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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夏纪》


第一章 姬考

星光如练,照彻古今。

周元坐在星光之下,听着鸟语蛙鸣,轻声叹息。

“好亮的星空啊,这要是放以前,绝对看不到。”

然而星空虽亮,景致虽美,周元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望着自己细细的胳膊,周元又忍不住叹息起来了。

他再一次确定了一件事,自己确实是穿越了。

这种本来只是幻想演义之中的故事,竟然真发生在自己身上。

没有天打雷劈,没有白胡老头,没有任何神秘事件,周元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睡了一觉,等到醒来之时,就换了一个人。

对了,他在这一世的名字叫姬考。

说起姬考,或许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另外一个称呼伯邑考,或许知道的就多了。

没错,就是那个伯邑考,文王之子,武王与周公旦之兄。

经过了几个月时间的了解,姬考已经确定,自己就是那位伯邑考了。

伯邑考之名,是他死后才有,伯为长子排序,邑为官名,考为名字。

开始之时,他还满心兴奋,可以去那些名山大川,找阐教截教的高人,入山修行法术神通。

可是,当知道得越多之时,他却越失望。

这个世界,是倒是历史上的殷商时期,此时正是商帝武乙在位之时。

然而,所谓的阐教截教,元始天尊、通天教主什么的,都是没有的。

至于他们的大师兄太上老君,离出世还有数百年。

这是一个更接近于历史的殷商,而不是那个演义之中的神话殷商。

当然,也不是纯粹的历史,还是存在着特殊的力量。

这个时代,还是各种巫祝之风盛行,时不时代替上帝宣读旨意的时代。

这里的上帝,并不是耶和华,至于具体是哪位,姬考也不知道。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各种巫祝之事,却从来没有任何人,敢直呼上帝之名。

这种祭祀,是商人推广而来的,四方部族,接受商之祭祀法,尊奉商之首领为帝,便需要祭祀上帝,上天之帝。

而不尊奉商之首领为帝的,则由近及远,被他们一个一个攻击着。

至于巫祝,或许是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力量之一了。

凡以神仕者,掌三辰之法,以犹鬼神示之居,是名巫祝。

所有邦国部族,都需要立设巫祝,与鬼神祖宗相沟通。

不过,这些巫祝到底有多强大,姬考反正没有见过。

各种巫祝,他见得最多的,就是祈祷跳舞与治病的了。

祈祷,不如唱歌好听;跳舞,粗犷而缺少美感;倒是治病的巫医,倒是让姬考惊讶。

虽然不知道他们治病的原理,但是却惊讶于他们的手段,针刀药石,五花八门,各有妙用。

有时候,姬考甚至都在想,要不要也去当一个巫医得了。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姬考甚至都不敢提。

即便在各种巫祝之中,巫医的地位,也不算是高的。

他的长辈,或许能够允许他学习巫术,不过是学习连通鬼神的法术,而不是治病救人的医术。

······

“考公子,我就知道你又在这里看星星了,这天上的星星,一祀到头都差不多,密密麻麻的,有什么好看的呢?”

一个娇柔可爱的声音传来,姬考并没有回头,仍是默默看着天际。

所谓一祀,就是一年了,在夏人执掌九州之时,称作一岁。虽然三种称呼并存,但是因为商人称为祀,因此旁边邦国也都这样称呼。

姬考心中想着,等到他们周人统御了天下,一定要改成年。

“有什么事吗”

姬考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后面的侍女。

这个侍女,名叫青女,是姬考的侍女。

说起侍女,不得不提她的社会地位了,也即是所谓的奴隶。

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姬考从书本所知,这个时代是所谓的奴隶制时期。

但是,这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奴隶制。

不管是在姬考所在的周原,还是传闻之中的大邑商,都不存在大量的奴隶。

这个时代,作为最主要劳动力的,还是众人。

所谓众人,也就是在未来被称为庶人或者平民的存在了。没有官职以及爵位,便是大众中人。

真正的奴隶,只是比例占少数的罪人和战俘,他们并没有很多,不足以取代众人,成为劳动创造者,而更多的是用于人祭。

没错,就是人祭,活人祭祀天地。

当初姬考的祖母太任,命姬考他们一些堂兄弟们,一起去选择侍女仆役的时候。

太任就说得很清楚,除下他们所选择的侍女仆役,其他人,都将会被用来当人牲,用来祭祀上帝。

姬考一眼就看中了这小女孩,一头青丝,看起来就与其他的不同。

青女之名,便是因为这一头青丝如墨。

青女看着自己的考公子,脸上顿时起了一片红晕。

所有的公子里面,就属自家的考公子最好看了。

“夫人传话过来,老爷明天回府,命公子与发公子到门口迎接。”

姬考听了,心中微动。

“父亲要回来了吗?”

他来此世之中,虽然有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此身的父亲,传闻之中的圣人,未来的文王姬昌。

倒是他的母亲,姬昌之妻姒氏,每日晨昏定省,都能见到。

说起圣人,如今姬考母亲姒氏,腹中正怀着的姬旦,同样是一个圣人了。

甚至后者对于整个华夏的贡献,似乎更大一些。

此时姬考所居之地,名为周原,地处岐山以西,因此又被称为西岐。

约近百年之前,也即商帝小乙二十六年,姬考的曾祖父姬亶,率姬姓周氏二千乘,离开世居的豳地,循漆水逾梁山来到岐山下的周原。

豳和沿路其它地方的民众,视姬亶为仁人,扶老携幼皆来归附。

所居为周原,因此立邦国为周。

“有民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以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

这是当初姬亶迁来周原之前,对着所有的民众说的话。

大概意思就是,有人民就会立君主,是想让君主为民众谋福利。如今戎狄人之所以进攻我们,是想得到我们的土地与人民。人民跟着我,与跟着他,又有什么区别呢?人民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与敌人决战,以牺牲父子亲人为代价,让我于心不忍!

尽管说了这段话,但是豳地的民众,全部扶老携幼,跟随姬亶一族,来到周原定居。

在姬考看来,他这位曾祖父的做法,其实深谙兵家之理。

他们姬氏一族,居于西戎与北狄之间,躬耕种地,以养自身。

人少的农耕之民,自然敌不过人数众多的游牧之民。

存地失人,人地皆亡。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虽然时代变迁,但是道理却是一样的。

所以,前面那段话,不过是姬亶用来安慰民众的。

事实上,他们姬氏一族,就从来没有忘记过,祖辈所居的土地,如今还在戎狄的手中。

姬考自从恢复前世记忆之后,还没有见过父亲姬昌,原因便在这里。

自从轩辕黄帝之后,从来只有姬氏一族开疆拓土,却没有听说有哪一族弃土而走的。

尽管民众称赞姬亶智慧贤德,但是姬亶却从来都是以此为耻。

夏人、商人、周人,都是轩辕后裔,夏人为姒姓,商人为子姓,而他们周人,却得到了轩辕黄帝的本姓。

然而夏人在时,这些戎狄老老实实,商人之地,戎狄也不敢去侵犯。

姬氏一族好不容易在豳地之中,有了一方耕种之地,却被诸戎所夺。

这让一直以黄帝轩辕正统而居的姬亶,心中着实不痛快。

来到周原之后,他便下了命令,姬氏一族,男丁成年之后,每年必有一半以上时间,要去与戎狄征战。

一方面,周原虽然是个好地方,但是戎狄的军队,还是能影响到这里。

另一方面,失去的土地,不能永远失去,总要想办法将它夺回。

一代不够,那便两代,两代不够,那便三代。

姬氏世代将以此为训,必要收回故土。

······

大鼓三响,编钟七奏,乃迎回师。

这一天,在周邑之中的城池门口,众多百姓簇拥着,目光看向远方。

早就有军士传来消息,周公姬亶的孙子姬昌,这一次与西戎交战,斩敌数千,收获颇丰。

这是周人从戎狄的包围圈迁出之后,对戎狄作战难得的胜利。

消息传出,整个周邑都沸腾了,民众们相互转告,都欢欢喜喜来到门口迎接大军。

在迎接队伍的正前方,是周公姬亶的众多孙辈与曾孙辈,姬考与他的二弟姬发,就在人群之中。

此时,姬考九岁,姬发七岁,在人群之中已经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了。

姬考风光霁月,超然于外;姬发沉实内敛,王孙之姿。

在他们前面的,是他们的叔叔虢仲与虢叔,以及三个堂伯休名、季简与居简。

其中,休名是姬亶长子姬泰伯之子,季简与居简是姬亶次子姬仲雍之子,虢仲、虢叔与姬考的父亲姬昌一样,是姬亶三子姬季历之子。

“来了,来了。”

作为迎接队伍之中,年龄最长的人,姬休名看向远方,轻声说道。

沉闷的马蹄声已经传来,远处扬起了阵阵灰尘。

灰尘之中,一辆高大的战车缓缓驶来,车上一面旗帜高悬,上书一个周字。

一个青年站立在车中,目光谦和而有力,面貌英俊恬淡,眉毛稍向下低垂,显得十分好说话。

这个青年,便是姬昌。

十三岁生姬考,十五岁生姬发,此时也不过二十二岁,而且还是虚岁。

放之姬考前生的年代,便是连成婚资格都还没有。

第二章 炼气士与大宗伯

“谢谢众位兄弟。”

姬昌来到迎接的众人跟前,连忙与他的几个兄弟相互见礼。

“昌弟有大功于我姬氏,自然应该出来相迎。”

姬昌这一辈的长兄姬休名,含笑说道。

“正该如此,我们同样与戎狄大战过,却都不曾有过兄长这般的功劳。”

姬季简这位姬昌的另外一个堂弟,目光之中,充满了敬佩。

他这位堂兄,只比他大半岁,但是不管是学文还是用兵,都甩开了他一大截。

在整个家族之中,除下他们的祖父姬亶,便就是姬昌最得他们的敬佩。

听说上古圣王之德,百姓见之,如草木而朝阳,他没有亲见。但是他却耳濡目染,知道自己这位兄长的德行,让整个周原都争相效之,敬老慈少。

难怪两年之前,他们的祖父姬亶,曾经喟然长叹:“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

正是因此,他的伯父姬泰伯与父亲姬仲雍,借着帮助病重的姬亶采药的原因,去往衡山居住。

然后,周原的政务,几乎都是由姬昌之父姬季历在维持。

意思很明显,姬泰伯与姬仲雍,想要将周原之主的继承权,让给弟弟姬季历。

对于伯父与父亲的决定,不管是姬季简,还是他的其余几个兄弟,都没有任何异议。

论才论德,姬昌都远胜于他们。他们不能争,也不想争,继承邦国,继承的不是权力,更多的是使命,是带领子民安康,带领邦国强盛的使命。

······

“考儿,发儿,最近在读什么书啊?”

还在城门口,姬昌便问起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学业。

半载未见,这两个孩子身量长了不少,就是不知道学识有没有长进。

姬昌虽然时常在外,但是对于两个孩子的教导一直不敢放松。每次回到周原,必要将他们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听到姬昌的问话,姬考与姬发两个,都不觉得例外。事实上,他们在路上之时,就猜到父亲见到他们,一定会问起学业的。

但是其他人,却心中惊讶极了。

姬昌的两个亲弟弟,虢仲与虢叔,忍不住对视一眼。

“果然是大兄啊,当门问子,连家也不急着回。”

姬考朝着自己的父亲躬身一揖,口中说道:“我最近在读《连山》一书,品鉴禹王之思。”

姬发也在一旁说道:“我近来在读《九丘》,以观九州风貌。”

姬昌闻言,含笑点头:“连山也好,九丘也好,都是禹王治水之后而作,前者论诉天地山水变换,后者承载九州风情地貌。你们两能读此书,我心中着实欣慰。”

连山书,或者说是连山易,乃是禹王根据伏羲所创先天八卦,阐述的天地玄机。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绵不绝。禹王当初以八卦之中的艮卦开始,如山之连绵,故名连山。

九丘书,则是禹王治水之后,划定九州之时,命群臣共同著写九丘之书。但凡九州之中,主要的风情地貌,都著于其上。

“等我晚间有空,再考教你们书读得如何了。现在,你们随我一起,去拜见你们的太祖父。”

姬考他们的太祖父,便是周公姬亶了,周原能有如今的安定繁荣,都是姬亶之功。

······

武乙六年,邠迁岐周。命周公亶父,赐以岐邑。因地处周原,故姬姓从此称周人。

周公姬亶之府,在整个岐邑的最中心。周原上建起这个城邑之时,正是围绕着姬亶的府邸而慢慢扩起的。

此时的姬亶,须发洁白,手持拐棍,看着自己的一众子孙。

起初之时,他继承了周祖遗风,继续致力于豳地的开发。

周祖,便是姬弃,又名后稷。有邦为周,乃稷所传,稷自然就是周祖了。

他是帝喾之子,尧帝的兄弟,在帝尧之时,后稷是农官,教民耕种,并是第一个开始种植稷和麦的人。

作为后稷的子孙,姬亶勤于农业,所种田地收成丰美。

每年春天,他和妻子太姜亲自下地,不怕劳苦,辛勤耕作。夏日暴雨倾作,他与青壮年一起,加固堤堰,疏浚河道。秋日黄叶飘零,他带领大家收割、打碾、贮藏粮食。冬季大雪纷飞,他忙着走家串户,访疾问苦。

但是他们所居的豳地,处在戎狄包围之中,实在不适合农耕,他才带领民众,来到岐山之西的周原之上。

姬亶来到周原之后,开始建筑城邑房屋,设立官吏,改革戎狄风俗,开垦荒地,发展农业生产,把民众分成邑落定居下来,建立诸侯国,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看着下面众多的子孙,姬亶苍老的脸上满是笑意。

寻常的公候,到了他这个年纪,一百多岁,差不多已经儿孙满堂了。

可是从他青年时期开始,便一直在与戎狄交战,好多孩子,都在战乱之中夭折。

直到现在,嫡子只有三个,庶子更是全部战死。

能够有这么多孙辈,他已经很满足了。

看了一眼自己最欣赏的孙子姬昌,以及他最年长的两个孩子,姬亶脸上,就更加欢喜了。

姬氏一族,都非常清楚,他就是想让姬昌成为未来的周原之主,他也从来不否认。

其中一个原因,确实是姬昌的贤能,整个姬氏一族,无人能及。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一位大巫祝对姬昌的预言,姬昌将有百子。

多子多孙,就是对一个人品行最好的证明。而能够拥有百子,可见是多么大的德行与天眷啊。

“哟,竟然是家族聚会啊,那还真是来的不巧了。”

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姬亶想说的第一句话,就被这声音压下去了。

声音从高空传来,让人都忍不住抬头看去。

虚空之中,有一朵白云,而白云之上,竟有一个葛衣老者,鹤发童颜,古冠大袖,微笑而立,看向下方。

“是你,仇生!”

见到这个人,姬亶苍老的面容,都忍不住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他年轻之时,造访殷都沫邑,曾经见过此人,当时的仇生,是殷商的木正,掌管宫廷建造之事。

没想到时隔百年,竟还能见到此人。

而且观此人的面貌,丝毫没有变化,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止了一般。

“姬亶,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记得我。当初的仇,我也该和你报了。”

仇生在空中哈哈大笑,然后随意一招手,虚空之中,一阵猛烈的飓风刮起。

霎时间,飞沙走石,让在场的所有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有不少军士护卫,也不管飓风如何,勉力睁开眼睛,拉弓引箭,朝着空中那位葛衣老者仇生射去。

葛衣老者轻笑一声,大袖一挥,这些箭矢便纷纷掉落在地。

“凡夫俗子,又怎么知道我们这一道的神通呢?”

仇生冷眼看着下面,然后朝着姬亶虚虚一指。

一种莫明之力,朝着姬亶而去,正中在他的头顶之上。

啊!

姬亶痛叫一声,马上便神志不清,轰然往地上倒去。

在他旁边的儿子,姬昌之父,姬考与姬发之祖姬季历,连忙将自己的父亲扶起。

“好大胆子的炼气士,竟然敢来周原行凶。”

一声暴喝响起,然后一个带着五彩面具的人,出现在葛衣老者的旁边,一拳朝着他打去。

仇生心中一动,连忙腾云避开这一拳。

“没有想到,这小小周原之上,竟然也有你这般人物,难怪难怪······”

他看了看这位带着五彩面具的人,心中不乏惊讶。

“难怪什么?”

带着五彩面具的人,手中忽然多出一根骨杖,朝着仇生横扫而去。

呜呜呜!

骨杖上面,发出古怪的声音,像是百鬼夜苦一样,让人听了就感觉恐怖极了。

姬考看着空中的战斗,目光灼灼。

他早便知道,这个世界,虽然没有阐教截教,没有原始通天,但是超出寻常的力量,一定是存在的。

带有五彩面具的人,姬考从没有见过他的面容,但是却知道他的存在。

这是大宗伯,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周原之中,诸巫祝之首。

听说他的太祖父姬亶能够在周原立起邦国,这位大宗伯功不可没。

起初之时,姬考不知道什么功劳,但是看着眼前的交锋,姬考隐约也明白了。

至于炼气士,那更是一个了不得的名称啊,让他心潮震荡。

······

“难怪这小小姬氏,竟能在戎狄之间立足。”

交战片刻之后,仇生高声说道,然后大袖一卷,整个天幕仿佛被他遮住了一样。

没有任何光明,唯有呜呜的骨杖之声传出。

“袖里乾坤,你怎么会掌握这等神通!”

话刚说完,大宗伯传出一声闷哼,然后天光一现,就见他从空中跌落在地。

“这本就是我师尊神通,我缘何不能掌握。”

仇生冷笑一声,正准备再次出手,忽然之间,面色大变。

他的右手之上,开始长出诡异的黑毛,一下子变得奇痒难忍。

“果然,你们巫道一脉,就是擅长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根本不清楚,对方是怎么将巫术施展到他身上了,一下子竟然难以消去。

这就是各方巫祝,让人最为惧怕的地方,种种手段,防不胜防。

低头扫视了一眼众人,仇生再一冷哼,衣袖一摆,便飘然而去。

第三章 黑帝之功,孰能继之?

名叫仇生的老者走了,从云端飘走,挥一挥衣袖,带着了一朵白云。

接下来,整个周原之上,都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氛围之中。

军士到处站岗放哨,时不时有各种巫祝,在城邑之中行走穿梭。

岐邑之中的民众,早就得到了通知,这段时间,尽量都不要出门。

周公姬亶遭受神秘人的袭击,重伤不醒,就连巫庙之中的大宗伯,都受了不轻的伤。

姬氏的所有族人,都在巫祝们的护佑之下,陆续来到了周公府邸。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着一个隐忧,他们的老祖宗,带领他们从豳地来到西岐周原的亶父,这一次或许难以熬过了。

······

姬亶躺在榻上,被旁边的侍女扶起来,勉力支撑着。

他的脸色苍老而没有血色,眼神之中不再如往常一样充满光芒。

这位带领姬氏一族起家的老者,默默看着不远处的一盏油灯,灯火明灭,油都快烧尽了。

这是一盏青铜灯具,上盘下座,中间以柱相连,造型虽然简单,作用却极大。

燧人取火,轩辕造灯,神秘而可怕的黑夜,就这样被先民所征服。

在他的旁边,坐着那位面带五彩面具的大宗伯,两人相视不语。

姬亶的侍女,在将他扶起来了之后,看了看这灯,便取了旁边的油罐,倒了一些灯油进去。

这所谓灯油,是军士们出去打猎之时,捕获的猎物上,炼制出来的脂膏,用了特殊方法制成油的。

“你先出去吧,我和大宗伯有事要聊。”

姬亶挥了挥手,示意侍女出去。

侍女点了点头,出去之后,便将卧房的门闭上。

姬亶继续看着这由灰暗慢慢亮堂起来的油灯,喟然一叹:“灯灭可以添油,人死如之奈何啊?”

大宗伯直接伸出手指,拨弄着这细微的灯火,淡淡说道:“灯灭添油,人死增寿,并不是不可以,只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

“听闻当年神农陛下,遍尝百草,百草之中,似乎有增寿之药。更不用说陛下登天之后,采人间药石,聚天地精华,会于一鼎之中,炼制出了类似蟠桃的神药,虽不能让人不死不灭,但是延寿还是可以做到的。”

姬亶摇了摇头:“亶无德无能,怎么敢希冀这等神药神果。”

“不想是好的,你即便是想,我也不能帮你拿到。”

这位大宗伯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气人,姬亶忍不住心中苦笑。

“我是不行了,大概也就这几天好活,你怎么样了?”

大宗伯听到姬亶的话,五彩面具之中,双眼如有神光绽出,看向了姬亶。

在他身上,一种强横的威压油然升起,四周空气都似乎凝结起来了。

那盏油灯,熄了又良,亮了又熄,变幻不定,明灭不定。

姬亶丝毫不介意,他轻声咳嗽着,牵动着五脏六腑,浑浊的目光直视眼前的五彩面具,丝毫不作退让。

“百年之前,你我初识的时候,我们便有约。我将建邦立国,你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以佐这新建的邦国。”

“百年过去了,我这邦国虽然立起,但是在众戎狄之中,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崩灭的危险。”

“我在之时,有你相佐,我去之后,后代子孙却再没如你一般的人佐助啊。等我入宗庙之后,却不知这份基业,还能不能在戎狄环伺之中维持了。”

姬亶絮絮叨叨说道,似乎是在说给大宗伯听,似乎又是在自言自语。

声音不大,尽是他心中的忧虑。

“说吧,你半夜将我唤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大宗伯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刚姬亶那发自内心的感慨,没有影响他分毫。

他认识了姬亶上百年,也知道这种夜半点灯相会,对方必有大事相托。

姬亶浑浊的目光,忽然一亮:“我想请你看看,我这些后辈子孙之中,有没有适合修行你这一脉法门的。如果有的话,还请你收一两个为弟子。未来之时,我们共同开创的邦国,当无忧矣。”

他这话说完,大宗伯沉默了,久久不语。

房中一片寂静,便连虫鸟之声,都难以听到。

“善。”

良久之后,才有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

说完之后,大宗伯拂袖转身而去。

在他离去之后,姬亶重新将目光看着那盏油灯。

光明啊光明,是世间最为美好的事物之一,只是不久之后,他恐怕再难以见到了。

“还真被你预料准了,这位巫祝一脉的朋友,竟然真同意你的要求了。”

许久之后,一个声音出现在了姬亶的屋中,隐约之间还极为熟悉。

要是刚才那位大宗伯还在,必然会大吃一惊。

这个声音,正是白天与他相斗的仇生,白云之上的仇生。

果然,仇生现身了,站在姬亶的床前,目光之中含有悲戚,看着姬亶。

“谢谢你了,老友,帮助我骗了大宗伯一次,让你损失这么大。”

姬亶从床上,挣扎着就要起来,却无法起来。只是他的眼神,充满了歉意,看着仇生的右边衣袖。

那只衣袖之中,空空荡荡,右臂,已经被仇生自己斩断了。

巫祝之法,神秘诡异,仇生虽然给了大宗伯一记重击,却也中了巫术。

看似是沾染了他的右臂,谁又知道会不会影响灵魂呢?

一时难以将这诡异巫术驱逐,仇生便当机立断,直接将右臂给斩了,免得遗祸无穷。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袖,淡淡一笑:“断臂而已,又不是丧命。等到未来我修为更高的时候,断臂重生,也不是空谈。”

“倒是你,经此一变,当真没有几天寿命了。”

他与姬亶相识于殷都,各自奉为至交。虽然百年未见,但是情谊却始终没变。

正是因为想来见一下故友,才接下了商帝的这个任务。

没有想到一来西岐,就配合姬亶来了这样一出。

“我辈凡人,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刚好你过来了,解决了我的一个心头大患。”

“早年你曾经跟我说过,这位大宗伯是你总角之友,相识于贫困之际。怎么这次我一过来,你就请我将他击成重伤。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

仇生很是惊奇,姬亶在他心目之中,一直是一种宽厚的形象。可是再见之时,请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

大宗伯受了那一击,按照仇生的推测,寿命最多不会超过十年了。

姬亶叹了口气,望着黑寂的窗外,良久,才缓缓说道:“邦国,不应该属于巫祝,而应该属于王侯。”

仇生听到这句话,顿时身子一震。

在他来之前,殷商之帝武乙,同样说了一句类似的话:“黑帝之功,孰能继之?”

黑帝的功绩,后世子孙,谁能够发扬啊?

黑帝,指的便是颛顼,黄帝轩辕之孙,白帝少昊之侄。

颛顼为帝之时,曾经做过一件大事。

这件事情,一直影响到现在。

绝地天通。

“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神狎民则,不蠲其为。嘉生不降,无物以享。祸灾荐臻,莫尽其气。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这是当时史皇仓颉,在一片巨龟之甲上面,所记录的文字,也是记载着黑帝颛顼的这件大功绩。

大意就是,少昊之后,九黎的风气影响了整个天下。当时巫风盛行,人人都可以修习巫法。

所谓巫法,便是联系鬼神之法,人人都可以与鬼神直接联系,使得天下大乱,人主没有威严。

于是颛顼帝便革除了这一陋习,让祭祀鬼神之事,部族集中举行,巫法不能随意在民间传播。

使人神不扰,各得其序,是谓绝地天通。

天神无有降地,地祇不至於天,明不相干,是谓绝地天通。

天地各得其所,人于其间建立固定秩序,是谓绝地天通。

从那之后,巫祝一脉,便成为了邦国上层,一个巨大的势力,与王者共同执掌人间万民。

从尧帝分封羲和等四时之官,到夏后氏建立巫庙,再到殷商设立太史、太卜、太祝三官,负责鬼神之事,无不说明,巫祝的势力,在一步一步的扩大。

甚至于,邦国之王,说话的分量,经常不如可以沟通鬼神的巫祝。

所以,姬亶,才决定了,要将巫祝的权力,也掌握在姬氏一族的手中。

但是大宗伯并不是他的下属,他不可直接命令。于是,他便设计大宗伯,让他生命垂危,又以情来感动他,终于让他达成了目的。

这位连他都没有见过长相的巫祝,同意了将他这一脉的巫祝之法,传给姬氏。

“只是可惜,大邦商想要进行的大业,亶是无法看到了。不过兄长放心,我这些子孙后辈,便是付出生命,也会帮助商帝的。”

姬亶谦虚无比,或许也是说事实。称呼殷商的时候,他总是以大邦商称之,而自称为小邦周。

周原一地,比起占据大半个九州的殷商,小大之分,确实很明显。

至于商帝派仇生为使,传来的命令,更是让他心生向往,只惜乎寿元将近,难以共谋。

第四章 宗庙与巫庙

禹王治水之后,将天下划分为九州之地。

及至后来,禹王之子姒启,击败伯益,开始了自古以来第一个王朝,大夏。

夏者,雅也,特指黄帝轩辕所制诸礼,有礼仪之大,谓之夏也。

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天下九州,皆为夏土。

九州之民,皆互称诸夏。

禹王在时,九州宾服,但凡九州之地,无不以禹王之命是从。

但是禹王身殒之后,启继其位,并没有禹王的功劳。既然无功劳,那自然难以得到九州所有邦国的认可了。

特别是启的晚年,生活日益腐化。他喜欢打猎、歌舞,而疏于朝政,更不得万民之心。

启死,其子太康继位,也沉湎于声色酒食之中,政事不修,促使内部斗争日趋尖锐,外部四夷相继背叛。

东夷族有穷氏首领后羿,看到夏朝内部矛盾重重,趁太康外出狩猎数月不归之时,乘机掌握了夏的政权。

太康死后,其弟仲康继位,仲康微弱,当了傀儡。

仲康死后,其子姒相继位。羿把相赶走,自己夺了夏后氏的君位。

虽然在数十年后,姒相的遗腹子姒少康,从有虞氏的虞国起家,体察百姓疾苦,宣传祖先大禹的功德,争取民众支持他复兴夏后氏,并召集夏后氏的旧臣前来和他会合,最终重建了大夏。

但是,少康中兴之后的夏后氏,却再也难以和禹王之时的夏后氏相提并论。

有穷氏虽然被驱逐,但是东夷各国的势力,却并未减弱。

从少康开始,夏后氏后面几代国君,不断与东夷征战,夷夏开始慢慢融合。

可仍有大部分东夷氏族,没有纳入诸夏之中。

不仅东夷,南方三苗后裔重新兴起,西北有戎狄开始攻取九州之地,西南蚕丛氏后人与鱼凫氏所在的巴蜀,又频频东出北上。

等到夏德衰退,天命不再之后,成汤代夏,九州之土,竟仅剩一半左右。

商人至今,已得天命五百余年。

可是前面三百年时间,王室乱相纷纷,一代又一代上演夺位之争,再加上各种河水之患,商人的都城,不断在变换着。

直到盘庚迁殷,内争外患,才稍有纾解。

盘庚之后的商帝武丁,也算是商王室之中,难得一出的有为之君。

武丁即位以后,兢兢业业、不敢荒宁,励精图治,决意振兴大业。他四出征伐,对鬼方、土方、羌方、人方、虎方等戎狄方国进行征讨。

姬亶带领民众在周原之上建立邦国,戎狄之时滋扰,一直没有发动大规模的灭族之战。

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忌惮周国背靠的大商。

前些年,他们可算是被商人打怕了。

而这一次,如今的商帝武乙,派遣仇生来到周原,同样派遣各路使者去往其他邦国,目的只有一个。

这位心气极高的商帝,决定统合诸邦国之力,一起解决东边最大的一个问题。

东夷,这个从夏后氏之时,便一直与中原纷争战乱不休的族群。

“武乙陛下的志向,我一直就佩服不已,周虽小邦,但是也愿意竭尽全力,帮助陛下讨伐东夷。”

姬亶想起了武乙之前,武丁之后的几位商帝,忍不住感叹不已。

几代碌碌无为之后,终于出了一位如武丁一样,胸有大志的王者。

“武乙陛下说了,周原之人,知礼仪,善耕种,明道德,东夷之战,征讨与安抚并重,正需要周公派人相助。”

“陛下高看我姬氏,我姬氏正该效命。”

姬氏邦国初建不久,在当今诸多方国之中,实力连中等都算不上。

不过殷商也不缺少强大的军队与绝顶的高人,他们需要的,只是周人的特长,用来教导夷人。

······

周原的巫庙,与姬氏一族的宗庙,差不多是在一处。

姬考去过宗庙,知道那里摆放着自己祖祖辈辈的灵位,中央供奉黄帝轩辕、黑帝颛顼与帝喾,左边供奉后稷姬弃,右边供奉着让姬氏一族重新起家的姬刘。

巫庙的话,他是第一次前来。

古朴高大的巫殿之中,姬考顿时就有了一种威压肃穆的神秘感觉。

大殿宽阔,在上首摆放了一尊神灵石像,雕刻疏漏,五官虽在,面目却有些不清。

但是看着这石像,寥寥几个痕迹,便有一种日月入怀的恢弘气象,浩大高贵,不敢不敬。

神像是站立着的,在它面前,有一个小石碑,上书一个帝字。

而在这个石像后面,还有几十块石碑林立,每块石碑,刻有不同的纹路,似乎是区分各自的身份。

这些石碑,大概就是天帝麾下,各路神灵吧。

以周原的人力物力,也不能指望,建造一个精雕细琢的巫庙,能有这样,其实就不错了。

姬考心中这样思忖,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他的太祖父姬亶重病的时候,他会被带到巫庙之中来。

不仅是他,所有的第三代第四代姬氏族人,都被带来了这里。

“父亲,我们来巫庙做什么?”

一边的姬发,同样心中疑惑,向他们的父亲姬昌问道。

姬昌摇了摇头,对于祖父姬亶的要求,他也不是很明白。

姬氏一族,不管嫡系还是庶子,总共几十个人,全部都被叫来了巫庙之中。

很明显可以看出,这些人相互之间,泾渭相当分明。

嫡庶之间,自然有分,地位生来就有区别。嫡子们聚在一起,庶子们则三五成群,看着众嫡子,目光带有敬畏,以及些微的不甘。

所谓嫡子,就是正妻所出,庶子则非正妻所出。

从三皇定伦开始,一直到夏后氏执掌天下,是没有什么嫡庶之分的。

而夏后氏因为变公天下为家天下,为了王位更替,才有了原始的宗法制度。

商人夺得天下之后,摒弃夏法,却因为子嗣争位,导致了数百年大乱。

盘庚迁殷,武丁中兴之后,便开始重新设立宗法,嫡子才有继承王位的资格,而且地位天然高于庶子。

周人在豳地之时,起于武丁中兴之世,为了表示自己对大邦商的崇敬,自然也学习了商人的宗法。

姬亶正妻太姜,只有三个儿子,泰伯、仲雍与季历,他们三个的嫡子们,地位自然是更高了。

纯粹的嫡子不多,也就当初在门口迎接姬昌的那些人。

第三代中,只有泰伯之子姬休名,仲雍之子姬季简与姬居简,季历之子姬昌、姬虢仲与姬虢叔,总共六个。

而第四代稍微多一点,姬考的堂兄弟共有十个,分别呆在各自父亲旁边。

铛!

一声巨响,巫庙的大门被关上,然后大宗伯从门口缓缓走了进来,手持金玉之杖,面上五色面具依旧,看不出长相。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青年,一男一女,身着古朴服饰,色彩鲜艳夺目,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同样也是巫。

女子称巫,是为巫女;男子既可称巫,也可以称觋。

后面的巫觋男子,手中托着一个黑色的石头,大概一尺见方,漆黑如墨,没有任何纹饰标记。

大宗伯命男子将黑色石头放在神像前面,然后朝着神像祭拜了三下,才转身回头。

“周公有求,让我在你们众族人之中,择取有巫道天资者,传授我们这一脉的巫法。我也同意了周公的请求,便将你们都唤来,测试你们的资质如何。”

大宗伯话一说完,顿时所有人都心中一楞。

就他们所知,巫祝之道,乃是占卜祭祀之道,可与鬼神想通。

他们虽然是周公后裔,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自身能够掌握巫法。

一时之间,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了。

他们都不是没有见识的人,除下那些年幼的孩子,都曾经在战场上与戎狄相斗。

也知道,巫术只要修习得好,可十人敌,百人敌,千人敌,甚至万人敌。

就大宗伯后面的一男一女,他们就曾亲眼见到,与戎狄的图腾接引者大战,威能浩大,连绵百里。

普通士兵碰到他们的交战余波,都是非死即伤。

大宗伯没有理会众人的心思,手中棍杖往地上一敲,金玉之声响起,继续淡漠说道。

“所谓巫者,在上可通天,在下可达地,于中合人意。既可借鬼神之力消灾解难,也可凭借自身手段祈福求贞。”

“巫有多种,有借神威者,有祈福祥者,有求永贞者,有测凶咎者,有顺丰年者,有逆时雨者,有宁风旱者,有弥灾兵者,有远罪疾者,有斩妖魔者,不可胜数。”

“这块石头,名为引灵之石,一方面可沟通天地众神,看看是否能与学巫者相应,若得神灵相应,则必成巫道之中最为顶尖者。另一方面,则是测试你们,是否有其他巫道天赋,虽不能沟通鬼神,却也能学得顶尖巫法。”

大宗伯说完,右手往空中随意一挥,顿时多了一柄短剑,上面纹饰精美,一看便不像是凡物。

他将短剑往自己左手掌心一抹,顿时鲜血滴落,在漆黑如墨的引灵石上。

“你等诸姬后辈,由大到小,依次将手放在这引灵石上。”

姬氏子弟相互对视,然后作为姬亶长孙的姬休名,与众位兄弟点了点头,便第一个走到了引灵石旁边,一手放在它上面。

第五章 巫与王

“闭上眼睛,仔细感悟。”

在大宗伯的指示之下,姬休名聚精会神,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仪式上面。

尽管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但心中还是充满期待。

鬼神归鬼神,凡人归凡人,可是在鬼神与凡人之间,还有另一种存在,巫。

能够成为一名巫者,对任何人来说,这都将是一件极为向往的事情。

上通鬼神,下引众生。

一道红光,从黑色的引灵石上升起,一下子便照耀了整个巫庙大殿之中。

这红光,似乎是朝阳的色彩,温暖且光明,厚重且充满朝气。

大宗伯身在五彩面具之中,难以看到他的表情,但是他那一男一女两个弟子,都是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一幕。

然后,在石像后面的众石碑之中,传来了一声响动。

大宗伯豁然转身,看向了这一众石碑。

就在石像后面两三排的地方,有块石碑,正在不断颤动。

“你脑海之中,看到的是什么?”

五彩面具之中,大宗伯的目光灼灼,盯着姬休名。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姬亶提出的要求,他不得不答应。

本来以为,巫者对先天要求极高,姬氏族人里面,未必会有能够修习此道的。

他没有想到,这第一个来测试的人,就是巫道修行中,难得的天赋卓绝之辈。

光芒映照,神位震颤,这分明就是已经被神灵所感知的情形。

他当初入巫道之时,也是这般情形,让他的老师大呼天才。

而现在,姬休名这场景,与他当初的唯一区别,就是神位的位置了。

他所触动的神位,位置要比姬休名这一次靠后不少。

那尊神位,在天帝主位之后,不过两三排,便是他们那一脉的巫者,也没有几个有这样的天资。

“不是很真确,只感觉脑海之中狂风大作,声音呼啸,风沙之中,隐约有一尊神灵,人面鸟身。”

“人面鸟身,莫不是风神飞廉。”

大宗伯看了一眼那神位,点了点头,不露半分声色,指了指旁边:“善,你到那里先等一等。”

然后,他的目光便看向了下一个测试者。

这是一个庶子,他的父亲,是姬亶与一位侍女所出。

测试之后,并没有半分动静,大宗伯淡淡点头,示意他回到原位。

再下一个,同样是一个庶子,姬考连名字也不知道。

这一次测试,引灵石上面,倒是有淡淡的白光,若不是盯着它看,几乎都看不到。

“哦,倒是有些微天赋,可以做个丧祝。”

大宗伯轻笑一声,便看向了下一个。

所谓丧祝,指的便是治丧礼用的巫祝,虽然不需要多高的实力,但在众多巫祝,还算是比较有地位的了。

后面又有几个人测试,只有一个让石头发出了青色光芒,却没有引起神位震动。

再下一个,便是姬昌了。

他缓步走到引灵石旁边,将右手放了上去。

“好亮!”

这是所有人的一致感觉,红橙黄绿青蓝紫金白,各种光芒都从引灵石上射出。

然后,似乎有来自远古的天音响起,听不清,理不明,却在这巫庙之中环绕。

这是来自远古的巫唱,这是先民的颂歌,其中更有龙凤百兽之音夹杂,如同一场盛大祭典上面的祭祀之音。

一时之间,幽暗的巫庙,显得金碧辉煌,像是神灵所居的天界一样。

交相辉映的光芒,浩浩荡荡的天音,姬昌站立在中间,恍如神灵。

“这,这,九色齐辉,天音荡荡,分明是巫中圣者的气象啊。”

大宗伯也是出自巫道修行的一个圣地之中,他们这一脉,虽然不说是领袖群伦,但也是最为顶尖的势力之一。

可是就他所知,数百年来,还从未有过哪位巫修,测试天赋之时,有如此浩大的气象。

便是那些成名已久的巫,也远不能及。

同时,大宗伯眼中又不由得升起一丝可惜的神色,天上的众神,竟没有一个与姬昌相应的。

也就是说,姬昌便是能修行其他种种巫法,却不能接引神灵,沟通神灵。

不能沟通神灵的巫者,便是手段再多,也难以成为最顶尖的巫,大宗伯如是想着。

······

巫庙不远之处,便是姬氏一族的宗庙。

此时,姬亶坐在宗庙正殿的地上,殿门打开,看着巫庙之中的浩大光芒。

在他旁边,有三个老者,分别是他的三个嫡子,姬泰伯、姬仲雍与姬季历。

“季历,你去将昌引来宗庙之中吧。他是带领我们一族兴盛的引路者,不应该局限在巫法之中。”

姬亶的幼子,姬昌的父亲姬季历闻言,向姬亶行了一礼,便去往了巫庙之中。

等到姬季历走远之后,姬亶才对自己两位年长的儿子说道:“我昨夜与你们所说的,你们想的怎么样了?”

对于长子和次子,姬亶是自觉愧对他们的。

从他们出世开始,姬亶要么是在帮助百姓安居乐业,要么是在牧养马匹,要么是在与戎狄交战,很少尽到父亲的责任。

等到他们稍稍长大,明白事理之后,便去到了与戎狄交战的战场。

如此几十年,等到姬昌成长,听到姬亶无意之中叹息,姬昌将是带领姬氏兴盛的人之后,姬泰伯与姬仲雍,便直接远行,去山野之中给姬亶采药,很少回来。

他们的所为,其实就是将周原的继承权交给了姬昌的父亲姬季历。

姬亶虽然怜惜两位儿子,但是为了整个邦国,他不得不默许了此事。

现在,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却不得不让两个已经垂垂老矣的儿子,再度离家远行。

而且,这一行,可能就再也难回故土了。

“父亲,我和二弟已经商量过了,将带领我们的部分后人,离开周原。”

姬亶点了点头,脸上似悲似喜,复杂难明。

“你们这一去,将有大功劳于天下,但是作为父亲,我却对不起你们两个儿子,作为周国之主,我却对不起你们两个臣民。”

听到姬亶这么一说,姬泰伯与姬仲雍,连忙起身跪伏在地。

“父亲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们如何担得起。”

“对啊,父亲,你这样说,让我们如何敢当。”

······

姬亶本来想将他们两个扶起,但是身子一动,却发现自己已经难以起身了,不禁再次叹息,命不久矣了。

“你们起来吧,和我一起等待这场测试的结果。”

姬泰伯与姬仲雍起身,侍立在姬亶两边,一起看着巫庙之中。

他们也明白,姬氏在周原的崛起,巫庙之中的结果,将会起着很大的作用。

当今之世,任何一个大邦国,都有两种势力,人间势力,以及人间之外的势力。

人间势力,指的是土地、人口、兵马、积蓄等等,这是一个邦国的根本。

人间之外的势力,其实就是一种,便是人。

这种人不是一般人,而是修行之人,可以是巫祝,也可以是其他修行者。

周国建邦不久,没有其他修行之人,只有一个大宗伯,因为与姬亶自幼相交的缘故,来到此地作为祭祀天地鬼神之人。

但是姬亶担心,他要是一死,他苦心孤诣经营出来的姬氏周国,会泯灭在戎狄的攻伐之中。

事实上,在姬氏开国之前,并不是没有其他氏族在西垂开国,数百年几度兴废,终究是没有哪个邦国能够屹立在此间。

姬亶思考了其中的原因,发现在这其中,人间之外的势力,占有很大的因素。

戎狄之中,有祭炼图腾者,高深之时,可以接引妖魔神灵图腾以为战,非寻常士兵所能及。

能够与祭炼图腾的修行者相斗的,在周原之中,姬亶只知道巫祝了。

但是他深知大宗伯其人,在他死后,绝不会安然在周原作为祭祀巫祝之首的。

所以,姬亶只能与由殷商而来的仇生,做这样一个局。

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的大宗伯,为了庇护他那两个还未成长起来的弟子,不得不在姬氏一族之中传承巫道。

只要姬氏能够自己掌控巫祝之术,未来之时,与戎狄的争锋,他们也就有了底气。

“祖父,您将我唤来,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姬昌跟在自己父亲姬季历后面,从巫庙出来,来到了宗庙之中。

姬亶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孙子,脸上不由露出了笑意。

他这孙子生来神异,胸怀四乳,乃是大仁之象,示意万民归心,邦国传给他,必然能够大兴。

“昌,巫祝之道,虽然是沟通鬼神之道,但是却不是你要学的道。你的道路,应该在其他地方。”

“不知父亲,想要昌儿走哪条道路?”

姬昌的父亲姬季历,朝着姬亶行了一礼,疑惑问道。

“古之造文者,巫上下两横代表天地,中间为手持法具者,意指能够沟通天地之人。但是还有一个字,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参通之者,王也。”

“昌之道,不应在巫,而应在王。”

众人闻言,无不心惊。

所谓王者,自从伏羲氏肇始,经神农氏、轩辕氏而至禹王,多不过十几位。

而夏后与如今的殷商之帝,虽也可称之为王,但是多是有名无德之王。

真要强行推举,禹王至今,近千年时间,或许只有成汤可以谓之王也。

原来,父亲对昌儿的要求这么高啊。

姬亶三子,心中都如此感叹说道。

至于姬昌,则默然不语,看着姬亶,行了一个大礼。

“昌,你作何想?”

看着自己的孙子,姬亶的目光,竟少有的有些焦虑了,希望能听到他的答案。

第六章 天厌之?谁救之?

“天下万民,若是需要我姬昌为王,那我便为王。天下万民,若是不需要我姬昌为王,那我便就在周原做一农夫。”

姬昌也知道,自己的祖父,对自己期望颇深。

但是,成为王者,又岂是随便说说的。

天地之间有王者兴,必然是有天地使命在身。

伏羲定伦,神农尝百草,轩辕建制,一直到禹王治水,都是在人间之中有大功德的,同时也是兴于人间危急之时。

如今的天下,姬昌却没有看出,任何需要一位王者出的迹象。

人间,并不需要王者。

听了姬昌的话,姬亶沉默了,目光似笑似叹。

“也罢,子孙之世,自有子孙决定,我一将死之人,岂能尽知后事。”

姬亶的声音,逐渐低沉:“今天你们都在,我也是时候离去了。当初立起这宗庙之时,我就做了决定,要死在这宗庙之中。如今诸事已定,我当去见诸先祖。”

话说到此,姬亶看了看远方,感觉自己越来越疲惫,双目准备缓缓闭上,就此一睡过去得了。

旁边的三子一孙,看到姬亶这般模样,都在心中悲戚。

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祖父,姬氏一族的中兴者,周原邦国的创建者,他的人生,终于到尽头了。

轰!

晴空之中,一道霹雳惊起。

然后,天地变色,转眼之间乌云漫卷,狂风肆虐,电闪雷鸣。

乌云如盖,乾坤如夜。雷电交织,天地如昼。

狂风呼啸,却不知从何而来,到何而去。只在这天地之间,东南西北的狂吹乱舞。

正吊着最后一口气,准备将最后一口气散去的姬亶,感觉到了这天地异象,睁开双目,看着天空。

“这,这是苍天动怒啊,到底是为什么?”

不仅是他,在他身后的三子一孙,也目瞪口呆望着天空。

狂风与雷电之中,浓厚的乌云之下,是周原的巫庙,祭祀苍天的所在。

“天厌之!天厌之!”

大宗伯的声音高亢,出现在了巫庙之中。

“姬亶,此子天地难容,你自己去解决吧。”

随后,一个瘦小的身影,直接从巫庙门口飞出,落在了外面。

“是考儿。”

姬昌惊骇说道。

······

姬考站在巫庙门口,仰天看着这风卷云涌,电闪雷鸣,心中不由得一声苦笑。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早知道就不去参加这什么测试了。

刚刚轮到他过去测试的时候,姬考还满脸笑意,冲自己的弟弟姬发挑眉一笑。

当姬考将手放到引灵石上的时候,在他的脑海之中,仿佛有一道光划过。

在这光芒之中,种种场景掠过,一幕一幕,仿佛是他曾经见证过的。

上古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

有一个苍劲汉子,持彤弓素失,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

一个赤膊巨人,手持桃木杖,追逐日影,将至于隅谷。太阳上面不断朝巨人放出万丈光芒,巨人饮尽河渭之水,中道而亡,手杖化为桃林。

又有一无头汉子,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手操干戚,与天帝而战。

姬考正仔细观看这一战的时候,忽然,那天帝朝他看了一眼。

看不清相貌,目光如同闪电一般,打在他的脑海之中。

铛!

姬考只感觉一阵头痛,思绪便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都没有注意,最后的时候,还有一声浩浩钟音,响在他脑海之中。

等他回过神,面对的,就是巫庙外面的隆隆巨音,眼前从天帝之位开始,所有神位的不断抖动,以及所有人惊讶之极的目光。

巫庙之中一阵压抑,这种压抑的感觉,也不知道是这些神位发出的,还是大宗伯的手段。

“天厌之!天厌之!”

在大宗伯说完这两句话之后,姬考便被他一袖,扫出了巫庙之中。

然后,便是苍莽天地,无边乌云,无尽雷电,一人独立世间,独对苍天之怒。

姬考抬头,望向了高空,这天地异象面前,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的畏惧。

此时他的内心,还停留在巫庙之中,脑海所见的一幕幕。

射日、逐日、反天,人耶?巫耶?

姬考不知,他只知道,要是那几位面对此情此景,腰杆都不会弯一下。

无关实力,只合内心。

在他们身上,姬考看到了一种意志,一种战天斗地,无所畏惧的意志。

生命可以泯灭,但是意志却不可磨灭。

血脉或许失传,但是意志却不会失传。

宙光轮转,天地悠悠,总有一些东西,不容改变。

姬考的目光,似乎透过乌云,看向了无边虚空的深处。

他只想知道,这种天地异象,是不是有人在操纵着?

什么天厌之,他可不认为,老天会这么无聊,来厌弃他一个蝼蚁一般的存在。

便是整个周原,整个姬氏,在天地面前,也什么都不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位圣贤虽然现在还没出世,但是这句话,却说得极为有道理。

似乎感应到了姬考的目光,也似乎明白他心中不敬的想法,天地之间,狂风更加肆虐,吹得沙尘漫天,雷电更加凶猛,由四方朝着姬考聚拢。

······

“昌,你这儿子,到底做什么了?”

姬亶的内心十分忧惧,后世子孙,获罪于天,这对整个姬氏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姬昌同样懵了,在他心中,姬考除下沉默少言,并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也没听说他有过任何不敬天地的想法。

巫庙与姬氏宗庙遥遥相对,在两庙之间的空地之上,唯有姬考一人。

上面天地变色,风起云涌,电闪雷鸣,而年幼的姬考仰天而视,丝毫不露怯意。

“哎!”

姬昌叹了口气,举步便要往姬考所在之处而去。

那是他的儿子,子女独对危难,身为人父,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姬昌虽然常年征战在外,对长子少有教导,但是便是老天降罚,他也觉得应该父子共担。

“昌,你要做什么?”

姬季历目光微动,看着姬昌。

“子有难,为父者岂能不救?”

姬昌朝着自己的父亲拱手一礼,便洒然前行。

“哼,你救得了吗?”

大宗伯的声音,从巫庙之中传出。

“救得了救不了,是一回事。但是我去不去救,却又是一回事了。”

姬昌微微一笑,举头看向恐怖的天地异象,真要面对于它,也不过如此吗?

自己的儿子敢面对,自己又有何惧?

“一起去吧。”

正当他要出门的时候,姬昌的父亲,姬季历忽然面带笑意说道。

“父亲,您·······”

姬季历摆了摆手:“不必多说,你要救子,我也要救子。不仅救子,还要救孙。”

姬昌闻言,口中有千般言辞,都难以开口。

父子相亲,自古使然,他能做到,父亲季历自然也能做到。

“好,好,泰伯,仲雍,你们将我一起抬过去。就让我们一起,面对这天威吧。真要是后代子孙,获罪于天,那也是无可祷也,死去之后,向先祖请罪便是。”

姬亶同样洒脱一笑,真要是天不佑姬氏,如之奈何。那边临死之前,看一看老天到底要如何?

祖孙三代六人,一同来到了姬考的旁边。

此时,雷霆越见密集,风云越见恐怖,如同天地将要毁灭一样。

在宗庙与巫庙的远处,一位独臂老者,衣衫猎猎,看着这里。

“老友啊,这一关我实在是没法帮你们了。”

在这浩大天威面前,仇生甚至都不敢闯进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八九岁的小孩,竟然还没有被雷电劈上。

但是他有一种预感,只要他一进去,马上就会被众雷加身,难以逃脱。

······

雷霆由远及近,风云由上而下,距离姬氏一族之人,不过几丈距离。

无边天威,将四周压抑得一片死寂,仿佛正在死亡一样。

“哼,无知之人,竟妄图与天相斗。”

大宗伯心中一阵冷笑,然后看向他眼前的姬氏后裔,开始琢磨着选择新的邦国之主了。

这样也好,新的周原之主,将由他选出,以后周国的发展,将由他一言而决。

铮!

忽然,姬氏的宗庙之中,发出一声巨响。

这一声响动,如同长剑出鞘,单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振奋感觉。

然后,一道金黄色的剑气,从姬氏宗庙而出。

浩瀚威严,凌厉之极,斩向了虚空之中,迎向了无边的乌云,恐怖的雷电。

天地众生的意志,似乎都凝纳在这一剑之中。

合天地人三才为一剑,举之无前,按之无下,上决浮云,下裂地纪。

剑光如匹练一般泄下,绵绵不尽,到处是金黄色的光芒,剑气涵盖了四维上下的所有角落。

浩浩荡荡,携带无边大势,挡在它面前的一切雷霆,一切风云,完全被消弭一空。

一剑过后,再不是恐怖无边的末日之景,而是阳光明媚的青天白日。

巫庙之中的大宗伯,眼见这一幕,目光之中,惊骇无比,死死看着姬氏的宗庙。

第七章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所谓宗庙,唯邦国可见,乃是祭祀先君之地。姬氏在入周原之前,只有祖庙,并无宗庙。

后来在周原之上建城邑,又得到了商天子的册封,周国就此出现。由此,姬氏也顺理成章的,将祖庙升级为了宗庙。

姬氏宗庙之中,祭祀的是哪些先人,大宗伯也十分清楚。

刚刚那道黄金色的剑气,他心中也隐隐有所猜测。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害怕。

假如他的猜测为真,那这将是天地之中最大的祸事了。

甚至于,大宗伯都想不顾自己的伤势,去往自己学巫的地方报信,让众巫有所准备。

不过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大宗伯最终颓然一笑,他哪里还敢乱动。

现在出去,恐怕数十个士兵,就能将自己耗死了。

那位炼气士的手段,终究是胜过自己一筹。

······

对于围在附近的军士来说,这也是极为奇怪的一天。

开始之时,他们接到指令,守在巫庙与宗庙外围,今日不让任何人靠近。

虽然不知何故,但是他们也知道必定是大事。

果然,在巫庙之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才会有这样的天地异象。

巫庙军士,以及附近的周原民众,都受惊于这天地异象,跪伏在地。

对世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天地动怒,更恐怖的东西呢?

还好,这令他们畏惧的一幕,并没有持续很久。

也不想他们所想的那样,恐怖的雷霆,最终没有击落在巫庙与宗庙所在之地。相反,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之后,烟消云散,雷隐电敛,如若未存。

没有得到命令,这些军士不敢乱动,虽然心头都有着各种念头,但是依然守卫在外面,不让围观的民众进入巫庙的方圆数里。

······

依然是两庙之间,姬氏一族这祖孙四代,全都静默不语。

一边是巫庙,是天地鬼神的祭祀之所;一边是宗庙,是祖宗社稷的朝拜之地。

如今,巫庙之中,天地意志的意思,大宗伯说得很明显,天厌之。不知道姬考到底做了什么,上天厌弃,甚至不想他再活到世间。

宗庙无人代言,可是那道剑气,无疑也表明了态度。

天地厌之我不厌。

天地欲灭我救之。

这个“我”,如果是其他人,姬亶也好,他的几位儿孙也好,都不会当做一回事。

可是这不是其他人,那道黄金剑气的主人,虽然他们从未见过,却并不难猜。

如此堂皇威严,如此巍峨浩瀚,敢直面天威,还能化解天威,除下他们那位先祖,还会有谁呢?

此时的姬亶,已经近乎气若游丝,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几位后裔,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将我抬到宗庙之中,我有事情要与你们说。”

不多时,他们祖孙四代六人,便重新来到了宗庙之中,姬氏先祖的灵位之前。

姬考看着熟悉的宗庙,心中也在感叹,终于逃过一劫了。

虽然心中被那几位先民的意志所影响,让他内心丝毫不惧,凛然直面天威。但是,能够不死,谁又会想着找死呢?

看着宗庙众灵位正中,姬考连忙行礼作揖。然后,又与所有长辈一起,行跪拜大礼,如同祭祀之时一般。

对于正中这位先祖跪拜行礼,姬考一点反感都没有,不管前世今生,这位陛下,都可以算是他的先祖。

前世的时候,已是礼乐崩坏,道德变迁之时,诸多礼仪已经荡然无存。

那个时候的他,也很喜欢游山玩水,所到之处,凡是有佛寺道观,他都会过去参观一番。

但是,不管那些和尚道士,说得天花乱坠,讲得如何激动人心。前世的周元,从来没有向着任何佛像或者天尊跪拜行礼,最多就是躬身三揖,以示敬重。

倒不是没有行跪拜之礼的地方,不过,那些地方是三皇庙,是黄帝陵,是禹王墓等地,所敬并非鬼神,而是祖宗。

至于寺庙香火布施,他更是想都没想过给予,有富余钱财,宁可给需要它的穷人,也胜过不知比他富足多少的出家人。

他并非对佛道有偏见,而是对人有偏见。

事实上,他比世间大多数人,都更了解佛道,讲起经典头头是道。

在他看来,佛道的要点,给世人所传的精髓,在于慈悲,在于道德,而不在漫天仙佛,更不在漫天仙佛的泥胎木偶之中。

相反,这些先祖,或者制定伦理,或者解决温饱,或者消弭洪水,或者谋求尊严,让后世子孙生活得越来越好,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德。

佛道所谓功德,至少在姬考看来,是远远无法相提并论的。

跪拜之时,姬考思绪纷飞,从上古先民与神魔象征,一直到后世的佛道思想,在他的脑海之中交替碰撞。

“考儿,告诉我们,你在引灵石那里,到底看到的是什么场景,让天地为之震怒?”

姬昌同样经历了测试,而且在他心神脑海之中,所呈现的场景,是伏羲画卦之时,所宣示世间的八种相态演变。

天地水火山泽风雷,变化万千。

就是不知道,他的这位长子,又看到的是什么?

不仅是姬昌,他的那些长辈,都看着姬考,等待他的答案。

“我见一人,诛除凶兽,引弓落日;我见一人,追逐日影,尽饮河渭;我见一人,举斧反天,断头而舞;我见种种先民,征战神明,搏击妖魔;我见种种先民,所祭祀者唯天地,所侍奉者无鬼神。”

姬考说完,满座皆惊!

他的这些长辈,完全沉浸在他所说的那一幕幕之中了。

这些故事,他们曾经都听说过,却从来没有深思过。如今姬考一说,让他们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他们心中,故事虽然知道,但是心中所想,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射日之人,不过是夏后氏的一个逆贼;那逐日之辈,不过是某个族群的狂妄之徒;那断首反天之人,更是自不量力的莽夫。

至于祭祀天地,而将鬼神摒弃一旁,更是他们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你们怎么看?”

姬亶面色惨淡,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但是他的眼神之中,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疑惑。

姬泰伯作为长子,他摇了摇头:“这等事情,匪夷所思,我辈不敢言。”

姬仲雍与姬季历,同样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他们来说,这些东西,其实都太过遥远了。近在眼前的戎狄,还不知道如何解决,思考这些天大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意义。

姬亶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什么变化,继续看着姬昌,等待着这位他最喜欢的孙子的答案。

姬昌顿了顿,看了一眼宗庙之中祭祀的众多先祖,由黄帝轩辕到帝颛顼,又到帝喾,后面再至后稷姬弃,他们的中兴之祖姬刘,然后淡淡吐出一句话。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一句话,八个字,其中含义却颇深,却将姬昌的想法,完全诉说出来了。

后稷为祖,那是远在帝喾与尧舜之时的事情,周国可以算是很古老的邦国了。邦国虽然古老,但是周国的使命,却是革新旧制。

只要是不对的,只要是不好的,只要时机合适,周国就要将他革新。

姬亶听了这八个字,仰天长笑:“我无忧矣。”

“你等谨记,此八字当为我姬氏一族的颂语。我姬氏不如成汤,无玄鸟之庇佑,但是有此八字传之后世,也无需玄鸟庇佑了。”

所谓颂语,便是族群祭祀之时,用来颂给天地与祖先听的。

其中,殷商的颂语,天下皆知,便是赫赫有名的“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姬亶说出这句话,不无与殷商争锋之意。

姬氏一族,与殷商一脉,其实算是同源而异流,都是出自帝喾之后。

帝喾的妃子简狄,是有戎氏的女儿,与别人外出洗澡时看到一枚鸟蛋,简狄吞下去后,怀孕生下了契,契就是商人的始祖。

帝喾的另一妃子姜嫄,是有邰氏的女儿,她于郊野之中玩耍,无意践踏巨人足迹,怀孕生生下了稷,稷就是周人的始祖。

其他人不知道,但是姬亶知道得很清楚,商人的背后,一直有着玄鸟一脉的帮扶。也正因为如此,盘庚迁殷之前,商王室数百年动乱,都能安然度过。

商人也以此自豪,他们知道,玄鸟一脉,一直庇护着他们。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这句颂语,也随着商人传遍了九州之地。

“泰伯、仲雍、季历,我拟将先祖所传的那件东西,传给姬考,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姬亶目光慈和,又看了一眼姬考,这个曾孙,他完全看不透。

姬昌他能看出一点端倪,当继上古圣王之德,兴盛姬氏一族;但是姬考,却像是潜于世间的龙一样,让他无法断言其未来。

“我们没意见。”

三位兄弟连忙点头,他们本就都不是贪图利益之人。再说,那件祖传之物,给他们也毫无用处,倒是传给姬考,未来之时,可以见到此物大放光彩。

“我生有三大憾,希望你等后世子孙,能够在我死后,帮助我完成这三个遗憾。”

姬亶的面色潮红,声音都有些亢奋起来了,这最后一口气,已经吊了很久了。

第八章 古公三愿 丧葬之礼

“其一,我姬氏祖地,如今还落在西戎手中,你等未来之时,一定要将祖先故土,从戎狄手中夺回。你们要知道,从后稷先祖开始,那里有我们祖祖辈辈的陵墓。”

击败戎狄,以回故地,这是复仇之愿。

“其二,我姬氏先祖后稷,与商人先祖契,为同父异母之兄弟,也都是尧帝的兄弟。如今成汤浩浩,为天下第一大邦国,而我姬氏,苟且于边陲之地,受困于戎狄之手,何其衰也。未来之时,你等一定要兴旺我姬氏,以飨宗庙。”

兴盛宗室,以奉先祖,这是兴周之愿。

“其三,昔年我们先祖颛顼之时,绝地天通,将巫祝之风,不再肆虐民间。但是由此之后,祭祀为邦国之事,却让巫祝有了涉足国事的机会。各国之中,常有欺压君主的巫祝之徒。我立周国之时,本不想立设巫祝,可是戎狄强大,我等不得不以巫祝为助力。你等记下,终有一日,巫祝将再不能肆意妄为。”

打压巫祝,以安万民,这是正王道之愿。

复仇、兴周、正王道,便是姬亶所遗三愿。

在百年之后,姬亶被称为古公亶父。未来的姬氏,称这三愿为古公三愿。

姬亶神情亢奋,说完这三条遗愿,便紧握姬昌之手,

“祖父放心,昌一定会协助叔伯父辈,以毕生之力,完成你的心愿。若是无法完成,必将此三愿传之后世,子子孙孙,不敢稍有遗忘。”

姬昌跪在姬亶身旁,向他悲戚说道。

姬亶含笑看着自己这位身怀四乳的孙子,满脸安详,溘然长逝于姬氏宗庙之中。

他这一生,跌宕起伏,年幼之时便承大任,为姬氏之主,开始继先辈之志,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躬耕种地。

只是戎狄不容他在豳地行耕种之事,姬亶无奈,携民而走,来到周原之上。

在一次东去殷都,拜会商帝之后,他得到了商帝的支持,开始在这岐山脚下,建立邦国城邑,以对抗戎狄。

此后数十年间,周国逐渐从毫微之中兴起,有了今天的规模,这都是姬亶的功劳。

姬亶寿元虽然不短,超过百岁,但是毕竟势单力孤,心中谋划,难以尽数见功。

因此,才有所遗三愿。

这三愿,都是姬亶一生的追求,也是姬氏祖辈到现在以来的追求。

无论哪一条,此时的姬亶,都是连曙光也看不到。

他设计大宗伯,让巫道传于姬氏,可以说是给后人走出了第一步。

当然,他也只能做到这里。后人如何,已经不是他所能料了。

······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维此二国,其政不获。维彼四国,爰究爰度。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与宅。”

周公姬亶的葬礼,浓重且悲伤,整个周原,都陷入了悲痛之中。

大宗伯在祭台上面,两手各持拿一条毒蛇,一边跳着奇怪的舞蹈,一边吟诵着赞扬上帝与姬亶的诗句。

众多姬姓子弟,在祭台之下举哀,哀悼先公。

姬考同样在众兄弟之中,看着丧礼的进行。

同时,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始终伴随他左右。

他看向高台之上,操蛇而舞的大宗伯,心中也明白,大概是这位高人,心中还有不甘吧。

连续几十天,各种仪式纷繁而复杂,姬考没有心思管这些东西,倒是旁边,他的弟弟姬发,津津有味看着。

如今的姬氏,刚刚脱离戎狄风俗数十年,各种礼仪制度,还没有完全。

丧葬礼仪,多是用了殷商的礼仪,却还是有些区别的。

殷商之人,认为灵魂来自于天,属阳,主管人的精神知觉;魄来自于地,属阴,主管人的形骸血肉。

魂魄相合人则生,相散人则亡。

二者离散之后,魂升天,魄入地,最后复归于天地之气。魂入天后转化为神,魄入地后腐化成水归入土壤,魂对后人有庇护之效,先人的魂魄得到后人的无限崇拜。

更有甚者,很多家族,在先辈死后,墓室就放在家宅之中,可以日日祭祀。

他们认为,这样的话,先祖就可以时时庇佑他们。

当然,周人不可能将殷商丧葬之礼,全盘接收,其中自然会有取舍。

但是大体的流程,还是差不多的。

属纩以验生死,用新絮放在死者口鼻之处,因为新絮极为细微,一旦有呼吸,就能生出变化,所以用来检验死者是否完全断气。

确定断气之后,那就是下一步招魂了。

人之将死,亲属认为魂魄还在,要做最后的挽留。

招魂、迁尸、楔齿、缀足、设奠,帷堂,这便是招魂六事了。

招魂迁尸好理解,楔齿是为了防止死者闭口而于饭含不便,缀足则是为了防止死者双脚僵戾不便换寿鞋。设奠是为了鬼神有所依凭之处,帷堂是为了遮蔽死者之面容。

此六事,共称为复。

复,尽爱之道也。有祷祠之心焉,望反诸幽,求诸鬼神之道也。

大宗伯在祭台设祭,操蛇而舞,也是希冀死者魂归。

生者一人持死者上衣和下衣,由正屋之东角登至房顶,面向幽冥世界之北方,一手执上衣领,一手执下衣腰,用力招扬,高呼死者姓名,呼叫其魂兮归来。如是反复者三,意味死者魂魄已归附此衣。然后卷起衣服投掷房下,另一人迅速覆盖到死者身上,翼其复活。

做这些事情的,都是姬考的叔伯父辈,当然是嫡系的几位,庶子没有这个资格。

再往后面,则是连续几十天的哭丧与吊丧了。

哭丧是自家人的举哀,姬考他们这些子孙后辈皆坐于东方,主妇姑姊妹皆坐于西方,按照殷商的规矩,一日三哭。

吊丧,则是外人前来吊唁。他们接到讣音后,上门哀悼死者慰问生者,还要赠送礼物。

姬亶作为邦国之主,附近的一些邦国宗族,都派遣使者过来吊丧了。

就连商天子,同样派人过来慰问,以示对周国的看重。

当然,在这期间与这之后,还有其他各种流程,为铭、沐浴、饭含、穿戴、小殓、送宾、大殓、出殡、入葬等等一系列流程。

一整套流程下来,加上吃喝都有限制,姬氏所有人,都消瘦无比。

姬考终于明白,为何从葬礼的状态,就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孝顺了。

这样的葬礼,要是谁还能满脸红光,甚至体重不降反增,绝对是没有用心。

当然,姬氏家风极好,所有人都感念姬亶之德,陷入沉思哀悼之中。

甚至于,所有邦国之中,先公逝去,马上新的君主上任这件事,在此时的姬氏,提都没有人提。

就连过来吊丧的各国使者,以及商帝派来的吊唁官,都不住感叹。

“周氏之德,吾邦所不及也。”

尤其是商帝的使者,对比殷商这数百年,因为王室内乱,导致的天下不安,更是感觉汗颜。

他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向商帝武乙,宣扬他所见到的姬氏之德。

······

这些种种,姬考都没有特别在意,随大流即是。

唯有最后下葬的一幕,最令姬考心惊,神色大变。

宾客送走之后,便开始了将姬亶送往陵墓的下葬仪式。

各种青铜陶瓷与玉器陪葬其间,这都不用说,本就是邦国之主下葬所必需的。

特别是殷商王室,听说陪葬之风极为盛行,诸邦国都争相效仿。

但是,当陵墓之外,被军士压来的几十个奴隶,以及他的曾祖父生前的一些姬妾侍婢到场之后,就让姬考震惊了。

这,是要殉葬吗?

死后有人殉葬,很多时候,都代表着死者的哀荣。据说到了亡者世界,这些殉葬的人,都会成为死者的部属。

看到那些面如死灰的奴隶,以及满脸惊怕的姬妾侍婢,姬考的内心,如同有大鼓在敲响。

他知道这个世间,存在一种制度叫做殉葬,本来还觉得很正常。

但是,真让这些即将殉葬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姬考动容了。

他的内心之中,闪过一丝念头,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站出来,与世间的规矩相对抗了,还是任凭它去。等到以后自己有能力之时,再来改变这些陋习吧。

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马上便被姬考否决了。

要是都像他这么想,那么射日的,逐日的,反天的,治水的,都将不存于世间。

前人之中,有不惧艰险死亡,迎难而上者,后人之中,有虽千万人吾往矣者。

轮到他来了,两世为人,境遇之奇,世所罕见。既然明知道眼前之事不对,又怎能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为保全自己而视若罔闻呢?

“两位伯祖,祖父,请问这是要做什么?”

仪式正在进行,这些奴隶与侍妾,被军士驱赶着,王陵墓之中而去。忽然之间,姬考的声音传到了姬泰伯他们三兄弟的耳中。

声音不大,但是却坚决无比。

“考啊,这些奴隶与侍妾们,将到亡者世界之中,陪伴你的太祖父,不让他感到寂寞。”

面对这个奇异的孙辈,姬泰伯抚着长须,十分耐心地回答他。

“可是太祖父,他会喜欢这样吗?”

姬考的问题,就像石头扔进了水中,霎时掀起了波浪。

第九章 始作草者,得有后乎?

“可是太祖父,他会喜欢这样吗?”

姬考的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旁边的姬氏族人,都惊住了。

“你太祖父未必会喜欢,但是我们身为后辈,自然要为他做谋划,让他在亡者世界之中,不至于孤寂。”

他当然也知道,以他父亲姬亶的仁慈,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殉葬之事的。

但是身为人子,要是他连殉葬之人,都不给父亲准备。这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周原的名声,将会毁于一旦了。

“这殉葬之人,当真能在亡者世界之中,成为太祖父的部属吗?”

见到自己这位侄孙,似乎问题不断,姬泰伯皱着眉头说道:“丧葬从古至今,自有制度,姬考,大邦商之中,对丧葬之法已有规定,我们照做就好了。”

姬考摇摇头说道:“我听说夏后氏之时,并无殉葬之制,夏后氏之前,几位圣王治世,更不可能有殉葬之制。从古至今,古从何来?自有制度,制因何起?”

“你到底想说什么?”

姬泰伯的眉头再一次皱起,殉葬之制,从大邦商传来,周围的邦国,几乎都在效仿。他不明白,自己这特殊的侄孙辈,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是想阻止此事。

“太祖父亶,上承先祖伟业,下开姬周邦国,其功莫大焉;先贬戎狄之俗,后定礼仪之基,其德莫大焉。如今他往见先祖,我辈当行孝道。对他最大的孝顺,便是继承他的功业,发扬他的德行。殉葬之制,上古贤者圣王皆不为之,太祖父仁德长者,又岂能愿意?”

果然,当姬考说完这话,姬泰伯彻底明白了,他还真想着阻止殉葬之事。

他们三兄弟,加上姬昌四人,眼神相互之间看了看,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姬考所说的话,以他们看来,也是极有道理的。殉葬,本就不是仁者之制,只是天下都如此为,姬氏也不好独不为。

“哼,这是大邑商推行之制,姬周小邦,怎能不效仿?”

大宗伯忽然之间,在旁边说道,目光看向姬考,似乎极为不善。

他就知道,这个被天厌的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已经行了数百年的丧葬之礼,这小子竟然想要推翻。

作为周国诸巫祝之首,各种与天地鬼神相关的礼仪制度,都是他与邦国之主决定的。这个小子,是准备给他颜色吗?

姬考听了大宗伯之言,正色说道:“商虽大邑,未必事事合乎天意民心;周虽小邦,却也可以为诸国订立新规。”

“殉葬之法,本就不合先圣之道,商国不改,一则他国大民多,各方奴隶亦不少,无所谓殉葬之民,二则商人以上帝为祖宗,以玄鸟为图腾,但凡先人之道,都不愿意有改动,唯恐上帝与玄鸟不庇佑。”

“但我姬氏不同,周原地不过千里,人不过十万,殉葬之人,若存活于世,可为我邦国发展助力,若殒身其中,则徒惹先公不喜。再者,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乃是太祖父定下祖训,明知丧葬不对,却知错而不改,执非而强行,那这颂语,岂不是名存实亡。”

姬考说完这一大段,便停了下来,看着他那三位叔伯祖父。

不管怎样,最终做决定的,都将是他们。

“好一句知错而不改,执非而强行,我们都活了近百岁,竟然还没有你一个小娃儿看得通透。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你们父子两个,一定要好好记住这句话。殉葬的事情,就此作罢吧。我也相信,你太祖父在黄泉之下,定会欣慰于此。”

姬泰伯哈哈一笑,看着姬考,似乎极为满意。

虽然姬考不是他的亲孙子,但是他忽然明白了,当初父亲面对姬昌之时的感觉。

有孙如此,何愁宗室不旺,邦国不兴啊!

那些本来面如死灰,静待死亡的奴隶与侍妾,此时脸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们很想跪倒在地,向姬考,也向姬泰伯三兄弟道谢。

可是军士就在左右,他们不敢妄动,生怕引来杀身之祸。

能够继续活着,便是身为奴隶,也不会想着去死啊。辅佐商人,最终推翻夏后氏统治的伊尹,也是奴隶出身。

未来多变,他们未必就一直会做奴隶。

“泰伯,仪式既然已经定好,不能随意改变,否则就是轻视鬼神,轻慢上帝。”

这时,大宗伯的声音响起,让这些奴隶侍妾,马上又陷入了紧张之中。

姬昌闻言,在一边笑道:“大宗伯这话,我就不理解了。这些殉葬之人,本是为先祖父所备,与鬼神上帝何干?”

大宗伯摇头说道:“巫祝仪式,若有改动,必先提前与鬼神上帝沟通,以生不测。丧葬之礼,本就是生死之间的仪式,更不能轻忽。如今殉葬者尽数没有了,仪式临时变更,唯恐上帝怪罪。”

他这一说,姬泰伯三兄弟,顿时又怔住了。虽然他们父亲逝世之前,他们曾经眼见祖先从上帝手中,救下了姬考。

可是,开罪上帝,以他们的胆量,还是不敢做这件事情。

“这有何难?仪式照旧,不过将这些殉葬之人,全部换成草人便是了。活人殉葬,又岂是鬼神上帝所愿见?我曾听说,神灵都是聪明正直的,他们定能理解我们的做法。”

姬考站在一边,开口说道,目光悠悠,扫了一眼大宗伯。

“好方法,就这么做。”姬泰伯听了之后,便命那些本该成为殉葬者的奴隶侍妾,去扎草人。

这些人如蒙大赦,赶紧跑到旁边的田地山野之间,拔草扎成人形。

大宗伯这次没有多说什么,静静看着,目光幽深,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而姬考则看着这些慢慢扎好送过来的草人,心中遥想未来。

草人之后,大概就有人为了葬礼的奢华,使用陶俑了,甚至又会恢复殉葬之制。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未来那位圣贤的话,就这样出现在姬考脑海之中。

就是不知道,他这位提出用草人代替真人的,是不是也是始作俑者里面的一员。

始作草者,得有后乎?

不管是不是,姬考此时的内心,还是十分开心的。

未来之事,他管不了。天下之事,他管不了。但是就在眼前之事,就在脚底之事,他却不能视而不见,听如未闻。

再世为人的他,早便在心中为自己的行止,定下了两条尺度。

不违本心。

不惧艰难。

射日者如是,逐日者如是,反天者如是,治水者亦如是。

······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冗,未有家室。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

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亩。自西徂东,周爰执事。

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

捄之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

乃立皋门,皋门有伉。乃立应门,应门将将。乃立冢土,戎丑攸行。

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

接下来的葬礼,便按照正常仪式,对姬亶进行了安葬。

安葬之后,并不代表葬礼完全结束。还有在路上回归宗庙之时的反哭,也就是子孙之辈在路上的悲伤痛哭。

一边悲伤哭泣,一边还有巫祝吟唱着这首姬昌所做之诗。

这首古朴之诗,道尽了姬亶的一生,荣耀与功绩辉煌的一生。

来朝走马,至于西岐,周原筑室,立家作庙,建邦御敌。

未来姬氏若有成就,必感恩古公亶父的功绩。

再之后,还有一月七次的虞祭,祭祀刚刚逝去的先人。

虞祭之后,差不多短期的葬礼就完成了,然后便是定期的祭拜。

姬考有时候,禁不住的感叹,等到自己那位刚刚出世不久的弟弟姬旦,重新制定礼仪之后,丧葬之礼,定然是更加纷繁复杂了。

······

丧葬之礼大体结束,马上就是新的周国之主承接公位之时。

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讨论这件事情。

姬亶的三位儿子,都是仁德之人,不管是谁成为新的周公,百姓万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百官军士,都会全力支持。

就在新公上任之前的一天晚上,姬昌带着姬考,跟随着他的三位叔伯父辈,又一次来到了宗庙之中。

拜过祖先之后,他们一行无人,便来到了宗庙后堂,也是背靠正殿祭室的一个厅堂。

一转进去,姬考便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惊住了。

后堂之中,空旷无比,只有一人一物。

人是故人,甚至可以说是仇人,古冠大袖,只剩下一臂,却笑意盈盈,却是当初白云之上,袭击姬亶的炼气士仇生。

只是看他这些长辈的面容,一个个也是面带笑意,显然是有隐情。

物是神物,姬考虽然看不出这东西有任何玄妙,但是被放在姬氏宗庙之中,必然是了不得的东西。

看不出来,大概是神物自晦吧。

第十章 人道修行的源头

“见过仇生先生。”

姬氏的几个人,都向着仇生作揖行礼,极为恭敬。

姬亶生前,曾经对他们讲过,与仇生的谋划。葬礼期间,他们也见过仇生几次。

仇生曾向姬氏提出要求,要观摩他们一族的传世之物,姬亶也曾经答应了。

因此,整个葬礼大部分时间,仇生都在这里观摩这件宝物。

这是一块半人高的祭台,由青赤黄白黑五色组成,庄重而华丽。

“这是先祖后稷,在人间传播耕作之法,年迈之时,一位神秘女神所赠的社稷台。据那位女神对先祖所说,这社稷台之中,藏有长生之法。因为先祖有大功于万民,故以此相赠。”

“不过自先祖以下,一直到现在,还从未有人,从这五色社稷台之中,领悟出长生之法,都认为是虚妄。父亲临终之前,说将此台交予你执掌,希望你能从中有所收获吧。”

姬泰伯摸着这块祭台,心中感慨莫名。当先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持有这祭台一段时间,最终却一无所获,因此将它重新奉回宗庙之中。

不光是他,姬仲雍、姬季历甚至姬昌他们这一辈的兄弟,也都曾参悟过这五色祭台,也没谁理出一个头绪来。

“仇生先生,您已是长生之人,不知从这祭台之中,有何收获?”

仇生听了姬泰伯的问话,独臂抚须一笑:“说什么长生,以我如今的境界,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多出几百寿元罢了。”

姬考闻言,目光顿时一动,看向这位独臂炼气士。

要知道,此时的普通人,寿元也常有上百的。刚刚逝去的姬氏先公亶父,便足足活了一百二三十岁。

后世有人,托轩辕黄帝之名,写了一本《黄帝内经》,其中有这样的一句话:“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形体不衰。”

其中所诉,似乎更早,但在当今姬考所处年代,却也有颇多相似之处。

不过这里所说的,乃是指姬亶这种王侯,善于养生,又常与巫祝炼气之士来往的。普通的众人奴隶之辈,耽于劳作,是难有这么长寿命。

“先生谦虚了。”姬泰伯他们连忙说道。

“哎,你们不懂我们这方外之道,说了也不明白。这五色社稷台,是一件修行法器,其中似乎还蕴含部分我所不能理解的天地本源。若是有修行者将其炼化,或者能得到其中精髓。”

“不过此物是你姬氏传家之物,我参悟一番已经是大幸了,炼化之事,还是交予你们后辈吧。”

仇生出自炼气士之中,一位大神通者门下,并不缺法器,自然不会做巧取豪夺之举。更不用说,他和已故的姬亶,还是至交好友。

姬昌听了仇生之言,忽然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一块兽皮,对着仇生说道:“先生,这是我从戎狄手中,夺得的炼气之法,已经有数年之久了。我曾经钻研此法,感觉并不难理解,可是不知为何,总是不得其门而入。姬昌厚颜,想请先生解惑。”

仇生微微一笑,接过姬昌递过来的兽皮。随机一怔,沉入心神,仔细品味这兽皮。

这张兽皮,其实很简单,也就是三个人形在上面,分别是坐卧走三个姿势。

每个姿势上面,都有对应的吞吐气息描述,注解十分详细。

当然,姬考也扫了一眼这兽皮,心中却只觉疏漏。

他也十分理解,当今之世,主要还是用青铜记载文字,甚至很多时候,还是在龟甲兽骨之上,竹简也才刚刚开始使用。

能够利用一块兽皮,将图画文字记载上去,许久都不被磨灭,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好古老的炼气感玄之法,嗯,还有好奇怪的注解啊。”

仇生忽然叹息一声,将兽皮递还给了姬昌,脸上笑意不减。

“请先生指点。”

仇生看着这姬氏五人,都盯着他,眼神之中,充满了求知欲,他笑笑说道:“你们可知,我们炼气士一脉的来历。”

众人皆摇头,炼气士这个名字,他们都不过是偶尔听说,至于来历,想都没有去想过。

“我也是从我老师那里听来的,上古之时,人族刚刚诞生,还未摆脱蒙昧混沌之时,常有神灵往来人间,也就是那个时候,巫祝之道开始兴起。彼时的巫祝,更多是神人之后,很多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以部族相聚而居,与各种太古族群相斗。”

“等到后来,青帝伏羲陛下,以神灵之身降世为人,传下了登天神路。那种法门是以人道走神道之法,上古之时,众多圣贤王者,多有走此路的。也是在那个时候,其他的人道修行之法,也初具雏形。”

“等到炎帝陛下与黄帝陛下之时,人族之中,惊才绝艳之辈纷纷冒出。他们或为帝师,或为帝友,或为帝臣,一起探讨,取法神道巫道,甚至各种妖怪之道,研究纯粹的人道修行法门,炼气之法,始现于世间。不过那时的人道,却始终在神道之下,神人之间,纷乱无比。”

“自从黑帝颛顼陛下绝地天通,人道脱离神道之后,直到禹王自斩,绝人皇神道之位,建人间王朝,悠悠数百载岁月。而后更有幽冥开辟,诸神远征西域,天人各归其处。自此之后,人族再难修神道之法,人族代代贤圣,则进一步探索,究天地本源,探长生之途。此时的炼气之道,终于有了大成之象。”

“诸位圣贤,他们此时的实力,甚至已经不在神灵圣王天妖大巫之下。”

姬氏一族几人,听到仇生说完这段炼气一脉的诞生史,个个都目光惊叹,悠然神往。

姬考更是在心中自语,这种炼气之法,才更像是人道的修行法门。

相比起什么盘古开天辟地之后,鸿钧道祖紫霄宫传道,一道传三友,二教阐截分,这才应该是人道之路,修行之路。

或许有神灵相助,人类也感恩神灵,可是路,终究还是要自己走出来。

人族一代代圣贤王者,披荆斩棘,从没有道路的地方,一步步走出一条道路。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吧。

“炼气士一脉,修行方法,不断在推陈出新,这块兽皮上面所述之法,若我猜测没错,应该还在史皇造字之前。”

仇生看着这兽皮,目光之中充满了感叹,也不知是赞叹还是惋惜。

“若是巫祝之道,或许越是古老,涉及的巫神越为强大;若是图腾之道,也或许越为古老,接引的真灵越为恐怖。但是我们炼气之道却不一样,求新思变,不管是天皇时代的修士,还是刚刚小获神通之人,都在不断结合自身,不断结合天地,寻找更适合自己的道路。”

“今法未必胜过古法,却无疑更适合今人。”

听到仇生之言,姬昌忽然想起一事,疑惑问道:“仇生先生,我要是没有记错,史皇造字,乃是轩辕陛下执掌天下之时。这兽皮若是出自伏羲陛下之时,怎会有文字注释在旁。”

史皇仓颉,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了,据说他也曾是一族王者,后来成为了轩辕黄帝麾下之臣。

传闻之中,仓颉龙颜侈侈,四目灵光,实有睿德,生而能书,于是穷天地之变,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乃潜藏。

如今他们所学文字,虽然形状有所变化,但是根底却没变。指代、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造字六法与所造之字同时传之天下,人道由此而始。

“呵呵,你倒是机敏。”仇生看着姬昌,淡淡一笑:“这图画是史皇之前所画,但是这些文字注释,却是夏后氏之时所留。”

“说来也是好笑,注释之人,乃是图腾一脉的修士,大概修行境界还在我之上。此人也是智慧通达,以图腾之法注解炼气之道,竟也像模像样。要是被图腾一脉的朋友得到,说不得又是一种妙法。”

图腾之法,除下姬考之外,在场之人,都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法门。

诸夏有巫祝沟通鬼神,而四夷也有图腾沟通祖灵,自从禹王建立王朝以来,两者之间,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争斗。

姬氏族人,都曾经与戎狄交战过,自然清楚他们的手段。

和巫祝一样,戎狄之中,要培养出一个图腾接引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可是我看除下这一种文字之外,这兽皮之上,并没有其他注解。而这三图,仅仅只是姿势罢了,并没有什么修行之法在上面啊。”

姬昌再度查看这兽皮,心中又涌出了另外一个疑惑。

这就三个人形,一坐一睡一走,什么标注都没有,哪里像是炼气之法啊。

仇生哈哈一笑:“你这是以肉眼去看,自然看不出来了。要想得到这里面的炼气之法,需要入境之辈,以自身气境去看,才能领悟这上古法门。”

“何为入境?”

姬考心中一动,马上抓住了仇生刚才说的那两个字。

第十一章 修行第一难:入境

“既然说到这里,那我便与你们讲讲炼气之法吧。”

“炼气之道,出人世间之前,共有三境,为感玄、洞真与通神之境。其中具体,与你们多说也无益。所谓感玄者,即为感应玄气,乃是炼气修行的开端。只是在这开端之前,还有一道门户要进。”

“这道门户,便是入境。炼气之道刚出之时,曾有歌谣唱道,修行难,修行难,入境原是第一难,纵有金玉满堂屋,难买三千入境法,冥思苦想度一世,万劫阴灵难入境。”

所谓入境,即是入得修行之境。这是修行之基础,玄之又玄,有人苦思几十载也难入得此境,也有人一念升起,即可入境修行。

这一步有早有晚,有长有短,与心性无关,与资质无关,全看机缘;入境之时,有神山入境,天河入境,火海入境,总之天地万物众生百态,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能入境的。

有人七八岁便入境成功的,也有人直到耄耋之年才得以入境。但是无论何时入境,都不能决定他们未来修行的高度。

当初黄帝轩辕去具茨山去拜见贤人大隗,便遇到了大隗的一个孩童朋友。虽然那位孩童不到十岁,但是黄帝却惊艳他的天资,将他称为天师。

这位黄帝口中的天师,如今正是仇生这一脉的祖师。

说来也是一件趣事,黄帝问这位“天师”如何治理天下,这位“天师”的说法,便是将害群之马驱逐出去。

姬考听了这段典故,心中若有所思,似乎后来道门之中,也有大贤也提起过。

驱逐害群之马,吊民伐罪,阶级斗争,时代不同,理念不同,手段倒是相似的。

也有八九十岁入境的,当年的医圣岐伯,效仿赤帝神农,便尝百草,于暮年之中得以入境,后来修行之路同样一日千里,很快便得以通神,黄帝以之为师。

相比前面那位孩童“天师”,岐伯则是后人公认的天师。医药一脉,起于赤帝神农,成于黄帝岐伯扁鹊之时。

也是他们这一脉有所成就,后来的黑帝颛顼,才敢与巫祝翻脸,绝地天通。

故此入境本无定法,每人入境方式都不同,入境时间也不同。但是世间总有人不断总结前人各种入境方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后人得见,总有助益。

这些入境方法被人统称为入境三千法,或许有三千之多,或许没有,也没人去做过统计。

种种法门,都是帮助人入境修行的,总胜过无法可入。

要知道,当真能够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而直接入境的圣贤之辈,毕竟是少之又少的。而先人创出入境之法,本就是方便后人修行的,让后人不必走他们当初的弯路。

“好了,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便传下我这一脉的入境之法给你们。”

仇生讲完入境之法,又是微笑一声,看着这些姬亶的后人。传下入境之法,就当是他观看这五色祭坛数十日的报酬吧。

听到仇生说要传入境之法,姬氏五人,一个个都心中大喜,不管姬泰伯三兄弟相互看了看,一齐摇头。

姬泰伯指着姬昌与姬考说道:“还请仇生先生,将这入境之法,传给姬昌父子吧。我们兄弟三个,早年在岐山之时,也曾得过炼气士传法,却始终未得其门而入。”

他叹了口气,想起年轻之时,在岐山之上见过的那位老者。或许此生之中,应该再难见到了。

仇生不置可否,微微颔首:“也好,你们深夜过来,是不是也已经做好决定了。”

姬泰伯点头,看向了眼前的五色祭台,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放在它上面。

然后,目光悠悠,看向东方:“我和仲雍已经决定了,除下被大宗伯收为门人的休名,凡是我们的后裔,都随着我们东去。”

“什么?”姬季历神色大变,拉着姬泰伯的衣袖说道:“兄长,你是我周原未来邦国之主,便是要去往东夷之地,也是我这做弟弟的前去。兄长千万不要说这话,否则你让我有什么面目,来见宗庙之中的先祖啊。”

姬泰伯笑了笑:“季弟你莫要这样说,父亲在时,便说过昌儿当为兴我周室之人,邦国之主,传给你之后,然后再传给他,无论是从宗法上来说,还是对整个邦国,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错,大哥说得对。你和昌儿,一个果敢勇猛,一个仁德聪慧,姬周邦国交给你们,先祖满意,我们也放心。”

一旁的姬仲雍,也附和说道,姬泰伯已经找他商量过了,他们也愿意接受姬亶生前的安排。

“两位兄长不要说这种话,邦国之主,只能是大哥。至于我和昌儿,甚至我们的子子孙孙,都会竭尽所能,帮助大哥与他的后辈,兴盛邦国,完成父亲生前遗愿的。”

见到他们吵闹不休,仇生大袖一挥,将他们扫出了这个供奉五色社稷台的厅堂。

“你们出去慢慢吵,别影响我传法。”

三位姬氏长辈,心中抑郁,却不敢对仇生说什么。不管怎样,仇生既是姬氏的恩人,又是他们的长辈。

于是,他们来到了宗庙正殿,姬氏先祖的灵位之前,重新开始了争辩。

总之,他们的主题只有一个,邦国之主,不该轮到自己当。

另外一边,仇生依然听到了络绎不绝的吵闹之声,他称许一笑,对姬昌与姬考两人说道:“此乃是你姬氏祖德家风,未来之世,不可或忘。”

姬昌点头,看着一旁的姬考,然后说道:“考儿记住,长辈之德如风,我们后辈如草,风吹则草偃,向德而已。”

姬考同样点头,相比起殷商,因为一个帝位,而导致天下不安数百年。未来不说,此时的姬周,确实可以说是至德之邦了。

“好了,你们都屏气凝神,我将我们这一脉的入境之法,传给你们。”

姬考刚刚按照仇生之言照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仇生并指如剑,朝着他的额头点来。

一瞬间,姬考只感觉心神一震,脑海之中直如天崩地裂了一般,无暇多想,只是想要呼喊疼痛,却又说不出口。

周边一切,似乎定住了一般,姬考感觉心神之中,忽然多了很多东西。

如何定坐,如何呼吸,甚至如何贴近天地自然,如何观看世间万物,全都在其中。

“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天地,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于此者,四肢强,思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而后乃入境天地之中。”

“仰以观天,俯以察地,天地之数,尽在人心。抱元守一,以观天地,天地入心,自然入境。”

“外观乎宇宙,内知乎太初。心过乎昆仑,神游乎太虚。是以知天地之大,修行之境始入焉。”

······

姬考感觉时间漫长无比,整个人被汗水洗了一遍,睁开眼睛之时,不过才过了一瞬。

他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的父亲姬昌,也同时睁开双目,微笑看着他。

“这入境之法,乃是我们这一脉的祖师所创,名为观天入境法。名为观天,实乃观照天地世间一切,得之于心,以是入境。”

仇生说出此法之名,然后继续说道:“你们两个,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问询于我。”

他这一脉,与上古巫祝其实关联颇深。但是,却从来不祭祀鬼神之辈,祭台之上,唯有祭祀天地二字。

所有他这一脉的祖师,将所创入境法门,命名为观天,希望后辈门人,不可忘本。

姬考摇了摇头,不置一词,他刚刚接触此道,自身还不了解,没什么好问的。

倒是姬昌,因为早年也研究过入境之法,也曾得过其他法门,心中还有颇多疑惑,便向仇生求教。

仇生不厌其烦,对姬昌的所有问题,都耐心解答。

姬昌虽然不是修行之人,但是极为好学,腹中学识渊博无比。而仇生更是年介上百,经历丰富,所知如山河一般浩渺。

两人一问一答,姬考虽然沉默不语,但是却收获不少。

真要说知识,姬考记忆之中,后世种种学识,远胜仇生与姬昌两人。尤其是那些支离破碎的佛道经典,似乎更是修行之宝。

可是要让姬考从这些碎片化的知识之中,判断哪些有用,哪些没用,却是困难无比。

姬昌与仇生的问道,姬考一边听着,一边将自己脑海之中的各种知识,与他们所谈论的,一一对应。

真要说收获,或许是他收获最多。

······

喔喔喔!

