。

两人在城外相见,禹天来也不寒暄,冷然道:“于吉,你已叛出南华一脉,怎地还私自回山,更窃取了南华至宝‘沧海明月珠’?今日贫道便要代南华一派与你清算一番!”

于吉瞋目喝道:“禹天来,徒逞口舌之利无益。你说要与贫道清算,贫道也正要找你了结前怨。你我只在剑下论断是非罢了!”

言毕,背后斜背的那口长剑铿然出匣,在空中穿梭盘旋,灵动非常。

上次一战他的飞剑被禹天来所毁,后来又费尽心思寻到这一口前代遗留下来的名剑“清霜”,祭炼温养数载之后,已经颇具灵性。

禹天来冷笑一声,反手轻拍背后的剑匣,四口飞剑一起飞出,静静地悬浮在身周四方,与对方的飞剑遥遥相峙。

于吉看他御剑的法诀中果然有自己那“藏锋飞电录”的影子,心中不由恼恨非常。当年他叛离师门后,几次寻找张角强索《太平要术》都铩羽而归。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前代剑修遗留下来的一柄飞剑,剑柄上还有“藏锋飞电录”这一篇剑修绝学。他兼修御剑之术后,在触类旁通之下竟突破至鬼仙之境,本来信心满满地来夺取《太平要术》,却被禹天来毁掉飞剑并得了剑柄上的法诀。此刻对方更是以从自己这里得到的御剑之术来对付自己,人生际遇之悲,简直莫过于此。

往日旧恨涌上心头,于吉目中登时升起浓烈的杀意,厉声喝道:“禹天来,贫道今日与你月缺难圆!”

喝声中头顶上空的飞剑化作一道青光电射而出。同时他双手齐张,霹雳之声大作,用出南华一脉道法绝学“掌心雷”,十数颗分呈青、黄、赤、白、黑五色的五行雷球向禹天来飞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于吉二送宝,明珠易主人

在于吉出手的一瞬,禹天来身周的四柄飞剑一起飞出,在空中极速穿梭彼此交错,银白电光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罗网,将于吉的飞剑困住。

这一张由剑光所化的罗网竟是坚韧无比,任凭于吉的飞剑如何左冲右突,却都无法破围而出。

同时禹天来单掌向前平平推出,掌心吐出十余束有手臂粗细,或刚或柔,分别呈龙蛇之形的罡气,若有灵性地在虚空夭矫飞腾,将于吉发出的十余颗分属五行的掌心雷尽数截下无一漏网。

修为到了禹天来这等境界,施展出的武功已经与道法呈现出殊途同归之妙。他这一式“截道八击“中的“龙蛇合击“,无论是实质上的威力还是表现出来的威势,都已与道法无异。

于吉又惊又怒,上次弄个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苦心潜修誓雪前耻,这些年自觉修为大进,岂知对方的修为进境更是恐怖,这回竟是甫一出手便隐隐展现出全面压制自己的势头。同时他心中又暗自庆幸不已,幸好南华至宝“沧海明月珠“正在自己囊中,否则此次会是自取其辱。

认清双方如今的实力差距后,于吉当机立断地探手入腰间锦囊取出那颗“沧海明月珠“,扬手便将它祭在空中。

那皎皎如月的明珠升到空中,登时向下泼洒出大片蒙蒙清辉,恰好将禹天来的身形笼在其中。

禹天来沐浴在一片清辉之中,脸上当即现出一片迷茫之色,双目亦轻轻闭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身体仍笔直地站在原地。

于吉见对方果然中招,脸上登时现出大喜之色,右手中指向外一弹,一点碧油油的火光从指尖飞出,在空中化作一个足有车小的巨大火球向禹天来飞去。

这是一门名为“碧磷阴火“的道术,那碧绿的诡异火焰一旦沾身便扑之不熄泼水不灭,必要将人烧得灰飞烟灭,最是阴损歹毒。

蓦然间那正在空中困住于吉飞剑的四柄飞剑忽地掉头飞回,追上那火球后只一插一搅,便将那火球搅得散作漫天飞舞的碧色流萤。

随后那四剑分列四方护在禹天来的身周,剑身微微震颤,其势分明是任何人敢于进犯其主便要当即发动雷霆一击。

“这是怎么回事?”于吉瞠目结舌,对方本体已经被“沧海明月珠”所制,那四柄飞剑中即使有对方的一丝神魂之力存在,此刻也该消散才对,如今那飞剑怎地仍能做出自动护主的事情,难道这四柄飞剑竟都是传说中已拥有灵智的法宝?但在他的感应之下,却又并非如此。

他心中猜疑,当即向着空中的“沧海明月珠”招手,便要将此宝收回以免有失。岂知那珠子竟还是凝定的在虚空动也不动。

于吉面色变得难看之极,正要再次尝试时,忽地身躯剧震,口中发出一声闷哼,脸色也变得苍白了一些。便在方才那一瞬间,他寄托在“沧海明月珠”之中的一缕神魂之力突然消失,使他神魂本体受了些损伤。

那彻底摆脱于吉控制的明珠从空中落下,却是落在仍闭目而立宛如神游天外的禹天来头顶三尺处,仍源源不绝地释放出大片蒙蒙清辉,将禹天来的身体完全包裹在其中。

“禹天来,你欺人太甚!”事到如今,于吉哪还不知道禹天来不知用了什么诡异手段从自己手中夺走了“沧海明月珠”,当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双目充血。他口中发出一声狂吼,空中飞剑化作一道电光飞刺,自己也发出各种威力极大的道术,铺天盖地地向禹天来攻去。

禹天来身周的四柄飞剑齐齐地发出一声龙吟般铮鸣,各自在空中演化一路护身剑法,又联成一座泼水不进、密不透风的护身剑阵,将禹天来身周三丈之地化作铜墙铁壁。任凭于吉的飞剑与诸般道术连绵不绝的攻来,也难以越雷池一步。

便在于吉羞愤无比却又无可奈何之际,远处忽地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之声,却是黄忠和郭嘉事先得了禹天来的叮嘱,一直派人观察战场上的形势。得知禹天来得手后,黄忠留下郭嘉守营,自己亲率大军出击。

于吉见此情形,便知道大势已去,虽然不甘心至极点,却也只能狠狠地顿一顿足而后借遁法离开。他是直接走个没影,至于败局已定的严白虎,自然没有半分理会的兴趣。

黄忠一马当先冲到近前,看到禹天来仍然沐浴在“沧海明月珠”的一片清辉之中,不见丝毫醒转的情形。虽然也知道他有飞剑护身,无人可以威胁到他的安全,还是留下一支人马在此小心看护,然后率领大军去攻打严白虎。

失去了于吉这座靠山,严白虎手下的万余人马面对黄忠及三万交州强兵完全不堪一击,只一战便已全军溃散。严白虎倒也颇为滑溜,见势不妙便早早地舍了军队溜之大吉。

黄忠从未将严白虎放在心上,知道他逃走也没有派人搜捕追杀。夺下城池之后,他先救出了被关押在严白虎腹中的赵云。

此刻的,赵云早已醒转,却被于吉以“金针封脉”之术禁制了修为,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人俘虏。幸好于吉和严白虎都算是聪明人,一个顾忌赵云背后的“蓬莱枪神”童渊,一个想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因此都没有苛待他。这几日赵云除了没有自由之外,日子过得倒还安适。

大局已定,后面整编降兵、接收府库、安抚百姓等事务还有许多。黄忠便命人速请郭嘉入城,将这些事情都丢给他处理,自己则又到城外来看禹天来,却看到禹天来仍是先前的情形。

随同前来的赵云先看了看那颗令自己遭受被俘之耻的明珠,又看了看珠光笼罩下的禹天来,实在弄不清其中到底有何玄虚,便转头向黄忠请教。

黄忠脸上却是颇有艳羡之色,哈哈一笑道:“禹道兄曾说,这颗‘沧海明月珠’是南华一脉祖师庄周先生炼制的异宝。虽然也有迷人魂魄的功效,可以作为与人相斗的法宝,但最重要的作用还是营造幻境助人磨练心境。子龙你是吃了此宝的大亏,禹道兄却在享受此宝的好处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入梦迷蝶,亦幻亦真

“师哥,你倒睡得惬意!说好要钓来加餐的鱼呢?”

半睡半醒之间,禹天来耳边忽地传来一个潜藏在记忆深处、无比熟悉的声音。

“师妹……”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随即醒悟了什么猛地张开双目,同时身体也从地上弹起站直。

在禹天来面前,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妙龄女子,虽是布衣荆钗,却难掩其糅合了秀美与英气的天生丽质,却不是曾与他同门学艺又结成夫妇的严咏春又是何人?

一时间,禹天来只觉的自己的头脑有些不够用,明明感觉到严咏春绝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却又想不起她为何不该出现。

严咏春似乎被禹天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等看到他一跃而起后便如木雕泥塑般愣在当场,又不由得莞尔失笑,上前来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道:“师哥你怎么了?好好地发什么呆?”

禹天来先下意识地看一看四周的环境,见身畔有一弯绿水,远处环绕隐隐青山,脚下是水边一块平整的巨大卧牛石,方才自己应该便睡在石上。

“我……”目光回到严咏春的脸上,看着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容,他那一颗有些茫然失措的心倏地平静下来,先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中甩出,然后展开右臂揽住严咏春笔挺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笑道:“没什么,我方才睡得有些糊涂了。师妹你方才说什么?”

严咏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今天你出门时,明明说好了要钓几条鱼回去,然后亲自下厨做几道佳肴的。如今太阳快要落山了,你那鱼在哪里?”

禹天来低头一看,果然又看到脚边的地上斜插着一根长长的青竹竿,竹竿的一头斜伸到溪水上方,垂下一条细细的丝线,下端没入水中。他目力极好,透过清澈的溪水看到丝线末端的鱼钩上已经没有了鱼饵,显然是自己睡觉的时候被鱼吃掉了。

“呃,其实我已经相好了几条鱼,只是担心钓早了会放得不新鲜……”他干笑着向满脸揶揄之色的严咏春解释道,“师妹你放心,我立即将鱼钓起来,绝不会耽误做晚饭的!”

说罢他伸手一招,那根钓竿便自动飞入掌中。随后手腕轻轻一振,鱼竿末端拴着的钓丝便若有灵性地在水中游走起来,将附近水中正自在悠游的一群鱼中最肥美的三条捆个结实,扬手便提出水来。

严咏春看到那被五花大绑了正拼命摇头摆尾的三条可怜鱼儿,将嘴一撇哂道:“显本事么?”

禹天来赔笑道:“为兄的这点本事,又哪敢在师妹你面前显摆?走走走,快回家去,看师哥我好生炮制这三条鱼,一定让你们吃得停不下口!”

一句话说完,他心中又忽地生出一个疑问:“咦,我为何要说‘你们’?”

夫妻二人携手而行,走过一段崎岖山路,禹天来忽地感应到前方有剑气波动,只是这剑气虽然凌厉却都不含杀意,应该是有两个极厉害的用剑高手正在切磋。

严咏春也已有了感应,笑道:“两位妹妹又在斗剑了,你觉得这一次他们两个谁会赢?”

禹天来不假思索地答道:“论起资质和悟性,隐娘要胜过莫愁一筹,但在专注和韧性上又有所不及。隐娘能够在三百招之内取胜便罢,但如今她们斗得应该早已超过三百招,所以我还是更看好莫愁一些。再者稍后我们出现时隐娘定然会分心,那便是莫愁的致胜之机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禹天来又是稍稍一愣。“莫愁”和“隐娘”这两个名字,却再一次让他生出先前刚刚醒来后见到严咏春时的那种怪异感觉。

严咏春却是没有关注他的异样,有些兴奋地拖着他加快了脚步,显然是要验证一下他的判断是否正确。

翻过一道山梁,前面现出一片繁花似锦的桃林,林中隐约可见几间雅致茅屋,林前的空地上,则有两位美得如同山中精灵的佳人正在斗剑。她们一个穿一袭男款的武士劲装,手中使一对子母双剑,一个作道姑装束;手中用一柄长仅七寸的双刃犀角短匕,正是邱莫愁和聂隐娘二女。

便在禹天来和严咏春在山梁上现身的一瞬,聂隐娘的剑法中果然出现一丝极短暂的凝滞,而邱莫言的子母双剑极其灵敏地捕捉到这一丝破绽,右手母剑缠住她的短匕,左手子剑则灵动无比地循隙而入,轻轻地在她肩头一触即收。

“师傅!”打输了的聂隐娘却是毫不气馁羞恼,向着正走过来的禹天来发出一声欢呼,身形一闪便到了面前。

她先亲热地挽住禹天来的手臂,然后才笑嘻嘻地向另一边的严咏春唤了一声:“大姐!”

严咏春摇头笑道:“你这小丫头,既然都成了亲,便该早早地改了口才对,怎么还是一口一个‘师傅’的唤着?”

聂隐娘娇憨地笑道:“他本来就是我的师傅,就算成了亲,我还是要这样称呼。再说大姐你还不是一样一直唤‘师哥’。”

这时邱莫愁也走上前来,取笑道:“既然你不肯改口,那你也不应该唤我们作姐姐,应该叫‘师娘’才对!”

说完这句话后,她才转向禹天来嫣然一笑道:“夫君回来了!”

看着面前说说笑笑地三位各具风姿的佳人,禹天来早忘了先前的怪异感觉,心中只剩下一片温馨与宁静。

当夜,禹天来果然亲自下厨,拿出平生烹饪绝学,用那三条鱼整治了七八道菜肴,做了一桌“全鱼宴”,一家人围桌而坐大快朵颐,颇见融融之乐。

到了晚上就寝之时,也不知三女之间是怎样安排的一个章程,却是轮到聂隐娘与禹天来同房。两人这一夜极尽鱼水之欢,其间的种种美妙之处,自是难以言说。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禹天来在这一处不知名的山野之间渡过了整整十天平静安闲、逍遥无忧的生活。

到了第十天的晚上,禹天来与三女用过仍是他亲手烹制的晚饭。他缓缓地将筷子放在桌子上,目光带着一丝留恋与不舍在三女俏脸上徘徊良久,蓦地轻声道:“我要走了!”

三女闻言相顾茫然,严咏春笑问道:“师哥你要走去哪里?”

禹天来却不回答,离座而起转身后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一面走一面沉声道:“一方天地便是一座囚笼,芸芸众生便是不得自由的笼中之鸟。我虽然比你们好一些,也不过是在一座座囚笼之间穿梭,从来没有真正逃至笼外。但你们要相信,终有一日我会挣脱这天地囚笼的禁锢,到时一定回来助你们解脱。等我!”

随着最后坚定无比的“等我”两个字出口,禹天来身周的一切包括严咏春、邱莫言与聂隐娘三女尽都化作一片蒙蒙清辉消散。

他张开双目,见自己仍在先前的战场,身周有四柄飞剑,再远一些站了一圈交州军士护卫。抬头一看,那颗“沧海明月珠”仍悬浮在头顶三尺处,却已经收敛了光辉。

他举手一招,四柄飞剑飞回背后的剑匣,“沧海明月珠”则落入掌中。

“沧海月明珠有泪,入梦迷蝶幻亦真。好一颗‘沧海明月珠’,营造的梦境直至人心又是如此的真实,贫道险一些便要真地迷失其中了。”禹天来摩挲手中的明珠自语道,旋即脸上又现出古怪的神色,“贫道自认也算是一个正经人,怎地在梦境中聂隐娘那丫头竟也成贫道的妻子……”

第二百二十八章 呦呦鹿鸣,采芝山中

此次于吉再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皆因犯了知己而不知彼的大忌。

禹天来这些年一直在用心参悟记载于《太平要术》中的那一篇《太上问道篇》。这一篇文字并非任何具体的修行之法或克敌之术,而是阐述一些玄之又玄的大道至理。寻常人看来,只会觉得不知所云、懵懵懂懂,但到了禹天来这等修为境界,则能隐隐感觉到其中字字珠玑,只须参悟出一鳞片爪,也足以受用无穷。

他早年为独自御使双剑合璧的“牵情剑法”,曾练成一门名为“二心诀”的奇异心法,可以将心神分裂做到一心二用乃至多用。随着后来修为的精进,这门心法对他的用处越来越小,渐渐地已被他弃置不用。但后来参悟了《太上问道篇》中的一小段文字后,他忽地生出灵感,依照这段文字中阐述的妙理将“二心诀”做了一番改造升级,竟然变成一门类似道家“第二元神”的神通秘法。

通过修习升级后的“二心诀”,禹天来可以将神魂一分为二。分裂之后的神魂拥有完全相同的记忆和能力,却又可以各自独立,即使一方毁灭,另一方也可以继续存在,与寻常必须依存于本体、与本体休戚与共的神魂分化之术绝不相同。

此次对付有“沧海明月珠”在手的于吉,禹天来未战之前便预做筹谋,将一具神魂分身附在一柄飞剑之上。于吉祭出“沧海明月珠”时,禹天来的四柄飞剑都在珠光笼罩的范围之外。“沧海明月珠”的异能发动,却只能引得禹天来本体内的神魂入梦,飞剑中隐藏的神魂未受丝毫影响,立即御使四柄飞剑护卫本体,而后趁着于吉因错愕而心神恍惚的瞬间侵入“沧海明月珠”中,击散了他附在其中的一缕神魂,夺取了对此宝的控制权。

禹天来感慨半晌后,将那颗“沧海明月珠”收入囊中。他在梦境中经历了十日,在现实中却只过了小半天的时间。便在他醒来后不久,刚刚来过一次的黄忠和赵云又转了回来。

黄忠看到醒来后的禹天来时,立时凭着外景之境的修为感应到对方的气机生出微妙的变化,便猜到他经历了这一次梦境的磨炼之后,于本心定然更明悟了几分,为未来突破至传说中外景之上的神秘境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心中在歆羡之余忙上前来恭贺。

禹天来寒暄几句之后,说道自己还要继续去寻找张角的转世之身,告了句辞便飘然而去。

当初张角留下的线索指向九江一带,禹天来也不走大路,确定了方向之后沿一条直线行进,无论什么山野大泽都如履平地,数日便赶到了九江。

他依照那线索的指示细细查访月余,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疑似目标。那是在涂山脚下的一个夷汉杂居的小村落里,一个名为“林烁”的少年。

据当地人说,那林烁生下来不哭不闹,与寻常婴儿大不相同。到后来一年年长大,又表现得格外聪慧懂事。村里人都称赞林烁的父母有福气,生养这么一个好孩儿。

岂知到了去年,林烁长到七岁时,竟忽然拥有了一些古古怪怪的能力,能够凭空燃火取冰、张手发雷唤风。乡间多愚夫愚妇,看待这等奇异之事非神则妖。

林烁很倒霉地被视为后者,霎时由一个人人称赞的好孩子变成处处遭受异样目光的小妖孽。村子里但有一点天灾人祸,人们都要算到他的头上。久而久之,连父母也对他生出恐惧和厌弃之心。到最后全村老少甚至通过决议,打算将林烁捆了用火烧死,彻底绝了他们眼中心底的祸根。

林烁的父母终究不忍,暗中将此事告知了儿子,然后将他送入涂山之中,任其自生自灭。

在后来的一年中,这一带往涂山中狩猎采药的山民中有人曾见到林烁,都说他常骑了一头体型巨大的白鹿,在山林中来去如风。

禹天来得知了这些事情后,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那林烁便是张角的转世之身。他表现出的重重神异能力,应当是前世的神魂印记在某种特殊的条件下被触发的结果。只是从他的情形判断,那神魂印记应该只是被触发了一部分,所以林烁只是拥有了前世的一些力量,却并未恢复前世的记忆。

随后禹天来便进了涂山,只是在如今的年代,涂山之中的大部分区域还是处于原始蛮荒状态,山峻崖陡,草盛林茂,又有各种猛兽毒虫出没,要在这山中找一个人出来,难度实在不小。

好在禹天来有的是耐心和时间,便一座山头,一条涧壑地细细搜索过去。这山中颇多年份甚旧的药材,禹天来遇到好的便顺手采了。他博通百家,尤其曾得到丹道大家魏伯阳遗下的《龙虎经》,这些药材到了他的手中,足以炼出十多种具有疗伤、补气、辟毒等功效的丹药来。

这一天禹天来走到一处幽谷,很是惊喜地在一处岩壁下方的阴影处发现了一丛“紫盖龙纹芝”。这是灵芝中的异种,伞盖呈紫色,纹路如龙形,用来炼制补益元气的丹药最好不过。

他正要下手采摘,忽地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呦呦鹿鸣,心中登时一动,身形冉冉上升,霎时到了面前这座数十丈高的崖壁顶上。

禹天来刚刚隐藏好身形,便看到谷口出闪过一道白影,一头体型比寻常战马还大、遍体毛色灰白的麋鹿迈着优美的步伐走了进来。

这头麋鹿进入山谷后,却是径直走向那一丛“紫盖龙纹芝”的生长之处,看到那一丛长得饱满肥美的异种灵芝,登时愉快地呦呦长鸣几声,低下头便是一阵大嚼。

禹天来猜到这应当便是传说中与林烁相伴出没与山林的那头白鹿,想着跟踪它必然可以找到林烁,便也没有心疼那些颇为珍稀的异种灵芝,静静地站在崖顶等它吃饱离开。

岂知那白鹿吃了几棵灵芝之后,忽地如喝醉酒般一阵摇摇晃晃,然后“咚”的一下侧身卧倒在地。

禹天来知道“紫盖龙纹芝”绝没有这等功效,心中便觉有些古怪,正要从崖壁上下来时,却又听到远处的一些声息,便又停下来准备看个究竟。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师后裔

禹天来在崖壁顶上潜伏了片刻,果然看到从谷口的方向走来两个人。

这两人作道人装束,年龄都在三四十之间,身形相貌有些相似,彼此应该有些血缘上的关系。

这两个道人进了山谷,一眼便看到倒卧在那从“紫盖龙纹芝”旁边的白鹿,脸上都露出狂喜之色。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道人笑道:“好造化,我们奉叔父之名来寻找那人,却有缘遇到这么一只罕见的灵兽。这畜生灵性非常,日日采摘山中灵药为食,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头。如今那些灵药的药性已经完全渗透进它的一身血液之中。我等修行之士若能饮得一口鹿血,立时便可修为大进。”

另一个年轻几岁的道人也笑道:“这还要全赖大哥你神机妙算,找到这一丛罕见的‘紫盖龙纹芝’,在上面撒了我们秘制的‘醉仙散’,又设计将这畜生引了过来。”

年长的道士脸上露出自矜之色,吩咐道:“这畜生服食了许多灵药,‘醉仙散’恐怕制不住它太久,我们赶快动手将它捆了。这等堪比任何天才地宝的灵兽却是不能一次弄个断根,我们将它带回去好生喂养,便能得到源源不绝的宝血。再者听那些山民之言,我们要找的那人与这头白鹿有些关联,我们也要试一试利用它将那人找出来。”

另一个道人点头答应一声,探手入怀取出一束黑漆漆的绳索,笑道:“这条用乌蚕丝与发丝编织的‘缚仙索’坚韧无比,这畜生便是再大的力气也休想挣脱。”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那仍倒地不醒的白鹿走去,尚未走到那白鹿身前十步距离,忽地同时感觉眼前一花,一个青年道人凭空出现的面前,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现身拦路的自然便是禹天来,他向着两个道人稽首一礼,含笑道:“两位道友,贫道有礼了!”

那两个道人都吃了一惊,一起向后退却拉开距离。年长的道人喝问道:“你是何人?”

禹天来转头看一看地上倒着的白鹿,见它已经张开了眼睛,而且似乎知道自己遭了算计,挣扎着想要起身,却骨软筋酥动弹不得。他摇了摇头,向那两个道人道:“贫道禹天来,道号‘太玄’,尚不知两位道友如何称呼?”

“太玄道,禹天来!”两个道人面色再变,其中年长那道人沉声道,“原来是禹掌教当面,失敬。贫道张霁,这是舍弟张霄,敝兄弟出身鹤鸣山张家,如今忝为‘五斗米道’掌教张修真人座下护法。”

“原来是天师后裔,久仰。”

传说当年天师张道陵由突破鬼仙之境进阶人仙,白日飞升破空而去,确实是一位值得敬仰的前辈。如今的张修又以张道陵旁枝血脉的身份修成鬼仙,在益州开创五斗米道,也是一方不便轻易招惹的势力。但对方的来意禹天来已经隐约猜到一些,彼此恐怕是敌对的立场。既然分属敌我,他自然也用不着对对方客气,所以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将事情挑明。

“我南华一脉与天师一脉同属道门。彼此之间纵使说不上亲近,总也有几分香火之情。却不知两位道友如此大费周章,来此寻找敝师兄张角的转世之身是何居心?”

张霁和张霄见对方单刀直入不给自己一点辩解的余地,便知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张霁冷然道:“禹掌教如此说,是决定与我张家为敌了?贫道要奉劝禹掌教一句话,鹤鸣山张家,不容轻侮!”

禹天来声调也冷了几分:“若贫道猜得不错,你们那位张修真人怕是觊觎我师兄的神魂印记,想要从中一窥南华一脉的诸般道法秘诀。当初我师兄临终前派了三名心腹弟子来寻找贫道,转告他留下的转世线索。结果那三人途中遭遇一股未知势力的劫杀,其中两人失陷生死不明,仅存的一人重伤后逃入深山绝域,直到数月前才辗转寻来贫道面前。现在看来那劫杀他们的便是你五斗米道无疑了。嘿嘿,你张家不容轻侮,我南华一脉又岂能任人宰割?两位道友若听贫道之言,便老老实实束手就擒。贫道自会去向张修分说此事,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们。”

那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忽地四掌齐出,隔空向禹天来虚按。

随着两人的掌势,空中霹雳之声大作,四道三尺长短的雷光在两人手掌前凭空出现,如同四柄银亮投枪射向禹天来。

禹天来识得这是鹤鸣山一脉的雷法绝学“五雷天罡正法”中的“太乙神雷掌”,与南华门中的“掌心雷”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刻他心中挂念着转世之后的张角,也不想多与这两人纠缠,于是抬手向虚空一抓,那四道雷光竟主动折向投入他的掌中,随着他五指弯曲握拳的动作聚拢压缩成一个雷球,最后随着他握紧的拳头“蓬”地一声爆成丝丝电芒消散。

张霁和张霄没想到对方竟用如此简单至近乎蛮横的手段破了自己的雷法绝学,心中都是惊怒无比。他们正要施展其他的手段,禹天来却已不想给他们出手的机会。

他脚下一步迈出,已经演化得更加神妙的“禹步”发动,身形在两人眼前凭空消失,同一时间却又出现在两人的身后。一只修长白皙如同无瑕美玉雕琢而成的手掌看似轻缓随意地轻拍了两记,却令张氏兄弟毫无招架闪避之力,分别在两人后脑处轻轻印了一掌。

张氏兄弟只觉脑中一阵眩晕,旋即又一切如常,随即便骇然发现自己苦修道法数十年而成神魂之力似乎被一股玄妙无比的力量封印在神宫之内,再也无法动用一分一毫。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张霄望着一下闪烁又出现在面前的禹天来厉声喝问。

禹天来轻笑道:“贫道这一招唤作‘天地封灵’,是由早年自创的一门武道‘截道八击’中新推演出来的一式变化,专门用来封禁修道之士的神魂之力。你们二位可以立即返回蜀中去见张修,请他出手尝试破解封印。若他能够破解,则说明南华一脉技不如人,便是被人算计也是活该;若他不能破解……三年之内,贫道将亲赴鹤鸣山,向张修讨还一个公道!”

第二百三十章 前尘化云烟,人间无张角

涂山深处,一头体型庞大的白色麋鹿迈着轻盈的步伐如风奔走,穿林越涧如履平地。

禹天来不徐不疾地行在白鹿的身畔,脚下暗踏“禹步”步法,看似漫步而行,却是一步也没有落后。

一人一鹿行到一处山坳外面,那白鹿蓦地仰首发出一声长鸣。

“大白,你回来了!”随着这一声长鸣,一个着兽皮衣裤,披散长发的少年欢呼着从山坳里奔了出来。看到白鹿身边的禹天来时,那少年蓦地止步,一双晶亮的眼睛里满是戒备之色。

看到这小野人般的少年,禹天来不由想起了自己早年在山林之中做野人的经历,心中感慨的同时,脸上现出真挚的笑容,同时用手拍了拍身边白鹿的肩背。

那白鹿发出一声低鸣,迈开腿几步奔到少年的身边,低下头轻轻在少年的身上蹭了几下,神态颇为亲热。

少年看到禹天来丝毫没有留难白鹿,目中的戒备神色消散了一些,向前走了几步,开口用不太流畅的语言问道:“你……你是谁?”

禹天来笑道:“小兄弟便是山下林溪村的林烁罢?贫道禹天来,此次特为寻你而来。”

少年大为惊愕:“你知道我?但我怎地不……不认识你!”

禹天来悠然道:“准确的说,是这一世的你不认识贫道。贫道对你绝无恶意,我们是否可以到你住的地方详谈?”

林烁犹豫片刻,最终点头道:“你随我来罢。”

那白鹿似有些急切地在前方奔行,禹天来和林烁随后跟着一起进了山坳。

山坳内的空间不大,方圆不过数亩。向阳一面的岩壁上有一个直径三丈的半圆形洞口,白鹿才进山坳,便有一头小鹿从洞里出来,才蹒跚的行了几步便站住不走,向着白鹿呦呦地鸣个不停。

禹天来早发现白鹿是一头正在哺乳期的雌鹿,这头小鹿自然是它的幼崽。小鹿应该才出生不久,体型纤细娇小,与母亲一样是一身灰白皮毛,头上的双角还只如萌芽般微微凸起,望去颇有些萌萌之美。

白鹿几步奔到小鹿身前,那小鹿应该是饿了,立即钻到母亲肚皮下面去吃奶。岂知才欢快地吃了两口,竟双目迷离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子,一跤栽倒在地上。

“小白!”林烁见状大惊,整个山坳里只有两人两鹿,他和白鹿都不可能对小鹿下手,唯一有嫌疑的只剩下禹天来一个。

“你对小白做了什么?”他口中愤怒地向着禹天来喝问,同时将手一扬,便有一颗由白色电光缠绞而成的雷球从掌心发出。

“先天庚金神雷?”禹天来微微吃了一惊,抬掌在身前一拂一引,那颗雷球便折向从他身边飞过轰在石壁上,在一声霹雳爆响声中将坚硬的石壁炸出一个脸盆大小的凹陷。

心中转念之间,他已经想明白前因后果。那头白鹿着了张氏兄弟的算计,吃下几株洒了“醉仙散”的“紫盖龙纹芝”。虽然自己在逐走张氏兄弟后曾运功帮它驱除药性,使它恢复了行动能力,终究还是有一些药性残余留在它的体内,如今便有一些随着奶水到小鹿的体内。这点残余的药性对遍尝灵药的白鹿来说自是微不足道,稚嫩的小鹿却经受不起,于是做了被母亲殃及的池鱼。

只是这其中转折颇多,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明白的,何况以林烁如今的见识,也未必能听明白其中的因果。禹天来做事从来不会拖泥带水,既然此刻解释不清楚,那便暂时不要解释。他张开左手向着林烁隔空一握,醇和阴柔的罡气化作一只无形而有质的巨大手掌将林烁整个人握在掌心,禁锢了他所有的行动能力。同时右手向空中一扬,那颗从于吉手中夺来的“沧海明月珠”滴溜溜飞到林烁的头顶,洒下一片蒙蒙清辉将他笼罩在其中。

正拼命挣扎的林烁蓦地安静下来,双目闭阖酣然入梦。

倒是那头白鹿颇为通灵,凭着敏锐的灵觉感应到禹天来并无恶意,所以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并未对禹天来现出敌意。

良久之后,明珠清辉笼罩下的林烁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后缓缓张开,目光亦不复先前的单纯而是充满了沧桑。

“张师兄?”禹天来先招手收回空中的明珠,而后试着呼唤了一声。

“果然是禹师弟,好久不见了。”林烁开口说话,虽然仍是他本人的童子嗓音,但语气已经变成了当年的张角。

一旁的白鹿立时便察觉了林烁的变化,一双澄澈的眼睛里现出极为生动的担忧之色。

禹天来也暗自叹息一声——前世记忆觉醒之后,林烁今生的记忆虽然也还存在,但他七八年单纯而短暂的记忆与前世数十年的漫长而庞大的记忆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两世记忆相融合,自然是前世记忆占了主导。从今以后,张角既是张角也是林烁,而林烁却已经不再是林烁了。

林烁看了看禹天来托在掌心的“沧海明月珠”,拱手道:“多谢师弟助为兄觉醒前尘,但为兄这里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师弟你相助。”

禹天来还礼道:“师兄请说。”

林烁缓慢而坚定地道:“为兄欲散去前世记忆,只将毕生修行的经验留给转世之身,还请师弟以‘沧海明月珠’助为兄一臂之力。”

禹天来惊愕万分,问道:“师兄为何要如此?”

林烁慨叹道:“为兄前世修行到鬼仙之境时便自知以走到尽头,今世若还留着以前的记忆,不过是将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终点仍是鬼仙之境。倒不如舍了前尘走一条新路,或许可走得更远一些。”

禹天来沉默半晌,再次问道:“师兄可是心意已决?”

林烁斩钉截铁地道:“为求大道,无怨无悔!”

禹天来也不在劝,再次扬手祭出“沧海明月珠”。这颗宝珠是南华一脉祖师庄周以深海千年蜃蚌孕育的灵珠炼制而成,除了幻化梦境迷惑人心,也可以通过吞噬他人的记忆以强化自身的幻化之能。

林烁在明珠洒下的清辉中重新闭上双目,珠光之中隐约可见一幕幕扭曲模糊的影像。

禹天来知道那些影像便是张角前世的记忆,等到这些影像全部消失,世间便只有林烁而不存张角。

第二百三十一章 风云,入蜀

禹天来在外走了一遭,带着一大一小两只白鹿及一个少年返回交州,又宣布将这名为林烁的少年收为门下第二弟子。

随后他很不负责任地将林烁丢给大弟子黄叙指点教导,自己仍去闭关潜修。

在禹天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之时,天下事已如风云连番变幻。

黄忠在夺取吴郡之后,继续挥师北上,兵锋直指江东最大的一股割据势力刘繇。初时只是一个先锋赵云便打得刘繇三战三败溃不成军。直到刘繇军中出了一个少年英雄太史慈,才稍稍扼制了赵云的锋芒。

太史慈与赵云相斗数日难分胜负,彼此倒生出几许惺惺相惜之意。

等到黄忠大军赶到,郭嘉设离间计使刘繇与太史慈反目,而后以大义劝说太史慈归降。

刘繇兵败后仓皇北逃,至此江东之地尽属交州。

在交州出兵攻略江东的同时,北方中原之地亦是风云变幻。先是袁绍与公孙瓒两大势力为争夺冀州连场大战,后是王允设连环计杀了董卓,再又是李傕、郭汜杀王允,而后李郭二人又打得不可开交……总之是兵凶战危杀人盈野,倒霉的都是如春韭般任人一此次收割的平民百姓。

刘辩手下的谋士集团都意识到北方的乱局正是自己这一方在南方发展的良机,于是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下一步的扩张,目标则放在了荆州。

荆州形势与江东不同,交州并未派遣一兵一卒,只是派了荀彧为使前往游说。荀彧到了荆州之后,凭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刘表手下一干世家名士哑口无言,更说得刘表本人认清形势诚心归服。如此不费一刀一枪,荆州之地亦归属刘辩。

刘辩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经营,将交、扬、荆三州真正连成一片,使三州人才尽为己用,成为自己建立大业的最稳固基础。

经过这三年,北方形势也渐渐明朗。袁绍与曹操从群雄之中脱颖而出,一个雄踞冀、青、幽、并四州之地,物阜民丰、兵多将广;一个从李傕、郭汜手中救出汉帝刘协,挟天子以令诸侯,拥有大义之名。其余如马腾、韩遂、袁术、刘备、张扬、张绣等人虽仍割据城池,却都无法与这两人相提并论。

刘辩手下谋士们多次商议之后,决定要趁袁绍或曹操尚未一统中原之前,抢先一步将益州拿到手中。如今刘焉新丧,刘璋接掌益州不久,正是图谋的良机。

只是刘辩这一方尚在谋划益州之时,益州那边却先一步派人前来下书,而这书信却非送给刘辩,而是给常年隐修的禹天来。

刘辩亲自面见禹天来呈上书信,禹天来拆阅后才知此信是五斗米道掌教张修所书,内中说道当初禹天来曾订下三年之约,如今三年之期将至,所以请他前往白帝城相会,了解当年的那段恩怨。

刘辩担心对方有诈,便劝禹天来不要前往。

禹天来却笑道:“张修如此郑重其事,应该不只是为了三年前的那件事。贫道听说大王近来欲取益州,但益州地险民富,急切难图。贫道赴这一趟约,说不定便能给大王带回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略略交代了几件事情后,禹天来便负了剑匣,骑了那头小白鹿起身。

在这三年间,禹天来修行之余开始钻研丹道,炼制了不少各种用途的丹药。那头小白鹿承袭了母亲的习性,最喜服食各种灵药,有事没事便喜欢跑来禹天来处,将他炼制的各种灵丹偷吃了许多。禹天来颇为喜欢这小家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它做贼。

小白鹿颇通灵性,见禹天来不管,索性离了母亲和林烁,公然住进禹天来清修之地,禹天来每次有丹药出炉,它总要抢着第一个尝鲜。有这些灵药的滋养,它在这三年里如吹气般猛长起来,体型全面赶超了它的母亲,而且一身皮毛由灰白蜕变为纯白之色,两只八叉鹿角和四个鹿蹄则呈现金属的色泽与质感。

禹天来爱它神骏,便将它当了坐骑,还给它取了一个正式的名字唤作“飞雪”。小白鹿吃人嘴短,也早离不开禹天来这管饭的东家,便也乖乖地接受了新名字并任由他骑乘。

飞雪奔行之速远胜寻常战马,而且登山涉水如履平地,即使行走在号称“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之中,也没有丝毫碍难。如此一路飞驰不过数日,白帝城便已出现在眼前。

禹天来驱使飞雪向白帝山行去,张修在书信中订下的相会之地便在山上的白帝庙。

光天化日之下骑鹿而行,此等行径自然格外惹人注目。所以禹天来刚到白帝山脚下,便有五斗米道弟子前来迎接。

禹天来随来人登上白帝山,一路来到山上那座当地人为纪念公孙述而建的白帝庙。公孙述虽僭越称帝,却能在乱世之中保得一方安宁太平,因此在死后能得百姓怀念追思,甚至立庙祭祀。

白帝庙前,有三个道人已在门首迎候。其中两人正是三年前见过的张霁和张霄,如今他们的,神色之间颇见憔悴,显然被禹天来封禁修为后,这三年的日子并不好过。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道人生得面如冠玉、髯长三尺,虽然只穿了一件朴素的灰色道袍,却自有一股高古出尘的气质。

禹天来从飞雪背上飘然而下,走上前几步稽首道:“有劳张掌教久候,贫道禹天来有礼了。”

那道人自然便是五斗米道掌教张修。他急忙还礼道:“不敢,贫道张修还礼了。”

彼此见礼已毕后相携入庙,在偏殿分宾主落座之后,禹天来单刀直入:“三年前,张掌教图谋敝师兄张角转世之身的神魂印记,虽然为贫道阻止而未能成事,终究是存心不良。如今贫道应约而来,还请张掌教给贫道,也是给我南华一脉做个交代!”

“禹天来,你忒矣地狂妄!”张修身后的张霄闻言大怒,跳出来喝道,“你也说了我们并未成事,反是我兄弟二人被你废了一身修为,还要我们怎样交代?”

禹天来却不理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张修,淡然道:“如果这便是张掌教的态度,今日我们也不必再谈下去。”

张修面上不见喜怒之色,却也沉吟不语。

这时殿外忽地传来一个清朗的笑声:“张掌教既然相约,便是有解决问题的诚意。禹道友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 左慈,求战

听到殿外传来的这一句话,禹天来目光微凝,心中暗生凛然之意。

经过这些年的潜修,禹天来的修为已经到了一个难以言说的境界,隐隐然触摸到了外景之上的神秘领域。初见张修时,他一眼便看穿对方实力深浅,确定其虽有鬼仙之境的修为,对自己却还构不成威胁。

而方才这人直到开口说话的一瞬,禹天来才察觉到他的存在,只凭这一手敛息隐迹的手段,便知其实力绝不会在自己之下。

他心中闪电般转过几个名字,霎时间便锁定其中之一,当即扬声道:“原来是乌角先生在此,贫道失敬!”

“说什么失敬!某不过是个天不收、地不留的野道士,又哪里有甚可敬之处?”噱笑声中,一个道人手扶藜杖一点一点地走了进来。此人戴白藤道冠,着青道袍,眇左目,跛右足,形容古怪。

禹天来与张修一起起身相迎,先后上前见礼。

禹天来施礼之后,回头对张修呵呵轻笑,笑声中却透出一丝说不出的冷厉意味:“张掌教好大的面子,居然请得到乌角先生大驾!”

他为人外和内傲,若张修老老实实认打认罚,他也未必会苛责太过。何况刘辩正有入蜀之意,而五斗米道也属于可以拉拢的势力之一。但如今张修搬来了救兵,而且这救兵是道门中辈分最尊、修为最高,隐然有天下第一人之实的“乌角先生”左慈,似乎有以强力压服自己的意图,他反而要与对方认真分说一番。便算他左慈修为通天彻地,自己却也未必怕了他。再说他今日孤身前来,纵使不敌也是说走边走,即使左慈也休想留下自己!

张修纵有鬼仙级数修为,也被禹天来这一声轻笑笑得心底生寒。脸色变了几变后,他终于还是放下一教之尊的面子解释道:“禹掌教不要误会,乌角先生只是适逢其会,绝不会干涉你我之间的事情。”

禹天来双目中之中的寒意微笑,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乌角先生方才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左慈见张修神色尴尬,哈哈一笑大咧咧地道:“老道生来便是诙谐的性子,方才不过是随口开句玩笑,小友忒矣多心了。也罢,你们两个且说自己的事情,老道稍后在于小友你说话。”

说罢,他径自走到旁边,懒懒散散地半坐半卧,从腰间解下一个大葫芦,拔下塞子口对口地畅饮起来。空气之中酒香四溢,那葫芦里显然装的是极上等的美酒。

张修苦笑摇头,忙吩咐人取来几样果品供这位前辈下酒,然后才请禹天来重新落座说话。

经过方才的一番波折,张修稍稍知道一些禹天来的性情,便将姿态放低了一些,主动开口道:“禹掌教,三年前那件事确实是贫道一时糊涂,今日请掌教前来,便是有赔礼致歉之意。”

禹天来微笑点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往事已矣,只要张掌教诚心悔过,那自然一切好说。”

张修见对方只说“好说”,却又没有拿出一个说法,知道他是在等自己拿出悔过的“诚心”,虽然这件事情由自己主动提出,势必会降低自己的价码,但此刻已经弱了气势,也只有将错就错:“贫道听说镇南王千岁稳固三州之后,似乎有了进取西川之心。”

禹天来似乎对此事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答道:“贫道久已不理俗务,因此并未听说过此事。但依贫道之间,如今的益州牧刘焉为汉室宗亲,与镇南王殿下份属同宗。以大王之仁德,纵有进取之心,亦必不忍同室操戈而贻笑天下。”

张修见对方将以退为进的手腕转得如此圆熟,亦不由气结,但话头已经挑出来,总还要硬着头皮说下去:“掌教此言,贫道却不以为然。想那刘焉虽为汉室宗亲,却阴怀不臣之心久矣。他当初求取益州牧之职,便是因为听了术士之言,以为益州分野有天子之气。入驻益州之后,便割据自立,不遵朝廷旨意。近年他又命人修造天子乘舆,篡逆之心昭然若揭。镇南王身兼大司马,本就有征伐不臣之责,出兵益州可谓顺天应人、名正言顺。我五斗米道教众虽为世外修行之人,亦不敢忘天下大义,只要镇南王发一支义兵入蜀,我教众皆愿为内应!”

禹天来鼓掌笑道:“难得张掌教如此深明大义,贫道感佩之至。镇南王殿下仁德无比,只要贵教有所贡献,日后定不吝封赏。”

他如此说,却是等于许诺只要五斗米道可以助刘辩取西川,以前的恩怨便都一笔勾销。

话说到此处,也算是宾主尽欢,禹天来若不经意地将手指弹了两下,发出两道无形无影,柔和至近乎不可察觉的劲力,在张霁和张霄丝毫不觉的情形下化解了封禁他们神魂之力的“天地封灵”之术,以此来展现自己的诚意。

“好手段,果然好手段呵!”仍在一旁饮酒的左慈忽地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赞叹。

张修同样察觉禹天来出手,心中更是惊骇。他此次委曲求全,一则刘焉近年来似有驱逐五斗米道之意,他需要为自己的宗门另寻依靠,二则却是由张霁和张霄身上的“天地封灵”之术推测到禹天来实力深不可测,绝非可以为敌之人。

此刻由禹天来稍稍显露的手段里再一次认识到这一点,张修心中的结好之意又深了一层,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左慈,主动解释道:“乌角先生不知从哪里得知今日贫道要与禹掌教相会之事,先一步赶到说有事要与禹掌教相商。如今贫道与禹掌教的事情已了,便将这场地让给你们二位罢。”

禹天来起身向左慈施礼道:“原来乌角先生是专程为了贫道前来,却不知有何见教?”

左慈将葫芦中的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有些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随手弃了葫芦,带着些酒意起身大笑,笑声中满是狂放之气:“老道此来别无他意,只求与小友一战!”8)

第二百三十三章 试剑,传法

左慈这一句话,令张修等人脸色大变。他们都有些担心地望向禹天来,唯恐他生出误会。

禹天来却是神色如常,洒然一笑道:“久闻乌角先生之名,若能屈尊指点一二,贫道荣幸之至!”

左慈哈哈一笑,身形在众人眼前慢慢变淡模糊直至消失,只将一句话留在殿中:“小友既然应允与老道一战,便随老道来罢!”

禹天来先向张修等人拱了拱手,随即向着殿门处一步迈出,身形亦倏地凭空消失。

瞬息之间,左慈与禹天来的身形同时出现在白帝山顶部的一片空地中。

左慈赞道:“小友这身法颇有玄妙之处,竟与老道的奇门遁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有何名堂?”

禹天来答道:“此身法名为‘禹步’,乃贫道自行研创,却令乌角先生见笑了。”

“居然是自创的武学,了不起!”左慈挑起大拇指道,“窥一斑而知全豹,可见小友的一深武功几乎已经修到了极致,再进一步便是以武入道,踏足人仙之境了。”

禹天来问道:“敢问先生,何为人仙?”

左慈道:“将全身精气神合一,铸就一颗无漏金丹,即为人仙。人仙以金丹为力量本源,此力量称为法力,不再有武功道法之分,却又兼容二者。”

禹天来拱手一礼:“多承指教。”

左慈左手探入左袖,摸出一柄长仅三寸、晶亮如电的小剑,正色道:“拥有法力之后,便可以祭炼法宝。老道修行百年,总算摸到了人仙之境的门槛,一身修为多多少少有了些法力的影子,这柄飞剑经老道反复祭炼之后,已经无限接近法宝并拥有了一些法宝的威能,小友须小心了。”

禹天来反手轻拍背后的剑匣,重剑“不工”从匣中跳出落入他的掌中:“此剑以天外玄铁铸造,重二百四十斤,名为‘不工’。虽然不能与先生神剑相提并论,但好在够厚重和坚固。”

左慈点头笑道:“大巧不工,这名字倒也贴切。小友若准备好,老道便要出手了。”

他这句话说得不紧不慢,但便在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用右手平托在掌心的飞剑倏地飞出,化作一道尺余长的白光射向禹天来眉心。

以禹天来远胜常人的六识之能,竟也无法捕捉到这迅捷如电的飞剑的轨迹,只能全凭武者本能的驱使,将手中的不工剑在身前一竖。

那道白光正正地撞在不工剑的剑身正中的剑脊上,虽然只发出“叮”的一声清脆鸣响,但爆发出的可怕力量竟推得禹天来连人带剑向后平平退出丈余距离。

左慈见自己飞剑一击无功,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隔空一指,那道由飞剑幻化的白光蓦地一分为二,在空中彼此交互穿梭飞行,尺寸亦拉伸到三尺长度,便如一柄大号的剪刀交叉剪向禹天来的腰身。

禹天来向左一步跨出,身形一下闪烁,出现在数丈之外。

落空的两道剑光立时掉头,如跗骨之蛆般紧随而至,并且由而变四,由四变八……最后分化成六十四道剑光,俨然布成一座暗合八卦变化之理的剑阵,将禹天来困在当中。

禹天来脚下“禹步”变幻不定,身形仿佛变成一道没有实质的影子,忽隐忽现地在漫天飞舞的剑光之中穿梭。偶有剑光太过密集难以避让,手中的不工剑便用出最简单的遮拦格架的招式震开剑光。

左慈蓦地发出一声长笑,喝道:“老道要出绝招了,小友若还不拿出真功夫,可要当心被伤到!”

喝声方毕,六十四道剑光同时向中心的禹天来攒射。

禹天来蓦地人剑合一冲天而起,手中的不工剑上放出黄、黑、赤、青四色光华笼住全身。

向他射来的剑光触到这一层四色交织的光罩,都被震得向四方乱飞。

禹天来的身形在虚空定住,仗剑向十数丈外的左慈隔空缓缓虚刺。随着他出剑的动作,笼罩在身周的四色光华倒卷回剑身上,并如流水般向剑尖处流动汇聚,融合成一道手指粗细的灰蒙蒙剑光笔直射向左慈。

“好家伙,小友向要老道的命吗?”左慈变色惊呼一声,右手剑诀在身前一竖,散落空中的六十四道剑光倏地回到身前,剑尖相抵密密层层地排列成一面直径足有六尺的巨大光盾,将他整个人都护在后面。

灰色剑光射在白色光盾中心处的一点。

灰白二色光华无声无息的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的草木土石尽都凭空湮灭,消失的无影无踪。

数息之后,二色光华尽都消失。原地现出一个约十余丈方圆、深达三丈的巨大凹坑。

左慈站在凹坑的边缘,摊开的右掌上平放着那柄恢复三寸长短的飞剑,只是剑上的光华已经变得暗淡了一些。

禹天来站在凹坑的另一边,手中提着的不工剑表面已满是蛛网般的细密裂纹。随着他嘴角浮现的一丝苦笑,整柄剑片片碎裂,数以百计的碎片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先生要试贫道的剑法,也该掌握些分寸才好,怎地平白毁了贫道的佩剑?”

他早感应出左慈有战意而无杀机,此战似乎只为试探自己的深浅,只是没想到由前世带来的“不工剑”会毁于这一战。

左慈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神色,干笑两声道:“老道一时兴起没有收住手,抱歉抱歉。既然毁了你的佩剑,老道便另赔你一件宝物好了。”

说罢又探手入袖摸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石匣,隔着凹坑向禹天来跑来。

禹天来随手接住,见这石匣光华莹润,却看不出是什么石料。揭开匣盖看时,见里面放着一部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的书册,其质既非皮革亦非丝帛,倒像是用某种金属丝线编制而成。书册封面上有四个上古篆文,禹天来博通百家,登时认出是《遁甲天书》四字。

他着实吓了一跳,立即盖上石匣,双手捧着遥呈对面的左慈:“如此至宝,贫道怎敢轻易领受?还请先生收回!”

左慈指着他笑道:“小友好生谨慎,若换一个人在此,眼见此宝在手,定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拿了再说。也罢,老道便仔细与小友分说一番,也省得你心中不安。小友既属道门,是否听说过道门有护法天尊一脉传承?”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浮屠东来

“护法天尊?”禹天来闻言有些茫然。

他的这道人属于半路出家,而且并无师承传授,纵使修为通天又创立了偌大一个“太玄道”,对于古老道门流传的一些秘辛却所知有限。

左慈身形一闪到了禹天来身边,探手入那似包罗万象的袖子里掏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碧玉葫芦,拔出塞子小小啜饮了一口,随即呵出一口浓重的酒气,很是珍惜地收回袖中,然后道:“道门护法天尊一脉单传,在道门内部也只有少数人隐约知道一些。这一脉的职责便是守护道门传承,一旦有危及道门根本的内忧外患产生,便要负责出手清除。这一代的护法天尊便是老道,而那《遁甲天书》便是护法天尊一脉的传承秘法。”

禹天来早已明白对方的未言之意:“先生此次来试探贫道深浅,莫非是要选贫道为继任者?”

“不错。”左慈捻髯微笑,连连点头,“老道近年感觉修为已到了突破的关口,说不定哪一日便要结成金丹成就人仙。据老道所知,这一方世界已经容纳不下人仙存在,在老道晋升的一刻,不管是否愿意都会离开这方世界。因此,选择一个合适的继任者已是迫在眉睫之事。老道先前已经选了几人,略加试探之后不是修为不足便是心性不好,直至遇到了小友你。现在只需小友你一句话,是否愿意接受这一脉传承与责任?”

禹天来低头看看手中的装着《遁甲天书》的石匣,沉吟片刻后道:“非是贫道狂妄,不出十年,贫道也有自信进阶人仙。不足十年的时间,贫道只怕做不了什么事情。”

左慈的脸上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老道虽是世外之人,却将世间之事看得清清楚楚。十年时间,小友选中的刘辩差不多也能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了。到时我道门必然因小友的关系而迎来一次大兴,这便是小友为道门做出的最大贡献了。”

禹天来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这老家伙表面上荒诞诙谐,但心中谋划之远、算计之精都极其厉害。之所以选中自己作为下一任护法天尊,除了他说的心性与修为之外,最后提到的这一项怕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不过辅助刘辩一统天下已经是他既定的计划,那什么护法天尊的名目倒还罢了,手中的《遁甲天书》却是平白到手的好处,再往外推便是傻子了。

利害关系霎时间在他心头衡量清楚,当即老实不客气地将石匣收入自己的袖中,拱手施了一礼道:“既然先生如此信任,贫道当仁不让,便接下这为道门护法卫道的重任!”

“如此我们便一言为定!”左慈见禹天来答应下来,登时喜得眉开眼笑,只是笑容中又隐隐透出些阴谋得逞的得意,“只是还有一件事情老道须向小友交代清楚。老道不久前刚刚得到消息,浮屠胡教有意在天下之争中插上一手,选择一位真命之主来扶植,借以推动浮屠教在中土大肆传播。如此对我道门便大大不利,小友你还须设法处置。”

禹天来自然明白这本来是他的麻烦事,如今却将这麻烦甩到自己背上,不由得摇头苦笑。同时听他称佛门为“胡教”,显然颇有鄙薄敌视之意。他略作思忖后问道:“佛门东传已有些年月,中土也兴建了几座佛教名刹,但其根基终究还浅薄的很。如今贸然参与到天下之争来,难道不怕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左慈神色郑重了一些:“老道听说此事是由从佛门起源圣地烂陀寺而来的一个僧人发起。此僧刚届不惑之年,佛法与武功皆深不可测,似乎与你我一般触摸到了外景之上境界的门槛。他此次便是为了弘扬佛法而来中土,还为自己取了个汉名唤作‘竺东来’。”

“竺东来?”禹天来沉思半晌,随后向左慈拱手道,“此事贫道已经知晓,多谢先生提醒。”

左慈见他沉思后似乎已有定计,便问道:“小友对佛门如何看待?又打算如何对待此事?”

禹天来斟酌道:“佛学东渐之势已渐趋明显,崇信佛教的中土之人也越来越多,我道门纵使能阻其一时,也终难阻其一世。依贫道之间,泱泱华夏海纳百川,不管是何种文明,只要传入我中土,都会自然而然融入我华夏文明之中,佛学也绝不会例外。我道门与其抵制佛门,倒不如加以限制和引导。他要传教并非不可,却须摒弃外族的那些陈规陋习,遵从我中土的天理国法、风俗人情。

“至于先生所说我道门利益或因佛门兴起而受损,贫道则觉得若我道门故步自封不求进取,即使没有外来教门竞争,也会为人所弃而自行衰亡;若是我道门自强不息积极进取,即使天下有成百上千教门,也只能唯我道门独尊!”

左慈鼓掌笑道:“小友好气魄!只是那佛门未必愿意如你所愿般自动自觉地融入我华夏文明,老道方才已经说了,如今他们正筹谋扶植一位真命之主来争夺天下,所图的只怕是在中土独尊浮屠!”

禹天来微微一笑,笑容中透出一丝说不出的冷厉之意:“贫道既然要定下规矩,自然也有的是手段教会对方遵守规矩。若对方仍冥顽不灵执意破坏规矩,贫道也不介意给对方换一个愿意遵守规矩的人。”

左慈大笑道:“既然小友成竹在胸,老道便可以安心地求取大道了。去休,去休!”

在愈来愈高亢,到后来响彻云霄声闻十里的笑声中,左慈的身形在禹天来面前渐渐变淡模糊,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禹天来默然肃立片刻,向着左慈先前站立的位置恭敬施了一礼,随后举手向远处一招。

不知何时已经跟了过来,鬼鬼祟祟躲在一丛灌木中向这边偷窥的白鹿“飞雪”立即长鸣一声飞奔过来。

禹天来飘身跨上鹿背,飞雪用力打了一个响鼻,撒开四蹄一阵风般向山下疾驰而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清场,南北

第二百三十五章 清场,南北 (第1/1页)

禹天来由益州返回襄阳后。面见了去年刚将王府由交州迁来此处的刘辩。两人密谈一番后,禹天来仍去自在修行,刘辩却将手下日益庞大的谋士集团召来。经过数日商议后终于定计,刘辩便发檄文宣布了刘焉割据、擅杀、僭越、谋逆等多项大罪,发兵五万入蜀征讨。

刘焉其时正患了背疮而卧病在床,闻知此事后惊怒交集,伏在病榻上大骂刘辩,随机紧急调集人马严守各处关隘。

蜀道自古以来便为天险,刘焉虽然愤怒,却也自信只要沿途关隘小心把守,刘辩人马便难以逾越。待到其日久粮乏,也只有无功而返一途。

岂知刘辩人马所到之处,沿途关隘内都有五斗米道作为内应。各关守将被他们或收买、或胁迫,有的本身便是五斗米道信徒,个个不战而降开关献敌,刘辩军因而得以长驱直入,径抵刘焉所在的治所绵竹。

当时刘焉病势已重,终日昏昏沉沉,日常军政事务都由其子刘璋主持。得知敌军兵临城下,素来暗弱的刘璋惶恐无助,只得唤醒父亲问计。

刘焉听说自己经营多年的益州竟如此迅速的崩盘,狂怒之下在榻上大叫一声,背疮崩裂,当场身死。

刘璋又是悲痛又是惶恐,更加的六神无主,除了痛哭之外什么事也不会做。

与五斗米道有勾结的文武官员趁机进言,纷纷劝说刘璋主动献降以保全性命乃至富贵。

刘璋犹豫半晌,终究没有背水一战的决心,听从了这些人的话,亲自捧了印信出城纳降,益州自此亦归刘辩所有。

刘辩一统南方,给北方仍在割据互伐的群雄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便在此时,刘协派遣了一位使者去见袁绍。这使者却是一个异族僧侣,名唤“竺东来”,

竺东来以一番舌灿莲花的言辞向袁绍剖析了天下大势,使他认识到如今刘辩大势已成,等到他再用数年时间整合消化了长江以南的土地和人口,届时挥师北上,中原群雄只有被他逐一翦灭的下场。

中原群雄之中,曹操与袁绍二强并立,若继续敌对,不管哪一方获胜也只能是元气大伤的惨胜。倒不如共同尊奉刘协,联手荡平中原,尽快完成北方的统一。而后整合中原所有的力量,以北据南,与刘辩一分胜负。

袁绍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认同了竺东来的建议,遣使者随之前往许都,一方面向已多年不再理会的刘协朝贡以示恭服,另一方面与曹操这朝中的实际掌权者商议合作的细节。

许都方面的曹操也早被竺东来说服,与袁绍自是一拍即合,订下合作之盟。

刘协以曹操为司空,袁绍为大司马,在二者之间营造出一种微妙的平衡态势,又委任不久前失了徐州后来到许都、认祖归宗成为当朝皇叔的刘备为司隶校尉并掌管京畿卫戍,渐渐地也掌握了一些话语权,不复先前任人摆布的傀儡处境。

曹操与袁绍既然决定了联手,便要尽快动手清场统一北方。他们选择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四处流亡一阵,后来到徐州投靠刘备却又乘隙夺了徐州的吕布。

曹、袁选定勇冠天下的吕布作为第一个征伐目标,自然也是存了杀鸡骇猴的用心,因此这一战务必要以泰山压卵之势一举全胜,才可以震慑其他北方群雄。二人商议之后,决定由曹操坐镇许都,袁绍亲率大军十万出征。为了镇压吕布,袁绍除了将手下武力最强的颜良、文丑二将带在身边,还向刘备借来关羽、张飞二将。

相对于惯用怀柔手段、深得民心的刘备,吕布治理徐州的手段太过简单粗暴,百姓厌苦已久。袁绍的名声虽不见得多好,但大军所到之处,竟也得到百姓箪食壶浆来迎。他素来最好面子,既然百姓给了如此大的面子,便绝不肯再使自己的面子有损,因此一路都严明军纪秋毫不犯。如此一来,许多城池往往不斩而下,大军行进简直势如破竹,很快便到了下邳,将吕布团团围困其中。

吕布虽身陷孤城,却并没有太多担心,他自信一身武功勇力称绝天下,除了一个禹天来便再无顾忌。袁绍人马再多,他也可以凭手中画戟、麾下并州狼骑与陷阵死士杀败。

两军初战,吕布果然在阵前连斩袁绍手下大将,并乘势率兵突击,击溃袁绍几支人马。后来袁绍遣颜良、文丑二将联手出战,也不过在吕布画戟下多撑了一时三刻,最后依旧是大败而归。直到关羽和张飞联手出阵,两人凭着终于突破至外景之境的实力,勉强与吕布战成平手,却没有丝毫获胜的可能。

便在袁绍一筹莫展之际,刘协派来前线劳军的竺东来主动请战,以一柄奇门兵器独脚铜人在阵前大战吕布,激战千招之后将其击杀当场。

吕布既是,手下众将除了一个高顺死战全节,余者尽皆归降。

收服徐州全境之后,袁绍与曹操轮番出击,气势如狂风扫尽落叶,将割据北方的各路豪强一一荡平,连远在西凉的马腾、韩遂以及辽东的公孙度,也在被曹操打败之后不得不选择俯首归顺。

北方一统之后,袁绍和曹操全力整军备战,又因为南方不利马战,还特意命人打造战船训练水军。

刘协封袁绍为大司马,等于已经背弃前诺罢黜了刘辩的大司马之职。但如今的刘辩也不会在意区区名分,只是在南方励精图治积蓄力量准备将来北伐。

双方想的都是不战则已,一战便要尽其全功,因此都不敢轻启战端,天下也便在多年大乱之后得到了一段难得的太平岁月,饱尝乱世之苦的百姓也得以休养生息。

这段太平岁月持续了七年之久,北方的刘协和袁曹自觉时机成熟,当即发出一纸诏书至襄阳,征召刘辩入朝觐见。刘辩自然不肯奉召,刘协随即便指斥刘辩有不臣之心,尽起大军三十万南下御驾亲征。

刘辩随之还以颜色,指责刘协乃逆臣董卓所立,得位不正,调集交、扬、益、荆四州人马二十万北上,亦是亲自随军北上迎敌。

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旷世大战,就此缓缓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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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烈火照赤壁,剑光耀大江

南北大军两路大军相拒与南阳。

大战一起,袁绍和曹操将北方人马的骑战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数以万计的精锐骑兵或正面冲击,或突袭骚扰,将缺少战马的南方人马打得节节败退。

刘辩连遭败绩,不得不暂退以避敌锋芒。岂知这一退便是一发不可收拾,荆州在长江以北的大片领地尽都失陷,到最后连刘辩作为治所的襄阳都落入敌手,刘辩不得不率军退守江夏,而后在长江以南布置防线,力图借长江天险以及南军水战之利抵御北军。

只是南军弃守荆襄时被人追得太过紧迫,水军的大量船只都未及带走,如今都成为北军的战利品。北军训练了不少水军,但战船尚未充足,如今有了这一批数量庞大的战船,即使在水上与南军相持,也丝毫没有落入下风。

两军在江上交战数次,南军又从江东调来大批战船,倒也与北军维持个不胜不败之局,但由于兵力上的劣势,在战场的全局上渐渐呈现出捉襟见肘的局促之势。

眼见得南军形势不利,荆州、江东乃至益州的世家大族纷纷开始与北军暗通款曲,甚至有原来隐居不愿意为刘辩效力的世家子弟却在此刻出山,投奔到刘协的麾下,其中便有号为“伏龙”“凤雏”的诸葛亮与庞统两大青年才俊。

诸葛亮与庞统到了刘协麾下后,屡次进献奇谋。诸葛亮先用草船借箭之计从南军处骗得数十万支上等羽箭,又用离间计使刘辩猜疑出身草莽的蒋钦、周泰并诱使二将暗中投效了刘协。庞统则献连环计,教北军将战船用铁链连在一起,上铺厚木板,不习水性的北方士卒得以在船上奔走自如。

其间诸葛亮与庞统还发生一次争论,诸葛亮以为庞统的连环计虽妙,却易为敌人以火攻所乘。庞统则道此时正值隆冬,江上刮得都是西北风,敌军若用火攻只会烧到自己。诸葛亮虽认同庞统所言,但还是觉得天有不测风云,应该以小心谨慎为重。

刘协、袁绍与曹操都觉得庞统所言有理,诸葛亮这年轻人则未免谨慎得有些过分。

便在两军对峙筹谋决战的时刻,江南忽有一明一暗两位使者前来下书。

那明面上的使者是奉“太玄道”掌教禹天来而来,在书信中邀约已经被刘协尊为上师的竺东来,在三日后的月出东山之时,相会与赤壁之下谈禅论道。

而那暗中前来的使者却是蒋钦、周泰二将所遣,在密信中道两人将负责押运一批粮草军械,愿意带着这些辎重来投以为觐见之礼,约定的时间恰好也是三日后的夜晚。

刘协与竺东来、袁绍、曹操一起商议此事。

竺东来知道禹天来的这封书信其实是代表道门向身为中土佛门领袖的自己挑战,避战便等于服输,只有赴约一途。

袁绍和曹操都认为己方数十万大军陈列,蒋钦和周泰真心归降最好,纵有诡计也不过是羊入虎口,直接吞掉便是。

刘协听取了他们的意见,便先后回复了两位使者,表示一切都依照书信中所言。

三日后的夜晚,竺东来独自乘了一叶扁舟出发。他怀中抱一尊金灿灿的三尺高独脚铜人,在船中盘膝而坐,也不用人荡桨摇橹,那船便贴着水面疾驰如箭,向着赤壁的方向驶去。

船到赤壁之下,恰好是一轮明月升至东山之上的时候,又有一叶扁舟从另一方如飞而至,船头一个身躯挺拔如松、面容俊秀的青年道人负手而立,正是禹天来。

禹天来至今夜尚是首次与竺东来会面,却见这番僧并不似印象中彼国之人般皮肤黝黑,反是如美玉般白皙晶莹,皮肤下隐隐似有宝光流动。他面上宝相庄严,双目幽深平静如同两潭止水。整个人已不似凡夫,却如一尊行走在尘世的菩萨佛陀。

两艘小船相对行驶,在间隔十丈处同时停下,便如江中的两块千年古礁般牢牢定住,任凭江上风吹浪打皆岿然不动。

禹天来向对面施礼道:“法师,贫道稽首了。”

竺东来在船上起身,双掌合十道:“不敢,贫僧还礼了。”

见礼已毕,禹天来朗声道:“这些年来贫道数次与法师通信,阐明了自己的态度。今日便是最后要问法师一句,法师是否仍要假借刘协之手推动你大兴佛门的计划?”

竺东来淡然答道:“贫僧的意见,也已在书信中数次申明。佛法兴于中土乃为定数,纵然禹掌教修为通天,也不要逆天而行才好。”

禹天来神色微冷,沉声道:“法师便恁般确定天数在你佛门?”

竺东来面色仍如不波古井般平静:“贫僧当然确定。便如这江上之风,在此刻它只会由西北吹向东南,为我方大军平添助力,此即天数在我只明证!”

禹天来脸上忽地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法师却不可将话说得太满,须知天有不测风云!”

竺东来不以为意,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地凭着敏锐的灵觉捕捉到天地灵气的一丝异常波动。随着这一丝灵气波动,原本强劲呼啸的西北风迅速减弱停止,随后竟吹起了东南风。联想到对方说的那句“天有不测风云”,他立时明白了什么,平静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厉声怒喝道:“你道门竟敢逆转天数施法作怪!”

禹天来从容笑道:“我等修行之士,原本便是逆天而行突破天道加诸人身的重重桎梏。贫道请了七位鬼仙级数的同道,在柴桑设一座七星坛作法,借了足足三天三夜的东南风。法师你说天数在你佛门……嘿!那也要看我道门是否答应!”

便在他说话的同时,远处南北两军对峙的所在陡然间升起烛天火光,将方圆数十里映得明如白昼,漫天星月尽都为之失色。而两人近旁赤壁的赭红色山石在火光映照之下,尽都变得殷红如血!

禹天来纵声长笑:“法师精通汉学,怎不知我汉人有一句话唤作‘既欲取之,必先与之’,难道从未怀疑过为何开战以来你们便一直顺风顺水?”

竺东来此刻已明白一切,面色铁青地一字一顿喝道:“诱敌深入!”

禹天来道:“正是诱敌深入。今夜便是我军全面反击一战而定乾坤之时!”

话声未落,他蓦地将道袍的右袖一抖,四柄只有三寸长短的小剑如同游鱼般飞出,迎风便长化作三尺长剑,剑身绽放出璀璨夺目的炽亮光华与无边的森寒剑气,将对面船上的竺东来笼罩其中。

第二百三十七章 如来神掌,截天一式

这七年来,禹天来又参修了《遁甲天书》,修为已经直追当年的左慈,触摸到外景之上的人仙境界的一些奥妙。

他利用自己领悟到的一些东西重新祭炼了自己那四柄飞剑,使其超越寻常的神兵法器而拥有了部分“法宝”的妙用,似方才那般变幻长短大小便是其中之一。

那四柄飞剑并排向着对面船头站立的竺东来飞去,剑身因惊人的高速而失去形体,化作四道拖着长长光尾的电芒。

竺东来蓦地双目怒张,口中舌绽春雷发出一声暴喝,震得一旁赤壁嗡嗡震颤,大片碎石沙土扑簌簌落下。他怀抱的独脚铜人蓦地挥出,出手后在空中一变为四,不分先后地重重击中迎面飞来的四道电芒顶端。

霹雳般的四声大响在独脚铜人与飞剑之间爆开,四柄飞剑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向四方翻滚弹射,竺东来脚下的扁舟却也随之崩解粉碎。

禹天来双手捏成剑诀遥指空中,那四柄飞剑立时在空中掉头,重新携着无坚不摧的锋锐之意、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高速向竺东来绞杀而至。

失去船只的竺东来并未落水,施展佛门“步步生莲”的神通秘法,如履平地般在波涛滚滚的江面上闪转腾挪。他每一步踏出,脚下都生出一股气流化作半透明的莲花之形,将他的身形稳稳托住。沉重无比的独脚铜人仿佛没有重量般在手中挥洒自如,重重叠叠的金色虚影交织成一座巨大的光幢护住全身,将连绵不绝飞来身边刺击切割的飞剑一次次弹飞。

两人一攻一守相持片刻,竺东来身上忽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节爆响之声,身躯在爆响声中重启般膨胀,霎时间竟变成一个魁伟雄壮如天神金刚的巨汉。

禹天来看得一呆,只因对方这变身的法门与自己修习的“七宝妙身诀”太过相似。但随即他便想到自己的“七宝妙身诀”为达摩所创,那么他出身的天竺佛门有一门与之相近的功法也不算奇怪。

在他心中闪念之时,完成变身的竺东来舍弃守势,任由四柄飞剑刺在身上,只听得铿铿锵锵四声如金石相击,被撑破的衣服下露出的肌肤上竟是丝毫未伤。他脚下一步跨出,却与禹天来的“禹步”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庞大的身形一下闪烁便到了禹天来面前,借着体型巨大的优势,高举独脚铜人以上凌下向禹天来头顶砸落。

禹天来蓦地吐气开声,一声暴喝如惊雷轰鸣,身躯在喝声中陡然暴涨,霎时化作一个不比对方逊色半分的巨人,右手攥成一个人头大小的拳头,向着砸落的独脚铜人一拳轰出。

伴着一声巨响,竺东来的独脚铜人被高高荡起,那铜人的颈项被硬生生拗出一个怪异的角度,头部也随之歪向一边。禹天来脚下的扁舟则轰然炸成无数碎片,向四面八方一阵乱射。

“你从何处偷学了我佛门的炼体神通?”竺东来何等眼力,当时百年看出禹天来所用法门分明是佛门一脉,不由得又惊又怒地喝问道。

禹天来笑道:“贫道自有机缘,却是不劳法师关心。”

竺东来心中益怒,索性抛掉手中已经不堪使用的独脚铜人,挥拳向禹天来攻来。

禹天来亦挥拳相迎,拳拳到肉地与对方一阵疯狂互殴,只是他在施展拳脚的同时,那四柄飞剑若有灵性地见缝插针,从各个刁钻无比的角度攻击竺东来的要害。

竺东来的炼体功法虽然强横,却终究不能将全身每一个部位都练到金刚不坏的地步。面对四柄已经拥有法宝部分威能的飞剑,他必须小心防护一些罩门要害。多了这一层牵制之后,他对上神勇狂暴丝毫不弱与自己的禹天来,便免不得有些捉襟见肘。

两人脚踏江水酣战半晌,竺东来渐渐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些怪异之处,自己拳脚上凝聚的足以摧山坼岳的巨力击出后,总有一小部分力量莫名其妙地凭空消失,便似对方身周有一个无形的旋涡存在。而如此高强度的战斗持续的时间久了,即使他修为通天彻地,也渐渐生出疲惫之感,偏偏对方不但丝毫没有疲惫之态,反而是越战越勇。

虽然看不破禹天来“九转明玉功”有吞噬对手功力以补益自身的特性,但他凭着绝顶高手的对战斗的敏感也料到战局拖得越久对自己越发不利,当即决定了要速决胜负。

禹天来双拳蓦地由下而上狂猛挥来,竺东来探出一双巨灵之掌在对方拳头上一按,掌中却是虚虚当当一片空无,身体则借了对方双拳之上的巨力冲天而起。

他的身躯在上升之时渐渐收缩恢复原状,一下冲到了近百丈的高空,面前正对着一只在夜间飞行的沙鸥。

竺东来脸上忽地露出一丝深蕴慈悲之意的微笑,伸出手指在那惊得有些发呆的沙鸥身下轻轻一托,将那沙鸥托得飞上更高的天空,自己的身体则蓦地倒转,头下脚上以惊人的高速如流星陨落。

在下坠途中,竺东来缓缓抬起右掌,向着下方的禹天来轻轻按下。

天地灵气疯狂地向着竺东来手掌下方聚集,凭空幻化成一个足有数亩大小的半透明巨大手掌,掌外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神圣金光,如同一座微型的山岳般向禹天来头顶压来。

那巨掌落下时,在空中激荡起隆隆风雷之声,距离禹天来尚有四十余丈,掌势已经在江面压出一个方圆数亩、凹陷数丈的巨大掌印。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如来神掌’?”禹天来站在巨大掌印的中心处,身躯也恢复原状,腰杆挺得笔直抬头观看。四柄飞剑悬浮在他的身周,剑身微微震颤着发出低哑的铮鸣。

他缓缓抬起右掌,由下而上一寸一寸地推出:“‘如来神掌’虽然厉害,我将‘截道八击’返本还源归为一体后演化的‘截天一式’也未必会输你半分!”

天地灵气再一次疯狂流转,在禹天来手掌上方凝聚成形,化作一只同样有数亩方圆的半透明巨掌,随着禹天来手掌推出之势冲天而起。掌影中隐约可见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又有龙骧虎踞、鸟飞蛇蟠,俨然便是一方具体而微的乾坤世界。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天外飞仙

两只庞大的掌影在虚空正面相撞,登时爆发出一声天地初开般的震爆巨响,而后一起爆碎成狂乱的能量向四周扩散。

浩荡的大江上凭空掀起层层高达数丈的巨浪,接连重重拍击在岸边丛立如刀戟的礁石上,溅射成漫天碎琼乱玉。

旁侧的崖壁宛如被天神力士挥万钧重锤狂轰一记,在巨响声中剧烈震颤起来,无数巨石沙土向着下面的江水轰隆隆滚落倾泻。

以绝对强横的力量正面硬拼了一击的两人一个倒飞上天,一个下沉入水,各个狼狈非常。

竺东来好容易在空中定住身形,急忙定睛观察下面的江水,寻找已不见踪影的禹天来。

片刻之后,他都没有等到禹天来浮出水面,心中正觉惊讶,忽地若有所觉般仰头向上望去,却看到禹天来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自己斜上方的高空,身边悬浮那四柄飞剑的剑尖各自凝聚了一点分成黄、黑、赤、青的光华,遥遥指向自己。

“法师的‘如来神掌’令贫道大开眼界,贫道亦有一式剑法回赠,名为‘万相俱灭’!”

禹天来的话音尚在长江上空回荡,那四柄飞剑忽地慢悠悠向着斜下方的竺东来飞去。

四剑在飞行途中,如同四个微型的黑洞般疯狂牵引吞噬地、水、火、风四周属性的灵气,四柄飞剑的剑柄上同时出现一只似虚似实、欺霜赛雪的纤纤素手。在这只轻捏剑柄的素手后面,手臂、身躯、头颅、双腿依次出现,竟是凭空幻化出了四位身段羽衣霓裳、云鬟雾鬓、面容却朦胧难辨的飞天仙子。

这四位由灵气所化的飞天仙子各持一柄飞剑将竺东来围在当中,分别施展了一式各具厚重、绵柔、炽烈、轻灵之玄妙至理的剑式,剑上迸射的无穷无尽的四色光华交织融合,化作一团灰蒙蒙的混沌光华将面上现出惊愕神色的竺东来湮没。

数息之后,混沌光华与那四位持剑的仙子同时消散,现出依然保持着惊愕神色凝立虚空的竺东来。

禹天来大袖一招,那四柄光芒暗淡了一些的飞剑变回数寸长短、飞鸟归巢般钻入袖中不见。他向着竺东来稽首一礼,叹息道:“西天路遥,法师好走!”

话音方落,竺东来的身体蓦地由四肢开始崩解成无数极细微的颗粒纷纷扬扬地在江上越来越强劲的东南风中飘散,霎时间整个人在这一方天地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眼见得一个堪堪便将突破至外景之上境界的绝世强者陨落在自己剑下,禹天来摇头再次轻叹一声,自语道:“经此一役,天下大局已定,佛门中人也该认清形势老实一些了。”

话声中他身形渐渐变淡模糊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看到蒋钦、周泰那所谓的“粮船”燃起冲天烈焰,在突然转向为东南的狂风中疾驰而来的时,刘协、曹操与袁绍等人同时醒悟自己中计,而己方先前取得的连场胜利、随许多世家名士一起投靠的诸葛亮与庞统,只怕都是对方计策中的一环。

虽然想明了前因后果,但也已于事无补。在赤壁这一场注定名垂史册的大火中,南北两方的胜负天平已彻底倾斜。数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后,刘协、曹操和袁绍等人率残兵突破南军的数道埋伏狼狈万分逃回北方,却惊骇地发现北方的形势已经大变。

原来南军在经营赤壁之战的同时,还派出了两支偏师奇兵。一路由赵云率领由汉中出子午谷突入关中,一战而袭取长安;一路由太史慈率领乘新式海船沿海岸北上,在东莱登陆进占青州。

两路偏师一左一右对中原之地形成钳制之势,配合刘辩亲统的北伐大军合围绞杀,将败退回北方的刘协等人彻底消灭。

刘协被生擒后送至刘辩面前。两兄弟一番密谈之后,刘协服毒自尽,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其余如袁绍、曹操、刘备等人或亡于战阵,或被俘归降,或逃匿无踪就此消失。

次年,刘辩在重建后的长安登基称帝,国号自然仍旧是“汉”,在后世史书上则排在西汉与东汉之后,称为“新汉”。

刘辩即位之后,广纳贤士良言,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被多年乱世摧残得千疮百孔的大汉天下渐渐恢复几分元气,中兴之势已经显现出来。

两年之后,因刘辩大力推崇而已成道门领袖“太玄道”忽然来了两个使者,却是掌教禹天来的两大弟子黄叙和林烁,说道掌教师尊即将预感自己即将飞升,特请陛下前往观礼。

刘辩虽然知道禹天来修为通天,但听到这消息时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当即命人摆驾前往。

这几年禹天来便在骊山上一座不起眼的小道观里潜心修行,对于已经大兴的“太玄道”全不理会,所有事务都是在由黄叙和林烁代为处理。

刘辩命随行侍卫留在上下,自己跟随黄叙和林烁步行上山来到道观中,却见这些年来相貌始终没有变化的禹天来正在院中闲立,身边是两头分呈浑白与纯白的巨大麋鹿。

“老师!”刘辩上前施了一礼。

在禹天来面前,他并非什么天下之主,仍是那个受他指点教导的弟子。

禹天来点头微笑道:“今日贫道将离开这一方世界,你们三人既是贫道弟子,贫道也该见你们最后一面,并交代一些事情。”

刘辩、黄叙和林烁一起道:“弟子谨候老师(师尊)教诲。”

禹天来当即请刘辩作为见证,将太玄道掌教及道门护法天尊两个位子都传于林烁。黄叙身为黄忠独子,将来自然要继承父亲的爵位,更要承担传承与扩展黄家这个新兴世家的重任,早知自己不可能继承师尊道统,对此倒也并无丝毫异议。

完成道统传承之后,禹天来又分别叮嘱了三个弟子几句话,便令他们三人向后退却,而后彻底放开了数月来一直刻意压制的修为。

在他丹田气海最中心的一点,一个微小至极点的黑洞凭空出现。他一身累积数世、深厚庞大得难以形容的精、气、神登时如百川归海般倒灌入丹田,被那似乎永不知餍足的黑洞吞得涓滴不剩。

禹天来的身体在刘辩等三人面前迅速消瘦干枯,刹那间竟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

不等三人惊呼出声,便有一股蕴含着无限蓬勃生机的波动从他的丹田处传来,禹天来的身体在这一股生机的滋养下迅速恢复充盈,霎时又恢复旧观。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恢复,此刻的禹天来已经失去了所有作为武道高手的特征,从肌肤、眼神直到气势都再无任何特异之处,便似一个丝毫不通武功的寻常人。

“汝等好自为之,贫道去也!”

禹天来一语方毕,身上忽地爆出一团刺目的金色光芒,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刘辩等三人猝不及防,都被那强光刺得双目如盲,数息之间看不到任何事物。

蓦然间,一旁的白鹿飞雪发出一声嘹亮长鸣,四蹄发力纵身而起,竟一头撞进那团膨胀道数丈直径的金光之中。

金光倏敛,刘辩三人也稍稍恢复一些视力,却发现禹天来与白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半丝痕迹留存。另一头白鹿奔到一人一鹿消失之处来回地打着转,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滚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口中呦呦悲鸣不已,似乎在呼唤着已经不知去了一个怎样世界的儿子……

(第六卷终)

第二百三十九章 神仙索

齐郡治所临淄自古为繁华之地,人烟稠密,贸易发达。街头处处可见一家挨一家的买卖铺户,五行八作应有尽有。

“临淄城的诸位父老,小老儿张十五,携幼子八八儿路过贵宝地,不合盘缠耗尽,食宿无着,因此只得硬着头皮在街头卖弄一些把戏博君一笑,聊换些许赏钱。雕虫小技难等大雅之堂,有污诸君之目,尚乞见谅。”

口中说着一大串江湖艺人的套话,一个头发花白、年约五旬的布衣老者向着周围聚起来的四五十号人团团作揖,满脸赔笑。

人群中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肥胖青年高声喝道:“兀那老儿休要只说不练假把式,有甚么本事赶紧拿出来给爷们看一看。若玩得好,爷们自然不吝重赏;若当真是甚么不堪入目的雕虫小技,休怪爷们踢你的场子!”

在此人身旁还簇拥着四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满脸横肉拧眉凸目,一看便是保镖打手之流。听到自家主子的话,四人一起大声附和并捋臂挽袖,那架势似乎只要主子一声令下,立即便要将老人的场子踏个稀烂。

虽然遭人抢白威胁,那自称张十五的老人却并不着恼,依旧笑眯眯地向众人道:“既然有看官不想听小老儿罗唣,那小老儿便要献丑了!”

说着他先身后招一招手,在场中有一个七八岁年纪、穿一身绿裤绿袄的孩子坐着一个巨大的黑漆箱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向四周的人们左看右看。听到张十五说到此处,轻轻一纵便从箱子上跳下,身法居然颇为轻巧灵动。

张十五拉住孩子,向众人笑道:“诸位看官,这便是小老儿独生幼子八八儿。大家休看他年幼,却须知他天赋异禀,生来便有出入青冥之能。今日小老儿便命他当着大家的面往天上走一遭,从王母的蟠桃园偷一枚仙桃回来!”

此言一处,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言下多是指责张十五信口雌黄。

张十五却不与大家分辩,俯身从地上放着的一大盘摩挲得油光锃亮的粗麻绳中抽出绳头,而后奋力向空中一抛。

只是这一抛,围观的,众人登时看呆了眼。这张十五看上去也不算强壮,但手劲大得出奇,这一抛竟将那麻绳的前端抛起来十余丈高下。

这倒还罢了,那抛上高空的绳子竟然不再落下,就那么笔直地由十余丈高空垂了下来。

便在众人看得瞠目结舌之时,张十五退后几步,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向那根麻绳一指,喝一声:“起!”

那根麻绳登时便似上面有人提着一般迅速上升,霎时间盘着的整根绳索尽都展开,怕不有百十丈长短。

众人仰头观看,却见不知何时有一团灰不灰、白不白的云朵出现在上空,将绳子接近尽头的一截遮掩了起来。

“八八儿,此刻便要看你的手段了。”张十五指着那麻绳对儿子道。

那唤作“八八儿”的孩子一张粉嫩小脸却露出恐惧之色道:“爹爹,我们还是不要去了罢!上次孩儿偷桃已经惊动了看守桃源的黄巾力士。此番再去只怕要被人抓住,那是定然性命难保!”

张十五面露难色道:“我儿,为父岂不知你此次上天危险极大?只是如今我父子身无分文,若是赚不到钱,今夜便要饿着肚子露宿街头了!”

八八儿见老父如此为难,当即顿足道:“也罢,孩儿便再冒一次险!”

说罢他来到那垂得笔直的麻绳近前,双手抓绳双腿盘绕,如同一只灵活无比的猴子般迅速爬了上去。在众人仰头注视的目光下越爬越高,最后竟钻入了掩盖着绳子顶端的那团云雾之中。

如此神奇之事,早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前来观看,此刻这一片小小的场地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怕不有三四百号。

好半晌后,忽有一物从那团云朵中落了下来。

张十五眼疾手快,一步抢上前去,在那物落地之前将他接在手中。

众人定睛望去,见那物赫然是一枚足有碗口大小的桃子,半边已经红透,水灵灵地煞是诱人,显然是刚刚从树上采摘下来。

张十五将桃子托在掌心,绕着场地行走一周,让前排之人在近处观看真伪,然后走回场地中心高声道:“这一枚仙桃是天府奇珍,小老儿自是不配享有,场中的哪位看官若肯出价,小老儿情愿双手奉上!”

“这枚仙桃本公子要了!”

张十五话音才落,先前那肥胖公子已经大喝一声走入场中。他的四名打手紧随其后,八只眼睛恶狠狠地望向四周围观的众人,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你这老儿也不用夸什么仙桃,不过是小小的障眼法而已。但数九隆冬天气能弄到一枚新鲜的桃子,也算是难得了。本公子出纹银五两,想来也没有人会争了。”

见此人一番话后,周围众人都噤若寒蝉,张十五便知眼前之人不能招惹,只得赔着笑将桃子双手奉上:“小老儿多谢公子赏赐!”

那肥胖公子摆了摆手,身边的一个打手上前接了过来,又将一锭银子扔了给他。

“你儿子怎地还不见下来,是否还想多偷几枚桃子?如果还有的话,本公子也都包了!”

张十五正要回话,忽地看到那条麻绳一抖,随即竟从空中落了下来。他脸色大变,抢步上前抓起绳头看去,登时跌足叹道:“糟了,这绳子是被人割断的,八八儿一定被守园的黄巾力士发现了!”

前排的观众有眼尖的看到那绳头断口整齐,果然是利刃切割的样子。

众人正惊骇间,空中的那团云朵蓦地消散,同时有七八件东西散落下来,噼噼啪啪地落在场中。

“儿啊!”张十五忽地发出一声悲呼,将其中的一件东西抢在手里抱着哭天抢地起来。

众人此时也都看清楚了那些东西,当时齐齐的惊呼一声向后疾退。

地上散落的赫然是些手足躯干,而张十五抱在怀中的却是一颗圆滚滚的人头。有人看清楚了那人头的脸,却不是方才攀绳的八八儿又是何人!

“晦气!当真晦气!”险些被一条腿砸到的肥胖公子连连后退,怒骂一句转身便走。

留在场中的张十五抱着人头哭罢多时,抽抽噎噎地走到那黑漆木箱前,打开箱盖将人头放了进去,然后又将其他的残躯断肢一件件捡起来放入。盖好箱子后,他红着双眼向鸦雀无声的众人团团作揖,哽咽道:“八八儿为博诸位看官一笑而殒命,还望诸位可怜小老儿孤苦,略略解囊相助些许,令小老儿可以安葬犬子。诚能如此,小老儿终生不忘诸位大恩!”

围观的众人沉默片刻,随即便有人将钱币投入场中,其余众人纷纷效仿,一时间钱币碎银纷落如雨。

张十五向着众人连连作揖不止,随后收拾了地上的钱财用一个包袱包好。他提着包袱走到箱子旁边,忽地哈哈一阵大笑。便在众人以为他因丧子之痛而患了失心疯之时,他却用手在箱盖上连拍几掌喝道:“八八儿,还不出来向诸位看官谢赏,更待何时?”

随着这一声喝,一个绿袄绿裤的孩子撑开箱盖从里面一跃而出,站在场中向四周打躬作揖,却正是方才被人分尸的八八儿。

看着张大嘴巴一言不发的众人,张十五微微一笑,抱拳道:“方才的这些,便是小老儿向诸位看官献上的小把戏,名字唤作‘神仙索’。雕虫小技,诸位见笑!”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登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喝彩。

在人群当中,又变得年轻了几岁、纯然似一个十六七岁小道士的禹天来看着场中那蹦蹦跳跳与生人无异的八八儿,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二百四十章 傀儡,金蜈

第二百四十章 傀儡,金蜈 (第1/1页)

禹天来穿越到这一方世界已经一个来月,对所在的世界了解得越来越多,心中的疑惑却是与日俱增。

以前穿越的几个世界虽然多有似是而非之处,却是大致遵循了他原来世界的历史发展的轨迹。但如今的这个世界虽然日月星辰、山川地理乃至人文风俗都与他经历过得世界多有相同,历史发展的轨迹大相径庭。

如今他所处的是一个以前历经多世而从未听说过的朝代,其名为“钧”,一统天下已近五百年。这个世界的天地灵气浓郁程度更胜上一世的三国时代,因此除了武功道法盛行,居然还有妖鬼精怪的存在。

这绝非是野语村谈的荒诞传说,禹天来在穿越之初便遇到一只已经修成鬼仙境界、可以用神魂之力幻化惑人的狼妖。

当时那狼妖将赤*身*裸*体凭空出现的禹天来以及毛皮焦黑散发出阵阵肉香的白鹿飞雪当成上天开眼送到嘴边的一顿美餐,二话不说便要下口。

幸好他这一次穿越前已经晋升人仙之境结成金丹,一身的精气神都收敛在丹田中一颗圆坨坨光灿灿的金丹之内,并未如前几次穿越般莫名其妙地失去一身修为。结果是那只狼妖被禹天来放出随同穿越的四柄飞剑斩杀肉身,而后禹天来一面剥下狼皮用来暂时蔽体,一面拘住那狼妖正要遁走的神魂详加审讯,问明这世界的大致情形后一记掌心雷轰个形神俱灭。

说起来如今他金丹已成,一身修为蜕变为法力,武功与道法于他而言再无障壁,早揣摩精熟的《太平要术》和《遁甲天书》中记载的诸般道法皆可信手拈来毫无滞碍。

禹天来诛杀狼妖之后便鸠占鹊巢占据了它的洞府,先要为追随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飞雪调理一下伤势。经检查之后,他发现飞雪的伤势只在皮毛,内在的筋骨不仅未曾受伤,反而比先前强健了许多。他想起自己每次穿越后体质都会得到改善,便是这一次也不例外,倒也并未太过惊讶。

飞雪的体质变强许多,恢复力同样快得惊人,前后不过十来天,那一身焦黑的皮毛竟又恢复先前如雪般洁白。

禹天来看到它已经活蹦乱跳,便骑了它出山,要到亲眼看一看这方奇异世界。

每每到了有人烟的所在,禹天来不想惊世骇俗,便将飞雪留置山野,自己则到村镇城市里观察当地的风土人情,等到离开时才召唤它出来,平时赶路也多走人烟绝迹的山野。

这一天禹天来到了青州齐郡地界,照例将飞雪留在郊野的一片山林之中,而后独自一人到了临淄城内,却不防看到了这么一出把戏。

他一开始便发现这父子二人的身上都有古怪。虽然那张十五竭力收敛,但禹天来仍察觉此人竟也是神魂已成的鬼仙级人物。至于那个孩子八八儿,禹天来更发现他根本不是生人,而是用不知名的金属、木料、玉石等物制成的傀儡。偏偏这具能说能笑的傀儡之躯内竟有魂魄存在,但这魂魄隐隐透出无比的凶残、狡诈、贪婪等气息,与浑然便是一个天真活泼孩子的外表截然不同。

既然看穿这对所谓父子的底细,禹天来自然也猜到他们绝不是当真为了糊口而在街头卖艺,此举必然另有所图。再者说那张十五也是他到了这个世界后除那头倒霉狼妖外遇到的第一个修行者,自然不能轻易错过。

出于这两个原因,在张十五父子谢赏后散场收摊向城外走去时,禹天来便远远地坠在后面,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父子二人出城后不走大路,反选了一条偏僻小路向荒野中行去。看到四周无人之后,他二人都放开脚程,一老一小行走起来竟是快逾奔马,片刻间便奔出二十余里远近,直到前方出现一座残破的古庙方才止步。

二人径入破庙安身,跟来的禹天来则在附近选个隐秘之处藏好身形。他放出灵敏无比的六识感应之力,遥遥地将整座古庙笼罩其中,仔细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却发现这两人在古庙内都纹丝不动的枯坐着。

好在禹天来有的是耐心,彼既不动,我亦不动,便静静地在原地等候观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林尽都笼罩在夜幕之下苍莽一片,其间偶然传来一两声野兽禽鸟的嘶吼鸣叫,显得愈发阴森可怖。

正瞑目静坐、脸上丝毫没有焦躁神色的禹天来蓦地睁眼,偏转头向临淄方向的空中望去,锐利无比的双目准确地捕捉到高速飞行的一点金光。

他看得清楚,那金光却是一条长二尺有余、爪牙狰狞、遍体灿若黄金的蜈蚣。

与此同时,古庙内的二人终于有了动静,一起出来到了庙门处。

张十五向着空中招手,那条金蜈在他头顶盘旋三匝,身体缩到四寸长短,乖乖地落在他的掌心。

“好宝贝!”张十五无比爱怜地轻轻抚摸金蜈甲壳,脸上满是掩饰不住地喜色,“今天是第三十六个了,等你再吞食十三个拥有太阴命格女子的血肉魂魄,便可以彻底激发‘太阴金蜈’的血脉之力。到时我再将你祭炼成剑器,便是一柄天然的法宝级飞剑。以鬼仙之境炼成法宝,我张十五也算数百年来的第一人了。嘿,若非那群黑狗子的存在,我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大费周章,炼剑的速度也会快许多。”

禹天来听得此言,登时明白前后因果,同时心中杀机大作。

这条金蜈定是藏在那枚桃子之内,而那肥胖公子家中必有一个身负太阴命格的女子。只可惜日间自己只顾观察张十五父子,却忽视了那枚桃子,平白了耽误了一条性命。

至于张十五话中提到的“黑狗子”,则是大钧朝立国之初便设立的一个专司镇压天下妖邪的神秘机构“黑衣卫”。

黑衣卫伴大钧建立五百年来,不知诛杀和镇压多少妖魔巨擘,端的是凶名赫赫。即使近年来大钧颇见衰乱之象,黑衣卫也不复当年鼎盛时令天下妖邪噤若寒蝉的声威,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于张十五一个鬼仙级数的修士而言,仍是一个绝对不能招惹的庞大存在。

禹天来既然遇到这等杀人炼宝的邪道妖人,便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遂将身形一闪,凭空出现在古庙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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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布衣凶狡,黑衣跋扈,官匪原是一路人

在禹天来现身的瞬间,张十五父子脸上同时变色。

张十五的一张老脸上固是煞气大盛,全不复日间在人前的老实本分模样。更骇人的还是那八八儿,两只原本漆黑如墨的灵动眸子里蓦地射出野兽般绿油油的诡异光芒,死死盯在禹天来身上的目光之中充斥着说不尽的凶残狠毒与杀戮欲望。

“小道士,你是……我白天时曾见过你!”张十五竟也已认出了日间一直混在人群中的禹天来,“原来老夫竟看走了眼,被你跟踪到了这里。”

禹天来看着静静地俯在他掌心的四寸金蜈,沉声问道:“为了炼制一柄飞剑,你前后害了三十六个女子的性命,用心未免太过狠毒!”

张十五犹豫一下道:“日间你既然在场,应当知道那买走老夫仙桃之人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他本非什么善类,之所以对禹天来解释了这句话,实在是看不出对方实力深浅,不愿意轻易与之为敌。

禹天来摇头道:“那人或非良善,他家中那被你这金蜈吞噬一身精血魂魄的女子难道也是一样?又或者先前被你害死的三十五个太阴命格的女子也都有取死之道?”

张十五闻言便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目中凶光一闪,手中的金蜈蓦地飞起,在空中恢复二尺余的长度,张牙舞爪向禹天来扑至。

禹天来轻哂一声,张开右手向空中一抓,天地灵气随着他这一抓之势向中心的一点聚集,幻化成一只丈许方圆的半透明巨手,一把便将那条金蜈捞在掌心紧紧攥住。

张十五面色大变,连连捏动法诀遥控指挥那金蜈拼命挣扎。

巨手之中隐隐有日月星辰、山川地理、龙骧虎踞、鸟飞蛇蟠的虚影闪现,登时将那金蜈镇压得不能动弹分毫。

禹天来知道这条金蜈身具上古异兽血脉,又经张十五以太阴命格女子的精血魂魄祭炼,已经拥有部分法宝威能,所以一出手便用出压箱底的手段之一、如今已随他修为突破而技进于道法武合一的“截天一式”。

“小贼道还我宝贝!”张十五气急败坏地一声怒吼,双手向着禹天来一张,空中登时现出大片白惨惨的火焰,铺天盖地罩落下来。

与此同时,那八八儿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尖利嚎叫,合身向禹天来扑了过来。人在空中时,他的小小的身体急剧膨胀,将那一身绿袄绿裤撑得支离破碎,竟变化作一个身高足有两丈高下,头大如斗、青面獠牙的狰狞巨怪。

禹天来右手一抓一收,空中那巨大手掌立即缩小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飞鸟如林般投入他张开的衣袖中——《遁甲天书》中有一个“纳物符”术法,可以借符咒之力创造一个小小的储物空间。禹天来将纳物符画在自己的衣袖内部,用以收藏一些体积不大的事物很是方便。

收摄了以“截天一式”镇压的金蜈后,他左手食中二指并拢骈伸,指尖闪现出一抹湛蓝色的光华,挥动手臂在身画了一个直径五尺的圆形。

手指在空中画出的那一圈湛蓝荡漾开去,化作一面荡漾着湛蓝水纹的光盾。

张十五的白色火焰落在光盾之上,登时发出一阵嗤嗤之声,化作丝丝缕缕的青烟尽都消散。

熄灭了火焰之后,那光盾蓦地倒卷而上,将八八儿整个人包裹其中,而后由蓝变白再转透明,化作一层厚达尺余的坚冰。

眼见得变成一大坨冰块的八八儿重重的摔在地上,张十五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小道士的实力太过可怕。虽然那金蜈和八八儿都是他最珍贵的事物,但终究还是自己的性命最为可贵。他咬紧牙关狠下了壮士断腕的心肠,将脚在地上一跺,身体化作一阵轻烟消失不见。

禹天来杀心既起,哪还容他在自己面前逃遁,衣袖一挥便有一道寒光破空而去。

空中忽地传来一声凄厉惨叫,那道寒光已回转来飞回禹天来的袖中,同时张十五被拦腰斩断的两截身体也掉落下后寂然不动,却是已被禹天来一剑斩得形神俱灭。

在张十五身死的同时,被禹天来以“坚冰咒”封禁的八八儿竟“轰”地爆炸,连同体外的坚冰一起炸得粉碎。

总算禹天来距离稍远才没有受到波及。略一沉吟后,他屈指一弹,一点赤焰从指尖飞出,一分为二落在张十五的两截尸体上,登时便有两蓬火焰熊熊燃起。杀人之后便当毁尸灭迹,身为老江湖的禹天来自然深谙此道。

那火焰温度极高,片刻之间便将两截尸体烧成飞灰,那灰烬之中却有一点金光闪现。

禹天来定睛望去,却见那金光似是一张金箔的边角,便伸手一招,果然有一张一尺余宽二尺余长的金箔从灰烬中飞出。

他将金箔捏在掌中,但觉其薄如纸,柔如绢帛,虽显然是金属质地,又绝非黄金,其中的一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细如发丝的小字。仔细看时,那文字却是一篇制作傀儡的炼器法门,名为“天傀化生法”。想来那八八儿便是张十五依此法门炼制而成,所以才会随张十五身死而自爆。

张十五不过是鬼仙级数修为,却能炼制出八八儿这么一尊与生人无异又具有相当战力的傀儡,可见这篇法门颇为不凡。

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捡到宝,禹天来便将这金箔收入了袖中的纳物符内。

禹天来张口发出一声低啸,啸声不甚高亢却极具穿透力,向着山林的四面远远地传了出去。

不到片刻,便看到远处一道白影如飞而来,霎时便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生得愈发神骏高大的白鹿飞雪。

飞雪亲昵地垂下头,在禹天来的衣袖上蹭了又蹭。

禹天来与它相处日久,自然知道它的心意,只得苦笑着探手入袖中,从纳物符中取出一株前些天偶然采到的灵药。

飞雪一口咬住,随便咀嚼几下便吞入腹中,一张长长的脸上竟现出心满意足的生动表情。

此间事了,禹天来坐到飞雪的背上正要离开。忽地神色一动向临淄城的方向望去,便看到有四道人影纵掠如飞般向自己这边而来。

“黑衣卫办事,那道人给本官站住!”其中一人也看到了骑在一头巨大白鹿背上颇为醒目的禹天来,老远便发出一句官腔十足的厉喝。

禹天来怔了一下,倒也听教听说地止住飞雪。

那四道人影几个起落赶到近前,果然都是传说中黑衣卫的装束——软翅乌纱帽、绣腾蟒暗纹玄色劲装,黑缎镶青铜虎头快靴、三尺四寸长窄锋直刃环首长刀。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开口,听声音便是方才喊喝之人:“本官黑衣卫副千户秦霄,为追拿驱使毒虫杀害良家女子的妖人张十五到此,你这道人是谁?为何出现在此地?”

虽然对方神情话语颇有颐指气之意,禹天来倒也未曾着恼,淡淡地答道:“贫道禹天来,今日云游至此,恰好遇到妖人张十五作祟,一时义愤已出手将其诛除。”

“你已杀了张十五?”秦霄脸上神色微变,似犹豫一下后问道,“张十五既是被你所杀,他用来害人的毒虫你可曾见到。”

禹天来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探手入袖中一摸,便将那枚封禁着金蜈的半透明光球掏了出来:“秦大人所说的可是这条金蜈?”

看到那在光球中委委屈屈蜷缩成一团的金蜈,秦霄的目中闪过一丝灼热,有些急迫地道:“这毒虫是妖人行凶的证物,你速速将其交于本官!”

第二百四十二章 铁面铁胆,千户左雄

禹天来看着那秦霄的目光便似看一个白痴,干脆利落地将封禁着金蜈的光球揣回袖中,摇头道:“此物于贫道还有大用,恕难从命!”

那张十五炼制傀儡的手段来自那页金箔,却是颇有玄妙之处,但这培养金蜈的法门实在未能入流。无论是用太阴命格的女子精血魂魄饲养,还是将来计划将其炼制成什么“太阴金蜈剑”,都是暴殄天物的急功近利做法,平白糟蹋了金蜈拥有的上古异兽血脉。

在禹天来看来,将这金蜈利益最大化的做法,无疑是将其作为身外化身的凭依之物。虽然他尚未能修成元神,但因参悟《太上问道篇》有得,将早年修习的一篇武功心法“二心诀”推演变化成一门神魂分化的秘技,等若弱化版的第二元神之法。

在封禁金蜈时,他心中便已有了全盘计划,首先要用自身法力将它吞噬的精血魂魄洗练干净,而后便可以分化神魂夺舍寄生。接下来要做得无外乎控制这具金蜈之身采摄太**华修炼,慢慢地将体内潜藏的“太阴金蜈”血脉彻底激发出来。这般水磨工夫虽是耗时漫长,但胜在绝无后患,而至今已算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年岁的禹天来最不缺少的便是时间,因此也便有的是耐心。

秦霄闻言登时怔在当场,一张脸先红后青,两只眼睛里更几乎喷出火来:“小贼道,你竟敢消遣本官,可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有句话你应该听过——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本官怀疑你与妖人张十五有关,现在要你束手就擒随本官回衙署接受讯问。”

禹天来在飞雪背上坐得四平八稳岿然不动,悠然道:“虽说官字两张口,永远不会缺了道理,但贫道要提醒大人一句,嘴巴终究大不过拳头!”

话音方落,一道寒光忽地从他袖底飞出,不等那秦霄做出任何反应,便在他面前一掠而过,转个圈子又飞回禹天来的袖中。

“小贼道拘捕,大家一起上,格杀……”秦霄感觉一道森森冷气贴着自己面皮扫过,心中惊骇之余又不禁大怒,口中厉喝的同时下意识的伸手往脸上一摸。便是这一摸之下,他尚未出口的两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原来是发现自己左眼上方光秃秃的,原来那一条颇增英武之气的修长剑眉已经被人剃了去。

人家既然能够剃掉他的眉毛,自然也能取了他的首级,秦霄心中升起彻骨的寒意,深觉自己这一次是被贪欲蒙蔽了理智,在从案发现场看出那害人之物拥有传说中“太阴金蜈”血脉便循着线索匆匆赶来,既未调动足够的力量,更没有将案情上报。

看着松开腰间刀柄,横臂将身后三名手下拦住的秦霄,禹天来在鹿背上拱了拱手笑道:“诸位,贫道告辞!”