一声鸡鸣响起,仇生恍然一惊,开口笑道:“不意竟快过一夜了。”

他看了一眼外面,晨光还未至,依然有一轮弯月高悬,清朗静谧,光照四方。更有星辰璀璨,点缀夜空之上。

而在那宗庙正殿之中,辩论之声却早已停止了,也不知双方谁输谁赢了。

“姬昌,时机已至,与你交谈虽然极欢,却也到了离别之时了。”

第十二章 泰伯仲雍夜去吴

姬昌同样叹息一声,能够得到仇生这么多的教诲,就已经是幸运了,他也不能苛求更多。

“小姬考,听到我们讨论这么多修行方法,对于观天入境,有什么收获没有?”

仇生的目光,看向了旁边一直沉默的姬考。

这个孩子,他已经观察很久了,可是一点都不简单。

天地因他而大变,鬼神因他而动怒,姬氏先祖,那位陛下也因他而出剑。

后来他听说,早已形成丧葬之礼的殉葬之制,因为姬考的一席话,改为了用草人来陪葬,更是对他刮目相看。

刚才他与姬昌讨论之时,虽然姬考没有插话,可是仇生看他眼神清明,想来是已经听懂了他们所说的话。

姬考沉顿了一下,而后缓缓说道:“可以坐忘、心斋观乎天地。”

仇生惊疑道:“何谓坐忘?”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何谓心斋?”

“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是为心斋。”

两问两答,仇生更加惊讶了,喟然一叹:“好一个坐忘,好一个心斋,你的智慧,我无法衡量。将来你要是入境之后,可以去殷都寻我,我这一脉炼气之法,将悉数传给你。”

他发现,姬考的天资实在惊人,以八九岁的年龄,能够对炼气入境之术,有这种见解。他们这一脉,或许只有那位指点过黄帝轩辕的祖师,才可堪一比吧。

要是姬考未来真能入境,他甚至要将姬考介绍给祖师,亲自传授炼气之术。

他倒是没有过多的想法,炼气士之中,别说像姬考这般智慧通达的孩童,更为神奇的存在他也见识过。

当初他刚刚入道不久之时,可是见过一位陛下的转世之身,天生神圣,修行境界一日千里,很快就走到了炼气士的巅峰。

再加上有些巫祝一脉的天才,受到强大神灵庇护;图腾一脉的修行者,可以接引远古天妖。姬考这种表现,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姬考淡淡点头,却没有说话。

坐忘也好,心斋也罢,都是未来之人的说法。只是姬考听他们两人讨论,发现只要能用这两种方法来运使观天入境之术,或许会事半功倍。

至于是否要拜入仇生门下,还是等他能入境再说。知道各种理论,不代表便能走出这一步。

就比如人人都知道开天辟地,造人补天,必定是强大无比,可是又有谁能够做到?

最少此时的姬考,便是入境之门也没有迈入的。

“走吧,姬昌,我们一起去看看,你那三位长辈,争吵结果如何了。”

仇生大笑一声,带着姬昌姬考父子两人,去往了宗庙的正殿之中。

他们一进门,就被宗庙之中的一幕,弄得苦笑不得,忍俊不禁。也亏得这里是姬氏宗庙,里面的人身份特殊,否则的话,他们还真难以忍住笑意。

宗庙之中,姬氏先祖的灵位供奉在上,宗庙之中,点了不少长明灯。

在灯光照耀之下,即便是夜间,宗庙中的一切,还是尽收眼底。

姬昌的父亲姬季历,此时竟然被绑在宗庙之中的柱子上面,此时的他,脸色古怪,气氛、羞恼、无奈,同时现出。

“昌儿,过来,将为父身后的绳子解开。”

他见到仇生他们几个进来,连忙高声对姬昌说道。

“不许解!”

在宗庙之中,还站着另外一个人,便是姬昌的大伯,姬泰伯了。

“伯父,父亲,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姬昌心中,实在是哭笑不得,自己的伯父与父亲,都是几十岁的人,这都做的是什么事啊。

“不做什么,你的祖父,我的父亲刚刚逝去,你父亲便将他的遗言置之不理。我和你二伯商量了一下,将他绑在宗庙柱上,清醒清醒。”

姬泰伯呵呵一笑,口中虽然说自己的弟弟不对,但是神色却无半分怪罪之意。

姬季历“哼”了一声:“兄长,你便是将我绑住,我还是那句话,你为父亲长子,姬周之主,只能是你。便是父亲对我说,我还是那句话。”

姬泰伯没有理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性子执拗,认定了的事情,很难改变。他也不需要姬季历改变,与二弟姬仲雍联手,将姬季历绑住再说。

时间也差不多了,泰伯看向宗庙之外,然后对仇生说道:“仇生先生,等下将会有众人过来,人多眼杂,还请先生退避一下,到岐山脚下等我们。”

仇生点了点头,对着姬氏中间几位先祖拜祭之后,便飘然而去。

他也知道,此时的他,不方便出现在这几个人以外,任何周原之人的面前。

毕竟对周原来说,先公姬亶之死,还是他仇生导致的。最起码在那位大宗伯逝去之前,这个消息是不能公开的。

仇生走后不久,姬氏族人,以姬亶的妻子太姜为首,在姬仲雍的带领之下全部来到了宗庙之中,不论男女。

就连姬考的母亲姒氏,也抱着刚刚出世不久的姬旦来了。姬考的三弟姬鲜,也被二弟姬发牵在手中。

其他几脉族人,不管嫡庶,此时都跟在了后面。

姬氏族人之外,还有几十个家臣奴隶,或是牵马,或是肩挑,或是手提,拿着不少行李,守在宗庙之外。

非姬氏族人,可不敢进入宗庙之中。

“泰伯,仲雍,你们确定今天就要走吗?”

太姜苍老慈和的面容之上,此刻充满了伤感。

丈夫才逝去不久,两个儿子又要远离周原,去往东南之地。

“是的,母亲,商帝之命,先父之命,我与仲雍,将往东夷,布德传礼,教化耕种,由不得我们一直耽误下去了。”

姬泰伯虽然舍不得自己的母亲,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帮助商帝教化东夷,能够参与这件大事之中,这是他们的荣幸。

听到太姜的问话,姬泰伯的答话,姬考陡然一惊,泰伯仲雍,弃王位而奔荆蛮,就在此时吗?

“太伯之奔荆蛮,文身断发,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馀家,立为吴太伯。”

便是前世之时,姬考便知道,自己两位伯祖父,未来之时,便是东南那个吴国的始祖。

只是,他们不是去往荆蛮之地吗?怎么按照他们所说,竟是东夷呢?

虽然共称为蛮夷之地,都在岐山周原东方极远,但是他们却是不一样的。

东夷偏北,荆蛮在南,所以又称南蛮。

就像周原所在的戎狄之间一样,戎狄共称,却也有西戎与北狄的区别。

“哎,去吧,去吧,你父亲生前和我说过,你们两兄弟,要去为诸夏建功立德。我虽然是妇人,却不能阻挡你们。既然你们不想打扰周原百姓,祭拜过祖宗之后,你们便出发吧。”

“母亲,不可啊,大哥才更应该成为周原之主。至于教化东夷,我去带着家小过去便是了。”

姬季历听到自己的母亲太姜,似乎已经同意了两位兄长东去,连忙高声说道。

太姜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的拐棍在地上轻敲了一下:“不遵父命,你继续到宗庙之中反省一晚上。”

过来之前,她的次子姬仲雍,已经把三人的争端,以及将姬季历被他们绑在宗庙柱子上的事情,向太姜说过了。

太姜丝毫没有反对,她的丈夫生前,再三和她说过,邦国的公位,未来一定要让姬昌继承,才会使得邦国兴旺。

现在好不容易长子与次子,都不愿意争夺公位,这位姬昌之父,竟然要带着姬昌去往东夷之地。

只为一人的仁德名声,却将姬氏的未来抛之脑后。

要是她刚刚在这里,就不是将姬季历绑在柱子上面那么简单了,手中的拐棍,可能都会敲过去了。

顿时,姬季历便沉默了,不敢多言。

其他小辈族人,见到几十岁的姬季历,这样悻悻的表情,一个个故作深沉,其实就是担心会笑出来。

姬泰伯与姬仲雍倒是无所谓,他们对视一笑,然后便开始正衣衫,命人摆出各种祭祀用具,猪牛羊三牲,进行他们临行之前的祭祀。

深夜祭祀祖宗,本不合于宗法。

但是姬氏的这一次祭祀,就连随同而来的大宗伯,也没有说什么。

临大事前,告慰祖宗先人,以求庇佑,虽不合宗法,却合情合理。

······

祭祀完毕,所有人都出发了,就连姬季历,也被从宗庙柱子上松绑下来,一起为姬泰伯与姬仲雍两兄弟,以及他们的后人送行。

当然,主要还是姬仲雍的后辈。姬泰伯只有一子姬休名,此时已经成为了大宗伯的弟子,无法随同前往东夷之地。

岐邑城门口,姬泰伯与姬仲雍,带着他们的后辈,一起对着太姜跪拜行礼。

这一拜,代表姬氏之中,又有一宗分出而去;

这一去,代表了诸夏与荆蛮,相互融合的开端。

太伯作吴,高让雄图,三以天下让,可谓至德矣。

这一让,让出了未来的天下宗周,让出了礼乐华夏,让出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第十三章 东方将明,太姜之忧

周人东去。。

与其说这是一场迁徙,不如说这是一场远征。

一个不到百人的队伍,先于姬昌姬发姬旦他们,走出了一条文明融合的征程。

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泰伯仲雍,这两位姬昌的伯父,未来在荆蛮之地所做的贡献之大。

在他们心中,也只是感觉先公亶父,真正是一位德行无双的公伯。

商人常说,子类其父。在姬泰伯他们三兄弟身上,就能看出姬亶道德的光辉。

但是姬考却知道,未来无数年之后,姬泰伯的名声,更胜过他的太祖父姬亶。

无论是诸夏文明,亦或是三苗文明,或者东夷文明,都没有怎么影响的荒芜之地,终于开始迎来了文明之光。

后来的吴越兴起,全赖于姬泰伯之功,全赖于此时的周人东去。

此时星辉如水,清月高悬,姬昌带着姬考姬发两个儿子,随着姬泰伯他们一起出发,给他们送行。

至于其他人,都没有继续往前走了,纷纷回到了岐邑之中。

便是泰伯之子姬休名,都因为大宗伯的关系,没有送到这里来。

等到快近岐山之时,姬泰伯看着远处隐隐闪现的晨光,对着自己的侄儿,以及两个孙辈说道:“好了,昌,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天亮之后,去参加你父亲继位典礼。”

经过姬亶近百年的努力,在周国之中,对于各种典礼仪式,所有人都非常重视。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姬周起于戎狄之间,早年与戎狄习惯十分接近。后来姬亶带领族人百姓来到周原兴邦建国,为了表示自己是与诸夏与大邦商一体的,便制定了一些礼仪与规矩,以示自外于戎狄。

戎狄少礼仪,故此姬周便有了很多盛重的礼仪,大事必有大礼。

戎狄披发,故此周人年幼之时,必须总角,成年之后,必须束发。

戎狄衣衫随意,则周人衣衫,必须交领右衽,各种服饰与场合相配。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也正是这样,迁居不过数十年的时间,立国不过十余载,尽管所居之地还是诸戎环伺,但是周国渐渐成为了一个大异于戎狄的国度。

在东方的殷商,都已经开始看重周人所在的小邦国,并对周人委以重任。

商帝武乙,请求仇生亲自过来,将周人的使者,护送到殷商与东夷的战场,对东夷进行教化。

这只是第一步,事实上,如今这位心气极高,甚至超过他的祖辈武丁的殷商帝王,对于姬周,后续还有委派。

“伯父,我们再送你们一段吧,刚好与仇生先生道别。”

眼看岐山在望,姬昌想着,不妨再过去拜别仇生。

“不用了,我是闲云之身,最烦人间客套。你们有这种时间,还不如在入境法门上面多花精力,早日成为我的同道中人。”

仇生的声音缥缈高远,似乎是从岐山白云之上传来,洒脱而肆意,像是山泉奔泻,无有拘束。

“哈哈。”姬泰伯抚须一笑:“既然仇生先生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姬昌见此,也不再强求了,他对着姬泰伯与姬仲雍拱手作揖,躬身三拜:“伯父此去,山高路长,昌在此祈愿两位伯父,传大功大德于天下,不让前贤专美。”

姬泰伯点了点头:“嗯,我与你二伯,定会竭尽智力,以助殷商。姬周邦国,此后便交给你父亲和你了,休名那里,我已经交代好了,必会全心帮助你们。”

“希望他这一脉,以后能够一直成为我姬周的巫祝。这样的话,你祖父的愿望,也可以从我们自家开始,迈出第一步了。”

姬亶临终三愿之中,一愿比一愿要难,尤其是第三愿正王道。他们这些姬周子弟,思考了整个葬礼的时间,都没有一点头绪。

最终,也只能一步一步来,先看看姬休名,这个被大宗伯收为弟子的姬氏子弟,是不是能够在巫道之上,有一番成就了。

要是学有所成,则可以考虑将周国的巫祝之权,一步一步掌握在姬氏的手中了。

姬昌点头,这本来就是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

“好了,我们走吧。”

姬泰伯与姬仲雍相识一笑,对着姬昌父子三人挥了挥手,便当先转身而去。

这一去,头也不回。

姬昌父子三人,拱手三揖,拜别泰伯与仲雍。

姬考看着远去的族人,心中再度陷入了沉思。

东方未明,但是终于开始有了一丝曙光。

不管是如今的大邑商,还是未来的姬周,都会将目光看向东方。

四夷之中,最先湮灭在时光之中的,便是东夷。

······

周原之上,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

这场祭祀的浓重程度,丝毫不在前段时间的葬礼之下。

周邦之中,但凡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来到了姬氏宗庙周围,观看新的周公即位仪式。

不久之前,姬周三贤,相互推辞公位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周原,以及它旁边的邦国。

很多邦国都在猜测,到底谁会成为姬周的新继承者。

大部分人,都是认为姬泰伯将即位,毕竟嫡长子承位,在没有太大过失的时候,是最稳妥的选择。

他们都不知道,姬亶在生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周国当有兴者,在于姬昌。

当姬季历缓缓走上高台,站在正中央,朝四方而行祭的时候,他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讶。

不过旋即,大部分人都释然了。

事实上,最近几年,姬周的大事,主要都是姬季历在操行。想必是先公姬亶生前,已经做好的谋划了。

姬周之地,不像其他邦国,没有任何人会想着,在这公位交替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姬氏立邦以德,治国以礼,天下莫不叹服。

当大宗伯将九旒冠冕戴在姬季历头上,并将代表祭祀的圭璧以及代表兵戈的铜钺,交在姬季历手中的时候,便代表着仪式已成。

冕旒为名,圭璧铜钺为器,唯名与器,当由王者亲掌,不可与人。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圭璧与铜钺,便是代表。

······

在姬季历即位之时,其实还有一个人没有来参加,便是姬考。

当然,他其实也是参加了,只不过没有去外面的祭台上面,观看最后一步,而是一直在宗庙之中。

并不是他刻意违礼,而是他的太祖母太姜,这样要求的。

当时在巫庙之中,姬考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天地动怒,大宗伯气急败坏。

虽然后来祖宗庇佑,一道剑气扫平了天地异象。

可是异象容易扫平,人心却不容易扫平。

在姬氏族人内部,都在流传一种说法,姬亶本来还可以多活一段时间的,就是因为那一次天地动怒,才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寿元。

更不用说,那位可以与鬼神沟通的大宗伯,对姬考必然还是心怀芥蒂的。

前段时间,仇生还在周原,虽然隐于暗处,但是却多少能应付大宗伯。只要大宗伯敢跳出来,太姜则必会请仇生出手,斩杀于他。

即便是得罪巫祝一脉,也在所不辞。

可是这位大宗伯,一直到仇生离去,都没有出手。

但是太姜还是不敢松懈,巫祝之辈的手段,可是神秘诡异得很,谁知道这位大宗伯,会不会对姬考施展神秘小手段。

太姜可不是姬亶,姬亶以兴邦国为要,太姜却以护子孙为先。

而且太姜出身于姜氏,这个姜,是姜水的姜,这个姜水,是炎帝神农氏出身的姜水。

这是一个比姬还要古老的姓氏,而且不想姬氏那样,已经遍及了九州各处。

姜氏的后裔,可不算是特别多的,特别是太姜这样的嫡系后裔,更是珍贵无比。

姬周能在岐山之下,戎狄之间立国,与姜氏的支持也是分不开的。

因为姬考的事情,太姜已经派人去往姜氏求援了,但是还没有得到回复。

这段时间,姬考暂时就只能呆在宗庙之中,不得外出。

在祭祀黄帝、颛顼与帝喾三位上古圣王的宗庙之中,太姜不相信,大宗伯会敢动手。

“祖母,不知道考儿,什么时候可以从宗庙之中出来?”

面对大宗伯诡异的实力,姬昌也毫无办法,在典礼仪式之后,他只能问自己的祖母,该怎么处理。

太姜看了看远处的巫庙,淡淡说道:“三个办法,第一,等这位大宗伯逝去。”

姬昌心中一愣,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仇生说大宗伯受了他的重创,没有多久可活。但是姬周之人,却没有谁深信不疑。几十年的相处,大家对大宗伯层出不穷的手段,都已经麻木了。

“第二,等那几个小辈,谁巫术有成,我们直接将大宗伯斩杀。”

这同样是一个不可行的办法,就算有谁巫术有成了,姬昌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斩杀大宗伯。否则让大宗伯出身的巫礼一脉知道,姬氏肯定讨不了好。

灵山虽然已经分崩离析,但是传下来的几脉,都不容小觑。

“第三,那就等你姑姑回来。”

太姜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由泛出一丝微笑。

“什么,姑姑要回来了!”

姬昌顿时一惊,心中一阵狂澜涌起。

伯仲叔季,他的大伯父为泰伯,二伯父为仲雍,父亲为季历,还差一个叔字。

并非早逝,而是因为名字有叔的,是一个女儿。

当时姬亶死活不愿意将叔字加进女儿名字之中,说是与礼不合,却被太姜逼着,不得不从。

姬叔君,姬亶与太姜唯一的女儿,听到这个消息,姬昌脸上,便升起了狂喜之色。

他的姑姑,是一个传奇。

第十四章 传奇叔君,巫祝之舞

当然,在宗庙之中,名字不是叔君,而是淑君。

因为取名叔君,姬昌这位姑姑,可是从小就被当做男子在养着。

所以,成年之后,姬氏子弟都需要做的事情,姬叔君也不例外。

女子十五岁及笄,可以在头上插上发簪,也代表着到了出嫁年龄。若是十五岁没有得到许配,则二十岁后才能插发簪。

但是姬昌这位姑姑,不等及笄,将太姜给她准备的发簪直接折断,反而自己给自己束发加冠。在姬亶和她提起婚事之前,便换上男装,奔赴戎狄战场。

姬叔君这一去,惊呆了整个姬氏。

倒不是说她行为出格怪癖,这一点姬氏众人早便习惯了。

而是她的用兵作战能力,实在是让整个周原上下,震撼不已。

本来一直勉力维持防御的周原军队,在姬叔君到来之后,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姬叔君不喜欢防守,而是整合了不多的战马,训练出了一只骑兵。

在殷商之中,也有骑兵,并设多马卫管理骑兵。

最初之时,姬周之所以能得到殷商的庇护,就在于姬亶善于养马,而大邑商,需要岐山脚下的马匹,来补充他们的骑兵。

姬叔君从小就喜欢和周原的马匹打交道,深知马性。开始领军之后,不过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便拉起了一支骑兵。

然后,她效仿戎狄,带着不到一千的骑兵队伍,在戎狄国度之中到处抢夺掳掠。

她的这种行为,让姬亶哭笑不得,每隔一段时间,便派人申斥姬叔君一段时间,然后就不了了之。

姬昌明白,自己的祖父,其实是不反对姑姑做法的。只是姬周以礼而立国,早已自外于戎狄,姬叔君这么做,无疑是姬周制度的倒退。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姬叔君这种对付戎狄的方法,无疑是最有效的。

当然,姬叔君的传奇,并不仅仅在这里。

在与戎狄作战的时候,姬叔君得到了一道远古的图腾之引。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天赋异禀,竟然一举成为图腾修士,能够接引一种人首蛇身的法相,与戎狄之中的图腾修士争锋。

自此之后,姬亶再没有提过半句让姬叔君出嫁的话。

而姬叔君,也一直在戎狄之间护卫着周原,数十年没有回归岐邑。

就连姬亶逝世,姬叔君也无法归来,生怕她一动,就引来戎狄的大举进攻。

商有后好,周有叔君,这是戎狄最常说的一句话。

在他们心中,姬叔君,已经是和百年前的商帝武丁之后好氏,相提并论的杰出女将了。

后好,是世人对她的尊称,商帝武丁称她为妇好,殷商之人称她为后母辛。这是一位奇女子,武丁中兴商国,离不开她的帮助。

将姬叔君与她相提并论,这是一种极高的赞誉。

······

姬考呆在宗庙之中,吃好睡好,日子简直不要太舒坦了。

一天到晚,没有其他任务,就是看书与研究入境之法。

此时的书籍,其实并不多,但是看起来确实很累。

一来是写在竹简之上,二来没有句读断句,每根竹简,都需要仔细揣摩。

刚刚降临此世,姬考还思考着,要不要弄一些科技发明,或者标点符号什么的,用来名流后世。但是此时,姬考放弃了。

这是一个神魔巫祝显圣的时代,便是花费数十年的功夫,整出一些不合于时代的东西,也说不定被人翻手毁掉。

至于标点句读,现在这个时代,书籍不多,而且晦涩古朴,每个字都有复杂意义,这种东西,还真用不上。

姬考的重心,当然还是在钻研炼气修行的入境之法。

他不得巫庙之中的鬼神所喜,无法习得巫术,姬氏之中,又没有灵引传承,无法修行图腾之法。

就姬考所知,唯一能让他踏上修行的,就只有炼气之法了。

对于如何入境,姬考心中,已经有了一丝明悟与考量。

正如仇生离去之前,姬考所说,以坐忘、心斋之法,观天照地,以求入境。

所谓坐忘,便是忘却自己的形态,摒弃自己的耳聪目明,回归最原始的清明之中,摆脱形体与知见对自己的束缚,与天地融为一体。

所谓心斋,并不是祭祀斋戒,而是心灵的斋戒。

意念专一,排除干扰;专注听呼吸之气,因鼻息无声故不以耳听,而用意念听,功夫深入,意念联成一片,无须再着意于听,而是听其自然,听之任之地听,意念归一后,即停止听,渐入混沌境界,心的知觉失去作用,最后不知不觉地进入虚无境界。

这种与天地合一的虚无混沌,便是姬考心中认为,最适合观天照地的状态。

每次修行仇生所传的观天入境法之前,姬考都要将自己先置身于这两种状态。

坐忘以忘己,心斋以忘神,神己两忘,便去接引天地万物以入境。

从炎夏到金秋,再到寒冬,姬考都一直呆在宗庙之中,不外出一步。

宗庙之中,不同于其他地方,除下偶尔宗庙祭祀仪式,很少有人会来到其中。

所以,大部分时候,除下守护在宗庙外面的军士,偌大的宗庙,就剩姬考一人。

甚至打扫宗庙的活,姬季历都交给姬考来做了。

连续八九个月的时间,姬考都呆在宗庙之中,难免有些焦躁了。

他也明白,最主要的原因,都是因为外面那位大宗伯。

这一天姬考打扫完宗庙之中灰尘,百无聊奈坐在宗庙正门口,看着对面的巫庙,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幕。

“巫术修行,最上者可以降神,接引神灵之力为己用。但是凡沟通鬼神,接引神力,必先进行巫祭。巫祭的核心,一在祀,二在舞。”

“祭祀自不用提,心诚为先,礼到在后。今天,我给你们讲讲巫舞。”

大宗伯那个年轻男弟子重命,正在给那十几个姬氏族人之中,拥有巫祝天赋的人,讲解巫术。

大宗伯有一男一女两位弟子,男弟子名叫重命,女弟子叫做黎命。姬考猜测,这两位弟子的名字,应该是来源于上古之时火正重黎之名。

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

上古之时,颛顼陛下绝地天通之后,重黎便是巫道一脉极为重要的人物。有传言称,上古火神祝融,以及东方的羲、和二族,都与重黎关系极大。

当然,这些东西,都只是姬考根据自己所知,随意猜测的。具体情况如何,唯有亲眼见到这几位神灵巫祝,才能知晓。

不过巫祝们讲法,都是躲在巫庙之中进行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一次,竟然就在巫庙外面讲,让姬考微微惊讶。

姬考的耳朵并没有灵巧到,能够听到数百米之外的声音,但是眼睛却看得很清楚。

这位重命男巫,一手拿着一根棍子,开始表演起舞蹈来了。

这种舞蹈,粗犷豪放,伴有古怪难懂的吟唱之声,用姬考的眼光看来,着实是缺少美感。

前世之时,他虽然并不喜欢舞蹈,但是好歹也见识过各种美丽的舞蹈。不管服饰也好,动作也罢,都远远胜过此时重命的巫舞。

可是就是这种巫祝之舞,能够与鬼神勾连,有着不可思议之能。

姬考信念一动,以心斋之法,去观照重命的舞蹈。他惊讶的发现,随着重命的动作,在他体内,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流在转动。

随着这种气流转动,天地之间,似乎也有一种气,在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

这种气,难以言表,但是却充塞在天地之中,仿佛有谁在控制一样,慢慢涌向了重命。

本来闭目而舞的重命,忽然之间,睁眼一看,正在进行的舞蹈戛然而止。

随着重命的动作停止,不管是他体内的气,还是天地之中的气,全部都散去了。

“看好了,这就是巫舞的妙处,帮助巫祝与天地相连。只要心诚礼至,必有神灵相应。”

重命一边讲解,一边斜眼看了一下姬考,却毫不在意。

一位被天地神灵所厌弃的人,即便偷学,也学不到任何巫术的。

“接下来几个月,我便在这里,给你们传授巫舞,能不能学有所成,就看你们自己了。”

重命说完,便走进了巫庙之中,留下这些姬氏族人,慢慢回忆刚刚的动作。

姬考饶有兴趣,看着这些叔伯兄弟,一个个表演别扭的舞蹈。但是在他的内心之中,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东西。

未来之时,不仅巫道与舞有关,还有一道,也与舞息息相关。

不过看此时的架势,这一道似乎还未出世。

炼气入境全看机缘,也不知道何时可以踏入,自己闲暇之时,不妨研究一下那一道。

想到这里,姬考内心之中激荡不已,跃跃欲试。

第十五章 埋首观文以创武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这句话中的文武,其实就是姬考的父亲姬昌与弟弟姬发。

但是这两个字,绝对不是因他们而来。此时姬季历都还未称王,文王武王之说,还在许久之后。

但是文与武这两个字,姬考都是学过的。

“文”字是一个线条交错形成的图案,是史皇仓颉所造的最早几个字之一,表示先民刻画在岩石或兽骨上、用来传达意识的图画性符号。

很明显,这个字将先民造字的来由显示得很明白。远古祖先在易于长期保存的岩壁或龟甲兽骨上,刻画能表现事物形象特征的的线条、图案,用来记录战争、天象、祭祀等重大历史事件,以及重要的日常生活经验,以便传诸后世。

直到轩辕黄帝之时,由史皇仓颉,将种种图案整合传播,最终形成文字。

至于另外一个“武”字,姬考发现,他一直以来对这个字的认识就是错的。

止戈为武,这是一句流传数千年的话,也是后来“武”字的写法。

上一世之时,从学这个字开始,就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姬考学重新了这个字,才知道最初的“武”字,明明是持戈,而不是止戈。

由持戈变成止戈,不论是社会发展,还是思想上,都有着很大的变化。

也许未来之时,某些人希望学到这个字的人,都止息干戈。但是现在,四方不定,祸患不绝,从来没有止息干戈的说法。

不管是之前的诸夏,还是现在的大邑商,或者姬周,都在不断对着周围挥动干戈。

这是一场殊死的争斗,不是诸夏平灭诸夷,就是诸夷覆灭诸夏。道德、传统与行为习惯完全不同的族群,最终只能是一方被另外一方同化。

殷商、姬周又或者其他诸夏邦国,心中都很明白这一点。征讨诸夷,他们都是认真的。

这些离姬考都比较远,此时的他,只是心神一动,想起要研究一番武道了。

此世之中,据他所知,存在技击之法,也存在打熬气力的简易炼体术,但是这些东西,要说是武道,还差了一些。

武道这东西,虽然不如巫祝之法神秘诡异,不如图腾之法威能浩大,也不如炼气之法超然绝俗,但是却也有它独有的优势。

如同文字一样,武道将会是所有人都可以学习的东西。也许天赋会有三六九等,但是只要是一个正常人,只要愿意下功夫,就能够在这一道上面有所成就。

而不像巫祝、图腾或者炼气之法,或凭天赋、或靠机缘、或看资质,芸芸众生,穷费一生之力,也难以入其门。

心念到此,姬考就开始行动了,反正呆在宗庙之中,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很快,守在宗庙门口的军士,就得到了姬考的命令,将姬氏一族之中,所有关于技击之法与炼体之术的甲骨铜器竹简等资料,全部都找来。

军士得命,连忙照办。

当然,要取得这些资料,必须得到姬考祖父,周公姬季历的许可。姬季历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不明白姬考要做什么,却没有阻拦,命军士都给他送过去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

一月之后,姬考又命军士,将姬氏能够记载的,一切关于巫祝之舞的资料,也送进了宗庙之中。

又一月,姬考又命军士,将姬氏所记载的,一切关于各种飞禽走兽的资料,送进了宗庙之中。

再一月,则是一切山海异兽的资料。

再一月,则是所记载的一切上古神灵圣王巫妖等资料。

······

但凡姬考有所求,姬季历必定满足于他。可是对于姬考在做什么,他心中是越来越惊讶好奇了。

他经常派人去看望姬考,甚至他与姬昌,也隔一段时间就去一趟。

自己这个孙子,除下正常作息以外,都是在埋头写写画画。

他与姬昌,都认为姬考正在拼命研究入境之法,心中大为欣慰,命令所有人都不得打扰他。

这种情况,使得姬氏很多族人,都在议论纷纷,这位周公长孙,到底在做些什么?

近一年时间,他几乎将姬氏所有甲骨铜器竹简等图文典籍,全部搬到宗庙之中了。很多族人,想要翻阅什么资料,都需要派人来宗庙之中取出。

而且,还要经过姬考的同意。

这段时间,宗庙几乎成为了姬氏一族的典藏室,让很多人纳闷不已。

他们无法见到姬考,却不知道,此时的姬考,已经接近魔怔了。

他虽然两世为人,但是前世之时,不过就是一普通人。或许爱看些古籍,涉猎一些奇书,三教九流的东西,比常人知道得多一些。

但是,他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要是创立武道,只需要像一些小说之中那样,将他大学时候学到的太极拳拿出来,然后传播给众人,那可就简单了。

可惜,事实并不能这样。

就他所学的那点简易太极拳,拿出去,恐怕随便一个军士,都能将他打翻在地。

姬考所要创立的,是武道,是能够让一切众人学习的一种道路。

起初之时,姬考从姬氏之中记载的各种技击之法,以及炼体之术着手,开始总结武道的特性。

说起来,他要比仓颉造字要轻松一些,因为在他心中,大概以及有了武道概念的雏形。不像当初,文字可是由图形符号,一点点推演出来的。

但是另外一方面,姬考却又不如仓颉轻松。仓颉本就是一族王者,于炼气修行之上,已经小有成就,造字之路,其实也是他的修行求证之路。

再加上当时的黄帝轩辕,举整个人族之力,帮助仓颉做这件大事。仓颉并非一人造出文字,而是人族诸贤合力,在前人基础上,走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无论心力还是资源,姬考都远不能与仓颉相比。

他这创武之路,艰难无比,要不是他心中早有底稿,恐怕早就中道夭折了。

武道的本质,在姬考看来,有上中下三者。

其下者,技击搏斗,强弱相争,乃是武术;

其中者,强身健体,安心立命,乃是武法;

其上者,法天相地,以衍人道,这是武道。

在创武之路上走得越远,姬考就越觉得心情抑郁,只感觉自己就不应该踏上这条路的。

不说武法与武道了,就连武术,也是纷繁复杂,博大精深,姬考都不知道,该如何实现自己的创武豪言。

史皇造字,有造字六法,也有所创三千字,一起传之后世。以此为基础,文道逐渐衍生出来,成为人类理解天地自然,最为重要的一种手段。

可是武道,又该以什么为基础呢?

姬考不知,所以,他几乎将姬氏的所有资料,都搬来宗庙之中,开始研究起来了。

这一研究,便是将近一年的时间。

开始几个月,他主要是学习掌握那些甲骨铜器竹简兽皮上面的资料,虽然辛苦,但是还可以承受。

姬昌见到他这副模样,心中十分欣喜,觉得自己长子用功如此,说不得就能踏入炼气之门。

中间几个月,一边学习,一边自己思考创武的基础,应该应在何处。整日神情恍惚,像是一直在梦游一样。

这个时候,姬昌与姬季历,都陷入了一种似喜似忧的境地之中。他们认为姬考,一定是有所收获了,要不然不会显示这么奇怪的状态。

而最近几个月,姬考将所有资料都仍在一边,完全沉浸在创武的氛围之中。夜以继日,焚膏继晷,不是在竹简兽皮上面写写画画,就是在厅堂之中,摆出一些不正常的姿势,或者演练一些古怪的动作,要么就是终日冥思苦想,茶饭不思。

这种情况,一晃就是半年,不仅是姬季历和姬昌父子,就连姬氏一族之中的女眷,姬亶之妻太姜,姬季历之妻太任,姬昌之妻太姒,都知道了姬考的古怪情况。

他们曾经想过来让姬考恢复正常,但是一旦靠近姬考,他便大吼大叫,甚至拳脚相向。

因为姬考还会正常饮食代谢,又是在宗庙之中不出去,他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听之任之,派人好好看着。

可是最近这一段时间,姬考的情况越加不好了,远远一看,形销骨立,脸色苍白,时不时还有红晕涌起,就像将死之兆一样。

姬氏的长辈们,都开始慌了。

太姜亲自出面,去找大宗伯,让他放过姬考。大部分的姬氏族人都认为,这应该是大宗伯不死心,对姬考施展了什么诡异的巫术。

毕竟一位天厌之的人,还好好活着,这简直就是对巫祝一脉的侮辱。

但是大宗伯甚至对着上帝起誓,他没有对姬考做任何动作。

大宗伯觉得委屈极了,他是巫祝不假,他敬奉天地鬼神不假,但是他同样是那位陛下的后裔啊。

姬考受天所厌,本该死在天罚之下,可是被那位陛下一剑救下了。

当时大宗伯内心的惶恐,可是胜过任何人的,他哪里还敢对姬考出手。

那煌煌威严,浩荡万千的一剑,他可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都挡不住。

第十六章 创武不易,痴狂亦徒劳

“叔君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宗庙之中,姬氏的长辈们,看着疯魔一般的姬考,脸上都担忧无比。

即便是形销骨立,脸色苍白,他还犹自在竹简兽皮上面写写画画,时不时就喘几口粗气,甚至走动几步,都摇摇晃晃。

周公姬季历的母亲,如今姬氏辈分最高的太姜,拄着拐棍,向着姬季历问道。

既然大宗伯敢对着上帝起誓,那姬考的异样,应该不是他所引起的。当然,她也没有指望,大宗伯会愿意帮助姬考。

既然不能求助于巫祝,那便只能求助于图腾接引者了。

姬叔君,便是姬氏一族之中,唯一的图腾接引者。

“两个月以前,三姐便离开了军伍,说要回来,但是不知道为何,现在还没到家?”

姬季历也无奈,他的三姐,明明已经说好很快回来的,可是现在还没看到人。

“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又跑哪去了。”太姜低声埋怨了一句,转身对姬昌说道:“昌儿,你带着我手写的竹简,去一趟有邰氏,请他们的一族的巫医过来帮忙。”

有邰氏,即是太姜出身的方国,是诸姜方国之一。

诸姜方国,是姜姓方国的统称,都为炎帝神农氏的后裔。

自从逐鹿之战以后,炎帝后裔,便不再想着成为天下之主了,将这份荣耀让给了黄帝后裔。当然,也可以说,他们已经争不过黄帝的后裔了。

炎帝出于姜水,他的后人便以姜水为中心生存,并以姜为姓。历经五帝夏商之时,近两千年时间,姜氏众方国,已经发展得极为兴旺了。

最起码,现在的姬周,比起很多姜姓方国,都差远了。

不过,这可不是说炎帝的后裔,要混得比黄帝的后裔更好。要知道,姒姓的夏人,子姓的商人,也都是轩辕血脉。

“祖母,我们再等等吧。”

听到太姜的吩咐,反而是姬昌犹豫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祖母太姜,与她出身的有邰氏方国,关系极为复杂。

从她嫁给姬亶百年,不管遇到多大的艰难,都从来不向有邰氏求助,就可见一二了。

但是现在,因为姬考的事情,祖母竟然要向有邰氏低头。这让姬昌十分愧疚,儿孙无能,竟连累祖母。

“还等什么,看看考儿的样子,你觉得还能支撑多久?”

太姜的声音,担忧与急切并存。随着泰伯与仲雍两脉东去,此时的姬考,是他年龄最长的嫡曾孙。

泰伯长子姬休名虽在,但是他却只有嫡女,没有嫡子。

“母亲,昌儿去了之后,我们要不要先将考儿给绑了。这些东西,我觉得不能再让他接触了。”

一边的周公姬季历,看着此时的姬考,摇头叹息不止。好好一个孩子,突然之间,竟然如同发癫一样,真是让人痛心啊。

难道,获罪于天,真的无可祷也,最终只能死于非命吗?

太姜看了一眼厅堂之中的姬考,又看了一眼祭台上的祖宗灵位,狠心说道:“过两天要是还这样,就绑了吧,这是为他好,想必祖宗知道,也不会怪罪的。”

在宗庙之中动手绑人,必然是不合礼,对先祖不敬的。但是在一年之前,姬氏宗庙之中,已经发生了一次。

那一次的时候,泰伯仲雍两位兄长,将弟弟季历给绑在宗庙柱子上面。

这一次,轮到姬考也要体验一次他祖父当初的感觉了吗?

······

此时的姬考,已经完全忽视了外间的一切,除下吃喝拉撒之外,他甚至觉也不睡了,沉浸在他这创武大业之中。

他不知道,他的亲长对他担忧无比,一些族人甚至以为他傻了。

或许就算知道,姬考也不会在意了。

文道以造字为始,而字体却取法于天地自然之中的景物,以符号描述,最后总结成字。

他要创的武道,要合乎世人所需,必然也是取法天地自然,只有这样,才能给很快被世人所接受。

姬考呕心沥血,披荆斩棘,将武道的基础,一点点走了出来。

可是,不管他怎么推演,怎么试验,也不过是将这一道开了一个头。再往下走,却难以为继。

姬考不甘心,耗费心血,钻研各种已有的资料,结合自己由前世所得的一些知识,总想着将自己已经开辟了一丝萌芽的道路,走得更完备一些。

他越是这样想,后面就越难走。

一张姬考命人从姬氏宝库之中寻来的空白丝帛,开始的时候,姬考在上面写写画画,速度还不算慢。

姬氏没有丝帛,这张丝帛,还是西南蚕丛氏邦国,送给商帝的礼物。后来,被商帝武乙赐给了姬周。

到了后面,姬考写画便慢下来了,有时候思考几天,都难得落下一笔。

而到现在,看着这张丝帛后面空白之处,想要再下笔,却无能为力。

他的眼睛充满血丝,他的头发杂乱油腻,他的身体甚至散发出一种令人掩鼻的异味。

此时的姬考,再也没有了一年以前,那种王孙子弟的气度,与病入膏肓的瘦弱少年,完全没有区别。

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明月当空,繁星四散。

借着星月之光,姬考一边翻看着竹简,一边对照自己已经刻画在丝帛上面的图形,极为入神,忘却了周边的一切。

他没有发现,在他身边,一个风姿绰然,身材曼妙的女子,正低头看着他。

这女子容貌,自然是极美的,可是给人的第一印象,却不是她美艳的容貌,而是一种干脆而冷厉的气质。

特别是她的一双眉眼,看似一直带笑,开阖之间,却总有一种散不开的煞气。

“这些图案就是你不顾自己的身体,一直在研究的东西吗?”

如清泉一般的声音,在姬考的耳边想起,让他猛地一惊,整个人如同疯魔一样,看也不看,起身一拳便朝着旁边打去。

这一拳,凌厉刚猛,直冲这女子的面门之处。

女子轻笑一声,目光怪异看着姬考这一拳:“倒也有些意思。”

她往旁边一避,轻飘飘就避开了姬考这一拳,然后对着地上一招手,那张丝帛,竟无风自起,朝着她手中飞去。

此时的姬考,意识之中,除下创武相关的东西,其他完全泯灭。

他见到自己创武的丝帛被夺,想也不想,朝着眼前的女子又是一拳。

这一拳,将他所钻研的武道顺带用了上去,下盘稳健,避实击虚,直冲对方的胸口。

“小子无礼。”

女子面有嗔意,衣袖一拂,打在姬考的拳头上。一股诡异的巨力,没有直接作用在姬考拳头,反而通过拳头,弥漫到他的全身,一下子将他打飞出去。

姬考顺势一转,就像山间野猫一样,将这股大力卸向了地面。旋即,又想一拳打来。

“看来,你还真是和他们说的一样,已经痴呆了,竟然还敢对姑奶奶动手。”

女子轻轻摇头,然后身子一变,一种浩大的力量在她身上升起,刺目的清光从她周身发出。

随着女子的这一变化,在姬氏宗庙不远处的巫庙之中,正在给众弟子讲解测凶咎巫法的大宗伯,忽然之间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看向了姬氏宗庙,口中喃喃自语:“竟然是那一位的图腾吗?”

从他修行至今,还从来没有听说,那位陛下给过谁图腾之引,也不知道,这姬氏女子,是怎么得到他老人家的看重的。

再想起前段时间的天地异象,以及那充斥天地的一剑,大宗伯不禁感叹:“天地之间,真的要多事了啊。”

“老师,怎么了?”

大宗伯的女弟子黎命,见到自己老师突然停下来了,连忙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事。”

大宗伯摇了摇头,心中决定,要找个机会,将这些消息,都传出去了。

天地即将大变,他们这一脉,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

清光之中,隐约有一个人首蛇身的巨大身影现出,用悲悯的眼神看了姬考一下。

随后,这个巨大的身影一指点出,正朝着姬考的脑门之处。

“你给我醒过来吧。”

姬考想要避开这一指,但是不管他从那边躲避,这一指都直直点在了他眉心。

轰!

姬考的脑袋,仿佛要被炸开一样,然后,无数记忆涌入了他脑海之中。

最近几个月的种种经历,一一流转在其中,刹那之间,姬考便醒了。

也不叫醒,只是将被压制住的一些意识,重新复苏,成为了一个正常人。

“这位大人,请问您是······?”

看着清光之中的人首蛇身,姬考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也从典籍之上知道,这应该就是图腾接引的手段了。

“我是你姑奶奶。”

这女子没有好气地说道。

姬考顿时一怔,脱口就想叫对方不要骂人。但是转念之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按照前身的记忆,他好像还真有一个姑奶奶,祖父姬季历的亲姐姐,姬叔君。

“您是叔君奶奶?”

看着眼前这位,看起来连三十都不到的绝美女子,他有点迟疑地问道。

“废话,难道在这周原之上,还有谁敢冒充我不成。”

姬叔君的目光之中,如有锋芒落下,看向了姬考。

第十七章 抬头,见日月星河入境

“没有没有,怎么会有人冒充您老人家。”

姬考悻悻一笑,忽然想起了关于这位姑奶奶的传闻,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可是听太祖母太姜说过,自己的祖父姬季历与父亲姬昌,可都是被这位姑奶奶,欺负得不敢说话的。

“嗯。”姬叔君微微颔首,然后她指着手中的丝帛说道:“这是什么,你一直研究的炼体之术吗?”

姬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以说是吧,但是我更喜欢称呼它为桩功与导引术?”

“桩功与导引术?什么东西?”

“贯通天地,养精蓄神,是为桩功;导气令和,引体令柔,是为导引。这是我预想之中,所开辟的武道根基。”

姬考看着这张丝帛,不禁叹息一声,根基是有了,但是威力,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差了一点。

也许,是不够完备;也许,是不够高深;也许,是不够简练。

到底如何,反正以他目前的境界,是看不出来的。

“武道?”姬叔君目光微变,她知道“武”字,也明白就是争斗的意思。

但是听姬考的意思,似乎要将这一个字,演变成一条道路。

所谓“道”,可不能轻易说,乃是一条通畅道路,巫祝可以称有这条道,前面有巫神指引;图腾可以说有这条道,前面有妖神庇佑;炼气可以说有这条道,前面有圣王护持。

姬考轻笑一声,向姬叔君说道:“叔君奶奶可知‘文’的来历?”

“自然知道,上古之时,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龙乃潜藏,便有了我人族文字。”

姬考看着空中漫天星斗,淡淡说道:“其实可以更早,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文这一道,成于造字,却始于图纹。”

“天地运转,以文记之,可传之于人,用以教化。”

“我所创之武,同样如此,万物自然,蕴之于形,传之于人,用以争斗。”

“文以教化于内,武以争斗于外。”

“文以图纹字体为始,则我所创之武,则是以桩功导引为基。”

······

看着眼前这个后辈侃侃而谈,姬叔君目光之中,异彩涟涟。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后辈之中,竟然还有如此大气魄之人。

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幼童,想着开创一种和文字相提并论的道路,想想就令人心惊。

随即,她又看向了手中的丝帛,这一次观看,可不再是粗粗掠过,而是细细品悟。

丝帛最前面,是十个人体站姿,手脚动作各不相同。

有人两手在前虚悬,有人两手自然下垂,有人双脚直立,有人双腿下蹲,十种站法,十种桩功。

不知不觉之间,姬叔君将这十种站法都试了一下,发现这些看起来简单的动作,竟然都有它的奇妙在其中。

按照姬考所说的一些要诀,定静空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竟然还和她修行图腾一脉法门之时,那蕴灵的状态有些类似。

图腾蕴灵之时,不就是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那种玄妙状态吗。听说炼气士想要入境,也是要与此类似的状态才行。

试了一下这些桩功,姬叔君又看向了那几十张导引图。

这些导引图,或者是由桩功演变,或者是由禽兽姿势而来,一个比一个古怪,但是姬叔君的眼光何等高。

她一眼望去,便发现其中的玄妙了,同时,也发现了其中的别扭。

这些动作,单个用出去,竟然都可以用来作为技击之法了,联合使用,对付寻常之人,极具伤害。

而每个动作,又可以锻炼人体筋骨,协调人体肢体,甚至还能引导炼气。

而别扭之处,便就在这里了,这些动作用来导气,似乎是可以,但是却没有任何描述,该如何导气。

姬叔君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姬考,目光之中笑意盈盈:“小姬考啊,你还真是心大。连炼气之门都没有入,竟然想着用你这导引术来导气。”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身心俱创,要是再不停下来,没几天就要心血耗尽而死了。”

姬考看着这块丝帛,叹了口气,剩余的部分,本来是他用来具体描述导气之法的,可是耗费了数月时间,却不得不无奈停了下来。

前面的桩功,他有前世知见作为导向,加上又拿自己做实验,统合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勉强也算是成功了。

后面的导引,却着实令他痛苦不已,考虑各种动作,既要能够锻炼筋骨,协调肢体,还要有一定的实战作用。

他费尽心血,结合自己所知所见所忆,不过弄出了几十种导引动作。

接下来,需要导气来了,他只能两眼一摸黑。武道需要导的气,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都不知道,谈何去导。

在他看来,这些导引动作,应该是所有修行,都可以使用的。不管是巫祝、图腾师,还是炼气士,都能够使用这些导引动作,增强他们的技击能力。

只有从普通人到修行者都能使用,那才是他想象之中的武道,才是可以和文道相提并论的东西。

可惜,他自身能力有限,只能到此为止。

此时所创的武道,普通人能够修行,毕竟只是用来炼体与技击。但是那些修行者,却只能参考一二,无法直接使用。

终究,还是不如文道啊!

姬考叹了一口气,想起文字,修行之人也可以拿来用来记载,他就感觉自己确实差远了。

但是,此时不如,不代表未来不如。

终有一天,他所开辟的武道,一定能够与文道比肩。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是一句虚言。

姬考朝着姬叔君道谢,他也已经知道,自己前段时间的状态,确实很不正常。换一个未来的说法,就是入魔或者偏执了,偏执到自我都差点失去了。

“确实,我连炼气之门都没有入,便是导气成功,也是空想,说不得就会出问题。”

姬考望向东方之地,似乎有一丝鱼肚白现了出来,他目光悠悠:“太阳快出来,也是时候入境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静默不语,慢慢走了出去。

一年多以来,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全部都在宗庙之中解决,从来没有迈出过大门一步。

虽然身体羸弱,但是姬考还是振了振衣袖,在寒冬之中漫步前行。

此时,明月还未隐去,繁星依然璀璨,就像是一幅亘古不绝的画,悬挂在中天之上。

将创武之事放下,姬考在外面走了一阵,心中是如此的平静。

“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

口中喃喃自语,说着一句记忆深处的话,然后抬头望向空中的星月。

这幅画,是如此的美丽。

也就是这一抬头,姬考再一次痴了。

这一次的痴,却不像是前段时间创武之时的模样,心中只有一道执念。

此时的痴,似乎是忘却了自身,忘却了一切念头,与天地,与静夜,与星空融为了一体。

恰在此时,刚刚跟出宗庙门口的姬叔君,看着姬考的样子,是如此的和谐。

星光夜色,隐约之间,似乎在他的周围流淌,说不清,道不明,如真似幻。

“这,就是炼气士的入境吗?”

姬叔君心中自语,不敢出言惊扰。

她得天之幸,在征讨鬼方国之时,得到了一道图腾灵引,踏上了图腾师之路。对于炼气士,却一点都不了解。

甚至整个姬氏四代人,还没出过一个炼气士。

姬叔君内心欢喜,紧张地看着姬考,同时谨慎地望着四周,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打扰到姬考。

尤其是旁边不远的地方,那座与宗庙相对的巫庙,是她主要看着的。

不管大宗伯立场如何,姬考当初进行巫祝测试之时,发生的场景,她也是听说过的。

姬考已经完全沉浸于天地之间,在他的心神之上,一道星河流过,漫天星宿熠熠生辉,以极北之地,那颗紫色大星为中心,不断轮转。

漫天星河之上,还有一轮明月高悬于西方,隐约间,也朝着那颗紫色大星的方向。

看着这一幕,姬考心中欣喜万分,好美丽的星河,好迷人的月色。可是同时,他又感觉,似乎有一丝遗憾。

就在他这遗憾一念升起的时候,星河之东,与那轮明月遥遥相对的地方,恰有一轮浩日显现而出。

日光明亮,在寒冬之中增添了不少暖意。同时,姬考的内心,也再无遗憾,而是纯粹的欢喜。

日月同辉于星河之上,姬考感觉,自己似乎置身其中,日月星辰,都在围绕着他而旋转。

忘掉了所谓坐忘,也许这就是坐忘了;也无所谓什么心斋,或许这就是心斋;至于观天入境,更似乎从来不存在于姬考心中。

一切,就是这么自然而然。

不知过去了多久,姬考才悠悠睁开双目,面带微笑,面朝东方。

此时,星辰与明月都已隐去,正有一轮红日升起,气象万千。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应如是也。

第十八章 武道之用,季历之谋

一朝彻悟,日月星辰入心境之中。

姬考感觉,此时的他,与昨夜的他,宛如两人。

天地与他,似乎有了一种极为紧密的联系,这种联系,之前似乎也有,却没有此时真切。像是眼前斑驳灰尘,被什么东西一扫而净。

这一扫,神清气慧,豁然开朗。目光所至,双耳所及,只觉天高地远,宇宙无穷。

入境入境,入人心之境,也是入天地之境,难怪以此称呼。

既是天地入我心,也是我心入天地,天视即是我视,天听即为我听,这便是入境。

莫名的,姬考闭目沉思,自然而然,看到了日月星河,看到了辰宿轮转,反观内视,大抵便是如此了。

而在天地之间,姬考虽然看不到,也听不到,却隐约之间能感觉到,各种气机流转,充塞天地之间。

如果说静观心神之中日月星辰,这是内视;那么此时外感天地气机,这便算是外视了。

内视外视,所见不同,但是根底却是一样的,不见之以目,不听之以耳,而求之以心,观之以气。

内视外视好一阵,姬考才恢复正常,对着旁边的姬叔君点头致谢。

“怎么样,可是入境成功了?”

姬叔君的目光灼灼,锋利的眉眼,死死盯着姬考。

姬考轻轻点头,心中却想着,自己这姑奶奶,漂亮是漂亮,只是眉目之间杀气太大,一般人看着都会心生畏惧。

“好啊,好啊,我姬氏终于也要有炼气士了。”

姬叔君可不知道姬考心中所想,她大笑一声,甚至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葫芦,拔开木塞,仰头而饮。

姬考鼻子一动,这葫芦之中的,似乎是酒水。

商人好酒,连带着周边邦国,也都有了喝酒的习俗。不过姬周因为不如大邑商富裕,每年酿造的酒水极为有限,非大喜事,很少拿出来。

毕竟酿酒这事情,太耗费粮食了,喝酒又容易扰乱人的心智。

但是姬叔君可不一样,姬周窖藏的酒水,很多都是她取来引用的。以前姬亶在时,还会说她几句,现在的姬季历,哪里还敢说她,只能任她拿取。

姬考年纪尚幼,这一世还从未尝过酒水的味道,看到姬叔君畅饮,不禁勾起了一丝馋意,喉咙微动。

“怎么,你也要尝尝这东西的味道?”

大饮一口之后,姬叔君似乎发现了姬考的异样,将酒葫芦递给他,脸上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

姬考笑了笑,直接接过酒葫芦,也学姬叔君的模样,仰天而饮。

见到姬考这个动作,姬叔君脸上笑意更浓了,这孩子,还真是不谙世事呢?他难道以为,这是山泉或者井水吗,或者有我这样的酒量?

咕噜咕噜!

就像是喝水一样,姬考将这葫芦酒喝了一大半。

“味道还不错。”

这味道,甘甜醇厚倒是有的,只是还不够烈,或者说度数还不够高。姬考喝来,就像喝糖水一般。

将酒葫芦还给自己的姑奶奶,姬考心中琢磨,什么时候,是不是可以考虑自己酿造一些高度酒了。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暂时放弃了。此时的姬周,外有戎狄窥伺,内缺耕种之民,粮食不多,哪能供他酿酒啊。

姬叔君接过酒葫芦,惊讶地看着姬考:“没有想到,你竟然也有些酒量。”

“对了,你那武道,能不能传给那些军士们?”

刚刚她也演练了姬考开创的十种桩功,以及那几十种导引术,感觉这些东西,修行者未必能用上,但是交给寻常军士,还是很有用处的。

炼力、养精、蓄神、柔体、技击,这都是它们的作用,助人持戈争斗,说是武道也没错。

“自然可以。”姬考创出这武道,本来就是为了传播出去的,又怎么会拒绝。

修行者不说,凡俗武道的根基已经立下,至于它会如何演变,姬考也很期待。

就像羲皇画卦,史皇造字之时,也无法想到,他们所创造出来的图文,随着时间推移,人类演变,会成为浩荡的文道,三教九流,都以此为基。

而武道苍芒,也将由这些桩功导引开始,至于未来之时,会如何变化,已经不是姬考所能预料。

姬考只知道,只要有生灵,就会有争斗。只要有争斗,就离不开武道。

古往今来,绝世人物层出不穷,他得天之幸,为这一道开了一个头。而无数的人杰,将会在这一道上面添砖加瓦。

姬考,他心中也十分期待着。

······

此时姬氏宗庙之中,一片喜意盎然。

他们姬氏一族,自从后稷先祖到现在,终于有人入境成功,踏入炼气士之境了。

“敬告先祖,有子名考。其容昭昭,出言有章。行归于周,祖宗所望。唯此子考,因心其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既受福祉,施于子孙。”

姬季历在前,亲自对着先祖灵位,念诵祭文。

这篇祭文,相比姬考所听的那些巫祝祭文,倒是浅显一些。祖父姬季历在前面念,他在后面默默听着,大概意思也听明白了。

总之就是在向先祖说明,他是一个优秀的孩子,希望先祖庇佑于他,并且将他的优秀以及庇佑,都传给子孙后代。

宗庙之中,人并不多,周公姬季历、姬考的姑奶奶姬叔君、父亲姬昌,然后加上姬考,总共也就四个人罢了。

就连平常那些祭祀之时,要在旁边帮忙的庶出子弟,都被姬季历禁止入内。

姬季历看着脸色苍白,身形瘦弱,但是梳洗得整整齐齐的姬考,满意一笑:“好啊,考,你如今得祖宗庇佑,能够走上一条我与你父亲都没有走上的道路。这条道路,我们都无法帮你,只能靠你自己好好去走了。”

姬考躬身一揖:“考一定慎思慎行,沿前贤之路而走,不负先祖长辈厚爱。”

他这番话,可不是虚言,当初在巫庙测试之时,要不是宗庙之中,那浩浩荡荡的一道黄金剑气,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呢?

至于那一剑的来历,虽然没有人和他说,可是他大概也能猜到。

旁边的姬昌,也是开怀无比。他刚刚出发去往有邰氏,在行程还没走到一半,便有消息传来,姬考已经回复正常了。

匆忙回来,发现好消息还不止这一个。困住自己多年的关卡,被自己才十岁出头的儿子,一下子就冲开了。

“你能够有这种想法,为父很欣慰。这块兽皮,我从戎狄手中得到,已经有几年了,仇生先生说,一定要入境去观,才能有所收获。现在,我就将这兽皮赐给你,希望能对你的炼气修行,有所助益。”

姬昌将他那块老旧的兽皮取出,交给姬考。他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一些。

一则庇佑宗室,二则对抗外敌,三则警惕巫祝。

要是未来之时,姬考能有仇生那般的实力,那先公亶父的临终三愿,复仇兴周正王道,都毫无问题了。

“嗯,不错,还有宗庙后面,那块五色祭坛,你太祖父说要传给你,而你又刚好踏入了炼气修行之境,岂不是天意。”

见到姬考收起那张兽皮,姬季历又想起了五色祭坛,据说还是一件法器,交给姬考也是合适无比了。

“今日你们都在,刚好我有一个大决定,需要和你们说一下。”

随后,姬季历正襟严色,又对了先祖灵位三揖,然后转头,看向了姬叔君、姬昌与姬考三人。

“有什么话,你直说吧,你是我姬氏一族的首领,我虽然年长于你,但是一切也愿意听从你的吩咐。”

姬昌姬考不说,便是姬叔君,也正色回道。

姬季历说道:“父亲临终之前,遗留三愿,你们应该都记得吧。”

击败戎狄,以回故地,这是复仇之愿;

兴盛宗室,以奉先祖,这是兴周之愿;

打压巫祝,以安万民,这是正王道之愿。

“最后一愿,涉及巫祝,我先不说。但是前面两愿,尤其是第一愿,我们要开始着手准备了。我姬周故土,此时还在戎狄手中,先祖后稷陵墓,我们已有百年未去拜祭。

“我决定,过几日便去一趟殷都,拜见商帝武乙陛下。最多一两年之内,便要和戎狄开战。”

“在我朝拜商帝之间,邦国大小政事,全部都由昌来处理。”

姬季历的话一说出,让其他三人顿时一惊。

“季历,你可想好了,我们姬周的实力,比起戎狄,还是要差了一点的。特别是戎狄的那些图腾师,我势单力孤,难以一人应对。”

姬叔君哪里不想远征戎狄,收回姬周故土。但是她常年征战,很清楚戎狄的实力。或许普通军士,姬周能够与他们相争。可是普通军士之上,那些修行者图腾师,却远远不及。

那些戎狄部族,一个部族起码一两个图腾师,而姬周却只有她一人。至于大宗伯,就是他没有受伤,也不会去上阵杀敌的,想也不用想。

“我明白,所以我准备去一趟大邑商,给商帝送礼,请求商帝帮助。”

姬季历拿出一块丝帛,正是姬考前些时日开辟武道所用。

第十九章 岐山之上,有圣贤一脉

“你是,打算将这东西献给商帝?”

姬叔君看到姬季历拿出这块丝帛,忍不住轻吸一口气。

姬季历点了点头:“考儿所创武道,对我诸夏邦国,都有大用。如今九州四方,遍是戎狄,东方九夷,南方三苗与荆蛮,西方羌戎,北方诸狄,西南还有巴蜀,我诸夏方国,岌岌可危。如今武道创出,交给大邑商,对诸夏好处极大。”

“另外,以此武道奉上,我等也可以从大邑商之中求取一些帮助。最起码,可以请一些修行者,帮助我们对抗戎狄的图腾师。”

姬叔君这才恍然大悟,这个想法倒是不错。这些桩功导引之术,她已经完全记下,就算没有记下,创始人就在旁边,想要传给姬周军士,轻而易举。

而即便是大邑商,虽然巫祝势力庞大,有玄鸟一脉庇佑,还有一些炼气士帮持,但是它的对手也多,四方诸夷,几乎都与大邑商接壤。

能够提高军士战力,那位雄才大略,不逊先祖的商帝,一定不会拒绝。

姬考同样暗自感叹,此时的姬周,都还没有想过要与殷商为敌。否则的话,自己这位祖父,一定不会想着将武道也传到殷商去。

当然,以此时姬周的实力,在西边诸多邦国之中,恐怕都轮不到中流,与大邑商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并且周人也感谢殷商的帮助,殷商但有所命,姬周马上听从而行。泰伯仲雍两位伯祖父,带领他们这两脉,分宗东去,很大原因就在这里。

不然,他们也不会跑这么远。

姬周本来就属于艰难时期,他们在旁边定居,对邦国自然更好一些。

姬考很想知道,商周之战,是怎么一步一步发展成这样的。

“对了,我离去之后,考儿的安全,还希望三姐多多照看一下。”

其他事情,姬季历不太担心,唯有姬考的安全问题,他始终放不下心。

此时的姬考,对整个姬周来说,可比以前还要宝贵。

而旁边巫庙之中的大宗伯,又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放心吧,我替考小子找了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大宗伯那个老家伙,肯定去都不敢去。”

对于姬周的那位巫祝,姬叔君可是从来都不客气的。她从自己母亲那里知道,这位大宗伯,不少次与父亲交流,要将自己嫁出去。

“什么地方?”

姬季历疑惑不已。

姬叔君淡淡吐出了两个字:“岐山。”

听到这两个字,姬季历陡然一惊。

岐山,正是他们姬周城邑,岐邑名称的来历。

先公亶父,率领姬氏子弟,以及豳地百姓,从戎狄的包围之中,来到周原之上定居。而周原,就在岐山脚下。

在周原已经定居近百年,对于不远之处的岐山,姬氏早就摸清楚了。

当然,最早将情况摸清楚的,是大宗伯。

岐山脚下,曾经有一人重病,花费重金,请大宗伯去看。大宗伯沟通鬼神,使巫医之法,却仍无法将此人治愈。

于是,大宗伯便声称,此人将死于一月之内,这是天命。

夏人崇命,传到后世,诸夏苗裔,多多少少都相信命数之说。而由大宗伯这种能沟通鬼神的巫祝说出口,无疑就是对此人判了死刑。

可是,一月之后,此人还活得好好的。周原百姓闻之,皆以为奇,让大宗伯大失颜面。

他询问那人,得知是岐山上面,有医者给他治病,将他治好了。

当大宗伯得到消息之后,便心生怒意,直接杀到了岐山上面,要找那医者的麻烦。

对巫祝来说,医者就是一种不敬神灵的异端。他们的存在,就是和巫医抢生意,动摇巫祝的地位。

当时,去找麻烦的大宗伯,很快就回来了,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姬亶大惊之下,连忙去岐山拜访,才知道那里曾是一位先贤的居所,也是他所传的一脉所在之地。

这位先贤,名叫岐伯。

居于岐山,故名岐伯。

古有岐伯,原居岐山之下。黄帝至岐见岐伯,引载而归,访于治道,而后恭请岐伯为师,是为天师岐伯。

真正的医术,便是由岐伯黄帝两人为首,其他众人为辅,在炎帝神农氏的百草药性基础上,又依据伏羲易理研究人体,最终开辟而出。

后人感念岐伯的首创之功,将其置于黄帝之前,称医术为“岐黄之术”,以彰其功,以示不忘。

真要讲起来,巫医与医术,关系并不大,是两种不同的发展脉络。因此,史皇仓颉造字,这两个“医”字,也有不同。

两者之间,如果说有联系的话,那就是炎帝所尝百草了,同时传给了两脉。

“三姐认识岐伯一脉的人?”

这个时候,姬季历又有一些惊喜了,当初他的父亲姬亶去拜访岐伯一脉,却连正主都没有见到。

偶尔有人下山治病,也是治完病就回去,不和他的父亲多聊。

当然,他的父亲姬亶,碍于大宗伯的面子,也不便和岐山的人过多来往。

总之,虽然岐邑就在岐山脚下,可是他们连岐伯一脉有多少人,都不清楚。

姬叔君淡淡一笑:“回来之时,在岐山之上,与当代的岐伯传人长桑君与青囊君一遇,相谈甚欢,故此推迟了归期。”

想起岐山之上,那两位彼此不服气的岐伯传人,姬叔君就笑意不绝。这么有意思的两个人,让自己的侄孙去见识一下也好。

······

姬季历走了,草草交代了一些邦国重臣,然后向自己的母亲太姜告别之后,便带着车马随从上路了。

这是他成为周公之后,第一次朝拜商帝,也注定是一次重要的朝拜。

而不久之后,姬考也收拾东西,带着侍女青女,跟着姬叔君,一起去往岐山。

这个时候,他的母亲太姒,刚好生下了他的五弟,姬度。

嗯,姬考同父同母的弟弟,已经有四个了,姬发、姬鲜、姬旦和姬度。

而同父异母,也就是他父亲姬妾所出,也已经有了一个。

胸怀四乳,百子之德,这个箴言,似乎已经开始显露效果了。

姬考想着的,是去岐山之上隐居修行,与明月清风为伴,与山岳河水为伍。

可是,随着他一起去岐山的,却是一个大部队。

侍女一人,这是负责贴身照顾的;护卫十名,这是负责保障他安全,不被猛兽所伤的;庖厨两位,这是帮他做饭的;仆役若干,这是处理各种杂事,已经解决生活必需品的。

姬考本来不想带着这么多人过去,但是刚刚提出,就被所有的长辈驳斥了。

对姬氏长辈来说,姬考的任务,就是研究炼气之法,早日成为真正的炼气士。至于一干琐事,他全部都不要操心。

姬考想了想,乖乖听从了长辈们的话。

真要让他和青女两个人在岐山之上生活,每天寻找吃食就够呛了,哪还有精力去修行炼气。

在太姜的要求下,姬叔君这个姬氏目前唯一的修行者,亲自将姬考送去岐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姬考感觉,自己这位姑奶奶,对自己的侍女青女,兴趣似乎很大。坐在马车之上,她总是盯着自己的小侍女看。

车起源于黄帝轩辕时期,黄帝战蚩尤之时,有神物指南车,帮助黄帝胜蚩尤。

后来,这种东西逐渐大规模出现在了战场之上,是为战车,一般为独辀(辕)、两轮、方形车舆(车箱),驾四匹马或两匹马。车上有甲士三人,中间一人为驱车手,左右两人负责搏杀。其种类很多,有轻车、冲车和戊车等多种。

夏后氏之时,战车已经独立成为军种,帮助夏后启,赢得了甘之战役。

甘之战是启讨伐不服他最高领袖地位的有扈氏的战争。战争进行得很激烈,最终夏后氏获得胜利,启得以建立大夏。

不久之前,看到姬季历去往殷都,所坐的都还是双轮,类似于战车的车子。姬考心念一动,连忙告诉工匠,制作四轮的车子,更为平摊舒适。

姬季历急着出发,没有等待四轮马车造好,于是就便宜了姬考他们了。

没有理会姬叔君想对自己侍女做什么,姬考拿出了姬昌赐给他的那张兽皮。

据仇生所说,这还是一张史皇造字之前的东西。

姬考看都没有看着文字,目光如有神,看向了那三个姿势。

一坐,一躺,一走,看似平凡的三个姿势,其实一点都不普通。

姬考先是反观内视,进入了那种入境心态之中,日月星河,在心间流转,而后,他又外视天地,观照天地气机运转。

最后,他才再一次将目光,投到了这三个姿势上面。

这一次,他的眼前,豁然一变,周遭一切尽数消失,如同置身在一个苍莽密林之中,大日高悬,树木苍葱。

三个身穿兽皮的人,一个随意靠坐在一棵大树下,双眼微眯;一个平躺在大地之上,似乎是在睡觉,但是身子微躬,做好随时醒来的准备;最后一个,手提骨棒,在林中行走,警惕看着周遭一切。

第二十章 远古法门,图腾来历

姬考静静看着这三个古怪的人,在他们周身,各种天地气机聚集,从他们口鼻之间进出。

这一进一出之间,天地气机发生了一种难以言诉的变化。

这种变化,置身在外,难以看清。于是,姬考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个靠树而坐的人旁边,希冀将这种变化看得更明白一些。

他有一种感觉,这应该就是自己想要获得的炼气之术。

嗖!

忽然之间,姬考感觉眼前情况一变,周身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更不知置身在何处。

他想往前走动,走出这片黑暗,可是身子像是困住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不单身子,就连眼珠都动不了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姬考安定心神,正要琢磨这是什么地方。忽然,口鼻之中,一道气机传来,直入他胸腹之中,冲刷全身上下,随后又呼出。如此连续九个呼吸之后,他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都翻滚不定,随后全身一震,一些莫名的气机,从脏腑沉入他的下腹丹田之中。

整个过程,姬考处于一种极为奇特的状态,仿佛是在旁围观,又仿佛是亲身经历。总之,所有变化,尽数了然于胸。

而后,眼前一亮,姬考重新出现在苍莽密林之中,眼前依旧是三个先民,一坐一卧一走。

“原来是这样。”

姬考心中微动,这就是当初仇生所说的,入境之后,以神意来观这兽皮吗?

确实,上古之时,人族没有文字,就连词汇也不如此时丰富。很多东西,得之于心,却难以诉之于口,更别说告之于人了。即便有人天资卓绝,已经掌握了一丝炼气修行之法,却也难准确传给他人。

这种将神意附着在图上,让人自己来体验,不失为一种好办法。不过,这种方法,可比用文字记录下来,难多了。也不知道什么境界的存在,能够将神意留在一张兽皮之上,千年不散。

想到这里,姬考又走向了另外一个平躺在地,身子微躬的人。

果不其然,又是一阵黑暗侵袭,周身一切不见。

同样是气机从口鼻而入,冲刷全身。但是,姬考能感觉到,这一次冲刷的重点,似乎是脊柱关节,从脑后开始,穿过脊椎,直达下阴。最后,依然是一道气机,落入丹田之内。

掌握了这种姿势的气机吞吐过程之后,姬考便来到了那个不断行走的人旁边。

这一次,他没有再陷入黑暗之中,而是被此人裹挟,一道往前行走。

这一次气机冲刷的重点位置,又换成了四肢,才沉入丹田。

三种姿势,三种吞吐气机的法门,重心分别在胸腹脏腑、脊柱关节与手脚四肢,然后都是沉入丹田之处。

姬考心中,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虽然没有开始修行,但是神念被拉进去一试,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这三种姿势,似乎不是纯粹的炼气法门,其中似乎还有炼体之法。

他或许不知,上古之时,人道修行取法神明巫妖,一步一步模仿,才慢慢走了出来,可以与那些天生强大的种族争锋。

那个时候的修行,哪里还会分什么炼气炼体,只要能够提高战斗力,便可以了。修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战斗,为了人类能在太古之中立足。

所以,他们修行之时,也需要时刻关注周围的情况,以免遭到袭击。

姬考睁开双眼,面色复杂,这三种修行法门,他虽然都已经掌握了,但是心中却十分犹豫,要不要直接照此修行。

他担心,这种上古之时的炼气之法,是不是适合这个时代修行,会不会对未来有什么影响。

他还没有踏上修行之路,但也明白,这可不是读书写字,万一出了一点问题,轻则前路断绝,重则身死魂灭,需要慎之又慎。

看来,需要找其他炼气士询问一番了,姬考心中琢磨着。

······

“姬考,你这小侍女,送给姑奶奶我怎么样?”

姬考刚刚从定境之中醒来,就听到自己这位姑奶奶的话,同时,一双清冷的眸子,略带笑意看着自己。

青女听到这位公子长辈的话,顿时脸色发白,紧张兮兮地看着姬考。

她不明白,这位姑奶奶,为何从一见面,就盯上了自己。

姬考神情疑惑,看着姬叔君,奇怪问道:“叔君奶奶缺少侍女吗?”

姬叔君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我不缺侍女,却缺少弟子。”

她这话一出,姬考陡然一惊。姬叔君是图腾一脉的修士,她需要的弟子,必然是有修行图腾天赋的。

“你是说,青女竟然有修行图腾的天赋?”

虽然不清楚修行图腾的天赋,到底是指什么,但是他却知道,这种天赋,其实是万中无一的。

要不然,戎狄数十万人,也不至于就那几个图腾强者。

“不错,要是我没有猜错,她的天赋还不错。”

姬叔君这几天,心情极为不错,先是姬氏一族之中,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后辈,现在竟然又被她看到了一个有图腾天赋的小女孩。

“叔君奶奶,图腾天赋怎么测试呢?”

姬考见过巫祝一脉的测试,他们是用一种名叫引灵石的石头测试的。据说这种石头,是远古大巫祭炼过的,得到天地赐福,可以直接与灵魂力量相应。

因此,凡人能够通过这石头,与天地鬼神,达成冥冥之中的感应。这种感应,全在天地,全在鬼神,是否愿意相应,相应则巫庙之中神位震动。

上次测试的时候,姬考伯父姬休名,就得到了一位神灵的相应。而他的父亲姬昌,虽然灵魂与天地极为契合,却无法得到神灵的相应。

至于姬考,则更不用说了,好像所有神灵都相应了,但却不是什么好事。

而炼气一脉,起初之时,却不看什么天赋,能否踏上这条路,全在入境上面。能入境者,便能修行,天赋,只是影响初始之时的修行速度。

图腾一脉修行,姬考所知极少,甚至说根本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自己的姑奶奶,好像是一位强大的图腾师。

“你可知道,图腾这一脉修行的来历?”

姬叔君没有直接回答姬考的问题,而是向他反问。

姬考摇了摇头,示意不知,也的确不知。

“上古之时,远在巫祝还没诞生的时候。我人族初生,还处在蒙昧之时,几位圣皇陛下都还没问世,我们与其他飞禽走兽,并没有什么区别,在丛林之中,在山脉间,在原野上,与他们搏斗,互相作为对方的食物。”

“后来,大概是燧皇出世前后,人族开始从蒙昧之中走出来了,开始同居合作。此后,即便虎豹之辈,也不再是人类的对手。”

“但是那个时候,可不止有人族与普通的飞禽走兽,还有一些太古神禽异兽,他们实力强悍,天生不凡。尽管我们人类开始族居协作,在他们面前,依然与婴儿无异。”

“而后,不知何故,便有各种强大的神灵天妖降世,庇佑羸弱的人族。大部分的人族部落,都有各种各样的神灵天妖庇佑。因为与神灵天妖接触多了,人族之中不乏他们的血脉,或者因为日夜祭祀,而得到他们神通的人类。”

“再后来,人族开辟修行之路,便有了图腾一脉。通过接引天地之间,残余的神灵天妖之力,化成法相,成为自己的力量。”

······

远古之事,太过渺茫,姬叔君也只是浅浅而谈,说个大概。其中具体过程,人族当时的苦难,以及神灵天妖为何降世,为何有些称神,有些却称妖,还有后来为何消失无踪,她全都不知。

但是她所说的图腾一脉的诞生过程,倒是让姬考暗自点头。

图腾修行,和巫祝一脉,倒是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先民从神灵巫妖那里学来的。

“图腾一脉,其实任何人都可以尝试,只要有图腾之引在即可。当初我被戎狄的图腾修士追杀,就是在一处奇地,得到了一道图腾之引,才踏上了这条路。”

图腾之引,或者是神灵天妖本尊所留,或者是最为顶尖的图腾修士塑造而出,从古至今,都是极为宝贵的东西。

“但是如今,图腾修行式微,人族更多愿意修行巫祝之法,图腾之引已经很难找到了。”

想到图腾一脉,被巫祝一脉打压,诸夏苗裔之中,几乎没有多少方国还有传承。反而是四夷之中,图腾修行,仍然大行其道,姬叔君便心情不快,却又无可奈何。

“难不成,青女身上,有着图腾之引?”

姬考看着自己的侍女,一年多了,自己没发现她有这么尊贵的东西啊。

姬叔君微微摇头:“如果是神灵天妖血裔,或者顶尖图腾师后代,有很大可能,自感蕴灵,不需要图腾之引。”

说到这里,姬叔君看向青女的神色,越见古怪,然后一指点出,直向她眉心。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小侍女,会是什么图腾的苗子。

马车之内,光芒大作,一个人首蛇身的法相,隐隐出现在光芒之中。然后,这尊法相,也如同姬叔君一样,朝着青女遥遥一点。

第二十一章 图腾青鸟,长桑青囊

马车之中,光芒通透,直接照到了外面。

姬氏的那些随从,虽然惊奇马车之中的变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过去一探究竟的。

车子里面,青女双目紧闭,眉头皱起,额头上有汗水渗出,似乎极为痛苦。

在她眉心之处,一道玄丹光芒若隐若现,随后,光芒绽出,悬空氤氲在马车之中,化作一座小山模样。

小山之中,青赤黄白黑五色光芒集结,以青色为主,一只五色神鸟隐约现出。

或许不能说是鸟,头部时而是鸟,时而人首鸟身,身子为青色,带有漂亮的五色尾翼。

见到这只异兽现出,姬叔君轻笑一声:“原来是青鸟。”

而后,她神通一收,满室光芒俱都消失不见,不管是刚刚人首蛇身的法相,还是人首鸟身的光芒,都仿佛从未存在过。

随后,又对姬考惊异说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一般凤凰一脉的图腾,很少流传在殷商之外。没有想到,你这侍女竟然是青鸟图腾。”

听到姬叔君说起青鸟的名字,姬考顿时神色微动。他给侍女取名青女,没想到不经意之间,竟然正中她的图腾。

在姬氏诸多藏书之中,有一本书,是禹王治水,周行天下之后,他的大臣伯益记录了各种山海怪物,然后夷坚将之成书,这本书名叫《山海经》。

姬氏先祖后稷,与伯益相熟,因此也抄录了一本。时至今日,虽然已经损毁不全,可是大多数记录还保存着。

这本书中,记载了夏初开国之时,约四十个邦国所在,并有山脉五百五十余座,水道三百余条,神怪妖兽四百余个,加上禹王治水,甚至治水之前的种种人物传说,可以说是蔚为大观。

当然,沧桑变化,夏后氏都已被灭,当时的邦国,也没有了多少还留存着。可是山脉、水道多数还存留天下,那些神怪妖兽,虽然不再现身,却还存在人们的想象之中。

“有玄丹之山,有五色之鸟,人面有发。爰有青鴍、黄鷔、青鸟、黄鸟,其所集者其国亡。”

玄丹之山上,有四种五色之鸟,要是四种集齐,那就是亡国之兆了。

当然,单独的青鸟,却是吉兆。传说之中,西昆仑诸山之中,有一座三危之山,上面有三只青鸟。

这三只青鸟,是西王母的信使,偶尔也为她寻找食物。

用这种神兽来找食物,姬考心中甚至在猜测,西王母是一个多疯狂的吃货啊。

他却不知,昆仑山上,这位西王母娘娘,平生有三大爱好,一是打架,二是美食,三是看戏。

“怎么样,舍得将你这侍女送给我做弟子吗?”

“当然,以后青女就请叔君奶奶教导了。”

姬考甚至没有问青女的意见,一口就答应下来了。不管是站在哪个角度,青女能够踏上修行之路,对姬周、对姬考,或者对青女自身,都有益无害。

她如今只是一介奴仆,等到修行有成之后,姬氏之人,可不会再以奴仆视她。

这个时代,虽然不完全是奴隶制,但是封建制度都还要等着姬考的弟弟周公开创,封建制度大成更是要等到数百年后。更别说,那个起码在明面上人人平等的时代,还要等数千年。

······

“君大人,考公子,前面就到岐山了。”

岐山距离岐邑并不算太远,他们一路之上,速度并没有多快,但还是小半天就到了山脚之下。

南依秦岭,北俯渭水,三面临空,两边环水,地势险要,登临岐山之上,姬考很明显感觉到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畅快。

宗庙之中,呆了将近一年,姬考也确实厌倦了。要不是担心大宗伯会突然对他出手,加上创武之事太过入神,他肯定支撑不了这么久。

“好了,就选择这里了,你们便在这地方,搭建木屋竹室,以后作为你们的居所。”

姬叔君在岐山诸峰之间,选择了一处,命仆从们开始干活。

而后,她看向旁边的一座高峰,轻声说道:“长桑君、青囊君,故人来访,不过来一会吗?”

声音似乎不大,但是却回荡在岐山诸峰之间。

岐山最高峰岐峰,这是当初岐伯所居之地,如今也是他这一脉的传承之地。

岐峰上面,有着好几座宫室楼阁,虽然简朴,但是却大气无比。

其中最顶上一座楼阁之中,一位黑须老者,正坐在高台之上,对着他身旁的一具白骨指指点点。在他下方,坐着八九个人,专心致志,听着黑须老者说话。

忽然之间,姬叔君的声音传来,黑须老者听到之后,轻笑一声:“长桑、青囊,你们这个小朋友又来了。”

说话之间,他看了一眼下首众人,特别是长桑与青囊两个。

“老师,那我们先过去一趟了。”

长桑君是一位短须中年,青囊君却是一位青衣妇人,他们两个,是黑须老者最年长的两位弟子,同时也是一对夫妻。

黑须老者点了点头:“这次所讲医理,主要是为你们后面几位师弟所讲,你们不听也可。既然有客来访,那就去吧。”

长桑君与青囊君拜别而出,来到宫殿外面,然后衣袖一振,直接御风而起,飘然落在姬考他们所在山头之上。

乘风而来,宛若神人。

他们这种登场风姿,让姬氏那些仆役都吓到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就差直接跪倒在地。

“不必惊慌,此我友也。”

姬叔君安抚了一下这些仆役,便含笑朝着长桑君与青囊君打招呼。

“叔君,你才离开几日,怎么又回来了呢?”

青囊君拉过姬叔君的手,显得极为亲热。

在数年之前,姬叔君可是对他们夫妇有过大恩的,然后数月之前,又在他们家中住了几月,再怎么亲热也不为过。

当初他们夫妇入西戎之地采药,无意之间,惹怒了一只已成妖类的猛虎,被对方追杀。要不是姬叔君恰好经过,他们恐怕已经葬身虎口了。

姬叔君救下他们之后,并没有留下姓名,直接就回到军营之中了。长桑君与青囊君夫妇,找不到她的下落,只得无奈回山。

数月之前,姬叔君趁着戎狄过冬,战事休止,便回岐邑之中。回程之时,路过岐山,正准备游览一番,刚好碰上了他们夫妇。

然后,便在他们盛情相邀之下,一呆就是数月。

这也是因为,长桑君与青囊君的师父,是一位境界高深的炼气修士,虽然所修不是同一脉,但是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

姬叔君呆在岐山上面,可以常常前去请教,否则,她早就呆不牢了。

“周原城邑之中,也没有什么事,我准备再回军营之中了。恰好,我这位侄孙姬考,得天之幸,入境成功。而他又与我周原之中,那位大宗伯不睦,我便将他带到这里来住一段时间。”

“一来,有尊师坐镇岐山,那位大宗伯可不敢乱来;二者,他居于岐山之上,炼气修行的问题,也能常向你们请益。”

听姬叔君说完,青囊君顿时想起了那件旧事了,嘻嘻一笑。那个时候,她还不如现在的姬考大,可是亲眼看到,自己的师父,将那位大宗伯腿打断的。

长桑君倒是稳重,他看向姬考,惊异说道:“小兄弟这么年轻,就已经入境成功了吗,真是难得,不知道你是什么入境?”

姬考回道:“我是星辰入境。”

长桑君点了点头:“星辰入境,那也不差了,据说白帝少昊之子长庚,就是星辰入境,最后也得以通神。”

“这位白帝子,乃是东方启明星入境,不知道你又是哪颗星辰入境呢?”

虽然都是星辰入境,但是也分三六九等,最上者,自然是岁星荧惑太白南斗北斗等等星辰,中间层次,也是三垣二十八宿之流,其他杂星则更次之。

听到他这么问,姬考顿时纠结了一下,难道他要告诉对方,自己心神之中,日月凌空,星河俱现,似乎周天星斗都在吗?

还是说,在太阳太阴,或者紫微之中选一个告诉他呢?

“刚刚见面,问这些干嘛?入境之时境界大小,虽然说影响未来修行,但也不是绝对的。小姬考,不用担心,就算是一颗杂星,同样很不错了。”

一边的青囊君,见到姬考久久不语,以为他入境的,就是一颗杂星,因此不好意思说出口,连忙安慰于他。

姬考倒是不介意这些,他也没有刻意说出自己入境的东西,却对青囊君的那句话有了兴趣。

“入境的境界大小,这是什么,青囊君大人,能否给我解惑?”

青囊君一愣,似乎奇怪姬考既然能够入境,为何连这些也不清楚。不过她转念一想,也对,姬氏又不像他们岐山一脉,似乎从夏后氏至今,还没有出过炼气士。

就连修行者,姬考之前,似乎也就出了姬叔君这个图腾师了。

“走吧,你们这木屋竹室,也不是一时半会能造好的,先到我那里住一段时间,我给你们好好讲讲炼气修行之法。”

第二十二章 岐山之上闲话炼气

长桑君与青囊君,又是衣袖一摆,便乘风而起,往自己的居处而去。

姬考见着,心中极为羡慕。

乘云气,御飞龙,以游乎四海之外。这等风姿,何年何月,他也能如此啊。

姬叔君见着,淡淡一笑,足下涌起一道耀眼金光。而后,她伸出双臂,分别抱住姬考与青女,金光纵起,倏忽而过,随着长桑君与青囊君而去,不过眨眼功夫,竟比长桑君他们,还要先到岐峰之上。

“好玄妙的纵地金光法啊,听说这本是我炼气士一脉的神通,没想到叔君妹妹,将它祭炼得如此娴熟。”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姬叔君施展这神通,青囊君还是忍不住赞叹。

这是炼气士一脉,一位著名的高人所创神通,用来赶路,可比腾云驾雾要快多了。

姬叔君微微一笑:“相比接引图腾之力,还是直接用这纵地金光之术,更为方便一些。”

图腾修士,自然也有自己的御空法门,但是却需要展示图腾之相,虽然浩浩荡荡,气势不凡,但哪有炼气士的这门神通方便啊。

姬叔君得到纵地金光法,已经有数十年时间了,也就是最近,才得以掌握。毕竟,她不是炼气士,要用炼气士的得意神通,其间还有不少变化需要她自己明悟。

······

“我们炼气一脉,虽然说只要天人相应,机缘到时,人人都有入境之机。但是所入之境,却有分别,这一区别,就涉及到日后所炼之气。”

“姬考,你可知道,我们炼气修行,到底炼的是何气吗?”

听到这个问题,姬考连忙摇头,总说炼气炼气,但是到底炼什么气,他却是一概未知。

青囊君大概也清楚他不知道,微微一笑,将自己年幼入门之时,老师给自己所讲的东西,一一告诉姬考。

“天地盈虚之中,气机无数,世间一切都由气而成。气之为物,在上可演化辰宿列星,风雷云电,在下可演化山岳江河,金土玉石,于中又可化众生万灵,飞禽走兽;其大,可演宇宙之无穷,其小,又能化尘埃之变化。凡人所知所想,所感所见,莫不由气生成。”

“所谓,即是入得与气相通之门,能让人吸纳天地之气。而天地之气无数,有祖气,有母气,有诸般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之气,初始修行,不可能直接去炼化。”

“入门之时,所有人所纳之气,都是一口天地灵阳之气,此气非清非浊,不带任何属性,乃天地最为普遍寻常之气。”

长桑君与青囊君的住处,在岐峰之上,但是却不是峰巅。

岐峰之巅,是他们祭祀这这一脉祖师岐伯所在,以及每一代的岐峰之主居住之地。

当然,说是每一代岐峰之主,但是他们这一脉,从岐伯开始,也不过传了四代。长桑君与青囊君的老师,其实就是岐伯的徒孙,百草先生。

在这山峰之上,青囊君正与姬考,好好讲解炼气之法。

她与姬叔君为至交好友,也将姬考视为自己后辈,讲解之时,极有耐心。

不说姬考,便是一起过来的姬叔君与青女,都听得津津有味。

“第一口气纳入体内之后,炼气之途便开始,与修行者所入之境相感,化作对应之气。若是河水入境,则是润物之水气;若是金石入境,则是凌厉之金气;若是天雷入境,则是浩瀚之雷气;如你这般,星辰入境,则是璀璨之星气。”

“因此,炼气修行第一步,即为感玄。这种气,我辈炼气之士,又有一种称呼,名为法力。”

“这里所说,只是最普通的祭炼之法,成就最寻常的法力内气。境界有别,演化之法力也有上中下等。如你是普通星辰入境,所成法力,必然是要比那些南斗北斗太白之流差一些。”

“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星辰入境,即便是普通星辰,也不算差。后天之时,花费心力淬炼,未必不能迎头赶上。”

在青囊君看来,星辰入境,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多半还是有些威能。她早年游历九州之时,曾见草芥入境,虫毛入境,甚至屎尿入境。

这些东西入境,才算是真正废掉了。

当她将所见的种种神奇入境,说给姬考他们听时,姬叔君大笑不止,姬考却目光微皱。后世有人,曾言道在片瓦,道在草芥,道在屎尿,这些东西入境,未必就不能有成就。

人道修行,本来就是一代一代,披荆斩棘而来,本来就连路都没有。而现在,即便眼前是一条小路,又怎么能说废掉呢?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认可世间之人,先天资质禀赋,确实存在差距。但是,他更相信,后天努力,绝对能够有大收获。

人定胜天,胜的其实不是天,而是自己,而是被别人以天为名义,限定的自己。

姬考所想,其实没错,未来之时,他会遇到种种炼气士。有人枯草入境,却斩尽一族妖兽;有人梦蝶入境,却逍遥天地之间。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听到青囊君所说,姬考终于对修行炼气的第一步有了一丝认识了。

炼气第一境,感玄,天地灵阳之气与自身境界相感,成就玄妙法力。

“对了,小姬考,你既然已入境功成,可有炼气感玄之法。”

讲了这么多,青囊君甚至都不知道,姬考到底有没有炼气之法。

“有一种法门,却犹豫要不要修行,正想请教大人。”

听到青囊君的问话,姬考连忙拿出那块姬昌传给他的兽皮,交给青囊君。

他这种法门,按照当初仇生所说,应该是看不上了。但是姬考别无他法,只能请青囊君他们看看,能不能修行。

只要对未来修行,不会有什么妨碍,即便是这法门差了一些,姬考也认了。

最少,有胜于无。

青囊君接过这张兽皮,神念探去,微微一看,便了然于心了。随后,她将这兽皮递给自己的丈夫长桑君。

“炼气与炼体不分,齐头并进,还真是古老之极的炼气之法啊。”

长桑君叹了一口气,然后交还给了姬考。

“怎么,这种法门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是不大,只不过以此修行,速度将会极慢。”

见到姬考他们不太理解,长桑君继续说道:“上古之时,修行之路刚刚开辟,只要是能够提高实力,先民都会兼容并蓄。那个时候,能有一法门就已经很好了,哪里会有人挑三拣四。”

“而且那个时候,因为外敌众多,需要时常争斗,修行之辈,都需要内炼神通,外炼肉身。这样的话,更容易在当时那个环境下存活下来。”

“但是后来,随着修行者越来越多,天资卓绝之辈有如泉涌一般而出。差不多也就是上古几位圣皇治世之后,炼气士便撇开炼体之路,单炼胸中五气了。”

“修行之道,由粗而精,不管是炼气炼体,还是巫祝图腾,都衍生而出种种细巧变化,这种杂糅修行法门,当世近乎没有。”

“而且到了现在,天地之间,恐怕很难找到炼体之人了。”

听到长桑君之言,一边的姬叔君都感觉疑惑了,插了一句:“为何?是因为炼体不好吗?”

她修行图腾之法,其中便有很多时间,花费在炼体之上。从来没有想过,这等强悍肉身的法门,竟然被炼气士给嫌弃了。

长桑君轻笑一声:“我辈后天之人,便是肉身炼得再为强悍,也不过与那些凶兽猛禽争锋,还能比得过那些得天独厚的先天神魔与太古天妖吗?”

“炼气士众贤不愿意取此道,因此炼体一脉的传承,多是落在巫祝与你们图腾一道手中。”

“我辈炼得胸中一口气,一切神通术法都由此而出。用之于外,既可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又可挟山超海,改天换日;得之于内,既可长生久视,演化不朽,又可超脱万物,逍遥天地。”

“真要炼体,等到炼气大成,借助天地之力,等闲功夫,便胜过百年修行了。如此这般,谁还会去炼体。”

长桑君说这话的时候,对炼气一道,充满了自信,目光之中,如有神光。

姬叔君见此,笑笑没有说话,不论任何一道的修行者,对于自身所走之路,都充满了信心。

但是到底能走成什么样,还是要看修行者自身。图腾一道,在她看来,未必落后于炼气之术。

“长桑君大人,这兽皮上所述炼气之法,我要是修行,可有什么隐患?”

对于他们的修行信念,姬考可不想理会,他现在关心的,只是自己能不能直接修行此法。

“这么缓慢古老的法门,你可以放心去修行。而且这种太古感玄炼气之法,甚至都不会影响你未来改弦更张,寻求更好的法门。”

“这却是为何?”

“如今各种高深玄妙之法,本来就是代代先贤,从这太古法门之中开辟而出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你要是有心,未必不能效法先贤,再开一脉感玄炼气之法。”

第二十三章 感玄洞真通神,击金钟而传道

开辟一脉炼气修行之法?

即便姬考机遇非凡,得天独厚,却也没有想过走这一步,至少现在没有想过。

这可不像是开创武道,他连一点修行经验都没有,依样画葫芦,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画好,何谈开创?

不管是在哪里,需要有所成就,都必须踏在前人臂膀之上,才是正理。

要是集天下修行炼气之法,让他经年累月研究,姬考或许会有这种自信。

以浩瀚典籍为基,开辟一道,才是煌煌正途,他开创武道是如此,后世那位圣贤西出函谷关也是如此。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空中楼阁,谈何建起?

与长桑君夫妇闲谈许久,姬考从未提过,要拜入岐山这一脉门下,而长桑君与青囊君,也没有说出任何将姬考收入门下的话。

师择徒,徒亦择师,非志趣相投,最好不要成为师徒。

尤其是岐山一脉,与其说是炼气士的一支,还不如说是医道的一支。

他们这一脉,对于炼气修行,或许成就一般,但是在医道之中,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医道之中,分有几脉,他们岐伯一脉,精通药草之性,为天下所炼气士所敬仰。

医术与炼气之道,在他们这一脉修行之中,齐头并进,相辅相成。不成良医,难以在他们这一脉炼气修行上有所成就。

这一脉修行,感玄而成,也包含诸多元气法力锤炼之法,既有木气、水气等先天化生之气,也有病气、瘟气等后天沾染之气,对于医者,都有救死扶伤妙用。

反倒是星辰入境,可以演化的种种气机,他们这一脉还真没研究过。

接下来几日,姬考也不急于马上开始修行,时常与姬叔君,以及长桑君青囊君二人,讨论修行之事,吸取更多的经验。

了解炼气之法的同时,也对巫祝和图腾两脉修行,有了一些明悟。

炼气修行,按照姬考原本的猜测,应该有十几个境界,然后每个大境界之中,又分出各种小境界,而且名字听起来都要给人一种震撼。就是那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感觉很厉害的震撼。

事实告诉他,没有。

入境之后,只有三大境界,感玄第一,洞真第二,通神第三。而最初的时候,连三大境界都没有,炼气就是炼气,造诣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后来炼气士从蒙昧之中,理清头绪,大概将这一脉分成了三层境界。

感玄之境,实是养气之境,重在养而不在炼,呼吸吐纳之时,将天地灵阳之气纳入体内,静则藏于下丹田之中,动则散于九窍百骸。

若是修行深处,则不单单是依靠口鼻吐纳,周身窍穴,尽数打开,皆是可以纳气养气之地。

一些元气基本妙用,到此时才可施展,或是举形升天,或是化光成刃,或是凝煞炼罡,诸般妙用,始现人前。

感玄之后的洞真之境,才算得上是炼气之境。到了这一步,丹田蕴实,普通的天地灵阳之气,开始渐渐演化,而成契合自身的先天祖气、混元道气、混沌母气等等,养在胸腹之间。当然,道气、祖气、母气等,都是最顶尖炼气士所成就的,一般洞真所成先天之气,却要逊色一些。

所谓洞真,即是洞悉各种元气真实妙用,这一步的时候,炼气士的诸般神通,可以逐步推演。

什么斡旋造化、颠倒阴阳、移星换斗、回天返日、呼风唤雨、震山撼地等等,在这一步之时,只要对自身元气洞悉合一,则都可演化而出。

洞真之后,则是通神。事实上,通神亦不过是洞真的一种妙用,只因为这是炼气士的长生久视之路,故此单独算一层境界。

即便是修士踏入通神之境,洞真之路也不能停下,这是炼气神通之基。

至于通神,常定常寂,一切归元,真气直入泥丸宫上丹田之内,无遮无碍,万象通明,化作元神可从天门而出,离体显化,如天地神明一般,是谓通神。

存养既成,气足神全,出入自由,故可长生久视。

这一步之时,还能演化身外之身,也即法身,聚则成形,散则成气,隐显莫测,变化无穷,千里万里,须臾即到,又称阳神。

通神之境,长桑君与青囊君,都只是听说过,不说他们,就连他们的老师百草先生,也离此境还差一步。

至于通神之上的炼气境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与远古神明圣王天妖大巫分庭抗礼,传闻天下炼气士,也没有多少到达这一层境界,故此长桑君与青囊君,都不敢言。

相比之下,还是图腾修行的三大境界,容易理解多了。

蕴灵、接引、法相,而后便是类神灵天妖之境。

孕育灵性之基,而后接引天地之灵,再后便化生法相,最后便与这图腾生命无异。

而巫祝一脉,更是简单,并没有什么境界之分,巫祝便是巫祝,最多对实力强悍者,直接以巫相称。

上古之时,便有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等等巫师,再厉害一点,则称呼为大巫或者巫神。

几天功夫,姬考对于修炼之境,有了一些整体把握,也从长桑君青囊君那里,得到了一些炼气修行,应该谨慎注意之事。

铛!铛!铛!

这一日,几人正在闲谈世间之事,忽然之间,岐山之顶,忽有钟声三响,悠悠荡荡,传遍群峰之间。

虽说传遍,但是这钟声似乎带有奇异,近乎有无之间,非修行入境之人,以心气相听,难以听到。

在另外一座峰头之上,姬氏那些仆役,就完全没有听到这悠悠钟声。

或许不仅是岐山,方圆百里,钟声都有传到。甚至周原之上,巫庙之中,大宗伯都冷哼了一声,以示心中不快。

听到这钟声,他就想起了他当时的右腿,就是被那个金钟所打瘸的。

虽说后来他用巫医之术,将自己的右腿医好,不过这个仇,是已经结下了。奈何他实力不足,否则早就打上岐山了。

“咦。”青囊君忍不住惊呼:“金钟三响,竟然是老师要授道,你们还真是好运气啊。”

她看了一眼峰顶,又看了看姬考几人,心中十分疑惑。几天之前,姬氏初来之时,他们老师才刚刚为众弟子讲过一次医道,怎么这一次又要讲了。

而且这种击金钟而讲道,可是有缘者都可以去听的。

传闻这种击金钟而讲道的方法,是崆峒山上,那位帝师所首创,后来其他炼气士觉得挺有意思的,才慢慢传开了。

人道修行,本来就是前人无私传给后人,才慢慢有的。只是到了后来,因为担心所传非人,祸患世间,才渐渐有了门户之见。

尽管这样,后人承先人之德,自然也要有所回报。不能回报先人,那就回报给世人了,取之于人,亦要授之于人。

就在长桑君为他们讲金钟来历的时候,岐山脚下,已经有十余位炼气士飞腾而至。然后,为显尊重,这些人都开始徒步上山。

姬考没想到,在这岐山方圆百里之内,竟然有这么多的炼气士。而且,这还不是全部。

“走吧,我们先上去。”

作为最年长的两位门人,长桑君与青囊君,肯定要提前到场,帮助自己老师迎客。

姬叔君点了点头,带着姬考与青女,健步而上。

······

岐山峰顶,是岐伯殿所在,内殿是祭祀岐伯以及其他医道创始人的地方,外殿则是他们这一脉传道授徒之地。

等到姬考他们到来之时,发现外殿之中,已经有不少人了。

殿下坐着的,是长桑君与青囊君的诸位师弟,他们见到长桑君他们进来,一个个起身打招呼。

长桑君与青囊君一一点头致意,走到殿中,才对上首之人行礼相拜。

而上首坐着两人,一位着玄色长袍,黑须童颜,正是岐伯一脉的执掌者,百草先生。

他含笑点头,指了指旁边这位身穿黄袍,却形如老农的老者,对这夫妇两人说道:“这是雷公先圣一脉的吴回真人,你们过来拜见。”

黄帝轩辕执掌天下之时,医道创立,高人辈出,彼时有三大名医,被公认最为杰出。这三位名医,便是岐伯、雷公与俞跗。其中,岐伯善药石,雷公善针灸,俞跗善穴位推拿,各有所专。

而百草先生说出真人二字,最是让人惊讶。

所谓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

这在炼气修行之中,是通神修士所专属,寻常炼气之时,可不敢以真人自居。

姬考心中暗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位吴回真人,状若老农,从外看来,远不如百草先生风姿气度。

却没有想到,他修行境界,却高百草先生一头,已是通神修士,不受寿元之累。

“见过吴回真人。”

吴回见到他们行礼,轻笑点头:“不必多礼,这次来找你们老师,乃是有事相求。恰好你们老师心有所感,借此机会,击金钟而传道。”

第二十四章 炼药可成丹,器与气同修

“见过百草先生,吴回真人。”

姬叔君带着姬考、青女两人,向此地之主与通神真人打招呼。

“叔君小友也来了啊,这两位是你的晚辈吧,到一旁一起坐着吧。”

对于姬叔君,百草先生还是很熟悉的,毕竟前段时间,带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来问他,让他都感觉无奈。

吴回真人则点头一笑,没有说话。

岐山一脉,或者说所有医家一脉,都有不成文的规定。这种规定,从黄帝轩辕氏之时,医道创立开始,便已经有了。

医道修士收徒极多,不论是炼气修行的医者,还是人间治病的医者,都在其中。人间医者学得医术之后,便下山云游,选一个方国定居,为众生诊治疾病。

而炼气修行的医者,最终也只能一个执掌主脉,其他都成为支脉。

像长桑君与青囊君的师父百草先生,其实也有很多同门师兄弟姐妹,只是后来岐山这一脉传承给百草先生之后,他们自然出去,选择其他地方修行传法。

要是日后,百草先生要将这一脉继续往下传承之时,长桑君他们这一辈的同门,也需要一个个散去,最终只留执掌者在岐山之上,收徒传道。

这样一来,医道传承,会越来越多,人间医者,也会越来越多。

这一次,很多长桑君他们的师门叔伯之辈,竟然也赶回来了。

长桑君心中疑惑,这位吴回真人,到底有什么事有求于老师,声势竟然这么浩大。

只是这种事情,吴回真人不讲,长桑君他们也不好多问,与各位长辈一一打过招呼之后,只得到旁等着。他们带着姬叔君姬考青女三人,在靠着殿柱之地坐下。

本来以长桑君他们的身份地位,老师讲道,从来都是坐在中间的。这一次来了不少长辈,他们也就只能靠边坐了。

······

“吴回真人这次,带来了很多奇异药草,请我炼一炉丹药。刚好趁此机会,为岐山附近修士,传一下我医道炼气一脉的炼丹之法。”

等到岐山之外的修士上山之后,百草先生终于讲出了这次击钟的目的。

他这话一出,不管是岐山一脉的众修士,还是外面的炼气士,全部都惊喜莫名了。

人道法门与众不同,乃是一代代完善开创之法。药草之学,在赤帝尝百草之时,不过草创,而到岐伯之时,也不过恰恰奠基。到了今日,经代代口耳相传,又有文字存世,自然远胜当初。

赤帝便是炎帝神农氏,普通人族以炎帝称之,但是天下修行之辈,却都称之为赤帝。

而药草之学,到了炼气士手中,又有了进一步的拓展。

集人间之药石,采日月之精华,夺天地之造化,熔于一炉之中,便成丹药。

用炉鼎烧炼金石,配制成药饵,以之为载体,用有招无,把阴捉阳,炼气士服之,或可锤炼内气,或可增长寿元,其效用远胜直接服食药草。

近两千年之前,黄帝伐蚩尤之后,曾多次召集天下炼气高人,对人道种种法门,梳理定基。

那个时候,高人汇聚,几乎人道之中的绝顶人物,都会于帝都之中。大家相互探讨,一起研究,丹道,只是种种法门的一道。

岐伯因为本身便效仿赤帝,亲尝百草,对药性的了解,即便是炼气修行远在他之上的几位高人,也有所不及。

因此,在丹道一脉的造诣,岐伯可以说是最顶尖的了。他的传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多谢百草先生。”

这种好事,让岐山之外的修士一个个面色激动,感觉不虚此行。他们心中,甚至还在感叹,那些没来的修士真是可惜了。

这也没有办法,岐山一脉,以医道立足,此前也传道好几次了,却从来没有传过一些高深法门,或者斗战之术,故此,这一次很多修士,都不愿意过来了。

医道之术,或许对普通人来说很重要,但是炼气之士,外邪难侵,一有伤痛,也可以靠一气而治理,实非必要。

甚至很多伤难病痛,炼气士都以之为修行之难,依靠胸腹之中,那口先天之气,磨灭劫难。

丹道却又不一样了,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神丹妙用。如今听到能从岐山之中学得此道,岂有不喜!

百草先生见到众人欢喜,含笑点头,缓缓说道:“草木药性,能治病救伤,却埋之即腐,煮之即烂,烧之即焦,不能自生,故此先贤创立丹道,以保存药性。

而后丹道一步步发展,分三品丹药,下品为药,治疗诸般伤痛;中品为液,可助呼吸吐纳;上品为丹,普通人服之延年益寿,炼气士服于体内,则演化气机,洞悉真元。”

“当然,还有更上者,或可令人寿无穷已,与天地相毕,乘云驾龙,上下太虚。此次不谈此神物,因吴回真人所请,只炼上品之丹。”

百草先生说完,张口一吐,顿时整个大殿之上,云气蒸腾。弥漫的云气之中,一口三足两耳大鼎现出,古朴卓然,见之非俗。

“好厉害的大鼎。”

姬叔君见到这大鼎,心中陡然一惊,其威浩荡无比,让她的法相之灵,都在震颤。

“这是老师开始修行炼气之初,便祭炼的法器吞云鼎,此鼎以吞云为名,实则可吞吐风云雷电,天地气象。”

听到长桑君这么一说,姬考便将目光,盯着这尊神鼎。

炼气士虽说祭炼胸中一气,可以内化不朽,外演神通,但是很多修士,都会祭炼一些法器。

一则可以用来与人相争,二来也能借器而炼气。

器与气合,对炼气修行而言,有着诸多妙用。对于很多高深炼气士,外炼之器,与内炼之气,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已经成为炼气士在天地之间的象征。

虽然说是传炼丹之道,但是百草先生,却没有口吐一言。所有炼丹玄妙,都在眼前动作之中。

不传以言,而传以行。不传以表,而传以里。

在场都是炼气士,一切以神意而观,不以耳目来观。其中一切真意,都凭自身理解。

大殿的云气之中,忽然风雷呼啸,不断响起,这尊大鼎,则在空中不断旋转。

片刻之后,百草先生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朝着旁边吴回真人点头致意。吴回会意,按照他们所讨论的丹方,将手中药石,按照顺序,掐着时间,一件件扔到云气之中。

每有一种药石进入,百草先生便都手掐药诀,或是风刃扫过,或是雷霆劈下,或是水润,或是火炙,不一而足。

处理之后,这些药石,便以或快或慢,或集中或分散的状态,落入鼎中。

药石落入的中途,吴回真人又得到百草先生致意,点了点头,仰天一吸。

众炼气士都能感到,天地之间,浩瀚的灵机元气,汇于吴回真人周围。

轰!

随后,他口中一道气机吐出,落在大鼎周围,化作炽热火焰,将其围起。

这种火焰,内部色红如血,外部则是一圈白光,神秘莫测,无人能识。

吴回其名,来自上古时期祝融部落吴回氏,祝融,乃是上古尧帝之前的夏官火正之名。

可是火正之所以叫做祝融,却又是另有来历,祝融,乃是最为出名的巫神之一,以火行入道。

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人间官吏以此称,其实都是神灵之名。

他出身吴回氏部落,自然极擅控火之术,这火焰,集火道祝融与医道雷公两脉所长,对于炼药来说,可以说是最为合适的了。

火焰围绕大鼎之后,又有几种药石材质落入鼎中。

每种药材入单之时,所需条件各有不同,有高温有低温,时间有长有短,一旦哪里出问题,则所炼非丹,反而成毒了。

这些东西,在炼丹之前,百草先生与吴回真人,早便商量好了。

随后,百草观照诸药,吴回控制丹火,炼药之事,有条不紊进行。

虚空之中,云火之气蒸腾,时有风雨雷电侵袭,种种异象不断。

“这,就是炼丹啊。”

姬考看了半天,摇了摇头,他就是在看戏,完全没有看懂。

虽然说也能以神意观测,但是他毕竟不懂气机变化,不知炼气奥妙,哪里能看出其中究竟。

倒是他旁边的姬叔君,眼神一动不懂,盯着这炼丹之事。

她所看的,不是炼丹,而是其中灵机变化。她心中所想,乃是如何应对吴回真人的火焰。

她常在戎狄之地,与图腾一脉的修士经常相斗,却很少和炼气士争锋。这倒是一个机会,让她了解炼气士一道的灵机变化。

见一叶而知全枝,未必全准,但也能见一般。

青女在一边若无其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百无聊奈。

姬考看遍四周,也觉得太无趣了,信念一动,便靠着旁边的柱子,随意一坐。

这个坐姿,完全与兽皮之中,那位先民的姿势一模一样。

便是神态表情,都没有多大区别。

第二十五章 丹成别去,修行外再无他事

自然而然,姬考陷入了定境之中。

精神无欲无求,呼吸息息归根,神识在内,默照全身,天地灵阳之气,开始由虚空之中,随着姬考的呼吸吐纳而游走。

不知不觉之间,姬考已入佛门所谓“禅定”之境,道门称之为“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无一丝杂念干扰,唯有一点灵光闪耀。身周情形,姬考虽然没有刻意留心,但是却历历在目,无所不知。

当然,此时不管是佛祖道祖,都还没有出世,这种状态,尚没有人如此精确形容。

但是,既然是修行,道理却都是相通的。

一道气机传来,直入他胸腹之中,冲刷全身上下,随后又呼出。如此连续九个呼吸之后,他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都翻滚不定,随后全身一震,一些莫名的气机,从脏腑沉入他的下腹丹田之中。

这种远古修行炼气之法,无为而无不为,并无行功路线,也无养气之法,只是天地灵阳之气,自然游走全身。

而在姬考的心神之中,他似乎看到,周天星辰,日月凌空,一道气机在日月星辰之中游走不定。

只是气机太弱,姬考感觉不是很具体,每吐纳一次,只能微微感觉一下。

通神真人,近乎神明,对天地气机之中的变化感应,更在一般神明之上。吴回真人操纵火焰之时,似乎有感觉到了什么,他瞅了一眼姬考,微微一笑,便不再注意了。

除下吴回真人,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姬考竟然在此时进入定境修行之中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目光神念,都集中在百草先生与吴回真人的这一次炼丹之上。

特别是百草先生手掐的各种法诀,他们一个也不敢忘记,其中的灵机变化,他们都在心神之中暗自推演熟悉。

而姬考也不管他们,自己默默地修行吐纳,虽是第一次入定,可是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难度。

日落月升,日升月落,日月光辉,时不时受到百草真人的接引,落到这丹鼎之中,淬炼药草。

药石之精,日月之华,这本就是丹道所需的材质。

······

冥冥寂寂,恍恍惚惚,忽然之间,姬考闻到了一股药香味。

这种味道,让姬考忍不住从入定之中醒来,望着虚空之中,心神一醉,几乎不能自持。

好厉害的丹药!

姬考心中暗语,他自认定力也不差,可是这神奇的丹药,着实让他心神摇曳。

恰在此时,他突然闻到一声呱呱的响声,姬考回头一看,却是青女,正捂着肚子羞涩而笑,面色微红,似乎不好意思。

这个时候,姬考才想到,他们上得峰顶,不经意之间,已经有快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这样一想,他顿时感觉,自己都有些饿意了。

听说炼气之士,可食云气而不食人间烟火,长生久视,不老不死。最起码,姬考此时是还做不到的。

一天不食,他就感觉身虚体弱,更不用说长年累月了。

姬考看了一眼自己的姑奶奶姬叔君,却见她正沉迷观看炼丹之中,心念一动,便朝青女一挥手,指了指外面,要带她出去找点吃的。

这炼丹传道,对他们两个修行门外汉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作用。因为这个而饿晕倒过去,实在是没有必要。

青女见到之后,脸色一喜,便要跟着姬考,往侧方退出殿外。

他们刚好在殿柱一侧,偷偷退走,其实也极为方便。

可是在场之人,无不是修行之辈,对于气机变化,都灵敏异常,更不用说人身动作了。

他们才一动,正在炼丹的百草先生,便心有所感,眉毛一抖。随后,指了指丹鼎之处,两股丹气,从丹鼎之中洒落,飘向了姬考与青女两人。

一阵更为浓烈的扑鼻异香袭来,姬考与青女,顿时长吸了一口气,霎时间,只感觉神清气爽,所有饥饿困顿感觉,全部都消散一空。

百草先生的这个动作,倒是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不禁看向了角落之中的姬考和青女。也就是一看,以为是岐山之上的后辈,便没有再留意了。

到了正午时分,百草先生忽然袖手一挥,大声说道:“真人,可以了。”

吴回真人连忙将火焰收回,而后百草先生掐动法决,大殿之中云雾之内,一股七彩的氤氲之气从中升起,在半空中结成灵芝的形状。彷如云蒸霞蔚,凝而不散,异象纷呈。

这就好了?

姬考看着虚空,丹鼎之中,开始大放光芒,光芒之中,似有数十颗丹丸在内。

他目力不及,但是也隐隐看出,这些丹丸,有大有小,色泽有亮有暗,存在着差距。

“可惜啊,我这丹鼎虽然也是法器之流,终究不入神道。要是赤帝陛下那尊遗鼎,以之炼丹,必能全为上丹。”

百草先生看到数十粒丹丸之中,好坏不一,成色有别,忍不住喟然一叹。

赤帝,也就是炎帝神农氏,他为熬制百草,品尝药性,曾炼制一尊神农鼎。对任何医家来说,都无比想见识这尊神鼎的奇效。

吴回真人倒是看得开,他淡笑一声:“赤帝陛下那尊鼎,以我们的身份,又岂能轻易动用,此丹能炼出九上丹,十三中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丹有上中下三品,成丹之后,观其成色效用,又有上中下三品之分。他们这一鼎丹药,显然并不是全为上上品之丹。

“诸位,炼丹过程,想必你们都已经见识一番了。接下来七日,我们便在这大殿之上,探讨炼丹之术,你们若有问题,我与吴回真人,可与你们共同探讨。”

刚刚试炼一炉丹药,不过是吴回真人与百草先生真正想炼丹药的预演,真正炼丹之事,何其重要,他们怎么可能这么草率。

别说炼丹了,就连普通医者炼药,都非常谨慎,要选在偏居之地完成。

作药者若不绝迹幽僻之地,令俗尘愚人得经过闻见之,则诸神便责作药者之不遵承经戒,致令恶人有谤毁之言,则不复佑助人,而邪气得进,药不成也。

医家之辈,每合好药好膏,皆不欲令鸡犬小儿见之。若被诸物犯之,用便无验。又染采者恶恶目者见之,皆失美色。

而炼丹更是,必入山川之中,斋戒百日,不食五辛生鱼,不与俗人相见,尔乃可炼神丹。甚至一般小山,也不可作为炼丹之所。

凡小山皆无正神为主,多是木石之精,千岁老物,血食之鬼,此辈皆邪炁,不念为人作福,但能作祸。是以炼气士,合作神丹,必入名山僻静之所,以期有成。

这些东西,是这些炼气士所讨论的东西,姬叔君听了一阵子,便觉得无聊。

她见姬考与青女,更是没有多大兴致,于是,便拱手作揖,向两位长者作别,带着后辈,离开了岐峰之上。

他们的离去,丝毫不影响大殿之中热切的讨论,除下长桑君与青囊君,在门口匆匆送别,也无其他人理会。

直到若干年之后,这些人才回想到,他们竟然曾与姬考同处一殿之中,共同谈论成丹之法。那时的心情,着实复杂难言。

当然,共同讨论的话,只是他们认为的,姬考只是在炼丹之时,入定了几次。讨论刚刚开始,他便离去了。

······

另外一座山峰之上,姬氏家将仆役,已经在上面盖好了一座竹舍,几间木屋。竹舍是给姬考居住而用,位居中间最高之地,木屋是护卫杂役居住之所,环绕周围。

在屋舍周边,有一股山泉汩汩而出,形成一条小溪,蜿蜒而下,流入山脚。

在山脚之地,也有十几人筑屋而居,以作警示之用。

姬叔君飞入云端之上,环视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居所建盖得不错,适合姬考在其中炼气修行。

“好了,小姬考,你这侍女,我今日便带走了,可不要舍不得啊。”

在岐山之中,已经呆了好几天天了,姬叔君见这里已无事情,便决定早点回到军营之中去。

阳春将至,乃是农耕播种之时,这时最担心戎狄侵扰,否则将影响众人劳作,损失不得。

一岁之中,也就春秋两季,最是担心戎狄了,寒冬刚过,需要出来觅食,将入寒冬,需要出来找存粮。

对于商周之人来说,最为讨厌的,也就是戎狄这点了。都是人族,但是相互争夺食物,这种事情,对诸夏来说,已经好久远了。

“叔君奶奶,你们去吧,我这里不需要担心。”

姬考拱手,向自己这位长辈告别。这段时间以来,他得到了姬叔君很多帮助,特别是宗庙之中,将他点醒,几乎是救了他的命。

“考公子,那我也跟着师尊过去了。”

青女目光稍有迷离,心中十分不舍。服侍姬考这么久,姬考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几乎是将她当做亲人在对待。

姬考和煦一笑:“去吧,青女,跟着叔君奶奶好好修行,未来之时,说不得我还要你来庇护呢?”

“走也!”

姬叔君淡笑一声,一手抱住青女,金光从足下纵起,转眼间便鸿飞天外,不见踪影。

姬考见自己这位姑奶奶如此洒脱,也是一笑,转头便去到了竹室之中。

山中再无他事,唯余修行而已。

第二十六章 道不可须臾而离,周公沬邑拜商帝

对于修行,姬考在两世为人之前,其实便已经有过一丝研究。

那个时候的他,名字还叫周元;那个时候所处的时代,被称作末法时代。

姬考不知,末法时代,是诸法不存了,还是诸法不再现于人间。

那时的他,从幼年开始,便对各种佛经道藏感兴趣,然而却始终未得其门而入。他也曾幻想着,自己某一日能得到机缘,什么高人传道,什么天降法宝等等,他幼年之时都曾经想过。

甚至为此,他在那个年代,几乎跑遍了天下的佛道名山圣地,东到崂山舟山,南至罗浮南华,西起昆仑藏地,北达长白雪峰,更不用说终南武当九华巴蜀之地了,但凡是出名一点的,他几乎都去过。

结果,机缘当真来了,却是一觉醒来,人事全非。

还好,这个时代,佛道虽然没有出世,却还有比他们更遥远的上古修行之法。

恰好入境而成,姬考怎能不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机缘。

独居于岐山之上,姬考几乎不做其他事情,坐卧行走,甚至吃饭大便等,都在修行之中了。

当然,开始之时,姬考所得的三种图案,是只有坐、卧与走三种的。但是他心中琢磨,既然坐卧行走可以修行,其他动作为何不可以。

坐卧行走皆是道,但是道却并非只在坐卧行走之间。

他便花费了一些经历,参照已有的三种姿势吐纳之法,将自己平时任何动作,都纳入修行炼气之中。

这种动作并不难,他只是套用这三种姿势的法门,分心二用,可以修行便是。

事实上,上古法门,本来就是分心二用之法,一边要修行炼气,一边还要担忧各种狼虫虎豹,外敌侵入。

偶尔要是存在疑虑,便跑到隔壁岐峰之上,向长桑君与青囊君问询。

那场长达七日的传丹大会之后,岐峰上面,早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对于姬考跑过去问他们修行疑难,只要不涉及到他们这一脉的根本炼气之法,都会直言相告,一旦涉及,他们便笑而不语。

姬考也是极为警醒之人,人家愿意为他解惑,就已经是大恩德了,又怎么会奢望其他。

说来也奇怪,交流之间,他们经常潜移默化,给姬考讲医术,那种不涉及修行,为凡人治病看伤的医术。

有这种机会,姬考也不拒绝,每次过去岐峰,都满载而归。甚至青囊君还会给一些药草以及经脉相关医书,让姬考有空看看。

这种时候,姬考便感觉到了,用竹简记载东西的麻烦,看似背了慢慢一袋竹简,文字却远没有一本书多。然而也没有办法,丝绸布帛太过昂贵,造纸他也不会。

加上此时的文字晦涩,多以会意为主,很多字都是医家为了方便,特意造出,姬考看起来,十分麻烦。

不过他不嫌麻烦,吐纳炼气是修行,学习经脉药草,同样是修行。

时间就是这样慢慢流逝,姬考居于岐山之上,周原似乎将他已经遗忘,而他也忘却了邦国天下之事。

修行之外,再无他物,道不须臾而离。

······

沬邑,商人之都,此时的商帝武乙,便在这座都邑之中,执掌天下之事。

自从成汤率方国于鸣条之战灭夏,以商为国号,以亳邑为都立商以来,国都频繁迁移。加上其中王位传承混乱,数百年之间,除下开国几年,几乎没有多少安定日子。

直到盘庚迁殷,武丁中兴之后,商国才终于稳定下来,此后也以殷商而自居。

但是此时的商帝武乙,只是在他称王的第一年,国都定在殷地。之后,武乙三年的时候,他将国都迁到了大河之北,也是在这一年,他将岐邑之地,赐给了姬亶。

姬周,也是在那一年,从一个部落,变成了一个邦国。

武乙十五年,这位充满激情与斗志的商帝,再度更换都城,迁到了沬地。

自从武乙登帝位,如今已经是第三十四个年头,此时的他,正坐在王座上面,玩着手中的一个布偶。

说是在玩,其实极为认真,像是在做着终身的事业。

一个数十岁的老者,正如一个孩童一般,把玩人形的布偶娃娃,还时不时在这个布偶上面,增加几笔,或者削减一些。

“禀告陛下,岐山新的周公姬季历来了。”

有侍者忽然在殿下传话过来,让武乙忍不住抬起了头。

“岐山?姬季历?也是,刚刚接任公位,是应该让予瞧瞧了。快,将他叫进来,予要看看,这位新的周公,比起他父亲如何。”

侍者听到之后,便退身出去,将姬季历换了进来。

“小邦周之主姬季历,拜见大邑商武乙陛下。”

姬季历长揖一下,然后抬起头,之间一位隆准龙颜,相貌威严的老者,正含笑看着他,而在这老者旁边,竟放着一个布偶娃娃。

“季历,当年戎狄侵占你姬周故土,你父亲来见予之时,说必在西垂之地,戎狄边境,建我诸夏之国,教化戎狄之民。予素来认为戎狄之辈,只有除恶务尽,才能解决边民之难。但是当初,他信誓旦旦,予也便听从他言,任他发挥,将岐邑之地赠送给他。却没有想到,邦国才初建,稍有成效,他便撒手而去了。惜哉!叹哉!”

姬季历又是长揖一下:“先父在时,也时常对我兄弟几个,感叹陛下与大邑商之仁德。我姬周能有今天,全赖上帝与陛下之恩。”

武乙轻笑一声:“予一人之恩德,与上帝何干。”

他这话一出,姬季历顿时心惊,惶恐看着这位商帝,不明白他为何要说出这种话。

上帝乃是商人之祖,也是天地之主,他这是对上帝有所不满吗?

随后,姬季历又环顾四周,看看旁边有没有其他人在。

还好,这话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武乙看着他那惶恐的神色,忽然哈哈一笑:“你这性子,还真是与你父亲一模一样啊。”

商帝想到,三十年前,姬季历的父亲姬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同样的神色,同样的动作。

看来,这位新的周公,与以前那位,差别不会太大啊。

“陛下,神灵威能难测,说话之时,还请谨慎为好。”

姬季历也不说这位商帝之言是对是错,因为不管对错,都不是他能言,他只是劝说对话,出言要谨慎小心。

武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看来姬周不会是他的敌人,但是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帮手。

“你这次来沬邑之中,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周围邦国前来朝拜他之时,不是缺钱就是缺粮,或者就是请他出兵,这位殷商之帝,都已经习惯了。

不知道这位姬周之主,又会提什么要求呢?

姬季历又是一揖:“确实有一事想请陛下与相助,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宝物奉上。”

“哦,竟然有礼物送给予,是美女还是珠玉啊,这可真是比你父亲长进多了。他上次来朝拜于予,就是拉着予说了三天的话,跟予讲什么仁德的用处。只是可惜,仁德如他,还是难以挡住戎狄的残暴,连祖地都没有保住。”

听到姬季历说要送礼,武乙的语气,看似在夸赞姬季历有长进,心中其实在暗自叹息,子不如父,如之奈何?

他自己也是这样,忽忽老矣,可是子孙却没有一个能继承他的志向的。

姬季历取出一块丝帛,然后对着武乙说道:“臣居西岐,却也心忧天下,如今四方不靖,愿将一道奉上,以助陛下与大邑商。”

“一道?还真是有意思啊。”

武乙随手一挥,在他身前,飞出一只五彩神鸟,发出神光,将整个大殿都照得亮堂无比。

“这是鸑鷟(yue zhuo)吗?”

玄鸟一族,执掌天下禽类,其中最上者中,有五凤,五色为赤者凤、黄者鵷鶵、青者鸾、紫为鸑鷟,白名鸿鹄。

姬季历想起他早年之时,听他父亲姬亶说过,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帝一脉,一直受到玄鸟一族庇佑。

任何一位帝子,都会与玄鸟一族中的一只幼鸟,结成图腾血脉之亲。直到帝子殒落,幼鸟才会飞回族中。

这位武乙陛下,所结亲的便是鸑鷟吗?

这只五彩神鸟,以紫色为基,青黄红蓝杂之,双目赤红,高傲而敏锐,它飞过姬季历身前,将他手中的丝帛衔起,飞到了武乙肩上,将丝帛放下。

武乙呵呵一笑,打开丝帛,只是第一眼,便猝然一惊,然后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其中。

看完之后,他便闭起双目,心神脑海之中,不断推演其中种种变化。

良久之后,他睁开眼睛,神光绽出,哈哈一笑,声音之大,整个大殿充耳可闻,就连壁柱似乎都在抖动。

“真是一件好礼物啊,不愧一道之名,周公。就是不知道这一道为何道,又是何方高人所创出?”

姬季历拱手回道:“这一道名为武道,教化于内谓之文,争斗于外谓之武。创道之人,乃是,乃是我那长孙,姬考。”

姬季历一言说出,如有雷霆在武乙耳边炸响。

第二十七章 万方有罪,在予一人!

“此言当真!!”

武乙霍然起身,目光死死盯着姬季历,精芒绽出,惊喜莫名。

姬季历迎着武乙的眼神,轻轻点头。

他心中也曾犹豫,是不是要隐瞒自己长孙的事情。最终他权衡再三,还是放弃了。

虽然这位武乙陛下,与他的父亲庚丁不同,极为厌烦巫祝。但是不可否认,在大邑商之中,巫祝一脉的实力太大了。

而巫祝素来以神秘诡异,尽知天下之事著称,这让姬季历,不敢随意撒谎。一个谎言被揭穿之后,还不知道要花多少代价来弥补。

据他所知,这位陛下虽然性烈如火,有仇必报,却不是气度狭小,不能容人之帝。当今诸夏势衰,众夷复起,本就是各邦国合力之时,但凡天资之辈,整个诸夏邦国都重视无比,殷商更是其中之最,巴不得聚天下英才而使之。

另外一方面,他自己也想让姬考被商帝武乙所知。如今姬考已经入境成功,以姬周的底蕴,已经再无力帮助他在炼气一道上面再往前行了。

大邑商又不一样,武乙陛下自从帝临天下之后,便四处收纳拜访炼气之人,迁都沬邑之后,更是在都城之中建罪予台,聚天下炼气修行之辈。

从成汤灭夏开始,商帝便自称予一人,或者予。所谓罪予台,也即是罪予一人台。当初武乙先祖成汤,克黜夏命,复归于亳之时,曾作汤诰。

其中有言,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

意思就是,你们万方有过失,原因都在于我;我有过失,不会连累你们万方诸侯。

毕竟当时成汤克夏,但是夏后氏,乃是禹王所传,自从轩辕黄帝以来,便是诸多圣王先后治世,却未有如禹王大功大德者。万方担忧,克黜夏命,有违天命,成汤便宣告诸侯,罪在自己一人之身,以安万方诸侯。

汤诰之后,商人才渐渐承接夏命,为诸夏邦国之首,称天邑商,以天帝之后自居。

而武乙纳万方炼气修行者,造台名为罪予,其中深意,姬季历都不敢多想。

他只知道,如今的大邑商,内压巫祝,外却诸夷,罪予台功不可没。就像上次去往岐山的仇生先生,据说就是罪予台中的一位修士。

这罪予台,不仅有当世诸多高人,武乙陛下更让各方英才,都可以入得其中,学习炼气之法,以成为商之栋梁。

要是姬考能够被选入其中,那对于他未来,必有极大作用。

······

“好啊,季历,尔姬周不愧和予天邑商同源而出,不愧为后稷所传,竟要出一位圣贤了。”

“这些图形,如此美妙,让予不禁想起了仓颉的造字六法,想起了那从天地符文而来的文字。教化于内谓之文,争斗于外谓之武,此言不虚啊。”

“尔姬氏之中,竟然要出一位史皇一般的人物,真是尔姬周之幸,予一人之幸,诸夏万方之幸。”

商帝武乙喜形于色,竟然在大殿上面,手舞足蹈起来了。

当初黄帝陛下之时,史皇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龙乃潜藏,人道大兴自此而始。

如今又有人创武道,难道人道要在他执掌天下之时,迎来又一次大兴吗?

“你那长孙,如今多大啊?”

武乙又继续问道。

“十岁出头。”

“好啊,才十岁出头。你回去之后,做好准备,予要派人将他接来沬邑之中,让他来学习炼气之法,予要亲自教导他,让他成为史皇一般,真正的诸夏圣贤。”

武乙也不多说,直接向姬季历提出要求。

“多谢武乙陛下,这是考之幸,也是姬周之幸。”

姬季历俯首相拜,他的目的不就是这样吗?

“适才之时,你说有事相求,是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心情稍微平复,武乙便想起来,在将这块武道丝帛交上来之前,姬季历还是有其他请求的。

姬季历连忙正了正身子,说道:“禀告陛下,先公亶父临终之前,曾殷切要求,我等子孙,从戎狄手中,收回先祖故地。如今姬周之中,兵马不缺,粮草不乏,已做好准备,同戎狄之辈大战。只是兵马之外,戎狄之中,还有不少戎狄图腾师,而我姬周,只有家姊姬叔君一人。她分身乏术,难以周顾,还请大邑商施以援手,应对戎狄修士,让我等能继先公之志,扬诸夏之威。”

武乙听了姬季历之言,又是一阵开怀:“好,正该如此。既然你姬季历有此信心,夺回后稷姬刘的故地,予又怎会吝啬几位炼气先生。等你离去之时,必有炼气士随你同归。”

自从盘庚迁殷,武丁中兴之后,先后几位商帝,都是强势之君,对抗四夷,从不妥协。也是在他们先后几位君主手中,已经有大半沦落在戎狄之手的九州之土,被收回了部分。

此时的这位武乙帝,更是最为好战的,甚至还在他的太祖父武丁之上。听说小邦姬氏,竟然也敢去和戎狄大战,自然是万分支持。

此时的殷商,外部形式其实极为不好,武乙的太祖父武丁中兴,扫荡了一遍各方戎狄之后,这些戎狄并没有从此老实下来。

他的祖父祖甲之时,蚕丛氏部落不屈服商人的统治,自不量力,想要推翻商国,最终首领战死岷山,族人四处逃散,他们的一支,逃往蜀地,巴国之旁,志在伺机重新抗争。

他的父亲庚丁之时,对西方的羝方、系方等方国部落进行征伐,更擒杀羌方伯,却并没有降服任何一族。

更不用说在东方之地,九夷从来自夏后氏之时开始,便一直不服诸夏之治了;南方的三苗,更是从蚩尤被黄帝击败之后,便自外于炎黄。

形势如此危急,商帝武乙,巴不得有其他邦国站出来,和他一起共击四夷。

即使姬周战败,他也要让那些畏惧四方戎狄,如同猛虎蛇蝎的方国看看,敢于迎战戎狄的,并非他殷商一国。

于是,武乙便仔细询问姬季历,他准备如何对戎狄用兵,准备怎么开始,先攻哪个戎狄方国,再攻哪个戎狄方国。

“臣准备先伐西落鬼戎,此戎部落,位于我姬周与西边诸戎之间,地势险要。我得此地,如得一重城;戎失此地,如失一关隘。而后,我姬周便进可攻,退可守,周戎之势,从此逆转矣。”

见到姬季历侃侃而谈,武乙忍不住笑着说道:“昔年我曾派人遍及戎狄之地,可是知道,西落鬼戎,是诸戎之间的最大部族之一。此戎共有十二翟王,诸王之间,相互以为援助,可不是这么好攻破的。”

姬季历则自信说道:“臣所虑者,不过是西落鬼戎四位图腾师,其他诸王士卒,想要破之,不过三五月即可。”

“哦?”武乙顿时有兴趣了:“你准备用什么办法,三五月之内破敌呢?”

姬季历道:“不过是外施兵锋,内间其王罢了。”

武乙正要继续询问,忽然门外有侍者大声叫道:“禀告陛下,帝子托求见。”

听到这个声音,武乙顿时面色微变,低声对姬季历说了一声:“姬考之事,不可在外多言,我将派人亲自将他接来。”

而后,则高声说道:“让他进来吧。”

不久之后,一个清瘦老者,从殿门之处走了进来。

“见过父亲”

这老者进门之后,对着武乙行礼,才让姬季历反应过来,这就是帝子托吗?听说这位帝子,差不多是公认的下一位商帝。

只是姬季历对比一下,发现从外表看来,身为儿子的子托,并没有比父亲商帝武乙年轻。武乙气度恢弘,威风凛凛,可要比子托有朝气多了。

“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武乙的语气不咸不淡,看着他的儿子子托。

子托迟疑了一下,望向旁边的姬季历。姬季历见状,马上反应过来,对武乙行礼道:“臣所欲言之事,已经尽数告诉陛下,容臣告退。”

武乙点了点头:“去吧,周公,你的要求,在你离去之时,我会满足于你的。”

姬季历又向子托告别,才退出大殿之中。

“说吧,你私下来找予,到底是想做什么?”

适才称我,如今称予,武乙知道,他这个儿子,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来了。

“我想请父亲,放过太卜。”

自成汤灭夏以来,商之首领便以上帝为先祖,自称下帝,偶尔也称天子。因为崇神敬鬼,巫祝地位极高。

而在众巫祝之中,掌占卜的太卜、掌祭祀的太祭、掌记载的太史,掌祈祷鬼神的太祝,又称四师,万民百姓之师,或说商帝之师。

只是,此时的一位帝师,被武乙下令,三日后将在沬邑之中,当着所有众人的面,施以斩刑。

听到子托的话,武乙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儿子,淡淡说道:“你可知道,予为何一定要斩太卜。”

子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巫祝们代上帝出言,即使与父亲你所想不太一样,也不应处死。”

在他认为,太卜为父亲武乙做占卜,卜词说他残暴,不尊天帝,其实是对他的警示与告诫,是帮助父亲的。

可是自己的父亲,非但不听告诫,竟直接将太卜抓起来,要将他斩首。

“哦,这就是你所想的吗?好,很好,巫祝代上帝出言,那么三日之后,就由你监斩太卜,献给上帝看。看看那个时候,上帝又有何言?”

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武乙也是无奈,这小子从小跟着他的祖父,自己的父亲先帝庚丁,与巫祝们呆久了,人都变傻了。

子不类父,如之奈何!

第二十八章 商帝诛巫祝于刑台

姬季历在殷商之中,只呆了三天。

这三天的时间,他没有去拜访殷商的重臣,也没有去拜访各位帝子,他只是在沬邑之中走街串巷。

夏后氏之时,刚刚经历水患不久,万民都开始安居耕作,物产不丰。但是商代夏之后,情形又有所变化了。

最初之时,商人也和此时的周人一样,善于耕作,在立国之初,成汤曾派亳人帮助葛人种地。亳地,商之初都也。

后来,充足的粮食,将很多商人的精力,都可以释放到其他地方去了,各种工匠开始诞生,很多精美的器物渐渐被他们造出。

当然,起初之时,工匠都由商帝派遣官吏集中管理,很少流传外界。后来各种技艺传遍,从武丁开始,便不禁这些东西了。

然后,都邑之中充斥着各种小商小贩,也出现了许多牵着牛车和乘船从事长途贩运的商贾。贩卖之事,一般只有商人在做,因此贩卖之人,世间以商人称之。

沬邑之中,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以及精巧美丽的器物,青铜器、瓷器、白陶、玉石、布帛等,这些东西显示出来的技艺,让姬季历叹为观止。

他们姬周居于西北边陲之地,除下耕作畜牧以外,也顶多就是做一些日常必须用的器物,能用就行,哪里还有时间求什么精巧啊。

做的再好,也没人有时间欣赏,也没人去研究怎么做好。

但是,姬季历心中,毕竟还是有对美好器物的追求的。即便他不需要,也可以购买一些,送给自己的母亲妻子与晚辈。

还好,姬季历这次东来之前,就找人交换了许多铜贝,完全足够他大肆采买。

说起铜贝,起初之时,从夏后氏开始,就开始使用天然贝作为购买东西的货币。因为天然贝不好保存,商人之中,开始有人制造铜贝。

大部分公候,都是用铜贝进行购买。

姬周虽然是小邦,可是这东西还是可以换来不少的。

最后一天,姬季历没有再出去采买东西,而是去往了一个名叫刑台的地方。

商帝武乙派人传来消息,让他临去之前,去一趟刑台。

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

所谓刑台,即是行刑之台。

夏后氏之时,以禹王之名,有大辟(杀头)、劓(割鼻)、宫(残害生殖器官、破坏生殖功能)、刖(断足)、墨等五刑。

而有商以来,刑罚只多不少,条令分门别类,也更清楚。但是大辟之刑,依然是最重的刑罚之一。

无法如尧舜一般,以德行感化心灵;那就只能如启汤一样,用刑罚毁灭肉体了。

来到刑台之后,姬季历才从旁边的众人口中,知道了此时要被施以大辟之刑的人,竟然是殷商的司卜。

商有巫祝四师,司占卜之事,乃为司卜。不管在何时,司卜都是位高权重之人,没有想到,此时竟然被压上了刑台。

“帝命,司卜匡张,假与上帝之名,干涉王事。其巫风不正,命帝子托,亲上刑台,监此大辟之刑。”

刑台之上,那位殷商帝子,此时的脸色极为难看,双手紧握,死死盯着这位来宣读武乙之命的侍从官。

而这位侍从官,似乎颇为大胆,收起竹简,还微笑对着子托说道:“帝子,请快点动手吧,陛下还在宫殿之中等着。要是帝子不愿意出手,陛下便让臣下代劳。”

子托脸色一变,他恨恨看了一眼这位侍从官,眼中杀机毕露。

侍从官摇头一笑,他出身万方台,又岂会在意一位帝子的威胁。莫说如今子托还不是商帝,即便是,他也随时可以走人。

所谓万方台,即是罪予台。武乙称为罪予,要将罪责归诸一身,但是他们台中之人,却称之万方,若有罪责,万方共担。

此时的万方台门口,有四人正站着,看向刑台方向。

“你们觉得,巫祝一脉的人,会出手吗?”

为首那个头扎布巾,唇下半尺黑须的老者,目光悠悠。

“应该不会吧,这么多年,巫祝该老实的都老实了,不老实的,也几乎被几位大人都除去了。”

其中一个高瘦中年说道,想起几位大人用几十年的时间,将浩浩荡荡的巫祝势力,压得不敢抬头,他便感觉与有荣焉。

“不可小觑巫祝,听闻灵山遗脉之中,有人对我等已经不满了。”一位黑衣老者,面带忧色。

“怕什么?便是灵山,当年还不是被雨师大人一剑劈成了两截,还怕他们遗脉吗?”另外有一个白袍背剑少年,却毫不在意。

说到雨师一剑劈开灵山之时,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想起雨师大人当年的风采,他就充满了修行的动力,充满了学剑的动力。

为首那老者喝止了白袍背剑少年:“不要胡说,当年之事,雨师大人可是亲自去找过相关的几位巫神道歉的,说是修行之时的意外。”

白袍少年连忙点头:“对,对,就是意外,雨师大人亲自去道歉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白袍少年想到的,却是那位大人一剑杀去道歉的风采。

“好了,看来巫祝一脉,是不会出手了。”为首老者看了一眼刑台,继续说道:“我们去那位周公所居的地方等他吧。”

“遵命。”

后面三人连忙点头,跟着他的身后而去。

······

刑台这边,武乙之子子托,从斧手手中,一把夺过刑器,亲自持着大斧,来到司卜的旁边。

子托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之中,像是有水光。但是,他又不敢将眼泪流下来。

“暴虐无道,不敬鬼神,终罪于天。我虽不幸,将身死于此,看不到武乙的末日,但是总有人能够看到。”

司卜大声喊道,声音传遍了整个刑台附近,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帝子托,还不动手。”

侍从官暴喝一声,催促子托动手。他没有想到,这位司卜,这个时候,还要巫言惑众。他就不担心,祸及他们这一脉吗?

听到侍从官的声音,子托挥起大斧,朝着司卜当头斩下。

他的内心之中,充满了愤怒、不甘、愧疚,以致仇恨,全部都附在这一斧之中。

大斧落下。

子托能够看到,司卜临终之前,看着他的眼神,赞许、期待,唯独没有怨恨。

子托释然了,他的心情也慢慢恢复平静,目光不悲不喜,看着侍从官。

“司卜已经授首,你去向我父亲报信吧。”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离去,也没有想过,要帮这司卜收尸。这种事情,此时的他,也确实不能想。

侍从官看着帝子托离去的背影,心中稍有动荡:“这位帝子,似乎变了。”

“你们知道,司卜是为什么被陛下判处大辟之刑吗?”

“为什么?”

“听说陛下要再征东夷,按照以往形式,都要司卜占卜一下,看看结局是好是坏。可是没想到,这位司卜都不占卜,就直接说‘帝不若’,要陛下如太甲先帝一样,反省自身,祭祀上帝,否则还会有更多的灾祸降临。”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陛下这么生气。这位太卜,难不成还以为这是先帝庚辛之时吗,他们巫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那是,陛下之所以要迁都来到我们沬邑,不就是因为殷邑的人,不听陛下的,而听巫祝的吗?”

······

姬季历看完这一场戏,耳边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朝着自己的居所而去。

商人每有战事,都要先问卜于上帝,看看“帝若”还是“帝不若”,要是“帝若”,则这战事必将胜利,要是“帝不若”,那这战事就危险了,不如提前取消。

而他们所说的太甲先帝,则是商人第四位帝,成汤之孙,太丁之子。太甲刚即位时,由于少不更事,沉湎酒色。伊尹就写了《伊训》、《肆命》和《徂后》三篇,以示太甲,希望太甲能继承商汤的法度,以治天下。

但太甲不听劝导,继续胡作非为,颠覆汤之典刑,伊尹便放之于桐。

随后,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回来之后,太甲果然改恶从善且修德,诸侯咸归商,百姓以宁。

伊尹嘉之,乃作《太甲训》三篇,褒帝太甲,其死后庙号称“太宗”。

夏后氏之时,没有庙号之说,伊尹初建庙号之制,乃是为后世商帝建立典范,但凡有功于宗室万民,则宗庙留其名,故称庙号。

伊尹与成汤核定,庙号只有两类四种,两类为称祖或是称宗,祖有大功而宗有大德;四种,则是太、高、世、中四字,创立基业为太,功高者为高,世代祭祀为世,中兴者为中。

要知道,有商一代,能够具有庙号的先帝,可是不多的。成汤至今,已有五百年,有庙号的商帝,也不过是六位。可见伊尹放太甲,确实是放出了一个明君。

姬季历一边思考,一边朝着自己的居所而去。

到了门口之时,正见到从罪予台而来的四人,正对他微笑致意。

第二十九章 山上有先生将通神

岐山,竹舍。

姬考坐在其中,呼吸吐纳天地灵阳之气,正如他这几个月以来的一贯作息。

不过此时姬考的坐姿,却不再是背靠墙壁,随意而坐了。他此时的坐姿,闭目盘膝,双手置于两膝之上。

这是他这一段时间,与岐峰上面的两位医家高人,探讨之后所作出的改变。

此时已经不是上古,他在静室之中呼吸吐纳,并不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危险。很多上古时期修行的特点,此时都显得有些多余。

比如他吐纳之时,完全只需要一点灵光照遍周边,不用花费大半精神,时时刻刻关注旁边的环境。

姬考觉得,长桑君与青囊君他们说得有道理,他呼吸吐纳的效率,完全可以更快一些。

于是,他便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坐姿,调整外部动作,将警惕周围的大部分神念收回,只留一道灵光在外。

至于里面的灵气运行,姬考可不敢干扰。修行大事,说不定轻微变化,就是天囊之别。

还别说,这种盘膝瞑目的坐姿,不愧是后来修行者首选的姿势之一。他呼吸吐纳的速度,确实要比之前快了不少。

呼。

姬考从入境之中醒来,慢慢睁开眼睛,只感觉一阵神清气爽。

内心之中,姬考不由得暗自感叹,自己的炼气天赋,是不是太差了一点。

已经好几个月了,可是自己还是没有将天地灵阳之气与自身之境相合,形成最初的一道法力。

他能够感觉到,入定之时,明明有那么一道气机,在日月星河之中游走,可惜总是无法合于境中,化生法力。

想到这里,姬考低头看了一下身下的五色社稷台,法力不生,该如何将这祭台炼化啊。

从岐邑出来的时候,太姜便命姬叔君,将这社稷台带上,一起给姬考带到岐山。这种法器,说不定就会对姬考的炼气修行,取到极大作用。

姬考从医家一脉那里得知,只要法力生出,他便能够炼化法器,初步使用它的玄妙。

他可是很期待,这块据说是神秘女神,赠给自己先祖后稷的法器,到底有什么大用的。那位女神曾告诉先祖,里面有长生之法,却不知道,到底是何法?

思虑一下,姬考决定还是去一趟岐峰上面,再向长桑君君他们讨教一番。

说走就走,姬考马上起身,拿起在五色社稷台上散乱放置的几卷竹简,便向着岐峰而去。

他不会纵地金光之法,也不动腾云驾雾御风飞行,只能从自己所居的峰上走下去,然后来到岐峰脚下,一步一步爬上山。

清晨时分出发,等到他看见长桑君与青囊君所居竹屋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

姬考擦了擦额头汗水,便要进入其中拜访。

忽然,整个岐峰微微一震,周围的气机仿佛被什么搅动,混乱不堪。

姬考猛得抬头一看,却见山巅之上,云霞弥漫,将太阳光芒都遮住了。

云霞之中,隐约有一个丹鼎,上面散发出蒙蒙的清光,遥遥可见。

而后以丹鼎为中心,这层清光渐渐化成一个人形,看不清模样,却在云霞之间,吞吐呼吸。

随着这个人形的呼吸吐纳,以岐山为中心,天地气机,化作一个漏斗一般,朝着这边聚拢。

声势浩大,气象万千。

此时岐峰的宫殿之中,百草先生的肉身,坐在高台之上,一动不动。

他的众多弟子,以长桑君与青囊君为首。围绕在他这具肉身旁边,一脸关切,时而看着这具肉身,时而抬头仰望空中异象。

在不远之处,那位形如老农的吴回真人,则微笑看着空中,在他手中,一根尺长的银针,光芒流转。

在离岐山数百里的方向,周公姬季历正与四位商帝派来的修行者共同西来,他们相谈甚欢,称赞商帝武乙压制巫祝的做法。

忽然,那位为首的黑须炼气士神色一动,手捻长须,举目西望。

“这等气象,分明是有人正在炼气通神啊。”他转头看向姬季历:“周公,你周原之上,可有什么强大的炼气士吗?”

那个方向,明明就是他们将要过去的目的地,岐山之地。

跟随他而来的三位炼气士,也一个个看向西方,神情复杂,敬畏且羡慕。那个背剑的白衣少年,更是飞腾而上,远望岐山。

姬季历不通气机之变,不知道为何,这几位高人这么激动,他只是照实回道:“周原之上,据我所知,并无炼气士。倒是岐山之上,听闻有上古岐伯一脉的传人。”

“原来是岐伯天师一脉,难怪难怪。”而后,黑衣炼气士又喟然一叹:“可惜他们医道一脉,不愿意涉足世间争斗,否则也是一个好帮手啊。”

不仅是他们,岐山方圆百里,所有的炼气士都瞩目着岐山方向,各有所思。

······

岐山之上,姬考仍然抬头望着空中的异象。

此时,那个清光所化的巨大人形法相,已经越来越清晰了,正是长桑君与青囊君的师父,百草先生。

呼!吸!呼!吸!

他静坐虚空之中,一切外事不理,只是不断将天地气机,在自己胸腹之中进出变化。

恰在此时,虚空之中,一阵阴风突然吹起。

明明是正午时分,却让人不自觉感到一股凉意,凄厉的声音,在岐峰四面八方纷纷响起。

“你们还在等什么,他都快要成功了。错过这一次机会,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灵魂阴神,转化为纯阳元神呢?”

随着一声怪叫,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虚空,扑向正在吞吐气机的百草先生。

他这一动,马上就有十几个黑影,如他一般出现,纷纷聚拢在云霞之下,张牙舞爪,似乎要将百草先生给分食一样。

“哼,鬼道自有阴中超脱之法,不思苦修,却总想着捡这种便宜,岂能饶你们。”

吴回真人坐在大殿之中,手中这根银针,霎时飞出,朝着外边而去。

嗖!

就像一道银色电光,划过虚空之中。眨眼之间,便穿过了这十几个黑影。

银色电光每穿过一个黑影,便有一声痛叫传来,然后黑影便炸开,成为天地气机的一部分,被百草先生吸纳进入体内。

十几声痛叫,十几下炸响,来时气势汹汹的这些黑影,转眼之间,便烟消云散。

这让全程在岐峰山腰观看的姬考,忍不住吐槽,怎么还有这么弱的反派?

既然敢来闹事,起码要有一战之力啊,现在对方一道银光,他们竟然全部被除掉了,这也太差劲了。

这道银光将这些黑影刺穿之后,在空中一个转向,直接朝着姬考而来。

此时姬考才看清,虚空之中的那道银色电光,竟然只是一根细针。

他心中一慌,连忙想着怎样避过。可是还没等他有动作,脚下一松,整个人已经飞腾在半空之中。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姬考忍不住一声惊呼,然后眼前瞬息变化,耳畔风声呼啸,转眼之间,脚下便踏在了实处。

姬考定了定心神,站直身子往旁边一看,却发现他已经身在岐山一脉的大殿之中,正是上次百草先生炼丹传道的地方。

旁边就是百草先生的众多门人弟子,还有那位如同老农一般的吴回真人,手中正把玩着一根银针,对他憨厚一笑。

这就是炼气士法器的威能吗?

看到吴回真人手中的银针,姬考对自己竹舍之中,那块五色社稷台,更加热切了。

“见过吴回真人,见过各位长者。”他连忙向着众人躬身行礼。

吴回真人右手微抬,笑着说道:“不用多礼,姬小友,你又来问长桑和青囊问题吗?”

他这段时间,因为正在与百草真人,研究一种神丹炼法,一直没有离开。闲暇之余,也见过姬考几次拜访长桑君与青囊君。

他甚至也清楚,百草先生授意长桑与青囊,将一些药草与经脉相关的医术,交给姬考,并且将相关书籍交给他自己看。

“正是,考修行之中,遇到了疑惑,正要向两位长者求教。却没有想到,这次来到岐山之上,竟见到如此异象。”

吴回真人笑道:“这也是你的运气,能有机会见到一位通神真人破境。”

“百草先生,要突破通神境了吗?”

姬考心中一惊,随即又是一阵喜意,百草先生医道超绝,他要是能成为通神真人,不知道有多少人能从中受益。

“百草的修行,本就气足神全,万象通明,这段时间,与我一起探讨丹道至理,炼气如炼丹,两者一起突破,也是时候元神显化,法身通神了。”

吴回真人看了一眼外面,笑意不减:“他这番突破,肯定三五日不止,你在外面,说不得会遇到什么意外,我便运使法器,将你带进来了。索性无事,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不妨直接问我。”

姬考听了,连忙道谢,将自己这些时日的疑惑说了出来:“我曾听闻,入境之后,只要有呼吸吐纳之法,法力很快就能生出。怎么到我这时,吐纳已经数月之久,总不见法力生成呢?”

第三十章 修行易问鬼难问,百草之中得长生

“咦。”

听完姬考所说,吴回真人惊异地看着他,神色莫名。

“你入境所观,到底是何物?”

他曾经听到长桑君与百草先生谈起姬考入境,据说乃是一颗杂星。

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好像又不是杂星这么简单。

天下炼气士,又有谁会是一颗杂星入境,而半载法力不生的呢?

滋生法力这一层,只要入境成功,有得呼吸吐纳之法,就不是疑难,人人可生出法力。

但是在其中,又有分别。

入境之时,境界越大,法力越难生出。毕竟要一气与莫大境界相合,可不是一两天能成的。

相反,境界不大,天地气机一荡,自身法力,说不得可以一夕而成,直接开始养气,或者说蓄养法力。

倒不是说谁高谁下,只是炼气修行,各自本就应该要有差别。或许到了巅峰,都会一样,但是这可不是吴回所能言的。

姬考回道:“我入境之时,观遍漫天日月星辰。”

嘶!

听到姬考之言,长桑君与青囊君,顿时都轻吸一口气。他们相互对视一眼,都感觉不可思议。

姬考上次说星辰入境,竟然是这样的星辰入境。

漫天日月星辰,跟一颗杂星,可是天渊之别啊。

这孩子,也不和我们说清楚,青囊君脸上露出苦笑,心中不禁微微怪罪姬考。

其他的岐山门人,也都议论开了,星辰入境,他们听说过,但是漫天日月星辰入境的,似乎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吴回真人脸色也稍稍变幻,只不过他一副老农憨厚之相,旁人很难看出来。

“果然,你这莫大境界,法力炼出所需的时间,的确需要更多些。”吴回真人继续说道:“不过你已经花了半年时间,按理说应该会有些头绪了啊。你且告诉我,你平时修行的时候,天地灵阳之气,是如何入境的?”

姬考想了想,才道:“也没如何,我就是在坐忘之时,能见到天地灵阳之气入得星河之中。我也不加控制,任其游走。游走一阵之后,其便自然散去。”

听到姬考的说法,吴回真人抚掌一笑:“问题就在这里了。”

“你这境界之大,亘古罕见,要是以天地灵阳之气自然而来,还不知何时能够与境界相合呢?你修行之时,还是需要自己加以引导,随后便能加快其速。”

“请问真人,我该如何引导?”

“漫天星辰,也有大小之别,高下之分,有主有次。你修行之时,可以以一颗星辰为主,气机由此而发,慢慢与整个星空相合。”

说到这里,吴回真人一抬头,恰好看到那轮还没有落下的红日,指着说道:“大日浩荡之时,无论星辰月亮,全部都消失不见,可以说是众星之极。听闻九天之外的上帝,便有大日之相。以我之见,你不妨也以大日为基,一气统合周天星辰。”

听到吴回的话,姬考点头道谢,自己心中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看着远处高空之上,正要坐下,就在此地试验一番。

“姬小友,此时百草正在破境,天地气机震荡,不适合你辈养气炼气。你和我们一样,到这里看着就好了。洞真破通神之变,可是难得的机会,修行炼气,也不急于一时。”

姬考一听,点头称是,与众人一起观看虚空之中。

此时的百草先生,仍旧是坐在大殿之上,如同活死人一般。但是他那尊法相,在虚空之中嘘呵不断,气机流动,气象越来越浩大。

每一次呼吸之间,姬考甚至都能感到空气的震荡。

“真人,刚才之时,为何有鬼物要来阻拦老师破境呢?”

一位百草先生的弟子,忽然之间,询问起了刚才的一幕。

他这一问,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吴回真人,等待他的答案。

吴回笑笑道:“鬼道之中,也有修行之法,具体法门如何,我也不知。但是我却听我们这一脉的祖师讲过,鬼道之辈,修行最大的难度,却在于阴中超脱,将于极阴的魂魄之中,生出一抹纯阳。这一丝纯阳生出,则鬼道境界,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要在阴中生阳,本来需要鬼道修士,以决大天资毅力,日复一日,依靠天地阳气冲刷其身,最终获得一丝阳火。”

“但是有修士不愿意耗时苦修,想走歧路,便是趁着人间修士,突破通神之境的时候,夺取一丝修士的阳神。”

“一丝阳神,可胜十年苦修,甚至百载苦修,故此他们心动了。”

“你们谨记,以后如果有机会突破通神之时,一定要提前请人护法。谁知道那个时候,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呢?”

姬考听了吴回的话,信念微动,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对吴回问道:“真人,考能否再请教您一个问题?”

吴回真人笑道:“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如此客气。”

姬考拱手问道:“敢问真人,既然世间有鬼修,那么人死之后,不知道去往了何地?”

当初他的太祖父姬亶死去之时,姬考其实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原本在他的知见之中,人死如灯灭。可是这个世界,是有神灵存在的世界,人死之后,灵魂甚至都能化作鬼道修行,必然不是灯灭那么简单。

听到这个问题,吴回真人顿时脸色有些变了,他看了看天上,又看了看地下,冷然说道:“你不过才十来岁,想什么生死问题,此事不是你所能知。”

而后,他想了想,脸色稍霁:“至于鬼道修士,各有各的机缘,以后你要是能够洞真通神,自己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姬考见到这位真人神色不对,当即缄默不语,不再多问。他哪里还看不出,这个问题,似乎牵扯极大,吴回真人不敢多说。

但是从他刚才,又是看天,又是看地,姬考觉得,其中必然存在一些玄妙。

······

日月轮转,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虚空之中,百草先生吞吐天地气机的频率,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浩大。

方圆百里,所有的气机都被他所扰动,难有人能够坐定炼气。

岐山上空这片云霞,也渐渐演化,各种医道药草,被云霞演化而出。

这些药草,有姬考认识的,也有姬考不认识的,分为上中下三层,环绕在百草先生法相旁边。

最上一层,是主养命以应天的药草,无毒,久服不伤人,如人参、甘草、地黄、大枣等;

中间一层,是主养性以应人的药草,医者须斟酌其无毒有毒来使用,如百合、当归、龙眼、黄连、麻黄、白芷、黄芩等;

最下一层,是主治病以应地的药草,多毒,不可久服,如大黄、乌头、甘遂、巴豆等。

药草纷繁而有序,点缀在百草先生之旁,虽是气机扰动,却不能影响他们分毫。

“要成功了。”

吴回真人在下方大声一笑,随着他这笑声,虚空之中,百草先生的法相霍然睁开双目。

目光之中,如有气机光芒流转,又似百草在其中生灭。

他朝下方轻轻一指,虚空之中,那些云霞气机所化的百草,纷纷朝着下方那尊丹鼎而去,正是百草先生的法器吞云鼎。

吞吐云霞百草,不复吞云丹鼎之名。

等到百草全部都进入丹鼎之后,百草先生便转头四顾,轻笑一声,将下方的丹鼎卷起,飞入大殿之中,来到他的肉身之旁,从天门而直入。

然后,大殿之中的百草先生悠悠睁开双目,笑着对吴回真人道:“此番多谢吴回兄长了。”

“百草老弟,不对,现在应该是百草真人了,不用客气。我们一脉能再出一位通神真人,想必几位祖师知道,也必然欢欣得很。”

“恭喜老师,长生久视,炼气通神。”

下方的众多岐山一脉的弟子,连忙下拜,向百草真人恭声道喜。

“恭喜百草真人,长生久视,炼气通神。”

姬考同样拱手作揖,向着百草真人道喜。不过他并非百草真人门下弟子,倒是不用下拜。

“岐山散修东野子,恭喜百草真人,长生久视,炼气通神。”

“渭水散修单行,恭喜百草真人,长生久视,炼气通神。”

······

连续不断的道喜之声,传遍了岐山之上。

百草真人悠悠笑道:“谢谢诸位,等到三日之后,我再击钟讲讲我的一些感悟,各位皆可来听。”

而后,又是一连串的道谢之声。

道谢声之后,姬考便也告辞离去,他急着回去试验吴回真人所说的方法,早日炼成法力。

“百草老弟,我看着孩子不管是医道,还是修行,都极有天赋,心性也不差,你怎么还不纳入门下啊。”

吴回真人心中纳闷,他可是知道,百草真人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关注着姬考,可是却一直没有动作。

百草真人笑笑:“不急,等他炼出法力再说。就在岐山之上,还能跑了不成。”

他确实对姬考有意,可是他觉得,像姬考这种宗室子弟,要入他们这一脉,最好还是多观察一二。

到了现在,观察得也差不多了。

第三十一章 钟响不知何处,傅说比于列星

再一次坐在了竹舍之中的五色社稷台之上,姬考静心瞑目,开始呼吸吐纳。

定境之中,日月凌空,星河旋转,一道天地灵阳之气,正在其中游走不定。

姬考心中一动,想起了吴回真人的指导,通过自身神意,默默控制那道天地灵阳之气,将它移向太阳星。

就在这道灵阳之气,即将靠近定境之中的太阳星之时,姬考的心神,忽然一阵迟疑。

这种感觉极为奇妙,莫名而来,不知其处。让他停了一下,略作思考。

只是瞬息功夫,姬考心念便就此一转。

那道天地灵阳之气,略过了太阳星,往星河之中冲去。

而后,在越过种种星辰,指向了星河之北,那颗紫色的大星所在。

太阳星,或者说日星,虽为中天主星,化气为贵,乃是中天之帝。或许正如吴回真人所言,九天之上的上帝,也有太阳之相。

但是姬考在气机变动之时,却在有意无意之间,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等到气机与那颗紫色大星相合,他才恍然一惊。

放弃太阳,选择紫微,这难道真是伯邑考的宿命吗?

尽管身在定境之中,姬考仍不自觉开始思考,这种变化,似乎是他所选择的,似乎又不是他所选择的。

想了一阵,姬考便放弃了,开始尝试以紫微星为中心,统御诸天星辰,早日衍生法力。

这个问题,他是想不出答案了。

他不知道,就在他做出这个改变的同时,遥远的荆蛮之地,一个不知被人遗忘多久的古老神庙。

神庙之中,一尊看不清长相的神灵石像,手中有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钟,忽然动了一下。

铛!

一声悠悠钟声,传遍了天地之间。

普通人听不到这声音,但是世间那些已经超脱普通人的存在,却无疑都听到了这声钟声。

昆仑山上,扶桑树下,十万大山,幽冥之所,远古大泽,无尽海域,冰原之地,归墟之中······,各种神秘之处,甚至人间繁华之地,都有人豁然一惊。

这钟声,已经有近千年时间,没有出现了。

有些强大的存在,甚至都忍不住流下了热泪,他们抬头,跨越蒙蒙天际,看向了一方残破的神土。

“陛下。”

有人低语,有人欢笑,有人失神,种种异状,却都不为外人所知。

而后,几十道神念,不约而同,在天上人间扫动着,希冀发现什么东西。

可是,他们最终都失望了。

钟声的来源,他们不知道在哪里,或许是在天上,或许是在地下,或许是在人间。正如钟的主人一样,不为他们所知。

······

岐邑,这座岐山脚下的城邑。

此时,以周公姬季历之母太姜为首,所有的姬氏族人,姬周臣子,都站在岐邑的城门口,眺望着远方。

然而,姬氏族人,却只有老弱妇孺在此,但凡青壮之辈,都去了军营之中,准备迎接又一次的戎狄侵略。

等到东边的平地上,出现了旌旗车马之时,太姜首先笑道:“终于来了。”

她在前一天晚上,得到快马而来的信使传讯,说将有几位炼气高人,要随姬季历同入周原。

得到这个消息,太姜马上通知所有周原所有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必须来到城门口,一起迎接远客。

姬季历骑马,几位炼气士乘车,来到城门口。

“何必如此客气。”

为首那位黑须老者,摇头叹笑。其他三位还好,要为姬周效力,可是他,是来了就要走的人。

姬季历正色说道:“我姬周地处偏僻,物产不丰,几位大人愿意屈尊,我等再大的礼数,也是应该的。”

太姜看到这位黑须老者,忽然之间,面色一变,激动地说道:“您是,是傅说大人!!”

黑须老者看着太姜,这位年老的妇人,脑海之中一阵回忆,却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对方,他惊疑说道:“你认识我?”

这话一出,无疑就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傅说。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眼神之中,充满了崇敬、激动。傅说大人,那可是一个传奇啊。

当初盘庚迁殷,虽然将殷商内部稳定下来了,但是商德,经过数百年的内乱,早就衰败下去了。

直到盘庚的侄子武丁即位后,想重振殷商,但是没有贤臣辅佐,所以他三年都不说话,国事都交给冢宰来管理,自己则观察国风。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贤人,说:“我是一个囚徒,姓傅,名说。天下如果有能找到我的,就会知道我不仅仅是个囚徒了。”

武丁醒来后心道:“傅是辅佐之意,说是欢悦之情,天下是不是有一个人,既能辅佐我又能让百姓欢悦呢?”

于是,他就让画工根据梦中的印象,画了这人模样出来,派人到处寻找,结果在北海附近,虞、虢之间的傅岩,找到了一个叫说的囚徒,和图画很像。

说本来是个很有才能的贤人,隐居在傅岩,因生活穷厄,就自卖自身,住在北海之州的圜土(监狱)之中,穿着粗麻布衣服,带着索链,在傅岩筑城以求衣食。

马上,说就被带到殷都,武丁见了他,和他交谈了一番,认定他就是梦中的那个贤人,就起用为相,结果殷商因此重新振兴起来。

傅说原无姓氏,唯名“说”,因为他是在傅岩这里被找到的,所以就以“傅”为他的姓氏,称为傅说。

中兴之君,夏有少康,商有武丁。

但是中兴之臣,却唯有傅说,名传千古。

应梦贤臣,朝为奴隶,暮成贤相,几乎所有出身不好的人,都以傅说为心中指引。因为傅说的经历,他们心中有着希望,也能脱离奴隶之身,成就一番大业。

姬氏众人之中,没有谁比太姜更为激动。她可是经历过武丁盛世,见证着风雨飘摇的殷商,如何在武丁、后好、傅说这一帝一后一相的治理下,重新让万方宾服的。

“我是有邰氏之女吗,年幼之时,曾经在祖地见过大人一面。”

激动了许久,太姜的表情终于平静下来了。

“哦,原来是诸姜之女,当年征羌方之时,确实曾经拜访过你们一族祖地。记得你们一族,曾有一位修行天才,以长生为名,现在如何了,可得长生?”

“大人你说姜清兄长啊,自从嫁入姬氏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

太姜叹息一声,也想起了自己年幼时期的一些时期,似乎已经很久了。真希望有朝一日,姬氏能够兴盛,自己能再会诸姜方国看看。

“不说这些了,傅说大人,我记得当初您不是已经故去了吗?甚至人间还有传言,说您死之后,化成了一颗列星,在苍龙七宿之间。”

傅说笑了笑:“当时之事,乃是假死之法,为此抛开国政杂事,前去修行。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不过是当时炼气通神之相。”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三位炼气士,顿时更为激动。早就知道傅说大人强大,却没有想到,他在百年之前,便已经炼气通神了。

“你们好好认识一下这三位炼气士,以后戎狄之间的图腾师,便由他们与你们共同对付了。”

说完,傅说便看向了姬季历:“周公,按照我们所谋划,你该准备了,我去去就来。”

姬季历点点头:“傅说大人自便即是,这边我会布置好的。”

傅说温和一笑,微微颔首,然后一阵大风刮起,他整个人,便飘然乘风而上。

······

岐山以西,姬周的军营当中。

姬叔君坐在主位,下首是姬昌与姬虢仲、姬虢叔两个兄弟,他的一众庶兄弟也在。甚至,姬昌次子,年仅十岁的姬发,也身穿甲衣,坐在帐内。

“季历命人快马传来的文书,你们都看了吧,有什么想法?”

姬叔君目光淡淡,向下方这些子侄辈询问。

他们已经得到消息,有四位强大炼气士,不日就要襄助西岐,趁着戎狄还没有得到消息,赶紧给他们迎头一击。

姬昌目光沉稳:“父亲说得不错,这个时候进攻,戎狄都想不到,确实是一个好时机。特别是西落鬼戎,自恃强大,不仅我姬周不满,旁边很多戎狄部族,也对它心生厌恶。”

“上次我放回的两个燕京之戎王子,给我传来消息,诸戎之间已经达成协议,凡是西落鬼戎的战事,他们都不会多管了。”

“这个时候,我等要是攻伐它,必定能够一举建功。”

他说完之后,其他几个姬氏族人,都纷纷点头,觉得确实可以出手了。

“那好,你们去整顿兵马,等到几位炼气士来了以后,便出征西落鬼戎。到时候,我可能要与图腾师交战,那八百骑兵,便由昌你来指挥。谨记,骑兵战法,来如巽风,去若震雷,斩首为上,恋战为下。”

“昌谨记。”

姬昌俯首拜道,他这位姑姑的用兵之法,他这些年可是见识过的,几乎从无败绩。

“嗯,我多说一句,发儿还年幼,就让他和青女一起,在营中等着便好,不用跟着去了。”

听到姬叔君这样说,年幼的姬发,马上站了出来:“姑奶奶,我也是姬氏男儿,怎么就只能呆在营中?不行,我也想上战场。”

第三十二章 祭台之上,姒文命不可登天!?

姬叔君看着姬发,一脸的坚毅执拗,不愿意呆在营帐之中。

“昌,这是你儿子,你怎么说?”

姬昌沉默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幼子,心中不忍,但仍是坚决地说道:“让发儿去吧,向戎狄复仇,夺回我姬氏祖地。我姬氏儿郎不去,还指望谁去呢?”

“你可知道,你的儿子才十岁啊。”

“年纪是小,但是不代表他只能在军营之中等待结束。他需要上战场,即便不能杀敌,也要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什么样的,我姬氏的士卒,又是什么样的。”

听了父亲的话,年幼的姬发,目光之中,更是充满了坚定,看着自己这位很少交流的姑奶奶。

姬叔君笑了,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自己的兄弟,想起自己的族人,这位素来冷厉的长辈,难得在自己后辈面前露出笑意。

她抚摸着姬发的脑袋:“想去战场,那就去吧。青女也去,跟着大军,去将西落鬼戎的部落夷平。”

说话之时,她的目光望向西边,眉眼之中,锋芒毕露。

至于青女,她静静站在姬叔君后面,一言不发。从跟着姬叔君来到军营开始,这位老师,或者这位大人,对她丝毫不藏私,将图腾师蕴灵之法,一点一点传给她。

此时的青女,已经可以内蕴法灵,以壮肉身了。

图腾师一脉,与炼气士不同,因为未来之时,需要肉身与图腾法相相合,所以内蕴法灵,同样也是打磨肉身的第一步。

别看青女依然是瘦弱少女模样,可是一般壮汉的体能,未必能够赶上她。

······

岐山,竹舍,五色社稷台之上。

姬考悠悠睁开双目,口中吐出一道白气,面带微笑。

入定两天,他终于成功以紫微星为基,一气统合日月星辰,炼出第一缕法力了。然后,又一鼓作气,以第一缕法力为基,将天地灵阳之气,在体内的演变完全把握住了。

每一次呼吸吐纳之时,都有一缕法力在下丹田之中升起,按照修行法门原本的运功路线,游走五脏六腑,或者四肢脊柱等,最后又回到丹田之中温养。

法力滋生,以后就是养气功夫,他终于可以正式向外宣称,此后便是炼气士了。

既然法力已生,姬考便低头看向了下面的五色社稷台,也是时候尝试祭炼它了。

忽然之间,姬考感觉腹中一阵饥饿感传来,他轻轻一笑,还是出去吃点东西再说吧。

他曾经听说过一句话,食水者善游能寒,食土者无心而慧,食木者多力而拂,食草者善走而愚,食叶者有丝而蛾,食肉者勇敢而捍,食谷者智慧而夭,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

他现在的境界,刚刚开始食气,却不能神明而寿,还是需要食用谷物肉类与草木,勉强做个杂食者。

姬考一出竹舍,都不等他说话,马上就有仆人,匆匆忙忙去将饭菜端过来。

虽然此时的饭菜,比起姬考前世,少了一些手段,以蒸煮为主,但是配合各种陶、鼎、簋、鬲、甑等工具,加上以一些草木作为调料,其实并不难吃。

甚至担心他在山中无聊,姬叔君还给他留下了一些酒水。这种东西,以姬考如今的身份,可是弄不到的。

尝过美食,饮罢美酒,姬考又翻阅了几卷百草之书,这才重新进入竹舍之中,开始研究五色社稷台。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素来便有一个习惯,越是操心一件事情,他就越不急于表面。这种性格,让他饱受批评,可是他却始终不改。

竹舍之内,姬考看着这块半人高,三尺见方的五色祭台,走到它的旁边。

他按照长桑君曾经和他讲过的祭炼法器的方法,心神探出,置于这祭台之上。然后,右手缓缓摸在这祭坛的中央黄色位置。

丹田之中的法力,随着他的引导,缓缓传到祭台之上,然后将它包裹住。

轰!

一瞬间,在姬考的心神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祭祀之音,厚重的钟鼓声中,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清晰可闻。

“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禹锡玄圭,告厥成功。今告五帝,九州已成,奏请太昊于东,崇神农于南,敬少昊于西,奉颛顼于北,尊黄帝轩辕于中,五方上帝,与天帝共飨。”

姬考费力去看,想要看清这个中年男子的模样,却始终无法看清。

但是他却隐隐看到,这位中年男子,手持玄圭,在他身前的祭坛之上,正放着这个祭台,而祭台的上方,还有一方印玺,释放五色光芒。

这个印玺四周以及中央,似乎各有一个人影,也难见其形。

等到这个中年男子说完这句话,忽然之间,雷电大作,日月并出,雷光电火,疾风骤雨,居然同时向着祭祀之地劈落。

“姒文命,不可登天。”

一个声音在虚空之中响起,酷烈之极。

“对,姒文命不可登天,否则继续开战。”

“杀戮我们这么多族人的凶手,绝对不能登天。”

······

各种嘈杂纷乱的声音,从天际之中落下,其中有恨意,有杀意,也有深深的畏惧,伴随在这如同要毁天灭地一般的天地异象之中。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连续九声金铁交击的脆响,在中年男子的周围,九尊祭祀大鼎,同时飞上九天之上,发出蒙蒙的清光,将那雷光电火,疾风骤雨,甚至一些突如其来的法器,全部隔绝在外。

“哼,登不登天,哪是由你们说了算的。”

“不错,功行到了,自然登天,乃是天地至理。”

······

争锋相对的声音,从人间而出,丝毫不畏惧那些似乎在天上的存在,有大印高悬,有陶罐飞出,也有剑光流转,各种古怪法器,就在九鼎所化清光之内,严阵以待。

“那么,你们是想继续打了?”

酷烈的声音,充满了毁灭与杀意。

“那就继续打吧。”

一个清冽的声音,淡淡说出,天地之间,各种气机汹涌。

霎时之间,整个天地都乱了,只一下子的功夫,姬考便感觉一片混沌与黑暗,随即便从这个场景之中退了出来。

“这,便是你所见证的一幕吗?”

姬考看着眼前的五色祭坛,悠悠说道。

那些声音,那些法器,他都分不出是谁?

但是,姒文命那个名字,他却熟悉之极。

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

禹王,姓姒,名文命。在他心中,自轩辕黄帝至今,还没有功大于禹王者。

“当初,禹王到底经历了什么呢?他最后登天了没有?”

虽然退出来许久,姬考的心神,还停留在那一幕之中,留有许多困惑。

随后,姬考摇了摇头,继续看向了眼前这块五色社稷台,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法力一转,顿时这个社稷台便化作流光,飞入他的丹田之中。

这个五色社稷台,经过那场祭祀,又经历了一场不知道打了没有的大战,已经近似法器了。姬考法力一转,自然可以将它收回丹田,并任意控制。

不过这件法器,除下材质特殊,用来砸人之外,姬考却想不到它的其他用途。

说起砸人,他马上想起了神话之中的一件砸人利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不存在。

毕竟那位帝师,可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只不过,帝师之上,或许还有老师,也不是所谓的鸿钧弟子,三清圣人。

将五色社稷台收起,突然之间,姬考又想起一事。长辈告诉他,这块社稷台,乃是一位神秘女神赠给他的先祖后稷的,说是里面有长生之秘。

可是,长生之秘在哪呢?

他想到这里,在他丹田之中的五色社稷台马上微微一震,一张古老的地图,自然而然出现在他脑中。

地图之上,是一个山脉所在,这个山脉,让姬考越看越熟悉,这似乎是山海经上面,曾经记载过的一座山脉。

“崆峒山,帝师广成子所居。”

姬考低声自语,只是不知道,这张崆峒山的地图,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呢?

“哦,你也知道,广成帝师手中,有一方大印吗?”

竹舍之外,忽然有人轻声笑语,让姬考蓦然一惊。

他连忙推门而出,却见有一人背对着他,正负手观月。

“姬考,狼烟冲月,你可知道,代表着什么吗?”

姬考抬头一看,明月当空,有一缕细微黑云,正横过明月。

第三十三章 愿为军前一士卒

“狼烟自犬星来,主夷夏战事。”

“你看那颗星辰,便是西戎主要图腾之一,天狼所化。”

姬考随着这神秘人手指方向看去,顿时楞了:“可是,这颗天狼星,不是在南天吗?”

在南天之地,有一颗极为耀眼的星辰,足以与一些最亮的星辰相比,比荧惑更亮,稍暗于太白与岁星。

神秘人回头看着姬考,黑须方面,儒雅不凡,微笑一声:“没错,正是在南方,所以戎狄总想着南掠诸夏,以奉天狼。”

姬考闻言,颔首拜道:“小子姬考,敢问先生大名?”

“我名傅说。”

姬考一听,顿时微微发愣:“可是应梦贤臣当面?”

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这可是历史上第二位奴隶而起的国相,武丁直接做梦梦到他做自我介绍,便派人请他过来,成为了殷商之相。后世之中,说什么文王夜梦飞熊而入,乃是将傅说的典故套在姜尚身上了。

不过第一位奴隶国相,也是出自商国,却是几百年前的那位传奇厨师。

可是姬考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在姬周一地,他见过不少历史名人了。伯祖父姬泰伯、父亲姬昌、弟弟姬发与姬旦,无论哪一个,德行功绩,都只在傅说之上。

“那件法器你已经祭炼完成了,看来是一件如广成祖师那方大印一般的存在。如今边陲之地,你姬周正在与西落鬼戎大战,可愿意随我同观?”

傅说面带笑意,看着眼前的姬考。在姬考开始祭炼五色社稷台后不久,他其实就已经来了,为了不打扰姬考祭炼法器,因此在门外站了半宿。

姬考同样一笑:“愿随大人而去。”

他没有想过拒绝,在他气机感应之下,傅说浑身法力浩浩荡荡,对方的实力,也不容他拒绝。

“好的,那我们去了。”

说完,他袍袖一甩,将姬考裹起,飘然而上,往西而去。

傅说这番动作,神不知鬼不觉,即便是隔壁岐峰之上,那两位已经炼气通神的真人,都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

······

西落鬼戎,原本的族地在岐山之北,在大河之东,为鬼方国衍生出来的狄国。但是近百些年,他们的势力逐渐强大,以十二翟王为首的部族,向西跨过大河,直接包围了姬周,就连祖地都往西迁来,才有西落鬼戎之称。

当然,他们西迁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当初武丁盛世,殷商再起,不敢直面殷商兵锋,只能往西欺负一些小的方国,姬氏无疑就是其一。

最近十几年,自东向西,不管是犬戎之地,还是羌方之地,亦或是燕京之戎、余无知戎等,这些戎羌部族,全部被西落鬼戎排挤在外,只有再往西去,才得以攻掠姬周。

所以,这些年来,姬周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西落鬼戎。

当傅说带着姬考西来的时候,大战已经开始了。

还没入夜之时,姬叔君与三位殷商来的炼气士,便跟随姬氏的八百骑兵,直扑西落鬼戎的祖地。

然后,炼气士图腾师相逢而战,八百骑兵掠劫一番,便纵马再往西而去。

西落鬼戎部族,顿时大怒,起了数千军马,去追截周国八百骑兵。

而后不久,这八百骑兵竟然又杀回来了,又是一番掠夺。

西落鬼戎的十二翟王,顿时勃然大怒,有六位前去追杀,六部的能战军马,几乎全部带出。他们去后不久,所有周原的士兵,甚至普通百姓,都带着武器,汹涌而来,攻入了西落鬼戎的祖地。

周公姬季历为首,上到姬氏各位族老,下到姬发这种十岁孩童,全民皆兵,甚至有不少女子都来了。

这是姬周的国运之战,全民皆出。人丁不够,老弱补上,兵器不够,农具补上。

这一战成功,姬氏兴盛,就有了根基;这一战要是失败,收回祖地,可能又要再等百年了。

“好奸诈的周人。”

四位图腾师之中,那位年纪最大的老者,手持一根造型奇特的拐杖,对着他面前的姬叔君怒目而视。

姬叔君冷然一笑,话不多说,手中长戈凌空而起,朝着这老者刺去。

和这戎狄之人,她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切话语,都在兵器之中。

“鬼车王,你速度最快,请想办法通知一下外面的几位翟王,赶紧回师。”

戎狄图腾师,皆以王称之。

老者摇身一晃,避过这一矛,然后将拐棍丢在一边。在他头顶之上,马上一片银光生出,银光之中,隐隐有一只神狼,在仰天对月长啸。

而后,神狼光芒,与这老者相合,恍惚之间,似乎成为了一只神狼,通体银白,龇牙咧嘴,朝着姬叔君扑去。

姬叔君见状,同样驱使灵力,以她为中心,一个人首蛇神的法相渐渐成型,手中还持着战矛,与神狼搏斗。

她与对面的天狼图腾者,都只能接引法相,还不足以自成法相。这种境界,类于炼气士洞真之时,未入通神。

另外一位西落鬼戎图腾师,则点头喊道:“我明白了,天狼王,这就去通知。”

他腾空而起,霎时之间,一个隐约法相接引而至,身圆如箕,十脰环簇,其九有头,其一独缺,而鲜血点滴其上。一脰各生两翅,当飞时,十八翼霍霍而动。

这法相高入云霄,正要往外而去,忽然之间,一道凌冽剑光,当空斩落,截断他的去路。

“我运气不错啊,竟然是鬼车图腾者,你要去报信,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一位白衣青年,手持长剑,站在云端上面,嘴角一丝冷峭笑意。鬼车图腾,可以说是上等天妖图腾了,可比旁边的大虫大蛇厉害多了。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帮助姬周,与我西落鬼戎为敌?”