飞雪已通灵性,闻言也不用驱使,打了一个透出些得意神气的响鼻,不紧不慢地迈着优雅的步法向远方走去。

秦霄等人虽不甘心,也只能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蓦然间,远方忽地传来一声震撼山林的长啸。

秦霄等人听到这一声长啸,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似有些欣喜,但更多的还似是畏惧。

禹天来从这啸声中听出来人实力不俗,只怕已及得上前世最后几年的自己,距离以武入道结成金丹也不过一步之遥。他让飞雪停下来,扭头向着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立时便看到一道正在空中急速飞行而来的身影。

那人飞行的速度快至极点,啸声余音仍在山林中回荡,他的人已经飞到并落在秦霄等人面前。

“千户大人!”秦霄等人恭谨无比地一起向来人施礼。

来人身形挺拔如一杆标枪,面容方正冷峻。虽说修为到了一定境界都有驻颜之效,但禹天来感应到来人的年龄确如他面相般不过三十岁上下。他身上的也是穿戴了一套黑衣卫的行头,只是腰缠长鞭左右悬挂双刀,背后又并排背了三口长刀,颇有武装到牙齿的架势。

听到秦霄等人的称呼,禹天来便知来人的身份了。黑衣卫以指挥使为尊,在指挥使之下,除了地位超然的供奉长老及三至五位指挥同知,便是派往各地负责镇压大钧朝辖下十三州的十三位千户,眼前之人无疑便是十三位千户之一。

那位千户却并不看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禹天来,在秦霄等人向自己施礼后也不开口吩咐他们免礼,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他们半晌也不开口。

对于这两道有若实质的冷厉目光,拱手躬身的秦霄等人虽看不到却可以清晰的感应到,额头与背心登时渗出涔涔冷汗,就那么保持着施礼的姿势不敢起身。

“你们都做了什么,老老实实说来我听!”那千户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声调低沉冷厉。

“遵命。”秦霄答应一声,随即便将自己查案时如何发现金蜈的存在,心生贪念追踪而来,又如何仗势向禹天来索取金蜈,结果被禹天来使手段震慑都说了一遍,其中居然没有任何添枝加叶的成分,可见平素这位千户在他们面前的积威何其之盛。

那千户听罢,沉默片刻后冷冷地道:“心存贪欲其罪之一,仗势凌人其罪之二,遇强而怯其罪之三。有此三罪,你这副千户也不用做了,还是从普通的力士做起罢!其余三人虽是协同,却也不可不罪,俱都降职一等留用。”

“属下等听凭大人处置!”秦霄等人皆不敢有丝毫异议。

处置完手下,那千户才转身面向禹天来,沉声道:“本官左雄,现任青州黑衣卫所千户。道长诛杀妖人张十五可称义举,但向黑衣卫出手也违背了我大钧的律法。因此还请道长随本官回黑衣卫所,本官可以保证会给道长一个公正的处置。”

禹天来摇头笑道:“千户大人自问请的动贫道吗?”

左雄语调铿锵如金石:“若本官猜得不错,道长已是人仙之境的修为,本官自然不是对手。但国法森严,本官身为执法之人,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却是另一回事!”

禹天来脸上现出赞赏之色,叹道:“铁胆无惧,铁面无私,不愧是镇压一州之地的人中之杰。贫道敬大人的人品官品,便给大人一个机会。大人若接得下贫道这一剑,贫道便随大人走这一趟!”

一语未毕,一道寒光从袖中飞出,化作一柄三尺长剑落在掌中,身随剑势从飞雪背上飞起,倏忽间越过两人见数十丈距离,当头一剑向左雄斩落。8)

第二百四十三章 剑下传道,山中参法

禹天来这一剑却是以“四相剑诀”中的“地”字诀剑法演化崇山之相。如今他结成金丹,虽然单用地水火风四相之中的地相之力,威力却直逼当初四相合一的那一式“万相俱灭”。

在那位黑衣卫千户左雄的眼中,对方那一柄三尺长剑便如一座高可参天的崇山峻岭齐着跟脚处轰然崩塌,而后挟着毁天灭地的恐怖伟力向自己压倒下来。

若换了另外一人,即使修为不在他之下,也早被禹天来这以法力御使,将自身精气神与天地之力完美结合后演化的一剑摄住心神而心胆俱丧、束手待毙。

但左雄此人的心志胆魄实在是当世罕有,虽不免在禹天来这一剑下心生战栗,却又在已经超出自己承受极限的可怕压力下激发出无匹的战意与勇气。

他口中蓦地发出一声狂吼,先将头向下一低,背后的三口长刀同时脱鞘疾风,化作三道电光迎向那势如山岳的一剑,随手腰间双刀同时出鞘双手分持,身刀合一冲天而起。

“当!当!当!”三下震耳的金铁交鸣声,左雄先飞出的三柄长刀如蜻蜓撼柱、螳臂当车,毫无争议地被剑上的恐怖力量震飞。

森冷如电的三尺长剑的下落之势没有半点凝滞,依旧向主动迎上来的左雄当头斩下。

左雄的身形在空中如陀螺般极速旋转起来,手中的双刀随着身体的旋转之势化作一圈圈雪亮的刀轮,层层叠叠地排布将整个身体包裹起来,悍勇无比地向着从头上落下的一剑狠狠撞去。

在连成一片的刺耳的利刃互相摩擦的声响中,两人之间迸发出一大蓬璀璨无比的火树银花。

只是这美丽的景象维持了数息便即消散,左雄的身体如一块陨石般重重地落在地上,一双脚深深地踩入坚硬的地面直没至膝,双手中只剩下两个光秃秃的刀柄,刀身早在方才的撞击中被震得粉碎。

禹天来则如一朵云彩般在空中地向后飘飞,轻盈地落回飞雪的背上,将长剑化作一道流光收回袖中,然后向着面色依旧冷峻不见一丝表情的左雄笑道:“多谢左千户手下留情,贫道告辞!”

飞雪听到此言再不停留,撒开四蹄纵跃如飞般向着山林中疾驰而去。

左雄面上神色不便,心中却是大不平静。他知道对方已经手下留情,方才那如山如岳的一剑已经破开自己的防御却又主动收回。

不仅如此,对方还借着这一剑将一道剑意真谛传入自己神魂之中,如果自己能够参悟这一道剑意,必然可以得到极大的好处,甚或凭之寻到梦寐以求的突破机缘。

禹天来之所以手下留情又送出好处,一方面固然是欣赏此人的武道禀赋,能够在三十岁左右达到外景圆满的境界,虽说与这方世界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有关,更重要的还是他本人天赋异禀;另一方面却是在此人出现时,他心中忽地生出莫名的感应,觉得日后此人会在一件大事上成为自己极大的助力。

对于修成金丹的人仙来说,这等心血来潮般的感觉实为神念无意中感应到了冥冥之中的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一线天机,大多极为灵应,必须要预做相应筹谋,绝不可等闲视之。

见对方身影即将消失,左雄蓦地开口喝道:“道长剑术通神,是否有志为国出力,左某愿代为举荐!”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那一人一鹿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禹天来温和的声音清晰传来:“贫道志在逍遥,只能辜负大人的一番盛情了!”

“人各有志,可惜了!”左雄摇头叹息,从地下拔出脚来,有些无力地向着早被方才那短暂却无比震撼的一战惊呆的秦霄等人摆摆手道,“走罢,回去后本官还要将对你们的处罚结果上报指挥使大人。”

秦霄带着其余三人乖乖地跟在他的后面,目光却闪烁不定,显然心中飞快地做着什么打算。

禹天来离了临淄后便暂时中止了云游,带着飞雪另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开始研究那一篇,同时用自己的方法培育那条金蜈。

山中岁月容易过,转眼间便是一年光阴。

这一天夜晚,月上中天之时,禹天来将一个高不过尺余的木偶放在面前的一块平整青石上,然后退后数步手捏法诀遥遥地一指。

那雕琢成一个具体而微的妙龄女子造型,面容却有些朦胧的木偶忽的动了起来,在皎洁的月光下摆臂使腿,在那青石上打了一套拳法,依稀有些严咏春自创“咏春拳”的影子。只是如今这一路“咏春拳”中,已经融入了禹天来多年修行的感悟所得,拳法之精深玄奥远远超出了严咏春那一版拳法不知多少。此刻这木偶将新版“咏春拳”使出,一招一式形神具备,俨然已得拳理之真谛。

待到一路拳法堪堪使完,那木偶倏地从腰间拔出两柄牙签般大小的木剑,双剑交错飞舞,若即若离,却又有些像当初禹天来传给邱莫愁的“牵情剑法”,当然这剑法也经禹天来的升级改造,意境和威力已大不相同。

剑法使完之后,这木偶收剑归鞘肃然而立,隐隐然颇有几分侠女风范。

禹天来哈哈一笑,张袖一笼将这木偶收了起来。经过一年的研究,他对于已颇有了几分领悟,于是用一棵五百年火候已生出几分灵性的老松树的一块树心来练手制造了这个木偶。只是要使这木偶如当初的八八儿一般“活”过来,还需要将人类或是其他有灵生命的魂魄抽取出来,用秘法加以改造后转移到木偶的躯体内。虽然这法门已近乎邪道,但禹天来倒也没有太多忌讳,只是尚未找到有取死之道的合适目标,因此至今尚未付诸实施。

禹天来回转这一年来栖身的一座山洞,远远地看到颇有趣味的一幕:体型又大了一圈、毛色变得更加洁白的飞雪在洞口昂首而立,一张大嘴对着空中的那轮明月做吐纳之状;在飞雪头上几乎已成金属质地的一对八叉鹿角的左角上,一条已有二尺半长度的金色蜈蚣如龙蛇盘踞,同样昂首对月吐纳。

随着它们的吐纳,两道肉眼难辨而只可以神识观察的皎洁光华从空中那一轮明月中射下,将它们的身体都笼罩在一片如霜如雪的银辉之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双姝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双姝 (第1/1页)

这一年来,禹天来已经用自己的法力将金蜈体内蓄积的外来血气与魂魄洗练掉,而后分化神魂寄生其中。这条金蜈尚未生出灵性,他分化的神魂很容易便鸠占鹊巢,与这具潜力无穷的身躯融合为一。

此后禹天来每日只给这具分身喂食一些丹药而禁绝血食,每晚又控制这具躯体采集太阴月华之力,一点一滴地淬炼自身血脉。

其间还发生一个意外,飞雪看到禹天来的金蜈分身对月修炼,便也好奇地跟着有样学样。原本它虽有灵性却还未生灵智,因此禹天来也未曾传授他修炼之道。岂知它依样画葫芦地照着修炼几次之后,居然成功的引动了月华之力。

禹天来大为惊喜,猜测飞雪体内应该也拥有某种上古异兽的血脉,自此之后金蜈分身每次修炼便都带着飞雪。二者同修月华之力,彼此之间竟生出某种奇异的共鸣,大大地提高了修行的效率。

随着金蜈分身与飞雪进行了第三百六十次吐纳,完成一周天之数,笼罩在它们体外的月华之力缓缓消散,今天的修行告结束。

飞雪看到缓缓走来的禹天来,嘴里发出一声欢喜的轻鸣,一窜一跳便到了近前,习惯地垂下大头在他身上挨挨蹭蹭。金蜈是禹天来化身,与他本尊异体同心,自然不会做出这等幼稚动作,从飞雪角上弹起,化一道金光一声不响地钻入禹天来未画“纳物符”的那只衣袖里——纳物符的空间中只能存放死物或封禁后的生物,金蜈却是不能存身其中。

“不知不觉已是一年光阴,我们的修行都可告一段落,明日一早便离开此处继续去各地游历罢!”

禹天来心中思忖着,伸手在飞雪的头顶轻拍两掌,照例又取出两枚自己炼制的补益元气的丹药送入它口中。这一年他除了修行,也将平时行走天下采集的一些灵药炼制了几炉丹。其中一些疗伤解毒的丹药留待不时之需,而几种补益元气和强化血脉的丹药变成了飞雪和金蜈分身的饭食。

次日,禹天来略作收拾后骑着飞雪离开,继续自己先前的游历。如今他金丹已成,已无需长期闭关苦修。此外他自创的“九转明玉功”自丹成后已至尽头,又不想改修《太平要术》和《遁甲天书》中修炼金丹的法门,还需要借游历窥测天地造化之秘,寻找推演后续功法的灵感。

他的足迹渐渐踏遍三山五岳、五湖四海,也曾游戏风尘,除恶扶善,一面感悟天地自然,一面体察世态人心,又反复参悟那一篇似乎蕴藏无穷无尽玄妙的《太上问道篇》,一层一层地推演出属于金丹境界的“九转明玉功”法门。这一阶段的功法仍分九层,在禹天来的设想中,每修成一层功法,他体内金丹都会蜕变一次。九变之后,金丹孕化元神,即可晋升神仙之境。

只是这个世界虽与他以前经历过的世界一般流传着许多关于诸天神佛的传说,到如今却是神佛绝迹,人到金丹之境便已到尽头,彼此要分胜负只看谁的功候更深、武功道法更精。

禹天来根据以往多次穿越的丰富经验,猜测当自己成就元神突破至神仙境界,便是离开这一方世界之时。

这一天禹天来行脚到荆州武陵郡一带,骑着飞雪从一带山林中疾驰如飞。

一阵山风拂面而来,禹天来灵敏无比的双耳忽地捕捉到夹在风中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喊杀之声。

“飞雪,往东南方去!”他吩咐了一声,飞雪当即折向东南飞掠而去,不多时便登上了一座陡立如削的绝壁顶上。

这绝壁对面数十丈外是另一座陡崖,喊杀之声便从绝壁的下面传来。

禹天来低头望去,却见两山之间是一条官道。官道正中听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两个身着劲装的年轻女子各持一柄长剑护定了马车,正与十多个黑巾蒙面的持刀汉子激战不休。

禹天来对那些藏头露尾的黑衣人没甚兴趣,定睛去看那两个女子,见一个年长些的有十七八岁,小一点的只有十五六岁,一样的清丽绝俗。只是年长的女子眉宇间颇有坚毅英挺之气,年幼的则显得有些温婉柔弱。两女剑法一脉相承,应该是荆州地界一个武林大派“龙潭剑派”的嫡传,年长的女子已有练气成罡的修为,年少的则是初入先天之境。

围攻马车的黑衣人实力颇为不弱,只是罡气境界的便有三人,又是丝毫不讲武林规矩的联手合击,那两个女子已经被逼得左支右绌,形势岌岌可危。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都是惊怒之色的老者忽地从马车中下来,站在当场大声喝道:“不管你们是谁派来的,要取我傅天酬的人头便尽管来拿去。祸不及家人,不要伤害我的两个女儿!”

年长的女子一面奋力挥剑御敌,一面厉声娇叱道:“爹爹快回车中,我先前已经向师门发出求援信号,救兵随时都会赶到,死得未必是我们!”

年幼的女子也气喘吁吁地喝道:“爹爹不要说丧气话,女儿和姐姐拼死也会护爹爹安全!”

“果然是父女情深!”听了这父女三人之言,黑衣人中有一人磔磔怪笑,“傅老头,你在朝中为官时也威风够了,不知有多少人升官发财的门路都坏在你的手中。如今遭贬落难,竟同时有三家人找到咱们‘招魂楼’,出重金要买你全家的性命,而且明确要求定让你在死之前先看足两个宝贝女儿受尽人间最惨烈的折磨。因此你也不要着急,要死你定是排在最后一个。”

禹天来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前因后果,“招魂楼”他也有过耳闻,知道是一个收钱索命凶名昭著的杀手组织,眼看得傅家姐妹再难支持,他便将右掌一翻,当初在山中制作的那个木偶凭空出现在掌心。

如今这木偶与刚造出来时大不相同:原本朦胧的面容已经变成一张宜喜宜嗔的俏美脸庞,两只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眼睛明如秋水、顾盼多情,一头乌黑的秀发高挽云髻,婀娜多姿的身躯上穿着一件裁剪合度的淡绿武士服,纤纤细腰间左右各悬了一口迷你连鞘小剑,只是露在衣衫外的肌肤上尚存在的淡淡木质纹理。

禹天来对掌心嫣然俏立的小人儿微笑道:“阿青,下面那些黑衣人便劳你打发了罢!”

一语方毕,那木偶两个米粒大小的乌溜溜眼珠登时骨碌碌转动一下,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竟然开口说起话来:“小道士,你要英雄救美,总该是自己出手才效果最好,为何要劳动本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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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傲娇剑傀

第二百四十五章 傲娇剑傀 (第1/1页)

“什么英雄救美?你这小脑瓜每天都想些什么!”看着掌心这个一脸生动“傲娇”之态的小小人儿,禹天来苦笑摇头。

这几年他不断完善自己的第一件作品,甚至将自己斩杀的一头接近成丹的蛇妖抽魂炼魄,用一团洗练得纯净无暇的魂魄本源做了这傀儡的灵魂中枢。

等若一个新生婴儿般的木偶在禹天来的教导下迅速成长,不过数年已经拥有了不逊于成年人的见识与智慧,而且表现出极其卓越的剑术天赋,将禹天来特意针对她的特点而研创的几路剑法练得出神入化,禹天来为她取了一个名字唤作“阿青”。

不知是否因为初次为傀儡塑造灵魂,以至于中间的某些环节出了些问题,阿青的灵智越是成熟,性格却变得越是古怪,虽然不会违背禹天来这创造者的指令,却总爱耍小性闹别扭,弄得禹天来很是头痛。

不过相处久了,他也知道如何对付这小家伙,当即不紧不慢地道:“贫道近来又创了一路剑法,原本还打算传授给某人,现在却要好生考虑一番了……”

阿青的两只小小的眼睛里登时绽放出无比热切的光芒,在禹天来掌心连跳几跳道:“不就是收拾几个小蟊贼吗?道士哥哥你只管看着,一切交给阿青便是!”

言罢身体一个曼妙无比的后翻从禹天来掌心跳出,头下脚上化作一道淡淡的绿影向崖壁下疾掠而去。

那些黑衣人中有一人正挥刀狂攻,忽地感觉眼前一道绿影闪过,随即便觉眉心一下微微刺痛,然后便彻底失去意识,身体向后倒毙于敌。

“大家小心,有硬点子架梁,结阵!”这些黑衣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战斗经验无比丰富,见状便都发现问题。随着其中一人发出警报,众人弃了已逼至绝境的傅家姐妹,疾速向一起聚拢。

便在他们抽身的同时,身化绿影的阿青有从三人面前飞掠而过,一柄出鞘的牙签般小剑蜻蜓点水般在三人眉心轻轻一点,一股阴柔无比的剑气从剑尖透出贯入脑颅后无声无息的爆开,将脆弱的大脑震成一团浆糊。

阿青本体是一株五百年老松精华所钟的树心,本身便蓄积了极深厚的灵力。禹天来依照《天傀化生法》中的秘诀,将数以万计的微小符箓烙印在她的体内,彼此勾连形成暗合周天循环规律的体系,便如同人类的经脉窍穴。如此一来,这些沉积的灵力便可以运转流动,成为阿青可以调动运用甚至可以通过修炼不断增长的力量。

方才阿青所用的是禹天来特意为她这一身的木系灵力而研创的“太乙阴雷剑”,剑气中蕴含乙木属性的雷法,可杀人于无形之中,实是厉害无比。

损失了这三人之后,剩下的黑衣人终于聚集在一起结阵而守,其中一个目中带着一丝惊悸环顾四周,除了傅家父女三人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当即厉声喝道:“是什么人暗下毒手?是好汉地便站出来,鬼鬼祟祟地算什么本事!”

一声嗤笑从傅家那小女儿处传来:“你们自己有眼无珠,反说人家鬼鬼祟祟。再说了,就凭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也配说什么好汉吗?”

黑衣人连同傅天酬及其长女一起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只有尺余高矮的绿衣女子单手提剑英姿飒爽地站在那女孩儿的头上。先前敢于为了保护父亲而奋力挥剑的女孩儿此刻战战兢兢地一动也不敢动,正翻着眼皮努力向自己头顶望去,却显然什么都看不到。

“月驰!”傅家长女关心则乱,见妹妹如此情形,叫了一声便要上前。

“青枫站住,不要轻举妄动!”倒是傅天酬还算冷静,伸手扯住长女不让她上前。

其中一个黑衣人眼力不错,由阿青肌肤上的木纹猜到一些,当即扬声喝道:“是哪位高人戏耍我们兄弟,还请现出真身相见,何必弄一个傀儡装神弄鬼!”

站在那傅月驰头顶上的阿青听得此言,一双小小的杏目立时瞪圆:“你那只眼睛看出本姑娘是什么傀儡了?既然眼睛这么不好用,那便别再要啦!”

她双足用力一踏,将可怜的傅月驰踏得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上,身体借着这一踏疾速掠向那说话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暴喝一声,一刀凌空劈斩,势如雷霆般斩向瞬间飞到面前的阿青。

空中的阿青冷哼一声,右手小剑高举横拦。

只听得“叮”一声轻响,一柄牙签般大小的木质小剑竟将比其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长刀架在空中,那情形实在怪异之极。

在那黑衣人大惊之下正要撤刀变招之际,阿青左手在腰间一拂,另一柄小剑脱鞘而出,在那黑衣人面前飞掠而过。

几点极细小的血花从黑衣人的双目中爆出,随之而来的是那黑衣人的一声惨叫。

阿青俏美的小小面庞上闪过一丝与这场合绝不相称的甜美笑容,身形贴着那柄已经毫无威胁的长刀向前飞掠,左手将空中飞回的小剑捞住,仗双剑直接闯入已经结成阵势的黑衣人群中。

那些黑衣人虽然结阵,却都忘记了一个最要命的问题,对于阿青那只有一尺余高的身材以及她鬼魅般迅捷飘忽的身法,这原本严密的阵势简直如筛子般处处都还漏洞。

她的身形重新化作一道淡淡地绿影,在黑衣人所组阵势的缝隙间穿梭不定,手中双剑吞吐不定出没如神,每一剑刺出,必定有一名黑衣人倒地毙命。片刻之间,十余名黑衣人已被她屠杀殆尽,连先前被她废去双目之人亦未幸免。

尽歼敌人之后,阿青收剑归鞘,身体向后一翻,一个尽都翻过数十丈的距离,落下时竟又踏在傅月驰的头上。

眼见了阿青大开杀戒的傅月驰不知这可怕的小怪物何以如此青睐自己的脑袋,脸上带着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摆正了自己的脑袋,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终究是傅天酬半生混迹官场,眼界见识大是不凡。他带着大女儿傅青枫走到傅月驰面前,向着在傅月驰头顶做个威风凛凛的姿势按剑而立的阿青拱手道:“老朽傅天仇,挟小女傅青枫、傅月驰,拜谢这位姑娘的救命之恩!”

傅青枫跟着父亲一起向阿青行礼,傅月驰却只能在原地屈了屈膝盖作数。

见对方郑重其事地向自己行礼,又听到对方称自己作“姑娘”,显然是将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待,阿青立时便觉得这老头儿顺眼了许多,便也收了摆出的姿势,笑嘻嘻地还了一礼道:“举手之劳,不敢当老人家大礼。小女子阿青,此次出手也是受人差遣,老人家要谢也该谢他才是。”

说到此处,她抬起头向着崖壁顶上喝道:“小道士,你还不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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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天子崇佛迎慈航

禹天来原意是做好事不留名,让阿青出手为傅家父女解围之后便即离开,谁知这小东西被人两句好话便哄得忘乎所以,一开口便将自己暴露出来。事已至此,再遮遮掩掩地也忒矣矫情,于是他招呼了飞雪一声,直接从高崖上一跃而下。

如今的飞雪与禹天来金蜈分身一起吸纳太阴月华之力修炼,虽然尚未炼出什么神通变化,体魄却是一日强过一日。此刻从这百丈高崖之上跃下,落地时也不过是四条腿微微一屈,便硬生生地承受了降落时的巨大力量。

禹天来到这世界已经有了几个年头,只是因为金丹已成容颜常驻,看上去仍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傅家父女看到一个面容俊美的小道士骑乘一头神骏无比的巨大白鹿从天而降,尽都惊得目瞪口呆。

禹天来从飞雪背上飘然而下,向着傅天酬稽首道:“贫道禹天来,见过傅大人。”

阿青见了禹天来,立时抛弃了看得比较顺眼的傅月驰向他这边跳了过来。但她终究不敢站在禹天来头顶,便如平素相处时一般落在了他的右肩之上。

傅天酬见禹天来向自己行礼,这才如梦初醒,急忙还礼道:“道长是我父女的恩公,老朽怎敢当道长之礼。再说老朽已经被罢黜官职,如今不过是一介布衣而不是什么‘大人’了。”

说罢又唤两个女儿上前来向禹天来拜谢施礼。

双方见礼已毕,傅天酬正要再开口时,禹天来摆手道:“傅老,贫道听到前方有几匹快马正在赶来,应该便是接应你们父女之人。傅老与两位小姐还是先上车,我们迎上去与他们会合之后再说其他。”

傅天酬已知对方是一位高人,所言定然不虚,便依言与两个女儿一起上车,由傅青枫坐在车辕上驱使那匹挽车的健马向前方赶去。

禹天来也骑上飞雪跟在后面,临行前又向着身后一弹手指,一点火星从指尖飞出,在空中分化成十余点分别落在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上,呼地膨胀成一团团炽热的火焰将这些尸体吞没。

一行人出了这一段两山相夹的险路,向前走出十多里,便在傅家父女已开始怀疑方才禹天来所言时,前面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随即便看到有四匹马绝尘而来。

“是大师兄他们来了!”车中坐着的傅月驰发出一声欢呼。

傅青枫也停下马车,与妹妹一起下车相迎。

那四匹快马霎时已到近前,马上的四位骑士也都下马走上前来,与傅家姐妹相互见礼,彼此互称师兄师妹,神态间很是亲密,可见同门之谊颇为笃厚。

禹天来也已从飞雪背上下来,正与刚刚从车上下来的傅天酬站在后面。他看都是身着劲装腰佩长剑,气势颇为不凡,为首被傅家姐妹称为“大师兄”的一人已有内景之境的修为,其余三人也都练成罡气。由此也可见“龙潭剑派”却也当得起荆州第一宗门的声誉。

傅家姐妹引着四位师兄来见父亲和禹天来。

四人先以晚辈之礼拜见了傅天酬,而后又向禹天来谢过了他对同门的援手之德。

这四人都是三十多岁年纪,看来都已成家立业,而龙潭剑派的门风也该是颇为严谨,因此他们都是诚心诚意地向禹天来道谢,倒也没有发生诸如“师哥仰慕师妹,于是对救了师妹的主角大吃飞醋百般刁难,反而遭主角狠狠打脸”之类大众喜闻乐见的情节。

众人彼此见礼之后,禹天来看到傅家父女已有人保护,便向傅天酬提出告辞。

傅天酬脸上先现出些踌躇之色,随即有些冒昧地问道:“不知道长可定了行止,接下来将前往何方?”

禹天来微觉惊讶,但还是含笑答道:“贫道随性而行,倒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去处。”

傅天酬忽地向禹天来一一到地:“请恕老朽冒昧,若道长果然并无要紧之事,是否能前往太原郡阳邑县一行?”

禹天来忙伸手相扶:“傅老何须如此大礼,若当真有事需要贫道效力,贫道便走一趟也无不可。”

傅天酬叹道:“当今天子近年来崇信佛法,终日只在后宫参禅悟道而不理朝政,老朽身为谏议大夫,见天子之过自然要直言进谏,却因此渐为天子所恶。后来不知是哪个奸佞小人进言说南海出了一位高僧,修得无边佛法,能够普渡众生脱离苦海,人皆称其为慈航大士转世。天子听说此事大喜过望,当时便要遣钦差前往南海,要大肆铺张以国礼迎请那僧人入朝演说佛法。老夫再次上书劝阻,终于引得天颜大怒,又有平日得罪过的一些奸佞从旁落井下石,结果落得个贬职为民的下场。

“其实老朽上书之前已有预感,但还是向着要尽到自己为人臣的本分而已。如今被贬职归乡,也算无怨无悔了。原本老朽还以为就此离开朝堂,回故乡武陵做个田舍翁就罢了,谁知朝中那些小人竟还不肯放过老朽,一心要赶尽杀绝!老朽幸得道长解救,日后又有小女师门庇护,料想安危当是无忧,只是心中还放心不下一人。”

傅青枫在一旁已听明白了,插言道:“爹爹你是担心那些人对付不了我们,会拿长青大哥泄愤?”

傅天酬点头,继续向禹天来解释道:“老朽为官时,身边有一最为得力的幕僚。此人姓王名松,字长青,虽然年不满三十,却是学识渊博、机智过人,兼且精通剑术,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可惜他性子狂放疏懒无心仕途,因为其亡父与老朽有旧,故此栖身在老朽幕中。

“老朽性子执拗,这几年也多亏长青在身后代为筹谋,才能坐稳这个官职。这一次也是老朽执意未采纳长青建议的暂时沉默等待时机,以致招来如此结果。老朽罢官之前,平生第一次托了人情,将长青安排到阳邑县去做知县,原意是想报答他数年来倾心相辅的情谊,现在却担心他会遭老朽牵连。因此老朽不揣冒昧,厚颜劳动道长一次。”

说罢他再次向禹天来一揖到地,且是长揖不起。

禹天来先扶起傅天酬,沉吟片刻后道:“既然如此,便请傅老写一封书信,贫道带了即刻往太原一行。若无事发生,贫道权当漫游并结识那位长青先生;若有事发生,贫道也不会坐视不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剿匪,画皮

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禹天来既然答应了傅天酬,便一刻也不耽搁,拿了对方在路边匆匆写就的一封亲笔信后便骑上飞雪疾速往太原郡方向而去。

如今飞雪的脚力已远远胜过什么千里良驹,而且它登山涉水如履平地,只要禹天来确定了方向,飞雪完全可以沿一条直线前进,这是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

以禹天来如今金丹人仙的修为,虽然也有了长途飞行的能力,但远行千里也未必极得上飞雪的脚程。倒是短途冲刺时,才可以凭借各种秘法神通远胜飞雪。

傅天酬之所以求初次见面的禹天来而不去求女儿的同门师兄,便是确信禹天来能够用最短的时间赶至阳邑县见到王松。

禹天来将飞雪的脚力全部撒开,一路风驰电掣,翻山越岭,涉江渡河,走的多是人迹罕至的去处。偶然行至人烟稠密之所,路上行人也往往只能看到一道白影裹在一团狂风中从身边呼啸而过,疑神疑鬼半晌却不明所以。

飞雪傍晚时自武陵郡启程,暮渡长江,朝越黄河,到了第二天上午便赶到太原郡阳邑县境内。

禹天来照例将飞雪放归县郊山林之内,独自徒步入城来到县衙前,向门前衙役说明了来意。

那衙役见禹天来气度不凡,又听说是自家大人旧日东主送来书信,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先向禹天来说明此刻县令大人不在衙中,请禹天来在门房稍候,自己则到后衙去报知夫人。

禹天来等了片刻,便听到几人的脚步声响,于是走出门房相迎,却见那衙役引着两个女子从衙内走了出来。

当先的一个女子二十余岁年纪,作已婚妇人装束,面容柔美秀丽,虽是快步行走,却也透出一些温婉大方的气质,显示她定是出身于大户人家。

另一个女子则做丫鬟装束,年龄只有十六七岁,虽只有五六分俏丽颜色,却洋溢着十足的青春活泼气息。

禹天来听傅天酬说过王松家中情况,料定这,前面的女子便是王松的妻子陈氏,当时嘴快的傅月驰还透露出其闺名唤作“姵嫆”,后面亦步亦趋跟随的则是陈氏陪嫁的丫鬟绿芽。

果然,那女子看到禹天来后,款步上前盈盈施礼道:“这位便是禹道长罢,贱妾陈氏有礼。”

禹天来含笑还礼道:“不敢,贫道见过王夫人。”

陈氏当即命丫鬟绿芽引路,与禹天来一起到了后堂,分宾主落座之后,又命绿芽奉茶待客。

茶罢搁盏,陈氏问起禹天来来意。

禹天来当即将傅天酬书信取出呈上,又约略说起日前之事。

陈氏急忙起身,向禹天来再次施礼道:“原来道长竟是世叔与青枫、月驰两位妹妹的救命恩人,妾身多有怠慢。世叔与外子名为宾主,彼此情谊却无异于至亲。道长救了世叔一家,妾身与外子皆感同深受,仅此代外子一并拜谢道长。”

禹天来急忙起身回礼,又谦逊了几句,各自重新落座之后,他便问起王松的去向,毕竟此次自己就是为了他的安危而来。

陈氏面现忧色:“不瞒道长,近来有一伙强人由太行山中流窜来本县境内,占据了一座地势险要的白鸡岭,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外子虽是刚刚上任,却也有志守护一方安宁,于是在昨日亲自率领了一队乡勇前去剿匪,但至今尚未归来。”

禹天来虽听傅天酬说到那王松精于剑术,却没有料到他竟有亲自上阵的胆量,暗道这位王县令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非是有负所托?当即便向陈氏告辞,说要前往白鸡岭一行。

陈氏却是个有见识的女子,方才禹天来说起救傅家父女之事时虽只一语带过,她却已猜到这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道士定然不是寻常人物,否则傅天酬也不会特意请他前来向自己相公示警并加以保护。此刻见他主动请缨,心中自然大喜,急忙起身称谢不已,同时又将那封书信交还给禹天来,让他作为取信于王松的凭据。

禹天来暗赞这女子的见识和才智实在不凡,王松得此贤妻,实在是个有福之人。他接过书信即告辞出了县衙,转到一处无人角落。恰好有一阵清风吹来,他便捏个法诀施展了《遁甲天书》之中的风遁之法,将身体融入这阵清风之中倏忽远去。

白鸡岭距离县城不过数十里,禹天来的风遁转眼即至。他在那座险峻高山下发现一座小小的军营,当即收了遁法在营门前现出身来。

“是什么人!”有看守营门的乡勇看到一人凭空出现,惊骇之余立时出言喝问。

“贫道是自己人,诸位不必紧张。”禹天来笑呵呵地说了一句,随即走上前道明了来意。

那些乡勇也不敢怠慢,其中一人急忙向内禀报,不多时便引了一人回转来。

禹天来看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生得轩昂俊雅,布衣佩剑,似一名江湖侠士多过似官员。

那人上前与禹天来通名见礼,果然便是本县新上任的县令王松。

彼此叙礼已毕,王松请禹天来到营中详谈。

在一座小型营帐中落座之后,禹天来重新取出那封书信交给王松。

王松展信阅读,脸上神色不断变幻。看罢多时,他放下信函叹道:“我早料到有些人绝不会因师叔罢职而放过他,所以特意叮嘱青枫向师门求援,没想到还是险些出事。此次道长仗义援手救了世叔一家,又不辞劳苦前来向我示警,此恩此德,王松当铭记于心。”

说罢起身向禹天来施礼致谢。

禹天来亦起身还礼,随即问起对方剿匪的进展。

王松摇头道:“那些贼寇虽是乌合之众,却占据了地利之险。偏偏我手下的乡勇疏于操练,比对方也强不了多少。如果强攻山寨,即使能胜也必然伤亡惨重。因此我欲用奇袭之策,选一些精干人手,在今夜不经正面寨门而攀侧方绝壁潜入突袭。待到匪寇遇袭大乱,山下主力才好强攻破寨。”

禹天来笑道:“王大人此计甚妙,贫道愿助一臂之力。”

王松大喜称谢。

有了禹天来出手,剿匪之事变得非常简单。到了夜间,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山寨,再次请阿青出手干掉了所有的守卫,而后打开寨门接王松率领的人马进来,一声呐喊一起放起火来。

火光中,那些匪寇惊慌失措狼奔豕突,一个个尽都被王松率领的乡勇或擒或杀。

众人一路杀到山寨的聚义厅来捉拿匪首,等一群人闯进大厅时,却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此刻那匪首竟已毙命,而且死状惨不可言,竟是被人在左胸开了一个碗口般的大洞,将一颗心生生剜去。在大厅的一角,却蜷缩着一个**少女,容色极妍更兼楚楚可怜,令人在不知不觉中生出无穷保护欲望。

众人正在愣怔之时,禹天来与王松一起走进大厅。看到那女子时,王松同样呆了一下,随即便清醒过来,颇有君子之风地解下身上的外衣,要走上前去给那女子披上,却被身边的禹天来横臂拦住。

禹天来面色冷峻,双目中忽地发出奇异幽光,死死盯在那女子的身上。

他所习《太平要术》传自南华子庄周,而庄周极擅幻术,自然也精通破幻之法。此刻禹天来便施展了《太平要术》中一门专用来破除各种幻术的术法“照虚法眼”。

在他加持了“照虚法眼”的目光之下,那娇小可怜的女子皮囊下隐藏的事物一览无遗。

“竟是‘画皮’,难道这世界竟与那部《聊斋志异》有些关联?说起来,先前那‘神仙索’的故事似乎也是书中所载,只是都有些似是而非之处……”

第二百四十八章 妖狐

第二百四十八章 妖狐 (第1/1页)

“画皮”传说出自《聊斋志异》,原本是一个书生贪慕美色而遭鬼怪杀害,异人斩除鬼怪又救回他性命的故事。但后人又将此故事多番演绎,原本身披人皮、杀人食心的狰狞鬼怪形象渐渐淡去,只剩下那副画在人皮惹人怜爱的女子形象。

禹天来不清楚若是没有自己出现,这头妖物是否还会如许多演绎出的画皮故事般,与身后应该便是那故事主角“王生”的王松发生一场人与妖的旷世畸恋。但他从这头妖物身上感应到极其浓重的血气,从而判断出其手上沾染的人命已经不少。再说王松如今家有贤妻,看来也是伉俪情深,自己若是将这段畸恋扼杀于未萌之时,对他也不算一件坏事。

“道长,你……”王松被禹天来拦住,心中有些不解地开口询问。

禹天来的目光仍注视着那女子,淡淡地答道:“王大人可听说过‘画皮’?”

听到“画皮”二字,王松与众乡勇皆是一脸茫然,那似乎畏惧到了极点而蜷缩成一团的女子则猛地抬头,两只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射出两道充满暴虐与凶厉的冷光,与目中闪烁幽光的禹天来死死对视。

王松本人武功造诣也颇不凡,心中登时生出感应,下意识地向那女子望去,只稍稍与对方的目光一触,一颗心便如被无形的手掌用力攥住般一下紧缩,身体则如坠冰窟般感觉到无边的彻骨寒意,脚下情不自禁地连退几步。

禹天来横跨一步拦在王松身前,隔断了那女子带给他无限恐怖的目光,继续解说道:“天地之间一切生灵皆可修行,而人类为万物之灵长,周身构造暗合造化至理,故异类修行到后来,都会幻化做人形以参悟大道。只是异类修行者要幻化人形,最少也要有结丹之境的修为。有些修为不足的异类要混迹于人类族群之中,便寻出一条捷径来幻作人形,那便是‘画皮’。

“此法须先从生人身上剥下一张完整的人皮,以法术祭炼成器,而后用特殊笔墨在皮上画出所要幻化的形象,披在身上便可化为人形。这‘画皮’炼制不易,要维持下去更加困难,每隔一月,必须要以一个生人的心头热血重新祭炼,才能保持‘画皮’的鲜活灵动……”

听禹天来说到此处,那女子蓦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的身体缓缓浮空而起,一头乌黑长发无风自动如龙蛇狂舞。

“哪里来的小道士,为何要与我为难?”

那女子两片薄薄的樱唇一开一合,发出的却是一个男女莫辨的尖利声音。

此情此景,令那些原本就是普通人的乡勇心胆俱裂、魂不附体,一个个哭爷喊娘、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聚义厅。唯有王松仍紧握长剑站在禹天来的身后,只是握剑的手掌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着。

禹天来虽未回头,也能感应道他此时的状态,知道他能有如此表现已着实不易。稍后自己将于此妖一战,妖族能步入修行之途者比人类更少,其实力却往往超出同级的人类修士。因而此妖虽未结丹,却也不可小觑。王松若留下来,不仅极有可能遭受池鱼之殃,更有可能拖累自己,于是他开口请其同样退出了聚义厅。

那妖物看到王松退出大厅,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恶狠狠地盯上禹天来,喝道:“臭道士坏我好事,死来!”

悬浮在虚空中的娇小身形一闪便到面前,五根纤纤细指张开,五片涂抹成红色的尖利指甲凶狠无比地向他心口插下。

禹天来抬起右手,对面前**的诱人娇躯视而不见,用一根食指缓缓点出,手指上缠绕着丝丝银白雷光,还发出轻微的噼啪爆响。

那妖物本能地感觉到对方这一指极其危险,却根本来不及收手,便被那看似缓慢的一指轻轻点在掌心。

一人一妖的身形凝定数息,那妖物的身形猛地膨胀起来,皮肤表面更现出条条令人触目惊心的裂纹。无数道强光从皮肤的裂纹下透出,而后“轰”一身巨响,那妖物整个身躯都爆碎开来,化作片片素蝶四散飘落。

那爆开的一团强光倏地收敛,现出其中一只狐首人身,遍体覆盖一层白色容貌,身后拖一条雪白长尾的奇异生物。

“臭道士,你竟毁了我辛苦祭炼的画皮!”

那狐妖口中发出一声狂怒嘶吼,合身扑上爪牙齐施,用的纯然是野兽扑猎搏杀的手段。

禹天来不紧不慢地在方圆咫尺之地移动身形,双掌牵引推拨,将妖狐的攻势尽都化解。

“原来是一只妖狐。看你初具人形,修为也将至结丹之境,为何不在世外潜心修炼以求突破,反要来俗世厮混害人?”

妖狐一言不发,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扑击撕咬,摆明一副与禹天来不死不休的架势。

禹天来摇头叹道:“若贫道猜得不错,你此次入世应该与王大人有些关联。但不管你们之前有何瓜葛,你对他怀的是善意还是恶念,只凭那一张用无数生人性命换来的画皮,贫道也留你不得!”

话音未落,他掌心蓦地现出一颗青黄赤白黑五色光华交织而成的雷球,奇快无比地向对面的妖狐飞去。

这一招便是《太平要术》中所载“掌心雷”的杀招之一,将五行雷法合为一击,使五行之力相生相克,从而激发出无比强悍的威力。

妖狐那张三角形的尖脸上现出极度惊恐的神色,双臂合抱幻化出一层乳白色的半球形光幕护住自己。

五色雷球落在光幕之上,登时轰然爆开。

在甲木、丙火、庚金、壬水、戊土五行雷力连环不绝的轰击下,妖狐布下的光幕只坚持了三息便被炸得粉碎,剩余的雷光尽都轰在那妖狐的身上,将它一身洁白的皮毛炸成一团焦黑,甚至有多处皮开肉绽,形象凄惨无比。

禹天来看着重重摔在地上,身体抽搐不能移动的妖狐,掌心再次凝出一颗五色雷球,语调平静不生一丝波动地问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我只想说……”那妖狐的一双兽瞳之中蓦地闪过一丝奇异光芒,“你去死罢!”

一柄长剑在禹天来身后凭空出现,无声无息地刺向他后脑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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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有一剑斩妖祟

禹天来身后刺来的一剑突兀之极,事先没有丝毫的征兆,出剑时又无任何声响和气劲波动。但他偏偏像是脑后生眼,原本作势要向妖狐投去的雷球转手便砸向身后,去势奇快无比,后发先至地在长剑刺中自己之前,砸在长剑后面的一片虚空之中。

伴着一声轰然大响,一条裹在五色雷光之中的影子凭空出现,倒飞数丈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禹天来回头观看,却见地上的却是一个手足俱全,但遍体生满灰褐色鳞片,身后也拖着一条长尾的人形巨蜥。只是受了他一击五行合一的掌心雷之后,如今他同样全身焦黑,散发出丝丝烤肉过火的焦糊气味,形象颇为狼狈。

方才的一剑确实也大出禹天来意料之外。在这蜥蜴怪出剑之前,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其存在。若非他毕生浸淫剑道,极其敏感的捕捉到对方剑上那一点隐藏极深的剑意,只怕此次当真要吃个大亏。

但此刻看到这怪的真身,他立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委。这条蜥蜴怪定是具有变色龙的天赋并将之修成了类似神通的独特能力,再加上从方才那一剑判断出其应该是修行过人类杀手刺客的功夫,必然也精通敛气藏形之类的手段,所以才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隐藏行迹而不被发现。

“这贼道士太厉害,我们不是对手。你先走,我来拖住他!”

那蜥蜴怪除了变色龙的天赋之外,似乎还拥有蜥蜴断尾重生的天赋,身上的伤势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痊愈,倒地时就地一滚便有站了起来,手中持着那柄长剑遥指转身对着自己的禹天来喝道。

那妖狐身上荡漾起一层白光,光华到处,她身上的伤势也瞬间恢复,随即便翻身从地上一跃而起,两只前爪上弹出寸许长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利爪,狞声道:“那样只会被他各个击破,倒不如咱们联手一搏,看看究竟谁死谁活!”

禹天来轻轻鼓掌笑道:“难得你们有如此的义气和胆魄。只可惜大家立场不同,所以恕贫道不能留手,要用最强的手段送二位上路了!”

一道流光从袖中飞出落在掌中,化作一柄晶亮三尺长剑。

一剑在手,禹天来身上的气势登时一变,难以言状的气势瞬间充斥了整座大厅,四周的空气似乎刹那凝固,化作浑铁精钢。

那妖狐与蜥蜴怪顿觉庞大无匹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身体挤压过来,将身体牢牢禁锢在原地丝毫移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缓缓抬起长剑,一剑横扫向他们斩来。

禹天来挥出的那一剑蓦地熊熊燃烧起来,炽热无比的火焰随着挥剑之势反而向内收敛聚拢在剑锋周围,化作一个直径三尺的金红色火球,如炎炎烈日周天流转,先向着那蜥蜴怪撞了过去。

“嗤——”红日过处,那蜥蜴怪没有丝毫抵抗之力,整个身体瞬间化作一蓬飞灰崩溃消散。

禹天来以“四相剑诀”中“火”字诀演化炎阳大日真意的一剑丝毫未见衰减,那颗火球在空中沿一条似圆非圆的轨迹运行半周,又撞在身后的妖狐身上。

那妖狐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随着那颗似幻似真撞在自己身体上却如虚影般透体而过的火球,全身瞬间碳化变黑,又扑簌簌地破碎崩解成无数纷纷扬扬的飞灰飘散开来。

禹天来收了剑势,长剑亦收回袖中,回望虚空,却看到二妖身躯湮灭消散之后,留下两颗鸡蛋大小的白色光球凭空悬浮。

“这竟是一对修行太阴月华之力的伴生妖怪,却是好造化!”

禹天来面露惊喜之色,从袖中摸出一个用来收集药材的空葫芦,拔出塞子后将葫芦口对准空中的光球。

那葫芦上有他刻印的符箓,一股吸力从葫芦中出现。两颗光球当即如飞鸟归巢,主动投入葫芦之中。

禹天来盖上塞子,喜滋滋地忖道:“这也算是好人有海报。若不是来太原郡走着一趟,如何能够得到这两团太**华?这一来我的金蜈分身和飞雪那小家伙足可胜下上百年的水磨功夫!”

方才他施展的那一式剑法霸道之极,剑中蕴含的大日真意将两妖的血肉精魄尽都烧得烟消云散归于虚无,只剩下这两团与大日之力属性相克而得留存的太**华。两妖应是相生相伴修行,一同以太阴月华之力入道,以其接近结丹的境界,这两团太**华自是非同小可,对于刚刚踏上修行之道的金蜈分身与飞雪来说,实在是一剂对症又量足的绝佳补药。

在厅外的王松等人见两个妖怪在禹天来剑下灰飞烟灭,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剿匪竟然剿出妖怪,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不会想到。若非禹天来在场,只怕他们都会将那披着人皮的妖狐当成被匪人掳劫的民女带回县里。想到自己这些人差一点便将一个杀人摘心的妖怪带回去,人人心中都捏了一把冷汗。

事已至此,剩下的便是一些扫尾的工作。在王松的安排下,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

待到诸事已毕,众人得胜班师,一起回到县里庆功。

对于此战中奋勇向前的乡勇,王松自是不吝赏赐。本县的乡绅们听说匪寇已灭,令他们坐卧不宁的肘腋之祸不复存在,亦都拿出酒肉来犒劳众人。

王松夫妇在私宅设宴单独宴请禹天来。

宾主畅饮数杯之后,禹天来忽地从袖中取出一柄长仅三寸余小剑。此剑以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剑身表面密密麻麻地篆刻了许多符箓。

“此剑是贫道祭炼的一件法器,大人只须注入真气,便可激发贫道附在剑上的一式剑法,只要修为在外景之下,都难当此剑一击。贫道明日便要告辞,此剑留赠大人,料想总有强敌来犯,也可护得大人周全。只是此剑只可以激发七次,还请大人慎用。”

傅天酬的政敌是否会对王松下手仍是未知之术,禹天来自然不可能留下来长期保护他。这柄玉剑是他将符箓之术与自身剑法融合之后祭炼出的独门法器,送给王松护身也算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

王松夫妇都是明理之人,也知禹天来这等高人绝无可能长留下来做自己保镖,如此安排已足见情谊,急忙一起起身致谢。

王松将那柄玉剑小心地贴身收好,然后问起禹天来今后行止。

禹天来笑道:“贫道久慕八百里秦川壮美,西岳华山巍然独秀。若无他事,便要前往一游以骋心怀。”

第二百五十章 家有小鹿初长成

华山位列五岳之一,号为“西岳”,雅称“太华山”,自古以来便有“奇险天下第一山”之谓。其东峰名为“朝阳峰”,为天下九大观日处之一。峰上最佳观日之地唤作“朝阳台”,是山巅临万丈高崖向外悬空突出的一块形如鹰嘴的巨岩。

这一天凌晨时分,禹天来登临朝阳台上。此刻天将破晓,天际已然发白,放眼向远方望去,但见群山连绵,如千重翠浪起伏不定。山外平原地带,黄河如一条蜿蜒长蛇,盘旋环绕着千里沃野,

蓦地,万道金光从东方的大地尽头处喷薄而出,随即便看到一轮红日似被一只无形巨手托举着,缓缓地由地平线下升了起来。

在红日初升的瞬间,面向东方的禹天来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他这一吸用上了推演至金丹境界的“九转明玉功”,其势直如长鲸吞吸百川,天地之间弥散的灵气由虚幻实,盘旋着聚拢成一个高达百丈、若隐若现的漏斗形巨大漩涡。

这巨大的灵气漩涡随着盘旋之势越向下越压缩凝练,在最下端的漏斗口处,竟化作一滴滴晶莹剔透、最中心处却隐隐闪烁着一点紫红光华的灵液,源源不绝地注入禹天来的口中。

灵液吞咽入腹,立时又还原成如烟如雾、精纯无比的氤氲灵气,随着禹天来体内周流运转的“九转明玉功”散入四肢百骸,浸润滋养他周身的经脉窍穴。灵液核心处的那一点紫红光华却扩散成一朵小小的紫红焰火,飘飘摇摇地飞入禹天来的丹田之内,融入他丹田之中早已存在的一蓬紫红火焰之中。

在这蓬紫红火焰之中,一颗明润如玉、似真似幻的丹丸载浮载沉,时时刻刻接受着火焰的灼烧淬炼。

这便是禹天来推演出的金丹境“九转明玉功”的第一重功法,采撷朝阳初升时散入天地灵气之中的一丝同时蕴含无限生机与焚灭之力的“大日真火”,用以淬炼金丹使其中蕴含的能量向着更高的层次渐渐蜕变。

那一轮红日越升越高,空气中的温度渐渐升高,禹天来随之收了功法,完成这一次的修炼,然后飘然下了朝阳台,回到这些天居住一座隐秘山洞。

这座山洞是禹天来偶然间发现,应该是前代修士开辟的修行洞府,洞内分成十多间功用不同的石室,石室内还有供生活和修行所用的各种石制器具。

刚到洞府门前,禹天来眉头微微皱起,却是发现先前叮嘱了好生在洞内修行的飞雪居然又不在。

他已经将前番斩杀二妖之后搜获的两团太阴月华精英分别供金蜈分身和飞雪吸纳融合,使二者修为在短短数月之间突飞猛进,各自均已到了神魂出窍的鬼仙之境。

金蜈分身与禹天来异体同心,只要修为到了,境界自然而然便可以跟上,只稍微适应了一下便可以将暴增的力量运用自如。

飞雪虽然在修为大进的同时终于生出灵智,却还远远不能控制体内鬼仙级数的庞大灵力。禹天来便正式将其收归门下做了弟子,传授了修行之法令其在洞府中闭关潜修。

开始一段时间,飞雪倒还能够踏下心来专注修行。但最近这十几天,只要禹天来不在洞府,他便总要偷溜出去,有时被禹天来抓住,也只胡乱搪塞几句便罢。这小家伙自幼便在禹天来身边长大,一向最会撒娇耍赖,禹天来平日宠溺惯了,也下不了狠心严加管束责罚。

“倒要看一看这小东西究竟去做什么?”

禹天来决心今日定要将事情弄个明白,于是从袖中取出一只用黄符纸折成的纸鹤,而后举手向洞中一抓,却是摄来飞雪平日留下的一缕气息,弹指间附在了纸鹤身上。

随后他将纸鹤向空中一抛,那纸鹤登时将双翅一展,先绕着禹天来盘旋三匝,而后选定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禹天来展开身法,不紧不慢地跟在纸鹤后面,一路翻山越岭、穿林越涧,不觉已走出四五十里路程。

前方现出一片桃林,此时正值花开似锦时节,眼中尽是一片绚烂。那纸鹤转转折折穿林而过,禹天来在后面紧跟。穿过这片纵身有百多步的桃林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大片青青草地,又有一条清澈溪流从草地上蜿蜒流过。

禹天来尚未走出桃林,便看到在溪流边上站着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于是停下脚步躲在一颗树后仔细望去。

那两个身影之一形体庞大,遍体洁白如雪,唯有一双八叉鹿角灿然若金,正是飞雪无疑,而与他并肩而立的却是一头体态娇小柔美、毛色棕黄中点缀着一些淡黄和浅白斑点的香獐。

禹天来看到飞雪与那头香獐都如木雕泥塑般僵立原地,心中便明白了原委,当即舍弃肉眼而转用神念观察,立时看到一个十来岁的白衣童子和一个稍大两三岁、穿着染白花黄衫的女孩儿正在草地上追逐嬉戏,玩得好不开心。

这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便是飞雪与那头香獐的神魂化身了。因为他们的修为还不到家,所以神魂虽能出窍却不能显化。

看到这一幕,禹天来哪还不知道飞雪这几天不能专心修行的原因,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忖道:“小家伙修为涨了,怎地心也跟着大了?这才生出几天灵智,竟然便学会了勾搭人家小姑娘……”

偷看片刻之后,禹天来便要举步走出去,打定主意要好生教训飞雪这顽劣弟子一顿。至于那头香獐,只要她来历没有问题,自己却也不是非要棒打一对小鸳鸯。

心中才打定主意而尚未付诸实施,天际忽地吹来一阵狂风,风中混杂着一阵刺鼻的腥臭气息,又有一团浓黑如墨的乌云被狂风卷着滚滚而来,霎时将偌大的一片草地笼罩了大半。

“不好,是那臭长虫的手下,飞雪我们赶快让神魂归壳!”

那小女孩儿陡然变色,发出一声惊呼后,神魂化作一道流光回归躯体。

飞雪的神魂化身反应极快,亦在同一时间归壳附体。而后他那白鹿本体一跃上前,将娇小的香獐护在身后,以神魂之力震荡空气发声道:“何方妖怪竟敢在小爷面前卖狂撒野,难道不知道我……哦,我家师傅的厉害吗?”

他后面话锋陡转,却是脑海中忽地收到禹天来的神念传音。

第二百五十一章 花姑子

飞雪一声喝罢,那团乌云之中蓦地现出两盏碧油油的灯笼,同时传来一个轰鸣如雷的声音:“一只刚刚能够神魂出窍的小妖,你师傅又能是什么遮奢人物,也敢拿出来吓人?这小獐子对我家大王还有用处,需要生擒了回去。至于你这头小鹿儿,还是乖乖做了爷爷口中的一块肉食罢!“

话音方毕,那乌云中忽地伸出来一条手臂粗细又在前端分叉的血红色软索,灵蛇般向飞雪身上卷来。

飞雪蓦地发出一声嘹亮高亢的长鸣,头上两只金灿灿的鹿角上噼里啪啦地生出一道道虬曲盘旋的白炽电芒。那些电芒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一起向着他两角之间的一点汇聚,彼此缠绞融合形成一颗拳头大小的银白雷球。

禹天来已将《太平要术》中的“掌心雷“传给飞雪。因飞雪尚未化形,也便无“掌“可以发雷,而他的一对鹿角却颇有奇异之处,竟然可以凝聚和增幅灵气,禹天来便别出心裁地教他以双角施展雷法,效果居然好的出奇。

飞雪施法凝成一颗“先天庚金神雷“后,猛地将大头一甩,那颗雷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正砸在那条古怪软索顶端分叉的正中处。

雷球一触即爆,蕴含庚金锋锐之气的雷电将那软索前端三尺炸得粉碎,白炽的电芒缠绕住软索向上方一直蔓延到了那团乌云之中。

“小畜生,爷爷要生吞了你!“

一声凄厉嘶吼从乌云中传出,巨大的声浪将云气吹得散向四方,现出隐在其中庞然大物。

那是一条足有水缸粗细的乌鳞巨蛇,蛇头足有一辆马车大小,先前看到的两盏灯笼正是它的两只眼睛,而那条少了一截的软索正垂在它的嘴边,却是它的一条舌头。

在巨蛇的头顶,还站着一个全身披挂黑色甲胄、手中仗一杆丈八蛇矛的男子,一双狭长的眼睛中射出隐含无穷怨毒之意的寒光,死死地盯着下面雄赳赳昂首而立的飞雪。

“是乌灵将军,飞雪快逃!”

那头香獐的一双乌溜溜的灵动双眸之中现出浓重的恐惧之色,以神魂发声招呼飞雪。她已经认出来者身份,知道他是这华山中一位已结成内丹的妖王手下最得力的一员大将,号为“乌灵将军”。他的本体便是空中的乌鳞巨蛇,蛇头上站得男子则是其神魂显化。方才飞雪的一记神雷能够伤到对方,全是对方轻敌大意所致。当真论起实力,自己和飞雪加起来也万万不及对方。

“花姑子不要害怕,看我怎生收拾这条黑泥鳅!”

飞雪却丝毫没有逃走地意思。他将四蹄牢牢地钉在地上,头上的一双鹿角笼上一层皎洁如月的白色光华。

“太阴剑炁!”

飞雪角上的白光忽地激射而出,在空中化作两个车轮大小的弯月形光刃,一左一右旋转着沿两条弧形轨迹斩向蛇头上站着的乌灵将军。

剑术才是禹天来的压箱底本事,他自然不会不传给弟子。这“太阴剑炁”便是他特意为飞雪研创的一门剑法,令飞雪可以借助头上这对鹿角,将体内蓄积的太阴月华之力转化为“太阴剑炁”发出,锋锐无匹,无坚不摧。

那被飞雪唤作“花姑子”的香獐看到他不仅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逃走,反而斗志昂扬地再次发动攻击,心中又急又气,却又毅然决然地掉转头来,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后向着地面重重地一踏。

她前方那条清澈地溪流中蓦地喷出一条巨大的水柱,在空中幻化成一条晶莹剔透的水龙,张牙舞爪地向那巨蛇扑去。

“这小獐子倒也有情有义,也不枉飞雪为她耽误修行。”禹天来看到这一幕时,心中暗赞了一句,随即又想道,“花姑子,似乎也是收在《聊斋》中的一个故事。不过终究不是一个世界,两者之间也必然多有不同之处,却不可想当然一概而论。”

看到两个修为远逊自己的小妖联手来攻,那乌灵将军晦暗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蓦地将手中蛇矛一抖,长达三尺、蜿蜒如蛇向矛刃笼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左右摇摆,其势如灵蛇吐信,分别刺中了飞雪发出的两道“太阴剑炁”,硬生生地将两道剑炁震散。同时他脚下的乌鳞巨蛇本体将一条巨大的尾巴狠狠甩出,正抽在花姑子幻化的那条水龙身上,最纯粹的狂暴蛮力只一击便将那水龙抽成无数水滴漫天泼洒下来。

“小畜生受死!”乌灵将军暴喝一声,陡然将手中蛇矛向飞雪掷出。

那蛇矛离手后化作一道乌光,奇快如电倏忽便至飞雪身前,眼看便要洞穿他的身体将他活生生钉在地上。

这一瞬间,花姑子惊恐万分而飞雪依然神色自若。蓦然间有一道金光从后方的桃林中飞出,在蛇矛堪堪刺到飞雪身体的一刹撞在那蛇形锋刃上。伴着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声响,那柄蛇矛立时一路翻滚着远远飞了出去。

那道金光撞开蛇矛后,在空中一个盘旋,又向着空中的巨蛇电射而去。

说也奇怪,空中的乌灵将军明明看到这道金光向自己射来,却没来由的一阵骨软筋酥,反应稍稍迟了一瞬。

便是这一瞬之差,那道金光已从巨蛇下颌贯入后脑穿出,而后一个盘旋,又将蛇头上站着的神魂化身拦腰斩断!

“师傅威武!”飞雪雀跃欢呼,却是看出那金光正是师傅的金蜈分身所化。

蜈蚣之属本就是蛇类天敌,禹天来这金蜈分身已渐渐激发出一些“太阴金蜈”的血脉之力,对蛇类的克制愈发厉害,再加上禹天来借助这具分身施展剑法,故此只一合便将这条神魂大成的蛇妖斩得形神俱灭。

乌灵将军的神魂化身带着满脸恐惧和不敢置信的神色烟消云散归于虚无,庞大的,本体则从空中轰然坠落,将地面砸得土石乱溅,塌陷了一个大坑。

禹天来从桃林中缓步走出,空中只有三寸长短的,金蜈分身一个闪烁便钻回他的衣袖之中。

“师傅!”飞雪仍以神魂发生呼唤,颠颠地跑上前来,习惯性地又用大头向禹天来身上挨蹭,却被禹天来一掌拍在头上推在一边。

“先不要着急买好,这小獐子是怎么回事?为了你们,为师可是不明不白地便杀了一头显然是大有背景地妖怪!”

飞雪见混不过去,只得垂下大头很是羞赧地答道:“她叫做‘花姑子’,是我前些天在,山中闲游结识的朋友。”

这时花姑子也有些畏缩地走上前来站在飞雪身边,怯生生地以神魂发声道:“这祸事是我惹来地,前辈不要责怪飞雪。”

禹天来摇摇头不置可否,忽又开口道:“道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话音未落,一个手扶藜杖、身着布衣地驼背老者凭空出现在旁侧不远处,拱手笑道:“多承道长仗义出手,才免得小女一劫。小老儿章钊,在此拜谢道长大恩。”

第二百五十二章 葫芦坳里话葫芦

“爹爹!”花姑子欢快地叫了一声,撒开四条细腿飞奔了过去。

老者在她颈背上轻抚安慰一番,才带着她走到禹天来面前。

“举手之劳,道友何必言谢?贫道禹天来,见过道友。”禹天来稽首为礼。

这老者自称“章钊”,“章”者“獐”也,暗中已交代了自己的出身。禹天来已经确认面前的这老者并非神魂显化而是本体,便也知道这竟是一头结成内丹而得以幻化人形地大妖。而且他如今看不穿这老者的修为,可见对方应该不是初入金丹之境,只不是将金丹九转九变修行到了第几次蜕变。

见对方主动向自己施礼,章钊也不敢托大,虽然他能看出对方是初入金丹之境,在境界上还弱了自己数筹,但只看此人方才斩杀那乌灵将军地手段,便知其实力绝不可以境界度量。当下他也拱手还礼,含笑道:“道友多礼,老朽如何敢当?”

彼此见礼已毕,章钊先主动报出了跟脚:“不瞒道友,老朽以异类之身在这山中修行,历时五百余年方侥幸结丹化形,又修行二百年而至金丹二转。却不知道友素常在那座名山修行?”

禹天来身世离奇,实不足为外人道,当下便谎称自己向在海外荒岛修行,几年前侥幸结成金丹,后静极思动,于是入世云游以积修善功。

章钊也未生疑,当时便邀请禹天来师徒往自己隐居之地做客。

禹天来也有些疑问要请教对方,遂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当下章钊与花姑子父女在前,禹天来与飞雪师徒随后,一起在山中行了十数里,前方现出一座崖壁。

章钊将手中藜杖举起向着崖壁指了一指,那崖壁上登时有数丈方圆地一片凭空消失,现出一条幽深地隧道。

他回头对禹天来道:“道友请进,这便是老朽一家三口的潜修隐居之地,里面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山坳,因地形似一个葫芦,故此老朽名之‘葫芦坳’。”

一行人随即沿着隧道向里走去,走出二百余步,眼前果然现出一个小小的山坳。这山坳随着四周山势地变化而两头大中间窄,确实像葫芦造型。

“当真好一处洞天福地!”禹天来轻轻赞叹一声。

他的神念敏锐之极,在隧道中行走时,便已察觉内中竟有一个巨大地阵法。此阵蕴藏的力量之庞大,便是如今地他也隐隐生出些压抑之感。但他也感应出这阵势应该是以防守为主。若真是什么杀阵绝阵,他感觉到的便不是压抑而是威胁,也便绝不会轻易踏进这山坳。

在山坳当中地空地上,起造了七八间茅屋,周围种植了些桃李松柏,颇见清幽雅致。

章钊对身边地花姑子道:“女儿先去唤你母亲出来迎接贵客。“

花姑子答应一声,四蹄轻快地一溜烟跑去茅屋那边,一头钻进了门去。

不多时,一个布衣荆钗面容和蔼地老妪和花姑子一起走出门来,对随着章钊走到近前地禹天来施礼笑道:“贵客光临,老身未曾远迎,多有怠慢,还请道长见谅。“

禹天来已看出这位老妪是神魂显化而非本体,忙还礼道:“老夫人多礼,贫道何克敢当?“

寒暄一番之后,章钊请禹天来师徒入内。禹天来因飞雪身躯庞大,便令他在外面等候。章钊也令花姑子留在外面招待她的小伙伴。

禹天来随章钊进了正中地一间茅屋分宾主落座。花姑子地母亲捧出两份果肴素酒,一份招待禹天来,另一份则放在外面招待飞雪。

章钊敬了禹天来几杯酒后,同时郑重其事地向禹天来致歉,说自己教女无方,不仅耽误了飞雪的修行,今日还将其卷入这场灾劫,险些酿成恶果。

禹天来客气了几句,而后顺势问起了那乌灵将军地来历。

章钊叹息道:“好教道友得知,离老朽这葫芦坳西去百余里有一座扇子崖,崖下有一洞名为'九盘洞',洞中有一主人唤作'水三娘子',乃是一条青鳞水蛇修炼成精。此妖也有金丹二转地修为,手下还聚集了数百蛇类小妖,那乌灵将军便是她手下第一得力干将。

“原来那水三娘子虽向来跋扈,但老朽修行也有些年头,她心中终有几分忌惮,因而两家倒也相安无事。直到十余年前,那水三娘子探知老朽这葫芦坳中有一件异宝,几次索求不得后终于翻脸强取。老朽一来不善争斗,二来不如对方人多势众,只能凭借地利之便闭门死守,算是勉强维持一个不胜不败地局面。“

禹天来听明白了一些,问道:“今日那乌灵将军说要生擒令爱,想来便是要作为人质向章老勒索宝物了?”

章钊有些无奈地道:“小女年岁尚幼,不耐寂寞又不识利害,这才趁着老朽夫妇闭关静修时偷溜出去玩耍。若非道友及时出手,只怕此刻已落在那水三娘子手中,到时老朽是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禹天来笑道:“原来如此,这也是令爱福缘深厚,这才能够遇难呈祥。”

说完这句没有半分营养的客气话,他便闭上嘴不再多说,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对方。

章钊见自己明明挑起了话头,对方却似没有半点好奇之心,只得主动开口道:“道友可知那水三娘子想要地是何宝物?”

禹天来摆手道:“此乃长老家中秘事,贫道岂敢探问?”

章钊见对方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知道再绕弯子也是无益,倒不如坦诚相见,于是道:“老朽此次请道友前来,正是与此宝有关,自然该令道友先明原委。”

禹天来道:“既是如此,贫道愿闻其详。”

章钊道:“这华山之中,流传着一个极其古老的传说。据说早年这山中曾有一蛇一蝎两个绝世妖王称霸,不仅将方圆千里地人类当做随意享用地血食,所有妖族亦为其奴役驱使。后来这山中有一株天地灵根葫芦藤得道化形,却是由藤上所结的七个葫芦化作七个少年。这七个少年不仅修为厉害,还各自拥有一项天赋神通,七兄弟又是异体同心,联手之威无人能挡。

“那蛇蝎二妖王一来不愿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二来不知从哪里听说若是将这七兄弟生擒后炼化,可得一颗‘七心丹’,服之便可将这七兄弟地天赋神通纳于一身而无敌于天下。因此那二妖王抢先向七兄弟发难,在这华山之中掀起一场大战。此战详细情形如今已无从得知,只知道最后那两大妖王被七兄弟舍弃自身合力封禁镇压,结果算是两败俱伤。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纵使我等修行之辈也多将其当做一个故事。但老朽三百年前偶然撞入这座葫芦坳时,却发现了一棵七色葫芦藤,像极了那传说中之物,而且那藤上已经又结出一个葫芦!”

第二百五十三章 堪怜父母心

第二百五十三章 堪怜父母心 (第1/1页)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怎地还有'葫芦兄弟'的故事乱入?“禹天来心中大为疑惑,但脸上丝毫未曾表现出来,又问道,“章老说那葫芦藤又结出一个葫芦,难道还会孕育出一个如先前那七兄弟般地厉害人物?“

“只怕不会了。“章钊摇头道,“这是老朽发现了那株葫芦藤后,多方搜寻相关信息,又朝夕观察那藤上的葫芦近百年才得出的结论。那葫芦藤纵是天地灵根,在孕育了那七兄弟后也已耗去绝大部分灵力,因此后来结的这个葫芦里应该只孕育了一枚'神通种子'。说得明白一些,便是一颗功效削弱无数倍的'七心丹'。待到这颗种子成熟后,我辈修士若能将其炼化吸收,便可拥有那七兄弟神通的根基,尚需加以修炼,才能使这些神通日渐强大,最终成长至与七兄弟比肩的地步。“

禹天来笑道:“以贫道愚见,这一枚‘神通种子’也未必不如那‘七心丹’。如此见效虽慢,但因为是自己一点一滴修行而成的力量,才可以真正掌握这些神通而将其运用自如。贫道却要提前恭喜章老了。”

章钊面露愁容道:“如今老朽全家将因此宝而性命不保,喜从何来?”

禹天来有些惊讶地道:“章老此话怎讲?若说担心那什么水三娘子,贫道以为凭着葫芦坳地这座防御阵法,章老已立于不败之地。最多仍如原来般闭门不出,待到那‘神通种子’成熟,章老将之炼化修成神通,再与那蛇妖算账罢了。”

章钊苦笑摇头:“道友能看出葫芦坳有阵法守护,却不知这座阵法乃天然生成,并非老朽布设更不受老朽控制,其核心枢纽便是那株灵根葫芦藤。据老朽多年观察所得,等到那‘神通种子’成熟,会将葫芦藤中地灵气吞噬得一干二净,而那座阵法也会因此消失。到时水三娘子必定大举来犯,老朽一家三口失去阵法庇护,不仅宝物难以保住,只怕连性命也岌岌可危。”

对方说到此处,禹天来自然已明白他请自己来此地目的。那枚“神通种子”该是即将成熟,这老獐子定然打算借助自己的力量来对抗那水三娘子。

而且他也想到自己怕是已被对方算计了一招,先前飞雪和花姑子遇险时,他已隐约感到另有高手潜伏一侧,所以才会以金蜈分身出手,而将本尊留下预做警戒,后来才得知那潜伏者便是章钊。

现在想来,章钊明明已经到场,却要等到自己出手斩杀乌灵将军之后才现身相见,应该是想让自己与水三娘子结怨,自然而然站到他这一边阵营里来。不过以禹天来对章钊的观察,他对花姑子的疼爱宠溺毫无虚假。当时若自己未曾出手,到了最后关头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再深思一层,飞雪与花姑子的相识也未必便是偶然。当然,花姑子那头小獐子心性单纯,应该不会有如此心机,却难保不是眼前这头名副其实年老成精的老獐子在背后引导和安排。

果然,那章钊随后又道:“道友,老朽却有一不情之请。今日道友斩杀了乌灵将军,以水三娘子的秉性,必然不会与道友善罢甘休。如今你我双方算是有了共同的敌人。既是同仇敌忾,何不联手御敌?”

禹天来的神色已冷了下来,淡淡地道:“那却也不必。今日之事,是那乌灵将军欲害贫道弟子在先,那水三娘子如果晓事,便该知道她这手下死有余辜怨不得旁人。如果她定要因此而来找贫道的麻烦,嘿嘿,贫道地三尺青锋却也不是斩她不得。至于章老与水三娘子之间的恩怨,请恕贫道不便插手。今日多有叨扰,贫道尚要回洞府清修,告辞!”

说罢,起身施了一礼便要向外走去。

“道友留步,道友留步!”章钊想不到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温文有礼,后一刻便要拂袖而去,急忙上前拦住连连拱手道,“一切都是老朽的不是,尚请道友安坐,容老朽再详细分说一二。”

他心思转得极快,察颜观色便知道自己先前自作聪明的安排已被对方窥破而至弄巧成拙。当即连连赔礼,好容易请禹天来重新归座,然后赧然道:“道友明察秋毫,怕是已经看清老朽摆布的拙劣把戏,实在惭愧万分。但老朽可以指天立誓对道友绝无恶意,只是想借道友之力来御敌自保。事到如今,老朽也不妨直言相告,只要道友能助老朽一家渡过此劫,老朽情愿将那灵根葫芦藤相赠道友!”

禹天来却没有丝毫动容,仍是淡淡地道:“那灵根是章老守护数百年之物,如今竟舍得赠予贫道,想来绝不仅仅是要贫道助你抵御那水三娘子罢?”

章钊已经被对方心性地坚定和冷静彻底折服,遂决定了一切都实话实说,然后听凭对方抉择:“道友明见,老朽所求者,其实是欲请道友将小女花姑子收归门下,也不求她将来有如何大的成就,只求道友能庇佑她一世平安。”

禹天来听得对方似有托孤之意,讶然道:“章老金丹已成,可以享寿千载,只要渡过眼前此劫,一家人自可同享天伦,又何须将令爱托付贫道。”

章钊黯然道:“道友有所不知,老朽曾被水三娘子设计诱出葫芦坳,彼此大战了一场。老朽修为境界虽与之相当,战力却相差甚远,不得已只能用了燃烧寿元的拼命手段,才勉强将其击退。如今老朽寿元已不足十载,山妻未成金丹,寿元也将耗尽。想到世道险恶而小女将成无依浮萍,我们夫妇实在难以心安。难得道友对我等异类不存偏见,门下已经有了飞雪这异类弟子,所以老朽才希望将小女也托庇于道友门下。”

看到禹天来沉吟未决,他咬了咬牙又道:“只要道友答应,那宝物便算是小女的拜师之礼。等到那枚‘神通种子’成熟,道友尽管将它与小女一并带走,至于那水三娘子,老朽自然会拼着燃尽最后这一点寿元和她玉石俱焚,彻底绝了这后患。”

明白了对方所做的一切都出自一片殷殷怜子之情,禹天来被对方算计的一点怨念尽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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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开门收徒,上门论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开门收徒,上门论理 (第1/1页)

看着将所有筹码摆出来后,在自己面前长揖不起的章钊,禹天来正色问道:“章老提出的这笔交易未免太过便宜贫道,你可要想好了?”

章钊听他言下似有应允之意,惊喜地直起身道:“只要小女能得道友庇佑,平平安安地生存下去,所谓宝物不过是身外之物,老朽又何惜拼却所余不多的一点寿元?“

禹天来转头望向室外,见飞雪与花姑子并排站着,快快乐乐地吃着章钊妻子摆在他们面前的各种果肴,终于点头道:“章老一片怜子之情令人感佩,贫道便收了令爱为徒。贫道对章老所说的葫芦藤以及那枚'神通种子'很有些兴趣,也便厚颜收了这份拜师之礼。至于那水三娘子,也不必用章老拼却剩余寿元来对付。不管她如何凶顽,有你我二人联手,料来也可以降伏。“

章钊满脸不敢置信地向他望来,因为被对方看破了自己地算计,他不得不做出最大地让步,只求能够保得女儿平安,却没有料到对方做出如此决定。当下只得长揖再拜道:“道友如此高义,老朽实在惭愧无地!“

禹天来做出这番决定也是经过了仔细地考量:一来自己既然决定要收花姑子为徒并手下一份极重的拜师礼,实在不好意思看着弟子的老父与人拼命而袖手不理;二来照章钊所言,那水三娘子应该是个嚣张跋扈之辈,绝不会轻易放过斩杀她手下大将的自己,若章钊那玉石俱焚的手段失败,这麻烦依旧要落在自己的头上,倒不如一并解决落得干干净净。

他起身将章钊搀住,笑道:“章老不必如此,还是先请令爱进来,贫道今日先收她入门,明日你我便一起去寻那水三娘子,彻底解决这麻烦!“

章钊听了前半段话自是欣喜无比,听到后半段时则惊讶万分,愕然道:“道友是说我们要主动去找那水三娘子开战?“

禹天来点头道:“与其坐待敌人来犯,何如主动出击?料想那水三娘子想不到我们会自己登门,正好打她个措手不及!“

“道友既然胸有成竹,一切由你来做主好了。“章钊先是在心中感慨对方的胆气魄力自己实在万万不及,随即表示了支持的态度,然后快步走出门去,令花姑子神魂出窍跟自己进来,在禹天来面前跪倒行了拜师大礼。

禹天来含笑受了花姑子神魂几拜,又从袖中取出一卷近来为教导飞雪而研创编纂的心法秘诀相授,算是完成了收徒之礼。

飞雪也神魂出窍跟了进来,看到相处得愈来愈亲密的小伙伴竟成了自己的同门师妹,登时欣喜无限,连连鼓掌欢呼。

这一天禹天来与飞雪便留宿在葫芦坳中,章钊为示诚意,在夜间引他去看了那株生长在山坳深处地葫芦藤。禹天来见那葫芦藤攀附在一面石壁之上,藤蔓和叶片果然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之色,整条藤蔓上只孤零零地悬着一个巴掌大小地葫芦,却是白皙莹润有如玉质,隐隐地可以看到那葫芦之内生有一物,圆坨坨光灿灿透射出七色异彩。

章钊对禹天来说根据自己多年观察,这葫芦最多再有一个月便可成熟,到时葫芦中那枚“神通种子“亦可炼化吸收,筑就神通根基。

禹天来也详细问过了章钊,传说中七兄弟的神通与自己所知的一般无二,其一为法天相地,其二为视听千里,其三为金刚不坏,其四、五为吞吐水火,其六为隐身遁形,其七为封禁万物。

想到自己竟可以圆了儿时的梦想,拥有儿时偶像的神通法力,以禹天来如今地心性,也不由得生出些迫不及待的期望。

第二天一早,章钊吩咐妻子留在家中好生看顾花姑子与飞雪两个小家伙,自己则带了应手的兵刃法器,与禹天来一起各施遁法,径自往扇子崖九盘洞而去。

百余里路程倏忽而至,两人飞临九盘洞上方时,禹天来蓦地定住身形。

章钊已说好今日唯禹天来马首是瞻,便也停在他身畔,看他将有何打算。

禹天来低头查看了一下地形方位,随即便将衣袖一抖,立时便有四道流光从袖中飞出,分东南西北四方落下后钻入地底消失不见。

做完这件事后,禹天来向章钊打个手势,两人一起落了下来。

“贫道禹天来及葫芦坳主人章老先生,求见九盘洞主水三娘子!“

禹天来的声音如一阵无孔不入的清风,轻轻柔柔地侵入九盘洞中的每一个角落,而后在山洞里盘旋着不但未曾减弱反而越来越响,到后来已经如同洪钟大吕回荡不休,震得整座洞府瑟瑟作抖,洞中大大小小的蛇妖更被震得心旌摇荡不能自持,一个个尽都不由自主地将长长短短的蛇躯蜷缩成一团。

“你便是杀了本洞主属下乌灵将军的野道士?”一个阴柔之中充满凌厉杀机的声音从洞内传出,将禹天来的声音压了下去,“本洞主尚未去寻你晦气,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

话音尚在耳边回荡,九盘洞地洞门前凭空现出一个人来。那是一个身着翠色宫装地女子,身段婀娜,容颜绝丽,只是眼角眉梢隐隐透出一丝戾气。

不用身边的章钊提醒,禹天来也知道这必是那蛇妖水三娘子无疑,当即上前一步稽首道:“贫道禹天来,见过水洞主。”

水三娘子却不理他,眼望着章钊冷笑道:“你这老獐子胆子倒也大了,竟然主动来到本洞主门前。只是你以为弄来一个初入金丹的小辈做帮手,便可以拉近你我在实力上地差距么?”

她言语神态虽然骄狂,却也有自己的底气。

章钊因为不善争斗,虽然与水三娘子同为金丹二转的境界,彼此的实力却相差甚远。上一次章钊甚至用出燃烧寿元的极端手段,也不过是将水三娘子迫退而已。若非攻不破葫芦坳那座天然生成的守护阵法,水三娘子早已上门杀人夺宝。

至于禹天来,修行到了金丹之境,每使金丹蜕变一次,实力都会有飞跃式的增长,因此已是金丹二转的水三娘子有足够地理由鄙薄轻视仍是初入金丹之境的禹天来。

见对方似是完全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禹天来也不着恼,不紧不慢地道:“水洞主不必如此咄咄逼人,贫道此来,只为与洞主讲一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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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临阵升级,金丹一转

“讲道理,你要和本洞主讲什么道理?”水三娘子嘴角含笑问道,一双美眸中却射出危险的光芒。

禹天来从容道:“昨日贫道的两个劣徒在山中玩耍,洞主手下的乌灵将军忽地现身,不由分说便对他们下了杀手。幸好贫道及时赶到,才于濒死之境救回两个劣徒。贫道听那乌灵将军说是奉了洞主之令要擒拿小徒花姑子,因此携了花姑子家长章老一起登门,还要洞主你给咱们一个交代!“

水三娘子怒极而笑:“我那乌灵将军已经被你斩杀,你还要怎样的交代?“

禹天来理直气壮地道:“乌灵将军是执行者,洞主却是指使者。前者伏诛乃是罪有应得,后者自然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你要交代,本洞主便给你一个交代!“

伴着这一声娇叱,水三娘子蓦地将右臂抬,一条淡淡的绿色影子从袖中飞出,向着十余丈外站着的禹天来挥击而至。

“啪!“在一声清脆的爆响声中,禹天来的身形片片破碎化为虚无,连他所在处的虚空亦呈现处诡异的扭曲状态,可见这一击之力的恐怖。

“好一条长鞭!好厉害的鞭法!“

随着这一声赞叹,禹天来在另一处凭空现出身来,先前破碎的不过是他留在原处的一道残影。

此刻水三娘子手中兵器已现出实体,却是一条手指粗细的青色长鞭,鞭身上密布微小若米粒的青色鳞片,便如一条细长的青蛇。

“道友小心,“章钊在一旁提醒道,“那是水三娘子用自己历年褪下的蛇皮炼制的一件法宝'青蛇鞭',鞭身可以任意延展变化,鞭落时有摧山坼岳之威!“

“聒噪!“水三娘子一声喝骂,击空的长鞭如灵蛇摆尾,转向他身上抽来。

章钊不敢怠慢,用手中藜杖轻轻点出,正中那青蛇鞭的鞭梢。

杖头与鞭梢之间发出一声沉雷般爆响,长鞭向外荡开,章钊却被鞭上的力量震得踉跄后退。

那青蛇鞭的鞭梢虽然偏向一旁,鞭身却陡然延伸变长,扭曲盘绕成七八个圈套向章钊头顶落下。

章钊与她多次交手,自然熟悉她的这些手段,当即将身体一扭化作一阵青烟消散,随即又在远处聚拢现形。

禹天来厉声喝道:“妖孽恁地凶顽,看贫道降天雷降你!“

言毕双手在瞬间变幻无数法诀,最后将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向着空中一指。

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霎时有乌云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将整座扇子崖笼罩其下。浓黑如墨不断翻滚的乌云中隐约可见电芒闪烁,凛冽的肃杀之气铺天盖地压了下来,以异类得道的水三娘子和章钊心头同时生出战栗之感。

九盘洞中的大小蛇妖正如潮水般从洞口涌出,感觉到那乌云中酝酿的对异类生灵最具威胁的恐怖雷霆力量,修为深一些的心胆俱裂不顾一切地转身逃回洞中,修为浅一些的尽都骨软筋酥,瘫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作抖。

禹天来喝道:“章老速入洞犁庭扫穴斩草除根,这蛇妖便由贫道来收拾!“

章钊知道对方要用的是大型雷法,妖族天然受雷法克制,自己留在外面只怕要遭池鱼之殃,当即答应一声身化流光向九盘洞中飞去。

禹天来知道这老獐子生平极少杀生,只恐下不得狠手来灭了九盘洞数以千计的大小蛇妖,当即将衣袖一抖,又有一金一绿两道光华飞出,追上章钊一起飞进九盘洞里。他的金蜈分身本就是蛇类天敌,阿青又是个天生的杀星,有他们两个相助,九盘洞内休想有一条蛇妖得以留存。

“站住!“水三娘子见状心中大急,狂怒暴喝挥出手中青蛇鞭。那青色长鞭蓦地一分为三,从后面急速延展着追向那三道流光。

“雷来!“禹天来蓦地一声清叱,指向天空的手指转而指向水三娘子。

空中登时炸开一声宛如开天辟地的霹雳巨响,在满天乌云之中同时降下九九八十一道手臂粗细的白炽雷光,所有的雷光竟都以禹天来所指的水三娘子为中心攒聚落下。

“青蛇护身!“水三娘子发出一声尖叫,攻出的青蛇鞭急速掉头回转,鞭身仿佛无穷无尽地延展开来,绕着自己的身体盘绕穿梭,霎时间交织层叠化作一个直径三丈、密不透风的巨大球形,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轰!“

雷光攒聚之处,先是爆开一团令人双目如盲白炽光华,而后升起一朵高达二十余丈的黑色蘑菇云。一圈圈银白雷光与半透明的冲击波交织在一起向四周扩散,那些瘫软在九盘洞外是蛇妖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蜷缩的身体便如沙砾般崩解消散灰飞烟灭。

九盘洞前原本是乱石林立,此刻却已被彻底削成平地,在水三娘子原本站立的所在,更出现了一个深凹地底的坑穴,表面沙石尽都被极高的温度烧融后凝固成琉璃状的光华物质。

禹天来收了法诀,面上满是警惕之色地望着前方的坑穴,以他如今金丹之境的修为,施展《太平要术》中的“九霄御雷真法”,威力已远远超过当初的张角,但他面对的敌人修为尚在自己之上,因此绝不会认为对方连自己这一击都接不下来。

果然,转眼间那水三娘子便从坑穴中浮空升起,莫说受到什么伤害,便是发丝衣角也,丝毫不见凌乱,唯有她手中的那条“青蛇鞭”鳞甲破碎多处焦黑,似是受损严重。

“好厉害的雷法,若非本洞主有这条青蛇鞭护身,今日当真要在你手底吃个大亏。只可惜……”水三娘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长鞭一抖,随着一阵哔哔啵啵的轻响,长鞭破碎的鳞甲尽都脱落下来,里面竟然还是一层细密青鳞,长鞭转眼便焕然一新,“本洞主这条‘青蛇鞭’是以自身蛇层叠炼制而成,每一层蛇蜕便是本洞主的一条性命。却不知你那雷法还可以施展几次,能否耗过本洞主的这条青蛇鞭?”

禹天来依旧神色自若,鼓掌笑道:“洞主果然是贫道对手。为表示对洞主这对手的尊敬,贫道且先来升个级罢!”

一语未毕,他丹田之内那一团紫红颜色的“大日真火”蓦地高涨,而后时时刻刻都悬浮在火焰中淬炼的金丹轰然爆开散作一大片如烟如雾的浓郁氤氲,反将那团“大日真火”包融其中。

这一片氤氲只维持了短短地数息时间,随即便向着最中心的一点急剧收敛,霎时间重新凝结成一颗莹润如玉的丹丸,只是在丹丸的表面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紫红色纹路,形状似一个朴拙无华、极其古老的符箓。

感应到对方体内的气息瞬息之间已迥然不同,水三娘子失声惊呼道:“你……你怎能如此轻松便完成了金丹一转?”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地之剑,碾压至渣

关于金丹之境的修行体系,素来有“金丹九转,九变化神”的说法。尽管大家的修行法门各具其妙,其核心要旨皆是以人体为炉金丹为药,反复淬炼而促使其不断蜕变。金丹蜕变一次便称为一转,九转九变之后即可孕育出元神,由人仙晋升神仙。

禹天来重新推演的“九转明玉功”仍分九重境界,正对应着金丹境界的九转九变。这几年来他依照新版“九转明玉功”中法门,日日采撷朝阳初升时散溢的一丝兼具生机与焚灭之力的“大日真火”,用以淬炼体内的一颗金丹,本已无限接近突破的边缘。今日面对强敌,他索性借其压力临阵突破,霎时晋升了金丹一转之境。

目睹了整个过程后,水三娘子心中的惊骇实在难以言表。她也是修行数百年的大妖,平生也见过几个被推崇为天纵英才的杰出人物,却何曾见过有人如喝水吃饭般轻松突破境界的怪物。尽管两人之间的修为仍差着一个境界,她却已经隐隐感觉自己今日恐怕是撞中了一面坚硬无比的铁板,结局也实在有些堪忧。

禹天来感受着体内突破后暴增的力量,脸上现出由衷的欣喜之色,蓦地俯下身用右掌重重地拍在面前已变得平整如镜的地面上,口中喝道:“剑来!“

大地蓦地剧烈震颤起来,平滑的地面现出一条条蛛网般细密的裂纹并迅速扩大。伴着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一阵轰隆隆闷响,四根由沙石泥土凝聚而成的扁圆柱子拔地而起,霎时间长到百丈高下,分东南西北四方将水三娘子困在正中。

至此水三娘子终于看清楚了,那又哪里是什么柱子,根本便是四柄放大了无数倍的土石巨剑!

原来先前禹天来将四柄飞剑化作流光投入地下时,便已开始遥控着这四柄经过自己反复祭炼已经无限接近于法宝的飞剑吸纳凝聚地底的戊己厚土之力,悄悄地酝酿一记杀手剑式。

这一式剑法是他将“四相剑诀“中“地“字诀剑法返本归真后推演出的一式根本剑式,此刻要以金丹一转的修为御使这四柄吸纳了海量戊己厚土之力的飞剑合力使出,其威力究竟会达到怎样的程度,便是他本人心中也无法预料。

水三娘子本能地感觉到这四柄巨剑对自己有极大的威胁,身形一闪便要遁出四剑的包围之外。

禹天来的身形凭空消失,同一时间却又一分为四分别出现在一柄巨剑的顶端,四双白皙如玉修长匀称的手掌霎时变幻出无数法诀,而后一起重重地轰在四柄巨剑的剑身之上。

“嗡......“四柄巨剑同时发出剧烈震荡。

伴随着四剑的震荡,四剑当中这一片区域的重力陡然暴涨百倍。

水三娘子当然不懂得“重力“这一概念,却登时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股庞大无比的吸附力量,使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无比,任何一点动作随之变得艰难至极,而刚刚要施展的遁法亦受到这股力量的干扰而中途夭折。

“吼!“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从水三娘子的口中发出,她高挑婀娜的身躯陡得一扭,登时化作一条体长百丈头如山丘的庞然大物,竟是现了原形,那条青蛇鞭则融入她的巨蛇之躯,使她那一身青翠的鳞甲上染上了一层晶莹碧光。

现出本相的水三娘子仰头将一张密排白森森参差利齿的巨口张开,一道足有两丈直径的漆黑水柱冲天而起,在空中分化成四条鳞爪毕现的黑龙,分向四方以舍身之势狠狠撞向那四柄巨剑。

水三娘子是水蛇得道,这黑水是她数百年采撷精炼的一团先天癸水精英,每一滴皆有千钧之中,所化的四条黑龙实有摇撼山岳之力。

空中的四个禹天来全然不顾敌人的反应,只顾连连挥掌轰击面前的巨剑,其态如疯如狂。那四柄巨剑在他的轰击下震荡之势愈演愈烈,渐渐地从剑身之中散溢出大片土黄色的氤氲光雾。

四剑溢出的光雾急剧扩张,霎时间连成一片又向中间涌动挤压过去,首先便将那四条黑龙吞没。

四条黑龙为癸水之精所化,那光雾却是先天戊土精华。以土克水,那身陷光雾之中的四条黑龙霎时便已消融湮灭,归于虚无。

禹天来亲身所历战斗何止百数,经验之丰富自不必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一兵家要义更是了然于胸。他早从章钊处得知水三娘子本相为水蛇,修习的也是水属性功法,故此依照生克变化之理准备了这一式土属性的杀招相待。

先天戊土之精所化的光雾继续向中心处聚合,眼看便要将现出百丈巨蛇真身的水三娘子吞没。

那巨蛇张开巨口发出一声嘶吼,身上猛地荡漾起一片晶莹的青碧光华,竟将那土黄色的光雾撑开了一些。

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化身飞临四柄巨剑上空的禹天来看到这一幕,知道这是对方激发了法宝“青蛇鞭”的护身之功,冷哼一声自语道:“贫道这一式‘大地之剑’既已成形,又岂能如此轻易地被你挡住?”

言毕急将双掌一拍,那裹住巨蛇却碍于碧光不能近身的土黄色光雾缓缓旋转起来。光雾在旋转的过程中不断凝聚,渐渐地化作一颗颗指尖大小、边角锋锐的土黄色沙砾。数之不尽的沙砾仍维持着先前的旋转之势,而且速度愈来愈快,急剧地摩擦和撞击那青鳞巨蛇的护身碧光。

这些沙砾皆是戊土之精凝聚成型,颗颗重如山岳且坚固无比,再加上庞大的数量与旋转的速度,产生的破坏力实在恐怖至极。

曾挡下禹天来“九霄御雷真法”一击的“青蛇鞭”只勉强支撑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土崩瓦解。碧光支离破碎后,无数沙砾继续旋转着向内压缩,霎时便湮没了水三娘子的庞大真身。

凄厉至极的嘶吼声从漫漫黄沙中传出,好半晌之后才归于宁静。

空中的禹天来将双手向两旁一分,那些沙砾旋即分解还原为土黄色光雾,而后又渐渐由浓转淡消散在天地之间。光雾散尽之后,四剑包围的区域内已经空无一物,那水三娘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是已在那戊土之精所化的黄沙绞杀碾压之下化为飞灰,形神俱灭。

禹天来刚刚从空中落下,三道流光从九盘洞内飞出,其中一道碧光落在他的肩头现出阿青那不过尺余高的娇小身形。

此刻阿青的那张小脸上满是厌弃之色,用一方小小的丝帕用力擦拭自己的一对小木剑,口中碎碎念道:“小道士,以后不要让本姑娘做这种事好吗?那洞里全是黏黏滑滑的各种长虫,实在恶心死了!”

因为那金蜈分身的存在,禹天来对洞内发生的一切有如亲历目睹,知道此刻那洞内已经没有一条活着的蛇妖,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金蜈分身与阿青下手除去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七宝术演七神通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七宝术演七神通 (第1/1页)

铲除了水三娘子这个心头大患之后,章钊的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不管他心中原本什么想法,在见识了禹天来全程以吊打之势诛灭水三娘子的雷霆手段之后,如今剩下的便只有敬畏之情和结好之意。当下便殷勤邀请禹天来正式移居到葫芦坳,一则方便朝夕教导花姑子修行,二则等待那葫芦成熟。

禹天来知道他如此做法也是为了表明心迹,以示其绝无食言之意,便也顺水推舟应允下来。

自此,禹天来与飞雪师徒两个便常住葫芦坳。禹天来每天除了用心指点两个弟子修行之外,便是守在那株七彩葫芦藤旁边。他之所以如此倒不是之为等待那葫芦及葫芦中的神通种子成熟,更为了感应其气息,推想炼化神通种子的法门。

一月时光倏忽即逝。这一天夜半子时,那葫芦忽地大放异彩,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华破开葫芦坳的禁制阵法直冲霄汉。

如此异象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有异宝即将出世,自然也免不了引来有心人的觊觎。一时三刻之间,接连有数批人类修士和妖族前来窥视,其中不乏金丹级数的高手。

幸好禹天来反应及时,看到那葫芦的光华难以遮掩,立即将四柄飞剑放出安置在葫芦坳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这一次他下了血本,不惜耗费大半法力同时引动了地、水、火、风四相本源之力,幻化出分呈黄、黑、赤、青之色的四柄百丈巨剑。

那些窥视者感应到四柄巨剑之中蕴含的冲霄杀气和几欲毁天灭地的赫赫凶威,多数吓得心惊胆战知难而退。其中自然也有被贪欲蒙蔽灵智之辈,一只金丹一转修为的虎妖不信邪地要硬闯进来探看这里究竟出了什么宝物。

禹天来隔空震荡四柄巨剑,地水火风四相之力一起发作,相互融合后化作数百道灰蒙蒙的混沌剑气落下,霎时便将那虎妖斩作飞灰。

眼见得四剑凶狠如此,而且那混沌剑气似有向外扩张的趋势,剩下的几个观望者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逗留片刻,尽都各施遁法一哄而散。

此刻的章钊暗自后怕不已,谁知道那宝物成熟时竟会生出如此异象,这令他万分庆幸自己将宝物送给了禹天来,否则便是没有了水三娘子,只是对上这些被异象引来的各路人马,自己依旧难以留住宝物且多半要赔上一家三口的性命。

那葫芦释放的七彩毫光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渐渐收敛,那七彩葫芦藤则随之枯萎,藤上的叶片纷纷凋零飘坠,唯有那个光洁如玉的葫芦变得愈发莹润。

与此同时,禹天来和章钊都感应到笼罩着葫芦坳的阵法也渐渐衰弱直至彻底消失。

便在那阵法彻底消散的瞬间,藤上的葫芦忽地落了下来。禹天来早有准备,张手一捞便将它接在手中。

看着自己守护数百年的宝物落在他人掌中,章钊在这一瞬间的心情颇为复杂,不过他终究秉性纯正又足够理智,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含笑拱手道:“恭喜道友。为免夜长梦多,道友可尽快闭关将宝物炼化。道友前番说要推演炼化宝物的法门,却不知如今是否已经成功?“

禹天来先收了分布四方守护的那四柄飞剑,然后还礼笑道:“多谢章老提醒,贫道已经心中有数,即刻便要去闭关。预计有七日七夜的工夫,便可以炼化这枚神通种子,奠定那七大神通的根基。“

前后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即使以禹天来的修为和见识,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地自创一种功法,一番苦思之后想到了自己修行的“七宝妙身诀“。

这门由中土禅宗初祖达摩所创的练体功法根本要旨是开发人体这座神秘宝库内潜藏的无尽力量。随着修为突破到金丹之境,最高只到外景之境的“七宝妙身诀“渐渐停滞下来再无进展,禹天来也一直未能推演出后续的功法。直到开始思考如何炼化葫芦中孕育的那枚“神通种子“时,他灵光闪现忽生奇想,结合种子蕴含的七大神通重新推演“七宝妙身诀”,将其改造为炼化种子筑就神通根基的法门。

禹天来已经选定了葫芦坳深处一处生在崖壁上的洞穴作为闭关之处,又放出金蜈分身和阿青为自己护法,随后封闭了洞口在洞内一坐便是七日。

到了第七日期满,所有人都来洞外等候。

不到片刻,禹天来果然破关而出,满脸都是欣喜之色。

“师傅你成功了?”飞雪看到禹天来神色,兴奋地跳上前以神魂发声问道。

禹天来随手拍了拍他的大头,笑道:“一切都还顺利,为师推演的功法并无差错,总算将那枚‘神通种子’彻底炼化。”

飞雪好奇地问道:“那七大神通究竟是怎样的,师傅你是否能施展出来给弟子开开眼界?”

禹天来上下打量飞雪几眼,面上现出古怪的笑容:“你当真想看?”

飞雪听他似有应允之意,惊喜地将一颗大头连点了几点。

禹天来从袖中取出那个晶莹似白玉雕琢的葫芦,口中道:“其余的六种神通为师都只刚刚奠定根基,运用起来还不大灵便。唯有第七种神通可以借助这个宝葫芦施展,倒是不妨给你演练一番。”

如今那葫芦的顶部已经被切开做成塞子。禹天来一边说着一边退开几步,同时拔下塞子,将葫芦倒转,葫芦口对着飞雪,蓦地喝了一声:“收!”

飞雪当时便觉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摄住,身不有主地飘飘荡荡飞了起来。

在众人眼中,则看到飞雪庞大的身躯在空中急剧缩小,瞬间变得只有豆粒儿大小,一头钻进那葫芦里面。

禹天来将葫芦正过来,盖上塞子又用力摇晃几下,对着葫芦笑道:“飞雪,为师这神通如何?”

花姑子初时看师傅用神通戏耍飞雪只觉好笑,后来见那葫芦中一丝声息也没有,登时又担心起来,急忙跑上前问道:“师傅,飞雪他在里面不会有事罢?”

禹天来笑道:“这葫芦只会封禁却不会伤人。既然花姑子你如此担心,为师立刻将飞雪放出来还你便了。”

说着拔下塞子将葫芦倒转一抖,豆粒儿大小的飞雪登时翻滚着掉了下来,霎时恢复原来的体型一跤摔在地上。

花姑子凑过去看时,却见他果然毫发无伤,只是似乎有些头晕脑胀,半晌站不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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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论剑争名

第二百五十八章 论剑争名 (第1/1页)

禹天来在葫芦坳中一住便是五年光阴。

这五年间,他一方面以“九转明玉功”第二层功法,于每夜子时采撷太阴月华之力,再将之凝炼转化为至阴至寒的太阴真水,用以进行金丹第二阶段的淬炼,一方面则勤修“七宝妙身诀”,用以开发已经筑就根基的七大神通之力。最终不仅成功促使金丹再次蜕变臻达二转之境,也真正掌握了那七大神通之力,运用起来初具威力。

除了自身的修炼,禹天来也用心教导飞雪和花姑子两个弟子。因为有与本尊异体同心的金蜈分身存在,教徒弟的事情倒也没有分去他的多少时间和精力。

飞雪曾融合一个接近结丹的大妖毕生积累的太阴月华之精,花姑子本身以有三百年修为,根基皆已足够深厚坚实。在金蜈分身的指导下,他们的修为在这五年间都突飞猛进,皆达到了神魂显化的境界。

只是到了第五年头上,章钊的寿元竟是比他预计的还早了几年耗尽,在葫芦坳中无疾而终。不过数日,章钊的妻子留下一封遗书,拜托禹天来好生照看花姑子,随后便自行散功坐化。

花姑子数日间连丧父母,心中自是悲痛欲绝。虽然经过禹天来的劝解和飞雪的抚慰,还是不时到父母坟墓前恸哭哀鸣,有时甚至到了双目泣血的地步。

禹天来思量一番后,决定带着两个弟子离开这葫芦坳外出游历,一则令弟子们见识一些世态人情增长阅历,二则也免得花姑子总是触景伤情。

如今飞雪和花姑子都可以神魂显化,形容举止皆与生人无异,禹天来便令他们幻化作两个小道童,却将他们的本体收在葫芦里安置。

那小小的葫芦中空间广阔无比,而且所有空间都随他心念任意分隔,用来储物和困人两不耽误。

师徒三人离了华山,到了附近的城郭,花姑子初次来到人烟稠密之所,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新奇无比,一时间倒也冲淡了一些心中的悲痛。

她每每看到不识之物时便要发问,每一次都是飞雪抢着来回答。

飞雪虽曾追随禹天来游历天下,但那时尚未修成神魂,禹天来未免惊世骇俗从来都不准他进入城镇,以至于他对许多事物都只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此刻为向花姑子献殷勤而强行解说,自然是错误与笑料百出。

花姑子懵懵懂懂地似信非信,一旁的禹天来却是忍俊不禁。

师徒三人一路走来,途径阳邑县时,禹天来找人问了问曾在此地做过县令的王松如今怎样,却得知因为傅天酬三年前已获朝廷起用,而且是做了刑部尚书这样的实权重臣,王松已经被他调回京中在吏部任职。

而傅天酬之所以能东山再起,则是全赖当初他极力阻止皇帝迎奉的那位高僧。

那位高僧法号“济慈“,当年入京后与皇帝谈禅三日,随即便被册封为当朝国师。

这济慈确有几分有道高僧的做派,虽得皇帝信重却从不胡作非为,平日大都深居简出,一心在皇命敕建的“慈航禅院“参悟禅理。

每次受皇帝召见时,除了阐说佛法,济慈又经常向皇帝进言选贤任能、爱恤百姓等治国良言,傅天酬等许多原来遭受贬黜的重臣良将便是因此而得赦免回朝重获重用。

正因这位国师济慈的存在,近几年原本颇呈衰颓之势的大钧王朝竟逐渐振作,隐隐地地萌生出几分中兴的苗头。

得知故人如今正值春风得意,禹天来便也放下心来,继续带着两个两个弟子云游天下。

一路走来,花姑子见多了世间的悲欢离合乃至生聚死别,又有飞雪在一旁拼命讨好卖乖,渐渐地放开了心怀,恢复了往日的天真活泼。

这一日师徒三人到了扬州会稽郡所属的天台县,在酒楼用饭时听旁边桌上似是武林豪客的两人说起一件热闹事,却是明日朝阳初升之时,当世两大剑客燕赤霞与夏侯濬将在天台山上比武论剑,争夺“天下第一剑“的美誉。

禹天来早在几年前游历时便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字,虽然其中那燕赤霞与自己所知的《聊斋》一篇故事中的一人重名,但就禹天来听到的消息,这两人皆只臻于外景之境而站到了世俗武道的巅峰,而那故事中的燕赤霞则是剑仙一流人物,所以他难以确定此燕赤霞是否即彼燕赤霞。

飞雪和花姑子听说有热闹可看,一左一右眼巴巴地瞧着师傅。

禹天来摇头失笑道:“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一看这场比武好了,现在都赶快吃饭!”

两个小家伙一起低声欢呼,然后埋下头大口往嘴里扒饭。

他们此刻都是神魂显化,原本是无须食用人间烟火的,但禹天来教他们说菜蔬五谷之中同样蕴含日月精华,吞咽后要将饭菜中的那一丝日月精华提取炼化,如此推而广之,可以渐渐地将修行贯彻到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里。

当天师徒三人便在天台县住了一晚,第二天日出之前早早起身出门,趁着街上尚无行人,一起施展遁法到了天台山上,却见山上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佩剑悬刀作武林中人装束。他们便也选了一个位置站好,只等日出时看热闹。

便在东方大地尽头绽放出第一缕金光的瞬间,有人大声喝道:“他们来了!“

禹天来师徒的感应还要早于众人,他们举目望向天际,便见有两条人影御气飞行倏忽而至,同时降落在山顶。

“燕赤霞,一别三年,你怎地做了道士?而且你的修为似乎进步很大,某竟有些看不透你了!“其中一个全身黑色劲装、冷峻精悍的中年男子冷然喝道,在说话的同时右手已经按上腰间悬挂的一口古朴四尺长剑的乌木剑柄。

他对面的一个身着半旧道装的大汉哈哈一笑道:“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洒家与你夏侯濬一别三年!“

他手中提着一口剑身宽阔的连鞘大剑,背后又背了一个朱红长木匣,木匣表面贴着几张黄纸符箓,身躯魁伟,狮鼻阔口,满部虬髯根根有如铁线。

禹天来打量这两人一番,转头对两个弟子叹道:“这一战只怕是没什么看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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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双剑争雄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双剑争雄 (第1/1页)

飞雪好奇地问道:“师傅你何出此言呢?”

禹天来望着燕赤霞低声笑道:“此人虽然收敛了气机,但为师仍看出他已经由武入道结成金丹。而且他身后所背的木匣中隐隐透出锋锐之气,其中显然藏有一柄极为厉害的飞剑。此剑只怕以臻法宝级数,否则不至于深藏剑匣又以符箓封禁,仍然有些许剑气泄露出来。”

飞雪大为艳羡地盯着燕赤霞背后的剑匣,喃喃地道:“这大胡子恁地好运气,天下间法宝已是极为罕见,法宝级数的飞剑更是少之又少,他如何竟得到了一口!”