鬼车的声音,就像车轮碾过一样,鸣躁难听。

“我名白松子,奉商帝武乙陛下之命,与姬周共诛戎狄。”

白松子,原名不叫白松子,却因为一位赤松子的上古炼气士,改名为白松子。

在另外两边,一尊斑斓巨虎法相,被名为任效的高瘦中年修士,拦于两山之间,不得上山;一尊长蛇法相,被名为僖田氏的老者,阻在河岸之旁,难以入水。

姬周一方,一位图腾师三位炼气士,与西落鬼戎四位图腾师,都在距离战场较远之地大战。

“呀,想不到你姬氏那位图腾师,竟然得到的是这种图腾!”

傅说将姬考带来之后,立于半空之上,随意一扫,看到了姬叔君的图腾,忍不住惊声说道。

姬考倒是曾经见过一次,也知道这图腾的来历,人首蛇身,多半是那两位陛下所留灵性之引。

“姬考,看看这大战,你有什么想法?”

傅说转头,看向了修行者之外,普通士卒的大战,向姬考问道。

姬考看向了西落鬼戎祖地,只见星光月色之下,姬周将士们,在姬氏族人的带领指挥之下,悍不畏死,冲锋在前,那些普通百姓众人,拿着农具,跟在后面,见到有戎狄之人,便是直接砸过去。

他们的神色表情,充满了激动与愤怒,甚至还有微微的兴奋。

从来都只有戎狄掠夺他们的时候,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能杀向戎狄祖地。

而对面的戎狄之人,同样满含愤怒与杀意,不惧死亡,奋力拼杀。

在空中朝下看,是两团黑压压的人群,就像蚂蚁一样,相互厮杀着。又像两只猛虎,在相持不下。

星辰在渐渐散去,月亮月越来越模糊,东方已有鱼肚白现出,双方军士,没有一方退去的。

对姬周来说,这是复仇之战,是崛起之战;对于西落鬼戎来说,这是灭族之战,是死亡之战。

姬考冷眼,看着下方,然后对着傅说拱手拜道:“戎夏不两立,非他死就是我亡,考虽年幼,愿为军前一士卒,请大人允许。”

傅说脸色微变,看着他:“你可曾想好了,下去之后,或许就会没命了。”

姬考点了点头:“想好了,祖父在军中,叔伯在军中,兄弟在军中,作壁上观,我将来还有何面目自称姬周之人,诸夏之人。”

如今已经入境成功,姬考也算耳聪目明,便是站在高空之上,他也能看到,自己的祖父姬季历,以及弟弟姬发的身影。

当然,虽然他们周围,有一些猛士护卫,但是战场之上,厮杀却是难免的。他甚至看到,自己不过十岁的二弟姬发,亲手杀了一个戎狄军士。

此情此景,他站在云上,犹如站在火焰之中。

“好,那你去吧。”

傅说哈哈一下,衣袖一摆,姬考便感觉眼前一黑,等到他反应过来,却已经在两军阵中,周公姬季历的旁边了。

“考,你怎么来了,傅说大人呢?”

姬季历见到姬考现身,一阵纳闷,傅说大人不是说,接到姬考之后,便直接带他去沬邑朝拜商帝吗?

姬考从地上捡起一把战戈,笑着说道:“大人让我下来,与我周家将士,一起杀敌。”

说话之间,他大踏步走了出去,迎向鬼戎兵卒。

“快,你们几个,跟着考儿。”

姬季历见状,心中一慌,连忙命令自己旁边几个猛士,跟在姬考旁边。

而在云端之上,傅说抚须一笑,对于姬考的行为,似乎非常满意。而后,他冷脸斜视,淡淡看着数里之外,一个不断飞遁的人。

这是一个刚刚接引图腾成功的年轻人,正以最快的速度,跑去给在外的几个翟王报信。

敌众我寡,他们西落战士们,很快就撑不住了。

但是,一道星光,从天际之中划下,直接插入了这个年轻人的后背。

年轻人倒地,回头望去,这是他生命之中的最后一眼,却没有看到,到底是谁袭击了他。

等到这个年轻人倒地,傅说的目光,便再次看向了那交战之中的四对修行者。

第三十四章 尽擒十二翟王,百草寻徒

第三十四章

红日东出,一夜的厮杀终于停止了。

西落鬼戎的祖地之中,十二位西落翟王,如今济济一堂,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自面色羞愧,不敢说话。

此时的他们,一个个都被缚住手脚,动弹不得,沦为了阶下囚。

在他们面前,是他们平素祭祀祖灵的圣山,而圣山下面,则是以姬季历为首的姬周君臣,正静默看着这些翟王。

十二翟王,脸上都是恨意,他们没有想到,竟然有朝一日,会成为这些素来被他们瞧不起的周人的俘虏。

“翟王已经被擒,昌,你派来去岐邑之中通知你祖母母亲等人了吗?”

“禀父亲,已经派人去了。”

此时的姬昌,胸腹染血,但是脸上却极为高兴。

不仅是他,在场的姬氏之人,又有谁不兴奋呢?西落鬼戎被破,他们不但收获了百里易守难攻之地,而且还有数以万计的奴隶,等着他们驱使。

这样一来,北归豳地,奉先祖之宗庙,再也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你们都过来看看,这便是西落鬼戎的圣山,与我等的宗庙截然不同,他们的祖宗之灵,竟置于这些天妖之灵下面。”

姬叔君忽然在一旁说道,姬氏众人,连忙朝着这座并不太高的人造山上望去。

在圣山上方,是一些巨型浮雕,有天狼啸月,有鬼车夜行,有白虎扑腾,有神鹰展翅······各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图腾之相,让人忍不住忘之惊叹。

而在浮雕下面,则是一个个小型人物雕刻,大概就是已故的那些翟王吧。

戎狄虽与诸夏言语大致可通,却不通文字,无法为之离名,不同的长相与各异的符号,大概就是他们认出这些先王的标志了。

“你们说,这圣山,这翟王,与这些俘虏,都该怎么处置啊?”

姬季历心中虽然早有腹案,但是还是问了一声,希望他们有更好的注意。

姬叔君撇撇嘴,这种事情,她才不愿意多管,她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位被擒的图腾师上面了。

傅说亲自出手,这四位图腾师一个都没有走掉,也一个都没有逃掉,全部被擒下了。

那鬼车图腾师,被傅说擒拿,说是要带去献给商帝武乙。长蛇大虫,成为了三位殷商炼气士的战利品,最后这天狼图腾师,却是姬叔君的俘虏了。

“父亲,圣山推平,不要再给这些俘虏心存念想;十二翟王,不如就地斩杀,省得未来再生事端;戎人俘虏,先做奴隶吧,后面慢慢观察,分别处置。”

姬昌的建议,倒是合乎姬季历的想法,他轻轻点了点头。不料,旁边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

“以我看来,这十二翟王,与其杀掉,不如押解进入沬邑,献俘于商帝陛下。”

姬考的话一出,顿时让姬季历眼前一亮。

的确,将十二翟王献给商帝,一来感谢大邑商之助,帮助武乙陛下扬威;二者,这一路东去,也可以传播姬周的名声,让一路方国,都知道西陲之地,还有一个可以大胜戎狄的姬周之国。

“好,就将这十二翟王押入沬邑,献于帝前。”

姬季历一锤定音,决定就按照姬考说的话去做。

“哼,姬季历,你不会以为,已经吃定我们西落鬼戎了吧?我们十二部族,只不过是因为夺灵失败,不得不奉命西渡大河,来到犬戎的眼皮底下生存。”

“没错,我们平时,素来不喜欢下杀手,与你们友好相处,顶多就是夺一些粮食罢了。”

“你如今毁我圣山,杀我士卒,总有一天,真正祖地那边,我鬼戎的大军,将会再度杀来。到那个时候,就是你姬周国破族灭之时。”

“还有你们这些炼气士,祖地之中,一定会派出强大的图腾师,将你们一起擒杀的。”

······

十二位翟王,你一句我一句,在诉说着鬼戎部族的强大,威胁着姬周众人。

这些话说出,似乎还真有一些人,心中微有惴惴不安之感。

姬叔君讥笑一声:“等你们所谓的祖地之人,还能跨过大河过来再说吧。”

其他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鬼戎真正的祖地,要来姬周之中,可是要跨过?方、辔方、犬戎与诸姜方国。那些国度,可不像姬氏那么弱小。

尤其是诸姜方国,可是不会允许鬼戎强大的图腾师,渡河西来的。

当时他们西落鬼戎过来的时候,可是没有一个修行之人的。这四位被俘的图腾师,都是这数十年间,慢慢引灵成功的。

······

岐邑的城墙上,不见任何军士,可是依然站满了人。

这些人,是姬周的所有老弱妇孺,他们无法跟上大军步伐,纷纷主动请缨,站在城头,以防戎狄反扑。

毕竟男丁皆出,此时的姬周,其实是最为虚弱的时候。要是有人来攻,他们都不确定,能挡住多久。

先公姬亶之妻,如今周公之母太姜,带着所有姬氏剩余族人,只要还能动的,都站在了城头。

“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太姜心情急切,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问下面的人了。

“禀太夫人,还没有。”

这是姬叔君麾下,一个伤残的女兵,已经是城中难得可以一战的士卒了。

“哎。”太姜叹了口气,手中拐棍轻轻敲着地面,以缓解心中的急切。

在她旁边,大宗伯赫然也在,他安慰太姜说道:“你也不用紧张,按照季历他们的谋划,又有殷商几位炼气士相助,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性命似乎没有多久了,此时的大宗伯,仿佛真将自己看成了姬氏的一部分。

太姜白了他一眼:“要是没什么问题,你为何要将黎命派出去。”

在姬氏族人之外,大宗伯只有两位弟子,重命和黎命。但是大军出发后不久,太姜就得到有人来报,大宗伯的那位女弟子黎命,已经带着行李,偷偷出城了。

大宗伯移了移自己的面具,似乎尴尬一笑:“黎命天资不凡,跟着我修行巫术,有些耽误她了。这次是将她送往我出身的地方,以后巫术大成,还是可以再来周原的。”

他肯定不能说,他是趁着这个机会,向自己的师长传信,告知他们当初姬考受天厌之时的一幕了。

太姜没有说话,她也明白,大宗伯偏偏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弟子派出去,绝对是有问题的。可是她没有办法,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姬氏,还要倚重大宗伯。

姬氏虽然法祖,但是却不能不敬天。

“人尽皆兵,众志成城,你们姬氏,合该大兴啊。”

忽然,虚空之中,传来一个声音,然后一位长须老者悠悠走出,来到了城墙之上。

老者的出现,是如此的突兀,让人惊奇不已。

“是你,百草!”

看到来人,大宗伯忍不住惊叫出来,这竟是当初将他右腿打折的岐山炼气士。

百草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大宗伯,目光在他右腿上多看了几下,才饶有兴趣说道:“原来是你啊,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咦,竟然还是炼气士所伤,看来是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作为世间医道之中,首屈一指的高人,又突破了炼气修行的通神之境,百草真人只是稍稍一望,便发现了大宗伯的奇怪之处。

大宗伯冷哼一声,没有多说。

太姜在旁接口说道:“不知道真人来我岐邑,有何贵干?”

她可不相信,百草真人是来给姬氏帮忙的。对方要是愿意相帮,数十年前就出手了。

百草真人脸色怪异,缓缓说道:“我是来找徒弟的。”

他这么一说,太姜更为疑惑了:“徒弟,真人你有徒弟在周原之上吗?”

“我的徒弟,不是别人,正是你的重孙姬考。”

百草真人压抑住心中的不满,看向遥远之地,已经结束的戎狄战场。

今天一早,方圆数百里的炼气修士,都来到岐峰之上,准备听他讲解通神之秘。

恰好,他也和众弟子商量了,要将姬考收录他们这一脉门下。

可是,他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法会开始了,还是不见姬考过来。

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让长桑君过来将姬考带来。然而,长桑君却回复他,就在昨天夜里,姬考被周原的高人带走了。

这还好傅说去岐峰之时,与姬考的那些仆从打过照面。要不然,姬考都要成为在岐山的失踪人员了。

观察了几个月的弟子都没了,还开什么法会啊,百草真人话不多说,抛下那些等他讲法的人,直接奔着岐邑而来。

路上之时,他远望戎狄之地,也清楚了再那里有大战进行,而且他也看出来了,姬周已胜,戎狄已败。

所以,他便来到了姬氏城墙之上,等着姬考过来,然后收徒带走。

太姜听到百草真人说徒弟是姬考,顿时心中微微惊讶,她可是得到姬季历告知,商帝派傅说大人过来,就是将姬考带去沬邑的。

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百草真人说了。

“报,我军击破西落鬼戎,尽擒十二翟王。”

正当太姜纠结之时,一骑快马奔至,带来了太姜梦寐以求的消息。

听到捷报的下一刻,整个岐邑沸腾了。

第三十五章 祭祀、酒宴与姬周三母

第三十五章

一时之间,整个岐邑的留守百姓,陷入了欢腾的海洋。

惊喜声,欢呼声,甚至吼叫声,都不绝于耳。

自从近百年前,他们的先辈从豳地南迁至岐,就一直没有摆脱各种戎狄部族的侵扰。

不是犬戎东掠,就是鬼戎南侵,要么就是各种戎狄小部落沉寂来打秋风。

他们周原百姓,只是想安安稳稳耕种,安安心心生活,百年时间,却始终求而不得。

没到耕种农忙之时,就是他们最为担心戎狄劫掠之时,一半以上的男子,都要到边境以防戎狄。在田中的耕作的,都是以老人妇女为主。

就在前两天,周公季历召集所有臣民,在姬氏宗庙之前誓师,要举国出兵,征讨西落鬼戎,夺得他们部族之地,让姬周再也不会直接暴露在戎狄的目光之下。

那一刻,所有的姬周百姓,目光之中,都充满了复仇的渴望。他们人尽皆兵,只要还能跟上大军步伐的,全部都带上兵器,出发讨戎。

衣甲不够,连夜用树枝扎成简单甲衣;兵器不够,农具来凑,无论是铜器还是木器,只要能够给戎狄伤害的东西,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武器。

在大军出发的前一天,全城缟素,无数老弱妇孺,站在门口送行。

全身素白的衣服,告诉那些出征之人,此战不胜,就是国灭族亡。

幸好,姬周胜了,击破西落鬼戎,尽擒十二翟王。

“快,你们快让人准备宗庙祭祀三牲,记住,是大三牲,不是小三牲,等到大军回师,要祭祀先祖。”

太姜难以掩盖心中的高兴,连忙让下面的人去准备祭祀之物。

周人祭祀,因为国贫民穷,姬亶曾经拜首先祖,以小三牲而代大三牲。

所谓小三牲,即鸡鸭鱼;而大三牲,则是牛羊豕。

也曾有人提出,这样会不会令先祖不满。但是姬亶,只是回了一句话,一句传之子孙的话。

祭礼,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

后来周人祭祀,除非得遇丰年,戎狄不扰,物产丰盛,否则都是以小三牲代替大三牲。

太姜迫不及待,想让姬氏祖辈,想让她逝去的丈夫知道,夺回后稷祖地,夺回公刘故土,已经看到了一丝曙光了。

从此之后,姬氏进可以征讨戎狄,退可以据险而守,戎狄想要掠夺周原,再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百草真人笑意盈盈,看着这些欢腾的姬周妇孺,抚着长须,也在为他们高兴。他虽然从不自认为姬周之民,却也是诸夏后裔,能见姬周大胜戎狄,自然也开怀不已。

大宗伯脸色藏于面具之中,看不到他的神色,但是看他走去巫庙之中的动作,似乎还带着飘,显然也是极为兴奋。

······

姬氏宗庙,这是一场大祭。

自从宗庙立起之后,从未有过的这般大祭。

这一日,三牲都被涂上了赤红的颜色,摆在宗庙之中,被奉在先祖灵位之前。

虽然说此时的殷商,是诸夏邦国之首,但是在一些祭祀上面,并不是所有邦国都和殷商一致。

就比如三牲的颜色,夏后氏尚玄,三牲为黑色;殷商尚白,三牲用白色;周人尚赤,三牲用红色。

在巫庙祭坛上架柴焚烧祭品,这是祭天之礼;在祭坛下挖坑掩埋祭品,这是祭地之礼;在宗庙之外点燃火堆,这是祭祖之礼。

这一次的祭祀,祭天祭地与祭祖同时进行,场面颇为浓重,甚至姬季历还违背传统,让周原百姓,都可以在旁观礼。

周原百姓,都兴奋不已,观看这场祭祀,观看那跪拜在姬氏宗庙门口的十二翟王。

十二翟王拜姬氏宗庙。

当看到这十二翟王,一个个如牲口一般,被缚于宗庙门口。

他们一个个如丧考妣,不敢多言的样子,让周人心中,洋溢着自豪。

戎狄,也不是不能击败;戎王,也是可以沦为周人的俘虏的。

百年被戎狄欺压的颓然之气,这一战,一扫而空。

“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冈,无矢我陵。我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将。万邦之方,下民之王。”

这是祭祀之后的酒宴之上,周公季历亲自所作之诗。既表达了姬季历对如今周原四方,都有险可守,戎狄若想掠夺,再不如以前容易的开怀,又道出了他对商帝武乙的感激之情。

此时没有人能够想到,未来之时,最后一句“万邦之方,下民之王”将会成为对周王的描述。

“列位,托祖宗先王之祐,拜商帝之助,如今我姬周击破西落鬼戎,擒十二翟王。现在我决定,命我长孙姬考,作为我姬周之使臣,押解十二翟王进殷都,献礼于商帝。”

姬季历这话一出,所有周原的邦国重臣,都纷纷含笑点头,应当如此。

除下太姜、姬季历、姬叔君与姬昌之外,没人知道,姬考这番进入殷都沬邑,还是受商帝武乙之召。

姬考走了出来,拱手作揖:“考必不辱使命,明日一早,便出发东去。”

姬季历笑着说道:“好,你太祖父常称赞你父,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如今,我也可以当着众臣之面宣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考乎。”

姬考笑笑不说话,看向了一旁的二弟姬发与还抱在姬昌怀中的四弟姬旦,目光之中极有深意。

“你此番东去,一路之上,要是遇到戎狄之人,则避让一边,不可与之直面;若是遇到我诸夏之国,则可以表明来意,宣我姬氏之名。”

其实,姬季历对于姬考的安全,并不是很担忧,毕竟有傅说与他同去。但是,该交代的东西,还是要交代一番的。

特别是,姬氏如今驱逐戎狄,俘虏戎王,难得有些微名声,一定要让沿路各大邦国,都记住姬周的名字。

先公遗愿兴周,周因何兴?一是驱逐戎狄以示其威,二是传声诸夏以表其名,威名赫赫,才是兴周。

姬考又是一躬身:“考谨记祖父教诲。”

“好,你去与你太祖母、祖母、母亲一一告别,不要误了时辰。”

傅说几人,并没有参加这次宴会,但是傅说已经和姬季历约好出发时间,可不能让姬考失约了。

他这话说完之后,姬考便告辞,去往了周公府邸,他太祖母太姜所居的院落之中。

此时,太姜、太任与姬考的母亲姒氏,都在太姜院落之中等着他。姬叔君不在,西落鬼戎部落才拿下,不论是磨灭鬼戎俘虏的意志,还是修建适合姬周的城邑,都需要有人在那里镇守。

而姬叔君,素来就不喜欢一切典礼宴会之事,故此便留在了鬼戎部落之地。

“太祖母,祖母,母亲,考前来拜别。”

姬考进来的时候,三位长辈,眼中表情都差不多,欣慰,不舍,担忧,交错复杂。

“我们的考儿,终于也长大了。”

太姜抚摸着姬考的头,含笑对着旁边的儿媳妇与孙媳妇说道。

姬考讪讪一笑,这种氛围,融洽是融洽,可是一直以成人自居的姬考,难免有些尴尬。不过,再是尴尬,姬考也没有拒绝这三位长辈。

无论是太祖母太姜,还是祖母太任或是母亲姒氏,都是值得尊敬的的长辈,她们的道德贤明,丝毫不在祖父季历之下。

只是可惜,此时的人间,已经不是神农氏之前的母系氏族,女子妇人要想在人间成就功绩,实在是太难了。

“任氏,姒氏,等到考儿从殷都回来,我们也差不多要给他举行婚礼了。你们这两年,可要到附近方国,或者你们母族打听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女子。”

太任笑着点头,问道:“考儿心中,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姬考连忙摇头:“考还小,此事不急着考虑。”

开玩笑,现在的他,实际年龄还不足十一岁,虽然长相高大,与后世十五六岁的人无异,房事也无碍。但是,要让他找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成婚,他是真的做不到啊。

太姜笑道:“不小了,你父亲当年,就是十二岁便成婚的,十三岁你母亲就怀了你。等到有暇,太祖母便回一趟姜氏,看看诸姜之中,有没有适合的女子。”

如今姬周国势,依然蒸蒸日上,太姜觉得,不久之后,她便可以考虑回自己的母族看看了。

当年出嫁之时,年少气盛,立下了绝不向有邰氏求援的誓言。这些年因为姬周艰难,她也绝了回族之心,免得有求援之虞。以后好了,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回族祭祖了。

“那好啊,祖母,你们姜氏之女,可是诸方国争相求取的。要是有合适的,一定要给考儿求一个。”

姒氏连忙在旁鼓动道,诸多方国之中,最为出名的两国女子,一个就是诸姜,一个就是诸姒。

前者是炎帝之后,以端丽淑娴而闻名;后者则是夏后氏苗裔,以貌美绝世而闻名。

当然,姒氏可不能说自己一族的女子也好,要不然有自夸之嫌疑。

不过当时姬昌迎娶她之时,可是还有一首名传诸方国的诗,因此而诞生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姬昌在渭水之滨遇到姒氏,对她的美貌,惊为天人,后知道姒氏仁爱而明理,生活俭朴,姬昌决定迎娶姒氏。因渭水无桥,姬昌决定于渭水造舟为梁,舟舟相连,成为浮桥,到有莘氏亲迎姒氏,场面盛大。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自己平时留意就好了。”

见到太祖母太姜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姬考终于松了口气,这件事情,还是越晚越好吧,要不然,迎进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他还真是下不了手。

“考儿,你将远行,太祖母这里,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太姜的神色,突然之间严肃起来了。

第三十六章 得长生之玉,闻禹王之言

太姜从旁边的妆案之上,取出一个方形小盒,然后郑重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圆形玉佩。

与其说是玉佩,不如说这是一块圆形玉石。

这块玉石虽然被打磨成圆形,但是却没有一点精美的纹路,一面仅刻有两字,另外一面,也不过只有寥寥几个图案。

“这块玉石,是当初我出嫁之前,姜氏一位炼气士兄长送给我的礼物。”说到这里,太姜自嘲一笑:“太祖母嫁给你太祖父之时,恰逢戎狄肆虐豳地,宗族长辈不忍我受苦,还打算将这门亲事推掉。不过因为这是先父与你太祖父的父亲所约定的事情,我还是嫁到了豳地。”

“那个时候的诸姜方国,可没有现在过得这么好,虽然有炼气士,却并没有独抗戎狄的实力。诸位兄弟姐妹,都讥讽于我,说我早晚会来有邰氏求援。我当时年轻气盛,直接誓言,此生若是再回诸姜之地,必是姬氏已经不惧戎狄。”

“呵呵,那个时候,这样的话,可是招到了更多的嘲讽。姬氏在豳地那个戎狄四交之地,甚至连风俗都逐渐与戎狄接近了,他们都认为姬氏不久就会亡于戎狄,或是直接脱夏为戎,绝于炎黄之外。”

“唯有姜清兄长,他嘱咐于我,一定要劝说你太祖父放弃祖地,背靠殷商,重新建邦立国。那个时候,正是武丁陛下讨伐四方戎狄之时,你太祖父听了我的话,借势迁到了周原。近百年过去了,才有今天的姬周啊。”

太姜回想起往事,目光悠悠,似乎想起了当年那个,矢志长生的青年。

“这块玉石,就是当年兄长给我送嫁之时,给我的赠礼。他说要是我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这块玉石会对我有大用。如今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即便死去,也是和你太祖父作伴。你年纪轻轻,孤去殷都,这块玉石便给你带着吧。”

姬考连忙摇头:“这是太舅公给您的赠礼,我不能拿。”

听完太姜的话,姬考心中,也忍不住心酸。一位姜氏贵女,嫁到了差不多被戎狄灭掉或同化的姬氏,父母早逝,族人不支持,兄弟姐妹嘲讽,自己的太祖母,这些年确实是太辛苦了。

唯一愿意帮助她的兄长,留下了一块玉石,即便用不上,也是她的留恋,自己怎么能拿走。

“给我拿着,否则太祖母要动家法了。”

太姜敲动拐棍,语带威胁。这种东西,于她已经是死物了,对姬考或许会有大用。至于怀念兄长,在心中即可,不必一定要有凭据之物。

姬考仍然摇头,他知道太姜的家法,最多不过是敲他几下。这种家法,他还是承受得起的。

“你这孩子,要气死我才开心吗?”

太姜气极,忍不住咳嗽起来,面色涨红。

一旁的太任,连忙帮助太姜顺气,同时对姬考说道:“考儿,你先拿着吧,等到回来的时候,将这玉石还给你太祖母就是了。”

姬考一想也是,等到回来之时,再原物奉还就是了。他这一去,虽然不知道多久,但是他却知道,自己的太祖母太姜,据说可是活到父亲姬昌为王之时。

想到这里,便接过了太姜手中那块玉石,才拿到手中,他便猝然一惊。

玉石一面,刻有长生两字,字体普通,但却意境深远,令人神往。

玉石另外一面,有八个看似粗陋的纹路,却是阴爻阳爻之纹。

阴爻为一断横,阳爻为一全横,乃是伏羲陛下画卦开天,最初的两个符文。

一阴一阳,谓之道也,先天八卦,便由此而演,由道而生。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

玉石的这一面,正是先天八卦图案,乾坤艮兑坎离巽震,易数各依其位。

更不用说,姬考感应之下,还发现这玉石之中,有着一股莫名的气机。

······

“咦,妙啊,姬氏之中,竟有此佳子孙。”

就在姬考将这玉石拿在手中之时,不知道何地,一片云泽水气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突然开口,微微一笑,然后重新闭目,陷入了定境之中。

······

“考儿,我这里有一封信,乃是送给挚任氏的家书。如今挚任氏之主,是我子侄,若在沬邑之中能够碰到,便将信交给他。殷都之中,挚任氏还稍有势力,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姬考接过太任的家书,揖身拜谢祖母。

祖母太任,是挚任氏的次女,而挚任氏,是少昊所传,因为同样以凤为图腾,殷商引为臂膀。

东征九夷,挚任氏出力素来极大,挚任氏的族长,时常到沬邑拜见武乙。

“考,母亲所在有莘氏,却是难以给你助力了,却有一言相赠。”

姬考的母亲姒氏,抚摸着肚子,看向姬考,美丽的面容,慈和无比。

姬考看着母亲,心知她又怀上了一个孩子,俯首拜道:“请母亲教诲。”

他也明白,母亲出身的有莘氏,作为夏后氏的苗裔,在商一朝,都是被打压的。

成汤虽然自承接过夏之天命,为万方之帝,但是历代商帝,对夏后氏苗裔的各大方国,可都是防备有加,唯恐他们再次崛起的。

少康能够复兴夏后氏,谁能知道,会不会又出现一个少康呢?禹王的功德,至今都没被诸夏遗忘。诸夏还称诸夏,不就是因为禹王与夏后氏吗?

“安汝止,惟几惟康。其弼直,惟动丕应。”

“这句话是当年先祖大禹,回答舜帝之时所说的。行为安定稳重,注意事态的端倪才不会酿成大祸,而能得到平安;还要辅之以德,行动才会有天人相应。”

“我希望你能够记住,孤身在外,不要让母亲担心。”

姒氏看着自己年幼的孩子,说是不要让她担心,但是心中却着实忧虑。

“母亲,我记住了。”

姬考正色相应,俯首对三位长辈相拜。

第三十七章 姬考之路,受天师冠

晨光熹微,正是送别之时。

姬季历为首,姬氏的主要族人与大臣,如今都在岐邑城门,为姬考与傅说送行。

当然,傅说之名,少有人知道,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位大邑商的使者。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次主要是送姬考为使者,押解十二翟王进商都沬邑。

送别总是伤感的,姬考本来想抄诗一首,以解伤感之情。

随后,他只能摇摇头作罢,他知道楚辞汉赋,他会被乐府之诗,更是熟记唐诗宋词,很可惜,这个时代,没人欣赏这些诗文。

尤其是带有典故的诗文,典故都还没出现,姬考便是内心再强大,也无法说出口。

此时的诗,合于事而作,合于情而作,多是四字,少有三五字,不讲平仄,用词古朴。往往四个字之中,就有很深内涵,要让人反复琢磨。姬考的习惯,实在是做不来。

“看来,我是注定没法成为著名文学家了。”

离去之时,姬考悠悠一叹,心中一阵惆怅。

要知道父亲姬昌教导他与姬发为文之时,姬发可是四字晦涩短语信口说来,姬昌时常感叹,姬发文采远胜姬考。

姬考只能默默不语了,千古绝句,千古律诗,在这个世道,都吓唬不了人啊。他这个文王之子,武王与周公之兄,注定成为不了名传千古的文抄公了。

“姬小友留步。”

在姬考正要出发之时,传来了百草真人的声音。

“百草真人,您怎么来了,找小子有事吗?”

姬考连忙作揖行礼,这位真人一脉,在岐山之上,对他帮助都极大。

他却不知道,百草真人已经在周原呆了一天,与傅说,与姬季历姬昌,都聊过了。

百草真人微笑看着姬考,问道:“我此来周原,只是问你一个问题,可愿入我岐山一脉?”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似微笑,其实心中也颇为紧张。

他已经和傅说以及姬氏谈过了,最后得出统一的意见,一切凭姬考个人意见决定。

姬考顿时一愣,他在岐山之上,呆了几个月时间,从来没有见百草真人说过这句话。这刚刚下山不久,怎么百草真人竟然还追过来问。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祖父父亲,只见他们都只是淡淡一笑,指着自己的心。

姬考明白,这是让他扪心自问。

扪心自问,自己愿意入岐山一脉吗?

岐山一脉修行,无疑是伟大的,始传医道,造福苍生,万民因此而得福。未来之时,可能得福的人更多。

可是自己,愿意吗?岐山一脉的修行,真是自己的意愿吗?自己的修行,目的又是什么呢?

一系列的问题,在姬考心中缠绕,让他纠结无比。

一时之间,他竟然没法给自己一个答案,目光迷离。

旁边所有人看着他,都在为他而着急,这个问题,愿就是愿,不愿就是不愿,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啊?

姬考没有理会他们的急躁心情,继续思考着。

恰在此时,红日从东方升起,其色彤彤,其光浩浩,洋洋洒洒,倾遍山河之上。

姬考对着红日,微微一笑,心中有了答案。

“百草真人,请恕姬考无礼,岐山大德大行,却不是我想走的道路。”

姬考不明白自己想走的道路是究竟什么,却不想局限自己。殷商帝都,那座纳天下修行之人的罪予台,或者说万方台之中,也许能够让他找到答案。

诸夏文明刚生,自己是见证者,也是创造者,未来何去何从,还需要他自己去探索。

神话的时代,历史的时代,很多迷雾都要他亲自去揭开,至少现在,他不想限制自己。

“唉,是我岐山一脉无福。”

得一佳徒,何其难也,百草真人此时,心中难免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周公,我想请问一下,姬考加冠了没有?”

忽然,百草真人向姬季历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姬季历连忙说道:“还未行冠礼。”

此时诸夏之人,别于四方蛮夷的一个风俗,便是加冠礼了。当然,现在并没有规定行冠礼的时间,也没有各种礼仪,只要是成婚之前加冠就行。

比如姬考的父亲姬昌,十二加冠礼而后大婚,十三而生姬考。

“某想提一个不情之请,为姬考加冠,不知周公是否同意?”

“那真是考儿之幸,还请百草真人加冠。”

姬季历哪里还看不出,百草真人对自己这个孙子,还真是极有好感。这个时候,当然不会拒绝百草真人,要加大好感度了。

百草真人从衣袖之中,取出一个奇怪的冠帽,以羽皮布帛共制而成,显得极为陈旧。这冠帽不高,顶端与冠沿都有纵横交错条纹,如同天经地纬一般,在冠身通顶端的不长部位,又有祥云图案,倒是颇为精致。

“冠帽虽旧,却是岐伯祖师所留,据说是黄帝亲赠,切记珍惜。”

听到黄帝所赠之物,姬考连忙拜揖:“贵重之物,还请真人收回。给考加冠,布帛一块即可。”

很多普通男子加冠,都不过是用布帛扎起,很少有像各方国君氏一样,郑重其事。

“贵重不贵重,都不过是一顶冠帽罢了。对祖师心念,更是在行不在表,你且受着便是。”

百草真人压住姬考,帮助他将冠帽带好,然后点了点头。

姬考不知道,这顶冠帽,在上古之时,可是有天师冠之称的,乃是黄帝轩辕亲手所制,赠送给岐伯的。上有天经,下有地纬,中间是黄帝曾经用过的祥云图腾,一冠而通天地人。

“你在岐山多日,一切我都看在眼中。虽无师徒之名,却早有师徒之举。今日你要远行,再送你一件礼物。”

百草真人又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块巨大的布帛,将他赠给了姬考。

“素问一卷,乃是当年我们这一脉的祖师岐伯,与黄帝的问答之言,也是我们这一脉修行之始。此书不含修行之法,却从医道直接讲到了修行之源,希望你能由此书中,有所收获。”

赠书之后,百草真人不理姬考的拜谢,飘然而起,便回岐山而去了。岐山上面的法会,已经等了他整整一天了,也不知道那些炼气士,还在不在了。

看着百草真人远去背影,姬考心中感激又疑惑,百草真人,待他何其厚也,收徒不成,还又是给他加冠又是送书的。

“考儿,既然百草真人厚礼相赠,你便暂时收下吧。未来如有机会,便也厚礼相回便是。”

似乎看出来自己长子的疑难,姬昌在旁说道。

姬考心想也是,点了点头,抬头东看,红日已经高升,是时候上路了。

此去商都,还不知道何时能返?

序一 对文明定基的探索与本书由来

一直以来,都想写一个故事,或者说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系列故事的集合。

这个故事的萌芽,是电视剧汉武大帝与大秦帝国,还有那部久闻其名却总共看了不到十分钟的美剧,冰与火之歌。

秦汉,是华夏文明的正源,创制于秦,大成于汉,这毋庸置疑。秦人奋六世之基,终于给华夏奠定了一个大一统的格局;汉人以先后四百年的兴衰,将一个主体民族定型。

而后,虽有数百年乱世,终究没能将这个文明,这个主体民族给毁灭。

我并不是大汉族主义者,或者我又是大汉族主义者。

我认为的民族,不应以血脉地域而论,而应该以文化信仰而论。

今天有人告诉我,信奉上帝真主的,依然是汉人,明天有人告诉我,不会说汉语不会写汉字的,依然是汉人。

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不会是汉人的。

倒不是说汉民族有多高贵,毕竟祖辈上阔过,如汉唐宋明,祖辈上也落魄过,如东晋元清。和所有的民族一样,都是兴勃亡忽的。

但是汉民族,或者说华夏民族,有最好的一点,那就是主体没有彻底消亡。

这世界上,从古至今,便一直存在着一个礼仪衣冠写方块字的民族。

有服饰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

当然,到了今天,服饰之美,已经没了;礼仪之大,也差不多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这个主体民族,或许最终只有汉字,还能证明他们存在。

那个时候,或许只有专家,才能看懂浩如烟海的古文,才能理解华夏的真正意义。

想到这里,我曾经便突发其想,把华夏的由来,写进一本书里,让人知道华夏是怎么来的?虽然没用,但是多少也为这个民族的继续存在,略尽绵薄之力。

但是这个命题太大,大到我看了都望而生畏,只能私下想想罢了,从不敢说出口来。

华夏文明,在一家之言看来,萌芽于夏商,定基于西周,发展于春秋战国,成型于秦汉。

萌芽之事太过扑朔,甚至夏朝的存在,都被饱受质疑;发展与成型的时期笔墨太多,我又不敢见笑于大方之家。

于是,我想写一个西周的故事。

这便是我开篇提到那部美剧的原因了,部族征战,中国也曾经有过部族征战的时代的。从夏后氏一直到宗周之时,中国一直都是部族战争的年代。

族语,中国各部族,也有很多存在族语的。“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是商族;“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这是周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是秦族。

然而部族,终究不是华夏文明的主流,礼乐邦国,封建宗法,大一统之格局,才是华夏的主流。

武王以平殷乱,天下宗周。

周以小国少民而掌天下,必然是无法做到大邑商那样,谁不听话,就去讨伐谁。更不可能像大邑商那样,国都换了十几个,国家内乱数百年,却始终没倒。

周人需要一个智慧的制度,以保障他的基业,这便是封建宗法之制,这便是礼乐文明之法。定制之初,四方都有戎狄蛮夷之辈,也就是诸夏之敌。于是,才有以藩屏周之说。

而被我们熟知的,却只有秦国同仇敌忾,从犬戎手中夺回宗周故地,先后战死几代先王的故事。至于姜氏齐国灭亡东夷,燕晋扫除北狄,楚启南蛮,而后才有齐晋楚先后称霸春秋的故事,却鲜有人知。

大部分国人只知道岂曰无衣之秦,却不清楚,还有东方未明之齐,还有启土北狄之晋,还有筚路蓝缕之楚。

春秋不载,国语不述,加上晋室三分,姜齐被代,楚为秦灭,他们的功行,已经被淹没在浩瀚的历史尘埃之中。

但是有一句话,却始终没有被遗忘,那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没有齐秦晋楚之功,就没有宗周的这种大气魄。

而后来的诸子百家,华夏文明最具有代表性的几家,儒家起于齐鲁,道家生于荆楚,法家成于秦晋,文明之基,就是这样奠定。

于是,我才想过写一个这样的故事,文明定基之初,先辈披荆斩棘的故事。

然而,我才疏学浅,笔力有限,这样的故事写出去,必然不知扑向何处。

所以,才有了诸夏纪,以神话为导引,以历史为线索,以修行为蓝图,竭力刻画一个文明定基的世界。

庆幸有前面一本书的底子,让我对神话变更,有了一个自己的脉络;也庆幸曾经写过的另一本扑街书,让我对修行设定,有了一丝自己的想法;最终我的难点,都在真实的历史之中。

然而我写的毕竟不是历史,事实上那段时间的历史,也无法分出谁真谁假。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在整理商周时期的年代表之时,参考过太史公的史记,邵庸的皇极经世书,后面出土的竹书纪年,以及前些年的夏商周断代工程。

横向对比,却发现不论是哪个记录,都矛盾重重。

我不是历史学家,无法深究,只能按照我的剧情,对于各种资料,酌情取舍。至于真伪,我怕是永远无法得知其真伪的。

那本就是一个如在云烟之中的神话年代,那本就是一个被后人增删减述过的传奇史诗。

第一章 泾渭之交,毕程两国

由姬周而至沬邑的路途,姬季历在不久之前,便已经走了一趟。

中途会经过的戎狄与方国势力,他都绘制在一张图上,以供姬考参照。

两辆马车,十二辆囚车,以及几十军士,沿着渭水北岸而行。

渭水的南岸,此时正是犬方国势力范围之内。

犬方,与犬戎的关系极深,得到北边犬戎时不时的支持。尽管这个方国,与殷商关系不好,尽管这个方国,处在诸夏方国环伺之间,却始终没有被夷灭。

姬氏与犬方的关系,自然是没有多好的,当年祖地被侵占,就有犬戎的一部分。数十年间,也从来没有和犬方国打过交道。

以至于临近的姬氏姻亲,太姜的母国,诸姜方国之中的有邰氏,尽管离得不远,可是姬氏也从未去拜访过。一方面,是太姜的自尊心所致;另一方面,也是被犬方国给隔断了。

事实上,在姬周国策之中,收回祖地之后的下一步,就是攻灭犬方。

只不过犬方的势力错综复杂,姬周实力还不够,不敢轻易下手。

姬考按照祖父的要求,避过了犬方势力,来到了他为姬周扬威立名的第一站,毕方与程方。

这两个方国居于临潼关下,都是很古老的诸夏方国了。

毕方,出自任姓,黄帝少子禺阳之后。这一国的祖上,曾有禹王当时的车正奚仲,乃是发明战车之人。奚仲在夏后氏之时,封于薛地与邳地,都在兖州。后裔子孙中,有分迁居于毕原者,这个分支的族人便以居邑名称为姓氏,改称毕氏,世代相传至今。

程方,乃是风姓,重之后。重乃是当初帝颛顼绝地通天之时,司天以属神的南正。帝喾之时,因为神人有乱,南正重与火正黎都被喾帝撤掉了。后来尧帝登位,复育重、黎之后,不使他们再掌天地之祭祀,一直到有夏一朝。

成汤灭夏之后,祭祀有变,重黎之后便再无祭祀之权了。

此时的毕程两国,都只是分迁过来的,方国都不大,甚至比姬周还要小。

当姬考他们的车队过来的时候,收到了很热烈的欢迎。无论是毕方还是陈国,都是如此。

他们两方国为小国,也时常受到南方的犬方,以及北方的西落鬼戎侵扰。犬方国还好,南有渭水相隔,防御起来难度并不是很大。

但是北方的西落鬼戎,沿着泾水长驱直下,没有丝毫屏障。每到春秋之时,他们与姬周的待遇,其实差不多。甚至,他们还不如姬周。

姬周有马,可以与西落鬼戎对战,而他们却缺少马匹,只能被动防守。

如今见到姬考押解西落鬼戎的十二翟王经过,这两国都是开心无比,将姬考一行,招待得好好的。

姬考先经毕方,后到程方,这两方国相距极近,不过一日路途。姬考先在毕方住了一夜,又在程方住了一夜。

在程方之时,姬考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将傅说请到了自己所居之处。

“怎么,姬考,有什么问题吗?”

一路之上,傅说与姬考各居一辆马车,两人很少交流。偶尔交谈,也是姬考有修行上的问题,向他请教。

对于姬考这位,被商帝武乙称为的未来圣贤,傅说觉得还需要多多观察,等到姬考入了沬邑之后,可以建议商帝如何安排他。

“傅说大人,这次请你过来,不是问修行,而是问国事?”

傅说看了一眼姬考,惊异道:“哦,这次不问天道,欲问人道吗?”

姬考摇了摇头:“天道人道,以我的境界,哪敢随便谈啊。不过是心中有疑惑,自身却不解,又不好到这异国之中暗中探索,故问询于大人。”

傅说一愣,忽然站起身子,对着姬考一礼:“是我说得太过了,你不敢随便谈天道人道,我又有什么资格谈呢?”

姬考连忙站起身子回礼,这问题还没有问出去,傅说却向他行礼,还真是让他无言以对,只能默默还礼。

“好了,你说吧,有什么问题?”

“考经过毕程两国,发现此地在泾渭两水之间,物产丰富,极适耕作,百姓也都勤勉。便是有戎狄侵扰,也不会太盛,为何这两方国,上到一国之主,中到列朝之臣,下到众人百姓,无论衣着还是面相,看起来都困顿无比,这却是为何?”

他自从来到这两方国,便一直觉得奇怪。开始之时,他还觉得是有外敌入寇,他们需要以钱粮奉送。但是稍稍了解一番,却发现并非如此。

西落鬼戎的滋扰,并不足以让他们这样。而周围其他方国,都是诸夏苗裔,以诸姜方国为主,杂以风姓与姒姓方国,都不是以强凌弱之国。

傅说一听,脸上不由浮现一丝奇怪笑意:“你所看到的,只是表面,其间还有很多你看不到的。这也不怪你,我要不是以元神洞照一切,也难以发现其中真相。”

“请先生指点。”

“这一国之中,损禄增爵,群臣貌匮,比而戾民,是以如此。”

听到傅说之说,姬考一愣,减少俸禄,增加爵位,群臣貌似匮乏,而勾结坑害百姓,竟然是这个原因吗?

“何至于此啊?”

傅说笑道:“但凡治国,国策为先。毕陈两国,夹在众强之间,外难以兵锋拓土,内又需要表现贤明形象。贤明何来,不就是赏功罚过。这两国国君,倒也不是刻薄之辈,故此赏多而罚少。所赏者,或以金银,或以爵禄,爵位一多,而府库有限,只得降禄。群臣有爵却缺禄,如何,获之于民。彼辈又恐国君知道,只能示之匮乏之态。莫说国君了,甚至被他们坑害的百姓,都不明就里。”

“为何不知,财粮不是被他们取走了吗?”

“财粮是被他们取走,可是都是通过正途取走的。巧设名目,上哄下骗,如此上下不知,便可中饱私囊。”

傅说抚着胡子,悠悠一笑,这要是放到他当初治国的时候,这种事情,决难发生,他可不是这么好蒙蔽的。甚至武丁陛下,比他更为精明。

姬考点了点头,然后沉吟许久,忽然唤来侍从。

“你去告诉程方国主,我明日一早,离去之前,要单独拜会于他。”

侍从领命,前去通知程方国主。

傅说笑着问道:“怎么,姬小友,想要帮助这两国吗?”

“不错,都是诸夏方国,既然路过,那能帮就帮吧。”

“那我等着,你会怎么襄助于他。”

······

程邑,国君之府。

像姬周一样,程方的国君,也是有府无殿。事实上,以他们如今的方国大小,似乎也不需要殿。

风仲和,也就是程国此时的国主,一脸惊异,看着眼前的姬氏使者。

“考公子所言,可是当真?”

作为一位自幼便受到家族传统,对如何治理一方民众,自认为有点水平的程方之君,听到姬考所言,顿时有些瞠目结舌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认为自己的子民臣工困顿的原因,是在于程国田地之中,收成太少。所以,这位程君,就是自己,也极为俭朴,就是为了不加重民众负担。

但是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其实真正穷苦的,只有他和民众,中间的官爵之辈,却并不穷苦。

“程君也懂耕种,不妨自己算算,以程国田地,当有多少收成,食用多少,然后剩下的收CD去哪里了。”

姬考这么一说,风仲和顿时愕然,疑道:“不过是一些粮食,他们收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可以用它,与其他方国之人,交易贵重之物啊,或为玉石,或为青铜,或为兵甲,无不可以。”

姬考心中惊讶了,粮食,这可是最有用的东西,收起来怎么会没用呢?

“公子请等我片刻。”

说完,风仲和便起身离开了,留着姬考独自在府中凉亭看着风景。

说来也是无趣,这所谓一国之君府邸,无茶水可饮,无酒水可饮,也无歌舞可看,似乎比姬周还更可怜一些。

起码姬氏接待访客之时,多少会准备一些待客之礼。

索性无事,姬考便随便靠坐,开始了呼吸吐纳,进行炼气。

事实上,一路之上,无论是马车之中,还是休息扎营,姬考就从来没有放下片刻,修行须臾不止。

实在是疲惫了,就将百草真人临别所赠送的一卷素问拿出来揣摩。

素问之书,乃是医道之始,是当初黄帝轩辕与众多医家高人问答之书。其中人间医道之书,遍传天下有意学医之人。可是还有涉及到修行法门的部分,却分为几卷,被当时几位医家高人各自记录,传于自己后辈。

百草真人给姬考的这一卷,就是当初黄帝与岐伯的问答之语,也是岐伯一脉的修行根基。

其中虽然没有具体的修行炼气法门,但是对于药草之用,对于人体构造,对于天人相合,都有高深见解。

姬考一观此书,简直爱不释手,如获至宝。

其实,这本来就是至宝。

第二章 九歌?九歌!

第二章

姬考才入定修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脚步匆匆,他便睁开眼睛,却见到程君已然回返,脸上怒气不止。

“如何?程君可有收获?”

姬考淡淡一笑,看着这位怒极而返的程国君主。

风仲和怒哼一声,随后又叹息说道:“果真如考公子所言,程氏之中那些爵禄之辈,一个个都家底殷实。更可笑的,是我派人走访之时,竟发现有人正在将新制的衣服,故意扯破,想要告诉我,他们很穷。”

程氏之中,没有炼气士,但是却有巫祝一脉流传。当初夏后氏被灭之时,夏后氏的巫庙解散,众多巫祝散去,多是回归他们出身的祖地。却也有很多,随着夏后氏的一些遗脉,默默在人间盘踞着。

程氏本就是重黎之后,以巫道著称于世。对他们而言,宗庙与巫庙,并没有特别的区别。虽然此时,他们所祭祀之神,从来没有回应过,然而巫祝却还是有一些超脱凡俗的力量。

就在刚才,风仲和请巫庙之中的大巫师,从巫庙而出,走了一圈爵禄之家,竟发现与姬考所言,不差毫厘。

“唉。”风仲和又是叹息一声,沉声说道:“不知国情,不知民苦,是仲和之过也。”

在他旁边,一位披头散发,大概做巫师装扮的人,安慰说道:“此非父君一人之过,祖辈皆是如此,父君想办法解决便是了。”

姬考抬眼看了这位巫祝一眼,却见对方十分年轻,脸色虽然也激动,但还是在一旁安慰风仲和。

“这是程君之子吗?”

风仲和点了点头:“正是,犬子伯符。”

“伯符见过考公子,多谢考公子提醒。”

姬考连忙还礼,而后惊讶说道:“伯符公子应该是长男,竟入了巫道吗?”

伯仲叔季,伯为长男,这是规矩。

此时以商为首的诸邦国,几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成巫者,不能承君位。这个规定,不知道何时开始,但是姬周便是照此而行的。

因此,当初姬昌的巫道测试,姬亶可不管他天赋如何,硬是将姬昌唤了回来。

似乎明白了姬考的隐藏意思,风仲和解释道:“我程氏起于黑帝之时,陛下绝地天通,本就以我祖重掌诸神祭祀之事。我家以巫祀之事起家,欲成一族之主,必先学巫术。从尧帝到夏后氏之时,从成汤灭桀到现在,莫不如是。”

姬考一听,更见疑惑:“为何程君不通巫祝之法呢?”

既然要成一族之主,要先学巫术,那这位程君按理,也需要懂得巫术的。可以姬考看来,这位程君很明显是一个普通人。

风仲和自惭一笑:“巫祝之道,也有天赋之别,我天赋极差。从小学习巫术,也不过是做个远罪疾的巫医,巫道种种神通,我却难以习练。我儿伯符却不同了,他天资在我之上,潜心巫庙之中,学了不少巫道法门,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自夏后氏被灭之后,九歌残破,我程氏祖上,也只是得到了一阙,且这一阙歌曲,神灵却无法与我等相应。”

风仲和说到这里,难免一丝抑郁,不说他了,以他儿子伯符的天资,要是能与神灵相应,巫道进境指日可待。

听到“九歌”之名,姬考陡然一惊,连忙问道:“九歌是什么?”

“哦,考公子可能不知。九歌乃是当初夏后氏刚刚立国之时,启王从天上带来人间的神乐。当时巫祝祭祀神灵,多是用九歌来祭祀,神灵也时常相应。经过东夷之乱,少康复国之后,九歌本来就不剩下几阙了。后来成汤灭夏,我先祖西奔之时,也只带回了一阙残歌。”

“不知道九歌原本共有几阙,分别是祭祀哪些神灵的?”

对于这突然听到的九歌,姬考实在是太好奇了,不知道与他所知的九歌,是不是同样的九歌。

“我也不知道九歌有几阙,或许是九阙,或者更多吧。祖辈倒是传言下来,当时在天上的神灵,应该都能够祭祀。等到少康复国之时,似乎就剩下了东君、云中君、河伯三阙可以祭祀。而等到我先祖西奔之后,一阙残歌,就连祭祀河伯都难了。”

“你们所遗这一阙歌,是祭祀河伯之用的吗?”

听到风仲和所说,姬考便大致确定,他所说的九歌,即便不是自己所知的九歌,也是极有关联。

东君河伯也就罢了,云中君之名,除下在那个九歌之中,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听过。而且他原本所知的九歌,其中有祭祀河伯,本就让姬考疑虑过。荆楚乃是江汉之地,不祭祀长江水君,反而祭祀黄河河伯,想不让人心疑都难。

“不错,每到秋时,我程氏都要乘大舟,沿渭水而下,到风陵渡口,也就是渭水入河之口附近,祭祀河伯。”

姬考喟然一叹:“真想听一下,你们这阙河伯祭歌。”

“这有何难,我这便让巫乐们为公子奏一次便是了。”

姬考闻言,脸上一喜,也不客套,便向风仲和致谢。

“只是还有一事,我等犹豫之中,想向公子讨教。”

这位程国的君主,忽然之间,面露难色起来。脸色瞬息而变,也难为他了。

姬考轻声一笑:“程君请说便是。”

“如今方国情况,公子也一清二楚。我本来打算,将这些爵禄之辈,全部除去,以告慰国中民众。但是我儿却说,这样会搅得方国不宁。一旦他们全部翻脸,我程氏的君主,怕是也要让人了。如今程氏困境,还请公子教我。”

刚才之时,他与自己的儿子伯符,已经讨论了很久,该如何应对。但是父子两人,却始终,没有拿定主意。

风伯符却说,他们完全可以来征询姬考的看法。既然对方愿意将此事告诉于他们,自然也不会吝啬帮助他们。于是,风仲和父子两人,便直接过来问策了。

“程君此时,确实比较难处理。要是置之不理,总有一天,民众会洞悉一切,将矛头对准程氏。而要是操之过急,却会让爵禄之辈狗急跳墙,方国大乱。以考看来,程君此时一动不如一静,先找出几个做得太过之人,宣之于民,夺其家产,以平民愤。”

“不过在此之前,程君需要确定,程国的军士,还是不是程君的军士。否则的话,那便想办法将其变成程君的军士。”

“公子这番话,我们都理会得,我与父亲也想到过这一截。我们只是在想,未来之时,邦国何以治。先祖有祖训,不可苛待与我们一起西来的各族。而民众有功,不可不赏,我等无可以赏,只得给爵。却不想有爵无禄,竟会有这般后果。”

姬考听了这位程君长子的话,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名字倒是没有取错,是个明白人来着。

“伯符兄弟,你可知,赏有功之人,不仅可以赏禄,还可以赏地赏人。”

风伯符叹息一声:“公子所言,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程氏在鬼戎与犬方南北夹缝之中,东西则是诸姜方国,我等不失地失人,便已经是神灵庇佑,哪里还有地与人赏有功者啊。”

姬考淡淡一笑:“如今北方的西落鬼戎,祖地已经被我姬氏所夷灭。鬼戎所占土地,单单我姬氏之民,却难以尽用尽取。我可以修书一封,程君则出使我姬氏,以我祖父仁德,必会将靠近程氏之地,与程氏共享。”

程君父子,闻言一愣,相顾而视,程君风仲和惊道:“公子此言当真?”

姬考微笑道:“姬氏之人,从不虚言。”

“不知公子可有其他要求?”

风伯符虽然脸上露出喜意,但是疑问也不少。

姬考道:“自然是有要求的。程氏既然要取鬼戎之地,自然要将残余鬼戎之民,或是收容,或是驱逐,或是夷灭,且要防止鬼戎将这些地重新占去。否则的话,我等宁愿将此地给诸姜方国。”

程君急忙拱手说道:“公子放心,只要我程氏得地,必然奋力保住,不让它再入戎狄之手。”

“好,程君有此信心便是。稍后我便修书两封,一封请程君送给旁边的毕君,程毕两国,形相若,貌相似,我姬氏愿意一并助之。另外一封,则是给考祖父之信,程君与毕君,可凭此信,共同出使姬周。”

说完,姬考也不耽误,请程君取来竹简,他这便开始修书。谁知道程君直接从自家库房之中,取来本就不多的丝帛,请姬考在上写字。

“何必用如此贵重之物?”

“不贵重,不贵重,公子之信,才是世间最贵重之物。”

程君风仲和憨厚一笑,竹简这东西太过笨重了,携带不便,还是用这丝帛吧。

姬考不再多言,当着他们的面,便将两份信写好,正是刚才所说之意。

程君父子还以为,姬考在丝帛之中,会让周公提些其他要求,没想到当真什么要求都没有。甚至,姬考还在信中明言,不取一物,不收一礼,泾渭两水交处,附近鬼戎之地,尽数付予程毕两国。

当真是大出他们所料。

第三章 西伯之始,王道之基

事实上,姬考又何必提什么要求呢?

未来之时,即便姬考不提任何要求,程氏也好,毕氏也罢,都会按照姬考所想去做。

姬周一国,过去,现在,以致未来几十年,唯一的敌人,便是戎狄了。

姬氏虽然击破西落鬼戎,但是还有燕京之戎、余无之戎、犬方国,甚至犬戎、羌戎、鬼戎等众多敌人。

以姬氏如今之力,应对其中任何一个,都稍显力不从心,更不用说全部了。

所占西落鬼戎的土地,以姬周之民,必然无法尽用,还不如让给程毕两国。

这样一来,未来戎狄复来,这两个方国必然会卖力应敌。姬周,再不用单独迎战众多戎狄了。

甚至未来姬氏收回祖地豳之后,要对犬方开战,程毕两国必然会一起出兵。毕竟,犬方与他们两国隔渭水相望,他们也巴不得将这一国平灭。

可以说,姬考所使,是纯粹的阳谋,对姬氏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阳谋。

即便程毕两国清楚,也不会拒绝,因为对他们而言,这同样是百利而无一害。

姬考在书信之中没有明说,他相信以自己祖父与父亲的智慧,自然会明白他的谋划。特别是父亲姬昌,那可是注定要证道成圣的人,不可能这一点都看不穿。

······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水扬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

灵何惟兮水中;

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

流澌纷兮将来下;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听着耳畔的音乐,姬考内心之中,不由默默念诵这首未来的诗歌。他也不知道为何,此情此景,让他不由就回忆起来这首早便忘却的诗歌。

黄钟大吕,击缶操琴。

同样是九歌,同样是河伯,所不同的,却一是曲,一是词。

听完这一曲之后,姬考便感觉,未来这词,实在是和曲子对不上。

明明是庄重浩大的祭祀之音,放到这词之中,却成了女子与河伯的欢会畅游。

在巫庙之中听完一遍这祭祀河伯之曲,没有听到任何奇怪之处,姬考便告辞离去了,傅说还在等着他出发呢。

程君父子再三挽留,姬考仍是笑着告辞。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又能听一阙河伯祭歌,此间事已了。

至于河伯,至于九歌,至于神灵的真相,总有一天,会为他所知。

······

停在程君府邸外的马车上面,傅说看着姬考出来,突然莞尔一笑:“堂皇之谋,共抗戎狄,可以称之王道也。”

他忽然感慨,姬周一族,从已故的周公姬亶开始,姬季历,姬昌,再到眼前的姬考,都是非凡之君。虽然衰败多年,但是以这四世之积累,何愁不兴啊。

姬考同样一笑:“对抗诸夷,本就是所有诸夏邦国之事,谈什么王道呢。”

这一点,他相信,沬邑之中的那位商帝,以致他后面的几位商帝,都是这么想的。要不然,殷商与东夷的战争,也不会一直持续到殷商灭亡。

傅说没有多说,他们继续上路。

“傅说先生,陆路走厌了,我们不如走一段时间的水路吧。”

已经脱离了犬方国的势力范围,在一处休息之时,姬考眼见渭水滔滔,忽然心念一动,觉得他们走水路东行,可能会更快一些。

傅说点头,早在出发之前,他便说过,路上之事,一切由姬考决定。

“公子,我们并没有船只。”

姬考听到这话,便取出祖父给他的地图,发现在地图之上,此时所在之地,隔渭水相对的地方,名为骊山氏。

看到这个名字,姬考心中便升起一丝疑惑,他从来不知道,竟然还有骊山氏这个氏族的存在。骊山他倒是听说过,确实是在渭水之南,临潼关附近。

“先生,我看渭南之地,有骊山氏族,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氏族?”

傅说听到骊山之名,心念一动,当初他跟随武丁陛下南征北战,好像也没听说过这个部族。

“我亦不知。”

“那么先生是否有意,一起去拜访一番,顺便交换一些船只。”

“也好,去借几艘船只,我们的速度也会快上一些。”

······

周原之上,姬氏之中。

此时,姬季历与姬昌,正接待完前来拜访的程君风仲和与毕君毕叔方。父子两人,正拿着姬考的家书,细细观摩。

“昌,你觉得如何,考这主意是否可行?”

周公姬季历,心中有些犹豫,倒不是说舍不得这些土地,只是心中担忧程毕两国,此后就要被鬼戎与其他戎狄针对了。

按照他们所说,这两国国势,还不如姬周,修行之人,也近乎没有。要是一旦因此被戎狄灭国,那他姬周真是罪莫大焉。

无论是当年的夏后氏车正仲奚,还是颛顼帝之时便为南正的重,都是有大功于诸夏的。

姬昌却道:“好啊,考儿这方法,其实极好。”

“怎么说,万一程毕两国挡不住戎狄,这不是害了他们吗?”

姬昌笑着道:“考儿虽然只是将程毕两国引到了姬周,可是戎狄之地附近,又岂是只有程毕两国。诸姜方国,夏后遗民,各种上古方国,想来都不会觉得自己地域太多。”

“程毕两国虽然挡不住戎狄,可是我们这些殷商西部的诸方国合在一处,又岂是戎狄能挡的。”

“在此之前,我还在忧虑,姬周之民有限,我们虽然攻破了戎狄,但是对于戎狄之地,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自己派兵驻守,徒耗兵力,却没有大用。现在,除下周原附近的众多地方,我们完全可以将它赠给众方国,并以此为契机,请他们共抗戎狄。”

姬季历一听,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之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程毕两国是弱小,可是其他方国,还是有一定实力的,这些方国要是愿意出力,应对戎狄,倒也不这么难了。

而且,有地可拓,也不担心他们不出力。起初之时,没有方国愿意与戎狄相抗,因为单独一国,必然不是戎狄对手。

现在,他们姬周愿意居中串联,将诸方国拧在一起,共抗戎狄。这样的话,戎狄最为痛恨的,也只会是他们姬周,那些方国的压力,其实并没有这么大。

而姬周,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对付这些戎狄,完成先公的复仇兴周之念。

“昌,这些地全部赠予其他方国之后,我们姬周,又从何壮大呢?”

姬季历忽然又想到一事,既然土地赠出,他们以后自然不好再要回来。而姬氏,不可能永远只在周原之中盘桓,终究还是要拓土壮大的。

姬昌展开姬氏绘制的方国之图,先是指着北方:“这里,是我们的祖地所在,收回之后,必然不可予人,未来之时,需要迁民而去。”

而后,他又指着周原东南方向:“这个地方,如今被犬方国所占,等到祖地收回,我们首先便要将犬方灭掉,横跨渭水两岸,与程毕两国,以及诸姜方国接壤。”

姬季历看着地图,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怎么,父亲不同意吗?”

姬季历问道:“同意是同意,只是我觉得顺序应该要换一下,我们先灭犬方,再夺祖地,你觉得如何?”

姬昌摇了摇头:“昌不这么认为,犬方国孤悬诸夏方国之间,没有任何依靠,至今还没被灭掉,最大的原因,就是西北的犬戎。以姬周当前国力,还不足以和犬戎抗衡。等到未来之时,姬周国力再强一些,西部诸多诸夏方国的联系更紧密一些。犬方之国,随手可灭。”

犬方国,便是犬戎安插在诸夏国度之中的,似乎准备随时内外夹击,一举侵入诸夏。

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诸夏势力衰弱。曾经他们等到过,商人数百年内乱,导致势力大减,诸多戎狄蛮夷都蠢蠢欲动。

可惜,商帝武丁横空出世,整顿内部之后,便开始了对四夷的征讨。先后几代商帝,又都是好战之人。所以,犬戎只能继续等着。

他们目前所做的,只是慢慢蚕食诸夏方国,不敢过激,引起商人的再度西征。

姬考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想到的这个办法,将戎狄之地,赠给程毕两国,将会成为姬周未来国策的变化之始。

西伯之名,由此而来。

宗周之制,亦与此有关。

······

此时的姬考,却随着傅说,乘风而上,横渡渭水,来到了临潼关附近。

事实上,姬考看到图上有临潼二字,下意识便以为是临潼关。

然而此地并不是一个关卡,此地有临、潼二水,故名临潼。

一路之上,有三三两两的猎户,却并没有看到大型部族。直到一处大山脚下,终于看到了一个不小的部族。

虚空之上,傅说俯视下方,却惊叹道:“此地乃是神灵垂青之象啊。”

姬考听到傅说之言,顿时想到自己还在前世之时,便听到的一个传说。

骊山,似乎还真是一位大神曾经呆过的地方啊。

第四章 骊山之中祭娲皇

这是一个并不是很大的部族,依靠众多山峰而建,并不像姬周与毕方、程方那样,已经形成了程邑与国度。

在空中往下看的时候,姬考注意到,这个部族主要还是以渔猎为主,并没有进行系统的耕作。

部族之旁,倒是也有些粟米种植,或许是不通耕种之法,或许是无心打理,长势并不太好。

傅说与姬考,大踏步来到这部族外面,过来之后,却发现这一族的氛围特别怪异。有一支小队,拿着武器在外巡视,而且领头之人,竟然是一个巫祝。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骊山氏做什么?”

这是一个身穿兽皮的巫祝,他的手中,拿着一根兽棒。这种装扮,姬考倒是头一回见到,他一路行来,所过方国,便是戎狄,也很少这般打扮了。

戎狄之人,或许还有衣兽皮的,但是却没有拿骨棒做武器的了。

“我是岐山之下,周原姬氏之人,东去沬邑,拜见商帝,路过骊山脚下,想要从你们这交换一艘大船。”

“没有,没有,你们赶紧走。”

带头的巫祝并不多说,让姬考与傅说赶紧离去。

“没必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吧,我们又不是白要你们的大船,我可以拿出东西来与你们交换。”

姬考心平气和说道,没有丝毫不喜的神色。

“不用了,我们戎狄也,与你们诸夏部族,没有什么可以交易的。”

额,对方的这一句话,将姬考雷得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好一句我们戎狄也,让他想到,数百年后,荆楚那位王者,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呢?

姬考还想多说,但是傅说却拉着他说道:“我们走吧。”

不等姬考开口,便一把将他拉起,乘风而上,转眼便不见踪影了。

这番变故出现,让骊山氏这些巡视之人,大吃一惊。

“头领,这两个人,会不会就是······”

“不会,他们绝对不是。”

穿着兽皮的巫祝摇了摇头,对身后之人说道:“你们继续巡视,有问题马上往里通知,我去和大长老说一下情况。”

这巫祝连忙往部族之内而去,大步流星,很快就来打了骊山,也就是他们的祖山山脚之下。

“骊野,你过来做什么?”

在山巅之上,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禀告大祭司,刚才在部族外面,有两个诸夏之人过来了,被我们赶走了。他们能够御空,我有些担心,特地过来告知您一声。”

穿着兽皮的骊野,大声向着山上说道。

“好的,我已经知道了,你继续带着族人去巡视吧。一旦有变,立刻发出通知。”

“是。”

骊野提着骨棒,大步而去,丝毫不敢耽误。

在骊山之上的一个山洞之中,黑暗似乎充斥着一切,寂静无比。

“两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他这话说出之后,静谧的山洞之中,忽然传来脚步之声。

“大祭司好耳力。”

傅说的声音忽然传出,对这位大祭司说道。

大祭司淡淡说道:“你们两个,就是骊野说的夏人吧,来我这做什么?”

傅说淡淡一笑:“我是商人,而我旁边的这位小友,却是周人。夏后氏已经覆灭了数百年,大祭司即便一直呆在山洞之中,这个消息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吧。”

大祭司哼了一声:“呵呵,商人,周人,当初禹王的恩德,都被你们忘光了吧。”

傅说道:“禹王大德,我们从来不敢忘。但是夏后氏执掌天命数百年,夏桀为虐政淫荒,今夏多罪,天命殛之。先帝成汤畏上帝之命,不敢不正,率领万方军队,夺取夏后氏之天命。至于夏后氏宗庙,以及禹王,自有他们后人祭祀。”

“哼,天命,上帝,与我们何干?不管你们夏人也好,商人周人也好,都请你们离去便是,我们骊戎部落,不欢迎诸夏之人。”

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说辞啊,自称骊戎,绝于诸夏之外。

“额,大祭司你好,这里是娲皇故地,难道我们来拜祭娲皇,还需要向你请示吗?”

姬考忽然出言,虽然在黑暗之中,但是却难以掩盖他的不满。

“咦。”

黑暗之中,忽然有两道绿色光芒射出,看向了姬考与傅说所在。

“你竟然知道,这是娲皇的故地?”

声音之中,疑惑惊讶并存。

“不错,我曾在一本上古典籍之上看到,娲皇补天之后,曾于骊山停留,有部族因此祭奉娲皇,号骊山氏。”

傅说在一旁,听到姬考之言,顿时心中也是一惊。娲皇之名,他亦有所闻,乃是上古神女。

他们殷商之帝,都以天干为名,而天干的来历,据说就是女娲之肠。

“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

在禹王之时,伯益等所著山海经之上,便有女娲之肠,这十位神灵,便以天干为号。

只是有商一代,极少对娲皇进行祭祀,是以傅说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到。

哒!哒!

黑暗之中,传来两声石头的敲击之声。

随后,一团火焰在黑暗之中升起,光明,开始照彻深邃的山洞之中。

姬考这才能看清山洞之中的一切,一位披头散发,瘦骨嶙峋的老者,跪在地上,背对着他们。

而抬头往上看,却看到一个巨大的石雕,耸立在面前。

石雕是一个女子,人首蛇身,婀娜多姿,同时又圣洁无比。她一手撑天,上面有星辰点点,一手抚地,下面有万灵生出,而人族就在其中。

“这,便是娲皇陛下吗?”

姬考仰着头,口中喃喃自语。

“没错,这便是陛下。”

姬考没有理会大祭司的话,缓缓走到浮雕之前,然后跪伏在地,行祭祀大礼。

此地没有三牲祭品,但是祭祀之道,在心却不在礼。对于这位女神,姬考的内心,从来都只有敬佩的。

大仁大慈,却不料在后世小说家言之中,描述得却极为不堪。

因为在商帝在庙宇之中提诗,想要覆灭成汤六百年江山的是她;

命令九尾狐霍乱天下,最终却对九尾狐被抓被杀,置之不理的是她;

甚至所谓造人为妖族果腹,成为口粮的也是她;

坐视什么巫妖屠人,置之不理的也是她;

······

或许女神并不在意这些,但是对着这位女神,姬考想起这些种种,他都觉得有些伤感,莫明而至,突如其来的伤感。

在姬考身后的傅说,同样依照祭祀之礼,对这位女神进行祭拜。

“你们炼气士一脉,不是从来不祭祀神灵的吗?”

大祭司的声音,突然之间传来,颇有惊讶。

傅说听了,反驳道:“谁说我们炼气士不祭拜神灵,我们只不过选择祭拜而已。黄帝陛下亦登天为神,我们能不祭拜吗?只不过有些神灵,无尺寸之功,甚至实力连我等都不及,我们为何要祭拜。娲皇陛下却又不同,补天之功,谁能不祭?”

大祭司没有说什么,但是姬考却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娲皇补天,那么造人是不是她?”

就他未来所知,应该是的,但是在此世之中,似乎从来没提过这个问题。

姬考拜祭完毕,往旁看了傅说与大祭司一眼,却没有问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也未必完全清楚,还是自己未来慢慢探知吧。

他相信,在神话年代,人类应该不是由猿猴变成的吧?

“好了,现在拜祭也结束了,你们也应该走了。”

大祭司又在赶人了,姬考顿时觉得头大了,他与傅说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是不愿意走的意思。

骊山氏这里,肯定有古怪,这是两人的共识。

“姬考,你想办法,让我们在这骊山氏之中,再呆几天。”

傅说的声音,传到了姬考的耳中。

姬考莞尔一笑,忽然直接对大祭司说道:“走是不可能走的,即便我们走了,傅说大人额会带着我回来附近。”

傅说顿时一愣,摇头一阵苦笑,这么简单粗暴吗?他原本以为,姬考会绞尽脑汁,利用言辞,然后说服大祭司,让他们呆一段时间的。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大祭司怒了,要不是看着那位年老的炼气士,实力太强,他都想将这个小孩子扔下山去。

嗯,看在他知道娲皇陛下的份上,就留他一命。

姬考无奈说道:“我们原本东行,想要到你们部族之中,交易一条大船,方便我们乘水而去。”

“不用交易了。”大祭司摆摆手:“我这便让人打造你们想要的大船,造好之后,直接给你们送到水边。等到船好之后,你们便走。”

姬考忽然大声一笑:“船我们不能白要,自然会给出东西交换。只是现在,即便我想走,旁边这位傅说大人也不会想走了。您就直接告诉我们,骊山氏有什么困难吧,我们实在是有些好奇了。”

“傅说?你说他是傅说,当初相助武丁的那个傅说?”

听到这个名字,大祭司忽然神色一动,傅说之名,他也早有听闻的。

“看来大人名声还真大,就连娲皇遗脉,都听说过你。”

傅说摇摇头,自谦一笑:“大祭司阁下,骊山氏是有什么大难吗?”

第五章 考授诸夏制于骊山

“唉。”大祭司叹气一声:“傅说先生,何必问这么仔细,你们且去就是了。”

傅说笑了:“这种时候,大祭司要是不说,我肯定不会走了。便是你将我强行赶走,我也会到旁边看着。”

大祭司沉默了,看了一眼壁上浮雕,又长长叹了口气。

“两位看到娲皇神像,就没有一点疑问吗?”

姬考又往壁上一看,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傅说倒是在旁说道:“大祭司不说,我也不好多问。我观娲皇之像,确实有些疑问,为何是人首蛇身?”

说是人首蛇身,其实是上半身为人形,下半身为蛇形。这与傅说印象之中,娲皇形象其实并不相同。

他也曾在一些古老碑石上面,看到过描述娲皇的只言片语,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着蛇尾。

大祭司看着石壁,缓缓说道:“娲皇什么模样,即便是我骊山氏先祖,也从未看到。立此石壁之像的时候,乃是根据一个传言,娲皇陛下与伏羲陛下或为兄妹。伏羲陛下当时以蛇为图腾,曾演人首蛇身之像。先祖当时心念一动,便也开凿了人首蛇身的娲皇神像。”

“事实上,从此神像立起,我等日夜祭祀,就从来不见娲皇陛下回应。当然,我等敬祀娲皇,也并不求她的回应。或许娲皇陛下,大仁大慈,大功大德,也不在意我等是否祭祀于她。骊山氏世代祭祀,只是聊表心意。”

大祭司这么说,倒是让姬考与傅说点头不已,觉得这话说得极对。

“而我等的危难,也就是由娲皇陛下的壁像而来。”

“这话怎么说?”傅说连忙问道。

大祭司道:“也不知道是谁将娲皇壁像的模样传了出去,被一只蛇妖所知。它命人来告知我骊山氏,娲皇乃是它们妖族蛇类母神,说我人族不配祭祀。然后,发出宣言,让我等搬离,它们一族,要亲自守护骊山,为娲皇立祀。”

“我骊山氏自古便祭祀娲皇陛下,自然不可能同意这种无理请求。然后,那蛇妖的使者,便放下话来,不日之内,便要灭我骊山氏一脉,以正女娲娘娘之祭。哦,对了,它们称呼娲皇,多用女娲娘娘之称。”

听完大祭司之言,傅说冷哼一声:“没想到,在禹王治水之后,竟然还有妖类敢如此猖狂。”

在夏后氏立起之前,人族多是以部落形式族居,方国并不常见。也就是一些极大的部族,面前能有方国之名。

那个时候,图腾之道与巫祝之道并行,神妖之间,并不是很分明,妖神,同样是神。但是一场滔天洪水,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难降临人间,神妖终于分出来了。

助人者便为神,受人族所供奉;害人者便是妖,受人族所诛除。

禹王定下九州,妖类几乎便从九州之中绝迹,只在九州之外出没。不管是夏后氏还是殷商,要是遇到妖类,他们的选择都只有一个,诛。

在这里,又要提起一点诸夏与戎狄的分别了。戎狄信奉图腾之道,妖类在他们那里的生活,可是要比诸夏好多了。

所以,诸戎侵犯诸夏,九州已去近半,其中隐约还有妖类的手段。

这些东西,姬考不清楚,但是傅说可是一清二楚。

“大祭司,既然有这样的危难,为何不向其他方国求援呢?”

傅说觉得,真要有妖类来攻伐,可能以骊山氏之力,还真的未必够了。

大祭司冷嘿一声:“向谁求援?你们诸夏方国,以我骊山氏为骊戎之民,不为炎黄之裔;而戎狄之国,看我们不行图腾之法,却也从来没把我们当自己人,谁会愿意来助我们。”

他这么一说,傅说与姬考相视尴尬一笑,似乎还真有些道理。

姬考沉默一会,然后说道:“大祭司,你骊山氏为娲皇部族,推究往上,终究还是与我炎黄同脉。”

大祭司讥笑一声:“那北方的鬼戎犬戎,推究往上,未必与你诸夏不同源,可是你们会认为他们同源吗?”

傅说在一旁听到之后,轻笑一声,他倒要看看,姬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姬考毫不在意一笑,然后反问大祭司:“以您看来,什么是诸夏,什么是戎狄?”

大祭司不假思索:“炎黄血脉便是诸夏,炎黄血脉之外,便是戎狄。”

姬考摇头:“错了,大祭司您说错了。诸夏之来,起先是因为血脉,但是到了现在,却与血脉关系不大了。诸夏自有制度,别与戎狄,愿意守制,便是诸夏,不愿意守制,那便是戎狄。”

“正如你所说,戎狄之人,血脉或许来自燧人氏,或许来自有巢氏,或许来自伏羲陛下,在人族之中,血脉未必会比炎黄要低。不管是谁的血脉,只要愿意守诸夏之制,诸夏邦国,并不反对。”

“戎狄不然,他们也自有制度,与诸夏不同。诸夏与戎狄之战,并非血脉之战,其实是制度之战,不是戎狄灭我之制,便是我诸夏灭戎狄之制。”

······

“何为制度?”

姬考说了一大段,大祭司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让姬考一下子尴尬起来了。

“天地节,而四时成,节以制度,此天地制度。不伤财,不害民,从炎黄而至殷商,一切法令礼俗,都为制度。”

大祭司听完,忽然一阵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啊,没想到姬考你年纪虽幼,却有这番见解。但是你要清楚,我等和戎狄,是制度之争,但是和妖族,却是生死之争。妖类非我同族,其心必异,其行也必异,如今戎狄之国,却多受其驱使,虽是制度,不乏制度之外的争斗。”

“如今妖类竟然想篡夺我先祖之神,不仅是骊山氏之事,同样是我诸夏方国之事。姬考,你便在这里,与大祭司好好讲一下我诸夏之制,我去附近走走,找些帮手过来。”

傅说听完姬考之言,心中感慨不已,然后又感觉以他一人之力,无法帮助骊山氏对抗妖类,便决定到附近找一些帮手。

他说完之后,便向大祭司告别,飞出洞外了。

傅说走了之后,大祭司忽然直视姬考,对他揖首一礼:“骊成请小先生谈一下诸夏之制。”

姬考连忙还礼,说道:“大祭司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便是,我必将所知尽数相告。姬考年幼,先生之称,万不敢当。”

“公子虽然晚我而生,却先我而知,当得先生之称。我骊山氏不愿入戎狄之中,成为劫掠之徒,但是也想改变部族现状,请先生教我。”

其他不说,就大祭司所知,旁边的诸夏部族,民众生活,确实要比他们骊山氏要好多了。起码一点,诸夏部族,除非天灾人祸,基本不会有衣食之忧。

而且,他们同为诸夏,互帮互助,一方有难,往往能得到其他方国帮助。

孤身在此的骊山氏,说不羡慕是假的。只是一直以来,他因自认不是炎黄之后,也不敢与旁边的诸姜方国打交道。

现在好了,听了姬考一番关于诸夏不以血脉,而以制度称的话,他顿时就有了脱戎入夏之意。

也不能说是脱戎,骊山氏,一直就是在戎夏之外的部族。

“大祭司当知,我诸夏部族之兴,首在五谷耕种之法。因五谷而部族安,部族安则制度生。我姬氏先祖,乃是尧舜之时的农官后稷,夏后氏兴盛之初,先祖甚至还享过万民之祭。”

“五谷耕种之法,我可以粗粗和大祭司讲讲,当然,要是骊山氏想要更为熟悉,可以亲上周原,向我祖父、父亲,求取各种关窍。甚至诸夏之礼,我祖父父亲,同样会不吝赐教。”

“无论耕种、蚕桑、畜牧,采集、渔猎,都有时节之分。是以从黄帝轩辕氏之时,便有区分四时之法,名为历法。禹王治世之时,颁夏时于诸邦国,让万方都因时而行农事,是为夏小正。成汤灭夏之后,又有商之历法。无论哪些历法,都是指导耕种蚕桑之法。”

“如今,我先给大祭司讲讲如何根据历法而行农事,使田地不荒,使耕猎有时,使民众有粮而安。”

······

就在这祭祀娲皇的山洞之中,姬考从历法与耕作开始,讲起了诸夏之制。

当时姬昌教导姬考姬发兄弟,关于历法农耕之事的时候,姬考还以为一辈子都用不上。到了现在,他便感叹,还好当时姬昌教过他了,否则他也难以传给骊山氏。

讲完历法之后,大祭司忽然心念一动,将姬考请下山去。

诸夏种种制度,不可能只让他一个人通晓。既然部落要开始参照诸夏之制,那自然是所有人都得懂得这些东西。

于是,连续几天时间,姬考都成为了骊山氏的老师,认真教授自己所知的种种东西。

一直到傅说带着好些炼气士过来,他这番授制,还没有停止。

“这位,便是傅说大人你说的,周原姬氏未来的圣贤?”

云端之上,以傅说为首,站着好几位炼气士,正低头看着下方的姬考授制。

第六章 伯益之后,秦赵之先祖

几天的讲课,姬考感觉,自己能说的诸夏之制,都已经说给骊山氏听了。

“各位,制度大改,不是一时一日之功,很多东西,知易行难。我建议此间事了之后,你们可以派人去我周原姬氏,请人过来,指点如何耕作改制。”

事实上,骊山氏部族,连文字都没通。姬考很多东西,只能含糊着讲,无法讲得透彻。毕竟习惯了文字,对于事物认知,也与不懂文字的人不同。

大祭司点了点头,这才让众人散去,好好领会这次姬考所讲。

等到他们所在的空旷地面,只剩下姬考与他之时,大祭司才说道:“好了,我们这边已经结束,请傅说大人和几位朋友都下来吧。”

他话一说完,姬考只见地上云雾弥漫,让他眼睛难以视物。

很快,云雾散去,以傅说为首,总共四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傅说身后,一男两女,男子是一中年,脸上满是络腮胡子,看起来粗犷之极,在他背上,则背着一根短戈。

旁边是两女子,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眉眼之间,笑意盈盈,看起来极其和善。

最后一个女子,姬考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惊叹。

这个女子,好特别。

姬考来此世之中,见过最美的女子,可能就是他的母亲姒氏了。但是眼前这个女子,却还要胜过姒氏一筹。

并不是容貌胜过,容貌这东西,当真到了顶尖,其实无法分出谁上谁下的。

毕竟所有人都是一个鼻子,一双眼睛,一张嘴巴,搭配匀称,大小适宜,则都是美女。

不过有人可能喜欢眼睛更大的,有人喜欢嘴巴更小的,有人喜欢皮肤更白的,这种东西,与每个人习惯爱好有关。

即便是姬考前世之中,那个天下通联的信息时代,也从来没有谁能评出公认的第一第二来。反倒是评出来的那些所谓美女,大都只是因为名气,真要说相貌,也就是寻常。

当然,也有可能是不合姬考的口味。

眼前这女子,她的相貌本来就是绝顶的,眉如远山,目如秋水,似乎山水的灵秀之气,都汇在她一人身上。

而这女子,也用她山水一般的眉目,看着姬考,就傅说刚刚所说,这个小孩,可是未来的圣贤人物啊。

刚刚听他讲诸夏之制,倒是头头是道。

“来,大祭司,姬考,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三位,他们乃是一家之人。”

“这是嬴公胥轩,这两位是他的妻子姜氏,女儿姜兰。”

“嬴公,乃是伯益之后,当初鸣条之战,先帝成汤灭夏,便是嬴公祖上为高祖驾车。后来中宗太戊中兴大商之时,又是嬴公太祖父中衍与其兄孟戏为车正。后来中宗将两位帝女嫁给孟戏、中衍两兄弟,传至第四代,嬴公乃出。”

“嬴公一族,自武丁陛下中兴殷商之后,便受命镇于西戎之地。如今我请他过来,一同对抗将入骊山的妖类。”

早在武丁中兴之时,傅说与嬴胥轩,便就是同殿之臣。加上百年时间,两位又都炼气通神,关系可以说是极好了。

听到傅说介绍嬴胥轩之时,姬考的神情,都微微一动。

伯益之后,商人姻亲,又名胥轩,镇守西戎,应该就是那位戎胥轩吧。

想到这里,姬考又深深看了一眼这粗犷的汉子,他的后人,可真是了不得的存在啊。

嬴姓秦氏与嬴姓赵氏,战国七雄之二,岂曰无衣,胡服骑射,都是出自于他的后人。

“见过嬴公。”

不管是大祭司,还是姬考,都连忙向这位嬴公见礼。

“见过大祭司,见过姬公子,这是我妻姜氏,乃是诸姜之中申氏之人,小女姜兰。”

嬴胥轩虽然面相粗犷,但是也不失礼数。他的妻女,也分别向大祭司与姬考见礼。

姬考又看了姜兰一眼,这一次倒不是因为她的相貌,而是在想,她为什么叫姜兰,而不是嬴兰?

自从轩辕之后,诸夏之中,很少有从母姓之人了。

“大祭司,妖类大概何时能来?”

嬴胥轩并不是客套之人,见礼完毕之后,他便问起了正事。

大祭司眉头微皱:“想来也快了,这些妖类,出自终南、惇物等群山之中,到此路途,并不算太远。”

终南即终南山,未来之时,姬周称之为南山;惇物山,则是未来的太白山。

终南、惇物一带,是浩瀚连绵的山岭,都在渭水之南,江汉之北,后世之人,称这一带群山为秦岭。

此时尚没有秦岭之称,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终南、惇物一带,皆为浩瀚山林,里面乃是猛兽凶妖所居。别说诸夏猎户,便是紧靠这连绵山脉,居于渭水之南的犬方国猎者,也都是在最外围打猎。

“妖类过来之前,我等先做一些防护吧。”

姜氏忽然开口,对大祭司说道。

“不知道夫人要做什么防护?”

姜氏笑道:“我幼年之时,在我姜氏祖地之中,得传八门生化之术。我观骊山形貌,足以供我布下奇门,我等隐身其中,只待妖类自来。”

“八门生化之术,这是何术?”大祭司甚为不解。

傅说在旁解释道:“八门生化之术,即是奇门遁甲之术,当初黄帝陛下与兵主蚩尤大战之时,此术初显威力。据传,此乃是神灵之法,神灵称之为阵法。”

原来是阵法啊,姬考心中微微一动,对于这传说之中的法门,他极有兴趣。

“我这里有清单一份,分别是所需山石、柴火、林木、河水、沙土等物,请大祭司即刻派人前去准备。”

“另外通知部族之人,从今日开始,都不要外出。等我布下阵法之后,整个骊山脚下,都将会是一片迷雾,便是修行之人,都难以辨别方向,更不用说普通人了。”

大祭司点了点头,接过姜氏手中之物,便过去下发命令了。

“傅说大人,劳烦你带着这姬姓小友,还有我女姜兰,去往骊山山巅之上稍等半日,等我与夫君将阵法布好之后,便过去汇合。”

傅说颔首一笑,便带着姬考与姜兰而去。姬考还不能御空,需要傅说携着,而姜兰却不需要了,她自己飞空,跟在傅说后面。

一路直到山巅,姜兰似乎对姬考饶有兴致,如水一般的眸子,时不时打量着这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或者说孩子。

姬考倒是不害羞,同样盯着姜兰,仔细观看她的模样。

“你这小孩,倒是不害羞。”

姜兰脸上笑意盈盈,似乎觉得很有趣。一般像姬考这般大的少年,被她一看,多少都有些羞怯。然而姬考却截然不同,明目张胆与她对视,神正眸清,像是在看风景一般。

姬考轻笑一声:“悦目之时,还可赏心,有何可害羞的。”

“你一点都不像小孩。”

姜兰收敛笑意,换成另外一种目光看着姬考,似乎要将他看穿一样。

姬考则神色不变:“考从不认为自己是小孩。”

他看了看山下,又看了看姜兰,才刚刚初识,似乎也没什么好聊的。

于是,他朝着傅说拱了拱手,走到一棵树下,席地而坐,就这样开始吐纳养气。

见到姬考这样,姜兰楞了,她从修行之始,便听父母教导,修为不高的时候,炼气之时,一定要寻找僻静无人之处,否则受到外界惊扰,可能会有危险。

姬考这般做派,就这样靠树而坐,眼睛半眯不眯,天地灵阳之气,在他体内进进出出,很显然就是在炼养元气啊。

疑惑之下,姜兰将目光看向了旁边的傅说。

似乎知道姜兰的疑惑,傅说笑着说道:“姬考修行之法,乃是上古感玄炼气之术,虽然效果比不上当今的感玄之法,却胜在随时随地,都可以引气而炼。”

姜兰眉目微皱,看着姬考,心中若有所思。

······

骊山西南,有终南之山。其峰高耸入云,峥嵘秀丽,巍峨壮观,拔地而起,令人惊叹。

此时,终南山上,一只大蛇从山林之中蹿出。巨蟒蛇长有数丈,通体黝黑,两侧各有云状斑纹,竟成翅膀之相,它蹿动之间,满山凶兽都瑟瑟发抖。

偶尔之间,巨蛇传出几声嘶吼,整片山林都在震动。

在几声吼叫之后,山林之中,一下子便有无数蛇类冒出,各式种类,各种颜色,大到吞天巨蟒,小到斑斓细蛇,应有尽有。

在那只黑色云斑巨蛇的带领之下,朝着南边而去。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他真的要去将女娲娘娘的那处祭祀之地拿下,然后立为我众妖母神,日日祭祀吗?”

在秦岭之中,一个稍显低沉的声音,疑惑说道。

“当然是认真的,这是惇物山上,那位大君传来的消息。据说是昆仑之中,某位天妖阁下的决定。”

一个尖细的声音回道。

“这样,人族能同意?”

“不同意又怎样?让他先去试试,人族,很快就要自顾不暇了,没工夫再来与我们作对。”

这尖细声音似乎极为自信,对于旁边几位的应和声与叹服声,让他很满足。

一种虽然地位相同,实力相近,但是他却高其他几位一等的心理满足。

第七章 有妖君自南而来

骊山脚下,此时被一层淡淡的雾气所萦绕,看起来还颇有景致。骊山氏部族之人,都紧闭屋门,不往外出。

而山巅之上,骊山氏的大祭司姬成,带着五位巫祝,傅说,姬考,以及嬴氏一家三人,都静默站着,俯视山脚。

此时众人都在一起闲聊,姬考也不便一个人呆在旁边吐纳炼气。

修行确实要争分夺秒,却也不好失礼于人。

交谈之中,他找了一个由头,向姜氏妇人讨教奇门遁甲之术。这种法门,他前世早有听说,却从未见过其玄妙。姬氏藏书之中,也基本没有相关记载。

心有好奇,他便坦然发问了。

“夫人,敢问奇门遁甲之术的玄妙,在什么地方?”

具体门道,可能涉及修行之秘,姬考自然不会去问,他所问的,乃是空泛却又根本的问题。

这种问题,姜氏愿讲,可以细说;姜氏不愿意,也可一带而过。

“姬小友这一问,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你了,简要而言,这一术合天地人于一体,其中又有时空阴阳五行八卦之变。依照上古神灵阵法而言,其中便是一方新天地,可随布阵者而随意变幻。”

姜氏之言,姬考倒是大致听懂了一些,可是与没说一样。

“姬小友要是有兴趣,日后有闲暇,我可以给你好好讲一下这奇门之术。”

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倒是让姬考大喜,连忙道谢。

这个年代,可不是他前世的生意场,凡是说日后的事情,一般都是没有以后的。此时的人,还是重信诺的,既然有言,则都会做到。

“南边有敌来了。”

傅说手中,忽然现出一个玉圭,目光凛冽,望着南方。

众人随着他的眼神,同时往南看去

一只黑色云斑巨蛇,在半空之中缓缓飞来,周围黑色雾气弥漫。

黑雾之中,还有大大小小各种蛇类,一个个摇摆吐信,骇人之极。

而在黑雾下方的大地之上,则更是多,漫山遍野,都是蛇类过来。

还好一路之上,所过都是荒无人烟之地,而附近的部族,不管是不是骊山氏,都被嬴胥轩与姜氏通知,闭门不出。

“嬴公,你看这蛇妖,可能看出它的境界如何?”

傅说见到这蛇,神色慎重,对一旁的嬴胥轩问道。

嬴胥轩细细看着这当空而来的巨蛇,说道:“妖类要是不成妖神天妖,都是一样,哪有什么境界之分。它们那些半妖之属,倒是挺有意思的,以大君小君自称,这妖类应该不是大君。”

傅说点点头:“一地之内,大君统率诸妖类,小君只为一族之长,只有蛇类相随,应该是小君没错。”

“原来,妖类也是学我人族,以君而称的吗?”

一边的姜兰,觉得十分古怪,妖族称君,出乎她的想象。

嬴胥轩则道:“未必是妖类学我人族,也有可能是人族学了妖类。”

他这番话,说得倒是没错。

在人道文明诞生之初,妖族便自有制度,虽然是弱肉强食,但是也要相互争斗,一族之中,需要有长,一地之中,也要有长。

更远的太古之时,万族相争,各有种族,可没有妖族这一说法的,统御一族的便是称君。

“骊山氏,过了这么多天,你们想好了没有?是主动撤离骊山,把女娲娘娘的故地让出来;还是我们将你们一族尽数吞掉,直接占领骊山?”

这只黑色云斑巨蛇,终于来到了骊山之旁,它吞吐气息,身形瞬间变大,竟要与骊山齐高。

“我骊山氏自古便祀奉娲皇,想要我们一族背弃祖宗,绝祀娲皇,绝不可能。”

大祭司的声音,镇定而坚决,丝毫不退让。

“哼,我们一族的祖神,何须你人族祀奉,我们自己祀奉即可。”

这只巨蛇哼声说道,语气好像还极为不忿,似乎埋怨骊山氏抢走了他们祖神的祭祀之权。

“哈哈,嬴公,我只听说收义子义孙的,这般厚着脸皮认祖宗的,倒是头一回见到。”

傅说哈哈大笑,此时的人族之中,对于祖宗是谁,可是分得极为清楚,谁是少昊之后,谁是颛顼之后,谁是神农之后,谁有事伏羲之后,从来没谁会乱攀祖宗关系。

特别是仓颉造字之后,各族便都有族系留存,或记之石板,或书之布帛,或载之兽皮,从来不敢写乱。

嬴胥轩也是一笑:“这般去认祖宗,但是祖宗,会要这等后辈吗?娲皇神圣,怎么可能有这般从蛋中而生的后裔。”

听到傅说与嬴胥轩的一唱一和,这只黑色云斑巨蛇勃然大怒,低声嘶吼道:“去,你们去将这个部落的人全部吃掉。”

各色巨蛇闻言,一个个冲进了云雾之中,冲向其中,那个古老的部族。

它们嘶吼着,鸣叫着,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一切虫蚁完全死绝。

“兰儿,姬小友,里面这些普通毒蛇,就交给你们了。”

姜氏拿出两块玉牌,交给姜兰与姬考一人一块。

“你们拿着这玉牌,奇门便对你们无效,遇到毒蛇,直接斩杀便是。”

姬考接过玉牌,点头称是,那只已经近如山岳一般大小的巨蛇,还有能够飞腾在云雾之中的那些蛇类,可不是他能够招惹的。

对付在部族之中的凡俗蛇类,他倒是还可以去试试。

“姬考,将我这把剑拿着,以做斩蛇之用。”

傅说忽然,将一柄长剑交给姬考,让他以此为兵器。

“谢过傅说大人。”

姬考也确实缺少兵器,拱手谢过。而后,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囊,取出几粒丹丸,自己先仰头吞下一粒。

“这是岐山一脉长桑君曾炼制的辟毒丹,几位长者,你们可需要。”

傅说笑道:“不用了,我们有一气即可,不用丹丸辟毒。”

说完,他挥袖一甩,便将姬考甩下山去,来到那些骊山氏部族的战士一起。

姬考站定,理了理自己头上的冠帽,对他们拱手道:“诸位,如今我们要并肩作战了。”

战士之中的领头者,正是上次将傅说与姬考拒之门外的骊野,他放下骨棒,对姬考一礼:“能与小先生共同和妖类战斗,是我们的荣幸。”

几天传授诸夏之制,对所有骊山氏之人来说,姬考就是他们的老师,他们的小先生。

······

“母亲,我不要去下面,我要与你们和妖类一起战斗。”

对姜兰来说,下面的普通蛇类,有骊山氏的战士,以及姬考就够了,她已然入了炼气洞真门径,自然要与妖类相斗。

“不行,你去下面,与那些蛇类相斗。而且,交给你一个任务,保证姬小友的安全。”

姜兰一听,眉头微皱,原来让她去山下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姬考的安全吗?

“这是傅说所求,还请姜小友谅解。”

一旁的傅说,忽然神色郑重,给姜兰躬身一揖。

姜兰见此,心中一慌,马上给了傅说一个长揖:“大人既有令,直言便可,何必如此。”

不仅姜兰,就连她的父母,也马上向着傅说行礼。

傅说什么身份,在修行之上,是他们一家的前辈;在殷商之中,又是当初的中兴之相,嬴胥轩的上官。他们一家,怎敢受傅说之礼。

“还不快下去。”

看到下方之人,已经要去迎战蛇类了,嬴胥轩给了姜兰一个眼神。

姜兰会意,连忙说道:“我过去了。”

纵身一跃,便飞身下了骊山。

见到姜兰下去,傅说心中才松了口气,对着嬴胥轩夫妻道:“还望嬴公谅解,姬考事关重大,我奉帝命带他入沬邑,可不能让他出事,才请姜小友相护。”

嬴胥轩哈哈一下:“此小事尔,斩此巨蛇,才是我等大事。”

说话之间,巨蛇已经来到他们近前。

嬴胥轩当先飞起,手中战戈,朝着巨蛇双目刺去。

巨蛇一个摆尾,与嬴胥轩的战戈一碰。

嘭!

这位伯益之后,殷商镇守西戎的重臣,便被这一下子击退,飞回原地。

“这厮好大的气力,几位要小心一些。”

说完,他又继续飞起,与巨蛇搏斗。

“夫人,嬴公炼气通神之后,还是这般战斗的吗?”

傅说轻声一笑,看着旁边的姜氏。

姜氏无奈一叹:“没错啊,尽管已经是炼气士了,还是和以往战场莽夫之时一般。”

傅说又是一笑:“走吧,我们过去相助,嬴公一人,蛇类众多,他不好应对。”

除下那为首的黑色云斑巨蛇之外,还有近十条横空而起的巨蛇,其头相错,其尾相交,围着嬴胥轩一人。

大祭司与他身后的五位巫祝,一个个手持骨杖,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之间,天空之中有惊雷响起,电光闪耀,开始朝着那些蛇类劈去。

“好,既有雷电相助,斩蛇更易。”

傅说大笑,挥袖而起,浑身上下,气机勃发汹涌,手中玉圭,化成丈许大小,如同剑器一般,朝蛇类斩去。

旁边的姜氏,往腰间一抹,一条长鞭现出,她人还未动,只是一挥鞭,鞭头便如同山石一般,砸在了其中一只巨蛇身上。

第八章 休战?真正大战的揭幕

骊山氏部族之中,众多蛇类钻入迷雾之中,发现它们的灵觉,已经完全失灵了。

这些蛇类,能被它们一族的君带来,都已经是开了灵智之蛇了。或者说,它们已经有了成妖的根本。

生灵要想成妖,首先便是要经过两大难关,一是开灵智,二是通灵窍。

灵智一开,便有了思考;灵窍一通,便可以引气。相比之下,人类已经走过了远古蒙昧阶段,但凡是人,在族群之中生活,自然便可开灵智。

更有一些人类,是生而神圣的。就像有些特殊的种群一样,出生之时,似乎就有天生传承。

这些从终南而来的蛇类,一进入迷雾之中,便如同闯入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一切所见所闻所感,尽都消失了。

即便是交缠在一起的蛇,都完全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只要它们一动,马上就分离开来了。

然后,姬考与那些骊山氏战士,各自身携一块玉牌,对这些蛇类展开了杀戮。

这些蛇类,往往还在迷茫之中,或者身子被斩断,或者头颅被刺穿,或者脑袋被打碎,各种死法,一一体现在这些蛇的上面。

姬考手持傅说所借的长剑,可以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砍瓜切菜一般,蛇头嗖嗖落下。事实上,也确实是无人之境,所过之处,全都是蛇,还是失去了感觉的蛇。

······

而在虚空之中,那几条已经可以称之为妖类的巨蛇,处境同样不好。

凶悍的血煞之气,在空中弥漫,剧烈的嘶吼时不时传出,骊山之上,时不时有山石摇落,也时不时有蛇身坠落。

以大祭司为首,几位骊山氏的巫祝,祈引的天地雷霆,不断朝它们身上劈落。

雷霆威能,并不是特别浩大,但是落在巨蛇身上,也足以让它们皮绽骨裂,疼痛不堪。

再加上嬴胥轩战戈锋芒毕露,不断攻向他们的双目、七寸等要害;姜氏的神鞭,也是如雨一般地抽下;傅说手中的玉圭,仿佛就是一把巨剑,让它们不敢硬抗。玉圭上面,还有星光扫落,让这些蛇妖神魂躁动。

嬴胥轩此时,浑身浴满了蛇血,但是他的神情亢奋,久违的战斗,他终于再一次经历了。

一边提短戈与众蛇妖大战,他的心中,还一边在回忆百年前的一幕幕。当初他为武丁陛下驾车,西征戎狄,南讨荆楚,东破九夷,泱泱大商,何等开怀。

可是武丁陛下之后,国势就不正了,他不受新帝待见,便索性自请在外,到戎狄附近定居,也方便防守戎狄。

也是这段时间,他在申国认识了姜氏,也无意之中得到了炼气士的一脉传承。

忽忽百年时间,竟让他炼气通神,寿元不尽。

黑色云斑巨蛇,此时的内心狂躁无比,其中还隐含着惊慌与后悔。

在半个月之前,它就命部属将骊山氏打探清楚了。骊山氏中,只有一位还不能称之为巫的大祭司,算是有些实力。其他的巫祝,随便就可以吞灭。

所以,这一次奉命来夷灭骊山氏,将祭祀女娲娘娘的山岳占据住,它可是有着十足把握的。

可是来了之后,它才发现,骊山氏并不像它想象得那么简单。

这正在屠戮它部属的两男一女,都是炼气士之中的高人。那位女子可能差了一点,手中却有着一件强大的法器。

两个男子,明显都是炼气通神之人。如今他们甚至都没有使用多少炼气神通,一个凭借短戈,一个凭借玉圭,就压着自己一伙在打。

这种情况,怎能不让这条妖蛇惊慌?

眼见自己旁边,部属越来越无力,都在拼命躲避,就连战斗欲望都没有了。

黑色云斑蛇忽然大声嘶吼起来,它的身子挣扎着朝上翻滚,嬴胥轩的短戈打在它腹部,鲜血汩汩而流,它也毫不在意,继续往上而窜。

它,这是要做什么?

嬴胥轩看着短戈上面的斑驳血迹,心中疑惑不已。

“快拦住它。”

另外一边,正在诛戮其他妖蛇的傅说,忽然心神一动,连忙高声呼道。

姜氏马上反应过来,神鞭甩过去,挡在巨蛇的去路之上,快速无比。朝着巨蛇当头落下。

巨蛇一扭,只是稍微避开了一点,方向并没有大改,继续盘旋而上。

它的尾部,被神鞭打中,甚至鞭头化作巨大绳索,要将它的尾部捆住。

然而,这只黑色云斑巨蛇,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自己的尾部断掉,往上冲出,冲到了极高之地,迎上了被巫祝祈引而来的雷霆。

随口一吞,便将这些雷霆尽数吞下。而后,它身上的云纹,陡然一变,一面黑云为底,山岳为痕的大旗化生而出。

这面大旗,在巨蛇的操纵之下,对着终南山的方向,迎风舞动。

终南山之地,忽然开始莫名震动起来了。

“是大君的令旗在挥动,我们走吧,去将那厮救回来。”

尖细的声音首先响起,一副早就猜到,一直在等着这一幕的语气。

“早就劝过那厮,等到大君出来在行动,偏偏它要争功,现在好了,一族几乎全灭。”

低沉的声音,似乎极为不满。

“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大君令旗被它祭出,我等不去救它,将来大君出来,不好交代。”

这是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在安抚那个低沉的声音。

“走吧,大家跟着我一起去。”

一团黑云从终南山中划出,瞬息之间,便来到了骊山之旁。

刚刚来到骊山之旁,便有一阵猛烈飓风,从黑云之中吹出。

一时之间,飞沙走石,巨树折断,房屋掀翻。

飓风一吹,笼罩着骊山氏部族的朦胧迷雾,就此散去,那些立下奇门阵法的阵基之物被吹乱,大阵也就荡然无存了。

这下子,那些被原本感官被剥夺的蛇类们,顿时就恢复了感知能力。

它们看着满地的同类尸体,看着还在行凶的人类,一个个嘶吼着,愤怒着,朝着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挡在了姬考、姜兰以及骊山氏的战士们面前。

它们要报仇。

“姜氏,哦,不对,嬴氏姐姐,等下就请你护持一下我了。”

姬考说完,尴尬看了姜兰一眼。

姜兰美眸一动,看着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姬考也没有解释什么,衣袖往空中一甩,虚空之中,顿时多了一方五色祭台。

这块祭台,在姬考的法力控制之下,越便越大,从丈许方圆,变成了几丈,十几丈,然后姬考实在没有法力控制了,便就此一收。

祭台轰然落在地上,朝着那蛇类聚集的最中间压下去。

嘭!

祭台落地之声,将一切痛叫之声给掩盖了,当姬考用最后一丝法力,将祭台收回之时,在他们面前,已经是满地碎肉了。

祭台收回之后,一种无力感充斥姬考全身,直接往旁边倒去。

姜兰微微一笑,想起自己第一次使用法力过度之时,似乎也是这般样子,她连忙伸手将姬考扶住。

剩下的蛇类,已经不多,他们对付起来,也不是很困难了。

“好狠心的人类小子啊。”

一只翼可遮天蔽日的巨鸟从黑云之中出来,在它旁边,还有一只斑斓猛虎,一只苍老猿猴。

“那就让他去死。”

斑斓猛虎的眼中,一道赤红神光射出,直接冲向了姬考他们所在。

姜兰见状,手中长剑斩出,想要将这神光斩落,却不料只斩落了一半。

“又有妖类了吗?”

傅说悠悠一叹,玉圭上面的星光一照,那道赤红神光,便就此烟消云散。

“人类,我们是来休战的。蛇部之中,被你们所杀已经够多了。”

那只巨鸟站了出来,用尖细的声音说道。

“当然,要是你们不愿意休战,那也无所谓,终南山中,还有妖类无数,我们可以好好玩玩。”

傅说收起沉默了一阵,然后收起玉圭:“那就休战吧。”

他一说话,自然没有人反驳他。

巨鸟哈哈一笑:“人类,你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

“走吧,云蛇君。”

斑斓巨虎,用讥诮的眼神,看了一眼黑色云斑巨蛇,声音阴阳怪气。

云蛇君本就与斑斓巨虎不合,它冷哼一声,收起了祭出的令旗,命令所有残活的蛇类,都一起撤退。

······

“傅说大人,就这样休战吗?”

嬴胥轩看着那些妖物退走,许久之后,才很不爽对着傅说说道。

傅说摇了摇头,眼神复杂看着南方:“这是休战,也是真正大战的揭幕。妖类,不可能对骊山死心的。”

他也不想休战,但是妖类众多,真要再打下去,不说他们未必能赢,起码骊山氏的人,应该都会被妖类杀死了。

要是骊山氏都被杀了,那他们这战斗又有何意义呢?

说是休战,从那只蛇妖祭出那面云底山痕旗的时候,傅说便知道,这场大战,没这么容易结束了。

那面旗子,分明就是可以指挥一方妖兽的令旗,很显然,在蛇妖的上面,还有更强大的妖类在做着决定。

“嬴公,傅说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傅说忽然对着旁边的嬴胥轩,行了一个大礼。

第九章 妖族谁镇,沬邑谁往

“傅说大人,要是有事,请您吩咐就是,说什么有事相求。”

嬴胥轩见傅说如此正式,连忙还礼说道。

傅说朝着南方,叹了口气:“骊山局势,嬴公也看在眼中了。妖类凶残,经尧舜禹三代之战,等到夏后氏成立,才将他们驱逐九州之外。如今说虽然身在骊山一隅,观诸天下,却发现妖类有卷土重来之感,骊山或许只是开始。”

嬴胥轩也感叹道:“轩久居戎狄之地,亦有此感。戎狄国势,经我殷商先后四代国君讨伐,他们明明是历次战败,可是国力却不减反增,要说其中没有妖类作祟,我绝不相信。”

自从武丁中兴殷商之后,又有祖甲、庚丁、武乙三位好战之君,不断西出讨戎。然而结果却是戎狄越讨越多,越讨越强,甚至南方荆蛮,西南巴蜀,东方九夷,也一个个不服殷商统治。

诸夏之地,名为九州,实则只剩一半。

傅说忽然拱手向东,行了一礼:“当今陛下,有大志向,不仅要复武丁盛世,更有重开一方局面之意。如今沬邑之中,已经到了临变之局,进则我辈百年谋划,一举成真;退则殷商国运,当一蹶不振。沬邑之中,形势微妙,难以再派人而出,防备妖类,维持娲皇之祀,守护西陲边民,傅说责无旁贷。”

“如今恰逢嬴公在此,想请嬴公,代说将姬考及一种周原之人送去沬邑。”

傅说说这话之时,看了看旁边的姬考一眼。虽然姬考重要无比,是武乙陛下所说的未来圣人,但是也不是一定需要他来相送。

而南方妖类,很有可能傅说前脚刚走,它们后脚便再度杀来。

因此,傅说便想将护送姬考的任务,托给嬴胥轩。

“我还当是什么事情,此事简单,将护送姬考小友的事情,交给小女姜兰便是了。”

嬴胥轩大咧咧说道,丝毫不以为意。

听到他的话,傅说连忙说道:“怎么成姜小友之事,此事乃是委托给嬴公。”

嬴胥轩摆了摆手,道:“本来大人信任我,有事相托,我是极为开心的,自当为大人奔走效劳,但是······”

说到这里,嬴胥轩顿了顿,指着南方说道:“与戎狄之争,保全宗庙制度,诸夏之民共担;与妖类相斗,庇护万民生息,则所有人族共抗。如此危急时刻,我人道部族,随时有可能沦落妖类之手。大人势单力孤,以一人之力,如何才能对抗茫茫群妖。”

“轩受帝命,巡于戎狄之境,却无寸功。如今妖类生乱,正好报之于陛下,报之于殷商。”

早在先帝庚丁的时候,嬴胥轩便被派出来巡视戎狄,以备战事,到了现在,已经有几十年了。

听了嬴胥轩的话,傅说还没有说什么,他的女儿姜兰,连忙说道:“父亲,我也要留在骊山之上,与妖类征战。”

开什么玩笑,让她给人做护卫?

她可不管姬考这小子是什么身份,让她护送,还不如让她与妖类战斗。

如今妖类对骊山觊觎不已,正是她磨砺剑锋的时候。想到这里,姜兰如远山一样的眉毛一动,如同山岳起势,别有一番韵味。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嬴胥轩脸色微变,他感觉自己这幼女,是越来越不讲礼数了。

长辈说话,哪有她能够随便插嘴的?

姜兰闻言,脸色微变,正要反驳,忽然,她的母亲在旁边轻轻拉了一下她。

“傅说大人,小女无礼了。”姜氏朝着傅说歉意一礼,才继续道:“不过夫君所言没错,我夫妇两个,还是在骊山协助大人镇守妖类更好。让大人单独呆在此地,我们也放心不下。”

傅说略一沉吟,觉得这样也好,嬴氏夫妇在这里,一旦有险事,也方便联系诸姜方国的炼气士出手相助。

不管怎么说,嬴姜氏都是姜姓诸方之中的有申方出身。

想到这里,傅说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块方型小青铜牌,造型古朴别致,上面点缀有几颗列星。

“这是我在万方台之中的身份象征,凭借此牌,可以接引一人入万方台之中修行。姜兰小友,我看你年纪还幼,炼气修行,尚有很多可学之处。此牌赠你,万方台之中,炼气士众多,典籍众多,希望你能在其中得有收获。”

姜兰闻言,神色微动,看着自己的父母,却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嬴胥轩则疑惑道:“大人这块牌子,不应该留给姬考小友吗?”

这块万方命牌,或者说罪予命牌,他早就听说过。当初武乙陛下修建罪予台之处,被纳入罪予台的通神炼气士,一人手中都有一块。

这块命牌,可以接引任何一位通神以下的炼气士,进入罪予台中修行,翻阅其中收藏典籍,或者向炼气高人请教。

当初嬴胥轩成就通神之后,也曾想过入罪予台之中求一命牌,可是他的夫人姜氏却不同意,只能就此作罢。

他看到傅说如此看重姬考,还以为傅说一定会将姬考引入罪予台之中呢?

“姬考的事情,你就不用多操心了,这块牌子,便赠给姜兰,望她能够在里面有所成就。”

嬴胥轩听了之后,便不再拒绝了,命姜兰接过。

姜兰自然也知道这牌子珍贵,很郑重其事,捧手接过,躬身朝傅说道谢。

这块牌子的正面,是“万方有罪,在予一人”,反面则是“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成汤之言,历久弥新,意味深远。

“兰必不负大人所托,保护好姬考小弟。”

她也明白,傅说名义上说是希望她能在罪予台中有所收获,实际上还是想让她保护姬考入沬邑之中。

此时的她,便不拒绝了,悠悠罪予台,浩浩万方台,她早就向往不已了。

等到她从里面有所成而出,再回骊山之上,斩杀妖物,同样不迟。

姬考没有说话,作为一个被保护的对象,他完全没有说话资格。人家愿意保护他,是他的福分,不愿意保护他,则是人家的本分了。

说到底,都是实力不足惹的祸。

“姬考,你随我来一下。”

傅说突然的一句话,让姬考一愣,然后随他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大人,有何事需要交待?”

傅说笑了笑:“并没什么事,只是让嬴公交待一番姜兰。”

姬考闻言,马上明白过来傅说的用意,躬身说道:“一路之上,多谢大人照顾,可惜考实力有限,无法与大人共抗妖类。”

傅说摇头:“此时实力有限,不代表来日实力也有限。你之聪慧,我早就从陛下那里得知一二,这些时日与你同行,也觉得你机敏好学,胸中自有沟壑,多余之话不需多说。”

“只是想告诉你,很多事情,虽然是舍弃性命也要做,但是我们能够保全性命,一定要保全,留待未来。”

“你还年轻,未来能做之事很多。”

傅说看着他,心中感慨不已,姬考年幼,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修行炼气,都不差很多他所见的一时俊才。来日可期,唯一担心的,就是他自身出意外。

姬考听了,缓缓点头:“多谢大人指点,考明白了。”

傅说又将给姬考斩杀蛇妖的剑器从袖中拿出,交给姬考:“这是先帝武丁所赠之剑,如今我转赠给你,闲暇之余,可练剑术,或可能防身救命。”

姬考连忙摆手:“此剑珍贵,考不敢受。”

武丁之剑,姬考听到名字,便不敢拿。这种东西,就算不是利器,也是武丁与傅说君臣相宜的见证,他怎么能拿?

“拿着吧,连黄帝陛下赠于岐伯祖师的天师冠你都戴在头上,更何况我这武丁剑呢?”

傅说轻声一笑,直接将剑器放到姬考手中。

见到傅说情真意切,姬考这才不拒绝,将长剑捧在手中,忽然之间,他想起一事,疑惑问道:“傅说大人,刚刚你袖中能够藏剑,是纳须弥于芥子的神通吗?”

傅说一愣:“什么纳须弥于芥子?我这是袖里乾坤大,是早年某位炼气祖师开创的神通,划破空间一储物。”

姬考这才反应过来,须弥山也好,芥子也罢,都是未来佛门说法。此时在西南之地,那位世尊还在轮回之中轮转,这些学说都未能传来,傅说怎会理解其意?

······

另外一边,嬴胥轩面色深沉,正在教育自己的女儿。

“这番去沬邑之中,你只要好好保护姬考小友就行,一路之上,不可多言,不可多事,凡事以姬考小友为主。他所做的决定,你听从便是。”

“什么,父亲,你让我凡事都听从一个小孩的,万一出现问题怎么办?”

嬴胥轩冷笑一声:“小孩,能够化戎为夏,为一族指路的小孩,是你能够相比的吗?傅说大人说他或为未来圣人,我看即便不中,也不远矣。”

姜兰顿时沉默了,姬考为这一族讲诸夏之道,她自认是做不到,同时也佩服不已。

她并不是讨厌姬考,所厌恶者,只是别人为她做决定。在她走上修行之路的时候,姜氏那位长辈就告诉过她,修行之道,即是长生之路,亦是自在之路。

不得自在,求何长生?

第十章 船行风陵渡(求推荐)

渭水滔滔,汹涌而汇入大河之中。

滚滚河水之上,一艘巨大的楼船,船帆高扬,随水而入大河之中。

这艘楼船分有两层,主层之上,有兵士,有马匹,有车架,也有被锁住的十二个囚犯。

上面有一个小隔层,一左一右,各自坐着一个人。

左边是一位绝色女子,衣衫华美,配饰精致,手持一卷竹简,正沉思其中,极是入神。这女子的眉目极为好看,眉如远山,目似秋水,仿佛山水之灵汇聚在她一身。

偶尔之间,这女子会往右边一看,眼神极为复杂,敬佩与不满并存。

在她右边,则是一个少年,背靠船板,双目随着呼吸,一开一阖,其中如有精光。

少年虽小,不过十一二岁年纪,但是长相俊逸,颇有超然之姿,却又给人一种沉稳之感。在他头顶之上,戴着一顶奇怪的冠帽,古朴陈旧,与世间冠帽略有不同。

他左腰悬挂了一柄长剑,剑鞘为金属与兽皮共制,外面有各色华丽的纹路,剑柄则简单得很,极适手握。

少年右腰,则配了一块圆形玉牌,其中稍有纹路,却并不华美。

这两人,正是从骊山而来的姬考与姜兰。

从骊山氏而出,姜兰便如她父亲所要求的那样,一路之上,不多言,不多事,甚至直接话也不怎么说了。

在这巨大楼船之上,她或者观看竹简,或者闭目炼气,或者楼船赏景,总之就是不说话,深得她父亲的教导。

对于姜兰这种作为,姬考自然是毫无意见,他更是呆在楼船上面,坐卧行走,都在炼气修行。

炼气士到了洞真之境,便虽然不得长生,但是却已经可以食气脱离人间五谷了。

功法较差,炼气较慢,更应该勤勉一些,早日养气功成,想办法进入洞真之境。

所以,除下必要的饮食之外,他便一直在楼船上面炼气,就连怀中那卷素问,也没怎么翻阅了。

他已经发现,他的实力实在太差了,在这个神话与历史并存的世界,很多东西,都是要靠实力来说话的。

“公子,前方有一个渡口,我们需要靠岸,找个部族交易一些事物了。”

听到下方的声音,姬考睁开双目,回道:“好,你们去吧,记得交易之礼,也不要让人吃亏了。”

此时部族,并没有哪个特别富庶的,他们姬氏虽然不是大族,但是这种事情上面,可绝对不能让人吃亏。

财物事小,声名事大。

他既然代表周原姬氏去往大邑商,自然方方面面都要注意维持姬氏的形象。

“诺。”

下面的人回复极为简短,却干脆利落。

而后,楼船在军士的控制之下,缓缓靠岸。

说起这楼船,也是造船之时,姬考灵机一动,想到在上面载造一层,本来没打算能造成功。

可是嬴胥轩之妻,姜兰之母姜氏,却精通造船之法,竟将姬考这想法实现了。

姬考不知道,在南方的三苗之地,东方的九夷之中,这些靠水临海的部族,有没有造出楼船。要是没有的话,那这艘船,或许就是九州的第一艘楼船。

因为据他所知,中原与西北之地,都不怎么在造船上面下功夫。

姜氏能懂这些,都是托了姜氏之中一位长辈的福。她那位长辈曾经远游东夷,学到了造船之术。

楼船在一个巨大的渡口靠岸了后,便有四个军士下了船去,带着钱贝玉石等器物,去寻找部族交易粮食。

“姜氏姐姐,哦,不对,嬴氏姐姐,他们四个,一时半会也难以回来,你要不要下船看看路上风光?”

虽然姜兰很明显不想搭理他,但是作为主人,又是被人保护的人,姬考可不能也这样。

即便是热脸贴着冷屁股,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至于对方怎么应,则是对方的事情。

果不其然,姜兰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樱唇轻轻吐出两字:“不用。”

姬考听了,也不以为意,点头笑了笑。

这并不是第一次,每次自己饮食之前,也都要先问问她是否需要,结果都是迎来这两个字。

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很是明显,保护他只是任务,却不愿意做朋友。要不然,也不会吝啬只言片语了。

姬考理解,也很有自知之明,他虽然得到了岐山一脉与傅说的厚爱,却不代表天下人都要看得起他。

即便看得起,也不代表所有人都要与他交好。

而后,姬考便继续闭目,开始入定修行。

等他闭目之后,姜兰则目光微转,而后心中悠悠一叹,其他不说,就单单这份定力,便是诸姜众多佳子弟,都无人可及。

但是,她就是不想与姬考交好啊。

无他,高兴罢了。

······

“公子,平甲他们几个,去了快一天时间了,却不见回来。”

一夜过去,前去交易粮食的人却始终没有回来,这些军士的首领,过来向姬考报告。

姬考顿时神色未变:“可有派人去找?”

军士长回道:“未得公子之命,还未派人过去。”

他们一行人数并不多,人人都有事务,要是再分人去找那四位军士,则大船上面,看守十二翟王恐出问题。

姬考眉头微皱:“算了,你们不用去找了,好好看好翟王,我和嬴氏姐姐一起过去找吧。”

“公子不可啊。”这位军士长连忙惊道,要是姬考也出了意外,他们便是万死也南辞其罪啊。

姬考轻笑一声:“与嬴氏姐姐一起,可不是比你们安全得多。不用多想了,那四位军士往哪个方向去的。”

军士长指着北边说道:“他们是沿大河而上的。”

此时他们所在之地,恰是大河由南向东转向之地,又有北方洛水与南方渭水汇入,水流湍急,河浪浩荡。

姬考起身远眺,自从登船之后,还是难得观景,放眼望去,只觉心神舒畅。

“嬴氏姐姐,可否与考一起下船,往北方寻我那几名军士?”

姬考朝着姜兰一礼,希望她能够同意。说起来,每次他称呼姜兰为嬴氏姐姐之时,都想问,为何她取姜姓而不取嬴姓?且嬴胥轩又要姬考称呼她为嬴氏姐姐,不能是姜氏姐姐。

可惜两人同船数日,关系始终疏远,这种或许涉及隐私的问题,姬考不便问出口来。

姜兰眉眼微动,看着姬考:“自无不可。”

出发之前,她便答应了父亲嬴胥轩,一切听从姬考安排,自然不会食言。

姬考点头致谢,而后取出图纸,打开一看,观摩附近之地,忽然惊异一声:“咦,这里竟然是风陵渡?”

风陵渡,这个地方,在姬考前世之时,倒不是说来过,只是因为某小说家言,对此稍有印象。

风陵渡口初相遇什么的故事,他马上就回想起来了。

“怎么,公子,这渡口有古怪吗?”

旁边的军士长朝姬考问道,便是一旁的姜兰,眼中也有疑惑神色,只是未曾发问。

“没什么古怪,只是此处据说是风后陵寝之地,故名风陵渡。”

姬考自然不会给他们说那段狗血单相思,而是说起了一个令人钦佩无比的人物。

风后,黄帝轩辕之时的重臣,据传乃是世间第一位君王之相,黄帝订立诸多制度仪式,以及打败蚩尤,都多得其助益。

“竟然是风后大人的陵寝,那我等是否要祭拜一番?”

“等将那四人寻回,自然需要。”

既然路过,那便顺为拜祭。这种习惯,姬考前世没有,在此世之中,在周原耳濡目染,但是形成了。

但凡祖宗之辈,功勋之人,如有机会,便加以拜祭。

听完姬考之言,姜兰忽然嗤笑一声:“风后祖师,我听说乃是随黄帝陛下登天成神,并未死去,何来陵寝?”

“嬴氏姐姐,所说从何而来?”

姜兰冷道:“风后祖师,乃是伏羲部族之后,得风氏阵法之理,在逐鹿之战中协助黄帝陛下摆阵,大破蚩尤之阵。他乃是人间阵法传承祖师之一,我姜氏那卷奇门遁甲之术的来源,正是风后祖师的残经。”

同医道一样,阵法奇门之道在人间流传,那也不是一人一时之功。风后,无疑就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传承者。

她这话一出,姬考顿时尴尬了,连忙摆手说道:“既然风后大人未死,那更应该是一件好事,我等也不用拜祭了。”

然后,他心中暗自警惕,以后再不拿后世所闻,那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东西出来卖弄了。

他与姜兰下船之后,姬考正准备让人取出一匹马,姜兰飞腾,他则骑马,这样快些。

姜兰只是说了一声:“小心!”而后,一把将姬考朝空中抓起,等到姬考站稳之时,竟已在一朵白云之上。

“腾云驾雾,真是令人艳羡的手段啊。”姬考心中暗道,对于修行,更像加快速度了。

“你看前方,似乎有一方军阵,我们去那里问问吧?”

才行了没多久,姬考便发现下方之中,有一支军阵,正离营而起。

他心中一动,姬氏那四名军士,莫不是被这军阵所拿下了?

第十一章 姜姓芮氏,河上有大军来

“你们是谁?”

忽然之间,两个人从云端下来,出现在了军队面前,这让领军之人惊讶不已。

他也是知道修行之人存在的,虽然惊讶,却并没有多少慌张。

姬考正了正自己的冠帽,而后躬身一礼:“周原姬氏子弟,姬考,敢问君出何方?”

这一方军阵的首领,脸上一阵疑惑:“周原姬氏,请问是在哪里?”

姬考闻言,心中一阵汗颜,继续说道:“周原乃是泾水之西,渭水之南,我姬氏乃是后稷子孙。”

他这样一说,那军阵的首领便理解了,不好意思一笑:“下河孤陋寡闻,还请君见谅,周原我虽不知,但是后稷大人,于我诸夏有大功,感恩至今。”

除下神农氏之外,在农事之上,还没谁比后稷功劳更大。

“姬氏国小,君没有听过很正常,敢问君出自何方?”

“哦,我名姜下河,乃是姜姓芮氏子弟。”

“原来是诸姜子弟。”

炎帝以姜水成,其后多以姜为姓。

而姜水,便是渭水的一条支流,渭水两岸,一直到大河,常有姜氏方国存在。

这一路的姜氏方国,便被称为诸姜方国,其中有邰氏、芮氏、申氏、吕氏、鼓氏、延氏、殳氏等诸多方国。

相比之下,黄帝以姬水成,他们姬姓,此时倒是比姜姓方国差远了,似乎现在只有周氏一个姬姓方国。

当然,黄帝之后,姓氏极多,不说其他,夏后氏的姒姓,殷商的子姓,也都是黄帝所出。弱小的,只不过是他们姬姓罢了。

“你是芮氏之人,又叫姜下河,姜上河与姜仲河是你什么人?”

一边的姜兰,听到对方竟然是姜姓族人,目光微动,突然出言问道。

“女君认识我两位兄长?”

“哦,你竟然是他们的弟弟吗?我名姜兰,他们可曾说过。”

听到姜兰之名,这叫做姜下河的军士统领,连忙俯首拜道:“竟然是兄长恩人当面,下河拜首。”

他两位兄长,也是修行中人,曾经在诸姜一脉修行之人独有的试炼之中,曾被姜兰救过。

回来之时,向芮氏说起过这事,全族都谨记在心。

姜兰摆了摆手:“当年不过些许小事,不用再提。对了,你两位兄长如今修行可好,有些年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姜下河回道:“两位兄长,与其他各氏族的炼气士一样,受武乙陛下征召,前去东方了。”

“咦,他们也去了吗?看来武乙陛下这一次,是真打算和东夷决战了。”

就姜兰所知,已经有不少她熟识之人,收到征召东去了。

也正因为如此,戎狄这边,对上各种妖类,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没错,族中长辈也是这么认为的。”

······

姬考在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感叹,原来这位赢氏姐姐,是那么健谈的啊。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惆怅,明明记得前世之时,他很受女孩子喜欢的。

而后,姬考轻轻摇了摇头,想起了他们所说的东夷战事。他的两位伯祖父,姬泰伯与姬仲雍,可是夜去往东夷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趟东夷。

“对了,你这领军,是要去做什么?”

了解了一番诸姜之事后,姜兰便问起了他这大军出动的缘由。

顿时,姜下河脸色顿时疑难起来了。

“不愿意说就算了。”

姜兰也不强求,然后问道:“一天之前,有四位姬周君士,奉命来交易一些粮食,却一日未归,你吗可曾看到?”

姜下河连连摇头:“我这边没有看到,或许是被其他军队拿下了。”

“姜君,你们这还有其他军队吗?”

姜下河轻声笑了笑:“考公子不会以为,我这些军士,是自己和自己打仗吧?”

姬考闻言,顿时一呃,姜下河这么悠闲,随便停下,竟然是要去打仗吗?

“算了,你既然不说,那我们去其他地方找人了。”

姜兰淡淡说道,就准备带着姬考继续往前而去。

“您请稍候,能不能过段时间再去啊,或者和我这大军一起杀过去?”

“怎么?有什么问题?”姜兰斜着眼睛,看向姜下河。

姜下河面色微红,尴尬一笑:“我们芮氏,正在与缶氏和有莘氏开战。”

听到这话,姬考面色微变,缶氏是哪一族他没有听过,但是有莘氏,正是他的母族。

他的母亲姒氏,正是有莘氏出身,夏后氏之后,启封其子于此地。

“你是准备,让我帮助你们芮氏吗?”

姜兰眼睛微眯,这故人之弟,似乎想法有点多啊。

就连她母亲出身的姜姓申氏,都从来没有请过他们在战场上面出手。

似乎明白了什么,姜下河连忙拱手说道:“兰君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姬氏那四位军士,果真被我敌人所擒,招致你们出手,那我们这仗,也不用再打了。”

“以您一人之力,完全可以覆灭他们一军士卒。”

他这一说,倒是让姜兰与姬考更加疑惑了,既然是敌人,不是被姜兰给除掉更好吗?

“姬考,你怎么说?”

姬考眉头一皱,轻轻摇头:“那四名军士生死不知,不能就此停下,也不能过段时间。”

对于姜下河言辞之中的疑问,姬考确实也想弄明白,但是他此刻更想确定那四名军士的安危。

姜下河微微一愣,诸姜贵女,行事之前要问一个没听说的周原姬氏子弟的意见,这是怎么回事?

而这不足十一二岁的少年,竟然还真的就做决定了。

“哦,那就走吧。”

姜兰一口便应承下来,更是让他大吃一惊,深深看了一眼姬考,头上一顶破旧冠冕,腰间悬挂的剑器倒像是很珍贵的样子。

难道这小少年,还有其他身份?

“这样吧,兰君,姬小兄弟,你们持我此铜牌过去,要是那四位周原军士,当真被他们两军之中的一支所擒获,凭借此牌,他们一定会放人的,也不用发生意外冲撞。”

明明是敌军首领,却拿出一块铜牌,说是可以在对方军队之中领人。这种怪异的事情,偏偏就发生在姬考眼前,让他不得不信。

姬考接过铜牌,倒是比一般的铜更重一些,通体赤红,正面上写了一个芮字,反面则是大河由南向西转向之图,转角之上,还有一座巍峨高山。

姜兰目光悠然,看了姜下河一眼,然后嗤笑一声,将姬考拽起,飞上半空之中,继续沿大河的方向北上。

他们走了之后,一个似乎是副将的军士,来到姜下河之前,拜道:“公子,他们这一去,不会扰乱我们的计划吧?”

姜下河嘴角噙笑,毫不在意说道:“放心吧,不要紧的。”

······

“好大的一艘船啊。”

风陵渡口,忽然有惊叹声从姬氏的楼船附近传出。

一个中年人,来到楼船下面,对这船啧啧称奇。

这位中年人,束发而未戴冠,身着黄色葛衣长衫,浑然一体,看起来齐整又飘逸。此人并未蓄须,两鬓星星点点,像是风霜之色。

“先生何来?”

楼船之中,姬氏的军士长连忙下船,与对方问好。

经过姬亶数十年的教导,姬氏上下,从上到小,都谨守礼节。

“哦,我从有虞氏而来,正要去大河之南访友。看到你家船只如此好看,便想借来用用,载我过河。”

这位中年人,直截了当的说法,让军士长一愣,随后道歉说道:“先生见谅,我家公子有事外出,这等事情,需要等他回来才能决定。”

“先生要是不急,可以到船上暂歇,等我家公子回来。”

很早之前,姬考便曾对随他一起外出的军士说过,他要是一时不在,无论敌友,也不必分敌友,以礼相待就行。

倘若是友,自不必说;要是敌人,对方真要动手,多半也是他们挡不下来的。

这中年人也不客气,呵呵一笑:“还未乘过这般和楼阁一般的大船,确实想试试。”

他一上船,那军士长便将他引到上层楼阁之处,请他就在此地等候姬考回来。

“你们这船上,囚车之中,绑了的十二个人,是什么来历啊?”

上船之后,中年人便发现了被囚禁的十二翟王,心中疑惑,便问了出来。

“回先生,我们是岐山之下,周原之上姬周一国,囚车之中的十二人,是西落鬼戎的十二翟王。月余之前,我邦军士尽出周原,灭西落鬼戎一部,擒十二翟王。奉周公季历之名,以公子考为使,押解十二翟王入沬邑,献于殷帝。”

“哦哦,原来是这来历。你姬氏一国,我倒是曾有所耳闻,听说是后稷之后,得了黄帝陛下这一姓。如今看来,能破灭戎狄,兴盛可期啊。”

中年人微笑说道,似乎对姬氏极为看好。

忽然,河面之上,在楼船下方,有人惊叫:“大兄,你看北方河上。”

这声音短促而慌张,军士长便转头北向,顿时也大惊失色。

在那河面之上,竟浩浩荡荡,漂浮着数百艘船只,连成一片,向北而来。船只上面,全部站满了军士,甲胄在身,满是凶悍之气。

第十二章 风姓缶氏与姒姓莘氏

数百艘船只,数千名甲士,乘南风而来,顷刻之间,便已经到了江心。

那些战士,一个个沉默不语,或是划船,或是擦拭手中兵刃,眼神之中,充满了渴望,以及杀意。

“怎么会有这么多甲士渡河而来?”

姬周这位名叫伯达的军士长,神色变幻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个时候,那北渡大河的大军,肯定已经看到了他们这艘楼船。要是此时避开的话,万一那大军把他们当做敌人,直接过来追缴,那可是有苦说不出了。

伯达思考许久,决定呆着不动,等到他们渡河之后,看情况再决定。

做好决定之后,伯达又一阵开心,还好考公子出去了。他们出事不要紧,公子可千万不能出事。

“大兄,我们怎么办?”

下面一位军士,忽然向伯达问道。

“你们先看好十二翟王,等到大军过河,我去拜会一下。一旦我出事,你们赶紧将十二翟王斩杀。仲达、叔达,你们通水性,去远处藏匿好,倘若不幸,你们好生琢磨,怎么与公子汇合。”

“诺!”

这种关键时候,也没人反对伯达的决定。仲达与叔达两个,在那渡河军士看不到的一个角落,悄然落水,然后远遁而去。

整个楼船的气氛,都显得极为凝重,大家默不作声,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军。

然而在楼船之上,还有一人,却闲适舒逸,靠窗观景,视数千甲士如不见。

“先生,您不担忧吗?”

伯达看到刚刚被他迎上船的中年人,丝毫没有慌乱神色,忍不住问道。

“担忧有用吗?”

中年人微微一笑,看向伯达,也看了看楼船其他地方的军士。

“先生要是通水性,可以从水中遁走。要是您不通水性,我楼船上面还有骏马几匹,先生现在走还来得及。”

看到对面的甲士之中,并没有任何马匹,伯达觉得,一旦生变,自己这里还能再逃出几人。

中年人摇摇头,没有说话,但是嘴角笑意盈盈,似乎心情不错。

······

又来到了一方军阵所驻扎之地,不同的是,这一方大军,却正是在营帐之中。

姬考与姜兰过来之时,却见这一军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扎营布帐却极有讲究。军中甲士,都凛凛自威,面无丝毫怯意。

“治此军者,必良将也。”

看到这军营甲士如此,姬考忍不住赞叹道。

姜兰看了姬考一眼,却没有说话,治军良将,与她能有什么关系。

“站住,军营之地,不得擅入。”

在离营帐很远的地方,有巡营军士,便将他们拦住了。

姬考心念微动,取出那块姜下河交给他的赤色铜牌,说道:“周原姬考,来拜见贵将军。”

并没有什么刁难,这位军士接过铜牌,便进去通报了。

很快,一位剽悍将军,便随着军士而出。

“缶氏风季离见过两位。”

这将军相貌虽然粗犷,但是行为举止,却精细无比。

他屈身,作揖,说话,一连串动作,都井井有条。浑然不像一个领兵之人,倒是像一个饱学的文士。

缶氏,这是一个古老的方国,因为其名字特殊,姬考当初还特意了解过。

缶氏风姓,伏羲之后也。

最早的时候,缶乃是古时一种容器,圆腹,有盖,肩上有环耳,以陶器制成。后来伏羲造琴,始有音律,其部族有人以杵击缶,也有格调。

从此之后,缶也成为了一种乐器。

而这位伏羲部族人之后,在夏后氏之时得方国,为纪念先祖,便以缶氏称。

“考见过风君。”

姬考回礼,便是一边的姜兰,同样以礼相回。

“两位找离,可有要事?”

刚刚那块铜牌,在河东一带,可是极为特殊的,持牌之人,代表着芮方。风季离一见此牌,便马上出来了。

姬考闻言,马上将自己来意说了,要找回自己一族的四位军士。

他才说完,风季离便笑道:“原来那四位军士,当真是姬氏之人啊,我还一直以为他们是另外一国的。”

就在昨日下午,有军士遇见四个军士,缶氏以为是敌人,便抓了起来。尽管那几人矢口否认,但是缶氏可不敢疏忽,将这几人关了起来。

“不知风君可否将我那四位军士释放?”

姬考忙道:“既然如此,可否将他们释放?”

“嗯。”风季离沉吟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释放自然可以,但是离也有一事相求。”

“风君请说。”

“两位带着军士离开之后,暂时不要南去,不知道可否?”

姬考顿时纳闷了,这是什么要求,竟然让他们不要回去。他们的楼船,还在南边的大河之上呢?

而姜兰则眉目一展:“怎么,还不让走了吗?”

她一说话,风季离就感觉到一股冷意,这才重新看了姜兰一眼。

顿时,他便明白,这位美艳绝伦的女子,应该是一位修行者了。

而后,他苦笑一声:“并不是季离不让两位走,而是我们有这里的底细,实在是怕外泄了。两位没有发现,你们这一路行来,除下军士,已经没有路人了吗?”

咦,倒还真是这样。

不管是姬考,还是姜兰,都反应过来了,一路之上,确实没有看到一个军士之外的人。

“这是何故?”

“沿河数十里之地,上面一截被芮方所控制,中间一截被我缶方所掌握,下面一截被有莘氏掌握在手中。我们三国之外,所有的方国,都认为我们又一次开战了呢?这种消息,可千万不能外泄,否则数月谋划,全部成空了。”

“你们,这是准备对付谁呢?”

听到风季离的说法,姬考心中微动,马上明白,他们三国,是准备合力对付哪一国了。

“谁准备来抢我们的东西,我们自然就对付谁。”

风季离目光之中,充满了杀意。

然后,他马上变幻目光,用一种柔和之极的眼神,看向姜兰:“这位炼气士大人,还望您理解一下我们。要是你们安然无恙,回到了风陵渡之中,说不定别人就会起疑心。”

姜兰丝毫不理解,她们要是回到风陵渡,谁会起什么样的疑心?然后,别人的疑心,又能造成什么结果?

她只是将目光看向了姬考,示意他来做决定。

姬考想了想,淡淡问道:“需要我们在这里呆多久?”

风季离脸上一喜:“不久不久,最多三天。”

“善,那我这四位军士,继续到你们这里呆着,我与嬴氏姐姐,往南去有莘氏部族应该可以吧?”

风季离一愣:“公子去有莘氏做什么?”

姬考示意了一笑姜兰,姜兰冷冷瞥了姬考一眼,然后一把将他拉入空中,白云之上。

“我母亲出自有莘氏,我过去拜访外祖父,难道还不成吗?”

声音由近到远,很显然他们已经离去了。

“哎,炼气士手段,果然了得。可惜啊可惜,否则,我们也不用花费心思做这等谋划了。”

······

有莘氏一族,与夏后氏的关系十分密切。

据闻禹王之母,就是有莘氏出身;后来夏后氏建邦,启又将自己一子封于莘地,以此为氏。

自从九州定制之后,有莘氏一族,便是以女子而闻达天下。

姜女性娴,姒女貌美。这里的姒女,其实是专指有莘氏。

世间有传闻,有莘氏一族,乃是九尾狐图腾的祀奉者,故此得到了一丝九尾狐的魅惑之力。因此,莘女生而貌美。

据说九尾狐图腾的来历,是禹王之妻涂山氏。

即便这样,夏后氏之亡,却多多少少有有莘氏的功劳。

有莘氏境内有条河叫伊水,伊水附近,有个贤人,或者说是一个厨师奴隶,叫作伊挚,虽然有莘和夏同族,但伊挚却看透了夏桀的昏庸腐败,预测到夏必为商所取代。

于是伊挚趁着有莘氏有君女嫁给商汤的时候,作为陪嫁的厨师被带到商汤面前。

就是这一次陪嫁,君臣相遇,风云际会,从庖羹而到治国,夏后氏的天下,慢慢被他们所夺下。

治大国如烹小鲜,古往今来,贤圣总是能从细微之处,得世间道理。

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此时,又有一位有莘氏的君女,嫁给了姬周,成为了姬昌之妻,姬考与姬发之母。

“禀君上,有人在外面求见,自称为君上外孙,仲君女之子姬考。”

莘国国君姒仲丁,正在对着自己长女的消息发脾气,到哪里都给他惹事。忽然,听到有人报告,姬考拜见。

听到这个消息,姒仲丁大喜,连忙亲自出去外面,迎接自己的外孙。

自从此女嫁给姬昌,姒仲丁也就是在姬考出世的时候,去过一次周原,然后就再没去过了。

无论是女儿也好,外孙也罢,都是有十年未见过了。

上一次周公姬亶去世,自己派出使者,倒是得到消息,自己的女儿,已经有了四个孩子,还都是男孩。

“考见过外祖父。”

姬考躬身作揖,为自己的外祖父行大礼。

“起来起来,不用这么多礼,让外祖父好好看看。”

姒仲丁一脸激动,将自己的外孙扶起。

第十三章 争铜首阳山,有莘氏美人

“考啊,这位女君是何许人?”

见礼之后,姒仲丁忽然看向了姬考身后的姜兰,脸上一阵古怪,目光充满慈和。

这是什么眼神?

姜兰看到姒仲丁的眼神,心中一阵怪异。要不是曾经答应了她父亲嬴胥轩与傅说,姜兰都想转身就走。

“这位是嬴公胥轩之女,乃是炼气之人,因故与我同去殷都沬邑。”

姬考也发现自己外祖父的不对劲眼神,就像看晚辈一样,开什么玩笑,姜兰辈分说不定比他都要高。

姒仲丁脸色微变,嬴胥轩之名,他自然听过,那是他还没有出生之前,便已经驾车踏破诸多方国的车正。

当然,坐在他所驾的车上的,是武丁陛下,成汤之后,子姓商人最伟大的君主,中兴之主。

“见过赢公女。”

既然知道对方身份,姒仲丁自然要以礼相待了。

“莘君不用多礼,兰只是奉命保护姬考入沬邑。其他事情,皆与我无关。”

姒仲丁一脸疑惑,看着姬考,不明白身份这么高的一位公女,为何会说是保护他入商都。

姬考轻声笑了笑:“闲暇之时,我再与外祖父细说。”

姒仲丁点了点头:“好,随我进去,见一下你两位舅舅,还有几位姐妹。”

又在一边对姜兰说道:“嬴公女,还请一起前去正殿。”

姜兰摇头,淡淡说道:“不用了,给我一间静室,供我修行即可。”

姒姓与姬姓之间的家长里短,她可没有半分兴趣。

······

风陵渡,大军已经全部渡河完成,上面旗帜飘扬,上书一个“祭”字。

“看来,这应该是大河南方的祭方国军士了,只是不知他们过来,是与哪个方国大战。”

伯达知道祭方国,知道它是大河南岸的一大方国。

而且这一国,极为奸猾。每当商德衰弱之时,他便跳出来欺压周边方国;而一旦殷商有重兴的苗头,他便马上认罪,而后派兵跟随殷商大军,讨伐戎狄。

所以,这一方国,始终长盛不衰。

就在楼船不远的地方,祭方大军正整顿队列,在军伍之前,有一位面貌阴翳,眼神充满狠厉的将军,正在对军士们讲话。

而不远之处的楼船,似乎没有被他们注意到。无论是谁,都视楼船如无物。

这么大一艘船,他们的眼睛都瞎了吗,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查问一下。

本来准备大军一有动作,就下船过去拜访的伯达,心中一动,猛然回头,看向了一旁的中年人。

“可是先生出手相助?”

中年人没有回答,只是嘴角一笑,继续观风赏景,看向大河之上。

沿着他的目光所至,大河上面,一南一北,各有一人对峙。

南边,是一个头戴发箍却披头散发的老者,手中拿着一根破烂不堪的骨杖。这骨杖上面,画满了黑色红色的咒文。

大河之北,同样是一个老者,背负长剑,临河观水。

两人都在河边不动,却不知道在风陵渡之上,还有一艘楼船。

楼船上面,正有一位中年人,含笑看着他们。

“诸位,往这里一路南去,就将是我们的目的地了。我已得到消息,姜姓芮氏、风姓缶氏、姒姓申氏,他们已经混战了好几个月。这一次,我们要一举击溃他们三方军队,然后便直入首阳,抢夺赤铜。”

······

“首阳山赤铜?”

姬考一声惊呼,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惊讶了。

他拜见外祖父姒仲丁之后,见过了几位舅舅,便谈起了之前种种经历,问询缘由。

首阳山赤铜,听闻乃是当初黄帝轩辕造剑材料之一,没想到竟然还有。

这种神物,按理说,在上古之时,就应该被那些神魔巫妖,炼气高人取光了啊。

“没错,正是首阳山赤铜。首阳诸峰,一直在我莘氏、缶氏与芮氏相交之地,本来谁也没有将这东西当一回事。对我们三国而言,这只是提供兵器的一处矿山。当然,我们三国的武器,素来精良,多是首阳铜矿之功。”

姒仲丁也不瞒着,继续将此事娓娓道来。

“一年之前,缶氏采矿之人,在他们所划分的区域之中,发现了赤铜存在。这种消息,怎么可能瞒得住。芮氏得知之后,马上便派兵去夺了。”

“缶氏虽然古老,却哪里是诸姜方国的对手,出赤铜的那一峰,很快就被姜氏夺了。他们无奈之下,请我莘氏携手,一起夺回那一座铜峰。”

“这种好事,你外祖父我怎么可能会拒绝,马上便与缶氏合兵,与芮氏大战。”

“那一座铜峰,便就这样,被我们争来夺去,里面的赤铜,都没有机会开采。后来,三方修行之人,在首阳山大战后议定,此赤铜三方共采均分。”

姬考疑惑问道:“既然已经做好协定,按约而行便是了。我看三方军士在外奔走谋划。还有什么问题吗?”

姒仲丁叹了口气:“首阳赤铜,刚刚被我们议定好,武丁陛下便召集诸夏修行之人,共赴东夷。我等三国,国力均不强,能够在诸邦国之中,无有敢侵犯者。芮氏因为属于诸姜之国,缶氏有炼气高人,而我莘氏,存有几个图腾之引。”

“修行者一去,旁边方国就开始觊觎首阳山的铜矿了。我们这么谋划,只是想看谁伸手最快,便斩谁一刀,威慑旁边的方国。”

姒仲丁一说,姬考马上便恍然大悟了。难怪他们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那一片区域,原来是为了迷惑旁边方国。

“只是,会有其他方国上当吗?”

在姬考看来,这所谓的谋划,实在太简单了,几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将周围封住,然后放出风声,说是在为首阳山铜矿大战。单单这样,就想着引人上钩。

“考啊,有些方国,为了利益,可不会考虑这么多的。”

姒仲丁微笑一声,看向南方,不久之前,他从芮氏那里得知,祭方国有所动作了。

诸夏方国,大部分都不敢违抗商帝武乙之命,修行之人尽数东去。但是总有一些方国,或是阳奉阴违,或者完全就不在意殷商命令。

阳奉阴违的,便是祭方这种;毫不在意的,便是诸姜这种。

祭方是因为习惯于对殷商留一手,而诸姜,则是有这种底气。

他们帮助殷商讨伐东夷,是因为立场相同。

芮氏作为诸姜之一,从姜水祖地之中,请来了一位炼气士,防备祭方的巫祝,不让他渡河南来,不让他得知这边情况。

否则的话,以巫祝手段,很容易就发现他们这种种虚假之举。

炼气士与巫祝之间的斗争,姒仲丁根本无法参与,如今大军已发,他也懒得多管,便好好在方国之中,招待他的外孙好了。

胜负?随他去吧,大不了不要那些赤铜了。

“来,考,看一下,这是我们莘氏之中,最为出众的美人。你看看哪个中你的意,便送给你了。”

酒宴之时,九位有莘氏美人,被姒仲丁唤过来了。

有莘氏别无特产,唯有莘女出众。而此时被姒仲丁唤来的九位有莘氏美人,可是整个部族之中,最为出众的存在。

姬考一看,果然都是绝色,单从相貌上说来,就连姬考的几位表姐妹还有不如。

“考啊,你外祖父对你可是真好,这九位美人,是你外祖父当年搜寻出来,准备送给各大方国之主的。因为某种原因,此事不成,所以她们便都留了下来。”

姬考的大舅姒伯意,一边饮酒,一边笑道,他的目光之中,不乏羡慕之色。他不愧是姒氏出身,俊逸非凡,饮酒之时,犹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风姿气度。

“兄长要是有意,不妨也留下一个。”

二舅姒仲原,长相比起大舅姒伯意,可以说是差远了。但是姬考也知道,这位二舅,是有莘氏的智者,莘氏之策,多出自他手。

姒伯意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等美人,留给我这老人,简直是浪费了。考儿年小志高,前途远大,才是良配啊。”

“兄长说的是。”姒仲原连忙点头。

姬考一听,顿时觉得一阵古怪。两位舅舅,据他所知,还没有一个超过三十的,算什么老人。而他不过十一岁,要不是发育稍早,怕是男女房事都无法进行,问题才大着呢?

“你们两个不要胡扯。”姬考的外祖父姒仲丁,打断了两个儿子的对话,说道:“怎么样,考儿,看中哪一个了?”

自己外孙难得来一次,总要带点莘氏最为出名的东西。要不然的话,岂不是显得他有莘氏太过刻薄。

姬考看着这一排的美人,各有风情,都是人间角色,颇有他前世流连某些地方之时的情形。差别就是,这些美人的质量,可是比当初高多了。

“考奉命去往沬邑之中,实在不方便带上莘氏美人,外祖父厚爱,考只能表示遗憾了。”

姬考两手一摊,找了一个由头拒绝了姒仲丁的美意。他总感觉,这里面有点不对劲。这些美人,年长者恐怕有二十余岁,年幼者也不下于十五六岁,怎么还没有被送出去?

总不可能,这些美人都在等他路过吧?

第十四章 探由、战局与大河之上

“无事,考儿只要选好就行了,外祖父会派人送到周原去的。”

姒仲丁毫不在意,摆手说道,只要姬考认了就行,他马上便可以派人送过去。

见到自己外祖父这么坚决,姬考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拒绝,他只得推脱道:“今夜天晚,看不真切,外祖父可容考明日细看。”

姒仲丁闻言,一脸笑意,不拒绝就好,不拒绝就好。

“也好,你明天细看,要是没有选好,外祖父便都送给你了。说来上次使者参加先周公亶葬礼之时,还与你母亲说起过,要在莘氏为你选几个侍婢。你难得远来外祖父这里,必要让你比在家都舒服。”

听到姒仲丁这话,姬考勉强一笑,他能说他一点都不舒服吗?

姬考知道自己境遇特殊,可能大有古怪。

但是他绝不相信,这种将美女送给他的事情,也在古怪之列。更不会相信,自己外祖父这种种行为,只是为了让他宾至如归。

而两位舅舅古里古怪的笑意,其他臣属噤若寒蝉的表情,这让姬考感觉,这件事里面,一定有蹊跷。

略过这一节,接下来的酒宴,就比较开心了。

有莘氏不愧是传承近千载的方国,食物也好,酒水也好,确实都比姬周好多了。

难怪数百年前,庖厨伊挚能从五味杂陈之中,明悟理出治国治民之道,有莘氏厨艺,果然了得。

酒宴结束之后,姬考马上便去找姜兰。

“深夜到访,有什么事吗?”

闻到姬考身上的酒气,姜兰忍不住皱了皱眉。

姬考歉意一笑:“本不想打扰嬴氏姐姐,只是今日酒宴之上,遇到了一件怪事,便来向姐姐求教。”

姜兰“哦”了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来向我请教。”

自从她父亲嬴胥轩向她说过,一路所有事宜,少说少管,听从姬考吩咐便是。她便干脆把自己当做一个隐形人,姬考不找她,她基本从不说话。

听到姬考有事向她请教,姜兰内心之中,倒是稍有异样。

姬考也不管姜兰怎么想的,把自己夜间所遇到的事情,全数说给姜兰听了。

“这不是好事吗?莘氏之女,万方闻名。给你几名莘氏之女做侍婢,你收了便是,你们世间男子,不都是想着姜女为妻,莘女为妾的吗?”

姜兰的眼神,似乎充满了不屑,既是对姬考的不屑,又是对世间男子的不屑。

姬考苦笑一声:“要是考愿意接受,也就不会深夜来访了。”

“那便不同意就是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为何,听到姬考不愿意接受这些莘女,姜兰的目光倒是柔和了一些,还不算太糟。

“我想请嬴氏姐姐,帮我查探一下,外祖父与两位舅舅,为何一定要如此?”

“哦,原来是来让我卖力的啊。”

姜兰似笑非笑看着姬考,这个所谓的未来圣人,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他的护卫了啊。

姬考两手相交,深揖一礼:“考实力微弱,亲自前去,恐为人发觉。而身在莘氏之中,又无他人可用。此事只能拜托于君,一路相助之情,考铭记于心,未来之时,必有后报。”

姜兰默然不语,只是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我去找谁打听比较好。”

姬考说道:“君可去内院之中,找那几名莘女直接问询,也可以找我几位表姐。”

“你在此地等我。”

声音才传到姬考耳中,姜兰的身影便已经不见了。

······

风陵渡之上,那大军整顿一番之后,便往北而去了祭方。

楼船之上的姬氏众军士,这才松了一口气,逃过一场大劫。

对于那位不明来历的中年人,以伯达为首的军士们,执礼更为恭敬。

大家都很清楚,这位中年人,或者是一位了不得的高人,或者就是那支大军不敢招惹的存在。

中年人依然和刚刚上船的时候一样,并不以此倨傲,从白日到夜晚,一直在楼船上面观赏风景。

或者说,在观赏远处隔河相对的两人。

入夜时分,有干戈杀喊之声,开始从茫茫黑夜之中,从大河上游之处传来。

很明显,这是一场大战正在进行。

站在大河南岸的那位老者,披头散发,紧闭双目,在静静听着那杀喊之声。似乎不用眼睛看,只用耳朵听,他就能听出战局如何。

在他对面的老者则不然,他取下背上的长剑,站在大河岸边,默默拨弄眼前的河水,似乎这是世间最好玩的东西一样。

······

离风陵渡不远的地方,祭方大军,便遇到了芮氏的军队。

他们所见的芮氏军队,衣甲残破,军容不整,一看便知道是久战疲惫之师。

祭方将领也不说多,指挥大军便杀了过去。

交战没有多久,疲惫的芮氏军队,便四散逃开了。

“将军,我们要追吗?”

有祭方士卒,向领军祭将问道。

“不用了,我们的目标,是首阳山赤铜,其他都不重要。”

说完,他便指挥大军向前,朝着首阳山而去。

他不知道,被他一击及溃的芮氏残军,在他们走后,很快就聚拢起来了。

而聚拢起来的士卒,衣甲虽然破旧,但是精神却与刚才截然不同,充满了斗志。

重新整顿之后,在一位将领的带领之下,他们沿着祭方军队过来的方向,反向冲了过去。

祭方往北,芮氏向南。

等到夜幕降临之时,祭方军队便已经来到了首阳山不远之处,也碰到了缶氏的大军。

两军交锋,就此开始。

看到数量不多的缶氏军队,祭方大将面露冷笑,士卒不多,看来几个月的混战,虽然缶氏赢了,可是损失也不小。

不再多想,祭方大将挥师便直接杀了上去。

缶氏的风季离,也就是那位不久之前,被姬考认为有将才的将军,眼见祭方大军杀来,同样是面带笑意,他已经等很久了。

他们静立不动,摆好阵势,默默迎战。

祭方大军气势汹汹,往前冲杀,想到击溃眼前的军队,就能去首阳山夺赤铜,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兴奋。

然而,他们冲杀还没多久,忽然左右两边,同时传来喊叫之声。

祭方大军回头望去,左边旗帜上面,写着“芮”字,右边写着“莘”字。

他们,不是应该被缶氏击败了吗?

这个时候,祭方的大将终于慌乱起来。与他同样惊慌的,是他们的士兵。

······

风陵渡口,来了一支古怪的军队,他们的衣甲破烂不堪,极像是败军的样子。

来打渡口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冲向了驻守在大河旁边,看守他们渡河船只的祭方军士。

这些祭方军士本来就不多,而且松散无比,认为只要等着大军凯旋就好了。

谁料,他们所等到的军队,竟然不是祭方,而是敌人芮氏。

慌忙之中,这些残余士兵整军备战,但是又怎么会是人多势众的芮方军队对手。

很快,他们就被对方近似于屠杀的方式,压着在打。

这个时候,大河对面,那位手持骨杖的年老巫师,忽然之间动了。

他举起骨杖,指着上天,口中喃喃自语,说着一些别人无法听清,也无法听懂的词语。

天地之间,受他这一番动作,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凝聚。

而后,这年老巫师,将骨杖对着大河一指。

他的骨杖上面,发出黑红之光,击打在大河中央。虚空之中,一股强劲的大风刮起,吹在大河之上。

刹那之间,大浪翻天,洪波不止,由南岸往北岸冲来。

巨大的水声,在大河之上发出,披头散发的年老巫师,站在其中最高的一道巨浪之上,乘浪渡河而来。

他不得不渡河而来,他已经知道,祭方这一次要兵败了。

而这些士兵的目的,不出意外,应该是想要将渡河之船毁掉。真要让他们这么干了,数千祭方勇士,将一个也难以存活。

大河北岸之上,那位正用剑在拨弄河水的老者,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幽深,看向了渡河而来的年老巫祝。

而后,他将手中的剑,从河中拿了出来。

只是这拿剑的动作,便有一道水剑,从他所在之地,凌空抽出,刺向了乘风大浪上面的年老巫祝。

这一道水剑,凌厉凶猛,似乎要将从南岸而来的无边巨浪,同时斩开。

星月之下,大河沦为战场,一南一北两位老者,以河水为兵甲,开始了争锋。

他们不知,一艘他们难以见到的楼船,正悄然靠在风陵渡上。

一个鬓角斑白如星点的中年人,正含笑望着他们的交锋。

中年人身后,则是目瞪口呆的姬氏众多士卒。

······

有莘氏的那间静室之中,姬考在里面静坐修行炼气,忽然感觉周围有动静,便睁开了双目,发现姜兰淡淡看着他。

“你倒是舒服,我去给你打探消息,你却还有闲情雅致修炼。”

姬考起身一笑:“我修行天资不好,自应该勤勉一些。嬴氏姐姐,你这一番可有收获,外祖父欲送莘女于我,其中可有问题?”

姜兰脸色复杂难言,似乎还有一丝喜意:“的确有大问题。”

第十五章 惊听姒女事,夜半离有莘

“你可知道,你有一位大姨母?”

姜兰并未直接说起其中缘由,反而问起姬考一件似乎与之无关的事情。

姬考点了点头:“我没有见过,但是听我母亲说过,是有一位大姨母,乃是我母亲长姐,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却一直没有出嫁。”

姜兰叹笑道:“你这位大姨母,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存在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之中,充满了钦佩,或者说是景仰。这位女子,似乎不比她大多少。

“这话怎么讲?”

“你所遇见种种,都与你那位大姨母有关。”

接下来,姜兰便说了自己刚刚的经历,她直接找到了姬考的一位表姐,向她询问此间内情。

没想到,他这表姐,没等姜兰细问,就将一切事情,全盘托出了。

就在十几年前,有莘氏还是和他们祖祖辈辈一样,依靠出众的莘女,结交各地方国,以求自保。

这本就是有莘氏的习惯,从夏后氏时便有的习惯。他们实力在诸多方国之中,并不算强,但是依靠这种手段,数百年,几乎没有哪个方国与他们征讨大战过。

等到成汤灭夏之后,作为禹王姒姓之后有莘氏,一直便受到商人的觊觎。为了保全宗庙与封地,有莘氏的历代君王,更是将送女这种技术,练得炉火纯青。

几乎所有大一些的方国,都接受过有莘氏的女子,或者为奴,或者为婢,或者为妾,当然,也有少部分为妻的。这些为妻的,都是在有莘氏之中,有着极高地位的女子。

这种情况,直到十几年前,一个人横空出世。

这个人,便是姬考的大姨母,姒典正。

典者,司也;正者,堂皇之道也。

姬考这位大姨母,本来之名,只是姒大女,就像姬考母亲之名姒仲女一样普通,但是在她修行有成之后,便给自己易名为姒典正。

典正者,执掌堂皇之道。

既然要典正,那自然是有不正之事,需要典正。而姒典正所认为的不正之事,便是有莘氏送女之事。

姒典正年幼之时,便曾见自己的父亲,在有莘氏部族之中收罗美貌莘女,用以结好诸方。身为女子,看到同类如货物一般,哭丧远去,她自然对此深恶痛绝。

等到她稍长,无意得到了一道图腾之引,忽忽十年功夫,竟就让她能够接引远古法相。

仅仅是刚刚接引法相,有莘氏的巫祝,便无人是她的对手了。

然后,姒典正便更名动手,直接派人将自己父亲已经送到路上的九位莘女直接接回来,并且很直白告诉她父亲,要是再将莘女送出,她不介意为有莘氏换一个君主。

这种不孝的行为,让姒仲丁大怒,直接便想拿下自己这位女儿。

自己不嫁人就算了,也由着她。没有想到,她还想影响有莘氏结好诸方的大事。

姒仲丁派人去拿长女,最终却发现,巫庙之中的巫祝,加起来都不是姒典正一人对手。

后面,姒典正更是只身一人,带刀而入九大方国,一日之内,战败九国修行之人,直接刀逼国君,让他们都回书有莘氏,收纳莘女之事,就此作罢。

等到姒典正回莘之后,举国震惊,难以言表,莘女外送之事,只能作罢,一晃也近十年了。

“原来,我这大姨母,这么厉害啊。”

姬考喃喃自语说道,他这位大姨母,可以算是女权运动的先驱了。

“一日持刀,踏遍九国。威哉姒典正,当浮一大白。”

姬考心潮澎湃,环首四顾,却发现静室无酒,只能作罢,徒自微叹。

在这样一个年代,事实上姬考也有很多事情,都看不惯的。然而他实力有限,身份有限,很多事情,知而不能言,见而不能管,无可奈何。

如今他听到自己的大姨母,女子之身,竟然能有此举,哪能不惊不喜?

再次一想,自己大姨母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离世异俗,别于众人,孤身而对。虽然所思所想未必相同,但是前面道路之上,必然不只一人。

姜兰见到姬考如此兴奋,脸色古怪,怎么和她刚刚听说之时差不多。她是因为自身女子,而姬考,又是因为什么呢?

看到姬考俊逸的相貌,姜兰忍不住往他下身看了一眼,随后要摇摇头,不应该的。

“就在数月之前,武乙陛下召诸方修行之人,或去沬邑,或去东夷战场。你大姨母姒典正,便去往东夷了。所以,你外祖父与两位舅舅,便起心思重新恢复旧制。但是,他们又担心你大姨母回来之后,罪责于他们,到时候说不定君位真要让人了。”

“于是,他们便准备将那九位被你大姨母救回来的莘女,任你挑选。等到你大姨母回来,要找麻烦也是先去找你的麻烦。听闻你大姨母自幼就疼爱你母亲,他们也想看看,最终结果会是如何?”

姬考一听,敢情自己这外祖父与舅舅,是在拿自己做试验啊。

“现在情况你已知悉,准备作何处理?听闻酒宴之上,你以天黑看不清面容为由拒绝,明日之时,这理由可就用不了了。”

“以君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姬考微笑看着这位姓姜的嬴氏姐姐,难得见她愿意与自己多说几句话。

“这有什么为难的,直接拒绝便是了。当然,你若是想要莘女为侍,则当我没说。”

姬考叹气说道:“若是拒绝,则令我外祖父脸面难看;若不拒绝,来日不好像大姨母交待。这种时候,真是左右为难啊。”

“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姜兰嗤笑一声,似乎在嘲笑姬考当机而不决,瞻前顾后。

姬考看了一眼走出静室,看了一眼自己外祖父所在的方向,淡淡说道:“我什么都不准备做,嬴氏姐姐,我们这便离去吧。”

姜兰一怔:“你准备不告而别?”

姬考道:“事急从权,过来这里之时,我便已经留书在房间之中了。”

虽然更为赞同姒典正的所作所为,但是姒仲丁毕竟是姬考的外祖父,他母亲的父亲。姬考不打算明日之时,当面与外祖父难看,只能趁夜而走,也算是留有一分情面了。

“那就走吧。”

姜兰虽然对姬考这种躲避之举,颇有微词,但对于他的决定,却并不反对。

“不急,我们到门口再走,让所有人都看到,以免卫士被责罪。”

见到姜兰就要将自己拉上云头,姬考摆手阻止,然后带着她,直接朝着宫室正门而去。

“考公子,你要去哪里啊?”

一路之上,不断有人询问姬考的意图。

姬考不做任何回答,与姜兰两人,快步往正门奔去。

“赶快,去通知君上。”

有明眼之人,马上反应过来,跑去通知姬考的外祖父姒仲丁。

而姬考到了门口之时,守门的甲士,说什么也不放姬考出去。

姬考也不急,淡淡一笑,看向了宫室里面。

不久之后,便见到姒仲丁在众人簇拥之下,出现在姬考视野之中,发髻衣服,都稍有散乱不整,显然是刚刚从床上起来。

“考儿啊,深夜而走,不告而别,这是为何啊?是外祖父这里,有什么招待不周吗?”

姬考摇头一笑,远远对着自己外祖父深深一躬,作揖行礼。

礼毕,则对姜兰说道:“嬴氏姐姐,我们走吧。”

随后,姜兰伸手把他一拉,两人已在云头之上,当即便向南而去。

只留下有莘氏众人,在下面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姒仲丁目光微微遗憾,看着远去的姬考,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君上,这里有一封书信。”

有军士捧着几张竹简过来,交给姒仲丁手中。

“深夜之中,得闻大河战事,军士尚在期内,考心中挂念,难以入眠。留书而别,还望外祖父恕罪。至于莘女之事,容考仔细斟酌,殷都返回之时,再告于外祖父。”

看着姬考所留的竹简,姒仲丁脸色微沉,然后忽然一笑。

“考儿说有事急去,侍婢之事,让我这外祖父给他做决定。如此也好,你们赶紧去准备,九位莘女,一个不落,全部送去周原。告诉周公,这是我送给外孙的侍婢。”

说完之后,姒仲丁便回到自己房中,命人取来火盆,将姬考的留书,付之一炬。

······

从云端往南,姬考与姜兰两人,终于看到了战事,或者说是战事的结束。

北渡大河而来的祭方士卒,此时已经溃不成军,被芮氏、缶氏与莘氏三方军队合力,杀得大败。

祭方主将,在被合围之后便战死了,军士们在副将率领之下,且战且退,想要回到大河旁边,乘船南归。

但是到了河边风陵渡口,不管是祭方军士,还是那三方联军,目光所及,都是惊涛骇浪。

巨浪横空而起,涛声不绝于耳,如同大河嘶吼,河伯动怒一样。

惊涛骇浪之中,似有两人在其中穿行,如履平地之中,一人持杖,披头散发,一人仗剑,古冠大袖,正争斗不休。

第十六章 河上似有鬼神出

“咦,我们的楼船呢?”

来到风陵渡上,姬考惊异不已。

偌大一艘楼船,竟然不见踪影。

倒是楼船停靠不远之地,成为了两军交战,最后的战场。

而河道之中,更是风生水起,在星夜之中,显得尤为惊人。

他与姜兰,虽然心疑楼船去向,但是此刻,却被海上的争锋所吸引住了。

大河由南转东,风陵渡所在之地,本就浪大水疾。

此时巨浪翻腾,已经不是浪大水疾能够形容。便是大海上面,除下最为恐怖的风暴袭来,都不会有这般气象。

这一截河流,仿佛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之中,是祭方老巫祝与姜氏老剑客的战场,漩涡之外,则是他们的兵器。

姜氏的老剑客,手中只有一把古剑,但是北方的河水,都是他的剑。

河水化剑,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是飞于高空之上,或是暗藏河流之中。无数道河水,无数道利剑,朝着祭方老巫祝斩刺劈落。

祭方的老巫祝,这位面色枯瘦,手持骨杖的老巫祝。他的嘴唇从来就没有听过,仿佛一直在念念有词,似对苍天,又似对大河。

河水如盾,却没有大大小小的无数盾牌。盾牌只有一张,但是整条大河,都是盾牌所在。对面的长剑,都被盾牌挡下。

时不时的,还有一两道浪头,穿过万千水剑,拍向对面的老剑客。

当然,这些浪头,都被老剑客一剑斩碎。

大河之内的战局,似乎除下那艘似乎隐形的楼船上面,那个两鬓星星点点的中年人之外,无人能看出,到底是谁占上风,谁出劣势。

中年人只是靠在楼船上面,负手而立,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当姬考与姜兰站在岸边之时,他目光微动,看了一眼姬考,轻声咦了一下。

随后,他对着旁边的伯达问道:“河边那少年,便是你们的公子考吗?”

伯达连忙回到:“正是。”

中年人点了点头:“嗯,好一个少年,好一身行头。”

“那是,我姬氏虽然以耕种闻名,但是桑织在西北边陲,也是没有方国能比的。”

中年人没有理会伯达的自矜,又看了一眼姬考,或者说又看了那一剑、一冠、一玉,才将眼神转开。

······

河上战局看不出来,但是河边的战局,却很是明显。

祭方士卒本就是败逃而至风陵渡,心无斗志。等到他们到来之时,发现船只竟已都被砸沉,迎接他们的,不是自己留守此地的军士,反而是芮氏之军。

可以想象,祭方士卒的内心,是何等的慌乱。

四方被围,胸无斗志,这场交锋,简直就是屠杀。

“投降免死。”

“降者不杀。”

······

在周围敌军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句话的时候,越来越多的祭方士卒,放下了兵器,跪地请降。

战争便是如此,当有人投降之后,其他人也会跟着一起投降。不多一会儿,祭方士卒便全部投降了。

至于不愿投降的,或是被对方斩杀,或者悲愤自戕,血洒大河之中。

那大河之上斗法之中的祭方老巫祝,见到这一幕,忽然之间,仰天大叹。

他手中那根破旧且画满黑色红色咒文的骨杖,被他往天上一扔。

而后,这根骨杖,发出诡异的红光,在夜色之中,尤为显眼。

海水如同巨大盾牌,围在他的周围,骨杖冒出红光,悬浮在上。

老巫祝口中,开始吟唱着一种极为古老的祭歌,歌词晦涩难懂,曲调庄严肃穆,一种若有若无的力量,开始在大河之上集结。

而他本身,也伴随着祭歌之声,在海上舞动起来。

巫祝之舞,不见其美,却见其威。

听到老巫祝的吟唱之声,姬考顿时脸色微变。

这个曲调,不久之前,他曾经听说过,正是在程氏所听到的,那半阙河伯祭歌,夏后氏九歌之一。

很明显,老巫祝沙哑吟唱着的,比自己曾经听到的那半阙歌曲调更多,明显不止半阙,极有可能是完整的。

想到这些,姬考的目光,死死盯着大河之上。

河伯祭歌,不知河伯是否会来?

那位与老巫祝对战的姜氏老剑客,此时神色大变。老剑客出身姜氏,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多少也能猜到,这位巫祝的目的了。

他横空而起,气血上涌,浑身气机翻动,汹涌而出,手握长剑,凌空朝着老巫祝斩去。

一道凶厉剑气,如同撕碎了夜空一般,斩向老巫祝所在的位置。

只是须臾功夫,海水便被剑气撕开,然后老巫祝便暴露在凶厉剑气之下。

然而,老巫祝丝毫没有理会这恐怖的剑气,依旧在唱歌跳舞,唱着祭歌,跳着巫舞。

正当剑气要斩在老巫祝身上之时,他头那根破旧的骨杖,红光垂下,将剑气挡下了。

然后,老巫祝浑身一震,在海水之上挺胸抬头。

他这一挺胸抬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依然是瘦骨嶙峋,披头散发,刚刚给人的感觉,是未化的蛮夷,而此刻,则是亘古的苍茫。

他的眼神,冷漠无比,淡淡瞥了一眼眼前的老剑客。

在他的脚下,大河在震颤不已,河水由上游下游,同时涌来,立身的河面,很快就高了数丈。

然后,这老巫祝便迈步,缓缓走向了北岸。

与他脚步一致的,是脚下的河水,慢慢朝着北岸压过去。

“你要做什么?”

姜氏老剑客持剑飞起,挡在这老巫祝的面前。

这种局面,要是任由河水往北岸灌入,不说眼前的士卒们必死无疑,沿河的诸方百姓,恐怕要面临一番千年之前的洪患了。

“滚开。”

老巫祝冷漠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有一丝感情,手中骨杖一扫,浩荡河水,无边无际,打向了老剑客。

老剑客一剑斩出,剑气凌厉,将眼前河水劈开。

然而,河水劈开之后,任凭他剑气穿过,继续打向了老剑客。

嘭!

老剑客就像被一座大山打在了身上,往后倒飞不已,一直落到岸边才缓住,口中鲜血直喷。

“我不管你是谁,你要想好,真要惹出洪患,无数人因此殒命,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老剑客虽然受了重伤,可是依然站在河岸之上,直面这古怪无比的老巫祝。

他有一种怀疑,此人里面,已经不是刚才那位老巫祝了。

“呵,你要以你小小几个人族的性命,来吓吾吗?”

这个老巫祝终于开口了,冷漠之中还有一丝不屑:“便是发了洪患,又能如何呢?”

“那是你在找死。”

一个人影从河边飞来,同样站在了老巫祝的面前。

这是一个眉如远山目似秋水的女子,山水之间的灵秀之气,仿佛集在她的眉眼之中。

“姜兰,是你?”

老剑客认出了姜兰,奇怪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隐公,好久不见了。”姜兰拱手说道。

“你唤我姜隐就好了,隐公之称,哪里当得起啊。”

“当年令兄显公,曾助我入得洞真门户,有半师之实,隐公为显公弟,如何当不得!”

姜隐叹了口气:“可惜家兄早逝,未见到你此时风姿啊。”

他是姜姓吕氏出身,同样是诸姜方国之一,早便认识姜兰了。也知道这位赢姓与姜姓之女,此时的修行境界,已经不在自己之下了。赞叹之余,想起亡兄,又不免感伤。

姜兰闻言,同样心中一叹,姜隐的兄长姜显,虽然也入了炼气之门,但是终究未成洞真,寿元有限。加上其又曾与东夷图腾者死斗,曾经折了寿元,却是比一般炼气士都早逝。

“哼,不用再感叹过往了,也不用悼念死者,你们去陪他便是了。”

冷漠的声音传出,老巫祝踏水而来。

水面已经越来越高,似有一触即发之势。

姜兰转头,目光清冷,看向这位老巫祝。

“说,你是何方鬼神,然后将洪水散去,立誓不再行此事,我等可饶你一命。”

姜兰的话刚落下,这位老巫祝惊了,这是哪里来的小辈女子,竟然如此狂妄。不过是炼气士之中,所谓的洞真之境,张口便说要饶自己的性命。

老巫祝哈哈一笑:“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样饶我的性命。”

他将骨杖一划,高出北岸两三丈的这一截洪水,便汹涌泄下,朝着岸边而来。

“隐公,劳烦你挡一下,我施法器擒下这鬼神之辈,然后再引导洪水。”

姜隐点了点头,一剑划圆,迎上了浩荡河水。

而姜兰的手中,则忽然多了一根棕色的草绳,草绳上面,有着许多个大大小小的结。

“难怪有这么大的口气,原来是这宝贝在身上。”

楼船上面的中年人,摇头一笑,然后看向岸边,说道:“姬小友,我不便出手,还要借你身上一物用一下啊。”

正在岸边看戏的姬考,忽然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心中一阵奇怪。

正在思考这声音从何而来的时候,周身一变,竟已出现在自家楼船之上。

在他面前,有一个英俊的中年人,鬓角斑白,目光深邃,对他点头微笑不已。

第十七章 上古十二绳索与天师冠

“谢过先生相助。”

姬考对着中年人拱手一礼,他哪里还猜不出,楼船不显于人前,都是对方的手段啊。

否则的话,祭方军士渡河之后,自己部下这些士卒,恐怕都难以保全。

中年人笑了笑,指了指大河之上:“先看着,稍后借你头上冠冕,以镇洪患。”

姬考一愣,这冠冕竟有此威能吗?他连忙回道:“先生请用便是。”

大河之上,姜隐一剑将洪水阻了一下,然后姜兰手中的麻绳飞出,直接飞向了祭方的那位老巫祝。

老巫祝见到麻绳飞来,毫不在意,骨杖一拨,想要将麻绳拨开。

然而,麻绳并没有被拨开,其中一头,往他身前窜去。

这个时候,老巫祝才有些慌了,连忙踏水而起,往远去遁去。

可是麻绳如影随形,始终不能被他摆开,须臾功夫,这绳索往他身上一卷,便将他缚在了半空,动弹不得。

老巫祝,或者说老巫祝体内的鬼神之灵,这个时候便想着要离去了。他闭眼运使神通,想要将自己这一缕神魂,回归原身之上。

很快,他又重新睁开了双眼,一切神通力量,都已经无法使用出来了。

“这是上古十二条绳之中的哪一条?”

既然无法使出神通,老巫祝也不再慌乱了,目光冷淡,向姜兰问道。

一般的绳索,即便是法器,也不可能将他这一缕神魂缚住。他能够想到的,唯有人族上古的那十二条绳索。

上古之时,文字不生,圣王以结绳记事。仓颉造字之前,便有十二条著名的绳索,分别是十二位氏族之主制成。虽然都是麻绳炼制,但是对他们他们而言,却都是大杀器。

这麻绳,不仅可以捆肉身,还能缚神魂,甚至将神魂泯灭。

姜兰目光,同样清冷:“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便告诉你,这是哪一条绳索?”

老巫祝冷冷说道:“我告诉你了,你又能将我这神魂放了不成。”

姜兰摇摇头:“不可能,你要发洪患,这是当初禹王所定的大罪。”

“哼,姒文命一介凡人,敢给我辈定罪,所以落得那般下场。你如今以绳索缚我,总有一天,会步姒文命的后尘的。”

姜兰笑了,眉目光彩照人:“能够和禹王一样,斩杀无数神灵妖魔,即便是死了,我也甘心啊。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告诉我你是谁了?”

老巫祝淡淡说道:“我没这么傻,如今只是一缕神魂罢了,要是说出来,说不定就会被你们找上门来。”

“那你去死吧。”

姜兰也不多说了,一运神通,麻绳顿时收紧,勒得老巫祝的身体都变形了。

与之一起变形的,是难以目见的那一缕神魂。

“人族的女子,你不要以为,将我这一缕神魂毁了,这滔天洪水,便会散去。这大河北岸之人,将要与我一起陪葬。”

听到老巫祝这样说,姜兰的目光微变,看了一眼岸边的军士,都已经在将领的带领之下,开始往远处撤去了。

但是,人又怎么能跑过洪水呢?

一时之间,姜兰犹豫了。

“哈哈,将我放了,我可以考虑挥退洪水。”

老巫祝的声音,再不像刚刚那么冷漠,有了一丝疯狂。

“将他杀了,洪患有我对付。”

一个声音传到姜兰的耳中,然后,一艘楼船缓缓驶出,飘荡在高出两岸数尺的河水之上。

姬考站在船头,头上破旧的冠冕,发出萦萦清光。

这清光在黎明之前的黑夜之中,显得极为耀眼。

这顶冠冕,姜兰以及见过很多次了,应该是她自从见到姬考的时候,他就带着这顶冠冕的。

她竟从来没想过,这竟然也是一件法器,还是一件威能如此大的法器。

姜兰能够感觉到,这顶冠冕,正接引着一股浩大的天地之力。上接天经,下引地纬,理所当然,压在这堆起来的河水之上。

楼船一现,河水便像是凝固了一般,无法在往北岸一动一丝。而后,便自然而然向着下游流淌而去。

“这,是黄帝天师冠之中的一顶?”

老巫祝接引的那鬼神之灵,顿时神色一惊。当初轩辕黄帝之时,人道初兴,炼制了几尊天师冠,奉给贡献最大的几位。

天师之冠,以人道之力炼成,接引天经地纬为用,镇压一切。

就是不知,这尊天师冠,是其中哪一位留下来的?

上古十二条绳中的一条,几尊天师冠之中的一顶,再加上一个深浅不知的炼气高人,老巫祝体内这位神灵,忽然觉得,这一次真是来错了。

“尊神好眼力。”

在姬考旁边,有一位中年人对着大巫祝点了点头,脸上笑意不减。

“你是何方高人?”

大巫祝脸色一变,他自然不会认为,这天师冠是姬考这位刚刚炼气之人所运使的。

“高人谈不上,和禹王一样,只是小小人族。不对,我可没资格与禹王相提并论。”

中年人的语气很平和,但是看着眼前的大巫祝,如看死人。

随后,他向姜兰点了点头。

姜兰会意,绳索用力一绞,那老巫祝便痛叫一声,直接被勒死,身体都变形了。

而在他身体之内的灵魂,自然也随之一起泯灭。

“痛煞我也。”

就在这一刻,在大河下游,一条支流汇入之地,一个莫名的虚空之中,一声怒吼传出。

这是一个长相俊美的青年,唯一可惜的,是他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眶幽深,斑驳可憎,已经显然已经瞎掉了。

这青年大喊着,而后冷冷说道:“灭我神魂,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随后,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方黄色大印,在眼前轻轻一摇。

虚空之中,一条九曲十八弯的河流现出,正是大河流向。

这青年独目望去,看到了风陵渡所在,由南向东的那个折点。

“就是这里吧。”

独目青年忍着剧痛,往这个折点上面一点。

风陵渡口,本被楼船压下去,由数丈变为丈许的河水,忽然之间,又开始翻腾起来,巨浪滔天而起,让姬考他们所在的楼船左右晃动,似乎要被打翻了一样。

“哼,还真想见识天师冠的真正威力啊。”

中年人忽然起身,将姬考头上的冠冕,戴在了自己顶上,然后仰天说道:“岐伯大人,借名一用。”

他话一说完,天地之间,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传到了昆仑山之中。

在昆仑山里,那位正在和人探讨药性的老者,忽然转头东看,轻声咦了一句。

“怎么了,岐伯?”

旁边那位头戴盖天冠,身著朱紫袍的老者笑道:“怎么了,岐伯?”

“没什么,似乎我留在岐山之上的那个冠冕,有人要借用其中的力量。”

“哦,你那冠冕已经被徒子徒孙戴上了吗?我倒要看看,是哪一个医家后辈?”

岐伯摇了摇头:“不清楚,既然戴了,那就戴吧。我更好奇,是哪一位道友,自己不愿出手,要借我那冠冕之力。”

“可!”