花姑子则皱眉道:“既然这燕赤霞已经结成金丹,为何还要与那夏侯濬比剑?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禹天来摇头道:“为师看那燕赤霞面相该是豪爽耿直之人,应该不会恃强凌弱,此次比剑或是别有因由。”

师徒正说话间,燕赤霞和夏侯濬已经开始交手,禹天来登时发觉了燕赤霞居然压制了修为,仍用外景之境的力量与对手相搏。

修为到了外景之境,对力量的控制已经到了极细微处,因此交手时除非到了生死相见需要放出大招的紧要关头,绝不会弄得漫天剑气乱飞,还未伤到对手先将四周事物破坏得一片狼藉。两人的剑气都约束在各自长剑锋刃的方寸之间,彼此便似两个寻常武者斗剑般你攻我守,在找到对手破绽之前绝不会轻易将剑气引爆迸发。

如此一来,那些观战的武林中人不免大失所望,感觉两人展现出来的实力实在配不上他们偌大的名头。只有寥寥几个修为最少也是外景级数的高手才看出两人收敛在剑中的力量恐怖之极,任何一剑的威力真正激发出来,都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禹天来看着两人交手,脸上忽地现出古怪的笑意,摇头轻声叹道:“如此比武,也实在难为了燕赤霞。”

花姑子在一旁听到他这句低语,有些茫然地问道:“师傅你说什么?燕赤霞怎地了?”

禹天来笑道:“你只管看下去,少时自然明白。”

转眼间燕赤霞与夏侯濬两人双剑此来彼往交手已接近三百招。燕赤霞的脸上初时尚带着几分欣喜和兴奋,到后来渐渐转为失望和索然无味,最后忽地撤剑抽身跳出圈外,向着夏侯濬连连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

夏侯濬勃然做色,喝道:“胜负未分,燕兄何以弃战?“

燕赤霞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实在不知该怎样向对方解释。他三年前在深山悟剑,有缘得到一位前代剑仙的遗泽与传承,得以突破外景之境巅峰的桎梏,结成金丹成就人仙。

待到境界稳固之后,他背负那位剑仙所遗的一口飞剑重入江湖,很快便接到夏侯濬使人送来的挑战书,约他今日在天台山上论剑比武,

燕赤霞与夏侯濬年龄相仿,剑术武功不相伯仲,又是几乎不分先后地败尽天下用剑高手在江湖成名,彼此皆将对方实为平生最大的对手。数次比武未分胜负之后,战胜对方已经成为他们各自心中的一个执念。

即使燕赤霞晋升人仙,这执念依然未曾消除,因此在接到战书之后,他几乎未曾犹豫便答应下来,准备通过这一战了结自己这桩心事。

他为人素来光明磊落,在接受挑战之时便决定了不会动用金丹之境的实力压人,准备将修为压制在外景之境与夏侯濬公平较量。

只是燕赤霞毕竟是借着一些机缘晋升人仙,对金丹之境的认识尚有些浅薄。等到今日交手之时,他才明白金丹人仙与外景天人交手根本没有公平可言,因为那已不仅仅是两种境界的差距,而是两种生命层次的不同。即使他压制了修为,也不能改变两种生命层次的差异。比如在如今的他眼中,对手原本该令他惊艳戒惧的剑法其实颇多破绽,甚至确信自己即使只动用外景之境的修为也可以随手破去。

但燕赤霞念及自己与夏侯濬多次交手后彼此惺惺相惜,相互间既是对手也是知己。他实在不想令夏侯濬成为笑柄,更不想令两人如此重视的一场比武成为笑话。于是他在交手之时既要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手露出的那些破绽,又要做出全力出手的姿态不被旁人尤其是对手发觉。这简直比击败夏侯濬还要困难了无数倍。其中的一言难尽的辛苦,除了一个眼力高明的禹天来,便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到后来这场戏他终是演不下去决定放弃,面对夏侯濬的质问,本就是个粗鲁汉子的他既不忍实言相告令对方知道如今两者之间的差距,又实在编不出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谎言,只得含含糊糊地道:“洒家觉得既然胜负难分,再打下去也没甚意思,不如早些罢战算了!“

夏侯濬面色更冷,森然道:“燕赤霞,你可知某为了今日这一战准备了整整三年,昨日又特意斋戒沐浴以示对这一战也是对你燕赤霞的尊重。你只一句‘没甚意思’便要罢战,却是将这一战看做什么?又将某夏侯濬看做什么?”

燕赤霞更加尴尬,又实在无言以对,只能将双手一摊道:“那么依夏侯兄之意又该如何?”

夏侯濬缓缓抬起手中的四尺青锋:“既然燕兄兴致已尽,某也不会厚颜纠缠,便用这三年来悟出的一式剑法,作为你我今日这一战的结尾!”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符用力捏碎,原本朝阳灿烂的晴朗天空登时乌云漫卷。

“引雷符?”燕赤霞辨认出那玉符的种类,心中不免重新生出几分兴趣,当即打点精神握紧手中长剑,要看一看夏侯濬新悟的剑法威力如何。

夏侯濬捏碎玉符召来乌云之后,身形蓦地冲天而起。

那团乌云之中陡得一亮,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霆轰鸣,一道耀目的电光撕裂长空,径直劈向在空中高举长剑的夏侯濬。

电光落在剑上,那柄四尺青锋骤然变得炽亮无比,随即夏侯濬整个人身上也覆盖了一层如银蛇般乱窜的电光。

电光加身的夏侯濬毫发未伤,冷冽的声音响彻天地:“燕赤霞,接某这一式‘大天殛’!”

他在空中翻身下坠其疾如流星陨落,手中长剑笔直指向面色凝重的燕赤霞。覆盖全身的电蛇倒卷回长剑之上,三尺有余的一段剑锋完全失去形体,变成一团夺目的白炽电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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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一僧止戈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燕赤霞口中低声念诵咒文,左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从右手阔刃长剑的剑身上轻轻抚过,一条条紫色电芒噼啪轻响着从他指尖传导至剑上,宛若活物般流转蔓延,霎时间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古朴符箓遍布剑身。

“夏侯兄这一式以剑御雷的剑法诚然厉害,洒家便以一式以雷御剑的剑法奉陪。”

豪笑声中,燕赤霞一剑迎向凌空下击的夏侯濬。

他也想明白了,看来夏侯濬是定要在今日分出胜负,那便破了对方这最强的一剑令他知难而退。

这一剑燕赤霞仍只动用了外景之境的修为,却终于使出了新学的道法剑术。只因对手这借助了天雷之力的一剑已隐隐突破了外景之境的桎梏。他若仍用原来的剑术,已没有把握能够安然接下。

两柄缠绕着紫白二色雷光的长剑疾速接近,观战的众人见两人终于拿出符合他们身份名气的剑术绝学相拼,尽都敛声屏气眼都不眨地看着。只有禹天来早预测到了这一剑的结局,才没什么兴趣细看。

“南无阿弥陀佛!”

蓦然间,一声温醇平和的佛号同时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同时又有一条人影凭空出现在那彼此相距已不及三尺的两柄长剑之间。

“老和尚让开!”燕赤霞在这一瞬间已经看清拦在自己剑锋前的是一个身穿月白僧衣、两道长眉和一绺长须如霜如雪的老僧,吃惊之下急忙收力回撤长剑。他这一剑本就未尽全力,倒还可以控制自如说收便收。

夏侯濬那边一则是身剑合一凌空下击之势,二则这一剑凝聚了全心全灵之力,虽然看到有人拦住自己长剑去路,却已经无力变式撤招。

那老僧双掌合十凭虚而立,几乎在现身的同时那两柄长剑的剑尖已经触及他的僧衣。充满恢宏浩大之气的金色光华从他周身绽放,充斥着他体外三尺的每一寸空间。一柄回撤一柄前刺的长剑同时凝固在金光之内不能引动分毫。

“两位可曾想过,你们这一击完全爆发出来,脚下的这座山峰只恐都要被你们剑上的雷霆之力轰碎一截。天台山乃天下名胜,若是因你们二位而有所毁损,岂非罪过?因此老僧斗胆进言,还请两位止戈罢战才是!“

老僧不徐不疾地说出这段话来,身外笼罩的金光忽地向外一张而后收敛回体内。

燕赤霞与夏侯濬同时被那金光向后弹飞出去,各自在十丈外落地站定。

禹天来在那老僧现身之时便瞪大了眼睛,等看到他以护身金光定住燕赤霞和夏侯濬长剑又将他们弹飞,不由得咋舌不已,心中惊叹道“这老和尚竟练成了罗汉金身,怕不是有金丹五转以上的修为?”

他说“金丹”是习惯性地引用了道家修行术语,在佛门则该称为“舍利”。

一旁观战的众人中已有人认出这老和尚:“这不是方广寺的白云大师吗?一向只听说他佛法精深,却不知他武功也如此厉害!”

“大师说的极是,倒是我们二人莽撞了。“燕赤霞收剑归鞘,先向那白云老和尚打个不大标准的稽首致歉,而后向着夏侯濬干笑道,“夏侯兄,这一战我们仍算平局收尾如何?“

夏侯濬冷哼一声道:“胜便是胜,败便是败,某又岂是输不起之人?“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长剑一抖,那剑登时寸寸碎裂,碎片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两人的佩剑一起受到白云老和尚护身金光的禁制和反弹,那老和尚与燕赤霞素不相识,应该不会刻意偏袒,结果是他的长剑毁坏而燕赤霞长剑完好,胜负之分不言自明。

“燕兄,“夏侯濬连腰间剑鞘也解下来随手抛掉,而后向燕赤霞拱手道,“这一战是某败了,但燕兄还须给某一个翻盘的机会。明年的今日,某将再邀燕兄一战,燕兄到时切不可推却!“

燕赤霞脸上神色发苦,只得含含糊糊地应道:“一定,一定。“

夏侯濬只当他已经答应下来,再拱了拱手道别后即腾空而起,霎时间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燕赤霞倒是比他会做人一些,当下向观战的众人团团做了一揖,笑道:“今日多承诸位武林朋友前来捧场,洒家戴夏侯兄一并谢过。这场比武到此为止,诸位尽可自便!“

众人虽因白云老和尚中途插手,燕赤霞和夏侯濬最后的一剑都无疾而终而颇觉意犹未尽,但夏侯濬人都走了,自然不会再有什么热闹,当即三三两两地下山而去。

燕赤霞又向白云告辞准备离开,心中打定主意这一次定要躲得远一些,力求让夏侯濬在一年后找不到自己。

“燕道友暂留尊步,“白云忽地出言挽留,随即又转头对正要领着两个弟子下山的禹天来道,“贫僧冒昧,敢请这位道友也来相见一叙。“

燕赤霞和禹天来都怔了一下。禹天来转回身走上近前,施礼后问道:“敢问这位大师有何见教?“

白云还礼之后先请教了禹天来名号,然后肃然道:“燕道友和禹道友都是结成金丹的高士,本地最近将有一件大事发生,贫僧欲邀请二位共襄盛举。“

燕赤霞好奇地问道:“大师是否可以言明是什么事?“

白云笑道:“自然要与两位道友明言。不过此处并非说话之所,还请诸位随老僧回转敝寺。老衲另邀的两位修行界的同道应该已经到了寺中,届时老衲可一并解释清楚。“

禹天来沉吟片刻后拱手道:“既然如此,贫道便叨扰了。“

燕赤霞见禹天来已经同意,便也跟着答应了。

禹天来师徒和燕赤霞一路随着白云到了距此不远的方广寺。进寺门穿过几座殿宇,到了后院的一座清幽禅堂。

尚在禅堂之外,禹天来和燕赤霞都已感应到禅堂内的三股强大气机。等他们跟在白云身后走进禅堂,便看到一僧一道一俗盘膝各自坐在一张白草蒲团上,正一起举目向他们望来。

“三位......“白云刚刚开口,却不防那个道人倏地起身,一闪便到了禹天来面前。

这道士带着满脸的惊讶和狂喜,颤声唤道:“天来师兄,真的是你?“

禹天来猝不及防之下先吃了一惊,定睛望向那道人,见他外貌是三十来岁年纪,穿一件多处缝补的破旧道袍,背一口剑鞘斑驳陆离的古剑,头上胡乱梳了一个道髻,横插一根简陋木簪,身形瘦削,骨架宽大,额头宽广,双耳招风,两眼晶亮如星,颔下短髯如墨。

“你是......“看了几眼后,眼前这中年道人与记忆极深远处一个少年的形象渐渐重合,少有的大失常态,一把抓住那道人的肩膀叫道,“君宝!“

第二百六十一章 涂山之狐

无论是禹天来还是张君宝,都没有想到彼此还有重见之日,更没有想到他们竟是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一时之间,两人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旁的白云见状笑道:“原来张道友与禹道友竟是旧识吗?只是老衲与张道友相交百年,怎地从未听他说起过你?”

禹天来和张君宝都回过神来平复了激荡的心情。

禹天来先向张君宝使个眼色,示意稍后再做深谈,而后转头对白云笑道:“贫道与君宝相识与少年时,后来因故分别,想不到如今会于此地重逢。”

张君宝也对白云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比如你只知道贫道名为‘张三丰’,却不知当初与天来师兄相交时,贫道唤作‘张君宝’。”

“张三丰?这个名字倒也不错,起码比张君宝要有些意境。”禹天来跟着说笑一句,然后唤飞雪和花姑子上前来拜见了张君宝,让他们以“师叔”相称。

待到他们彼此见礼已毕,白云请禹天来与燕赤霞都坐在禅堂中空着的蒲团上,飞雪和花姑子则侍立在他的身后。

众人都坐定之后,白云先将殿内这一僧一道一俗介绍给禹天来和燕赤霞。

那僧人号为“金朮法王”,来自帝都“慈航禅院”,却是那位当朝国师济慈圣僧坐下的一位护法。他看来不过三十岁上下,穿一件淡黄僧袍,生得圆润富态,笑呵呵的一脸和善。虽然白云没有多说,但禹天来修成葫芦七神通,其中一项天视地听神通除了远望远闻,还兼有破除一切幻象禁止洞察本真之能——前提是那设置禁制和幻象者的修为不会超出他太多——已看出此僧其实是个修炼成人形的金毛蜘蛛,修为境界应当与自己一般到了金丹二转。

在白云的介绍中,如今的张三丰却是他的老相识了。张三丰在百多年前来到天台山,落脚在距离方广寺不过十多里的一座小道观里,平日里与白云多有往来,常在一起谈禅论道。这却令禹天来有些惊讶,当初他刺杀忽必烈之后破空而去,后来经历的两个世界加起来也不过数十年,怎地张三丰来到这世界却已超过百年?也正是因为多了这几十年的时间差,张三丰如今的修为竟已后来居上,达到了金丹三转的境界。

那俗家则是一个面容清癯隽爽的中年书生,姓冯名皋,亦是天台山中的一位隐修高士,与白云、张三丰皆为至交,修为是金丹二转之境。

听白云介绍完三人,禹天来和燕赤霞也简单自报了家门。

禹天来随意扯了一篇谎话,经历了多个世界,这些关于出身来历的话他已不知编造过多少,说起来当真是合情合理天衣无缝,除了知道他一些根底的张三丰,其他人都信以为真。

燕赤霞身世清白无须隐瞒,实话实说了自己闯荡江湖以剑成名,后来有缘得到一位前代剑仙的遗泽而结成金丹的经历。

大家真真假假地都互相了解了一些底细,张三丰向白云问道:“老白,贫道与冯书呆正在饮酒奕棋,便被你派人借口说有要事召唤过来。现在总该说清楚究竟是什么事情了罢?贫道看在场的除了你和这位法王,大家可都还懵懵懂懂。”

“张邋遢,老衲说过很多次了,白云是老衲的法号而不是姓名,所以不要总如此称呼老衲。”白云先笑骂一句,然后正色道,“数日之前,黑衣卫指挥同知沈岳沈大人与金朮法王二位联袂莅临敝寺,说如今在天台县里竟潜伏着一个妖狐族群。这伙妖狐不修善果,常从远方或掳劫或引诱少男少女,采尽其元阳真阴之后吞食其血肉,造下无边杀孽。

“黑衣卫追索多年,终于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又历经许多波折才顺藤摸瓜找到狐妖的老巢。经过黑衣卫密探的调查,这伙狐妖跟脚极为不凡,竟是来自传说中的涂山九尾妖狐一脉,族群中有三妖已结丹化形,其中那族长更是一位金丹六转、已经突破千年寿元极限的大妖巨擘。

“此次沈岳大人带来黑衣卫的许多精兵强将,又到'慈航禅院'拜求国师借来金朮法王这位强援,但与那妖狐一族相比,实力仍稍嫌不足。老衲在天台山修行日久,多年前也与沈岳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于是他与法王前来相邀老衲出山共诛妖孽。

“只是老衲的修为距突破至六转之境尚差了一点,只恐不是那妖狐族长的对手,因此便将你和书生请来壮胆。方才老衲出去阻止那决斗之人,却有幸看到禹、燕二位道友,想到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于是也邀了他们二位回来。“

燕赤霞听了这番话立时义愤填膺,跳起来喝道:“洒家虽然不会歧视异类,但对于荼毒生灵之辈则不管是人是妖,见到了便绝不会纵放,这件事情便算洒家一个!”

禹天来则略一沉吟,又问道:“据贫道所知,涂山一脉的狐妖应该传承了大禹王之妻女娇娘娘的修行法门。他们怎会放着那直指大道的法门不去修习,却堕落到掠夺人类精元血肉的地步,这其中是否会有什么隐情?”

金朮法王见众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哈哈一笑道:“禹道友所言诚然有理,但女娇娘娘所遗大道妙法何等精深玄奥,必然需要经年累月的参悟修持,那些妖狐受不了清修之苦而急功近利贪走捷径,最终步入歧途邪路也是有的。”

白云也道:“老衲与沈岳大人虽是相交不深,却素知其为人如其绰号‘铁面判官’一般铁面无私,办案从来都是毋枉毋纵。此事既然是由他主持,定然不会有什么差池。”

禹天来云游天下时却也听说过“铁面判官”沈岳的名号。前几年随着大钧国势日渐衰颓,为大钧镇压天下妖邪的黑衣卫也渐滋腐化之气。但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显忠臣”,在黑衣卫上下许多人放弃了镇压妖邪的使命,转而致力于谋求一己之私的大环境下,沈岳则是黑衣卫中仍能坚持原则信条的高层领袖之一,以其往日的口碑而言,倒也真是一个可信之人。

“却不知那位沈岳大人如今在何处?”禹天来随口问了一句。

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不敢劳禹道长动问,沈某在此!”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共当东山月,闲话隔世情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共当东山月,闲话隔世情 (第1/1页)

随着话声,有三个人从禅堂外快步走了进来。

禹天来看这三人俱着黑衣卫的官服,看服色标识,落后一步的两人皆为千户,居中当先的一个面容方正、肤色微黑的中年男子则是指挥同知,自然便是发起此次之事的“铁面判官”沈岳。

白云忙为众人引见,那人果然是沈岳。

沈岳随着白云的引见与众人一一见礼,神态温和亲切,却没有半点“铁面”的样子。来到禹天来面前时,不等白云开口,他竟先一步含笑问道:“这位应当便是禹天来禹道长了,沈某久仰大名!”

禹天来一怔道:“沈大人如何得知贫道贱名?”

沈岳笑道:“沈某何止是知道禹道长姓名而已。禹道长或许还不知道,此次黑衣卫之所以能够追索到那伙妖狐的巢穴,最早的线索还是源于道长你。”

禹天来愕然,心中闪念间忽地想到那只以“画皮”之术幻化人形的妖狐,似乎明白了一些,遂问道:“原来贫道在阳邑县斩杀的那只妖狐竟与今日之事有些关联吗?”

沈岳点头道:“当年道长助阳邑县县令王松剿匪,斩杀了一只狐妖与一只蜥蜴怪,事后当地黑衣卫所循例调查那两只妖怪的来历,却发现那狐妖竟是出自黑衣卫追索多年的涂山狐族。此事上报到沈某处后,沈某立即派出精干人手循着这条线索追查,历时五年才终于有了如今的结果。”

“原来如此。”禹天来叹道,“也罢,既然贫道数年前便于涂山狐族结下因果,而那涂山狐族与当初那只狐妖一般作孽害人,此次便借机将这因果彻底了断!”

见禹天来终于答应参与此事,除了张三丰以外,最高兴地却是白云老和尚。在场众人之中以他的修为最高,因此对禹天来的实力也了解得最深。虽然禹天来表现出来的只是金丹二转的修为,只胜过一个初入金丹的燕赤霞。但白云在初见禹天来之时,便凭着修持多年剔透通明的灵觉隐隐感应到对方那远超修为境界、甚至使金丹五转的自己都生出些微压迫之感的强悍实力。

这一次沈岳邀请他出山,自然是作为对付那涂山妖狐族长的主力。只是对上一个据说已是金丹六转的妖族巨擘,他实在没有半分把握。如今多了一个禹天来,以两人联手之力,庶几可与那妖狐族长一拼。

当夜众人都住在方广寺内,禹天来与张三丰老友重逢,自然要做一番长谈,向众人告罪一声,一起施法飞临方广寺东侧的一座山峰顶上。此刻恰是月上中天之时,将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照得纤毫毕现。

不等禹天来问起,张三丰便先将自己和天宝两兄弟的经历述说了一遍。当初禹天来空袭蒙军大营,斩杀蒙古皇帝忽必烈及许多文武忠臣,蒙古大军群龙无首之下登时生乱。襄阳城内的天宝乘机率精兵夜袭突击,一战杀得敌军全盘溃散十不存一。

蒙古残军败逃至江北,天宝衔尾追杀一路收复了大片沦陷的国土。北方汉人久盼王师,纷纷起义师响应归附,也使得天宝手中的人马如滚雪团般越来越多。

宋朝王室向来有忌惮武将专权的传统,见外敌已退便欲剥夺天宝兵权。

可惜天宝却非当年的岳飞,不仅对宋朝王室没有几分敬意,也有足够的智慧、胆量和野心,稍稍弄了几个手腕便营造成割据江北的事实。

在接下来长达十六年的时间里,天宝凭借凭借手中的人马和地盘,北逐蒙古南吞大宋,生生打造了一个堪比汉唐的大一统帝国,名之曰“乾”。

作为天宝的好兄弟,张君宝一直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相助,出生入死而无悔无怨。直到天宝一统天下登上九五至尊宝座后,他才提出要归隐山林继续自己追求武道巅峰的梦想。

天宝苦留不住,只得将武当山封给兄弟做隐居之所。张君宝从此便在武当山出家入道,名字也改作“三丰”。

张三丰在武当山苦修数十载,竟被他借融合“九转纯阳功”与“九转玄阴功”而悟出的太极之道突破了那一方天地的桎梏,修为臻达内景大宗师之境。而天宝受江山所累无法专注于武道修行,修为止步于罡气宗师巅峰,在百岁之龄寿尽而终。

堪堪踏进内景之境的门槛后,张三丰继续苦修却再难寸进。他不甘心自己的修行之路就此终止,于是假死脱身离了武当山,行遍天下寻找突破的机缘,结果被他误打误撞闯进一处以阵法与外界隔绝的上古遗迹。

在那个自称一方小天地切仍旧保留着上古风貌、灵气浓郁的遗迹里,张三丰修行五十年先入外景后结金丹,在丹成的一瞬发生了传说中的“白日飞升”,只是并未飞升到传说中的天庭仙府,却来到了这一方世界。

后来的经历便和白云介绍的一样,在天台山修行百年到了金丹三转之境,期间还结交了白云和冯皋一僧一俗两个好友。

“只是可惜了天宝,”说到最后,张三丰神色黯然摇头叹息,“他在资质悟性皆不逊于我,如果我能早一点寻到那小世界,或许我们兄弟便可一起突破飞升了。”

禹天来摆手笑道:“各人有各人该走的道路,我们选的是渡己修身之路,天宝选的却是渡人济世之路。只要选对了路,大家各得其乐,也无所谓短长。”

张三丰也展颜笑道:“天来师兄说得极是,倒是小弟着相,落于下乘了。”

随后他便问起禹天来“飞升”的经历。

禹天来叹道:“愚兄的经历却是比君宝你要丰富多了……”

同为“穿越者”,又是至交好友,相识以前的事情不提,之后的事情却也无须隐瞒了,禹天来便将自己那次“飞升”以后的事情约略讲述一遍。

张三丰听得瞠目结舌,愣了半晌才鼓掌笑道:“天来师兄果然是天来师兄,你竟然接连飞升了三次,这一点小弟是万万及不上你的。”

说完了各自的经历,两人又说到了当前的这件事情。

禹天来斟酌道:“那位沈判官所说的一切都合情合理并无破绽,但愚兄就是莫名地感觉有些不妥,到时我们都要加些小心才好。”

张三丰拱手道:“天来师兄放心,小弟一切皆以师兄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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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娇娜

第二天早上,沈岳将禹天来等人都请到了禅堂,让自己手下的一名探子当众禀报关于涂山狐族的消息,以示坦诚无私之意。

那探子向众人施礼后开口道:“禀上大人及诸位高人,卑职与几名同僚在天台县潜伏数月,终于摸到了那伙狐狸精的一些底细。在县城南郊有一座‘菩陀寺’,寺西百步开外有一片占地极广的大宅院,原是本县世家大族单家祖宅。十多年前单家因一件官司败落,难以维持着宅院的开销,便举家都迁移到乡下居住。单家搬走不久,便有姓皇甫的一家人来到本县,手中拿着全套文书到县衙报备,证明自己是单家远亲,得到单家家主的同意后借住在单家老宅,这一住便是十多年之久。

“那姓皇甫的一家人口极多,但平日里都深居简出,也不与邻里往来走动,左邻右舍对其了解也甚是有限。只知道这一家的主人名为‘皇甫皓’,膝下有一对儿女,子名‘彦明’,女名‘娇娜’……”

“娇娜?”听到这个名字时,禹天来微觉惊愕,这又是一个在《聊斋》中出现过的名字。他仔细回忆一下那个故事的情节,想起故事中的娇娜该是一个颇有情义的狐妖。

经历了几件事之后,禹天来已经明白虽然这世界中的一些人物与《聊斋》中的一些人物重合,但事情的发展却与《聊斋》的故事情节差异极大,所以也不能将那故事作为判断娇娜在这个世界里是善是恶的依据,然而禹天来心中原来只是模糊而没有任何依据的不妥感觉终究是更清晰了一些。

沈岳对众人道:“据沈某所得的消息,这父女三人便是涂山狐族中的三位结丹大妖。除了已是金丹六转之境的皇甫皓,皇甫彦明和皇甫娇娜都是近几年才现身为人所知,应该都是结丹化形不久,倒也不足为虑。”

那探子又道:“除了这些,属下还发现一件或许对我们有用的事情。每月初七这一天,那皇甫娇娜都会离家孤身前往天台县东邻的宁海县,据说是去探望其姨母及表姐。”

“还有这等事?这岂非是咱们的机会!”金朮法王听到此处忽地鼓掌笑道,“三日后便是初七,我们何不在去往宁海县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先将这小狐狸生擒活捉。有她在手中,即使不能使皇甫皓那老狐狸束手待毙,最起码也令他投鼠忌器,咱们的胜算便多了几成!”

“岂有此理!”旁人尚未知可否,燕赤霞已经勃然作色,从蒲团上跳起来喝道,“我们要斩妖除魔,尽可堂堂正正杀上门去。做这等掳人子女作为人质的事情,还算得什么好汉?”

金朮法王那张圆圆的肥脸上依旧微笑,一双细长的眼睛中却闪过莫名的寒意,双掌合十道:“燕道友稍安勿躁,贫僧以为对付这等邪魔妖孽,即使用些手段也无伤大雅。”

“此言差矣!“这一次却是冯皋出言反驳,“若是为达目的便可不择手段,我们与法王所说的那些邪魔妖孽又有什么区别?“

接连被人质疑,金朮法王终于有些笑不出来,转头望向沈岳沉声道:“沈大人,你怎么说?“

沈岳先转头望向白云,毕竟这老和尚的修为之深为众人之冠,他的态度自然举足轻重。

白云先合十诵了一声佛号,然后正色道:“沈大人,老衲的意见与燕、冯二位道友相同。“

他此言一出,差不多已是为这件事盖棺定论,那金朮法王虽还有不甘之意,却终究闭口不再说话。

禹天来在一旁冷眼旁观,却发现沈岳的双目深处闪过一丝隐藏极深的冷厉,心中忽地一动,开口道:“诸位道友,贫道这里却有另一个主张。“

白云对他最为重视,当即问道:“不知禹道友有何高见?“

禹天来不紧不慢地道:“那娇娜既然会在初七这一日与父兄分开,这本就是一个将这伙狐妖各个击破的好机会。若只是顾忌手段是否正当而错失了这个良机,也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依贫道之见,咱们可以先将娇娜擒拿镇压,断去那皇甫皓一条臂膀。当然,用娇娜去威胁皇甫皓那般行径实在有些下作,咱们无论如何是不屑为之的。“

张三丰率先鼓掌笑道:“天来师兄此言大善,贫道以为如此行事最好。老白、冯书呆,你们两个以为如何?“

白云和冯皋对视一眼,同时点头道:“甚好!“

沈岳和燕赤霞也极满意这折中之后既不迂腐也不会有失身份道义的主意,随后也点头称善。

唯有金朮法王的脸色是彻底黑了下来。初时他听到禹天来似是赞同自己的主张还颇为高兴,暗赞这小牛鼻子与自己算是英雄所见略同。等听到后来禹天来将他的计策斥为“下作“,心中不由又羞又怒,若不是看到沈岳投来一抹别有深意的目光,当时便要发作出来。

沈岳轻咳一声道:“既然大家都支持禹道友的计策,那便说一说由谁出手去捉那娇娜罢。“

不等旁人开口,金朮法王第一个跳出来道:“此事无须劳动诸位道友,交给贫僧来做便是!“

沈岳含笑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时,禹天来却又先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有法王出手,此事自然十拿九稳。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贫道也愿相陪走上一趟。即使法王用不着贫道来查漏补缺,贫道在一旁呐喊助威也的好的。却不知沈大人与法王是否应允?“

沈岳脸上的笑容略略一僵,瞬间又恢复自若,向禹天来拱手道:“禹道友肯不辞辛苦,那自然再好不过。沈某又岂有不允之理,相信法王也是如此。“

说到最后,他转脸看向仍黑着脸的金朮法王。

金朮法王在脸上很是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道:“禹道友尽管同去,贫僧欢迎之至!“

定下计策之后,众人各自散去。张三丰素知禹天来深谋远虑,猜他方才说的这一番话必有深意,于是悄悄溜过来找他询问。

但见面之后,禹天来却摆手制止他开口,用时将双耳的耳廓抖了一抖,瞬间将方圆数十里内的一切声响尽皆收入耳中。再稍加辨别,其他声响尽都过滤摒除,只余下金朮法王恨恨的声音:“那姓禹的小贼道着实可恶!沈大人,你看他是否猜到些什么,可莫要被他坏了国师的……”

“闭嘴!”沈岳的声音陡然将他的话打断,随即两人的声音尽都消失在禹天来耳中。

禹天来猜测应该是沈岳施法隔绝了两人所在的房间。此人的修为境界他还未摸到底,但在自己之上是无疑的了,他如今的天视地听神通还穿不透对方布下的禁制。

不过只是听到的这只言片语,也足以令他确定此次的事情另有蹊跷并由此生出许多联想。

第二百六十四章 金朮撞铁板

四月初七日清晨,一头白嘴白眼圈白肚皮,全身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黑驴迈着出了天台县的东门,一路迈着颇为优雅的步伐沿官道向相邻的宁海县行去。

在这头黑驴背上,侧坐着一个轻纱覆面的白衣少女。这少女应该只有十三四岁年纪,身量未足,犹带着小女孩儿的青涩稚嫩。

这时路上已经有了一些来往的行人。那黑驴不紧不慢地走着,却在不知不觉中将几个骑马疾驰之人也落在身后。偏偏所有人对这一幕怪异景象都视若无睹,似乎以为再正常不过。

黑驴偏离了官道,走上一条通往宁海县的小路。这条小路要比官道近了许多,只是沿途尽是荒野山林,少有人烟。

“南无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在空寂的荒野中响起,道路前方凭空现出一僧一道,正是金朮法王与禹天来。

金朮法王上前几步,向着对面骑驴的少女喝道:“女施主止步,此路不通!”

那头黑驴停下脚步,驴背上的少女举手撩起面上轻纱,露出一张虽带了几分稚气却如春晓之花般娇艳绝丽的俏脸。她微蹙了两弯黛眉,轻启朱唇如燕语莺声,娇声斥道:“好一个大和尚,怎地旁的不学,竟学人家在这里剪径断路,对良家女子欲图不轨!”

落在后面的禹天来差点笑出声来,只觉得这小女孩儿实在有些意思。

金朮法王刚刚摆好的庄严扮相与蓄足的气势霎时间被少女的这句话破坏得一丝不剩,又羞又恼地怒喝道:“妖孽,你少在贫僧面前装疯卖傻,以为贫僧视不破你的狐妖本相麽?”

那少女自然便是皇甫娇娜,听到对方单刀直入揭破自己的身份,她仍是没有丝毫惊异慌乱,反而掩口格格轻笑几声:“彼此彼此,小女子是狐妖,大和尚却是一只蜘蛛精。咱们同属妖族,正该同恶相济,大和尚又何必要与小女子为难?”

金朮法王倒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妖族出身,这些天来禹天来等人都已辗转知道了他早年本是横行南海一带的大妖,后来被当时尚在南海修行的济慈收服点化,就此皈依佛门做了济慈身边的一位护法,因此也不怕娇娜当着禹天来之面说破本相。

他双掌合十傲然道:“贫僧虽为妖身,却已身入佛门皈依正道,岂会与你这妖孽同流合污。你若识相,便乖乖束手就擒,贫僧也不会与你这等刚刚结丹的小妖为难,若是冥顽不灵,休怪贫僧要拿出降魔手段将你镇压当场!”

“既然这样,看来我们是非要打一场不可了,这又何苦来由!”娇娜摇头叹息,小小的人儿弄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沧桑之态,显得颇为引人发噱。叹息半晌之后,她又向着落在后面的禹天来嫣然一笑道,“这位小道长是否也要来降服小女子这个妖孽?”

禹天来闻言,立即向后退了几步,做出与金朮法王划清界限的姿态,连连摆手道:“小姐休要误会,贫道只是一个来看热闹的闲人罢了!”

虽然没指望更根本不希望禹天来插手此事,但看到他如此干脆利落地表示袖手旁观,金朮法王心头还是燃起一股无名之火,暗自发狠道:“且容你这小贼道得意几天,待到大事成功,贫僧有的是方法来炮制你!”

“妖孽受伏!”眼前他这满腔怒火只能向面前的娇娜宣泄,口中发出一声暴喝,举起右掌凭空一按,空中登时现出一只方圆数亩的金色巨掌,掌心一个庄严神圣的“卍”字缓缓旋转,以泰山之势向着仍坐在驴背上的娇娜迎头压下。

娇娜仰头看着空中落下的巨掌,轻笑道:“大和尚的佛门降魔大手印倒也有几分火候。”

说罢捋起左袖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褪下腕上套着的一枚白玉镯子,用右手食指的指尖挑着转了几圈,扬手向空中抛出。

那白玉镯子飞到空中迎风便涨,霎时变得足有车轮大小,滴溜溜打着旋儿撞在那金色巨掌的掌心。

空中发出一声鸣雷般的轰然爆响,金掌被玉镯撞得爆裂粉碎,化作点点金光漫空流散。

“好妖孽,看我伏魔天罗!”金朮法王面色陡变,眼前这小狐女的修为绝不是他们料想的刚刚结丹化形,方才那白玉手镯固然是一件极为厉害的法宝,但也要其主人有足够的实力御使才能发挥出如此强悍的威力。想到今日有可能撞上铁板,他急忙发出压箱底的法宝,抖手将一团金光祭在空中。

那团金光在空中向四周扩散开来,化作一张由手指粗细金色软索交织而成的八角形落网,铺天盖地向娇娜罩落。

娇娜举目凝神一望,失笑道:“蜘蛛网便蜘蛛网,乱改名字叫什么伏魔天罗,很威风吗?”

那车轮大小的白玉手镯忽地下坠落在她的身前,手镯的中心处仿佛变成一个黑洞般凭空生出巨大的吸力。

金朮法王祭在空中的那张巨网的中心部位立即被吸得向前凸起,紧跟着整张网被拉扯成长条形,如灵蛇寻穴般一头钻进那手镯中心的虚空处消失不见。

摄走金朮法王的宝物之后,那手镯随即缩回原来的大小,仍飞回娇娜的指尖滴溜溜地旋转着。

“大和尚你已经连出两招,也该本姑娘还你一招了。看打!“

娇叱声中,指尖的白玉手镯再次飞出,在空中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霎时间满空尽是旋转飞舞发出刺耳尖啸的手镯,从四面八方砸向金朮法王。

“金钟法相,护我真身!“金朮法王瞋目暴喝,体外忽地现出一尊若隐若现的巨钟虚影,表面金光流转又闪现许多梵语佛经。

娇娜的脸上仍是笑吟吟的,一双晶亮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冷意:“且看你的金钟护体之法能否当下本姑娘'两界无定环'!“

喝声中,那数以千百计的白玉手镯如雨打梨花一般击打在金钟虚影之上,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伴着无数飞溅的金光连绵不断。

在密集如雨、力重如山的白玉手镯打击下,金朮法王的护身金钟只坚持了十来次呼吸的时间便即崩溃。密密麻麻的手镯倏地重归一体,当的一声砸在金朮法王的光头之上。

只这一击,金朮法王立即将双目向上一翻仰头便倒,竟是被震散了神魂昏厥过去。

娇娜扬手召回手镯,仍用指尖挑了旋转着,眼望又退开几步的禹天来笑道:“小道士,老实说一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找本姑娘的麻烦?“

第二百六十五章 剑气冲霄

第二百六十五章 剑气冲霄 (第1/1页)

见娇娜将矛头指向自己,禹天来无奈地笑了笑后缓步上前。

走到倒地不醒的金朮法王身边时,他低头看了几眼,抬头问道:“敢问娇娜小姐,这位大和尚有无大碍?”

娇娜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目中登时闪过一丝警惕,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去,淡淡地道:“本姑娘从不杀生,所以只是打散了他的神魂,待到一个对时过去他神魂归位,自然便可醒转。不过看你们两个的关系也不算和睦,你又何必关心他怎样?”

听到对方自然而然地说出“从不杀生”的话,禹天来神色微动,摊开双手做出无奈之状,笑道:“终究是一起出来的,如果只是贫道一人全手全脚地回去,对其他人也不好交代。”

“其他人?果然是有人对我家有所企图吗?”娇娜将指尖旋转的白玉手镯捏住,语调中透出一丝寒意:“小道士你还是快回答本姑娘的问题,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对付本姑娘?如果不老老实实说个清楚,在本姑娘这‘两界无定环’下,你可未必能够回去,更不必说全手全脚!”

禹天来摇头道:“其实贫道与这大和尚的来意不尽相同,旁人的事情贫道不好多嘴,自己的事情倒是可以先说一说。贫道禹天来,五年前曾遇到一对结伴混迹人间的小妖,本体是一只狐狸和一只蜥蜴,敢问娇娜小姐可识得他们?”

“你说的是小唯和小易?”娇娜大为惊愕,急忙追问道,“那小唯曾是本姑娘的一个贴身侍女,小易则是我兄长身边的一名护卫,后来因故一起私逃离了我家。小道士你在何处遇到他们?他们两个如今过得怎样?”

禹天来淡然道:“那狐妖小唯似乎有意接近贫道的一位朋友,但她尚未结丹不能化形,竟然使用了最歹毒的‘画皮’之术幻化人形。贫道恰好遇上此事,便将她连同那助她为恶的蜥蜴一体斩杀了!”

娇娜闻言并未发怒,只是愣了片刻,才幽幽一叹道:“罢了,这也是他们被爱欲之心蒙蔽了理智,最终自取其祸。小道士,你说到的那位朋友是否名唤王松?”

禹天来微怔了一下,点头道:“正是。”

娇娜道:“那王松本就是天台县人氏,小唯十多年前随我家迁来此地,曾在天台山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且得其相助解脱了一场危难。谁料她的一缕情丝就此系那王松身上。我得知后多次劝说,她却怎都不肯放下这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痴恋。后来王松离开了天台县,小唯便私逃出去寻他。小易则是一直暗中苦恋小唯,竟也跟着一起走了。我父亲得知此事,只说了一句‘有情皆孽’,也没有派人捉拿他们,想来当时便已料到他们难以善终。”

“原来如此。”禹天来这才明白当年那件事的前因后果,随即拱了拱手道,“贫道要问的事情已经清楚,就此告辞。小姐既然说了不会杀生,那这大和尚贫道也顺便带走了。”

“站住!”娇娜杏目圆睁怒喝道,“小道士你休想蒙混过关!方才明明是本姑娘问你,怎地成了你来问话本姑娘回答?本姑娘要问的事情你可还没说,快老实交代,否则本姑娘便不客气了!”

禹天来微笑道:“小姐方才为贫道解惑,按理说贫道也当投桃报李才是。只是这件事情贫道心中尚有些不解之处,也无法说得清楚明白,只能提醒小姐一句话——小姐方才说你们一家人是十多年前前来此地,那么在此之前是否到过南海一带?在那里又是否结下什么仇家?”

娇娜先是愕然,蓦地勃然大怒,俏脸含霜怒喝道:“原来你们是那人的党羽,须留你们不得。今日本姑娘要开杀戒了!”

在喝声中,指尖捏着的白玉手镯脱手而出,急如闪电般击向禹天来的面门。

禹天来有些惊愕,他不过是结合目前所知的各种信息做了一些猜测,谁知对方反应如此激烈。

眼见得那白玉手镯迎面飞来,他不闪不避,暗中却用出葫芦七神通中的金刚不坏神通,任由那手镯砸在自己的脸上。

随着一声铿然大响,那玉镯竟是在禹天来的面皮上砸得火星四溅,不仅未能伤损禹天来面皮分毫,反而被一股大力反震弹飞。

禹天来毫发未伤的脸上满是无辜之色地问道:“贫道哪里说的不对,竟引得小姐如此大动肝火?”

娇娜先是被禹天来神通惊得瞠目结舌,她方才御使法宝“两界无定环”出手时已存了杀心,威力远胜打晕金朮法王的一击,哪里想到对方竟能以肉身硬抗。

听到禹天来发问,她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牛鼻子少在本姑娘面前装腔作势。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今日虽杀不得那元凶首恶,也要用你们这两个爪牙的性命来偿还一些血债!”

双手在胸前结出一连串繁复玄奥的法诀,空中的白玉手镯再次分化变成千千万万,密密麻麻地汇成一片完全由手镯组合而成的怒潮狂飙,向着对面的禹天来席卷而去。

禹天来见到如此声势,却也不敢再凭着金刚不坏神通硬挨,急将袍袖望空一抖,一个雪白莹润如美玉雕琢而成的葫芦飞上空中,葫芦口斜向下方正对着呼啸而来的密集手镯。

“收!”

随着禹天来的一声断喝,那难以计数的手镯登时转个方向,如万蜂归巢般钻入小小的葫芦之内。

禹天来将落下来的葫芦借住托在掌心,向着对面美目喷火的娇娜苦笑道:“小姐你是真得误会了,贫道……”

“狗贼受死!”

奈何娇娜似已彻底进入暴走模式,对禹天来的话充耳不闻,心中所念的只有斩杀眼前这仇人的“走狗爪牙”。

一道浑宏浩大至令人心生顶礼膜拜之意,同时又杀意凛然如隆冬骤然降临人间的恐怖气息忽地从娇娜体内生出,而后流转聚集到她右臂之中。

娇娜缓缓地将右臂举起,一柄古朴厚重长剑的虚影从她的指尖一寸一寸地延伸出来,冲霄而起的玄黄剑气死死地锁定了脸色骤变的禹天来,伴着娇娜喝出的那个“死”字的余音当头斩落。

“这柄剑……”

禹天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长剑的虚影,身体忽地凭空在原地消失,连被那霸道玄黄剑气锁定的气机亦消失的干干净净,却是施展了葫芦七神通中的隐形遁迹神通脱身而去。

在遁走的瞬间,他瞥了一眼地上仍昏迷不醒的金朮法王,正看到他在那落下的玄黄剑气下先是现了金蛛原形,随即便如沙砾般崩溃消散灰飞烟灭。

对此倒是倒是毫不在意,反正两人也实在是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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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煌煌帝剑号轩辕

“沈大人,今日的事情你须要给贫道一个交代!”

一路借遁法返回方广寺的禹天来见到坐等他们得胜而回的众人,第一件事便是做出一张铁青的面色质问沈岳。

沈岳被他劈头盖脸地一句质问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城府极深,面上丝毫不见怒色,仍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反问道:“禹道友何出此言?难道你们此行有什么变故?法王为何没有回来?”

禹天来怒道:“当初你分析得头头是道,说什么那唤作娇娜的小狐狸近年来才在人前露面,应该是刚刚结丹化形,不足为虑。事实却是那小狐狸的修为绝对到了金丹三转甚至四转的境界。金朮法王先前将大话说得震天响,结果一个照面便被人家打得扑地不起。贫道还算是有些压箱底的手段,勉强挡下那小狐狸三招两式。谁知她体内竟藏有一柄恐怖无比的神剑,若非贫道见机不妙及时遁走,她只一剑便能斩落贫道这条小命。至于那金朮法王你们也不用等了,贫道亲眼看到他已在那神剑的剑气下灰飞烟灭!”

“是什么神剑?你快说清楚!”沈岳脸色陡变,蓦地起身探手便向禹天来肩头抓来,掌心呈现一片乌金之色,五指分张微微弹动隐现无穷变化,将禹天来全身都笼罩其中。

沈岳除了“铁面判官”之外还有一个“铁手无情”的绰号,说得便是他这一手“玄天金乌爪”的绝技,据说他由武入道自创的这一路绝学拿尽天下万物,最高记录是赤手抓住了一名剑仙的法宝级数飞剑。

“沈大人是要将贫道当作犯人拿问审讯吗?”禹天来一声冷哼,扬起一只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掌迎了上去,掌心有一层朦朦胧胧的清气流转不定,那清气之中隐约似有日月星辰、山川地理等具体而微的影像闪现。

一黑一白两只手掌缓慢而轻柔地一沾即分,沈岳和禹天来两人的身体同时一晃,脚下各自后退半步。

“妖道好胆,竟敢对沈大人无礼!”跟在沈岳身边的两名黑衣卫千户齐声暴喝,拔刀出鞘向前逼近,与沈岳站成一个倒三角的阵型,对禹天来形成夹攻之势。

“想打架吗?”跟在禹天来身边的飞雪同样不甘示弱地怒喝。花姑子虽然没有开口,却与飞雪一起迎上前去,一左一右站在师傅两侧。两人都将鬼仙境界的强大神魂之力释放了出来,在气势上竟也丝毫不落对方下风。

许多黑衣卫从四面八方飞掠而来,霎时将众人坐在的整座禅堂围个水泄不通。

“如今的贫道却是最不怕比谁人多的!”禹天来轻哂一声,不慌不忙地取出那雪白的葫芦,用左手在葫芦底部一拍,登时有一颗颗金灿灿的豆子从葫芦口中飞出,在禅堂外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那些豆子一沾地皮便腾起一团团土黄色烟雾,烟雾中一个个身长一丈的雄壮战士凭空出现。这些战士方方正正的面容居然都一模一样,尽都头裹黄巾、身披铜甲、手擎五尺长巨型重剑,在院中列成一个杀气冲天的战阵,与那些黑衣卫遥向对峙。

当年禹天来在华山斩杀了水三娘子之后,老实不客气地将她攒了几百年的家底一扫而光,再加上早些年云游天下时搜集所得,手中的材料已经足够。于是他在修炼之余依照那《天魁化生法》中法门,陆陆续续地炼制了一百零八尊取名为“黄巾力士”的傀儡战士。

禹天来已经有了炼制阿青的经验,这些黄巾力士又属于量产之物,炼制的工序简化了不少,尽管耗费了不少时间、精力和材料,炼制过程却很是顺利。而且他炼制这些黄巾力士是单纯用来作为战斗机器的,所以并未用那抽魂炼魄之法赋予他们灵智。

等双方对峙之局形成后,禹天来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沈大人竟有金丹四转的修为,失敬失敬!”

沈岳则恢复了素常的温和神色,先摆了摆手令所有的手下全部退开,然后向禹天来拱手笑道:“禹道友才是真真地令沈某大吃了一惊。难怪同为金丹二转的修为,金朮法王身陨而道友你却可以安然返回。方才是沈某一时情急失态,还请禹道友不要见怪。”

已经亮了亮肌肉以作震慑,禹天来也见好就收,先将手中的葫芦倒转,那些黄巾力士又变回一颗颗豆子飞回葫芦里,飞雪和花姑子也收了神魂之力,变回两个乖宝宝退回禹天来身后侍立。

“能让沈大人如此失态的绝非寻常之物,贫道看到的虽然只是那柄神剑的虚影,但也有了一些猜测。沈大人如果知道更多的东西,还是说出来与大家分享一下,也省的诸位道友在不明敌人虚实的情况下贸然出击而有个闪失。”

听禹天来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岳知道如果自己不说个清楚,众人怕是都要怀疑自己的用心,只得向众人抱拳团团一揖道:“沈某也是听禹道友提到那柄厉害得有些过分的神剑,才忽地想起一个甚是飘渺的传说,绝非对诸位道友有所隐瞒。”

身为地主的白云老和尚此刻终于站出来打了这个圆场:“沈大人的为人天下皆知,贫僧与诸位道友绝无怀疑之理。”

在场众人以燕赤霞最为年轻,好奇心也便最强,于是追问道:“敢问沈大人,你想起了什么传说?禹道友说得那柄神剑又有什么名堂?”

沈岳叹息道:“诸位皆知那涂山狐族为女娇娘娘后裔,而女娇娘娘为上古圣君大禹王之妻。传说中大禹王治水之时,曾仗一柄神剑斩杀各路兴风作浪的大妖巨魔……”

听到此处,除了心中已经有数的禹天来,其余众人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群人你眼望我眼的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冯皋带着犹自难以置信的神情问道:“沈大人所说的,莫非是上古众神聚首山之铜铸造而成,赠予轩辕黄帝来斩杀魔君蚩尤,后来才传到大禹王手上的轩辕神剑!”

沈岳苦笑道:“若沈某的猜测成真,那涂山狐族手中果然持有轩辕神剑,而且能够动用神剑的些许威能,对我们必将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

第二百六十七章 涂山狐巢,玄牝洞天

“沈大人所虑甚是。”禹天来摊开双手道,“反正只要那小狐狸神剑在手,贫道是不敢当其锋芒的,却不知在座的诸位道友怎样?”

从方才禹天来硬撼沈岳成名绝学“玄天金乌爪”的那一掌,众人都也知道他的实力远远超出金丹二转的修为境界。即使是金丹五转之境的白云,也不敢说自己便能稳胜于他。此刻听禹天来自认不敌那轩辕神剑,他们自然也无人敢开这个口。

最后仍是沈岳斟酌道:“事情也未必便如此糟糕。沈某在黑衣卫密档中曾见过关于轩辕神剑的一些记载,说此剑已超越法宝范畴,属于神器圣兵一流,因而也非金丹人仙可以驾驭使用。娇娜以神剑迫退了禹道友却并未乘胜追击,是否可以说明她因强行御使此剑而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若果真如此,我们只要布局得当,未必没有胜算。”

禹天来则道:“沈大人的分析果然丝丝入扣,贫道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确是如此。既然已经窥破对方的弱点,我们便须趁着那小狐狸尚未恢复尽快出击。但此战如何布局,还要沈大人这行家来做个安排。”

沈岳没想到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但此言正是他心中所想,便顺水推舟地道:“禹道友所言极是,此战只宜速战速决。说到战局布置,沈某既是发起之人,自然该去面对那轩辕神剑。只是沈某一人不免人单力孤,禹道友已经有了面对神剑的经验,便是否能相助沈某一臂之力?”

禹天来却没有丝毫勉强犹豫,从容笑道:“承蒙沈大人信任,贫道自当效劳。”

沈岳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拱手致谢后又道:“沈某再请白云大师与三丰真人联手拦下那皇甫皓。你们二位的压力怕是不会比沈某和禹道友小一些,却须千万小心。”

白云和张三丰齐声应道:“贫僧(贫道)一定竭力而为。”

沈岳又请冯皋和燕赤霞联手对付皇甫彦明,他推测娇娜的修为之所以高得不合情理,应该与她身怀轩辕神剑有关,那皇甫彦明总不会再出意外,他们两人联手之力足以将其镇压。

在皇甫父女三妖之下还有数量不详的大小狐妖,便需要沈岳带来的黑衣卫高手对付。沈岳原本还提出要禹天来那些黄巾力士助战,禹天来却说那些黄巾力士都是受他控制的傀儡,他若分心操纵这些傀儡作战,便没有办法专心应对那轩辕神剑。沈岳倒是有心让他将傀儡的控制权交出来,由自己手下的黑衣卫操纵,但也知道这要求太过离谱,所以提也未提。

安排已毕,众人片刻也不耽搁,立即出发赶往那涂山群狐寄居的单家老宅。

六大金丹人仙与超过三百名黑衣卫精锐浩浩荡荡来到那座占地极广却显得有些荒凉破败的宅院外面,方圆数里内的居民已经被提前赶来的黑衣卫清场驱离。

沈岳率先拾级而上,伸手轻轻推开两扇虚掩的斑驳大门。

禹天来在他身后向内张望,却见院子里房屋亭台坍圮,荒草灌木丛生,根本不似有人居住的样子。

“大家都小心一些!”沈岳提醒了众人一声,第一个举步跨进门去,余者在后面鱼贯而入。

众人结阵而行向宅院深处前进,刚刚穿过一重院落,同时感觉眼前一花,所有的房舍尽都消失,身周竟已变成一片一望无际的荒野。前方百余步外现出一座山丘般高大的坟冢,坟冢下有一个巨大洞穴,幽邃难测深不见底。众人虽在百余步外,也能感到洞内溢出的彻骨寒意。

“这是怎么回事?“燕赤霞惊愕之下出言问道。

沈岳面色凝重地答道:“传说涂山狐族传承了一件洞天法宝'玄牝万化珠',可以演化一方洞天世界,涂山狐族的巢穴便建在这座洞天之内,因而能够随时迁移隐匿。现在看来,这传说竟是真的。“

燕赤霞瞋目怒道:“沈大人,这样的传说你还知道多少,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不好吗?先是轩辕剑,现在又是什么玄牝万化珠,等下若再有什么传说中的东西出现,我们索性连打也不用打了!“

白云在一旁安抚道:“燕道友莫恼,这些传说本就虚无缥缈,沈大人一时未想到也在情理之中。便如那轩辕神剑,若非是禹道友亲身经历,谁又能想到它会在涂山狐族手中?“

燕赤霞这才悻悻地闭口,只是用左手按住了背后剑匣的下端,凝神提防随时准备祭出飞剑。

沈岳眼望着那坟冢下的洞穴,扬声喝道:“某乃黑衣卫指挥同知沈岳,今日前来诛除尔等荼毒生灵的妖狐,尔等还不速速现身受死!“

充斥着凛然正气的喝声如同春雷,在无尽荒野的上空回荡不休。

三条人影从那洞穴之内飘然而出,当中的是一个望之年约三旬的中年男子,俊逸闲雅,颇有高古出尘之气。左侧是一个十七八岁青年男子,相貌与中年人有六七分相似,一望便知是血缘至亲。右侧的一个白衣少女正是娇娜,此刻她俏脸一片苍白全无血色,身上的气息也显得极为虚弱。

中年男子面上带着疑惑神色,上前一步向着沈岳拱手道:“这位莫非便是人称'铁面判官'的沈岳沈大人。在下皇甫皓,素常久仰大人威名。只是大人方才说什么我等荼毒生灵要加以诛灭,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举族上下虽为异类,却向来秉持正道清修之法,从不敢戕害生灵。“

沈岳冷然道:“本官追查数载,证据确凿,岂容你几句话便可抵赖?再说你若是心中无鬼,为何一言不发便将我们这些人摄入'玄牝万化珠'之内?“

皇甫皓摆手道:“这却是实实在在的误会了。今日小女回来说我族旧日的一个强敌即将来犯,所以在下才启动了这'玄牝万化珠'以作戒备,谁知来的竟是黑衣卫的诸位大人......“

沈岳丝毫不为所动,厉声喝道:“任你如何花言巧语,本官只相信自己调查到的证据。你们此刻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束手就擒接受审判,二是负隅顽抗自取灭亡!“

皇甫皓还要再说,身边的娇娜跳出来喝道:“爹爹还没看出来吗?在狗官摆明了不会放过我们,十有八九便是当年那人的同伙,否则那小道士怎会提到当年之事?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有和他们做过一场,看究竟是谁自取灭亡!“

一语方毕,她双手向外一张,一蓬白森森的火焰凭空出现,忽地膨胀成一面巨大的火墙向着对面的众人压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 图穷匕见

沈岳见娇娜先出了手,脸上有一抹得计的喜色一闪即逝,随即却做出怒容喝道:“妖孽果然凶顽歹毒,一出手便是伤人魂魄的炼魂妖火!”

一边喝骂一边探右手隔空一推,一只巨大的乌金掌印凭空出现,由正面狠狠轰击在那面火墙之上,将那火墙拍得当场爆碎化为漫天流散的白色荧光。

娇娜知道对面尽是强敌,原也没有指望随手一击便可建功,捏诀发出“炼魂妖火”后便从头上拔下一根银色发簪,迎风一晃变成一口晶亮森寒三尺长剑,身体随着那面火墙向前飞掠。等到火墙破碎,她便从漫天荧光中穿出,笔直刺向沈岳的咽喉。

那柄长剑的剑气尽都敛而不散,唯有剑尖出泄露出寸许长的一丝。便是这一丝剑气却令沈岳咽喉刺痛后颈汗毛竖起,心中陡然生出惊悸之感。

禹天来见到这一剑时,心中顿生惊艳之感,却是没有料到这小狐狸竟还有这么一手精妙剑术。同时他更感叹涂山狐族不愧是从上古神话时代绵延至今的古老族群,尽管已经没落到全族只有三个金丹之境的高手坐镇,家底之丰厚却着实令人咋舌。那上古神器轩辕剑和洞天法宝玄牝万化珠且不必提,他刚刚用葫芦收了对方一件玉镯法宝,对方转眼竟又拿出一柄剑器法宝。与如此土豪相比,素以剑术自诩却至今尚未混到一柄法宝级剑器的他实在惭愧无地。

眼见得沈岳双手尽呈乌金之色,毫不避讳地硬撼娇娜那口长剑。白云和张三丰对上皇甫皓,冯皋和燕赤霞也拦下皇甫言明,禹天来便也依照先前说好的安排,双掌一错加入战团,与沈岳联手合击娇娜。

他已经将“截道八击”升华为“截天一式”,技进于道,法武合一,掌势变化间有天地之势、风云之相、龙虎之力、鸟蛇之变,丝毫不逊色于沈岳的“玄天金乌爪”。

娇娜虽然有金丹四转修为,又有锋锐无匹的剑器法宝在手,但一则前番动用轩辕神剑是大损元气,二则两个对手实力都较其有过之而无不及,战斗经验更丰富了太多,因此交手不过数合,便被沈岳和禹天来的四只手掌全面压制,只能紧咬银牙苦苦支撑。

皇甫皓那边的情形则恰好相反。他性情不似女儿那般刚烈果毅,动手之前尚有些犹豫。但看到女儿形势窘迫,手下便也不再容情。一身金丹六转的强悍修为全力爆发,信手挥洒皆有翻江倒海的莫大威力。

白云和张三丰虽是联手迎敌,也只能采取守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且支撑得颇为辛苦。金丹九转,每三转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除了禹天来这等完全超出境界限制的怪物,寻常修士要向弥平境界差距实在难如登天。幸好白云一身纯正佛法修为醇正深厚,张三丰则是明悟太极之理最善以弱制强,因此他们两个胜虽无望,倒还不至于在短时间内落败。

皇甫彦明处又是另外一番情形。他的修为境界却是未出沈岳意料之外,果然只是初入金丹之境,只与燕赤霞相当却差冯皋太多。而燕赤霞与冯皋修行的又都是以杀伐著称的剑修之道,两口飞剑出鞘腾空后,按说在数合之间便可将对方或擒或杀。但皇甫彦明的身上另有古怪之处,能够调动“玄牝万化珠”所化的这一方洞天世界之力,不仅可以在虚空随意隐现出没,而且能凭空幻化无数水火风雷,威力虽只算寻常却是源源不绝无休无止,一时间竟也与燕冯二人打得有声有色。

沈岳带来的黑衣卫正要上前助战时,从那坟冢下的洞穴中窜出许多大小狐妖,有的是神魂出窍幻化人形,有的干脆便是牛犊大小的狐狸本体,将那些黑衣卫拦下混战做一团。

却说娇娜眼见得父亲一时难以取胜,兄长也暂无落败之忧,便知道自己这一处应该便是决定战局走向的关键。如果自己落败,眼前这两个实力强横的家伙转去帮助另外两处,自己一家人乃至整个涂山狐族必然难逃一劫;如果自己能够获胜,即使无力去相助父亲和兄长,自己一方的胜算依然极大。

一番权衡之后,她很快便有了决定,手中长剑的剑气蓦然急剧扩张,将沈岳和禹天来迫退几步,随即剑交左手,右臂笔直斜垂于身侧。一柄古朴厚重的斑驳铜剑从指尖缓缓冒了出来,恢弘浩大的玄黄剑气如涟漪般层层叠叠向四周扩散,迫得刚刚站定正待反扑的沈岳和禹天来身不由己再次后退。

这一次那古剑却非虚影而是实体,禹天来看得清楚,那剑长约三尺,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与传说中的轩辕神剑一般无二。

“你们都该死!”娇娜咬牙切齿地喝道,脸色则变得愈发苍白。她的纤细手掌紧紧握住轩辕神剑的剑柄,如挽千钧重物般艰难无比地缓缓横斩一剑。

无穷无尽地玄黄剑气凝聚成一道巨大无比的半圆形光刃,斩向面色极其凝重的沈岳和禹天来,剑气之中隐含一个充满尊贵与威严的意志,牢牢锁定了两人的气机,令他们完全没有办法退避闪躲,只能硬着头皮将“玄天金乌爪”与“截天一式”返璞归真化为最强的一击,与这道剑气正面硬撼。

那轩辕神剑剑气所化玄黄光刃的威力实在恐怖之至,沈岳与禹天来各自平生绝学所化的一黑一白两只巨掌只与之稍稍一触,登时便被斩得支离破碎。光刃好不凝滞地从四分五裂的掌影间穿过,重重地斩在沈岳和禹天来的身上。两人同时张口喷出满天血雨,仰面朝天向后跌飞出去。

看到轩辕神剑一击建功,以某种秘法激发了神剑威能却在同时遭受反噬而五内俱伤的娇娜心神一松,同样口角淌血仰面向后便倒,握剑的右手亦不由自主地松开。

那失去掌控的轩辕剑却并不坠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玄黄剑气,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蓦然间,那身体尚未坠地的沈岳胸腔处陡然炸开一个血洞,一道金光在溅射的鲜血和碎肉骨屑电射而出,在空中一兜一卷便将那轩辕剑捞住,随即化作一个俊美至男女莫辨的黄衣人持剑而立,用同样雌雄莫辨的嗓音悠然笑道:“轩辕神剑入我掌中,诸位还不归西,更待何时!”

第二百六十九章 颠倒乾坤反掌间

“果然是你这贼子,还我娘子命来!”

正与白云和张三丰交手的皇甫皓在看到女儿动用轩辕剑时本已脸色陡变,又看到那趁女儿力竭倒地时夺剑的黄衣人,温和的面容蓦地笼上一层浓郁的杀气,暴喝声中一招迫退眼前的两个对手,而后隔空一掌向那黄衣人按下。

随着这看似轻描淡写与其表现出来的恨意绝不相称的一掌按下,那黄衣人身周的空间如一面碎裂的镜子般现出条条令人触目惊心的裂缝,地水火风之力从那些裂缝之中喷涌而出,眼看便要将那黄衣人吞没。

“不自量力!”那黄衣人伫立不动,甚至没有向皇甫皓看一眼,只顾低头观赏自己夺到手中的轩辕剑。他的身上有一层淡淡的金光浮现并向四周荡漾开去,霎时便将破碎的空间轻轻抚平。“如果你的实力可以伤到本尊,当初也便不用你家那只母狐狸耗尽精血功力激发这柄轩辕神剑才能迫退本尊了!”

此刻所有人都已停手罢战,看到黄衣人举重若轻地化解了皇甫皓以金丹六转修为发出的全力一击,尽都变色倒吸一口冷气。

白云、张三丰、冯皋、燕赤霞四人并肩而立护住被轩辕剑重伤后倒地不起的禹天来,皇甫皓和皇甫彦明父子则护住娇娜,那些黑衣卫和众狐妖以分列他们的身后,原本敌对的双方此刻隐隐然却对那黄衣人形成夹击之势。

白云双掌合十沉声问道:“这位施主究竟是何人?你寄居在沈大人体内操纵引导了今日这一战,莫非便是为了夺取涂山狐族的轩辕神剑?”

那黄衣人呵呵轻笑:“大和尚倒也有几分后见之明,只可惜如今神剑已入本尊之手,汝等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也绝没有翻盘的机会!”

张三丰冷然道:“阁下未免过于自信。你修为虽然在我们所有人之上,但也未必当得起我们这些联手!”

黄衣人轻抚轩辕剑道:“若只是本尊,确实难以凭一己之力镇压汝等,但你们莫要忘记本尊手中这柄神剑!”

皇甫皓冷笑道:“神剑有灵,我涂山狐族族长一脉传承女娇娘娘血脉,每代也不过有一人可以得到神剑承认,你又凭什么……”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只因看到黄衣人手中的轩辕剑释放出较之娇娜御剑时更为强盛的玄黄剑气。

“神剑虽然有灵,却不只会受女娇血脉驱使,以至尊真龙之气同样可以驾驭。”黄衣人环顾瞠目结舌的众人,俊美妖异的脸上闪现一抹杀意,“大功告成,本尊却是有些失态,与诸位说的太多了一些。本尊还不想使这轩辕剑的消息过早泄露,因此只能委屈诸位永远闭口严守此秘了。”

说话间,他缓缓抬起手中神剑,浩荡无俦的玄黄剑气肆意扩散,酝酿着势必石破天惊的一击。

便在这黄衣人的一剑将出未出之际,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在黄衣人的身后凭空出现,掌心清气缭绕,其中隐现日月星辰、山川地理,又有风云涌动变幻、龙虎鸟蛇盘桓,无声无息、轻柔缓慢地按在他的后心。

“禹天来!”黄衣人发出一声蕴含无穷惊怒怨毒之意的尖叫,后背以着掌处为中心凹陷了一大块,内中的骨骼脏腑尽都被可怕的掌力摧残得一塌糊涂,整个人顿时如断线风筝般先前跌飞出去,连轩辕剑也把握不住脱手飞出。

禹天来的身形随着那只手掌出现在众人眼前,与此同时那重伤倒地的“禹天来”也凭空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巴掌大小、表面遍布裂纹的人形木偶——禹天来所习“天傀化生法”中记载的傀儡制造之法并非一种,这种在某些情形下可以替主人应劫的“替身傀儡”即是其中之一。

不等那被“截天一式”全力一击重创的黄衣人摔落在地,禹天来急将双掌一拍,四柄飞剑凭空出现,分东南西北四方将那黄衣人困住。四剑宛如四个小型黑洞般疯狂牵引吞噬地水火风四相之力,霎时膨胀成四柄分成黄、黑、赤、青四色的百丈巨剑参天而立。

“白云大师、君宝、冯道友,请助贫道一臂之力!”

听到禹天来的这一声喝,白云、张三丰和冯皋极有默契地闪身腾空凭虚站立在一柄巨剑之后,禹天来本人则掌控剩余的一剑。

“四相合一,万相俱灭!”

在禹天来的喝声中,四人同时出掌重击面前如参天巨柱般的剑身。

四柄巨剑剧烈震荡,四色剑气狂涌而出,相互融合之后化作一个巨大的灰蒙蒙混沌气旋,向着中心处的黄衣人席卷而去。

黄衣人身上陡然金光大盛,竟将无往不利的混沌剑气阻住。在刺目的金光之中,黄衣人化作一尊高达丈六的庄严法相,浩荡宏大的声音在四剑封锁的空间之内如奔雷回荡轰鸣:“西天如来法驾在此,汝等还不皈依降服!”

禹天来变色喝道:“三位道友休被此獠幻术所惑,全力御剑弑此伪佛!”

张三丰和冯皋只是稍稍一怔,听到禹天来的喝声便立时清醒,再次全力发掌震荡面前巨剑,源源不绝地激发剑气,唯有修为最深的白云看到那一尊平日里参拜无数次的金身法相,虽然明知是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缓了一瞬。

便是这一瞬之差,四人原该天衣无缝的配合便出现了一丝破绽,那已经堪堪逼近到如来法相身边的混沌剑气亦随之现出一线绝不该有的空隙。

那如来法相的庄严面容上现出一抹喜色,立时摇身化作一道金光,从那一闪即逝的空隙冲飞射而出。

禹天来的一颗心登时一沉。在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之后,他推测出沈岳此次名为讨伐涂山狐族,其实该是另有所图,于是暗中凭借与张三丰的交情联结了白云、冯皋,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之变。至于燕赤霞,禹天来虽不怀疑他的人品,却严重质疑他的性情,认为若是被他提前知道一些事情,在言语和神色间很容易流露出来,因此便没有对他吐露口风。

此刻真相果然大白,原来那沈岳早死多时,躯壳却被这黄衣人寄生夺舍,而黄衣人图谋的自然是涂山狐族的轩辕神剑,自己这些人则是被他当成了抵挡神剑锋芒的肉盾。

禹天来借至今为止炼制成功的唯一一个替身傀儡骗过黄衣人,又以葫芦七神通中的隐形匿迹神通偷袭重伤黄衣人,最后以自己为主导聚合四人之力发动终极杀招“万相俱灭”,眼见得便要将这心机深沉修为恐怖的黄衣人反坑灭杀,岂知最后仍是功亏一篑。

眼见得那黄衣人所化金光已遁出四剑禁制空间,恰好那柄轩辕剑便落在身边不远处,禹天来随手一抓将神剑摄入掌中,反手便是一剑遥斩。

第二百七十章 神剑认主,逆推姿势

第二百七十章 神剑认主,逆推姿势 (第1/1页)

禹天来挥出轩辕剑的同时也醒悟过来,想到神剑有灵,自己既非女娇血脉后裔,又无至尊真龙之气,如何能够激发其威能?

岂知这念头刚刚升起,他忽觉一身修为完全失控,甚至丹田内那一颗已经淬炼至二转巅峰的金丹也被一股莫名的恐怖力量瞬间碾碎爆成一团浓郁无比的氤氲能量,而后如开闸洪水般从握剑的手掌倾泻而出,被那柄轩辕剑吞噬得涓滴不剩。

在这一瞬间,禹天来体内贼去楼空虚弱无比,脸色变得苍白到几乎透明。偏偏那轩辕剑还传来一股力道,震得他五脏俱损,张口喷出一蓬血雾。

轩辕剑上光华忽地一闪,将空中的血雾尽都吸附到剑身上。那些血液在剑身上自动流转,霎时勾勒成一个充满无尽荒远古老意蕴的奇异符箓,而后渗透没入剑身之内。

已经去了半条命的禹天来正在摇摇欲坠之际,失去的力量在轩辕剑内兜了一转后又原路返回,而且额外融合了一些原属于轩辕剑的玄黄剑气。

所有的力量汇入禹天来空荡荡的丹田之内,反复九次涨缩之后,重新凝结成一颗无瑕金丹。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当禹天来破而后立成就金丹三转之境时,他高举轩辕剑挥斩的一击尚未完全落下。

等到禹天来终于将这一剑斩落时,他又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再一次狂泻入轩辕剑内。

“给我停下!”

他心中大骇,方才之所以能够晋升金丹三转,固然有轩辕剑送上的好处,更重要的还是他本身的积累已经足够深厚。若是在根基未稳的情况下再来一次,结果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这一声喊只是禹天来下意识地在心中发出,那轩辕剑竟似能够听到,而且在发出一声铮鸣后甚是乖顺地停止了汲取。

不知怎的,禹天来竟从这一声铮鸣中听出几分意犹未尽的意味。他一面在心中大感怪异,一面凝神内视查看自己的损失,当即又苦笑起来,原来只是被轩辕剑那未能尽兴的一吸,已经是金丹三转境界的自己又失去了八成左右的修为。

被禹天来挥斩的轩辕剑终于落到尽头,登时便有一道远比在娇娜和黄衣人手中时更加璀璨的玄黄剑气从剑锋透出,隔空斩向正化作金光从四剑禁制的空间内遁出的黄衣人。

剑气落处,空中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而后那道金光一闪飞远转瞬而逝,同时又有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坠落。

轩辕剑发出这一击之后,忽地从禹天来手中挣脱出来,由实化虚变成一道光影没入他的丹田,而后便静静地悬浮在他那颗三转金丹的上方一动不动了。

“这似乎是蜈蚣罢?难道那黄衣人竟是一只蜈蚣精!”此刻燕赤霞已经走到那从空中落下的物事近前,仔细看了半天后说道。

众人都定睛望去,却见那物果然似是蜈蚣的五节躯体连带着五对步足,只是每一节躯体都有一幢房屋般大小,躯体和步足皆呈暗金之色,表面密布大大小小的骨刺,看起来狰狞无比。

“这是……太阴金蜈!”禹天来第一个辨认出此物的来历,惊喜之下顾不得思考轩辕剑为何会进入自己的丹田而且颇有安家落户的意思,忙取出那雪白的葫芦一晃,将这五节蜈蚣残躯收了起来,却又有些贪心不足地忖道,“可惜了,若早知道那黄衣人竟是太阴金蜈化形成妖,索性便将剩下的两成修为也给了轩辕剑,说不定便可将他彻底留下来了……”

以禹天来的估测,那黄衣人只怕已经有了金丹八转的境界,距离九转化神也只剩最后一步。到了结丹之境的太阴金蜈,体内除了一颗内丹,每一节躯体内还会孕育一颗太**华所化的“太阴寒魄珠”,自己的金蜈分身若能炼化这五节残躯内的五颗“太阴寒魄珠”,有极大的可能便可结丹化形。

今日这一战几番起伏转折,此刻算是终于尘埃落定,仍呈遥相对峙状态的两批人你眼望我眼,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南无阿弥陀佛!”最后还是白云站了出来,向着对面的皇甫皓双掌合十高诵一声佛号,带着一脸惭愧之色道,“皇甫施主,老衲等人识人不明,受了那妖人的蛊惑来与诸位为难,实在惭愧之至。此事你我双方应该都有些糊涂难解之处,不如大家坐下来详谈一番,交流各自所知后或许可以弄清一些问题。”

皇甫皓略一沉吟,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请几位移尊前往寒舍小坐。”

“且慢!”一旁的皇甫彦明忽地开口,此刻他已经将仍昏迷不醒的娇娜抱在怀中,看着妹妹苍白如纸的脸色,他神色冷淡地盯着禹天来道,“大师若是当真有愧,是否能请那位道长将我涂山狐族至宝轩辕神剑还了回来?”

禹天来刚刚收回四柄飞剑,闻听此言,又看到白云等人都望向自己,只得摊开双手苦笑道:“贫道实无贪占神剑之意,只是此刻那神剑盘踞在贫道丹田之内,贫道已经试着召唤它几次,它却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

“人类果然都是表面道貌岸然而满腹污烂肮脏。”皇甫彦明满脸都是鄙夷之色,“你若想强占我家宝物尽可直言,竟扯这么一番鬼话,又能骗得了哪一个?”

看到自己这边除了一个彼此相知最深的张三丰,白云和冯皋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燕赤霞更和皇甫彦明一样投来鄙视的目光,禹天来张了张口,却又无从辩解,毕竟此事实在离奇诡异无比,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正当气氛越来越尴尬时,皇甫皓却长叹一声道:“彦明不要错怪这位禹道长,他说的并无半分虚假。”

“爹爹?”皇甫彦明不解地转头望来,显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开口帮这强占自家神剑之人解围。

皇甫皓神情极为复杂:“方才神剑将禹道长喷出的一口鲜血吸附到剑身上并形成一个符箓。那符箓为父曾在本族的一些典籍之中见过。当年大禹王得到此剑时,便是以自己的鲜血在剑上烙印了这个符箓以收服神剑。”

“爹爹你是说,神剑是主动认了这道士做主人?”一脸惊诧莫名的皇甫彦明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不敢置信的疑问。

皇甫皓无奈地道:“为父虽然极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在众人包含了惊叹和艳羡等神色的目光注视下,禹天来的心中也不免百感交集——神剑认主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自己完全不能自主地被神剑逆推,这姿势实在古怪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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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善后

涂山狐族的巢穴虽是以一座坟塚为入口,内部却是别有洞天。皇甫皓将众人引入其中,将一座宽敞可容纳上百人的石室做了待客之所。

当然,皇甫皓接待的只有禹天来、白云、张三丰、冯皋和燕赤霞四人以及黑衣卫中的两名千户,至于其他的黑衣卫则留在外面看守沈岳的尸体并等候大家商议的结果。

众人在石室内的石凳上各自落座,禹天来先拱手问道:“敢问皇甫先生,那黄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与涂山狐族又有何恩怨?”

皇甫皓叹道:“惭愧,在下对那黄衣人的了解并不比诸位多一些,也是今日看到道长一剑斩落的那段残躯,才知道他竟是上古异种太阴金蜈化形成妖。十余年前,我族还在南海中的一座隐秘岛屿上居住。忽有一日这黄衣人闯到门前,张口便要我族献上大禹王所遗的轩辕神剑。在下自然没有将族中至宝拱手让人的道理,当时便与拙荆联手拒之。

“但那黄衣人的修为实在恐怖至极,拙荆修为尚在我之上,已经到了金丹七转之境,而且我夫妻二人手中又都有涂山狐族传承的厉害法宝,却仍难不是他的对手。危急关头,拙荆只能动用了平日都收藏在她体内的轩辕神剑。

“此剑虽在我族中传承无数年头,却从未真正归属认主任何一人。我族中每代只有一名拥有女娇娘娘血脉的女子才可以得到神剑认可,却也只能成为神剑宿主,可以借助神剑之力提升自身修行,也可以在危急时驱动神剑的威能御敌。但这件神器威力实在太大,若要驱动它动辄便需要宿主奉献毕生修为乃至精血。当年拙荆驱动神剑迫得那黄衣人重伤遁走,自己却也因此而油尽灯枯,不过数日后便撒手尘寰。

“拙荆亡故之后,神剑又选了小女娇娜作为宿主。在下虑及小女修为尚浅,还难以激发神剑威能,若那黄衣人再次来犯,只恐全族上下都难逃一劫,于是便举族迁移,用个‘中隐隐于市’的计策,混迹于俗世红尘以必那强敌。却未料到十年之后,仍被那人寻来门上。”

听了这番因果之后,禹天来沉思片刻,又向那两名黑衣位千户拱手道:“两位千户大人,此次沈大人被那妖怪夺舍寄生,控制着他的躯壳做出如此大事,难道事先便没有一个人察觉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摇头苦笑道:“说实话,沈大人虽然提出了一些证据证明涂山狐族有残害生灵的行为,却都算不上无可辩驳的铁证。但他素日的声望如何大家也都知道,后来连国师也派出金朮法王相助,显然是支持他此次的行动,咱们这些人哪里还会有半点怀疑。想来那妖怪选择夺舍沈大人,也定是看重他的身份最易取信于人,以至于连神通广大如国师也被他轻易蒙蔽,只是可惜了那金朮法王。这次回去之后,我们还不知要如何向国师交代。”

“国师……”禹天来心中霎时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温言宽慰道:“两位也不必过于忧心,只需将事情的原委仔细禀上,贫道相信以济慈圣僧的心性和胸襟,绝无因此而迁怒于人的道理。”

听了禹天来这番分析,那两名千户也觉颇为在理,便也稍稍安下心来。

白云却又向禹天来发问:“禹道友,先前你使通过张道友向老衲与冯道友暗中传信,要我们看到你四剑齐出时便一起出手助你一臂之力,可是事先已有了些发现?”

禹天来笑道:“实不相瞒,贫道因曾有奇遇,故此修成一门天视地听的神通,虽是刚有小成,却也可以见闻方圆百里内的秋毫之末与落叶飞花。那天贫道偶尔运转这神通时,不小心听到那位冒牌沈大人的只言片语,从而推测到此次之事似乎另有隐情。贫道后来也曾仗此神通暗中监控假沈岳,但他为人极为谨慎,即使身处密室也口风紧密,除了开始那侥幸听到的一点东西,后天便一直全无收获。因为只知一鳞半爪,贫道也无法对诸位明言,只能使君宝传信给大师与冯先生做些应变准备。”

众人彼此交流一番,却发现仍是雾里看花一般弄不清这件事情的原委,内中只有张三丰隐约猜到禹天来应该比众人多知道一些东西,却不知何故隐瞒了未说出来。但禹天来于他亦师亦兄,素来得他敬重信任,这一份情谊虽竟数百年分别也不曾淡化。既然禹天来不说,他便相信对方自然有不说的道理。

说完那黄衣人,接下来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妥善处理,那便是原来归属于涂山狐族如今却主动搬到禹天来丹田之内安家落户的轩辕剑。

对于此事,皇甫皓心中却是早有主张,当即正色对禹天来道:“禹道长,我涂山狐族从不敢以神剑之主自居。如今神剑自择明主归于道长,我等自然不敢强留,只盼道长能善用此神剑造福苍生,便也不枉了我族守护神剑千年的一份苦劳。”

“果然是个老狐狸,只是这一份冷静的权衡之能便非常人能及。”禹天来心中暗赞。如今轩辕剑易主已成定居,而自己也已展露出足够的实力,对方若是在神剑的归属问题上纠缠不清以至于弄得双方再起冲突,倒霉的绝不会是他禹天来。而对方这般大大方方地放弃神剑的所有权,自己便承了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何况对方最后道出了“苦劳”二字,便是阴晦地提醒自己要神剑可以,却要做出足够的补偿。

沉思良久之后,禹天来忽地洒然一笑,颇有些文不对题地道:“贫道近来偶有所感,意欲开宗立派传下道统。”

听他突兀地说起要开创宗派,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皇甫皓面上现出惊喜之色。

禹天来继续道:“贫道门下如今虽已有两个弟子,却多是传承了贫道的道法,对于贫道平生最为得意的剑道,却都受天赋所限而未得真传。今日我看皇甫先生千金娇娜小姐用剑,虽似未得传授而自行参悟所得,却已颇得几分剑道真谛,足见天分才情不凡。贫道有意将娇娜小姐收为门下弟子传以平生剑术,未知皇甫先生尊意如何?”

第二百七十二章 拜师,传法

第二百七十二章 拜师,传法 (第1/1页)

皇甫皓主动放弃轩辕剑的归属权,虽然料定禹天来必定会投桃报李,却没有想到他的回报竟是如此厚重。

在皇甫皓想来,禹天来若能够承诺负责斩杀那黄衣人还在情理之中,毕竟他本人经今日一役后与那黄衣人也同样结下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如果他能够再许诺将来会为涂山狐族拦挡几次劫难,那便算是厚道以极。岂知对方竟有意借助娇娜与涂山狐族结盟,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修道界,师徒关系之亲密丝毫不逊于骨肉至亲。禹天来既然承诺收娇娜为徒,而且是作为传承核心功法的真传弟子,那便等于承担了娇娜的一切因果,不管是与那黄衣人的恩怨还是家族的存亡,都要替她劳一份心力。

至于刚刚晋升金丹三转之境的禹天来是否有资格收已是金丹四转境界的娇娜为徒,在亲眼看到了禹天来那完全不能用境界度量的恐怖实力之后,皇甫皓自是没有半点怀疑。于是他立即起身先感谢了禹天来对女儿的青睐,而后告罪一声到后面去找正在休养的女儿说明此事。

禹天来之所以做这个决定,自然也有着自己的考量。他已经大致猜到那黄衣人的身份,对方修为之高倒也罢了,关键是手中掌控的力量太过庞大。他既然已注定要与之为敌,孤军奋战是决然不成的,必须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并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涂山狐族与他算是同仇敌忾,也便有了结为盟友的基础。再加上师徒关系这条纽带,双方便彻底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

禹天来收弟子是一件喜事,白云等人都来向他道喜称贺。

张三丰与禹天来份属至交,便直接问起他对这未来宗派的计划。

禹天来笑道:“为兄入道时以‘太玄’为道号,这宗派便称之为‘太玄派’。至于宗派山门,为兄却想将设在天姥山。”

说到山门选址,禹天来当初便是在天姥山入道出家。想起那座名为“餐霞观”的小小道观以及聂隐娘这个与自己已成隔世的女弟子,他修持多年静如止水的心湖也不由得微起波澜。

他既然要建立自己的势力,自然不会放着面前张三丰这至交不用,当时便提出请他加入自己这还只大猫小猫三两只的“太玄派”做一位长老。

张三丰猜到他临时起意建立宗派,必然与今日之事有关,再说自己当年曾受禹天来教导数载,本就算他半个门人,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应承下来。

片刻之后,皇甫皓携着娇娜转了回来。涂山狐族家底丰厚无比,自然也不会少了灵丹妙药,此刻娇娜的脸色虽然仍显苍白,却已能够行动自如。

皇甫皓站定后,用手在娇娜后背轻轻一推,喝道:“女儿,还不快上前拜见恩师!”

娇娜神色间颇有些愤愤不平之意,显然还记恨两次在禹天来手下吃亏之事,但她已经听父亲分析了利弊,知道拜师之事并非只与自己一身相关,更关乎母仇是否能报以及失去轩辕剑庇佑的涂山狐族安危,当下也只得委委屈屈地在禹天来面前下拜,别别扭扭地唤来一身:“师傅!”

“徒儿免礼,此物原是你的法宝,此刻便还了你罢!”

禹天来泰然受了娇娜几拜,而后将早先收取的那枚玉镯法宝“两界无定环”取出递还给她。

娇娜眼珠一转,仍没有几分血色的俏脸上露出一副娇憨天真的笑容道:“师傅,弟子听说人家拜师时,师傅都会送见面礼给徒弟,难道这‘两界无定环’便是您老人家赏赐弟子的见面礼?”

“娇娜不许胡闹!”一旁的皇甫皓变色呵斥道。

禹天来却是浑不在意地哈哈一笑道:“说来可怜,贫道是个连师门都没有的孤魂野鬼,远不及你涂山狐族的豪富,又哪来礼物送你。也罢,既然你这丫头开了口,为师若是一毛不拔也太不成话,便先送一点好处给你便了。”

说罢抬手轻轻一指点在娇娜的眉心,将一道蕴含庞大信息的神念传入她的脑中。

随后他缓缓收回手指袖手而立,对呆若木鸡的娇娜道:“方才传你的是为师一身所学的根本秘法‘九转明玉功’。这门功法连先你入门的师兄和师姐也未得传授,本不该轻传于你。但为师观你因两次动用轩辕剑而大损元气,甚至已经伤及本源。虽然涂山狐族不缺良药,也只能让你快速恢复元气,若要彻底消弥你体内的隐患却非易事。为师这功法讲究夺天地精华以反哺自身,暗合天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之理。你依此法勤加修习,大约三年便可以真正复原。”

禹天来收娇娜为徒虽源于形势与利益,但已定下了师徒名分,便要尽到为人师长之责。

娇娜愣怔半晌,最后再次向禹天来施礼下拜,这一次却已认真诚恳了许多:“蒙师傅厚赐,弟子感激不尽。”

她已是金丹四转的修为,能够清楚辨识禹天来所传功法如何,又兼心思敏锐通灵,也能够清楚地感应到禹天来言语中的关切之意,原本对这便宜师傅的恶劣印象自然而然地扭转了不少。

皇甫皓见女儿拜了师,当即摆设酒宴请众人同贺。只有黑衣卫的两个千户正是满脑门官司,又需要赶回帝都向上司及国师禀复此事原委,便都推辞了主人的招待先行离去。

酒宴之上,娇娜先敬了师傅一杯酒,而后试着问起几个剑术修行上的疑难问题。她素来喜爱剑道,但涂山狐族的传承中却并无剑修之道,她便依照家中收藏的几部剑修典籍自行摸索修习,虽然凭着天分与灵性颇有几分成就,但也积累了不少困惑疑难。

禹天来从武道最底层的后天之境一步步走到如今,积累的知识和经验浩瀚如海,在剑道之上更是卓然自成一家,指点娇娜这在剑道上已入门径却还未登堂入室的小菜鸟自然不在话下,只是随口点评几句,便令娇娜有茅塞顿开之感,对这便宜师傅的观感也再转变几分,渐渐地已有些心悦诚服的意思了。

问罢剑道修行上的疑难,娇娜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傅,方才你提到了师兄和师姐,却不知在弟子之前共有几位?”

禹天来笑道:“目前你只有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姐,分别名为飞雪和花姑子,却也都是异类得道,如今还是鬼仙之境的修为,比你这做师妹的却差远了。为师因知道今日之事另有蹊跷,便未带着他们以免有失,稍后有机会再让你们相互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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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独占青山红尘外,造化楼台白云间

这一方世界与禹天来以前经历的许多世界颇多似是而非之处,便如这座天姥山,虽然地理位置与禹天来前世居住过多年的天姥山大体相同,但山形地势差异极大。因此,禹天来实地考察了一番之后,才决定将山门建在天姥山的最高峰天姥峰之巅。

大凡修行宗派建立山门,第一件事便是要弄一座护山大阵,将山门所在与外界隔离开来,一则免受红尘之扰,二则以免惊世骇俗。但阵法传承比之其他的修行法门更加罕见,只是这一项,便难住了普天下九成以上的修士。

禹天来自然不在此列。他身怀《遁甲天书》,其中自然有的是奇门遁甲之术,近来他的“四相剑诀”已渐渐演化为“四相剑阵”,凭借的便是这部天书中所载的阵道原理。

他先将提前炼制好的一百零八枚玉质阵符埋在天姥峰的山腰周围,布了一座“大九宫正反迷踪阵法”。若有人入此阵中,一切感官都会不由自主地受到阵势影响而生偏移,不管向那个方向行走,最终都会不知不觉走回原处。其实天姥峰山腰处山势已颇为险峻,常人罕至此处,这阵法主要还是防备有心之人

在天姥峰近山顶处,禹天来又安插了三十六杆阵旗,布置了一座“幻真二相法阵”。这座阵法并无攻守之能,却能禁绝一切光影声响的传出,营造出笼罩整座天姥峰的幻象。只要这阵法正常运行,即使里面天塌地陷,外面之人也不会有丝毫知觉,眼中所见的仍是一座挺拔峻峭、郁郁青青的完好天姥峰。

在天姥峰山巅的山门所在之处,禹天来更是大费周章。他运转葫芦七神通中“法天象地”的神通,化身巨人从他处搬来四座百丈山峰,又耗费无数心血精力烙印符箓,将这四座山峰炼成阵基,倒立着悬浮在山巅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布成自创的“四相剑阵”。这剑阵本身便已威力无穷,一旦禹天来将四柄飞剑作为阵眼分置于四峰之上,便可演化那一式湮灭万物的“万相俱灭”。

看到禹天来布置三重阵法时运用的种种通天彻地的神通,娇娜终于心服口服地真正认了这个师傅。

阵法布成,接下来便该大兴土木建造山门了。这些事情便不再需要禹天来亲力亲为,他炼制的一百零八尊黄巾力士便是最好的劳力。这些黄巾力士力大无穷又永不知疲倦,只要禹天来做出指令,他们便可以昼夜轮转不眠不休的将事情一丝不苟地做到最好。

如此前后历时三月有余,“太玄派”的山门便告竣工。除了峰顶一片规模不小的建筑群外,在那四座倒悬山峰顶端的平台上,也各建了一些殿宇楼阁。放眼望去,但见青砖碧瓦缭绕山峰的白云间若隐若现,恍然已是神仙福地。

禹天来这房子盖得轻松自在,盖好之后却不免犯起愁来。一个宗派的山门总不能只有这些空荡荡的房子,房间内外的摆设器具,院落中的花木景致,乃至后院药圃中的灵药仙草,总需要尽快布置完善。他虽也攒下一些家私,但要用来作为一个宗派的底蕴,还实在差得太远。

这时便又显出收一个土豪弟子的好处来。娇娜在一旁看出师傅的为难之处,悄悄地给父亲飞符传书。

转过天来,皇甫彦明便携了一件储物法器来到天姥峰上,拜呈禹天来说是父亲令他前来庆贺太玄派山门落成。

禹天来看到旁边向自己挤眉弄眼的娇娜,当时便明白其中的缘由。他本是洒脱之人,既知这是弟子的一番心意,也不会扭捏作态,当即向皇甫彦明称一声谢坦然收了下来。

涂山狐族自上古时期绵延至今,家底之丰厚实在出常人想象,据检点了那储物法器中事物的娇娜说,这些东西于她家中积累而言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但一件件取出来安置好后,已经将整个太玄派填充得满满当当,而且尽是珍品无一俗类。

一切安置停当之后,禹天来便带着张三丰这位长老以及飞雪、花姑子、娇娜三个弟子正式入住。

禹天来和张三丰两位老人家需要稳重一些,便都坐镇峰顶的主建筑内,各自选了一座阁楼作为日常起居之所。飞雪、花姑子和娇娜早就盯上了那四座悬浮在峰顶四周的小峰,各自向禹天来求了一座当作居处。剩下的一座,却让已经被禹天来委任为黄巾力士领的阿青占去。

自此,禹天来除了自身的修行与教导弟子,也当真用心经营起太玄派来。他一身经历多个世界,连皇帝都做过一回,经营一个门派自然不在话下。在他看来要将一个门派扬光大,其方针无外乎“内蓄实力,外扬声名”八字。

要做好前者,门内便绝不能只养着这三两只大猫小猫,必须要广纳门徒,开枝散叶。要做好后者,也不能只是闷头修行不理世事,还须要去做名门正派惩恶扬善的必备工作,并辅以适当的包装和宣传。

禹天来在天姥峰下令设了一座“小太虚幻灭法阵”,阵中藏胆魄、智慧、心性三道难关,放出消息说能通过这三关者便可为太玄派门下弟子,得传太玄派道法剑术。

天下之大,追求武道或仙道之人多如牛毛,听说一位金丹人仙欲开山门收徒授艺,慕名而来者自是络绎不绝。更有一些开了灵智的妖怪精灵之类,不知从哪里听说这位金丹人仙对异类毫无歧视之意,也有许多一路自行摸索修行深以无名师教导为苦者,也都辗转而来。

只是这些或人或妖的拜师者,能够通过禹天来所设三关者毕竟只是少数,而这十余个幸运儿果然不分出身种族,都被禹天来接引上山,收为门下弟子,亲自指点修行之法。

其余落选者散去大半,却还有一些不甘心就此错过机缘,因而在天姥峰下徘徊不去。禹天来怜惜他们一片殷勤求道之心,便使人传话准他们在天姥山中自觅居住,每月初一日会现身为他们开坛讲法,阐述修行疑难,来与不来则悉听尊便。

这些人闻讯自然欢呼雀跃,当即分散在天姥山中长住下来,或群居,或独处,或搭建草庐,或栖居古洞,又群策群力在天姥峰下修建了一座“讲法台”。

到了初一这一日,禹天来果然来到那座讲法台上,为早早聚集在台下的众人讲道演法。所授虽不涉及自己核心法门,却也都是无上妙旨,听得下面这些野路子的修士和妖族如醉如痴。

等到一次讲道结束,台下众人一齐向禹天来叩拜,口中皆以“禹师”称呼。禹天来也并未拒绝,算是默认了这些人成为门下记名弟子。

禹天来授徒从不闭门造车,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将弟子们打出山,到俗世历练并除恶扬善。便是他自己也曾几次出山,诛杀了几个劣迹般般、恶名昭著的金丹级数邪修和大妖。

如此数载之后,天姥山太玄派的实力与声名并起,渐渐成为修行界举足轻重的一方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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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欲寻佳木铸香躯

天姥峰巅,试剑台上,剑气纵横。

台上正在交手有两人,其中一个赫然是燕赤霞。经过禹天来数次诚邀,又看到太玄派这几年间的行事风格颇合自己口味,他终于答应加入太玄派做了一位护法长老。

与燕赤霞交手的却是一个女子。此女身躯高挑,足有九尺有余,比燕赤霞这昂藏大汉还要高丽半个头,穿着一身剪裁合度的湖水绿武士劲装,将峰峦起伏的美好身段展露无遗。她面容秀丽无匹,用再挑剔的目光也找不出一丝瑕疵,只是脸上冷冰冰地全无表情,似乎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两人斗剑的形势颇为新奇,一方面各自放出一口飞剑在空中相互刺击缠斗,一方面又在掌中御使一口长剑彼此攻守相搏。

燕赤霞先修武道直至外景巅峰,后以剑修直到晋升金丹人仙,无论掌中之剑还是飞剑,都运转得出神入化。而那女子空中的一口三尺长纤细飞剑与掌中的一口五尺阔刃重剑同样随心而舞随意而变,与燕赤霞恰斗个旗鼓相当。

试剑台下,太玄派的二十一名弟子凝神观看,其中飞雪、花姑子和娇娜并肩站在最前方。

经过这些年禹天来的倾力栽培,如今飞雪和花姑子都已顺利结丹化形,变化的相貌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一个俊秀英挺,一个俏丽娇美,恰是一对金童玉女。

娇娜仍是金丹四转的修为,这却不是禹天来对她的教导不用心,一则她当初动用轩辕剑而导致元气大伤甚至损伤本源,即使又禹天来传授的“九转明玉功”与涂山狐族收藏的许多灵药,还是用了三年时间才能彻底修复体内隐患而完全复原,二则她的修为大多是依靠轩辕剑而来,如今轩辕剑归属禹天来,她修为的进境也便慢了下来。

不过也正是这几年养伤的过程中,她才有机会沉下心来将因为进境太快而未能扎牢的根基彻底奠实。如今虽说论境界还未能突破,论实力却自信能打过去了两个自己。

在三人身后的十八名弟子中有十二个为人类,六个为妖族,人类弟子中有七人修习武道,余者及妖族弟子皆修道法,尽都已是外景或鬼仙之境的修为。其中更有三个身上的气机晦涩深沉,堪堪已经到了突破的边缘。

在稍远一些一座挂着“太玄殿”匾额的恢弘殿宇前方,禹天来和张三丰隔着一张方桌分坐在两张太师椅上,看着高台上斗剑的二人不住微笑点头。

张三丰赞叹道:“天来师兄,你那‘天傀化生法’果然神妙。燕师弟去年已突破金丹一转,阿青姑娘竟然能和他战成平手。”

禹天来摇头道:“当初为兄能够炼制成阿青,实在有几分侥幸的因素在里面。”

他如此说倒也不完全是自谦之词,阿青身上神异之处颇多,之所以如此,除了天傀化生法的玄妙,与阿青本体也大有关系。当年禹天来刚刚得到那篇《天傀化生法》,曾到处去寻找适合炼制傀儡的材料。也是机缘巧合,恰好给他遇到一株三百年火候的老松生出灵性即将化形成妖,却倒霉至极的遇到九重雷劫被生生劈成一段焦炭。

当时禹天来感觉到那焦炭的内部还隐隐留有一丝生机,便剖开碳化的外层察看,果然发现那一段只有尺余长的木心。他见这段木心灵性十足,便用它制作了平生的第一件傀儡作品。

那篇《天傀化生法》又分为‘天傀’与‘化生’两部,前者记载的是如何制造出各种功用不同的傀儡,后者却是讲述如何赋予傀儡灵智使其转化为一种特殊的生灵。天道平衡无私,任何道法都不能凭空制造一个灵魂出来,只能抽取生灵魂魄后炼制转化为傀儡的灵魂。禹天来虽觉这法门过于阴损有伤天和,但还是忍不住拿一条作了恶又正犯他手中的蛇妖实验了一下,果然使阿青‘活’了过来。

自此之后,阿青无论是心智还是实力都增长极快,尤其是她的心智在数年之间竟已完全与人类无异,远远超出天傀化生法中描述的效果。

禹天来反复思量此事,感觉阿青的特异之处应该与本体遭遇的雷劫脱不开关系。天雷之力本就兼具毁灭与造化之能,或许那次雷劫在毁灭了那老松的主体时,也将一丝造化之力留在老松仅存的一段木心之中,而这一丝造化之力便成就了后来的阿青。

这其中颇有一些难以确定的因素,即使禹天来如今对那《天傀化生法》的研究已深入了许多,也几乎不可能再炼制一个与阿青一样神奇的傀儡出来。

便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试剑台上的两人终于分出了胜负。他们久战不下后,同时将飞剑召回,全力以手中之剑发出最强一击。

两道剑光交击之处,迸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霹雳大响,两人均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向后踉跄而退。

燕赤霞倒也罢了,退后七步终于勉强站稳身形。

阿青的情形却显得惨烈无比,每向后倒退一步,身上都丢掉些东西,先是手臂和腿脚,到后来连一颗头都齐颈而断滚落在地。

众人将之一幕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个惶恐,反而都掩口失笑,其间还有人窃窃私语道:

“这是第几次了?”

“忘记数了,怎都有十七八次了罢?”

一道淡绿光华从倒在试剑台上那无头躯干的颈项处飞出,径直飞到禹天来和张三丰之间的桌子上落下,化作阿青那只有尺余高矮的娇小本体。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禹天来嚷道:“小道士,你又弄这些破烂货来糊弄本姑娘!”

禹天来苦笑摇头,近来阿青越来越不满足与自己这具小号的躯体,几次三番吵着要禹天来为她另早一具高大一点、威风一点的。但她这具用经历雷劫洗炼的木心炼制的躯体已经与灵魂相融不可分隔,禹天来也没有为她转移躯体的能力。

阿青对这解释极不满意,仍只每天来找禹天来纠缠。

禹天来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忽地想到了早年在一些科幻作品中见过的机甲,便重新炼制一具身高外貌都甚合阿青审美的傀儡,却又在傀儡体内留出空间,由阿青居于其中,借助设在傀儡内部的法阵控制其行动。

阿青初时对这具新的身体大为满意,但很快便发现一个巨大的弊端。她本身虽始终无法结丹,但这具娇小的身躯本身便拥有金丹的某些特性和威能,而禹天来手边能够用来炼制傀儡的材料多为凡品,一旦阿青与人交手时用出金丹级数的力量,往往敌人尚未伤到,先将自己的身外之身震得四分五裂,还需禹天来将之回炉再造。

见阿青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禹天来只得赔笑道:“阿青本属木性,你这具身体最好也用足够年份并且有灵性的木材炼制,原来是因为良材难寻,所以只能用些寻常材料暂时充数。贫道近来已经想到哪里可以寻到合用的材料,不日便下山去取。你且稍候数日,贫道包你能拥有一具美观耐看又经久耐用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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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第1/1页)

金华因地处金星与婺女两星争华之处而得名,向为浙中交通枢纽,历来为郡府治所驻地。其境内南北两山对峙,中部平丘相间,江河溪流纵横,交通便利;又兼文风鼎盛,人杰辈出,灿若群星。

禹天来漫步于金华县街头,饶有兴味地浏览街道两边的商铺摊位。他穿着朴素的青布道袍,一声通天彻地的修为尽都收敛于丹田中那颗无瑕金丹之内,没有一丝一毫泄露于外,因此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外貌俊秀文弱的青年道人,便是近年来崛起于东南的修行宗门“太玄派”的掌教真人。

因为本地多得是文人雅士,所以街道两边做风雅生意的商贩极多,随处可见悬挂着字画或摆设着书籍的摊位。

“小道士,你说的用来为本姑娘塑造身躯的材料,不会就在这条街上购买罢?”阿青的声音从禹天来袖中传出,却只有他一人可以听到。

禹天来唇齿不动而发声,但身边近在咫尺之人也完全听不到这声音:“阿青你稍安勿躁,贫道既然答应你,便一定会做到。”

阿青的声音中透出一股气哼哼的情绪:“你这一路上都磨磨蹭蹭的,教本姑娘如何相信你?”

禹天来一面好言安抚,一面继续游目四顾,目光忽地定在路边一个出售字画的摊位上,看着一副悬挂的图画停下脚步。

那副画中画的是一个坐在清溪边沐发的白衣女子,长发如墨,白衣胜雪,面若桃花,身似弱柳,俨然有倾国之容。

“这位小道长要买字画吗?”看守摊位的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清瘦,看到禹天来驻足步行,目光盯着自己的字画,急忙开口招呼招揽生意。

阿青的声音却又传入禹天来的耳中:“小道士,你该不是动了春心罢?只是画中女子美则美矣,但那画纸泛黄,怎都有二十年的历史了。即使世上确有其人,那女子如今也该有三十多岁年纪,早已嫁为人妇,怕是轮不到你来惦记!”

禹天来不理阿青,径直走上前去,指着那副画问道:“敢问老丈,这幅画是何人手笔?”

那老者看着画中女子,脸上露出缅怀之色,叹息道:“此画正是老朽拙作,说起来该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老朽自幼耽于画技而读书未成,后来索性便息了仕进之心而以卖画为业。那一年正值修禊之日,老朽也到溪边闲游,偶然看到一位绝世丽人在溪边垂发而沐,惊艳之下灵思迸发,急取随身画具做了这一幅画。”

禹天来又问道:“老丈可知这画中女子身份?”

老者却有些黯然地道:“老朽当时年轻,见到这女子后也颇有慕艾之意,因此曾暗中找人打听,却得知她竟是当时金华郡守聂大人的千金,我一介贫寒画师自不敢再生非分之想。后来却又听说这位聂小姐命途乖违,竟于韶华之年一病而逝,为此还着实伤感一阵。实不相瞒,此画算是老朽平生最得意的一副作品,而且对老朽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若非近来生活实在窘迫难堪,老朽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拿出来售卖的。”

“这位老人家倒也是个痴情之人,竟将这幅画收藏了二十多年。”阿青的声音却又在禹天来耳中响起道,“他既然将这画拿出来卖,所说生活窘迫必然不假,小道士你定要好生周济他一番。”

禹天来哑然失笑,传声给阿青道:“阿青,今天贫道再教你一个乖,世间最不可信的便是生意人口中的故事。若贫道猜得不错,那故事或许是有的,只是被他移花接木安在自己身上,目的便是为了骗你这种冤大头多出些银钱罢了。”

阿青不服气地斥道:“无凭无据地,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禹天来也不分辩,只是意味深长地向那老者笑道:“老丈在吴越之地居住了二十余年,一口北地乡音却丝毫未能改变,倒也是一件难得之事。”

老者脸上那黯然神伤的生动表情登时僵住,愣了半晌才带着些尴尬的笑容拱手道:“老朽走眼,原来小道长竟是个行家。明人不说暗话,此画是老朽画了一两银子收购来的,挂了多日都卖不出去。小道长若诚心要买,仍用一两银子拿走便是!”

这一次禹天来却并未还价,很是痛快地摸出一两银子交给那老者。

老者飞快地将银子收入囊中,又用同样迅捷的动作摘下那幅画卷好交在禹天来手中,那神气分明是怕他后悔的样子。

禹天来将画卷拿在手中,摇了摇头便要离开。才走出几步,他忽地转头问道:“贫道尚未请教老先生贵姓高名?”

老者见他止步时很是吓了一跳,听到这句话才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好说,老朽贱姓宁,双名采臣。”

意外听到“宁采臣”这个名字,禹天来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再一次感叹这世界虽然与那一部谈狐说鬼的聊斋故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终究又有着太过的不同。

直到禹天来出了金华县,走到城南郊野的一座占地极广却已破败荒凉的寺庙门前时,阿青仍对方才之事耿耿于怀,唠唠叨叨地将那老者骂个不停。甚至恨乌及乌地对禹天来拿在手中的画卷也看不顺眼,对画中女子评头论足,反正是横看太肥,竖看太瘦,总之是禹天来那一两银子花得太过不值。

禹天来对此充耳不闻,只是抬头看那庙门上的匾额,在厚厚的一层灰尘和蛛网下,果然看到了“兰若寺”三字。

他信步进到寺中,见此庙殿宇宏大,宝塔凌云,本是一座禅林圣地,只可惜如今所有建筑都破敝不堪,院中更长满一人高的蒿草,唯有南面背阳的一排禅房的门户窗棂都一尘不染,似乎常常有人清理。

因为感应到荒寺之中并无人迹,阿青已经从禹天来袖中飞出站在他肩头。见到庙中这般情景,她总算放过先前的话题,好奇地道:“难道这鬼地方也有人住吗?”

禹天来笑道:“有没有人住贫道也不知晓,但今晚我们便要住在这里。”

待到红日西坠,明月初升,禹天来已经在一间禅房中住了下来。他也不点火照明,便盘膝安坐于室内的云床之上,双目微阖静养精神。

阿青则在他肩头改为坐姿,两只小小的眼睛已经闭上,小脑袋颇有规律地一点一点,却似正在酣睡当中。只是不知她一个木雕的傀儡是如何睡着的。

夜色渐深,禹天来和阿青忽地同时张开双目,同时便听到虚掩的房门被人轻扣两下,而后便传来一个宛转悦耳的声音:“道长风仪,妾实倾慕,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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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明珠荧荧照红妆

听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八字,禹天来的精神略略恍惚了一下,在已经淡漠了许多的久远过去,自己还在做着密谋反清的勾当时,那位得力属下“玉面千手观音”便曾用这八字戏弄过自己,最巧的是身处两个世界却说出同一句话的女子同样唤作“小倩”。

阿青虽然总爱和禹天来拌嘴,但真正有事发生时会极为默契配合。听到那女声传来是一瞬,小小的身躯一下闪烁便消失在禹天来的肩头,不知躲藏去了哪里。

禹天来也瞬间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道:“漫漫长夜,若能得佳人相伴,诚为人间乐事!”

笑声中,他将手指一弹,一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皎洁如月的无瑕明珠落在桌面上,散出一片皎洁清辉,照亮了整间禅室。

与此同时,虚掩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身着大红衣裙的女子款款而入。此女身段婀娜高挑,随意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如一道水墨瀑布,面若桃花,媚眼如丝,在明珠的清辉映照下愈发透出千般妩媚、万种风情。

“果然是她!”禹天来将眼前的佳人与日间买到的那副画上的女子做了一番比较,确定两者气质虽有变化,但确属一人无疑。他目光如电洞幽烛微,不仅看穿这女子一副千娇百媚的躯壳只是一团阴气幻化而成,更透过这女子表现出来的媚态,看到她双目最深处隐藏的一抹浓重抑郁与悲凉。

“贫道见过这位小姐。”他心中电闪转念之间,人已经从云床上站起身来,风度翩翩地向那女子稽首为礼。

那女子进到室内,见到禹天来向自己施礼,便也盈盈还礼道:“道长多礼,贱妾聂氏,闺字小倩,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作为近年崛起于修道界的新生势力太玄派的掌教,如今的禹天来却非前些年那般籍籍无名,若是如实报出姓名,必然要惊动这女子背后的人物,但他也不愿随意更名改姓,于是洒然笑道:“贫道与小倩姑娘萍水相逢,暮欢昼散,又何必动问姓名徒惹牵挂?”

聂小倩掩口笑道:“道长恁般自信,难道今夜之后贱妾便一定会对道长念念不忘?”

一面说着,一面将轻若无物又透出一丝寒意的娇躯向禹天来怀中依偎过来。

禹天来表现得却如旧历花丛的老手,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一手环住只堪盈盈一握的纤腰,一手轻轻抚摸对方半露的圆润香肩。

见到这仪容俊美、言谈风雅的道人转眼间便露出与其他男人一般无二的急色之态,聂小倩的贴在禹天来胸前的俏脸上闪过一抹失望神色,随即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美眸似闭非闭,两片樱唇欲启未启,摆明一副任君采撷的诱人模样。

禹天来微微一笑,缓缓低头向对方的樱唇吻了下去。

便在两人嘴唇堪堪相触的瞬间,聂小倩忽地将樱唇微启一线,轻轻吐出一团五彩轻烟,将禹天来的整张脸都笼罩其中。

被这团轻烟一冲,禹天来登时如木雕泥塑般保持着垂手拥吻的姿态僵立在原地,连面上的神态也凝定在前一瞬。

聂小倩的身体柔弱无骨般从禹天来的怀中摆脱出来,而后举起素手轻轻互击三下。

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同样着大红衣裙,容貌逊色聂小倩一筹,媚态风情却尤有过之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看了那呆若木鸡的禹天来一眼,笑嘻嘻地对聂小倩道:“小倩妹妹当真好手段,这么一个外景天人之境的武道高手竟如此轻易被你弄得服服帖帖。只可惜姥姥总不许你亲自下场采撷这些臭男人的精元,否则我们这些姐妹当真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此刻聂小倩却不见了先前的柔媚之态,神色转为清冷,听到那女子如此说笑恭维,也只淡淡一笑道:“凭小菁姐姐与其他几位姐姐的容貌,有什么男人能逃过你们的魅惑?大家都是为姥姥做事,小倩和姐姐们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

说罢,她轻轻施了一礼,径自转身出门而去。

小菁在门内望着聂小倩渐渐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狠狠啐了一口道:“装什么正经?大家一样勾引男人,你不过是没有真正和男人睡觉罢了,难道便比我们高贵到哪里?”

她虽是这样说,心中却清楚聂小倩的身份地位确实非她可以相比。聂小倩禀赋特异,死后阴魂凝聚阴气幻化的身躯几可乱真,只要未成金丹人仙之境,任谁都识不破她的真身。因此每次遇到自己等人骗不过的武者强者或修行高士,姥姥都会派聂小倩出马,且都是无往而不利。姥姥因此也对聂小倩另眼相看,不仅允她以贞身自守不用亲自去采撷男子精元,还常将自己等人辛苦采来缴纳的精元分一些给她,更传授她鬼道修行法门来炼化精元补益自身。所以,她心中对聂小倩是又妒又恨,偏偏表面上还要竭力逢迎巴结。

心中满怀着对聂小倩的嫉恨,小菁转回头来望着仍僵立在远处的禹天来恶狠狠地道:“臭道士,你有外景天人的修为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被老娘吸成人干!”

说到此处,她又伸手在禹天来面上摸了一把,转嗔为喜吃吃笑道:“话说回来,这次竟能睡到如此标致的人物,倒也不算吃亏了。”

一边说着一边牵着茫然无觉的禹天来走到云床边,张臂保住倒在床上滚作一团,却没有发觉禹天来置于桌上的那颗明珠散发的蒙蒙清辉发生了一阵奇异的波动。

事实上,不管是先前的聂小倩还是后来的小菁,都很是不合情理地忽视了这颗当世罕见的硕大明珠,便似完全没有看到一般。

此时那聂小倩却已飘飘荡荡地走到了寺庙的后院,仰望着天空的一轮明月,想到身死之后这二十余年的生活,心中不由悲从中来,两滴清泪从眼角悄然滑落,未至腮边却又散作丝丝阴气消于无形。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一声轻叹毫无征兆地在身畔咫尺之内响起。

聂小倩悚然一惊,一头乌黑长发蓦地无限延长,如千万条灵蛇向着发声处缠卷过去。

不知何时已经在聂小倩身边现身的禹天来微笑着张口轻轻一吹,那些侵至身前的发丝立时寸寸崩溃,还原为丝丝缕缕的阴气消散。

第二百七十七章 移花接木避劫,瞒天过海伏杀

良久之后,洋溢着一脸满足酣畅春意的小菁从云床上起身,先前散作阴气的大红衣裙重新出现,将峰峦无限的娇躯包裹起来。

“外景天人的滋味果然不同凡响,这一次却是有些撑到了。只不知将如此庞大的精元上缴给姥姥,能否换到一部正经的鬼修法门,也省得教那小贱人独自得意!”

她心中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向门外走去,眼睛看也不看云床上那具已经变成皮包骨干尸的禹天来,自然也没有发现等她走出门后,那具干尸便悄无声息地化作一道蒙蒙青光,飞入桌面上摆放的明珠之内。

出了兰若寺后,小菁阴气所化毫无重量的身体随风飘然而起,向着寺庙北方飞了过去。

寺北数里外是一座乱葬岗,山岗上荒坟野冢累累,更有许多白骨已从地下翻出曝于荒野。山岗顶上生有一颗大杨树,树干粗可十数人环抱,树冠更将整个山岗都覆盖其下。在树冠之中有许多乌鸦巢穴,数之不尽的大乌鸦蹲在杨树枝头,碧油油的眼睛如无数点鬼火在阴暗的树影中闪烁不定,却尽都诡异地一动不动不发一声,直似生铁铸就安在枝头的一般。

小菁飘飞至山岗上的树干近前落下,恭恭敬敬地下拜施礼道:“姥姥,那道士的精元婢子已经取来了。”

一条手臂粗细的树根破土而出,停在小菁的身前。树根上密布的根须延长,末端竟都刺入小菁的体内。

小菁的身体本为阴气幻化,自然也感觉不到疼痛,但随着体内那团庞大的精元被这些根须不断抽走,那种由充实而至空虚的难过感觉还是令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片刻之后,那些根须从她体内抽离,整条树根也无声无息地缩回地下。前方那斑驳树干上有数尺方圆的一片发生一阵扭曲,眉眼口鼻依次浮现,居然形成一张巨大的丑脸。

那血盆似的大嘴一张一合,发出一个男女混杂的声音道:“小菁,这一次你做得不错。姥姥从来都是有功必赏,前些天你求取的那部鬼修功法,姥姥今日便传了你罢!”

“多谢姥姥!”小菁大喜之下连连拜谢,随后却又向左右看看,眼珠一转赔笑问道,“这里面还有小倩妹妹的一份功劳,怎地她尚未归来向姥姥复命吗?”

她话中暗藏了一点小心思,表面上似为聂小倩邀功,却又点出其完事后不及时来复命。

那姥姥却似并不在意,声音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语气:“那丫头正在兰若寺后园徘徊,应该是心情不大好,便让她在那里散散心罢。日出前她自然归来,你无须理会。”

兰若寺的后园内,本身为鬼的聂小倩正用见了鬼般的神态呆望着面前的禹天来,一张俏脸上满是惊疑之色,忽地将声音压得极低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禹天来含笑道:“小倩姑娘尽管放心说话,不必担心被旁人听见。”

小倩摇头道:“你不知道,姥姥她……”

禹天来摆了摆手,向着空中轻轻一招,立时便有一道流光如电飞来落在他的掌心,却正是先前放在禅房内的那颗硕大明珠:“贫道知道那树妖对根脉所及之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此刻整座兰若寺已经被贫道这颗‘沧海明月珠’的法力笼罩,她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只是贫道愿意让她知道的幻象罢了。”

“沧海明月珠”为南华一脉传承之宝,传说是南华先生庄周亲手炼制而成,其中蕴含无穷妙用。自从前世在于吉手中夺下此宝之后,禹天来一直随身携带用心祭炼,如今已发掘出越来越多的功用。在无声无息之间布下一个亦真亦幻、连金丹人仙也难以看破的幻境,便是其中功用之一。

见他如此自信,聂小倩心中更加疑惑,再次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禹天来稽首道:“先前贫道尚未施法,唯恐惊动了那树妖,所以隐瞒了身份,多有失礼之处。贫道禹天来,重新于姑娘见礼了。”

“你便是在天姥山开创太玄派的太玄真人禹天来?”聂小倩耸然动容,显然已是如雷贯耳,随即却恢复清冷淡然之色道,“禹掌教此来兰若寺,可是要履行斩妖除魔正道天职?”

禹天来摇了摇头,油然道:“所谓名门正派、斩妖除魔,不过是向外宣传时的官样文章。那树妖也算是修行界的一代巨擘凶魔,若是没有足够大的仇怨或好处,贫道岂会轻易用自己乃至整个太玄派冒险来招惹她?”

尽管此刻是满腹心事,聂小倩仍不免被禹天来如此坦白又有趣的说法引得掩口失笑,脸上的清冷之色亦难以维持,笑过之后才问道:“那么禹掌教是为了报复仇怨还是谋求好处?”

禹天来耸肩道:“贫道正要炼制一件东西,急需一根品质上佳的木料。你那姥姥本就是以青木之躯结丹化形的大妖,这些年又吞噬无数男子精元以滋养自身。更秒的是她一直躲在幕后,借助移花接木之法,由手下役使的许多女鬼吸纳精元后转馈于她,本身并未沾染丝毫血气和因果,也便避过了冥冥之中因这些死者的怨念而引发的灾劫。如今她的本体只怕已经可以与一些法宝媲美,却是最合贫道使用。”

聂小倩听到有些发呆,一张樱桃小口也不由自主地张大,喃喃地道:“你竟想将姥姥的本体拿去作为炼器的材料?”

禹天来若无其事地道:“她能以人类精元作为养料,贫道自然也能用她的本体作为材料,此正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的道理。当然,待贫道斩杀她之后,对外只会宣传后面这一句。”

聂小倩免不得又是一阵娇笑,随后又问:“禹掌教来诛杀姥姥是为了谋求好处,又将如何处置贱妾这种姥姥手下的小女鬼?贱妾等与道长既无恩怨,对道长也没什么用处。”

禹天来淡淡地道:“从诸位身上虽得不到实在好处,却也可以拿来刷刷声望。当然贫道也不会不分好歹——如方才那位小菁姑娘,不管开始是否受树妖逼迫,如今都已似对害人之事乐在其中,贫道便只能教她与树妖一样魂飞魄散;如小倩姑娘这般,深以自身处境为苦,因自身所为而痛悔者,贫道还可以给你一个重入轮回的机会。”

聂小倩默然半晌,又道:“姥姥修为已臻金丹七转,你可有把握成事?”

禹天来悠然道:“此刻她应该已经将贫道留在小菁体内的精元吞噬了。那精元中还藏有贫道额外赠送的一点礼物,想来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二百七十八章 滔天魔焰一剑熄

得知自己有望从二十余年遭人奴役、以色相魅惑他人又间接害人性命的生活中解脱出来,聂小倩忽地拜倒在禹天来面前,哀哀痛哭不已,两行清泪肆意流淌,未及滴落尘埃便又化作阴气消散。

禹天来知道这些年来她心中定已苦得狠了,也没有出言惊扰,任她不加丝毫掩饰地宣泄压抑在心头的苦痛悲哀。

聂小倩哭罢多时,起身向禹天来躬身道:“禹掌教若能助贱妾解脱灾厄重入轮回,贱妾来世纵为犬马,亦当报此大恩。”

禹天来摆手道:“小倩姑娘不必多礼,若非看到你尚未泯灭心头的一点良知,贫道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说到此处,他从袖中取出那副画卷展开道:“请姑娘暂时附身到这副画像之上,待贫道斩杀了树妖,自会寻到你的尸骨,再施法助你进入轮回。”

“禹掌教手中怎会有贱妾的画像?”聂小倩有些惊讶地问道。

禹天来解释道:“这幅画是贫道日间在金华县的街市上卖到的,据说是出自二十年前的一位曾暗中倾慕过姑娘的画师之手……”

听了禹天来转述的那宁采臣所说的故事,聂小倩幽幽轻叹:“原来如此,贱妾却不知当年还有过这一段往事,却不知那位画师如今怎样了?”

禹天来摇头道:“贫道并未深究此事,但他既然将如此珍视的画作拿出来售卖,想来生活也不会如意。”

“贱妾再次谢过禹掌教,令贱妾知道这二十年来世间最少尚有一人在牵挂贱妾,尽管那只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聂小倩再向禹天来施了一礼,便将身体散作一团阴气附着在画上的人像之内。

禹天来摇了摇头,将画重新卷好连同掌中那颗沧海明月珠在一起收在袖中。不同的是明珠是收在袖中的纳物符内,画卷却只是揣在宽大的衣袖里。只因纳物符不能收纳一切有灵之物,如今这附着了聂小倩这条幽魂的画卷是放不进去的。

沧海明月珠一收,禹天来布设的笼罩了整个兰若寺的幻境登时消散,那借助在地下蔓延的树根时刻监察着方圆数十里内一切的树妖立时警觉。

等她发现不仅应该被已小菁吸尽精元变成干尸的道士尚生猛鲜活,自己最重视的聂小倩也已凭空消失,大惊狂怒之下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尖利长啸,无数粗大的树根冲破地面如千万条大大小小的狰狞蟒蛇般扭曲狂舞,霎时交织成一座半球形的巨大牢笼将一座兰若寺罩住。

一个身躯高大,穿着一身滚金边黑色长袍的老妪凭空出现在禹天来面前,丑得难辨男女的一张老脸冷若寒霜,张口用男女混杂的声音喝道:“小道士,不管你是什么人,立即将小倩那丫头交出来,否则今日姥姥定要你生死两难!”

“这树妖对聂小倩也太在意了一些。先前那小菁也说这些年来树妖虽令聂小倩利用本身的天赋及姿色魅惑男子,却又让她保存了纯阴贞身,这里面似乎颇有些文章……”禹天来心中想着,同时将收敛的气势毫不保留的释放出来,修为赫然已经到了金丹五转之境。

这些年来,禹天来算是体会到了涂山狐族中历代轩辕剑宿主痛苦与幸福交织的复杂感觉。

那柄神剑在他的丹田之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释放出一道玄黄剑气冲入他的金丹之内,每一次他都要竭尽全力,又依仗“九转明玉功”拥有吞噬万物反哺自身的属性,才能将这道蕴含着庞大能量剑气消化吸收融入金丹。如此一来,他的修为自然是一路突飞猛进,比往日快了何止十倍。但每次炼化剑气的过程又都比走钢丝还惊险十倍百倍,其间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那同时也蕴含无穷破坏力的剑气从内部爆碎金丹,落个修为尽废的下场。

此刻禹天来将放开气势,虽然还落后对方两个境界,但凭着出现在身后呈扇形排列的四柄飞剑释放无边剑气助添威势,竟也没有比对方弱了一丝半毫。

“太玄真人禹天来?”树妖看到禹天来身后的四柄近年来已凭着斩杀数名金丹级数邪修大妖而闻名修行界的飞剑,立时猜到了他的身份,厉声喝道,“姥姥素日与你太玄派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来与姥姥为难?”

禹天来正气凛然地朗声道:“树妖,这些年来你盘踞在兰若禅林,不知害了多少过往行人的性命。我太玄派既为天下正道宗门,自然要来铲除你这邪魔外道!”

“少在姥姥面前卖弄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树妖冷笑道,“旁人或许会将你当成一心除魔卫道愣头青,姥姥却知你实实在在是一只无利不起早的老狐狸。旁人不说,那‘不老仙翁’嵇独虽然做了些采阴补阳的勾当,但若非他的‘长春谷’中的药圃中培植了几种对修行者大有裨益的灵药,你会巴巴地闯上门去斩妖除魔吗?姥姥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你要图谋的,不妨明明白白说出来。只要你出得起价码,大家公平交易也无不可,但你须要先将小倩那丫头还给姥姥!”

被对方点破了自己不大能告人的用心,禹天来的面皮虽不算薄,一时间却也有些尴尬,不知下面该如何开口。

绿影一闪,阿青倏地出现在禹天来的肩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树妖娇喝道:“老妖婆,你也不用存着息事宁人的打算了。此次我们要伐了你的本体为本姑娘重塑一具躯体,所以大家没有和解的可能,还是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罢!”

“你们找死!”树妖被这几句话刺激得怒火万丈,再也顾不得对禹天来的几分忌惮。伴着一声刺耳的尖叫,无数条粗大的树根从四面八方向着当中的禹天来攒刺。

“剑来!”禹天来神色不变,口中发出一声轻喝,背后那四柄飞剑蓦地合并成一柄跳入他摊开的右掌之内。

他轻轻捏住剑柄,挥剑简简单单地一记挥斩,身随剑势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子。

一道灰蒙蒙的剑气从剑锋透出,如水中泛起的一圈涟漪般不紧不慢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那些密密匝匝地挤成一团、质地坚如钢铁的树根只被这灰色的剑气一扫,便尽都无声无息的湮灭化灰。

禹天来将长剑斜垂在身侧,淡淡地道:“树妖,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来贫道剑下伏诛,还可以少吃一些苦头。”

树妖的脸色正难看无比,忽地看到禹天来旋身时在袖底露出的画卷一角,登时转为狂喜,暴喝道:“禹天来你逼人太甚,姥姥今日拼却二十年苦心毁于一旦,也要与你月缺难圆。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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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灵光一点魂中藏

禹天来的脸色蓦地一变,随着那树妖的一声“剑来”,他清晰地感应到一股凶厉无匹的剑气波动从地底传来。

一道赤红如血的虹光破土而出,凝定在树妖身前凭虚竖立。那是一柄造型奇异的长剑,剑长四尺,宽约三指,剑身血红,剑柄竟是十数具微缩的骸骨缠绞而成。

树妖左掌一翻,一个瓷坛凭空出现,外层的黑釉上浮现出一道道血色纹理彼此勾连形成符箓,口中喝道:“聂小倩还不归来,更待何时?”

禹天来当时便感觉袖中的画卷一震之后化为飞灰,附在画像上的聂小倩发出一声惊骇的尖叫从他袖中飞了出来。他大惊之下伸手一抓,想要将身不由己向树妖飞去的聂小倩抓在掌中,岂知聂小倩的身形竟凭空消失令他这一抓落空。

聂小倩身形在消失的同时便即出现树妖的身边,被她用一只魔掌捏着粉颈提在空中。

“小倩丫头,姥姥宠了你二十年,如今该是你回报姥姥的时候了!”树妖发出一声阴恻恻的怪笑,掌心发出一团乌光,摧枯拉朽般瓦解了聂小倩聚拢的精纯阴气,现出藏在这具阴气鬼身核心处的魂魄。

“星神入命,不灭灵光!”禹天来看到聂小倩半透明魂魄之体的眉心处有一点光华闪烁不定灿然若星,登时心神激荡惊呼出声。

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周天星辰生在浩茫宇宙之间生灭运转,亦是一种特殊的生命形式。只是星辰体积太过庞大,即使拥有自己的意志,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处于沉睡状态。在经历了无尽漫长的生命归于寂灭之际,有极少数星辰的意志亦会在陨灭消散前的一瞬自沉睡之中苏醒,将最核心的一点灵性化为一道不灭灵光遁走,寻找延续生命的机缘。

人族为天地灵秀所钟,身体虽然孱弱,却暗合天道之理,潜力无穷。因而天地间一切异类修行者结丹之时,都会化为人形以感悟天道。在人类之中,又有极少的数幸运儿的命格与无尽宇宙中某一颗星辰冥冥相应。若星辰陨灭之时,人世间又恰好存在一个与其命格相应之人,那一道不灭灵光便会融入此人的魂魄,此即所谓“星神入命”。

星神入命者天生聪敏灵慧又气运加身,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有一番非常作为。世俗之间将此事以讹传讹,便常常传说某些杰出人物为星宿临凡,更有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主动宣扬自己上应天星。其实这大多都只是牵强附会罢了,能够在寂灭前苏醒并遁走灵光的星辰以及命格上应星辰之人本都少之又少,两者同时出现的概率更低至数百年难得一见。

这星辰不灭灵光不仅对宿主有极大好处,若是落在修行者手中,更能生出无穷妙用。而其中最大的一项用途,便是可以作为器灵炼制出超越法宝的神器圣兵。据禹天来所知,上古的几位顶级大神通者曾远赴宇宙真空,以无上法力生生摧毁了一颗对应帝皇命格的星辰,抽取其不灭灵光融入以首山之铜铸造的剑身之中,这才有了此刻寄居在他丹田之内的那柄轩辕神剑。

此刻的禹天来对树妖简直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并深恨老天爷不开眼,偏偏教这作恶多端的妖孽遇到身怀一道不灭灵光的聂小倩。若他所料不错,当初聂小倩的芳龄早逝,应当与树妖脱不开干系,为的自然是图谋藏在她魂魄中的这一道不灭灵光。

“去!”树妖用力将手中的聂小倩推向悬浮在身前的那柄长剑。

禹天来怒喝道:“妖孽尔敢!”

这柄血剑凶邪至气十足,聂小倩的魂魄若被它吞噬,一时三刻便要化为虚无,只留下那一道不灭灵光化作剑灵。他已经答应助聂小倩解脱苦难进入轮回,又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魂飞魄散?当即扬手飞出手中长剑,那剑在空中一分为四,交错穿梭疾飞如电向那树妖绞杀而至。

这一招行的是围魏救赵之策,只要那树妖稍作抵御,禹天来便有办法在聂小倩触到那柄剑之前将她救下。

岂知树妖竟是毫不理会,那柄长剑蓦地红光大盛,将方圆数十丈空间映照成一片如血的殷红。

禹天来的四柄飞剑刺入红光笼罩的范围之内,登时如陷入一团粘稠无比的血浆之中,再行进已是举步维艰。那红光中更蕴含一种极其阴损的邪异能量,试图侵损腐蚀这四柄飞剑。

与此同时,那血红色的剑身如一条微缩版的血色长河般一阵波涛翻滚,无数只细小的血色手爪从剑身中探了出来,伴着无数凄厉的鬼哭神嚎之声抓住聂小倩的魂魄,将满脸都是极度恐惧之色的她扯入剑身之内。

随着那柄长剑剧烈震荡发出一声响彻碧落黄泉的激越鸣啸,无穷无尽的粘稠血浆从剑身之内狂涌而出,霎时间化作一片悬浮在虚空、方圆百丈的血色湖泊。

树妖站在血湖的中心处,缓缓地伸出右手,握住那由微型骸骨缠绞而成的剑柄,眼望着在血水涌来时先一步收回四柄飞剑垂于身周的禹天来狞笑道:“姥姥百年前以偶然得到的一块天外异矿铸造了这柄‘血河戮神剑’,又用二十余年时间分出宝贵的精元培养小倩这丫头,为的便是等到五年后天狗吞日阴气最盛的一刻,借天地之力使灵剑合一,成就一柄真正具有诛仙戮神之能的神器,凭之对付一直压在姥姥头上的一个大敌。如今因为你这小贼道的缘故未竟全功,姥姥多年的筹划也不知还有几分胜算,若不将你挫骨扬灰、抽魂炼魄,又如何消得姥姥心中之恨!”

一语方毕,她陡然将手中这柄半成品的“血河戮神剑”高举过顶,脚下血湖中现出四个巨大的漩涡,只是那漩涡的中心不是向下凹陷反而向上凸起,形成四道旋转的激流向剑身处汇聚,霎时间在那长剑之外形成一柄足有百多丈长短的血色巨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象轰隆隆向禹天来斩落下来。

禹天来神色凝重,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朝天一指,身周的四柄飞剑同时冲天而起,随即他摇动肩背将身一长,运转葫芦七神通中的“法天象地”之术,立时化身成一个身高百丈的参天巨人。他张开城门洞一般的巨口发出一声霹雳般的大吼,原地用个最简单的跨步冲拳招式,足有一幢房屋大小的右拳从腰侧挥出,毫不闪避地狠狠轰在那血色巨剑的剑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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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妖灭,剑毁

拳剑相交,发出一声天地重开般的轰鸣巨响,狂暴的能量余波肆虐奔涌席卷八方。兰若寺的所有建筑在这可怕能量的冲击下,尽如沙砾般瓦解崩溃。整座寺庙瞬间变成一片平地。

禹天来将“七宝妙身诀”与葫芦七神通融合之后,身体的强悍程度已经不逊于某些以体魄著称的异种凶兽。在他这凝聚了最纯粹力量的一拳暴击之下,树妖那柄血水所化的百丈巨剑被轰碎分解成最微小的颗粒,散化成漫天弥散的血色雾气。

那柄“血河戮神剑”虽然只是初步融合了拥有星辰不灭灵光的聂小倩,却已拥有了极其可怕的威力,禹天来以肉身硬撼了这一剑之后也不大好过。庞大的法相化身立足不定地向后连连倒退,每退一步身体都会缩小一些,在地面上留下一排由大致小的深凹足印。

变回原身的禹天来看到那弥散的血色雾气竟又向树妖手中的血剑处聚敛,蓦地张口源源不绝地喷出金红色火焰,化作遮盖了半边天的一团火云。

在炽热火焰的炙烤下,那些血色雾气瞬间蒸发,彻底消散的天地之间。

树妖见状大怒,喝道:“小子,姥姥这柄血河戮神剑中的‘五浊之血’无穷无尽,你又能毁得了多少?血浪滔滔,蚀尽万物!”

她将手中血剑掷入脚下的血色湖泊之内,那方圆不过百丈的湖泊之内登时掀起滔天巨浪,只一个冲击便扑熄了禹天来喷出的烛天烈焰,且余势不息层层叠叠地向禹天来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禹天来右手掌心向上缓缓抬起,此刻他掌背和手指处现出多处焦黑,却是先前硬撼巨剑之时,被那拥有极强腐蚀性的剑气和血水侵蚀的结果。这还是有葫芦七神通中金刚不坏神通护身当即结果,若换作他人遭已整个人都化作一滩血水。但他也只能保证在暂时接触下护得自身无损,若是被那“五浊之血”裹入其中,时间久了同样难以自保。因此,他必须要扼制对方的掀起了滔天血浪。

抬起的手掌翻转过来猛地向下一按,高空中随之传来隆隆风雷之声,先前指挥飞入高空的四柄飞剑一起落下。在“九转明玉功”的加持下,四剑皆如黑洞般贪婪而无休止地吞噬地水火风四相之力,幻化成分成黄、黑、赤、青四色的四柄百丈巨剑,分列东南西北四方将树妖及那片血色湖泊围在当中。

“徒儿们动手罢!”禹天来一声召唤,脑后升起一个雪白的葫芦,四道流光从葫芦里飞出,变成飞雪、花姑子、娇娜和一个面貌与禹天来一模一样的黄袍道人。这道人却是禹天来的金蜈分身,炼化了当初那神秘黄衣人留下的太阴金蜈残躯中的五颗“太阴寒魄珠”后,他这具分身也已成功结丹化形。

金蜈分身与三大弟子分别凌虚站在一柄巨剑后面,各自发动掌心雷震动剑身,引动了禹天来所创湮灭万相的“四相剑阵”。

随着一连串雷声轰鸣,剑阵笼罩的空间内地水火风齐发,交织融合成湮灭一切的混沌能量,抵住从那血色湖泊中喷涌而出的血浪。

“血河戮神剑”中的“五浊之血”虽然阴损歹毒,却远不及四相归元形成的混沌之力恐怖,只稍稍一触便被湮灭归于虚无。只是那一汪方圆不过百丈的血色湖泊竟似当真无穷无尽,不管前面的血水消失多少,后面都可以源源不绝的填充上,一时间禹天来这一式无往而不利的“万相俱灭”竟是首次被人抵住而未能建功。

禹天来的金蜈分身及三大弟子的掌心雷连环发出震荡剑身,同样源源不绝地激发地水火风演化混沌之力,但禹天来这四柄飞剑至今尚未晋升法宝,被四个金丹级数的高手如此高强度的运用,已经渐渐接近其能够承受力量的极限,甚至那四柄巨剑的表面已开始现出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裂纹。

站在剑阵之外的禹天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阵中的树妖,见她目中魔光越来越盛,知道她也已经竭尽全力再无余力兼顾其他,便悄然发动了自己先前借着送给小菁的那团精元而伏下的一道杀招。

一道犀利无比的剑气毫无征兆地在树妖体内出现,凶狠无比地向着四面八方暴射开来。

完全没有防备的树妖只来得及发出的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便被那剑气由毫不设防的体内向外开出数十个触目惊心的洞口,数十道碧绿的血箭从这数十个洞口中激射而出。

遭受重创的树妖再无力控制融入脚下血色湖泊中的“血河戮神剑”,抵住混沌之力的无边血浪同时崩溃湮灭,整片血色湖泊也倏地向内收敛,现出深藏其中的那柄血红长剑。

“我毁剑,你诛妖!”

禹天来蓦地发出一声断喝,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朝天一指,那四柄遍布裂纹的百丈巨剑同时崩溃,现出隐藏在其中的四柄飞剑并归元合一,摧毁了血浪的混沌之力尽数百川归海般倒流回剑身,给整柄长剑罩上一层灰蒙蒙的混沌光华。

随着禹天来的喝声,一直斩在他肩头“打酱油”的阿青神色肃穆地拔出腰间一柄牙签似的小小木剑,一道细如发丝的青色雷光凭空出现缠绕在剑身之上,发出细微的噼啪爆响。

禹天来手臂用力落下,笼罩了混沌之力的三尺青锋发出一声嘹亮长鸣,如一道自九霄陨落的雷霆般狠狠斩在那柄“血河戮神剑”之上。两柄长剑如定格般一动不动僵持数息,而后同时发出一声哀鸣,齐齐地从当腰处断为两截!

“血河戮神剑”一断,聂小倩的魂魄立时从剑身断口处飘了出来,只是这片刻的工夫,她的魂魄已变得几乎完全透明,唯有眉心处的一点星光更加璀璨。

禹天来知道她在剑内必然大受摧伤,脑后再次现出那雪白的葫芦,发出一股吸力将她收入其中。这葫芦中只有空间而无时间,不管是人是物,放进去什么样子拿出来还是什么样子,除了困人储物,用来稳定垂死之人的伤势最好不过。

在禹天来出剑的同时,阿青的身形化作一道淡淡的绿影一闪便到树妖面前,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一剑轻轻刺在她的眉心处。剑上缠绕的青色雷光毫无阻碍地破开树妖的一切防御钻入她的眉心识海,轰地将树妖神魂劈得粉碎。

面对着神魂陨灭变成一尊名副其实木雕的树妖,阿青缓缓收剑归鞘,神奇无比地喝道:“老妖婆,你那什么‘血河戮神剑’只是徒有虚名,本姑娘这专灭神魂的‘青雷戮神剑’才是实至名归!”

第二百八十一章 抄家,铸剑

阿青的成长之迅速远远超出禹天来这创造者的想象。

除了几乎媲美金丹级数修士的实力,她在智慧方面的成长更加令禹天来吃惊。在吸纳了禹天来传授的几路剑法之后,阿青甚至能够将之推演变化,创超出最适合自己的剑法“青雷戮神剑”。

因为身体是用一块在雷劫下幸存的木心制造而成,体内天然具有一丝雷劫之力,阿青在修行时将这一丝雷劫之力融入自身的太乙青木属性的法力之中,又借剑法施放,专门杀伤一些修行者的神魂,最是阴狠毒辣不过。

此次禹天来剿杀树妖,目的是为了用树妖的本体为阿青重塑一具可以发挥其全部实力的身躯,自然要尽可能保存其妖身的完整,于是在制定计划时将阿青的“青雷戮神剑”作为最后一招的绝杀手段,如今果然一击奏效。

尘埃落定,禹天来命三大弟子犁庭扫穴,一方面剿灭树妖手下那些吸食无数男子精元的女鬼,一方面将树妖这些年攒下家底尽都抄了,算作此次大举兴师的经费。然后又将那雪白葫芦交给金蜈分身,请他去将树妖的本体连根收了,带回去之后再决定如何切削炮制。

他自己则去将那断折的双剑都捡了回来,看着自己那柄本来已祭炼到四剑归一只差一点点火候便将进阶法宝的飞剑,连连摇头叹息,满脸都是痛惜之色。

阿青在他肩头哂道:“你这柄剑因为材质的关系,进阶法宝已是它潜力的极限,毁了也便毁了,又有甚么可惜的。倒是老妖婆的这柄剑材质不凡,只可惜她炼制不得其法,白白糟蹋了好材料。如今这两柄剑毁了正好,你可以只萃取自己剑中的蕴含剑意的精华,将之与老妖婆那柄剑及我们近年搜集的一些材料熔炼重铸,定能炼制一柄威力强大更是潜力无穷的神剑来。”

禹天来点了点头,随即便将四截断剑都收了起来。其实他方才也想到了这一节,只是那柄飞剑是自己上一世辛辛苦苦炼制,又追随了自己多年,如今毁于一旦,总是免不得有些感慨。

阿青的两只小眼睛骨碌碌一转,压低声音道:“小道士,你是否想过那小女鬼身上的不灭灵光,如果……”

“此事不许再提!”禹天来断然摆手,罕有地对阿青板起脸道,“那道不灭灵光与聂小倩的魂魄相伴相生,若要将不灭灵光剥离出来,她立刻便要魂飞魄散。贫道不是什么迂腐君子,有时为达目的也不吝用些手段,却还是有自己必须恪守的底线。”

见他说得郑重其事,显然是认了真,阿青撇了撇嘴,却也真的闭口不再谈论此事。

等到收拾了战利品,禹天来一行人满载而去。先前在动手之时,禹天来已经用阵旗布下“幻真二相法阵”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光影声息,所以他们在这里打得天翻地覆,附近村镇上的居民都没有丝毫察觉。至于将来这些人发现那座传出无数鬼怪奇谈的兰若寺变成一片废墟后,又会滋生出怎样的离奇传说,却都不干他们师徒的事了。

回到天姥山之后,禹天来将诸事安排停当,然后单独到了后山的一处幽邃洞穴。此洞中有一眼寒泉,阴气极为浓郁。生人在此会感觉极为不适,久之更不免要大病一场,对于阴魂鬼魅来说,却是天然的修行调养之所。

他将聂小倩的魂魄从葫芦里放了出来,施法将洞中阴气导入她的魂魄之内,滋养她已经衰竭至极点的魂魄之力。等她稍稍恢复一些,才说明以她魂魄如今的衰弱状态,根本无法进入轮回,需要借助这洞内的阴气修养一段时间。

聂小倩从他口中得知树妖已经伏诛,自己也恢复了自由之身,狂喜之下根本不在意此刻的状态。对于助自己彻底摆脱那段噩梦般生活的禹天来更是信任无比,他既然如此说了,她便也毫不怀疑地答应了。

禹天来又传授了聂小倩一个凝聚阴气的小窍门,最后更郑重许诺等到她魂魄恢复到足够的强度,便去请佛法高深的白云大师亲自来超度她进入轮回。

从这一天起,禹天来要给阿青炼制新的身躯,又要为自己重铸一口宝剑,忙得简直不可开交。但只要有一些空闲,他都要来后山的洞内看一看聂小倩的恢复情况,即便无事也与她闲谈片刻。

聂小倩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颇曾读书,禹天来更是博通百家,彼此倒也不愁没有共同的话题。

除了禹天来,他的三个弟子与阿青也经常去探望聂小倩,嘘寒问暖颇为热情,却令聂小倩在感动之余也从不会感到寂寞。

如此过了一年有余。这一天聂小倩将重新凝聚阴气幻化的身体漂浮在那眼寒泉的上方,以禹天来传授的法门吸纳炼化泉眼中源源不绝散溢的精纯阴气,滋养着身体内越来越凝实的魂魄。

“小倩!”伴着一声清脆的呼唤,一道碧光倏地从洞外飞了进来,定在寒泉的旁边凭空悬浮。

那是一柄首尾全长五尺,造型古朴无华、整体线条流畅自然的木剑,在宽约四指的剑身上面盘坐着一个小小的绿衫女子,正是阿青。

“阿青姐姐,你的剑炼成了?”聂小倩先从寒泉上飘过来,却感到那柄木剑隐隐散发着令她极为恐惧的气息,便又小心地退开一点才含笑问道。

阿青得意洋洋地笑道:“我采了那老妖婆本体最精华的一段木心,又用体内的雷劫之力日夜祭炼,今日终于炼成了这柄与我剑术同名的‘青雷戮神剑’。此剑对魂体的杀伤力极大,小倩你要小心些不要碰它。”

“恭喜阿青姐姐炼成神剑。”聂小倩先诚心诚意地向她道了喜,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不是说禹掌教也在炼剑吗?他是否也快成功了?”

阿青哂道:“上次折剑之后,那小道士立志要炼出一柄真正无坚不摧的神剑出来,所耗的材料和精力都非同小可,所需的时间自然也不会太短,所以距剑成出炉的日子还早呢!”

“原来如此,难怪近来他总是行色匆匆,来这里都只是稍作片刻便走。”聂小倩轻叹,随即又有些失落地道,“只可惜我受了禹掌教大恩,如今他有事的时候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阿青盘膝坐在剑上,用手托着香腮看她自怨自艾一阵,先转头小心地向洞口张望一阵,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小倩,你是否真的有心帮助那小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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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霜刃丹心,剑名红颜

“阿青姐姐何出此言?”聂小倩有些不悦地道,“小倩得禹掌教解脱大难,即使粉身碎骨相报亦心甘情愿,又岂会不愿意帮忙!”

阿青摆了摆手道:“这件事且放在一边,我有另一件事要问你。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长留在太玄派,或者说得更明白一些,是留在小道士身边,你还愿意进入轮回去转世吗?”

听得此言,聂小倩的身体虽为阴气所化,但心中情绪亦清楚地呈现在脸上,登时飞起了两朵红云。她顿足嗔道:“阿青姐姐你胡说什么,禹掌教虽对小倩另眼相看,却只是怜惜小倩的身世悲惨,一颗心从来都是光风霁月,绝没有半点苟且之念。”

阿青道:“这却不用你来分说,那小道士修行多年,这点心性定力总还是有的,现在我问的是你的意愿。何况留在他身边也未必便只是男女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便如姐姐我一般,与他做个能言笑无禁的知己、并肩御敌的战友又有何妨?”

聂小倩沉吟不语,脸上的神色却已显示出颇为心动,半晌之后犹豫着问道:“只是小倩如何能与阿青姐姐你相比?”

阿青用力一拍自己纤细的大腿笑道:“只要你有心,不仅眼下便可以帮上小道士一个大忙,而且从此以后都能跟在小道士的身边须臾不离,就算将来他讨个老婆,也不及你们两人的关系亲密!”

聂小倩本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听到这里也大致猜到了对方话中的意思,神色有些复杂地问道:“阿青姐姐你说了这么多,莫非是为了小倩身上的这道星辰不灭灵光?也罢,如果当真能帮上禹掌教,小倩又何惜自己这一缕残魂,我愿意……”

后来禹天来曾原原本本地将她身怀不灭灵光这等异宝的事情说了出来,并千叮万嘱要她好生隐藏这秘密,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听她如此说,阿青连连摇头道:“小倩这是将姐姐我与那老妖婆相提并论了。那老妖婆是太没见识,只想着将你的不灭灵光炼为剑灵,却没有想到小倩你本身才是最适合成为剑灵的存在。我的意思是你主动将魂魄与那道不灭灵光相融,而后与小道士新炼的那柄剑合体。

“如此一来,那剑立时便能成为最顶尖的法宝,而且拥有晋升为神器的潜力。只是如此一来,小倩你虽然还有自己的意识,却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以剑的形体存在。除非将来你以剑身成道,才能再次化为人形。姐姐言尽于此,你要想清楚如何选择。”

“小倩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聂小倩做出决断的速度出奇得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小倩愿意成为禹掌教那新炼神剑的剑灵,具体该如何操作,便请阿青姐姐你详加指点!”

阿青鼓掌道:“姐姐相信小倩在将来绝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此事我们要好生计议一番,最要紧的是瞒过那小道士……”

如此又过了数日,这一边阿青借口对自己那具新的身躯另有了些想法,于是将禹天来请去商量。另一边聂小倩则悄然离了自己栖身的洞穴,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至禹天来炼剑的石室之内。

这石室中空荡荡别无他物,只有中间一尊与地面相连的石鼎,鼎口处有暗红色烈焰吞吐升腾。此火并非寻常火焰,而是禹天来以莫大法力从地底极深处引来的地肺之火,一般的金属投入其中,不消一时三刻便要化为汁水。

在火焰上方三尺,凭空横悬着一口造型奇特的长剑。此剑全长三尺六寸,密布螺纹的青色剑柄呈现极为优美的流线形态,末端是一个小小的圆球,护手则设计成飞鸟展开的双翼造型;修长纤细的剑身薄如蝉翼宽仅二指,剑刃霜雪般洁白,剑脊处却有一条由根部一直贯通到剑尖的殷红血线。

虽然被下面的地肺之火炙烤了不知多长时间,这柄长剑却散发着丝丝直侵入人魂魄的寒意,这一点本就是魂魄之体的聂小倩感受的最为真切。

她知道阿青那边留给自己的时间不会太多,何况已经想得很清楚,与其等待那不可预测的轮回转世后的新生,倒不如换一种形态却仍保留着过去记忆生存下去。心中既然早已经有了决定,也便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她毫不迟疑地将凝成身躯的阴气尽都散去,现出内中半透明的魂魄之体,而后依照阿青教导的方法,将魂魄之力向眉心处聚敛,半透明的魂魄变得越来越淡,反是眉心处的一点星光变得越来越亮。

此刻禹天来正被阿青缠着,听她说一些对自己新躯体的不着调设想,蓦然间便觉得心中一阵悸动,随即便听到远传传来一声充满欢快之意、响彻九霄的剑鸣。

“你做的好事!”

他心思转得极快,在感应到那剑鸣中蕴含的一股熟悉的气息时,霎时便已想明白前因后果,狠狠瞪了竭力装作一脸茫然的阿青一眼,留下一句狠话便闪身掠了出去。

此刻太玄派上下都已被这一声剑鸣惊动,尽皆跑了出来察看究竟。

众人同时看到的是一道银白电光在空中盘旋穿梭,同时听到电光飞过时震荡空气发出的一连串隐隐雷鸣似的爆响。

在禹天来现身的瞬间,那道电光蓦地转向,以令人咋舌的高速向迎面他飞来。电光过处,因速度而生的巨大力量将空气压爆排挤向周围,凭空开出一条直径二尺的半透明真空隧道。

众人尚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那电光已经飞到禹天来的面前倏地定住,现出一柄奇形长剑的本体。在长剑动转静之后,现身后站在禹天来身侧的张三丰才听到一连串空气爆炸的轰鸣之声,不由变色惊呼道:“剑气雷音!”

近年来他参悟太极动静变化之道又有所得,刚刚悟出飞剑中传说的“剑气雷音”之术,将飞剑的飞行速度提升至超越音速的地步,自以为凭这一手剑术也足可傲立当世。岂知眼前的这柄飞剑竟在无人御使的情形下,轻轻松松便再现了自己全力施为才能用出的绝顶剑术。

看着面前的这柄仅是速度便如此惊世骇俗的飞剑,禹天来的脸上却毫无喜色,反而轻叹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那飞剑薄如蝉翼的剑身轻轻震颤起来,居然凭着震荡周围的空气发出一个颇为生涩的声音:“我……很……喜……欢……这……样……”

朝夕祭炼此剑的禹天来更直接感应到剑中传来的毫无虚假的酣畅与喜悦之情。他沉默片刻,脸上现出温和的笑容,缓缓地向前伸出右手。

那柄长剑再次震动空气发出一声欢呼,在空中一个翻转自动落入他的掌中。

禹天来将长剑举至与眉心齐平,凝实着雪亮剑身正中处的那一道殷红血线,眼前浮现出那夜初见时身着大红衣裙的美丽女子,轻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今后我们便一起探寻大道极致,贫道再送你一个名字,便叫做‘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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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其兴也勃,其衰也忽,江山谁拨弄?

这些年来,大钧江山的变化颇为振奋人心。自从那位济慈圣僧入京受封国师之后,原本贪图逸乐又喜好参禅拜佛的皇帝陛下得他规劝进言,竟渐渐地转变了往日的秉性,现出些励精图治的意思来。

他先是将原来那一班只懂得投自己所好而窃据高位的尸位素餐之徒尽皆贬斥,而后大批起用如傅天酬那样的忠直骨鲠之臣,又通过整肃科举,选拔俊彦后进。数载之间,原本大为混乱污浊的吏治为之一清。

有了这班忠臣干吏,皇帝又在国师的指点下虚心纳谏,连续颁布多条轻徭薄赋、赈灾济贫、扶植工商之类的法令,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在军事方面,大钧王朝近年来多次遭到北方崛起于草原的蒙兀帝国侵扰,不仅接二连三被强占国土,掠夺人口,还不得不极其屈辱地反向对方奉上大批丝帛钱币换得一时的边境安宁。如今在国内形势安定之后,皇帝破格委任傅天酬举荐的一位在兵部兵甲库闲置多年的花甲老朽齐长征为三军统帅,提三十万虎狼劲旅深入草原。

那齐长征用兵老辣深沉,将三十万助力大军缓缓推进,势如排山倒海;又派出多支精锐轻骑,用出草原蛮族的手段对各个大小部落烧杀抢掠。如此奇正相合,杀得蒙兀帝国十战十败,最后不得不将金顶汗帐移往更北方的雪原苦寒之地。百年之内,休想恢复元气南下。

便在举国欢庆大钧中兴,国运昌隆之时,国师济慈圣僧忽地宣布将回普陀山闭关潜修佛法。皇帝及朝中群臣苦留不住,只能全体步行出京十里,恭送这位一手推动江山复兴、如今又一芥不取飘然而去的圣僧大德。

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在济慈圣僧离开之后,方才显出明君之象的皇帝竟如此之快的故态复萌而且变本加厉。大兴土木、广纳美女、宠信奸佞、横征暴敛、拒纳谏言……反是古今亡国之君的种种倒行逆施之举他几乎做了个遍。

而且早年的皇帝还只算昏庸,如今竟变得无比恣肆暴虐,群臣稍有违逆便加以严惩。在国势复兴时得以极大扩充实力的黑衣卫便成为他手中用以镇压朝野一切不同声音的凶器。无数敢向皇帝进纳逆耳忠言的大臣被如狼似虎的黑衣卫闯上门去锁拿抄家。

幸好皇帝似乎还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并未将这些大臣诛杀,只是将他们都关入黑衣卫的诏狱之内。

前后只是十多年时间,偌大的大钧王朝由衰转盛又盛极而衰。变化之急剧快速,直令人怀疑是否有一只无形的魔掌在背后拨弄。

这一日,禹天来正在静室之内以自身法力温养那柄新成的飞剑“红颜”,使得彼此气机相连,御使时才能随行所欲;同时又以神念与已成剑中之灵的聂小倩沟通,一起模拟种种御剑变化之法。

蓦然间他心神一动,收了神念将红颜剑收入自己用一截取自树妖本体的木料亲手雕琢而成古朴剑鞘,扬声问道:“飞雪,有什么事吗?”

飞雪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近来:“师傅是否还记得当年咱们救过的那个大官傅天酬?他的两个女儿傅青枫和傅月驰在山下求见,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向师傅面禀。”

禹天来沉思片刻后答道:“你下山接引她们上来,引到太玄殿中与为师相见。”

“弟子知道了。”飞雪答应一声旋即远去。

禹天来将红颜剑连鞘斜背在身后,出门一步一步走到位于太玄派山门正中最宏伟的“太玄殿”内。

他刚刚在大殿正面的摆放的一个白草蒲团上盘膝坐好,飞雪便引着傅青枫和傅月驰快步走了进来。

如今傅青枫和傅月驰都已改做妇人妆容,但各自在眉宇之间仍保留着几分当年少女时的英挺和娇憨神韵。看到在空荡荡的大殿上盘膝静坐,容貌与当年没有多大差异的禹天来,两女一起抢上前来双双拜倒,齐声道:“禹真人慈悲,万望再次出手救家父性命。”

禹天来未做丝毫动作,隔空发力将两女轻轻托起,微笑道:“两位傅小姐不必多礼,究竟是怎么回事,总要先说清楚了贫道才能决定。”

傅家姐妹对视了一眼,傅青枫上前一步,将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遍。

原来傅天酬这几年一直以巡按御史职衔巡查南方各地吏治民风,听说了皇帝的种种逆行之后,先前还能听从仍作为幕僚追随的王松劝谏,强自按捺满腔的义愤,只是埋首先做好自己的事情,竭力稳定南方的局势。到后来看到皇帝越来越残暴荒唐,终于忍无可忍,将一封列举了皇帝十项大过并言辞恳切劝其改过自新的奏章送入朝廷。

皇帝看了这份奏章之后龙颜大怒,当即传旨派一队黑衣卫南下,将傅天酬就地免官拘拿,装入囚车押赴帝京治罪。

王松断定傅天酬此去凶多吉少,毕竟这位老大人的那份奏章将皇帝骂得太狠,与傅家姐妹商议之后,决定行险一搏将傅天酬劫下来。

傅家姐妹虽然已经先后嫁人,却并未放下一身功夫。她们又请动了师门“龙潭剑派”的十余名师兄弟相助,再加上王松的周密策划,都以为此次行动该是万无一失。

岂知那队黑衣卫的首领左雄深藏不露,竟是个以武入道结成金丹的人仙级数高手,只凭着一个人、五口刀便将突然发难的十多名高手杀得溃不成军。

最后还是囚车中的傅天酬出言求情,而左雄也似对他存了几分敬意,这才网开一面放他们离开,却也警告了如果再次来犯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傅家姐妹无奈之下又向王松问计。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足智多谋的王松也别无良策,最终想到了当年先后出手救过傅家父女和自己的禹天来。他也早听说禹天来在天姥山开宗立派,如今已是修行界举足轻重的一方势力,若肯出手必然可以扭转乾坤。

王松还要负责跟踪监视押送傅天酬的黑衣卫,便请傅家姐妹骑快马赶来天姥山求援。

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和来意之后,傅青枫和傅月驰再次拜倒在禹天来面前,连连叩拜恳请不已。

一旁的飞雪见师傅半晌无言,忍不住开口道:“师傅,区区几个黑衣卫,也不必劳动您大驾出山,不如派弟子下山走一趟,好歹将傅大人救出虎口才是。”

禹天来缓缓摇头,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为师必须亲自走一趟。”

第二百八十四章 弃刀,得刀

时值盛夏,骄阳似火。

在金华县郊的官道上,一队骑马的黑衣卫分分成前后两队,将一辆囚车夹在当中不紧不慢地向北方行进。

面目仍是冷峻如铁,身上却已没有了当初那迫人气势的左雄策马行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依旧身配五刀,背后背负三口长刀,腰间又悬挂两口长刀。

行走了颇远的一段距离后,左雄抬头看看天上那轮肆意泼洒无边热浪的烈日,从马鞍一侧摘下水囊,自己却并未饮水,而是拨马到了囚车边上,对静坐车中神色有些委顿的傅天酬道:“傅大人先喝些水罢。左某记得前面不远处的道边有一座凉亭,我们到了那里便先休息一下避一避暑热,等晚一些再继续赶路。”

傅天酬身上带着全套刑具,有些吃力地从囚车栏杆的缝隙中伸出手来,接过水囊打开畅饮了一气,然后一边送还水囊一边称谢道:“这一路多蒙左千户照顾,日前又高抬贵手放过了老夫那两个不知轻重的女儿,老夫感激不尽。”

左雄叹道:“傅大人官声誉满天下,左某心中是向来敬仰的。只可惜左某身当此职,也只能为大人做这些事了。”

傅天酬摇头道:“左千户忠于职事,本该如此。何况老夫已是风烛残年,又何曾顾惜一死?眼见得方呈中兴之势的大钧江山转眼之间便成了如此模样,老夫心中实如滚油煎熬。只盼着此次入京能见陛下一面,定当拼着这把老骨头犯颜死谏。若能劝得陛下回心转意,老夫总是粉身碎骨亦无惧无憾!”

听对方说起眼前的形势,左雄深觉无言以对。他接到的旨意是将对方押送回京后直接送入诏狱,根本不会给对方面圣的机会,但这残酷的真相他又实在不忍心告知这位可敬的老人。沉默片刻之后,他也只得向囚车内拱了拱手,驱马回到队伍的最前方。

一行人走了不远,前方道左果然出现一座凉亭,只是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

左雄锐目如电,一眼便看清三人之中的两个女子便是上一次自己放走的傅青枫和傅月驰。但此刻他已经顾不得看这两姐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另外一人吸引了过去。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一来此人形象全无变化,二来当初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止步!”举手下令之后,他命手下众人看护好囚车,自己却从马上下来,步行走到凉亭边,拱手向着那生得丰神如玉的青年道人施礼道,“左雄见过禹掌教!”

如今禹天来及其一手创建的太玄派名闻天下,左雄自然不会不知。

斜背长剑的禹天来起身还礼,含笑道:“不敢,贫道见过左千户。嘿,一别多年,左千户一身修为突飞猛进,官职却没什么变化。不过这也正见得左千户只会做事而不会做官,倒是令贫道敬佩得紧。”

左雄苦笑无语,因为性情冷硬耿直,他的仕途实在有些艰难。几年前终于突破至金丹之境后,黑衣卫总部便发文将其调往帝京,职衔还是千户,权力反倒比先前在地方时缩减了许多。

不过看到国势蒸蒸日上,他倒也并未将自己一身的荣辱得失放在心上,仍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岂知后来随着皇帝的性情大变,黑衣卫的职能由镇压妖邪转为镇压敢于直言的忠良之臣。

虽然不甘也不愿为此,但左雄出身黑衣卫世家,自幼便接受祖父最正统黑衣卫教育,效忠并服从大钧王朝已经成为刻入他骨髓的信条,甚至成为他所拥有的这一身修为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因此,就算他如今拥有了金丹人仙的实力,也无法悖逆作为一个真正黑衣卫的信条。

对于禹天来如此评价,他心中实有百般滋味却无法言说,只得略过这个话题开门见山道:“禹掌教此来是否为解救傅大人?”

禹天来含笑点头:“傅大人是否有罪,左千户应该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了傅家两位小姐的一片孝心?”

左雄冷然道:“傅大人是否有罪,自有朝廷论处。若人人都如两位傅小姐一般无视国法任意妄为,这天下岂非更乱?禹掌教自是高人,然而此论左某实不敢苟同!”

禹天来摇头道:“贫道也是左千户心如铁石,绝非言辞可以动摇。也罢,上次贫道用一剑换了左千户一刀,今天我们仍以刀剑来论个是非短长如何?”

左雄肃然道:“上一次有幸得到禹掌教指点,才有了如今的左某,左某也正有心再次向禹掌教请教。”

禹天来缓步走出凉亭,与左雄相对而立,随即从背上摘下那口红颜剑,连鞘握在掌中。

左雄却出人意料地将背后的三口刀、腰间的两口刀一一摘下,毫不在意地丢弃在道旁。

禹天来笑问:“左千户何以未战便先弃刀?”

左雄目不斜视,淡然道:“那是刀吗?左某数年前已忘了它们的名字,却又不好意思向人询问,多谢禹掌教提醒。”

禹天来饶有兴味地道:“原来左千户刀法竟已至‘弃刀’之境,那却要好生领教一番了。”

左雄仍未看那几柄朝夕佩戴的长刀一眼,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平滑光洁的右掌,乏人肌骨的凛冽刀气冲天而起:“左某只是忘了那些劳什子的名称,刀一直在左某手中,又何曾弃了?”

禹天来又笑道:“贫道走眼,原来左千户弃刀之后又已得刀,了不起!”

虽然接连被对方喝破自己刀法境界的虚实,左雄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语调也平静如昔:“上次禹掌教剑化崇山,令左某大开眼界。今日左某便以一式‘开山’相还,请禹掌教品评一二。”

说罢他上步欺身,高举右掌向着禹天来头顶竖直劈下,分明便是刀斧一类兵器招式中用滥的一式“力劈华山”。

但在禹天来的感官里,对方这一刀实在拥有夺天地造化的玄妙之理。一刀劈下时,体内的精气神混融如一,又暗合体外宇宙星移斗转、昼夜轮回的神秘规律。如此天人交感,人刀合一,便是面前真地摆上一座山,也要被他这一刀硬生生从当中劈开。

第二百八十五章 欲转乾坤正,南海访慈航

“这一刀名副其实,果然是开山之刀!”

禹天来赞叹一句,手中剑连鞘飞起,剑鞘末端柔和无比地轻轻点在左雄下劈手掌的掌缘正中处。

地水火风四相之力在剑鞘的末端汇聚,却并未如以前施展那一式“万相俱灭”般通过相克之理演化湮灭一切的混沌之力,而是依循着相生之理,瞬息之间在剑鞘与手掌之间演化出一个肉眼难辨的渺小若微尘的洞天世界。

不管如何微小,那终究是独立的一方洞天世界,左雄以掌代刀施展的一式“开山”斩落,掌刀之中蕴含的拥有开山之力的无匹刀气无声无息地被这一方洞天世界吞个干净。虚有其表的手掌被剑鞘以柔力轻轻一点,登时连整个人一起被推得向后接连倒退,在七八步外方拿桩站定。

左雄保持着举掌下劈的姿势僵立半晌之后,苦笑着收势拱手道:“左某自以为这几年在刀道上已有了长足的进步,岂知与掌教的差距反而拉得更大,如今连令掌教拔剑都做不到!”

禹天来摇头道:“左千户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以你如今的实力,在金丹三转以下当是罕逢敌手。你如今已弃刀又复得刀,达到‘刀即人、人即刀’的境界,若能更进一步却做到‘刀即天地、天地即刀’,贫道便不得不拔剑了。只是到了那时,贫道也就不能留手,最后的结果是你我二人必然有一个会死在此处!”

“刀即天地、天地即刀……”左雄将这两句话在口中喃喃念了几遍,只觉其中似有无穷奥妙。虽然在一时之间尚无法参透,但日后朝着这个方向用功,必然会有极大的收获。

当前还有一件大事需要解决,他也无暇深入参悟刀道,当即侧身让在路旁,抬手虚引道:“左某技不如人,无力阻止禹掌教,接下来禹掌教要做什么尽可自便。”

他虽然耿直,却终究不是木讷至完全不知变通,这次的差事本来便让他大为不满,如今遇到了自己不可抗拒的因素,便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那些黑衣卫看到左雄在禹天来剑下一招落败,自己这点本事哪还用拿出来献丑,也都颇为乖觉地有样学样闪在一边。

禹天来身后的傅家姐妹见状大喜,双双抢上前去,劈开囚车将父亲扶了出来。

傅天酬与两个女儿一起到了凉亭之内,先向禹天来称了谢,然后又正色道:“禹掌教盛情,老朽感激不尽。但老朽已经决定前往帝京面见圣上以死谏诤,所以只能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仍要随左千户入京的。”

傅青枫和傅月驰姐妹二人大惊,一起拜倒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

傅天酬含笑摇头:“为父心意已决,你们两个无须多言。如今你们姐妹都已成家,便该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不必再以为父为念了。”

傅家姐妹见父亲是铁了心要入京,只得向禹天来投来求助的目光,

禹天来轻咳一声道:“老大人一片丹心自然是好的,但恕贫道直言,如今那位皇帝陛下恐怕并非老大人可以唤醒。与其平白牺牲性命,老大人何不去找一位拥有扭转乾坤之力的人物?”

傅天酬眼前一亮,急切地问道:“禹掌教所指的莫非是国师济慈圣僧?”

禹天来点头道:“当初是那位国师凭借无上佛法,将一个贪图安逸的庸懦之主点化成一个励精图治的中兴明君,如今皇帝故态复萌,解铃自然还须系铃人。”

傅天酬忽地站起来,兴奋地在凉亭内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自语道:“是老朽糊涂了,竟然从未想到去请国师出山匡扶乾坤。不错,事到如今,也只有国师可以劝说圣上回心转意了。”

对于那位济慈圣僧,傅天酬比旁人更多了一分敬意。当初他是因劝阻皇帝从南海迎奉济慈入京而遭贬谪,岂知济慈入京受封国师之后,反而向皇帝进言使他重获重用。后来他也专程往慈航禅院求见济慈致谢,那济慈却避而不见,只派人传话说因果早定莫道恩德。如此心胸气度,实令傅天酬心折不已。

一旁的左雄跟着傅天酬兴奋起来,上前主动请缨道:“若傅大人欲望南海请国师出山,左某愿随行相互!”

有了希望之后,傅天酬反倒患得患失起来,踌躇道:“只是国师前次一意回普陀山闭关参禅,圣上及满朝文武多次恳求都苦留不住,此次是否会愿意重入红尘?”

“这却不难。”禹天来从袖中取出一个雪白的葫芦送到傅天酬面前,“贫道前些年因为一件事情与国师有过一面之缘,彼此颇有些交情。你拿了贫道这葫芦前去求见国师,他应该不会驳了贫道的薄面。”

傅天酬大喜,致谢之后接过那葫芦小心的收好,又吩咐两个女儿各回夫家老实等候自己佳音,随后便不顾老迈疲惫之身,与左雄各骑了一匹马向着南方绝尘而去。

傅家姐妹知道事情能如此解决已是最好的结果,再三向禹天来拜谢后告辞离开。

那些黑衣卫虽失了押解的人犯,但有禹天来和左雄两人担下此事,也没有多少忧虑,相互商议之后决定先到金华县去等候消息。

等所有人走个干净,禹天来忽地发出一声莫名的轻笑,身形渐渐模糊直至凭空消失。

再说傅天酬与左雄两人日夜兼程赶往南海普陀山。也幸好有左雄随行,不时将本身元气输给傅天酬一些,否则以傅天酬的年纪和身体,绝对撑不下如此强度的疾行。

一路无话,这一天两人两骑风尘仆仆地到了普陀山上封敕命修建、一切形制规模都比照京师那座的慈航禅院。

在禅院的山门前,有知客僧上前相迎询问。

傅天酬与左雄先后报上身份并说明来意。

那知客僧听说是两人要求见圣僧,也不敢擅自做主,便请两人稍候,自己快步返回去请示。片刻后转回来说圣僧请傅大人入禅院相见,至于左雄则因身上杀气太盛,唯恐冲散了禅院内的祥和之气,只能请他在禅院外等候。

两人皆不疑有他,左雄老老实实地牵着两匹马等在山门外,目送傅天酬随那知客僧进了禅院。

知客僧引着傅天酬到了一座恢宏无比的“慈航大殿”,说圣僧便在殿内相候,请傅大人独自入内。

傅天酬答应一声,怀着些忐忑与期待推开紧闭的大门走了进去,两只脚才跨进门槛,身后的大门便自动关闭。

大殿内甚为昏暗,傅天酬适应了好一阵,才渐渐看清殿内的情形,登时被眼前景象骇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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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窃国大妖

这座大殿虽名为“慈航”,供奉的却是一尊如来法相。但傅天酬引以为怪的并非此事,而是在那尊神圣庄严的佛像之下,又数十个身着全套朝服之人分成两列恭然侍立。

这些人与傅天酬皆是旧识,赫然竟是传说中已经因为向皇帝进言而被关入黑衣卫诏狱的朝廷重臣。

“傅天酬,既入我门,何不皈依!”

蓦然间,一个洪钟大吕般的雄浑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却不止传入傅天酬的耳中,更重重地轰在他的脑海之中,震得他意识一阵模糊。

但傅天酬一声磊落耿直,心性最是刚正坚毅。心神在渐渐迷茫时骤然感觉不妙,当即重重地咬了一下舌头,凭着这一下剧痛挣脱了那声音的摄心夺魄之力。他向后退了几步,双目怒睁环顾四周厉声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在国师禅院之内作祟!”

正面供奉的那尊佛祖法相忽地绽放出无量光华,将整座阴暗的大殿照得纤毫毕现,同时空中又传来若有若无的佛音禅唱,那佛像的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发出的正是方才那个雄浑声音:“肉眼凡胎,不识神圣面目,西天如来法驾在此!”

陡然看到如此异象,傅天酬不由得一怔,绷紧的精神也不由得稍微松懈了一些。

空中弥散的若有若无却又无所不在的佛音禅唱立时乘隙而入,侵入了他心灵的深处,令他再一次迷茫起来。

那尊佛像金灿灿的大脸上闪过一抹诡异的笑意,再次张口喝道:“傅天酬,你身陷红尘,罪孽深重,快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声音在广阔的大殿内回荡不休,到后来傅天酬满耳满脑皆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八个字充满,脸上已经尽是一片茫然之色。

看到傅天酬在心灵中已经放弃抵抗,那佛像的眉心处蓦地飞出一点金光,向着他心口的位置电射而来。

那金光刚刚飞出,挂在傅天酬腰间的一个雪白葫芦中忽地也飞出一点金光,在空中化作一个身穿黄袍的禹天来,正是禹天来的金蜈分身。

他现身之后伸手望空中一抓,登时将射向傅天酬心口的金光抓在掌心。那金光在他掌中现出形来,赫然竟是一条七八寸长、灿然宛若黄金铸成了蜈蚣。

看着在掌心那不断扭曲挣扎,并用利爪撕扯的蜈蚣,金蜈分身冷笑道:“为了窃夺王朝气运,竟将自己诞下的幼虫炼成分身一般的存在,也实在够狠心了。”

“小辈竟敢坏我大事!”那尊佛像看到这一幕,又听到这句话,一张金面上当即怒气勃发,暴喝一声后,抬起一对蒲扇大小的金色巨掌向前推出,登时有无量金光从掌心爆出,汇成一道怒龙般的金色狂飙扑向金蜈分身。

“若你本尊在此,某自然要退避三舍。只是一道神念化身借着骗来的香火信仰之力施展不伦不类剽窃自佛门的手段,又能奈某何?”

冷笑声中,金蜈分身将身躯一摇,化作一道三尺余长的剑形流光向着那金色狂飙逆流而上,在一声刺耳的裂帛中将那金光从当中破开,飞临那佛像的上方后当头斩下。

那佛像的一切动作与神情尽都僵住,数息之后由头顶直到胯下现出一条笔直的金线,数息之后缓缓地向左右两边分开,在一声轰然巨响中摔落尘埃,却仍只是两半个铜铸的佛像,再没有半分生命的气息。

金蜈分身重新现身,对自己这一击的结果似是颇为满意,轻笑道:“看来某这一式‘太阴斩神剑’却也不逊色与阿青小丫头的‘青雷戮神剑’。只是太阴属性的练剑材料难寻,每次都要以身化剑才能施展,实在有些麻烦。现在有了这许多太阴金蜈的幼虫,倒是解决了一这难题。”

说罢伸手一招,傅天酬腰间的葫芦飞到他的手里。他平端葫芦,将葫芦口朝向前方喝一声:“收!”

蕴含着某种奇妙法则的庞大吸力从葫芦口中发出,将在场的一众朝臣尽都笼罩在内。他们原本纹丝不动的身体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忽地同时有一点金光从他们的心口处飞出,群蜂归巢般飞入那深不见底的葫芦里面。

金蜈分身将手中的蜈蚣一抛也扔进葫芦里,用符印将葫芦口封住,随手把葫芦收入袖中。

这时傅天酬和其他朝臣都打个激灵醒转过来,傅天酬入迷不深,最先恢复了清醒,看到禹天来是讶然问道:“禹掌教怎会出现在此处?这是怎么回事?”

金蜈分身哈哈一笑道:“傅大人还不明白吗?你们那位国师济慈圣僧实是个妖怪。她只手翻云覆雨,先使大钧江山中兴极盛,为的便是将天下气运聚集在你满朝君臣身上;再使大钧江山盛极而衰,从而令你们身上的气运外泄,她则凭借种在你们身上的分身吸纳气运。如此窃取了整个大钧的气运之后,便可以借之褪去妖身,化龙飞天!”

“这怎么可能?”不只是傅天酬,其余陆续都恢复神智的朝臣尽都震惊得无以复加,实在不能相信那位举世敬仰的大德圣僧不仅是妖怪,更包藏了如此惊世骇俗的祸心。

便在众人将信将疑之际,身后这座慈航大殿的两扇大门忽地遭受大力重击轰然洞开,双手各持一柄血迹斑斑的长刀、身上杀气四溢的左雄大踏步走了进来,先向着众朝臣施了一礼,而后向金蜈分身道:“禹掌教,左某幸不辱命,已经将满寺的僧众斩尽杀绝,果然都是些蛇蝎蜘蛛之类的虫豸用画皮之术变化而成!”

众朝臣又是吃惊非小,仍是傅天酬先反应过来,急切问道:“左千户,你说这满寺的僧众都是妖怪变化?”

左雄拱手道:“先前与禹掌教相见时,他便已经传音告知了左某真相,安排了今日与左某一外一内同时发难,剿灭妖孽并救出诸位大人的计划。只是为了避免被对方看出破绽而瞒着傅大人,还请傅大人不要见怪。”

朝臣中识得左雄之人不少,对他的信任也自然远在对禹天来之上,听他也如此说,这才渐渐相信了。

傅天酬却忽地想起另一件事情,一把扯住金蜈分身的衣袖急切问道:“那妖怪要窃取大钧气运,除了对我们这些朝臣下手,圣上那边……”

金蜈分身油然道:“天下气运若有一石,作为天下之主的皇帝可独占八斗,诸位朝廷柱石共占一斗,其余一斗由天下人共享。所以那妖怪是肯定不会放过那位皇帝陛下的,而且是亲自潜伏在帝京对他出手!”

看到众人尽都脸色大变,他又笑着摆手道:“诸位老大人也无须担心,这一边有某与左千户出手,那一边自然也有人会收拾那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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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红颜初绽幻生灭

大钧帝京,禁宫御苑,邀月台上,缓歌慢舞,丝竹绕梁。

大钧宣宁帝穿了一身明黄滚龙常服,半倚半坐在一张摆满金樽清酒、玉盘珍馐的长案后面,左右各有一名身上只披了一层轻纱、曼妙躯体若隐若现的妙龄女子陪侍。

在宽广可容纳千人绰绰有余的大殿之内,两侧各有一班女乐操持各种丝竹管弦演奏绮丽柔靡之音,当中是数十名同样只以轻纱遮体的绝艳女子伴着乐曲翩翩起舞。她们的舞姿奇特,每每都凭借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柔弱无骨的身体摆出种种诱人生出无限遐思的古怪姿势。

宣宁帝一杯接一杯的饮酒,两只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舞姿中充满无尽魅惑意味的女子们,不知不觉间已是双目微赤、血脉贲张。一只大手探入身边侍酒女子遮体的轻纱之内,在各个不可言说的妙处游走不定,弄得那女子面红过耳,口中更发出不堪的娇喘低吟。

宣宁帝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向着起舞众女中舞姿容色尤为超卓的一个女子招一招手。

那女子登时一边起舞一边向他靠近,在那长案前轻轻俯下身去,如一条无骨长蛇般扭动着从长案下钻了过来,一只钻入宣宁帝的怀中。

感受着怀中这具温热柔软,又因为方才的舞蹈而渗出一层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细汗的躯体,宣宁帝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双手有些粗鲁地探入这女子的衣内大力揉捏。

那女子却是并不觉痛楚,吃吃轻笑着轻轻扭动身躯,每一次扭动都恰到好处地利用身体的摩擦挑动了宣宁帝的欲念。

眼看那宣宁帝的动作越来越不堪,蓦然间,除了宣宁帝怀中的女子,整座邀月台上所有的人同时如时间静止般定住,数息之后齐齐地软倒在地上。

那女子的娇媚面容上瞬间笼罩了一层狠厉无比的杀机,樱唇轻启发出冰寒透骨的声音:“是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背负长剑的禹天来在大殿内凭空出现,看着那娇躯半露的女子,摇头叹道:“阁下号称‘金蜈仙’,身为金丹八转圆满,只差一点便可九转化身的妖族巨擘,何苦为了谋求大钧气运而自辱太甚?”

“是你?”被禹天来称为“金蜈仙”的女子双目之中陡然射出两道冰寒森冷的银白电芒,声音也变得更加冷厉,“若非当初你从中作梗,令我错失了那柄可以引动王朝气运的帝道圣器轩辕剑,我又何必出下策,要借本身的太阴之力来摄取这蠢物身上的帝皇气运?上次你坏我大事又伤我真身,我早该找上门去将你那什么太玄派满门灭绝方泄此恨。如今我尚未去寻你,你反而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难道以为手中有一柄轩辕剑我便杀你不得?”

禹天来摇头叹道:“贫道知你是寿元将尽又自觉证道元神无望,于是转而谋求借王朝气运蜕变化龙,如此便可再享万载寿数。但蛇虫化龙天翻地覆,方圆千里将尽成泽国。你又是借助王朝气运化龙,这灾劫怕是要波及大钧全境。为一己之利而涂炭亿万生灵,你也未免太过狠绝?”

那金蜈仙面上现出诧异神色:“你对我的底细似乎知之忒详。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禹天来道:“实不相瞒,贫道当年偶得奇缘,修成几门神通秘法,其中之一称为‘天视地听’。以贫道如今的修为,只要运转这门神通,方圆数百里内的一切尽在眼底耳中。在有了一点线索的前提下,要想查明一些事情实在不算难事。”

金蜈仙沉默半晌,又问道:“你既然早查出我的底细,为何隐忍至今日才发难?”

禹天来笑道:“那自然是因为阁下修为太高,贫道纵使押上手头所有的力量,也没有把握一击必杀。如今阁下固然是大功即将告成,却也正是平生最虚弱的时刻,因为你不仅要分心控制那些用幼虫祭炼的分身吸取众朝臣身上的气运,更要用相当一部分力量镇压已经吸纳在体内的气运之力。如今能够动用的力量,能有五六成已是不错……”

“你该死!”金蜈仙心中的寒意与怒火同时大盛,尽都化作一声狂暴怒吼和闪身欺近向着禹天来面门轰出的一拳。

看到那只白白嫩嫩的玉手握拳迎面轰来,禹天来的面色凝重无比,右掌一张,背后鞘中的红颜剑自动弹出落在掌心。他轻轻捏住剑柄,用个剑术中再平凡不过的“仙人指路”架势,左手捏剑诀轻搭右腕,右手持剑当胸笔直刺出。

那柄长剑在缓慢刺出的过程中,剑脊上的那一道殷红血剑渐渐亮了起来,无穷无尽的地水火风之力在剑尖处汇聚,彼此相生演化,霎时间凭空开辟了一个直径约有尺余的洞天世界。正是他近年来在那一式湮灭万物的杀招“万相俱灭”的基础上推演出的第二式剑道绝学“一元复始”。

柔弱无骨的粉拳似向情郎假嗔撒娇般轻轻捶来,与禹天来用红颜剑挑在剑尖缓缓前送的微型洞天世界撞在一起。

在蕴含着至阴至柔“太阴诛仙神雷”的拳头下,那一方洞天世界无声无息地向内崩塌毁灭,由尺余直径缩小成一个极小的黑点。

看到自己新创的杀招被对方轻易击溃,禹天来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诡秘笑意,剑尖继续向前送去,精准无比地点中那肉眼难辨的微渺黑点。

在一声极其轻微的爆裂声中,那极小的黑点从中裂开,绽放出一蓬灰蒙蒙的混沌光华,霎时笼罩了那女子仍向前击出的粉拳乃至后面的皓腕玉臂。

金蜈仙变色疾退数十丈,一条右臂自手肘以下已凭空消失。

由“一元复始”而至“万相俱灭”,禹天来以红颜剑将两大杀招连环施展,即使对手实力远在他之上,在猝不及防之下仍然吃了大亏。

“我修行数千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玄妙厉害的剑法。”遭受重创的金蜈仙反而平静下来,淡淡地道,“只是要凭这手段与我相争,还远远不够。”

话音未落,她的断臂处忽地生出一节狰狞的昆虫节肢,金光一闪便重新化作一节手臂。同时她身上金光大盛,瞬间化作一副关节处丛生尖刺,造型狰狞古怪的金色甲胄覆盖了全身。

禹天来叹了口气道:“贫道倒是忘记了你的本体是一只蜈蚣,失去一条手臂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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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双剑斩金蜈

禹天来叹息未毕,披挂了狰狞重甲的金蜈仙已经再次合身扑上。她能够隐隐感应到深藏于禹天来丹田内的轩辕剑的气息,终究还是存了极大的忌惮之意,因此选择了近战的方式,务求缠住禹天来令其没有召唤出神剑的机会。

殊不知此举也正中禹天来的下怀,尽管金蜈仙的实力大打折扣,却依然远非如今的他可以相比。若是拉开距离彼此以法力对轰,他最多强撑几轮便要溃败。如今两人是近身相搏,他这一身技进于道的武功剑术便可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红颜剑蓦地从他掌中飞出,将一声刺耳的剑啸留在身后,本体化作一道裹着血线的银芒飞至金蜈仙面前,剑锋直至她眉心要害。

金蜈仙被红颜剑超越声音的极速吓了一跳,完全是下意识地偏头一闪,剑光擦着她的形如虫首的头盔飞过,带出了一溜火星和一道数寸长的剑痕。

她心有余悸地刚刚松一口气,却不防对面的禹天来将身一躬,身体暴涨数倍变成一个四五丈高的巨人,脚踩“禹步”一脚踏出,已经缩地成寸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张开一只足有磨盘大小的巨灵之掌、掌心裹着一团似蕴藏天地万物的蒙蒙清气,向着她头顶狠狠盖下。

在禹天来以“法天象地”神通施展了“截天一式”杀招的同时,那柄红颜剑也兜头回转,仍是以超越声音传递的超绝速度一闪即至,剑锋刺向金蜈仙的后脑。

金蜈仙口中发出一声惊怒无比的尖叫,肩部铠甲上的两根粗大尖刺蓦地暴涨延伸向脑后,拦住红颜剑的去路,同时将一只包裹在甲片之中的右拳朝上轰出,迎着禹天来的巨掌。

雪亮的剑锋斩在金色的尖刺之上,在一声铿然长鸣中迸射出几点火星,却只将交叉的两根尖刺各斩出一道深凹的剑痕,竟不能将其斩断。

包裹甲片的重拳轰在清气缭绕的掌心,爆出一声霹雳大响。以两人拳掌相击的一点为中心,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半透明波动在虚空出现并向着四周荡漾开去。

所有的事物包括已经失去知觉的宣宁帝和数十名女子尽都无声无息地粉碎湮灭。到后来这座建于高台上的整座大殿便如狂风中的沙堡,纷纷扬扬地化作细碎的烟尘颗粒随风飘散。

禹天来庞大的身躯连连后退,每退一步都在石板铺就的坚硬地面上踏出一个巨大的脚印,直退到十数丈外也重新站定,在已经变成一片广场的高台上与伫立原地纹丝未动的金蜈仙遥遥相对。

“不对!”没有了头顶的大殿之后,金蜈仙立即发现一些诡异之处,陡然间仰头将朱唇微启,向着空中似乎分外皎洁明亮的那轮圆月喷出一道金光。

金光只飞出百余距离,竟然便撞在了那轮圆月之上。只听到一阵琉璃碎裂般的脆响,那轮圆月竟被她喷出的这口太阴剑气震得四分五裂,化作一蓬蓬清辉消散的在空中,同时也现出藏在圆月后面的一颗无瑕明珠。

随着圆月的破碎,四周的景象登时大变,不知何时已经有四座上平下尖的百丈山峰出现在邀月台的四周,凭空悬浮将高台包围在正中。

已经恢复原身大小的禹天来急从金丹之中提取了一团最精纯的法力,张口喷在飞来身前的红颜剑上。

红颜剑轻轻一振,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化作四道流光融入那四座山峰之内。

“大家动手罢!”

随着禹天来的一声断喝,已经变得比寻常男子还高出大半个头的阿青以及禹天来的三大弟子飞雪、花姑子、娇娜出现在四座山峰的顶上。他们同时俯下身去,一掌击在脚下用金浆玉液等诸般珍稀之物勾勒描绘的繁复法阵的中心枢纽处。

一道道分成黄黑赤青四色的光线以他们脚下的法阵为起点向四周急速蔓延,霎时在四座山峰表面勾勒出密密麻麻的符箓光印。四道足有水桶粗细的四色光焰从四座山峰的中心处向上升起,在千丈高空处相聚融合,化作一道长达百丈、灰蒙蒙无时无刻不再吞噬光线的混沌剑气,夭矫如龙从天而降,向着那金蜈仙的头顶斩落下来。

金蜈仙的身形陡然急剧膨胀起来,同时有无数狰狞节肢从身躯两侧破体而出,霎时间已经现出本相,却是一条体长足有三百丈上下、遍体丛生狰狞骨刺的金黄色蜈蚣。

这条庞然大物张开遍布参差利齿的口器,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吼叫,喷吐出一颗足有人头大小、晶莹剔透,内部隐隐可见一条条玄黄光华流转不定的球体。这球体正是她数千年来将借太阴月华之力性命交修的一颗内丹,其中的玄黄光华则是她苦心孤诣窃取的大钧气运之力。

金蜈仙这颗距离九转化神只差一步之遥的内丹升到空中,如明月般绽放出无穷无尽的皎洁光华,又有丝丝缕缕的玄黄氤氲散入其间,交织成一朵数亩方圆的二色光云,轻轻地托住了那道混沌剑气。

禹天来见对方竟拼着耗损本源丹气与气运之力当下自己筹谋多年的一记绝杀招数,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他忽地望空稽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大敌当前,还请神剑现身,相助贫道一臂之力!”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地在他心底响起:“小道士,你是何时知道本剑灵存在的?”

禹天来神色不变,平静地道:“贫道只是向着轩辕剑如此一柄神器圣兵,怎都不该是一柄无灵死物,故此冒昧一猜罢了。”

那声音打个哈哈道:“你这小道士倒也乖觉。也罢本剑灵还要借助你的力量脱离这个越来越没趣的小千世界,今日便助你一剑之力作为搭车的报酬。只是丑话要说在前面,这个世界限制了本剑灵这个层次的力量,所以要想动用本剑灵的躯壳,还需你付出自己的力量驱使。以你如今的修为,拿出个八成的力量该足以收拾掉那条小虫子。”

禹天来毫不犹豫地道:“既然如此,请神剑全力施为便是!”

一语方毕,一直在他丹田内安然休眠的轩辕剑蓦地一振,他那颗已臻五转之境的金丹内蓄积的精纯法力登时如开闸洪水般狂泻而出,被那剑轻轻一口吞个干净。

吞噬了禹天来近九成力量的轩辕剑化作一道流光从他丹田内飞出,一头撞入空中那道难以落下的混沌剑气之内。再次震荡剑身发出一道同样长达百丈的玄黄剑气。

两道剑气交叉如剪,只轻轻一下开合,便将下面那团光云、光云下面的一颗内丹、以及那条三百丈长的巨大蜈蚣全部沿一条中线铡成匀称无比的两片!

仿佛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轩辕剑对外面没有半点留恋地返回了禹天来的丹田之内,那声音再次传到禹天来心底:“小道士,处理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后赶快回山勤加修炼。你情形特殊,这一方小千世界虽将众生实力上限桎梏在元神之下,却唯独管不到你的头上。你可以放心大胆的修行到九转化神,而后带本剑灵一起破空而去!”

(第七卷终)

第二百八十九章 神仙世界

小学生必背古诗词80首

长歌行

(汉)乐府诗

青青园中葵,

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

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

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

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

老大徒伤悲!

七步诗

(三国.魏)曹植

煮豆然豆萁,

豆在斧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敕勒歌

(北朝)民歌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咏鹅

(唐)骆宾王

鹅, 鹅, 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回乡偶书

(唐)贺知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想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咏柳

(唐)贺知章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凉州词

(唐)王之涣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登鹳雀楼

(唐)王之涣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春晓

(唐)孟浩然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宿建德江

(唐)孟浩然

移舟泊烟渚,

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

江清月近人。

凉州词

(唐)王翰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出塞

(唐)王昌龄

秦时明月汉时光,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从军行

(唐)王昌龄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芙蓉楼送辛渐

(唐)王昌龄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鹿柴

(唐)王维

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竹里馆

(唐)王维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送元二使安西

(唐)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光无故人。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唐)王维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别董大

(唐)高适

千里黄云白日曛,

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已,

天下谁人不识君。

静夜思

(唐)李白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古朗月行

(唐)李白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

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

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

问言与谁餐。

望庐山瀑布

(唐)李白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尽,

疑是银河落九天。

赠汪伦

(唐)李白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独坐敬亭山

(唐)李白

众鸟高飞尽,

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

只有敬亭山。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唐)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惟见长江天际流。

早发白帝城

(唐)李白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秋浦歌

(唐)李白

白发三千丈,

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

何处得秋霜。

望天门山

(唐)李白

天门中断楚江开,

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

孤帆一片日边来。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唐)杜甫

剑外忽传收蓟北,

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

便下襄阳向洛阳。

绝句

(唐)杜甫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赠花卿

(唐)杜甫

锦城丝管日纷纷,

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间能得几回闻。

江南逢李龟年

(唐)杜甫

岐王宅里寻常见,

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春夜喜雨

(唐)李白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

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

花重锦官城。

绝句

(唐)杜甫

迟日江山丽,

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

沙暖睡鸳鸯。

江畔独步寻花

(唐)杜甫

黄四娘家花满蹊,

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

自在娇莺恰恰啼。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唐)刘长卿

日暮苍山远,

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

风雪夜归人。

江雪

(唐)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寻隐者不遇

(唐)贾岛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枫桥夜泊

(唐)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寒食

(唐)韩

春城无处不飞花,

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

轻烟散入五侯家。

滁州西涧

(唐)韦应物

独怜幽草涧边生,

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

游子吟

(唐)孟郊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逢,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竹枝词

(唐)刘禹锡

杨柳青青江水平,

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乌衣巷

(唐)刘禹锡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望洞庭

(唐)刘禹锡

湖光秋月两相和,

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

白银盘里一青螺。

浪淘沙

(唐)刘禹锡

九曲黄河万里沙,

浪陶风簸自天涯。

如今直上银河去,

同到牵牛织女家。

赋得古原草送别

(唐)白居易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忆江南

(唐)白居易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悯农(其一)

(唐)李绅

春种一粒粟,

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

农夫犹饿死。

悯农(其二)

(唐)李绅

锄禾日当午,

汗低禾下土。

谁吃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山行

(唐)杜牧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清明

(唐)杜牧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江南春

(唐)杜牧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秋夕

(唐)杜牧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莹。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乐游原

(唐)李商隐

向晚意不适,

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元日

(宋)王安石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泊船瓜洲

(宋)王安石

京口瓜洲一水间,

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

明月何时照我还?

梅花

(宋)王安石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宋)苏轼

黑云翻墨未遮山,

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

饮湖上初晴后雨

(宋)苏轼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惠崇《春江晚景》

(宋)苏轼

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时。

题西林壁

(宋)苏轼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生在此山中。

夏日绝句

(宋)李清照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示儿

(宋)陆游

死去原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毋忘告乃翁。

小池

(宋)杨万里

泉眼无声惜细流,

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头。

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宋)杨万里

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

四时田园杂兴

(宋)范成大

昼出耘田夜绩麻,

村庄儿女各当家。

童孙未解供耕织,

也傍桑阴学种瓜。

春日

(宋)朱熹

胜日寻芳泗水滨,

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

万紫千红总是春。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宋)辛

郁孤台下清江水,

中间多少行人泪!

西北望长安,

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

毕竟东流去。

江晚正愁余,

山深闻鹧鸪。

题临安邸

(宋)林升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游园不值

(宋)叶绍翁

应怜屐齿印苍苔,

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

墨梅

(元)王冕

吾家洗砚池头树,

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颜色好,

只留清气满乾坤。

石灰吟

(明)于谦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朝天子.咏喇叭

(明)王磐

喇叭,唢呐,

曲儿小,腔儿大,

官船来往乱如麻,

全仗你抬身价。

军听了军愁,

民听了民怕,

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

眼见的吹翻了这家,

吹伤了那家,

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竹石

(清)郑燮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已亥杂诗

(清)龚自珍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 。

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小学生一至六年级必背古诗词八十首

长歌行

(汉)乐府诗

青青园中葵, 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 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 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 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 老大徒伤悲!

七步诗

(三国.魏)曹植

煮豆然豆萁, 豆在斧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敕勒歌

(北朝)民歌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咏鹅

(唐)骆宾王

鹅, 鹅, 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回乡偶书

(唐)贺知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想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咏柳

(唐)贺知章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凉州词

(唐)王之涣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登鹳雀楼

(唐)王之涣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春晓

(唐)孟浩然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宿建德江

(唐)孟浩然

移舟泊烟渚, 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 江清月近人。

凉州词

(唐)王翰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出塞

(唐)王昌龄

秦时明月汉时光,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从军行

(唐)王昌龄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芙蓉楼送辛渐

(唐)王昌龄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鹿柴

(唐)王维

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竹里馆

(唐)王维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送元二使安西

(唐)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光无故人。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唐)王维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别董大

(唐)高适

千里黄云白日曛, 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已, 天下谁人不识君。

静夜思

(唐)李白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古朗月行

(唐)李白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 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 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 问言与谁餐。

望庐山瀑布

(唐)李白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尽, 疑是银河落九天。

赠汪伦

(唐)李白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独坐敬亭山

(唐)李白

众鸟高飞尽, 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 只有敬亭山。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唐)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惟见长江天际流。

早发白帝城

(唐)李白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秋浦歌

(唐)李白

白发三千丈, 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 何处得秋霜。

望天门山

(唐)李白

天门中断楚江开, 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 孤帆一片日边来。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唐)杜甫

剑外忽传收蓟北, 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 便下襄阳向洛阳。

绝句

(唐)杜甫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赠花卿

(唐)杜甫

锦城丝管日纷纷, 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间能得几回闻。

江南逢李龟年

(唐)杜甫

岐王宅里寻常见, 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春夜喜雨

(唐)李白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 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 花重锦官城。

绝句

(唐)杜甫

迟日江山丽, 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 沙暖睡鸳鸯。

江畔独步寻花

(唐)杜甫

黄四娘家花满蹊, 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 自在娇莺恰恰啼。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唐)刘长卿

日暮苍山远, 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 风雪夜归人。

江雪

(唐)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寻隐者不遇

(唐)贾岛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枫桥夜泊

(唐)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寒食

(唐)韩 春

城无处不飞花, 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 轻烟散入五侯家。

滁州西涧

(唐)韦应物

独怜幽草涧边生, 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

游子吟

(唐)孟郊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逢,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竹枝词

(唐)刘禹锡

杨柳青青江水平, 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乌衣巷

(唐)刘禹锡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望洞庭

(唐)刘禹锡

湖光秋月两相和, 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 白银盘里一青螺。

浪淘沙

(唐)刘禹锡

九曲黄河万里沙, 浪陶风簸自天涯

。 如今直上银河去, 同到牵牛织女家。

赋得古原草送别

(唐)白居易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忆江南

(唐)白居易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悯农(其一)

(唐)李绅

春种一粒粟, 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 农夫犹饿死。

悯农(其二)

(唐)李绅

锄禾日当午, 汗低禾下土。

谁吃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山行

(唐)杜牧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清明

(唐)杜牧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江南春

(唐)杜牧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秋夕

(唐)杜牧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莹。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乐游原

(唐)李商隐

向晚意不适, 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元日

(宋)王安石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泊船瓜洲

(宋)王安石

京口瓜洲一水间, 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 明月何时照我还?

梅花

(宋)王安石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宋)苏轼

黑云翻墨未遮山, 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

饮湖上初晴后雨

(宋)苏轼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惠崇《春江晚景》

(宋)苏轼

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时。

题西林壁

(宋)苏轼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生在此山中。

夏日绝句(原名;绝句)

(宋)李清照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示儿

(宋)陆游

死去原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毋忘告乃翁。

小池

(宋)杨万里

泉眼无声惜细流, 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头。

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宋)杨万里

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

四时田园杂兴

(宋)范成大

昼出耘田夜绩麻, 村庄儿女各当家。

童孙未解供耕织, 也傍桑阴学种瓜。

春日

(宋)朱熹

胜日寻芳泗水滨, 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 万紫千红总是春。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宋)辛弃疾

郁孤台下清江水, 中间多少行人泪!

西北望长安, 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 毕竟东流去。

江晚正愁余, 山深闻鹧鸪。

题临安邸

(宋)林升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游园不值

(宋)叶绍翁

应怜屐齿印苍苔, 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

墨梅

(元)王冕

吾家洗砚池头树, 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颜色好, 只留清气满乾坤。

石灰吟

(明)于谦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朝天子.咏喇叭

(明)王磐

喇叭,唢呐, 曲儿小,腔儿大,

官船来往乱如麻, 全仗你抬身价。

军听了军愁, 民听了民怕, 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

眼见的吹翻了这家, 吹伤了那家, 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竹石

(清)郑燮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已亥杂诗

(清)龚自珍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 。

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第二百九十章 仇王宅里鬼夜啼

迎面快步向禹天来走来的是一个年在二十七八岁的男子,面相端正朴质,身形粗壮孔武,头上戴无翅黑纱帽,穿着大红官衣,腰间悬挂一口泼风长刀。

此人名唤李公甫,现任钱塘县三班捕头之职。数日前禹天来穿越后初至钱塘,偶然遇到李公甫率领一班捕快追捕一个采花贼。那采花贼被李公甫等人追得走投无路,竟然从街头掳了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幼童作为人质。禹天来看不过眼,便隔空一掌将那采花贼震得百脉俱损五脏移位,摔在当街成了寸步难移的半个废人。

李公甫率人上前将那采花贼拿下,又请包括禹天来在内的一众当事人一起回衙门签押作证。

如今是大胤王朝混一四海,当朝庆隆皇帝崇信道教,连带着天下官员见到道士时也平白敬上三分。而禹天来又属见义勇为,帮助差役们拿住在本县作下多起花案的采花大盗,且救下本县治下的一个无辜孩童,因此那位姓杨的县太爷对禹天来这位“年岁不大”的出家人颇为青睐,好生慰勉了几句后还奖赏纹银五两。

禹天来自然不会贪图这点钱财,出了衙门口后便将那银子送给救下的孩子压惊。

李公甫本身也是习武之人,在看到那采花贼的伤势时,便知道这位小道长实在是一位不世出的绝顶高手,心中早有结纳之意,于是借口致谢要设宴款待禹天来。

禹天来在听说此人名唤李公甫时便已有些猜疑,见他主动来攀交情,便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后来他在酒宴上略用些问话的手段,李公甫便很配合将自己的底细倒个干净。禹天来也因此确定此李公甫便是自己猜想的李公甫,最好的证据便是他家有悍妻许氏,又有一个随妻子出嫁时跟过来的小舅子,姓许名仙表字汉文。

知道了自己已在无意中接触到一桩不小的因果,禹天来反而决定就在这钱塘县里住下来。这却并非出于穿越者但有麻烦必要搅和一番的恶趣味,而是凭着晋升元神之境后新得的一项神通感应到那位应该快要下山来报恩的白娘子与自己竟有些牵连,而这牵连应该是源于与他们二者皆有关系的第三个人。

为了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重逢那位尚不明敌友的故人,他也只能在这钱塘县里守株待兔。左右听李公甫说如今许仙已经满十八岁,算来白素贞下山也便在这一两年,对于已经活了几百岁的禹天来说,等候一两年也算不得什么为难之事。

既然要定居此地,却要选一个落脚之所,禹天来略作思忖,便选定了必定会与那白素贞发生交集的仇王府。

李公甫是钱塘县的地头蛇,此事请他帮忙是最好不过。禹天来于是在酒宴上提出要将那座荒废多年的仇王府买下来,修建一座道观栖身的意思。

当时李公甫连连劝阻,并将其中的碍难之处详细说了一番。

原来自从仇王在十五年前被满门抄斩之后,这座修建得美轮美奂的王府别院亦被作价发卖出去。只是说来着实奇怪,最初买下这座宅院的一位盐商不到一年便生意失败倾家荡产。

此后数年中,仇王府几度易手,但无论是什么人入主其中,数月之内必有祸事发生,轻则伤财,重则破家。

如此三番五次之后,人们都传说仇王遭横死后阴魂不散,始终盘踞在王府之中作怪害那占据他家宅之人,便再也无人敢打这宅院的主意。

一晃又是十来年过去,这座大好府邸也便彻底荒废,成了狐鼠燕雀栖身的乐土。

禹天来自是不会理会这些禁忌,笑着对李公甫说自己本是修行之人,哪会害怕什么妖邪鬼魅,再三请李公甫帮忙,并说了钱财绝对不是问题。

李公甫看他心意已决,又知他手段高明,或许真能镇住那仇王府中的怪异,便答应代为向县令杨大人沟通此事。此刻他来找自己,应该是已经办成了这件事情。

果然,李公甫走到近前后拱手笑道:“幸不辱命,李某已经将禹道长的要求禀明了杨大人。杨大人倒也没有留难,已经在命师爷准备文契。道长只要带了足够的钱财前去,仇王府今日便可转到道长的名下。”

禹天来含笑还礼道:“此事多承李捕头费心,贫道稍后定有谢仪奉上。”

李公甫连连摆手道:“李某之所以愿为道长奔走,一则仰慕道长武功,二则是有结交之意。道长若是说什么谢仪,却是不愿将李某当成朋友了。”

禹天来看此人确实有些意思,当时只哈哈一笑,果然不再提一个“谢”字。

李公甫随即便引禹天来到了县衙,杨县令那边果然已经准备好文契。

禹天来只随便看了一下文契上的钱款数额,便似浑不在意的摸出一颗价值足以抵得上这金额有余的浑圆明珠当场付账,从此成为偌大一座仇王府的新任主人。

诸事交割完毕,禹天来谢绝了李公甫陪同壮胆的好意,在傍晚时分独自来到仇王府。他也不走府门,随意用个遁法穿墙而过,见里面空间极广,内有曲径回廊,亭台楼阁,又有假山清池,小桥流水,建筑风格颇为精致淡雅,写意自由。只是如今满院都是半人高的蒿草,所有的房屋建筑大都残破不堪,透着十足的荒凉萧瑟之意。

禹天来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也没有打算离开,选了后花园中一座相对完好的独立阁楼,用个驱尘除秽的小法术将内部清理干净,便在楼上临窗的一个位置盘膝坐下静养精神。

空中月轮挪移,时间渐渐地到了深夜。

蓦然间,平地里刮起一阵狂风,狂风之中有裹着一团黑烟,盘旋着将禹天来所在的楼阁包围了起来。一声声尖锐凄厉、撼人心魄的鬼啼从黑烟中传出,此起彼伏,真得园中的草木瑟瑟作抖。

禹天来神色丝毫不变,不紧不慢地张开双目定睛望去,立时透过黑烟看到其中往来穿梭飞舞的五条淡淡的虚影,更看清他们分成青黄赤白黑五色、横眉凸目巨口獠牙的五张狰狞丑脸。

“阿青,该干活了!”他盘坐原地动也不动,只是口中发出一声召唤。随即脑后升起一个雪白葫芦,有一线青光从葫芦口中飞上,穿破屋顶飞上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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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阿青战小青,摇落满天星

背后斜背那口“青雷戮神剑”的阿青在空中青光之内现出身来。她穿了一身裁剪合度的湖水绿武士劲装,比寻常男子高出大半头的修长婀娜体态展露无遗。

看到那环绕楼阁的狂风黑烟,她极其不屑地哂笑道:“五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竟然在本姑娘面前作怪?还不速速现形!”

话音未落,她也不去拔剑,只将右手望空一张,空中登时打了一个霹雳,一道虬曲如蛇的青色雷光狠狠劈入那黑烟之中。

那黑烟中的凄厉鬼啼立时变成凄惨嚎叫,随即便又五条身上有青色电蛇游走又冒着黑烟的身影死狗般摔落在地上,浑身抽搐着抖作一团,空中的狂风和黑烟也随之霎时消散。

阿青从空中落下,缓步走上前去,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五个险些被她一记掌心雷劈得魂飞魄散的鬼怪,有些惊讶地喃喃自语道:“量你们这几个堪堪修成鬼仙的小鬼有何能耐,居然能承受本姑娘雷法一击而没有神魂俱灭?此中定有古怪,要不要再试一次?”

她口中说着,垂在身侧的右手上已经浮现丝丝青色电芒,并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爆响。

地上的五个鬼怪见状,分成青黄赤白黑五色的五张狰狞鬼脸同时惨变失色,不约而同地嚷道:“青公子救命!”

阿青摇头失笑:“什么青公子,在本姑娘面前……”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脸色倏地一变,脚下踏出禹天来传授的“禹步”神通,身形一下闪烁便消失在原地,几乎在同一时间却又出现在十数丈外。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阿青身后的一人正张开双臂向她抱来,这一抱也便落了个空。他却也不失落着恼,反是哈哈一笑道:“这位美人跑得好快,可叹小生还想与你亲近一番咧!”

口中说着调笑之言,他探出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掌向着地上一抓,那五个鬼怪瞬间缩成豆粒大小,飘飘荡荡地落在他的掌心。

禹天来正在楼阁上凭窗下望,见此情形微微怔了一下,忖道:“她抱阿青和收五鬼,用的似乎都是道家的‘小乾坤擒拿术’神通,虽不及足以媲美佛门‘掌中佛国’神通的‘大乾坤法’,也算得上道门秘传。看来她应该是有些来历,不是那故事中的野生妖怪。”

此刻阿青已看清那人是个年未弱冠的青衫少年,容貌俊美,长身玉立,只是满脸都是不正经的浮滑浪笑。

禹天来摇头失笑,当然知道这少年便是尚未被白素贞收服的小青,只是不知她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去调戏白素却先来调戏阿青。阿青的脾气可不似那位白娘子般温婉,只怕她要吃个大大的苦头。

阿青自被禹天来制造出来,尚是首次遇到向自己轻薄调笑之人,登时将两条绣眉竖起,嗔目娇叱道:“臭小子,竟敢讨本姑娘的便宜,今日定要将你那条油滑舌头割下来喂狗!”

抬手一招,背后的“青雷戮神剑”自动出鞘落入掌中,虽为木质却沉重无比的五尺巨剑有如织女穿针,无比轻盈灵动地刺向那小青的眉心。

“美人儿好狠,要谋杀亲夫吗?”

小青看到这一式绝妙剑法,又感应那柄木质长剑上隐隐透出的雷霆之力,口中虽仍是油腔滑调,手上脚下却没有一丝轻慢,一柄碧光莹莹的长剑凭空出现在掌中反手刺击,身形则及其古怪的一扭一旋。她刺出的这一剑在饱受禹天来熏陶的阿青眼中也只算寻常,施展的身法却颇有神异之处,竟然化腐朽为神奇地使剑招生出奇妙的变化,逼得她不得不撤剑变招重新组织攻势。

她们两个在荒园之中斗剑,彼此都将法力约束在剑锋方寸之间,因而也未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响声。唯有在一劈一刺之间,剑锋过处将虚空撕裂出一道道一闪即逝的黑色裂痕,才能显示出这两柄不见丝毫罡风劲气的长剑上蕴含着如何可怕的力量。

阿青不知是否是受禹天来这创造者的影响,天生地便拥有极强的剑道天赋,这些年受禹天来教导熏陶,虽然说不上青出于蓝,却也算是卓然自称一家,拥有了自己的剑法和剑术风格。那一柄“青雷戮神剑”在她手中施展开来,攻势凌厉狂猛无比,招招皆如九天神雷,电耀霆击。

小青的修为还在阿青之上,只怕已有了金丹七转甚至八转的境界。她仍是凭着玄妙奇异的身法步法御使长剑,竟使得一路原本平平无奇的剑法威力大增,堪堪与阿青斗成平手。

楼上观战的禹天来渐渐看出一些奥妙来,小青的身法步法应该是源自一路剑法,如今与另一路品级差了太多的剑法勉强配合施展,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即使如此仍能与阿青受他启发而创出的剑法斗成平手,其中虽然也有修为差距的因素,但那一路原版的剑法会厉害到何等程度,也已经可想而知。

下面的阿青久战不下,偏偏对方还在出手的同时不住嘴地调笑戏谑,不由得渐渐动了真火。

“不管了,本姑娘今日要开杀戒,小道士帮忙布下幻境!”

听到阿青的喝声,禹天来知道她定是要动用大规模的杀招了,却也只是笑笑没有阻拦,扬手便将那颗“沧海明月珠”从窗口抛出祭在空中。

明珠冉冉升空,体积却越来越大直至变成一轮圆月。今夜恰好是月圆之夜,明珠所化的圆月与空中的月轮重合在一起,顿时无分彼我。

无边清辉从那难以分辨是明珠还是明月的发光体中泼洒下来,霎时笼罩了整座仇王府。

一道青光阿青顶门飞出,化作尺余高矮的阿青本体。

下面那放大版的阿青仍挥剑与小青激战,上面的小版阿青则从背后拔出一口样式与“青雷戮神剑”一模一样、大小却与牙签相仿的小小木剑,脚踩虚空踏罡步斗,口中朗声喝道:“周天星辰,化为神雷,以剑为引,诛仙灭神!”

喝声中将那柄小剑朝天一指,一道细如发丝的青光冲天而起,没入星罗棋布的幽暗夜穹。

被明月光华掩盖的周天星辰忽地亮了起来,其中尤以北斗七星为甚。

阿青陡然将小剑指向小青,厉声喝道:“星宿诛仙雷,击!”