一个字像是从万里之外传来,又像是在天师冠上发出,人尽皆闻。

然后,楼船之上的中年男子,对着西方说了一声:“谢了。”

说完之后,便随手一掌拍出,一个巨大掌印,拍在大河上面。

嘭!

一掌拍出,天地之力仿佛汇聚在一起,将翻腾不已的河水,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而后,一道天地之力,沿着大河直下,像是一根长箭,射入了那个古怪虚空,射在了独目青年,那只独目之上。

“啊!”

青年又是一阵痛叫,这一次的叫声,比上一次更加凄惨。

而且,射在独目上的这一道天地之箭,让他想起了千年之前,那根射瞎自己眼睛的一箭。

“我要让你们都死。”

独目青年,一边驱逐伤势,一边咬牙切齿说道。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脚下,忽然裂开了一个极为微笑的裂缝,一道难以目见的白光,趁着他疗伤之际,沿着天地之箭射出的虚空缝隙而出。

“呵,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还借我那冠冕的力量,现在的后辈,都不知道怎么想的。”

昆仑山上的岐伯,感应到天师冠的所在,也感应到了那使用者难以言喻的实力。

“可能是不愿表露吧,由着他去。话说回来,我这冠冕,是不是也让他到人间去走走。”

旁边的老者,取下自己顶上的盖天冠,看向东方。

“我看可以,听说老师你有后辈,正在东夷,与那群死而不僵的家伙争斗,如今我们不便出手,便将东西借出去也好。”

“那便听你的。”

老者将盖天冠往天外一扔,然后便不理会了,继续与岐伯讨论药性。

······

大浪平息,楼船重新靠岸。

军士散去,姜兰与姜隐两人,便也登上了楼船,向那位中年男子道谢。

“姜姓吕氏,姜姓申氏,你们诸姜一脉,是原来越兴旺了啊。”

将天师冠重新给姬考戴上,中年男子听到姜兰与姜隐自报家门,忍不住叹道。

“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忽然,姬考想到,自己还没问这中年男子如何称呼,连忙询问道。

第十八章 彭先生

“呵呵,我的姓,勉强姓彭吧,曾为殷都守藏之吏,却早就不做了。”

中年男子的话,让姬考目光微动,此时之人,皆以姓氏为荣,便如眼前的两位姜姓之人,似乎每说起姓氏,就要让人知道他们是炎帝之后一般。

而中年男子,却似乎极不在乎。

不过姬考也明白,人各有想法,并不足为怪。

他正了一下衣冠,然后躬身对中年男子行礼道:“谢过彭先生相助。”

彭先生摆手一笑:“不用多谢,我正有事与你商量,借你楼船一用。”

“先生请讲。”

“在大河之北,离此不远,乃是我一位亡友衣冠冢所在。我与他相识于一艘木舟之上,这次想乘你这楼船去拜祭于他。”

彭先生极为客气,用一副商量的语气与姬考说道。

“自然可以,先生故友葬在何地,等到天亮之后,我那几个军士回来,便即刻出发。”

“与你们同路,大河之北,有一险地,深险如涵,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群岭,北塞大河,桃花开遍,便是此处了。”

姬考摆开地图,发现彭先生所说之处,似乎就是后世的函谷关所在之地。

当然,此时尚没有函谷关,更没有那位老者骑乘青牛路过。

“兰君,你是说你此去是殷都吗?”

另外一边,姜隐与姜兰谈起这一路的行程。

姜兰笑道:“不错,正是殷都,一来护送姬考拜见商帝,二来去往传说中的万方台见识一番。”

“去那也好,如今天下诸方,但凡天资卓绝的炼气士,都被送去了万方台之中。兰君此去,恰可以见识一下天下英才。”

罪予台,或者说万方台的名声,对诸夏炼气士来说,几乎无人不知。

谁也不知道,那座高台的宫殿之中,到底隐藏了多少高人。

“正想去见识一番。”

姜兰心中,也确实憧憬不已。

“先兄姜显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侄子望,正在殷都之中求学。要是兰君能够遇到,还请帮我带话给他。”

姜兰惊咦一声:“姜望竟然也在沬邑之中,还真是凑巧啊。”

听到姜望的名字,正在一边命伯达去缶氏营地,接回那四名军士的姬考,忽然抬头。

不会这么巧,这个姜望,就是那位姜望吧?

看来自己去了沬邑之后,也要找机会见识一下了。

“哎,这孩子,一直没有入境成功,却又不甘心,说到沬邑之中多见见世间百态,总有入境之机的。”

姜兰说道:“他这么说其实也不错,入境一步,半是天资,半是人运,天资可补人运,人运亦可以补天资。”

“话是这么说,要是他等个几十年都没入境,那我们这一脉,不是要断后了。先兄临终之前,便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让这小子留下子嗣。”

“隐公想要我给姜望说什么?”

“请兰君告诉他,我已经命不久矣了,让他回来一趟。”

姜兰疑惑地看了一眼姜隐,最后点了点头:“好,我会说的。”

姜隐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可以开始准备给这小子提亲了。说起来。我已经在你们申氏之中,看好了一个女娃。”

“那我得提前贺喜了,等到成婚之时,请务必知会我一声。”

姜隐道:“那是自然,不过还得将我家那小子骗回来再说。”

“隐公放心,兰务必办到。”

他们说话之间,天已经开始亮了,姬考看到东方红日东升,便邀请彭先生与姜兰、姜隐,一起到楼船的上层安坐,等那几位换取粮食,被缶氏扣下的军士回来。

彭先生看着姜兰腰间的绳索,忽然笑问:“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然后,我人族之中,才祭炼出了十二条绳索,皆有妙用,你这一条,是哪一位前辈所留呢?”

姜兰摇头说道:“我亦不知,当初赠我此绳索的前辈,自称庸真人。还说我什么时候,能够炼气通神,自己可去巴蜀之地寻他。”

“庸真人,庸者容也,如今又在巴蜀之地,多半是容成公了。”

彭先生点头说道:“你倒是好运道,竟然能得容成公看中。”

然后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姬考:“你这运道却也能不差,武丁遗剑,岐伯之冠,还有一块我都看不出端倪的玉牌。”

姬考神色不变,轻声说道:“长者看中,姬考只能愧受。我修行天资不佳,更要努力修行,不使身上的宝物蒙尘。”

“倒是这个理。”

“先生可知,刚刚那位鬼神之辈,却是何人?”

姜兰忽然想到一事,问起了刚刚那神灵的身份。

“怎么?你还想再找他麻烦吗?”

姜兰摇头说道:“以兰的实力,自然没有找这神灵麻烦的资格。只不过这位神灵,行事猖獗,似乎有与这大河息息相关。兰担心未来恐会生变,想通知族中一声。”

“对极,此事确实要通知族中先辈。”

姜隐也在旁边说道。

彭先生摇头说道:“你们不用知道了,这位神灵,说给你们族中先辈听,也没什么用,他们无法应对。真能对付此神的几位,你们通知不到,也无需通知,一旦生变,他们自能知晓。”

姜氏的根底,彭先生大抵上都是清楚的。真正能够对付神灵的,已经脱离姓氏之限,早就不呆在姜氏之中了。

还整日谋划着,要将自己氏族发扬光大的修行者,即便有成,所成其实也有限。

见到彭先生不愿说破,姜兰与姜隐也没有法子,只能相视叹笑。

姬考心中,对于这位神灵,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也不敢说出。

彭先生都不说,他为何要将自己的胡乱猜测说出。猜对了还好,一旦猜错,让可是几头不讨好。

接着,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姜兰与姜隐在聊,姬考与彭先生在听。

彭先生观风赏景,正兴致勃勃看着河上日出,姬考则靠坐一旁,仔细听他们闲聊。

作为一位刚刚踏入修行的人,这种聊天听着,还是挺有收获的。

比如刚才,姜兰与姜隐,就提到了炼器的事情。

一般炼气士,都会炼制修行护持之器,器与气同,炼器即是炼气,对于修行来说,极有裨益。

他们说话之间,便提到了一种以气养器之法,即从养气之时开始,每次吐纳呼吸,便经法器一次,长此以往,法器与自身,便会建立一种神而明之的联系。

等到洞真之时,运用此法器,便会如臂指使,极为方便。

姜兰自身,便养有一柄剑器,姬考曾经在骊山之时,见她用过一处。

听到这种法门,姬考心中一动,自己丹田气海之中,那方五色祭台,同样是法器,应该也能如此。

想到便做,姬考决定,以后呼吸吐纳之时,便再花一点时间,行气过一遍这法器。

当然,姜氏之中,还有感玄之时的种种祭炼法器的法门,可惜两人都只是一提而过,并没有多讲。

姬考倒是也不懊恼,能够听到这一丝妙用,就已经值了,哪里还能贪求人家的家族秘法呢?

······

等到日头高上,伯达便带着那四位军士回来了。

姜隐见到他们回来,也很知趣,马上便向彭先生、姜兰与姬考告辞,方便他们上路。

楼船重新起航,沿着大河顺流而下,姬考便又回到了曾经的作息。

静坐在楼船的上层,炼气修行。

但是与之前有点不同,上层多了一位彭先生。修行之中的疑难,姬考可以向这位先生请教。

彭先生几乎不吃不睡,总是倚靠在船上观看两岸风景,时不时的,还要对所见所闻,品评一番。也就是姬考,用了上古之时的炼气法门,可以分心两用,一边炼气,还一边附和彭先生。

倒是姜兰,与彭先生谈古说今,好不畅快。

这位彭先生,姬考甚至都没发现,竟然是一位极会聊天的人。不管什么东西,他都能讲得头头是道。这要放到他前世之时,妥妥是一个话痨啊。

“姬小友啊,你这样很没意思啊。”

终于,彭先生略带笑意,对着姬考说道。

“彭先生,这话怎么说?”

“你好歹也是主人,与我这客人聊天的时候,还分心修行,这真是待客之道吗?”

姬考闻言,对着彭先生歉声说道:“确实是考的不是,这便尽心陪先生聊天。”

“这才对啊,不仅炼气是修行,聊天同样是修行,都容不得一心二意的。你看兰丫头,就明白这道理。”

姜兰听了,抿嘴一笑。这么久相处,她发现这位彭先生,其实是一位特别好讲话的前辈。而且,说话极有意思。

“好好陪我聊天,等我拜祭我那老友之后,送你一种如今的炼气法门。夏后氏都没了,你还在以轩辕之前的炼气法门炼气,真不知道让我怎么说好。”

姬考听到这位话痨彭先生的话,顿时嘴角一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难道不想吗?

第十九章 醉酒与桃林(求推荐)

姬考同样是善聊之人,加上两世为人,见解不少,与彭先生两人,在楼船高处,放声谈笑。

谈到兴起之时,姬考甚至让军士去温酒煮菜,还好从周原出发之时,姬季历准备了一些酒水,让姬考好好招待傅说用的。

如今傅说留在了骊山之中,姬考平素都在修行,也没有动过,如今刚好与彭先生、姜兰共饮。

一路上,彭先生指点江山,每谈到兴起之处,便饮酒一爵。

而姬考则都是等到彭先生举杯,他才轻抿一口,以示同喝。

彭先生阅历丰富,无论对人对事,对景对物,都见微知著,往往有发人深省之言;而姬考机遇奇特,真正可以称得上通过去晓未来,所谈虽然不够深入,却更加高远。

虽刻意压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之语,但是语句之间,常常意味极深,便是彭先生,都要思考许久。

比如彭先生讲起上古战争,败者为奴,大谈奴隶来源,而姬考,却说起未来,人事变幻,家国演进,小论奴隶如何消亡。

彭先生讲起巫祝力量如何横行,而姬考却能断言巫祝必会消亡。当彭先生问起缘由,姬考只是说大势所趋,巫祝越来越不得人心,早晚会被扫到角落。

彭先生笑笑:“巫祝势力如此强大,遍布诸多方国,你所谓人心,又能奈他们何?”

姬考则说道:“人心从何而来,有人才有人心,巫祝同样是人,当人人都厌恶了巫祝之时,甚至都没人愿意做巫祝了,自然就溃退了。”

“并非如此啊。”彭先生摇了摇头:“巫祝之外,还有其他的存在。那些存在不表态,巫祝永远是巫祝,永远是世人最为崇敬的。”

“什么存在?”姬考忽然若有所思。

彭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指了指头顶,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姬考不说话了,将眼前的酒爵双手端起,对着彭先生一礼,然后一饮而尽。

“姬小友什么都好,就是这喝酒一点都不爽快。”彭先生呵呵一笑,指着旁边的姜兰道:“看看这位姜小友,虽然是女子,喝酒可比你爽快多了,举杯即干。”

姜兰此时,面上已有些微发红,她将酒爵放下,自嘲一笑:“兰见识浅薄,不说和先生相比,便是比起姬考,也差了不知多少。无法多言,只好多喝了。”

刚才的种种讨论,她也就是在开始之时,能够插上只言片语,等到后来,理解都觉艰难,更别说出言了。

“好一句无法多言,只好多喝。姬小友你能多言,更应该多喝啊。”

姬考放下酒爵,轻声说道:“酒已经不多了,还是喝慢一点吧。”

他出发之时,也就带了两瓮酒,如今一瓮已经见底,另外一瓮,也已经没了小半。要是都像他们那样喝,酒早就没了。

对姬考而言,这种低度数的酒,其实没有多少感觉,多喝少喝,差别不大。要是换他前世,喝高度酒的时候,真要上了劲,那是根本停不下来的。

“哦,你竟是担心没酒吗?”

彭先生哈哈一笑,然后大袖一摆,从自己衣袖之中,取出了一个青铜之壶。

这个青铜壶深腹下垂,带扁方形贯耳,壶盖上端成莲瓣形,壶盖与壶身外表,则装饰鹤、龙、璃虎等种种物象,精致与大气并存。

彭先生将青铜壶放到岸上:“来,刚刚喝了你的酒,现在也尝尝我这酒,这可是当初我在荆蛮之地的时候,好友麻姑所赠的酒,乃是灵芝酿成,甘醇之极,可比你的酒好喝一些。”

他也不给姬考与姜兰客气的机会,直接就给他们满上了。

麻姑?是他印象中,感叹沧桑变幻的那个麻姑吗?

姬考举爵一闻,却见酒香四溢,心下一动,便一口饮尽。

这酒,和姬考之前所喝的酒,几乎完全不一样。两世加起来,就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酒。

酒香清冽,酒味甘醇,喝完之后,感觉浑身都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仿佛要飞起来一样。

“好酒啊,可惜没有多少。”

姬考放下酒爵,看着彭先生拿出的青铜壶,不由得微微叹息。

“没多少?”彭先生呵呵一笑:“你们要是能将我这壶中的酒喝完,我便将我最宝贵的东西送你们了。”

说完,彭先生还摇了摇酒壶,里面酒声晃荡,清彻可闻。

姬考目光微变:“先生这壶,难不成是件自成空间的法器?”

“没错,袖里可有乾坤,壶中自然也能含日月,更别说区区酒水了。”

“看来,先生的宝物,我们是无福消受了。喝酒之事,尽兴即可,兴尽则止,也不必强求。”

“好啊,尽兴即可,我们继续。”

说完,彭先生自饮一爵,又给三人都倒上了。

然后,再次开始品评天下之事。这一次,姬考也放开了,与彭先生把酒论道。

说是说尽兴即可,兴尽而止,但是喝着喝着,谈着谈着,他便慢慢在酒案之上趴下了。

“好小子啊。”

彭先生看着趴下的姬考,忍不住赞叹道。

一旁的姜兰,目光也已经迷离了,看着姬考说道:“确实好,却无法更好。”

“怎么叫更好?”彭先生饶有兴致,看着这位容成公的传人,眉眼之中蕴含山水灵秀的女子。

“能打得过我,才叫更好。”

姜兰说完,直接不理彭先生,缓缓走到楼船一角,定坐休息了。

彭先生看着这一个趴下,一个定坐的一男一女,独自端起酒爵,看向船外。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他悠悠一叹,酒友难得,可惜不能喝啊。

······

等姬考再一次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他躺在船板之上,努力回想着昨日酒间的一幕幕,可惜最后趴下之前的情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都回想不起来。

隐隐约约,好像在醉倒之前,很是猖狂地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了一些话,就是不记得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姬考心中不由得苦笑,换了一个世界,还是逃不过醉倒的命运。

“姬小友,你醒了啊。”

彭先生的声音,忽然传到他耳中。

姬考偏头看去,却见彭先生还在一人独酌,这大概是喝了一夜吧。

“先生,我昨夜可有什么不当之举?”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说出什么大秘闻,说实话,在神灵存在的世界,世道是不是跟随他心中所知的走,还不一定呢?

而且自己所知的那些,未必不在神灵的推演之中。

“没什么不当的,只是让我大吃一惊罢了。姬小友右手中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天,大喊天不能遮挡你的眼睛,地不能阻挡你的心意,可是把我和姜小友唬住了啊。”

姬考顿时一愣,自己这次喝醉之后,竟然这么二吗?

“先生,还有什么吗?”

他丝毫不怀疑彭先生所说的真假,这种话,换做别人,估计也说不出来。

彭先生笑道:“倒是没有,只是我观姬小友昨夜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还有未尽之语,不妨也一并说出。嗯,要是你不介意,也可以和我聊聊你的心意是什么?”

姬考尴尬一笑:“我自己也忘记了,不知道什么未尽之语,至于心意,酒后心意,哪能当真啊?叫我现在,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现在仙佛都没有,难道让他说什么仙佛烟消云散之类的话吗?

“酒后心意,才更应该当真。”彭先生深深看了姬考一眼,却并没有多说。

“考公子,前方看到桃林了。”

忽然,伯达在下面说道。

姬考连忙举目往大河南岸望去,却发现在远处,正有一片缤纷桃林。还未靠近,他便已经闻到风中夹着扑鼻花香,远远望去,岸边郁郁葱葱,一团绿、一团红、一团黄、一团紫,端的是繁花似锦。

“彭先生,可是此处?”

姜兰也过来了,看见桃林,向一旁的彭先生问道。

只见彭先生此时,目光迷离,望着前方桃林,怔怔出神,似乎在怀念往事。

姬考与姜兰见状,也不敢打扰,他只挥手,命令军士们朝那缤纷桃林靠去。

嘭!

楼船靠岸,震动之声,终于将彭先生唤醒,他看着桃林,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姬考,姜兰,你们可有兴趣,陪我一起去这桃林逛逛。”

姜兰连忙说道:“自然有兴趣,只是不好直说。”

姬考也点了点头,他看看周边地形,这个地方,他上一世曾经来过,却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一片如此大的桃林。

想来,那座天下闻名的雄关函谷,现在还没有立起来。

“走吧,我们一起下去走走。”

彭先生并没有使用神通,而是信步走下楼船,在这林中缓缓而行。

姬考与姜兰两人,跟在身后,看着他一颗颗桃树看过。

“可惜啊,时日不对,要是等到结果的时候,这些桃子都鲜美多汁,可是好吃得很。”

姜兰说道:“我觉得很好啊,桃子虽然好吃,却并没桃花好看。”

彭先生轻轻摇头:“我那老友,可不会对桃花有一点兴趣,他所希望的,正是遍山桃果,以解干渴啊。”

姬考听闻彭先生之言,心中顿时一动,想起了一个人。

第二十章 桃林之中,先生说巫

“先生故友的衣冠冢,葬在桃林何处?”

姬考略有深意向彭先生问道。

彭先生环顾四周,悠悠一叹:“偌大桃林,都是坟冢所在。”

果然,就是那一位了。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这是山海经上面所述,夸父逐日,渴死之时,弃其杖而化桃林,其广数千里,原来就是在这里的桃林。

他低声问道:“先生故友,可是夸父?”

彭先生目光微动,似感伤又似叹息:“你竟能够猜出是夸父?不错,就是他了。”

“可是那位逐日而亡的夸父巫神?”

姜兰忽然也反应过来了,在一旁说道。

“巫神?你姜氏一族,是这样看夸父的吗?”彭先生脸上,颇有讥诮之意。

姜兰回道:“这些都是长辈所言,早年人道初生,甚至连我祖上神农陛下都未出世的时候,神灵扶持人类,人类祀奉神灵,开始形成部族。其中,便有一大部族,尊奉后土神,为后土部落。从后土部落之中,分出信部,信部之中,又分出夸父部。而夸父,就是此部族之首,与后土神一般,也为巫神。”

彭先生听了,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姬考:“你姬氏一族之中,又是如何记载的呢?”

姬考摇了摇头:“姬氏之中,并无多少上古记载,所得点滴,都是从禹王治水之后,夏后氏各位大人所著山海经而来。山海经之中,所记载杂乱晦涩,相互之间,也难确定真伪。”

也确实如此,山海经之中,倒是有后土生信,信生夸父之言,但是这个生字,却又不知何来。就连后土,也有共工生后土之说,而共工又被隐晦说成是炎帝世系所传。

夸父的死法,在这书中都有两种,一说是逐日渴死,一说是被应龙杀死,相互矛盾,让他难以相信。

事实上,里面上古之事,特别是涉及神灵的事情,姬考几乎都不敢相信。到现在为止,他连商人的上帝是谁,都没有搞清楚。

“姜兰所说,大抵上倒是没错,夸父的确是从后土神的部落分出,也确实是一个小部落之首。但是,我辈却不称他们为巫神,而称他们为先民。”

“先民?如燧皇、有巢氏、缁衣氏那般的先民吗?”

姬考目光一动,并不是说生在我辈之先,便能以先民称的。所谓先民,必先为圣贤,或有大功,或有大德,才可称先民。

“不错,就是如燧皇、有巢氏、缁衣氏那般的先民,生为圣贤,死为先民,虽身死,精神不朽,意志不灭。”

彭先生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着东方,看着那轮大日,目光之中满含悲愤,以及无奈。

“先生可否给我们讲讲夸父之事?”

对于这些往事,姬考极有兴致,特别是其中隐含的神灵之事。

而眼前这位先生的身份,要是姬考没有猜错,应该就是那一位了。

夸父身殒的时候,不说太早,起码也是夏后氏建立之前,而从夏后氏活到现在,又姓彭的人,多半就是那位了。

姜兰也目光灼灼,盯着彭先生,上古轶事,那可是难得听说的。

彭先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着这一望无际的桃林,自袖中取出青铜壶与一个酒爵。把酒倒满之后,然后随空一洒,顿时桃林之中,开始有蒙蒙细雨下起。

太阳之下,雨丝绵绵,其中还带有浓郁酒香,飘散各处。

“你们可知道,上古之时,巫神的来历是什么?”

姬考与姜兰闻言,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巫神巫神,是先有巫,而后才有巫神的。上古之时,人族初生,那个时候,天地之间,何止百族,其中强大的,不知凡几。人族生而力弱,但是不知何故,有神灵降世,开始传下种种法门,巫道就此而生。那个时候,有一些神灵,备受人族尊奉,比如句芒、祝融、蓐收、共工、后土这五方五行尊神,便是其中典型。这些神灵,逐渐有了一个共称,巫神。”

“后来之时,人道文明诞生,巫道自然也开始有了变化,黑帝陛下绝地天通的事情,想必你们都清楚。不过在那之前,便是巫者之中,自身也开始有了区分,有一些巫者,认为巫道本应该是祭祀天地扶持人道的,而不应该侍奉鬼神。所以,那些巫道盛行的部族,开始有了分歧,部族也就由此分出。那些巫道大神通者,虽然已有神灵果位,却也不以巫神自称,因比一般巫要强大许多,而自称为大巫。”

“大巫信由后土部族分出,夸父与信巫道不同,因此又从信部族分出。在那个时候,巫者修行,各有道路,不同则分,各走各的,其实是再正常不过了。”

“夸父如此,羿、刑天、欢兜、相柳、务成等,何尝不是如此。”

这几个名字,姬考或者熟悉,或者只是听说名字,但是他却能够遥想,当时的巫道,巫神林立,大巫层出不穷,是何等的兴盛。

他炼气境界不够,也不知道,如今的炼气士一脉,能不能和当时的巫道相比。

“至于夸父之死,涉及到上古洪乱,天人相争,殒落者何止夸父一人。我无法多说,不便多说,也不敢多说。说不定我开口一说,下一刻天外就直接飞来一剑了。”

说到这里,彭先生自嘲一笑:“这些种种,你们要是有机会通神之上,或许能够了然。或者从我们炼气士一脉的那几位祖师那里得知,他们可不会担心,天外会有一剑飞来。”

“如今天下,巫祝势力依然如此强大,又岂是我辈所愿。”

从黄帝陛下击败蚩尤,黑帝颛顼绝地天通,再到尧舜禹之时的百年天人之乱,巫祝一脉,或者说巫神势力,终究没有被他们压下。

甚至最后,还被其他人摘取了所有的好处。

姬考听了之后,他没有纠结彭先生不敢说的部分,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先生,为何夏后氏的山海经上面,记载如此含糊,甚至还有相互冲突的地方。”(PS:心累,自相矛盾这个词语,似乎还没出来。)

彭先生叹道:“这件事情,倒是可以和你们说说。禹王治水之后,天人之争消弭,他将一些神灵斥为妖神,又想将一些巫神移除九州百姓祀奉之中,才在山海经之中,掺杂了许多含糊其词的记载。”

“只是可惜啊,禹王身殒之后不久,东夷犯夏,一切谋划都成空了。”

说起这些,彭先生便想起了禹王,那个人族之中,千年难遇的圣王。

诸夏之名犹在,可是斯人却已不在了。

“禹王,他是怎么身殒的呢?”

姬考想起了自己在五色社稷台所见到的那一幕,姒文命,不可登天。禹王,终究是没有登天吗?

彭先生没有马上回答,他沉默了很久,才叹气说道:“禹王,唉,他是自斩而亡的。”

在他脑海之中,忽然想起了那一场大战,大战回来之后,禹王被诸天神灵共逼,不得不自斩于龙台,以绝人皇神道。

龙台之会,他亦在场,禹王本来不必死的,却慨然赴死,以自斩为代价,让人道与神道得以脱离。

神有神路,人有人途,在夏后氏家天下建立之前,便得以确立。

说完这些,彭先生便不想多说了,这种纠结的事情,他们这些老一辈操心就好了。姬考与姜兰还年轻,暂时还是好好修行就好了。

桃林之中,酒雨绵绵,像是彭先生的心情一样,忧郁惆怅。

姬考与姜兰,跟在他后面走着,也不再多说。桃花虽美,他们也没了什么欣赏的心情,都在回味彭先生所讲的种种上古轶事。

巫道,原来是这样的。

特别是姜兰,一直以来,她在炼气士前辈的教导之下,将巫道视为炼气士一脉的仇敌。遇到巫道修行者,就觉得不会是好人。

现在看来,并不都是如此。

巫道修行,与那些以神命阻人道的巫祝,应该要区分对待了。

黑帝颛顼绝地天通,也没说要灭绝巫道的意思,既是不能,也是不必。

······

周原,姬氏。

太姜高坐在上,姬季历与太任夫妻,姬昌与姒氏夫妻,都陪侍在旁边,看着眼前的有莘氏使者,以及他后面的九位有莘氏美女。

“你是说,这九位有莘氏女子,都是莘君送给考儿的侍妾?”

太姜略有惊讶地问道,当初姬昌迎娶姒氏的时候,有莘氏的君主,也就是姒氏的父亲,可不是很满意的。这一次怎么如此客气,直接送九位莘女,给姬考为侍妾?

“是的,太夫人。考公子不日前,亲到有莘氏拜访君上,君上十分欣喜,便将这九位有莘氏最为出众的莘女相赠。只是考公子要去往沬邑,不便带上。因此,君上便直接命我,将这些莘女,带来周原之上。”

太姜点头一笑:“那替我谢过莘君了。”

她这段时间,正在思考给姬考寻妻,先收纳几个妾侍,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十一章 祭祀、指点,先生彭祖

“祖母,有件事情,我觉得您应该知道。”

等到有莘氏的使臣与九位莘女退出之后,姒氏忽然对着在座所有人说道。

“什么事情?”

太姜看到姒氏的神情有些不对,疑声问道。

“祖母可知道我姐姐姒典正?”

“你姐姐的名声,我曾经听你祖父在生前说起过,乃是我们女子之中,第一等的人物,虽然未曾见过,但是心慕已久。”

姒典正的传奇,河渭之地,所有的诸夏方国,很少有不知道的。

“这九个莘女,很有可能,就是当初被姐姐从其他方国截夺回来的。我记得,姐姐在我出嫁之前,曾经说过,不允许谁将莘女作为礼物送出。”

姒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由露出担忧之色。她很清楚,对于这件事情,她姐姐可是比谁还在意的。

“父亲曾和我说过,姐姐甚至还威胁于他,要是他再将莘女当礼物送出,便考虑更换有莘氏的国君。”

这是她父亲传书给她,希望她能够劝服她姐姐时说的。然而,姒氏心中,其实是支持她姐姐的,此事就从来没有提过。

“难怪,这些女子,年长者都有二十几了,却还未嫁出去。姒君,真是好谋划啊,将这个难题,放在我们姬氏来了。”

太姜脸色微变,心意斗转,忽然对姬季历说道:“季历,将这九个女子,都送到叔君那里,让她们都成为战士吧。考儿没这么快回来,回来之后,便让她们作为护卫。要是典正君不同意,便奉还给她。”

姬季历一听,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这些姒女,既然姒典正不想她们作为侍妾,那就让她们真正可以自立吧。

女子为何在当世不如男子,战场之上,便是最大的分别。

要是她们能够在战场之上存活,甚至立下功绩,姬氏不吝啬军位相赠。

最关键的是,这种事情,让姬叔君这个女子,与姒典正交流起来,或许会更方便一些。

······

“夸父兄长,小弟又来了。”

“当年让你身殒的那位尊神,如今可是不得了了。但是我并不恨他,我也没资格恨他。”

“不仅是我,当年的是是非非,也没人能说清楚。”

“当初众多大巫之中,你虽然不是最强的,但是人缘却是你最好的。”

“然而你的仇,也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给你报了。其实,你自己也不希望有人给你报仇吧。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仇。”

“兄长啊,自从禹王自斩,人间安宁了数百年,可是到了现在,似乎又要乱起来了。”

彭先生在桃林之中慢慢而行,一边走,一边低声自言自语。

“这一次的乱局,可能会比上一次更乱吧。因为禹王自斩,被各位大神压下去的仇恨,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消退,甚至更为浓烈。我这些年去过西北戎狄之地,也走过昆仑之丘,还有天南火山,十万大山,东边海域,就没有一个地方安稳的。”

“而那些大神们,一个个都遁世不出,也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如此纷乱的局势,他们也没有想过出来收拾一下。”

“他们有他们的考虑,我不敢多说,只能尽我所能,让天地安宁。就像数百年前,你曾经做的一样。”

“也许,这一次乱局,我也未必能活下去吧。”

······

姬考与姜兰,离彭先生并不远,听着他的自言自语,都有心惊之感。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的局势,比他们想象之中的,要艰难多了。

不止是他们,整个人族,或许根本就没多少人知道。

桃林凭吊,他们足足在其中走了一天,从日出到日落,彭先生终于决定离去,姬考与姜兰,便再度跟着彭先生来到楼船之上。

楼船顺流而下,只是此时的情形,却与去往桃林之前,情况迥异。

彭先生再没了谈天说地的兴致,一直负手站在船头,看着两岸,听着水声,回忆着往事。

那还是尧帝晚年,舜帝掌政,他修行还未成,和禹王、皋陶、契、后稷、伯夷、龙、垂、益等人一起,协助舜帝维护人间乱局。

当时洪水已降,天地大乱,皋陶为大理,使天下公平;伯夷主礼,上下咸让;垂主工师,百工致功;益主虞,山泽通辟;弃主稷,百谷时茂;契主司徒,百姓亲和;龙主宾客,远人至服。当然,禹王之功最大,治水巡游,披荆斩棘,或者说斩妖除怪,让人道大兴。

他当时的使命,便是通,通巫祝与图腾一脉,合各方之力而解决乱局。

也就是因此,他结实了一众大巫,其中与他最为合得来,或者说,最看得起他的,就是夸父了。

夸父不仅自己很协助他,还带他去认识了很多强大的巫,巫祝圣地灵山,就是夸父带他去的,结识羿神,也是夸父介绍的。

这些种种,他都铭记于心。

后来,天人之战愈演愈烈,众多强大的神灵殒落。没有任何一位出来争锋的神灵圣王巫妖,敢断言自己一定会活下来。

人族有圣王被诛,妖类天妖死伤不少,大巫接连殒落,龙凤等大族也被驱赶在山水之间不敢出头。

夸父,也就是在那场大乱之中,逐日而亡。

神形俱灭,唯有一根手杖,化作桃林,落在大河旁边。

每隔一些年,他都会来一趟桃林,向这位好友,这位兄长敬几杯酒,谈谈此时的人间局势。

夜间,忽然一阵寒风吹起,彭先生怵然一动,便回神过来。

他转头一看,却见姬考与姜兰两个,都在定坐炼气,倒是勤勉得紧。

“姬小友,姜小友,此行往前,大概还要借你们楼船一用了。”彭先生微微一笑:“作为交换,我给你们讲讲修行吧。”

听到彭先生这么一说,姬考与姜兰,同时睁开眼睛,欣喜看着他。

“多谢先生赐教。”

姜兰不说,她曾经见过容成氏,当然,那个时候,她可不知道容成氏的身份,只知道那是一个神秘高人。

但是对姬考而言,他所见过最厉害的修行者,就是彭先生了。不管是仇生、百草真人、吴回真人,还是傅说、嬴胥轩等,恐怕都是不如彭先生的。

“不必多礼,就算是我的船资吧。”

他先是指着姜兰说道:“你是诸姜出身,自身有绝佳炼气法门,本来不必我多说。但是,任何炼气法门,都是前人所传,前人之法,便是尽善尽美,那也是前人的尽善尽美。炼气之法在你手中,你就应该想办法将它变成你自己的法门。”

“我观你炼气,与我观其他姜氏之人炼气,并无区别。但是,每人资质不同,所入之境不同,还真能没有区别吗?”

姜兰听了彭先生之言,顿时陷入了沉思,正如彭先生所说,她在炼气之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先生,敢问我应该怎样将修行法门,变成我自己的呢?”

彭先生笑道:“修行之时,可以凭着感觉,慢慢调整。反正你已入炼气洞真之境,一切变化,都是自身之气在变。多做一些修行功法之外的尝试,说不得会有大效果。”

姜兰闻言,点了点头:“多谢先生点播,以后我定多多尝试。”

彭先生用手指往姜兰眉心一点:“我这里有一些,我早年领悟洞真炼气的一些尝试,都传给你,你可以试着参考。切记,这是我的尝试,而不是你的尝试。”

姜兰顿时感觉,脑子一痛,心神之中一阵震荡,然后种种信息出现在其中。

她连忙收束心神,盘腿定坐,外物不理,开始将这些东西一一记下。隐约之中,听到彭先生说了最后一句话。

“姬小友的修行,说实话,籛甚至不敢多言啊。”

姬考面色不变:“先生当真是彭铿氏大人?”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彭祖者,姓籛名铿,陆终之子,帝颛顼之玄孙也。善养性,能调鼎进雉羹于尧,尧封之彭城,其道可祖,故谓之彭祖。历夏经殷至周,年八百岁矣。

种种记录,身世不知真假,但是彭祖所活甚久,却是真的。

并且,修为高深,同样是真的。

第二十二章 先民之法,取火结绳

“姬小友听过籛(jian)的名字?”

彭祖微微一愣,他可并没在人间留下多少让人熟知的功德,比起他们周人始祖姬弃来说,名气可是要差了不少的。

姬考心下一转:“先祖后稷曾谈起过先生,姬氏之中,有残篇留存着。据说先生和先祖一样,是尧舜之时的大臣。”

“没错,当年天人之乱,我与姬弃,也就是你祖后稷共同奔走于天下。”彭祖悠悠一叹:“只是可惜啊,他没有机会,踏入修行炼气之境。”

想起往事,彭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说这些了,还是讲讲你的修行吧。”

“其实你的修行,虽然不过刚刚感玄炼气,行走坐卧,一举一动,都已在修行之中了。即便那些已经感玄日久的炼气士,怕是也不能与你相比。”

彭祖看着姬考,忍不住感叹:“你所缺少的,只是修行炼气效果更好的当世炼气之法。”

“然而,这种法门,我思考再三,却又觉得不必给你。以你的天资,完全可以自己开辟出适合自己的炼气之法。”

“上古之法,虽然速度慢些,但却是万法之源。你修上古之法,就像直接站在先民开创炼气之道的源头一样。以此为源,再以你的知见为本,未尝不能再炼气之中另辟一道。”

姬考听到彭祖这样说,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位活了数百岁的长者,夸起人来,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但是,姬考只是轻声说道:“先生说的是,但是我听人说,博观才能约取,厚积方可薄发。没有积累,缺少底蕴,考现在连炼气大概,都不知是何。运数使然,才踏入炼气之门,能得一上古之法,已经是大幸了。至于先生所说,考又何尝不想,只不过如今见识短浅,如同空中楼阁,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谈何自创炼气之法呢?”

好不容易有高人愿意指点修行,姬考可不想,被夸几句就算了,承诺的当世修行之法,可不能没了。

“你这样说得也是,上古先民,虽然都是观天俯地,得以一步步开辟修行之路。但是,既然前人已有基础,我们后辈再走之时,多多少少可以借鉴前人路途。”

“来,我这里还有几种上古炼气之法,一种种讲给你听。”

姬考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虽然不是他希望的当世之法,也足以让他涨涨见识。

“这第一种法门,乃是我人道一切修行的根基之一,不管是炼气之道,还是图腾之道,亦或是巫祝之道,都与这法门脱不开联系。”

“什么法门?”姬考心中好奇无比。

彭祖轻笑道:“自然是钻木之法。”

说完之后,他随手往虚空之中一抓,顿时在大河南岸,一棵大树轰然倒地。

然后,在姬考眼前,马上多了一些树干与树枝,上面还带有一些鲜嫩绿叶。

“钻木之法?是燧皇钻木取火的意思吗?”

“没错,就是燧皇取火。太古之初,人吮露精,食草木实,山居则食鸟兽,衣其羽皮,近水则食鱼鳖蚌蛤,未有火化,腥臊多,害肠胃。于是有圣人出,以火德王,造作钻燧出火,教人熟食,铸金作刃,民人大悦,号日燧人。”

彭祖悠悠说道:“钻木取火,乃是人道文明肇始,是我人族从百兽之中走出,最为重要的一步之一。”

他一边说,一边从树枝之中,折了一根头部微尖的小枝,再取过一截树干,双手握住小枝,用力插入树干之中。

然后,便双手掌心相对,不断摩搓小枝,双目看着枝干相接之处,极为入神。

姬考看着彭祖的动作,并没任何出奇之处,只是如同他所知道的钻木之法一样。动作虽然一样,但是材料却大不相同。

姬考所知的钻木取火,使用的是枯枝残叶,而不像彭祖这般,用的是刚刚摘下的树枝树干。

彭祖钻木的速度越来越快,一般人的眼力,甚至都看不过来,很快,在枝头相接的地方,开始冒出屡屡青烟。

彭祖的眼神,盯着这处青烟升起之地,就像是看着什么稀世宝物一样,一动不动。

蓬!

一团细微的火苗,从树枝之上升起,然后越烧越大,也就在此时,姬考能感受到,天地灵阳之气,在彭祖身上一进一出。

“这种法门,前期之时,都是在蕴育天地灵气,而不加呼吸吐纳,唯有在火生的一刻,灵气与自身交感,进出之间,天门自开,全身感应。”

彭祖说完,便将与钻木相配的蕴育灵机之法,传到姬考心神之中。

姬考受到这法门,顿时闭目存思,感受其中妙意。

这道法门,果然是远古所传,甚至比姬考之前所得,还要粗陋一些,他理解其中妙意,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不久之后,姬考便睁开双目,向彭祖道谢。

“不用道谢,你来试试。”

说完,他便指了指旁边一堆树枝,让姬考尝试。

姬考照着刚才彭祖的动作,取来树枝,盘腿坐好,便开始钻木了。

这种法门,重心在取火上,而不在蕴育灵气之上,起初之时,姬考钻木速度不快,就是为了习惯其中变化。

速度不快,当然也就不能让这树枝燃烧起来。但是他也不急,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尝试。

彭祖见到姬考心中自有思量,微微点头,便不再看他了。

他转过头,看向了一边的姜兰。

姜兰此时,已经将彭祖传她的那些尝试之法全部记住,正疑惑看着姬考慢慢钻木取火。

“姬考与你不同,却又相同。你已是洞真之境,需要尝试各种衍气之法,而他不过初初感玄,刚上炼气之途,最好从头便走自己的道路。”

姜兰闻言,点了点头,示意明白。然后她便开始,向彭祖问询一些洞真衍气的问题。毕竟她从来没自己试行过种种衍气之法,其中还有很多关卡,需要弄明白。

彭祖便来到一边,开始指点起姜兰了。至于姬考,就让他在一边慢慢尝试。

蓬!

他们还没讲多久,旁边就有一阵火苗升起。天地灵阳之气,在姬考体内感应相交,游走全身,而后沉入丹田气海之中。

这么快吗?

彭祖略带惊异,看了一眼姬考,这速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不过姬考,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细细感应了一下这种感玄炼气之法的玄妙,然后继续取过一根小枝,重新蕴育气机,开始摩搓取火。

彭祖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多说,继续与姜兰细说该如何尝试自我演练内气的种种变化。

姜兰的资质悟性,自然是极佳的,很多东西,他只要稍稍一说,姜兰便能理解其中深意。让他讲起来畅快无比,要不是对方已经有了容成公的信物,他都要动念收徒了。

他们一讲一听之时,旁边姬考那里,时不时有火苗升起,划破夜空。

等到天边微有亮光出现的时候,彭祖便让姜兰自己去试试,而他再一次来到姬考的旁边。

“姬小友,钻木之法你已经熟练了,以后有机会,可以慢慢再试。现在,我交你第二种上古之法。”

姬考闻言,抬头问道:“什么法门?”

彭祖再度伸手,往虚空之中一抓,顿时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堆树皮枯草,杂乱繁多。

“第二种法门,是为结绳之法。”

“结绳,是说搓草绳的法子吗?”

“不错,上古之时,为了与猛兽搏斗,便有先民制绳。后来,有圣人结绳而治,事大大结其绳,事小小结其绳。同取火一样,结绳同样是最初的修行之源。”

说完,彭祖便取来一些皮草,开始慢慢搓着,一边搓还一边道:“结绳之法,又与取火之法不同,此法要求你从搓绳之始,便不断开始呼吸导引天地灵气。”

“一旦气机有变,便在绳上打一小结,思考变化之由。想通之后,便继续搓绳。每当要停止此法的时候,便打一大结,下次便由此重新开始。”

说完之后,彭祖便将结绳炼气的法门,传给了姬考,并让他自己进行尝试。

而后,他见到姬考已经入了门径,便又去指点姜兰了。

就这样,他轮流指点两人,为他们未来的炼气打牢基础,酒也不喝,也不让他们两个睡觉休息,从早到晚,几乎没有停下。

也就是在这艘楼船之上,姬考开始学习种种更为原始的炼气,或者说修行法门。

取火、结绳、制陶、磨石等等,这些上古先民赖以生存的手段之中,竟然都被人开创出来炼气之法,虽然粗浅,但是其中却饱含着修行之路,是怎么一步一步开创出来的。

而姬考之前所炼气的坐卧行走之法,则在向后人宣告着,当时人族的生活环境如何恶劣。便是修行之时,还要时刻提防外敌。

“好了,该和你们讲的,都讲的差不多了。明日楼船将至有虞氏方国,到那之后,我将不会再看顾你们了。并且,将会有其他人,与我们一起,同上沬邑。”

彭祖的话一出,姬考与姜兰同时一惊。

第二十三章 聚才于有虞氏之国

似乎看到两人的惊讶神色,彭祖微笑说道:“不久前往经沬邑,一位故友托我,将一些修行天赋不错的年轻人带往沬邑之中。”

“这却是为何呢?”

姜兰面色微讶,这种消息,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修行之人,不是早就被派往了沬邑以及东夷吗?

彭祖淡淡一笑:“武乙小子,要做大事了。但是行大事之前,他那罪予台之中,聚集了数十位炼气通神之人,准备将他们的传承留下,不能让先辈修行之法,断绝在他们手中。因此,各方国都要将一些有炼气天赋的人,送到沬邑之中,看看能否得到一些传承。”

“这些修行者,都是一些比较年轻的,备受各方国看中,甚至是他们的未来希望所在。武乙也曾网开一面,没有要求他们去东夷参战。但是现在,罪予台之中,众多高人要留下传承,他们自然不会想错过了。”

“这个消息,我们怎么都没有听说过?”

姬考与姜兰对视,都是第一次听说。

“哦,诸姜方国,不在传承之中,另外你姬氏边陲之地,除你之外,似乎也没有炼气士。”

听到彭祖的话,姬考默默闭嘴,不再说话了。

而姜兰,倒是恍然点头。她也清楚,诸姜方国,不管是夏后氏还是殷商,对他们都是既提防又拉拢的。没有办法,姜姓诸氏,非黄帝所传,相互之间,关系极为紧密。加上有姜水之上的祖地在,在诸夏方国之中,一直处于极为特殊的地位。

“我上次经过沬邑的时候,在殷商势力之内的炼气士,都差不多都去了。唯有西部诸方,因被宣方所挡,不敢随意东去,唯恐这些稍有资质的炼气士,被宣方之人伏杀。故此,便请我顺道将他们送去沬邑之中。”

宣方,或者说亘方,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强大的方国。即便是对着大邑商,也是时服时叛,所以当初武丁陛下中兴殷商之时,便对他们大加征讨。

明面上来说,宣方似乎是老实很多了。可是西部诸方,实力远逊色于他,可是不敢完全相信。因此,西部诸方的炼气士,一直都没有出发。

没有办法,罪予台之中的某位炼气士,便求情到了彭祖这里,让彭祖帮忙将他们带过去。

“罪予台居然能请动您,果然了不得,难怪姜氏祖地之中,谈起罪予台,都忌惮不已。”

彭祖呵呵一笑:“当初武丁灭我后裔方国之时,因为我的缘故,只是除国,并未奴役我那些后裔,甚至还让他们可以在殷商为官吏。我便因此缘故,欠下人情,此时便趁机还了。”

彭祖所传,有大彭、豕韦等方国,为协助少康复夏之时开始成邦,虽夏后氏灭亡,其国仍在。后来商室内乱,殷德始衰,彭姓方国便反叛自立。

及至武丁中兴,在其晚年之时,先后夷灭彭姓诸方,却不曾绝其宗庙,彭祖之祀至今还存。

当时的时候,彭祖正隐姓埋名,在商室的典藏室之中,做一个典藏小吏,见到后人并未遭罪,这才离去,从此再不与后人联系了。

他们言谈之时,楼船便来到了虞国之中。

虞国,乃是有虞氏之国,这同样是一个极为古老的方国。

上古之时,便有一个有虞氏部族。有虞氏部族的始祖是虞幕,又名穷蝉,是黄帝的曾孙,自幼喜欢歌唱,擅长制作乐器,常引百鸟和鸣,凤凰翔集。以此功德,黄帝就封此人于“虞”地。

穷蝉以封地为姓,号称有虞氏,他有一个很著名的后裔,名叫姚重华。

舜帝,姚墟而生,故以姚为姓,名重华,为有虞氏之后。

夏后氏建立之初,有虞氏的势力仍然是非常强大的,舜帝之子商均,便是被封在此处。可以想象,他们在那个时候,生存何等艰难。

禹王之子,真正建立夏后氏家天下的启,可不是什么大胸襟王者。

夏后启并不算什么明君,对自己的儿子太康的教育,也不算很好。

启亡后不久,东夷有穷氏入夏,太康失国,而有虞氏之主,商均之子虞思协助少康复国,并将女儿嫁给了少康。

少康复国,可以说是虞夏两国,尽弃前嫌,共同完成的事业。诸夏之名,也是在他们共抗东夷的时候,慢慢形成。

夏后氏已亡,作为夏后氏的重要盟友,有虞氏在殷商的统治之下,自然不会过得多滋润。原本强大无比的有虞氏众多方国,如今差不多只剩下这一处虞国了。

这还是因为,舜帝大德,需要留存祖地,给有虞氏后人,祀奉先祖宗庙所用。

姬考他们的楼船到来之时,有虞氏靠河的渡口,已经停了十几条船了。

这些船没有姬考他们所乘的楼船大,但是也绝非小舟可比,称得上是大船了。特别是他们的船头上面,都雕刻着各种神兽凶兽,看起来气势磅礴。

“姬考,要不我们也在船头雕一些东西吧。”

姜兰此时,忽然对着姬考说道。这段时间下来,似乎自从上次一起醉酒以后,姜兰与姬考说话,也比以前多了。

“嬴氏姐姐,你想雕刻什么呢?”

这种小事,姬考自然不会拒绝。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将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疏远了。

姜兰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姜姓之祖为炎帝,以火为图腾;姬姓之祖为黄帝,以云为图腾;嬴姓之祖,虽说是白帝少昊,但也是黄帝所传。这样吧,我们就在船头,雕上云火之相。”

姬考点了点头:“不错,很合适。”

“那你们慢慢雕刻了,我去有虞氏宗庙之中,将那些小家伙都带过来,然后我们再一起出发。”

彭祖见他们动念雕刻,呵呵一笑,起身飞起,便离开了楼船之上。

“伯达,你找几个军士,去有虞氏之中,换取一些食物,顺便给我找一些树枝,枯草,泥土,石头等过来。”

虽然彭祖信手便能将这些东西取来,但是姬考觉得,自己能找到的东西,没必要麻烦于他。彭祖愿意指点他修行,就是天大恩德了,这种小事还劳烦于人,这就是自己不对了。

等到伯达他们领命而去后,姬考便拿出两把自己前几天炼气之时,打磨出来的石刀,笑着说道:“我修为不高,这种事情,就摆脱姐姐了。石刀两把,以供君用。”

姜兰白了他一眼,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长剑,直接飞身船外,站在云水之间,开始雕刻起来了。

姬考讪讪一笑,将石刀放下,看着姜兰的动作。

与其说是在雕刻,还不如说是在剑舞,姜兰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美感,便是他前世所见的种种舞蹈,都比之差了一些。

······

有虞氏都城,原本乃是一个不逊色于沬邑的大城,名为蒲坂。

这是当初舜帝治都,天人之争,洪乱之时,这是人族万民最为景仰之地。

但是曾经的蒲坂城,却被商帝赐给了风姓缶氏,也就是缶方所在。

有虞氏无奈,只能就此忍受,只是一直在期待着,能够重回故都。

彭祖来到有虞氏都邑,也意兴阑珊,不管是舜都,还是舜陵,都不在此地。在有虞氏的宗庙之中,祭祀了舜帝之后,他便命人将那群等在此地的修行者唤来了。

此时彭祖的身份,只时殷商的一位大夫,有虞氏之人,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才等了片刻,这些修行者便一个个飞了过来,足足有二十来个。

“见过大人。”

尽管不知彭祖身份,但是所有人还是毕恭毕敬,万方台派遣而来,带他们穿过宣方之地,去往沬邑的高人,最少也是通神之境。

“不必多礼,你等都是各方修行之人,为长辈所倚重。路上除非生死大难,我皆不会多管。只说一点,你们私斗可以,但是要是有谁毁掉对手修行根基,或者杀害对手性命。那么,我将亦如此对他。”

彭祖眼光犀利,一眼便看出,这群人之中,三五成群,互相敌视,哪里还不知道他们的想法。

一来,各方国的关系,并不是完全友好的;二来,罪予台传承,他们也是竞争关系。

能够将对手除掉,他们又何乐不为呢?

彭祖没有给所有人当老师的兴趣,更不想消解他们的仇怨,也消解不了。方国之仇,没有外敌的时候,只有一方灭亡,或者哪一方出现一位绝世人物,或是以德,或是以力,才能消解。

这些人,他只要护持他们进入沬邑即可,其他事情,他可不愿多管。

他们跟随彭祖,到达大河旁边的时候,正逢姬氏军卒,在往楼船之上,搬一下树枝、枯草、泥土、石头等上船,顿时心中疑惑之极。

而且这艘大船,可要比他们的气派多了,精巧地分为上下两层,船头之上,云火之相,灿然如真,两条河水绕在旁边,姬姜两字,充分显示了炎黄肇始的大气魄。

船上还有一男一女,正遥遥向着他们旁边的殷商大夫行礼。

第二十四章 崇候与鬼子争锋

有虞氏之主,带着他的次子虞遏,在大河之旁,代表有虞氏一族,为所有的人一起送行。当然,也是为他虞遏践行。

说起姓氏,有虞氏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他们是次子继承,也就是说次子承虞姓,长子需要继承另外一个姓氏。

所继承的姓氏,并不是舜帝的姚姓,而是舜帝祖辈的妫(gui)姓。若是妫姓再有分支,则可以姚为姓。

据说在姚墟之中,还有舜后姚姓一脉,妫水之地,还有妫姓一脉传承。不过姚墟在如今东夷之内,妫水又在北狄之中,有虞氏也不知其是否还留存下来了。

于是,他们从成汤灭夏之后不久,便开始有这个祖训定下。

有虞氏三姓,三姓者,虞、妫、姚也,却是同源而异流。

数百年之后,太公望的姜齐被田氏齐国所代。代齐的田氏,便是妫姓田氏。

“各位,这是我有虞氏所酿造的苍梧酒,乃是先祖舜帝南巡崩于苍梧之野后,帝子商均思念亡父,请杜康大人共同酿造的。后来少康居于有虞氏之时,曾以此酒祭祀禹王,誓师征讨东夷,最终复夏功成。今我有虞氏以此酒奉上,愿诸君往去沬邑,都能得偿所愿。”

虞遏命令下首众多仆从,各取一爵苍梧酒,奉于二十几位各地到来的炼气士之前。

“多谢有虞氏款待。”

“今日喝君之酒,来日必有回报。”

······

这些炼气士在有虞氏之中,呆了一月有余,有虞氏虽然不说多奉迎他们,但是作为主人,确实也让他们过得很舒畅。

虞遏见到旁边还有一艘新来的楼船,便带着酒水来到旁边。

船头姬姜二字,上面云火图腾,这可不是谁都敢随便用的。

“有虞氏虞遏,见过两位。”

姬考看这位有虞氏之人,年纪也不大,但是气度却颇为沉稳,难得生出好感。

“周原姬考,见过公子。”

“姜兰,见过公子。”

“姬姓与姜姓,都是圣皇之后啊,虽然不知两位行程,但是有酒两爵,还请饮下。”

虞遏命人取酒,奉于楼船之上。姬考与姜兰相视,都点了点头,朝虞遏行酒礼,然后一饮而尽。

等到姬考他们饮过之后,虞遏指了指楼船之上的十二辆囚车,囚车之中,各有一位披发长须之人,他轻声说道:“姬兄,不知这个当问不当问?”

姬考洒然一笑:“没什么不当问的,我姬周居于西陲戎狄腹地,月前出兵,征讨西落鬼戎,擒得十二翟王,考祖父命考为使者,将十二翟王奉于商帝殿前。”

“原来是方国之使。”虞遏点了点头,对于西陲战事,他的兴趣并不是很大。

他心中所想的,和那二十余位其他方国炼气士一样,怎样到万方台之中接受先辈炼气士的传承。

······

过来之时,只是一艘船,从有虞氏出发,便已经是一个船队了。说是一个船队,其实加上姬氏楼船,也不过就是五艘。

彭祖这一次出于其他考虑,并没有再呆在姬考与姜兰的楼船之上。他独坐一船,自斟自酌,淡观河风春景,听听旁边几艘船上,那些年轻炼气士的交流。

剩下三艘船,刚好将这些去往沬邑的炼气士们,分成了三派。

左边一艘,以崇方之子崇貔为首,他们是当初跟随武丁中兴之时,逐渐兴起的方国。特别是崇国,乃是当初武丁三大将之一崇侯虎的国度,在诸方之中颇有地位。

“你们放心,我祖父崇候,便是在万方台之中,也有着极高地位。你们随我一道入沬邑,到时候有我祖父照料,获得通神真人传承,机会必然大于他人。”

崇貔乃是崇侯虎之孙,加上入境成功,深得崇侯虎喜爱,几乎是崇国之中,内定的下一代崇候。

这时,跟在他旁边的几个,一个个向着崇貔道谢。他们的方国,本来就在崇国附近,向来听从崇国号令的。即便是他们与崇貔同为炼气士,也无法改变什么。

毕竟崇国之中,有一位崇侯虎,即是通神真人,又是无往不胜的战将。

右边一艘船上,则有一位面色冷厉的青年,很不屑地一笑:“通神之人,都是什么存在,传承岂会轻易赐下。自身不得看中,天资不行,便是有个好祖父,也未必能得到传承。”

别人怕崇国,他鬼方可不怕,尽管崇侯虎的名声,就是在征讨他们鬼方的时候,建立起来的。

鬼方,乃是鬼戎的一支,是黄帝姻亲之一大槐氏之后,夏后氏之时,并没有沦入诸夏方国之中。百年前,被武丁征讨之后,便有一支内附,成为了诸夏方国。当初未附之前,还在祖地的周人,可是被鬼方欺负得够惨的。

这位鬼方公子槐厉,是鬼方诸部之中,难得出现的炼气天才。在他们部族之中,依然是图腾师一脉大占上风,炼气士传承,几乎没有。

不过既然出现了炼气士种子,鬼方的长老们,当然要为他谋划。刚好听说了殷都万方台之事,便将槐厉送了过来。

在槐厉旁边的几位年轻人,都是有虞氏西北方国之人,其国位于鬼方周围,自然要跟紧槐厉了。否则的话,就算在殷都得到炼气士传承,说不定回来之时,方国都被灭了。

鬼方虽然内附,但是并没有完全脱离戎狄风俗,灭国的事情,他们并没有少干。

“槐厉,你小子阴阳怪气说些什么,是前几天挨打没挨够吗?”

槐厉在船上所说的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被崇貔听到了。对于这个从一见面开始,便与自己多对的鬼方小子,崇貔可是受够了。

槐厉淡淡一笑:“没说什么,就是说些实话罢了。”

“你是说我天资不行吗?”

崇貔的声音冷漠,似乎压抑着怒火。这股怒火,其实从见面开始,便已经有了。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得到通神真人传承,光靠祖荫是没用的。修行之路,全靠自身。”

“哼,祖荫,说得好啊。我祖上的名声,就是征讨鬼戎得来的。祖上做的事情,我们今天便再做一次,让你部属那些家伙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得到通神真人的传承。”

说完,崇貔横空飞起,手持大刀,站在河面之上。

“鬼厉,可敢一战!”

槐厉见到崇貔站在河面之上约战,他对身对旁边的人笑道:“等我去教训那莽夫一顿,再来与你们饮酒畅聊。”

说话之时,似乎丝毫不将崇貔放在眼中。

拿起旁边的长剑,起身,然后飞到河面,与崇貔相对而立。

“我说两位,不过是几句争执,何必大动干戈呢?”

中间的一艘大船之上,则是以有虞氏虞遏为首的诸多炼气士,这位素来沉稳的有虞氏次子,又开始说和这两位了。

而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虞遏,在有虞氏之时,我给你面子。但是出了有虞氏,你可不要影响我教训这戎狄禽兽之辈。”

槐厉听到崇貔之言,眼中厉芒一闪,鬼方之人,最讨厌诸夏其他方国,将他们视为戎狄禽兽之国了。听到这话,他冷嘿一声,一剑横空,朝着崇貔斩去。

崇貔抬头,横刀而架,争锋就此而始。

大船顺流而下,这一南一北两大方国的年轻人,便在河上开始了大战,已经拖了月余的大战。

其他所有人,都默默站到了船头之上,围观这场大战,一言不发。

没有谁在旁边充当解说,断言谁胜谁负,也没有人发出莫名其妙的惊叹,说什么招式神通的来历。这种话说出,可是会死人的。

交战的两人虽然年轻,可都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不管是他们本身,还是她们背后的方国。

彭祖之船在最前面,他头也不回,似乎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姬氏的楼船行在最后,姬考与姜兰,倒是好整以暇,正远远观看着这一场大战。在姬考手中,还在搓着绳子。

“嬴氏姐姐,他们都洞真了吗?”

看着他们的大战,似乎与姬考想象之中的炼气士大战,差距太大了。认真想来,反而与他认知之中的武林高手大战,颇有相似之处。

姜兰轻轻摇头:“洞真哪有这么容易啊,他们养气有成,可以举形升虚,也就是可以飞于云水之上,离洞真还要差了些。”

“姐姐天资果然了得,据说这些人,都是各方天才呢。”

姜兰微笑着,并没有说什么,天资了得,要看和谁比了。眼前这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姜兰只觉得汗颜。

彭祖在指点他们修行的时候,姜兰便发现了,彭祖很少指点姬考具体方法,只是传授法门之后,便任其发挥。

自己这边,彭祖还要时不时提点几句,天资高下,早便看出来了。

“唉,快看,将有好戏了。”

姜兰忽然指着远处,拉着姬考说道。

只见在船队前方,滚滚白浪,如龙蛇一般,由远及近,慢慢袭来。

第二十五章 神妖俱观于河

大河之上,白色巨浪,逆着水流方向,由远而近滚滚而来。越接近船队的方向,浪头便越高。

船上之人,神色顿时都紧张无比,瞧这巨浪架势,就是要朝着他们迎头打来。

崇貔与槐厉见状,顿时也停下了争斗,一脸惊异看着前方。

同时,他们看向了彭祖,看看这位殷商大人,是什么反应。

彭祖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前方的白色巨浪,目光幽深,似乎看到了大河之底。

那高昂而起的巨浪,在距离船队差不多里许的地方,开始停下了。在巨浪中央,隐约有一个漩涡开始生成。

“全部靠岸吧,我们暂时过不去了。”

彭祖在空中大声说道,然后所有船只,都往大河南岸靠去。

靠岸之后,忽然有人指着岸边说道:“看,那里有好几只白鹿,还长着四只角。“

众人转头看去,果然有几只四角白鹿,正在远处,眺望大河之上。

彭祖扫了一眼,脸色微变:“这不是白鹿,而是夫诸兽,曾经九州之上,常见此兽出没。”

姬考一听夫诸兽之名,脸色也开始有些变化了。一旁的姜兰看到,连忙问道:“怎么,夫诸兽有问题吗?”

姬考低声说道:“禹王治水之后,几位夏后氏大臣共著的山海经上,曾经提到此兽。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它在哪个地方出现,哪里就将会发生水灾。

姜兰闻言,也是吃惊,难怪彭祖先生说,曾经九州之上,常有此兽出没。、

曾经的九州,可不就是一片泽国吗?

很快,这个漩涡便成型了,在大河中央,由里向外旋转着,周围的河水,不管上游下游,都往漩涡之中涌去。而后,又从最中心的部位,拍打而出。

水势浩大,几乎是凌空拍起,至上虚空数十丈。

就这样,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吸纳着河水,又往高空拍打而出,古怪而又神奇。

这浩瀚的气象,甫一生成,便惊诧了两岸之民,特别是那些神通之辈。

大河异象,百姓奔走相告,纷纷来到河边,想观这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异状。

至于神通之辈,见势于几危之中,河中变故,其势浩荡这一片地域的灵机,自然被他们所知。

不多时,在大河之北,有一位身着青衣的老者,手中拿着一根打满结的绳子,站在岸边,看着大河之中,满带忧虑之色。

在他不远之处,云头之上,站着三个人影,或者说不是人。

云头上面,一个人面而浑身豹纹的中年,腰细齿白,耳朵上面挂满金属耳饰,他指着河中,对旁边两位说道:“这才不到百年,这家伙竟然要功成了。”

在他左边,一位人身虎尾,双目如有光芒射出的青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衣老者:“未必会成功,有人相扰。”

人面豹纹的中年右边,则是一位妙龄女子,倒是与一般人类无异,她淡淡瞥了一眼青衣老者,又看着对岸:“青要山的这小家伙要是敢出手,对岸的两个家伙,自然也不会坐视旁观。”

人面豹纹的中年冷冷一笑:“青要之山,黄帝秘都,轩辕之绳,在人族地位虽尊,对面两个家伙,可是不会理会这些的。”

“武罗神说的是啊。”

旁边两人很清楚,这位武罗神,乃是青要山神,但是却看着青要山上,炼气士在那里修行炼气,百姓有事,不找山神而找炼气士帮忙,心中肯定不满已久了。

但是因为那根绳子的威慑,武罗神却不敢与青要山动手。

上古十二条绳,本就威能不凡,后来经几位人道帝君重新祭炼过,各有妙用,轩辕氏之绳,便是对他们天生神灵的大杀器,又称困神索,掌在通神真人手中,没有神灵敢轻易尝试。

“没有想到啊,只不过是一条水蛟翻身,那两位竟然会同时出现在旁边。不是上古之后,龙族便自离于妖类之外,如凤族麒麟等一样,不再与妖类来往了吗?”

那位人身虎尾的青年,看了看对面的山林之中,忽然之间惊异问道。

“泰逢你都想不到,我与熏池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们三个没有注意到,在被他们无视的河岸众人之中,彭祖目光微冷,瞥了一眼这三位神灵,口中自言自语:“敖岸山神熏池,青要山神武罗,和山山神泰逢,治水之时被你们逃过了,这一次可不要让我找到借口。”

说完之后,他又扬眉看向了大河之北,一片密林之中,两只巨大异兽,呆在其中,看着河上异景。

一只如蛇而背生四翼,这是见之天下大旱的鸣蛇;一只人面而豺身,鸟翼而蛇形,这是见之天下大水的化蛇。

彭祖只是淡淡瞅了它们一眼,然后仰头四顾,这一次,怕是自己也瞒不住了。

······

崇貔性情粗放,见到这大浪滔天,丝毫没觉得害怕,反而豪兴大起,朝对面的槐厉哼声说道:“鬼方小子,可有胆和我去那浪头上面大战一场。”

听了他的话,所有人都惊呆的眼神看着他,这家伙怕不是傻了吧。这河中气象,明显是有大问题的,跑到那大浪之上去大战,是嫌死得不够早?

崇貔不以为意,反而觉得众人的目光,都是在崇拜自己,敢为人所不能为。

“不敢。”

槐厉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继续看向河中。

“哈哈,我就知道,你鬼方国人,胆量就这么小,竟然也敢与我崇氏争锋。”

槐厉没有说话,也没必要说话,开始之时,他还认为对方是个人物,现在他发现,对方其实也就是一个人而已。

倒是另外一边,姜兰忽然低声对旁边的姬考说道:“姬考,你可千万别学这种傻子,将找死的行为说成胆量。”

姬考一听,顿时一阵苦笑,姐姐你这样想就算了,何必说出来。

果然,不远之处,崇貔霍然转身,双目圆睁,看着姜兰与姬考,眼中怒火中烧。

“那女子,你这是在骂我吗?”

姜兰说这话,本来就是故意说出来,让崇貔听到的。她可是知道,当初同在商帝武丁麾下效力之时,她的父亲嬴胥轩,可是被崇侯虎辱骂过的。

当时嬴胥轩并未踏入修行之门,被辱也毫无办法,后来得到机缘,炼气通神之后,受命在戎狄之地奔走,也不再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但是姜兰可是记得,她母亲给她说过这段往事。

“呵呵,这里难道还有其他傻子吗?”

姬考听了,捂着额头,原来这位以姜为姓,以嬴为氏,被他一直成为嬴氏姐姐的绝美女子,词锋如此犀利,之前倒是一直没有见识到。

“哈哈。”别人不敢笑,但是槐厉却在旁边放声大笑。

不料姜兰马上转头对姬考说道:“刚刚一个傻子,现在又多了一个疯子,要是去沬邑之中的,都是这种人,我都要怀疑炼气士的前途了。”

完了,自己旁边这位姐姐,开始开起地图炮了。

对姜兰来说,鬼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至今还欠着他们赢氏几条命,只不过鬼方内附,没法再继续报仇罢了。

一下子的功夫,得罪了两个大方的人,另外一边的虞遏,嘴巴长得老大,无比惊讶地看着姜兰。这位他难得一见的美丽女子,竟然这么,这么嚣张。

“女子,你这是在找死。”槐厉冷冷看着姜兰,他可是记得,彭祖所说,不能伤害性命的人里面,是没有这个女子的。

“没错,你是在找死。”

崇貔走了出来,手持长刀,竟然有了与槐厉同仇敌忾的感觉。

姜兰眼光微沉,先看了河中巨浪一眼,又看了一眼彭祖,见到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便嗤笑一声:“来,我赶时间,你们一起上吧。”

“大言不惭,对付你一个小女子,哪里还需要两个人一起上。”崇貔冷笑一声:“我这就取了你的性命。”

他飞身上去,忽然听到彭祖悠悠说道:“别伤了性命。”

崇貔大声应了一声,既然这位大人这么说,那便饶了她性命。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好好教训一下她。

姜兰见他飞起,目光微变,右手随手往虚空之中拍出。

顿时,周围的天地气机一变,仿佛凝固了一般,唯有一道如同山水汇聚而成的气机,在虚空之中淌过,朝着崇貔压下。

嘭!

崇貔无从躲避,被这气机一下子压下,轰然倒地,浑身都有鲜血渗出。

随后,姜兰看了一眼槐厉,同样一掌拍出。

同样是“嘭”的一声,槐厉被拍到在地,浑身鲜血直冒。

“让你们一起出手,却不听,两人挨这一下,不是轻多了吗?”

姜兰的声音,出现在他们的耳边,剧烈的疼痛,让他们都忍不住哼了出来。

彭祖微笑看着这一幕,姜兰的炼气天赋果然了得,这么快,就被她找到一丝自己炼气洞真的感觉了。

至于那两个人的伤势,他只是瞅了一眼,便看出没什么大碍。以他们的炼气境界,大概养半个月就好了。

就在此时,河中终于有了进一步的异动,一声巨啸,从大河之底发出,苍劲有力,声震山野。

第二十六章 水蛟翻身,走海化龙而冲岸

这巨啸之声,震天动地,在山林之中,在陵谷之中,不断回响。

河岸两边,一切飞禽走兽,听到此声,都瑟瑟发抖,然后像是疯了一般,匆忙逃窜。而在大河之上,鱼虾之类,则一个个跳出水面,仿佛在庆祝着什么。

恰在此时,天地之间,气机变化,似乎有一层蒙蒙的雾气,环绕在周围,就连阳光都惨淡了许多。不知何处刮来的大风,毫无顾忌,肆虐吹着。

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这种天地异象,就连两岸围观的普通百姓,都知道要有大变发生了,更别说那些修行者。

而在河底之中,那巨大的啸声不绝于耳,一声盖过一声,仿佛在经历着莫大痛苦,却又似乎很开心一样。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河中,都想知道,这一切变化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嬴氏姐姐,你可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姬考终于忍不住,向旁边的姜兰询问了。

旁边的人,顿时也看向了姜兰,希望从她这里得到答案。尽管在不久以前,她才一掌一个,将崇貔与槐厉,狠狠教训了一顿。

姜兰摇了摇头:“我亦不知,不过应该是有妖类作乱。”

这种景象,同样是她生平仅见,而河中之景,却又无法看清,姜兰也不敢随便断言。

“不能说是妖类作乱,只能说是水蛟翻身。”

不远之处的彭祖,看着他们说道。

“先生,敢问何为水蛟翻身?”

彭祖看着水中,那条正在挣扎之中的巨蛟,淡淡说道:“水蛟翻身,欲走海化龙,才有此大变。”

“龙是一切鳞虫之长,对很多鳞虫而言,化龙便如同神道登天一样,再不与世俗同了。”

他这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开始看着河中,没想到竟然是水蛟化龙,难怪有此异象。

龙啊,那可是一种神圣之类,就像如今殷商祀奉的玄鸟一样,威能浩大,可与神灵争锋。听说夏后氏之时,便以龙为图腾。

禹王,就曾有黄龙之相。

“先生,蛟走而化龙,都有这般异象的吗?”

姬考看着这浩荡气象,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彭祖道:“蛟化龙前,必先隐于湖泊、深潭、水库、江河、地洞之中,集纳天地之力,等到他们觉得力量足够,境界到了,便开始翻身而起,沿江河而入海。”

“不管大江如入海之处,还是大河入海之处,都有上古龙神所立龙门,蛟类越过龙门,便可接受龙道洗礼,化身为龙。”

“但是,他们翻身之时,因为要将沉压其上的天地之力散去,好一腾而起,如今这条水蛟,便是在做此事。故此天地异象,伴随而出。”

“而等它翻身而成,开始走海的时候,便有狂风骤雨,相伴而出,沿河两岸,常有大水。”

······

彭祖说起这些,脸上不由露出忧虑之色。水蛟化龙,这本就是上古圣王与龙族约定好了的,只要其等不坏江河之道,不刻意作风雨,不伤人类,便任其入海化龙。

至于普通的大风大雨,人族自身想办法克服,就算是磨炼吧。

异类修行,却也不是易事,上不伤天和,下不损人道,便网开一面,任其成就。

大河之北,那处密林之中,巨大的化蛇与鸣蛇站在一起,观望河中。

“化蛇大君,你比我更通水道,觉得这条小蛟,这一次能不能成?”

声音如击钟磬一般,清亮好听,正是从四翼鸣蛇口中而出。

化蛇口中叱呼道:“看着有点悬,在于成败边缘,就看它自身了。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让对面的神灵与人类干扰它。”

它的声音,像是一个大汉在大声呵斥,远不如鸣蛇的声音好听。

鸣蛇点了点头:“那三位神灵就算了,在山中呆久了,与冢中枯骨无异,却偏偏还贪生畏死。从禹王治水这么多年,就没见他们施过神恩神罚,当真是丢尽神灵脸面。倒是那位人道炼气士,听闻乃是黄帝所传,手中又有重器,确实要当心。”

“没错,但是也不用太过担心,那位人族小家伙,即便通神,修为也有限。轩辕之绳在他手中,也不可能拦得住你我。”

它们说话之间,河中终于又有变化了。

众人翘首以待的水蛟,终于在河中冒出了头。其首如龙,但却无角,头部位置,只有两个微微凸起。

蛟头一现,顿时风雨大作,雷霆想起,太阳被乌云所隐没,明明是白天,仿佛如黑夜一般。

“啊,河中有怪兽出来了。”

“这哪里是怪兽,明明是龙啊。”

“龙是什么?怎么这么丑。”

“听说是一种很厉害的神兽,不过被玄鸟所打败了。”

······

虽然风雨激荡,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旁边之人围观的心情。大雨倾盆,大不了就是湿衣服罢了,这种景象,怕是一辈子都难以见到的。

水蛟艰难从河中伸出了头,感觉全身的皮,都要裂开了一样。它没有想到,就是从水中翻一个身,竟然这样痛苦。

河中蕴结的天地之力,原本是它化龙的根基,但是当它走到翻身走海这一步之时,又成了它的阻碍。

根基越深,天地之力蕴结越多,翻身阻碍越大。

所以蛟类化龙,通常都会量力而行,适可而止,不会将天地之力积累太大。在上古之时,便有听说蛟类化龙,因为翻身不成,直接困死江中的例子。

蛟类成龙,与寻常妖类修行却又是不同,它更接近于物类之变。不走妖道,而走龙道,故此要有这一变。

这只水蛟,天资本来就好,从一只黄河鲤鱼,直接修行到了蛟类这一步。又在百年前,得到了一宗异宝,极善聚合天地之力。因此,寻常蛟类千年之功,它百年就成了。

就是因为缺少时间的沉淀,它无法将浩大的天地之力,一步一步卸在河海之中,刚刚风急浪高,也不过才卸去压在它身上天地之力的十之一二。

水蛟忍着痛苦,在风雨如晦之中,在漫天雷霆之下,慢慢将自己的身子翻出。

头部,脖颈,半截身子,前爪,一个接一个露出河面。

此时这只水蛟,正痛苦地嘶吼着,声音大而凄厉,便是旁边观望的百姓,都从声音之中听出它的痛苦。

天地之力,往水中卸去的有限,它便只能自己承担了。

此时的它,已经接近精疲力尽了,感觉再没多少余力,从天地之力之中,把剩下的身子翻身而出。

“遭了,这小蛟后继乏力了。”

化蛇一直在关注着河中的一切,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鸣蛇也神色不快,略带担忧看着这条水蛟。

另外一边,武罗神指着水蛟,对旁边两神笑道:“终究是差了一些底蕴,难以翻身,看来,这大河的鱼虾之辈,又要有福了。”

水蛟化龙不成,只能殒落河水之中,它的尸骨血水,甚至精气神,都将化为大河之中,其他生灵的食物。这种近龙之属,对于任何生灵来说,可都是大补啊。

两位神灵点了点头,既然想要一步登天,自然要做好登天不成的准备。

那位手持绳结的青要山炼气士,脸上不由欣喜起来,不用担心水患了,甚至还可以让弟子们近期多捕些鱼虾,说不定就能吃到一些龙气。

······

水蛟奋力折腾,依然还有小半截身子落在水中,难以尽出。心中凄苦,仰天长啸,天地似乎与它感应,也在可怜它一般,雨越发下大了。

它目光扫到两岸,忽然看到,旁边竟有很多人,正对着它指指点点,好像在看它的笑话一样。

就这些,一口不知道可以被它吞下多少的人类,竟然还敢嘲讽它。

霎时间,怒火冲天,从水蛟的心头而起。

一个念头,随着它的怒火,一起生出,让它看到了一丝希望,或许可以这样。

对比两边,它发现南岸之人更多,在它眼中,更显得可憎。

于是,水蛟侧了一下身子,也不急着将下半身从水中翻出,事实上也无力翻出。

大半身子在河外,小半身子在河内,竟直接朝着大河南岸撞去。

河水呼啸而起,跟随水蛟的动作,涌向南岸,涌向人最多的那个地方。

“好胆。”

青要山的那位青衣老者,惊怒无比,这头蛟龙,竟然敢这样做。

他飞身而起,手中轩辕之绳化作无边之大,朝着水中蛟龙而去。

“好聪明的小蛟。”

大河对岸,化蛇微楞,旋即便明悟了,这小蛟,竟是相将天地之力,卸到大河之外。

虽然是取巧之法,但是未必可行。

说完,它飞起身子,立在空中,河中一道巨浪拍出,自己跟随其后,拦下了那条轩辕之绳。

“嘿,还真是有意思。”

南岸之上的三位山神,相互对视一眼,看了一下那些惊慌退散的人类,只是淡淡一笑,竟置之不理,坐视水蛟冲岸。

水蛟冲岸,天地之力崩毁河堤,与他们何干,难不成还能把他们的山淹了不成。

第二十七章 你等,也配为神!

水蛟在河中,缓缓由岸边而去,速度并不快。

事实上,它也快不起来,天地之力,就像山岳一般,压在它的身上。

它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泻口,将庞大的天地之力,从这个口中卸出。

青要山的炼气士,心中焦急万分,手持轩辕之绳,便想将这头水蛟缚起。但是,在他对面,人面豺身,鸟翼蛇形的的化蛇,却没给他机会。

化蛇来去如风,而且神通浩大,随手一击,给人一种就要天崩地裂的感觉。这位炼气士别说要出手对付那水蛟了,连自保都成问题。

还好,化蛇并没有打算取他性命,只是不让他干扰那头水蛟。

水蛟前行,河浪翻腾,朝着岸边压去,在乌云之下,尤显阴森恐怖。

南岸之民,再没有兴趣看着千年一见的奇景了,一个个转身就跑。

“快跑啊,大河就要决堤了。”

“前面的快跑,水妖要出来了。”

······

这个时候,他们都恨不得多长几条腿出来,冒雨看戏的雄心,被吓得一干二净。

甚至慌乱之中,不断有人被推倒在地,踩伤甚至踩死的,都不在少数。

三位大河之南的山神,敖岸山神熏池,青要山神武罗,和山山神泰逢,他们眼神漠然,看着这一幕,心中毫无所动。

那头水蛟撞岸的方向,正是他们这边,甚至为了不影响水蛟,他们还特意避开了一点。

“你等,也配为神?!”

一个讥诮又冷漠的声音在他们旁边冒出,然后一位鬓角星星点点的中年人,站在他们旁边,目光悠悠,深邃无比。

“你是······”

见到这突然出现的中年人,三位神灵都大吃一惊,武罗神看着他,似乎还有一些熟悉之感。

中年人并没有理会他们,看向了河边,淡淡说道:“我曾听人言,聪明正直,方可称神。你等聪明是挺聪明的,嘿,祀奉你们这样的神灵,还真是我人族的荣幸啊。”

看似在夸奖,但是里面的讥讽,却是谁都能听见。

三位神灵沉默不语,不知道说什么。最重要是眼前中年人,给他们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作为神灵,山川气机之变,都在他们感应之中。而眼前的中年人,明明就是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却感受不到对方的任何气机变化。

即便是死人,也不可能这一步。对方,仿佛不存在一样。

中年人说完这一句,便没有理会他,看到河岸旁边,又有一根绳索飞出,朝着那头水蛟缚去,顿时脸上稍有笑意。

那根绳索,正是姜兰的容成氏之绳了。

姜兰踏水而出,挡在了水蛟面前。

这水蛟见到之后,顿时脸上哂笑不已,一个刚刚修行不久的小女娃,竟然也敢来对付它。

从它身下,突然飞出一个残破盾牌,上面发出莹莹黑光,将姜兰的绳索拦下来了。

“咦,竟然是共工氏的盾牌。”

站在三位神灵旁边的彭祖,见到这盾牌,马上就认出来了。当年那场大战,以他的身份,自然没有资格参与,甚至围观都做不到。

但是他也是听说过,共工被诛,这块盾牌也被轩辕剑击破。

不想近千年过去,这河中水蛟,竟然能得到共工氏的残盾。

绳索被拦住,姜兰心中大惊,但是却来不及多想,抽出长剑,就要向水蛟斩去。

水蛟动怒,朝天一吼,山河震动,风雨更为激荡。

“你去冲岸吧,这人族小女孩,我替你看着。”

清脆如钟磬的声音响起,背生四翼的鸣蛇,也出现在大河上面。

它看着那条悬在姜兰头顶的绳索,又看了看青要山真人手中那条,惊讶说道:“没想到一日之间,人族十二条绳索,竟有两条出世。”

姜兰看着鸣蛇出现,如临大敌,动都不敢随便动。她手持长剑,却又不敢斩出。一种感觉充斥在她心头,这一剑斩下,自己必死无疑。

“怎么?不动手了吗?”

鸣蛇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它和化蛇不同,化蛇不敢杀死黄帝秘都,青要山的传人,它却不介意杀这样一个小女孩。

至于什么十二绳索的传人,又何必在意呢?十二条绳索的主人,都没剩下几位了。

姜兰听了它的话,紧握手中长剑,然而受鸣蛇气机压迫,根本无从斩下。

“姜小友,把这孽畜斩了。”

忽然,彭祖的声音传到了姜兰的耳中,让她浑身一震,顿时眉眼一竖,杀机自起。

一道气机,不知从何而来,往她足底而入,霎时间,姜兰顿觉全身神气大异,似乎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摧山断岳。眼前鸣蛇给她的压迫,旋即消失一空。

姜兰一剑斩出,将那道从她体内而来的气机斩出,化成一道凌厉剑气。

这道剑气,杀机骇然,像是从虚空之外蕴结的杀气,击向了鸣蛇。

鸣蛇神情大变,想要避开,却发现根本无从躲避。不管它去到那里,这道凌厉剑气都尾随而至,打在了它后背之上。

噗!

鲜血从鸣蛇身上喷洒而出,这位妖类的大君,已经差不多踏出世间的上古异兽,一下子便掉在大河之上,神色萎靡,看着姜兰。

它不明白,明明如此弱小的一个人类女子,怎么能斩出如此恐怖的一剑。

恰在此时,那条水蛟,携带着天地之力,裹挟着大河巨浪,往大河南岸猛然冲去。

它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决绝,看向那些惊慌逃命的人之时,又带有一丝戏谑与嘲讽。

你们不是喜欢看戏吗?现在,就让你们知道,是谁在看谁的戏了。

轰!

水蛟想象之中的大河决堤之声,并没有出现,河水漫流四处的场景也没有发生。

倒是它自己,果然从河中翻身而起了,天地之力,完全不在压在它的身上。

但是,水蛟此时,却是无比的惊恐,全身抽搐。

它不是自己飞身而起的,而是被一只手,一只巨手,硬生生从大河之上拔出。

压在它身上,让它痛苦不堪的天地之力,被那只手的手指轻轻一抖,便散在了大河之中。

那只巨手捏着水蛟的头下部位,让它呼吸急促,勉力沿着手臂看去,却发现一个巨大的法相,正冷冷看着它。

这个法相,是一位鬓角斑白的中年人类,双目低垂,面沉如水。

“小泥鳅,你胆子倒是不小啊,竟然敢冲击河岸。别说是你这半龙不龙的畜生,就是龙神与天妖,也没有你这样的胆气啊。”

水蛟看着这中年人,惊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它奋力挣扎,想要从这人的手中挣脱,可是身子越挣越紧,越挣越痛苦。

彭祖看着这只还想折腾的水蛟,冷冷一笑,忽然对着东方轻声说道:“董父,给你一道食材,不对,是两道。记得替我洗好,我们下次过去吃。”

他另外一只手一挥,从大河上面卷过,那只鸣蛇,也被他抓在了手中。

然后,同时往天外一扔,朝着东方而去。

在九州之东,夷夏之交的一个大湖所在,一位双目清彻,宛如孩童的少年,忽然双耳一动,马上开心不已。

“谢谢彭爷了。”

嘭!

话音刚落,从虚空之外,一蛟一蛇忽然落在了他的眼前,掀起巨大的烟尘。

少年看着这一蛟一蛇,脸上顿时踌躇了,然后轻声一叹:“算了,蛟龙也是龙,鸣蛇更是上古之种,就将就一下吧。”

旋即,他将这一蛟一蛇,扔到了面前的大湖之中,扔完之后,还无奈叹道:“世道变了,真龙难寻啊。”

在这湖泊之中,赫然正有数十条长蛇状的生灵,慢慢游走,隐约间,似乎就是龙种。

······

彭祖将一蛟一龙扔出之后,在他头顶的天际,忽然有闷雷之声炸响。

他不耐烦对着空中说道:“知道了,此间事了,我就去昆仑,不要来烦我。”

天际闷雷,忽然又响了几声,节奏错落有致。

“东海就东海了,都听你们的,我会去的,总要让我将眼前的事情料理了吧。”

轰隆,轰隆,雷响之声不绝。

这几声响动,彭祖的眉头就揍了起来,对着天空说道:“就这三个废物,你还让我饶恕他们?”

似乎是疑惑,又似乎是质问的语气,其中还多有嘲讽。

听到这话,三位山神都战战兢兢,看看彭祖,又看看天空之上。

天空雷声听了,但是沉闷的气机笼罩在上面。

“好了好了,这次就放过他们了。”

彭祖冷哼一声,便随手一掌,拍在大河之上,那只化蛇的所在。

一声脆响,河上顿时多了一滩尸骨,血肉模糊。

“连董父都不需要你这种食材,留你作甚?”

第二十八章 柴桑螣蛇,姬考说神

一掌拍下,化蛇便成齑粉,散落在大河之中。尸骨被河水一冲,便消失无踪,恍若未存。

而高空之中,又响起了一阵雷声,轰隆隆不停。

彭祖将衣袖对着天地一扫,顿时天朗气清,景和日丽,风云舒卷,鸟兽怡然,刚刚恐怖骇人的天地异景完全消失了。雷雨全歇,奔腾的河水,也缓和往下而流。

随即,他仰空说道:“妖族要来找麻烦,自然也是找我彭祖,与你们何干!你们既然居神位,便好好把手下的神灵管好,别尽出一些废物。”

说完,目光微寒,再一度扫过这三位山神。

彭祖?居然是彭祖!

三位山神,终于知道了眼前中年人的身份,一个个面色异常。竟然是尧舜时期的炼气士,难怪如此强大。

特别是青要山神武罗,他想起了,自己确实见过彭祖,那个时候,黄帝秘都初成,自己也是刚刚接替青要山神之位。

那个时候的彭祖,或者说彭籛氏,可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强大,在当时众多高人之中,自己几乎都没有留意到他。

如今众多高人或是隐匿,或是殒落,反倒是彭祖,竟已站到了他们山神之上,举手可灭他们。

······

化蛇一死,在荆蛮之地,大江之旁,柴桑之山上面,忽然有群蛇嘶鸣,北望大河。它们为化蛇大君之后,迁居于柴桑山众蛇之中。

这些蛇类,不断在山上蹿来爬去,将整个柴桑山搅得不得安宁,其他居于此地的生灵,无不担心受怕,不明白这些蛇类又要干嘛?

柴桑之山,其上多银,其下多碧,多泠石赭,其木多柳、芑、楮、桑,其兽多麋鹿,多白蛇飞蛇,犹以蛇类为尊。

在山巅之上,茫茫云雾之中,一只无足无翼巨蛇,正在云雾之中吞吐,气象浩瀚,威势难言。

忽然,这只巨蛇停下吞吐,往北而望,双目之中,如有光芒射出,一眼看到大河之畔,那个巨大的彭祖法相。

彭祖正目光冷然,盯着那三位大河南岸的神灵,忽然心有所感,回头一顾,正见那道夺目之光,期间不乏杀意。

他目光灼然,悍然直视柴桑山,轻哂一声:“螣蛇之子吗?”

如果是那位与勾陈齐名,同四神君争位败北的螣蛇之祖,他或许会担忧,仅仅是螣蛇之子的话,却还不足以给彭祖压力。

那道柴桑山上,云雾之中的目光,在看到彭祖真容后,只是淡淡一瞥,便收回了。

至于目光的主人作何想,就无人得知了。

······

“多谢真人出手。”

青要山上的那位炼气士,连忙来到彭祖跟前,向他致谢。

彭祖摆手说道:“都是人族,没什么好谢的。你青要山看顾黄帝陛下当年的秘都,倒是没有辱没陛下名声。”

“我为人道出身,自然不可能对此事置之不理。”那位炼气士连连说道。

彭祖微微颔首:“秘都之中那位大人,现在还好吧?”

昔年黄帝陛下在此设立秘都,立下大阵,彭祖也曾听说,也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青要山炼气士无奈说道:“自我接掌秘都之后,那位大人便一直在沉睡。据先辈说,也就禹王自斩之时,这一位曾恢复灵识,去往椫(shan,实为土单)渚,大哭七日七夜而返。”

彭祖闻言,顿时脸上悲戚不止,心下叹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那位大人,虽然没有大功,但是却有大德,当年的那场变故,也说不出对错是非来。最少,他的初心,一定是好的。

与青要山炼气士交谈完毕,彭祖再一次将目光放到了这三位山神身上,神色变幻,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们。

那雷霆所传之言,彭祖听到了,也确实答应不杀他们,但是要彭祖就这样简单放过他们,彭祖却还是做不到。

有神如此,要是不付出一点代价,那其他神灵,不就会争相效仿了。

三位山神神色紧张,同样看着彭祖,都不敢说话。

“看在初代青要山武罗神的份上,这次我便饶你们一命,但是惩罚你们,居于各自山中,一甲子不得出来。你等居于其中,须护佑众生。除非众生罹难,你等能救助附近生灵,我或可以让你们提前出山。”

彭祖想了很久,最终只好这样处置了。

他所说的初代青要山武罗神,据说乃是蚩尤之妻,或者说是名义上的兵主之妻,于人族也有大功。

当初黄帝轩辕在逐鹿打败蚩尤,九黎之民,散落四方,便有一支南逃至青要山中。

青要山中,有一支要人氏先民,还处于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阶段,其首领即为武罗。武罗女协助黄帝,将这一支九黎部族收服,轩辕氏、九黎氏与要人氏之间相互通婚联姻。

这位武罗女,虽然未见过兵主蚩尤,却成为了蚩尤之妻,三族在此融合。

攻伐数载,鏖战于涿鹿之野,化兵于青要山麓,黄帝感念武罗氏之功,亲自请封武罗女为青要山神,传其登天神道。

后来天人大乱之时,这位初代武罗山神被斩,才有现在武罗神登上青要山神之位。

三位神灵听到彭祖之言,连忙点头,难得逃过一命,他们有什么不同意的。一甲子而已,相比他们无尽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

“去吧去吧,你等好自为之。”

彭祖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去,免得自己看着碍眼,心情不爽,一剑将他们直接斩了。

三位神灵相互对视,才悻悻而去,再没半点刚刚云端之上的风姿气度,看着背影,一个个像打了败仗一样。

彭祖回到船队之上,这下子众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变了。

他们本来以为,这就是商帝派出的一位普通通神炼气士,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位如此强大的真人。

随手拍死大妖,呵斥山神,与雷霆对话,这些种种,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可思议之事。

“姜兰,适才你敢直面那条鸣蛇,这块盾牌,就送你了。”

彭祖来到楼船之上,将那块从水蛟手中多来的黑色残破盾牌,交给姜兰。

姜兰连忙摆手摇头:“兰无寸功,不敢受赠。刚才出手,是明知先生就在旁边,兰不会有什么危险。要是易地而处,兰未必就敢站出来。”

彭祖笑道:“不管什么原因,敢直面妖类而不退,就是功劳。至于易地而处,那是易地而处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依然将黑色盾牌给了姜兰,对于这位炎帝姜姓与白帝嬴姓之后,又被容成氏看中的后辈,彭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姜兰这才接过盾牌,向彭祖道谢。

“姬考,在想什么呢?”