七条细如发丝的银白光线从北斗七星中落下,与之相应的却是七星登时黯淡无光,直似已经随着七条光线从空中坠落下来。

那七条光线速度极快,瞬间便到了仇王府上空,却已变成七道足有水桶粗细的炽亮雷霆轰向那脸色大变的小青。而且这七道雷霆成七星方位排列,隐隐地封死了小青所有的退避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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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纯阳铁匣

眼见得阿青降下的“星宿诛仙神雷”便要将满脸惊骇之色的小青湮没,禹天来便准备出手将她救下。吃了阿青的这个下马威,她应该会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几个问题了。

便在他背后的红颜剑微微一动却还未曾出鞘的一瞬,被雷光映得面色惨白的小青蓦地发出一声尖叫,扬手将一块四四方方形如砖头的漆黑物事抛在空中,自己则将身一蜷,竟然现出本相化成一条只有小手指粗细、鳞甲翠绿如玉的小青蛇,盘成蛇阵躲在那物事的下方。

七道刺目的白炽雷光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尽都稍稍偏移了方向,一道接一道地劈在那黑色物事上,在空中爆开一团直径足有十丈的雷电光团。

禹天来张开法眼定睛望去,看那块砖头似的黑色物事在雷光中霎时升温变成金红之色,却始终没有损毁分毫。那条小青蛇缩在下面尺余方圆的一片雷光盲区之内,没有一丝雷霆之力加诸其身。

大约十息之后,空中的雷光消散,现出那条头上顶着通红砖块自己却安然无恙的小青蛇来。

“有些意思……”禹天来呵呵轻笑一声,在阿青怒气勃发还要再次出手之前,在楼上探出右手向下隔空一抓,用出已推演得愈发出神入化甚至能在一定范围内禁锢空间与时间的“截天一式”。将一团清气化为手掌之形,轻轻抓住空中的小青蛇及其顶在头上的东西。

青蛇登时如同被凝固在琥珀中的小虫儿般定住,毫无反抗之力地与头顶的东西一起被抓到禹天来面前。

“小丫头装神弄鬼,还是给贫道现出本来面目罢!”禹天来轻笑着随手一抖,将青蛇掷在地上。

那青蛇着地一滚,立时变成一个身着淡绿衣裙的女子,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容貌娇俏清丽,眉宇间透出一股精灵与狡黠。但此刻的她现出气急败坏的神色,仗剑上前大叫道:“小牛鼻子,把铁匣还……”

一柄剑身薄如蝉翼、剑脊上有一道殷红血线的长剑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狭长锋锐的剑尖距离她咽喉不过寸许,将她还为说完的几个字截了回去。

小青一张俏丽的脸上满是惊骇之色,这柄剑方才还在那小道士的背上,如何出鞘制住自己竟是看也没有看清,如果对方想要自己的性命,自己绝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甚至连逃都逃不走。

红颜剑轻轻震颤,用一股控制到极精微处的剑气震荡空气,发出宛转流畅的话语,却正是当年聂小倩的声音:“你这小蛇妖也实在调皮,竟然装成一个登徒子调戏阿青姐。”

看到一柄剑居然能够说话,小青脸上的惊骇之色更甚,一张樱桃小口不由自主地张大。

在禹天来身边伴随百余年光阴,红颜剑却是越发的通灵神奇,作为剑灵的聂小倩已经完全恢复了灵智,只是距离化形恢复人身还早得很。

禹天来正端详着托在掌中的东西,口中笑道:“小倩回来罢,不要吓到这小蛇妖。”

红颜剑震颤着在空气中发出一声轻笑,倏地消失在小青的面前回到禹天来背上的剑鞘内。

小青此刻已知道眼前这个小道士比外面那个高个子女人更要恐怖百倍,虽然心中大为不甘,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候对方发落自己。

禹天来方才听到小青管自己手中这东西叫作铁匣,仔细看时,见它四四方方果然像个匣子,降温之后恢复黝黑之色,冷冰冰的也确实像生铁铸就。只是这东西浑然一体,表面没有一丝缝隙。若说是匣子,却不知该如何打开。

这铁匣的六个面上都铸刻了一些文字,多是些道门的修行心法和法术神通,其中便包括方才小青施展过的“小乾坤擒拿术”以及她赖以与阿青相争的神奇步法“天遁九变”。只有上边的一面却刻录了一首诗:“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禹天来面上微微现出些惊异之色,转头向小青问道:“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

小青脸上的惊骇之色已经散去,听到禹天来发问,气鼓鼓地瞋目喝道:“这铁匣本来就是本姑娘的东西,你没看到上面刻着‘青蛇’字样吗?”

禹天来听她如此强词夺理,摇头笑道:“你这小蛇妖是装傻还是当真没有学问?这诗中的‘青蛇’喻指宝剑,与你这青蛇是完全两回事。而且这首诗的作者贫道也有过耳闻,却不是你可以随便混赖过去的。”

他背上的红颜剑适时地在鞘中发出一声铮鸣,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此时阿青也已回到楼上,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小青知道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老实交代了自己三百年前偶然闯入了已经飞升仙界的纯阳仙人吕洞宾的洞府,得到他遗留在洞府中的这个铁匣,又从洞内石壁上的一篇遗书得知铁匣中有吕洞宾留下的道书、灵丹和两柄宝剑。

当时她欣喜若狂,后来才很是尴尬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将这铁匣打开,以至于这三百年来也只学到了铁匣表面刻着的一些护身法术神通。

禹天来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铁匣,沉吟片刻道:“小蛇妖,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小青惊愕地道:“什么交易?”

禹天来道:“贫道可以帮你打开这铁匣,但里面的道书却要先借贫道一观。”

小青先是大怒地竖起双目,随后却又泄气道:“东西在你手中,你要看本姑娘也拦不住,又何必假惺惺地来问!”

禹天来摇头道:“与你交易取得和贫道自取之间,自然是大有不同。你只管回答贫道是否同意这个交易?”

小青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阵,心中盘算半晌,终于点头道:“只要能将东西取出来,分你一份好处也是理所应当。”

“如此我们便一言为定!”禹天来面上现出喜色,背后的红颜剑倏地再次出鞘。

小青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耳中一声激越的金铁交鸣声响,再定睛去看时,红颜剑已重新归鞘,而禹天来手中铁匣的侧面已经现出一道极细的剑痕。

在小青无比期待的目光中,禹天来伸手掀开上半截铁匣,现出铁匣里面的几样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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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贯日白虹,凝寒青霜

第二百九十三章 贯日白虹,凝寒青霜 (第1/1页)

铁匣共有两书、双剑、一瓶五件东西。两本帛制书册一薄一厚,两柄连鞘小剑一白一青,首尾只有三寸许,一个八角青玉瓶约有拳头大小。

禹天来先拿起那本只有二十张书页的薄册,见封面上题着《纯阳宝录》四字,一页一页地翻阅下去,发现里面所载的内容不多却尽是道家修行护身的不传之秘,包括一篇直指元神大道的心法“纯阳心诀”,一篇护身炼魔威力无穷的法术“三昧真火”以及一路共十二式精妙绝伦的“天遁剑法”。

反复阅读了三遍之后,禹天来已经将这部《纯阳宝录》所载内容参透了七八成,剩下的两三成内容也牢记在心。

他在心法与剑术方面皆已走出自己的道路,那“纯阳心诀”和“天遁剑法”不管如何高深精妙,也只可以作为借鉴。倒是那“三昧真火”的法术对他用途最大,若能将之融会贯通,当可极大强化自身葫芦七神通之中的御火神通。

合上书册后,禹天来转头看看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担忧之色的小青,失笑道:“不必担心,贫道纵然称不上一诺现金的君子,却还不至于对你一个小丫头食言。”说着便将手中道书送到她的面前。

小青脸上现出狂喜之色,一把将书册抢过,连看也来不及看便死死地抱在怀中。

禹天来见状摇了摇头,索性再点拨了几句:“这里面记载的一门‘纯阳心诀’是道门正宗嫡传的元神大道,你依照这心法修习,可以将一身妖气尽都转化为道门纯正法力,眼前或许会耽误些修行的进度,日后却将大有好处。”

小青却抱着那书册又向铁匣中看其他几件东西,也不知道是否听了进去。

禹天来又将那两柄玩具似的连鞘小剑取在双手之中,稍稍注入一点法力迎风一晃,双剑立时变成三尺长短。他握住剑鞘上的双手微微一震,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铮鸣,双剑同使出鞘七寸。一剑森亮如一抹冷电,霜刃锋锐无匹;一剑青碧如一弯绿水,剑身寒意逼人。在双剑剑柄上各自用金线嵌了四个小字,分别是“贯日白虹”和“凝寒青霜”。

再次震动手腕将双剑收回鞘中,他反手毫不留恋地将剑送到小青面前:“这两柄剑都已臻达法宝级数,其中这柄青霜剑最切合你的禀赋,你好生祭炼一番,不难做到身剑合一。至于另一柄白虹剑,你也暂且收好了,日后或许另有有缘之人。”

这一次小青呆了一呆才将双剑接到手中,虽然仍紧紧地抱在怀中,脸上的神情已少了几分先前的热切,却又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禹天来又将那个八角青玉瓶拿出来,揭下瓶口封印的符箓,拔出塞子向掌心一倒,一颗指尖大小、灿然若金的丹丸滚落出来。如今他在丹道上也颇有了几分造诣,仔细辨认了一下便认出这丹药的种类,又将青玉瓶轻晃了一晃确定了丹药的数量,随即将那粒丹药重新放回瓶中重新封好交给小青,叮嘱道:“这瓶中应该是纯阳仙人亲自炼制的十二颗‘凝神丹’,你如今的修为已到了金丹八转,等以‘纯阳心诀’转换体内妖气为法力后,便可以此丹辅助修行,大约有二十载之功即可九转化神,进阶神仙之境。”

此刻小青却已有些麻木了,不声不响亦不见惊喜地接过青玉瓶,也不再看铁匣中剩下的那部较厚的书册,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禹天来又将那部足有寸半厚的书册拿起来,见封面上题着《纯阳药典》四字,翻阅后发现这是一部医术,前面记载的还只是世俗间针砭用药之法,后面则记录了则是道家外丹之术。他一目十行地将整部书册翻阅一遍,所有内容皆牢记在心,然后将书册放回铁匣一起送到小青面前:“这部药典你最好抽些时间研读,前面的医药之术可以用来济世救人积修外功,后面的外丹之术可以辅佐修行。”

小青一声不吭地接过铁匣,将先拿到手的几样东西也放回匣中,怀抱铁匣犹犹豫豫地向禹天来问道:“这些宝物,你……你当真都给我了?”

禹天来哈哈笑道:“贫道有言在先,能够一窥纯阳仙人道书之秘,已经心满意足。”

小青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带着些复杂的神情转身向楼下走去。

阿青虽然仍心有芥蒂,但禹天来已经做了决定,她也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撇了撇嘴而未做声。

小青向楼下走了几步,见禹天来当真没有丝毫留难之意,阴晴不定的面色忽地恢复平静,似乎下定了决心般转回身来,一阵风似的回到禹天来身前,双手高举那铁匣盈盈拜倒:“上仙法力高深若海,胸怀如光风霁月。小畜感佩莫名,情愿将此匣中之宝尽数献上,只求皈依上仙座下为一弟子,恳请上仙收录。”

禹天来脸上却现出赞许欣慰之色,连连点头道:“你这小蛇妖倒乖觉精灵。这铁匣既已打开,你得到纯阳遗宝的消息迟早为人所知。凭你金丹之境的修为,不仅保不住宝物,只怕连性命都要赔上。也罢,你能够及时醒悟到怀璧其罪的道理,便是与贫道有缘,今日贫道便收下你这弟子罢!”

小青大喜,当即向禹天来连拜了几拜。

远在青城山中的一座清幽洞府之内,一个容貌清丽绝世,气质温婉娴静的白衣女子本来正在盘膝而坐入定修行。便在小青拜师的同时,她忽地心有所感醒转过来,一双弯弯的柳眉微微蹙起,捏动五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运转六壬神数推算一阵,脸上现出些困惑的神色,低声自语道:“日前师傅要我入世应劫,将昔年恩怨彻底了断。大师姐则说纯阳仙人飞升仙界前在人间留下几件宝物,指点我在前往钱塘县寻找那转世的恩人时,先往仇王府去收服一个同类,取了落在他手中的宝物作为护身之用。如今此事却似发生些变故,看来我要尽快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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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任尔权倾天下,我有一剑取头

钱塘县百姓近日来最好津津乐道之事,莫过于那座正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在仇王府旧址迅速崛起的恢弘道观“太玄观”。

原本听说那个名唤禹天来自号太玄的小道士不吝重金购下仇王府这出名邪门的所在,不乏有无聊之人人坐等看他如何倒霉。

结果一天又一天过去,那小道士仍是安安稳稳的,每日里监督着不知从哪里招募来的一群简直能在手臂上跑马的长大汉子努力干活,从将整座仇王府的所有残破建筑彻底推平搬走,到拿出大笔真金白银购买最好的土木建材,最后在仇王府的旧址上建起一座恢弘广阔的道观,前后居然只用了一个来月时间。

挂上一面题着“太玄观”的牌匾之后,这座道观便正式开门接纳香客。只是那禹天来也实在不似一位善于经营的专业道士,既不承办各种祈福消灾的法事,也不主动宣传招揽信徒,颇有些传说中道家“清静无为”的风范。

后来大家也渐渐想明白了,这小道士能够拿出如许多的钱财购买地皮和建造道观,身家之丰厚可想而知,自然也不会在乎一点点香火钱。

对禹天来身家的猜测也引发了一些宵小之徒的觊觎,虽然都听说他曾经帮忙捉拿采花贼,本县首屈一指的好汉子李公甫李捕头更多次在人前人后称赞他武功卓绝,却终究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贪欲。

前前后后的,有好几批钱塘县地面上城狐社鼠之类的好汉或是白日登门索要常例,或是夜里潜入行鸡鸣狗盗之事。

先前帮助禹天来建造道观的数十个长大汉子做完工后没有全部离开,其中的五个人留下来做了看守门户、洒扫庭除的火工道人。无论那些好汉们明里来还是暗里来,全都被这五人如鹰拿燕雀般抓住,再狠狠收拾了一通扔了出来。

几次三番之后,大家终于知道这位小禹观主实在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也难怪他敢于毫不忌讳的露出囊中多金的根底,便再也没有上门讨野火之人。

这一天,太玄观门前的大街上忽地响起一阵急骤无比的马蹄声响,四匹快马一路旁若无人地疾驰而至,吓得路上的行人纷纷向两旁闪避不迭。这些人自然大为不满,有些脾气暴躁的便要张口喝骂。但随即便看清了那四匹快马固是神骏无比,马上的骑士也都神气精悍,面色冷厉,身上更各个佩刀悬剑,显然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当时都识相的噤口不言。

那四名骑士一路疾驰至“太玄观”的大门前驻马,其中一个三十来岁年纪的长脸汉子露出一丝阴森森的狞笑,吐气开声喝道:“姓禹的小杂毛,给爷爷滚出来!”

话才出口,抬起右掌向着数丈外的道观大门隔空虚按,一个三尺方圆的半透明手掌虚影凭空出现,带着隐隐风雷之声向着虚掩的大门印了下去。

街边有眼力的人立时认出这赫然是武道中的罡气功夫,不由骇得失声惊呼,却不知那位小禹观主如何惹到这等炼气成罡的强横人物。

眼看那罡气所化的掌影便要落在“太玄观”的大门上,一个身高足有一丈的长大身影凭空出现,便用自己肩阔腰圆的雄壮身躯硬生生承受了这一记掌罡。

掌影落在那人身上,却如泥牛入海般毫无声息,休说伤到那人,竟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未掀动。

那人的一张毫无特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意味十足的笑意,拱手道:“阁下如此高手,何必与这两扇大门置气。我家观主知道有贵客到来,特意命小人前来迎接。”

长脸汉子的一张长脸变得更加难看,嘿然冷笑道:“难怪那姓禹的敢动某兄弟,原来身边有高人相伴。在下冯忠,旧日在江湖上有个‘追魂判’的诨号,如今在相国梁王千岁府上充任一名小小的侍卫长,敢问阁下贵姓高名?”

他已知今日怕是撞上铁板,仅凭自己的武功难以讨得好,于是借报名之机将后台搬了出来。

“原来是位侍卫大人,失敬失敬。”那人口中说着失敬,脸上却没有半点敬意,似乎丝毫不在意对方提到的那位权倾朝野的梁相国,“小人不过是观主手下微不足道的一个使唤人,观主赐了小人一个名字唤作禹福。我家观主正在里面恭候,各位请随小人来。”

说罢也不理会冯忠等四人意见,转身便推开大门向道观内走去。

另外三人中的一个凑到冯忠身边低声问道:“冯头儿,今日这事怕有些棘手,咱们该怎么办?”

冯忠咬牙道:“来都已经来了,若是门都不敢进,咱们兄弟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方才我已经报出梁王字号,却不信那姓禹的没有半分顾忌。我们只管进去,到时相机行事便了。”

随后便第一个下马向禹福高大的背影追了下去,其余三人都是冯忠的下属,虽然都有些犹豫,此刻也只能和上司同进同退,一起下马赶上来。

禹福带着四人穿过几重院落到了一座大殿之内,向着正在大殿正面的一张蒲团上闭目打坐的禹天来施礼禀道:“观主,他们来了。”

禹天来缓缓张开双目,望着那冯忠淡然道:“冯侍卫长,你那弟弟冯孝在钱塘县采花作案,本是必死之罪。杨知县将他充军发配已是看在梁王面上法外开恩,你还来贫道门前纠缠作甚?”

冯忠面色阴沉,冷然道:“我弟弟被你那一掌打成半个废人,以他如今的情形,充军便是送死!”

禹天来浑不在意:“那也是他该有此报!”

“你……”冯忠瞋目欲怒,但被禹天来静如止水的目光一扫,喷薄欲发的满腔怒火又被压了回去,只得连连冷笑道,“禹观主如此说,冯某也无言以对。只是此次冯某是向梁王千岁求了人情前来,如此结果伤的却不仅是冯某的面子,更是梁王千岁的虎威。古语有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梁王若因此事而大动无名,却也未必差得了多少!”

禹天来哑然失笑,摇头叹道:“梁王之怒,贫道自然不堪承当;只是贫道之怒,梁王也未必能够承受。小倩,替贫道去问候那位梁王千岁一番!”

他一语方出,身后斜背的红颜剑蓦地发出一声铮鸣弹出鞘外,化作一道白光破空飞去。

冯忠等四人吓了一跳,以为禹天来要翻脸动手,一起拔出所佩刀剑,在大殿内结成一个小小的方阵。

禹天来却不紧不慢地摆手道:“贫道并无恶意,诸位稍安勿躁,片刻后一切自见分晓。”

说罢自顾自地又闭上双目养起神来。

冯忠等四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对方弄得什么玄虚,继续摆着架势不大像样,收起架势又有些放心不下,进退两难实在有些尴尬。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白光一闪,红颜剑又从殿外飞了进来,倏地停在禹天来面前,剑身上已穿了一件东西。

禹天来抬手将那件东西摘下,看也不看地抛向冯忠,然后取出一方洁白丝帕轻轻拂拭红颜剑不染纤尘的剑身,漫不经心地问道:“冯侍卫长该识得此物罢?若无他事,你们可以走了,记得代贫道向梁王千岁致意。”

冯忠将那东西借住后定睛一看,脸色登时大变。他手中的是一顶华贵无比的官员纱帽,金缕织就镶珠嵌宝。当今天下,在天子的皇冠之下便是这顶官帽为尊,戴着这顶帽子的正是他的主人梁王。想到禹天来方才所言,他心中生出彻骨的寒意,一言不发转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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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太玄问志,许仙拜师

等冯忠等四人灰溜溜地离去,阿青、小青和另外四个与禹福一般身材的昂藏大汉从大殿后面转了出来。

小青有些不满地问道:“师傅何不干脆让小倩姐将那梁王的人头割了回来?弟子这些年混迹俗世,也多有耳闻那梁王不是什么好人。人人都说他依仗皇帝的宠信,结党营私,把持朝政,贬抑忠良,贪赃卖法,实是本朝第一个巨奸大恶!”

禹天来油然道:“小青你也说了那梁王之所以如此,依仗的是皇帝的宠信。当今的那位庆隆皇帝当年只是一个毫不受宠的落魄皇子,后来却能越过七八个有权有财有人脉的兄弟登上这大胤王朝的皇帝宝座,可见的是个厉害角色,想来也绝不会不知道梁王的所作所为。为何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宠信梁王,对他的种种倒行逆施之举视而不见?”

小青一脸茫然,犹犹豫豫地道:“是否是因为那梁王权势太大,皇帝不敢轻易动他?”

禹天来摇了摇头:“梁王出身寒微,全靠庆隆帝青睐重用才有今日。他权势全部来自庆隆帝,荣辱生死尽在庆隆帝一念之间。”

小青是彻底糊涂了:“师傅你说那皇帝老儿并非蠢人,那他为何要养一个奸臣出来?”

“这便是帝王心术的厉害了。”禹天来哈哈笑道,“在皇帝眼中,本就没有所谓忠臣和奸臣的区别,有的只是朋党派系之分。他要用人时,第一个要考虑的也非是此人的能力品德,而是如何使各个派系之间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局面。这梁王无疑便是庆隆帝用来维持这平衡局面的一颗重要砝码。此人身上牵扯的因果极大,非到必要时候,为师也不便轻易下手除他。”

小青这才恍然,撇了撇嘴道“原来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你们人类的心思也忒矣的复了些。”

禹天来笑道:“人心即天心,小青你要向在修行之路上走得更远些,这些鬼域人心也须好生体会。”

小青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如果那梁王没有被师傅你今天这一手吓到,还是执意要与咱们为难呢?”

禹天来淡淡地道:“那便是他自寻死路,谁也救他不得!”

听到师傅如此硬气霸道,立时眉飞色舞起来,深觉这师傅拜得不差。

禹天来心中一动,转头又向禹福吩咐道:“外面是李捕头到了,你再出去请他进来。”

禹福和另外那四人的躯体都是禹天来炼制的黄巾力士傀儡,内中藏得却是先前跟着小青胡混的五鬼。他们本是四处飘荡的幽魂,因为吸收了地下一条五行灵脉的精华而拥有了鬼仙境界的修为,后来被小青收服做了手下。禹天来放出黄巾力士建造了道观之后,想到手下也需要一些人来处理日常事务,便拿出五尊黄巾力士让五鬼附体寄生。小青见五鬼都有了身体,便送了“福、禄、寿、喜、财”五个俗不可耐的名字给他们。

得了禹天来的吩咐,禹福不敢怠慢,答应一声快步出门,不多时引着李公甫和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文弱俊秀青年走了进来。

“禹观主,”李公甫先上前施了一礼,然后有些不安地问道,“梁王府的那几条恶狗怎样了?”

禹天来笑道:“李捕头不必担心,事情贫道已料理清楚,那梁王应该不会再纠缠此事。”

“李某代杨大人及手下这班兄弟拜谢禹观主!”李公甫大喜,认认真真地向禹天来拜谢一番,又有些羞赧地道,“那梁王的权势实在太大,咱们钱塘县衙上上下下这些人捆在一起也扳不过人家一根小指头。但要就此放过那姓冯的采花贼,又对不起被他祸害的几个姑娘,没奈何只好将观主这位高人你搬出来做挡箭牌了。这都是李某出的馊主意,还请观主千万海涵!”

“如今贫道也算是钱塘县的人,自然改为本乡本土尽一份心力,李捕头不必客气。”禹天来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李公甫身后那青年身上,含笑问道,“今日李捕头似乎不只是为此事而来罢?这位小哥儿是……”

李公甫就等对方发问,急忙唤过那青年道:“汉文,快来拜见禹观主!”

那青年倒也听话,丝毫不因禹天来那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外貌而轻视怠慢,上前几步很是温文尔雅地施礼道:“许仙许汉文拜见禹观主!”

李公甫在一旁见缝插针地介绍道:“禹观主,这是李某的妻弟许仙,表字汉文。”

“许公子不必多礼。”禹天来先寒暄一句,然后向李公甫道,“李捕头携令舅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李公甫赔笑道:“汉文这孩子从十来岁上跟着他姐姐到了我家,李某本来孑然一身,这些年是一直将他当作亲兄弟看待的。这孩子天资聪明,读书也颇有成效。李某本意是让他走科举之途、求取功名光宗耀祖。但他执意不肯科举求仕,只说要尽快学些本事来谋个营生。李某这些天与禹观主交往,深知观主你学识渊博如海。今日将汉文带来,便是请观主好歹教他些本事,令他能够安身立命,如此李某也便能对拙荆有个交代了。”

禹天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许仙,笑吟吟地道:“许公子,李捕头是贫道在钱塘县交的第一个朋友,既是他开了金口,贫道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却不知你究竟想学些什么本事?”

许仙已经听姐夫说了,这位小禹观主看上去年轻,其实应该是一位因修为精神而驻颜有术的老前辈。听对方发问,他急忙恭谨答道:“观主愿意指点,许仙哪里还敢挑挑拣拣,自然都由观主作主。”

禹天来斟酌道:“虽说你无心科举,但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依贫道之间,你还是该苦读诗书,谋求仕进。贫道不才,早年也颇曾读书,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尽都了如指掌。你若是随贫道读书,不出三年,贫道包你一个状元及第,你意下如何?”

许仙愣了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道:“启禀观主,一入官场,免不得要与人勾心斗角,许仙实在弄不来这些,因此只好辜负观主这番美意了。”

禹天来也不在意,又道:“你既然不愿学文,那定是愿意学武了。虽然你年岁稍大了一点,但根骨还算不凡。贫道还有妙法为你易筋伐髓,也不难将你造就成当时顶尖的武道高手。学成武艺之后,你便可以仗剑惩恶扬善,成就一代名侠。如此你可愿意?”

这一次许仙却是毫不犹豫地连连摇头道:“许仙自幼胆小,平时连鸡都不敢杀一只,舞刀弄剑,实非所愿。”

阿青和小青两个听着,一起将眼睛瞪了起来。

阿青喝道:“姓许的小子,你是否故意来捣乱的?文也不学,武也不学,究竟要学些什么?”

小青则阴阳怪气地道:“莫不成你竟向跟我师傅学习修行长生之术?此术我师傅纵有,又岂会轻授于你?”

许仙被她们两个说得满脸通红,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却不防禹天来又笑道:“若许公子当真有志求道,贫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传你修行之法……”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愕,实不知他为何如此看得起许仙。

一旁李公甫的一颗心更是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已隐隐看出禹天来绝非武功绝顶那么简单,只怕便是传说中那些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的神仙中人。禹天来和小青的话,不啻证明了他的猜想不错。

许仙这一次犹豫了好半晌,才赔着小心地道:“修行求道,纵得长生也不过是独善其身,亦非许仙所愿。”

这一次所有人都愣住了,一个个都用看傻瓜一样的目光看着许仙。李公甫更恨不得跳过来按着小舅子的脑袋赶快拜师并收回方才的话。

只有禹天来脸上的笑意更盛,悠然道:“倒是贫道小看了你,原来你要学得竟是济世度人的本事。贫道这里倒是恰好有一样东西最适合你。”

说到此处,他从袖中取出一部厚厚的帛书,却正是先前藏在纯阳铁匣中的《纯阳药典》:“这是纯阳仙人留下的一部医术丹经,内中记载了许多药理医术。虽然贫道在医道上不算精通,用来指点你却也绰绰有余,你可愿学?”

许仙脸上终于现出喜色,二话不说在禹天来身前拜倒,口称:“弟子愿随老师学习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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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法力无边,海裂山崩

许仙拜了禹天来为师之后,每日都会来太玄观里,向禹天来学习医术。

禹天来所学广博无比,医道方面虽非所长,但所知也绝不只限于一部《纯阳药典》,仅仅是在历经各个世界时,阅览后记诵在心的医道巨著如张仲景的《金匮要略》、华佗的《青囊经》、孙思邈的《千金方》等不下几十部,拿来教导许仙自然不成问题。

许仙为人虽有些迂腐和呆气,但在医道方面确实也有些天分,凭着早先自己阅读揣摩的几部医书作为基础,竟然只用了半年时间便在医道上登堂入室。

禹天来抽空对李公甫说学医不可闭门造车,也需要在病人身上印证做学,请他帮忙寻个医馆,给许仙寻个实践的机会。

李公甫在小舅子的事情上甚是热心,立时便向想到在本县怀青巷口开药行的好友王凤山,当即备了些礼物带许仙登门拜访说明来意。

那王凤山初时看许仙年轻,心中尚有几分疑虑,于是试着拿出几条医术药理略作考究。

许仙成竹在胸侃侃而谈,将这些问题尽都解答的清楚详尽,甚至有些是王凤山这浸淫医道多年的老手都未想到的。

王凤山又惊又喜,当即拍板聘请许仙为本店坐堂先生。

许仙刚刚开诊时,众人同样因他的年纪而信不过,着实坐了几天冷板凳。直到有一日一个骤发急症的病人被送来药店,连王凤山在内的几个先生都束手无策,许仙挺身而出,凭着从禹天来处学到的一手神妙针灸之法着手成春。

自此之后,钱塘县人人皆知道了许仙这位少年神医,但又什么疑难杂症都抢着登门让他诊治。

这些病症许仙本人多数都能处理,偶有疑难是也可到太玄观向禹天来请教,因此除了几个送来时便已气绝无救的病人,余者尽都在他手下病愈复原。而许仙的医术也在实践中日渐精进,神医之名更随着治好的病人越来越多而越穿越广。

不知不觉又是半年过去,许仙已经满了十八岁。因为在医道上已经成为钱塘县的一面活招牌,王凤山对他分外看重,为了将他留在自己店里,不仅拿出丰厚的薪金,更许下一成干股来拉拢他。如今这位王员外只恨自己没有女儿,否则定要将许仙招作女婿,将他彻彻底底变成自己人。

李公甫和妻子许娇容看到弟弟事业有成,便开始筹谋着帮他成家,已经多次试探许仙口风。

许仙如今一心随禹天来精研医道,哪有心思娶妻生子。被唠叨得不胜其烦后,他也学聪明了一些,只要姐姐和姐夫提到这个话头,便赶紧找借口跑出门去。便如他今日本来难得有一天休假,正想在家陪陪姐姐,谁知姐姐三句话不到,便说起东邻蔡家的女儿如何年轻貌美、端庄贤淑。许仙心中叫苦,忙说道忽地想起要去山中采几味较罕见的药材,然后换上一身便利短衣,背了竹筐和药锄匆匆逃了。

出门之后,许仙当真出了钱塘县,前往附近的山中采药。

他一路来到山中,将看到的药材随手采了放在身后的竹筐内,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好远。他虽然不愿意习武,却跟禹天来学了一套据说可以强身健体的“元元导引法”,练了近一年后果然感觉脚步轻快力气大增。因此,他在山中行走了半日,也并未感觉疲惫。

正行走间,许仙耳边忽地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歌声。循着歌声望去,原来前面不远的山坡上是一片茶园,一群年轻的女子一边采茶一边唱本地流传的采茶曲。

听着这莺啼燕语般的清唱,看着那些充满青春气息的少女,正值青春慕艾之年的许仙也不由得一阵出神。

“小哥儿,歌声好听吗?”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蓦地在许仙耳边响起。

许仙登时惊醒,急忙转头看去,却见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长眉如雪的灰衣老僧。他脸上神色有些尴尬,干笑着答道:“啊?老禅师是说这歌声……哈,如同百灵啼鸣一般,确实好听。”

老僧微笑道:“世间还有更好听的声音,小哥儿可曾听过?”

许仙有些摸不着头脑:“恕晚生愚钝,不明老禅师所言何意。”

“老衲所指的,乃是暮鼓晨钟狮子吼,也即是老衲口诵的佛号。”老僧说到此处,双掌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直如洪钟大吕,在青山绿水间滚滚回荡,震得许仙心旌摇荡,脚下几乎立足不稳。

好半晌后,待到那声音彻底消散,许仙才勉强回过神来,一张小脸儿有些发白地骇然道:“老禅师,你的声音好大!”

老僧笑道:“不是声音大,而是力量大。所谓‘法力无边,海裂山崩’正是此理。”

许仙更糊涂了,茫然道:“老禅师说的什么‘法’、‘海’,又是何意?”

老僧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双目似看到一件绝世瑰宝般盯着许仙道:“小哥儿果然有慧根,随口一句竟道破天机,这‘法海’二字,正是老衲的法号!”

许仙瞠目结舌,实在不知这神神叨叨的老和尚究竟想做什么。

便在老僧出现在许仙身边时,远在太玄观内打坐的禹天来心中忽地一动,急忙将双目张开,双耳微耸,用出葫芦七神通中的“天视地听”神通,将方圆百里内的一切收入眼底耳中,霎时便看到正与许仙谈笑风生的老僧,也听到了他对许仙说的这些禅机。

“这老和尚果然来了……”

他身形仍盘坐在蒲团上寂然不动,一道朦朦胧胧的影子忽地从体内飞出,确是将元神遁出窍外,而后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去。

禹天来的积累深厚无比,虽然是初入元神之境,尚未经历三灾九劫,元神也已凝固无比,根本不畏惧空中那颗红日散发的丝丝太阳真火,反而运转又推演至元神境界的“九转明玉功”,将身周十数丈内的太阳真火尽都吞噬炼化,用以温养巩固元神。

元神之道变化无穷,比起肉身实在有太多便利之处。仅仅以飞行的速度而言,若是换作肉身飞行,恐怕要借助红颜剑才可以比得上。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禹天来的元神便已到了许仙身边,显化身形后朗声笑道:“这位老禅师,怎地对贫道这不成材的弟子如此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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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欲渡有缘人,且问手中剑

“师傅!”看到禹天来突然现身,许仙大感意外,急忙上前来见礼。

禹天来摆手令他站在自己身后,对着法海肃然施礼,口称:“老禅师,贫道禹天来,这厢稽首了!”

法海自然能看出面前的青年道人是元神显化,心中大为惊异。方今天下,修为已证元神,却还在人间徘徊不入仙界者不过有数几人。他作为佛门留驻人间的领袖人物,对这些人的出身来历皆了然于心,却从来都不知道还有眼前之人。

但同为元神修为,尽管自己境界高了一些,法海也不敢轻慢,急忙整衣还礼道:“南无阿弥陀佛!道长,贫僧法海,这厢还礼了。”

彼此施礼已毕,禹天来指着旁边的一株垂柳笑道:“今日有幸得见禅师尊颜,贫道冒昧相邀,欲请禅师到那树下小坐片刻,容贫道烹茶相待,未知禅师肯否赏光?“

法海稍稍躬身道:“不敢,道长盛意拳拳,老衲自当从命。“

站在禹天来身后的许仙看那垂柳下只是一片平地而空无一物,心中不免疑惑师傅拿什么来烹茶招待这老和尚。

正茫然不解之际,忽地看到树荫下的一片坚硬土地如水面般生出涟漪,而后缓缓地旋转起来。泥土在如流水漩涡般旋转的同时缓缓向上拉伸变形,逐渐形成一张伞形桌子和两个镂空鼓形坐墩的形状。随即那桌子的桌面上又鼓起一大两小三团泥土,自动变形成一个圆肚尖嘴茶壶、两个广口窄底茶盏,造型朴拙,古风盎然。

一蓬红白蓝三色火焰凭空生出,将泥土所化的桌凳茶具尽都包裹在内,片刻后便即散去。又有一团隔远便觉到森森寒意的清水凭空出现,均匀地淋在被烈火灼烧成金红颜色的桌凳茶具之上。伴随着嗤嗤的轻响,丝丝缕缕的白色水汽袅袅升腾而起。

待到水汽散尽时,许仙已是瞠目结舌。那泥土所化的桌凳茶具皆已化为陶器,表面覆盖着一层玄黄二色相间的陶釉,闪映着内敛而又深蕴某种难言古雅之意的光泽。

这一切变化在许仙的眼中都是极其缓慢地发生,但在现实中不过是禹天来和法海联袂并肩不紧不慢走了十来步的时间。

“禅师请坐。“禹天来伸手虚引。

“多谢。“法海目中闪过惊异之色,对方这一手无中生有的术法本身倒也不足为奇,最难得的还是对力量控制的细致精确已臻入微之境。单以对法力的控制而言,便是已经渡过雷灾三劫的自己也未必能胜过对方。

两人寒暄之后在两个坐墩上分别落座。禹天来将右手望空一招,一条由澄澈纯净的清水形成的长仅尺余却是鳞爪毕现的小小水龙从空中落下,灵巧地钻入那茶壶里面。禹天来再将手指一弹,又是一朵小小的红白蓝三色火焰将那茶壶的下半部分笼罩在其中,不过数息便有袅袅水汽从茶壶的尖嘴中冒出,伴随的一阵沁人心脾的茶香。

许仙心中大奇,方才他看得清楚,形成水龙的只是清水,绝无半片茶叶在内,却不知这茶香从何而来。

法海却是禹天来召唤来的那条水龙是远处茶山上凝聚在茶树叶片上的露珠精华所化,用来烧泥成陶和烹茶的火焰则是道家妙用无穷的“三昧真火”。

许仙倒也有些眼色,看到那三色火焰熄灭,便上前提了茶壶,在两个茶盏中各斟了一盏茶香馥郁的清水。

禹天来与法海一起捧起茶盏,相互致意后一饮而尽。

法海双目微阖回味半晌后,方才将茶盏轻轻下,喟然叹息道:“道友这一杯清茶似真实幻,有中藏无,饮之可登三摩地!”

禹天来含笑道:“此不过区区小道,不足一哂。亦如贫道这不成才的弟子许仙,虽然生了副好相貌,其实蠢笨得很,也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委实不堪承受禅师青睐。”

许仙在禹天来身后听得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他虽然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却也不会妄自菲薄到如师傅所说的一般。但师傅就是师傅,许仙这老实人最是尊师重道,师傅既然如此说,他也不敢有丝毫不满,更不敢出言反驳,见法海的目光随着师傅的话落到自己身上,还要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连连点头示意师傅所言极是。

法海手拈银髯呵呵笑道:“道长此言差矣。佛门广大,有缘之人自会入我门中。既然老衲与许小哥儿能够在此相逢,他自然便是我佛门有缘之人。”

许仙这才明白这老和尚究竟想干什么,慌得连连摆手道:“老禅师你怕是误会了,许仙从来没有出家为僧的念头。而且便如家师所言,许仙又蠢又笨,老禅师只恐是错爱了。”

法海不以为意,仍是笑呵呵地道:“许小哥此刻没有出家之念,不代表以后没有。至于你资质如何,老衲自有辩识,岂会看错?”

许仙虽然有些呆气,却也从法海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向禹天来投来求救的目光。

禹天来双目微微阖起,在原来的轨迹中眼前这老和尚该是点化许仙不成便洒然而去,如今却是隐隐有不将许仙渡入佛门便不罢休的强硬态度。个中原因,实在颇耐人寻味。

“老禅师,许仙已经拜入贫道门下,只怕不方便另投他门!”禹天来脸上仍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双目中却已没有了丝毫笑意。

“是极是极!”许仙还没有察觉双方的气氛已经发生变化,在一旁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转向法海义正辞严地道,“背弃师门,大逆不道,许仙宁死不为此不义之举!”

法海却从容道:“许小哥儿只是随禹道长学习医道而已,还算不得道门弟子。即使入我佛门,一样可以研习医药之道。日后一边以佛法济世度人,一边以医术济世活人,岂非两全其美?”

明白了对方的态度,禹天来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全消失,淡淡地问道:“如此说来,禅师是铁了心要将贫道这弟子渡入佛门了?”

法海双掌合十,肃然道:“禅机已至,老衲自当随缘而为。”

“看来是谈不拢了。”禹天来缓缓站起身来,俊秀的脸上重新现出笑容,只是这笑容中透着丝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禅师要与贫道抢弟子,却要问贫道手中之剑是否答应!红颜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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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禅师可胜得四个贫道?

第二百九十八章 禅师可胜得四个贫道? (第1/1页)

随着禹天来的一声召唤,远在钱塘县中太玄观内的躯壳背后斜背的红颜剑一声铮鸣跳出鞘外,在原地留下一声震爆空气的炸响后化作一道裹着红线的白光破空而去,数息之间便飞到禹天来元神身边。

“好剑!”法海看到似由天外飞来,倏地停在禹天来身前的红颜剑,脱口发出一声赞叹,也离开座位缓缓站起身来,双掌合十高诵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伴随着洪钟大吕般在山中回荡不休的佛号,一道金色光柱从天而降将法海的身形笼罩其中。待到数息之后金光消散,法海已是头戴毗卢帽,身披大红袈裟,双手分持九环锡杖与紫金钵盂,宝相庄严如神佛降世。

“汉文躲远一些,免遭池鱼之殃!”禹天来伸手轻抚悬浮在身前的红颜剑,口中向许仙发出警告。

“哦,是是……”许仙实在不知方才还是和颜悦色的老和尚与自己师傅为何转眼便是剑拔弩张,而起因竟还在自己身上。听到师傅的警告,急忙答应一声远远躲开。

禹天来与法海原本相隔数步对峙,也未见两人移动身形,彼此之间距离却渐渐拉开至百余步开外,同时禹天来变化出来用以招待法海的桌凳茶具尽都在无声无息间崩溃粉碎,似乎也象征着两人方才的和平局面终结,正式转为敌对关系。

一股晦涩无比的奇异波动以两人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将方圆数里的空间尽都笼罩在内。

身在这空间之内的许仙生出极其古怪的感觉,似乎身周的一切与远处的景象割裂开来成了两个彼此互不干涉的世界,甚至两个世界里时间流逝的速度也有不同。最好的证明便是远处那些采茶女子的歌声虽然仍能传入自己的耳中,却变得缓慢了数倍,原本婉转悦耳的歌声变得怪异无比。

他见识有限,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边对峙的两位元神级数的大能力者以无上法力封禁了这一方空间,令其与外界隔绝成为一片独立世界,以免稍后交手时动静太大而惊世骇俗。

禹天来轻轻抚过冰寒剑身的手掌落在剑柄处轻轻握住,人与剑登时气机贯通无分彼此:“贫道有一路剑法,按地、水、火、风之相分为四式,禅师要小心了。”

说罢,他将红颜剑在手中随意挽个华而不实地剑花,而后将剑尖斜向地面一指。

无穷无尽的土黄色的雾气从地下涌现出来,若是能将这雾气放大千百倍观察,便会发现这雾气其实是由无数极其微渺的土黄色晶体颗粒汇聚而成。这些颗粒皆是禹天来从大地中抽取的戊土精华所化,虽然微小至肉眼难辨,但每一颗皆又千钧之重。这一片完全由戊土之精形成的雾气挟着山岳之力,从四面八方向着当中的法海挤压过去。

法海将右手的锡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杖头的九个铜环发出铿然大响。桫椤木杖身上雕琢的一条五爪飞龙陡然间活了过来,从杖身上飞出在空中盘旋三匝化作一条身长百丈、鳞甲青碧的庞然大物。

这条东方甲木精魄所化的青龙昂首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斥着无尽威压之意的咆哮,向着地面喷吐出一蓬青碧光华。那蕴含无穷无尽甲木之力的青碧光华没入地下,立时镇住了禹天来以“地”字剑诀激发的地脉之力。

地脉之力遭到镇压,地表戊土之精所化的雾气便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法海将袈裟轻轻一拂,发出一股轻柔绵延却暗藏莫测之力的和风,将身周的雾气尽都吹散。

禹天来面色凝重,手中的红颜剑一转,又斜向上方遥指长空。

空中随剑所指现出一朵由外而内呈红白蓝三色的火焰,急剧膨胀或作方圆数十亩的三色火云,向着那条仍在盘旋飞舞的青龙及伫立地上的法海笼罩下来。

看到对方又释放出道家号称无物不燃、无物不炼的“三昧真火”,法海也不敢怠慢,先收了天然受火属可知的甲木青龙,左手将捧着的那个不过拳头大小的紫金钵盂望空一丢。

那钵盂在空中滴溜溜旋转,钵口如黑洞般生出无比可怕的吸力。空中罩落的三色火云被拉扯成上粗下尖的漏斗状,霎时便都被收入钵盂之内。

法海却并未收回钵盂,左掌竖于当胸,向着禹天来微微躬身道:“禹道长修为已出神入化,又何必沾染俗世红尘。老衲斗胆,欲请道长闭关精修二十载。”

言罢,空中的钵盂一个翻转,钵口朝下向着禹天来的头顶落下。

“原来这老和尚的目标并非白素贞这夙仇而是许仙,贫道因与许仙有了瓜葛,有可能改变他的人生轨迹,便也被他列入打击之列。”

感受到随着钵盂的下坠,从钵口传来的愈来愈强的吸力,禹天来心中忽地生出明悟,同时却又生出更多的疑惑,不知许仙这小子有何特异之处,值得法海这位佛门高僧如此大费周章。

“‘法力无边、海裂山崩’之谓,果然名副其实。贫道自认不敌禅师通天神通。”禹天来缓缓地抬起红颜剑遥指对方,“但贫道想知道,禅师胜得了一个贫道,是否能胜过四个!”

一个皎若明月、如真似幻的光轮从脑后冉冉升起,射出一道朦胧皎洁的光柱笼罩在禹天来的身上。

光柱中的禹天来身形一阵模糊,而后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变成四个一模一样的禹天来持剑而立。

法海的面色陡变,以他的修为和感应,可以确定对方用的绝不是用了什么分身之术,那四个禹天来连同他们手中长剑的气机一模一样绝无主次真幻之别,也即是说自己此刻面对的是四个真正的禹天来。

四个禹天来用时挥舞手中的红颜剑演化了一式剑法,分别演化出地水火风四相的厚重、冰寒、炽烈、轻灵真意,最后四剑同时刺向正中的一点,激发出一道灰蒙蒙混沌剑气冲天而起,笔直地刺入了紫金钵盂的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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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第二百九十九章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第1/1页)

禹天来头顶的光轮来得颇有些蹊跷,却是他金丹九转结成元神之时凭空出现,似乎是本来便深藏于其神魂之内,直至伴着元神一起孕育出来,神秘无比。

禹天来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这神秘光轮竟拥有控制时间与空间的奇异能力。更由此推测出自己之所以拥有了在各个世界穿梭轮回的能力,似乎正是源于此物。

只是这光轮运转起来太过晦涩艰难,禹天来揣摩了许久,也知掌握了有限的几种用法,其中之一便是此刻这般逆转时间将未来一时三刻之内、每隔一刻钟时的自己以及红颜剑挪移至此刻。这些存在于未来三刻钟的禹天来能够存在的时间也只有一刻,所以禹天来每一点一滴的时间都不能浪费,立即集合四个自己与四柄红颜剑的力量,施展了那一式剑道杀招“万相俱灭”。

那一道灰蒙蒙的混沌剑气冲天而起刺入钵口,钵盂的内部迸发出一声闷雷般的爆响,一连串翻滚着向远方飞了出去,先前收在其中的三昧真火呼呼地从钵口喷涌而出,铺天盖地泼洒下来。

禹天来知道自己三昧真火的厉害,若是落将下来,方圆数里之内不仅一切生灵及草木难以存活,怕是连石头都要烧化。于是四个禹天来一起张开嘴一吸,用出葫芦七神通中的御火神通,如长鲸吸水般将漫天火焰一丝不剩地吸入腹中。

法海急忙伸手一招,将几乎失控的钵盂召回掌中,定睛看时,脸色变得难看无比,原来那钵盂的底部经已现出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

另一边的四个禹天来同时收剑归元,其中三个便在法海的注目下凭空消失,以法海之能,也完全无法察觉这三个禹天来是如何消失,而且再也感应不到他们的半点气机,便如他们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一般。

法海深深地望了躲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的许仙一眼,然后收了锡杖和钵盂,向着禹天来合十叹道:“看来是老衲心急了一些,许小哥儿与我佛门的缘法还未到。不过前缘早定,老衲还有再来之日,告辞。”

说罢转身飘然而去,被同时收回了先前释放的法力,被两人联手与现实割裂的这一方空间重新回归现实。一切变化都无声无息,自然而然,远处山上采茶女们即使有向这边看的,也不会发现丝毫异样。

禹天来遥望着法海远去的背影,然后转头看着走来自己身边的许仙,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晌。

许仙被他看得心中发毛,讪讪地施了一礼笑道:“师傅,此次幸好您老人家及时赶到,否则弟子怕是已被那位法海禅师强行渡去佛门做和尚了。”

禹天来摇头叹道:“这一次你的麻烦当真不小,那些佛门光头看似豁达,其实最为执拗,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便百折不回。为师能护你一次,却未必能护你一世。”

许仙大为紧张,连连打躬作揖哀告道:“师傅定要帮一帮弟子,弟子当真没有出家为僧的想法。”

禹天来沉思片刻,忽地展颜一笑道:“为师方才推算了一番,三日之后便是清明,你祭扫先人坟墓之后可往西湖一游,在那里有一位有缘人等你。如果能得此人相助,想那法海便不敢轻易打你的主意。”

许仙好奇地问道:“不知师傅所说的有缘人是谁?”

禹天来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到时自然知晓。”

许仙又问:“但是西湖广大,平日又多有有人,弟子该如何去寻找那有缘人?”

禹天来悠然道:“为师有两句话相赠——有缘千里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你只依此言而行,必有所获。”

许仙听得一脸茫然,正要再问仔细些时,禹天来的身形已在他面前凭空消散,却是已将元神归壳。

留在空中的红颜剑轻轻震荡空气,发出宛转悦耳的笑声:“有缘千里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许仙,你可不要忘记了!”

话音犹在空气在回荡,长剑已化作一道裹着红线的白光破空而去。

许仙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再也无心去采摘药草,满腹心事地回转钱塘县回到家中。为了不令姐姐和姐夫担心,他也没有提及今天发生的事情,草草用了些饭便回自己房中歇了。

一晃三日已过,这一天正是清明时节,李公甫、许娇容和许仙带了香烛、祭品和纸钱,一起到郊外墓地祭拜先人。

许娇容带着许仙在父母墓前哭拜一番后,一边点燃了带来的纸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许仙如今成了钱塘县的名医,也算是已经光宗耀祖,自己如今就只盼着他能够早日娶妻生子,为许家延续香火,因此恳请爹娘在天之灵庇佑,让许仙早日遇到一个心仪的好女子。

许仙在一旁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尴尬,一时间倒也忘记了先前的心事。

姐弟两个扫完墓后去和李公甫汇合,许仙想起师傅的话,便向姐姐和姐夫说起要在西湖游览一番。

许娇容早看出弟弟这几日似有心事,想着让他四处走一走散一散心也好,当时便答应下来。

李公甫却拿了一柄油纸伞交给许仙,说了一句“当心天有不测风云“,要他随身带了以备不时之需。

许仙虽看到此刻是风和日丽,但听了姐夫说的这句“天有不测风云“,猛地想到自己日前那一场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不由深以为然,当即听教听说地接过雨伞带好,辞别了姐姐和姐夫后,向着西湖周围地势较高的所在走了过去,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四处乱看,要找一找哪一个才是师傅说的“有缘人“。

与此同时,一个容颜绝丽,气质温婉娴雅的白衣女子也来到西湖之畔,脸上带着些茫然之色低声喃喃自语道:“大师姐要我不必去请教观音菩萨,说自己便可以为我指点迷津,还说了'有缘千里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这两句话。但我一向只知大师姐剑术出神入化,从来没有听说她精通卜算之术,也不知说的准还是不准......“

口中说着,她也选了一处地势较高的所在,款步徐行走了过去,一双美目顾盼生辉,悄然打量远远近近的各色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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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情关难过,亦劫亦缘

一叶扁舟缓行于碧波荡漾的西湖上。禹天来在船舱中一张小几前闲坐品茗。小青毫无淑女形象的趴在船头,懒懒地晒着太阳。五鬼之末的禹财则在船尾有一下没一下地荡橹摇桨。

在一艘船从旁侧经过时,小青撑起上半身,使得饱满的胸脯显得愈发高耸,伸长粉颈张望了一眼后,便又懒懒地趴了下去,有气无力地道:“师傅,你算的究竟准不准?从上船到现在,弟子已经看了几十条船,哪有你说的师弟和他那位有缘人?“

禹天来悠然道:“为师已经说了,你只管在船上等候,时机一到自有应验,谁教你非要一艘船一艘船地去找。“

两师徒正在说话间,方才还是风和日丽的天气陡得变了,一大团乌云不知从哪里凭空冒了出来,霎时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同时一阵狂风平地卷来,风头刚过,豆粒大小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霎时已如盆倾瓢泼。

今日正值清明时节,扫墓后游赏西湖的人不少,雇了车船的还不打紧,步行的人们一个个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在雨点落下时,小青便贴着船板如一条大蛇般滑进船舱,脸上带着些迷惑的神色念叨:“奇怪了,今天似乎不该有雨呢?“

穿戴上蓑衣和斗笠,仍在船尾摇橹的禹财笑道:“青姑娘,岂不闻'天有不测风云'变天下雨也没什么奇怪罢?“

小青撇嘴道:“你懂什么,本姑娘本性属水,若是该当下雨,空气中的水汽变化绝对瞒不过本姑娘的感应。这一场雨来之前毫无征兆,必然有些蹊跷。“

禹天来则笑道:“禹财,你将船略向南边偏移些行驶;小青,你还是到舱口望着些,应该很快便能看到汉文。“

“小人遵命!“禹财答应一声,忙在手上使力,这艘小船立时向南边偏移了一些。

小青则是将信将疑地瞪眼望向着禹天来,见这便宜师傅仍是慢条斯理地品着盏中的清茶,终于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转身到了舱口,运足目力隔着雨幕向远处眺望。

过了片刻,小青便看到迎面有一艘小船在风雨中如飞般驶来,在船头有一人撑伞而立,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淋湿了大半,正是自己的师弟许仙。

“这个呆子,风雨如此之大,小小的一把伞怎够遮身,他为何不在船舱中避雨?“心中犯着狐疑,小青凝目张望,却看到在船舱中坐着的一个白衣胜雪的窈窕身影。虽然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侧脸,却也能看出那是一个容貌绝美的佳人。

“难道这便是许呆子的有缘人?“小青眼珠一转,急忙开口喝道,“师弟,师傅和师姐我都在这里,你还不快过来拜见!“

许仙听到这一声召唤时身体立时一僵,转头循着声音望来,恰好看到从船舱里探出头的小青那张带着似笑非笑神情的俏脸,自己的一张脸莫名地便红了起来,下意识地便回头看向船舱里面。

船舱中坐着的那个白衣女子抿嘴轻笑,其美如春晓之花,随即开口温言问道:“许相公可是遇到了熟人?”

许仙讷讷地答道:“前面的一艘船上是我师傅和师姐……”

白衣女子举手轻拢鬓发,温柔地笑道:“既然是许相公尊师在此,许相公自然应该前去拜见。”

其实许仙心中也颇热切地想向师傅请教,自己方才邂逅的这位白姑娘是否便是自己要寻找的那位“有缘人”,当即便吩咐船夫向对面的船驶近。

两艘小船轻轻靠拢在一起,许仙心中忐忑地正要开口问白衣女子是否要跟自己一起去见师傅,却听到师傅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白道友请过来这边船上一叙,贫道禹天来在此恭候。”

听到师傅唤“白道友”,许仙登时瞠目结舌,再次转头来看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盈盈起身从船舱里出来,朗声道:“不敢,既是禹道长相邀,白素贞自当从命。”

许仙见白衣女子出了船舱,立时忘了方才的惊讶,也没有注意到她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奇异的力量,空中落下的雨水其实没有一滴沾身,赶紧地将手中的伞遮到她的头上,自己却彻底露天被淋得透湿。

白素贞看着身边实在傻得有些可爱的许仙,心中在感动之余也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冤孽!”

她本为了却尘缘而入世,心中想得是待到恩怨了了便重回山中修炼,以求可以飞升仙界而得自在逍遥。岂知今日按照师姐的指点终于在西湖之畔寻到恩人的转世之身,一见之下,一颗本已修炼得圆融通透、静如止水的道心竟隐隐地有些萌动,而且随着与对方相处越久,道心也越发的不稳,渐渐地已有失守之象。

“情关难过!”她心中忽地闪过一位同姓好友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两人都怀着心事到了另一艘船上。禹天来已经带着小青出了船舱相迎。他们同样有法力护身,雨水也淋不到他们身上。

“这一场及时雨已经促成一段姻缘,如今也该功成身退了。”禹天来油然说了这一句令许仙和小青莫名其妙,却令白素贞双颊飞红的话,随即便将衣袖望空轻轻一摆,空中密布的乌云随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方退开,转眼间云收雨歇。

许仙急忙上前施礼:“弟子见过师傅。”

禹天来笑道:“船舱中有干爽衣服,汉文你先去换下这一身湿衣,不要弄得伤风生病。”

“多谢师傅关心。”许仙也觉得身上湿答答地不大爽利,当即向师傅道谢,又向身边的白素贞告了罪,钻进船舱去换衣服。

这时禹天来和白素贞才相互见礼。他们虽是互称“道友”,而且论起修为境界和修行的岁月,都是白素贞更胜一筹。但是禹天来的身份是许仙的师傅,白素贞想到许仙时,面对禹天来便不由自主地显出些恭谨和拘束。

禹天来心思灵敏通透,已将对方前后的心理变化看得清楚,想得明白,当即含笑问道:“白道友可是已经后悔了此次身入红尘?”

“确实一些后悔了。”白素贞清丽出尘的脸上现出一抹苦笑,双方皆是元神之境的大修士,言谈之间直指本真,也不必有什么忌讳,“素贞没有想到自己清心寡欲修持千年,竟会如此轻易堕入情关。恩情未了,又陷情劫,这尘世素贞恐是易入难出了。”

禹天来则笑道:“道友此言,贫道不敢苟同。一颗道心须向红尘里磨练,才可真正剔透无瑕。所以这一道情关对道友而言,是劫是缘还未可知。”

第三百零一章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等许仙换了衣服从船舱里出来,便看到船头的禹天来、白素贞以及平时最活泼的小青师姐都默然无语,脸上也都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由大为好奇地笑问:“大家这是怎么了?”

禹天来道:“汉文你且过来,白姑娘有些话要对你说。”

“啊?”许仙闻言,一颗心狠狠地抖了一抖,脸上不由地便现出患得患失的神色来,脚下也只一分一寸地挪动,磨磨蹭蹭地走不到近前。

小青竖起眉毛,伸出手一把便将他扯过来推到白素贞的对面,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呵斥道:“没出息的家伙,人家姑娘都每怎样,你却先做出这副窝囊的样子!”

“禹道长,你……”白素贞没有料到禹天来会突然如此说,虽不似许仙那般慌张,却也有些惊愕莫名。

禹天来意味深长地道:“白姑娘,贫道不知你为何要接近汉文,也不管你今后与汉文会走到哪一步,只希望你们一开始便坦诚相待。须知只要说了一个谎言,日后便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掩盖,而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结果只能是误会重重横生波澜。”

许仙脸上现出诧异之色,正要开口发问,却被小青在腿上轻轻踢了一脚,又看到她向自己摇了摇头,便按捺下心中的疑问,只是看着垂下头沉思的白素贞。

半晌之后,白素贞抬起头来,整顿衣裳向禹天来郑重施了一礼,叹息道:“若非道长一言点醒,素贞一开始便会种下祸因,日后还不知会引出多少祸事。”

禹天来知道她在这片刻之间,已经根据自己的提示推算出若是开始便向许仙撒谎隐瞒身份,日后极有可能甚或是必然发生的一连串结果,倒也心安理得地坦然受了她这一礼。

白素贞施礼谢罢禹天来,转回头对许仙道:“许相公,你可有兴趣听素贞讲一个故事?”

许仙虽是满腹狐疑,但面对佳人双目中隐含的情意,也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白素贞停了片刻,幽幽轻叹一声后道:“说起来,那已经是千多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条小白蛇因为血脉特异而在幼时便通了灵性,每日里除了依照血脉中传承的法门修行,便是无忧无虑地在山中游走玩耍。岂知有一日她不慎被一个捕蛇人捉到,眼看便要被破腹取胆性命不保,幸好有一个小牧童路过见到这一幕……”

听着白素贞将这一段往事娓娓道来,众人的神色随之不断变化,其中尤以已渐渐听明白自己亦是故事中人的许仙为甚。

说到最后,白素贞看了一眼已听得呆若木鸡的许仙,俏脸之上微生红晕,低声道:“家师骊山老母曾言道素贞只有偿还恩情、了却尘缘之后,才有望飞升仙界。素贞得高人指点迷津,今日才终于在西湖之畔寻到了那位已经转了二十世的牧童哥哥。”

听到此处,小青鼓掌笑道:“原来你们二位竟是前世的缘分,难怪汉文这素来不解风情的呆子今日也开了窍。既是夙世因缘,那自然该……”

“师姐!”许仙忽地开口打断她的话,然后向着白素贞拱手深施了一礼,面无表情地道,“白姑娘,俗话说‘一死百了’,那位小牧童既然已经不在,不管是恩是怨都该烟消云散。许仙或许真是那位小牧童的转世之身,但如今也只是许仙。因此报恩什么的,白姑娘不必再提,许仙万万不敢领受!”

此言一出,白素贞不免大为尴尬,饶是性情温婉平和,也已羞得面红耳赤。

禹天来摇头失笑,他旁观者清,倒是大约猜到些许仙这小子的心理。在原来的轨迹中,白素贞是在与许仙一起历经种种误会和磨难之后才向他坦陈了身世因果,那时的许仙得知了一切,只会越发的怜惜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妻子和珍爱两人之间这段前世注定的缘分,

不管是当真一见钟情还是有些其他的因素在内,如今两人彼此该已有了些好感,却还远远未到相知于心的程度。许仙这小子虽说老实,却也正因老实而自有坚持与执拗,若是白素贞只为报恩而委身下嫁,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了。

他正想着出言点醒这傻小子,令他知道白素贞对他不无好感,一旁的小青已经付诸行动。她与白素贞虽是初见,不知怎的天生便有一种亲近的感觉,看到她因许仙而受窘,当即怒不可遏地跳起来挥起粉拳狠狠砸在许仙的后脑,将他打得身体向前一栽,一头向白素贞的怀中扑了过去。

白素贞急忙伸手将许仙扶住,但许仙的那张脸距离她的酥胸也已不过数寸,甚至口鼻中喷出的热气都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导至她敏感无比的肌肤上,令她的一张俏脸红得愈发娇艳欲滴。

等到许仙在羞不可抑的白素贞搀扶下重新站稳,小青又一手叉腰一手指点着痛骂道:“你这呆子说得什么混账话?白姐姐一个大姑娘肯说出这些话来,分明已是对你大有情意。否则以她的神通法力,搬来金山银海报答你……哦,是报答你那前世的恩情也不费吹灰之力,何必要赔上一个清清白白的自己?”

她越说火气越大,捋臂挽袖还要上前再打他几拳出气。

相处了一年,许仙对着刁蛮任性脾气暴躁的师姐最是畏惧,面对她的雷霆之怒登时没了半点脾气,见她挥拳欲打,急忙抱头鼠窜逃到白素贞身后,一句矫情话也不敢多说了。

禹天来看得好笑,上前先将小青劝住,然后转向白素贞道:“白姑娘,你和汉文已经见面,之后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贫道这里还有一件事情请教。”

白素贞道:“禹道长请讲。”

禹天来道:“不知白姑娘识得一位法号‘法海’的老禅师?”

白素贞脸色微变,语气略急地追问道:“道长何以提到此人?”

禹天来便将三天前法海软硬兼施要度化许仙入佛门的事情说了一遍,却没有提自己对此事的一些怀疑,只说:“那法海是佛门高僧,汉文却是从来没出过钱塘县,贫道以为两者之间不该有什么牵连。今日见到白姑娘,才忽然想到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那和尚好生无耻,居然将许相公牵扯进我们的恩怨中来!”白素贞脸上罕有地薄生嗔意,随即转过身对许仙道,“许相公放心,从今日起素贞片刻不离你左右,那法海再来纠缠,自有素贞与他说话!”

许仙呆呆地看着忽地由温婉娴雅变得英姿飒爽,却又别具一种令人心仪魅力的佳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禹天来则在心中笑道:“如此一来,两人的事情已算成了一半。能够使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不会因为贫道这变数而生变故,也算是一份功德了。”

第三百零二章 道门第一剑

许仙游了一回西湖,竟带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回家,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的一桩奇谈。

在白素贞想来,那法海之所以盯上许仙,必然是不知用什么方法得知许仙前世的身份,想要将其拿捏在手中已迫使自己就犯。因此当时便下定了决心,要从即日起朝夕不离许仙左右,说什么也不能叫法海诡计得逞。

李公甫和许娇容夫妇见到如此一个神仙般的女子倒贴上门,当时也都惊得合不拢嘴。

白素贞得禹天来提点,知道有些事情还是提前说开了最好,于是寻个机会将自己与许仙之间的瓜葛向李氏夫妇坦白。

与禹天来相交日久,李氏夫妇的眼界也已颇为不俗,起码都知道太玄观里除了禹天来和自己的弟弟许仙之外便没有一个人类,而那活泼可爱深为他们夫妇所喜的小青便是一条青蛇成精,因此对于白素贞的身份倒也未曾大惊小怪。

李公甫倒是在背地里说笑了几句诸如许仙和白素贞日后成亲,生下的孩子究竟是人、是蛇还是半人半蛇之类的话,结果被许娇容扯着耳朵臭骂一顿为长不尊后便老实下来。

从那日之后,白素贞便跟定了许仙,与他终日出则成双,入则成对,看得旁人艳羡不已,一心盼着弟弟早日娶妻生子的许娇容更是眉开眼笑。

许仙初时颇不自在,到后来看到白素贞仙子般的人物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待人接物大方得体,照顾自己体贴入微,更难得的是她竟也精通医术,而且造诣远在自己之上,怕是师傅禹天来都有所不及。这些天里遇到几桩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却都被白素贞谈笑间妙手回春。许仙看得清楚,白素贞用的是纯正的医术而绝非法术。美人情深意重又是志同道合,到后来许仙已经习惯了白素贞时刻在自己身边。

眼见得两人堪堪水到渠成,许娇容便撺掇着李公甫去向禹天来求个黄道吉日,暗中张罗起婚事。

其实许仙和白素贞都已察觉他们两个的小动作,如今他们彼此已是情投意合,于是一个装傻一个害羞,任凭李氏夫妇在背后折腾。

窗户纸终要捅破,这一天受了许娇容托付的小青来见白素贞,整日与白素贞腻在一起的许仙已经被李公甫提前唤走。

“白姐姐,恭喜你了!”小青一见面便笑嘻嘻地施礼道贺。

白素贞的一张俏脸刷得红了,却仍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小青妹妹你说什么,平白无故地我喜从何来?”

小青用力翻个白眼,上前亲热地挽住白素贞的手臂笑道:“这里只有你们二人,白姐姐你还装什么?这些天李家那两口儿跑前跑后的张罗,休说是姐姐你,只怕许仙那呆子都已经知道了罢?你知道我最烦转弯抹角地说话,我们还是痛痛快快地罢。姐姐你在钱塘县无家无业又无亲无故,李嫂子的意思是将你暂时安顿在太玄观中,我们师徒便权算作你的娘家人。到了大喜之日,再用花轿上门来接你,就不知白姐姐你意下如何?”

白素贞羞得几乎将头垂到高耸的胸口,好半晌后才用蚊蚋般微弱的声音答了两个字:“甚好。”

小青又狠狠地取笑了白素贞一番,直到白素贞恼羞成怒地要动手来封她的小嘴才终于罢休。

说笑够了之后,小青又道:“还有一件正事险些忘了,李嫂子还要我问一问白姐姐你,在婚礼当日,你是否会有是什么亲朋好友之类的前来。若是有的话,她还要准备隆重招待,毕竟那该算是你的娘家人了?“

白素贞略一沉思后道:“我在师门中虽有不少要好的姐妹,但大都在山中清修,实在不便轻履凡尘。唯有大师姐在送我出山时曾特意叮嘱,若要成亲的话定要请她到场。稍后我便用飞剑传书,送一份请柬给大师姐。“

小青有些好奇地问道:“白姐姐,我已经听你数次提到你那位大师姐,言语神色之间总是崇拜无比。她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够令出众如姐姐都如此敬重?“

听小青问起来自己的大师姐,白素贞平日总是恬静淡雅的脸上登时变得神采飞扬,满脸都是与有荣焉的自豪之色,连素常柔和的音调都透出些铿锵之意:“说起大师姐,虽然她常年在我师傅身边潜修,外界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但要说起她做的事情,我辈女性修士都该说一声'佩服'!“

小青大感兴趣,瞪大眼睛问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故事吗?“

白素贞道:“小青妹妹你修习了纯阳仙人吕洞宾遗下的功法剑术,应该知道一直以来那位吕仙人都有'道门第一剑'的美誉。只是外界几乎无人知晓,早在三百年前这'道门第一剑'的名号便该易主,因为我亲眼看到大师姐与吕洞宾斗剑七日七夜,最终以一招险胜对方。那吕洞宾也因此败而心灰意懒,就此飞升仙界不履尘凡。你得到的'纯阳铁匣'便是他飞升前留在尘世以待有缘的。“

“那位大师姐竟如此厉害!“小青听得心旌摇荡又复心驰神往,又问道,“那位大师姐又是为何要与纯阳仙人斗剑?“

白素贞冷哼一声道:“此事却是那吕洞宾自作自受。我与大师姐有一位好友名为白牡丹,是一株异种牡丹灵根修炼成形,心性最是单纯善良。那吕洞宾为磨砺心境以应对三灾九劫中的'心火劫',居然变作一个英俊少年勾引白牡丹堕入情关。最后他堪破情关潇洒的撒手而去,可怜白牡丹就此为情丝所困,终日郁郁寡欢,修为也再难有寸进。大师姐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当即出山去寻吕洞宾算账,这便有了那一场不为外界所知却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七日斗剑。原本我师傅门下这些弟子并无严格的长幼秩序,经此一事后大家才公推她在我们所有人之上,尊称为‘大师姐’。“

“吕洞宾忒矣混账!大师姐当真威武!“小青双目听得双目放光,用力鼓掌为故事的两位主角做了如此评语,而后又缠上白素贞道,“好姐姐,如果你那位大师姐当真来赴婚宴,你一定要为我好生引见一番。“

白素贞笑道:“小青妹妹你放心,大师姐她的秉性也很有些......哦,有些跳脱飞扬,你这精灵古怪的性子,应该很能与她合拍。到时我一定为你们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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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两世茫茫终相见

许仙和白素贞的大喜之日终于到来。

如今的许仙也算事业有成,要安家立业自然不用依靠白素贞用些不光明的手段弄钱。早在一个多月前,李公甫和许娇容便帮忙买下了相邻的一座闲置的宅院并翻修装新已毕。这宅子虽然不甚宽敞,但也堪称雅致,给他们小两口儿居住已是绰绰有余。

这一天的许仙披红挂彩打扮得如一根红彤彤的蜡烛,骑乘上一匹高头大马,马后是一般鼓乐吹吹打打,一顶四人抬的大红花轿随着轿夫的脚步颤悠悠紧随,在满街好事者的围观下来到太玄观门前。

五鬼中的禹福和禹禄充当了傧仪在门外相迎。经过婚礼的一系列繁琐而充满喜气的程序后,阿青和小青一左一右将穿着大红喜服、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子送入花轿,一行人原路返回许仙的新居。

这边李公甫和许娇容也已布置好喜堂,张罗好酒席,李公甫本身有官面上的身份,许仙则是新晋扬名的神医,前来贺喜的宾客着实不少,幸好禹天来提前将五鬼中的禹寿、禹喜、禹财派过来帮忙,这才堪堪应付下来。

等到新郎接回新娘,众人当即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两人到了喜堂上。

看看吉时已到,李公甫便知会已到了这里的禹天来,准备进行婚礼第二最重要的拜堂仪式。

今日禹天来却不是客人的身份,也不算男方的亲友。因为白素贞并无尊长在此,他作为白素贞未婚夫许仙和好姐妹小青的师尊,用来临时充作她的长辈倒也说得过去。

在一群人都为即将进行的拜堂仪式而忙碌时,禹天来看到小青有些心不在焉地总向门外张望,便传音过去训斥道:“今日是你师弟和好姐妹的大喜日子,你怎也该专心一些做事!”

小青与禹天来相处日久,早知道他在平时是最没师道尊严的,因此偷偷向他扮个鬼脸,满不在乎地传音回话道:“师傅你不知道,白姐姐说今日她的大师姐也会来赴喜宴,弟子正等着看她呢!”

“什么大师姐?”白素贞平日里只和阿青、小青两个闺蜜说起过自己的一些事情,禹天来却不知道这些事。

小青当即简明扼要的将那位“大师姐”的事迹述说一遍,最后又道:“白姐姐说她的大师姐不仅剑术通神,便是推算之术也极为了得,上一次到西湖寻找恩人便是得了大师姐的指点。”

禹天来心中一动,追问了一句:“难道不是观世音菩萨指点了她去西湖寻人吗?”

小青道:“当然不是,白姐姐说她本有意去求菩萨指点,却被大师姐拦住并送给她‘千里有缘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两句话。嘻,居然和师傅你送给师弟的两句话一字不差!”

禹天来不再说话,早已修炼得止水不波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他早算到与白素贞有关的一人应该是自己的旧识,却始终算不到此人的身份,后来虽与白素贞相识,却也没有道理让她将所识之人一一向自己列举出来。直至此刻才终于断定那人应该便是这位令小青翘首以待的“大师姐”。而这位大师姐会是谁,他心中也已有了答案,一时间竟也如小青一般心不在焉地频频向门外张望起来。

便在许仙和白素贞齐入花堂占到摆好祖先神位和香烛的供案前,准备开始拜堂之际,一个清脆宛转的声音从门外传进,压过了满堂的喧闹之声,更如一声惊雷重重轰入禹天来心里:“贫道竟险些迟到,不过总归还是赶上了!”

伴着话声,一个看去不过二十岁年纪、容颜俏美秀丽的青衣道姑一步跨进门来,口中刚喊了一句“素贞师妹”,便一眼看到喜堂上坐着的禹天来,立时呆若木鸡的愣在当场。

禹天来轻叹一声,识海内的元神脑后现出那神秘光轮,轻轻震动一下,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去将整座宅院笼罩其中。除了白素贞、阿青和小青三个,其他人尽都如木雕泥塑般保持着方才一瞬的姿态静止在原处。

这是禹天来摸索出的光轮的另一项功用,将某一范围内的时间定住,同时自然也禁锢住了这一范围内的人。他也不是不能将白素贞、阿青和小青三个一并定住,只是那样需要耗费的法力会多出数十倍,完全没有必要。

白素贞差觉异状撤下盖头,正要向禹天来发问时,那道姑已经一阵风似的送身边掠过,拜倒在禹天来面前,不知是喜是悲的清泪已夺眶而出挂满香腮,口中哽咽道:“弟子聂隐娘拜见师傅!”

禹天来感慨万千地伸出右手,想如同当年那样摸一摸对方的头,但是看到她秀丽如昔却已成熟许多的俏脸,更感应到对方深不可测远胜于己的修为,这只手便停在空中有些落不下去。

聂隐娘却如年少时一般很自然地将头倚在他的膝上,双目微阖喃喃地道:“师傅你来的也太晚了一些,弟子在这个世界已经等了你五百四十一年七个月又十二天……”

禹天来再次喟叹,那只手也终于落下,轻抚着她挽成道髻的乌黑秀发,苦笑道:“为师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徒儿你会比为师先到了这个世界,而且早了这么多年。不过不管怎样,我们师徒总算重逢了不是吗?先起来罢,我们稍后再作详谈,今天的主角可不是我们。”

聂隐娘收拾了心情起身,转头对已是目瞪口呆的白素贞笑道:“抱歉了素贞师妹,今日却是搅了你是喜事。不过作师姐的特意为你筹备了几样礼物,应该足以弥补方才的过失了。”

一向淡雅恬静的白素贞此刻已是惊得合不拢嘴,风度全失地结结巴巴问道:“大师姐,你……你和禹……禹道长是……”

聂隐娘洒然一笑,笑容中满是说不出的喜悦:“你也知道我出身于一个小千世界,是咱们师傅在五百多年以纯阳元神漫游诸天,在那个小千世界与我偶遇,蒙她老人家青睐有加,将我带回这个世界收为门下弟子。但我在那个小千世界里也是有师傅的,而且他早几年已依靠自己的力量破界飞升,不知去了哪一方世界,却想不到今日终于在此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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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奇宝山中蕴奇宝

得知禹天来与聂隐娘的关系之后,白素贞和阿青是感慨惊叹,毕竟他们能够在另一个世界还能重逢再续师徒之缘,这几率实在太过渺茫。

小青的关注点却在另外的方面,得知自己仰慕的那位“大师姐”竟成了自己名副其实的“大师姐”,不由得为之欢呼雀跃。

禹天来正要收了法术解除对众人的时间禁锢,聂隐娘却将他拦住,转头对白素贞道:“素贞师妹,今日我之所以来晚了一些,是因为到附近的一座‘奇宝山’中为你筹措贺礼。原来我是打算等到婚礼结束再暗中送给你的,趁着机会便先给你罢。”

说罢也不等白素贞寒暄推辞,将右边的衣袖轻轻一抖,有两只遍体雪白的毛茸茸物事落在地上。众人刚看清那是两只只比拳头大一些、模样可爱至极的兔子,它们已就地一滚,变成了两个头梳双丫髻、容貌俏美的小姑娘。

这两个看上去都只在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先怯生生地看了聂隐娘一眼,而后一起向白素贞跪拜下去,口称:“婢子媚娘、采茵见过主人。”

“师姐,你这是……”白素贞有些茫然地望向聂隐娘。

聂隐娘淡淡地道:“方才我到奇宝山寻一件宝物时,看到这两只玉兔精正被一只狼妖追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其中这只唤作媚娘的小家伙颇有义气,竟然打算牺牲自己帮助同伴逃生。这令我很是赞赏,便出手斩杀那狼妖救下她们两个。她们自觉无以为报,便一齐自请奉我为主。我不惯要人服侍,而师妹你婚后该需要有人帮忙操持家务,便将她们带来转送给你。她们修行近五百年,都已经有了金丹一转的修为,多多少少也能为师妹你分担一些事情。”

白素贞不疑有他,只是感激师姐体贴。上前将媚娘和采茵两个小姑娘扶起来,好生安抚说今后大家不必讲究什么主仆身份,彼此都已姐妹相称即可。

媚娘和采茵却一起拼命摇头坚辞不受,说什么也要定下主仆的名分。

禹天来却知道聂隐娘所言虽然未必是假,却也必然不是所有的实情。他想起当年刚刚应聘到聂隐娘家中做教书先生时,为了吸引这狡黠顽皮的小女孩儿用心读书,曾将白娘子的故事分成若干章节讲给她听,其中便有媚娘和采茵这两个人物。聂隐娘方才说到奇宝山中寻宝,而那宝物也在他讲过的故事里,与这两只玉兔精关系匪浅。她们之所以肯做人仆婢,应该与此有关。

果然,聂隐娘接下来的行为便印证了他的猜想。她从袖中取出一个贴着符纸的木匣,送到白素贞面前道:“两个丫鬟算是我的第一件礼物,这匣中之物则是第二件。”

白素贞修为境界尚在禹天来之上,那匣子刚刚被聂隐娘从储物空间中拿出,尽管有符箓封禁,她也立即感应到从匣中泄露出来的丝丝充满生机的灵气。

前些天小青已经在禹天来的提醒下,将“纯阳铁匣”中的“白虹剑”与《纯阳药典》送给白素贞作为贺礼。

白素贞本就精通医术丹道,研读了《纯阳药典》之后又有精进,此刻凭借感应到的这一丝灵气便判断出匣中的事物,不由得掩口惊呼道:“紫蕴龙王参!”

聂隐娘摇头笑道:“紫蕴龙王参是不假,不过只是些参须罢了。妹夫还只是肉体凡胎,而且我看他也无心入道修行,你们纵使两情相悦,也不过是百年缘分。有了这些参须,以师妹你的手段,不难炼制出为他延寿丹药。另外你可以放手试验炼丹的手法,这里面的参须极多,不管你怎么浪费也足够了。”

白素贞知道这份人情实在太大,但一来彼此分属知己姐妹,二来关系到为爱侣延寿,便也没有客气推辞,只是接过木匣收好又郑重地向聂隐娘拜谢了。

禹天来看到聂隐娘已经将事情做完,便吩咐媚娘和采茵两个先到后宅藏起来,而后识海中元神脑后的光轮再次震荡,解除了笼罩着整座宅院的时间之力。

所有的人同时由静转动,自然无比地延续着被禁锢之前的动作,没有一个人察觉丝毫异样。

聂隐娘神色如常地与李公甫、许娇容和许仙见礼。

他们都知道白素贞的一位师姐会来,倒也都未感觉惊讶。

彼此见礼已毕,许仙和白素贞终于开始拜堂。三拜之后,一对新人被大家簇拥着送入新房。

远在钱塘县郊的奇宝山中,一个形容极为古怪的老人正指天斥地地骂骂咧咧,但他骂人的学问似乎有限得紧,嘴里翻来覆去的也不过就是“恃强凌弱的女魔头”、“贪得无厌的小娘皮”之类。

这老人身量不高,面色红润有如童子,光洁白皙的肌肤下隐隐有紫气流转,骂起人来也是中气十足,本来该是一位颇为神气的老人家。但不知什么缘故,他的头发、胡须连眉毛都不剩半根,光溜溜的一颗头甚是惹人发笑。

正骂得酣畅淋漓之际,忽地有一道祥光从天而降,一位戴碧莲冠、披紫鹤氅、手捧玉轴金卷的仙人在老人面前离地丈许凭虚而立。

“紫蕴龙王参,你在奇宝山中修行两千年,元神已成,功德已满,某奉天庭敕诏,召你前往仙界!”

这老人正是奇宝山中那株天地奇宝“紫蕴龙王参”。今日也是合该流年不利,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小玉兔精媚娘和采茵带回来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道姑,说是她们两个的救命恩人。

岂知那小道姑见面之后便说今日是她同门师妹大喜之日,要将他拿来当作贺礼。他大怒之下便要翻脸赶人,却被那小道姑出手一剑便给制住。那小道姑正要将他封印元神打回原形,一旁的媚娘和采茵苦苦相求,甚至自请卖身投靠为奴为婢,这才换得她网开一面,却还是用剑将他所有须发剃个精光,还原为参须装了满满一匣子带走。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终有一日,你们会感激贫道今朝所为!”

想到那小道姑带着眼泪汪汪的媚娘和采茵离开时留下的这句话,这老人参精一时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对两只小兔子的担忧却在无形中消散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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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凤凰山攻略

当天晚上,许仙和白素贞自然是洞房花烛,说不尽的旖旎风光。已经正式成为许家婢女、躲在房中自哀自怨的媚娘和采茵却同时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最亲近敬爱的参老说自己因刚刚累积下的一桩功德而功行圆满,被天庭遣使降诏相召,即将飞升仙界,并叮嘱她们要尽心竭力地服侍许仙和白素贞夫妇,日后自然会有说不尽的好处。

梦醒之后,两个小妖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她们怎都是结丹化形的境界,都能清楚分辨出这绝非简单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是参老以元神之境的大神通托梦给自己,而他在飞升之前还要郑重其事地叮嘱自己两个,则此事的重要性自是毋庸置疑。

她们两个中以媚娘最有主见,当即拍板决定反正也无力反抗如今为人婢女的命运,不如就按照参老叮嘱地尽心尽力做好婢女的本分,就算不会更好,最起码也不会更坏。

下定决心之后,她们很快便进入状态,一大早便起身去伺候一对新人起身梳洗,又准备了几样清新可口的早点。

白素贞已经和许仙说了这两个侍女是大师姐送的,许仙虽然不大习惯被人伺候,却也不便推拒。不过后来看着两个小丫头忙进忙出,将这个小宅子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便也觉得这样也不错,起码自己的娘子可以少辛苦一些。于是自嘲了一句“由俭入奢易”,在心中接受了两女的存在。

在太玄观中,禹天来与聂隐娘这对久别重逢的师徒相对而坐,畅叙各自别后的情形。聂隐娘的事情乏善可陈,自从被那位当世最顶尖几位真仙大能之一的骊山老母带来这一方世界之后,中间虽然也做了几件了不得的大事,比如与吕洞宾斗剑七日,但她心中想的一直是将实力提升到新师傅骊山老母那等境界,能够以纯阳元神遨游无尽宇宙中的无数小千世界,去寻找不知所踪的师傅禹天来,所以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山中苦修法力剑道,因此在外界声名不显

相比之下,禹天来的经历却是异常的丰富多彩。他对聂隐娘的信任自是毋庸置疑,因此将自己与她分别后在另两个世界的种种经历详细述说一遍,便是如今自己体内尚藏着一柄神器圣兵轩辕剑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这令轩辕剑的剑灵大为不满,在他脑海中出声抱怨道:“见色忘义的小道士,你不是答应了我吗,在这一方世界要竭尽全力掩饰我的存在。要知道这里有几位神通广大无边的真仙大能,若是有哪一个心血来潮恰好想到我,只要你一提我的名字,他们心头立时便会生出感应,然后便能循着这一丝感应寻到你的身上,到时我们都会有极大的麻烦!”

禹天来以神念从容答道:“前辈放心,贫道已经用元神中那光轮稍稍扭曲了四周的时间与空间,除非那位真仙大能正集中所有的力量窥视这里,否则绝不会如此轻易发现前辈你的存在。”

“好家伙,看了你对那……的运用越来越自如了,我竟然未能发现你已动了手脚!”轩辕剑灵感慨一句,便又重归沉寂。

“师傅你竟然得到了轩辕剑?”聂隐娘大为惊奇,“说起来涂山狐族也是倒霉,只因收藏了这件神器便遭怀璧之厄,被人迫得举族逃离此界,要到另一个元神绝迹小千世界才能藏身。当初直接动手抢夺神剑的正是那统领十八路金丹大妖占据凤凰山福地的金钹法王,师傅你已经收了涂山狐族的一只小狐狸为徒,是否要替她接下这一段因果?”

禹天来与涂山狐族关系匪浅,也已经从皇甫皓口中得知了这一段往事,叹息道:“这并非为师是否要寻他了结因果的问题了。为师身怀轩辕剑的事情不可能永远瞒住,那时必然有麻烦登门。与其如此,倒不如先下手除了这隐患。”

聂隐娘却正色道:“师傅你应该知道金钹法王只是台前的傀儡,他背后的势力如今的我们还万万招惹不起,因此……”

“因此我们要认真计划周密布局,”禹天来胸有成竹地接着道,“一则要有理有据,师出有名,令金钹法王背后的势力无话可说;二则要动如雷霆,一击必杀,令他背后的势力不及救援。”

聂隐娘素知师傅凡事谋定而后动,听他此言,便知他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问道:“师傅你打算如何操作此事?”

禹天来悠然道:“为师已经将鱼饵投放出去,原本唯一的顾虑是手中的实力未必可以做到一击必杀,还想借用你那师妹白素贞一臂之力。如今有你在,为师已有十足的把握成事。此次若能拔出那方势力的布下的一招重要棋子,另一方势力应该会关注甚至会主动招揽为师。到时背靠一棵大树,也不用担心金钹的后台不讲规矩地强行翻脸。”

聂隐娘脸上现出兴奋的神色:“此次次终于能够与师傅并肩作战了。用金钹法王这位元神级数的妖王开锋见血,也不枉了弟子在山中磨砺剑术五百年!”

便在禹天来与聂隐娘师徒叙话之际,远在凤凰山附近,两个黄袍道人一前一后正风驰电掣般御剑飞行。

前面的黄袍道人生的甚是丑怪,五短身材、满脸麻子又是凸目巨口,用一口桃木剑幻出一团青光裹住自己破空而飞;后面的却是禹天来的金蜈分身,身周笼罩着一团淡淡的金光,飞行之速稳稳地胜过前者一筹,眼看得已经越追越近。

前面的丑道人一边舍命而逃一边气急败坏地喝道:“小道士,我王道灵与你同属道家一脉,又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定要赶尽杀绝?”

金蜈分身在后面冷然道:“你这恶道竟然在苏州这等人口密集的大城散布瘟毒,而后再卖解药敛财。如此伤天害理,实为我道门之耻。今日某便要替道门历代先贤清理门户,诛除你这败类!”

王道灵心中将这多管闲事的小道士恨到极点,眼看前面已经到了凤凰山地界,一张丑脸上立时现出交织着得意与狰狞的神色,蓦地运气发出一声震动方圆百里的大叫:“金老弟,贫道王道灵有难,万望仗义援手!”

第三百零六章 冰魄神剑,遮天金钹

随着王道灵的一声大喝,凤凰山中立即有一道金光斜刺里飞来,落在王道灵和金蜈分身之间化作一个面如淡金的红袍大汉。

这大汉的脸上满是跋扈凶狠之色,拦住金蜈分身暴喝道:“哪里来的小牛鼻子,竟敢在我凤凰山的地界撒野!”

金蜈分身在空中定住身形,稽首一礼淡淡地道:“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某道号‘太阴’,今日为诛除道门败类而至贵处,并非有意冒犯。”

“管你太阴还是太阳,”那大汉睥睨道,“本人金腾,乃是这座八百里凤凰山少主,前面的那位道长是本人好友,你敢对他无礼,更一路追杀到我凤凰山地界,分明是没有将本人放在眼里。赶快乖乖地跪地叩头并束手就擒,本人或许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否则今日定要你生死两难!”

为自己取名为“太**人”的金蜈分身面上丝毫不见息怒,语调仍是淡淡的:“敢问金道友,此事是否还有的商量?”

金腾傲然道:“在这八百里凤凰山,本人说出的话从来不会打半分折扣!”

“好威风,好煞气!只是某既不愿死,更不愿屈膝事人,所以……”太**人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凭空先出一团透着刺骨寒气的白色光雾,倏地拉伸变形幻化做一柄三尺长短宛如寒冰质地的半透明长剑,“只好请道友你去死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举剑向着那金腾隔空一剑斩下。

那躲在金腾身后的王道灵看到太**人亮剑,心中便是一突。对方追杀自己好半天,可是从来没有用剑的意思,而这金腾也只是背后势力强大,论修为还要逊色自己一两筹。

“难道这太**人竟只是拿贫道做饵……”他忽地想到这太**人似乎是有意逼迫自己向凤凰山方向逃跑,登时激灵灵打个冷战。平心而论,他与金腾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比酒肉之交强些有限。若是和自己无关,他也未必有多关心金腾的生死,但如今这太**人是自己引来,一旦他真的对金腾不利,惹出了金腾背后那个老怪物,自己必然要跟着倒霉。

“金老弟,快快闪开!”王道灵一面在心中叫苦,一面狂呼提醒金腾,用时更罕有奋勇地冲上前来,一柄千年桃木剑朝天一指,引来一道天雷向太**人头顶劈下。

其实已用不到王道灵提醒,在看到太**人手中那柄有冰寒光雾所化寒意料峭的长剑时,他便已经变色惊呼出声:“太阴冰魄神光?饶命!”

金钹法王父子的本体皆是蜈蚣,都听说过本族在上古时期有一支异种血脉名为“太阴金蜈”,可以采集无量太阴之力炼化为一道“太阴冰魄神光”,至阴至寒可冰封万物。而要凝炼出“太阴冰魄神光神光”,却需要拥有元神之境的修为境界。这也是他为何当场放下架子开口乞饶的原因。

其实禹天来本体虽已九转化神,这太阴金蜈所化的分身太**人却还只在金丹八转巅峰,尚缺了一点机缘和明悟。他之所以能成“太阴冰魄神光”,是因为当初曾收了数十条被金蜈仙练成分身的太阴金蜈幼虫,又收取了金蜈仙被轩辕、红颜二剑联手斩灭后散化的海量太阴之气。

但太**人既没有理会王道灵的阻挠,也没有理会金腾的告饶,那一剑仍轻轻地隔空斩下。

随着这一剑斩落,一道莹白如雪的剑光携着难以形容的奇寒之气向着对面金腾飞去,奇快如电不容对方闪避。

剑光所到之处,虚空凭空现出无数晶莹剔透的微小冰晶,纷纷扬扬地从高空飘落下去。

金腾暴喝一声,双臂交叉护在身前,身上霎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血雾,近日来他偷偷猎食童男童女,以他们的精血补益修为,并炼成了这门护身奇术“血神罡”。

那道剑光轻轻落下,先与金腾体外的一层“血神罡”相触。那一层血雾被剑光所携寒气一冲,竟瞬间冻结变成一层血色薄冰,而后咔得破碎散作随风飞扬的血色冰晶。

剑光好不停滞地落下,浑若无力地斩在金腾交叉护身、已覆盖了一层乌黑厚重甲壳的双臂之间。

一点冰寒的洁白冰霜从金腾的双臂之间迅速向体表和体内蔓延和体内蔓延,霎时间已将他由外而内变成一个“冰人”。

又有一丝裂隙从他双臂之间迅速向体表霎时间已使他由外而内尽是细如蛛丝的密密麻麻裂纹,连丹田内一颗已臻六转境界的金丹也不例外。

而后在咔嚓一声轻响中,他整个人便那么碎裂开来,化作漫天呈红黑二色的细碎冰晶纷纷扬扬随风飘散。

太**人反手挥出冰魄神光所化长剑,一剑便劈散了王道灵降下的神雷,而后又是一剑挥出,隔空斩向已经因金腾陨灭而心胆俱丧,偏离凤凰山方向要再次逃跑的王道灵。此刻这蛤蟆精所化的道人已没了用处,他自然不会留下其继续害人生事。

蕴含无边寒意的剑光瞬间追杀王道灵,轻轻斩在他的后心,这道人身体一僵后全身结冰,随即便步了金腾的后尘。

便在金腾被太**人的一记“冰魄神剑”斩得形神俱灭的一瞬,一股恐怖至极的气机从凤凰山深处冲天而起,伴随着的是融合了一道强大无比神念的狂吼:“何人杀本王爱子,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啊!”

巨大的声浪与强大的神念疯狂扫荡了凤凰山方圆八百里内的空间,霎时便锁定了脸上微微变色转身便要遁走的太**人。

一道金光从凤凰山中飞出,在空中一分为二然后无穷无尽地向四周扩张开去,转眼间已变得无边无际遮天蔽日,而后上下两层金光一合,便将来不及逃出金光笼罩范围的太**人夹在当中。

太**人唯一来得及做的一件事,便是将手中的长剑还原为“太阴冰魄神光”,化作一团光雾笼罩全身。

金光捕获太**人后重新收敛成直径三丈的一团,随即现出本相,却是一副上下紧紧合并、边缘严丝合缝浑然一体的巨大金钹。

“咦,竟是一条太阴金蜈!”凤凰山中的声音忽地由暴怒转为狂喜,“当真是天助我也!失了一个儿子,却得到一条上古一种太阴金蜈!只要抽取你的血脉炼入自身,本王的修为必定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随着这声音,那副金钹飞快地向凤凰山中飞了过去。

此刻,远在钱塘县太玄观内的禹天来收了葫芦七神通中的天视地听神通,回头对身后站着的聂隐娘笑道:“大鱼已经咬饵,我们这边去收竿起钓罢。”

第三百零七章 双剑合璧,生死转轮

禹天来脑后浮现出神秘光轮,发出一团皎洁的清辉将自己和聂隐娘笼罩其中。

两人的身形凭空消失,在同一时间又出现在凤凰山上空。

虚空挪移是禹天来摸索出的神秘光轮的另一妙用,只要是目力所及便可直接挪移过去,与远望千里的天视地听神通结合运用,比起御剑乘风的飞行之术更要迅捷太多。

师徒二人心意相通,并肩从空中落下,四只脚一起重重地踏在那正往凤凰山中飞去的金钹之上,重如山岳的恐怖力量将这金钹压得笔直向下坠落,在一声轰然大响中砸在山中的一片空地上,地面砸出一个足有二十丈直径的大坑。

一声冷哼传到两人耳中,眼前红光一闪,一个头顶金冠、身披红袍、满部短髯根根如同钢针的大汉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尔等是何人?为何要与本王为难?”

“果然是凤凰山大寨主金钹法王当面,贫道有礼。”禹天来含笑稽首一礼,从容答道,“贫道禹天来,道号‘太玄’,这位是小徒聂隐娘。此次却非贫道师徒要与法王为难,而是法王与贫道为难。法王可知你这金钹之内困住的,实为贫道的一尊身外化身!”

金钹法王的面色变得更加阴沉,他能够看出禹天来元神初成,修为比起已经度过两次雷劫的自己颇有不如,却看不透聂隐娘的深浅,所以才出言询问而不是直接动手。

听禹天来说明了因由,他深知对于修道者而言,一个用上古异种太阴金蜈炼制、拥有接近九转化神实力的身外化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之物,双方之间的矛盾绝无调和的可能。

同时听到禹天来介绍了聂隐娘的身份,他的警惕之心也消除了不少。这女子既然是禹天来的弟子,修为便不大可能反胜其师。自己先前之所以看不清她的底细,或许是她身上有什么掩盖气机的宝物也说不定。

戒心一去,金钹法王的杀意当即大涨,阴森森地喝问道:“你可知便在方才,你这身外化身将本王唯一的爱子打杀,而且是魂飞魄散?”

禹天来神色依旧从容平静,淡淡地道:“方才的情形,法王与贫道皆心知肚明,孰是孰非,毋庸赘言。”

金钹法王嘿嘿冷笑:“杀了本王的儿子,哪还有什么是非曲直?你若识相,便将这尊身外化身留下算是向本王赔罪;若是善财难舍,本王便与你月缺难圆!”

禹天来叹息一声:“法王惑于贪念,执迷不悟,你身后那些人须怪不得贫道心狠了。徒儿,动手罢!”

话音未落,禹天来背后的红颜剑与聂隐娘背后一口名为“青丝”的长剑同时铿然作响跳出匣外,分别落入两人摊开的手掌中。

他们二人的五指收拢,似虚似实捏住剑柄,脚下同时踏出禹天来所创的“禹步”,身形一闪到了金钹法王面前,一青一红两柄长剑平举当胸笔直刺出。

两柄长剑上同时生出地水火风四相之力,四色光华由剑身向剑尖流动。聂隐娘剑尖的四相之力以相克之理相互激发,转化为一蓬湮灭一切的灰蒙蒙混沌剑气,用的正是禹天来“四相剑诀”的杀招“万相俱灭”;而禹天来剑尖的四相之力以相生之理彼此融合,演化成一个包罗万象的黑幽幽洞天世界,用的则是由“万相俱灭”推演出的另一式杀招“一元复始”。

他们师徒二人一出手便直接以两大杀招联手合击,存的自然是一击必杀,不给任何人插手救援的机会。

金钹法王面色惨变,却是没有想到不仅禹天来的剑术恐怖如斯,实力已远远超出境界的限制,而且聂隐娘更是一个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只怕已经在渡火灾三劫的元神大修士。

“大威天龙,护持我身!”

口中发出一声狂吼,一条金色光龙从金钹法王体内飞出,团团盘旋化作一座光幢将他护在当中。

同时那被禹天来和聂隐娘踏入地底的金钹也受到他心念感召剧烈抖动着要飞出来,却又似被禹天来和聂隐娘联手发出的剑气镇住,怎都不能移离原处。

禹天来心中冷笑:“是大德高僧加持的大威天龙护身咒。这金钹法王果然是那方势力的棋子。”

蕴含湮灭死寂之力与造化衍生之力两种截然相反力量的剑势合璧施展,登时演化出恐怖无比的威力。

混沌灰光与洞天黑光膨胀成两个巨大的光团一左一右将金龙护体的金钹法王裹在当中,而后那两个光团如车轮般一正一逆缓缓转动。

用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各自旋转九匝之后,一黑一灰两个光团渐渐散去,原来裹在当中的金钹法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星半点的残渣也没有留下。

便在金钹法王被他们师徒联手杀灭的一瞬,身后那大坑中的金钹陡然飞上空中,而后在中间一分为二,被困在其中的太阴羽士脱身出来。

这对金钹虽是一件厉害无比的法宝,但也要有金钹法王遥控指挥,才能困住已臻金丹八转巅峰的太阴羽士。如今金钹法王已经形神俱灭,只凭金钹本身的力量便再也镇压他不住。

“多谢道友施救!”太阴羽士向着禹天来拱手施了一礼。

禹天来微笑道:“道友与贫道本为一体,何必客气。如今金钹法王父子皆已伏诛,道友可以按照我们先前的计划,着手收服凤凰山的十八路大妖了。”

太阴羽士含笑道:“道友放心,某这便去了。”说罢身化一道流光向凤凰山之中飞去。

禹天来看着空中那重新合拢又缩小到只有尺余直径的金钹,对聂隐娘笑道:“这对金钹来历该是颇为不凡,若非你我师徒以有心算无心,一开始便将此宝镇住令金钹法王不能运用,我们也未必能将其一击而杀。”

说着伸手向空中一招,那金钹便轻飘飘落下到了他的手中。

“南无阿弥陀佛!”

事情已经做完,师徒二人正要离开之时,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柔和浑厚的佛号。他们面色同时微变,彼此对视一眼,心头同时闪过一句:“果然来了。”随即一齐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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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达摩,纯阳

出现在禹天来和聂隐娘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约有四十岁的僧人,卷发褐肤,高额深目,耳垂大环,身上披一件大红僧袍,赤着的双脚穿一双多耳草鞋,手中拄着一根铜首藤身锡杖。

“两位道友,贫僧有礼了。”这僧人相貌不似中土人氏,举止却是彬彬有礼,向着两人合十施礼后开口说话,声音也是纯正的中土腔调,“贫僧菩提达摩,来自西天极乐世界,灵山大雷音寺。”

“原来是佛祖座下达摩尊者,贫道失敬,这厢还礼了。”

禹天来怔了一下,随即很是恭敬地还了一礼。

他来到这世界已有些日子,对这世界的了解也不断加深,因此知道眼前这位在佛门大大有名的达摩尊者正是自己知道的那位中土禅宗初祖、开创少林一脉武学的达摩祖师。

在那一方世界里,人们都传说达摩祖师已在熊耳山空相寺坐化,事实上却是他凭着自己的实力破界飞升而去,如今已是灵山之主如来佛祖座下举足轻重的一位护法尊者。

对于这位达摩尊者,即使如今双方立场不同,禹天来也必须要保持几分尊重,如今他一身所学虽然已算得卓然自成一家,但追根溯源,从那已经推演变化为“葫芦七神通”的“七宝妙身诀”,到在少林寺藏经阁参研过的无数佛法武学,再到陈近南所赠的“达摩剑法”,直至引领他进入武道之门的“易筋经”,皆是间接得自达摩遗泽。

达摩修为高深莫测,只凭着从禹天来身上感应到一点微弱无比的气机,也已察觉对方与自己该是大有关联,当即含笑问道:“这位禹道友莫非与老衲来自同一方小千世界?”

禹天来也不隐瞒,再次拱手施礼答道:“不错,贫道禹天来,不久前才从那方小千世界飞升而来,而且在那方小千世界修行时,颇曾得到尊者遗留的一些好处,谨此拜谢尊者恩泽。”

达摩稍稍侧身避开,摇头道:“当初老衲留下传承,原本便是留待有缘。道友能够得到,那便是道友的缘法,却非是老衲的恩德。既然老衲与道友之间有这一份缘法,今日老衲冒昧,欲向道友讨一个人情。”

禹天来看了一眼手中的金钹,目中闪过一丝了然,面上神色依旧不变,正容道:“尊者但有吩咐请讲当面,贫道自当效力。”

达摩斟酌道:“实不相瞒,那金钹法王其实是我灵山的一尊护法,不合耐不得清规戒律,竟盗取了佛祖的一对金钹法宝私逃下山,来这凤凰山中称妖为王。佛祖日前检点山门时方知这孽畜之事,因此命老衲下山擒他回山并追回法宝。如今此妖因跋扈和贪欲招惹道友而为道友斩杀,也是他应得此报,只是那金钹乃佛祖之物,老衲……”

禹天来却不等达摩说完,立即双手捧着金钹送到面前,笑道:“既是尊者开了尊口,贫道又岂敢贪占此宝,自然拱手奉上,请尊者收纳。”

达摩愣了一下,随即轻叹道:“如此老衲便多谢道友慷慨。”

说罢便将那金钹接过来收回囊中,心中却并无多少欣喜之意。方才禹天来根本不提这金钹归属问题而只提自己,言外之意便是以此宝了结当年的因果,此后彼此互不相欠。金钹虽然珍贵,但与一个潜力无穷的新晋元神修士相比,则又是远远的不如了。只是对方终究已入道门,原也难以拉拢来自己阵营,千鸟在林总不如一鸟在手,倒也不能说如此结果便是蚀了本。

目送达摩身形远去之后,聂隐娘笑道:“师傅你还是那般狡猾,用人家的东西还了人家的人情,自己却是一毛不拔。”

禹天来哂道:“惠而不费,何乐不为?再说终不能因为当年辗转学了他一些武学,如今便要将整个人卖给佛门。”

一言方出,身畔不远处忽地又传来一声呵呵轻笑。

两师徒同时一惊,一起转头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玉面长髯、背负长剑的白衣道士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正手捻须髯向自己两人微笑。

“姓吕的,你还敢出现在贫道面前!”看到这道人时,聂隐娘的一双修眉立时竖起,双目之内寒光闪烁,口中发出一声呵斥,背后的青丝剑已经轻轻颤抖着随时便要跳出匣外。

原本一副仙风道骨之态的道士登时满脸都是尴尬神色,有些慌张地连连摆手道:“聂道友息怒,贫道有话要说!”

禹天来听了聂隐娘那一句喝骂,便已猜到这道人便是传说斗剑败给聂隐娘后飞升去仙界,此后再也不曾踏足凡尘的纯阳仙人吕洞宾,心中道了一句:“这一边的反应却也不慢。”随即伸手轻轻按住聂隐娘的香肩,示意她稍安勿躁。

聂隐娘狠狠瞪了吕洞宾一眼,冷哼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转头望向他处。

虽然对方态度依旧恶劣,吕洞宾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对能够令对方乖乖听话的禹天来另眼相看。他早已从一些渠道知道了禹天来的出身来历,一个能够凭借自身力量打破一方世界桎梏的修行者,本就是自己身后势力要着重拉拢的目标,偏生与夺了自己“道门第一剑”名头的聂隐娘又渊源深厚,也难怪那位老人家在算出佛门派出达摩尊者下界后,便遣自己也火速下界,严防佛门拉拢或对付此人。

禹天来上前施礼道:“贫道见过纯阳上仙。”

吕洞宾摆手笑道:“所谓‘上仙’不过是世俗中人对我们这些仙界中人的称呼,其实也不过是与道友一般的元神修士,最多仗着修行的岁月久而走得略远一些,你我还是以道友互称罢了。”

禹天来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敢问吕道友此来有何指教?”

吕洞宾鼓掌笑道:“道友对贫道却是快人快语,不似方才与那胡僧说话般转弯抹角,足见一片赤诚之心。如此贫道也便开门见山,此次贫道是奉了道祖法旨而来,欲请道友帮忙做一件事情。”

“道祖法旨?”禹天来怵然一惊,却是没有想到此次行事竟是直接引起了这位最大大佬的关注。

吕洞宾却是不等对方发问,从袖中取出一个红皮描金、拳头大小的葫芦道:“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道祖也不会平白要道友辛苦一场,愿将此物作为酬劳!”

说着便将葫芦送到禹天来面前。

禹天来略一踌躇,还是将葫芦接到手中,揭开封口的塞子轻轻一嗅,登时脸色大变地赶紧又盖好塞子,向着吕洞宾苦笑道:“道祖果然是道祖,这手笔也实在太大。论起这分酬劳,也当真值得贫道将这条命拿出来搏一搏了。道祖希望贫道做什么,便请道友明示罢!”

第三百零九章 八景炉成九转丹

禹天来与聂隐娘返回钱塘后,立即宣布了要闭关静修。

如今小青正跟聂隐娘这偶像学习剑术,许仙则与白素贞一起钻研医术,阿青听说禹天来的分身太阴羽士正在攻略凤凰山,大感兴趣地带着五鬼去凑热闹,偌大一个太玄观有无禹天来这观主主持竟也毫无差别。

但禹天来这一次闭关的时间也不长,前后仅仅一月有余。等到他出关之日,聂隐娘带着小青和许仙夫妇一起来迎接。

见面之后,聂隐娘是早已心中有数,小青和许仙是毫无所觉,唯有白素贞感应到禹天来身上与一月之前迥然不同的气息,惊诧无比地问道:“师傅,你的修为?”

修行者到了元神之境,便已真正触及到了天地之道造化之理,因而也最遭天地所忌,修为每晋升一级,便要接受天地降下的一次灾劫。这灾劫分“雷灾”“火灾”“风灾”三种,每一灾又分三次劫数,合称三灾九劫。

三灾九劫既是劫数也是机缘,若是渡不过去自然是轻则前功尽弃,千百年苦修尽付流水,重则在雷火风之下灰飞烟灭、形神俱消;若是渡得过去,则不仅修为增长,更可借助雷火风之力不断炼化元神之内的阴渣,待到三灾九劫全部渡过,便可将元神内的阴渣尽数炼化,成就纯阳元神,证就真仙大道。

白素贞早已臻达元神之境,如今已渡过了雷灾的“五行天雷”“七曜法雷”“九霄紫雷”三次劫数,正在积累修为打磨心境,准备迎接火灾的第一次劫数“太阳神火”。

一个月前尚未闭关的禹天来还只是刚刚初入元神之境,连雷灾第一重的“五行天雷”之劫尚未渡过。虽然他的实力已远远超出境界的限制,连同样渡过雷灾三劫的法海都败在其剑下,但领先三个境界的白素贞还是可以多少感应到一点他修为的深浅。

而此刻的禹天来在白素贞的感应中却是虚空宇宙般混混沌沌的一团,在修为境界上最少也是与她并驾齐驱。

白素贞苦修了一千七百余年,三百年结成金丹,四百年九转化神,而后用了足足一千年才渡过雷灾三劫,有了如今的修为境界。虽说她血脉特异,修行时每一个境界都需要更加深厚的积累,速度也确实比寻常修士要慢了一些,但要说禹天来闭关一月的成果便抵得上她的千年苦修,这已不能算是骇人听闻,简直是没有天理。

禹天来哈哈一笑道:“先前贫道和人做了一桩交易,答应帮人做一件事情,因此也很是收获了一些好处。这一个月的闭关便是去消化那些好处,看一看如今这成果,这买卖倒也不算是蚀本。”

“好处?什么好处能够让师傅你的修为在一月之内突飞猛进至此,难道是……”白素贞喃喃地说到此处,一双美目蓦地瞪圆,一张俏脸也满是呆滞之色,虽然终于控制住自己的震惊没有叫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大叫,“九转金丹!定然是道祖的九转金丹!”

这一方世界证就纯阳元神的真仙大能虽然不多,终究还是能够凑满两掌之数。而能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将纯阳元神寄托宇宙真空,与冥冥之中的大道相合,真正做到与天地同寿、日月齐辉,证就不死不朽元始大道的“金仙”,便只有分别开创了道家与佛门的两位祖师。

传说中那位号为“太上”的道祖老君拥有不可思议的造化之力,又掌控了一件超出神器范畴的无上至宝“八景烘炉”,古往今来许多名扬三界的神器法宝、灵药仙丹,皆是经道祖之手由此烘炉炼制出来。其所炼仙丹之中最上品者,便是那“九转金丹”。

金丹之境的修士有九转化神之谓,此丹以“九转”为名,正是寓指其拥有不可思议的造化元神之力。据说即使是初入金丹之境的修士,只要服用一颗“九转金丹”,便可立地使金丹九转九变,孕育元神;而元神之境的修士服之,效力虽然没有如此明显,但一颗“九转金丹”助其突破一个小境界也是十拿九稳。

只是这九转金丹便是道祖也不能随意炼制,需要三千年才成一炉,每炉只得九颗,而道祖也不可能三千年又三千年的只顾炼丹,因此这仙丹道祖手中也是数量极其有限,轻易不肯以之示人。

禹天来说凭借外物在一月之间将修为境界提升到至少渡过雷灾三劫的地步,白素贞能够想到的便只有“九转金丹”。只是不知禹天来所说的“交易”又到底是怎么回事,竟值得道祖拿出三颗以上的“九转金丹”作为酬劳。

她只是心中猜疑,身边的许仙却直接问出口来:“师傅,你说和人做了一笔交易,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禹天来忽地上下打量许仙,似乎要重新认识他一番,直到把他看得心头发毛,才笑眯眯地道:“汉文,说起来此事还需要你来助为师一臂之力,只不知你是否愿意?”

白素贞心中当时便大喊一声“不好”,能够以“九转金丹”来做交易的事情,其中有多少艰难和危险可想而知,自己这傻相公若是卷入其中,稍有一个不慎,只怕立时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只是她尚未想到如何开口询问,待弄清原委后再做决定,许仙已经豪气冲天地应道:“师傅说的哪里话来?自古道是‘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傅但有吩咐,弟子便是舍生忘死亦在所不惜,又哪里说的上愿意不愿意的!”

“这呆子……”白素贞心中叫苦不迭。她知道相公这位看似面嫩实则旧历人世老奸巨猾之至的师傅算计无双,既是引着相公说出这番话来,定然对他有所安排。

聂隐娘看出白素贞的不安,笑着出言安慰道:“师妹你且放宽心。师傅要妹夫去做的事情固然艰难,但我们都会竭力相助。而且此事一旦功德圆满,便是一桩天大的机缘,连师妹你也有无穷的好处。此事师傅和我都不便明言,你若信得过作师姐的,便只用心帮助妹夫便是。”

白素贞忙道:“大师姐言重了,小妹自然信得过师姐你。究竟是什么事情,师傅便请吩咐下来,我们夫妇必当尽力。”

禹天来摆手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待贫道计划周详之后,再于你们详细分说。眼前倒是有一件事,那法海老和尚对当年的恩怨耿耿于怀,只恐早晚还要生事。贫道既然要你们夫妻出力,便先帮你们了结了这桩因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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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还灵丹了结因果,再纠缠打死勿论

白素贞大为诧异,问道:“师傅你打算如何了结这因果?”

禹天来淡淡地道:“当初你不忿早年之恨,于是盗取了法海得自大雷音寺的六颗灵丹,如此以怨报怨,彼此因果纠缠得愈深。其实认真计较一番,那六颗灵丹可以令服用者平添六百年修为,却也只对金丹之境的修士才有用。虽说弥足珍贵,终究不是九转金丹那等夺天地造化的神物,咱们还赔得起。”

白素贞一双美目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一些:“师傅,法海放不下的其实并非那六颗灵丹的价值,而是失丹时因极度怨愤而生的心障。这一段因果,恐怕不是赔付几颗灵丹便能了结的。”

禹天来哂道:“生出心障是他自己心性修持不到火候,与他人何干?我们求的自己心安理得,若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仍要来纠缠不休,嘿嘿……”

他只是冷笑几声,一旁的聂隐娘却杀机凛然地接口道:“骊山门下,不容人欺。若是纠缠,那便打死勿论!”

禹天来在此事上颇有些坐言起行的架势,当时也不要白素贞这当事人出面,立即携了由聂隐娘贡献的六颗上品灵丹,只身御风而行来到金山寺山门前落下。

山门前有金山寺的知客僧人,看到一位青年道人从天而降,正在惊愕万分之际,耳中忽地传来自家方丈法海大师的声音,听他如此这般指点一番后,勉强平复了一下心神,快步上前相迎,恭谨地双掌合十施礼道:“这位可是太玄真人?方丈大师命贫僧引您老人家前往望江亭相见。”

禹天来并未刻意收敛气机,对于法海能够感应到自己的到来也毫不意外,当即微笑道:“如此便有劳这位小师傅!”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向金山寺山门内走去,入了山门后却不进金山寺,而是从寺庙旁侧的一条小径绕道了后面。

这金山寺建在扬子江心的一座小山之上,庙后有一块天然生成突出山崖之外、凌空数十丈悬于江面之上的巨岩。巨岩表面平整,形如一座石台,寺中僧人在石台临江的三面都安装了铁索石栏,当中建了一座凉亭,成为一处上佳的景观。

禹天来到了这座望江亭外,便看到法海正站在阶下相候。

那知客僧送到此处便向禹天来告辞离开。

法海遥向禹天来合掌施礼道:“禹观主大驾光临,老衲有失迎迓,尚乞见恕。”

禹天来亦稽首还礼,笑道:“不敢,只要禅师将贫道这不速之客拒之门外,贫道便已感激不尽。”

说笑间人走到凉亭前,法海侧身举手虚引道:“上一次蒙观主烹茶相待,今日老衲忝为地主,自当礼尚往来,因此略备了些粗茶,请观主品评一二。”

禹天来早看到凉亭内的石桌上摆好了全套茶具,拱手致谢后随法海一起步入亭内落座。

法海亲自动手斟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送到禹天来面前。

禹天来双手接过茶盏,举盏向对方致意后一饮而尽。然后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沉吟半晌方斟酌道:“贫道此次前来拜访禅师,却是有几个问题请教当面。”

法海含笑道:“老衲愿闻其详。”

禹天来道:“佛门讲众生平等,却不知在禅师眼中,我中土芸芸众生与域外的如北方廓拓帝国之民、西方乌斯藏国之民,是否当真平等如一,并无远近亲疏之别?”

法海并未立即回答,沉思片刻方缓缓道:“修行到了佛祖那等境界,自然能视众生如一,无爱无私。而老衲的佛法修行远未到家,不免要受自己出身影响。若是一个中土人与一个廓拓人生出纠纷,老衲本心怕是自然而然便偏向中土人几分。”

虽然对方的答案颇合自己心意,禹天来脸上却并未现出喜色,反是愈发凝重地沉声再问:“禅师虽为佛门中人,却也是中土炎黄后裔。恕贫道放肆,敢问禅师这两种身份在你心中孰轻孰重?”

这一次法海默然良久,半晌之后方苦笑道:“观主这一问却是当真难住了老衲,炎黄血脉乃老衲为人之本,佛法禅机乃老衲平生所求。二者孰轻孰重,老衲实在无从衡量。”

禹天来神色见现出一丝冷意,语气也变得更加淡然甚至有些飘渺:“如此说来,一旦要禅师在这两个立场之间做一抉择,禅师同样无法抉择了?”

法海默然无语,答案却已不言而喻。

禹天来忽地轻笑起来,笑声由小变大,到最后整个人已笑得伏在身前的石桌上。

面对大失仪态的禹天来,法海面上一片木然,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手指一颗又一颗的捻动手中的一串佛珠。

禹天来笑罢多时,缓缓收声重新坐好,摇头叹道:“总归是贫道奢望太多,却忘了佛门讲的是一个‘空’字,正所谓‘身如菩提,心如明镜,时时拂拭,免惹尘埃’,有些对于旁人来说珍重无比的东西,对于禅师来说也不外如是。只是禅师既然说了无法抉择,贫道还希望你能够言行如一,永远都不要去做出抉择,日后只紧闭山门冷眼旁观便是!”

法海合十道:“禹观主尽可放心,此次之事将由密宗主持,原也用不着我显宗插手。“

禹天来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过数寸见方的小小木匣置于桌上,神色和语气都恢复平静,淡淡地道:“禅师若当真做了如此决定,便请收下这六粒灵丹,就此将与白素贞的那一段旧怨一笔勾销!“

法海脸色登时有些难看:“禹观主,你这未免强人所难,老衲与白素贞的因果,已远非这六颗灵丹可以抵偿!“

禹天来冷笑道:“那白素贞是骊山老母门下,修为也不逊贫道半分。若是平时,虽说她是贫道弟子之妻,却也轮不到贫道越俎代庖插手她的恩怨。但如今是非常时期,若禅师执意不肯消了此怨,说不得贫道便要怀疑你在等待机会借此事发难,那却是逼着贫道行攘外必先安内的下策了!“

“你敢!“法海瞋目暴喝,声如霹雳,震得脚下这座悬空石台瑟瑟作抖,许多沙土扑簌簌滑落洒入下面的滔滔江水之中。

禹天来并未答话,背后的红颜剑却在鞘中发出一阵嗡嗡震鸣,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鞘内跳了出来。

两人对峙半晌,四道不断交锋的目光几乎要在空中撞击出火花。

良久之后,法海终于首先收了如怒目金刚般的摄人气势,探手拿起桌上的木匣,目光下垂面无表情地道:“既然禹观主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也由不得老衲不允。也罢,便请禹观主转告那白素贞,老衲与她的千年宿怨,就此一笔勾销!“

“贫道便知以禅师雅量胸怀,必然不会与一小女子计较许多!“禹天来脸色转换迅捷又自如,当即便又满面春风地起身向对方施了一礼,“今日该说的话都已说完,贫道告辞!“

话音未毕,他的身形在法海面前渐渐变淡。

便在禹天来身形完全消失的一瞬,空中又回荡起他的一句话:“有一句话禅师却要记得,灵丹已还,因果已了,若再生事端,那时便休怪贫道心狠了!”

法海独自在凉亭内呆坐许久,才摇头苦笑道:“此人也不知有过怎样的经历,处事手段竟如此老辣周到。难怪道祖选了他来护持那人,甚至不惜赐下九转金丹提升他的修为。有了这一个变数,密宗那位的筹谋只恐要平添许多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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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十数载功名红尘乱,几千里北疆锋镝鸣

近来钱塘县百姓津津乐道的一件新鲜事,莫过于那位才成名不久的神医许仙竟然弃医从文,辞了薪酬丰厚的医馆差事,开始闭门苦读诗书经籍,准备参加科举求取功名。

大家对此事倒也并未太过大惊小怪。那许仙自幼聪敏,少年时在书塾求学,曾被教书的夫子誉为天生的读书种子。只是他似乎天生的无心仕途,虽然读了满腹经纶,却从没有入仕求进的念头,后来更跟了那位太玄观的禹小观主学医,到医馆当了坐堂的大夫。如今许仙终于开窍,大家都猜测是那位不仅貌如天仙而且一看便知贤良淑德的白娘子促成了他的转变,纷纷羡慕他家有贤妻的福分。

而且许仙虽然不再去医馆,却并未拒绝帮人医病,若是有人患了什么县里其他郎中处理不了的疑难杂症而求到他的门上,他依旧会认真诊治开方,而且如今连诊金都不再收了。如此一来,愈发赢得远近父老乡亲的感激和尊敬。许多人都在祈祷诸天神佛保佑许仙科举高中,如此一位心存仁善的官员定然能为百姓造福。

许仙在早年求学是已经取得童生资格,所以用了大半年的时间重温功课之后,第二年便直接去府城参加了院试,而且凭一手锦绣文章考取秀才身份并得到主持院试的学政郑怀郑大人的青睐。

郑怀亲自提名点许仙为院试第一,并推荐他到自己早年就读的“五峰书院”就读,用心苦读准备参加一年后的乡试。

方今天下,儒家力压诸子百家高居庙堂,其内部却又分成心学与理学两派,彼此之间也互有争竞。郑怀作为心学一脉的骨干,被本派系的大佬安排为一省学政,本也负有为心学一脉招揽后进英才的重任,自然不会放过许仙这等才学出众的人物。

许仙拜谢了郑怀之后,回家与亲人和妻子略作团聚,又拜见了师傅禹天来聆听了一番指点教诲,便收拾了行装赶赴位于金华府的五峰书院求学。

他为人有些呆气,在钻研学问上从来都最肯用心,再加上他一直坚持修习禹天来传授的“元元导引法”,前些时间又服用了白素贞用“紫蕴龙王参”的参须炼制的灵丹,不仅身轻体健而且头脑愈来愈灵敏,渐渐地已有过目不忘之能。因此只是短短的一年时间,竟也将五峰书院几位大儒平生所学掏个干净,已成为这座天下有数书院中十数年来最杰出的一位学子,名声也在江南一带传播开来。

此后,许仙接连考取了乡试第一名解元、会试第一名会元,最后在殿试中得当朝天子庆隆帝御笔钦点为进士一甲第一名状元,成为大胤建国以来第四位“连中三元”的应试举子。其实许仙固然也却是拥有金榜夺魁的实力,但能够走到这一步,也未必没有心学一脉出大力庇护这本派系新秀的因素在内。

高中状元之后,许仙面前有两条路:其一是入翰林院供职,在学问上继续深造同时也是培养声望人脉;其二则是直接进入仕途,到朝中各部充任属官或外放为一方之长。

心学一脉的几位前辈都属意前者,正准备为许仙筹谋安排之际,对立的理学一脉忽地出手,而且走通了不属于任何一派只听命于皇帝的相国梁王门路,直接将许仙安排到西北边陲的绥县担任县令。

绥县毗邻西羌,常年受到那些野蛮残暴的西羌人侵袭,城池残破,人口稀少,寻常人派到彼处任职,休说做出什么成绩,只恐性命也难以保全。

许仙却是没有丝毫为难退缩之意,领了吏部的官印和文书之后慨然前往西北赴任去了,身边只带了一个已身怀有孕的妻子白氏,两个娇娇弱弱的丫鬟以及五个人高马大的家丁。

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许仙这平日看起来颇有些书呆迂腐之气的白面书生到了那情况复杂的绥县,竟展现出多少年混迹官场的老手都未必拥有的手腕,只三两下招数用出,便将局面初步稳定下来,而后将一条条设计政务、民生、边防、工商等领域,务实而有效的政令发布实施,前后三年时间便将一个千疮百孔的绥县治理得蒸蒸日上,俨然已有大治之相。

到后来渐渐从县衙中传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说许仙之所以能做出如此政绩,竟是大半出自他夫人白氏的筹谋。平日里许仙处理公务,那位白氏夫人总是抱着孩子坐在屏风后面,随时向相公指点机宜。

不管是许仙本人能力也还,他夫人训夫有方也罢,绥县出的政绩却是实实在在毫无半分虚假,凭着这一份近乎完美的政绩,在加上许仙在朝中有那些心学一脉的师长作为奥援,纵使有人想压制也是无从下手,最多想个“如此大才正该留在西北多事之地”的冠冕堂皇借口,仍将他羁绊的西北边陲,却阻止不了他官职的升迁。

十数年间,许仙先后担任了绥州知州、陕西道按察使、西北经略府副使等职。后来他以恩威并施的手段收服了西羌三十余大小部落,在西北扩地近千里,增加人口数十万,最终凭着这份开疆拓土的大功被庆隆帝赐爵秦国公,擢升西北经略安抚大使,执掌西北一地军政大权。

在这些年里,原本纷乱的西北之地因许仙的经营而渐渐安定下来,大胤江山却日益呈现纷乱之兆。

朝内因庆隆帝年事已高,本人渐渐不复早年的英明神武而变得多疑易怒,因为无端的猜忌之心贬黜了许多骨鲠栋梁之臣。又因庆隆帝一直未立皇储,他的几个皇子平时各自分管了一些军政事务,这些年来都建立了颇为雄厚的班底,眼见得父皇老迈,都开始生出自己的心思,彼此之间由暗斗渐变为明争,从朝堂到地方,都被他们搅得一团乌烟瘴气。

另一方面,北方廓拓人的大可汗迪古元弘雄才大略,原本松散的草原部落联盟整合成一个完全由自己独裁的庞大帝国,又迎奉乌斯藏的密宗高僧入草原传教,借宗教宣扬自己天命王者的合法性,进一步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渐渐将草原上百万控弦之士掌控在自己手中后,迪古元弘的目光开始转向南方那个广大无边又占据了无尽财富的伟大国度。

受迪古元弘意志的影响,北部边疆上廓拓人与大胤边军的摩擦开始频繁起来,摩擦又转变为冲突,且规模也在不断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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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少年游

春夜喜雨

杜甫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

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

花重锦官城。

送元二使安西

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春晓

孟浩然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清明

杜牧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初春小雨

韩愈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定风波

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睛。

听雨

方岳

竹斋眠听雨,

梦里长青苔。

门寂山相对,

身闲鸟不猜。

滁州西涧

韦应物

独怜幽草涧边生,

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

春游湖

徐俯

双飞燕子几时回?

夹岸桃花蘸水开。

春雨断桥人不度,

小舟撑出柳阴来。

望湖楼醉书

苏轼

黑云翻墨未遮山,

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

乡村四月

翁卷

绿遍山原白满川,

子规声里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

才了蚕桑又插田。

约客

赵师秀

黄梅时节家家雨,

青草池墉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

闲敲棋子落灯花。

芙蓉楼送辛渐

王昌龄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夜雨寄北

李商隐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山居秋暝

王维

空山新雨后,

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

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

王孙自可留。

相送

何逊

客心已百念,

孤游重千里。

江暗雨欲来,

浪白风初起。

兰溪棹歌

戴叔伦

凉月如眉挂柳湾

越中山色镜中看

兰溪三日桃花雨

半夜鲤鱼来上滩

有美堂暴雨

苏轼

游人脚底一声雷,

满座顽云拨不开。

天外黑风吹海立,

浙东飞雨过江来。

十分潋滟金尊凸,

千杖敲铿羯鼓催。

唤起谪仙泉洒面,

倒倾鲛室泻琼瑰。

第三百一十二章 文有文曲,武有武曲

许士林和李碧莲瞪大眼睛向青气笼罩的阵图中看去。

戚保山这一侧的都是作大胤军士卒装束的战士,装备的也是大胤军中常见的弓弩、长枪、朴刀、藤牌等兵器。整整齐齐的三个百人方阵排成一个正“品”字形的阵势。

太阴羽士那边便颇有些古怪甚至恐怖了,那些战士虽然都呈人形,肩上却都扛了一颗狰狞的狼头,双腿也长成兽类后腿那般的反关节。他们的身材都比对面的人类战士高了两头有余,手中是清一色的双头狼牙大棒。这些狼头战士的数量大约便是先前太阴羽士所说的一千,布成一个两端凸出,中间凹陷的偃月阵型,却是依仗兵力的绝对优势对敌方形成钳制之势。

“出击!”

太阴羽士和戚保山不分先后地齐声发生出号令。

那一千狼头战士迈开生者反关节的长腿,向着敌人疾奔而去,奔行时居然还保持了阵型的大致完整。

三百人类战士却是缓缓推进,其势便如三座小小的山岳。

两边战士的距离越来越近,便在彼此之间已不超过一箭之地时,戚保山忽地又喝了一声:“散!”

随着这一声喝,那三座密集严整作“品”字型分布的小小方阵立时散作满天星罗,士兵们看似凌乱彼此之间却仍依照某种玄妙的规律站位和走位,登时化成一座膨胀了十倍、松散却绝不凌乱的阵势,奇迹般地以小吃大,反将数量在己方三倍以上的敌人一口吞下。

狼头战士们挥舞着看上去重量惊人的双头狼牙棒横冲直撞,看他们的狂暴气势,似乎那些人类战士只要一个照面便会被捶成肉泥。但是人类战士们根本不给敌人正面作战的机会。他们依循着某种奇妙的规律在狂暴的敌人缝隙间奔走穿插,不知怎地便始终保持着最少五人围攻一个狼头人的局面。而且这五人中必定是一人持弓弩,两人持长枪,两人持朴刀藤牌,原则箭射近则枪刺刀砍,联手合击浑如一人。往往三两下便放翻一个敌人而自己毫发无伤。

当然,狼头人的数量和战力毕竟都在人类战士之上,也偶有人类战士或是走位偏差或是协作失误,结果丧命在狼头人恐怖的狼牙棒下,而且大多的尸首不全的下场。

在一旁观战的许士林和李碧莲没有想到太阴羽士和戚保山开玩笑般的一场赌斗竟惨烈至此,尽管知道这些狼头人和人类都是以“撒豆成兵”之类的法术幻化出来,但那血肉横飞的景象却无比逼真。总算他们自幼生长在西北边陲之地,也曾见过几次大大小小的战争,倒还不至于因眼前的景象而失态。

双方的战士都在不断出现战损,但狼头战士战损的频率显然远远超过人类战士。如此鏖战了约有半个时辰,狼头战士伤亡过半,剩下的已不足五百之数,而人类战士只损失近百,最厉害的是剩下的二百余人仍组成那看似散乱实则威力无穷的阵势,将剩下的敌人死死困在阵中。

“罢了罢了!这一阵便算你小子胜了!”太阴羽士见战场上大势已去,以他长辈的身份,自然不好意思再纠缠下去,索性爽快地认输。

一旁观战的许士林和李碧莲见戚保山赢了此居,一起鼓掌欢呼起来。

太阴羽士摇头失笑,先张手收了阵图,仍化作卷轴收入袖中。而后上前来问道:“保山,你这阵法却不是贫道和本尊传授的,可有什么名堂?”

戚保山挠了挠头皮,呵呵笑道:“回禀祖师,这是弟子自己琢磨的阵法,取名为‘天罗五行阵’,取的是‘阵成天罗之势,内藏五行之变’的意思。”

太阴羽士哈哈大笑:“好小子,仅以兵法战阵而言,你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今日便可以出师了!先前贫道说过,如果你能胜了这一局,贫道便输两件宝贝给你,你可想知道是什么?”

戚保山急忙赔笑道:“长者赐,弟子唯有拜领感激而已,哪敢随意动问?”

太阴羽士微笑着探手入衣袖内,居然抽出来一杆足有一丈四尺长的大枪来。喊了一声“接着!”便信手抛开。

戚保山急忙接住,低头看去,见这杆长枪大枪尖长一尺八寸,四指开锋形如短剑,龙头吞口,素白枪缨长有三尺,内中藏一个拳头大小的八楞瓜锤,粗可一握的枪杆银镶银裹,表面铸刻了蟠龙与云纹图案,枪尾是一个六寸长的三棱尖锥。

“破虏?”戚保山摩挲着带有颗粒质感的枪身时,忽地发现云纹盘绕的图案中还有两个篆字,不由得轻轻念了出来。

“正是破虏。”太阴羽士正色道,“如今廓拓胡虏对中土花花世界垂涎三尺又蠢蠢欲动,偏偏如今的大胤君王老迈,诸子夺嫡,弄得国势日渐衰微。一旦胡虏南下,中土亿万生灵顿时便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贫道锻造了这柄长枪,并以‘破虏’为名,便是希望你日后将一身所学用于沙场,破虏逐贼,保国安民!”

戚保山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当时便被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面上的神情却又愈发地沉静,当即怀抱大枪肃然施礼道:“弟子必不负祖师厚望!”

太阴羽士含笑点头表示赞许,随即张口发出一声清啸。

一声高亢如龙吟的马嘶声忽地在极远处响起,似与太阴羽士的啸声彼此应和。

便在那马嘶声尚在几人的耳边回荡时,一阵急骤如暴雨的蹄声又传入耳中,随即眼中便看到一道银白色的闪电从谷口飞掠而入,霎时便到了他们身边又倏地定住。

至此戚保山、许士林和李碧莲才看清那是一匹遍体雪白、神骏无比的战马。

太阴羽士轻轻拍了拍此马宽阔坚实的脊背,转头对已经看得移不开目光的戚保山道:“此马拥有些许龙族血脉,虽然已极其稀薄,却也足以使它超脱凡马之列。今年朝廷增设武举恩科,保山你已经有了武举人的功名,是必然要去一趟京城的,这匹马便送给你作脚力罢!”

戚保山大喜拜谢,一旁的李碧莲鼓掌笑道:“原来保山哥要去夺武状元吗?恰好表哥也决定参加今年的科举,而且立志要学舅父当年‘连中三元’壮举。到时后你们一个武状元、一个文状元,偏偏还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那必然是一段千古佳话!”

许士林和戚保山笑而不语,神色间显然并不以为李碧莲此言夸大其词,都对夺取状元功名信心满满。

太阴羽士看着面前并肩而立,气质迥异却是各有神采的两个少年人,心中慨叹道:“文有文曲,武有武曲,看来这一次天庭也是当真下足了本钱。

第三百一十四章 风雨入帝京

大胤立国之时,因前朝都城已彻底毁于战火,于是选择了位于中原繁华之地的大梁设为新都,更名为梁京,又称东都。

此后数百年间,大胤历代皇帝不断扩建这座原本便是中原首屈一指的大城,终于打造了一座拥有无尽雄伟之势和繁华之象的超级大都会。

华灯初上,禹天来一身道装背负长剑,孤身漫步于梁京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看着照得街道亮如白昼的灿烂灯火以及仍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热闹景象,几乎要生出置身于现代都市夜景之中的错觉。他如今仍是一副十七八岁俊美少年的模样,晋升元神之境后,时间似乎已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好一座繁华帝都,只可惜如今八方风雨尽会于此,也不知数日后的一场风云变幻之后,这繁华景象还能留住几分……”

他心中感叹着,脚下暗藏已演化至无形无相之境的“禹步”一步步踏出,似缓实疾地在车马人群中穿梭,倏忽之间便已走过长达数里的街道,偏偏身边的人们都自然而然地以为本该如此,没有一个生出古怪惊奇的感觉。

如此行过几条街道,禹天来来到一座占地极广、气势恢宏的府邸门前,施施然上前向门首执戟而立、石像寂然不动的甲士笑道:“烦请哪一位通报一声,便说是钱塘县道士禹天来,奉宁王殿下宠召前来拜谒。”

在禹天来上前之时,这些甲士的目光尽都死死盯在他的身上,甲胄下的身体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大弓般绷紧。但看到禹天来恰好在他们心理上的警戒线外站住,又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身上的气势便稍稍松懈了一些。

其中一个在腰间多佩了一柄长剑,标示其首领身份的甲士越众而出,皱眉问道:“你说是奉宁王殿下之召而来,却不知有何凭据?若是无凭无据,咱们怕是不便冒昧惊扰殿下。”

禹天来见此人说话有礼有节,虽然神色冷厉却并无盛气凌人之态,心中暗赞那位宁王殿下倒是有些调教属下的本事。以他的修为境界,自然不会与眼前这些也算是尽忠职守的甲士为难,当即从袖中取出一柄长有尺八、雕琢成螭龙之形的乌木如意,在手中扬了一扬道:“贫道有幸蒙宁王殿下赐予几样厚礼,因为最喜欢这柄如意便随身携带,大约可以作为凭证了罢?”

那甲士定睛望去,初始看那如意黑漆漆得毫不起眼,尚不大在意,等到看清那如意表面笼罩的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青气,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叫道:“这是降龙木!”

他在宁王府奉事多年,早听说自家王爷有一件镇宅之宝,乃是一段据说沾染了真龙之血、拥有镇凶辟邪之力的奇木,名为“降龙木”。去年又听说王爷为了招揽一位世外高人,特意请帝京排名第一巧手匠师将此木雕琢成一柄如意,遣特使携此如意并其他许多珍奇异宝去奉献给那位高人。此刻见到这柄传说中的如意,他那还不知对面这看去年岁不大的小道士便是王爷无比崇敬的高人,当即连连赔礼告罪,又请手下好生陪候,自己则转身一路狂奔直入王府前去通报。

不多时,宁王府的正门向两旁张开,一个三十余岁的锦衣男子如飞奔出,后面一大群各色人等手忙脚乱地追赶。

那男子看到怀抱如意微笑立于门前的禹天来,脸上不由现出狂喜之色,几步奔至近前,双手抱拳长揖而拜道:“果然是太玄真人亲临,小王有失远迎,真人千万恕罪!”

禹天来侧身避开,以示不敢受对方大礼,含笑道:“宁王殿下言重,贫道何克敢当?”

这男子便是当今天子庆隆帝第七子宁王,素日颇有英明干练之名,这些年受命掌管吏部以来颇有建树,手下也有一批忠实的追随者,其中便以儒家心学一系的文官为主。如今庆隆帝已是日薄西山余时无多,但凡手中有些实力的皇子都不甘寂寞也不再安分,宁王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凭着不错的声名和不弱的实力,成为几个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因为心学一脉的关系,也因为彼此的施政理念颇有契合之处,宁王与远在西北、手掌一方军政大权的许仙过从甚密,也从许仙处辗转得知了禹天来的存在。

他出身皇族,也便知晓了一些在民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情,知道一位已臻元神之境的修行者意味着什么。尤其是他最有力的两位竞争对手身边都有修行者的身影存在,这不免令他寝食难安,于是屡次遣专使携带厚礼登门聘问,欲请禹天来。以往禹天来每次都将礼物照单全收,对宁王的使者也颇为客气,却始终没有吐口表明态度,令宁王心中苦恼不已。今日对方竟不请自来主动登门,怎不令宁王欣喜若狂?

见礼之后,宁王急忙亲自引路请禹天来入府,在银安殿上落座。

奉茶寒暄以毕,宁王怀着些忐忑的心情问道:“如今大胤江山风雨飘摇,小王不才,也有匡扶危局重整乾坤之志。只是自恨势单力孤,恐力有未逮。真人此次法驾亲临,不知有何见教?”

禹天来从容答道:“只恐令殿下失望了,天庭早有戒律,元神修士不得插手王朝更迭之事,否则必降天刑诛戮,因此恕贫道不便多言。”

看着宁王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之色,他忽又摇头失笑,话锋一转道:“贫道自己固然是要谨遵天条,旁人自然也莫能例外。近来听说有些修行者似乎不大安分,视此天条如同无物。贫道不才,欲寻这些道友辩说一番道理,最好能劝得他们回心转意,重返红尘之外专心修行大道。只是贫道人生地不熟,只恐寻不到这些道友,因此冒昧登门,欲劳烦殿下代为安排。”

宁王的一颗心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深深地呼吸几次稍稍平复心境后,才试探着道:“真人所言不差,小王的几位王兄身边,确实有一些古怪之人存在,而且已经帮助他们做了不少事情。真人若有意与他们相见,小王倒也可以略作安排。只恐他们在那件事情上涉足太深,已非真人言语所能劝动。”

禹天来微微一笑,笑容中却藏着一丝说不出的冷厉,举手轻轻拍了拍背后的红颜剑,油然道:“殿下怕是误会了,贫道与人说理从来不用言语,而是用身后之剑!”

第三百一十五章 鹿鼎之宴

庆隆帝四子晋王府邸。

晋王将手中的一封洒金请柬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向着在一旁端坐的老者问道:“老相国,你看老七是什么意思?为何会突然想起邀本王往东山围场射猎?”

那老者便是身居大胤王朝相位已逾三十年的梁相国。原本他只效忠于一手培植了自己的庆隆帝,但随着庆隆帝大限将至,他终究还是要为自己以及子孙打算,于是几经权衡考量,最终将宝押在了晋王的身上。

梁相国年已古稀,须发皆白,却依旧精神矍铄。听了晋王的问话,他略一沉吟后反问道:“殿下可听说了一件事——昨夜宁王殿下的府上来了一位贵客?”

“老相国老七此举与那姓禹的道人有关?”晋王悚然动容,“他不会想借那妖道之手对本王不利罢?”

当今诸王皆觊觎皇位,彼此之间自然是明里暗里相互监视,禹天来又未曾刻意掩饰行迹,所以他到了宁王府上的,事情早被诸王眼线回报给各自的主子。

至于禹天来的身份,随着许仙在官场一路崛起成为如今手掌重权、有名有实的一方诸侯,各方势力早将他的所有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也便都知道了禹天来的存在。而晋王身后也有超凡势力相助,因而知道禹天来一些底细,当时便不由得生出这一份担忧。

梁相国虽然混了一辈子官场,对这些超凡者的世界却所知不多,也不敢肯定禹天来会不会做出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如果对方当真百无禁忌地用什么邪门法术对晋王下手,用最直接粗暴却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为宁王清理竞争者。他踌躇半晌,最后也是神色凝重地道:“此事倒也不可不防,依老朽之见,殿下还是请法海禅师过来问一问。”

晋王心中也已想到这个主张,当即唤来人吩咐几句。

那人领命后快步出门,不多时便引着一个长眉如雪的老僧转了回来,却正是法海。

晋王、梁相国都极为恭谨地与法海见礼。各自落座之后,晋王便说起此事以及自己心中的担忧。

“那禹天来终于到了帝京吗?”法海却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含笑向晋王道,“晋王殿下放心,如今你之一身已经与这大胤江山息息相关,纵使那禹天来修为通天,也承担不起因杀害殿下而带来的那份因果。何况老衲与禹天来有过两面之缘,深知其人智深若海筹算无失,绝不会做出此等不计后果的莽撞举动。”

说到此处,法海看到晋王仍是心有不安,便又笑道:“若殿下仍不放心,到时老衲便陪殿下同行罢了。”

晋王等的便是这句话,闻言急忙连连称谢。

与此同时,二皇子雍王、五皇子楚王的府中,也都发生了相似的一幕,一个金袍大汉、一个全身笼罩在带帽兜黑袍内的神秘人,各自向雍王和楚王表示会随行护卫他们的周全。

到了约定的射猎之日,四位皇子各自带了一队三四十人的护卫,尽皆鲜衣怒马带箭悬弓,在帝京的东门处会合,彼此寒暄之后结伴出了城门,径往城郊的东山而去。

东山一带有青山绿林、湖泊溪流、草原泥沼,因为地形复杂,生活的动物种类繁多,实是一处天然的猎场。

一场射猎的过程毫无惊喜,不说四位皇子身边带的都是精选的武功高手,便四位皇子本身也都是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休说寻常獐兔之类小动物手到擒来,便是虎豹之类猛兽遇到他们也是自己倒霉。

等到众人带了猎物满载而归时,宁王的手下已经搭好帐篷,备下几案坐具和美酒果馔,只等挑选合适的猎物炮制了作为此次宴会的主菜。

作为此次射猎的发起人,宁王便奉献了一只亲手射杀的小鹿,交给带来的的庖者去料理。

那位宁王府的庖者用的却没有用惯常的烧烤而是采用了烹煮之法,所用的器皿也不是寻常汤镬而是一只青铜巨鼎。

随着那鼎中的鹿肉开始散发出诱人是香气,宁王也招呼众人入席开宴。

有资格陪同参加这次宴会的,宁王这边是禹天来和已经成为儒家心学一脉领袖并升任礼部尚书的郑怀,晋王那边是法海与梁相国,雍王那边是一个名为“卫长空”的金袍大汉与刑部尚书周炳;楚王那边则是一个全身连头脸裹在黑袍之内、名为“影”的神秘人与户部尚书邱纪。

众人落座之后,雍王仗着在诸王之中年齿最长,略有些喧宾夺主地举杯笑道:“七弟当真好心思,居然想到以鼎烹鹿的主意。如此一来,此宴可名之为‘鹿鼎之宴’。来,诸位便一起为这一场鹿鼎之宴同饮一杯!”

听到“鹿鼎”二字,众人心中各有所思,却都很给面子地举起酒杯,应和着一饮而尽。

宴上的两个出家人中,禹天来向来不忌荤酒,法海却是以水代酒。

晋王放下酒杯后笑着道:“二哥这‘鹿鼎’二字用的极妙,只是宴上这么多人,却不知这‘鼎中之鹿’会有口福享用?”

在宁王一方坐着的禹天来悠然开口道:“此事倒也容易解决。”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副卷轴随手一抛,那卷轴在空中展开,化作一团蒙蒙青光落下,将那铜鼎的鼎口笼罩在其中。

“贫道这里有一卷阵图,在场哪一位若能冲破它拿到鼎中的鹿肉,便可以尽情享用。否则,这鹿肉便是天意归之于宁王殿下了。”

场内众人尽皆动容,他们来之前都猜测宁王发起此会,是因为身边终于有了一位元神修士相助,补全了超凡力量方面的最后一块短板,要向大家略略展露一下实力。却没有想到他竟嚣张至此,俨然摆出了清场的架势。那禹天来言下之意,分明是要借着这一场游戏迫各方乖乖俯首认输。

“这位禹道友当真好手段!宁王殿下好气魄!”雍王身边的卫长空蓦地发出一声高亢入云的长笑,“既然如此,卫某便却之不恭,要取了这鼎中之鹿奉于雍王殿下!”

说罢探出右手隔空一抓,空中登时现出一只元气所化的大手,向着青气笼罩的鼎口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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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剑阵

卫长空幻化的元气大手足有数丈方圆,看它落势是向着将煮着鹿肉的铜鼎连同笼罩着鼎口的阵图一把抓住捞走的。

只是那大手落至中途,阵图所化的一团青气似乎抖了一抖,随即便见那大手随着下落之势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直如一颗沙砾入海般轻轻落入那一团青气之内,无声无息未激起一丝涟漪。

禹天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脸上神色有些凝重的卫长空道:“卫道友如果要破贫道此阵,最好还是亲自下场罢!”

“看来禹道友对自己的阵图信心十足,如此卫某便认认真真地讨教一番!”卫长空冷哼一声,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径直落入鼎口的阵图之内。

他自然知道对方既然敢摆下此阵同时向所有人挑衅,必定是对此阵的威力充满信心,而他方才试探那一手也证明了此去确有鬼神难测之机。但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他还是不认为此阵能够困住自己。

流光穿透青气之后即变回卫长空的身形凝立虚空。他凝神四望,却见自己置身于一个别无他物而只有蒙蒙青气弥散四周,阻断了远望的视线,难以窥视边际从而判断大小的空间。

卫长空本人并不精通阵道,却也知道入阵之后首先要做的一件事便是试探这阵势的虚实。当即将身躯轻轻一震,数之不尽形如羽毛的金色飞刀凭空出现,汇聚成一片完全由锋锐无匹的刀刃形成的惊涛骇浪,以他的身躯为中心,向着上下四方一路横卷过去,将这一方空间中散溢的青气尽都搅散,甚至在空中撕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空间裂隙。

只是这一方空间玄妙无比,不仅广阔无边,而且足够坚固和稳定。那威力可怕的飞刀虽然能够对其造成些许损害,整体来算却是微不足道。刀锋过处,那四散的青气重又聚拢,空间裂隙也瞬间弥合。

卫长空见自己的杀招之一竟收效甚微,脸色也变得愈发凝重,当即将身一抖收了飞刀,随即耸一耸后背,背心处立时现出一对似虚似实、由金光幻化却又纤毫毕现的巨大光翼。

他知道这阵法空间不管如何玄妙,却都要遵循一个最基本的空间规则,那便是束缚不住超出其上限的力量和速度,只要自己的力量够大或速度够快,便可以自然而然地毁掉这一方空间或超脱出这一方空间之外。方才他以试过自己的力量,知道还不足以毁灭这一方空间,接下来便要试一试速度,而一直以来,速度一项向来是他自信足以冠绝天下的能力。

在卫长空入阵的一刻,阵图所化的青气自动变淡了一些,宴上众人皆可以透过半透明的青气隐约看到阵中的情形。

禹天来看到卫长空背后现出这对光翼,哈哈一笑道:“卫道友果然厉害,竟想到这种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破阵之法,如果被他全力施展那冠绝天下的速度,还真有可能跳出贫道这阵图。只可惜贫道这阵图却不止是一方困人的空间而已。“

说罢,他蓦地将双掌一拍,那阵图之中立时再生变化。

弥散在阵法空间中的青气分四处向一起汇聚,霎时幻化成四座巨大旗门凭空耸立,在每一座旗门的正上方,都悬挂着一柄造型奇古的三尺长剑。

四柄长剑同时震动,立时便有四道灰蒙蒙的混沌剑气从剑锋发出,齐向当中的卫长空斩去。

这四道剑气似乎无视了空间的距离,透刃而出的同时便到了卫长空的身前,令正要震动双翼飞行的卫长空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只能将那对光翼一展化作一座光幢将自己笼罩其中。

四道混沌剑气斩落,如烧红的利刃切入油脂,没有丝毫滞涩地切入卫长空的护身光幢,随即将他的身躯切成数块。

只是那四分五裂的尸体并无鲜血迸出,却都化作金光消散。

卫长空的身形在另一处凭空出现,满脸都是心有余悸的惊悚之色。方才那一瞬间,若非感觉到那四道剑气中蕴含的力量实在太过恐怖,及时用了一个李代桃僵的秘法,此刻他已经真地陨落在这阵图之内。

阵图之外,禹天来看着都被方才那一击惊呆的众人笑道:“贫道先前交代得不大清楚,这阵法其实是一座剑阵!“

雍王看到阵中那四柄长剑又震动起来,变色喝道:“真人住手,这一场游戏小王认输了,还请真人将卫先生放了出来!“

禹天来却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转头迎着雍王拱了拱手笑道:“有一件事雍王殿下恐怕还不知道,这卫长空的真实身份乃是廓拓国师布达拉座下四大护法之一的'长天神鹰'。如今廓拓与我大胤大战在即,他隐瞒身份潜伏在殿下身边,必然是图谋不轨,还是由贫道先除了这隐患罢!“

“你......“雍王双目几欲喷火,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当然知道卫长空的真实身份,他此次夺嫡便是得到廓拓方面的暗中支持,代价自然是许诺了即位之后的割地、纳贡、称臣等无数无比苛刻的条件。但这些事情与卫长空的身份一样都属于绝密,却不知对方是如何得知了卫长空的身份,又是否知道更多的事情。

便在两人说话的同时,阵中的,四柄长剑连连震动,这一次却是每一剑同时发出两道混沌剑气,一共八道剑气锁定卫长空倏忽而至。

卫长空手中现出两柄寒光闪烁的窄锋长刀,双刀加错连斩,正面硬撼那八道剑气。

雷鸣般的炸响接连从剑阵中传出,众人眼见得八道灰色剑气接连被卫长空以双刀斩碎,但那显然已是法宝级数的双刀也渐渐发生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甚至刀身上也现出越来越多的蛛网般裂纹,最终与最后一道剑气同归于尽一起崩碎。

今日禹天来已决定拿这卫长空立威,因而不给他留丝毫喘息之机,当即激发了剑阵的第三重变化。四剑震动之下,所发剑气再次翻倍,一共是十六道混沌剑气交织成网,封死了卫长空的所有闪避空间。

卫长空在暴喝声中祭出了身上所有的护身之宝,五颜六色的光华重重叠叠地将自身包裹在内。

第三百一十七章 魔影现,天下乱

十六道混沌剑气从上下四方切入卫长空周身的宝光之内,又切入了卫长空的身体。

宝光消散,现出里面一只原本神骏无比此刻却呆若木鸡的金羽雄鹰。

卫长空号为“长天神鹰“,原本便是一只异种金鹰修炼有成的大妖,后来被那位原本在乌斯藏大雪山中修行的密宗圣僧布达拉收服,成为座下四大护法之一。

在宴上众人目光的凝视下,无数道细如发丝的混沌剑气从这只金鹰的体内爆发出来,由内而外将它的元神及肉身切割成无数肉眼难辨的微小颗粒,散入剑阵中弥散的青气之内。

法海一颗佛心圆融通灵,当时便敏锐地感应到蕴含着卫长空这元神大妖毕生修为的元神及肉身微粒尽都被剑阵中的青气吸纳融合,变成自身的一部分,是剑阵的威力凭空增长了几分。

“好狠、好邪的剑阵,偏偏又深合天地间四相之力生克变化玄妙至理,这禹天来究竟有怎样的跟脚,便是有道祖的九转金丹相助,实力也不该精进至此。可叹当初老衲还能与他平手相争,如今若是被他困入这座剑阵之内,下场也未必会更好一些。“

在法海心中转念之时,禹天来已经转向他拱手笑道:“禅师是否要来试一试,也许这鼎中之鹿与晋王殿下有缘也未尝不可?“

法海闻言苦笑,起身叹息道:“禹观主手段,老衲已领教过两次,实在是叹为观止、心服口服,这一次是万万不敢自取其辱了。老衲这便回转金山寺闭门诵经,从此不再插手帝京之事!“

见对方如此爽快地认输抽身,禹天来不仅未有丝毫小觑,反而对这老和尚高看了一眼,这般能取能舍能屈能伸的心性,难怪在原来的轨迹中可以将修为本不在其之下又是背景深厚的白素贞玩弄于股掌之上,最后还能与对方化干戈为玉帛,一笑泯恩仇。

眼见得法海向着继雍王之后,脸色也变得难看无比的晋王致歉告别后,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便要离去,禹天来在他身后扬声道:“禅师须记得你我当日之约,在血脉与信仰之间既是难以选择,那便不要选择,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旁观者好了。这是贫道所能容忍的底线,希望也是禅师能够恪守的底线!”

法海身形渐去渐远,带着些苦涩意味的声音远远传来:“禹观主放心,老衲必然谨守此诺!”

禹天来满意地点头,今日看到了自己显示的实力之后,法海原本或许尚未放下的心思该全部放弃了,而他作为中土佛门的领袖人物,这一承诺便等于保证了整个中土佛门的立场。如此一来,将来自己便可专注于应对外敌而无后顾之忧。

等到法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方,禹天来又盯上楚王身边那名为“影”的神秘人。只说了一句话,虽不见那全身笼罩在黑袍之内的影是何反应,一旁的楚王却是骇得整张脸都一片惨白。

“时隔数百年,怎地魔宫又死灰复燃了吗?”

“禹真人,虽然你是世外高人,说话也要有些凭据,岂可信口雌黄!”楚王蓦地厉声呵斥,音调又尖又厉大失常态。

这也怪不得他会如此,只因禹天来口中提到的“魔宫”二字实在是一个极大的禁忌。千百年来,不管是修行界还是世俗王朝,只要魔宫中人露头,所有人对其乃至与其相关之人的态度从来都只有一个“杀”字。

传说在数百年前,版图国势更胜如今大胤许多的前朝大虞之所以在极盛之时骤然衰亡,便是与魔宫中人有关。更有秘闻说当时为了绞杀那魔宫中人,连仙界都降下二十八宿神将与十八金身罗汉亲自参战。结果那魔宫之人被打得形神俱灭,不知何故与其有所勾结的大虞皇帝及多位皇室成员被逼自尽。自此皇室威信全无,才有了后来的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以致大胤的趁势而起。

如果真被禹天来证实自己身边这位来历神秘又给了自己许多帮助的“影”为魔宫之人,即使自己能够证明对其身份一无所知,只怕还是一个削爵圈禁的下场。

禹天来举手轻摇,悠然道:“楚王殿下稍安勿躁,贫道知你也只是受人蒙蔽,事先并不知这位影先生的真实身份。至于殿下说到的凭据,贫道却也当真没有。不过要证明此事非常容易,魔宫中人崇拜的是大魔神蚩尤,只要这位影先生当着大家的面骂一句‘蚩尤魔头’,贫道便认了这诬告之罪,任凭殿下处置!”

众人想不到他竟提出如此一个近乎儿戏却又最简洁有效的主意,目光都集中在那位影先生的身上。

从随楚王到场后便一直沉默未发一言的影先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和,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禹真人究竟有何手段,怎地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本座却不信你的推算之术如此厉害,能窥破被本座扰乱的天机!”

此言一出,无异于已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众人纷纷变色,彻底绝望的楚王更直接瘫坐成一团。

禹天来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身负葫芦七神通中的天视地听神通。如今随着修为增长,这神通也越来越厉害,只要不是有心防范设下禁制,普天之下已经没有多少事可以瞒过他的耳目了。

影先生也料到了禹天来不会回答,继续道:“既然被禹真人拆穿,这游戏也玩不下去,请容本人告辞。”

宁王喝道:“凡是魔宫妖人,定杀不赦,你走得了吗?”

影先生哂笑道:“宁王殿下,在场的本人只顾忌一个禹真人。但他的剑阵虽然厉害,本人并未入阵,要走便走,他也留不下本人。何况本人身边便是楚王殿下,宁王难道不怕动起手来,他会遭受池鱼之殃?还是说……宁王想要的便是借刀杀人?”

宁王脸色一变,不管心中是否有这个念头,此刻被对方说出口开,他若执意留难对方,便要背上意图杀害手足兄弟的罪名了。

当下,他转向禹天来苦笑道:“禹真人,今日之事……”

“铮!”禹天来背后的那柄长剑蓦地发出一声悦耳清鸣。

宁王似乎看到眼前有一道红光闪过,再定睛看时,却见那长剑已在禹天来的掌中。

禹天来反手将红颜剑缓缓收入背后的剑鞘之内,向着忽地僵在原地的影先生哂道:“阁下以为贫道便只有那一套剑阵可以杀人吗?”

影先生的声音依然低沉平和,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好快的剑!好利的剑!本人败在如此剑术与神剑之下,也不算委屈了。只是本人还有些本钱,还没到一败涂地的境地。日后有缘,当再寻机会与禹真人一分高下。”

言毕,一颗人头忽地向旁一歪,从颈项上滚落在地,无头的身躯却还伫立不动。

禹天来此刻却也苦笑起来,在心中叹道:“道祖果然是道祖,一笔酬劳却换得贫道做两件事情。这一次的交易,贫道算是赔得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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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夸赴天子宴,走马去如云

一场游猎之后,除了一个宁王意气风发,雍王、晋王、楚王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尽都如斗败的鹌鹑般垂头丧气。

四王刚刚回到帝京,迎面便遇上一队御林军簇拥着一名奉御官骑马如飞而来,那奉御官远远地看到四位皇子,立即将手中一卷黄绫卷轴高举过顶,用宦官特有的尖利刺耳嗓音高呼道:“圣旨到!请雍王、晋王、楚王、宁王四位殿下接旨!”

四王心中都是一惊,急忙各自下马步行迎上前去,在已经下马捧着圣旨的奉御官面前拜倒,齐声口称:“儿臣接旨!”

奉御官展开圣旨,高声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雍王、楚王识人不明,误结匪类,晋王阴结重臣,行为不检,着各自降爵为郡王,禁闭府中一年闭门思过;宁王克己守礼,深合朕望,着即刻进宫见驾,面受封赏。钦此!”

这一道圣旨却如一道晴天霹雳,将在场众人尽都雷得目瞪口呆。

“儿臣领旨谢恩!”宁王欣喜欲狂地叩拜下去。

雍王、晋王和楚王却都已经呆在当场,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已忘记。

那奉御官也没有在这一点上与三位皇子计较,收起圣旨后拱了拱手,阴阴的一笑道:“奴婢圣旨在身,不得不如此,还请三位殿下恕罪。”

说罢向后摆了摆手,立时便有数十名御林甲士上前,半软半硬地拥定了雍王、晋王和楚王,将他们分别押送会自己的王府。

原本跟随在三王身边的梁相国与两位尚书大人的面色尽都阴晴不定,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满脸喜气洋洋的宁王身上。

那奉御官也是满脸赔笑地与宁王道了喜,而后几近卑微之态地恭请宁王入宫见驾。

宁王先向禹天来和郑怀告了罪,而后便赶紧入宫去见庆隆帝。

转过天来,随着三王被幽禁府中,宁王却被庆隆帝大加封赏并受命主持此次文武科举盛事的消息传出,笼罩帝京乃至整个大胤天下的夺嫡阴云终于尘埃落定。

一时间,宁王府上门庭若市,从朝中官员到地方督抚,都打着各种堂而皇之的名目前来拜会送礼。

宁王并未现出丝毫骄狂之态,行事反而愈发的谨慎,借口要筹备科举事务闭门谢客,所有礼物更是一概不受。

转眼间到了开科取士的大日子,此次加开武举恩科,与科举同时进行,却是是多年未遇的一次盛况,但对于主管科考事宜的上下人等而言,事务之繁重芜杂却多了远不止一倍。幸好宁王确实精明强干,如今又正当得势人人巴结尊奉,但凡有何分派指挥,下面的众人只会争抢着用尽十二分力量做到最好,倒也将一切梳理的井井有条,自始至终都没有出任何纰漏。

文武两科结束,最后科举录取进士三百六十名,武举录取武进士一百二十名。其中又出了一件稀罕事,分别高中文武两科状元的许士林与戚保山不仅是同乡,更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可谓千古未遇之奇闻。许多官员就此事纷纷上表称贺,皆说是天子洪福,大胤王朝得上天庇佑,才有降下如此英才。

据说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的庆隆帝得知此事后也是龙颜大悦,当即传旨说将款待文武进士的鹿鸣宴与鹰扬宴并为一处,并决定亲自出席宴会接见这些文武英才,更要亲眼看一看许士林和戚保山这两位未来的国之柱石。

天子一言既出,自开始接手各种政务的宁王之下,连同一应与此事相关的文武官员上下人等俱都忙碌起来,经过数日筹备之后,这一次的盛宴按照庆隆帝的要求如期举行。

各共四百八十名文武进士俱都披红挂彩,骑乘高头大马,由许士林和戚保山两位魁首当先而行,先在帝京几条通衢大道巡游一遍,供百姓瞻望一番之后,才由随行的内监引领来到午门前下马,依次鱼贯而行入宫赴宴。

此次宴会设在皇宫御苑之内,数百张几案与坐席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一片广场之上,望之蔚为壮观。

内监引领着一众文武进士各依名位入席落座,刚刚安排妥当,便听到一声呼喝从远处传来:“陛下驾到!”

一众文武进士早在礼部演过礼,即使武进士中的一些粗豪汉子也已懂得见驾的一应礼仪,当时尽都慌忙起身,肃立垂手迎驾。

不多时,已变得须发苍苍、形容枯瘦的庆隆帝乘御辇而来,宁王在一旁步行扶辇而行。

等到庆隆帝颤巍巍下来辇车,由宁王亲自搀扶着在正面的一张几案后落座,众进士一起按照在礼部学会的礼节舞蹈而拜,异口同声地高呼:“吾皇万岁!”

庆隆帝虽然老态毕现,今日的精神却似乎不错,两道目光在下拜的数百文武进士身上略略扫视一周,脸上现出满意的微笑,随即向着身边的宁王摆了摆手。

宁王会意,先上前一步高声道:“众卿平身!”待到众人谢恩后纷纷起身,又传命请诸人就坐开宴,当时便有上千名内侍手捧托盘将各种佳酿珍馐送到众人面前的几案上。

宁王先代替庆隆帝与众人同饮三杯,侧身听庆隆帝说了一句话,便开口道:“陛下有旨,传许士林、戚保山上前。”

位在众人之前的许士林和戚保山急忙应声而出,在庆隆帝前再次下拜。

庆隆帝开口说话,声音虽然低沉却清晰入耳,与他此刻风烛残年的形象颇不相符:“难得你二人一文一武才略超人,如今既已高中状元,当竭诚报国,不可懈怠!”

许士林和戚保山齐声答道:“微臣谨遵陛下教诲,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得好!”庆隆帝呵呵一笑,似乎极尽欢愉,随即将声音提高,竟如洪钟般传遍全场,“汝等又如何?”

一众文武进士虽然惊讶于老皇帝的声音竟如此洪亮,全然不似老迈之人,却都极快地反应过来,一齐起身下拜应喝如雷:“臣等亦是如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庆隆帝陡地起身,枯瘦的身躯挺得笔直,两只眼睛里射出骇人的精芒,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狰狞,阴森森地道:“如此说来,今日汝等为朕而死,也都是无悔无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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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蚩尤旗

庆隆帝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错愕。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道殷红血线忽地从庆隆帝身后飞出,在空中化作一片血色光影向四面延展开来,须臾变成一座半球形的巨大穹庐,将举行宴会的整片广场及场中所有人笼罩其中。

“蚩尤旗!”戚保山看到头顶的血光中现出无数或生角或多臂或长尾、面目丑陋狰狞的魔神虚影,面色凝重无比,横跨一步与许士林并肩而立,向着上方昂然挺立不动如山的庆隆帝喝道,“陛下如何得到昔年大魔神王蚩尤用以屠戮无数生灵的无上凶器?如今将它祭起又意欲何为?”

“戚爱卿好见识,居然识得这蚩尤旗。”庆隆帝口中笑道,干瘪的身体充气般膨胀,瞬间变得肌肉强健、皮肤光滑,苍苍须发也尽都变得如同墨染。“若非要完成今日之事少不得你们两位状元郎的精血魂魄,朕也实在舍不得如此人才。”

许士林面色同样沉静,即使看到庆隆帝身上发生的诡异变化也没有丝毫惊诧慌张,沉声道:“世间从无长生不死的帝王,陛下暗中修炼已是上违天意,何况练得又是传自大魔头蚩尤的魔功邪法。如今恶果尚未酿成,还请陛下迷途知返,否则只恐上天降罪,悔之莫及。”

庆隆帝冷笑道:“天意?天意不过是仙界那些废物愚弄世人的把戏!朕自即位以来,也曾励精图治而使得国泰民安,天下大治。虽有如此功业,竟也只能与天下碌碌众生一般享有区区数十年阳寿,天意又何其不公?朕今日便要逆了这狗屁的天意,做一个长生不死、永莅天下帝王!

“至于上天降罪……嘿,等朕用蚩尤旗吞噬了你们这些天下气运所钟的士子,将汝等精血魂魄炼化为最精粹的魔元,用以滋养已被朕融合的一丝蚩尤魔魂,朕便是第二个拥有战天斗地之能的大魔神蚩尤。到时不用那什么上天降罪,朕反要逆伐上天,取而代之!”

看着初时尚神智清明,说到后来已经现出些癫狂之态的庆隆帝,戚保山和许士林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他们已经见过禹天来,知道曾有魔宫中人出世之事。如今看来,这庆隆帝怕是因求取长生的执念而着了魔宫的算计。若真得被他皆蚩尤旗炼化了在场士子后滋养体内魔魂,那壮大的魔魂必然鸠占鹊巢,到时他绝不会如愿成为第二个蚩尤,而是失去本我成为重生的蚩尤。

说了这许多话之后,庆隆帝似乎有恢复了一些理智,神色也由方才的狂热转为阴冷。他缓缓地抬起右掌,轻笑道:“时候不早,诸位爱卿便请及早上路,待朕成为不死不朽的千古一帝,定然不忘诸位爱卿今日的功勋!”

言毕,他高举的手掌蓦地翻转向下一按。那笼罩了全场的蚩尤旗上浮现的无数狰狞魔神齐齐发出一声咆哮,探出一条条由旗中的血色能量凝聚而成、或覆鳞甲或生毛羽的各类魔爪,向着场中脸色惨变的文武进士们抓了下来。

眼见得即将发生一场惨烈无比的屠杀,许士林蓦地向着庆隆帝身后厉声喝道:“请祖师出手降魔!”

随着许士林的这一声喝,忽地有一个雪白的葫芦从宁王宽大的袍袖中飞出,缩成黄豆粒般大小的禹天来从葫芦里一跃而出,掌中擎着那口红颜剑一剑挥出,将毫无防备的庆隆帝的颈项一挥而断,一颗满脸都是错愕之色的人头高高飞起。

一剑得手之后,他扬手将红颜剑向空中一抛,那柄薄如蝉翼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后破空飞出,在身后拖出一条细如发丝的殷红剑光,瞬间在由蚩尤旗中生出的魔爪上缠绕了一遭。随后那剑光同时收紧,数以千计的魔爪登时如同朽木般当中断开,化作大片血红光芒散归虚无。

“好逆子,竟敢勾结外人弑杀君父!”庆隆帝的身躯仍自屹立不倒,颈项断口处也没有一滴鲜血流出,那颗人头在空中翻滚几圈,竟然凭空悬浮着向面色惨白的宁王瞋目怒喝。

禹天来扬手接住飞回的红颜剑,上前一步与宁王并肩而立,向着庆隆帝的人头朗声笑道:“陛下倒行逆施,为一己之私而与邪魔为伍,更不惜杀戮无辜士子。宁王殿下大义灭亲,正是顺天应人之举!”

有了禹天来撑腰,宁王原本跌落的胆气也重新盛壮起来,昂首理直气壮地喝道:“禹真人所言极是。父皇你以深陷魔道不可自拔,儿臣今日此举,不惟为就这些无辜士子,更为拯救父皇脱离邪魔控制,重归正道!”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心中的真实想法,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那一日庆隆帝召他入宫,便将自己的筹划对他和盘托出,要求他全力配合自己行事,并许诺事成之后便正式册立他为太子。

只是在宁王想来,如果父皇当真成为天地间从未有过的第一位长生不死的皇帝,即使自己成为太子,也注定是一辈子的太子,永远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何况前朝大虞便是因勾结魔宫而遭天谴,最终落得盛极而亡的结局。父皇此举却是将整个大胤的未来押上,只为求得一己长生。纵为父子君臣,他也实在没有将自己的未来乃至身家性命一起押上的兴趣。

心中几番天人交战之后,宁王终于决定将此事透露给禹天来,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的发生。

庆隆帝毕生玩弄权术,对于人性的认识之深自不必说。若非与那一缕蚩尤魔魂融合之后,神智在无形之中大受影响,也不会轻易信任宁王而犯下此等大错。此刻他头颅离了躯体,神智反而恢复了许多,只是略略察言观色,便将宁王心中所想猜个七七八八,冷笑道:“好皇儿,果然是天生的帝王心性。若非朕欲为千古一帝,定要真正选你来继承皇位。只可惜……”

说到此处,这颗人头忽地冲天而起,如鱼入水般毫无窒碍地融入蚩尤旗之内。

蚩尤旗上现出一张足有数亩方圆的巨大面孔,俨然正是庆隆帝的模样。他张开足有城门大小的巨口一吸,登时便有一股庞大的力量裹住了地上的许多文武进士,使他们身不由己地向空中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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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都天煞气,太初杀气

第三百二十章 都天煞气,太初杀气 (第1/1页)

禹天来曾闻昔年的大魔神蚩尤练就不死之身,轩辕黄帝虽将其击败生擒,却无法将其处死。便是后来借助轩辕剑锋芒将其肢解,也仍无法断绝其生机,只能将其残尸分数处镇压。

这庆隆帝融合蚩尤残留的一缕魔魂,又修炼了蚩尤的功法,虽然实力与当年的蚩尤相比不啻云泥之别,却也有了一点不死之身的雏形,不会被轻易杀死也在情理之中。

此事既在他意料之中,便也早有了防备,当即将手一扬,红颜剑化作一道长达百丈的剑光冲天而起,向着那巨大的面孔迎头斩去。

庆隆帝双目之中燃起灼灼血焰,两道红光爆射而出,拦下由下而上斩来的剑气。

便在他分心应付剑气的同时,禹天来已再次扬手祭起那雪白葫芦。空中的葫芦凭空生出莫大的吸力,将在场所有人一个不剩地收入其中。

庆隆帝吼声如雷:“贼道坏朕大事,岂能饶你?”

蚩尤旗上万千魔神虚影相互融合,最终化作十二个身高百丈、栩栩如生的狰狞巨魔,齐齐地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咆哮,将上半身探出蚩尤旗的血光之外。

在这十二个魔神现身的一瞬,蚩尤旗覆盖的空间立时充斥了几乎要化成实质的杀机,所有的事物都承受不住伴随那无形杀机而生的恐怖压力,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连地面都硬生生地向下塌陷了三尺。

禹天来似乎丝毫不为这摄人心魄的杀机和重如山岳的压力所动,悠然而立不动如山,连衣角也未曾拂动半分。

那十二尊巨魔终于彻底从蚩尤旗中脱身而出,如同十二座小山般将渺小如蝼蚁的禹天来困在当中。

庆隆帝的声音中又透出些许癫狂之意,似乎再次被蚩尤魔魂影响了神智:“这是三千界都天煞气与太初第一缕杀气孕育化生的十二都天魔神,朕要亲眼看你如何被他们将肉身与元神尽都撕碎分食!”

十二尊魔神一起向禹天来伸出巨爪,数尺长的利爪尖端又透出足有丈余长短的血光,向着当中的禹天来抓了下来。

“都天魔神,贫道等的便是你们!”禹天来蓦地发出一声长笑,一个卷轴从袖中滑落在地上,化为阵图向着四面八方无限延展开来。那阵图上的青气蒸腾如烟,霎时将那十二尊魔神尽都裹入其中。

在一方完全由蒙蒙青气形成的广阔空间里,四座上悬三尺长剑的旗门参天耸立,那有些晕头转向的十二魔神反被困在当中。

不知何时已经飞在高空、俯视着下方十二魔神的禹天来双掌启发,一团团先天神雷自掌心发出,轰击悬在旗门上方的四柄长剑。

四柄长剑剧烈震荡,一道道灰色混沌剑气自锋刃处蓬勃而出,化作无穷无尽的半透明灰色剑影,密集如雨点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着当中的十二魔神攒刺劈斩。

那十二魔神口中发出充满荒古苍凉意味的嘶吼,身上血光荡漾,魔爪也凝聚了浓郁无比的血光,硬撼铺天盖地的混沌剑气。

灰红色光华交击,显然是灰色的混沌剑气更胜一筹,每一道灰色剑气落下,都能将魔神们身上的血光斩落一层。虽然十二魔神身上的血光不断涌现似乎无穷无尽,但补充的速度显然挤不上损耗的速度,眼见已变得越来越薄。

终于,一道灰色剑气斩破一个魔神身上最后一层血光,落在他的本体之上,将一只巨大的魔爪齐腕斩落,在空中化成一团氤氲血雾。

阵图中无处不在的青气似乎饥渴无比地立刻涌聚而上,将这一团血雾裹住后瞬间消融。

无数道灰色剑气紧随其后斩落在断腕的魔神身上,只是一个呼吸不到的短暂时间,便将他斩成无数零散的碎块又化成血雾,随即便被阵中青气吞噬。

其余的十一个魔神接二连三地步其后尘,不多时尽都归于虚无,只留下十二道散发着冰寒刺骨杀机的黑气悬浮在空中。

在以阵图吞噬魔神残尸所化的血雾时,禹天来便已眉开眼笑,此刻看到那十二道黑气,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蚩尤旗作为昔日大魔神蚩尤的随身至宝之一,本身也是几乎要超越神器级别的重宝。旗中的十二都天魔神是蚩尤采集三千界都天凶煞之气与太初第一缕杀气,又融合无数生灵的精魄血肉孕育而出,拥有毁天灭地的恐怖能力。

也幸好这蚩尤旗当年遭轩辕皇帝以轩辕神剑重创近乎毁灭,及至今日也尚未恢复其巅峰时期威能之万一,所以才能被禹天来轻易斩灭这十二魔神。

禹天来将手指向着旗门上的四柄宝剑各指了一指。四剑一齐从旗门上飞下,落在那十二道黑气的周围,剑身同时剧烈震颤起来。

黑气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每三道黑气一组自动成天地人三才之势排列,分别融入一柄宝剑的剑身之内。

蚩尤旗中的庆隆帝眼见得十二都天魔神在下方那座无名剑阵之内灰飞烟灭,气得五官七窍同时喷出数尺长的血色光焰。只是随着形势逆转落入下风,他的神智也重新回归,立时便衡量出今日已经大势已去,当即将蚩尤旗收拢化为一道尺余宽丈余长的血光便向天地飞遁而去。

下面的禹天来看到这一幕,冷笑自语道:“贫道这剑阵已经吞噬了都天煞气与太初杀气,若能再融合这蚩尤旗的本体,便当真拥有了成为天地间第一杀伐至宝的潜力,所以又岂能容你在贫道面前溜走?”

心意一动,红颜剑破空而出,以完全脱离肉眼乃至神念捕捉的骇人高速追上正在飞遁的蚩尤旗,迎风一剑斩下,虽然未能将其拦腰斩断,却也斩得它身不由己的飘荡荡落下。

此刻禹天来已经裹着剑阵随后追到,阵图的无边青气一张一缩,已经将蚩尤旗裹入其中。

四柄刚刚融合了太初杀气的宝剑一起震荡发出三十六道混沌剑气,连环轰击在蚩尤旗表面的黯淡血光之上,势如破竹地斩破先遭红颜剑重创的蚩尤旗,将深藏旗内的庆隆帝头颅及神魂一柄斩灭。而后又是九九八十一道混沌剑气交织联结化为封禁,将已是半死不活的蚩尤旗镇压在阵图最深处。至于说将其彻底炼化,与阵图融为一体,那便需要极其漫长的水磨工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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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国战

任谁都没有想到,庆隆帝竟在皇宫内的这一场盛宴上龙驭归天。

虽然那四百八十名新科文武进士尽都异口同声地指天誓日说自己亲眼见到陛下在宴上突发疾病而驾崩,临终前还留下由宁王继承大统的遗命。但先前遭庆隆帝幽禁的雍王、晋王、楚王及各自背后的势力自然都能挑出一万个可疑之处,纷纷大造舆论说庆隆帝之死大有蹊跷,隐隐地已将一顶弑君篡位的罪名扣在宁王头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大胤如今正面临廓拓人的威胁,朝中元老重臣一面操办庆隆帝的丧事,一面便开始商议新君即位之事。

照理说由宁王即位本来无可争议,毕竟庆隆帝生前已明确属意宁王,差得只是正式册立他为太子。但雍王、晋王、楚王所属势力将庆隆帝之死的疑点公然摆上台面,以此为据质疑宁王即位的合法性与合理性,而宁王一方自然也据理力争,指责三王无中生有。一时间,各方势力僵持不下,难以做出决断。

便在各方吵得沸反盈天之际,本来远在西北的秦国公、西北经略安抚使许仙突然入京,还率领了西军中一支最精锐的百战雄师,一举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将宁王扶上皇帝宝座,建元“崇正”。

崇正帝即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将与自己争位的三个兄弟重新幽禁,但那三王早有准备,竟都趁着帝京纷乱的机会潜逃回各自的封地。

崇正帝闻讯大怒,即刻分派三支人马前往三王封地,要将其捉拿回帝京问罪。

派去捉拿晋王和楚王的两路人马颇为顺利,毕竟如今大势已定,敢于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公然造反之人实在不多。晋王和楚王都是前脚刚刚回到封地,尚未来得及做出事情,便被后脚追来的朝廷大军擒拿,押解回京向崇正帝交旨。

崇正帝虽然恨极了这两个兄弟,却也不便在即位之初便担上屠杀手足的名声,只是在朝堂上狠狠训斥了他们一番,然后便去为先皇守陵,并着专人严加看守。

然而雍王那一方终于出了乱子。他自知凭一己之力难以与大势在握的崇正帝抗衡,所以回到封地后未做片刻停留,只带了妻妾子女和最可靠的一批心腹,北上逃入了廓拓境内。

崇正帝闻讯后当即遣使前往廓拓求见迪古元弘,要求对方即刻遣送叛逃的雍王回国接受处罚。

迪古元弘非常干脆的砍了那使者的脑袋,人头连同一片檄文一同送回大胤,檄文中明确指出崇正帝弑父篡位、凌迫手足,廓拓作为与大胤睦好多年的邻国,决不能对如此逆行坐视不理,不日将亲提大军护送正统的大胤继承人雍王回国,拿回原本便该属于他的皇位。

野心勃勃的迪古元弘觊觎大胤江山已久,如今大胤新君即位国势未稳,正是一个出兵入侵的天赐良机,何况手中又添了雍王这个重要筹码。他的檄文刚刚发生出,也不等大胤那边做出回复,便征召廓拓各部控弦之士四十万,亲任统帅率兵南下,身边又带了雍王随军,打出“讨逆扶正”的旗号,全面发动了对大胤的战争。

这些年来,大胤与廓拓形势本就紧张,边境各处关隘倒也从未放松对廓拓的警戒。但此次迪古元弘发动的是一场灭国之战,倾国之兵以山岳横移之势碾压过来,根本不是某一处城寨的守军可以独立阻挡。因此,大战一开始,大胤这边便接连失陷多处要塞,一封封告急求援的文书急于星火地送到帝京。

战报传来,举朝震动,崇正帝急忙召集满朝文武商议应对之策。

按说廓拓之主迪古元弘率兵南下,崇正帝也该御驾亲征也算针锋相对。但他刚刚即位,国内人心不稳,若是率军轻离中枢,还说不定后方会出什么乱子。

君臣再三商议之后,终于决定由刚刚立下拥立大功的许仙挂了“平北招讨大元帅”职衔,以文臣行武事,征集三十万大军北上御敌。

如今的许仙早不复当年的青涩,十数年在西北边陲的历练,已使他的胸襟、见识、胆魄、心智等等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虽是身荷国朝存亡之重,他却没有半点犹豫退缩,点齐大军之后即日离京。

两国之兵在大胤北疆相遇,经过先期的试探之后,渐渐将越来越多地筹码放到了战场上。

许仙虽然并不以兵法擅长,却最能知人善任,破格重用了新科武状元戚保山。

这个年轻人在战场之上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和成熟,凭借这一次次卓越的战功由一名普通的将领升任前部前锋,后进职三军副元帅,最后许仙干脆防守令其代替自己执掌大军兵权,自己只坐镇后方策应。

戚保山既有十荡十决、斩将夺旗之勇,又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谋,指挥大军与号称草原战神的迪古元弘大战小战不计其数,战事绵延三年之久,渐渐地由互有胜负转为胜多负少,步步进逼夺回失去的城关,眼看便要将廓拓大军赶回草原之上。

迪古元弘眼见得只凭常规力量已经难以取胜,终于动用了常规之外的超凡之力。

国师布达拉手下四大护法之一的“吞月天狼”率手下三万战狼参战。那些体型堪比寻常战马,秉性凶残嗜血的巨狼在战场上咆哮冲突,将大胤军阵冲得七零八落,在巨狼的爪牙之下,大胤全军将士死伤枕籍。

戚保山勉强凭借高垒深堑稳住战局,同时派人急向后方求援。

许仙接到告急文书后,急忙亲自来后营见禹天来,见面施礼之后正要开口,却见禹天来摆手道:“前线的事情为师已经知道,以保山的用兵之能,虽然一时失利,却不会丢了大局,汉文你尽可安心。至于那些战狼,为师也有了应对之策。”

说到此处,他转头对侍立在身边的阿青道:“阿青,既然对方先一步动用了超凡之力,我们便也不用客气。你即刻赶往前线,助保山一臂之力罢!”

阿青见禹天来第一个便派自己出马,很是兴奋地嚷道:“小道士放心,我这便去给保山那小子撑腰。咱们自家的晚辈,岂能任意被人欺辱?这一次本姑娘定要将那什么吞月天狼打成一条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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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超凡战始

阿青离了禹天来,御剑飞行赶往前线。她将剑术与雷法融为一体,御剑之速几乎比得上禹天来的红颜剑,不到片刻时间便到了戚保山军营上空,随即将剑光一敛,在戚保山的中军大帐前落下。

“敌袭!”

她并未隐藏行迹,因而刚刚落地便被在中军帐附近巡视护卫的一队人马发现,一声呼喝团团围了上来,弓弩刀枪一起指向她身上各处要害,丝毫不因她美女的身份而有任何松懈。

“不错不错,看来保山这小子果然治军有方!”阿青一派老气横秋的神态语气,大咧咧地道,“莫要紧张,本姑娘不是敌人,而是你家戚元帅的长辈。听说他在阵前失利,特意前来相助。”

“一派胡言!”领兵的一个小校带着一脸怒色呵斥道,“你才多大年纪,也敢冒充我们大帅的长辈?再说若是真是大帅长辈,也该在营门处大大方方通报身份,哪有不告而入直抵中军的道理?我看你分明便是敌军的刺客,欲凭一点妖术邪法来刺杀我们大帅。给我拿下这妖女,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随着这小校一声令下,其他人仍用刀枪弓弩指着阿青,其中两名士卒如狼似虎地闯上前来,手中抖开一条绳索,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地往阿青身上套去。

“居然要捆我?有趣!”阿青呵呵一笑,身形一下明灭模糊,不知怎的竟与那小校换了个位置,结果那绳索便结结实实套在他的身上。

戚保山正在中军帐内与麾下众将商议破敌之策,忽地听到帐外传来喧闹之声,其中更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女子笑声,心中不由大喜,急忙起身快步出帐,正看到阿青施法戏弄手下的士卒。

“都住手!”

喝住那些正要出手攻击阿青的士卒,他几步赶到阿青面前,陪着笑脸老老实实地抱拳躬身,口称:“弟子戚保山,见过青姑姑。”

阿青看到戚保山终于出来,便也收了嬉笑的神态,摆出长辈尊严淡淡地摆手道:“罢了,不必多礼。”

戚保山直起身来,殷勤地将阿青让进中军大帐,却令众将都留在帐外。等阿青落座之后,他凑到近前有些急切地问道:“青姑姑此来,可是祖师指点了破敌之策?”

阿青从袖中摸出一杆高仅尺余的黑色三角旗帜,随手抛在戚保山怀中道:“这是小道士炼制的一件法宝‘玄皂旗’,旗面之内自成空间,藏着他这些年来炼制的一万三千五百名黄巾力士。同时此旗又是所有黄巾力士的控制中枢,持旗着可凭心意指挥其一切行动。小道士说你兵法已经青出于蓝,可以最大限度发挥这支傀儡大军的力量,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便正式将这宝物赐予你了!”

戚保山大喜,当即双手捧旗,向着南方恭恭敬敬地连拜了几拜,遥谢过了禹天来的赐宝之恩。

等他起身之后,阿青便问道:“保山,有了这支大军,廓拓人弄得那些畜生便不足为虑,你打算何时与对方开战?”

戚保山怀抱玄皂旗,脸上现出自信的微笑道:“既然胜券在握,自然应该速战速决。只是那吞月天狼若见自己的战狼死伤殆尽,恐怕要恼羞成怒直接出手。”

阿青反手拍一拍背后那口以树妖木心炼制的“青雷戮神剑”,昂然道:“这一点你尽可放心。如果那吞月天狼果然不顾他元神大妖的身份对你一个晚辈出手,青姑姑自然会教他识得这口‘青雷戮神剑’的厉害!”

戚保山大喜,心中更是大定。他在禹天来门下学艺多年,深知这位青姑姑虽因出身的缘故而无法结丹化神,但她那具微缩版的本体已走上另一条前所未有的修行之路,如今的实力绝不会逊色于寻常元神之辈,起码另一位不久前才晋升元神之境的小青姑姑便曾在切磋时败在她的剑下。

他当即便传令下去击鼓升帐,将营中诸将都召集到中军帐内,宣布自己已有破敌之策,明日便要出兵与敌人决战。

众将跟随戚保山征战数载,都知他年纪虽轻,用兵却最是老辣深沉,既敢说出口来,那必是有十成的把握,当时一个个尽都热血沸腾战意高昂,纷纷上前请令求战。

在这片刻之间,戚保山心中早已做好全盘计划。他先亲笔做一封战书,遣使者送往敌营。而后有条不紊地分兵派将,先后调派了十路人马,要他们到晚上时趁着夜色悄然出营,分向十处潜伏下来。只等自己在阵前大破敌军后发出号令,便一起杀出直捣敌军大营,力求一举将敌军大营端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戚保山亲自率领一万精锐骑兵来到疆场,却看到廓拓人那边已经先一步出营列阵,派出的同样是一万精骑。他全身披挂,胯下骑乘那匹神骏龙马,掌中擎定那杆数年来饱饮廓拓人鲜血的“破虏枪“,凝目力向对面阵中遥望片刻,用手指点着对身边骑乘了一匹战马却并未着甲的阿青道:“青姑姑,那便是廓拓国师布达拉座下四大护法之一的'吞月天狼'。他入世后还入乡随俗取了一个人类的名字,唤作'卫啖月'。“

其实不用戚保山介绍,阿青也已凭着微妙的气机感应察觉了对方的身份。她看那卫啖月的外貌是个容颜颇为俊美的青年男子,撇嘴哂道:“稍后保山你只管放手去做,青姑姑会帮你盯牢这小白脸,绝不会让他给你捣乱!“

便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那“吞月天狼“卫啖月已经先一步发动了攻势。他取出一直白惨惨的骨笛,放到唇边吹出一声凄厉高亢直入云霄的尖啸。

随着这一声尖啸,同样凄厉的狼嚎声此起彼伏。廓拓人的一万骑兵变幻阵势,闪出一条条数丈宽的通道,随即便有无数体型庞大堪比战马、惨白爪牙锋利狰狞、浑身充斥着凶残嗜血气息的灰黑色巨狼潮水般从通道中涌了出来。

说也奇怪,这些巨狼距离大胤军尚远,但大胤阵中的战马便已被其凶厉气息所慑而开始躁动不安。廓拓人的战马与巨狼近在咫尺,却都安安静静地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戚保山知道如果被那些战狼逼到近处,自己这边的战马都难免被吓得屁滚尿流甚至狂乱暴走,当即骑乘着丝毫不受影响的龙马越阵而出,一手擎着破虏枪,一手取出祖师赐予的“玄皂旗“,迎风一晃,尺余长的旗杆变到丈半长短,不过巴掌大小的漆黑三角旗面更似无边无际地延展开去。所到之处原地凭空现出一尊尊身高丈二,面容全无分别,全身披挂土黄色不明材质重甲,头裹黄巾,手中持长达六尺阔刃巨剑的战士。

这些战士尽都沉默不发一言,应戚保山心念所动结成一个简单的方阵,横向间隔五尺,纵向间隔丈半,一排一排地如一面面铜墙铁壁向前缓缓推进,迎向对面已经开始全力奔驰的战狼。

属于大胤和廓拓两国间超凡力量的战争,就此掀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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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神剑御雷

廓拓人阵中的“吞月天狼”卫啖月看到大胤军阵前凭空出现的上万黄巾力士,当时也察觉了这些并非生人而是战斗傀儡一类的存在,心中虽然生出几分警惕,却也并不认为自己的战狼会败。

这三万多头战狼是他以狼族秘法和药物培育而成,虽然从此都断绝了走上修行之途的可能,却换来了悍不畏死的凶性和强大无匹的肉身力量,随意挑出一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生裂狮象等猛兽。

对面那些战斗傀儡的数量多达万余,而且造型一模一样,显然是量产的东西,能够拥有的战力也必然有限。或许他们的力量胜过寻常人类战士数倍,又不知恐惧为何物,但临敌时的反应绝对比不上自己这些拥有极强战斗本能的战狼,再加上数量上接近三倍的差距,他相信自己的战狼或许会付出一定的代价,却定然可以将这些傀儡全部咬碎撕烂。

“嗷——”最前面的战狼已经冲到步步为营缓缓而进的第一排黄巾力士前方数丈距离,齐齐地发出一声凄厉长啸,纵身迎头扑下,白森森的尖牙利爪暴涨数寸,眼看便要落在那些黄巾力士身上。

“逆风斩!”

手执玄皂旗的戚保山蓦地发出一声狂喊。其实他知道自己只要心念一动,便可以手中的玄皂旗为媒介,指挥这些黄巾力士做出相应的动作,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吼了出来。

随着这一声大喝,第一排黄巾力士同时做了一个挥剑反撩的动作,出剑之势竟是又快又准又狠,更兼力道强横无匹。

那些凌空扑下的巨狼无一幸免,尽都被如同一道道闪电般从空中掠过的巨剑斩在身上。

宽厚皆如手掌的战剑过处,那些战狼的庞大身躯皆如朽木般断折,分裂的残尸滚落满地,漫天喷洒的腥臊血雨将第一排出剑的黄巾力士染得全身血红,如同地狱里钻出的一群修罗恶鬼。

“迎风斩!”戚保山再次暴喝。

第二排黄巾力士蓦地向前冲刺,抬脚在前排恰到好处地以剑拄地缩肩弓背的黄巾力士宽厚如墙的后背上重重一踏,雄壮的身躯如一只只大鸟般飞掠而起,手中巨剑高举过顶,势如九天雷霆击落,和着身体下坠之势斩中后面的一群战狼,轻而易举撕裂了它们的身躯。

“旋风斩!”戚保山再发狂喝。

第三排黄巾力士的,身体如旋风般疾旋,从前面两排黄巾力士的缝隙间呼啸而过,随后手中的战剑伴着身躯旋转之势舞开,化成一个个巨大的轮状虚影裹住身躯,凶狠无比地撞入再后面的狼群之中。

这一次的情形更加惨烈,所有被剑轮扫到的战狼立时血肉横飞,无数断肢残躯乱飞如雨。

戚保山指挥着黄巾力士如山推移,同时将禹天来专为这些黄巾力士所创的“风诀八斩”轮番使出,杀得那些战狼尸横遍野,霎时间已折损过半。

廓拓人阵中的卫啖月见到如此惨象,不由得心头滴血、目眦欲裂,急忙将那骨笛送到唇边再用力一吹。

听到了一声尖利笛声后,那些眼见得同伴被人肆意屠杀却仍自前仆后继的战狼们一起掉头向本阵逃窜。

戚保山知道速度向来是黄巾力士的一个弱点,便也传令停止了追击。

卫啖月看到自己的战狼已经脱离战场,满面严霜地缓缓抬起手掌。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风开始向他的掌心处聚集,霎时形成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淡青色光球悬浮在掌心上方数寸缓缓旋转。

“杀了本座苦心培育的战狼,你们所有人便都来陪葬罢!“

口中低声说了这句蕴含无尽杀意的话后,他手掌轻轻一挥,那淡青色光球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在空中急剧膨胀千百倍后轰然炸碎,化作无数由风力幻化的刀矛枪剑,看去势却是将一万余黄巾力士及一万大胤骑兵尽都笼罩在内。

“这小白脸果然输不起!”阿青冷笑说了这句话,背后的青雷戮神剑倏地跳出鞘外落在掌中,斜向着天空遥遥一指。

一道古怪的闪电突兀地出现在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末端竟如植物的根须般诡异地分成无数道细如发丝的电光,每一道电光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一柄风力所化的半透明兵器。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那些已经落到大胤一方所有人头顶的风刃被全部震碎,化成丝丝凌乱的拂面清风。

卫啖月大惊,身形一闪来到阵前,扬声喝道:“何方高人在此?如此藏头露尾,不觉有失身份吗?”

绿影一闪,阿青凭空出现在他的对面,撇嘴哂道:“本姑娘一直在你对面阵中,是你自己有眼无珠罢了!”

她本是傀儡之身,而且真身又藏在这具以树妖本体炼制的躯壳之内,气机飘渺古怪,卫啖月先前确是未曾感应到她的存在。

“尊驾是何方高人?”即使对面而立,卫啖月仍看不透这身形高挑、英姿飒爽的女子的深浅,很有些惊疑不定地质问。

阿青却是直接动手,“青雷戮神剑”中宫直进,口中哂道:“本姑娘阿青,今日特来教训你这狗头,看剑!”

卫啖月急忙取出一柄形如新月的弯刀急架相还。

两人在阵前步战交锋,瞬间便过十数回合。

阿青知道对方还有意借交手的机会来探自己底细,自忖打人不过先下手,当即一面以躯壳与对方缠斗,一面却将真身悄悄遁出飞在空中。

她只有尺余长的小小身躯在虚空踏罡布斗,牙签般的小剑遥指天空喝道:“周天星辰,化为神雷。以剑为引,诛仙灭神!”

剑上一点青光直入天际,登时便有北斗七星白日现于晴空,降下七道足有水桶粗细的刺目雷光。这正是阿青自创以剑御雷的杀招“星宿诛仙雷”。

卫啖月见那七道携着毁天灭地之势落下的雷光,脸色极为凝重。一头只有巴掌大小的银狼从他脑后升起飞到空中,瞬间涨成首尾十数丈长短的庞然大物,却是元神出窍所化。

这银狼元神仰天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长啸,口中吐出一颗皎如明月的巨大光球,在空中一分为七,迎向自北斗七星落下的融合了北斗杀气的雷光。

光球与雷光相撞,在一连串炸响中同归于尽。

便在最后一道雷光与光球炸开的瞬间,空中那阿青的,本体倏地一闪而至那巨狼元神面前,一柄细小的木剑裹着一层青碧雷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式刺在巨狼的眉心部位,一触即收。

那银色巨狼先是如木雕泥塑般一下僵住,而后身体渐渐变淡终至完全消失。

阿青这一剑正是压箱底的杀招“青雷戮神剑”,她这一剑是普天下一切灵体的克星。卫啖月元神出窍,却是将自己送上死路。阿青只出一剑,剑上的专门湮灭灵体的青碧雷光便泯灭了他的元神。

元神既灭,卫啖月的身躯便成行尸走肉,并且在两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现出原形,变成一头与元神形象一模一样的银色巨狼。

“杀!”戚保山见到对面的廓拓人都因卫啖月之死而惊慌失措,当即不失时机地传令发动攻击。

一万精骑随着戚保山掩杀上去,只一个冲锋便将对面群龙无首的一万廓拓骑兵击溃,衔尾追杀到廓拓军大营。

他事先埋伏的十路人马一起发动,从各方闯入廓拓军大营横冲直撞,将一座绵延数十里的军营搅得天翻地覆,土崩瓦解。

迪古元弘未料到这一战竟败得如此莫名其妙,眼见得大势已去,只能由身边高手近卫护持着弃了大营向北逃去,准备重整军马再雪今日兵败之耻。

这一战也宣告了两国的战事正式升级到修行者层面。

廓拓国师布达拉得知又一名护法陨落,纵使是人间活佛也不免大动无名,当即召唤了大批乌斯藏的密宗高僧亲自率领着前来疆场。

大胤境内的道门修士也都从某种渠道得到上面的指示,纷纷出动门中精英来投奔禹天来,表示愿意听其调遣指令,随他一起来到前线的戚保山军中。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太玄座下,一门英雌

随着战事的升级,大胤和廓拓两国也都投入了越来越多的力量。

廓拓的迪古元弘在先前的一场大败之后,被戚保山率兵一路追杀,一直到了大草原的边缘才凭借从后方重新征调的大军稳住防线,双方重新形成对峙的局面。

双方的军队以及修行者都进行了几次试探性的交锋,彼此也是互有胜负。他们都清楚两国决胜的关键时刻已经渐渐迫近,都在积蓄力量静候时机。

“国师座下护法卫偷天,见过太玄真人。”

大胤军营之内,一个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向着座上的禹天来拱手施礼。

虽然此刻在偌大营帐中坐满了数百来自中土三山五岳的道门修士,其中修为已臻元神之境者不下十人,这少年神色间却不见丝毫惶恐,言行举止依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卫偷天?”禹天来知道如今布达拉身边仅余的两大护法之一是大雪山中的一只异种白猿得道,名为“换日魔猿”,据说悍勇绝伦,号称有移山换岳神力,却想不到竟是如此一个斯文瘦弱的少年形象。

“道友多礼,请坐!”对方也是元神级数大妖,既然是以礼相见,禹天来也便礼尚往来,先命身后侍立的小青为对方看座。

待卫偷天落座之后,他又微笑问道:“不知卫道友此来,有何见教?”

卫偷天从容答道:“卫某此次却是奉国师之命前来,欲就大胤与廓拓两国之事,与真人商议一个章程。”

禹天来似有些讶然,问道:“两国交兵,不外乎攻杀战守,却不知国师另有何章程?”

卫偷天侃侃而谈:“古人云‘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这一场大战,已使得两国无数生灵惨遭涂炭。我家国师以慈悲为怀,不忍见此人间惨事,因此欲与真人做一赌约,以此赌约来定两国胜负。”

禹天来饶有兴味地道:“敢问道友,国师欲如何赌法?分出胜负之后又将如何?”

卫偷天道:“国师欲将此战收缩到我辈修行者的范围内,与真人赌斗三场。第一场斗兵,双方各选七名高手捉对相斗,获胜多的一方为胜;第二场斗阵,双方各布一阵由对方来破,以能否破阵来定胜负;第三场斗将,国师欲亲自向真人请教高明。以此三场分出胜负之后,败方一国便要赔款割地、献贡纳质,自此永为臣属。”

“三阵赌国运,国师当真好气魄!”禹天来鼓掌大笑,然后向着帐内的各派修士拱手道,“此事干系重大,贫道不敢独断,不知诸位道友意下如何?”

一侧首席上落座的一个白面长髯的中年道士起身笑道:“我等皆唯禹真人马首是瞻!”

此人道号“庚鸣”,为道祖在人间所传道统“清玄派”的护法长老,修为也到了元神之境,而且已历经了雷灾三劫与火灾的前两劫。整座营帐中数百修士,也只有与小青一起侍立在禹天来身后的聂隐娘可与之相比。

见到庚鸣率先表态,其余修士也一起起身,有样学样异口同声地道:“我等皆唯真人马首是瞻!”

瞥了一眼脸上微微变色的卫偷天,禹天来拱手团团一揖,笑道:“既然如此,贫道便斗胆做主,应了这一场赌约!”

卫偷天起身走到营帐当中,向着禹天来拱手道:“国师曾说,若真人应下赌约,时间地点皆由贵方决定,到时遣人通知我方即可。卫某要先回去向国师复命,告辞了!”

一语甫毕,他在原地将身形一转,便在满帐修士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凭空消失,除了寥寥数人,余者竟都看不穿他所用的手段。

众人惊叹于卫偷天的修为和法术,对于即将面对的三场赌斗更加重视,当下便开始商议参与三场赌斗的人选。

参加第一场的七人既然是要与对方一对一厮杀,自然要选择修为战力最高者,元神之下的修士便先被排除在外。如今帐内的元神修士除去需要参加第三场的禹天来外还有十三人,经过一番全方面的比较权衡,终于选定了七人,聂隐娘、白素贞、小青和未证元神却已有力斩元神战绩的阿青均在其列。这不免令满帐修士都感叹了一句:“太玄真人座下,果然是英雌辈出。”

阵法之道在修行界从来都是高端玩意儿,在场修士虽来自中土许多修行大派,但能够拿出一套完整且威力足够强大的阵法的也是寥寥无几。原来庚鸣倒是有心贡献出一套“清玄派”传承的厉害阵法,但看了禹天来略略演示的剑阵之后,便极聪明地选择了藏拙。

至于第三场是禹天来与布达拉两人的决战,其他人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众人又商议一下赌斗的时间和地点,将第一场定在三天之后,地点便在两军之间的一片空旷草原上。

禹天来随即便派了使者往廓拓人营中面见布达拉说明己方决定,而布达拉也并未有丝毫异议。

到了第三天一早,双方便在两军之间的草原上如期相会。

那布达拉是个形容俊雅的白衣僧人,看外貌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他与禹天来分别从各自阵中出来,彼此见礼之后,慨叹道:“在场的这些道友与佛子也不知修行了多少年才有了如今的修为,却不知这一战之后又能剩得几人!”

禹天来淡然道:“天地为棋盘,众人皆为棋子。修行之人纵使能力大些,活得久些,但一日不能跳出棋盘之外,终归要做些身不由己之事。贫道与大师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尽一颗棋子本分的同时,尽力保全自己与自己关心之人。”

布达拉轻轻鼓掌笑道:“贫僧修行佛法数百年,却还是不如真人看得透彻,谨受教。既然如此,你我双方便只有各尽所能,死而无怨了!”

禹天来默然颔首,随即与对方再次施礼致意后,各自返回本阵。

“青儿,”他先唤过早已跃跃欲试的小青,认真叮嘱道,“今日七场比试的第一场便交给你了,多加小心,不可大意。”

小青大喜,拱手道:“师傅放心,弟子定然不会折了太玄一脉的面子!”

说罢身化一道青光来到战场,手中提着那口得自纯阳铁匣的青霜剑娇叱道:“太玄真人门下小青在此,谁来与本姑娘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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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青蛇,白蛇

布达拉法眼如电,早将小青的本相与修为境界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微觉纳闷——这小蛇妖该是刚刚晋升元神之境不久,对面的元神修士修为都在他之上,那禹天来为何偏偏派她来打头阵?

踌躇片刻之后,他转头唤道:“贡布大师,这一场便由你出战。虽然对方修为不及你,你也不可存轻敌之心,须知‘狮子扑兔,亦用全力’。”

那贡布是一个苦行僧人,一身破旧僧袍下的身躯便如竹竿般枯瘦高挑,黑黝黝满是油腻的一张脸上沟壑纵横,也看不出多大年龄。

听了布达拉的叮嘱,他也不开口应答,只是躬了躬身,便拄着一柄黑漆漆的木杖缓步来到阵前。

小青见着老和尚一身褴褛、满脸污垢,很是嫌弃地向后退开几步,横剑身前威风凛凛地喝问道:“来者通名,本姑娘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贫僧贡布!”这贡布似乎常年不与人交流,说话的声音颇为生涩嘶哑。

报出名号之后,他也不等对方再说什么,立即将手中的黑木杖向空中一抛。

那木杖在空中翻滚几遭,陡地化作一条首尾长达数十丈的黑龙,昂首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掀牙砥爪向下方的小青扑击而下。

“大威降龙法?”小青随禹天来修行日久,眼界见识大有长进,当时便认出对方所用的手段,冷哼一声之后,握剑的右手一松,那柄青霜剑化作一道数丈长的青碧光华冲天而起,在空中抵住那条黑龙。

剑光与黑龙在空中你攻我守,盘旋相斗,一时间竟成僵持之局。

布达拉在后方看到这局面,脸上却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他之所以选择贡布出战,便是看重这位终日苦修、性情木讷的僧人最不知变通,自己叮嘱了他要竭尽全力,他便一定是全力施为。如今双方看似僵持不下,但贡布修为胜过那蛇妖两筹,只要继续迫对方使用这种威力强大却最耗法力的御剑之术,一俟其功力后继不足,便可一举制敌拿下这一场。

庚鸣看到场中情形,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凑到禹天来身边低声道:“禹真人,青姑娘似乎被对方引到了比斗法力的路子上,本身最擅长的剑术却无从施展。如果继续下去,只恐结果不妙。”

禹天来仍是从容自若,微笑答道:“道友放心,青儿这丫头最是狡猾,怎会轻易被人算计?她昨晚向贫道求了一招杀手锏,此刻不过是将计就计反过来算计对方。”

便在两人说话间,场中已突生异变。眼见得贡布控制的黑龙威势愈来愈强,已经将小青的剑光压制得左支右绌,一个雪白的葫芦忽地从小青脑后升了起来,随着她口中喝出的一个“收!”字,那条黑龙登时被一股莫可抗御的力量摄住,先是变回木杖本体,然后飘飘荡荡地落入葫芦之内。

此刻贡布常年苦修而严重缺少战斗经验的弊端暴露无遗,骤然遭异变又失去得心应手的法宝,他一时间居然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当场。

小青却是没有丝毫迟疑,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遥向空中一指,青霜剑所化剑光立时俯冲而下,绕着贡布一个盘旋,咔嚓一声将其拦腰斩成两段!

看着小青收了葫芦和宝剑之后,得意洋洋地返回本阵,布达拉脸色极为难看。

他身边的另一位护法“驮山龙象”卫载岳见自己敬奉如神的尊上如此神色,立时生出主辱臣死之忿,将足有丈半高下的庞大身躯移动至布达拉面前,拱手粗声粗气地道:“尊师,请准弟子出阵与那些狡猾的家伙打一场罢!”

布达拉心中有些犹豫,他最为倚重的四大护法已经折损一半,如今见到卫载岳请战,心中陡然生出莫名的悸动。但卫载岳是主动请战,如果自己不允,身边这些受自己邀请而来的帮手们未免要生出其他心思,觉得他有爱惜自家人而拿外人垫背的嫌疑,当下也只能点头道:“贫僧也正有点你出阵的意思,只是道门功法多有玄妙之处,你临敌时须多加谨慎,先护得自身不失,然后再求破敌之法。”

“弟子谨遵尊师教诲!”卫载岳答应一声,将一柄金灿灿看来沉重无比的降魔杵扛在肩头,迈开两条铜柱般的长腿大步流星来到阵前,向着对面厉声断喝声如滚雷,“某乃国师座下护法‘驮山龙象’卫载岳,谁敢出来一战!”

禹天来环顾左右笑道:“这莽汉原形是一头异种龙象,不仅力大无穷可驮山而行,更兼皮糙肉厚最是抗揍。素贞,贫道本想请你来接下这一战。以你的修为和手段,应该足以收拾这头憨货。贫道只是担心你向来心慈,到时恐下不得杀手……”

此刻白素贞换了一身女道士装束,任谁也看不出这位便是秦国公许仙正妻、大胤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她上前一步躬身道:“师傅放心,弟子还分得清轻重,清楚如今并非心软的时候。”

得了白素贞如此保证,禹天来面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摆手道:“如此最好,你去罢!”

白素贞轻移莲步,袅袅婷婷走到阵前,向着卫载岳稽首道:“贫道白素贞,见过道友。”

“原来是你!”卫载岳竟也听过白素贞名号,甚至知道她的出身来历,磔磔怪笑道,“白素贞,俗语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今日你这条白蛇还当真想吞下某这头龙象不成!”

“这厮无礼!”白素贞闻得此言,饶是性情温柔娴静,心中也大生恼意,也不再与对方说话,只将檀口一张,登时便有一道白光从口中飞出,奇快如电笔直刺向卫载岳心口。

那卫载岳却是将大嘴一裂,不闪不避地任由这道透出丝丝犀利锋锐之意的白光刺在心口处。

“叮!”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中,卫载岳的心口处居然爆出几点火星,那道白光也被震得向后翻滚着弹飞出去,现出一柄三尺长剑的本相。

看着接住那柄雪亮长剑面露惊愕之色的白素贞,卫载岳得意地伸手拍了拍外衣破了一道口子后显出的一层乌黑鳞片,哈哈大笑道:“某已将本体的这层龙鳞练到万劫不毁的境地,任你什么神兵利器也休想伤我。却不知你是否也能禁得起某这一击?”

一语方毕,手中的金刚杵蓦地祭在空中,一个翻滚后携着泰山压顶之势向着白素贞头上直落下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水火之威

望着那金刚杵向自己头顶落下,白素贞举手将顶上道冠一推,顶心立时冲出一团青气,化作一道碧光莹莹的水流,流转间化生出玄妙无比的至阴至柔之力,将金刚杵轻轻裹住。

她跟着许仙唤禹天来一声“师傅”却也没有白白唤了,禹天来看她在水之一道上异禀天成,便将“四相剑诀”中的“水”字诀倾囊相授。白素贞参悟了剑诀之后,与本身修为融会贯通,终于在水之道上有所突破,炼成号称天下万水本源、拥有无穷变化之妙的“天一真水”。

那挟着风雷之声的金刚杵落在水流之中,只随着水流运转之势转了几遭,杵身所携的万钧之力便被消融得干干净净,轻飘飘地落下被白素贞用一只纤纤玉手轻轻巧巧接住。

“将某的兵器还来!”卫载岳不想自己只一个照面便失了兵器,不由地冲冲大怒,瞋目暴喝一声,一颗头颅蓦地现出本相,变成一个大耳如扇、长鼻似蛇的象头。他将头颈一晃,一根足有手臂粗细的象鼻似无穷尽的延展出去,一转一兜卷向白素贞的纤细的腰身。

看到那象鼻前端的两个大鼻孔,白素贞脸上现出嫌恶之色,纤腰一扭身化流光,融入空中的那一道天一真水之后。

青碧色的水流中多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白影后,立时如一条长蛇般灵动无比的俯冲而下,在卫载岳身周缠绕数匝后蓦地收紧,将他的手臂身躯及双腿死死地箍住。

卫载岳双目暴睁,奋起平生移山撼岳的神力扩张双臂双腿,口中狂吼一声:“开!”

只是那一道柔弱无比的水流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一条坚韧无比的粗大绳索,任是卫载岳神力无匹,非但不能将其撑开半分空隙,反而挟着恐怖无比的巨力继续收紧,将卫载岳的骨骼箍得发出一串咔咔轻响。

白素贞的清丽婉转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阁下一身鳞甲确实坚固无比,连贫道的白虹剑都难以攻破,却不知你是否能抵御贫道这柔弱之水的绞杀!”

卫载岳已经说不出话来,蓦地就地一滚现出本相,却是一头身高数十丈,全身覆盖一层黑色鳞片的巨象。

随着卫载岳现出本相体型暴涨,缠在他身上的天一真水也随之膨胀,并且缠绞之力随着体积的膨胀以倍数暴涨。

卫载岳这一身鳞甲的防御之力确是天下无双,但鳞甲之下的筋骨、肌肉和脏腑却要差了一些,很快便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一连串令人心中发寒的骨骼碎裂声在卫载岳身上响起,两边观战的众人眼见得他庞大如一座小山的巨象之躯在对手恐怖至极的绞杀下下扭曲变形。虽然体表的鳞甲仍完好无损,但体内的骨骼寸寸碎裂,筋肉脏腑也尽都移位和变形,已经变成一张完好皮囊包裹的一团碎骨烂肉。

卫载岳的龙象本体口中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长号,一头迷你型的龙象虚影在头顶升起,仓皇地向本阵逃遁。他修行的法门特殊,一身本领大都在强横无比的本体之上,元神却是比寻常修士孱弱许多。

一道白光凭空出现,绕着龙象元神一旋一绞,便将其斩作一团轻烟消散当场。

白素贞重新现出身形,收了天一真水和白虹剑,头也不回地向本阵走去。

中土的一众修士早已看得瞠目结舌,却是没有想到这位平日都是一派温柔娴静之态的美女一旦动手,竟是如此的酷烈无情。

众人向白素贞道贺之后,庚鸣站出来向禹天来拱手道:“禹真人,接下来这一阵便交给贫道罢!”