忽然,彭祖见到姬考,站在楼船上面,神思不属,看着南方群山,眼神迷离。

“没想什么。”姬考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四周回道。

在他心中,确实升起了很多想法,但是此地人多嘴杂,加上虚空之中,说不得还有神灵窥伺,很多话却不便说出。

似乎明白了姬考的顾虑,彭祖用手一挥,天地气机一变,整座楼船上层,似乎消失在众人面前一样。

姬考、彭祖与姜兰三人,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无人能看到他们身影,也听不到他们声音。

“此地就我等三人,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出得你口,入得我与姜兰之耳。你总不会怀疑,我们会将你所言告知天下之人吧。”

“对啊,姬考弟弟,有什么所想,便说出来,埋在心底做什么。”

姜兰也在一旁鼓动,这位少年,除下与彭祖饮酒之时,谈笑自若,各种见解发人深省,其他时候,多是在炼气修行,很少说话,显得稍有沉默。

看到姬考刚刚不对的神色,她也想知,姬考到底在想什么。

“彭先生,考先问你一个问题可否?”

“自然可以。”彭祖微笑回道。

姬考指着天地四方,缓缓说道:“如今这些神灵,都是写什么来历啊?”

彭祖心中一顿,才道:“或是与天地共生,或是天地生成,或是山川河流所自生,也有我人族先贤,登天为神者,不一而足。”

“其他地方不说,九州之中,有神几何?其中是我人族先贤成神者,又有几何?”

这个问题,彭祖从来没有多想,姬考一问,他便略作思考:“据我所知,神灵之数,不下三千,人族先贤,百不足一吧。”

“哦。”姬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样不行。”

“如何不行?”

“神有神路,人有人途,你想要那些走神路之人,对我人族尽心庇佑,简直比登天还难啊。”

彭祖顿时脸色微变:“你认为该当如何呢?”

姬考淡淡说道:“人族之神,当由人族自己来做,神灵之道,当······”

轰!

姬考话未说完,天地之间,忽然惊雷炸响,就是一个晴天霹雳,响在他的耳边,还有一个莫名而来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

“不可说也。”

昆仑山中,一处缥缈之地,一位青衫银发的少年,指着自己面前的古朴石盘,轻声自语。

那块石盘上面,共有八个符文,皆是横纹,或长或短,长为一纹,断为两纹。

少年所指之处,上有两断纹,下为一长纹,上面隐有雷光闪烁。

第二十九章 通神之上有去处,坐卧行走皆是道

“震往来厉,危行也,虽凶无咎,畏邻戒也。你们的事情,我不便多管,但是小孩子可不能乱说话啊。这些家伙,耳朵可是长得很,尤其是涉及到他们自己的事情。”

这位青衫银发的少年,喃喃自语,看向了东方。

忽然,他目光微动,扫向更远的一个地方,脸上露出些微恼意,随后又是一阵释然,叹气说道:“也罢,若你真能说动他帮你,当年的事情,就此过了。”

说话之间,他摇了摇头,再度闭目神游。

······

一声惊雷,将姬考耳朵震得轰轰在响,后面的话,自然无从说出。

而旁边的彭祖,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说道:“别说了,别说了。”

他看向姬考的目光,充满了惊异与担忧,这孩子,到底是要说些什么啊。

这道惊雷,可不是刚才神灵借雷传音,明显是一位大神通者,对姬考之言的震慑,以及打断。

出手的是哪位,彭祖不得而知,他唯一确定的,就是那位存在不怀恶意。否则,就不是惊雷在耳畔响起,而是一道雷电直接劈在身上了。

姬考神情恍惚,点了点头,果然,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彭祖苦笑一声:“我的神通,对付那些妖类山神,或许足矣。但是终究还是差了许多,你欲言之事,关乎太大,在你超脱我境界之上前,还是闭口不言为好。”

便是他自己,心中都在警醒,有些事情,还是少问比较好。他的神通,并没有到能掩盖一切的境界。

“不说,不说,坚决不说。”

姬考本就不愿意说出来,这种事情,未来自己真有这等实力,直接做就好了,说出来作甚。

旁边的姜兰,却忽然之间,神情亢奋起来了。她有种感觉,姬考要说出来的事情,一定很有意思,否则不会有这般异状。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种期待了,等到未来她修行有成,一定要拉住姬考,好好问一下他心中的想法。

不敢再和姬考将此事继续聊下去了,彭祖叹息一声说道:“本以为还能再到人间再混迹一段时间,看来是不行了,将你们送到沬邑之中后,我便要离去了。”

彭祖话一说,姬考顿时就想起刚刚他与雷霆对话的一幕:“先生,刚刚那雷霆,是在让你走吗?能不能给我们详细讲讲,这是为何?”

“没什么,此事离你们太远,但凡人间炼气士找到了通神之上的道路,图腾师能化生天人之相,巫祝成就巫神,都要去几个地方之一,接受一些安排。”

“炼气士有一点与其他修行不同,通神之上本就没有了指引,神而明之,全靠自身成就,找对自己的道路了,只要不出手,就无人得知。这一次我动手除妖,被那位监察天地的雷师发现了,便让我早点离开人间。”

姜兰神色微惊:“炼气士通神之后,是什么境界?”

从她入炼气士之道开始,便只听说过感玄洞真通神,再往上,就再没有听人说过了。不管是她父母,还是诸姜长辈,都说不知。

彭祖摇了摇头:“没什么境界,也不是境界,只是每个人找对了契合自己的道路罢了,你们暂时还是不知道为好,以免影响修行。等到你们当真能够炼气通神,就自然而然明白了。”

姜兰无奈撇撇嘴,却没有再说什么。

“先生,这些离开人世间的修士,都是去些什么地方,我适才听你说去昆仑,但是似乎那位雷师不同意。”

彭祖冷峭一笑:“昆仑之地,是最宽松的地方,那几位陛下娘娘,可从来不会管大家干什么。要是其他几处,看管就比较紧了,我所去的,乃是东海之上的紫府洲。那一处地方,龙蛇混杂,可能杂事会比较多。”

听到紫府洲之名,姬考心中微动,莫不是那位神灵治所?

但是他刚刚吃了说胡话的亏,心中便有所思,也不敢再随便说了。谁知道自己所想的东西,是不是的确如此,万一又犯了大忌怎么办?

“罢了,这些你们不要多想,还远着呢。姬考,我拟将各方所有炼气士,都召到你这艘楼船上来,趁着去往沬邑,还有一段时间,指点一下他们修行。至于你麾下的军士,以及这十二翟王,则放到其他船上,你看如何?”

很快便要离开九州,彭祖想了想,还是决定稍微指点一下这些炼气士,也算是最后在人间留点东西吧。

姬考点了点头:“一切悉数听先生吩咐便是了。”

说话之时,姬考的脸上顿时难掩喜意,终于可以从彭祖那里,学得一些生活技能之外的炼气法门了。

“不过你放心,你这楼船上层,我不会让他们上来的。”

彭祖很郑重地,对姬考说道,表示不会影响到姬考。

“彭先生,我不会介意的。”

姬考连忙说道,开什么玩笑,到下面与大家讨论修行多好。

“但是我介意,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修行问题,会扰乱你的修行。你这段时间,就好好讲你自己坐卧行走的炼气之法,以及我之前传你的取火结绳制陶磨石之法熟悉,将根基打牢。”

彭祖微微一笑,似乎有点明白姬考的想法了。

姬考默默望天,不再说话了,他的修行之路,看来是离不开衣食住行了。

在姜兰眼中,姬考一向少年老成,难得看到姬考这副样子,顿时捂嘴一笑。

彭祖也摇头而笑,接着说道:“你可不要小觑了这些,修行之路,最重根基,要是你真能将这些最为寻常,最为原始的吐纳炼气之法融汇贯通,未来真要养气炼气,洞真通神,都极有裨益。”

姬考连忙躬身行礼道:“考不敢做如此想,考只是觉得,在吐纳炼气之余,最好还能学一些防身手段。否则一旦遇事,难以脱险。”

“你这样说也对。”彭祖微微颔首,然后沉顿一下:“我看你和姜兰,都身负剑器,这样吧,我这还有一道养剑之法,越是从修行之初养炼剑气,未来威能越大。这法门还是当初治水的时候,雨师赤松子祖师为诸多炼气士讲剑法之时提到过,因为我修行最低,故此他传给了我。如今,我便将这一道养炼剑气之法,传给你们。”

姬考与姜兰闻言,俱都大喜,从彭祖这等通神之上的炼气士手中,随便漏出一点东西,都足以让他们受用很久了。

更别说,这道养炼剑气的法门,还与传说中那位炎帝时的雨师大人有关。

“所谓剑者,乃是杀伐之器,故此你们要养炼这道剑气,可是要忍受无边痛楚,气海之中,常有剑气割裂之感。姜兰还好,已然在洞真之境,可以以自身之气,与这剑气相化。姬考你就不同了,就像是从无到有,在气海之中铸剑炼剑,其中艰辛,可见一般。”

姬考连连说道:“先生放心,考都能忍受的。”

彭祖笑了笑:“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你如今才初初感玄,炼这一剑,可称得上近乎天地本源之剑,将来剑成之时,与你自身意境相合,也自有远胜其他剑气的威势。”

说完,他便将这道养炼剑气之法,说给两人听了。

姬考洗心定神,将彭祖所言,尽数熟记于心,顿时感觉,这还真是一道痛苦无比的法门啊。

在下丹田气海之中,慢慢凝聚成剑形,而后这剑形,便一直呆在丹田之中,每当呼吸吐纳之时,天地灵阳之气,必要往经洗练这一剑,便是所谓的炼剑了。

剑在丹田,天地灵气往经之时,便有剑气逸散,冲击丹田脏腑,无从避免,只能默默忍受,难怪彭祖说将会有无边痛楚。

等到姬考与姜兰,都将这养炼剑气之法熟悉,彭祖又对姬考说道:“姬小友,其实你要是想要学剑,完全可以现在就做好准备,在磨石之时,只磨一剑。未来真有机会,习练剑术,必有事半功倍之效。”

彭祖的话,让姬考心中微愣,的确如此,他为何没有想到呢?

而且磨石可以磨刀剑杀器,制陶也完全可以制钟鼎礼器,结绳可以参照姜兰的容成氏之绳来结,至于取火,既是取外间明火,未尝不可以取自身心火。

明澈天地,洞照内心,既是养气,也是养神,既是炼气,也是炼心。

想到这里,姬考心中豁然开朗,坐卧行走,皆是道也,不仅仅在修行炼气之中,也在自身种种体悟,种种行知。

虽然不得妙法,但是未尝就不能修行。

“多谢彭祖大人。”

姬考朝着彭祖,又郑重行了一礼,以谢他的点拨。

然后,他便通知姬周军士,做好去其他楼船之上的准备。而姜兰也奉彭祖之命,去通知另外三条船上的修行者。

她一过去,无论是崇国一方,还是鬼方那边,都毕恭毕敬,尽管她刚刚教训了那两位似乎是头领的炼气士。

包括崇貔与槐厉在内,都不敢不敬,生怕这绝美的女子,又给他们一人来一掌。

现在身上的伤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呢?

第三十章 有琴声丽人,趁月而来

河水滚滚东去,在奔流的河水之上,几艘大船悠闲顺流而下。

几艘船的中间,是一艘楼船,迥异于当世所有船只的楼船,分为上下两层。

下面一层,有二十几个年轻的炼气士,聚在一起,进行极为激烈的讨论。

他们所讨论的问题,或是普遍,或是刁钻,或是高深,或是浅薄,总之,各种各样都有。

在离他们稍远的船头之处,则有一位中年男子,正自斟自酌,观赏沿河景致。

一旦那群炼气士,讨论或有不对的时候,他便提点几句,不让这些人想歪了,走歪了道路。

每次指点完之后,这些人都或多或少还有其他疑惑,中年人便忍不住叹息:“修行之路,虽然天资不是唯一的要求,天资差者,也未必不能走上巅峰。但是,师者传道,还是喜欢天资好的啊。”

想到这里,他便抬头往上一看,还是那两个小家伙好,指点起来也轻松多了。

而中年人所说的两个小家伙,此时都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之中。

姜兰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一道剑气,正在她的气海之中缓缓形成。

这道剑气,在她刻意控制之下,与她自身的气机,慢慢相磨相化,磨化之时,锋芒隐隐刺在她的气海之处,让她痛楚不已。

然而,这种痛楚,姜兰却是很欣喜见到的。每痛楚一分,那道剑气就强一分。想到未来之时,能有雨师赤松子那般,剑气浩瀚,斩妖除巫,姜兰眼中,便满是憧憬。

上古几位炼气士高人,或者说炼气士祖师,要说名气,可能是广成子祖师最为大了。他是黄帝的炼气之师,手中一方大印,曾经力压八十巫神。

然而让姜兰最为景仰的,却是另外一位帝师,赤松子祖师,当然不是景仰他拐走炎帝幼女,而是景仰他只身单剑,往去灵山,直接将当时巫道公认的圣地,也是人间最为出名的巫祝传承之山,劈成两半。

自那之后,巫道之中,再没有出过公认的圣地了。

甚至姜兰还听姜姓长辈说过,当初赤松子以醉酒姿态,称自己修行出了问题,才做下这等事情,持剑去找传承灵山的巫神道歉之时。灵山十巫避而不敢见,只有一位远古巫神出来,将他劝走了。

想想自己未来之时,也能有这等手段,姜兰便将一切痛楚,都抛之脑后了。

而在姜兰旁边的姬考,则更加痛苦不堪了,面色煞白,额头上面冷汗直冒。

他的气海之中,同样有一道剑气成形,但是他和姜兰相比,却又有一些不同。

姜兰的修行,已然是洞真之境,自身可以演练种种气机,即便是气海之中凌厉的剑气,也能通过自身之气化去一二。

然而姬考,却还停留在养气之一层,气机演化之路,还离他较远。所以,他也只能,依靠自身毅力,忍耐这无边的痛苦。

一边在体内孕育那一道剑气的同时,姬考还在外面,不断打磨着一块石头。

此时他手中的石头,已然接近剑形了。

不过姬考每磨一段时间,便会停下来,然后拔出傅说所给的武丁之剑,参照它的样式,思考一番,再慢慢打磨。

“姬考,怎么,你要磨一把和武丁之剑一样的石剑吗?”

正当他磨剑之时,姜兰已经从定境之中醒来,和姬考一样,剑气既然已成,让它自炼即可。一昧求成,不停一刻,未必就能炼出最顶尖的剑气。

修行炼气,需要不疾不徐,养炼剑气,同样如此。

“不错,我心中并无固定剑形,想要了解剑,还得从真实之剑磨起。”

姜兰听了姬考的话,点头一笑:“你这样说也有道理。”

而后,她又从自己腰间,拿出那根容成氏之绳,放到姬考面前:“磨剑能参照武丁之剑,以熟知剑道;你结绳炼气的时候,便参照这根绳子把,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总有一些助益。”

姬考连忙推辞说道:“这可不行,这是先贤赐予你的防身之物,你还是放妥当才是。”

姜兰摆手说道:”你先用吧,在这楼船上面,有彭先生在,我们能有什么事情。等到下船的时候,你再还我就好了。“

姬考沉顿一下,拱手一礼:“谢过嬴氏姐姐了。”

平心而论,他确实也想试一下按照这绳子来结绳,会不会有什么裨益。

“好了,你慢慢在上面磨石结绳吧,我去下面,听听那群家伙讨论修行了。顺便,还有一些疑问,想向彭先生请教。”

尽管已经知道了彭祖的身份,但是无论姬考还是姜兰,都还是喜欢称呼彭祖为先生。而彭祖似乎也更喜欢,他们以先生相称。

姜兰一走,姬考便继续沉浸于他这特殊的修行炼气之中了。

心中并无半点反感,反而满是激情。

不论坐卧行走,还是取火结绳制陶磨石,都欣然自得。只是一件事情做久了,便换下一件,以作调剂。

在这楼船之上,修行养气,似乎成为了他唯一的乐趣,痛苦并快活着。

而他的气海之中,一道剑气正慢慢在养着,慢慢被磨着。

只是不知,这道剑气,何时能够展露锋芒?

······

没过几日,船队便穿过了宣方之地,一路上,并没有任何阻挠。

当初彭祖除妖之时的浩瀚异象,大概宣方也看到了,想都没想过阻拦这些炼气士进入沬邑。

亦有可能,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宣方之后,再经过几个小方国,便是亳地,也就是成汤兴商,克黜夏命的起家之地。

商人的首个都邑,成汤受万方朝拜之处,都在亳地之中。

到了这里,已经进入商人势力笼罩之内,一路往东,再没有像西边那种,还敢与殷商阳奉阴违的方国了。

这片地域,商人由此而兴,夏后氏亦是由此而兴,上古之时,这里更是人族文明肇始地区之一。

河出图,洛出书,河洛交汇于此,这便是河洛地区。

圆月高悬,山河静谧,小辈有已经在入定修行之中,唯一的声音,就是姬考钻木之声了。

姬考曾经多次试验,最终觉得,钻木炼气之法,最适合在夜间习练。

黑暗之中,一蓬火光升起,与白日生火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夜间钻木取火,每一次火苗冒出,姬考都能思接千古,感受那先民心中的兴奋。

火生黑暗之中,照亮万古长夜,人道由此而变,别于禽兽之外,何等喜悦啊?

伴随着姬考钻木之声,彭祖一人站立船头,回首往事,悠悠而思。

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当时水患最重的地方了,禹王带领他们众人,就在这大河之上,与众多妖兽鏖战的场景,至今都历历在目。

正当彭祖叹息往事之时,楼船轻渡,已至河洛交汇之处。

忽然,微风拂动,一道若有若无的轻云,将圆月遮住,月色稍暗。

铮!铮!铮!

悦耳的琴声,忽然出现在静夜之中,如同山间流水,清丽平和,缓缓流淌。

这琴声无比美妙,让人仿佛置身梦境一样,霎时间,便将所有定境之中的修行者惊醒。他们纷纷起身远眺,想要找出琴声何来?

然而琴声之间,还有一种嘈杂的声音,在影响着琴声的美妙,正是楼船上层,姬考还在静心定神,缓缓摩搓这手中的木棍。

沙沙的钻木之声,虽然不大,可是放在美妙琴声之中,却是如此的不和谐。

有人不满姬考这种行径,眉头皱起,可是看到船头一言不发的彭祖,以及同样在上层之中,似与姬考关系极好的姜兰,只能将心中的不满压线。

琴声再是好听,可不能因为琴声,害了自己全身骨头。

崇貔与槐厉两个,筋骨之伤,现在可还没有全好。

“考公子,能不能停一下,和我们一起听听这琴声。”

琴声更近,其中的美妙,令人心驰神往,虞遏终于忍不住了,对着上层的姬考说道。

相比其他人,也就他还和姬考曾经说过几句话,也曾赠酒一尊于姬考,故此出言与姬考商量。

很快,姬考便停止摩搓树枝了,心中微微一叹,还差一会就可以取火成功了。

他其实也听到了琴声,也觉得美妙无比,但是想着自己取火一半,没必要因琴声而停。但是现在,有人相商,姬考可不能无礼于人,便只好放弃这一次的取火了。

而在他旁边,姜兰早已跟随这琴音,心神都不知游到哪里去了。

洛水之上,有一叶扁舟缓缓行出,然后逆着河流,朝着他们的船队行来。

在扁舟之上,一位绝色丽人,正潜心抚琴,峨眉淡扫,清丽脱俗,人间难寻这般风情的女子。秀姿艳逸,仪静体娴,柔情绰态,媚于语言,便是姬考,曾一直以为,自己境遇丰富,所见美人不少,都忍不住一呆。

“好美啊。”

一边的姜兰,与下层的炼气士一般,痴痴看着这抚琴女子,口中不自觉叹息。

唯有彭祖,看着这逆流而上的扁舟古琴,月下丽人,脸色一变,心中惊道:“怎么是她!”

第三十一章 洛神宓妃

“宓妃帝女,你竟然出来了吗?”

彭祖目光微沉,神念在虚空之中传音。很多东西,他清楚,却不便让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这位帝女的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他也不想多说。

伏羲陛下之女,洛水女神,河伯之妻,又与已故的羿神关系匪浅。他们三个,再加上另外一位帝女姮娥,其间的感情纠纷,彭祖觉得都能写满一车竹简了。

当年天人之乱相初弥,还未爆发之时,他们很多人,见面必讨论这些东西。即便沉稳如禹王,也常常私下问他,事情发展如何。

只不过后来,喜剧变成惨剧,确实让人感伤。

特别是在这其中,还涉及了好几位陛下与娘娘,几乎所有的帝子帝女,都被牵连在其中了。便是当初涉及天下所有生灵的天人之乱里面,这也是一场最为精彩,也是最让人唏嘘的纠纷。

后来河伯重伤,羿神殒落,姮娥奔月,这位帝女据说被镇压于大河之下,竟然已经可以出来了吗?

“彭籛氏,居然是你!”

宓妃的声音,清丽动听,同样以神念的方式,传到彭祖耳中,其中还饱含惊讶。

彭祖的相貌,除下鬓角多了一些斑白的风霜痕迹,与近千年之前,并无太大区别。

“没错,正是我,帝女以为会是谁呢?”

“没有想到,当年连炼气门径都没进的你,如今已经有这般神通了。”

她确实想不到,与河伯冯夷隔空相对的人道炼气士,竟然就是这位熟人彭祖。在她眼中,实力微弱,全靠一张利齿走天下,到处留下感情债的彭籛氏。

这个时候,她原本想说的话,也难以再说出了。

“宓妃帝女,你还未告诉我,你已经从那处镇碑下出来了吗?”

彭祖感觉这个宓妃有点奇怪,可是又无法确定,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宓妃苦笑一声:“怎么可能,冯夷请了霸下与负屃(xi)那两个家伙轮流看守,自己又几乎都呆在那处,我哪里能出得来。如今我只是一道分神出来,借着当年留存的一件神器,得以显形而出。”

“说来还是沾了你的光,要不是你将冯夷击伤,我也找不到这个机会。”

彭祖不置可否,没有接话:“帝女既然出来了,那便好好藏起来,来这河洛之上做什么呢?万一被河伯知道,怕是马上就找来了吧?”

宓妃勉强一笑:“这里有洛水之灵掩盖,加上我身上这件神器帮助,还能掩盖一段时间。”

她来此地,本来是要出手击退河伯冯夷的人,帮忙将她从镇碑之下救出的,现在看到是故人,她也懒得出口了。

问都不用问,她便知道彭祖不会对她有好感,便如当初人族的那些炼气士一样。他们所有人,都将羿的死因,归咎到她身上,起码是占了一部分。

但是她明明推算到了,就在此时,河洛之交,有她脱困之机的。既然不是这位故人,那又是谁呢?

叹息一声,宓妃目光略过船上之人,忽然之间神色一动。

“彭籛氏,那位头戴岐伯之冠,旁边放着容成氏之绳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历?”

无论是天师冠,还是上古十二条绳,对人族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宝物,这样一位刚刚炼气入门的少年,竟然能同时拥有两件,真是让她惊异啊。

彭祖轻笑一声:“这少年啊,是姬弃的后人。岐伯之冠,是岐山如今的执掌者亲自给他冠礼加上去的。至于容成氏之绳,倒是旁边那位女子的,她是伯益之后。”

“原来,都是故人之后啊。”

宓妃叹道,无论是姬弃还是伯益,在当初禹王治水之时,她都曾经见过。

难不成,自己的脱困之机,竟然在这两位年轻人身上?

“我欲与这两位年轻人商量,助他们修行,未来他们修行有成,则助我脱困。”

彭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帝女自去与他们商量好了。”

这种事情,只要不是找他,什么都好说。他还是躲远一些吧,天知道那几位陛下娘娘,都是怎么想的。

至于姬考与姜兰,则让他们自己做决定。要得好处,自然也要承担风险。

宓妃点了点头,在她指下,琴声忽而又是一变。

他们交流期间,琴声本就没停,所有人的心神,都被琴声所吸引着,陷入一种恍恍惚惚的境界。

琴声之中,似乎在给他们展现一个难以言表的世界,青山绿水,万物和谐自生,就像是传说之中的帝乡神土一样,充满了安宁与和谐。

不久之后,一种莫名而来的困意,席卷他们身上,渐渐地,这些人一个个陷入了沉睡之中。

不说姬考,便是姜兰这位洞真炼气士,照样如此。

铮铮铮,一阵激昂琴声,在姬考耳边响起,他豁然睁开双目,马上神色一紧,怎么无缘无故睡着了。

睁眼一看,却见一位绝色丽人,就是那位弹琴的丽人,正在把玩着一块圆玉,正是他随身携带的,太祖母太姜所赠,那块长生之玉。

姬考顿时一惊,看向远处的彭祖,只见他含笑而立,却不说话,姬考这时才稍显安定。

“这块玉石,是什么来历啊?”

绝色丽人的声音,就像清泉一样悦耳,但是姬考却没兴趣关注,他只想知道对方的来意,以及彭祖为何会将她放上楼船。

“长辈所赠,我也不知。”

绝色丽人看着姬考,一脸紧张模样,似乎将她视作洪水猛兽,顿时开颜一笑,将这玉石还给了姬考。玉石之上,虽然是她父亲所辟八卦符文,但是出手的,却并不是他父亲。

她隐隐能感觉到,这块玉石,似乎有着一位大神通者的痕迹。

“我名宓妃,此来是有事与你商讨。”

宓妃也不客套了,直接自报家门。

“宓妃,伏羲陛下之女,洛水之神?”

这个名字,姬考倒是不陌生,前世今生,都有听说过。

“没错,正是我。”

“不知道帝女阁下,找我来做什么,似乎以我的层次,也没有什么能和你商讨的吧?”

并非姬考妄自菲薄,而是帝女的身份,离他实在太远了。他绝对不相信,这位帝女是看上他了,人家可是被羿神与河伯冯夷疯狂追求的。

当然,对于他们之间的故事,到底是怎样的,姬考还是有些兴趣的。

“我愿送一件宝物给你,助你修行。只为换取一个承诺,未来你要是修行到了通神之上,能助我脱困。”

“脱困?脱什么困?”

姬考首先想到的,并不是什么宝物,而是她所说的脱困,到底是指什么。不明情况,承诺可不能随便做的。

宓妃淡淡说道:“我昔年年轻之时,因为不谙世事,犯了大错。后来被河伯冯夷压在了大河之底,难以逃脱,你如今所见,并不是我的真身,只是一个分神。”

“帝女殿下,我能否再问几个问题?”

姬考心想,还是问清楚,稳妥一点比较好。

“你问吧。”

“其一,我想知道,你被困的消息,伏羲陛下知不知道,他为何不将你救出;其二,你当初被困之因,能否和我细说。”

宓妃顿时脸色微冷,刚刚那洞真境的女子,多爽快啊,直接就问是什么宝物,听到宝物之后,才问事由,而且很快就答应了。

怎么到姬考这里,竟要问这么多问题,这些东西,与他何干,他只需要拿好处做事便好了。

“哼,我那父亲大人,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瞒过他的。而且,没有他的默许,冯夷也不可能敢出手将我镇压在大河之底。”

“至于被困之因,请恕我难以相告。”

对宓妃来说,这本就是一道旧伤,又怎愿意再度提起呢?

姬考摇了摇头:“既然这样,那请恕我也无法相帮。”

“你就不想知道,我给你的,是什么礼物吗?就这般拒绝,可不要日后后悔。”

姬考依然摇头:“宝物虽好,取之要有道。要是答应,我怕等不到日后,现在就会后悔。”

“你······”

这位洛水女神,伏羲之女,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便欲离走。

姬考见状,摇头一笑,顺手拿起一块石头,低头便要开始磨起来了。

船头之上的彭祖,见到这一幕,脸上赞许不已。

姬考的决定,与姜兰的决定,几乎截然不同,但是彭祖却更欣赏姬考的做法。

姜兰的心思,彭祖也明白,先拿了好处,修行上去之后再说。等到以后有问题,以后再处理,大不了救出之后,再将宓妃关进去。

“罢了,我还是和你说吧。”

姬考还没磨到两下,宓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他抬头一看,只见月光之下,宓妃神情迷离,让人一见,便心生怜惜。

云鬓高起,修眉联娟,容光绝世,凄婉动人。

这让姬考,忍不住想起后世的某篇文章: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第三十二章 往事悠悠,帝女赠书

宓妃本来想就此离去,但是心中忽然传来一种警觉,似乎这一去之后,她就真的脱困无望了。

信念微转,她在月下悠悠一叹:“当年很多事情,我也无法说对错,但是我那位伟大的父亲,责怪于我,对我的遭遇置之不理的原因,大概就是我曾经利用河洛之水,帮助夷羿逃往东夷了。后来他引兵入夏,差点将夏后氏灭族。”

听到这个名字,姬考一愣:“夷羿,就是有穷氏的那位君主吗?”

尧帝之时,有射日之羿,夏后氏之时,有篡夏之羿。这两位羿相隔的年代,不过百年,在这种神话年代,活得久一点是很正常的,文字又不详,姬考也不能肯定,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宓妃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位有穷氏之羿,他与当初已故的宗布司羿之神,长相几乎一模一样,我当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将他放过了。”

“就这样?”

她这番话可是说得不尽不实,姬考相信,那位河伯可能因此而妒忌,但是青帝伏羲绝不会因此而动怒的。以伏羲陛下的心胸气度,绝对不可能因为女儿放了疑似旧情人,就对自己女儿不管不顾。

宓妃顿时脸上微有嗔怒:“就这样了,只是其中还涉及到某位陛下的谋划,我不能随便向你说出,否则他必然会知晓。但是我所做错的,便是放过了夷羿,让他谋划成功了。”

听了宓妃的话,姬考这才恍然。她所说的陛下,定然不是尧舜这般的陛下,而是天上的某位了。神灵之谋,关乎太大,或许伏羲就是因此而动怒吧。

姬考的目光,看向了立在船头的彭祖。

彭祖默然点头,示意宓妃所言不虚。说实话,东夷入夏,其中很多内幕,彭祖到现在都还不是完全清楚。

他唯一所知的,就是那件事之后,很多神灵在世间的痕迹被有穷氏抹去。直到后来少康复国,都没有恢复过来。

甚至到了成汤代夏之时,就连天帝之位,都就此易主。当然,对他们很多上古炼气士来说,此时的天帝,只是商人上帝,可不是他们都认可的天帝。

“宗布司羿之神,当初是怎么死的?”

宓妃听到姬考这个问题,脸上升起一丝悲戚:“我亦不知,他射日之后,姮娥奔月,决定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后来天人之乱最烈之时,羿便孤身持弓,去往刚刚开辟的幽冥之地。不久之后,幽冥之地大战连绵,以我的实力,都无法旁观,再后来,就传出他的死讯了。”

美人垂泪,的确让人动容,姬考的心都忍不住颤了颤,不过他还是将目光看向了彭祖:“彭先生,我听说禹王治水之时,疏通河洛,洛神有大功劳,不知是真是假?”

神灵之事,太过高远缥缈,以姬考如今的境界,难以探究其中。要不要与宓妃做交易,得她好处,助她脱困,关键还在这里。

彭祖惊疑,不知道姬考为何问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点头道:“当时洛神从伏羲陛下那里,借来河图洛书,协助禹王开河引道,重辟河洛之流,确实有大功。”

彭祖虽然看不惯洛神,但是对于洛神当年的功劳,他还是认可的。

姬考听罢,略作沉顿,随后点首说道:“宓妃帝女,你欲用什么与我交易呢?”

既然洛神确实对人道有功,那他便持人道而行。至于神灵之道以及更遥远的天地之道,他不清楚,也没必要多想。

宓妃听到姬考松口,脸上顿时生出一丝喜意,那后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卷古朴图书,上面有符文斑点,看起来深邃神秘,极不一般。

“当初我与黄龙君之子河伯冯夷欲成婚之时,父亲曾根据自己那两件神器,再画图书,河图赠给了冯夷,洛书赠给了我。”

“后来羿与冯夷战于河海之口,射瞎他一目,并夺了河图。他将我直接带走,婚事也就此作罢了。本来我想着就此嫁给他的,但是又因为姮娥之故,我一怒之下,便回了洛水。”

姬考听到宓妃说起这些,顿时感觉,好复杂的关系啊。这龙子帝女,大巫女神之间的故事,不必他前世所见的情爱剧相差分毫啊。

寥寥几句,他感觉都可以写成一卷书了。

他本来还想再听宓妃说一些往事,但是宓妃却不如他意,讲了几句就没说了。

“后来羿将河图赠给了禹王之父鲧(gun),鲧死之后,便传给了禹王。当初禹王与我共导河洛之水的时候,重绘河图洛书,将最新的河图之纹,以及我们共同析出的洛书之理,演在两卷图书之上。河图在禹王手中,据说被禹王演化成了禹贡九州图,洛书便放在我这里,一直以为没用,放在洛水之中。却没有想到,这一次得以分神而出,都是此书之功。”

“这卷洛书,虽然不及我父亲手中那卷包罗万象,演化大千。但是,其中也含一丝天地推演之道,我观你的修行,刚刚才迈出炼气第一步。要是得有此图,对你未来推演自身修行之法,洞真之路,通神之门,都大有裨益。”

洛书的名声,姬考当然听说过,据说乃是九宫之基,禹王依此治水成功,遂划天下为九州,又依此定九章大法,铸造九鼎。

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说得便是伏羲与禹王两位人间至圣至王之人。

姬考接过洛书,缓缓说道:“未来我若能修行至通神之上,必去祝你脱困。”

“多谢公子了,此间之事,还请公子不要向任何人再提起。我在大河之底,等着公子前来相救。”

“必不多言。”

宓妃点头一笑,然后自身化作星星点点,消失在姬考面前。她先后与姜兰与姬考两人约定,只能希望,他们两人之一,能走出通神之上的那一步了。

“彭先生,你说我这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啊?”

姬考对着船头的彭祖,悠悠问道。

彭祖轻轻一笑:“说什么对错呢?宓妃又不是什么危害人间的妖神,将她放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必多想,好处先拿了再说。”

“洛书,虽然不是青帝陛下那件,但经过了陛下与禹王之手,同样是一件了不得的神器啊,赶紧将它收入气海之中吧。将来你要走出自己的修行之路,这件神器都给你不少帮助。”

姬考心念一动,自身灵气与这卷洛书相互感应,进行慢慢祭炼。不久之后,这卷洛书便化作流光,潜入姬考的气海之内。

此时,姬考的气海虽然不大,但是却有一块五色社稷石镇在气海之底,一卷洛书悬于其上,还有一道粗陋的剑气,在气海之中游走。

每动一下,就带给姬考几分痛楚。

而姬考入境一观,它们又都笼罩在周天星辰之中,接受灵气星光洗炼。

······

红日初升,昏睡之中的众人,终于一个个醒来。

“咦,我的内气怎么一夜之间,增长了这么多?”

一位炼气士忽然惊叫道,马上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便也内视自身,发现竟也如那位炼气士一样,修行大有长进。

“是啊,我的内气也多了不少。”

“我的也一样。”

······

一时之间,这些楼船下层的炼气士,便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了。

“难道是昨天夜里琴声的古怪?”

“说起来,你们有谁记得那女子的真容吗?我只记得极为美丽,但是长什么样子,却完全想不起来。”

“别说,我也一样,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

他们讨论之时,目光瞟向彭祖,希望这位大人能给他们答案,然而彭祖理都没有理会他们,一直寄情于山水之间。

楼船上面,姬考以及重新开始磨剑养剑了。手中磨剑,气中养剑,便是得了一件神器,这些基本修行,可也不能耽误了。

而且那件神器,按照彭先生的说法,在百窍灌通之前,还不怎么能用。

所谓百窍贯通,乃是养气的一大关隘。百窍通了之后,便不仅可以通过口鼻吐纳炼气,周身都是吐纳之地。

此时养气便算是小有成就,开始将天地灵阳之气,根据所入之境,演化成为与自己相合的真气、灵气、祖气、母气、道气等等,等到周身之气转遍,便是洞真了。

在他旁边不远之处,姜兰则正在把玩一颗明珠,其上时有光芒微微颤出。七颗星辰,点缀明珠之上,成勺斗之状,正是北斗之形。

这是夜间洛神赠她之物,和姬考一样,期待她未来炼气通神之上,能将她从大河底下的镇碑之中救出。

这件宝物,名为七星珠,乃是洛神年幼之时,她姑母所赐,也是她从小到大的把玩之物,丝毫不在姬考那一卷洛书之下。

远处的彭祖,目光略过他们二人之时,脸色不由露出期盼之色。这两人,不知能否踏出通神之上的道路,又是谁先踏出呢?

想到这里,他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姬考,沬邑将至,自己将离人间,压箱底的东西,可得找人传下去。

第三十三章 彭先生,你竟是这样的彭祖

楼船东去,在经过河洛之地不久,便到了嚣邑所在。

嚣邑,同样是商人的几个帝都之一,还是第二个都城,又在横跨大河南北,沟通东西之路,素来就是一个大邑。

数百年间,商人因为种种原因,或是天灾,或是人祸,多次迁都,成汤克夏之时,定都于亳,商帝仲丁自亳迁于嚣,商帝河甲自嚣迁于相,商帝祖乙自相迁邢,南庚自邢迁于奄,盘庚自奄迁于北蒙,更名为殷,是为殷商。

然而,殷也不是此时唯一的商都,如今的商帝武乙,为了摆脱巫祝的影响,又南迁至了沬邑。

沬邑在嚣邑之北,不能再沿河而下了,于是姬考他们一行便舍弃船只,开始走陆路。

姬考他们这艘楼船,因为亘古罕见,还在嚣邑之中,找商人换得了不少马匹食物铜贝之物,倒是比其他几艘船加起来,还要换得的东西多些。

物以稀为贵,果不其然。

众人在嚣邑下船,开始走陆路。

但是出发之时,却听到了一个来自沬邑的最新消息,于是便驻足在旁。

“你们听说了吗?陛下十几日前,在刑台之上,将太史行了大辟之刑。”

“什么,太史也被斩了?”

一群人,聚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之下,讨论沬邑帝都发生的大事。

商有巫祝四师,掌占卜的太卜、掌祭祀的太祭、掌记载的太史、掌祈祷鬼神的太祝,都是地位最为尊贵之辈。历代以来,都是商帝奉他们为师,可是如今,形势竟然变化如此。

所谓大辟之刑,便是斩首之刑。

“没错的,陛下降罪太史,说他不遵巫道,篡改上帝神灵之旨,曲解王事,并胡言载于史册。恐祸患遗留后世,陛下便命人抓捕太史,召集沬邑之民,共观大辟之刑。”

“什么篡改神旨,曲解王事,还不都是武乙说说就是的。”

“对,我巫道数百年来,都是如此,太史大人更是,深得众巫认可,从无不遵巫道之事。武乙做下此事,是想要和我巫祝一脉开战吗?”

人群之中,有两个年轻人,似乎是巫祝一脉出身,在人群之中嚷嚷着,对商帝武乙极为不满

众人看着这两人,纷纷对视,然后一哄而散。

这两个年轻人,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哎,你们别走啊。”

他们巫祝说话之时,这些普通众人,竟然听都不听,直接离开。放在以前,这都是不可思议之事啊。

“不走,留到这里随你们一起被抓吗?”

一个清朗的笑声传来,然后一位中年短须炼气士,手持一把巨斧,出现在旁边。

两个巫祝年轻人看着他,脸色微变:“炼气士?”

这短须中年哈哈一笑:“眼光不差,在嚣邑等了这么久,终于让我逮到了两个巫祝,也是我子成的运道。”

“你们两个,是直接束手就擒,还是被我打一顿之后被擒啊。”

两个年轻巫祝继续对视,这人似乎来着不善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道我没说吗?”名叫子成的中年惊疑一声,随后说道:“陛下有令,巫祝之中,良莠不齐。为尊神敬鬼,让上帝祖先满意,但凡有不守巫道,在人间妖言诱导众人的巫祝,皆押至沬邑治其罪。如有不从,着有司格杀勿论。”

“至于这个有司,就是我们万方台了。”

“我就知道,每日派人在这四方通达的河道之旁,让人每日讨论巫祝之事,必会有收获的,兄长还觉得不妥。看看,这才几天,就让我抓到了两个。”

子成笑完之后,挥斧上前,便与这两巫祝年轻人相斗。

在不远之处,姬考他们一行人,正目睹着这一幕。

“钓鱼执法吗?”姬考在心中默默自语,这种高级手段,原来是自古传承的啊。

“岁前诛太卜,岁后斩太史,如今这位商帝,还真是有大气魄啊。”

一旁的彭祖,也忍不住感叹不已,和巫祝直接对上,即便是当初的武丁,都没有这样做过。

······

子成炼气境界不低,而这两位巫祝,似乎不善于争斗,他很快将两位巫祝给擒住了。

在不远之处,有几位军士,见到这两巫祝被子成打晕,便马上过来,将他们给锁起来。

子成嘿嘿一笑,对于自己这一抓人创举,极为自得,觉得应该再试几次。

“咦,竟然有这么多炼气士?”

当他转身,看到那一行几十人之时,忍不住心中微微惊讶。

“诸位,你们是从哪而来的炼气士啊?”

他的嗓门极大,隔着老远,都让人觉得洪亮极了。

“我们是从西部诸方而来,去往万方台之中的。”

众人之中,有虞氏那位虞遏,可以说是最善交际的了,他连忙走到近前,来与子成说话。

“哦,你们西部诸方,终于有人来了啊。那你们得赶紧了,否则的话,万方台之中的传承,都被人分光了。”

“有虞氏虞遏,见过兄长。”

虞遏躬身行礼,自报家门。

对面那位短须中年,见到虞遏行礼,不敢托大,将手中巨斧放下,也回礼说道:“在下子姓嚣氏,子成。”

“原来商帝同宗。”

听到对方自称子姓嚣氏,虞遏便清楚,对方应该是居于嚣地的成汤子姓之后了。

虽然说都是大人物的后代,但是子姓的地位,明显要比其他诸姓要大一些。

无他,势大而已。毕竟如今的万方之主,是子姓之人。

“我等从西方而来,对于沬邑之事,一概不知。兄长刚才所说之事,能否详细为我等解说一番。”

子成听到他询问,便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久之前,巫祝又想作乱,陛下便斩了太史。恰好各方炼气士,齐聚沬邑之中,以求通神真人的传承。于是陛下下令,传承不可轻赐,只有立下一定功劳者,才有资格一试通神真人的传承。”

“所谓功劳,一是与东夷的战功,二是诛除妖类,三是擒杀乱巫,如今其他方国的炼气士,都去各地求功劳去了。故此我说,你们最好赶紧去往沬邑,在万方台记名之后,便去求功。”

原来如此,所有从西方而来的炼气士,这才恍然大悟。这子成在这里,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擒杀巫祝了。

子成走后,彭祖见这些人一个个焦虑不已,笑着说道:“你们要是着急,赶紧飞去沬邑便是即可。此地离沬邑不过两百里路途,要不了多久便能到了。”

这是,才有人尴尬说道:“大人在此,我们不好直接离去。”

彭祖哈哈一笑:“去吧,都去吧,去立功,然后求取通神传承,我也要离去了。如今已过宣方,皆是商地,不会有人对你们出手了。”

彭祖这样说,这群炼气士也不扭捏,一个个告辞离去。

这位大人虽然实力强大,但是明显没有传他们修行之法的打算,一路之上,他们早就看明白了。与其跟在这位大人旁边,还不如早点去往沬邑。

不多时,便只剩下了姬考、姜兰还有姬氏的军士与囚徒,正是从骊山出发之时的那些人。

看着他们远去背影,又想起刚刚听到的对话,彭祖不禁叹道:“如今这位商帝,气魄大是大,可惜就是太急躁了一些。如今东夷不靖,妖类复起,巫祝生乱,应该一个一个处理啊。他这一举动,竟是要同时与三方相斗,我担心啊。”

姬考皱眉说道:“乱世用重典,乱麻用快刀,就是不知,这位商帝陛下,手中的典够不够重,刀又够不够快?”

他即将去往沬邑,也不知道里面形势到底如何,和彭祖一样,也是颇为担忧。

倒是一边的姜兰,对这种东西,丝毫不关心,她只想好好修行,然后持剑大杀四方戎夷妖类。

“算了,这些事情,我也操心不了。”彭祖狡黠一笑:“姬小友,我要去东海紫府洲了,有道压箱底的法门,现在传给你。你是自己修行,与姜小友探讨也好,还是未来遇到合适之人,替我传下也行。总之,千万不要让我这一道失传了啊。”

“姜小友,以后如有机会,我等再见啊。”

彭祖朝着姬考眉心,轻轻一点,然后哈哈一笑,摆袖高飞而去,洒脱肆意,令人羡慕。

姜兰看着彭祖远去身影,对着高空行礼。一路之上,彭祖的护持与教导,她都铭记在心。

而后,姜兰便一脸好奇地盯着姬考,想要知道,彭祖所谓的压箱底的法门,到底是什么法门。

良久之后,姬考睁开双目,脱口说道:“彭先生,你竟是这样的彭祖!”

彭祖传在他心神之中的法门,全名彭籛氏男女合气一百零八式,都是男女房中秘术,动作体位,行气之法,相关禁忌,其中应有尽有。

姬考不由得想起一个传说,这位彭先生,似乎还真是这一道的创始者,起码是之一啊。当然,也有说法,这一道是黄帝与玄女所传,或言容成氏所传,总之众说纷纭。

现在,姬考知道,彭先生,确实是其中的先驱者。

另外,他还是厨艺一道的先驱,曾经为尧帝调制养生羹汤。

食色性也,简直都被他走到了极致啊。

“姬考弟弟,彭先生传你的法门,具体是什么啊,你怎么这么开心?”

姜兰见到姬考如此开心,更加好奇了。

姬考忍不住默默腹诽:“我那是开心吗?姐姐,你一定是看错了。”

他定了定神,叹气说道:“嬴氏姐姐,彭先生这法门,只能传男子,不能传女子,我如今初初接触,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等我有了一丝体悟,再告知你吧。”

姜兰点头说道:“那你一定不要忘了啊。”

姬考抬头望天,心中自语:“你以后可千万不要想起来啊。”

序二 从竹书纪年谈历史的善恶

有一本书,或者说一本已经失传,又被后人复原部分的书,叫做汲冢书,又被称为竹书纪年。

大概有稍稍关注历史的人,都会听说过这本书吧。

据说是在晋武帝司马炎之时,一个汲郡之人,盗窃战国之时的魏王墓所发现的竹简史书。也被称为中国古代唯一没有被秦火烧毁的编年体史书。

然而此书,在宋时又被轶失,如今所见,是后人重新整理的。

有兴趣者,可以去查看此书,来历不再多说。

这里想说的,是这本书之中的几则记载,极为重要,几乎是从源头上颠覆一些思想的重要。

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

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

舜放尧于平阳。

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

也就是说,从这本书的记载来看,舜帝的形象,要重新评估了。

韩非子在《说疑》之中,借奸臣党羽之口说出的一句话,“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说不得就是真正的历史。

而尧舜禹三代相让的美德,也要重新定义了,到底是三代相让,亦或是三代相逼,成为了一个难以得知真相的历史谜题。

随着后来不断有青铜器出土,从各种资料上来说,竹书纪年所述,有真有伪,太史公所述,也是有真有伪。

因此,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谁也不能肯定,舜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毕竟,一切历史都只是当代史,而且历史,都是随着统治者的需要,随意摆弄的。

当然,我所言统治者,不止帝王,更多的是那些所谓的文人,掌握了宣传口径的文人。

摆史料论真伪,这是历史学家去做的东西,我没资格去论述,也不想去论述。

我只想说,从三代相逼,或者说三代相让,其实折射出了一段从古至今,便纷争不停的学思之辩。

人性,到底是本善,还是本恶?

历史便如同人一样,尧舜禹所处的时期,就是历史的婴儿时期,这个时期的善恶,就我们这个种群萌芽之时的善恶。

善恶之说,各家都有所涉及,但是真正谈得深入的,还是太史公列为一传之内的孟轲与荀卿,这两位儒家圣贤。

三代相让,历史的婴儿时期是如此温情的,才有人性本善。孟子以人之本有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引出仁义礼智四端,乃是先天而生,却被后天所影响,于是以礼教德行扩而充之。

三代相逼,历史的婴儿时期就是如此残酷的,才有人性本恶。荀子以人生而好利、生而有疾恶、有耳目之欲、好声色,此皆祸乱战争之源,先天而来,只能通过后天而改,于是以礼仪法度化性起伪。

孟子荀卿认知不同,但是目的却是一样的,希望能得到一个仁义礼善的天下。

虽然荀子,在后面的儒家眼中,地位都不太高。甚至孔庙,那个儒门的圣地,也不知道他是从一开始就没进过,还是后来被人移出来了。

我查了很久,终究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至于网上有人说,是宋时理儒大兴,被移出来的,问题是理儒大兴,是在南宋,而“伟大”的衍圣公一脉,却在长江甚至黄河以北,常常披发左衽,却还自认正统。

这些不谈,荀子虽然不被儒崇,但是化性起伪的手段,却在他弟子韩非的著作之中发扬光大。

法家杂道家与儒家之长,终究成为了最为重要的帝王学说之一。

汉宣帝在教育太子之时曾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可惜了,子不类父,汉家制度,自他而止。即便光武中兴,终汉一朝,也没有如他一般的帝王。

汉时之儒,倒是可以划到王道之中;至于法家,却是霸道之基。秦人奋六世之余烈,及至始皇帝,一扫六合,为万世定基,法家之功大矣。

说了这么多言外之意,都是泛泛而言,学识浅薄,本就不应该谈百家之是非。

撇开对各家的观点,只说我个人,还是不希望我们族群历史的萌芽时期,就是这么残酷的。所以,这里所选择的,还是温情脉脉的真禅让,而不是曹丕与司马炎的假禅让。

尽管祖辈诸多不是,每个人的祖上都差不多,后面当过俘虏,做过犬民,近乎灭种,数次亡国,可是我还是希望,更早的祖辈,是好人,是顶天立地的。

因此,这本书的基调,胜利者就是光辉伟岸的,失败者也都是可歌可敬的。

写的是神话历史,而神话,与童话一样,本就是单纯的,本就是歌功颂德的。

第一章 终至沬邑,道离别

“终于到了。”

邑外为牧,牧外为野,姬考等一行人,穿牧过野,终至于商都沬邑的城门之处。

从岐邑出发,到达沬邑,一路上种种所遇,程毕政难、骊山妖乱、首阳铜争,遇彭祖、祭夸父、见蛟龙、会洛神等等,花了他近两月时间。

姬考抬头望着高大的城门,忍不住露出喜色。

不过一路之上,他也收获极大,单单修行方面,便已经在坐卧行走炼气之外,还掌握了钻木取火、结绳记事、制陶乘物、磨石为兵等生活技能炼气。

嗯,还有一道时时给他带来痛楚的剑气,由赤松子传彭祖,彭祖再传他与姜兰。

沬邑不愧是商都,要比他们姬周的岐邑,高大雄伟许多。从城门往里面望去,其中络绎不绝的人流,不愧是商人之都,商贸已经繁荣如此了。

他们一行数十人,其中还有十二辆囚车,各自关押了一个蓬头披发的囚犯,早就引起了守城军士的注意。

“站住,你们从何而来?”

数十人齐入沬邑,本来就要接受盘查,更不用说,其中还有十二囚者。

不仅是军士了,其他进出城门的民众,也都停了下来,对着他们这一行指指点点。

沬邑之中,虽然有各色人等,但是这种押囚车而入的事情,也并不多见。唯有大军凯旋之时,才会有这般情况。

姬考拱手说道:“我们是姬周使臣,奉周公季历之命,押解被姬周所擒的西落鬼戎十二翟王,入商都奉于帝前。”

这军士闻言,略作思考,才说道:“姬周,可是岁前来朝拜陛下的西陲姬周?”

岁前之时,有使来朝,也正是他守在城门之处。

“没错,就是我方。”

军士这才点头应道:“那你们等等,我们这就向亚君禀报。”

殷商之制,守边境之军为卫,卫商都之军为亚旅,其首领为亚,或称亚君、司亚。

······

“陛下,如今已诛太史,其历年所记载之卜辞、天象、史事等,仍在其府邸之中,还请另行找人整理,以免遗失。”

帝宫之中,巫祝四师之中的太祭,正向商帝武乙请示,太史受诛之后的处置之法。他的言辞谦卑,一副任凭武乙决定的态度。

放在以前,巫祝之事,都是他们四师所共决,从来没有请示商帝一说。反倒是国政之事,历代商帝都有讨教他们之时。

但是现在,太卜与太史先后受诛,四师只剩其二,这位太祭深感自身危难,基本事事都奏禀武乙,以免步他们的后尘。

商帝武乙背对太祭,目光盯着墙上的一副禹贡九州图,淡淡说道:“这些小事,你与任尹、国老相商即可,不必前来问予。”

“禀陛下,我与国相国老已有定论,将太史之物,尽数移交守藏室之中。只是其中虽然内史众多,但是自数年之前,守藏史被陛下派去万方台后,巫祝图腾炼气等修行典籍图册,便一直无人打理。”

“那便先放那里吧,予已经确定好了人选,只是还未来到沬邑之中罢了。”

“陛下既然胸有成算,那是老臣多言了。”

太祭听到武乙之言,便要起身告退。

武乙忽然转身,目光如炬,深深看了他一眼:“太祭,你是予子姓族人,亦是成汤之后,与其他三师不同,可千万不要走错路了。如今予天邑商虽然各处不靖,但是予不想,再回到那数百年乱世的局面,宗室相残,家国不宁。”

太祭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忽然,有侍从上殿,向武乙报。

“禀陛下,城邑之外,有姬周使臣数十人,其中还有十二囚车,说是被姬周擒讨的西落鬼戎十二翟王,正要朝奉于殿前。”

听到侍从禀报,武乙眼神马上一变,似乎充满了喜悦。

“引他们来宫殿之中。”

武乙这句话脱口而出,不过他眼神微动,扫了一下旁边的太祭,又改口说道:“算了,天色已暮,让周使暂歇于馆阁之中,明日召诸臣共见。”

所谓馆阁,就是供其他方国使者居住之地。

“诺。”

侍从领命而去,倒是一边的太祭,微微疑惑,不过就是擒了十二翟王,陛下神色,似乎过于兴奋了一些。

要知道这位陛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当初他亲率大军,西平旨方,擒获两千余人,南征归国,使其国灭,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啊。

“太祭,你也退去吧,过几日,便会有新的守藏史,去清理接收太史之物。”

武乙挥了挥手,再度看向了那张禹贡九州之图,先对着西边微微点头,然后由看向东方,皱眉不已。

太祭告退,心中却在想,新的典藏史,到底是何方之人呢?

“嗯,西北的局势可以稍稍稳住了,下面就是另外一边了。”

“荆蛮与巴蜀,都是小患,唯东夷是大患啊。”

“禹王之盛,何时可再啊!”

离去之时,武乙的自言自语,还隐约在太祭耳中回响。

······

姬考随着军士指引,在沬邑主道之上前行,发现道路两旁,有各种贩夫走卒,商品琳琅满目,很多都是在姬周见都难见的东西。

殷商的民风,亦同样别于姬周。这里的人,好酒且好斗,武勇非常,难怪经数百年之乱,还能占据诸夏之中。

而且有一点与姬周不同,商人蓄奴之风,稍盛于姬周,也盛于其他方国。

这也不意外,与其他方国相比,商人最为势大,这些年多征讨不臣。那些兵败之人,或者被杀,或者就沦为奴隶之辈了。

“姬考弟弟,如今沬邑已至,我们也差不多要分别了。”

姜兰忽然之间说的话,让姬考忍不住一阵惆怅。道左相逢,终有一别啊。

“姐姐这便要去万方台之中吗?”

“没错,想必你也知道,我最初之时,只想留在骊山之地,诛除妖类,并不愿送你过来。傅说大人以万方台为诱,我才愿意送你来沬邑之中。”

姜兰手握傅说所给的铜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如今已到沬邑,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往其中了。”

与天下诸方炼气士,汇于一台之中,谈论修行。

向天下诸方通神真人,讨教炼气。

这种事情,任何矢志修行的炼气士都难以拒绝。

姜兰如此,姬考也是如此。

不过姬考深知,他这次入沬邑之中,说是押解十二翟王过来,其实是因为商帝想要召见于他。

召见的原因,他也知道,就是那张粗浅不堪的武道绢帛了。站桩导引之术,虽然只是开了一个头,但却指出了一条之前没人深究过的道路。

“姐姐,考身无长物,几件法器,都是他人所赠,不得先辈许诺,未敢予人。今只有兽皮一张,玉剑一柄,赠与姐姐,以作留恋。”

姬考从衣袖之中,取出了一张兽皮,正是姬昌曾赠他之物,记载了几种上古引气之法于其中,他不知对姜兰是否有用,但是他周身适合送出的修行之物,也只有此皮了。

五色社稷台为家传至宝,天师冠为岐山圣物,长生之玉是先辈遗德,武丁之剑是傅说凭信,洛书则事关重大,另有百草真人所传素问一卷,彭祖所传房中术一卷,前者不得允许不可轻传,后者却不便传出。

唯有父亲姬昌所给之物,能算是他的,可以赠出。

另外这柄玉剑,不到半尺长,是姬考从亳邑之中交换的美玉里面,选出一块品质极好之玉。从亳邑过来的路上,不断以磨石炼气之法打磨,才打磨而成的。

姜兰并不客气,接过两件礼物,兽皮随意放入袖中。倒是这柄小玉剑,她仔细看了看。

剑形与一般长剑无二,不过尺寸小了很多。但是这柄玉剑上面,却没有一丝锋芒凶厉之气,反而透出温润内敛之意。

一路之上,她是看着姬考打磨此剑的,还笑言,这剑拿出去,根本无法杀人,要之何用。却没有想到,竟是送给自己的。

“虽然没法杀人,但是姐姐我还是受了。”

姜兰微笑一声,同样从怀中取出了一物,竟是一张偌大的丝帛。

丝帛之中,图形文字具有,一个个小人持剑而舞。

“我知你也有心学剑术,这是我在姜氏之中,得到的一些练剑术法门,将它赠你,定要好好习练。”

姬考接过布帛,也不行礼,也不道谢,只是答道:“考定然勤加习练,不让姐姐失望。”

虽然在姬周之时,长辈教导各种礼仪,但是姬考心中早有尺度。不是尊长,只是熟人之间,礼在心中,不在外表。

“嗯,望来人我等能一起杀敌。”

姜兰一句话说完,便转身离去,洒脱之极,颇有前几日彭祖离去风范。

姬考看着这位钟灵毓秀的姐姐离去,轻笑一声,继续朝着馆阁而去。

当离则离,当分则分,他同样不是拖泥带水之人。

一边走,一边仍在以行走炼气之法养气,在大河之上,经过彭祖一番点拨,如今引气养气,差不多已经深入他的一言一行之中了。

不偏不废,不离不弃,这便是姬考从种种法门之中,总结出来的自身感玄之基。

便是彭祖,都曾经赞叹不已,虽不见长于其速,却胜人于其简。

而大道,就是至简。

第二章 观素问,玄鸟夜至

入夜,姬考居于静室之中,取出了岐山一脉百草真人所赠的那张丝帛,素问之卷。

“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

“中古之时,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远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亦归于真人。”

“其次有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

“其次有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

素问之卷,乃是黄帝与岐伯一问一答而成书,开宗明义,便是贤人、圣人、至人与真人之分。

然则以姬考观之,此时的炼气真人,他已见过不少,如百草真人、傅说大人、嬴姜夫妻等,似乎还不如素问之中所言贤人,更毋言圣人、至人、真人之属了。

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以他之境界,粗浅观之,彭祖或许有此能,但是其他通神真人,应该无此威势。

他却不知,上古之真人,与此时之真人,却有异同。此时通神便可称真人,上古之时,称真人者,不过双手之数。

姬考一边呼吸炼气,自然轮转,一边细细品悟其中至理。若有不明,便记之于心。当然,他此时重点所体悟的,并不是这种提纲掣领之言,而是后面医道定基之论。

那些医道至理,才是他着急想掌握的。

一路之上,各种上古炼气养气法门,他都已经算是了然于胸了。按照彭祖离去之时说的,他已经可以开始考虑,效法先贤,走出自己的炼气之路了。

姬考不明白,彭祖为何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他从此时开始,便走自己的修行之路,他人之路,只能参照,不可盲从。

彭祖没有多言,又或者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转诉他人之言。特别是洛神将洛书赠给姬考之后,彭祖更是,觉得他要是不走此路,简直是埋没了那件经手过青帝与禹王的重器。

但是属于自己的炼气之路,说起来简单,要走出来却是极难。

先贤前赴后继,暴霜露,斩荆棘,在强敌环伺的时候,于外取法天地自然,于内相互汲取智慧,才有了一道道修行炼气之法。

虽然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后人不必逊色于前人,可是这条路,还是充满了荆棘坎坷的。

姬考虽然境遇非常,心中也愿听彭祖之言,发此大愿,为炼气之道再辟新路。

不过志可存高远,行却还在足下。

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保证自身不在试验修行的时候丧命。

按照彭祖所说,这条路慢慢开辟而出,不知有多少人殒落其中,才在众多尸骨之上,有了感玄洞真通神之法,甚至通神之上的法门。

修行之路,步步是险,稍不留意,不是亡于敌手,便是殒于自身。

于是,姬考在做这一切之前,先取出素问一卷,仔细研读熟记。

素问一卷,虽然并不言任何修行法门,却将天地阴阳四时五行之道,论诉得极为深入。而人身肢体脏腑,种种病理治法,都在其中。

特别是其中天人相应之说,将人体与天地相对应,可以说是各种修行的根基了。

无论是巫祝、图腾,亦或是炼气,修行之路,不外乎天人之变而已。沟通天地、法相神妖、炼气通神,不都是人变成天人的一步吗?

“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岐伯天师与黄帝陛下之言,当真是至理啊,医道如此,治天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正当姬考夜读之时,忽然有一道叹息之声悠悠传来,伴随着叹息之声的,是一声清亮鸣叫。

姬考一惊,抬头一看,却见静室之中,自己头顶不远之处,飞进来一只五色异鸟。

异鸟以紫色为基,杂以青黄红蓝四色,双目赤红,在这静室之中,显得高贵而华丽。

“鸑鷟(yue zhuo)?”

见到这只神鸟,姬考便想起了他临去之时,祖父姬季历所说,商帝有鸑鷟神鸟,常伴左右。而祖父曾见鸑鷟,便是这般模样。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那只玄鸟,现在已经没人知道长什么样子,但是却都清楚,乃是出自凤凰一族。所以,成汤至今,商室多乱,却始终屹立不倒。

鸑鷟,便是凤凰一族的几种神鸟之一,传闻那位曾居丹山丹水间的凤皇化了五鸟,鸑鷟便是其一。

“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所化五鸟,皆有五色,基色却不同,五色为赤者凤、黄者鵷鶵(yuan chu)、青者鸾、紫为鸑鷟,白名鸿鹄。

“是季历与你说过此鸟吗?当初宫室之中,却是让他见过。”

这只神鸟忽然发出人声,苍老,但是洪亮。

“您,是武乙陛下?”

姬考忽然心中微惊,抬头说道。

“没错,予便是武乙,借鸑鷟之身,趁夜而来,见见予的仓颉。”

听到武乙之言,姬考连忙躬身行礼,然后自谦说道:“考德浅功薄,怎敢与史皇相比?”

仓颉,那可是黄帝陛下之时,造字的史皇氏啊。

武乙哈哈一笑:“能不能相比,还得看你未来如何,武道未来又如何,及予这天下又如何?”然后,神鸟飞下,来到姬考对面。

仓颉之名,随文道大兴而传,随黄帝大治天下而传,他这话倒也没错。

“予曾观你所创武道,虽然粗浅,但是却有另辟山河之感。不过其中,桩功颇有增长气力,锻炼精神之效,导引,却只有调和肢体之能,并无导引内气之功啊。”

听到武乙一说,姬考便清楚,这位陛下,应该确实深究过自己所创的桩功与导引之术了。

“禀陛下,我从各种技击争斗之法之中得到灵感,再参考野兽之中的各种动作,才想到导引之术。但是导引之法,必须有气可导,有气可引,才能真正称为导引。别说当初我并未入境炼气,即便现在已经入境功成,也没有将导引法真正完善的能力啊。”

导引与桩功不同,姬考可以以自己为试验品,参照他前世所学所见的几种站桩之法,将几种桩功创出。但是导引,非对身体,对内气极为了解者,不能轻易去试行啊。

就像炼气养气一样,一旦出了问题,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予也清楚,桩功仍需开拓,导引仍需完善。这种浩大功业,都非此时的你一人可成,也非几人能成。昔史皇造字之时,草创之后,黄帝陛下便知其重要,命各方贤才,共聚帝都之中,群商共讨,才得有文字出世。今予也欲效法黄帝,聚罪予台万方炼气士之能,共同完善武道。”

姬考连忙俯首拜道:“此道盛举,非陛下无人能为之。万方共同完善武道,诸夏之道,将更为宽广。”

武乙说道:“此事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予也已经和几位真人谈过,皆认同此议。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几件事要做,其中便有给你的任务。”

“请陛下吩咐,考必当从命。”

武乙叹息一声,并没有直说,反而问起姬考一事:“听说你太祖父姬亶去世之时,曾有三大遗愿,让你等后世子孙铭记于心,不知可有此事。”

姬考拱手道:“的确留有三愿,其一复仇之愿,击败戎狄,以回故地;其二兴周之愿,兴盛宗室,以奉先祖;其三正王道之愿,打压巫祝,以安万民。”

“姬亶也是智者啊,知道巫祝之害,只是可惜予商室之中,却没多少人明白。”

武乙说完,凤脸似有笑意:“复仇之事,你祖父季历已然在做,兴周非一日之功,但只要将戎狄驱逐后稷祖地,兴盛也指日可待。唯有正王道,可非你姬周力所能及啊。”

姬考正色说道:“祖父父亲皆言,虽力不能及,然心向往之,一世不成,则两世三世,子子孙孙,世代相继,终有一日能如此愿。”

武乙大笑一声:“好啊,子子孙孙,世代相继,终能如愿。果如他人所言,你姬周有德啊。”

话语之间,极为称赞。他见过不少方国君室,却都不如姬周这般,从上到小,皆是贤德之辈。

赞完之后,武乙却悠悠说道:“予亦有三愿,甚至还有一愿与先周公同,但却不愿世代相等,惟愿在予一世而平。”

姬考一愣:“敢问陛下三愿?”

第三章 武乙三大愿与朝会

“遥想昔年禹王划分九州之时,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但是不过数十年之间,东夷入夏,九州颠覆,四方皆敌,虽有虞氏与夏后氏合为诸夏,助少康中兴,可是终究再难回禹王之治。”

“及至予先祖成汤代夏,称天帝之后,子姓商氏以天邑商自居。然而,四方之敌,并不少一个,甚至巴蜀之地,又添新敌。商氏数百年乱世,九州之地更是被敌人占据不少。诸夏文明,近乎岌岌可危。”

“予初降生之时,乃是先祖武丁所开辟的殷商盛世,诸夏终于有了复起之势,四方蛮夷,皆畏我殷商兵威。后来两位先帝祖甲与庚丁之时,无论戎狄蛮夷,又都降而复叛。两位先帝数十年征讨,蛮夷之辈却越征越强,越讨越多。”

“予承帝位之初,便曾于宗庙告诸先祖,必将穷一生之力,平灭四夷,此第一愿也。”

姬考微一动念,看着眼前这只鸑鷟,神色高傲不屈,环首四顾,他微微拱手。

平灭四夷,再兴诸夏,此第一愿也。

“神灵护佑人道,人族奉祀神灵,此是正理。便是上古诸帝治世之时,也只是言绝地天通,未有断绝神祀之言。”

“我子姓商氏,自夏后氏手中取得天命,夏后氏崇命,我商氏便崇神,希冀敬神以得天命。然而,自高祖成汤以来,近五百年,大河泛滥,四夷不靖,从未见神灵有何大用。每到危难之时,却是玄鸟一族出手相助。如此这般,我殷商百姓,甚至帝室中人,竟还要供养巫祝。”

“这些巫祝,于外无尺寸之功,于内无仁德之举,高居巫庙之中,假以神灵之名,哄骗先帝,欺凌百姓。其行如此,先帝竟还听之从之,差点助其辈建所谓巫教。先帝中道崩殂,既是不幸,也是大幸。予自登位以来,不拜巫祝为帝师,为摆脱巫祝势力,更是不顾宗室阻挠,自殷南迁于沬,便是为了绝巫祝之道。”

“如今罪予台建成,天下炼气士愿同予共谋,将巫祝驱逐诸夏邦国,此第二愿也。”

姬考又是一拱手,这位陛下大愿如此,他无话可说,只剩敬服。难怪他说,自己太祖父与他有一愿相同,便是在此了。

驱逐巫祝,以安万民,此第二愿也。

然后,姬考便看着眼前神鸟,或者说借神鸟显化的商帝武乙,正等着他的第三愿。

谁知,商帝只是慎重言道:“这第三愿,不可说,不能说,说出必有大变。”

姬考深深说道:“平四夷,绝巫祝,陛下二愿,便振聋发聩,让考心神皆颤,唯有叹服。这第三愿,虽不得听闻,却也能想象其必气魄非凡。考虽不才,姬周虽然力弱,也愿为陛下驱驰。”

姬考相信,他的祖父也好,父亲也罢,听了武乙之愿,怕是都会欣然而从。故此,他直接言姬周愿为驱驰。

对于殷商诸帝,他所熟悉的,只有代夏的成汤,被伊尹放逐又重登帝位的太甲,迁殷的盘庚,中兴的武丁,以及最后被自己弟弟讨伐的受辛。

这位陛下,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按理说,像他这般的商帝,不应该史书上面不留下名声的啊。

正当姬考沉思之时,武乙悠悠笑道:“姬周之事,我自会遣使西去,授命你祖父季历。倒是你这里,却有两件小事,需要你来做。”

“请陛下吩咐便是。”

“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事。你所辟武道,关乎重大,或对我三愿,有大助力。如今罪予台之中,大部分通神真人,都去了四方边境,主要是与东夷战局之中。等到东夷战事结束,便是在罪予台共同完善武道之时。你如今已经踏入修行炼气之门,甚好,予将赐你种种炼气之法,你观法试法,先将导引之法,理出一些头绪,以供诸炼气士探讨。”

“武道为你所创,而你又恰在引气养气之境,无人比你更适合了。”

姬考点头说道:“此固考之所愿也。”

能够观商帝赐下的种种炼气之法,既能助他研究导引之法,又能助他开辟炼气新路,乃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姬考自然连连答应。

“这第二件事,则需要你明日朝会之时,示好于巫祝一脉。甚至为此,你还需受我责罚。”

“请陛下吩咐便是。”

不知为何,姬考听到武乙这个吩咐之时,总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觉得这位陛下,在布什么大局。

“没什么吩咐的,明日予将降罪于太祝,你见机行事便可了。”

说完之后,神鸟便腾空而起,轻鸣一声,便消失在姬考的静室之中了。

唯余姬考一人,仍在思考武乙之谋。想了一会,他便放弃了,实力不足,情况不熟,只能照做。

······

第二天天还未亮,姬考结束了炼气,身后军士,压着十二翟王,早早便来到了沬邑帝宫宫门口候着,等待着朝会时间到来。

臣见君为朝,君见臣为会,合称朝会。

夏后氏之时,朝会常在夜间。及至成汤灭夏,汤乃改正朔,易服色,尚白,朝会以昼。

正为年始,朔为月初,夏后氏之时,有夏历传世,以冬至后的第二个月为正月,服色尚黑。成汤代夏,则以夏朝十二月为正月,即提前了一个月,服色尚白。

改正朔,易服色,这也是朝代兴替的正理。

未来周人称天子之时,又提前了一个月,即以夏历十一月为正,服色尚赤。

秦人一统六合,始称皇帝之制,则又提前了一个月,以夏历十月为正,服色尚黑。

秦二世而亡,汉初之时随秦制,并未改正月,直到汉武帝之时,重新定正朔,以夏正月为正,服色尚赤黑两色,并四时五色相杂。

此后华夏帝王,除下那位女皇帝与太平天国等,基本只是改年号服色,少有改正月的传统。是以未来之时,一年之始,一直是用夏后氏之制。

后世所谓农历正月,其实就是夏历正月。

当然,月朔就随着历法的进步,在不断变化着,历朝历代,都有新历法出世,以促农耕。

夏后氏之时,以天明为朔,然而天明却容易受天象所影响。因此成汤代夏,以鸡鸣为朔,鸡鸣虽比人眼好一些,事实上也不是很准确。

到了周人之时,观天象水准更高,以夜半为朔,才由此定了下来。

姬考站在宫门之外等候之时,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殷商官员。

他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清楚情况,没有贸然过去打招呼。而殷商官员,自然也不会主动向他这个小辈招呼了。

于是,他便站在宫门,默默呼吸吐纳,开始炼气。

旁边的人,都以为他在打瞌睡,不由得忍俊不禁。朝会时间如此早,确实不适合小孩子啊。

看到姬考旁边的十二个囚犯,他们倒是颇为好奇,相互之间,不断打探消息。倒是有耳目通灵的官员,知道

喔喔喔!

鸡鸣之声响起,然后宫门大开,所有在外候着的官吏,都开始鱼贯而入。

姬考走在最后面,朝会之时,同样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后面。

······

“姬周使者来了吗?站出来,让予看看。”

朝会之上,所有人都是站着的,唯一坐着的,或者说是跪坐着的,反而是商帝武乙。

当然,他在高台之上,即便是坐着,仍是比众臣高出一头。

而众臣,只是在觐见之时,行了跪拜大礼。事实上,在胡床没有传入华夏之前,跪拜之礼,并不是什么屈辱之礼。

和站着拱手作揖之外,跪拜之礼唯一的区别,就是坐着行礼罢了。因为被他们行礼之人,同样是跪坐在上面的。

朝会之时,不让众臣坐着,只是因为,坐着实在太累了。

姬考听闻商帝相召,连忙从后面走出,来到近前,先行了一礼。

“臣,周原姬考,拜见陛下。”

他抬起头,仰望这位事迹昨夜听其愿,胸有大志的商帝,见他隆准峨眉,鼻头高起,顾盼之间,极有威势,发丝虽白,却声音洪亮。

“善,西陲之地,常有贤才。你祖后稷,予祖阏(e)伯,虽未分得同姓,却是兄弟,皆为帝喾之子,帝尧之兄。昔年天人之乱,你祖弃为司农,掌农稼之事,我祖为司徒,居火正之位,为禹王治水,并伐诸戎,有大功于世。”

后稷即是周人之祖姬弃,阏伯即为商人始祖子契(念xie)。

“今你姬周,虽仍居边陲之地,不比中原之邦,却不忘先祖涤荡九州之志,往去西落,诛鬼戎,擒翟王,予心甚喜。”

武乙的声音,在宫室之中回响:“令车正摆车架,将十二翟王囚游沬邑之中,三日之后于刑台施大辟之刑。其首传之征夷大军之中,以昭军民。予殷商继夏后氏之天命,与四方诸夷,绝难两立。但凡征讨戎狄蛮夷有功之人,有功之国,皆不吝恩赏。”

“姬周诛西落鬼戎,擒十二翟王,赐以土地三十里,美玉十双,良马十匹。并遣使者,亲持我斧钺,赐与周公,授征讨诸戎之权。”

“臣代周原百姓,拜谢陛下之恩。”

这种时候,姬考自然要行礼道谢了。

“不必多谢,你今在此,予正好问你一个问题。”

第四章 为娲皇建庙,为五帝立祀

“予听闻,你等于河渭之交,曾见骊山氏部族,不知可有此事?”

姬考微微一愣,连忙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他不明白,武乙是怎么知道的。

“我还听说,骊山氏之中,有妖篡神,想要夺骊山一地?”

“确实如此,有蛇妖自终南而出,要驱逐骊山氏,将娲皇立为其祖神。”

武乙脸色微皱,便对群臣之中说道:“太祝,你掌鬼神之事,可否告予,娲皇为何神?”

他这话一出,便有一位身着白色巫服的人从众人之处走出,此人面色沉寂,没有一丝表情,淡淡说道:“女娲娘娘乃上帝神女,生有圣德,教化先民,是以称娲皇;彼时共工氏头触不周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娲皇乃采五色神石,以补青天;故有功于百姓,黎庶立祀以报之。”

武乙冷哼一声:“既是上帝神女,又有教化之德,为何我殷商之中,竟无娲皇之庙,竟还在骊山氏未入诸夏之方,才得有娲皇之祀。”

太祝神情不变,只是说道:“自成汤以来,我等祖辈便未立娲皇之祀。”

武乙霍然站起,目光如炬,满是杀机:“是以,尔等巫祝有罪也。”

太祝丝毫不在意武乙的杀机,平静回道:“陛下为帝,欲加罪于我身,我又能如何呢?”

他不是太卜,只有卜算之力;也不是太史,不善争斗之法;他是太祝,沟通鬼神,无所畏惧。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整个宫殿之中,死一般的沉寂。殿中之人,时而往上看看武乙,时而看看旁边的太祝吗,竟无一人敢多言。

以往之时,还有帝子托,敢于和武乙在朝会之时争论几句,即便是被武乙斥责,他也从来不改。

但是自从太卜与太史先后被诛之后,这位帝子托,越来越胆小了,朝堂之上,几乎从不多言,就像一个木偶一样。

“陛下,臣觉得,这并不是太祝之过啊。”

忽然,一个声音传出,竟然是姬考。

武乙脸色微变,冷厉看了姬考一眼:“哦,姬周之子,这不是太祝之过,那是谁之过呢?”

对上武乙这眼神,姬考觉得,确实是有些恐怖的,不愧是威凌殷商数十年的大帝。

“臣不知是谁的过,但是不止殷商之中,夏后氏所传诸姒姓方国,有虞氏诸姓方国,我姬姓方国,神农氏所传诸姜方国,伏羲氏所传风姓方国,少昊氏所传任姓方国等等,都没有为娲皇立庙祭祀啊。”

姬考其实并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想起昨夜武乙所言,他不得不出言帮助太祝了。当然,所说之话还需斟酌,不能因为武乙之命,便违背自己内心。

“若说不祀娲皇之国,诸夏方国皆有之,岂能独罪太祝,独罪大邑商?”

姬考的话,在宫殿之中回响,所有殷商宗室臣民,都默默点头。

此子虽然年幼,但是却还是有些见地,听闻姬周教化之能,代代贤才,诸邦少见,由此子便可见一斑啊。

武乙冷漠看了一眼姬考,而后淡淡说道:“此言倒也有些道理,你还年幼,却是周公长孙,早晚要继承周邦君主之位。天下之理,不多观多历,无法洞悉。既然来了殷都,就不用急着回去了,我替周公教导你一番。”

姬考脸色故作变幻,甚至还挤出一丝惨白,拱手说道:“姬考惟陛下之命是从。”

他这表情,让人感觉到,这位姬周公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就是因为多嘴了一句,未来不知道受武乙陛下怎么调教呢?

武乙点头:“你年纪幼小,也难以上战场,便在我旁边,做一内史吧。典藏室之中,缺少一位典藏史,就由你去了。其中乃是我殷商世代典籍贮藏之地,切记善观善思,善言善行。”

他这话一出,站在众臣之中的太祭,忽然一愣,看向了武乙。

目光一至,却也发现武乙也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一时之间,这位太祭心神微动,没有想到,武乙与他说的还在路上的典藏史,竟然就是这位姬周公子。

但是这样一来,姬考的职位,早就定下了,与刚刚他出言相助太祝无关。那武乙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呢?

试探自己?亦或是谋划太祝?还是另有其他谋划?

太祭越想越复杂,甚至额头之上,都有汗珠冒出。

他是殷商宗室,也传承了巫祝一脉,现在商帝打压巫祝,他夹在中间,实在是左右为难。

正当他东想西想之时,却又听到高台上的商帝武乙,再度出言。

“予尝听人言,君王行为放肆狂乱,常下大雨;君王行为动则有差错,经常干旱;君王办事拖拉迟缓,天气恒热;君王办事冒失孟浪,天气恒寒;君王处事昏暗不明,大风不止。”

“太祭,你祭祀天地祖宗;太祝,你沟通上帝鬼神,不知可有此事?”

太祝点头,淡淡说道:“然也,帝乃君王,君王承天地之命,宗鬼神上帝之德,安抚黎庶百姓。其一言一行,庇佑天地鬼神相应,其言行善,百姓得福;言行不善,百姓得咎。”

“哦,原来是天地鬼神所致,难怪,难怪?”

武乙忽然之间,在高台之上,做恍然大悟之状。

“敢问陛下,难怪什么?”

站在诸臣最前面的一位清颧老者,从中站出,朝武乙垂首问道。这是殷商国相,任尹,乃是姬考祖母任挚氏出身,却因血脉已远,已无亲戚关系。

国相,乃是帮助商帝处理一切事务的最高之官,又称“阿”、“保”、“尹”,传说之中的伊尹,便曾是这个职位,傅说也曾担任过。

武乙笑道:“难怪自从先祖成汤代夏之后,气象多变,大河不靖,商德益衰,屡次迁都,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什么原因?”

任尹很是配合武乙,君臣两个一唱一和。

“我大邑商为上帝之后,祭祀于他,以及他麾下诸神,自然责无旁贷。但是,除上帝之外,还有娲皇陛下这般,与我人道大功大德的神灵圣王。听闻夏后氏之时,曾为五帝设祭,故此虽有东夷入夏,却能再兴,即此理也。而我殷商,未给这等神灵圣王设祭,河患不息,四夷难靖,大概原因就是在此吧。”

“历代先帝,虽对先祖上帝祭祀甚诚,但是上帝何其伟哉,岂会关注绰尔小事。再奉其他神灵,必能得其庇佑,使我天邑商愈加兴盛,复禹王之威,必不远矣。”

“予闻人间有言,予不尊天礼地,不崇神敬鬼,殷商之道,将要绝于武乙。今日,予便以行动证明,一切传言,都是无稽流言。今命太祭太祝两位,于沬邑之东,建娲皇之庙,上古诸圣王,如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等共祀于庙中;于沬邑之南,建五帝之庙,帝尧陶唐氏、帝禹有虞氏与禹王夏后氏,共祀于庙中。”

“两庙建成,万民当皆知,予对天地神灵,祖宗圣王,向来尊崇,不敢有一日不敬。”

武乙自顾自说着,丝毫没有在意,太祭为难的神色,太祝冰冷的眼神。

或者在意,但是却毫不在乎。

他见太祭与太祝不说话,接着淡淡言道:“尔等两人,是不愿意为娲皇五帝立祀吗?”

话语之中,再度涌现杀机。

“此乃大事,我等岂会不从。”

太祭连忙拱手行礼,示意自己必会照做。他的目光,朝旁边的太祝瞥去,心中担忧无比。

武乙陛下对巫祝的态度,这么多年,特别是最近几年,大家都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他就是想要削巫祝之力,夺巫祝之权。

以前是实力不够,但是随着罪予台之中,炼气士越来越多,完全可以力压沬邑甚至殷商众巫祝。

所以他先斩太卜,又诛太史,几乎毫无压力。甚至将两位巫祝除去之后,并不再立此位,太卜祭祀之权,重新交予国相,太史记载之职,转给内史。

巫道虽说有四师,但是他这太祭之位,乃是武丁中兴之时,借后母辛强大的实力,从太史手中夺得的权柄。剩下三师,太卜太史已经尽去,只剩下太祝了。

太祭觉得,台上这位陛下,只是缺少一个借口罢了。

“太祝大人,你是觉得为娲皇与五帝设庙,有何不对吗?”

一旁的国相任尹,悠悠一笑,目光之中,极有深意。

太祝脸色变幻不定,双手颤抖不止,最后,也拱手对武乙拜道:“愿遵陛下之意。”

武乙大声一笑:“好,好,既然太祝也同意了,那立庙之事,你等可要抓紧了,等到征讨东夷功成,我便要带着诸位,去祭祀娲皇与五帝。”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他望着诸臣,声音开始平缓起来了。

“陛下,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请示于殿前。”

在任尹之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他后面出来,对着武乙揖首说道。

“国老有言,直说便是。”

国老乃是殷商宗室之长,不论是子姓商氏,还是其他殷商贵族子弟,都由国老府管理。

第五章 商室子弟之教,初至典藏室

“我观姬考,年不过十有余岁,然已经知文通理,可见姬周之教,更胜于我天邑商。紧握欲请示陛下,诸帝孙与帝曾孙,不必等到十五岁再进行德业之教,十岁之时,便可进德修业。”

这位须发斑白的子姓国老一说,武乙便颔首赞同:“善,教育子弟,此国老之责,宜早不宜迟也。”

“不过我观太祭与太祝两位,将忙于立庙之事,恐无闲暇为帝孙与帝曾孙之师,还请陛下另行择师,以免耽误后辈德业之教。”

自太甲之后,商室的帝子帝孙,都是巫祝进行教导的。商有三师,太卜太史太祝,便是这样来的。

数百年之间,唯有一位商帝,只是名义上拜师于巫祝,那便是武丁。

在武丁幼年之时,他父亲小乙便将他下放到田地之间,与民众共同耕作。这大概是最早的上山下乡,对权贵子弟进行教育了。

也正是这段经历,让武丁明白了人间疾苦,知道了百姓所需,在他伯父盘庚与父亲小乙相继去世之后,他继承帝位,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武丁中兴,开启了成汤代夏以来,最兴盛的殷商盛世。

也是在下放耕作之时,他结实了甘盘,以甘盘为师。后来武丁即位之初,便是甘盘为相,直到傅说入梦,起于版筑之间,甘盘便将相位让于傅说,共同辅佐武丁,成就不世之功。

便是武乙自身,也曾拜师于巫祝,不过却不是此时的三师,而是第一位太祭。

他太祖父武丁之时,也在想打压巫祝,只不过彼时商室德衰,需要全力征讨四方,他难以做成此事。于是,他只能请自己那位能征善战且实力强悍的妻子,与自己一起,司掌祭祀天地祖宗之事,将祭祀之权夺回商氏之中。

而后,才放权出去,有了太祭这宗室巫祝。

武乙笑道:“此言也对,太祭与太祝无暇教导,确实需要为宗室子弟另找师长了。”

这本就是他授意国老说的,自然不会反对了。自己那个唯一的儿子,未来是已经定了。倒是孙子曾孙一辈,年纪还小,完全来得及培养。

就像他一样,在太祖父武丁的教导之下,与祖父父亲的想法,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巫祝一脉,本来已经被太祖父武丁稍稍打压了一点,但是在他祖父祖甲与父亲庚丁手中,又卷土重来,甚至更胜往昔,还差点建立什么巫教。

武乙这话说完,三师之中,仅剩的太祝,神色阴晴不定,但是却没有说话。至少在这殿室之中,是没有什么人为他据理力争了。

迁都沬邑近二十载,巫祝的势力,与北边的殷都,远不能比。按照惯例,他要是出言反驳,马上就有一大群人反驳他了。

而且,曾经反驳过武乙的太史太卜,都已经身首异处了。

“先祖武丁之时,教授帝子之重任,都是委托给国相伊尹大人。予才德虽然不及先祖,但是也愿效仿之。任尹,你为国相,那些年幼的宗室子弟,便请你代为传德授业了。”

伊尹于殷商而言,功劳莫有大之者,是故历代商帝,都以大人称之。便是祭祀之时,他都是与成汤并祀,数百年来,一直如此。

有人曾言,伊尹放太甲于桐,自立为商帝,后来太甲自桐逃出,杀伊尹重登帝位。

这种说法,其实是无稽之谈,要真是自立的叛贼,殷商数百年,岂能一直让他与成汤并祀。(注:据考证,从殷墟的甲骨文之中,有伊尹成汤并祀的证据。这大概就是抨击竹书纪年真实性,最为有利的间接证据吧。事实上,竹书纪年若是出现在汉唐,真实性都要高多了,可惜它偏偏出现在司马炎的时代。)

国相任尹,听到武乙之言,连忙躬身道:“臣必竭心尽力,教导诸帝孙与帝曾孙。”

而武乙唯一的儿子,帝子托,站在人堆之中,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

朝会之后,便是浩浩荡荡的十二翟王游街。

殷商车正,一个嬴胥轩真人同族兄弟的后辈,亲自驾车在前,十二翟王在后。

姬考没有参加,但是却命令诸君士都跟着,就在两边,游街之时,向殷商百姓,介绍姬周,介绍西周破西落鬼戎的那一战。

“这就是西北翟王啊,披头散发,胡须乱糟糟的,真是难看。”

“听说姬周之祖,与我殷商之祖,乃是兄弟啊。”

“确实如此,姬周祖先乃是上古的农官后稷弃,我殷商之祖,乃是司徒阏伯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难怪,也就是兄弟之邦,愿意与我大邑商齐心协力,共抗戎狄。听说东边与南边的一些方国,在征讨蛮夷之时,并不是很尽心尽力啊。”

“不错,否则以陛下之威,我殷商之力,也不会这么久,都没将蛮夷击溃了。”

“嗯,这姬周不错,难怪陛下赐给他们斧钺,给他们征伐戎狄的权力。”

······

在沬邑街道之中走着,姬考听着殷商国都之中,百姓交流之言,脸上也不由微有笑意。押解十二翟王入沬邑的任务,虽然历经不少曲折,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姬周之名,最少在河渭之地与殷商之中,已经算传开了。

再往以后,就看祖父与父亲他们的了。就姬周目前的情况来看,西伯之路,还任重道远啊。

“大人,这前面便是典藏室了。”

朝会之后,十二翟王游街,姬考则在商帝侍从的带领之下,来到了典藏室门口。

典藏室挺大的,远远望去,似乎比岐邑之中,周公府邸更大。

姬考到来之时,已经有十几个典藏室内史,站在门口迎接他了。

“我等拜见典藏史大人。”

这十几人,倒是一个个执礼甚恭。

殷商官制,只有正官为商帝之臣,其他都是臣下之吏。

臣管理商室各项具体事务,有百工之长的司工,掌粮食收藏的啬,掌畜牧的牧正,掌狩猎的兽正,掌酒的酒正,掌诸军车的车正,为商帝御车的御,侍卫武官亚,卫士亚旅,掌教育贵族子弟的国老,掌外地籍田的畋老,以及姬考这位掌记载和保管典籍的作册,又称典藏史。

对于典藏室之中的各位内史小吏,作为典藏史的姬考,有着一言将他们撤销职位的权力。

“人都到齐了吗?”

姬考站在典藏室门口,轻声问道。

他这话一问,顿时这些内史小吏,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作何回答,脸上颇有难色。

“到齐便是到齐,未到齐便是未到齐,有什么难言的?”

见他们这副模样,姬考顿时皱眉说道。

“禀大人,还有管理巫书的陈与杂扫的牙二人未至。”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姓氏,非贵族子弟,非姓氏传承者,很多都是以单名相称。

“他们为何不至?”

“牙的任务,只是夜间整理典籍,看守诸室,白天并不会过来。至于陈,他,他沉迷于观书,可能还不知道大人过来。”

姬考目光扫了一眼那位答话之人:“你叫什么名字?所任何职?”

“禀大人,我名施家,暂为作册副史。”

姬考点了点头,所谓作册副史,也就是除他之外,这里最大的了,为众内史之长。

“你等可曾将我过来之事,通知那位名陈的小吏?”

“已经通知了。”

听到这话,姬考顿时眼睛一眯:“哦,那他还是没有过来?”

“许是沉迷于观书,未曾听到吧?”

作册副史施家,为陈开脱说道。

“走,带我过去,看看那位沉迷观书的陈,到底有多入迷?”

姬考不是他父亲姬昌,能够依靠时间与德行让所有人归心。这典藏室不是他的东西,他只是一个过客,需要在其中汲取所需的一切。

至于归心什么的,他不想考虑,他只需要在其中立威,让没人敢打扰自己。否则的话,诸事繁杂,还怎么翻看典籍,以助修行啊。

“大人,要不还是算了吧。”

一边的施家,连忙在一边相劝。

“是啊,大人,还是就此算了吧。”

其他的内史,一个个也都这么说,脸色似乎颇有急色。

一个人这么说,姬考或许不会理会,但是所有人都这么说,姬考就开始疑惑了。

“为什么?”

他相信,众人劝他,绝不是因为那名叫陈的内史,极会做人,众人都与他交好的原因。因为一个会做人。甚至面面俱到的人,是不可能会在上司刚来的时候,就冲着上司示威的。

“陈,他,他是一个巫祝,会巫法,我们担心大人您的安全啊。”

要是一个普通内史去找陈的麻烦,他们才不会多管。但是姬考过去就不同了,万一起了冲突,姬考吃亏了,陛下要是责怪下来,他们可是要跟着倒霉的。

虽然,以武乙陛下那般目光远大之人,不怎么会注意到典藏室之中的小事,但是还是要以防万一啊。

“哦,竟然还是一位巫祝,那我就更要见见看了。”

姬考目光微动,伏了伏自己头上破旧的冠帽,又按了按腰间的长剑,大踏步朝里面而去。

第六章 执掌典藏室,巫庙暗谋

典藏室之中,一间盛放龟甲石板铜器的房间里面,一位面白无须的青年,正盘膝坐在地上,拿着一块龟甲,仔细端详。一边端详,还一边默默点头。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让这青年人皱眉不已。

“不是让他们都别来打扰我吗?”