大家虽选定了出场的七个人选,却并未定下出场的顺序,这还须临场随机应变。不过禹天来门下已连胜两阵,而且出手的都是女子,其余的众修士都觉得自己若再不出手,面子上也实在不大好看。

禹天来也早考虑到这一节,闻言欣然点头道:“贫道正有心请道友辛苦一番,还请多加小心。”

庚鸣答应一声,举步来到场中搦战。

布达拉看出此人修为极高,何况己方已连输了两阵,迫切需要扳回一局。当即极恭谨地请身边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名唤“桑结”的小和尚出手。

这桑结是布达拉的一位师叔转世重修,相貌也停止在觉醒前世宿慧的一刻,因此永远都是这副十四五岁少年的模样。

庚鸣与桑结对这一战都志在必得,一上场便是手段齐出,打了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双方实力相近,手中也都有重宝护身,这一战直斗了将近一个时辰,却都奈何对方不得。

庚鸣心中不由焦躁起来,忖道:“方才太玄真人门下两个女子都轻易获胜,偏生贫道久战不下。如此拖延下去,便是最后能够取胜,也未免脸上无光。”

一念及此,心中立即做出一个决定,抽身跳出战圈,抖手将一物祭在空中。

那物在空中放出无边紫色光霭,霎时将天地染成一片神秘玄奇的紫色。

两边的众人定睛望去,却见空中之物是一盏古朴的石质油灯,顶部一个石质小碗中燃着一点如豆灯火,火焰呈现纯正的紫色,那似乎无边无际的紫色光霭正是这一点灯火发出。

“兜率紫炎火!”

两边的修行之士异口同声地喊出这宝物的名称,只因此宝的名头在修行界实在太响。作为道祖留在人间的道统,清玄派中藏有一件道祖所遗的镇派之宝,便是这一朵“兜率紫炎火”。以往清玄派也曾遇到几次危及道统传承的巨大危机,每一次只要将这一朵燃尽万物的火焰祭出,无论什么强敌都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桑结没有想到此次庚鸣竟将镇派之宝随身携带,大惊之下便要抽身退走。

但庚鸣已经祭出此宝,又岂有无功而返的道理?他向着空中的石灯恭恭敬敬地下拜,口中称道:“请宝贝施威!”

那一点紫色火焰蓦地从石灯上飞了下来,飘飘摇摇地落向桑结。

桑结满脸都是惊恐之色,身体却被一片紫光笼住不能移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落在自己身上。

那紫火稍一沾身立时蔓延开来,将桑结的全身笼在其中。

片刻之后,紫色的火焰重新收敛为如豆的一点飞回石灯之内,而桑结整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天地之间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存在。

第三百二十七章 剑之决

连败三阵,布达拉一方立时被逼到悬崖的边缘,只要再有一阵落败,便是输了双方赌约中的第一局。

布达拉环顾四周,身边众人尽都默然不应。他们既然来参加这一场大战,本人也早有了牺牲自身的觉悟,只是这一阵的干系太大,在有可能担下导致第一局落败责任的风险时,任谁也不敢轻易上场。

“尊师,请准许弟子去打第四阵。”

在身边众人尽都踌躇不前时,布达拉身边硕果仅存的一位护法“换日魔猿”卫偷天上前请战。

布达拉沉吟片刻,最终点头道:“也好,你多加小心!”

他之所以答应,却并非对卫偷天的实力充满信心,毕竟魏虽然卫偷天的实力为四大护法之冠,但对面还有一个同为骊山与太玄门下首徒的聂隐娘,修为战力绝不在卫偷天之下。然而布达拉有极大把握肯定禹天来不会派聂隐娘来打这一场。易地而处,他必然会随便派一个人出战,稍稍应付一下便主动认输。如此虽然败了一阵,却也避过了卫偷天这个最难缠是对手。在后面的三场中只要派出聂隐娘拿下任意一场,便是七战四胜赢了第一局赌约。

若对方果然用此战略,待卫偷天胜了一阵之后,说不得自己只能用些盘外招数,无论如何也要拿下后面的三场,将不利的局面彻底反转过来。

事实上布达拉所想正是禹天来所思,看到对面出战的是卫偷天,禹天来立时便想到“田忌赛马”的故事,果然有了放弃这一场的想法。

只是他念头才动,聂隐娘却主动上前道:“师傅,弟子请战!”

禹天来稍稍一怔,无声地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他才不想信自己能想到的事情,聂隐娘会想不到,不知对方为何舍弃那更稳妥的战略。

聂隐娘目光流转,樱唇开合,无声地道出“夜长梦多”四字。

禹天来登时明白她的想法,知道她担心对方会在后面的三场中用出什么意料之外的手段,使这一场赌约再生变数,因此宁可自己冒些风险对上实力强悍的卫偷天。

“多加小心。”虽然有些担心,但他终究选择了相信聂隐娘的实力。

看到对面出阵的竟是聂隐娘,布达拉的心登时一沉。他实在不明白禹天来为何不按常理出牌而舍易就难。如此一来,自己方才的盘算也都落空,只能指望卫偷天能够凭其实力拿下此阵。

“太玄真人门下首徒聂隐娘,见过道友!”聂隐娘在阵前稽首为礼。

“哈,果然是聂道友出战,也只有你堪作某只对手了!”卫偷天笑道。

他手上凭空多了一根三尺长短的铁棒,棒身黑漆漆古朴无华,两端铸造成莲花之形。两截同样漆黑无光的剑身从两端的莲花的中心吐出,那短棒霎时变成一柄极罕见的双头剑。

卫偷天将长达九尺的双头剑在头顶舞个大圆反背于身后,肃然道:“此剑名为‘生死劫’,道友小心了。”

聂隐娘袖中青光一闪,手中多了一柄剑身如青天碧水、宽仅一指薄如蝉翼的三尺长剑,淡然道:“剑名‘青丝’,道友也要当心了。”

两人各自持剑遥相对峙片刻,忽地同时身躯一动,一道青光、一团黑气立时伴着一连串密如骤雨的金铁交鸣之声搅成一团。

双方剑法都极尽变化之能,剑势演化的也远远不只剑道法门,更将天地之间无穷变化之妙融入其中。剑起剑落之间,剑意引动天象变化,以两人为中心的一方战场中现出阴阳晦明、雷电风雨、日月轮转、春秋代序等造化之变,俨然以凭着两柄长剑演化出一个具体而微的小小世界。剑术至此境地,实令人叹为观止。

斗至极酣处,场中两人同时发声长啸,手中剑也随之陡然生变。

卫偷天那柄造型怪异的双头剑被他当成一条棍棒般抡了起来,虽然仍是瘦瘦小小的身躯,落在旁人眼中却恍若一头远古洪荒巨猿怀抱一根擎天巨柱乱挥乱砸,每一击落下,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恐怖巨力。

聂隐娘则是将四式暗合地水火风四相之变的剑法循环使出,每一剑都引动四相本源之力相应,地厚重主守,水阴柔主缠,火炽烈主攻,风无相主袭,奇正相合,威力无穷。

蓦然间,激战中的两人同时分向两边重成对峙之势。

卫偷天清秀的脸上满是狂热的战意,大笑道:“某自剑法有成一来,便以这一战打得最是痛快!道友,某敬你是一个最好的对手,所以要用自己最强的一招来对付你。这一招之后,你我生死无怨!”

聂隐娘爽朗长笑,虽是女儿之身,豪气却不输半分:“贫道同样有一剑来向道友致敬,生死无怨!”

浓密的白色绒毛从卫偷天的皮肤下钻了出来,面容也在一瞬间变形,霎时间已经由一个瘦弱俊秀的人类少年变成一只身形依旧瘦小却是缩腮尖嘴、獠牙微露的狰狞猿猴。

“魔猿裂天!”

在一声尖利刺耳的嘶吼中,现出本相的卫偷天冲天而起,手中双头剑一端的剑身回缩,另一端则延伸一倍,变形成一柄刃长六尺的巨型长剑。他双手握定三尺长的剑柄,一剑携着要将这一片天地一分为二的锋锐与霸道,向着下面的聂隐娘迎头斩下。

聂隐娘神色凝重,手中青丝剑如万钧之重的缓缓抬起又缓缓刺出。地水火风四相本源之力疯狂地向剑尖的一点汇聚又彼此相生相融,演化成一个径尺方圆的小小世界,正是禹天来所创两大杀招之一“一元复始”。

两柄长剑的剑尖带着一丝宿命轨迹相遇于虚空。

卫偷天裂天一剑的无穷力量如江河灌海般被聂隐娘剑势演化的小世界吞噬净尽。

他大骇之下正要撤身,聂隐娘剑势再变,一剑轻轻刺中那吞噬了对手力量后变得极不稳定的小世界而令其瞬间崩溃,就势演化为禹天来另一式杀招“万相俱灭”。

无边的灰蒙蒙混沌剑气膨胀如潮,瞬间将满脸惊愕之色的卫偷天吞没,又将他的身躯乃至元神湮灭分解,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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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大光明净世阵

“师傅,罗浮三子求见。”

禹天来正在自己的营帐中闭目静修,小青忽地一头闯进来禀报道。

他张开双目,脸上先是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即轻叹一声,点头道:“请三位道友进来罢!”

小青答应一声转身出帐,不多时引着三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进来。

禹天来起身相迎,与这三位道人彼此见礼寒暄。

这三位道人便是罗浮三子,道号分别为致虚、致静、致冲,本身都有元神之境的修为,身任修行大宗罗浮派的护法长老。

各自落座之后,禹天来先开口问道:“三位道友移尊来见贫道,是否有所见教?”

三子之首的致虚先与两个师弟交换一下眼色,然后开口道:“不瞒禹真人,贫道兄弟三人此次冒昧求见,却是为了明日斗阵之事。”

“果然如此。”

禹天来早有所料,心中暗自叹息,面上却丝毫未表现出来,反是做出讶然之色问道:“日间贫道不是已经与诸位道友商议后做了决定吗?大凡斗阵,布阵的一方总是占尽先手,得天时地利之便。破阵之人若非深谙对方阵法虚实又或在实力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实在没有成功的可能,稍有不慎反而会陷身阵中万劫不复。我们既不知对方会布怎样的阵势,更难以形成绝对的实力压制,倒不如直接放弃破阵。而贫道也有信心凭着自己那一副阵图扳回一城,从而将此局变成和局。如此我们一胜一和,剩下的便只看第三局的贫道与布达拉之战。贫道虽不敢言胜,却也自信可以不败,纵是再次以和局收场,最后仍是我方获胜。”

听到对方不厌其烦地将日间已经与众人分析得清清楚楚的利弊得失重复一遍,罗浮三子心中也知道对方怕是已猜到自己三人的来意,这般说话便是希望劝得自己三人回心转意。但他们也是元神一流人物,心志之坚毅更逾金石,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又岂会为区区言辞所动?

当下那致虚仍然继续说了下去:“我等也知禹真人提出此建议是不想道友们冒险,但如此一来所有的压力便都移到真人身上,这又令我等于心何忍?再说贫道与两位师弟毕生浸淫阵法一道,自信颇有一些成就,不管对方会摆出什么阵法,总还能看出几分虚实,若能再有几分运气,未必便没有破阵的希望。退一步说,贫道等纵使不能破阵,全身而退的把握总还是有一些的。左右禹真人也决定放弃破阵,何妨让我们三人勉力一试?”

禹天来知道当前由世俗蔓延到修行界的这场大战中虽有无数风险,一个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结局,但相应的也有无穷的好处,便如自己在参战之前便收到道祖亲赐的一份天大酬劳。眼前的罗浮三子却是决心要将身家性命押上去,来博取日后的一份远比打酱油般来一趟战场却无所建树要丰厚无数倍的回报。他若是阻拦,即使是出于好意,对方也绝不会领情,而只会心生怨恨。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做这费力不讨好的恶人。

想到此处,他也只能拱手道:“三位道友为大义而以身涉险,贫道感佩无比,只是还请千万珍重自身。”

罗浮三子见他终于答应,尽都喜动颜色。

到了第二天,双方仍在原处相见。

布达拉遥向禹天来合十施礼道:“禹真人,前次一局是贫僧这一方落败,此次斗阵法,合该贫僧这一边先出题,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禹天来见罗浮三子一起望向自己,知道这一阵终究难免,暗自叹息一声,回礼笑道:“自该如此,国师请布阵罢,也好令贫道等一开眼界!”

布达拉轻轻招手,身边立时有一个小沙弥手捧花瓶走上前来。他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弯曲,从瓶口插着的几根花枝上轻轻拈下四朵茶杯口大小的白色曼陀罗花,弹指间将洁白如雪的花朵送上空中。

那四朵曼陀罗花便那么静静地悬浮在空中,一朵居上,三朵居下,排成一个正四面体的结构。

禹天来敏锐地感应到这个正四面体结构内部的空间发生了奇异的波动,暗自运转葫芦七神通中的天视地听神通,凝目力向其中望去,却见那前一瞬还一览无余的有限空间竟变得广阔无比,而且其中似有无边祥光瑞霭,令他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侧耳倾听,其中隐约又有许多佛音禅唱此起彼伏,却怎都听不真切。

“曼陀罗大悲胎藏法界!”

心中闪过阵法的名称时,禹天来耳边也听到罗浮三子中的致虚低声念出同样的几个字,当即转头投去询问的目光。

致虚面上现出一抹自信的微笑,以神念传音道:“禹真人放心,此阵虽是佛门最厉害的几座秘传阵法之一,我兄弟三人还是有过一些了解,能否破阵当为五五之数。而且此阵以困人为主,我们即便破阵不成,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禹天来心中虽还有些不安,但看到罗浮三子已是跃跃欲试,也只能向三人拱了拱手,说一句:“有劳三位道友。”

罗浮三子越众而出,一起向对面稽首道:“国师,罗浮三子来破此阵!”

布达拉微笑道:“三位请便。”

罗浮三子纵身而起,化作三道流光飞入那阵法空间之内。

那阵法空间之内顿时大方光明,佛音禅唱也骤然洪亮清晰,显然是罗浮三子已经触动了阵法变化。

布达拉脸上的笑容却是愈来愈盛,忽地合掌高声喝道:“一花一叶,莫非世界。净世炎龙,还不现身!”

那四朵本是半开半闭的曼陀罗花徐徐绽放,许多微若尘埃的白色光点从花蕊处纷纷扬扬地飘散出来。

那些光点见风便长,只一眨眼竟变成一条条体长十丈、鳞甲如霜如雪、头生角而腹无爪的怪异白龙,密密麻麻地挤在空中,足有三四百条之多。

“罗浮三子休矣!”禹天来苦笑长叹,“居然是净世炎龙!好狡猾的老秃,居然玩了一手阵中藏阵的把戏,表面上是困人的曼陀罗大悲胎藏法界,其实确实佛门第一杀阵大光明净世阵!”

便在他嗟叹之时,那总数达三百六十条的净世炎龙已经团团围住那座曼陀罗大悲胎藏法界,一起张口向阵中喷吐出一道道灼热无比的白炽火柱。

四朵曼陀罗花之间阵法空间倏地消失,现出其中满脸惊愕之色的罗浮三子。看到漫天的净世炎龙,他们尚来不及做出恐惧或愤怒的表情,便已被铺天盖地的净世炎焰吞没。

片刻之后,净世炎龙停止喷火,重新缩小成白色光点飞入四朵曼陀罗花的花心之内。

至于罗浮三子,皆已在那可怕的净世炎焰中灰飞烟灭。

禹天来缓步出阵,面笼寒霜语似凝冰:“国师这一手瞒天过海阵中藏阵的手段果然高明,这一局是贫道先输一场。幸好还有回本的机会,现在该贫道布阵请贵方来破了。”

说话间,他从袖中取出那一卷阵图托在掌中。

“不必劳烦真人布阵了。”布达拉出乎意料的摆手道,“贫僧自认这边五人可破真人这座杀机四伏的惊世剑阵,这一场主动认输。今日的赌局,你我便算是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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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万佛朝宗,花开彼岸

布达拉如此决定,禹天来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先前他自己做的便是同样的打算,只是因罗浮三子的求功心切而中土夭折罢了。大家都是一样的皮厚心黑,也便说不上鄙视和恼怒。

如今只剩下赌约的第三局,前两局赌约禹天来一方一胜一和,可以说已立于不败之地。但禹天来要的绝不是“不败”,因此在接下来的三天休息期,他抛开一切闭关静修,将自身调整到最佳状态。

三天转眼即过,双方仍与原处相见,禹天来与布达拉各自出阵相见。

禹天来问道:“国师,不知你我这一场要如何比法?”

布达拉从容微笑,一点也看不出对胜面已经极小的赌约的担心,颂一声佛号后答道:“贫僧早年虽学过一些粗陋不堪武功和法术,如今却尽都忘却,实在无法陪禹真人大战三百回合。我们不如利落一些,便以一招为限来分出胜负如何?”

“一招?“禹天来有些惊讶地问道。

“一招!“布达拉语气神色均无比笃定。

禹天来略一思忖,忽地展颜笑道:“好,一招便一招!“

两人双足不动,笔直站立的身体却都向后平移,彼此拉开了一段距离。

禹天来平伸右掌,背后的红颜剑发出一声悦耳轻鸣,自动跳出剑鞘落在他掌握之中。他右手五指似虚似实地捏住剑柄,左手先抚过飞翼造型的护手,而后食中二指捏成剑诀贴着薄如蝉翼的剑身正中处的一道殷红血线抚过,最后将长剑平举,狭长锋锐的剑尖遥遥指向布达拉,肃然道:“国师,请!“

布达拉却在原地盘膝坐定,一道金光自脑后飞出冲天而起,霎时已至万里高空,赫然化作一尊大如昆岳、遮天蔽日的金身如来法相。

“原来国师竟已修炼道佛我如一的境界,贫道佩服。“禹天来仍举剑遥指对方,脸上也不见一丝惊容,“国师所说的一招分胜负,莫非是要用佛门第一降魔神通'如来神掌'?“

布达拉却不再答话,只是缓缓地抬起右掌,掌心向下轻轻一按。

随着布达拉出掌的动作,空中那如来金身也举起一只足以将一座中型城市覆盖在内的巨掌向着地面的禹天来按下。

那只巨掌在下落的一瞬,掌心蓦地大方光明,无数金色曼陀罗花光影纷落如雨,同时又有恢宏浩大的佛音禅唱在空中回荡不息,在那巨掌掌心的光影中,隐隐现出一座高有万丈的巍巍崇山。不知何时,空中的那尊如来金身已经消失,却端然稳坐在这座崇山的山巅。又有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佛陀、菩萨、罗汉、比丘分布于虚空,尽皆面向那如来礼拜诵经。

“掌化佛国,万佛朝宗!“

禹天来手中的红颜剑终于动了,却仍只是游戏般随意挥舞毫无章法。他的面色则已变得凝重无比,双目神光爆射,死死地盯着空中那座大如山岳、内蕴万佛之力的巨掌向自己头顶落下。

当年穿越到汉末时代,他曾与一位名为竺东来的天竺僧人比武,那僧人同样用出了一式“如来神掌“,当时令他颇有惊艳震撼之感,但与如今布达拉的一式“如来神掌“相比,简直已难用天壤云泥之别来形容。

只是他心中依然镇定,因为如今的自己同样今非昔比,布达拉提出将两人的一战作为决胜之局,信心当是源自胜过自己数筹的修为境界以及这一式练到“万佛朝宗”至高境界的如来神掌。但他的实力又岂是修为境界可以度量?他准备的一招杀手锏也自信绝不会逊色于这一式如来神掌半分。

皎如明月的光轮从禹天来脑后升起,天地间最神秘莫测的时空之力化作一蓬皎洁月华洒落下来,将禹天来全身笼罩其中。以一刻钟为单位,将存在与未来时间段的禹天来一个接一个地挪移到此刻。随着修为的增长,他驾驭光轮所能发挥的威力也越来越大。当初与法海一战,他还只能召唤出三个未来的自己,如今却是足足三十五个。

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场中那三十六个一模一样的禹天来。能参加这一战的都是修行界各大势力的骨干精英,修为和见识自然不凡。凭着目力与感应,他们都察觉这三十六个禹天来的形容相貌、兵刃气机完全相同,绝无一丝一毫地差异。他们也都猜到禹天来是使用了某种秘术,却不知天下间有什么法术可以凭空复制三十五个自己出来。

一对一变成一对三十六,这等实力逆差,使得中土道门众人也有些同情作为禹天来对手的布达拉了。

三十六个禹天来一起出剑,演化了一式破灭万法、湮灭万物的“万相俱灭”。无数道灰蒙蒙的混沌剑气重重叠叠的交织交汇,竟在空中幻化成一朵硕大无比的三十六瓣灰色莲花。

这朵巨大的莲花飘飘摇摇升上空中,轻轻托住那以泰山之势压落下来的巨大佛掌。

丝丝缕缕的灰色光影从莲花中升腾而起,飞入那佛掌掌心的光影之内。凝目细看时,才能发现那丝丝灰光尽是一道道混沌剑气所化,每一道剑气都将那掌心佛国内的一尊佛陀斩为虚无。

最后,整朵莲花如入水面般融入佛掌,出现在掌心的佛国净土之内。

“花开见佛佛见我,今日贫道便用这一朵莲花,恭送国师登达彼岸,得证如来!”

三十六个禹天来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然后那朵灰色莲花便在一方掌心佛国之内轰然炸开。

密集至恐怖的混沌剑气化作汹涌的洪流,瞬间横扫了这空间内的一切佛陀、菩萨、罗汉、比丘,最后掀起一个滔天巨浪,将那高踞崇山之巅,面上不自觉现出惊愕之色的如来金身吞没。

多出来的三十五个禹天来逐一消失,剩下的禹天来本尊面色苍白,显然方才那一招消耗的力量也已濒临他的极限。

他将红颜剑收入鞘中,向着对面依然盘膝而坐,却已没有半点气息的布达拉施了一礼,叹息着道了一句:“国师走好。”旋即转身,一步步走回本阵。

第三百三十章 组团飞升

禹天来一剑斩灭了布达拉的掌中佛国及其中的法相金身,便也预示着无论是世俗中大胤与廓拓两国之争,还是修行界佛道两教之争,都大局已定接近收官。

密宗一脉僧人们做事倒也干脆,当场便带了布达拉遗蜕直接返回乌斯藏,完全没有再理会此次扶植的廓拓一方。

按照先前的赌约,如今的迪古元弘便该向大胤请降、割地、称臣、纳贡,但他也是一代雄主,如何甘心就此承认自己彻底失败?于是连一句交代也没有,便率领大军撤回草原深处,打算凭着地利之便再与大胤周旋一番,不求反败为胜,最起码也要拖得大胤军疲不能兴,主动撤离草原恢复原来两国对峙之局。

对此禹天来却不再关心,他与许仙和戚宝山打过招呼,先送走了此次前来助战的众多修士,然后自己也带着弟子门人返回了钱塘县。至于俗世之中的事,自然还是交给俗世中人来处理,何况他对于许仙和戚保山这对门人都有十足的信心。

许仙和戚宝山也确实没有辜负禹天来的信任和期望。两人仍按先前的分工,由许仙镇守后方策应,戚保山则统帅大军出征。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戚保山率军三入草原深处,大大小小亲历数百场战役,终于给他抓住一个机会,在确定了迪古元弘汗帐所在之后,凭借一支万人轻骑千里奔袭,一举全歼迪古元弘的王庭亲军,将迪古元弘及其王庭重臣尽都生俘而归。

没有了迪古元弘的铁腕统治,草原各部族立时重新变成一盘散沙,在戚保山派出的七路精兵的扫荡之下难以立足,有的选择了投降归附,更多的则纷纷迁往更北方的苦寒冰原,在那片常年覆盖冰雪的荒原上日复一日地消耗着自己的人口和物资,一步步走向衰弱与覆灭。

在边境上奠定最终胜局的同时,大胤国内的形势也彻底稳定下来并呈现蒸蒸日上之势。崇正帝又能力更有野心,立志要以此次与廓拓的大战为契机,建立远迈祖辈的不世伟业。在全力调配兵源物资支持前方战役的同时,他又接着新君即位除旧布新的机会,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将以梁王为首的一班早无进取之心的老臣尽数淘汰,换上一批才干卓越的少壮英才。

这些少壮官员进入朝廷之后,与励精图治的崇正帝一起大展拳脚,使得新接手的大胤江山不仅没有因战事而凋敝,反而愈发地兴盛繁华。

在众多少壮官员之中,以新科状元身份步入仕途的许士林表现尤为出色。他虽贵为秦国公许仙独子,却并未依靠父亲的庇荫,甚至拒绝了吏部安排他往西北父亲地盘就职的任命,主动请求前往正有海寇为乱的东南沿海的一个小县城担任县令。

此后数年内,许士林便从这个已被海寇祸害得千疮百孔的小县城为起点,凭借着毫无花假的卓越政绩步步高升,直到入京担任吏部侍郎,手掌铨选天下官吏的实权。

如今大胤在北方的战事终告结束,崇正帝传旨召许仙、戚保山等一干有功之臣入京接受封赏。

任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大家预料此次回朝后必然会顺理成章地封王并执掌相位的许仙竟上书请辞,而且是要辞去所有爵位官职,以一介白衣之身返回钱塘县,重操悬壶济世的旧业。

此等千古未有之奇事引得朝野一片哗然,崇正帝甚至有些怀疑许仙如此说是否是以退为进,想要谋求更大的好处。知道许仙入宫与他密探一次后,他才终于放下心来,带着些无比复杂的心情下旨同意许仙的辞呈。

为了酬谢功成而弗居的许仙,崇正帝颁下特旨,令许士林与自幼便有婚约的李碧莲择日完婚。后来又想着索性好事成双,便将最心爱的怀瑾公主许配戚保山,使两对新人在同日完婚。

许仙参加了儿子与师侄的婚礼之后,便与妻子白素贞轻车简从离了京城回转钱塘县,先到太玄观拜见了禹天来,后便回转老宅住下,自己开了一间医庐,每日里行针施药治病救人。他做了这许多年官,医术不仅未曾放下,反而愈发精湛神妙,每每药到病除着手成春,俨然已是一位国手级数的神医。

如此一年年过去,不知不觉许仙已到期颐之年。这一天容貌仍如四十许人、全然不似百岁老者的许仙将数年前已经告老还乡的许士林和许多儿孙唤到堂上,说自己大限已至,从容交代了一些身后之事,随即便端坐着含笑而逝。

便在满堂儿孙拜伏痛哭之际,许仙的魂魄却从躯体中飘了出来,看着痛哭的儿孙们摇头轻叹,转身穿墙而过出了许府,丝毫不似寻常游魂那般畏惧阳光,盯着盛夏的一轮炎炎烈日来到太玄观,也不用通报仍是一路穿墙直奔后殿。

“相公来了!“一身道装的白素贞站在殿门口相迎,看到丈夫的魂魄,不仅未露丝毫哀色,反是笑吟吟地打个招呼。

她在三年前便已假死脱身,平时都在太玄观中和聂隐娘、阿青、小青一起修行。

“有劳娘子久候。“许仙哈哈一笑,上前与白素贞携手而入。

此刻禹天来与聂隐娘、阿青、小青连同媚娘、采茵两个随侍白素贞多年的丫鬟,在太玄观打杂多年的禹福、禹禄、禹寿、禹喜、禹财五鬼尽都在殿内。

许仙先上前向禹天来施礼。

禹天来摆手笑道:“今日之后,汉文便该恢复本来面目,贫道却是不便与你以师徒相称了。“

许仙正色道:“师傅何处此言。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又何敢忘却师恩?再说若非有师傅庇护,弟子与娘子怕是都会落入佛门的算计之内,平白地在人间蹉跎岁月,最终一事无成返回天界,到时不免要被玉帝降罪。今日之后,或许弟子便不再是纯粹的许仙,却绝不会忘记自己太玄门徒的身份!“

白素贞也在一旁笑道:“去年我和大师姐回山拜见师尊,她老人家说师傅你此次在人间做得这件事情圆满非常,待到飞升天界之后必得玉帝乃至道祖青睐优遇。倒是我和官人怕是仍要拿师傅来做靠山,师傅你却休想撇清与我们夫妇的关系。”

禹天来摇头失笑,随即若有所觉地抬头望了望,一双神目已透过殿顶看到高空落下的一道光柱。

“天界接引神光已经降下,大家都准备好了。”

所有人闻言都立即敛声屏息的站好,其中媚娘、采茵和五鬼尽都兴奋无比,他们怎都想不到此次自己竟也有份飞升天界,说起来全是借了禹天来的福分,从而享受了一回传说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天大好处。

那道光柱接近地面时,已经变得足有十数丈直径,将众人所在的整座大殿都笼罩其中。那充溢着浓郁灵力的光柱毫无阻碍地透过殿定落下,殿内的众人立时都沐浴在云蒸霞蔚的氤氲光雾之中,身体也渐渐冉冉升空。

蓦然间,自从来到这一方世界后便蜷缩在禹天来体内没有半点动静的轩辕剑忽地发声:“小子,此次到了天界之后你需要将某藏得更严实一些,若是走漏的一点风声,那后果绝不是你所能承受的。切记,切记!”

(第八卷终)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八仙

语天姥:谈起天姥山

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翻译参考

原文: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外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怳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译文:

航海的人谈起瀛洲,大海波涛渺茫确实不易寻求;吴越一带的人谈起天姥山,云霞忽明忽暗(天姥山)有时可以看到。天姥山仿佛连接着天遮断了天空,(它)山势高过五岳,遮蔽了赤城山。天台山虽高一万八千丈,对着这天姥山,(却矮小得)象要向东南方倾倒一样。

我想根据这(传说),梦游一趟越地(的天姥山),梦中,一个夜晚飞渡过月光映照下的镜湖。湖上的月光映照着我的身影,送我到剡溪。诗人谢灵运游天姥山时住宿的地方现在还存在,清澈的溪流水波荡漾,山中的猿猴叫声极为凄清。(我)脚穿谢公游山时穿的木屐,亲自攀登直入云霄的天梯(高峻陡峭的山路)。在半山腰就看见从海上升起的太阳,在山顶上可以听到天鸡啼鸣。无数山岩重叠,道路曲折回旋,没有一定(的方向)。(由于)迷恋奇花,倚着山石,不觉已经天黑了。岩泉发出的响声,象熊在怒吼,龙在长鸣,使幽静的树林战栗使层层山岩震惊,乌云黑沉沉啊要下雨了,水波荡漾升起阵阵烟雾。闪电迅雷,使山峦崩裂。仙府的石门,轰隆一声从中间打开了,洞中蔚蓝的天空广阔无际,看不到尽头,日月的光辉照耀着金银筑成的宫殿。云中的神仙用彩虹做衣裳,把清风当作马,一个接一个地下来了;老虎弹奏着琴瑟,鸾鸟驾着车,仙人成群结队多得象麻一样。猛然间(我)心惊胆颤,神志恍惚,一惊而起,不禁长声叹息,醒来时见到的只有枕头床席还在,刚才梦中的烟雾云霞消失了。

人世间行乐也是象梦中的幼境这样,自古以来万事都象东流的水一样一去不复返。告别诸位朋友离开(东鲁)啊,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暂且把白鹿放在青青的山崖间,要想远行时就骑上它去探访名山。怎么能低头弯腰侍奉权贵,使我不能舒心畅意,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语天姥:谈起天姥山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翻译参考原文: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外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怳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译文:航海的人谈起瀛洲,大海波涛渺茫确实不易寻求;吴越一带的人谈起天姥山,云霞忽明忽暗(天姥山)有时可以看到。

天姥山仿佛连接着天遮断了天空,(它)山势高过五岳,遮蔽了赤城山。

天台山虽高一万八千丈,对着这天姥山,(却矮小得)象要向东南方倾倒一样。

我想根据这(传说),梦游一趟越地(的天姥山),梦中,一个夜晚飞渡过月光映照下的镜湖。

湖上的月光映照着我的身影,送我到剡溪。诗人谢灵运游天姥山时住宿的地方现在还存在,清澈的溪流水波荡漾,山中的猿猴叫声极为凄清。

(我)脚穿谢公游山时穿的木屐,亲自攀登直入云霄的天梯(高峻陡峭的山路)。

在半山腰就看见从海上升起的太阳,在山顶上可以听到天鸡啼鸣。无数山岩重叠,道路曲折回旋,没有一定(的方向)。

(由于)迷恋奇花,倚着山石,不觉已经天黑了。岩泉发出的响声,象熊在怒吼,龙在长鸣,使幽静的树林战栗使层层山岩震惊,乌云黑沉沉啊要下雨了,水波荡漾升起阵阵烟雾。

闪电迅雷,使山峦崩裂。仙府的石门,轰隆一声从中间打开了,洞中蔚蓝的天空广阔无际,看不到尽头,日月的光辉照耀着金银筑成的宫殿。

云中的神仙用彩虹做衣裳,把清风当作马,一个接一个地下来了;老虎弹奏着琴瑟,鸾鸟驾着车,仙人成群结队多得象麻一样。

猛然间(我)心惊胆颤,神志恍惚,一惊而起,不禁长声叹息,醒来时见到的只有枕头床席还在,刚才梦中的烟雾云霞消失了。

人世间行乐也是象梦中的幼境这样,自古以来万事都象东流的水一样一去不复返。

告别诸位朋友离开(东鲁)啊,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暂且把白鹿放在青青的山崖间,要想远行时就骑上它去探访名山。

怎么能低头弯腰侍奉权贵,使我不能舒心畅意,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第三百三十二章 蟠桃会

是日宾主尽欢而散,禹天来众人自此便定居于天姥山,在太玄洞天潜心修行。天界的仙灵之气浓郁无比,天地法则也更加完善与强大,再加上天姥山本身又是天下有数的福地仙山,在如此环境下修行,众人的修为自是一路突飞猛进。

修行之余,禹天来也不忘自己东方荡邪靖魔大使的职责,凭借愈发灵明神奇的天视地听神通监察所属疆域,但又什么妖邪之类想要作祟,稍有动作便即被他察之,或迁门人下属,或亲自出马,每一次莫不是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期间禹天来也结交了不少道友仙朋。他的人脉关系主要是从三条线上拓展出来:其一是与他交情越来也深厚、后来添了一个曹景休后终于凑足八卦之数的上洞八仙,这是道祖门下一脉;其二是已恢复紫薇星君身份、却果然未舍弃与禹天来这段师徒情谊的许仙,这是天庭一脉;其三则是聂隐娘、白素贞、阿青、小青四女经由骊山老母引见去西昆仑瑶池仙境拜会了天界女仙之首的西王母,四女性格各异,却都是钟灵毓秀之才,颇得西王母青睐,这是天界散仙一脉。

山中岁月容易过,不知不觉已是一甲子光阴。这一年的三月初三是西王母寿诞之日,同时更是千年一度蟠桃盛会之期。禹天来固然是作为天界新贵,近年来又是兢兢业业颇有功绩而在受邀之列;他门下的聂隐娘、阿青和小青三女也因素得西王母欢心而接到请柬。

往年西王母寿诞,禹天来等人也都置办了贺礼敬奉,今年恰逢盛会又俱在受邀之列,更要在礼物上面好生筹措一番。几人早在年初时候便开始准备,经过两个来月的奔波,总算都各有收获,不至于空手而往做个吃白食的。

到了三月初三这一日,禹天来、聂隐娘、阿青和小青一早起身,各自都换上一身齐整新装,随着携带了自己备办的礼物然后便要出发。

天姥山在东方而瑶池仙境在极西的西昆仑山上,中间横隔十数万里距离。寻常仙人,便有“朝游北海,暮宿苍梧”的本事,此刻再出发也已经赶不上蟠桃盛会。

禹天来却是不急不慌,看看大家都已准备妥当,脑后便升起那拥有神秘时空之力的光轮,光晕流转间,一道皎洁光柱投射在身前数丈的虚空中,一圈圈荡漾开去化作内外九层光环,望去却似一条延伸向未知空间的隧道。

“走罢!”

禹天来招呼一声,率先纵身投入那隧道之内,其余三人也紧随其后。

只一瞬间,四人已经从隧道的另一端传了出来,眼前已经是另一座比天姥山更要高峻雄伟和绵延广阔数十倍的巍峨崇山,赫然便是瑶池仙境所在的西昆仑山。

这一手虚空挪移的本事是禹天来近几年参悟光轮开发出的几种妙用之一,真正做到了缩天涯为咫尺,视万里为庭户。

四人专用腾云之术,摄来一团数亩大小的五彩祥云一起踏在脚下,冉冉升空后便要向瑶池所在的方向飞去。除了禹天来是初次前来,其余三女都已来过多次,真正算是轻车熟路。

云头才动,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召唤:“四位道友慢行!”

四人闻声转头看去,却见远处一团七彩祥云风驰电掣般飞来,云团上簇拥着八个形色各异的男女,却正是禹天来交好的上洞八仙,便停下云步等候。

八仙驾云倏忽即至,到了近前彼此见礼后,仍穿着一声朝服冠带的曹景休拱手笑道:“我们八人昨夜小会后便即动身前来,却不想禹真人来的比我们更早。”

他在凡间是本是崇正帝妻弟,当年与禹天来也有过数面之缘,只是当时禹天来也不知他便是后来位列八仙的那位曹国舅。直到钟离权度化曹景休成仙飞升天界,两人才又再次相见。

八仙与禹天来已算老友,彼此颇知根底。闻得曹景休之言,吕洞宾举掌轻拍额头笑道:“我们昨晚只顾喝酒,却都忘了禹道友有一门虚空挪移的神通,也未想到可以到天姥山搭个便车,便不用连夜赶路这么辛苦。”

众人一起大笑,随后便将云头并在一处同往瑶池飞去。

路上双方互相问起对方备办的礼物,却都卖起了关子不肯透露底细,同时又都信心满满,肯定自己的寿礼定然不会教西王母失望,从而在众仙之中大涨自己面子。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瑶池仙境,早有侍奉西王母的青衣、紫衣、素衣、皂衣、黄衣、红衣、绿衣七位仙子在外迎候。

聂隐娘、阿青和小青曾数次来西昆仑拜见西王母,与这七位仙子也是旧识,便先上前去见礼,又将余者身份一一报说。

七位仙子分别与众人见礼,然后引着众人入了瑶池。

瑶池仙境,风景又非他处可比,处处有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瑶草奇花掩映,玉楼琼台生辉。其中有一座高有九丈,阔有数里的白玉高台,台上早陈列下许多描金几案、绣锦坐席,许多金童玉女来来往往,将许多琼浆玉液、珍馐仙肴布设在几案之上。

此时已有一些仙家早到,都三三两两地分布在白玉台下闲谈,只等西王母到来开宴。

禹天来看到许仙与白素贞也在台下,便向八仙告罪一声,带着身边的三女走上前去。

许仙和白素贞也已看到禹天来等人,相携迎上前来,仍以师徒之礼与禹天来相见。

聂隐娘、阿青、小青与白素贞自有体己话要说,便凑成一伙走去了一旁。

禹天来和许仙也说了各自近来的一些事情,其中许仙便说到由文曲星君和武曲星君转世的许士林、戚保山已经回转天界,如今仍在归属于自己麾下。

此时台下聚集的仙家越来越多,但此处是瑶池仙境,为表示对西王母的崇敬,大家虽在说话,却都是低声叙谈,并无一人高声喧哗。

蓦然间,一声肆无忌惮地高亢的长笑刺入众仙家耳中:“哈哈,终于又等到蟠桃盛会,此次俺……咳,贫僧定要好生回味一番那蟠桃的滋味!”

第三百三十三章 诵经礼佛仍悟空

这一声颇为刺耳的笑语登时将现场的祥和氛围破坏殆尽,也自然引得人人侧目。

禹天来和众仙家一样转头循声望去,却见那七位仙子又引着两位客人到来。

那上首一人是个丰神如玉、俊雅无俦的青年僧人,头戴一顶毗卢帽,身穿黄色僧衣,外罩大红袈裟;下首的却是一个直立行走的人形猿猴,但见他生就一张尖嘴缩腮的雷公脸,两只金睛烁烁生辉,唇边獠牙微露,身高不满五尺,穿戴了一套辉煌灿烂的凤翅紫金冠与黄金锁子甲,却又在铠甲外罩了一领袈裟,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怎地这猴子也来了?王母难道不怕他再次搅了这蟠桃盛会?”

“不怕不怕,你没看到一旁的旃檀功德佛吗?这猴子天不怕地不怕,却被这位斯斯文文的佛陀管得服服帖帖,量他也不敢生事。”

耳边飘来稍远处几位仙家的窃窃私语,禹天来更加确定了自己先前对这两位身份的猜测果然不错:那僧人便是曾借一场西游壮举使得佛门在中土兴起甚至可与道门争锋、并因此功而被佛祖封为旃檀功德佛的三藏法师;那猴子则正是曾经的乱蟠桃、盗金丹、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后来的护唐僧、斗妖魔、成正果的斗战胜佛,威震三界名扬八荒的美猴王孙悟空。

每逢蟠桃盛会,佛门也会受到邀请而遣代表来参加,却不知佛祖此次是怎么想的,那位风度翩翩、温文有礼的三藏法师自是一位最好的人选,却怎地将这一看便知纵使诵经礼佛千年也并未消磨半分桀骜性情的猴子也派来了。

那师徒二人到了瑶池之后,孙悟空抬眼便向禹天来这边望来,蓦地将尖嘴裂开呵呵发笑,转头向三藏法师低声说了句话,然后便晃着两条及膝长臂,带着一股自内而外的嚣张气势,拐啊拐地走向这边。

在场的众仙家皆知禹天来在俗世作为道祖选中的道门代表与佛门的那一场交锋。若是换了旁人,大家也相信不管有什么恩怨他也绝不敢在这瑶池仙境放肆。偏偏这人是胆大包天、没事也要生事的孙猴子,众人便实在不能确定他敢不敢做出什么事来,不由地都暗自为禹天来担心。

聂隐娘等四女和铁拐李等八仙见此情形也都走来这边,站在禹天来和许仙的身后。

“敢是太玄真人当面?贫僧这厢有礼了!”

孙悟空对这边隐隐透出的剑拔弩张气氛恍若未见,合起一双毛绒绒的手掌,大咧咧地向着面色依旧平和淡静的禹天来施了一礼。

禹天来也从容还礼道:“不敢,贫道禹天来,见过斗战胜佛。”

寒暄已毕,孙悟空凑得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俺老孙此来别无他意,只是听说你在凡间时竟然破了那死胖子传人施展的如来神掌。当年老孙在那死胖子的掌下吃了大亏,被他镇压了足足五百年之久。这些年来一直想找回场子,却总是没什么把握。虽说那式掌法由他的传人施展与他本人施展的威力天差地远,终究有些参考的价值。待此次宴会之后找一个机会,大家来交流一些经验如何?”

“死胖子?”禹天来微微一怔之后才醒悟他说的是谁,当时不由忍俊不禁,笑道,“大圣既有此意,贫道自然乐意奉陪。贫道那天姥山虽比不得大圣的花果山圣境,却也颇有些景致可观。大圣何时有暇可光临寒舍,贫道当扫榻而待。”

“如此我们便一言为定!”孙悟空见他答应得爽快,立时便眉开眼笑,将佛门礼法抛在一边,向禹天来拱手作别,转身仍是拐啊拐地走回三藏法师的身边。

眼见得时辰将至,受邀的客人也基本到齐,宴上的侍者便来引导众人依序登上那座白玉台各自入席就座。

须臾座满,只剩下最上面居中的三个席位空缺。

片刻之后,空气中忽地异香扑鼻,又有无数七彩花瓣纷落如雪。

众仙家知是正主到了,忙不迭地起身相迎。

一辆由七只青鸾牵挽的沉香辇车从空中轻轻落下,稳稳当当地停在高台边缘,三位女仙依次从辇车上下来:一个凤冠霞帔、彩绣辉煌、秀脸含威、怀抱如意,一个白衣如雪、璎珞垂珠、目露悲悯、掌托净瓶,一个鱼尾道冠,鹤氅羽衣、冲淡清宁、手捏拂尘。

在场的众仙家,纵使未曾亲见也都有过耳闻,当时都认出这三位赫然便是西王母、观世音菩萨、骊山老母。在天界以女身修行成仙者不计其数,却大都尊此三人为首。

早有众多在台上侍立的仙子迎上前去,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三位女仙走到那三个空出的席位前。

作为主人的西王母在当中一席落座已毕,环顾四周恭立的众仙家,先举手请大家落座,而后含笑道:“妾身贱降,有劳诸位仙友移玉,于心实为不安,唯有略备山果,以飨嘉宾。”

等她说完了这句话,高台下便有两列仙子手捧托盘走了上来,每个托盘中都并排放了三枚硕大蟠桃。

眼见得筵宴将开,众仙家纷纷上前向西王母献上寿礼,无外乎玉参紫芝等灵药、彩凤玄鹤等仙禽、瑚树玉山等摆件、钗环霓裳等服饰。

其中八仙所现的寿礼却是一幅斫月桂为轴、采云霞织锦、炼星光成文的祝寿贺词,那文字来历更是了不得,赫然竟是道祖亲笔。

西王母虽未动于言辞,但脸上神色已显示出对这一份寿礼大为满意。

轮到禹天来等人时,聂隐娘、阿青、小青先一起上前,献上一袭万寿彩凰衣。这件彩衣以冰蚕丝织就,而后三女却将剑气凝炼成丝,化作整整一万个微若米粒的寿字附在彩衣之上,拼成一只展翼翱翔的五色凰鸟。

这份寿礼倒也算不上如何珍奇,难得的是制作寿礼之人下的一番工夫。

“你们这三个丫头一个比一个跳脱飞扬,居然能沉下心来做如此繁琐的事情,也足见一片赤诚了。”

这一次西王母却出言褒奖一番,三女都算是她的晚辈,如此似说笑般称赞一句,倒也不会给人厚此薄彼之感。

小青最是胆大,即使在这种场合也是言笑无忌,向西王母施了一礼后笑嘻嘻地道:“娘娘先莫要称赞我们姐妹的寿礼,我师傅那边还有一份更好的。以前我都不知道他还藏了这么一件有趣的宝贝,否则早就求过来自己玩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石生

见小青出卖自己之后,众仙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禹天来苦笑摇头,从袖中取出那雪白的葫芦,手指在葫芦底部轻轻一弹,立时便有一道白光从葫芦口中飞了出来,却是直接落在西王母案头,化作一个身着锦衣、头挽双髻的童子站在当场。这孩子面貌看上去不过六七岁年纪,却只有七八寸高矮,生得粉雕玉琢般可爱,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在这等大场面下也没有丝毫窘迫畏惧之态。

“咦?”旁人只是看个新鲜热闹,一旁的孙悟空见到这童子时却生出些奇妙的感觉,隐隐感到这童子竟和自己有些关联,当即凝神用一双火眼金睛仔细观看。

座上西王母的修为眼力都在孙悟空之上,又因见过几次阿青,知道她的出身来历,因此一眼便看出这小人儿却与阿青有几分相似,应该是用同一种手法炼制的傀儡,只是材质该是玉石之类,与阿青并不相同。

“咦?这种石料似乎有些眼熟的样子……”西王母心中忽地升起这个念头,随即不着痕迹地轻瞥了紧盯着这童子现出迷惑之色的孙悟空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点,然后又望向了禹天来,目光中也有了些玩味的之色。

禹天来见状便知对方恐怕已看出许多东西,不由略略有些尴尬,当即轻咳了一声,向着那童子喝道:“石生,还不快拜见西王母娘娘!”

那童子闻言,当即在案头向西王母下拜,居然煞有介事像模像样,口中脆生生地发声,声音如金玉之鸣,清泠悦耳:“石生拜见娘娘,恭祝娘娘仙容常青,圣寿无疆!”

见这小小的人儿如此乖巧可爱,西王母面上登时露出欢容,对禹天来道:“太玄真人的傀儡炼制之法却是越来越神妙了,居然已经超脱了‘天傀化生法’的局限,摒弃其中摄取其他生灵魂魄炼化后移植给傀儡的邪道法门,纯凭自己的能力赋予了这小家伙灵智。如此神通已近于造化之能,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禹天来拱手道:“惭愧,娘娘法眼如电,一眼便看清了贫道的这些雕虫小技。不过贫道这点微末法力,距离造化之能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此次能够侥幸成功,全靠了不久前凑巧寻到的一块本身便具有极强灵性的顽石……”

“你说得那块顽石,只怕不是凑巧才寻到的罢?”一旁的孙悟空蓦地瞪着一双火眼金睛跳到禹天来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嚷道,“好你个小牛鼻子,俺老孙本是天上地下第一个做贼的能手,你怎地敢偷到俺老孙的头上!”

众仙家一时愕然,不知禹天来又是如何招惹到这猴头,只有上面高座的西王母、观音和骊山老母面上都露出了然之色,同时又都是一副莞尔之态,似乎要看热闹般一言不发,任由孙悟空纠缠禹天来。

“悟空不要胡闹!”三藏法师见禹天来一脸尴尬之色,急忙开口呵斥。

孙悟空两手仍牢牢扯着禹天来的袖子,转头对三藏法师道:“师傅你不要管,今次老孙定要与这小牛鼻子分说个清楚。”

说罢他转回头来盯着禹天来道:“小牛鼻子你说个清楚,那用来炼制这个小东西的石材,是否是来自俺老孙的花果山?”

三藏法师连连摇头道:“悟空你这却是胡乱猜疑了,花果山绵延千里,山中的石头何止亿万,你又如何能够确定?”

孙悟空有些气急败坏地跳脚道:“若是旁的石头,俺老孙自然认不出来,但这块石头与众不同,它与俺老孙本就是一体!当年俺老孙裂石而出,碎石四向乱飞,尽都散落在花果山中,用来炼制这小东西的石材便是其中之一!”

禹天来看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显然是等自己拿出个解释,遂向着孙悟空苦笑道:“大圣所言不错,用来炼制石生的那块顽石确实来自花果山,而且便是大圣出身那块灵石的残余。贫道暗中在花果山中搜寻了月余,才终于寻到这么一小块。不问自取,的确是贫道之过,还请大圣见谅。”

孙悟空松开扯着禹天来袖中是双手,叉着腰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獠牙道:“你这小牛鼻子既然承认有错,老孙只问你是认打还是认打还是认罚?”

禹天来拱手道:“贫道却是承受不起大圣那金箍棒的山岳之力,还是认罚罢!”

“认罚便好!”孙悟空忽地喜笑颜开,先前的怒色一扫而空,从身边摸出一个小口袋递给禹天来道,“俺老孙出生时不晓事,任由那些灵石散落在花果山中,后来修炼有成,便知道这些都是上好的炼宝材料,遂耗些时间满山搜寻找回了不少,却一直想不到该用来炼制什么宝物。既然你这小牛鼻子又这般手段,便也给老孙炼制一些如此伶俐乖巧的傀儡出来。说起来老孙也是一尊佛陀,手下总该有些听候差遣使唤之人。灵山的那些大小贼秃一个比一个呆板无趣,俺老孙都不喜欢!”

“原来大圣打的是这般主意。”禹天来摇头失笑,伸手将那口袋接过来,打开袋口看了一眼,有些为难地道,“大圣若看得上贫道这雕虫小技,贫道自当效劳。只是要炼制这种傀儡耗时耗力并非易事,你这口袋里的灵石实在太多了一些……”

孙悟空不当一回事地摆手道:“你只要弄十个八个来给老孙解闷即可,多出来的石头便算是你帮老孙干活儿的工钱好了。只有一点要记得,俺老孙却不喜欢这般光溜溜的丑怪小人儿,你要弄成俺老孙毛茸茸的才算俊美……”

禹天来笑道:“如此却又是贫道占了大圣的便宜。大圣尽管放心,贫道一定按你的要求来做。”

孙悟空大喜,便又颠颠地跑去西王母桌案前去看那石生。

那小家伙却似被他的一张雷公脸吓到,撒开两条小腿跑到一个酒壶后躲藏了起来。

此刻西王母见这猴子终于不再闹腾,这才开口向禹天来问道:“难道这小家伙便是真人送给妾身的礼物吗?”

禹天来施礼道:“不错,娘娘休看这石生身形小巧,却有一般人所不及的长处,聊可供娘娘闲暇时欢娱,待贫道让他当众演示一番。”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东海暗澜

禹天来这句话引起了众仙家的兴趣,都将目光落在仍躲在酒壶后面探头张望的小人儿身上。

西王母向石生笑道:“小家伙,你有何本领,可在众位仙友面前展示一番。若果然好,我这里自有赏赐。”

“多谢娘娘!”那石生当真伶俐,闻言立即向西王母打躬致谢,却是先将这赏赐敲定,然后挺起小胸脯道,“启禀娘娘,石生也没有旁的本领,最擅长的便是唱曲。”

一旁的骊山老母见他如此神气活现的样子,故意逗他道:“曲子人人会唱,又算是什么本领?”

石生昂然道:“骊山娘娘有所不知,石生所说的会唱曲却与旁人不同。一则石生所会曲目众多,能唱大曲一百零八套,小曲多不胜数;二则石生唱曲不同笙管笛箫伴奏,可以喉发双声,既唱曲词又拟丝竹之乐。”

另一边的观音大士也笑道:“若果真如此,倒也真算是一桩了不起的本领。不过空口无凭,贫僧却要当众考校你一番。今日恰值王母寿诞,你可现场唱一曲祝寿词曲出来。”

石生却是不慌不忙,向着周围团团拱手道:“既是大士命题,石生便斗胆献丑,将一曲《浪淘沙令》奉于诸位。”

随即便将一手抚胸一手负后,开口唱道:“祝寿祝寿,筵开锦绣。拈起香来玉也似手,拈起盏来金也似酒,祝寿祝寿。命比乾坤久,长寿长寿。松椿自此碧森森底茂,乌兔从他汨辘辘底走,长寿长寿。”

一曲唱来,那歌声固然似金声玉振,响遏行云,歌声之中果然有丝竹之声宛转悠扬。

这一曲唱到中间时,高台边上西王母的那七头挽车的青鸾蓦地齐声引吭而鸣,鸣声长短变换,高低起伏,竟自然而然地融入石生的曲乐声中,浑然一体,无分彼此。

歌声、乐声与鸾凤清鸣相合,在瑶池仙境回荡,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一曲终了,石生住口后有些担心地望着场中的众仙家,却还是有些不确定大家是否喜欢自己唱的曲子。

众仙沉寂良久,最后却是八仙中的蓝采和摇头叹道:“今日听得此曲,某从此再不敢自言能歌矣!”

随即又有韩湘子抚膝而叹道:“今日闻得此曲,某从此亦不敢自言善乐矣!”

蓝采和有一副白玉拍板,踏板而歌,最称婉转曼妙;韩湘子有一支紫玉洞箫,鼓箫而鸣,善能腾蛟舞凤。这两人皆自叹不如,足见石生这一曲的高妙之处。

此时其余的众仙家亦回过神来,纷纷对这一曲赞不绝口。

西王母亦喜动颜色,显然对石生的表现极为满意,当即开口道:“石生,你既然如此精于音律,我有意委任你为瑶池仙境的司乐令,将瑶池的乐班和舞班尽都交由你来掌管。你方才说自己知晓无数词曲,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后你可以将其全都编成乐舞,以增瑶池视听之娱,不知你是否有信心做好此事?”

石生却没有半分怯场,当即在桌案上下西王母下拜施礼道:“只要娘娘愿意信赖石生,石生定然不会令娘娘失望!”

西王母拊掌而笑,当时便吩咐开宴,又命石生再唱几曲以助酒兴,并请蓝采和与韩湘子相合。

当下众仙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又享用了西昆仑特有的蟠桃仙果,极尽陶然欢愉。

禹天来也尝了尝传说中的蟠桃,只是这蟠桃却非他前世所读话本中那般分成什么三千年一熟、六千年一熟和九千年一熟,更没有什么食之即可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庚的效果。不过倒是颇有滋养元气,固化元神的灵效。

美景易逝,良辰难久,一场欢宴终究还是到了曲终人散之时。

众仙家依次向西王母告辞后纷纷乘风驾云而去,禹天来亦带着聂隐娘、阿青和小青三女,与八仙一起上前告辞后离了瑶池仙境。

才出西昆仑,却又被孙悟空追上来,扯住禹天来再三叮嘱,要他尽快将答应给自己傀儡炼制出来,直到三藏法师随后赶来,才不甘不愿地随他往西方灵山而去。

禹天来松了一口气,问起八仙下一步的行止。

八仙却是异口同声地说方才的宴上虽然欢愉,却终究未曾完全拿出酒量开怀畅饮,因此还要往他的天姥山再去痛饮一场。

禹天来哈哈一笑,当即再次施展虚空挪移的神通,带着一大群人直接回了天姥山,然后唤手下人备办酒宴款待八仙。

若论酒宴之丰盛,天姥山自然远远无法与瑶池仙境相比,但众人彼此都是挚交,气氛却要更浓烈酣畅许多。

大家求得便是醉中之乐,因此谁也没有用法力化解酒力,一场豪饮之后尽都酩酊大醉。

便在禹天来与八仙沉醉酣眠之际,距离天姥山不远的东海之滨却来了一个全身裹在黑色罩袍之内,连头脸也尽都隐没的神秘人。

这神秘人在海边将身一纵投入波涛翻滚的碧波之内,身周却有一层淡淡黑影笼罩,使得一滴海水也沾不到身上,身体则似感觉不到半分海水的阻力和压力,一路以极快的速度径往大海的最深处潜去。

须臾,这神秘人的前方忽的大放光明,在海底一片平整犹如大陆的所在,赫然坐落着一带绵延数百里、金装玉饰、辉煌灿烂的宫阙殿宇。

神秘人刚刚落在那宫阙正门前,立时便有一队略具人形却又留有明显鱼、虾、蟹等水族特征的兵将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蟹怪手擎两柄铜锤喝道:“何方藏头露尾之辈,怎敢擅闯龙宫禁地!”

神秘人不急不慌,站定后从容答道:“诸位莫要误会,本人并非擅闯,乃是为访友而来。”

那蟹怪瞪圆一双豆粒大小的小眼睛问道:“龙宫之内,谁是你的朋友?”

神秘人道:“本人与目下寄居东海龙宫的鼍龙公子有旧,此次有事相访,还请诸位行个方便,代为通禀一声。”

“你是表公子的朋友?”那蟹怪先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神色也放缓了一些。面前这人提到的鼍龙公子是自家龙君的妻侄,虽说是家道中落寄居在此,却还是龙君的骨肉至亲,又与最得宠的太子爷交好,却是不可轻易怠慢。

他将声调放缓和了一些,又道:“既是求见,你也该报出身份来历,否则我等如何向表公子通报?”

神秘人道:“你只说是人间相识的一位故人,鼍龙公子自然知晓。”

那蟹怪略一沉思,终于点头道:“如此便请你稍候片刻,我这便去通报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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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显神通八仙渡东海

那蟹怪去了不久便即回转,同行的还有一个面如黑铁、膀宽背阔的锦衣青年。

“鼍龙公子,许久不见,一向安好?”那神秘人隔远先开口问候。

这位鼍龙公子的一张黑脸上现出喜色,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影先生,敖力一猜便是你!”

这位神秘人赫然竟是在凡间是与禹天来有过一次交锋,虽然失败却以金蝉脱壳之法从容遁走的魔宫之人“影”。

两人相见寒暄几句,那鼍龙公子敖力便请影先生到龙宫内叙话。虽然说龙宫禁地不许闲人擅入,但有鼍龙公子亲自引领,那些把守宫门的虾兵蟹将自然不敢质疑半句。

敖力引着影先生到了自己的居处,到了一间密室之内后,脸上的热情登时消散,冷然道:“影先生来得却是忒晚了一些,某为了等先生前来,在这东海龙宫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可是已有百年之久!”

影先生发出一声轻笑:“此事也实在怪不得我,要知天人两界隔绝,仅有的几条通道都掌握在佛道两宗手中,我能够瞒过两宗耳目潜来天界已是花费了极大的力气。不过公子你在东海龙宫长住百年,应该不止是枯等罢,是否已经有所发现?”

敖力的脸上现出得意神色:“某这一百年来委曲求全,刻意处处讨好那废物表兄,自然不会一无所获。那地方某已经找到,只是有东海龙族中的几个老不死看守着,始终无法接近。”

影先生道:“只要找到地方,我们自然可以设法调走守护者,眼下便有一个最佳的机会,所以我才来找公子商议。”

“你打算怎样做?”敖力精神一振,目中现出炽热之色。

影先生道:“数日之后,上洞八仙将从东海上经过,你我只可以设计挑动东海龙宫与其相争。以八仙的修为法力,东海龙宫怕是要倾巢而出才能敌住。若果真如此,你我便可趁机行事。”

“好,我们便这么办了!”敖力以拳击掌,一张脸因为兴奋而微现扭曲狰狞,“嘿,当年不过是稍稍调整了降雨的时辰点数,那狗屁的天庭居然将我父亲处以极行。此次若能成功,某定要让那些高高在上制定规则,一言决断他人生死的诸天仙佛付出代价!”

影先生语调平淡,话语中却有着说不出的酷烈森寒:“只要你我做成此事,翌日诛仙弑佛如屠猪狗,公子你尽可放心!”

天姥山中与禹天来欢聚盘桓了数日之后,八仙终于提出告辞。禹天来问起八仙行止。八仙答说不日蓬莱仙岛上将有一场龙华法会,那天在蟠桃宴上已经与几位相好的仙友约定同赴此会,今日便要渡海前往赴约。既说到此处,八仙又顺势邀请禹天来一同赴会。

禹天来本有些意动,后来却苦笑着说自己接了那位孙大圣的活计,要为他炼制一批傀儡出来。猴子性急,只怕很快便要上门催账,自己还是尽快动手早些完工,也免得到时麻烦。

八仙闻言,也只能表示同情,当即便告辞离了天姥山。

在山门处遥望着八仙驾云远去的背影,禹天来脸上已收敛了这些天来的笑容,神色颇有些复杂难言,口中喃喃道:“八仙过海……”

且说八仙驾云须臾来到东海之滨。空中向下俯视,但见万里碧海无风起浪潮头汹涌。

其中的曹景休笑道:“既是渡海,驾云过去未免无趣。大家不如以一物投于水面,各自施展自己的神通渡海,比一比谁先到达蓬莱仙岛如何?”

八仙皆是好事之人,闻言都大感有趣,纷纷表示赞同。

当下众人各自祭出法宝:李玄将随身拄着的铁拐抛在海面踏足其上,钟离权踏阴阳二气宝扇,吕洞宾将雌雄剑化作双龙双足分踩,张果老仍倒骑那头剪纸变化的毛驴踏水如履平地,篮彩和踏玉板,韩湘子有玉箫、曹景休是象笏,何仙姑则摘下一朵荷花变得有数丈直径如船乘坐。

到了海上,八仙纷纷施展法力催动自己的法宝,风驰电掣般疾行渡海,在碧波仙子之上拖出八道笔直的浪花。

篮彩和因为性子疏懒,修为一直在八仙之中垫底,甚至被曹景休后来居上,在这场竞速中自然也落在后面。不过他性情豁达开朗,对此并未有丝毫芥蒂。在他心中,胜负无关紧要,游戏本身已极是有趣。因此仍是大呼小叫、兴高采烈地在最后边向着已经快望不见影子的七位仙友猛追。

此刻海底却行来一队巡海水兵,为首的两员小将各骑一头海兽,披坚执锐意气轩昂。其中一个黑面铁甲手执钢鞭的正是敖力,另一个玉面银甲手擎画戟的却是东海龙王最心爱的儿子龙宫太子敖摩揭。

一行人在海底正从蓝采和下方经过,便感觉上面海水翻腾如沸,摇头看时,却见一物大放光明。

“何人竟敢在我东海兴风作浪!”敖力先是大怒,但定睛看时,却又露出艳羡之色,“咦?这厮的法宝却是罕见。”

自古龙宫多宝,这位摩揭太子自幼在宝物堆中长大,眼界自也不凡,当时便看出蓝采和脚下那由八片无瑕美玉串成的拍板有许多奇妙之处。

“表兄喜欢此宝吗?那却简单得紧!”一旁的敖力目光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口中发出一声轻笑,当即便用手中这柄水磨竹节钢鞭向着海面上一指。

龙族为天下水族之长,控水弄潮乃是其天赋异禀,虽然敖力并非纯血龙族而是一头鼍龙,在水之一道上的法力却也精深无比。

随着他钢鞭一指,蓝采和脚下立即现出一个巨大漩涡,使他在猝不及防之下连人带宝向下跌落。

蓝采和大惊之下,急忙施展法力飞身而上,却不防四周的海水又掀起滔天巨浪,而后向着当中如山压倒下来。

这海水本身倒还罢了,其中还融入了敖力的癸水之力,当真有山岳之重,一下便将蓝采和打得头昏脑涨,身不由己地向着大海深处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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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衅起,乱生

昏昏沉沉的蓝采和恢复神智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条绳索捆个结实。他在惊怒之下发力挣扎,却发现这条绳索颇为古怪,竟然在捆着自己肉身的用时禁锢了自己的法力,根本无法挣脱。

忽地有一个带着些嘲弄意味的声音传入耳中:“嘿,某劝你还是省些力气,这条‘龙韬索’乃龙宫至宝,神仙受缚便成凡夫,任你有通天手段也施展不得!”

蓝采和苦笑着停止挣扎,环顾四周,见自己被一群虾兵蟹将围在当中,其中又有两名披甲青年。一个玉面银甲的正拿着自己的玉板翻来覆去地观看,另一个黑面铁甲的则哂笑着望向自己,似乎便是发言之人。

“本人道祖门下,上洞八仙之一蓝采和。尔等可是东海龙宫之人?因何无故偷袭本人?”既然挣脱不开,蓝采和便只能报出身份,希望此次只是一场误会。

“你是蓝采和?”正在观看手中玉板的敖摩揭有些诧异,同时也现出些踌躇之色。

他虽然有些纨绔之性,但并非真正愚蠢,也知道龙族虽是天界一大势力,却是肯定招惹不起道祖的,便是那向来同进同退的八仙也非是易与之辈。想到此次之事可能引发的麻烦,心中便生出悔意。

一旁的鼍龙敖力冷笑道:“便算你是道祖门下,方才施法扰乱东海总也不假。此乃东海龙宫摩揭太子,以玉帝钦赐镇抚东海之权将你捉拿并收缴你用来作怪的法宝,便是道祖也说不得什么!”

听得此言,敖摩揭正犹豫的一颗心也定了下来,将手中玉板一扬,大义凛然地道:“看在道祖面上,本太子也不会为难你,稍后便会放你离开,只是此物作为你犯案的证据,却要暂留龙宫以便日后问对。”

“原来你是贪图我的法宝!”蓝采和瞋目喝道,他性子想来耿直,见对方分明有意强占自己宝物,却还做出这等理直气壮之态,当即勃然大怒,“本人劝你还是莫生此念,老老实实将宝物还我,我也不与你等计较。否则,待我七位仙友找上你东海龙宫,到时月缺难圆,悔之莫及!”

敖摩揭却是受不得激,已不用敖力再煽动,大怒冷笑道:“明明是你犯错在先,如今反要恃强反诬本太子。八仙又如何?这万里海域之内却是我龙族的天下!你既然如此不时好歹,那便不要走了,本太子却要看一看你八仙能奈我何!”

说罢一声令下,便带着一众虾兵蟹将押解着蓝采和返回了东海龙宫。

却说其余七人在海上疾驰一阵之后,相继将速度降了下来,彼此正在说笑时,却发现蓝采和迟迟未赶上来。

何仙姑秀眉微蹙道:“采和是怎么回事?以他的法力,此刻也该追上来了。”

吕洞宾凝目向远方张望,却看不到蓝采和的影子,沉声道:“只怕有些事情发生,我们原路返回找一找。”

七人当即一起回转,一路施法感应蓝采和气机,很快便寻到出事的所在。

钟离权脸色有些难看地道:“此处仍有些微水系法力的残余,刚刚有人在此施法,采和果然出事了!”

李玄沉吟道:“在东海之上,能够对采和出手的,便只有……”

“东海龙宫!”曹景休目中闪烁着寒芒接口道,“诸位仙友,我们上洞八仙本为一体,如今采和有难,绝无置身事外之理。我意欲前往东海龙宫向龙君讨个说法,大家意下如何?”

其余六人彼此互望,须臾便统一了意见,齐声道:“理该如此!”

东海龙宫之内,敖摩揭命人将蓝采和拘禁在囚牢之内,然后在自己的东宫设宴,请手下的一班亲信同赏宝物。

他本是纨绔性情,平日里亲近的也是一班阿谀奉承之辈,因此在酒宴之上一群人都只对那一副玉板赞不绝口,却无一人提及此事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

正在言笑晏晏之时,外面忽地有侍卫来报,说是龙宫外有七人求见龙君,只言要寻找在东海上失踪的一位仙友。

“难道是八仙中的其余七人找来了?”敖摩揭皱眉向敖力问道。

敖力从容道:“便是也无妨,以小弟愚见。表兄可以咬定蓝采和搅乱东海之事与对方理论,待到坐实此事再卖对方一个情面将蓝采和交出,量他们也不好意思再索要此宝物。”

敖摩揭深以为然,当即点起东宫所属兵将随行以撞声威,自己和敖力都全身披挂各持兵器,一起出龙宫去见来人,却没留心身边落后半步的敖力脸上一闪即逝的一抹阴沉笑意。

东海龙王敖广正在金殿之上闲坐,耳边忽地听到龙宫外隐隐传来一阵喊杀之声,旋即便又平息。他心中惊讶,正要派人前去探听,便看到外甥敖力一头撞了进来,身上带着几处伤口,狼狈万分。在敖力的背上还背着一人,已经昏迷不醒且断了一条右臂,赫然正是自己最宠爱的太子敖摩揭。

“这是怎地!”敖广变色喝问。

敖力哭诉道:“今日甥男与表兄巡海,见八仙之中的蓝采和在海面上任意施法,搅得许多水族不得安生,便出手将他擒了下来,准备交付舅父处置。岂知我们前脚刚回龙宫,八仙中其余七人便追了过来,口口声声要我们放出蓝采和并叩头请罪。表兄不忿与对方理论,对方竟恃强动手,将表兄手下兵将屠戮殆尽,表兄也被八仙中的吕洞宾一剑断臂!”

“岂有此理!”敖广勃然作色,“那八仙虽是道祖门下,却也不该来我东海如此肆意妄为。伤子之仇,誓不甘休!”

他便要传旨整点龙宫人马,那边刚刚将敖力交给赶来的御医后,忙又上前进言道:“舅父,八仙都是以证元神的天仙之流,对付他们只能出动同级别的高手,寻常人马再多也不过枉送性命。”

“此言有理,来人!”敖广略一沉思后点头,随即唤来一名殿前侍卫,将身上的一枚龙形令符交给他到,“你到后面海藏之内,凭此令符请四位老祖出关!”

第三百三十八章 神珍不存,海眼难定

第三百三十八章 神珍不存,海眼难定 (第1/1页)

此刻龙宫外的七仙也颇有些进退两难。方才那太子敖摩揭出来之后,众人本欲先礼后兵,岂知敖摩揭身边的一头鼍龙百般挑拨,结果弄得双方大战了一场。

以他们七人的法力修为,自然不会被一些虾兵蟹将威胁到,初时尚竭力克制未下重手,只等着那东海龙王敖广听到动静后出来,想来那老龙王总不至于如这两个纨绔公子般不晓事情。

岂知他们手下留情,对方却包藏祸心,那鼍龙敖力本身似是隐藏了实力,趁着众人不备之时骤下杀手偷袭,一鞭将曹景休打成重伤。

其余六仙同时暴怒,再也顾不得留手,先是李玄将随身葫芦取出,放出三昧真火将眼前的水族烧死一半,而后是吕洞宾用出剑光分化的绝技,一对雌雄剑化作万千剑光斩落,将剩下的一半水族斩杀殆尽,连敖摩揭也被一剑断臂。唯有那敖力奸猾无比,见势不妙便抢了敖摩揭逃入龙宫之内。

“诸位仙友,今日之事恐难善了。”张果面上神色凝重,“我们固然是非救出采和不可,那敖广只怕也要与我们清算伤子之仇,接下来必然有一场大战。如今国舅有伤在身,留在战场恐有闪失,还是由仙姑将其送到海面上罢。”

面色苍白显然受伤不轻的曹景休苦笑摆手道:“多谢果老挂念,如今我确是无力参战,留下来当真会拖累大家。不过也不必劳烦仙姑送了,毕竟我多少还有些自保之力。而且大战随时可能发生,多一个人总是多一分力量。”

众人略一交流,又确定曹景休还可以勉强运转法力御使法宝,便也都同意了。

这边曹景休刚刚离开,龙宫那边已飞出五道金光,落在剩下的六仙面前化作五个头生龙角的男子。

六仙识得敖广,却不识得他身后的四人,只能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压迫之感确定这四人的实力只怕还在敖广之上,心中都大是凛然。

“贫道等见过龙君!”钟离权上前施礼,还想着先行交涉一番,论一论此事的是非。

敖广面色阴冷如冰,沉声道:“我东海龙族与你上洞八仙素无冤仇,你等却上门寻衅伤了孤的王儿,未免欺人太甚。孤也不与你们多说,只要你们束手就擒,然后带你们到玉帝面前再论曲直!”

六仙自然不能接受如此结果,最后仍只有动手一途。李玄、钟离权、吕洞宾、张果对上敖广身后的四个不知名的龙族高手,韩湘子和何仙姑联手对付敖广,霎时间在龙宫之外打得天昏地暗。

便在龙宫外大战的同时,敖力却带着不知何时又到了龙宫之内的影先生走到龙宫后面的一处所在,却是海底的一座高有百丈的小山,山势隐成手掌之形,在山顶上方还贴着一张长有数尺的黄绫柬帖,上书“唵嘛呢叭咪吽”六个金光闪烁的大字。

“此处便是了。”敖力手指那山,脸上现出浓重的讥讽之色道,“当年人人都说是孙悟空恃强夺走东海龙宫的镇海之宝,却不知这只是佛门与龙族的一场交易,孙悟空前脚刚刚取走镇压此处的定海神珍铁,后脚便有佛祖亲自出手以‘如来神掌’和‘大明咒’化为这座五行山与柬帖取而代之。可笑那孙猴子自命不凡,却不知自己只是佛祖培养出来的一颗促成西行取经、佛法东传的棋子而已。”

影先生却笑道:“若非佛道两门为争夺信仰而彼此勾心斗角,我们又何来可乘之机?那定海神珍铁是大禹王亲自安置用来镇压王上不灭魔魂的,本身便是坚不可摧的至宝,若仍是它镇压此处,我们便当真无计可施了。”

说话间,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墨玉葫芦,慨叹道:“我耗费千年光阴,终于采集了这一葫芦‘九幽五浊阴火’,应该足以污染这五行山与大明咒中的佛法之力,只需将其威力削弱几成,王上便可脱困而出了!”

说罢,他将葫芦口斜对着那座小山,喷出了无边惨白颜色的诡异火焰。

整座小山连同那幅柬帖瞬间升起一层灿烂金光,那火焰却附着在金光上燃烧起来,而且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将那层厚达三尺的金光烧得越来越薄。

蓦然间,那座小山的山体剧烈震颤起来,随即整座山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上升高。山下现出一个直径约有三尺的洞口,两条粗大的手臂从洞内探出托举着山的底部。

“恭喜王上脱困!”影先生五体投地拜伏下去,话语中透出与他一贯的神秘阴诡形象绝不相称的狂热。

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从那洞口中传出:“这一次你做得不错,本王日后定有重赏。本王要出手击毁这封禁了,你带着这头小鼍龙退远一些,以免误伤!”

影先生急忙起身,带着敖力迅速退开。

敖力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那双似乎充满无穷力量的双臂,却见其中一条手臂仍稳稳地托住小山,另一条手臂向下微缩,随即握紧成拳狠狠轰在山底。

开天辟地般的巨响声中,那座小山连同山顶的柬帖尽都被这霸道至极点的一拳轰得分解成最细微的颗粒。整座东海的海底都在这一声巨响中发生剧烈的震荡。

“不好,佛祖封禁被毁,那魔魂……”

正与六仙交手的敖广与四大龙族高手尽都脸色大变,同时不顾一切地抛下面前的对手转身便向龙宫内飞去。

此刻六仙若是趁机出手,必然可以将这五个敌人重创,只是他们也知事情有异,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罢手,然后彼此略作交流,一起跟了上去察看事情的究竟。

等六仙赶到龙宫后方,便看到敖广等五人都如木雕泥塑般呆立在地面上一个黑幽幽的洞口周围,脸上尽是惶恐惊怖之色。

“龙君,这是……”钟离权试探着出声询问。

敖广蓦地转身,双目之中几欲喷出火来:“今日若非你们大闹东海,又岂会发生此事。此次我敖广免不得往天刑台上受那一刀之苦,但你们八仙谁都脱不开干系!”

钟离权不解其意,却也并不恼怒,只是耐心地道:“龙君,你们之间的这场纠纷日后自有公论。倒是方才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你若肯实言相告,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敖广惨笑地道:“哪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这处海眼中原来镇压着大魔神蚩尤的不灭魔魂,如今封禁已毁魔魂遁走。你们八仙若有本事,可去将那魔魂抓回来,那时我敖广愿意向你磕头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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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破局,捕影

八仙与东海龙族的一场纠纷在天界引发轩然大波。

蚩尤魔魂被镇压在东海海眼之下之事本属绝密,原来只有天界最上层的有数几人以及直接负责此事的东海龙族几人知道,此刻这消息传播开去,立时引得人心动荡。

天庭所属监察天界动向的观风司第一时间便将事情禀奏了玉帝。

玉帝问讯之后当时便动了雷霆之怒,传旨派出两路天兵,分别捉拿敖广与八仙到天庭问罪。

八仙是见势不妙,早早地逃匿无踪,敖广却是家大业大脱身不得,被天兵锁拿至天庭。

玉帝见八仙畏罪潜逃,愈发怒不可遏,先传旨将敖广打入天牢,待八仙归案之后一并处置。

负责缉拿八仙的一路天兵手持玉帝敕谕,遍搜八仙可能藏匿的所在。禹天来因为与八仙相交莫逆,所以也被一路天兵将他的天姥山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

对此禹天来颇为配合,始终笑呵呵地陪在那率兵搜查的天将身边,没有半点拖延阻碍的行为。

等到天兵搜查完毕,那天将见最终也毫无发现,又见禹天来一直对自己客客气气,也自觉有些不好意思,当即拱手道了一声:“禹真人,小将也是上支下派身不由己,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禹天来微笑道:“将军客气,此事乃玉帝钦命,原也该如此认真。”

那天将深觉此人通情达理,果然是有道高人的做派,当即很是恭谨地向禹天来告辞后,率领天兵往他处搜拿。

等到这队天兵走远之后,禹天来到了自己平日练功的静室之内,先布设一个隔绝外界侦测的阵法,然后取出那雪白葫芦,将葫芦口向下一倒,登时掉出八个豆粒般的小儿,落地后身形暴涨,却正是正被天庭严拿的八仙。

“禹道友,此次却是全赖你庇佑,我等感激不尽。”吕洞宾向禹天来拱手致谢。

禹天来摆手道:“大家皆是道友,客气话便不必多说,只是眼下的事情该如何解决,不知诸位是否有了打算?”

李玄愁眉不展:“若只是与东海龙族的纠纷,原本是那太子摩揭挑起的事头,便是将官司打到玉帝面前我们也可以据理力争。但如今是走脱了蚩尤魔魂,这便已不用再论是非对错,我们与东海龙族都有重罪,便是到天刑台走上一遭也不算冤!”

张果沉吟道:“此次我等显然被人算计,否则怎会如此凑巧,我们正与东海龙族的高手交锋,后面便有人毁了封禁放走蚩尤魔魂?以老朽愚见,我等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只有设法将这背后弄鬼之人以及逃走的蚩尤魔魂追回来,将功折罪才是正理。”

钟离权连连摇头:“虽说如今的蚩尤只余魔魂而失去当初赖以战天斗地的强横肉身,却也该留有真仙级数的力量,我八人联手,凭借道祖传授的八卦伏魔阵或有一战之力,若说将之擒杀,希望实在渺茫。再说那背后算计之人做事委实周密,没有留下一丝半毫的行迹,天地茫茫,我们又如何寻找?只可惜道祖偏偏在这时候有事去了宇宙虚空……”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默然无语。

好半晌后,却是禹天来悠然道:“诸位道友,贫道这里却是有个办法,或许可以找到那幕后算计大家之人……”

八仙与他相交日久,素知他多有奇谋,闻言尽都精神大振。

吕洞宾一改愁容,含笑嗔道:“禹道友你也忒沉得住气,我们这边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你既有主意怎不早些说出来?”

禹天来笑道:“原来贫道也只是有些许线索,却并没有多少把握,这几天又在暗中做了一些调查,总算有了些结果,这才敢向诸位明言。”

蓝采和迫不及待地催促道:“禹道友休要卖关子,到底是什么办法,快说出来听一听!”

禹天来转向曹景休拱了拱手,不紧不慢地道:“贫道这办法还需要曹道友相助一臂之力。”

曹景休在天姥山休养了几日,服下了不少灵丹妙药,当日的伤势已经大致痊愈,蓦地听到禹天来此言,不由大为困惑不解,茫然道:“此事我与诸位仙友一般一无所知,又如何能帮得到禹道友?”

禹天来微笑道:“曹道友若信得过贫道,便只静立不动任由贫道施法,稍后一切自有结果。”

曹景休摊开双手,坦然道:“若只是如此,一切便任由禹道友施为。”

“得罪了。”禹天来含笑说了一句话,脑后忽地现出那神秘光轮,投射出一线白光笔直刺入曹景休头顶泥丸宫。

这一线白光中蕴含的是光轮的玄妙时空之力,登时将放开一切抵御的曹景休定在当场。

“阿青动手!”禹天来蓦地脸色一变,双目之中杀意凛然,口中随之发出一声断喝。

现出只有尺余高矮本体的阿青从禹天来袖中飞出,身剑合一电射而出,缠绕着丝丝青碧雷光的牙签般小剑笔直刺向曹景休的眉心。这一剑分明便是她专门杀伤灵体元神的绝招“青雷戮神剑”,绝对有能力在一剑之下令曹景休元神泯灭万劫不复。

“住手!”其余七仙见状惊怒无比,反应最快的李玄、钟离权和吕洞宾三人同时祭出铁拐、蒲扇和飞剑,中途截击阿青。

红光一闪,禹天来的红颜剑出鞘后发先至,反将三人的法宝中途截下,而阿青的剑锋已经堪堪触及曹景休的眉心。

蓦然间,一道黑气从曹景休脑后飞出,在空中化作一道朦胧黑影向着室外遁去。

禹天来脑后却有一道白光闪过,现出他的金蜈化身太阴羽士,如今他已经真正将这具化身炼成第二元神,变化愈发灵通神妙。

太阴羽士将双手向外一张,四周登时寒意大盛,整间静室的屋顶、地板、墙壁连同门窗尽都被一层晶莹剔透的坚冰覆盖。

那道黑影堪堪触及墙壁,便被闭上那一层由“太阴冰魄神光”所化的坚冰拦下。

此刻阿青已停下堪堪刺入曹景休眉心的小剑,玲珑的身躯倒飞会禹天来的肩头站定。

禹天来向着那黑影笑道:“久违了,影先生。上次匆匆一别,先生曾道后会有期,却想不到我们是在如此情形下再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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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同体双魂,一魔一仙

此刻其余七仙都已明白禹天来并非恶意,尽都转而围住了那显然是寄居在曹景休体内的黑影。

那黑影的身形渐渐清晰,赫然正是那全身笼罩在黑袍之内的影先生。

这时禹天来也已收了脑后的光轮,解除了对曹景休的禁制。

曹景休如同大梦初醒一般,脸上仍是一片茫然之色,显然并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一幕。

何仙姑走到他身边,低声地三言两语说清了事情的经过,最后问道:“曹道友,你已证就元神道果,怎地被人附体寄生竟毫无知觉?”

曹景休脸上神色不断变换,转头望向那影先生,喟然叹道:“二弟,是你罢?”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愕。

那沉默不语的影先生忽地大笑起来,同时以魔气幻化的一袭带帽兜的黑袍化作黑烟消散,现出了隐藏其中的本来面目,却赫然是另一个身形相貌乃至衣着服饰都没有半分区别的曹景休。

禹天来饶有兴致地将两个曹景休对照打量一番,对自己这一侧的曹景休笑道:“曹道友,原来这位影先生竟是令弟吗?”

曹景休面上现出惭愧之色,叹息道:“当年曹某出生之时,原本应该有一位同胞兄弟,只可惜在母亲腹中便已夭亡。后来曹某稍长一些时,身上常常发生一些怪事,总是自己做一些与素常习惯大相径庭之事,事后自己却一无所知。家父情知有异,便请了一位高僧前来。那高僧观察了曹某后说,原来曹某那早夭兄弟的魂魄竟寄居在曹某的体内,形成一体双魂的怪异格局。

“家父本有意请那高僧将舍弟魂魄超度入轮回,那高僧却说我们两兄弟的魂魄相伴而生,早已彼此气机相连难以分割。如果强行度化舍弟魂魄,曹某的魂魄也将大受损伤。家父考虑到若任由双魂共生,未免惊世骇俗且有悖人伦,便请那高僧务必想个办法。于是那高僧便施法将舍弟魂魄封禁,令其永久沉睡下去,等到曹某百年之后,兄弟二人的魂魄便可同入轮回,没想到……”

“没想到我曹景行并未如你们所愿无知无觉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此刻那影先生却开口继续说了下去,竟连声音都与曹景行毫无分别,“有魔宫长老发现我们兄弟这般古怪情形,不仅暗中施法破了那贼秃的封禁,更以入梦之法传我魔宫无上秘法。当你还在享受曹家那点可怜的世俗富贵时,我便已经练成天魅幻影之体,自由出入甚至掌控你那具凡胎肉身而不令你有丝毫察觉。”

此刻众人都已大致明了前因后果,禹天来问道:“想来正是因为你可以寄居了曹道友体内,连他本人也难以察觉异样,魔宫才选了你来混入天界,救出那被镇压在东海的蚩尤魔魂?”

曹景行冷笑道:“如今你们知道了又如何?王上魔魂已经脱困,天上地下再无一人能制得住他。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在凡间时你便窥破我的行藏,如今再次看出我的破绽,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禹天来看到八仙也都现出疑惑之色,便淡然解释道:“贫道有一门天视地听的神通,只要施展出来,方圆数千里内的落叶飞花、纤毫之末也难逃贫道耳目。先前八位道友与东海水族开战时,贫道便有所感应,当即施法观察,却正看到阁下从重伤又突然昏迷的曹道友体内出现的一幕,又看到你由那鼍龙公子接应潜入龙宫,破除禁制释放了蚩尤魔魂的经过。只可惜初始不明你所图为何,因而未能及时阻止。等八位道友来到天姥山避难,贫道也是好生筹备一番,自觉万无一失之后才敢于今日向阁下发难。”

听禹天来坦然解释了前后的因果,入情入理毫无破绽,八仙中方才对他略起了一丝疑虑的李玄和张果当即释然,注意力重新回到曹景休的身上。

禹天来向着八仙道:“本来如今已有了这人证,我们只要将他送上天庭,便可证明一切皆是魔宫阴谋算计,八位道友身上的过失也便轻了许多。不过蚩尤魔魂终究是因为八位道友而脱身,总是难以彻底脱罪。贫道却有一个主意,只看诸位是否愿意搏一搏。”

李玄闻言便知其意,紧锁眉头道:“禹道友之意,是我们当真去擒拿蚩尤魔魂,将功折罪?”

禹天来点头,却又现出些犹豫神色道:“那蚩尤魔魂或许还有真仙级数实力,但八位道友再加上贫道一门上下,应该足以压得住他,难得却是如何将其擒拿?不过诸位的八卦伏魔阵再加上贫道的剑阵,或许也有几分成事的可能。”

听到对方明确表示愿意出手相助,八仙既欣喜又感动,深觉这朋友交的值了。他们彼此略作商议,最终还是选择了全力一搏。

有了决定之后,眼前需要解决的一个难题便是如何从曹景行口中挖出蚩尤魔魂的下落。只是此人终究是曹景休的同胞兄弟,那些严刑拷问的手段便不大好使用出来。

曹景休早看出众人的为难之处,当时便向众人团团一揖道:“此事是曹某对不起诸位道友,请大家暂且回避片刻,容曹某单独劝说舍弟几句,稍后定然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虽觉曹景行恐怕不是手足之情或道理公义可以感化,但曹景休话已出口,大家也只有让他尝试一番。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对曹景行施加禁制以免其趁机逃遁。

而那曹景行实力虽强,到了此时也只能认命,敞开防御任由众人联手封禁了一身法力。

确定此人再无任何腾挪变化手段之后,众人依次退出这间静室,只留下曹景休和曹景行这对兄弟。

两兄弟的此次谈话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短暂,前后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曹景休便推门出了静室,向着在外面等候的众人拱手道:“诸位道友,曹某幸未辱命,舍弟已经交代了一切,那蚩尤魔魂如今便藏在北冥海域。”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八卦难伏魔

龙族虽号称四海之主,然而天界海域广阔无垠,龙族也只能统治临近陆地的数万里海域,再远一些便鞭长莫及,比如那北方极寒之地的北冥海域。

如今八仙以及禹天来、聂隐娘、阿青、小青一行便到了北冥海域的上空,俯视着下方漂浮着的一块纵横皆有千里广阔的巨大浮冰。

“便是此处吗?”八仙之中的李玄出言问道。

众人都望向曹景休,却见他双目微阖沉默不应,却是在询问重新回到自己体内、却仍被封印了全身法力的同胞兄弟曹景行。

片刻之后,曹景行用力颔首道:“确是此处无疑,那蚩尤魔魂便藏身在这座浮冰的最核心处休眠,摄取北冥玄阴之气温阳被镇压多年衰弱无比的魔魂,若非外界干扰,百年之内应该不会苏醒。”

钟立权将风火蒲扇一摆,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事不宜迟。此战便由我等八人来做先锋,请禹道友等暂且居后策应,稍后无论是我等力不能支还是蚩尤魔魂逃遁,再请禹道友出手。”

此次本就是八仙之事,禹天来若是抢着打头阵,八仙面上也未免不大好看,因此他从善如流,拱手笑道:“如此贫道等便暂且作壁上观,正好见识一番道祖所创八卦伏魔阵的威力!”

待到禹天来四人退出一段距离,八仙彼此互望点头,在空中分八卦方位而立:吕洞宾居乾位、何仙姑居坤位、钟立权居离位、韩湘子居坎位、李玄居兑位、蓝采和居巽位、张果居震位、曹景休居艮位。

“八卦生克五行变,阴阳轮转混沌现!”

伴着八仙异口同声的一声断喝,他们的头上同时现出“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震仰盂,艮覆碗”的八卦爻相虚影。

随后八仙同时祭出各自法宝,八件法宝在空中化作八道流光融入八卦虚影之内,演化五行之属:乾一兑二为金,离三为火,震四巽五为木,坎六为水,艮七坤八为土。五行之力彼此相生相克演化无穷之变,最后归于中宫之位,分化阴阳幻化出太极之形。

在五色缤纷的光影笼罩下,八仙的身形急剧膨胀,霎时间变成八个身高万丈巍若崇山的参天巨人。他们顶上的八卦太极图亦随之扩张到数千里方圆,将下方的千里浮冰完全覆盖在下面。

“伏魔!”

八仙同时张口发出如雷音般响彻天地的滚滚喝声,八双似能捉星拿月的巨手高举过顶,抓住了那竟已化虚为实的八卦太极图的边角,一起发力向着那片浮冰缓缓压下。

一黑一白两只巨大的阴阳鱼首尾相衔缓缓地旋转着。浮冰上如枪林般怒指苍穹的无数冰山先被裹入太极图之内,在这北冥极寒之地冻结了不知几万年、坚如金刚的冰山无声无息的破碎崩溃,被那如传说中灭世巨磨般旋转着的太极图碾碎还原成能量状态的元气。

“好胆!”一个朦胧的高大身影凭空出现在浮冰之上又渐转清晰,变成一个身高一丈六尺有余、体型匀称健美、面容英俊却又额生竖目、顶长双角的青年男子形象。他面色阴沉地望着头顶落下的巨大八卦太极图冷笑开口,“昔年某斩杀元神纯阳的真仙之辈如屠猪狗,今日几个蝼蚁般的元神小辈也敢来本王面前放肆!”

蓝采和最喜与人斗口,从来都是输人不输阵,当下也冷笑回应道:“你老人家敢是刚刚睡醒头脑还不清楚,以为自己还是当年战天斗地的大魔神蚩尤吗?如果你仍是当年的实力,我们自然是有多远便滚多远,此刻……哼哼,有句话叫作‘好汉休言当年勇,凤凰落毛不如鸡’!”

他嘴里说话,手上也丝毫不缓,仍抓着那八卦太极图,与其余七仙一起发力向着下方的蚩尤镇压下去。

遭到一个小辈奚落,蚩尤却没有暴躁发怒,反而现出沉思神色,忽的展颜失笑道:“小子此言倒也有理,某被镇压得久了,脑筋确实有些僵化,竟忘了时移世易,某已经非是昔年的蚩尤,天界也已非昔年上古众神掌管的天界。看你们的手段,虽然本身的力量微不足道,但运用之巧妙,不仅远胜那些空有力量却没有头脑的上古众神,也胜过你们那些在当时还是众神附庸的仙人前辈,确也值得某认真对待。为了感谢你这小子一言警醒某,某便用如今最强的力量来给你和你的同伴们一个最痛快的死法!”

不管是直面蚩尤的八仙还是在远处观战的禹天来等人,见此情形心中都是一沉。蓝采和之所以和蚩尤斗口,自是也存了激怒对方乱其心神的主意,岂止这蚩尤竟能以敌人的讥刺之言为借鉴,反躬自省而明心见性。但再一想又觉得如此才正常,当年蚩尤能以一己之力抗衡诸天神圣,依仗的绝不仅仅是强横的力量。

却见那蚩尤说完这句话后,身形蓦地向上飞起,不闪不必地迎向那八卦太极图,抬右手发出了一记毫无花俏的直拳。

他虽然身高丈六,与扩展至方圆数千里的八卦太极图相比却是微若虫蚁,但他这一拳就是不偏不倚地击在了缓缓旋转碾压一切的太极图最中心出唯一恒定不动的一点。

两种强横力量正面交锋,没有任何声响发出,只是那巨大的八卦太极图随着蚩尤的这一拳凹陷了下去,由平面变成半球形般的穹庐,四周的八卦爻相黯然失色,当中的太极图也停止旋转。

八仙与禹天来等人俱都大惊失色,却不是因为对方力量太强。恰恰相反,蚩尤方才那一拳所用的力量确实如他们所料那般,仍在处于真仙级数的层面。他们此次之所以有底气前来寻找蚩尤,也是自信八人联手施展道祖所传的“八卦伏魔阵”确实有抗衡真仙大能的威力。超出他们预料的,是对方对力量的领悟和运用,那已是他们完全难以想象的境界。

作为当事者的八仙都真切地感受到,方才蚩尤那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拳之中,并未运用任何法力和真元,有的只是最纯粹的力量,却又蕴含了数以亿万次的变化,每一次变化都针对和克制自己施展的“八卦伏魔阵”变化,因此只是这至简又至繁的一拳,作为己方最大的依仗的“八卦伏魔阵”已经濒临崩溃!

“破!”

蚩尤一拳才出一拳又至,身形继续上升飞到八卦太极图凹陷最深同时仍是最中心的一点,又是一拳冲天轰出。

那笼罩数千里方圆的八卦太极图上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而后如被巨锤猛捶了一记的琉璃罩子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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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四剑枉用功

看到八仙在八卦伏魔阵崩溃的瞬间尽都变回原身大小分向四方摔飞百里,禹天来面色凝重无比。

事先众人都已设想了蚩尤的厉害与难缠,但想着己方怎都该有一拼之力。如今才知想象与现实之间竟是如此天差地远。

“蚩尤,你破得那八卦伏魔阵,可敢到贫道这阵图中走上一遭?”

喝声中,禹天来在扬手之间,那一卷阵图已经抖开祭在空中,重新祭炼之后在青灰之中隐隐透出一抹血色的阵图无穷无尽的延展开去,化作一条横亘天际宽广无边的长河,翻滚的青红气流便是澎湃汹涌的浪潮,向着刚刚冲破八卦伏魔阵的封锁后冲天而起的蚩尤卷落下来。

“原来你便是抢了某那宝物蚩尤旗的禹天来,居然还将它炼入了这卷有些古怪的阵图之辈,倒也有些门道!”蚩尤哂笑声中,身形不退反进,凶悍无比地一头撞入阵图之内,口中兀自笑道,“任你是什么阵图,又岂能伤得了某的不灭魔魂!”

禹天来面色冷沉如水,脑后白光一闪,已转化为第二元神的金蜈分身现身出来,率先投身入阵图之内。聂隐娘、阿青和小青紧随其后。

那阵图中已经现出四座旗门与四口宝剑,将先前入阵的蚩尤困在当中。四人进入阵图分守一座旗门。

“动手!”

随着禹天来的一声断喝,四人各发掌心雷震动身前的宝剑,那宝剑在剧烈震荡之下,登时释放出无穷无尽的灰蒙蒙混沌剑气,密密麻麻地交织成网,向着正中负手而立,饶有兴味打量这座剑阵的蚩尤绞杀而去。

如今这座剑阵已经将蚩尤旗彻底炼化,融合了都天神煞之气与先天太初杀气之后,其威力强大了何止十倍?禹天来自信换任何一个真仙级数的大能力者陷身阵中,也要被那湮灭一切混沌剑气削一层皮下来。

“仅此而已吗?”蚩尤却似是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这剑阵的构思颇有新意,构成剑阵的四剑与阵图的材料也足够厉害,只是本身的积累的绝对力量终究太弱。若你能够将这阵图温养个十数万年,蓄积了足以抵得上一个大世界的力量之后,或许便可将一位金仙斩于剑下了。汝等若技止于此,某便没有兴趣与你们玩下去了!”

说到此处,他抬起右掌,向着天空张开后轻轻一握。交织成网落下的混沌剑气同时爆裂,化作凌乱的混沌气流在剑阵空间内汹涌激荡。

蚩尤却张嘴一吸,将所有的混沌气流一口吸入腹中,脸上现出满足的笑容道:“味道尚可,再来一些如何?”

禹天来面色愈发凝重,纵身也投入阵图之中,喝道:“万剑归一!”

分守四剑的四人再次发雷震荡宝剑,无数道混沌剑气自四剑锋刃喷薄而出在当中汇聚,幻化成一柄长达万丈的灰色巨剑。

禹天来头下脚上落下,右掌按在这柄巨剑的剑柄末端,人剑合一向蚩尤落下。巨剑落处,剑尖也剑锋四周空间崩溃,地水火风一起发作,其势如天地毁灭重归混沌。

“这一剑有些意思了!”蚩尤仰头呵呵一笑,眉心处一直闭合的那只竖目蓦地张开,一道拇指粗细的黑色光线从瞳孔中射出,正中那空中落下的混沌之剑的剑尖处。

那柄巨剑由剑尖开始被那似乎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黑光同化而有灰色转为漆黑,漆黑的颜色霎时已将万丈剑身覆盖住又向剑柄蔓延。

“速退!”禹天来变色暴喝,身形疾速倒飞向阵外。

第二元神本就与他异体同心,聂隐娘、阿青和小青的反应也奇快无比,闻言一起向阵外遁去。

便在五人撤身的同时,那巨剑已经彻底被黑光污染而后轰然炸碎,无数边角锐利的黑色晶体散射向四面八方,摧枯拉朽般撕裂阵图汇成一道黑色洪流追向已在空中聚在一起的五人。

“一元复始!”

禹天来拔剑怒喝,其余四人一起出剑,同时演化他所创两大杀招之一的“一元复始”。五个大小不一的洞天世界在五柄长剑的剑尖成型,将由混沌剑气转化而来、每一颗都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黑色晶体尽都吞入其中。随即却同时遭到在洞天世界内爆开的能量反噬,身形被一股大力震飞十数里,勉强定住身形时,都已收了程度不同的内伤,其中修为最浅的小青伤势尤重。

这时先前被震飞的八仙也已带着轻重不同的伤势飞了过来,众人结阵而立,与脚踏虚空从千疮百孔的阵图中漫步而出的蚩尤遥向对峙。

“此次却是我们连累了禹道友一门。”吕洞宾苦笑道。

禹天来淡然道:“未至最后一刻,我们也未必输定。”

蚩尤向众人笑道:“诸位的手段某已经都见识了,如今也该回敬诸位一招。诸位如果不能接下,便只好都去死了。”

说罢向前一步跨至众人面前,右手握拳迎面轰出。

“大家后退!”禹天来低声喝道,随即又提高了音量,“贫道还有一剑,大魔神王是否还有兴趣一观?”

他举步向前跨出,手中的红颜剑提至当胸,正面向着蚩尤那只似乎可以将整个天地也捶成齑粉的拳头缓缓刺出,剑尖处再次现出一个凝缩至指尖大小、变成一颗黑色珠子的洞天世界。在与蚩尤拳头相触的瞬间,那珠子表面现出无数裂纹,而后轰然炸碎。一个洞天世界毁灭时产生的力量,终于使蚩尤那只毁天灭地的可怕拳头稍稍停顿了一瞬。

蚩尤皱眉道:“这一剑由生转灭,不过是方才一剑的衍伸变化,也算不得什么。大丈夫要死便痛痛快快去死,你这小道士垂死尚要挣扎,却是少了些风度。”

禹天来的脸上忽地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低声道:“大魔神王误会了,贫道所说的是另外一剑!”

话音未毕,一道玄黄光华从身后飞出,化作一柄三尺长剑向着蚩尤当头斩下。那剑的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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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不朽道韵,不灭魔种

“轩辕剑!”蚩尤面色剧变,口中发出一声愤怒无比的咆哮,正要抽身变招应对时,却不防禹天来脑后又现出一团皎如明月的光轮,发出一道白光笼罩住蚩尤上下四方半径五丈的空间。在白光覆盖的范围内,时间静止空间凝固,蚩尤的身形亦如一只嵌入琥珀之内的小虫儿般定在其中。

便在这一瞬之间,禹天来左手向后抓住空中的轩辕剑,身剑合一闯进白光范围之内,本人却是丝毫不受时空之力的限制,轩辕剑挟着恢宏浩大的剑势与煌煌王者之气笔直斩落下来,玄黄剑光好无凝滞地由上而下一掠而过。

堪堪挣脱时空之力的束缚、正要有所动作的蚩尤再次僵住,一道玄黄光线出现在他身体的中线上,然后是无数道玄黄剑光由内而外射出,将他这具魔魂幻化的身体撕得粉碎。

蚩尤这具躯体虽是魔魂幻化而成,却也几乎化虚为实,有了他本体五六成的强度,若只是禹天来自己,便是手段尽出也难以对其造成威胁。只是合该蚩尤倒霉,偏偏禹天来身边竟隐藏了可以算是他克星的轩辕剑,而且是被有心算无心偷袭伏杀,当时便在这一剑之下崩溃瓦解随即归于虚无。

在蚩尤身体消失之后,原处却现出一道细如发丝、长有七尺的雪白毫光。这一线光华在空中轻轻震荡扭曲,闪烁的朦胧光华之中竟透出无尽古老与神秘的意蕴。

“大道之韵!果然是大道之韵!”饶是禹天来心性深沉坚毅,脸上也是不由自主地现出狂喜之色,探掌一抓便将那一线毫光捏在手心,反掌向着自己的顶心一拍,那毫光登时由他头顶钻入体内,与元神融为一体无分彼此,然后便有许多晦涩无比的信息凭空出现在他的脑中。

大道之韵伴天地而生,其中蕴含宇宙生灭之机、天地造化之秘,修行之人若能得到一缕大道之韵,几乎可以算是预定了一尊不朽金仙业位。只是这大道之韵在天地开辟之初便遁入无尽宇宙天地之间,又天然地可以屏蔽一切推演卜算之术,纵使有寥寥数位大神通者知道此物的存在,却也无从寻找其下落。禹天来之所以得知此物早在上古时为蚩尤所得,其一身通天彻地的神通战力便是由此而来,却是从轩辕剑的剑灵处得知消息,又苦心谋算多年才终于到手。此刻他还在那封禁时空的白光笼罩范围之内,也不怕被人得知自己得了这天大的好处。

便在禹天来略略出神去体悟那些信息之时,身前咫尺之内蓦地现出一团黑气,倏地又聚拢变形成一朵拳头大小的九瓣黑莲。

“黑莲转生、魔种寄魂,小道士出剑!”轩辕剑的剑灵蓦地将一声惊呼传入禹天来的心底。

禹天来瞬间警醒,不假思索的将左右两手的轩辕与红颜双剑连环斩出。

两道剑光奇快如电,不待那那朵黑莲有任何异动,便已交叉着一掠而过。

禹天来心中却陡然一沉,只因他清楚地感觉到双剑虽然分明切过那朵黑莲,剑锋处却是虚虚荡荡毫不受力,似乎切割的只是一团虚影。

不等他再另做反应,那朵黑莲已化作一道黑光射来,正印在他的眉心之处,化作一个指尖大小的黑莲图案。

禹天来大惊之下急忙返景内视,却发现自己元神的眉心处竟同样现出一朵黑莲图案,除此之外却又并未察觉体内有丝毫异样。

“小道士,这事怕是有些麻烦了!”轩辕剑的剑灵向禹天来心中传来一声哀叹。

禹天来忙问道:“前辈,这黑莲莫非是蚩尤陨灭之时留下的暗手?”

轩辕剑的剑灵道:“正是如此,此法名为‘黑莲种魔’,昔年我那主人轩辕陛下斩杀蚩尤时,他便曾分出一缕魔魂对行刑的一名轩辕族战士施此魔法,以黑莲寄生其身后暗中播下魔种。此后,那战士在魔种的刺激下修为突飞猛进,短短十数年间便成长为轩辕族中有数的高手,随后却被由魔种孕育出的魔魂夺舍,从而引发了轩辕族中的一场大乱。如今蚩尤以本源魔魂对你施展了这魔法,若任由那魔种成长起来,早晚你要被从魔种中重生的蚩尤魔魂夺舍!”

禹天来沉思片刻后问道:“贫道既已知道此事,难道不可以先将那魔种除去?”

轩辕剑的剑灵道:“除不得!黑莲一旦入体寄生,便会与宿主同气连枝生死与共,因此除去魔种便与自尽无异。”

禹天来默然良久,忽地展颜一笑道:“既然除不得,贫道便以自己的身体为战场,与蚩尤再斗一回。若是贫道胜了,正好将这魔种炼化,作为增进自己修为的资粮;若是贫道败了,便是赔上一切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轩辕剑的剑灵叹道:“你却是豁达,只是事情怕已由不得你自己。方才我既露了形迹,那两位怕是很快便会赶到了。他们向来将这一方世界当做自己的地盘,只怕容不得你我这两个变数存在。”

禹天来摇头道:“他们以秩序掌控这一方世界,便是自己也在秩序之内。你我此次除去蚩尤魔魂,算是为这一方世界消灭了一大隐患。有这一份功德在身,那二位该不会将事情做绝,总会给我们留下一个机会。”

刚刚说到此处,他身周禁锢时空同时也隔绝一切侦测手段的白光蓦地凭空消散。

禹天来放眼望去,却见一个形容枯槁骑乘青牛的道者与一尊丈六金身足踏莲台的佛陀停驻虚空,八仙与聂隐娘等人都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一旁。

“该来的终归要来。”

禹天来心中暗叹一声,先将红颜剑收归鞘内,轩辕剑却倒持剑柄抱在怀中,上前向着那一道一佛稽首道:“贫道见过道祖与佛祖!”

那领袖道门的太上道祖看到禹天来时,脸上现出现出微笑,目光落在他怀中的轩辕剑和眉心的黑色莲花后,又轻轻发出一声喟叹,摇头道:“太玄,这次的事情是由贫道门下这几个弟子而起,贫道承了你这个人情。但轩辕剑和蚩尤魔种事关重大,所以还是要你来做一个交代!”

第三百四十四章 须弥山下千年劫

听得道祖之言,禹天来沉默片刻,拱手慨叹道:“事已至此,贫道亦无话可说,一切便由道祖与佛祖处置。”

“师傅(小道士)!”聂隐娘、小青与阿青听他如此说法,登时心中大急,不约而同地开口唤了一声,同时各自捏紧了手中的宝剑蠢蠢欲动,大有不顾一切出手的意图。

禹天来回身张开双臂将三女拦住,罕有地疾言厉色呵斥道:“你们想干什么?若是眼中还有我这个师傅和主人,便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三女怔在当场半晌,微微抬起的宝剑颓然垂下,各具风姿的俏脸上俱都现出黯然之色。

禹天来回转身来,面向道祖与佛祖再次施礼,不卑不亢地道:“贫道静候两位祖师发落!”

执掌这一方世界的两位祖师彼此对视一眼,霎时间以作了无数的权衡、交换并作出最终的决断。

道祖先开口道:“蚩尤魔魂脱逃,本是足以威胁天界安危的大祸事。太玄你斩灭魔魂,功莫大焉,当受奖赏。那轩辕剑为人道圣器,本不该由任何人执掌,以免有碍天道运行。但此剑既入你手,也是你的福缘,贫道便准你保留此剑。只是有一事虚当谨记,此剑你只可作为护身降魔之用,却不可用来凝聚人道众生愿力,否则贫道决难容你!”

禹天来稍现惊喜之色,却是未想到还有如此好事,当即忙向道祖致谢并表示谨记教诲。

随后是佛祖开口道:“太玄,如今你被蚩尤魔魂施以魔种寄生之法,若是当真被他夺舍重生,必是天界的一场大劫。为今之计,贫僧只有将你镇压在须弥山下,你须要炼化魔种尽除隐患,方可重见天日。不过你终是有大功于前,贫僧亦不可不施以奖赏……”

说到此处,他将一只肥厚的大手向远处一招,那幅被蚩尤魔魂毁损得不成样子的阵图飞来又落回禹天来掌中。

佛祖又道:“你这剑阵与阵图的构思与质地极是不凡,只是还少了些积累,所以才轻易为人所破。贫僧的须弥山乃是采撷无数大小世界的地水火风之力凝聚化形。你在山下除了炼化魔种,也可以抽取山中地水火风之力重新淬炼阵图。若你果有出山之日,此宝亦当成为一件真正的无上杀伐至宝。”

“果然是好手段啊!”禹天来心中苦笑,不管是道祖还是佛祖,对自己都是既拉且打,刚柔并济,所做的决定又是有理有据,令自己无话可说。

他按下心中的思绪,向上拱手道:“启禀两位祖师,可否容弟子向门人略作交代?”

道祖与佛祖都微微颔首表示了同意。

禹天来转回身来,先将第二元神收归体内,毕竟本尊与第二元神之间异体而同心,若是本尊被蚩尤魔魂夺舍,第二元神亦将改变心性,虽然道祖和佛祖并未明言,他也猜到这两位绝不会只镇压自己而任由第二元神自由行动。

果然,看到禹天来如此乖觉晓事,道祖与佛祖的脸上都微露笑意。

禹天来先向聂隐娘道:“隐娘你身为太玄首徒,为师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须当代为师执掌门户。其中有一件事情尤为重要,如今我太玄派在天界也算有了些根基,近来为师已经在筹谋将先前那一方小世界中的太玄派一门弟子接引过来,如今这件事情只能交由你来完成了。”

聂隐娘以剑入道,心性之坚毅并不逊于禹天来,此刻平复了心境,也不再做小儿女之态,知道当前的这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自己唯有做好师傅交代的事情,才能让师傅在遭镇压的漫长岁月里稍稍安心一些,当即用力点头道:“师傅放心,弟子会请骊山师傅和紫薇星君出面,此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阻碍。”

禹天来点了点头,随即从袖中取出那个雪白的葫芦,递到了阿青的面前:“阿青,这些年我炼制的各种傀儡都收在这葫芦之内,你既为我太玄派护法,今后这些傀儡便都由你管辖,也好守护我太玄派的山门。”

阿青跟在禹天来身边多年,对他的了解之深远胜旁人,当时便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些东西来,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接过葫芦后道:“小道士你尽可安心,本姑娘既然做了太玄派的护法,自然会尽心尽力地帮你看顾好山门。”

禹天来含笑点头,转向小青道:“小青你性子素来跳脱飞扬,所以往日为师只监督你用心修炼,却未正式交付你什么差事。今后为师不在,你却要学得稳重一些,并帮助隐娘和阿青打理好太玄门上下的各种事务。”

“师傅……”小青的心性终不及聂隐娘和阿青,听了禹天来的叮嘱,才唤了这一声,已是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禹天来摇头叹息,却也不多劝慰,挥手示意聂隐娘和阿青过来将小青带着走远一些,然后转回身向着佛祖拱手道:“请佛祖动手罢!”

佛祖微微颔首,缓缓抬起右掌遥虚虚一按,登时有一只无尽瑞霭祥光幻化而成的巨掌凭空出现在禹天来的头顶,将他整个人裹入其中后直落如下方的北冥之海,破开海面后一直沉到万丈海底。

巨掌堪堪触及海底时,立即落地生根般与海底连成一体,而后化成一座五色山峰并开始似乎无休无止的膨胀增长,瞬间已经从万丈海底冒出头来,又在海面上蹿升了数倍于海底的高度才终于止住。

佛祖缓缓收回手掌,转头向道祖合十道:“道兄,今日之事已了,贫僧告辞!”

说罢,身形化作一道金光倏地消散。

道祖看看正望着那座巍巍须弥山怔怔出神的三女,摇头慨叹一声,说了一句:“你们也都好自为之罢!”随即身化清风而去。

“大师姐,今后咱们要怎么办?”小青眼泪汪汪地向着聂隐娘问道。

聂隐娘淡淡地道:“自然是按照师傅的吩咐,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无论千年万载,总要等候师傅脱困归来。走罢!”

随即也没有理会仍凭虚站立在一旁,脸色都颇为尴尬的八仙,双手分别挽了阿青和小青,御一道剑光破空而去。

吕洞宾向着其余七仙苦笑道:“诸位道友,禹道友此次遭劫,起因都是为了帮助我们。我们总要做些什么,否则如何安心?”

钟离权叹道:“道祖与佛祖做出如此处置,我们又如何能够挽回?倒是禹道友吩咐他弟子的事情,我们可以从中多出些力气,总算稍稍弥补心中的愧疚罢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王母重开蟠桃宴,石生妙演钧天舞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不知不觉间,天界已将将渡过千年岁月。对于已经拥有无尽寿元的诸天仙佛而言,千年亦只倏忽,但对于心中有所牵挂之人而言,千年时光实在太过苦寂漫长。

自千年前八仙大闹东海、蚩尤魔魂昙花一现后,天界又恢复素常的平静与无聊。值得一提的变化唯有在失去掌门禹天来之后的太玄派不仅未曾衰微,反而渐渐成长为天界举足轻重的一方势力。

当初领受了禹天来的嘱托,接掌太玄派门户的聂隐娘求了另一位师傅骊山老母出手,将禹天来留在小千世界的一位师弟张三丰和三个弟子飞雪、花姑子、皇甫娇娜接引入天界。此四者在修行上的天赋皆是得天独厚,在千年之内先后缔结元神,再加上聂隐娘、小青和阿青,太玄一脉赫然已拥有七位元神级数强者,其中厚积薄发的张三丰更与聂隐娘一样渡过了三灾九劫,只欠了一点契机便可使元神纯阳证就不朽金仙。

这一日又到蟠桃盛会之期,众仙齐聚西昆仑山瑶池仙境朝贺西王母。

待到诸天仙佛就坐,仙侍奉上琼酿蟠桃,西王母扬声道:“诸位仙友驾临,妾身无以为谢,日前我瑶池的司乐令石生排演了一曲钧天乐舞,今日特奉于席间,以娱众仙友耳目。”

言罢侧头召唤一声:“石生何在?”

“石生在此!”随着一声清亮的应和,一道小小的身影一闪现于西王母面前的几案上,拱手躬身向着西王母恭谨施礼,却正是当年禹天来所制的傀儡小人儿石生。

西王母含笑道:“石生,先前你总推说那钧天乐舞尚未排演完善,以至于连我至今尚未能一睹全貌。如今你要直接拿到众仙友面前献丑,若果然精彩,我自然不吝赏赐,若有什么疏漏差池,我却免不得要给你一些处罚了。”

石生将一颗小脑袋高高昂起,傲然道:“娘娘放心,石生绝不会令娘娘失望!”

说罢,他转过身来,举双掌连拍三下。那一对小小的手掌互击时竟发出金石的铿然之声,高亢悠扬,远远地传了开去。

随着这三声掌击,场地两侧忽地涌起大片大片地瑞霭祥云,上百名乐师或捧或抱着琴瑟琵琶、笙管笛箫诸般乐器凭空现身出来。

石生的小小的身形飞上空中,右手一翻之间变出一根牙签大小的细棒拈在之间,和五指虚捏的左手一起提至胸前。

席间的吕洞宾见状,有些惊讶地向身边的一位仙侍问道:“这小家伙为何要在手中捏一根棒子?”

那仙侍笑着解释道:“上仙有所不知,这棒子却是司乐令小大人的发明,名之为‘指挥棒’,这般众多的乐工合奏,最难得便是彼此协调一致。有鉴于此,小大人别出心裁地想出这指挥之法。其中的要领便是用手中指挥棒挥动的轨迹与左手的动作手势配合发出指令,让乐工们随之演奏自己负责的一部分乐章,如此便可使上百人及数十种乐器协作无间浑然一体。”

吕洞宾轻拈颔下如墨长髯,轻笑叹道:“这小家伙虽是傀儡之身,心思竟是灵巧,却比我们这些大活人要强得多了!”

他在心中感叹的同时,不免想起了一手创造了石生的禹天来,思及这位老朋友已经在那座北冥海域的须弥山下压了几近千年岁月,当时便有些意兴阑珊之意。

随着石生手中的指挥棒轻轻一动,场中登时八音齐鸣,但闻得乐工们手中的诸般乐器此起彼伏,互为应和,高亢处如九天凤鸣、昆冈玉碎,低迴处似花间莺语、冰下泉流,变幻无方、曼妙无穷。

便在乐声渐入妙境之际,空中有无数花瓣纷落如雨,七位身着七彩霓裳的仙子伴着花雨飘然落下,却正是最受西王母宠爱的青衣、紫衣、素衣、皂衣、黄衣、红衣、绿衣七位仙子。在乐声中翩然而舞,时而凌空如云霄一羽,时而折腰似弱柳扶风,时而舞袖如彩云飞逝,时而旋身似蝶舞花海。

一时间,石生在空中盘旋飞舞,手中那一根小小地指挥棒挥舞得如癫如狂,众乐工与七仙子在他的指挥下乐舞齐施,仙乐曼妙,舞姿翩跹,乐增舞色,舞助乐声,彼此交融如一。饶是众仙皆是修行无数岁月,定力如金之坚、如岳之固,在闻得如此仙乐、睹得如此妙舞时,也不由得深深沉浸其中陶然而醉。

良久,舞止乐息,场中沉寂半晌,落针可闻。

石生落回西王母面前的几案上,朗声道:“娘娘,这便是石生为这次蟠桃盛会排演的‘钧天乐舞’,该算是入得娘娘及诸位仙家法眼罢?”

连西王母在内的众仙此刻终于回过神来,下面的众仙齐齐鼓掌称妙、拍案叫绝,西王母更是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你这小家伙果然用了心思!我有言在先,定要重重赏赐于你。也罢,今日宴后你便去寻那陆吾,就说我许你到昆仑秘库之内任选一件宝物!”

“谢娘娘厚赐!”石生大喜,急忙向上施礼拜谢。

趁着宴上众仙兴致高昂,西王母举杯劝饮,众仙亦彼此致意敬酒,酒酣兴浓,直至尽欢方罢。

一场盛宴终了,众仙先后向西王母告辞离去,其中不乏因醉酒而云路歪歪斜斜甚至摇摇欲坠之辈。

西王母也颇有几分醉意,自有仙侍仙娥侍奉了去寝殿安歇不提。

且说石生指挥着手下的一众乐工各自散去后,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珠转了几转,却是径自向着瑶池仙境后方的一处所在飞去,在一座高入重霄的九层玉楼前落了下来。

“何人胆敢擅闯昆仑秘库!”

石生刚刚落地,耳边便响起一声炸雷搬的大吼,随机便有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他只有尺余高的身躯。

在石生身前站着的是一头庞然大物,人面、虎身、九尾,血口如盆,獠牙如剑,狰狞可怖之至。

石生却是不见丝毫惊恐之色,反而双手叉腰神气十足地喝道:“好你个陆吾,在我面前也敢摆架子吗?”

那怪兽哈哈一笑,将身一抖化作一个身高过丈的大汉,巨掌一探一劳便将石生抓了起来,捧到面前道:“原来是你这小不点儿,今日可是又带了好酒来犒劳某家?”

第三百四十六章 分身

石生面前这由狰狞怪兽幻化而成的大汉便是西昆仑神兽陆吾,受西王母差派,专一看守收集了无数奇珍异宝的西昆仑秘库。

在西昆仑的这些年,石生刻意结好这头实力强悍又对西王母忠心耿耿的神兽。他知道陆吾别无所好,唯贪杯中之物。偏生陆吾身赝守护秘库的重任,旁人纵使有心接纳,也不敢冒着被西王母怪罪的风险给陆吾送酒。石生却是人小胆大,三不五时地弄些好酒来送给陆吾解馋,一来二去便有了颇深的交情。当然石生也非纯然妄为,每次送给陆吾的美酒都是数量有限,绝不会令其醉酒误事。

以西王母的神通法力,自然早已察觉石生的所作所为,只是看到这小家伙虽然胆大却还算有些分寸,并未当真弄出什么纰漏,再说还要顾念陆吾这老部下的几分面子,便也睁只眼闭只眼只做不知。

石生见陆吾那张大脸上的垂涎欲滴之态,探手深入腰间只有常人指尖大小的储物锦囊内,拎出一个与自己身躯等高的细颈玉瓶,托在掌心嘻嘻一笑道:“这是我从此次蟠桃宴专用的琼酿中偷偷弄到的一瓶,约有四五十斤的份量,足够喂饱你的酒虫了!”

陆吾眉开眼笑,左手迫不及待地将玉瓶抓住高举过顶向张大的嘴巴里倾下一道清亮的酒瀑,右手随意向身后一扬,便将掌心的石生扔向那座九重玉楼的大门。

石生小小地身躯带着可怕的呼啸之声,疾如流星地破空飞出,眼看着便要一头撞上那两扇据说是以万载玉精淬炼而成、坚不可摧的大门。

“陆吾你……”便在石生用双手护住自己那张小脸儿,惊慌失措地发出一声尖叫时,那两扇白玉门户却蓦地无声无息开了一道数寸宽的缝隙,恰好容石生的身躯穿了过去。穿过门缝后,陆吾那一抛的狂暴力道骤然转为柔和,轻轻包裹着石生的身躯将他放在地上。

“我已经接到娘娘法旨,知道你获准到秘库中挑选一件宝物。按规矩我应该和你一起进去,但美酒当前,却是恕不奉陪了。还有一件事要切记,娘娘的意思是准你在秘库的下面三层选宝,上面的六层却不许你上去,不过上面六层设有禁止,你便是想上也上不去……”

听到那门缝闭合前传进来的陆吾的这些叮嘱,石生的小脸上忽地现出一抹与平日大有不同的深沉笑意,随即开始左顾右盼地打量起着一层秘库内的布置陈设。

这一层的空间足有百丈见方,密密麻麻地竖着一排又一排的九层黑漆木架,每一层木架上都摆放着许多钟、罄、塔、镜、环、珮、印、鼎之类的器物,材质分为金、玉、木、石、骨等,每一件上都隐隐散发着或古朴或轻灵的宝光。器物的前方又各放置着一根手指宽窄长短的玉简,应该是记录了这些宝物的来历及祭炼运用之法。

石生的身躯浮空而起,轻盈迅捷地在这些木架之间来回穿梭,片刻间便已将这一层秘库内收藏的数以万计的宝物尽收眼底,而后却没有选取其中的任何一件,随后又向上飞到了秘库的第二层。

两层的情景大同小异,仍是摆满了足以令人挑花眼的各色宝物。这一次石生更是丝毫未曾留恋,直接飞上的第三层。

在第三层上,石生依然没有在那些宝物上留意半分,目光直接望向了被一片半透明光晕遮蔽的第四层入口。

他飞到那光晕近前,试着抬手轻触,立时发现光晕中充盈着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力量,并隐隐感觉到若企图以强力突破,这股力量又会生出极其可怕的变化,其威力足以将侵犯者轰杀得形神无存。

石生摇头轻叹着收回手掌,随后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左手的尾指,面不改色地发力一扭,竟是硬生生地将一根手指扭了下来,信手向地上一丢。

那根纤细无比的断指落地之后,当即如遇热的油脂般融成液态,并瞬间拉伸变形成人的轮廓,待到其重新凝固时,赫然已变成一个缩微了许多倍只有米粒大小的超迷你形石生,眉眼衣着无一不肖。

与此同时,石生右手不见半滴鲜血的断指处一阵蠕动,霎时间又长出一根手指。

一大一小两个石生彼此对视,脸上同时现出会心的微笑。

那缩微版的石生在原地一闪消失不见,也不知藏去了哪里。

石生本尊则随意地飞到从身边的木架上一具比自己身躯大了十数倍、宝光盈盈的碧玉小山面前,先拿起玉山前的玉简,以神识扫描后掌握了这座名为“翠碧峰”的异宝的祭炼与运用之法,随即将一丝精纯无比的法力透入这宝物的内部,烙印在它的核心符箓之上。

那翠碧峰当即微微一下抖动,化作一道碧色流光投入石生的眉心。

石生张嘴无声地打个哈哈,随即便转身离去。

在遥远的北冥海域,那座由佛祖的一式名副其实的“如来神掌”幻化而成的须弥山内部有一片方圆不过十余丈的空间,禹天来在这片空间内凭虚盘膝而坐,头顶上悬浮着一座似真似幻、直径近丈的大磨,一黑一白的两扇磨盘缓缓旋转,似乎在碾压研磨什么事物。随着磨盘的旋转,丝丝缕缕的灰色混沌之气从磨盘下方的一个孔洞流散出来,注入禹天来头顶百会。

在禹天来身畔不远处,一身红妆衬得肌肤胜雪的聂小倩嫣然凝立,俏脸上满是关切紧张之色地注视着禹天来。历经千年时光,“红颜剑”亦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以至于聂小倩这剑灵已可幻形而出。

良久之后,那大磨终于不再旋转,也不再有混沌之气流出。

禹天来随之张开闭阖着的双目,头顶的大磨也凭空消散。

“主人,怎样了?”聂小倩有些紧张地问道。

禹天来面上现出微笑:“贫道千年来感悟那大道之韵,借以推演再创‘明玉功’,以此功法吞噬一切异种能量的特性炼化那蚩尤魔种,到今日总算大功告成,也是时候离开此地了!”

说罢,他举手一招,但见得四色光华闪现,身周凭空现出四柄造型古朴的三尺长剑。

感受着四剑之中蕴含的无尽地水火风之力,禹天来低声吟道:“非金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弥山下藏。若非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诛仙,破!”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一剑消三灾,一步证纯阳

在同一时间,玄都八景宫的道祖与灵山大雷音寺的佛祖心头同时生出微妙感应,各自张开法眼与慧眼,目光洞彻无尽虚空落在北冥海域的那座须弥山上。

自海底直入苍穹,高峻不知有几万丈的山体蓦地微微抖颤起来,随即便有数之不尽的细如发丝却锋锐无匹的犀利剑气从山体内部透射而出,只一瞬间便将一座偌大的须弥山切割成最细微的粒子更返本还源成最纯粹的地水火风之力。

至此,除了道祖与佛祖之外,天界几位证得纯阳元神的金仙大能也不差先后地感应到此处的变化,各自施展手段隔空侦测观察。

在东海之滨的天姥山上,正分别在各自洞府潜修的张三丰和聂隐娘也同时心生感应,只比那些金仙大能晚了一瞬。

两人脸上尽都现出狂喜之色,身形一闪便已同时出现在太玄殿内,不约而同地向对方发问道:“是师兄(师傅)哪里吗?”

确定那感应并非自己的幻觉后,聂隐娘扬声娇喝道:“师傅灾劫已满,众位同门随我去迎接师傅回山!”

言毕身形已化作一道剑光升空。

张三丰化剑光紧随其后,太玄山中各处随之飞出五道剑光。

七道剑光在空中汇合后,自然而然地排成一个锋矢阵势,向着正北方向破空而去。

此刻,那自内而外散射、瞬间摧毁了须弥山的密集剑气旋又回卷,彼此交织成网,将这无尽量的地水火风之力束缚成一根参天而立的元气巨柱,不使一丝一毫散逸流失。

四柄古朴长剑竖直悬浮,剑身射出四色剑光将禹天来和聂小倩护持在当中,便从这元气巨柱的中心处缓缓升了上来,一直到了巨柱的顶端。

“天来师兄!”

“师傅!”

“小道士!”

太玄派众人出现在北冥海域的上空,方才他们结阵御剑飞行,彼此剑光联为一体,飞行之速绝不逊色于孙悟空那名闻天下的筋斗云多少,十数万里片刻即至。

“你们稍后再上前来!”

众人尚在百余里外,禹天来柔和的声音同时传入他们的耳中。

这七人无一不是对禹天来敬重信服无比,闻言虽然不明所以,却都毫不犹豫地止住剑光凝立虚空。

禹天来低头看一看脚下那被自己所发剑气束缚的元气巨柱,微笑道:“贫道被你生生压了一千年,岂可不捞回本钱?”

言毕,脑后忽地现出一副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古旧卷轴,向两边一展霎时化作一张表面云雾缭绕、遮天蔽日般宽广的巨幅阵图。

环绕在禹天来身周的四剑如飞鸟投林般飞入阵图之内,剑图合一向着下面的元气巨柱顶端压了下去。

“大师姐,师傅这是要做什么?“在远方看到这一幕,娇娜大为惊诧地出言问道。

聂隐娘的脸上现出古怪的神色,似是有些担心又有些想笑,答道:“当初佛祖用来镇压师傅的这座须弥山是以无数世界的地水火风之力所化。佛祖曾准许师傅在被镇压的同时可以借助山中蕴藏的无尽元力淬炼那四柄宝剑。如今师傅脱困而出,却似乎不想就此罢手,反而要借助阵图之力,将整座须弥山来个断根!“

一旁的张三丰拊掌大笑道:“天来师兄果然了得,这等手笔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在几人说话的同时,那阵图已经开始下压,元气巨柱则随之一寸寸缩短,内中蕴含的海量地水火风之力尽都融入阵图之内。

隔空看到这一幕,八景宫中的道祖面上现出莞尔之色,大雷音寺里的佛祖则是微微弹动一下手指旋又止住,低声自语道:“既然准备让你去做那件事情,便再给你一些好处作为预支的酬劳罢了!”

此刻张三丰却看出另一些事情,转头对聂隐娘道:“隐娘,你师傅的修为似乎有些古怪,怎地还只是初入元神的境界。照你的说法,千年前他遭镇压时已不止如此了罢?“

聂隐娘对此却早已了然,从容答道:“师叔有所不知,当初师傅晋升元神之境后,便已感到自己所创的'九转明玉功'隐隐跟不上修为的进境,早有心重新推演此功法。若弟子所料不错,在须弥山下的千年里,师傅他应该已将此功法推演完善并以之洗炼自身修为,才会有境界倒退的现象出现。“

此时,那阵图已经从高空一路下压直至海底,将整座元气巨柱吞噬地一丝不剩,随后化作一道流光从海底飞出,一闪即没入禹天来脑后。先前被山体及元气逼开的海水涌向出现的当中的巨大空洞,轰像如雷,海浪滔天。

收了阵图的禹天来却并未急着过来与众人相见,反是摆手制止他们上前,而后负手凝立虚空,仰望苍穹毫不掩饰地放开了一身修为。

“师傅他要主动渡劫!“

看到天地间霎时风云变色,飞雪失声惊呼道。

“不知如此,“感受着天地间充斥的令自己心中惊悸战栗的恐怖压力,张三丰的面色凝重无比,沉声道,“若贫道所料不错,师兄他竟是要凭借这千年的积累将三灾九劫一起引出,一步直入纯阳金仙之境!“

一语方毕,聂隐娘等人只是脸色剧变而未来得及评论自家师傅未免太过冒险,天地之间陡然生出似乎无穷无尽的雷、火、风破灭之力。

其中,那雷有紫霄天雷、五行劫雷、撼神阴雷,火有大日神火、三昧真火、炼魂心火,风有九天罡风、地煞阴风、蚀魄鸹风,九种消神灭形的灾劫之力铺天盖地地向着凭虚而立的禹天来及他身边的聂小倩涌去,眼看便要将二者吞没。

“小倩!”禹天来摊开右掌低声轻喝。

随着喝声,雪肤红裙的聂小倩变回红颜剑本体,轻盈地跃入他的掌心。

禹天来轻轻捏住剑柄,一剑凭虚劈斩而出。

这一剑,既非湮灭万物的“万相俱灭”,亦非造化洞天的“一元复始”,而是二者完美融合、同时蕴含生与死两种极致力量的全新剑招,禹天来名之为“轮回”!

一剑斩出,生死轮转,雷止、火熄、风歇。

充满破灭之力的灾劫反遭破灭,旋即转化为漫天充满造化生机的能量光雨,随着禹天来升级版“九转明玉功”的运转,如百川归海般灌入他的体内,将他元神之中潜藏的丝丝阴性能量消融转化。

霎时间,禹天来已将元神阴渣炼尽转为纯阳,头顶立时现出一片数亩方圆的庆云,内中隐约约有日月星辰、山川地理,祥光瑞霭照彻千里远近。

便在禹天来练就纯阳元神证得金仙的一刻,一道金光自西方天际破空而至,伴随而来的是一声谑笑:“小牛鼻子,债主来也!”

第三百四十八章 蛮荒大世界

禹天来收了庆云转目望去,却见身边不远处现出一尊佛陀,脑后一轮神圣庄严功德金轮,身上佛衣华美,却生就一副毛脸雷公嘴,正是昔日的齐天大圣、如今的斗战胜佛孙悟空。

如今的孙悟空与千年前蟠桃宴上相会时已颇有不同,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敢于战天斗地的桀骜与凌厉气势已尽数消散,剩下的便只有万事不萦于怀的洒脱与不羁。

“千年之内能证纯阳者,果然唯贫道与此君。”

敏锐地感应到对方含而未露、完全与自己处于一个等级的恐怖实力,禹天来心中喟叹。

他自己历经数世,积累既厚,机缘更多,尤其是最后还夺取了蚩尤魔魂的大道之韵,这才终于窥得纯阳之机。而孙悟空不仅本身具有钟天地灵秀的跟脚出身,积累之深、机缘之广更远在他之上,如今成就纯阳金仙实属水到渠成之事。

一边在心中感叹着,禹天来一边稽首为礼道,“原来是大圣当面,贫道有礼了。”

“有礼有礼!”孙悟空唱喏还礼,随即却笑嘻嘻地将一双毛手伸到禹天来面前道,“小牛鼻子,当初蟠桃宴上你可是答应了要为俺老孙炼制傀儡,老孙当时连材料带工钱全都给了你,岂知你一拖便是千年时光,实在不当人子!”

禹天来人苦笑拱手道:“贫道又何尝愿意如此,其中不得已处,大圣亦心知肚明,尚请体谅一二。好在贫道在这千年间已将当初大圣提供的材料全部练成傀儡,自己是一星半点也未留下,也可算稍稍补偿大圣一二了罢!”

说罢便将衣袖一抖,登时有一百零八颗龙眼大小的石丸滚了出来。石丸迎风便涨,瞬间化作一百零八只尺余高矮、手足眉眼俱全的金毛猕猴。这些小猕猴现形之后却并不吵闹,迅速排成一个整整齐齐的方阵,规规矩矩地向着双目放光的孙悟空躬身施礼,异口同声喝道:“小的们见过大圣爷爷!”

“好好好,孩儿们免礼!”孙悟空登时抓耳挠腮喜不自胜,随即向着禹天来拱手道,“老弟有心,俺老孙承情了。”

说罢将衣袖一卷,面前的猴子们尽都收入其中。

禹天来看到对方收完债后并无告辞之意,便知他此来另有目的,遂又问道:“敢问大圣,此次是否另有见教?”

孙悟空呵呵笑道:“老弟果然是聪明人。不错,老孙此来除了讨债,确实还有一件事情相商。不久之后,佛道两家的那两个老不死要选出人去做一件大事,佛门这边选的是俺老孙,道门那边选的却是老弟你。这件事情凶险艰巨至极,因此老孙来与老弟你打个招呼,到时彼此还须齐心协力才是。”

禹天来大为惊愕,但见对方少有地郑重其事,显然所说之事当真非同小可,当即也正色道:“贫道对大圣素来敬重,若当真有什么事情需要你我共同面对,贫道自当以大圣马首是瞻!”

孙悟空大笑道:“有老弟这句话,老孙便放心了。那件事情自有道祖向你交代,也无须老孙赘言,就此别过!”

一语方毕,也不容禹天来再出言追问,向后一个筋斗翻出,便已化作一道金光远去。

在禹天来遥望天际沉思之时,张三丰和聂隐娘等人纷纷赶来他的身边。

先后见礼已毕,聂隐娘紧皱眉头道:“近年来天界一片晏然,并未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再说那位斗战胜佛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又有什么事情能被他称作‘凶险艰巨’,甚至要特意来找师傅你打招呼表达联手结盟、共同进退之意?”

禹天来洒然一笑道:“那孙大圣既然说了道祖会来向为师交代,到时一切自见分晓。今日为师脱劫成道,暂且不用理会这些烦心事,我们先回山中好生庆祝一番!”

言罢脑后现出神秘光轮,在虚空开出由九层光晕组成的门户,当先一脚跨了进去,再出来是人已在天姥山中。

是日,太玄门中打开筵席,禹天来、张三丰及众门人一边畅叙别情,一边开怀痛饮,直至深夜方尽欢而散。

禹天来回转历经千年仍维持原状丝毫未变的静室。刚刚盘膝坐定,眼前忽地一阵恍惚,周围景象全非,却是已经身在一处空间广阔而布置朴素至只有一座炉鼎、两张蒲团的殿宇之内。此刻他便坐在其中的一张蒲团上,对面另一张蒲团上坐的一个枯槁老者赫然正是道祖。

“贫道今日请小友前来,欲以一事相托。”那道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想不到自己在证得纯阳金仙之后,却仍被眼前这位随意拨弄而完全无从抗拒,禹天来哪还不知道人家所说的“相托”只是客气,自己绝无拒绝的可能与资格,只得苦笑拱手道:“道祖但有吩咐,贫道自当效劳。”

道祖缓缓抬手向着两人之间的虚空一指,空中登时先出一团数丈方圆的光晕,光晕之中闪现一幕幕瑰丽玄奇之景,却是一个个大小不一有如气泡的宇宙随生随灭亦真亦幻。

其中一个位于边缘地带的气泡在禹天来的面前渐渐放大,使他渐渐看清楚其中一片成板块状凭虚悬浮的广大无边世界。

“此为‘蛮荒大世界’,是无尽鸿蒙之中规模罕有能与你我所在天界相媲美的一方大千世界。只是这一方世界如今妖魔二族横行,人族只能作为二族的附庸、奴隶乃至食物存在,委实可悲可叹。

“贫道与佛祖曾数度遣人降临蛮荒大世界,意欲降服妖魔、教化人族,广大佛道二门道统。只可惜那世界中妖魔二族颇多强者,其中不乏纯阳金仙级数的大能之辈。有一件事情也不必隐瞒小友,当初那祸乱三界的大魔神蚩尤,便是来自蛮荒大世界中魔族的一位绝顶强者,据此便可以窥得那妖魔二族的实力之强。因此,历次所遣之人尽都不敌二族势大,无功而返者有之,遭劫陨落者亦有之。”

禹天来斟酌问道:“以道祖与佛祖二位的无边神通,若是亲自降临那蛮荒大世界,想来无论什么妖魔鬼怪也只有拱伏授首,为何……”

道祖轻轻摇头:“贫道与佛祖因为某些原因,是无法以真身降临那蛮荒大世界的。此次算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尝试,若小友你与斗战胜佛也不能成功,贫道便要与佛祖联手,将这一方世界彻底封禁,以免得再有如蚩尤一般的人物来犯……”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各有算计,算深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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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祖又向禹天来做了一番交代之后,也未见得如何动作,便又施展了挪移乾坤的无上神通,将其送回天姥山。收藏本站

禹天来的身形刚刚消失,佛祖毫无征兆地在他坐过的蒲团上凭空身,呵呵笑道:“为了成全道友所选之人,贫僧可是将一整座须弥山都赔了出去。”

道祖亦微笑道:“彼此彼此,当初贫道可也赔上足足五葫芦金丹,方才造就道友所选之人。”

佛祖叹道:“这些年来蛮荒大世界中那二位越来越接近最后一步,只怕在万载之内便能突破,从此与你我分庭抗礼。偏生你我难以亲往出手,只能派人前往,借着壮大人族来夺取妖魔二族气运,从而断了那二位的证道之路。只可惜以前所派之人实力不济而未能成事,只希望禹天来与孙悟空会给我们惊喜罢!”

道祖淡然道:“禹天来与孙悟空潜力无穷,当足以与那二位争锋,贫道以为此次成功的机会极大。”

佛祖沉吟片刻,忽又问道:“贫僧自信那孙悟空一直在掌控之内,当年他亲手打杀六耳猕猴,已经彻底断绝了走出最后一步的机会。但禹天来的根脚混沌不明,道友可能确定他日后不会取代那二位成为另一个威胁?”

道祖双目中显现深邃莫名的异彩,从容道:“禹天来来历确实神秘,身上因果似被某种力量遮掩,贫道亦难尽知其根脚。只是有一件事贫道已经确认,便是此人不知何故缺失了部分神魂本源,尽管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却也使他绝无可能踏出那最后一步。”

佛祖似仍不放心,追问道:“他是否还有可能寻回失去的神魂本源?”

道祖摇头:“他那一部分神魂本源虽不知失落何方,却必然不会在蛮荒大世界中。他只要去了那里,便也断绝了补全神魂本源的机会。”

“道友思虑果然周全,贫僧佩服。”佛祖轻笑合十,“既然如此,贫僧便回灵山略作安排,尽快送他们出发。”

次日一早,禹天来将门中众人聚集到太玄殿内,将昨晚之事详细述说一遍,最后环顾众人道:“贫道有预感,此次前往那蛮荒大世界固然凶险,却也会有一番大机缘,因此欲将我太玄一门上下尽都带去,却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在听禹天来说起受道祖差遣将前往另一世界时,以为不得不再次与师傅分别的聂隐娘面上已现出浓重悲戚之色,听他说到这一句话,登时又转悲为喜,没有丝毫犹豫地应道:“弟子不管什么机缘,只要能跟师傅身边便好!”

飞雪、花姑子、娇娜、小青四个弟子也异口同声道:“弟子等自然要追随师傅!”

阿青则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再搬家罢了,又不是第一次,哪里值得如此郑重其事?”

张三丰也笑道:“小弟距纯阳金仙之境虽只差一线,却总觉缺了些机缘,也许便应在那蛮荒大世界中……”

禹天来见众人上下一心,心中也自欣慰,当即笑道:“既然如此,大家且各回洞府闭关,贫道要施法将这座天姥山一起带走。阿青,你且将那葫芦拿来。”

阿青将当初禹天来交付给她的雪白葫芦取出,一边送回到禹天来的手上一边问道:“你打算将整座山都搬走?那动静未免太大。若由此引发天界动荡,是否会招来事端?”

禹天来胸有成竹:“贫道自有法度。”

待到众人各归自己的洞府之内,禹天来身化流光从山中飞上高空,反手拔出背后的红颜剑,在空中轻盈灵动地画出一道首尾相衔浑然成圆的剑光。

圆形剑光飞落如电,霎时变得巨大无比,圈住了绵延数百里的天姥山后没入地下,将山根连接的地脉尽都斩断。

他收剑归鞘,取出葫芦翻转过来,将葫芦口对准下面的天姥山,轻喝一声:“收!”

偌大的一座天姥山登时无声无息地拔地而起,在空中越缩越小,最后直如一颗指尖大小的小小石子,轻轻飞入葫芦之内。

此刻,天姥山原址已经变成一片平原,而且是平滑如镜空无一物。

刚刚将所有门人连同家当尽都打包收好,禹天来心中微有所觉,转头向着西方望去,却看到一只形如乌鸦、毛羽却为天青之色的大鸟从天际飞来,霎时已到近前。

那青鸟在禹天来面前收敛双翼,摇身化作一个容颜清丽的青衣女子,躬身施礼道:“王母座下信使青灵,见过太玄真人。”

禹天来微笑摆手道:“原来是青灵仙子,贫道有礼。却不知仙子屈尊前来,可是王母有何吩咐?”

“不敢,小婢奉娘娘旨意前来,却有一事要与真人做个了结。”

青灵作为西王母心腹,却是知道对面这道人已经证就纯阳金仙,成为足堪与自家主人比肩的人物,因此言语神色颇为恭谨。

禹天来心中一动,面上却是神色从容:“不知是何事?”

青灵将衣袖一抖,一个尺余高的小人儿从袖中飞出,落在禹天来面前,却正是当初作为礼物送给西王母的石生。

“娘娘说真人的这份礼物令她得享千年耳目之娱,已是心满意足。她知道真人即将远行,特遣小婢来将石生送还真人。”

说出这番话后,她心中却是有些忐忑,自家娘娘在得知对方将离开此界之后,便上赶着将当初人家送来的礼物退回,颇有些“人走茶凉”的意味,也不知是否会触目这位。

禹天来看看老老实实站在面前一言不发的石生,沉默片刻后忽的哈哈一笑:“按说送出的礼物绝无收回的道理,但娘娘一番好意,贫道也只得愧领了。”

说罢将手中的葫芦晃了一晃,便将石生收入其中。

青灵见状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当即便向禹天来告辞,重新变回青鸟真身后向西方飞去。

等到那青鸟在视野内消失,禹天来脸上现出一抹莫名的笑意,喃喃自语道:“道祖果然算无遗策,不留给人半点漏洞可钻,幸好……嘿!”

第三百五十章 抢地盘

青龙山脉位于蛮荒大陆东南,濒临无尽碧海,山势如巨龙横卧,自西北向东南方向绵延上千里远近。

此山占得蛮荒大陆七十二条龙脉分支之一,端得是钟灵毓秀,物华天宝,高崖之巅、幽谷之畔,常见四十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又有时有白鹤苍猿等异兽珍禽往来其间。

又因山有灵气,以致许多禽鸟、走兽、草木乃至金石之精有幸得造化垂青,在种种机缘下开启灵智进而修炼成精怪之属。久而久之,其中有四位修行年限最久,已经成就妖灵的妖王彼此义气相投结为兄弟,又合力收复了千里青龙山中的三万四千大小精怪,自成一方势力。

不久前,这四位妖王更走通了妖族五位大圣之一定海大圣的门路,连青龙山方圆三万里土地及丁口总数不下百万的人族部落尽都划归其管辖。

到如今,青龙山的四位妖王上有定海大圣的名头庇护,下有数万大小精怪为羽翼,又得百万人口作为血食和劳力,实在称得上春风得意。

这一天,四位妖王正在洞府之内享用一道“五血七心补元汤”。此汤以五种珍稀异兽的精血及七颗人族处子的心脏调和烹制而成,不仅味道鲜美无比,更有固本培元的滋补之效,是四位妖王每日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美味。

“报……”随着一声急报,一个尚未化形完全、尚是狼头人身的小妖奔走如风闯了进来,在四位妖王面前伏地跪拜禀报道,“四位大王,今日山前来了几个古怪男女,身上的气息倒也有几分我妖族味道,却不合口出浪言,说是瞧着咱们这座青龙山风景不错,要四位大王让出来给他们居住!”

“岂有此理!”四妖王之末的“暴熊王”名副其实地暴躁如雷,闻言登时勃然大怒,一只簸箕大小的巨掌狠狠地拍碎了面前的桌案,起身喝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狂妄之徒,三位兄长稍待,俺老熊这便出去将他们一股脑擒了,也休管是什么族类,全都拿来生吞下酒!”

“四弟且慢!”四妖王中的老二“天蛇王”出言阻止了正要往外走的暴熊王,神色凝重地对“火狮王”“雷鹏王”道,“大哥、三弟,我以为此事当有些蹊跷。你我兄弟占据青龙山非只一日,投在了定海大圣之事更远近宣扬得人尽皆知。今日既然有人公然来夺你我地盘,必是有所图且有备而来。我们当谨慎应对,却不可一时冲动大意而予其可乘之机!”

火狮王沉吟片刻,点头道:“二弟所言甚是有理,四弟切不可鲁莽,我们四兄弟还须整点了儿郎一起出去。”

此刻正青龙山前的一片广阔平原上站着五个人,当前一个面容俊美的黄衣道士正是禹天来以太阴金蜈练就的第二元神化身太阴羽士,稍后一点站着的一个身躯高颀、面带英气的女子则是阿青,再后面并排站着的一男三女分别是飞雪、花姑子、娇娜和小青。

“小道士,你那主意究竟靠不靠谱?就算我们几个顶着货真价实地妖族出身,但公然来夺人家地盘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要知道如今这青龙山已算是那位妖族巨擘定海大圣的势力。”阿青眼睛望着远处绵延无尽的青龙山脉,嘴里却絮絮叨叨地问道。

如今禹天来元神大成,太阴羽士也真正炼成了与本尊异体同心的第二元神化身。他带着一脸胸有成竹的微笑答道:“阿青你尽管放心,妖族信奉的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之道。再说山上的四妖也只是刚刚投靠了定海大圣而远远算不上他的心腹,只要我们凭实力夺下这青龙山又展现出足够的价值,那位定海大圣该不会追究……”

两人正说话间,互见那青龙山中的各处山头上涌出一团团浓黑云雾,在空中连成一片后翻翻滚滚涌来,在自己几人面前落下消散,现出为首的四位全副披挂各持兵器的四家妖王以及阵脚严整不逊任何精锐之师的数万妖兵。

身高丈半、一头赤色卷曲长发披散在肩头的火狮王在手中提了一口厚背赤铜卷鼻大刀,凝目向对面望去,心中登时一凛。

他能坐上青龙山的头把交椅,修为之深自然稳居四妖王之冠,登时便看出飞雪、花姑子、娇娜和小青果然都是妖族出身,身上的修为虽然与寻常妖族大异,境界却到了成就妖灵的妖王阶位无疑,足以与自己四兄弟匹敌。而对前面的太阴羽士和阿青,则是完全看不出跟脚来历和修为境界。尤其是看向太阴羽士时,他心中没来由地生出莫大的压抑惊悚,竟隐隐地有些类似日前唯一一次有幸面见定海大圣之时的感觉。

“难道……这不可能,妖族在帝君之下从来便只有五位大圣!”他虽然立即否定了自己莫名生出地荒唐念头,却还是确定此人实在有些古怪和可怕之处。心中既然存了几分警惕乃至戒惧之心,他说话时也便收敛了素日的凶横与霸道。

“不知诸位来自何方?今日莅临我兄弟四人管辖的这座青龙山有何贵干?”

太阴羽士迎向对方的目光,神色从容淡定,含笑道:“某向来自深山修炼,自号‘太阴羽士’,身边跟着的都是门人弟子。今日来意已向贵属下交代清楚,欲借贵宝山为栖身立足之所,诸位雅量,当不至令某失望,便请立即将此山让出来罢!”

“欺人太甚!”火狮王怒极而笑,转头向天蛇王道,“二弟,今日之事注定难以善了,便请你指挥儿郎们排布下‘天蛇吞月大阵’,先来试一试对方的虚实!”

天蛇王见老大如此安排,当时便猜到对方果然来者不善,要自己布阵对敌的目的,除了试探虚实之外,更在于消耗对方实力,当即将手中一根藤蛇木杖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孩儿们,布阵!”

随着这一声令下,青龙山的数万妖兵排成的严整阵势登时生出变化,瞬间化为一座九曲蛇形大阵,更在头顶上空凝成一条十数里长短的黑色云气巨蛇,蜿蜒而行向对面的区区五人碾压过去。

“要比人多,斗阵法吗?”阿青不屑地撇嘴冷笑,反掌之间已经凭空变出禹天来交由她掌管的雪白葫芦,另一只手在葫芦底部轻轻一拍,登时有无数金灿灿的豆粒从葫芦口中飞出,滚落在地后化作一尊尊身高丈半、披重甲擎巨剑的黄巾力士。

当初飞升到天界后,禹天来又多方搜集各种珍稀材料,以“天魁化生之术”炼制黄巾力士,数量已经堪堪过万。

“见过阿青姑娘!”禹福、禹禄、禹喜、禹寿、禹财这五鬼借黄巾力士的躯体复生后,历经千年修炼已成为分别统领金、木、水、火、土五方黄巾力士的统领,现身后首先殷勤地向自家顶头上司行礼。

阿青摆了摆手,带着一脸恶狠狠的神气喝道:“结‘五方万剑大阵’,给本姑娘拆了这条黑漆漆地臭长虫!”

第三百五十一章 掺沙子

随着阿青的一声令下,那万余黄巾力士迅速变阵,各依本体材质的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分东、南、西、北、中五方列阵。

千年时光,禹天来固然在须弥山下得到天大的好处,甚至于甫一脱困便一剑斩灭三灾九劫,一跃而证金仙大道。他这些门人弟子却也没有闲着,尤其是当初眼睁睁看着禹天来被镇压而有心无力的聂隐娘、阿青、小青三女更在心中憋了一口气而一意苦修,各自的修为实力都是突飞猛进。

其中阿青除了不断淬炼本体与平日寄身的放大版傀儡之躯,更不断操演训练禹天来被镇压前交付给她的黄巾力士。她苦心孤诣地搜寻和钻研各种阵道法门,最终给她练成三种威力奇大的阵法,既可用以与千军万马角逐沙场,也可用于绞杀实力强悍的决定高手,此刻所用的“五方万剑大阵”便是三阵之一。

黄巾力士结阵后开始向前推进迎向数万妖兵布下的“天蛇吞月大阵”,随着胸腔内由符箓构成的能量核心急速运转,整齐划一沉重脚步由缓转疾,天地间的五行元力被大阵调动而分别聚集到组成大阵的五个小阵之中,由虚转实幻化为青、黄、赤、白、黑五色光华附着在黄巾力士的重甲与大剑之上。

两座大阵如相对奔涌的两条洪流般狠狠撞击着一起,并且几乎在相撞的瞬间便已分出优劣。

与绝大多数的妖族相同,青龙山四大妖王都没有正式的传承,如今这一身修为多半是依据本能自行摸索修炼出来。自身的战斗力或许强横,但战斗之外的如阵法之类的奇门杂学皆是一窍不通。天蛇王之所以能排演这“天蛇吞月大阵”,却是倚仗早年得到的一幅阵法残篇。虽然他在操演阵法的同时已在竭力补全阵法的残缺,但在阿青这曾用千年时光系统研究了阵道的专家级目光下,这座看上起气势如虹的大阵实在如筛子般处处都是漏洞。

便在两阵相撞的一瞬,万余黄巾力士在阿青心念指挥下分成五个小阵,分别从敌阵现出的五处破绽突入,气势便如五柄烧得通红的利刃切入一块凝固的油脂,万余柄分别凝聚着金木水火土五行元力的厚重大剑所过之处,一具具远较人类强悍的妖族躯体如薄纸朽木般碎裂崩溃。只是短短十数息之间,五队黄巾力士便已在敌阵之中杀个通透,将一座形如长蛇的大阵截成溃不成阵的六段,空中凝聚的巨蛇之相亦随之烟消云散。

“天地交征,五行绝杀!”

阿青手中的那柄“青雷戮神剑”朝天一指,万余黄巾力士手中的大剑或随之斜指苍穹,或向下插入大地,剑身上附着的五色光华尽都飞上空中或没入地下,五行元力登时由虚转实,或幻化为金刀冰箭从空中如雨而落,或化作石笋、巨木、火柱从地下如林冒出。这些本来只属于低级五行法术一旦形成规模,登时拥有了极其可怕的杀伤力,恰好陷在法术覆盖范围的众妖兵死伤枕藉哀鸿遍野。

“偃月连环,转轮绞杀!”

黄巾力士的五方之阵倏分即合,瞬间各化半月阵型在外则连为一体,将已溃不成阵的妖兵困在当中,五行之力轮转相生,万余柄重新闪烁起五色光华的大剑形成密集如林汇聚成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生命的可怕巨大漩涡,一层又一层地将中间被挤压成一团的残余妖兵剥离、绞碎。

“可恶!”天蛇王见自己苦心操练的大阵竟如此轻而易举地被对方击破,四兄弟多年来攒下的数万妖兵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饶是平素心思阴沉,此刻也不由得怒火中烧,转头对身边其余三妖王喝道,“对方来者不善,若想保全咱们这片基业,兄弟们便一起出手,与对方见个生死罢!”

说罢率先亮出一柄名为“天蛇牙”的黑漆漆细长弯刀,飞身直击破了自己大阵的罪魁祸首阿青。

火狮王、暴熊王、雷鹏王见状也都激发了妖族凶厉天性,各个在狂吼长啸声中亮了兵器紧随其后,联手向着敌人狠狠扑击。

飞雪等人正要拔剑迎击时,太阴羽士抬手将他们拦住,反掌之间在掌心幻化出一团隐隐透出清冷与锋锐之意的皎洁光华,送到唇边轻轻一吹,那团光华登时散作漫天细碎光雨冲天而起,霎时便将飞到身前不远处的四大妖王湮没。

身陷如梦如幻般皎洁光雨之中的四妖王身上先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又在瞬间由外而内冻个结实,随即整个人便在那漫空飞舞的皎洁光雨的冲击下破碎崩溃,闪烁着湛蓝光华的细碎冰晶融入无边光雨之内,霎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禹天来本尊证得纯阳金仙,太阴羽士作为他的第二元神亦水涨船高,如今也有了元神圆满的境界,距离纯阳之境只差最后的一点契机。以他如今的修为,施展出本体太阴金蜈本命神通“太阴冰魄神光”来对付相当于几个初证元神的妖王,委实有些牛刀杀鸡之嫌。

此刻那万余黄巾力士已将数万妖兵杀得十不存一。

太阴羽士示意阿青收了大阵,缓缓走进那残余的两千余小妖微笑道:“自今日起,这青龙山便归属于某,尔等可有异议?”

这些小妖均已心胆两丧,只觉这面容俊美、笑容和蔼的青年比什么森罗恶鬼都要可怕,一个个尽都浑身颤抖地伏地叩头如同捣蒜,口中连声道:“小的们都愿奉大王为此山之主!”

即日,太阴羽士便带着阿青、飞雪、花姑子、娇娜和小青入主青龙山。

为妖族镇压东方领域的定海大圣很快便得知此事,但妖族素来信奉弱肉强食之道,只要自信实力足够,便是妖帝的位子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抢。定海大圣经过一番调查,确认了占据青龙山的俱是妖族出身后,便也不以为意听之任之。

在东方的青龙山易主的同时,极西之地的昆铘岭同样换了主人,却是一只自号“美猴王”的妖猴凭着一条铁棒打服了岭上的三位妖王鹊占鸠巢……

第三百五十二章 搞事情

落鸿原位于蛮荒大陆腹地,因有亘古奔流不惜的压龙江东西横贯而过,大江分支的水系络冲刷堆积出绵延以万里计的沃野平原,有兼气候宜人,风调雨顺,如今已成为渐脱蒙昧的人族聚居之地。

数千个人族部落如星辰般分散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之上,人口多则数万,少则百余,有的已经开始熟练进行耕作养殖、蚕桑纺织,有的却还在渔采摘、茹毛饮血。

虽然在历经千百年漫长岁月,依靠前仆后继的无数勇士的壮烈牺牲驱逐了原来盘踞在落鸿原上的各种猛兽毒虫,占据了这片最适宜人类居住的肥饶之地,但人族始终算不得这片土地的主人,在他们的头上始终压着妖族与魔族这两座大山。

自人类拥有了自己的语言乃至字以来,所有的记载中无不显示这妖魔二族高高在上而人族只能作为其附庸存在的事实,这使得原本同属一族的人类不得不一分为二分别归附妖魔二族。

便如如今生活中落鸿原上的人类作为妖族的附庸,不仅在平日里需要竭尽所能用珍宝女子取悦妖族,每逢妖族与魔族失和开展,落鸿原上的人类还要征集壮丁,作为妖族的仆从军随同出战,向从属与魔族一方的人类同族挥动兵器奋力厮杀。

说也奇怪,妖魔二族却似形成了默契,每当各自领地内的人类数量增长到某个数值,他们总能找到借口启衅开战,而每次大战下来,两族本身的战士损耗有限,人族仆从军却总是在惨烈的厮杀中伤亡惨重。

人族之中多得是才智之士,也早已猜到这是两族有意消耗人族有生力量,以免生育能力强大又是成长迅速的人族威胁到两族的统治地位。

只是知道归知道,人族个体的实力相对于妖魔二族来说太过孱弱,而目前人族的数量也远远不到足以扭转彼此实力差距的地步,因此也只能强自隐忍,年复一年地按照妖魔二族为他们安排的轨迹生存与发展。

这一日,落鸿原西北熊咆部所在的熊爪集中,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步履匆匆地从人来人往的集市中穿过。

“公良野,今天我们要去黑水湖野鸭,你也一起来罢!”

一群同样都是十来岁年纪大少年人从路边的一个巷口走出来,看到正在街心走过的少年,其中一人当即开口唤道。

少年转头望去,颇为俊秀的脸上现出灿烂如阳光的笑容,朗声道:“我还要去禹老师处学东西,今日便不和你们一起来,改日再见!”

他口中说话脚下不停,话音落时,人已一溜烟地去得远了。

人群中的另一个少年望着那即将消失的背影笑道:“公良野这小子却是转了性子,以前他可比我们每一个更爱胡闹,现在却能每天老老实实地去那个禹先生处听那些让人头昏脑胀的东西。”

先前那少年却正色道:“我曾偷听大长老和爹爹谈话,他们都说那位禹先生是个真正有本领的人,教授公良野的也都是非常有用的学问,只可惜咱们没有那个悟性学会。不过只要公良野学会了,对咱们熊咆部的将来都会大有好处。”

又有一个少年深以为然道:“要说那位禹先生确实有本领,这些天我一直坚持练习他教给我们的那几路拳脚功夫,发现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大,耳目也变得灵敏了许多。”

其他少年闻得此言,纷纷带着满脸的惊喜之色七嘴八舌道:“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吗?我也一样,只是开始还不敢相信,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在那些少年议论纷纷时,公良野已经来到一个内有七八间夯土为墙、白茅覆顶的屋舍,外有一道竹篱的院子外,先停下脚步认真地将身上的衣物收拾整齐,然后才举步上前,抬手在门上轻轻扣了两下。

敲门声刚刚响起,两扇木门便轻盈地向内打开,现出一个布衣荆钗、面带英气的妙龄女子,却不是禹天来门下第一弟子聂隐娘又是何人?

“师姐。”公良野规规矩矩地向着聂隐娘拱手施了一礼。

聂隐娘摆手笑道:“你这小子原来也是个皮猴子般的家伙,怎的被师傅教了一段时间,竟变成了一个一板一眼地小大人儿。误人子弟,莫过于此!”

公良野听到这位大师姐如此肆无忌惮地诋毁自己敬若神明的老师,心中虽然不敢认同,嘴上却更不敢反对,只得呵呵干笑,满脸都是尴尬之色。

“隐娘,你若是无聊,便自己出门去走走转转,不要总是拿你这小师弟来消遣!”

温和的声音传来,穿着一身野麻编织的浅白长袍,长发随意披散身后的禹天来从一间茅舍内走出,先笑着训斥聂隐娘依据,然后招手将公良野唤到身边,带着他走到后院的一座草亭落座,含笑问道:“昨日为师留给你一道题目,你可以想出了一些眉目?”

公良野恭谨却不失自信地答道:“弟子苦思一夜方略有所得,此刻正要请老师指点一二。老师说如今集市上大家在交易时都是以物易物,一来彼此货物的价值难以衡量,交易时不免多生争端,二来也未必能使双方都换到自己称心如意的货物,确是多有不便。弟子以为若要解决此事,莫如将某一种较为普遍的货物定为交换的共用媒介,以此货物衡量所有货物的价值,交易者先将自己货物换成此媒介,再用此媒介去交换所需的货物。”

禹天来拊掌笑道:“好小子,竟然真被你想到了!你所说的‘媒介’便是‘’货币’,俗称为‘钱’。有了此物,天下货物才能够真正流通起来,并且在流通的过程中产生难以估计的价值。”

随后他便将货币的原理、用途深入浅出地解说一番,继而又由钱币的问题拓展开去,说起了其他许多治世经济之道、国计民生之理。

公良野听的双目异彩连连,心中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半晌之后,禹天来的讲授告一段落照例又留下一个问题要公良野自己去思考解答,然后便考校起他的武功进境。

公良野不敢怠慢,先说了自己在内功修习上的进度,然后用一根竹枝代剑,在院中演练了一路禹天来传授的剑法。

禹天来见这小子的一路剑法使来,剑招仍是自己传授的,剑意却演化出几分属于自己的神韵,隐隐然竟有几分堂皇气象,心中暗暗称许地同时,又悄悄地做了一个决定。

便在公良野的一路剑法堪堪使完之际,一旁咫尺之地陡然传来一声嬉笑:“哈哈,老弟你做的好大事也!”

第三百五十三章 风波起

禹天来脸上丝毫没有惊诧之色,起身向着突兀现身于草亭外的孙悟空稽首笑道“大圣来得好快!”

孙悟空唱喏还礼,呵呵笑道“老弟你谋划之深远精当令俺老孙心服口服,俺也说了此次行事以你为主,既然老弟施法相召要当面会晤,定然是有重大事宜相商,俺老孙又岂敢怠慢!”

禹天来请孙悟空入草亭落座,又将一旁偷眼向着孙悟空看个不停的公良野唤过来见礼,令他以“师伯”相称。

公良野虽不知突兀现身的猴妖究竟适合来历,但老师有命自当遵从,于是认认真真地向孙悟空施了一礼。

“免礼,免礼!”孙悟空连连摆手,随即又习惯地挠挠耳际腮边,发愁道,“俺老孙却不知这里还有晚辈,因此也没准备什么礼物……有了!”

说罢探手入袖子里掏摸一阵,摸出一个足有人头大小、红透了半边的桃子,扬手抛入公良野的怀中道“老孙在昆铘山偶获一株仙桃灵根,虽然不及那婆娘的蟠桃,却也颇有几分固本培元、延年益寿的灵效,最难得的是味道之甘甜鲜美却在蟠桃之上。老孙平时总带了一些在身边解馋,如今还剩下一个,便送给你这娃娃罢!”

公良野看怀中这巨大桃子的表皮下隐隐有紫色宝光流转,散发的果香沁人心脾,只是嗅着这香气,便已感到丝丝热流在四肢百骸间流转渗透,全身上下暖洋洋得好不舒服。

“老师……”

他年纪虽小,见识却已不凡,自然猜到这桃子绝非凡品。自己和对方不过是初次相见,哪里好意思领受如此重礼,当时便向禹天来请示。

禹天来笑道“长者赐,不敢辞。既然是你师伯的一番美意,你只管手下便是。只是这仙桃中蕴含的元气太多,以你如今的修为却是难以一次炼化。你可以在每次练气之前,用玉刀切下一小片吃下,前后用一个来月的时间吃完,修为应该可以稳稳地提升一个大境界。此外这宝物容易招来祸事,这段时间你便住在为师这里罢。你家中为师自会使人送信,令你父母安心。”

“弟子遵命。”公良野答应一声,又转向孙悟空拜谢道,“弟子谢过师伯厚赐。”

等到公良野礼毕起身,禹天来温言道“你随为师学艺已有一段时间,剑术可算得初入门径。既修剑道,手中不可无剑,今日恰好你师伯来访,为师便请他做一个见证,赐予你一柄佩剑。”

说罢,手中凭空先出一柄无鞘长剑,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牧之术,一面书四海统一之策。

“轩辕剑!”一旁的孙悟空瞪圆一对火眼金睛惊呼出声,“老弟好大的手笔,连这柄神剑都舍得!”

禹天来微笑道“此剑原也不属贫道所有,当初能仗此剑渡过几次劫数,贫道已该知足。何况贫道也曾许诺,要为他寻找一位合适的剑主。”

说罢将手一扬,那轩辕剑便化作一道玄黄光华没入公良野的体内。

公良野骇了一跳,瞠目问道“老师,这是……”

禹天来意味深长地道“神剑有灵,为师虽然将此剑赐予你,能否得到神剑的认可而真正为你所用,还要看你的自己的努力。”

公良野脸上的惊讶神色消失,默然沉思片刻后,语气坚定地肃然道“弟子定不会令老师失望,也绝不会令神剑蒙尘!”

禹天来满意地点头,摆手令公良野先退出去,后院中便只剩下他与孙悟空两个。

孙悟空凑上前来问道“老弟召老孙前来,必然是要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话说如今你我算是正式入局,却不知老弟究竟打算何时发动?来到蛮荒大世界,俺老孙这根铁棒却只收拾了昆铘山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妖王,实在难解饥渴!”

禹天来斟酌道“三年之后,贫道的第二元神当能证得纯阳之境,届时你我一东一西同时发动如何?”

孙悟空两掌一拍叫道“也罢,老孙便等你三年。只是三年之后纵使一切顺利,再接下来的那一步也实在是一步险棋,老弟你是否有十足的把握?若是不成,还是换俺老孙出手罢!”

禹天来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口中并未出言回答,只是将那幅暗藏四剑的阵图在脑后闪了一闪。

感应到阵图中泄露出来的一丝蕴含着隐晦无比却又纯粹至极杀机的森森剑气,孙悟空的脸色略变了一变,瞬间又恢复了笑容,哈哈笑道“玩笑玩笑!正所谓能者多劳,老孙只拭目以待,看老弟你大显神通罢了。三年之后发动,俺老孙记住了,去休去休!”

话音未落,他陡地向后翻了一个筋斗,人已化作一道金光瞬间消失。

禹天来眼望天际出神片刻,口中忽地低声自语“你与贫道一般做人棋子,又都有跳出棋盘桎梏自为棋手的心思,本就是天然的盟友。只是这盟友之间,也还是要分出主次的……”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转眼间三年时光匆匆而过,公良野已经成长为一个翩翩少年。在禹天来的悉心教导下,他不仅凭着一身日渐强横的武力成为熊咆部所有少年人崇拜的偶像和无冕领袖,还凭着远远超出这个时代乃至这个世界的见识得到熊咆部上层团体的重视和赏识。

如今人族部落首领的传承还不讲究什么父死子继,继承人往往是由前任首领与部落中的长老们公议推举出来。熊咆部的首领年岁已长,近年正有确定继承人的心思,公良野恰在此时进入他的视野,在征求了长老们的意见,又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明暗几次考验后,已经基本确定了公良野作为首领继承者的身份。

熊咆部做出的这个决定日后无疑是蛮荒大世界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在当时实在微不足道至不能引起半点波澜。反是另外一个消息已惊人的速度在整个蛮荒大陆传播开来,在雄霸蛮荒大陆的妖族内部掀起轩然大波。

不久前,青龙山之主太阴妖王宣布自己已晋级大圣之境,并向妖族中尽在妖帝之下五大巨头之一的定海大圣提出挑战,要夺取他镇压东方的权柄和势力!



第三百五十四章 请宝贝转身!

二月初二,太阴羽士带着阿青、飞雪、花姑子、娇娜和小青来至蛮荒大陆极东濒临大海的一座高山之上。

飞雪登临山巅想东方的无垠碧海极目远眺,却只见海天茫茫空无一物,遂转头对太阴羽士道“师傅,你确定那位定海大圣会来应战吗?”

太阴羽士从容笑道“蛮荒大陆的妖族信奉的便是弱肉强食之道,下位者固然要无条件屈从于上位者,但上位者也不得拒绝下位者提出的挑战,否则便将威信尽失,休想再有人听其号令。为师依足了规矩发出夺权争位的战书,他便只有接受挑战。”

“来了,好大的排场!”一直也在向着海上眺望的阿青忽地低呼一声。

众人一起放眼望去,便看到远方海天相接的一线处升起一个极小的黑点。那黑点以惊人的高速向着海边的方向行进,体积也在众人的视野中迅速放大,只数息之间便现出真实面目,却是一艘足有千丈长短、庞大如山岳的楼船巨舰。

这巨舰虽然体型庞大,却是行进如风,仔细观察,又发现船身其实是悬空飞行,船底距离海面尚有丈余距离。

在巨舰的甲板之上,无数衣甲鲜明的妖族战士各执刀戟戈矛环绕船舷肃立守卫,甲板正中处却耸立着一座华彩滟滟的宝塔状九层白玉楼阁,每一层楼阁都是门户大开,隐约可见许多彩绣辉煌的娇媚女子轻歌曼舞、弄管抚筝。

“属下青龙山太阴,见过定海大圣!”

太阴羽士见那巨舰倏地凝定在百里之外,当即依足属下的身份向着对面遥遥施礼。

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从那白玉楼阁最上面一层中传来出来“属下?有你这样的属下,也算本座的运气了。”

随着话声,一道修长的身影凭空出现的巨舰最前端的平台上,此人自然便是仅在妖帝之下的妖族五大巨头之一,镇压蛮荒大陆东方百万妖族的定海大圣。他身高足有丈半,极为合体的一袭黑色战袍却将身躯衬得匀称健美绝无笨拙之感;头上戴一顶玄铁高冠,面容俊美妖异,双目狭长,隐隐透出几分阴柔气质。

太阴羽士身形一闪出现在海面上空,孤身与那偌大的浮空巨舰遥向对峙,面上神色平和自若,微笑道“我妖族历来以实力分出上下尊卑,定海大圣身为东方妖族之长,自然须要展现出足以镇压一方的实力,才能令我等下属心服口服。”

“好一张利口!”定海大圣身形亦一闪出现在虚空之中,与太阴羽士相对而立,冷然哂道,“既然如此,便让本座来教一教你这属下,便是同样证得大圣业位,修为实力也是有高下之别的!”

话音才落,两人身边的景象倏地一变,竟是由海面移到水中,而且这水颇有些古怪,虽然澄澈清明,但水中除了太阴羽士自己没有其他任何生物,上下四方也全不见边际。

感觉到身体四面八方都传来恐怖无比的压力,便是自己这具上古异种太阴金蜈的躯体都有些难以承受的趋势,太阴羽士脸色微变,忙撑起一道光幕护住全身,暂时顶住那似乎无所不在又无始无终的巨大压力。

定海大圣的声音凭空在太阴羽士耳边响起“太阴,本座这‘天一真水界’中的每一滴‘天一真水’都有千钧之重,却看你是否有本事扛住这一海之量真水的重压!”

随着话声,四周的静止的天一真水蓦地动荡起来,以太阴羽士为中心形成一个由缓至极旋转的巨大漩涡,天一真水本身恐怖的重量化作恐怖无比的研磨碾压之力,瞬间便将太阴羽士体外的护身光幕搅得支离破碎。

“天一真水界?”

太阴羽士知道证得纯阳金仙亦及妖族所说的大圣业位后,便可以纯阳元神演化一方小世界,自己则化身为这一方小世界的绝对主宰,用以困敌杀敌堪称予取予求。只是要演化小世界除了拥有纯阳元神的境界,还需要掌握某种法则力量的真谛。

“虽然贫道尚未能演化出属于自己的法则世界,不过……破坏总是要比建设容易一些罢!”

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太阴羽士双掌并拢如捧着一泓清泉般小心翼翼地抬至胸前,一点皎洁光华凭空出现在他两掌之间,倏地膨胀成一团荡漾着隐隐波光有散溢丝丝寒气的洁白光球。

“是水便能够结冰,太阴冰魄神光,给贫道冻结了这一方真水世界罢!”

在天一真水触及身体前的一瞬,无尽光华从太阴羽士的掌心爆开,化作一圈圈皎洁光晕向着四方荡漾开去,光晕所到之处,携着无匹巨力向中心绞杀碾压而来的天一真水瞬间凝成晶蓝坚冰。随着蕴含天地间极阴极寒之力的太阴冰魄神光无休无止地扩散,这一方世界的浩如汪洋的天一真水冻成一块巨大无比的冰晶。

“轰隆隆!”

便在最后一滴天一真水凝固的瞬间,这一方小世界轰然崩塌。

纯阳元神演化的小世界虽然妙用无穷,但其中蕴含的法则之力若是被破坏,整个世界亦会随之崩溃。当然,即使同一级别的对手,往往也只能凭本身的世界之力来抵御对方世界之力的侵蚀,如“太阴冰魄神光”这般以极致的毁天灭地之力强行破坏小世界规则的手段,实在闻所未闻。

太阴羽士和定海大圣同时现身在大海上空,前后只是短短的一瞬,似乎从来不曾消失,更不曾做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交锋。

望着脸色难看的定海大圣,太阴羽士悠然笑道“太阴已经领教了大圣的手段,如今也请大圣接太阴一招!”

言毕将大袖一扬,那原来一直由阿青执掌的雪白葫芦从袖中飞出悬在空中,一线雪白毫光从葫芦口中冲天而起,毫光之中隐约约现出一物,长只三寸七分,其形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当腰处生有一只半开半阖的竖目。

那物的一只竖目陡然圆睁射出一道白光,倏地照在对面定海大圣的头顶泥丸宫。

那定海大圣被这道白光一照,登时连身躯带妖灵尽都僵硬不能移动分毫。

太阴羽士脸上笑意温和,目中却是杀机凛冽,口中低声喝道“请宝贝转身!”

空中那物却是他以本尊禹天来记忆中的一段故事为灵感,融合了冻结万物太阴冰魄神光与诛仙弑神的太阴无形剑气而成的一式杀招的具现。

随着他这一声喝,那物在空中滴溜溜旋转三匝,同时便有一线白光绕着呆若木鸡的定海大圣颈项绕了三周,一颗大好头颅登时向旁一歪,从颈项上滚落下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一波未平一波兴

青龙山妖王太阴于东海之滨斩杀定海大圣,取而代之成东方妖族之长,号为“太阴大圣”。这一石破天惊的消息如一阵飓风吹过蛮荒大陆,登时掀起滔天巨浪。

然而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蛮荒大陆上的亿兆生灵尚未来得及恢复平静,另一个同样骇人的消息又从大陆极西之地传来,却是昆铘山妖王美猴王有样学样挑战西王妖族之长擎天大圣,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中,凭一根铁棒与无量神通,将擎天大圣真身——一座参天而立的巍峨崇山——拦腰轰断,抢夺了西方妖族之长的位子,自号“齐天大圣”。

东西两方先后生出如此剧变,连一向不大理会妖族事务的妖帝穹苍也不由大为震怒,当即传下法旨,令东南西北四方妖族之长同往天妖宫来面见自己。

天妖宫位于蛮荒大陆腹地的一片平原地带。这一片生满茵茵碧草且四季常春的平原方圆万里,却只有天妖宫与毗邻的妖师殿这两座建筑。

在天妖宫中除了妖帝穹苍,便只有妖族与人类各部进献的美女,初次之外便是连一个守卫也没有——当然,以妖帝穹苍的盖世神通,原也不需要什么人来守护。

倒是负责代穹苍处理妖族日常事务的妖师扶摇大圣手下除了许多听用办事的妖族部属,还有一支数量不多却全部由妖族高手充任的卫队。

这一日奉了妖帝法旨前来的四方妖族之长齐至妖师殿,先见了妖师扶摇大圣。

在空荡荡的大殿之内,妖师扶摇大圣居中而坐,下方左右分别坐着北方冥狱大圣、南方吞日大圣、东方太阴大圣、与西方齐天大圣。

“四位,”化身作一个鹤发童颜老者形象的扶摇大圣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今日妖帝将我等召集在一起,目的却是要商议定海与擎天两位大圣陨落之事……”

“嘿嘿,你这老倌儿的话却令俺老孙有些费解了。”仍保留着猴类本相的孙悟空发出一声怪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道,“咱们妖族生长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从远古蒙昧之时直到如今,信奉的都是弱肉强食之道。俺老孙作为强者淘汰擎天那过气的弱者,原是天经地义之事,又有什么值得商议的?”

扶摇大圣的涵养却是极深,虽然被孙悟空毫不客气地抢白了几句,面色却是丝毫不变,只是摇了摇头叹道“齐天大圣之言固是有理,只是修行到了大圣业位,本身已是我妖族举足轻重的一份力量,若都这般在族内争斗中消耗掉,也未免太过可惜。”

全身笼罩在一团阴影之中不见形貌的冥狱大圣阴森森地开口道“扶摇大圣,妖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痛痛快快地直说便是。”

扶摇大圣手拈胸前银髯笑道“妖帝的意思,便是日后如果再有妖族修行到大圣业位,却不可再随意向你我挑战,须得向妖师殿提出申请,通过之后才可与挑战的目标决斗。而且这决斗须要有至少两名大圣作为仲裁监督,只分胜负而不分生死,也好多为我妖族保留几分有生力量。”

“此事恐还有待商榷。”另一边的太阴羽士摇头道,“旁人如何某却不知,只知若是自己与同级对手交手之时,怎也不放心在现场放着另两位实力不在某之下的旁观者。”

此言一出,除了一个心中早有默契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的孙悟空,冥狱大圣与吞日大圣亦深以为然。要知大家虽然都顶着一个妖族的名号,出身族类却是千差万别,各个族群之间的矛盾也是层出不穷。全凭上面有实力冠绝蛮荒大世界的妖帝穹苍镇压,才勉强维持一个大致和平的局面。若要让另两个大圣作为仲裁监督自己与旁人决斗,那当真是拿自己这条以近乎不朽不灭的生命开玩笑了。

见四大圣不约而同地表示了反对的意见,扶摇大圣的脸色终于有些冷了下来,沉声道“此是帝尊做出的决定,扶摇只是代为转述,四位还是要考虑清楚再明确表态罢!”

”某以为无须考虑了。“

出乎扶摇大圣意料之外,面对自己借妖帝之名施加的威压,最前发作的竟不是那一看便知桀骜不驯的孙悟空,而是一副温文娴雅模样的太阴羽士。

他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道“对于帝尊,我等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尊崇。但此事关乎我等一身安危,还请扶摇大圣上启妖帝,务要请他收回成命!”

“若你反对的理由只是对仲裁者放心不下,那么以后凡是大圣级别的决斗,都由本尊亲自作为仲裁,你可还有意见?”

一个柔和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大殿之内,五位妖族大圣骇人转头望去,才发现身边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道修长身影。

此人面容俊美无比,乌云般长发随意披散向厚背倾泻,与身上的一袭纯黑宽大袍服浑然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帝尊!”殿内的五位妖族巨擘一起起身施礼,太阴羽士和孙悟空虽然与此人素未谋面,但只凭他能在不知不觉间侵入自己等人身畔,便也猜到除妖帝穹苍外再无旁人。

穹苍走上前来,自然而然地坐在扶摇大圣让出来的座位上,对着肃立在下面的五大圣微笑道“方才本尊的话你们都已听到,若是如此安排可还有异议?”

扶摇大圣作为穹苍的第一心腹,此刻自然知道该如何表态,当即环视其余四大圣笑道“帝尊亲临开了尊口,我看此事……”

“且慢!”这一次开口的仍是太阴羽士。他不理会脸色已经彻底变黑的扶摇大圣,转向穹苍拱手道,“帝尊,属下尚有一惑。”

穹苍面色不变,含笑问道“太阴你有何疑惑,尽管直言无妨。”

太阴羽士一字一顿道“大圣级别的决斗,可以请帝尊来做仲裁。若是属下向帝尊发起挑战,又有谁可以做这仲裁者?”

“太阴,你好大胆!”扶摇大圣陡然变色怒喝。

穹苍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目视太阴羽士认真地道“你哪来的自信挑衅本尊?若只凭你上古异种太阴金蜈的跟脚和有了些火候的太阴冰魄神光,那还远远不够!”

太阴羽士衣袖一抖,一个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卷轴从袖中飞出直飞出妖师殿外,在外面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铺展开来,化作一团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住方圆百里的空间。

“这是属下早年偶得到一幅阵图,帝尊若能从此阵中走个来回……嘿,太阴一切唯帝尊之命是从!”

话音尚在大殿内回荡,太阴羽士的身形已经化作一道白光,先一步投身入那团灰雾之内。

穹苍的身形倏隐倏现,凭空挪移到哪灰雾的外侧,凝神向内注视片刻,脸上重新浮现笑意,扬声道“果然有些门道,看在这幅阵图带给了本尊一些惊喜的份上,本尊便给你一次机会!”

言毕举步向前跨出,身形登时消失在蒙蒙灰雾之中。



第三百五十六章 妖帝陨,青帝出

穹苍一步踏入灰雾之内,脸上神色登时一变。

他发现自己身在一片上下四方皆是一片蒙蒙灰雾而难以侦测边际的空间。四座高三丈六尺五寸的古朴牌坊分别悬浮于四方虚空,每一座牌坊上各有一方石匾,匾上分别书有“诛仙”“戮仙”“陷仙”“绝仙”二字,匾下又各自悬挂一柄三尺长拙朴古剑。每一柄古剑都隐隐透出晦涩无比的剑气杀机,令以一身盖世神通镇压蛮荒大陆的他也不由在心中微生惊悸之感。

若只是这一座剑阵倒也罢了,真正令穹苍变色的还是在剑阵之内与太阴羽士并肩而立的一个背负长剑的青袍道人。

“你是人类,而且是一个修为已臻大圣之境的人类!”

确认了到那人的人类身份和修为境界后,穹苍脸色阴沉如水。妖族实力固然强横,但数量相对于广阔无垠的蛮荒大陆来说实在太少。许多年前,为了充分开发和利用蛮荒大陆蕴藏的无尽资源,穹苍做出了扶植人族作为妖族附庸的决定。

以穹苍的修为境界,自然早已发现了人族拥有的可怕潜力,甚至隐约捕捉到一丝天机,得知了人族终将取代统治整个蛮荒大世界的妖魔二族,成为天地间唯一主宰的可怕未来。

这发现令穹苍一度生出彻底灭绝人族的念头,却终究难以舍弃因人族的供奉而令妖族实力开始飞跃式发展的巨大利益,最终选择了打压和限制的策略。

在穹苍的授意下,各方妖族对各自下辖的人族始终严密监管,一旦感觉人族势力发展到一个临界点,便主动掀起一场对西方魔族的战争,在战争中消耗人族的有生力量,而魔族那一边也存了同样的心思,彼此形成默契。

除此之外,穹苍更绝不允许人族之中出现大圣级别的力量,始终以秘法神通覆盖整个蛮荒大陆,只要有人类的实力接近大圣之境,他便会立即生出感应而施法隔空击杀。原以为人族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孰料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拥有大圣实力的人类,这脆生生打脸的事实令穹苍既愤怒又困惑,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

禹天来笑道“大圣?呵,在贫道的世界,这境界该唤作‘纯阳金仙’。”

“原来你竟是来自那个称为‘天界’的大世界。”对方的穹苍的脸色却愈发的阴沉,作为这一方大世界的主宰之一,他早就知道另一个大世界的存在,甚至直到魔族那边曾派出实力仅在魔祖之下的大魔神蚩尤试图侵入那方世界,结果却落得遭人分尸镇压的凄惨下场。如今对方反过来派人渗透进来,所图之大不言而喻。“你在天界是何身份?又是如何令太阴这等妖族大圣为你出力谋算本尊?”

“贫道禹天来,在天界不过是一闲散之人。至于这位太阴大圣……”禹天来说到此处稍稍顿了一顿,身畔的太阴羽士陡地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脑后,“他本就是贫道炼就的第二元神,贫道自己为自己出力,岂非天经地义?”

“你该死!”穹苍勃然变色,抬手翘起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向着禹天来隔空一按。他方才和对方说这几句话,却是在暗中寻找这座剑阵的破绽,只可惜直至此刻仍是一无所获,最终只能选择以绝对的力量强行突破一途。

穹苍那根按向禹天来的手指蓦然变得如一座插天高峰般巨大,呈现出如条条巨大沟壑般纹路的指尖所到之处,空间崩溃破碎,无数幽深黑暗的空间乱流如一条条黑蛇吸附缠绕在那根巨大的手指上,挟着恐怖无比的崩解与湮灭之力,从空中向着禹天来的头顶落下。

“好手段!”禹天来仰头望去,深觉穹苍这一指比起当初佛祖用来镇压自己的那一式货真价实的“如来神掌”也不遑多让,赞叹一句之后却又从容微笑道,“若是千年前的贫道,自然仍免不了被镇压的结果,但如今……诛仙四剑,斩!”

他掌心发出四道雷霆,同时震荡了悬在四座牌坊上的四柄古剑,这四柄吞噬了佛祖以整座须弥山蕴藏的地水火风之力、被禹天来以前世记忆中的一个故事命名的古剑同时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铿鸣,各自放出一道剑光交汇于虚空,融合成一道灰蒙蒙的混沌剑气,自下而上向着空中落下的巨大手指斩去。

剑气不偏不倚斩在缠绕着空间乱流的指尖。彼此僵持片刻之后,混沌剑气逆袭向上缓缓推进。剑气每上升一寸,那巨大的手指便凭空消失一寸。

在巨大手指的第一指节彻底消失之后,穹苍冷哼一声收回手指,身形凭空消失,原处却现出一株郁郁苍苍的擎天古木。这一株本就庞大如山岳的古木一经现身,登时无休无止的膨胀起来,片刻间便已将这一方阵图所化的空间撑满。看它仍没有一点停顿的急剧膨胀之势,竟似要硬生生地将这方空间撑爆。

穹苍本是蛮荒大世界开辟之际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第一株树木,此刻他悍然现出本体,却是感觉到这剑阵的威力太过恐怖,若是全面发动起来足以威胁他的生命,于是当机立断用出最强横的手段以力破阵。

禹天来的面色也凝重起来,缓缓探出右手,拔出背在身后的红颜剑,左手再次发雷震荡诛、戮、陷、绝四剑,同时在脑后现出那一团蕴含时空之力的神秘光轮。

四道剑光与光轮的时空之力同时汇聚到红颜剑纤薄的剑身之上,禹天来一寸一寸地举起手中似有山岳之重的长剑,口中一字一顿喝道“一剑……轮回!”

一剑隔空斩出,却正是禹天来融汇毕生剑法、最后更将“万相俱灭”“一元复始”两大终极杀招返本归元而得的一式“轮回”。

一道无质无形、无声无色,甚至仿佛根本便不存在的剑气从红颜剑的剑锋透出,无视空间的距离与时间的流逝,在脱离锋刃的同时便斩在穹苍所化擎天古木以膨胀到数百里直径的树身之上。

那株正在急剧膨胀的古木蓦地一震,膨胀之势顿时停下,庞大如遮天之云的树冠簌簌颤抖中,无数巨大的叶片枯萎凋落。然后整株树便以比膨胀时更快的速度缩小,只片刻间便缩小到十余丈的高度。

脸色略有些苍白的禹天来收剑归鞘,缓步上前来到这古木的下方,先围着这一株生机正不断流逝的古木转了几圈,而后有一道与自己形象一模一样的虚影从脑后闪现出来,无声无息地融入树身之内。

这道虚影与树身融合之后,古木流逝的生机顿时止住,不断枯黄凋落的树叶也重新变得碧绿莹润。

蓦然间那古木凭空消失,原地又现出穹苍的身形,只是他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古怪。

禹天来上下打量重新现身的穹苍,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微笑自语道“从此之后,蛮荒世界再无妖帝,只有青帝!”



第三百五十七章 神木化天庭,万妖朝青帝

“吾穹苍今日易号为‘青帝’,以本体演化三十三天世界,凡身具妖族血脉者皆可移居其中,得享无边自在。”

浩大庄严的声音响彻整座蛮荒大陆,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有灵之生的耳中。

便在一众生灵或惊诧或欣喜或迷茫或别生心思之时,天妖宫所在的平原上忽地现出一株参天古木。

此木比当世任何山岳都要巍峨庞大,树干足有数百里直径,其高更不知有几万里,遮天蔽日的树冠略呈宝塔形状,自下而上共有三十三层。

从现身的一刻,这株本就参天而立的古木竟又开始似乎无休无止的急剧膨胀和升高,三十三层树冠破开高空凛冽如刀的层层罡风,径直伸到罡风层意外的宇宙真空之内,而后蓦地爆散开来化作无穷无尽的混沌元气。

无边的混沌元气在瞬息之间分化阴阳演化四相,重新凝聚之时已经化作三十三个地水火风俱全、真实不虚的广袤世界。

这三十三个世界与纯阳金仙以纯阳元神演化的法则小世界大不相同,每一个世界里都有山川江河,花草树木,鸟兽虫鱼。

在最高一层的世界中央,顶端广阔万里、倒立如锥的浮空崇山瞬间成型,山上凭空现出无数气势恢宏、堂皇庄严的金阙玉殿、琼楼银台。在所有建筑的最南方,有一座高阔皆有千丈的巨大白玉牌坊,上方正中镶一面竖匾,匾上以上古妖文题着“天庭圣境”四个毫光四射的古拙文字。

在天庭圣境的正中出,坐落一座散发无边威严肃穆气势的雄壮殿宇,殿门上匾额题有“青华殿”三个妖文。

妖族五位大圣的身形凭空现于空无一人的广阔青华殿之内,孙悟空上下打量一番,环顾其余四大圣呵呵笑道“诸位,我们一路向上来至此处,已经将这所谓‘三十三天’的景象尽都了然于胸。只是妖帝……额,现在该称为‘青帝’演化的三十三天虽然元气充裕尤胜蛮荒大陆,但论起广阔,只怕加起来也不及蛮荒大陆的一半。青帝说要逐渐将妖族尽都迁移来三十三天世界,其间的利弊一时之间也难以衡量,大家对此有何意见?”

扶摇大圣素来都是穹苍最忠实的拥趸,虽然不明白穹苍在与太阴大圣一战、强力压服这桀骜不驯的妖族新生代强者之后,为何便突然生出了这个想法,却仍依然旗帜鲜明地表态道“青帝说得清楚,他以无上神通参悟天道,偶然捕捉到一丝天机,知晓人族大兴已是无可挽回的大势。我妖族若仍盘桓于蛮荒大陆之上,迟早难以继续压制越来越强大的人族,最终不免要做了人族崛起的踏足之石。

“反之,若能及早从蛮荒大陆抽身出来,一方面极大缓解了多年来与人族之间积压的矛盾,另一方面完好地保存了我妖族的实力。我妖族人口不过百万,这三十三天世界已足够我等生存发展。至于蛮荒大陆的资源,我妖族也未必就全部失去。诸位不要忘记在西极魔域尚有魔族对蛮荒大陆虎视眈眈,以往不过是顾忌我妖族的存在才未曾全力入侵。一旦我妖族撤出蛮荒大陆的消息传到西极魔域,你们说那位魔祖会作何反应?人族便是成了蛮荒大陆的主人,短时间内也绝无与魔族对抗的本钱,最终还是要求到我妖族的头上,届时便不再是我们压迫人族榨取好处,而是人族主动将大把好处送到我们手中了!”

这一番话,已被禹天来炼成元神分身的穹苍说到的不过十之二三,其余的七八成却都是扶摇大圣自动脑补出来,此刻侃侃而谈说将出来,竟不由得越说越是顺畅,连自己都觉得事实当真便是如此,又不免暗中惭愧自己竟直至此刻才完全领会穹苍大人的一片苦心,并感叹穹苍大人的远见卓识果然非自己可比。

五位妖族大圣之中,太阴羽士和孙悟空是早已心知肚明,冥狱和吞日两位大圣却也被扶摇大圣这一番话说动了心思,越想越觉得有理。当然,他们之所以如此容易被说动,前提都是建立在对穹苍实力的敬畏信服上,相信了穹苍确实凭着无上神通捕捉到一丝冥冥之中的天机,确认了妖族若留恋蛮荒大陆不去,日后定然要覆亡与如今仍被妖族奴役的人族之手。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便各自返回所辖区域,将所部妖族尽都迁来三十三天,老夫自会为他们分配安置栖身之处。”扶摇大圣振奋精神道,“此事关乎我妖族未来,还请诸位多多用心!”

四大圣齐声道“为妖族未来,我等自当竭尽全力!”

轰轰烈烈的妖族大迁徙行动就此展开,前后绵延将近十年之久才终于大功告成。至此,蛮荒大陆便终于成为人族的天下。

十年前得知妖族要撤出蛮荒大陆的消息时,人族各部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知道看到妖族确确实实地开始了大规模迁徙的行动,才尽都欣喜若狂。

极度的欣喜之后,许多人登时萌生了同样一个念头——妖族将去,日后这无尽蛮荒大陆,谁主沉浮?

此念一生,便再也遏制不住,随即便有了相应的行动,许多自问有实力问鼎蛮荒之主的人族首领都开始厉兵秣马。

十年之后,几乎在妖族完成迁徙第二天,蛮荒大陆之上烽烟四起,相互厮杀征伐的却是都是人族自身。

在面对同类时,人族几乎拿出了以前暗中积蓄了无数年的隐秘力量,其强悍凶狠的程度令高高三十三天之上以各种法力神通观战的妖族高层心惊不已,也愈发认同穹苍此次决策的英明。

整整十年血流漂橹的惨烈厮杀之后,消耗了最少三成人口的人族终于角逐出了真正令所有人族部落敬畏的共主,却正是当初禹天来着力栽培、后来接掌落熊咆部并加入这一场争霸之战的公良野。

只是公良野刚刚在落鸿原顶上人皇之位,接受蛮荒所有部落使者朝贺,便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魔祖亲率麾下四大魔神,尽起魔族精锐东来,欲将蛮荒大陆纳入囊中。

人族早年作为妖族附庸与魔族作战,深悉魔族战力的可怕,一时之间尽都惶惶不安,其中有些人不免将目光投向已脱离蛮荒大陆,高居苍穹之上的妖族……



第三百五十八章 结盟,鏖战

“青帝法旨,请人皇公良野、帝师禹天来入青华宫相见!”

随着这一声宣召,亲临三十三天的禹天来与公良野师徒相携向面前这座气度恢宏庄严的大殿内行去。

如今的公良野已三十余岁,正处于人生的黄金时代。因为是正式的外交场合,他穿戴了全套的人皇衣袍冠冕,腰间更佩戴轩辕神剑,再加上多年统御及征战的生涯的锻炼,使他在英武轩昂之外,更多了一份威凌天下的霸气。

倒是身边着青色道袍、背负红颜剑的禹天来仍是那副俊美青年的样貌,看起来比弟子还要年轻十岁。

虽然青华宫外侍立的两列妖族精兵个个面色不善,身上更透出几成实质的森寒杀气,师徒二人却都面不改色从容而行,步履轻盈地来到大殿之内。

偌大殿宇之内空空荡荡,除了在正中高踞端坐的青帝穹苍,便只有分两列肃立的妖族五大圣——这一次的会晤干系重大,原也只有这几位有资格参与决策。

师徒二人一起上前见礼,却当然不会跪拜,只拱手微微躬身而已“人皇公良野、贫道禹天来,见过青帝陛下。”

穹苍却丝毫没有起身还礼之意,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却是站在他下首的扶摇大圣劈头问道“汝二人此来,意欲何为?”

公良野上前一步,肃然道“特为与天庭结盟,共伐魔族耳!”

“可笑!”扶摇大圣嗤笑道,“千万年来,人族不过是我妖族附庸,如今自立不过二十年,便以为有资格与我妖族平起平坐地谈论结盟了吗?”

公良野不卑不亢道“昔年妖族主动将蛮荒大陆让于人族,我人族上下俱都感念承情。如今人族一统坐镇大地,妖族逍遥高踞天庭,虽谈不上什么平起平坐,但魔族这共同的大敌当前,谈一谈结盟御敌之事又有何妨?”

穹苍终于开口,淡淡地道“双方结盟,除了名分,还要有相应的实力。你人族虽然在外妖族的统治下仍暗中积蓄了颇为可观的力量,却终究缺少一个最顶级的战力。我只问你一件事,此次若结盟成功共伐魔族,势必要面对魔祖渊溟,难道你人族竟奢望让我去和他打生打死?”

此时站在公良野身后的禹天来终于上前一步,将一身收敛得返璞归真,连妖族大圣这种级数的人物都未曾发现的气机全部放开,淡然道“若是那魔祖渊溟出手,贫道不才,愿以一身当之!”

感受到这道人显露出来的似乎完全不逊色于穹苍分毫的恐怖实力,妖族五大圣俱或真或假地现出惊骇之色。

穹苍先做出一丝惊容,随即叹息笑道“人族不愧为天道注定的主角,居然早已有了阁下这等高手。话说如果我妖族未曾退出蛮荒大陆,阁下要对付的便该是我了罢?”

“好说,”禹天来收了气势,从容微笑道,“总归是青帝明天时、晓大义,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穹苍沉思片刻,点头道“人族既出了阁下这等人物,确实有资格与我族结盟。也罢,我族与魔族本也是多年的对头,只是多年以来谁都奈何不了谁罢了。若能借此机会彻底消灭魔族,亦是我族乐见之事。只是话要说清楚了,若最后那渊溟出手,必须由阁下来应付!”

禹天来没有丝毫犹豫地道“一言为定!”

正式定下盟约之后,一支妖族精锐大军由五大圣亲自统领下了三十三天重返蛮荒大陆,与早已集结的人族大军合兵一处开赴西方疆域,对上了驱使人族附庸入侵的魔族大军。

得知如今的蛮荒大陆已是人族天下,身在魔族残暴统治下的人族人心浮动。

魔族方面面临的也是与妖族同样的问题,那便是本族实力虽强而数量有限。以数百万魔族统御数以亿记的人族,本就是极其危险之事。

以往妖魔二族虽然敌对,在对待人族一事上却存有默契,一直在以战争的方式消耗各自下辖人族的有生力量。谁料到妖族竟会突然发疯般潇洒放手,将富饶广阔的蛮荒大陆拱手让给人族,如今更与曾经奴役压迫的人族结盟共伐魔族。

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魔族与所辖人族附庸之间本就不大牢固的统御关系无疑变得更加脆弱。对此早有预见的公良野派出大批能言善辩的说客,说得魔族那方的人族首领接连倒戈相向反攻魔族,一时竟成势如破竹之势。

在两族大军的步步进逼之下,魔族接连损兵折将节节败退,连魔族四大魔神中的两个都因遭到妖族五大圣与人族新崛起的张三丰、聂隐娘两个大圣级别高手的围攻而陨落。

战事一直由蛮荒大陆推进到西极魔域,魔祖渊溟终于坐不稳而亲自出手,以一己之力拦下两族大军及所有高手,令其不得寸进。

便在此时,禹天来使人向魔祖送去一封战书,邀魔祖往域外虚空做过一场。若是魔祖胜得此战,两族联军便撤回蛮荒大陆,给魔族留下一线喘息之机;若是败了,那自是一切休提。

魔祖已经感觉到禹天来刻意放出的气势,知道那是一个实力完全不逊于自己的对手,只是如今的他已没有选择,此刻那老对头穹苍还未露面,若是等他出场与这禹天来联手,自己更没有半分希望。

禹天来和渊溟在万众瞩目之下同赴域外虚空。

不多时,乾坤震荡风云变色,又有无数星辰碎裂后形成的陨石突破九天罡风层化作漫天火雨坠落。

七日七夜之后,天降血雨,每一滴血雨之中都透出无尽古老与苍凉的气息。

“魔祖!”

所有魔族一起悲呼拜倒,个个心如死灰。

禹天来在漫天血雨之中飘然而回,神色依旧从容洒脱,全然不似经过了一场激烈至难以想象的大战。

他环顾满脸俱是兴奋喜悦的人族与神色复杂的妖族,朗声道“渊溟已在贫道剑下授首!”

清朗的声音响彻整个蛮荒世界,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第三百五十九章 圆满,超脱

天界,西昆仑瑶池圣境。

分着青、紫二色霓裳的两位仙子来到西王母藏宝秘库之外,向看守宝库的陆吾展示了西王母的信物之后,结伴进入这座九层白玉楼阁。

两人进入宝库之后脚步不停,径直到了最上面的第九层。

与琳琅满目地摆设无数奇珍异宝的下面八层楼阁不同,这第九层楼阁之内空空荡荡,偌大的空间里只在当中摆了一张长案,案上别无他物,只平放着一面朴实无华的青铜古镜。

这一面铜镜的镜身浑圆,之境约有一尺七寸,边缘和背面分布着一些似是天然形成细看又暗合某种玄妙规律的纹理,镜面灰蒙蒙一片,似乎早已失去作为镜子的功用。

紫衣仙子轻轻吁了一口气,转头对青衣仙子笑道“姐姐,这昆仑镜明明好端端地在此,娘娘怎忽地想起让我们过来查看?”

青衣仙子上前仔细查看一番,确认这铜镜并无丝毫异样之后,也现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微笑道“娘娘心中既生警兆,总要过来看一看才好。既然无事,我们便赶快回去向娘娘复命,也免得娘娘放心不下。”

两女转身下楼,紫衣仙子一边走一边又开口问道“姐姐,这昆仑镜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也看不出有丝毫出奇之处,娘娘为何如此珍而重之?”

青衣仙子道“妹妹有所不知,这昆仑镜为上古奇珍,传说拥有操纵时空的神秘力量。只可惜娘娘得到的昆仑镜只是本体躯壳,内中蕴含时空法则之力的元灵却已不知去向……”

两女说这话已走下楼梯,楼梯入口处的禁制随即恢复,这一层空间也恢复了沉寂。

蓦然间,楼阁光滑如镜的地板上现出一小片水纹般的波动,一个只有指尖大小的人形缓缓上升,飞临那铜镜上方尺余的虚空。

这小人儿眉眼清晰,却正是昔年瑶池司乐令石生趁着到秘库选取宝物时留下的那尊分身。

这些年来,石生的分身潜伏在秘库之内,趁着西王母遣人到秘库取用宝物的机会,一层一层向上渗透,今日终于得到机会在无人察觉的情形下进入了第九层内。而他如此苦心孤诣,所谋求的正是脚下的这面昆仑镜的本体躯壳。

“今日贫道返本还源,大道可成矣!”

那石生的分身蓦地开口低声自语,发出的赫然竟是禹天来的声音。

话音方落,他在空中一个翻转,如鱼入水般一头撞入那灰蒙蒙的镜面之中,浑然没有丝毫阻碍。

随后,这面沉寂不知多少年的上古奇珍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一线毫光从灰色镜面的中心透射而出,照在前方数丈外的虚空之中,打开了一道长约二尺的空间裂缝。

正在聆听青紫二仙子回报的西王母脸色陡变,身形倏地凭空消失又出现在秘库的第九层,却堪堪看到那昆仑镜自动飞入的空间裂缝之内而不及出手阻拦。

“可恶,究竟是谁?”西王母玉容尽都笼上一层寒霜,当即施法推测前因后果,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先前被遮掩的天机尽都显露无疑,以她已臻纯阳金仙巅峰,距离道祖、佛祖那等境界不过一线之隔的法力,瞬间便已将一切洞察无疑,“禹天来,竟然是他!原来他便是……”

说到此处,她脸上的寒意消散,旋又现出无奈之色,自语道“算了,不过是一件得而无用的法宝躯壳,如今物归原主也是天意。倒是那两个老家伙,无数年的谋算,一朝却为他人做嫁衣,真想看一看此刻他们的脸色如何。”

想到有人会比自己更加郁闷,她的心情立时便好了不少。

蛮荒大世界,三十三天之上。

禹天来看着突破空间桎梏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昆仑镜,脸上现出发自内心的喜悦之色。脑后现出那神秘光轮,似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牵引般靠近那悬浮在面前的昆仑镜,严丝合缝地覆盖在镜面之上。

一道神秘的光华闪过,灰蒙蒙的镜面已变得如寻常镜子般光可鉴人。禹天来伸手取过铜镜放在面前,镜中现出的却不是他的影像,而是在一瞬间变幻不定的星移斗转、沧海桑田、王朝兴衰、生命轮回等神奇景象。

古镜化作一道流光,从禹天来手中飞出没入他的眉心,与纯阳元神融为一体无分彼我,原本存在一丝缺陷的神魂就此圆满无缺。

在神魂终于圆满的一瞬,禹天来所经历这些世界而积累的感悟如火山般爆发,将他的境界向着那莫可名状的更高层次推进。与此同时,他重新推演的“明玉功”在头顶具现为那座亦真亦幻的黑白大磨,青帝和太阴羽士这两尊元神分身同时现身出来,化作一青一白两道光华投入那大磨之中。上下黑白两扇磨盘缓缓转动,将青帝和太阴羽士分解还原为最本源的纯净能量,源源不绝地注入他本体之内,使他的修为随着境界的推进而一路提升。

恍惚间,禹天来脑海中传来一声宛若宇宙开辟的霹雳大响,已经凝练压缩至成一个无限小原点的纯阳元神轰然爆碎,化为一片无始无终、无生无灭的混沌虚无真空。

随着头顶大磨虚影的消失,禹天来缓缓张开双目,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喟然长叹道“既证混元,终脱轮回,往者可见,逝者可追!”

言毕,他伸出右手的食中二指在虚空轻轻一划,虚空中登时现出一条由无数微小光影汇聚而成的长河。

禹天来的目光在这条漫漫长河之中一路追溯,看到自己这一路行来经历的一个个世界俱在其中,却如朝生暮死的蜉蝣般一次又一次生灭轮回。曾与他有过恩怨情仇纠葛的一个个人物同样在这些世界无休无止的幻灭重生。

脸上带着欣喜的笑意,心念微微一动之间,那些世界中的许多人物在莫名力量的牵引下,俱都化作一个个光点,从所在的世界乃至整条光影长河之中脱身出来,落在了禹天来的身边。



尾声

“师哥,你倒睡得惬意!说好要钓来加餐的鱼呢?”

“师妹……”半睡半醒之间,禹天来耳边忽地传来这清脆爽朗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随即猛地张开双目,同时身体也从地上弹起站直,带着一脸讪讪的笑容问道,“你怎么来了?”

在禹天来面前,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妙龄女子,虽是布衣荆钗,却难掩其糅合了秀美与英气的天生丽质,却正是曾与他同门学艺又结成夫妇的严咏春。

“你说我怎么来了?”严咏春上前来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今天你出门时,明明说好了要钓几条鱼回去,然后亲自下厨做几道佳肴的。如今太阳快要落山了,你那鱼在哪里?”

此刻两人身畔是一弯绿水,远处环绕隐隐青山,脚下是水边一块平整的巨大卧牛石,方才禹天来便便睡在这石上。

“鱼……”禹天来低头看去,却见脚边的地上斜插着一根长长的青竹竿,竹竿的一头斜伸到溪水上方,垂下一条细细的丝线,下端没入水中,透过清澈的溪水,可以清楚看到丝线末端的鱼钩上已经没有了鱼饵,显然是自己睡觉的时候被鱼吃掉了。

“呃,其实我已经相好了几条鱼,只是担心钓早了会放得不新鲜……”转头看到严咏春脸上的揶揄之色,他展开右臂揽住她笔挺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干笑解释道“师妹你放心,我立即将鱼钓起来,绝不会耽误做晚饭的!”

说罢伸手一招,那根钓竿便自动飞入掌中。随后手腕轻轻一振,鱼竿末端拴着的钓丝便若有灵性地在水中游走起来,将附近水中正自在悠游的一群鱼中最肥美的三条捆个结实,扬手便提出水来。

严咏春看到那被五花大绑了正拼命摇头摆尾的三条可怜鱼儿,将嘴一撇哂道“显本事么?”

禹天来赔笑道“为兄的这点本事,又哪敢在师妹你面前显摆?走走走,快回家去,看师哥我好生炮制这三条鱼,一定让你们吃得停不下口!”

夫妻二人携手而行,走过一段崎岖山路,前方忽地传来一阵剑气波动,只是这剑气虽然凌厉却都不含杀意,应该是有两个极厉害的用剑高手正在切磋。

严咏春笑道“两位妹妹又在斗剑了,你觉得这一次他们两个谁会赢?”

禹天来懒洋洋地答道“论起资质和悟性,隐娘要胜过莫愁一筹,但在专注和韧性上又有所不及。隐娘能够在三百招之内取胜便罢,但如今她们斗得应该早已超过三百招,所以我还是更看好莫愁一些。再者稍后我们出现时隐娘定然会分心,那便是莫愁的致胜之机了。”

“会是这样吗?”严咏春有些兴奋地拖着他加快了脚步,显然是要验证一下他的判断是否正确。

翻过一道山梁,前面现出一片繁花似锦的桃林,林中隐约可见几间雅致茅屋,林前的空地上,则有两位美得如同山中精灵的佳人正在斗剑。她们一个穿一袭男款的武士劲装,手中使一对子母双剑;一个作道姑装束,手中用一柄长仅七寸的双刃犀角短匕,正是邱莫愁和聂隐娘二女。

便在禹天来和严咏春在山梁上现身的一瞬,聂隐娘的剑法中果然出现一丝极短暂的凝滞,而邱莫言的子母双剑极其灵敏地捕捉到这一丝破绽,右手母剑缠住她的短匕,左手子剑则灵动无比地循隙而入,轻轻地在她肩头一触即收。

“师傅!”打输了的聂隐娘却是毫不气馁羞恼,向着正走过来的禹天来发出一声欢呼,身形一闪便到了面前。

她先亲热地挽住禹天来的手臂,然后才笑嘻嘻地向另一边的严咏春唤了一声“大姐!”

严咏春摇头笑道“你这小丫头,既然都成了亲,便该早早地改了口才对,怎么还是一口一个‘师傅’的唤着?”

聂隐娘娇憨地笑道“他本来就是我的师傅,就算成了亲,我还是要这样称呼。再说大姐你还不是一样一直唤‘师哥’。”

这时邱莫愁也走上前来,取笑道“既然你不肯改口,那你也不应该唤我们作姐姐,应该叫‘师娘’才对!”

说完这句话后,她才转向禹天来嫣然一笑道“夫君回来了!”

看着面前说说笑笑地三位各具风姿的佳人,禹天来一片温馨与宁静,只觉一直以来所有的努力已得到了最大的回报。

当夜,禹天来果然亲自下厨,拿出平生烹饪绝学,用那三条鱼整治了一桌“全鱼宴”,一家人围桌而坐大快朵颐,颇见融融之乐。

到了晚上就寝之时,也不知三女之间是怎样一个章程,却是轮到聂隐娘与禹天来同房,一夜鱼水之欢,其间的种种美妙之处,自是难以尽言。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禹天来一家四口便在山野之间过着一日复一日平静安闲、逍遥无忧的生活。

这一天,一家人刚刚将饭菜摆好,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声笑“好香啊,看来俺老孙有口福喽!”

话到人到,如今的孙悟空也已在禹天来之后证就无上道果,一身的峥嵘之气却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愈发的张扬。他做旧日占山为王时的装扮,凤翅紫金冠、黄金锁子甲灿然生辉。

禹天来有些无奈地放下刚刚拿起的筷子,起身行礼道“斗战胜祖师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好说好说!”孙悟空随意地唱喏还礼,嘻嘻笑道,“祖师什么的不过是外面那些人胡诌出来的,却不敢当道友如此称呼。”

一边说话,他却已经毫不客气地自己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禹天来摇头失笑,让聂隐娘去添了一副碗筷。

风卷残云般扒干净一碗饭后,孙悟空满意地拍拍肚皮叹道“要说证了大道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如今世间万物在你我眼中唯余本真,却也因此而失去了许多乐趣。单以口腹之欲而言,不管什么美味佳肴,于俺老孙而言都不过是一团寡淡元气,也只有道友亲手烹调的饭菜,才能吃出些味道了。”

禹天来接过严咏春送来的茶盏,微笑问道“道友此来,应该不是就为蹭这一餐饭罢。”

见说到正事,孙悟空也端正了脸色道“天界那两个老家伙派来了使者,说是要约你我面谈一次。”

禹天来点头道“日后双方如何相处,却是该好生商谈一番,你我这便去罢!”

与三位娇妻告别之后,禹天来和孙悟空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宇宙虚空之内,身后是一片广袤无边、生灵无数的完整世界。这世界却是禹天来以无上神通造化而成,他的许多旧日相识如今皆生活在其中……

(全书完)

收尾这一章是对前面一处伏笔的照应,内容多有重合,为免骗钱嫌疑,就设为免费章节了。

本书至此结束,虽然不尽如人意,总算是有个交代。

谨此向所有支持本书的书友致以诚挚谢意。

新书《劫起封神》已开,属于古典仙侠类型,若有兴趣的书友请继续支持。再次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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