他站起身子,手持龟甲,朝着门口走去,远远一看,却发现一位十来岁的少年,在众人簇拥之中,走了过来。

少年头戴破旧高冠,腰携一柄长剑,长相倒是俊逸脱俗,看起来也温文尔雅。

“你便是陈?”

姬考并没有走近此人,在离他近十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

“你便是新来的典藏史?”

看到这副场景,陈也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刚刚他们所说,要过来的新典藏史了。

姬考笑了,在这小小典藏室之中,竟然还有这么大牌的内史。

“不错,我便是新任典藏史。”

“如此,你去吧,不要影响我在其中修行巫法,典藏室之中一切事务,都以你为主。”

陈满不在乎,摆手说道,一副他才是此地之主的样子。

“呵呵,还真是有意思啊。”姬考对着左右说道:“依照伊尹大人所定下的官制,我要是没有记错,典藏室之中,一切内史,都应由我悉数决定吧?”

作册副史施家尴尬一笑:“照理说来,确实如此,只是······”

他现在有些担心了,这位新任典藏史,实在是太过年轻了啊,神秘而强大的巫祝,怎么能怎样随便得罪?

施家早年曾经见过一邻居,因为与一位巫祝口角之争,当天夜里,就在家里暴毙而亡了。至于死因,至今都没人知道。

他至今都记得自己邻居死亡那一夜的惨状,直直哭嚎了一夜,嗓子都哑掉了,第二天一早,便七窍流血而亡。

“没什么可是的,从现在开始,将陈从典藏室内史之中除名。”

姬考淡淡一笑,指着典藏室门口:“君可自去,请恕考不远送。”

所有人都惊了,陈也愣了,这位新任典藏史,竟然初见面就敢和他翻脸。

“典藏史大人,可是想好了?”

陈的目光阴沉,语气淡漠,目光森然看着姬考。

姬考洒然一笑:“不过撤掉一个内史,还需要怎么想呢?”

他顿了顿,看了看陈手中的龟甲,又说道:“不过典藏室之中,任何东西,君都不能带出。出去之时,还需要让门口的军士查探一下。”

“小子好胆!”

陈白皙的脸上,顿时涌出一丝赤红,似乎极为气氛,看着姬考,手中的龟甲被他用力一捏,吱吱作响。

“要是典藏室之物,被你损坏的话,那我只能将你拿下了。”

姬考看着这龟甲,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哼,将我拿下,那我倒要看看,你能耐我何?”

陈的手上,越发用力,龟甲开始发出破裂之声。

姬考脸色勃然一变,也不多说,腰间长剑拔出,便朝着陈右掌斩去。

陈的脸上,顿时漏出一丝讥讽,然后默默使出巫术,整个右臂,发出一丝淡淡的金光。

这是一种上古巫道法门,全身可以化为精铜一般,刀剑难伤。以他的境界,虽然还不能运及全身,免受刀兵之害,但是运在一只手上,还是足够的。

姬考哪里看不出,这巫祝在使着手段,但是他毫不在意。这武丁之剑,在他手上这么久,也是时候开一下锋了。

铮!

一阵金铁相交的声音传出,随后,又是刺拉的一声,像是丝帛裂开一样。

“啊。”

陈忽然大声痛叫,竟看着自己半只手臂,以及手臂上以及开裂的龟甲,掉落在地上。

钻心痛苦传来,让他脸色一下子煞白,也不及多想,施展巫术将血止住,从地上将半只手臂捡起,恨恨看了姬考一眼,转身便离去了。

“我还会回来的。“

断臂之伤,并不是不能治,他得赶快去找到巫医给自己治疗。

至于姬考,以后有的是机会报复他。陈的内心之中,开始有一丝后悔,自己托大了。

姬考也不阻拦,任他离去,看了看手中的长剑,口中叹道:“好剑。”

武丁佩剑,自然是一柄好剑了。

所有人痴痴看着这一幕,陈挑衅典藏史,典藏史拔剑,陈断臂而走,就是瞬息之间完成的事情。

“好了,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作册副史,你随我来,介绍一番典藏室。”

姬考看着这群人痴痴的样子,微微挥手,让他们就此散去了。

那位送姬考过来的商帝侍从,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便直接离去了。

······

巫庙之中,太祝皱眉,看着自己的弟子,轻声问道:“你是说,新任的典藏史,不分青红皂白,出手便将你的手臂给砍下了?”

陈脸色惨白,苦着脸说道:“正是如此。”

“自己去刑室之中受罚吧,我不想再多言了。”

这位殷商巫祝三师之中,仅存的一位,淡漠说道。

“师尊,这是为何?”

陈很疑惑,自己的师尊,将自己唤来,直接问了他断臂之因,便让他去刑室受罚。他却不知,典藏室之中的一切,已经有人过来禀报过了。

“师弟,师尊将你安排去典藏室之中,本来是让你多看一些巫祝典籍,增进巫道的。现在,你就是为了一时的面子,得罪新任典藏史,被驱逐出来咯。你这所作所为,对得起师尊吗?”

在他们旁边,一位脸色黝黑的青年,叹息着说道。

陈听到这话,连忙对太祝叩首行礼:“弟子有罪,愿请师尊原谅。”

“去吧,去刑室受刑吧。”

太祝没有多言,将陈挥退。

陈面色愧疚,缓缓从巫庙正殿之中而出,略带抑郁走向刑室,内心之中,充斥着对姬考的不满。

“师尊,师弟这番,似乎对那位姬周公子,更为不满了啊。”

黑脸青年,似乎看穿了自己师弟的内心想法。

“不必管他。”太祝淡然说道:“全,你去拜访那位姬周公子,请他来一趟太祝之府,就说我要向他讨教为娲皇立祀之事。”

全脸色微变,自己师尊,竟然要请一位十岁出头的少年过府,真是大出意外。

不过他是慎重之人,并没有多说,只是点头说道:“诺。”

等到全默默从巫庙之中退出之后,太祝一个人呆在上帝神像之前,喃喃说道:“帝啊,如今商君子瞿要毁成汤与你之约,我巫祝一脉,岌岌可危,该如何是好。”

“太祝大人,这种小事,帝怎么可能会管?巫祝一脉,能否存续,还是要靠我辈啊。”

巫庙之中,传来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

“是啊,靠我辈,即便是和太卜太史一般,被斩于刑台,我等也要为巫祝一脉找出一条出路来。”

“咳咳,这一次,要是功败垂成,就不是斩于刑台这么简单了。”

那个苍老的声音,边咳嗽边说道,仿佛随时都要断气了一样。

“是啊,但是我仍然期待着这一天快点到来。”

“这,需要时机。”

“对了,你派人去往灵山传讯,他回来了没有?”

太祝忽然想到,在太史被诛之后,这位老友便说要去灵山求助,如今也有近一个月了。

“还没有,想必也快了吧。要是灵山真对我们的情况置之不理,那他也没有资格,受到天下巫祝共同景仰。”

“灵山,嘿,自从雨师那一剑之后,灵山还是灵山吗?”

这句话说出,两道叹息,一起在巫庙之中回荡。

······

典藏室之中,姬考已经大概明白了这典藏室的用处了。

主要就是为了给殷商帝室以及其他方国的访客,提供他们想要借阅的典籍,其实就是最古老的图书馆了。

当然,相比图书馆,典藏室还要自己用刀笔竹简,丝帛兽皮等,将很多典籍,进行记录存档。特别是那些载于龟甲铜器之上的文字图画,都需要复刻下来。

不过,这些事情,不会让姬考这位典藏史来做,都是下属内史所干的活。

至于姬考,他的任务,就是看书,所有典籍,都要经他过目,是否要藏入典藏室之中。

此时,识字的人本就不多,新出的典籍极少,这种工作,其实清闲无比。

姬考也清楚,自己的主要任务,还是在另外两处。

一处,就是遵商帝武乙之命,将自己开辟出来的导引之法,先理出一个头绪,最少要有一丝导气引气的体悟,以供未来罪予台上,诸通神真人共创武道之时所用;

另外一处,则是他自身的炼气修行,需要从坐卧行走、取火结绳、制陶磨石这些生活技能之中,走出自己的炼气养气之法。

所以,才刚刚将典藏室的事情理顺,姬考便迫不及待,准备挑灯夜战,观看诸多修行典籍了。

然而,夜幕还没有落下,便有人前来拜访于他。

“你是说,太祝大人要请我明日过府?”

姬考看着面前这黝黑的青年,惊讶问道。

“是的,大人说了,他不通娲皇造像,该是何等模样,故请典藏史大人为他讲解一番。”

“好的,我知道了,明天自会过去。”

他虽然不想与巫祝一脉打交道,但是那位武乙陛下,似乎就是要让他和巫祝一脉打交道。

否则,也不会在朝会之上,刻意导演那一幕了。

第七章 姬考往见殷太祝

周原军士伯达驾车,姬考坐于车内,心中默默体悟前一天夜里,所观摩的感玄炼气之法。

太祝的府邸,位于沬邑帝宫之西,距离巫庙不算很远,也不是太近。

在过去之前,姬考还特意经过帝宫,向商帝武乙禀报。

他没有见到商帝,商帝也只是传来了一句话:“知道了。”

一句知道了,就让姬考有了过去的底气,朝着太祝府邸过去。

对于巫祝一脉,因为上次在周原巫庙的经历,他都是心怀忌惮的。虽然在认识了骊山氏那位大祭司,让他知道,巫祝,未必完全和他是难以两立的立场,但是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

而在沬邑之中,他能仰仗的人,也就是商帝武乙了。其他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典藏史,你来了啊。”

让姬考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殷商巫祝三师之一,仅存的元老,竟然亲自在府门外面迎接他。

“见过太祝大人,考人微德浅,怎劳大人亲自相迎。”

太祝面色照样冷漠,似乎这就是他素来的表情,只是淡淡说道:“有求于典藏史,所以出门相迎,不必在意。”

姬考看着他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忍不住摇头说道:“大人要有吩咐,直言就是,何必如此。”

太祝将姬考请进内室,两人相对跪坐,并有仆人送来酒水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先说正事,请典藏室大人,将你在骊山氏所见的娲皇之像,与我说说。”

商人尚酒,特别是贵族之人,日常饮品,其实就是酒水了。

姬考饮了一口太祝所敬酒水,感觉味道比姬周酒水稍微浓厚,但是比起彭祖那个酒壶之中的酒水,可就差远了。

这也不奇怪,彭祖的酒水,可是麻姑所酿,不是凡品所能比。

而后,姬考便将在骊山氏所观的娲皇之像,告知太祝。

说完之后,他还言道:“我曾听闻,娲皇一日七十化,其神体至圣,无人可制匠。故此考认为,不必效仿骊山氏,立人首蛇身之补天之相,为娲皇陛下立人道法相更好一些。”

“如此也不错了,或许我们这位武乙陛下,也会更倾向人道法相。”

太祝点头,淡淡说道,便不再说这个问题了,对着门口说道:“让全和陈二人进来。”

随后不久,便有两个青年进来了,一位是给姬考传信的黝黑青年,一位正是被姬考斩下一臂,曾经为典藏室内史的陈。

姬考看了一下他的右臂,倒是完好无缺了,看来是有巫医给他接上了。

“此子乃是我弟子,说来羞愧,我只教他巫祝之法,却疏于教导他为人处世之道,狂悖无礼,却是我的过错。如今我让他过来,向典藏史大人赔罪。”

太祝话一说完,陈便躬身长揖,对着姬考说道:“小子向典藏史大人请罪。”

话语诚恳之至,就是不知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姬考微微一笑:“如此小事,何须这般。”

说完,他便将这位名陈的巫祝扶了起来,口中还关切问道:“君手上的伤可是好了?”

陈脸色微变,姬考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本来以为,姬考年幼,定对他冷嘲热讽一般的,却没料到是这副模样。

“经巫医施术,已经无碍了。”

姬考则松了一口气道:“如此正好,考也心安了。”

“好的,陈,典藏史虽然年幼,但却心胸大气,你等要多向他讨教。你先退下,我还有其他事,要与典藏史商量。”

陈退下之后,太祝叹息一声说道:“有一事,本来难以启齿,但是事关重大,吾又不得不厚颜请典藏史帮忙。”

“太祝大人,直说便是。”

姬考也没有说帮忙,也没有拒绝,先听听再说。

“月前之事,太史被陛下所斩,想必典藏史大人也该知道吧。”

说起这件事,太祝的表情还是平静无波,似乎与他毫不相干。

“在路上之时,便已经听说了。”姬考点了点头。

“太史乃是掌商室巫祝一脉祭祀与记载之官,虽然后来立了太祭,将祭祀之职分了出去,但是自成汤以来,五百年巫祝之事,都是由太史一脉所记录。陛下斩太史之后,将其中记录典籍,都移进典藏室之中。”

“为了巫祝传承不断,我便与国相商量,将一位弟子派去典藏室之中,学习太史记录之法。这位弟子,便是陈了,如今他轻狂不可用,我想厚颜请典藏史大人,将我这位弟子全,派入典藏室作为内史。”

“典藏史请放心,我这弟子,素来沉稳懂礼,你随意指派便是了。”

听完太祝之言,姬考顿时沉默了。

他已经感觉到,这件事情,涉及商帝武乙与巫祝一脉的争斗了。要是在那天夜间,武乙没有亲自见他,姬考一定会拒绝的。

他作为一个炼气士,注定和巫祝是两条路的。

然而武乙又曾直言告他,让他交好于巫祝,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他却担心自己的随意决定,误了武乙的大局。

随后,他又忍不住自嘲一笑,以他这些微实力,尺寸权位,还能误什么大局呢,真是自视过高了啊。

在他来之前,能有巫祝做典藏室内史,他来之后,又为什么不可以。

而且,他最为担心的问题,是一旦拒绝太祝,会不会有性命之忧。用傅说曾经对他的告诫来说,要有大谋,先要惜命。

“自然可以,太祝弟子愿意入典藏室之中任职,考毫无异议。”

姬考满口答应了,既免于得罪太祝,又按照武乙的意思,交好于巫祝。至于情况,未来有机会见到商帝,向他禀告便是了。

“好啊,如此就谢过典藏史了。全,你向典藏史行礼,今日之后,你便是他属下内史了。”

面色黝黑的全,连忙对姬考行礼:“见过典藏史大人,以后请大人多多赐教。”

姬考微微点头:“不必多礼,你是今日便与我回典藏室,还是过几日再去。”

全道:“属下孑然一身,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拜别师尊,今日便可以随大人离去。”

“那你准备准备,我等即刻便离去了。”姬考向太祝拱了拱手:“太祝大人,考刚刚执掌典藏室,还有许多东西不熟悉,便请告辞,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

太祝冷淡的表情,此刻竟然扯出一丝笑意,虽然难看,但却可亲了一点。

“大人自去吧,我送你出去。”

“不必了,考不敢劳烦大人相送,有全与我同去就好。”

“如此,也行。”

在全与他拜别之后,太祝并没有回到静室,而是来到了静室旁边的一个房间之中。

房间之中,有一个人独自品酒,见到太祝进来,微微一笑,正是商帝武乙唯一的儿子,帝子托。垂垂老矣,看起来比武乙年纪还大的帝子托。

“太祝,觉得此子如何?”

太祝叹息了一声:“少年老成,胸有沟壑,可惜是一位炼气士啊。”

帝子托哈哈一笑:“太祝什么都好,就是门户之见太重,炼气士又如何,与我等目标相同的炼气士,又不是没有。”

“帝子慎言啊,炼气士都不可信。我等要行之事,若是不密,大难降临还是小事,只怕天翻地覆,人间大乱,才是大事啊。”

帝子托则微笑说道:“或者我嬴,或者俱亡,我不会败的。”

“我不明白,帝子为何如此自信?”

太祝发现,自从太卜太史亡故之后,这位帝子,不但心性大变,就连信心也足了不少。

“不可说,不可说,太祝若是有暇,可以与这位周公长孙多接触一下,来日安定西北,或许还要仰仗姬周之力。”

“我明白,一干事宜,已经托付给全了。他生来谨细聪慧,会干好此事的。”

······

姬考与全,同乘一车而回,两人坐在车上,姬考正与全略作交谈。

原来这位全,名为刘全,竟然是豕韦国之人,与大彭国一样,乃是彭祖之后,夏帝孔甲立刘累为豕韦国君以养龙,龙死,刘累惧,逃鲁山隐居改姓刘。

豕韦国,倒是一个很奇特的方国,百年之前,被商帝武丁所灭。后来他们方国一支,投靠殷商有功,竟又被封在了豕韦,也算是方国复立了。

姬考正与刘全正在讨论豕韦先祖养龙失败的逸事,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啊,伯达?”

姬考在车中问道。

“禀公子,有人在街边对弈,观弈者甚多,将街道堵住了。”

所谓对弈,便是下围棋了。

围棋一道,据说是尧舜所创,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不过到底是不是,姬考也无从考证。

在姬周之时,他父亲倒是教过他对弈之术,但是他担心在姬昌面前,展示自己与当世截然不同的棋风,还要编造理由来解释。

未免麻烦,他从来都是表示对此道没有兴趣,没与任何人对弈过。

此时听到伯达之言,姬考顿时心中一奇,什么对弈,竟然如此精彩,围观的人,将街道都能堵住。

他下车一看,顿时一惊,这下棋两人之中,竟有一个是熟人,只惊鸿一瞥的熟人。

第八章 博弈破局于边角

在典藏室之中,有一个负责夜间清理打扫典藏室的内史,姬考昨日夜间,曾经见过一次。

没有想到,这位上夜班的内史,白天居然没有补觉,正在路旁与人下棋呢。

“列位,你们围在此处,到底是为何啊?”

刘全跟在姬考后面,很殷勤地问旁边的一位路人,他们围在这里,到底是为何?

路人见到姬考他们是从马车上面下来,知是贵人,连忙说道:“这是街上的屠夫牙,又在与人博弈啊。”

“博弈?如何博弈?”

“屠夫牙这人,性格怪癖,虽然在沬邑之中,做宰牛卖肉生意,却从不在意钱财。三十出头了,也不考虑成婚之事。他曾在肉案旁边,设一弈台,请客与之博弈,若有胜他的,所买之肉皆半价。”

“你还别说,他在沬邑近三年,几乎没有输过,只到近日,有一位神秘老者,自称空桑老人,每日都来与牙对弈一局。”

“这老人弈术极高,每日只与牙对弈一局,也不买肉。一局之后,他便扬长而去。因为每日这一局极为精彩,沬邑之中,稍通弈术之人,都会前来围观。”

原来如此,姬考点了点头,难怪这周围之人,多是贵族子弟。

对弈之术,在当前来说,也确实只是贵族宗室之辈的游戏,并没有传至众人。

事实上,便是千百年后,也不可能是人人皆通的技艺。大多数时候,唯有衣食无忧,不用每天费力劳作的人,才能有闲心钻研这一道了。

姬考与刘全从人群之中挤了进去,来到弈台之旁。

只见两人正执棋对弈,一位中年男子执黑,时有停滞,另外一个青衫老者,却悠游自得,每当中年男子落子之后,便马上随手落子。

姬考前世之时,便已经有业余七段棋力,只是稍稍一观,便发现中年男子,也就是他属下的内史屠夫牙,这一局已经完全落入下风了。

白子看似散漫,不如黑子集中,却已经连绵成网,将黑子重重围住了。

不过姬考此时,站在黑子一方,心中不断思考破局之法。以他观来,若是黑子能够着眼边角,不与白子在中腹纠缠,或许还有一丝胜机。

要是还想着在中腹占优,则必将全军覆没。

然而正下棋的屠夫牙,却不是姬考这种想法,他连续落子,想要将白子连成的网给截开,然后这网却越来越紧,最后压得黑子无子可落,不管下在哪里,都是死棋。

屠夫牙无奈,只得投子认负,然而脸上却露出开怀笑意:“先生弈术高绝,小人叹服。”

对面的青衫老者,呵呵一笑:“我明日再来。”

说完之后,他便挥手自去。

等这青衫老者走后,屠夫牙继续看着这一局棋,在心中默默推演,该在哪一步时变换大势,才能拖延更久一点呢?

他没有想过赢棋,连续几天对弈,让他知道,自己的弈术,远逊空桑老者,只能想办法支撑更长时间。

姬考见到这位内史,正在冥思苦想,也不打扰他,看到人群已散,便与刘全伯达两人,一起回典藏室之中了。

······

典藏室,随着姬考拜访太祝,又带着刘全而来,所有人都安心了。

在此之前,他们还一直在担心,那位巫祝陈,会怎样报复姬考,如今看来,却是不会了。

姬考没有理会他们,让这些内史,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他自己,也有自己该忙的事情。

他从外面回来之时,内史们就按他的吩咐,将所有与修行相关的典籍,不论是竹简、龟甲、兽皮还是布帛,都放入一间极大的静室之中。

而姬考,便开始住进了这件静室,开始了不断看书,不断推演导引法与炼气的生活。

这个时候,洛神在大河之上,赠与他的洛书,开始发挥了极大作用。

不管河图还是洛书,从外表看,也就是一些极为简洁的图文斑点,但是其中,却蕴含着天地之间的推演之道,乃是阴阳四象五行八卦九宫术数之源。

大千世界,如果说万事万物分门别类是河图之基;如何组织成有序运作整体,就是洛书之用了。

姬考以心神沉入洛书中,则可以将他设想之中的导引之法,或者炼气之术,结合人体构造,九窍百骸五脏六腑,直接不用自己试验,先进行一番推导。

若是推导之中,并无什么大的妨碍,则姬考便以自身作试验,以验证其是否有问题。

若是推导之中,便察觉会有问题,姬考则不做试验,直接换一种法门。

这样一来,既摆脱了部分危险,又节省了试验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姬考便白日翻阅典藏室之中的各种典籍,晚上则钻研种种自创法门,或是导引之术,或是炼气之法,几乎是没有片刻闲暇。

虽然是典藏室的典藏史,却连典藏室有多大都不知道,除下静室之中,以及正常的吃喝拉撒,他哪里也不去了。

为了节省时间,姬考甚至就在典藏室之中,找了一个僻静之地,让伯达找来几个人,负责他的一应日常之事。

典藏史也大小算是殷商的一位官员,但是他这位典藏史,在沬邑之中,却连一个府邸都没有。

不过,作为边远小邦姬周的公子,也没有人来拜访他,尤其是来到沬邑的第一次朝会,他就因为替太祝说话,得罪了商帝武乙,几乎没谁愿意与他来往。

姬考很享受这种生活,每天修行,查阅典籍,研究武道或者炼气法门,简直不要太舒服了。

这天夜里,姬考正困于一个导引之术的关节点上,冥思苦想难以想通,便手持一张布帛,到外间月光之下,一边走动,一边在思考这一疑难。

月光如水,静谧无比,忽然之间,从不远之处,传来了哒哒的声音。

这声音在静夜之中,显得清脆无比,让姬考心中微动,便朝那一方走了过去。

月色之下,一个人正低头看着一张石桌,桌上纵横交错,黑白棋复杂密布,他手中拿着一颗棋子,正一下一下敲击着石桌,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此人正是前几日的时候,姬考路遇,在街上博弈之人,典藏室唯一上夜班的内史,白天宰牛卖肉的牙。

“见过典藏史。”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牙抬头一看,见到姬考就站在左近,他连忙起身行礼。

姬考点头,看着他桌上的棋局,轻声一笑:“日夜用功,夜以继日,牙,你如此好弈术吗?”

牙摇头说道:“并非好弈术,只是和一位老者打赌,他给了我十种棋局,给了我三日时间,要是我不能破局,便要拜他为师。那位老者,来历不明,我实在不想拜他为师啊。”

“既然不愿,你又为何会答应与他打赌呢?”

“这乃是对弈之时,我神思不属,不管他说什么,我都嗯一声,却不料就直接答应了拜师之事。后来我反应过来,便与那老者商量,能否就此作罢。但是,老者却不同意。争执许久,我们相互让步,才有这赌约。”

姬考顿时又是一笑,人在沉思之时,确实不会注意他人之言,只知道随口应付。自己属下这位内史,很显然就是这样被那老者套路了。

“十种棋局,你如今破解了几种啊?”

“说来惭愧,明日就是三日之期了,但是空桑老人所给的十种棋局,我却连一种都没有破解。”

牙叹息一声,继续看着眼前的棋局,他素来聪慧,于棋道颇有天赋。却不料下棋下不过人就算了,连人家给出的十种棋局,三天时间,也无法破解一种。

“这便是十种棋局之一吗?”

姬考指着桌子上面,疑惑问道。

“不错,这是牙认为,十种棋局之中,最为简单的一种。然而三日时间,一无所获。”

姬考将注意力移到棋局之上,心神顿时为之一惊。

这一棋局,黑子与白子都密密麻麻,犬牙交错,普通人看上去,都会觉得眼花头痛。姬考沿着棋局看去,慢慢研究其中每一片的局势,不久之后,便发现黑子已经穷途末路,似乎无论下到哪里,都无法挽救其败局。

姬考试着推演棋局,将黑子填入其中一眼,然后又站在白子一方,继续攻杀黑子,如此几步之后,黑子仍然被绞杀了。

随后,他便换一个眼,将棋子填入,不过须臾功夫,仍然是无济于事。

试了几次,没有一点效果,让姬考也来精神了。为了不耽误时间,他直接闭上双目,在心神之中,利用洛书推演,大概小半个时辰,他终于睁开双目。

随后,姬考从桌边取来一黑子,填入边角之上的一眼,然后对着牙笑了笑,示意他执白续下。

牙心中微动,觉得这位典藏史大人,选择的这边角之地,实在是于大局没有任何帮助。不过姬考虽然年幼,毕竟是他上官,牙也没说什么,将白子填入其中一处,围杀黑子。

姬考淡淡一笑,又在另外一处边角,投了一颗黑子。

如此几步,姬考从未在中腹之中投下一子,任凭对方围杀中腹之子。

当姬考下了第五个子之时,牙的脸色顿时变了,由惊愕变成难以置信,而后化作狂喜之色。

第九章 姜姓吕氏字子牙,天地棋局入我境

“姜望请大人相助,助我共破这十道棋局。”

这位典藏室的内史,朝着姬考深深一礼。

“你不是叫牙吗?怎么又叫姜望?姜姓之人?”

姬考目光微变,看着眼前大概三十几的中年人,心中如有波澜动荡。

姜望叹息一声:“我是姜姓吕氏出身,字子牙,只是混迹殷都,潦倒落魄,不敢污先祖之姓,只以字称。”

想到自己年少之时,矢志修行,四处寻找破境机缘,一晃到现在,已经有二十载了,姜望便不由叹息。

姜姓,吕氏,名望,字牙,姬考心中已经确定,这应该就是未来那位太公,自己弟弟姬发的相父了。却没有想到,世间之事如此巧妙,他竟然会是自己属下的内史。

“你是当真,没有拜那位空桑老人为师的想法吗?”

姬考很认真的,看着这位未来姬周的大人物。

“不错,子牙自有传承,又兼之在这典藏室之中,观遍其中大部分典籍。吾所缺者,只是修行入境的机缘,至于拜师之事,并未想过。再者,拜师之事,涉及极大,不可轻率。”

姬考点了点头:“好,你将其他棋局摆出,我与你一起探讨其中破法吧。只是一点,破局之事,不管是谁问起,都与我无关,只是你一人之力。”

他想了一下,既然姜子牙不愿意拜师空桑老人,那便助他一臂之力吧。不要因为拜师,将姬周之中,出将入相的兵道圣人,给一下子弄没了。

当然,要是那位空桑老人,与姜子牙注定是师徒,也不会因为这小小十局棋而改变。

而此时的姬考,最为不想做的事情,便是在沬邑留名。他巴不得沬邑各种高人各种势力,都不要注意到他,让他能安心导引与炼气。

姜子牙心下一喜,连连点头,动手摆出了第二局棋。

姬考往上面看去,却发现这一局棋,棋子要比上一局少一些,但是相互之间,联系却更为精妙。同样是黑子被困,难以摆脱困局。

和刚才那局棋一样,姬考在心神之中,利用洛书开始推演局势。说起来,这完全是作弊之举,不是纯粹依靠自身棋力了,但是姬考却毫不在意。

洛书之中推演,也是依据他所知一切,进行推演的,只不过相较而言,有天地之间的推演之道相助,更节省时间罢了。

不多时,姬考轻“咦”了一声,然后举起一枚黑子,往棋盘上面填去,依然是边角的一个位置。

姜子牙见状,便手持白子,与姬考对弈,不到十手,黑子的困局便被他所解开了。而姬考所下位置,赫然都是棋盘边角,没有一子落在中腹。

见到这一幕,姜子牙脸色也微微一变,不过没有多言,很快就将空桑老人的第三局棋摆出来了。这局棋的白子,气势磅礴,将黑子困在,连辗转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局势危殆。

这一局的形势虽然惊险,但是姬考在洛书之中推演一段时间之后,便开始破局,好似没有任何瓜葛,仍旧在边角落子,十几手之后,困局便迎刃而解。

“竟也是从边角着手?”

姜子牙此时也惊了,这棋局如此惊险,姬考竟然还是这般解法。

姬考将黑子放回,微微一笑:“岂不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边角既改,大局自变。”

姜子牙闻言,微微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不说话,很快便将第四局摆了出来。

这一局则大刀阔斧,白子相互成片,将黑子冲击得七零八落,姬考在洛书之中推演一段时间后,依然故技重施,从边角破局。

接下来,无论是杀机暗藏的第五局、铢锱必较的第六局,还是虚实变幻的第七局、处处陷阱的第八局,还是最后堂皇大气的第九局、古朴卓然的第十局,姬考都是以一种法子破局。

由边角起势,连绵浩荡整个棋局,将中腹困局破解。

当姬考最后一手落子天元,将最后困扰他们近一个时辰的一局完全破解之后,对面的姜子牙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敞亮,似乎心中的大疑难,就此解开了。

“子牙因何发笑?”

姬考看着沉默半宿的姜子牙,心中不由疑惑。

姜子牙的笑声一停,一边笑一边说道:“我笑人事如棋,兵事如棋,国事如棋,天地亦如棋。往昔之时,我只重大势,觉得只要以堂皇之阳来谋划,万事可解。如今才知,阴中亦有韬略也。”

笑完这阵,说完这话,姜子牙先是拱手向西,揖首言道:“谢过空桑先生设局。”

而后,他又对姬考拱手行礼:“谢过典藏室大人破局。”

行礼之后,他便挥手往石台一抹,棋子散落,棋盘空空如也:“大势边角,阴谋阳谋,圣人守此而万物化,何穷之有,终而复始。夫天地不自明,故能长生;圣人不自明,故能明彰。”

“如今,我该不自明而明彰也。”

他说完这话,便心有所感,抬头往上,如同痴了一般,一道棋盘入境,上面棋子变幻,演化无穷。天道人世,国势兵形,都在其中。

天地棋局入境,炼气之路,由此而始也。

看到姜子牙这一幕,姬考熟悉无比,一年之前,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一朝入境,今昔两人。

他也不打扰姜子牙,默默便离去了。姜子牙有姜子牙的修行之路,他也有他的修行之路。

······

直到,日光洒下,姜子牙才惊醒过来。反观内视自身,忍不住又是一笑。

他父亲本是修行中人,从小便知道修行之法,但是自己却始终卡在炼气门外。

这一卡,就是三十年时间。

为了寻求入境机缘,他弱冠之时,便孤身一人,告别父亲,周游九州之中。周边四夷之地不说,中原诸夏之国,姜子牙几乎都曾经走访过。

三年之前,他入沬邑之中,白日宰牛下棋,晚上洒扫观书,到了此时,在空桑老人与姬考有意无意的指点之下,他终于成功了。

见到白日任职的内史开始陆续来到,姜子牙默默将棋子收起来,然后回去肉肆之中。

和他以往所做的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后,他便带着牛刀,去往不远之处,完成每日一屠。

牛乃是耕作之兽,整个沬邑,一天也不能杀几头,要杀之牛,都是要向牧正报备,再请专业屠夫进行屠宰。

姜子牙,便是一位专业的屠夫。

屠牛之术,他已经是炉火纯青了,让人将牛嘴罩住,免得它聒噪。而后,姜子牙拿出两把大刀,便开始了他艺术性的屠牛工作。

他只是比划了一下这头牛的体格大小,然后拿起那把较长的大刀,刷刷两下,便将这牛刺倒在地。

而后,便是用小刀肢解,动作娴熟,以无厚入有间,酣畅淋漓,几乎都不怎么用眼睛看,片刻之间,便将这牛给肢解。

“来,你们几个,将分给我卖的牛肉,送到我铺中去。”

吩咐几位学宰牛之术的小厮,将肉抬过去,姜子牙便清洗了一下自身,悠悠晃回肉铺了。

还没进去,便发现肉肆之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了,都在议论纷纷。

“你们猜,屠夫牙能不能破解那十种棋局?”

“我看悬,这三天我也找人一起研究了一下这十种棋局,都是沬邑之中有名的对弈高人,却无人解出其中一局,更不用说,屠夫牙还要尽解十局了。”

“是啊,我也觉得太难了。不过对他来说,拜神秘的空桑老人为师,也是大好事啊。”

······

在人群之中,空桑老人已经早早到了,坐在弈台一侧,听着众人议论,嘴上露出些微笑意。

数百年时间,终于让他找到一个满意无比的弟子了。

花费这么久时日,每天陪他对弈,终于到了收网之时。

“让一让,让我进去一下。”

然而,在看到姜子牙过来之时,这位空桑老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来,姜子牙此时已经入境成功,入了炼气之门。才过了三天时间,竟然有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个时候,空桑老人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先生,今日来这么早,是知道我已能破局了吗?”

他此言一出,四周一阵哗然。听他的意思,是已经能将那看起来就惊心动魄,形势危急的十种局势解开了。

空桑先生深深看了姜子牙一眼,神色不变,指了指眼前:“既然能破,那便不妨一试。”

随后,他衣袖往棋盘上面一抹,放置在两边的黑子白子,纷纷自动跳了出来,落在棋盘上,摆出第一个棋局。

见到空桑老人这种神通,旁边围观之人,顿时轻吸一口气,原来这位老人家,竟然是一位修行者。

姜子牙倒是不在意,很早之前,他便猜测,空桑老人就是一位修行者,而且是炼气一脉的修行者了。

他口中微笑,拿起一枚黑子,便往边角之中填去。

见到姜子牙第一手,空桑老人便皱眉不已,或许,煮熟在锅里的鸭子,真要长翅膀飞走哦了。

第十章 罪予台之叹,天生神力的子受

十局完毕。

所有人雅雀无声,空桑先生脸色不快。

唯有姜子牙,顿时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莫名其妙的拜师了。

“以边角之争,变换全局之势。若决水于千仞之堤,转圆石于万仞之谷。而能行此者,水冲石落,攻坚催敌,形势不得不然也。真是好弈术啊,子牙,能否告诉我,这破局之法,到底是何方高人与你共谋的?”

空桑老人与姜子牙对弈多日,知道他的棋风,并不是留心边角之人。故此,他这十种棋局,都刻意将中腹之路堵死。

但是没有想到,姜子牙不知得到了谁的指点,从边角起势,一口气连破十局。让他收徒的想法,顿时变成空谈。

姜子牙摇了摇头:“确实得了高人之助,但是子牙却不能说出。”

答应了姬考不说出他的名字,可不能将自己的上官卖了。

空桑先生淡淡一笑:“不说便不说吧,这等人物,便如树生于草间,早晚会露头的。”

笑完之后,他又悠悠一叹:“罢了罢了,我等此时,尚无师徒之分,徒之奈何。这块铜牌你收好,要是有意,可凭此牌去往罪予台之中。”

将一块铜牌交给姜子牙,空桑老人便叹息而去,似乎极为遗憾。

姜子牙接过铜牌,见到这块牌子的正面,是“万方有罪,在予一人”,反面则是“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他略一沉思,便将此牌收入怀中,至于去不去罪予台,还是以后再说。

······

罪予台,位于沬邑东南方向,大片楼台林立其中。

最为高耸者,乃是三台,其中位居中间的楼台,上面写着允怀台三字。

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宽,兆民允怀,是为允怀。

楼台之中,忽然一阵气机变动,空桑老人不知不觉之间,出现在其内,口中犹在叹息。

“老大人,您不是去收徒了吗?怎么,没有收回来吗?”

旁边一处楼台之中,传来一个清冽但是动听的女声。

空桑老人回道:“不要提了,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出手,将我那十种棋局,全部破去,还让我看中的小子直接入境成功。徒没收成,反倒是弈术被人教育了一番。”

“天下梓才甚多,便是这罪予台中,也有不少,大人为何一定要收那屠夫内史为徒啊?”

女声极为好奇,远远询问。

“天下哪有多少良才啊,罪予台中,能传我炼气之法的,或许能得一二,但是我满腹治国安民之道,舍去那小子,还真找不到其他人能够承之。”

“这么看来,老大人还是不会放弃了?”

空桑老人说道:“自然,此子乃是矢志修行之人,早晚还是会来罪予台一观,到时候必入我门来。”

“那我还真得提前恭祝老大人了就是不知,我这一脉,又有谁能够传承啊。”

那女声悠悠一叹,似乎颇有忧愁:“还真是羡慕傅说那家伙啊,出去一趟,竟然能找到一个如此天资的女娃进来。”

想到前段时间,来到罪予台之中,一剑压下诸方年轻炼气士,独自登上旁边那座列星台的年轻女子。这位楼台之主,就不由得感叹,如此出类拔萃的女修,竟然不是让她先碰上。

“此命数也,傅说小子的命数,本就比你好,也羡慕不来。听说姬周之地,那位被武乙小子称为当世史皇的小家伙已然进了沬邑,你有没有去见一见啊?”

“没有,等他将来入罪予台,再见不迟。”

“呵呵,我也再等他入罪予台来。”

······

然而,此时正被等待着,进入罪予台的姬考,不得不再度中断观看典籍,来到纷纷扰扰的外面。

外面嘈杂的声音,呼喝不停,传到了他这间静室之内。

姬考忍不住皱眉,起身往外而去。

“你们这些臣仆,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惊扰我观书。莫不成,是要找死吗?”

在典藏室之中的一块空地上面,一位看起来与姬考差不多大的幼童,正双手叉腰,指着跪伏在地的两位内史。

那两位内史,则不断磕头求罪,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血迹斑斑。

在这幼童旁边,则有两个年纪比他稍长的少年,其中一个,看似瘦弱的少年,劝慰说道:“受弟,典藏室自有法度,查阅这些典籍需要典藏史同意,并没有错啊。”

这幼童冷笑一声:“内史也好,典藏史也罢,不过我天邑商之臣仆也。哪有主人看自己家的书,还需要仆人点头同意的道理?”

“不过,兄长既然这样说了,那便饶过他们这一次。”

说完,他又将一根马鞭扔在地上,冷冷说道:“你们两个,各自互鞭百下,此事就此作罢。否则,定取尔等性命。”

那两位内史听到之后,如蒙大赦,其中一位内史拿起鞭子,就开始在对方身上鞭打。

用力极大,听到这抽打之声,都能让人感到其中的痛楚。

几下之后,就看见背上有血痕隐隐冒出。

“住手。”

姬考走了过来,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幕,沉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何人?”

那幼童冷眼看着姬考,淡漠而问。

“我为典藏史姬考。”

“好啊,原来就是你,终于找到正主了。你与他们一样,自己领百鞭刑罚吧。”

幼童冷笑一声,指着那两个人喝到:“你们还等什么,赶紧鞭完一百,给你们这所谓的典藏史也尝尝滋味。”

姬考闻言,一脸嗤笑看着这幼童,想的倒是真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如今的商帝武乙呢?

“你们两个下去吧。”

姬考挥挥手,让这两位内史退下。

“你们敢。”

那幼童的声音也传来,让两位内史一下子懵了,退又不是,不退又不是,十分为难地看着姬考。

最起码,对他们而言,姬考还是讲道理的。而那位商帝曾孙,完全就是不跟你讲道理。

“请问几位,因何而来典藏室之中?”

姬考语气淡淡,向这三位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问道。

“见过典藏史,我是子启,这是我二弟子仲衍,三弟子受。”

三位少年之中的最长者,向姬考行礼回道。

姬考点了点头:“原来是宗室之子,姬考有礼了。”

“既然知道我们是天邑商宗室,那还不赶紧受罚,还等什么?”

“哦,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宗室子弟已经可以代替武乙陛下,对大臣动刑了?”

殷商自有制度,别说他们这些商帝曾孙,就是他们的祖父帝子托,也没有这种权利。

“小子好胆,竟敢出言不逊。”

那位最小的幼童,直接冲了出来,一拳朝着姬考锤去。

姬考手上用力,包住他这拳头,然后一股沛然大力袭来,他根本无法阻挡,一下子倒退十几步,才将身体止住。

“好大的力气啊。”

姬考心中惊讶,这孩童看起来与他二弟姬发差不多大,竟然有这种大力。

“哈,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连我三分力都接不住,现在,试试我七分的力气吧。”

子受嗤笑一声,提起拳头,就要继续朝着姬考砸去。

“受弟住手,不要伤人了。”

他那位长兄子启连忙在一旁相劝,但是却又不敢上前将他拉开。

子启很清楚,自己这位三弟的力气,是多大的。虽然他年不过十岁,却曾经在一手拽住一只牛尾,将两牛倒拉而走。

他要是上前去拉,说不得就被一下子打飞了。好战如他,可是不会管面前是谁的。

姬考笑了笑:“力气大是吧?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大的呢力气。”

说完,他一运内气,五色社稷台由他气海之中飞出,飞到半空之中,变成一个巨大的祭台,朝着子受压下。

子受见到祭台压下,心中一惊,连忙撑起双手,将祭台挡住。

他力气极大,一下子的功夫,竟然将祭台举了起来。

“也不是很重吗?”

子受哈哈一笑,竟想着将祭台朝着姬考扔过去,让他知道,自作自受是什么滋味。

姬考轻声一笑,内气稍稍一驱动,子受举在头顶的祭台,马上就开始变重了。

一下子压下来,让他猝不及防,连忙鼓起全身气力,将他挡住。

只见他面色涨红,浑身血气翻涌,手上脸上青筋暴涨,口中大喝。被他踩在脚下的泥土,都受不得这重力,被踩出了两个细坑。

“果然神力,了不得了不得。”姬考鼓掌说道:“那我就再加点重量了。”

说完之后,他再施加一点内气,运于五色社稷台之上。祭台继续变重,压在子受之上,然后他的手脚身子,都开始慢慢蜷曲了,显然是已经受力到了极致。

“典藏史大人,还请将法器收回吧。”

子启现在,又反过来劝说姬考了,他没有想到,姬考年纪如此小,竟然已经是一位修行入境的炼气士了。

“我这三弟子受,可是太祖父武乙陛下最喜欢的子弟,还望典藏史,恕罪则个。”

姬考看着这位,被五色社稷台压在下面的子姓商氏宗室,原本历史之中,最后一位商帝,脸上神情复杂,似笑似叹。

第十一章 子受求助,蜀人欲和

其他人或许姬考还会忘记,还会想不起来,但是眼前这个小胖子子受,姬考已经能够确定,他就是未来那位帝辛了。

原本历史之中,成汤近六百年天下,在他的手中,走到了尽头。

如今他来到世间,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朝着那一步走去。

至于小胖子这个人,诸般说法,不足以信,或许要是他还有机会为帝,到时候就能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治理天下的了。

看了看眼前,已经浑身颤抖,闭着眼睛,满脸涨红的小胖子,姬考心想也差不多了,心念一动,便将五色社稷台给收了回来。

社稷台一收,小胖子子受瞬间浑身一松,直接瘫软在地,全身粘上了泥土灰尘,也毫不在意。

姬考就这样,静静看着这位小胖子,看他会有什么反应。要是再来闹事,他不介意再用五色社稷台压他一段时间。

说起用石头压人,姬考不由想起姜兰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当初逐鹿大战的时候,兵主蚩尤兄弟众多,都已经是巫神之流。

然而,兵主的八十位兄弟,被广成子祖师,一块番天大印,压得动弹不得。也正是广成子祖师的出手,让其他所有修行者,甚至九天之上的神灵,看到了炼气士的强大。

什么时候,自己手中这块五色社稷台,能有番天印那般神威啊,姬考在心中悠悠畅想。

小胖子子受缓过劲来,狠狠看了姬考一眼,口中哼道:“你给我等着。”

然后,直接拔腿就跑,就连身上的灰尘泥土,也不收拾一下。

姬考一愣,这就跑了,刚刚豪言壮语的子姓宗室,天邑商之人,直接就这样逃跑了?

“典藏史大人,您还是避一下风头吧?”

一边的子启与子仲衍,都劝说起姬考,让他先离一段时间典藏室。

“为何?难道陛下会因此降罪于我?”

姬考很是疑惑,有什么好躲避的,要真是武乙降罪,他就算跑,也跑不了啊。

子启摇头苦笑:“不是太祖父,他老人家怎会管这些小事。只是我们有一位姑母,也是炼气者,她素来与幼弟交好,要是知道他被欺负,一定会找上门来的。”

姬考目光一动:“你那姑母,如今是什么境界?”

子启回道:“境界什么的,我不知道。我只听说,姑母及笄之年入境修行,直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因为受弟出生之时,她恰好入境,故此待他极好。”

入境十年,也就是炼气十年,应该未必入了洞真之境,姬考心中暗自思忖。

想了一下,姬考觉得自己,未必要避开。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而且即便要避,又能避到何处呢?

这是沬邑,自己能去的地方,那位武乙孙女,应该也都能去。其他地方,与典藏室又有何异?

“多谢相告,只是沬邑之中,考也无从躲避,便就在典藏室之中,等待那位帝女便是了。”

“唉。”子启叹息一声,然后对着旁边的子仲衍说道:“走,我们也去拜访姑母,与她说清情况,不要因怒而动手。”

两人向姬考告辞,姬考则向他二人道谢。不管怎么说,这两位兄弟,都是想着帮助他的。

出去之后,子仲衍问道:“与姑母说不通,则如何?”

子启心念一转:“那便去找比干叔父,姑母还算是听比干叔父之言,想来能够帮上典藏史。”

想起他们那位叔父比干,两兄弟都安心一笑。他们所遇到的事情,就没有比干不能解决的。

······

商室帝宫之中,有一处为帝女所居。

如今的商帝只有一子托,无女,而帝子托年老之时,才生有两女,嫡女名姝,庶女名月。

商帝武乙喜女甚于喜子,便将两位孙女都养在帝宫之中。

“你是说,那位典藏室的新典藏史,竟然是一位炼气士?”

武乙的嫡孙女,端庄秀美的子姝,淡淡看着眼前,浑身脏兮兮的小胖子子受。

“是的,姑姑,那家伙仗着炼气士的身份,用一件五色法器压我。那法器太重,我抬不起来,被压得动弹不得。”

子受哭丧着脸,向自己的姑姑诉苦。

在另外一边,他的另外一位姑姑子月,则捂嘴一笑,很少看到自己这位天生神力的侄子,被人欺负成这样。

“你给我好好说说,此事到底是因何而来,典藏史为何要用法器压你?”

听到子姝的问话,子受才嘟囔道:“我去典藏室观书,但是其中有两位内史,竟然敢阻止我。我心下生怒,便罚了他们几鞭。但是那小子,却以典藏史这微小官职,不让我处罚,是以和他动手。”

“然后,你就被他教训了。”

子姝冷眼看了一下自己这侄儿,脸上似乎泛起一丝笑意,极为细微,都没人注意到。

“月儿,走,我们去见识一下,这位新任的典藏史大人,到底炼气到什么境界了,竟然敢欺负我子姓宗室。”

小胖子子受一听大喜,连忙在前带路。

只是他另外一位姑姑子月则迟疑道:“姐姐,我觉得那位典藏室并无什么大过啊。”

子受闻言,顿时脸色微变,埋怨似地瞥了自己这姑姑一眼,哪有她这样的,竟然还替自己的对手说话。

子姝摇头一笑:“管他是对是错,我只不过是去见识一下典藏史的修行罢了。”

等到他们离去之后,旁边的一位侍从,连忙往帝宫另外一处而去。

······

帝宫,商帝武乙的处政之台,此时武乙正襟危坐,听着国相任尹,禀报巴蜀战事。

“你是说,蚕丛氏部族,已经被柏灌氏部落融合了,新的柏灌君,想要与我殷商议和。”

“是的,崇侯虎派人传来消息,蜀羌就是这个意思。”

武乙顿时陷入了沉思了,蜀地山高林密,自从夏后氏以来,便一直是诸夏之敌。

炎黄肇始之时,黄帝之后蚕丛氏入蜀,教化了部分羌民,让他们脱离蒙昧,开始种桑养蚕,这个部族便被称为蜀山氏。

便是黑帝颛顼,据说也是其父昌意与蜀山氏女所生。

后来之时,蜀人为表蚕丛氏之功德,便以蚕丛氏自称,与诸夏可以说是同源而异流。

而等到夏后氏德衰后,蚕丛氏便不遵夏后氏之命。成汤代夏,他们也不过是听了数十年的商命。

商室内乱数百年,蚕丛氏就从来没有将商室视为天下之主,经常兵出东北,窥伺诸夏之地。

那个时候,不仅蜀地的蚕丛氏了,朔方、鬼方、羌方、土方、夷方、巴方、荆蛮等等,几乎四面皆敌。

直到盘庚迁殷,武丁中兴,整顿内外,开始大肆征讨。

武丁之时,各个击破,将这些周边方国几乎打了一个遍,终于打出了一个浩浩大商。

等到武丁之子祖甲之时,蚕丛氏依然不服商帝之治,祖甲派兵击溃蚕丛氏,其君主战死于岷山。族人退往山林之中,难以东出,却时刻伺机报复。

祖甲之子廪辛与庚辛之时,又西击羌人,部分羌人不堪大战,随首领进入蜀地山林之中,是为柏灌氏。

也就是说,此时的蜀地,除下最初蜀地的冉人部族之外,还有蚕丛氏与柏灌氏两部。

商帝武乙虽要以重兵征讨东夷,但是蜀地却不能不防,便派崇侯虎西镇羌蜀。

如今,他传来消息,蜀人两部族合一,竟然不想着继续大战,却要议和,当真出乎他的意料啊。

蚕丛氏先后战死两位先王,柏灌氏几乎户户有人命丧殷商之手,议和会有这么容易?

“任尹,你怎么看此事?”

任尹抚须一笑:“臣以为,必须同意他们议和,能和一时也好,我等可以再加大点精力到东夷之中。东夷一平,再平西南,不过小事罢了。”

“不错啊。”武乙点了点头:“那就传书崇侯,让他随蜀使一同入帮沬邑。我也想听听,这蜀人,想要怎么议和。”

相比西南蜀地,他所关心的,确实是东方九夷。这个从诸夏诞生以来,就一直困扰着中原的难题。

忽然,帝宫之中侍从之首,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什么事情,竟然如此慌张?”

武乙皱眉,看着这侍从长。

“禀告陛下,帝女姝刚刚出发,要去典藏室,找新任典藏史的麻烦。”

这位侍从长,可是知道上面的陛下,对典藏史是如何看中的。得知消息之后,便马上来报告了。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武乙神色一冷,向侍从长问道。他心有忧虑,这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挑拨。

“据说是因为子受公子,在典藏室闹事,被典藏史用法一块法器石头压得动弹不得。而后,他便不忿,跑去找帝女姝了。”

武乙闻言,哈哈一笑:“原来是这等小事,受小子自恃力大,也难得被人教训了。”

“陛下,不可轻疏啊,帝女姝与典藏史都是炼气士,一旦交手,恐怕会有损伤。”

一边的国相任尹,在旁边劝说道。

“说得也是。”

武乙微微颔首,而后右手一抬,一只五彩神鸟,从大殿之中飞出。

第十二章 武乙孙女,大土豪子姝(求推荐)

典藏室之中,姬考并没有再观多久的竹简,就有内史前来寻他。

“禀告典藏史大人,子受公子,带着两位帝女来寻您。”

说话之间,这位内史说话之时,脸上还极为担忧。

姬考点了点头,放下竹简:“前面带路吧。”

出门之时,遇见了刘全,那位被太祝派过来的巫祝内史。

“大人,是否需要我出手相助?”

姬考微笑摇头:“不用了,你安心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要是让巫祝出手相助,很多事情就变味了,姬考可不愿意卷进莫名的局势之中。

刘全见到姬考离去背影,不由叹息一声,既然姬考不愿意,那也就算了。

······

“你便是典藏史姬考,姬周子弟?”

典藏史外殿之中,姬考终于见到了那位炼气士帝女,子姝。

“不错,周原姬考,见过两位帝女。”

这两位帝女,一位端丽,一位娇俏,长得都极为秀美,有绝世之姿。

不过,姬考这段时间,特别是在有莘氏里面,已经见过不少绝色了,发现美丽的皮囊果然到处都是,但是有趣的灵魂万中无一。

就是不知道,这两位帝女的灵魂,是不是可以划入有趣之列。

虽然是男权的社会,但是有些女子的风采,却不是男子能够掩盖的。姬考的姑奶奶姬叔君,大姨母姒典正,以及随他一路而来的姜兰,皆是风姿卓越,万中无一之人。

前面这女子眸光清正,看着姬考,直接走到殿外空旷之地。

“多余事不说了,此地宽敞,我欲与君一试炼气之术。”

姬考顿时一愕,这帝女也太直接了点吧。

“姝帝女,试炼气之术,何必如此麻烦,你我二人,坐而论道即可。”

子姝摇头,看了一眼姬考腰间:“既有刀剑在身,何必费用唇舌。”

言辞冷冽,倒是让姬考一惊,深深看了这位帝女一眼。

“就是,姬周小子,你不会是怕了吧?”

小胖子子受在一边不断鼓动姬考动手,丝毫不在意身上的灰尘泥土,至今都没有擦掉。

姬考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怕了。”

与小胖子子受动手,本就是无奈之举,他又不是战斗狂,加上自己些微实力,何必动刀剑呢?不管是被伤,还是伤人,都不是好事。

小胖子子受顿时就不爽了,开什么玩笑,刚刚自己过来之时,这家伙可是嚣张得很。现在自己姑姑一过来,这家伙竟然就说怕了,哪有这么欺软怕硬的人。

“典藏史怕是误会了,姐姐过来,只是听闻公子也是炼气士,想与公子试法,并没有其他意思。”

另外一位帝女子月,倒是和善,眸光转动,在一旁相劝。

她为庶女出身,一直以来,因为子姝的缘故,一切待遇,便是几位帝孙兄长,都犹有不及。她倒是从来没有任何嫉妒长姐的意图,反而在为人处事一面,给自己姐姐不少助力。

姬考看了她一眼,依然摇头,没事干嘛要打架,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他这种态度,让子受气得直骂,子月顿时也无语了,以前并不是没有遇到修行者,听说帝女姝要与之相试炼气术,一个个可是高兴极了。

沬邑之中,无人不知,帝女姝可是一个大宝库。

因为自商帝武乙以下四代,唯有她一人得入炼气之境。因此,商帝、殷商宗室,甚至罪予台之中某位大人,不知道给了子姝多少宝贝。

在她手中,随便给出一点杂物,都可以让其他炼气士受用不尽了。

子姝冷冷一笑,忽然从身上取出一个布袋,然后袋口朝下一抖。

旁边的子月与子受,相视一笑,果然,自己姐姐、姑姑,又准备用这种方法了。

叮叮咚咚,一件接一件的东西,从布袋之中到了出来。

这些东西之中,有刀矛剑戈等兵器,有琮璋璧珏等玉器,有钟鼎樽爵等铜器,然而这些东西,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法器。

法器,这是炼气士以自身内气,洗炼天地之物,经年累月才成的。一般来说,除下那些炼器一脉的修士,一位炼气士手中的法器,都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数目一多,便难以周顾了。

但是子姝,随手一道,竟然有几十件法器从随身布袋之中倒出,这真,真是一个大土豪啊。

姬考顿时想起自己,总共那么几件随身之物,能够稍稍使用的,也就五色社稷台,以及随身这柄武丁之剑了。

而且武丁之剑,虽是利器,足以摧金断玉,但是却并非法器。

“帝女姝,你这是要做什么?”

姬考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这位帝女,不会是想着用法器让他折腰吧。

“与我比试一番,输了,这里之物,你任取一件,要是你赢了,则任取三件。”

子姝的表情依然冷淡,看着姬考,这种方法,屡试不爽,已经不知有多少口口声声以和为贵的人,答应与她相斗了。

姬考看着地上的种种法器,忽然挺胸说道:“也好,那我便与帝女阁下,论道一番吧。”

法器在前,折腰,那便折腰吧。

姬考拔剑而出,看着子姝,严阵以待。

子姝皱眉,难不成眼前这位典藏史,竟然还是一位精通剑道的修士?可是她观姬考气机,却没有看到有一丝锋芒,反倒是温润如玉。

不过,这都不重要。

在子姝的手中,顿时也多了一把巨剑,一把比一人还长,比一掌要宽的巨剑,拿在她的手中,显得别扭极了。

“等等,不要动手。”

正要动手之时,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在子启与子仲衍的带领之下,又有两个青年男子过来。

“比干兄长,胥余兄长,你们来晚了,姐姐已经展现过她的宝贝了。”

看到两位兄长过来,子月捂嘴一笑,指着满地的法器,调侃说道。

两位兄长过来阻止姐姐动手,这不是第一次,但是只要姐姐将法器摆出,根本就没法阻止。

就她所见,还没有人忍住这些法器的诱惑。

姬考听到比干与胥余之名,心神一动,本来想要看看名传后世的文曲星比干与箕子胥余长什么模样。

然而,子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巨剑横扫,斩向了姬考腰间。

他连忙避开这一剑,然后也朝着子姝刺去,子姝一把将他这一剑拍开。

一股大力打在武丁之剑上面,差点脱手而出。

然而,子姝并没有攻过来,反而退后一步,将大剑收了起来。

“还以为你精通剑术,原来还不如我呀。既然这样,这东西也没什么比的。我辈炼气士,还是较量法器好些,把你那块五色石头拿出来,我看看到底有多大威力。”

听到子姝这么一说,姬考顿时尴尬了,傅说让他有空练习剑术,姜兰也给了他一卷剑术学习,然而他却一直没有时间去习练。

身上唯一能与剑道沾边的,唯有一柄武丁佩剑,以及气海之中,不断折磨他,却不知道何时能用上的一道剑气。

姬考决定,此事之后,一定要抽出时间,练习一下剑术。

他却不知,对面的子姝,同样是不善剑术的。但她生来好强,诸般兵器都学了一下,却不精通。

用她的话来说,学各种兵器,只是为了知道都是怎么用的,她可以找到应付的办法。

炼气之人,用的当然是法器,哪需要用什么兵器。

然而法器,她同样只是收集了各种法器,了解其中妙用,然后轮流使用着。

碰到的各种修士,还从未见过有人用石台做法器的,因此,子姝十分想见识一番。

对面的帝女姝目光灼灼,姬考心念一动,也不扭捏了,取出五色社稷台,便朝着帝女投去。

五色祭台在空中瞬间变大,变成近半丈方圆,直直打向了子姝。

子姝见状,眼神微变,往自己的布袋之中一掏,顿时手中多了一块铜印。

她运使法力,将铜印汇出,铜印之上,马上发出万丈毫光,闪耀无比,将人的眼睛都闪得难以睁开。

毫光之中,一个大印的虚影现出,朝着五色社稷台撞击而去。

然而,大印虚影一碰到五色社稷台,毫光虚影,便消散一空,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小小铜印。

被石台一撞,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子姝面色一变,也不理会铜印去处,连忙又取出一方玉璧。

这块玉璧,上面隐隐有银光闪过,被子姝祭炼到空中之后,便有一只异鸟显现而出,五足三首,昂首而歌,歌声凄厉,让人忍不住捂住耳朵。

可是这歌声,并没有因捂住耳朵而挡住,依然传到每个人的心神之中。

典藏室之中,所有人都被这歌声弄得烦躁无比,脸色都开始发白。

铛!

玉璧与五色社稷台相击,歌声顿息,异鸟顿隐,这玉璧一下子便被击得粉碎。

“万法不侵吗?”

子姝顿时想到,曾经有一位炼气高人,和她讲过的一类法器。

是为器也,万法不生,万法亦不侵。

这种器,就是纯粹的器,没有任何东西附加其上,却也没有东西能对它起作用。

第十三章 玄鸟南下,九州之鼎(求推荐)

想到这里,子姝从气海之中取出一物,往往空中一抛。

顿时,一张巨网出现在虚空之中,网上金光万道,朝着五色社稷台罩去。

“咦,姐姐居然用出了这件宝物。”

这张巨网,可是子姝最为珍贵的几件宝物之一,没有想到,就用出来了。

巨网一下子便将五色社稷台罩住,金光虽然遇到石台就敛去了,但是网子确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时候,姬考也能看清楚这网子了,一根一根网线,不是麻织,也不是草制,而是不知道什么生灵的筋,里面隐隐有血色流动,在五色社稷台的冲击之下,一跳一跳的。

姬考心神一动,驱使真气法力,五色社稷台霎时开始变大。

本来是半丈方圆的石台,变成了丈许,变成了数丈,而捆缚在它上面的巨网,随之而胀大,那似乎是生灵筋制成的网线,发出吱吱的声音,似乎要被崩裂了一般。

子姝目光幽深,看着空中,不断施加法力,将石台拦住。

同时,在她手中,又多出了一面黑色小棋,要是这张巨网不够用,随时可以让小旗接上。

五色社稷台还在继续变大,巨网上面的筋线,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细,似乎崩裂就在一瞬之间。

忽然,五色社稷台轻轻一颤,然后马上化作印玺大小,飞回了姬考手中。

众人大奇,看着他惊疑不已,这是做什么。

姬考将社稷台收回,脸色发白,无奈说道:“我力竭了。”

他这话一出,子月顿时扑哧一笑,第一次见到炼气士与姐姐交手,以力竭而结束的。

子姝看了他一眼,观其气机,确实不是作假,淡淡说道:“你自己选一件吧。”

交手时间不多,她也发现,姬考似乎连百窍都没有打通,一切炼气士神通,都难以施展,所凭借的,或许只有这块五色石台之威。

要是她一边缠住法器,一边近身攻击,姬考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不过她过来,本就只是为了见识一下姬考的炼气修行,现在也见得差不多了,不如到此为止。

相斗结束,除下小胖子子受,其他人都比较高兴,不用出现任何伤亡。

姬考看着子姝身前的众多宝物,一时之间,竟陷入了选择困难症之中,不知道作何选择。

他一件件看过去,突然发现,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一般的法器,哪里比得上他气海之中的五色社稷台,以及更为玄奇的洛书。

忽然,姬考看着子姝身上,神色一动:“帝女,我能不能选择你身上那布袋?”

自称空间的法器啊,姬考早就想要拥有一件了。这种东西,可是居家旅行的必备神器啊。

子姝闻言,不知可否:“你倒是好眼光,这储物法器,便是一般的通神真人,无法洞悉虚空本质之前,都无法炼制。”

说完,她将自己腰间的布袋取下,扔给姬考,然后,又取出一个随身玉镯,将一应法器收入玉镯之中。

见到子姝如此豪气,姬考不由暗叹,都是炼气士,为何差距这么大呢?

······

“你们几个,都随我到重屋之中。”

一只五彩神鸟忽然飞至,立于屋堂之上,清亮的眼神看着诸宗室子弟。

众人见到这五色神鸟,都认识这是商帝伴鸟,与商帝无异,顿时都揖首下拜。

在比干带领之下,武乙的两孙子两孙女,以及三位曾孙,都跟着五色神鸟而去。

“姬考,你也跟着过来。”

听到武乙自凤嘴而出的话,姬考顿时一愣。

重屋,也就是太庙了,不过夏称世室,商称重屋,乃是祭祀宗庙先祖的所在。

夏后氏之时,唯有历代君主能入世室之中受祀,而到了殷商,却也有部分重臣,能得以进入其中。

一般来说,除非每岁祭典,外臣从来没有入重屋的说法。

心中虽然有不少思虑,但是姬考还是跟在极为武乙孙辈曾孙辈后面,一起往重屋而去。

五色神鸟鸑鷟高飞于空,在帝宫之巅,环首四顾,发出清越的鸣声。

顿时,在沬邑的几处地方,不管是罪予台,还是巫庙里面,那几道一直关注着帝宫之中动静的目光,都收了回去。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或许就是你们子姓商氏,最有底气的所在吧。”

在巫庙之中,一个声音悠悠一叹。

而在同一时刻,北海之地,幽都之中,有一只玄鸟飞出,朝南而来。

幽都乃是玄鸟祖地,同时也是整个凤凰一脉三大圣地之一。

玄鸟生幽都,凤皇出东方,凰鸟自天南,三者同称凤凰一脉,乃是世间飞禽之祖。

玄鸟一动,北地之中的众多妖类,都注意到了。

“又到了殷商承命的时候了吗?凤凰三脉,也不嫌烦吗?每过一段时间,便去接引殷商宗室,与凤凰玄鸟结成血脉图腾之亲。”

“它们怎么会嫌烦呢?与人道相合,这数百年也不知道培养了多少强大的后辈。便是龙类居于海外,受海外诸邦所朝奉,也不及它们发展得快啊。”

······

黑色玄鸟高傲在空中南飞,对于下方的任何言语,都不屑一顾。

而在荆蛮与巴蜀之交,有两位长发垂下,不作发髻的老者,一人持着一杖,自山下而来。

两人忽然心生感应,看向了沬邑之中,然后对视一眼,一位老者笑着说道:“玄鸟南下,看来,那商帝似乎也开始准备了。”

另外一位老者,则满脸哭丧,回头看着他们下来的群山:“我心忧啊。”

“心忧什么?”

“这番下山,此生不知能否再回灵山之中了。”

前面那老者笑意不绝:“何须回来,天地神灵皆在我心,所到之处皆是灵山。”

“是极是极,兄所言甚对。”

哭丧老者并不争辩,只是心中之忧,现于脸上,不减分毫。

······

殷商的重屋,乃是武乙迁沬之后,重新立起来的。

姬考随着比干他们一起进来,在外殿之中,便看到武乙已经在殿中了,背对他们,看着前方。

在武乙的后面,还站着一人,乃是一位中年人,和武乙一起,看向前方。

摆在他们前方的,不是殷商的宗庙先祖,而是九尊大鼎。

姬考一见这九尊大鼎,顿时脸色微变,不由想到了自己气海之中的五色社稷台。

他当初祭炼这宝物之时,心神曾经见得一幕,这是禹王划定九州,铸造九鼎之后祭天之景。

眼前九鼎,赫然就是禹王祭天的九鼎。

“见过祖父,见过兄长。”

“见过太祖父,见过父亲。”

听到他们几个行礼,姬考才知,这中年人应该是武乙长孙,帝子托之子,比干之兄,子受之父子羡了。

要是历史不因他而变,这位中年人,就应该是未来的商帝帝乙了。

“见过陛下,见过帝孙羡。”

武乙转头,看着他们众人,一一扫过,等到目光扫至子受之时,忽然一笑,对自己的长孙子羡说道:“此子类予也。”

他年幼之时,同样是好斗而暴躁,喜力而不喜谋,如今见到曾孙若己,自然欣慰不已。

子羡在旁,则恭维说道:“能类祖父万一,即是受之大幸也。”

武乙抚须再笑:“予殷商族人,当有吞吐天下之志,复收九州之力,然而牧守万民,不能以力,还却需以德。你名为受,如今予再到你名后增一字,名为受德。望你谨记,成汤昔得天下,以德而不以力也。”

子受听到自己太祖父赐名,连忙行大礼拜道:“谢过太祖父。”

“除姬考外,你等都是予之后裔,今日我颇有兴致,将你等唤来,一观禹王九鼎。”

“禹王之时,令九州方国贡铜,铸造九鼎,又命共同治水之臣,将九州各地山川奇异之物画成图形,然后分别刻于鼎身。九鼎铸成,陈列于宫门之外,使人得以观鼎而识九州,天地响应,是以夏后氏得天命,掌九州帝位。”

“及夏后氏德衰,我等先祖成汤,起于亳地,受诸方共拜,击夏后桀于鸣条,大败之,并放其于南巢。而后,万方咸服,商乃取夏命,以祀天地鬼神与社稷。”

说完,他指了指眼前九尊大鼎,口中却叹息道:“九州九鼎,子羡,你看看,殷商能有资格祭祀几尊啊。”

“我天邑商承天帝之命,乃是天下共主,自然是有资格祭祀所有九鼎。”

子羡还没说话,一边的子受,或者说子受德,便脱口而出。

武乙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梁州被巴蜀之人割据大半,荆州尽入荆蛮之手,青州、扬州、兖州三洲之地被东夷占据大半,扬州又有越人猖獗,冀州、雍州戎狄不靖,我殷商虽自称天邑,然九州之中,被我等尽占者,唯有豫州。”

“便是将诸夏方国一起算上,九州之土,我等也不过得其一半。如此这般,有资格祭祀所有九鼎吗?”

武乙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本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由武乙这位商帝亲口说出,更显得不是滋味。

第十四章 玄鸟至矣,论巫祝之事

“这些事情,本不用说给你们听的,但是如今时局将变,还是给你们说说吧。”

武乙看着摆在眼前的浩荡九鼎,胸中本该豪气万千,可惜时局不佳,让他反有一丝抑郁惆怅。

“祖父,出什么事情了?”

子羡心中微惊,感觉自己这位向来恢弘霸气的祖父,今日有些不对劲,叹息声都比以往多了。

武乙淡淡一笑:“没其他事情,就是你那父亲,准备借巫祝之力,与我玩一场游戏罢了。”

此时武乙不再用商帝之称予,而是以我而称,将自己视为长辈,不再以自己为帝君。

听到武乙之言,所有人大惊失色,不管是帝子托的三个儿子,还是两个女儿,三个孙子,都连连请罪,为自己的父亲祖父说清。

武乙摆手一笑:“没什么好说情的,为帝者,各有所凭。我拉拢炼气士为己用,征讨四方蛮夷,镇压巫祝,他要拉拢巫祝为己用,也并没有什么大过。”

“我所虑者,只是他当真能压得下那些巫祝吗?”

武乙当初可是亲眼见到,自己太祖父武丁,与那些强大的巫祝,是如何争斗,如何将他们稍稍镇压下去。而在自己祖父祖甲与父亲庚辛手中,他们又是如何死灰复燃,势力更胜于前的。

甚至在父亲执掌天下的最后几年,差点让他们以巫道设教,凌驾帝权之上。

自己儿子子托的能力,帝乙觉得,还未必比得上父亲庚辛,真要让他执掌殷商,恐怕天下危矣。

这些后辈都不说话了,他们为人子女孙辈,对于父亲祖父之能,不便评价,也不敢评价。

“索性还有一段时间,你们都说说,你们是怎么看待巫祝的?”

武乙看了一眼北方,那只站在宫殿之北方最高处,以紫色为底五彩斑斓的鸑鷟,正翘首而望。

“羡,你先说吧,直言无妨。只有一点,不可虚言骗我。”

武乙目光灼然,看着自己的长孙。

子羡看了自己祖父一眼,沉寂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巫祝昔年曾与先祖立约,羡认为,虽然其行多有不善,但是只能打压,不可灭除。否则,当有大祸。”

武乙点了点头,不作评论,看向了另外一个孙子:“比干,你觉得呢?”

比干皱眉说道:“祭祀之事,尚需巫祝相助,孙儿以为,也不当除灭。然而祭祀之外,则需要将巫祝与万民分离,万民当知其帝,不可知其巫。”

“胥余,你说。”

“孙儿以为,巫祝不必管他,我等行帝道,保万民,上帝祖宗庇佑。巫祝虽有术,却终究只是小术,没必要将大精力花费在其上。”

“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啊。”

武乙淡淡说道,并没有做任何评论。

“受不这么看。”

忽然,武乙最年幼的曾孙子受,开口说道。

“哦,那你是怎么看的呢?”

“我认为,巫祝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为我所用,则留着,不能为我所用,则除去便是。”

子受之言一出,顿时让武乙眼中异彩涟涟,只是一瞬,他便冷笑一声:“你有什么本事,竟然敢说将巫祝为你所用。”

子受则道:“像祖父说的,自然是以德教化,若是德教不行,那就以力。”

“以德以力,学得倒是很快。算了,这些事情,就不留给你们处理了。趁着我还能活几年,给你们一个干净的殷商吧。”

武乙一挥手,看望北天之中,正有鸟鸣之声从虚无之中传来。这声音不现于世间,他因为与鸑鷟结成了血脉图腾之亲,故此能够听到。

“玄鸟已至,你们几个,都去拜祭先祖,然后随玄鸟而去吧。”

“祖父,这是何意?”子羡惊道。

武乙说道:“沬邑之中,很快便会沦为一个棋盘,各方势力将在此落子。你们几个,趁着这个机会,去玄鸟凤凰等地的祖地,看看能否有机缘,结成血脉图腾之亲。”

殷商一脉,自从成汤开始,但凡帝子,都有机会去往凤凰三脉的祖地之中,与凤凰玄鸟相交,至于能否有凤凰玄鸟,成为血脉图腾,就看他们自身了。

武乙当初便曾在东方凤皇所居的丹山丹水之地,得到了鸑鷟认可,与他同归殷商。

而他的儿子子托,也曾在玄鸟一脉的祖地,得到了一只玄鸟与金乌之后,以为图腾。

“祖父,我们还是想在沬邑之中,帮助您稳定局势。”

子羡连忙说道,他心中极为担忧,这一去之后,他的祖父武乙与父亲子托,恐怕就只能见到一个了。

武乙皱眉说道:“不用了,你们都走吧。呆在沬邑,说不得就会失了性命。”

见到自己祖父态度坚决,子羡毫无办法,只得带着兄弟儿子,一起离去。

离去之时,一个个跪伏在地,对着自己的祖父行礼。

“去,去,希望你们回来之时,会有一番新天地。”

······

一声清越的鸣叫,传遍沬邑之中,所有百姓都忍不住抬头一看。

高空之中,一只全身玄黑,有五彩尾翼的神鸟,从北方飞来,落向了帝宫所在。

在帝宫上方,又有一只五彩的鸑鷟神鸟,见到这只黑色神鸟飞来,自歌自舞,与黑色神鸟在空中玩闹了一阵。

两只神鸟,丝毫没有掩饰它们的身形,帝宫附近,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天命玄鸟,这是天命玄鸟!”

见到那只黑色神鸟,沬邑之中的商人,顿时一个个激动起来了。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这是他们从小就会背的颂语,然而玄鸟具体是什么样子,却少有人能够说清楚。

如今见到这只黑色神鸟,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便都能猜到,这就是玄鸟,是庇佑他们商人的玄鸟。

“果然,陛下有德啊。玄鸟相投,说明陛下斩那几位巫祝,没有斩错。”

沬邑各地,已经有武乙安排好了的人,在不断向着人群,默默宣传着武乙的名声。

如果说,在此之前,还有沬邑百姓,对于商帝武乙镇压巫祝的行为将信将疑。那么此刻,再也没有谁有一点疑问了。

玄鸟,对于商人而言,地位可是比神灵还高。

或许,在商人心中,只有那渺茫之中的上帝,能够相比吧。

玄鸟也好,上帝也好,都是商人先祖。

“玄鸟至矣,武乙小子要开始清场了。”

罪予台之中,那位空桑老人,目光投向了帝宫之中。

在另外一处,那是殷商的巫庙所在,帝子托与太祝相对而坐,各自沉默不语。

帝子托的肩头,一只三足黑色之鸟,正无精打采,趴着不动。

“父亲已经将孩子们都安排好了,沬邑之中,马上沦为我们父子的棋盘。太祝,灵山的大人,何时能来?”

“快了,他们已经下了灵山,快过来了。帝子,你还是关心一下,其他地方的情况吧。”

帝子托微微颔首,子女孙辈皆离去了,他看向帝宫的目光,难得一阵安心,同时也充满了斗志。他要让自己的父亲知道,他多年所为,都是错的,不能一错再错。

······

等到孙子与曾孙都离去之后,武乙再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孙女,悠悠说道:“姝,你带着月,去往罪予台之中吧。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那位大人,虽然未在我殷商之中,留下子嗣,但是看在先祖情分之上,她会庇护你们的。”

子姝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了,而且她也一直想要入罪予台之中,与各方修行者,共同探讨炼气修行之法。

她也和刚刚离去的兄长之子一样,向着自己的祖父行礼:“祝祖父万年,殷商万年。”

武乙呵呵一笑:“万年,我也不知,能够再活几年了。至于殷商,夏后氏只有四百年,我殷商到现在便已经五百年了,能有多少年,还在你们后世子孙啊。”

子姝带着子月走后,整个放置九鼎的大殿之中,只剩下了武乙与姬考两人了。

“好啊,都走了,大幕也要开始拉开了。我给他们机会,看看他们能做到哪一步,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听到武乙叹息,姬考心中神思变幻,他不知道,武乙所说的他们,是他这些即将离去的后辈,还是指那些各处的敌人。

他只是感觉,这位武乙陛下,这一次看来是要发大招了。

“对了姬考,刚才之时,还未问你,如何看巫祝之事?”

忽然,武乙又问起了姬考同样的一个问题。

姬考顿了顿,缓缓说道:“巫祝未来如何,还在于巫祝后面的神灵想要如何。要是没有后面的神灵,巫祝之辈,早晚会慢慢消亡的。”

武乙当即以愣,看了姬考一眼,悠悠一叹:“你说的不错啊,上帝神灵,还需要巫祝的话,巫祝便会一直存在。上帝神灵,不再需要巫祝了,人间也就不需要他们了。”

“只是上帝神灵如何想的,我们无从得知,我们能做的,就是尽我们所能,将巫祝彻底打压下去。即便未来之时,神灵相助,他们想要复起,也不是一时一日之功。”

姬考则惊疑道:“陛下你就不担心,上帝神灵此时便会插手吗?”

武乙则哈哈一笑:“你可知道,上帝是谁?”

第十五章 谁是上帝?

听到武乙发问,姬考陡然一惊,连忙摇头。

上帝是谁?从他降临此世之后,就没有任何人和他说过。

在岐邑宗室之中,他翻遍姬周所有典籍,也从没有记载过只言片语。

而在殷商典藏室,同样也没有典籍记载上帝的真实身份,或是以帝称,或是以上帝称,从未见其名。

但是遍观群书,特别是历来的巫祝占卜之书,姬考却发现,夏后氏之时的典籍,并不称上帝,少康中兴之前,称天帝,少康中兴之后,称司命之神。

他隐隐感觉,这天帝、司命之神与上帝,应该不是同一位。

每一次更名之时,都伴随着人间巨大的变革。

东夷入夏,是以天帝之名被抹去了;成汤革命,是以上帝代替了司命之神。

至于上帝之名,除下殷商祭祀,姬考唯一能想到的,是祭炼五色社稷石之时,心神所见的那一幕。

“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禹锡玄圭,告厥成功。今告五帝,九州已成,奏请太昊于东,崇神农于南,敬少昊于西,奉颛顼于北,尊黄帝轩辕于中,五方上帝,与天帝共飨。”

禹王祭天,将太昊、神农、轩辕、少昊、颛顼奉为五方上帝,与天帝共同祭祀。

不知道殷商所谓上帝,是不是就是这五方上帝其中之一?

“你可知道,你姬周在戎狄之地数百年,然而才刚南迁,予便厚待你周氏,赐地赐爵?”

武乙没有直接说上帝是谁,反而问了姬考另外一个问题。

姬考又是摇头,这件事情,不说他了,从他已故的太祖父姬亶,祖父姬季历,到父亲姬昌,也无比惊疑。

武乙仰头,指天一笑:“那是因为,你姬周与予天邑商,都是上帝子孙啊。上帝,便是你祖后稷和予祖阏伯的共同之父,帝喾高辛氏。”

这话一出,天地之间似有感应,特别是那些玄妙不可言之地,似乎都将武乙这句话听在耳中。

东方汤谷之中,扶桑两树之间,一个恍如沐浴在大日之中的身影,发出一阵开怀笑声。

昆仑之地,一处华美宫殿之中,则传出一声冷哼,期间伴随着剑鸣之声,整个昆仑之中,都隐隐感到一股肃杀之气。

而在诸海之上,有一位黑衣老者,正站在海岛之上观水,似乎听到了笑声与哼声,不自觉抬头一看,然后轻轻摇头,似笑似叹。

“算了,往事已矣,你们争就是了。”

······

姬考第一次听说上帝是帝喾,顿时心中微惊了,旋即又想起了一事。

那次他在巫庙之中的经历,那几位人道先民的所作所为,那天昏地暗风暴袭来的“天厌之”,以及扫荡浑浊复归清明的“剑气”,让姬考感觉,不会这么简单。

要是上帝真是帝喾,那道黄金剑气,为何要与他对上。

说到底,帝喾高辛氏,也是那位陛下之后啊。

心中虽然思虑万千,但是姬考却没有说,有些东西,只能想,却不能说出来的。尤其是这个充满神灵的世界,神灵都要被人教训的世界。

路上之时,与彭祖随便说起几句,都受到惊雷提醒,让他深以为戒。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

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此时,不远之处的殷商宗庙之处,开始传来颂歌,称颂玄鸟与成汤。

武乙听到之后,则对着姬考笑道:“姬考,你回典藏室去吧,虽然未上战场,但是重任在肩,你要勤勉啊。”

姬考拱手说道:“考奉命。”

“另有一事,若是子托与巫祝示好于你,你且受了便是,也不用和予多说什么。你在殷商,无根无凭,不可得罪任何人。”

武乙之言,让姬考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感动,他明白,这是武乙在保护他。

“去吧,去吧,其余诸事,不用理会,在你功成之前,予不会召你。你要是有所求的话,现在就和予说吧。”

姬考沉顿一下,才拜首道:“陛下,考听闻万方台之中,有修行典籍,未来之时,考想入内一观。”

“嗯,罪予台虽然是我所建,但是其中之事,予也不好擅专。”武乙略作思考,然后说道:“予会和罪予台中高人商量,若得其同意,便派人传话给你。”

“谢陛下。”

姬考第一次知道,原来所谓的罪予台,并不是完全受武乙所掌控的,顿时心中微惊。不过他脸上没有任何异状,只是缓缓退下。

等到姬考走后,武乙再看了一眼禹王九鼎,然后便去了供奉子姓商氏先祖的宗庙之中。

此时,玄鸟与鸑鷟,一左一右在殿上自歌自舞,乐师奏着钟鼓之乐,太祭亲自主导着祭祀。

凡是要去往凤凰玄鸟一脉祖地的殷商宗室,都必须要完成一场极为复杂的祭礼。

先祭祀上帝玄鸟,再祭祀成汤伊尹,后面还要祭祀所有上了庙号的殷商之帝。

从成汤到武乙,共计二十八帝,但是有资格在重屋(太庙)之中,有庙号的先帝,却只有六位。

高祖天乙,也就是克黜夏命的开国之君成汤;

被伊尹放逐后改邪归正的太宗太甲,定下成汤基业,是为太宗;

将治民相权与巫道分开的中宗太戊,在位七十五载,有中兴之功,是为中宗;

迁都殷地的世祖盘庚,结束数百年商室内乱,世代祭祀,有再造殷商之功,是为世祖;

让殷商走向空前盛世的高宗武丁,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成汤之下,莫有功高如他者,是为高宗;

继承武丁盛世的世宗祖甲,分理祭祀之法,继续征讨西戎,世代祭祀,是为世宗。

武乙在殿外,看着自己的孙子曾孙,一个个祭拜着先祖,心中莫名感慨,也不知道,在他崩后,能否在太庙之中有号。

······

姬考回到典藏室,心想终于可以继续安心翻阅典籍了。

然而他并没有翻看多久,那位太祝的弟子刘全,便找了过来。

“你是说,帝子托请我过去他那边一趟?”

姬考皱眉,看着面前的刘全,心中无奈之极,怎么又有事来了。

“禀大人,是的,帝子托想向大人了解西陲之事,故此让我来请大人。”

“什么时候?”

“帝子托说,等到明日玄鸟去后,便请大人过府。”

姬考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到时候你来唤我即是。”

有了武乙适才和他说过的话,对于如何与帝子托以及巫祝一脉打交道,他也算是心里有底了。

刘全走后,姬考想着短时间之内,看来也无法深究导引炼气之法,顿时便将姜兰赠予他的那卷布帛取了出来。

不久前与子姝动手,让姬考觉得,也是时候花功夫研究一下剑术了。

仅仅依靠五色社稷台,动起手来,还是多有不便。一来无法周顾四周,而来对手要是缠住了五色社稷台,他便像无爪牙的老虎一样,任人宰割。

姜兰所给的布帛,上面给出的图形文字,都浅显易懂,都是基本的练剑之法。

“剑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滕兔,追形逐影,光若彿彷,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

“然欲修剑道,必先得剑理,剑理之所在,在技之中。剑技繁杂,却不离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云、挂、撩、斩、挑、抹、削、扎、圈等技击之法。”

“是故先通击法,再试剑术,由术而至法,由法而得道。”

开明宗义,便将剑术之基道出,姬考一观,便沉浸于其中了。

里面几十道人形,便都是这些击法练习之时的要点。

一边观看,姬考还一边以指为剑,试演其中动作。

等到看完之后,则闭目沉思,将这布帛之中的内容,熟记于心。

再然后,他便拿起武丁之剑,找到一个空旷无人之地,开始习练其中剑技了。抽呆提格,劈挑斩刺等一个一个动作慢慢练习。

不求快,只求稳。

一直到月上中天之时,姬考才停了下来,莫名想起一事,不觉一笑。

武道由他开始总结,是站桩与导引这些基本法门;炼气所得传承,则是坐卧行走、取火结绳、制陶磨石等基本法门;医道所得素问,同样是这一道定基之时的圣贤对话;如今开始练剑,也都是种种最基础的击法开始。

他的修行之路,看似已经开始,其实还没走出一步,一直在奠基之中。

姬考有种感觉,留给他奠基的时间,恐怕不会太多了,得抓紧了。

第十六章 远古经文,商夷之同

收拾剑器,天色欲明,姬考忽然感觉典藏室西北角之中,似有气机变动,正如炼气士在吞吐一般。

他心中动念,便往那处行去,还没到之时,便听到有人声,一个颇为熟悉的人声。

“恒先之初,迥同太虚。虚同为一,恒一而止。湿湿梦梦,未有明晦。神微周盈,精静不熙。古未有以,万物莫以。”

“古无有形,太迥无名。天弗能覆,地弗能载。小以成小,大以成大。盈四海之内,又包其外。在阴不腐,在阳不焦。一度不变,能适规侥。”

“鸟得而飞,鱼得而游,兽得而走。万物得之以生,百事得之以成。人皆以之,莫知其名。人皆用之,莫见其形。”

“一者其号也,虚其舍也,无为其素也,和其用也。”

“是故上道高而不可察也,深而不可测也。显明弗能为名,广大弗能为形,独立不偶,万物莫之能令。天地阴阳,四时日月,星辰云气规行重动,戴根之徒,皆取生,道弗为益少;皆反焉,道弗为益多。”

······

姬考听到这人声所念,顿时一阵惊讶,这都是至理名言啊。

他走了过去,发现在一间典藏之室之中,姜子牙翻开十几份竹简,旁观其中,然后自身手中,则拿着一支笔在在默默写着。

一边写,口中一边念,天地灵阳之气,同时随他的呼吸而进出。

“见过典藏史。”

姜子牙忽然心有感应,转头一看,见到姬考过来,连忙起身行礼。

“妙啊,子牙,你刚刚所念者,是何书?”

姬考瞅了一眼姜子牙身前,见有诸多竹简,但是多是破陋,显然轶失不少。

“禀大人,这是我在典藏室之中打理之时,发现的一些残存经文,讲的都是一些天地至理,似乎与炼气修行有关。我如今入得炼气之境,便思考将这些残余经文,都整理一下,说不得未来就会有用。”

姬考走了过去,大概瞅了一眼,发现文字晦涩,一时难懂,需要仔细揣摩,才能明白其中一二。

这种感觉,与姬考前世之时,看那些恍惚难明的道经,差不了多少。甚至因为字形的原因,要花费的精力更多。

此时的文字,虽然造字六法传开,但是写字之人不同,很多不是通行的字,都是需要人好好揣摩的。联系上下文,然后再按照造字法来猜,极为痛苦。

“这些竹简,都是你整理出来的吗?”

姬考指着摆在姜子牙面前的十几份竹简问道,他发现里面的字迹都是一样的。

“不错,我之前夜间无事之时,便将记载在龟甲兽皮、铜器竹简上面的相关文字,摘录下来,写在竹简之上。凡是有关联的文字,我便放在一卷之中。”

姜子牙指了指身前的竹简:“比如这一卷,似乎都与黄帝陛下有关,都是讲诉天地之基,万物之源,因此我放在一起。”

姬考将竹简拿过来,细细品读,发现这一卷典籍,不过数百字,但却字字珠玑,殊为不凡。

“子牙,我有一事委托于你。”

姬考忽然,心中一动,对姜子牙说道。

“大人要有吩咐,直言便是,子牙若是能做,必助大人达成。”

对姜子牙而言,姬考不仅是他的上官,更是帮助他获得自由身的恩人。要不是姬考帮助他破解空桑老人的十种局势,此时他哪能还在沬邑典藏室之中,如此痛快观书啊。

“想必你也看出,我与你一样,都是炼气之人。你这些整理的或与修行相关的典籍,能否多录一份,我也想留一份细细品读。”

“还以为大人说何事呢?此小事尔,子牙必定办到。”

姬考拱手一礼,姜子牙连忙还礼,这件事情,他本来就在做,无非是再花费功夫,多写一份罢了。

事实上,类似的经典,姬考所知极多,后世被称之为大道之源的道德经,他至今还记得全篇,最为出众的南华经,他能背出大半,剩下文始、冲虚等经文,也是记得不少。

这些经文,他不明白对他修行,能够有多大作用。但是,带在身旁,时常诵读理解,肯定聊胜于无。

······

红日东出,在帝宫之中,又有一场特别的朝会。

这次朝会的人,全部都是殷商的宗室子弟。

当然,即便是宗室,也是亲疏有别,特别是殷商数百年,宗室子弟,不知凡几。

一般情况下,商帝之子,过个五代左右,也差不多就是普通的贵族,还需要各处戍边征战,才能保证自己的身份,不会降为众人。

此时在帝宫之中代表宗室,除下那些能力特别出众的,几乎都是武丁之后,与武乙的关系都在五服之内。

所有人都看着站在中间的三位弟孙,三位帝曾孙,按照惯例,他们马上就要去往凤凰玄鸟一脉的祖地了。

“其他地方予不担心,但是在东方凤皇一脉的祖地,你们一定要小心东夷之人。”

临去之前,武乙还是向自己的后裔不断叮嘱。

从成汤代夏,特别是武丁中兴到现在,商人的兵锋极盛,北击鬼方土方,西破戎狄,南征巴蜀荆蛮,几乎无往不利,常有战果。

唯有东方九夷,百年来,很少有战果。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东夷与殷商,有着一个共同点。

他们所尊崇的祖先,都是凤凰玄鸟一脉。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东夷乃是凤皇祖地所在,凤属同样是他们的图腾。

因此,凤凰玄鸟一脉,都不会出现在殷商与戎狄的战场之上。

甚至很多时候,在一方将面临毁灭性打击的时候,玄鸟凤凰一脉会出来说和。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都是同一脉所出,何必你死我活。

然而,不管是东夷,还是殷商,可都不是这么想的。

东夷虽然是少昊氏曾经崛起的部族,但是千年时间过去,已经和诸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礼仪不同,风俗不同,文明不同,绝难两立。

只不过迫于凤凰玄鸟一脉的压力,这场争斗,始终没有分出胜负。

三个祖地,东方的丹穴之山,南面的天南火山,北部的幽都之地,他们基本都要随着玄鸟走一遍。

商帝之子,要去往位处东夷的凤皇祖地,丹穴之山,武乙自然要让他们小心。

在数百年之前,就曾有商帝之子,殒落于东夷之中,结果也只能不了了之。

“祖父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子弟的。只不过我等近年就不能尽孝于膝下,还请祖父保重。”

子羡向自己的祖父拜别,又看了看自己不远处的父亲,心中忧虑无比。

子托看到儿子的目光,难得在朝会之上露出了笑意,宽慰他说道:“放心吧,你祖父的身体好着,我会照顾好你祖父的。”

子羡心中微变,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子托了。如今的形势,宗室大臣,几乎人尽皆知了。

武乙对帝子不满,要不是因为子托乃是独子,恐怕早就被废了。

而帝子对商帝,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位老师被斩,必有怨言在其中。

“不错,予不用你们担心。等到你们回归之时,必然会看到一个干净的殷商。”

武乙看了看四周宗室,这话似乎是劝慰远行的孙辈,也似乎是对宗室的宣言。

“起乐,为玄鸟与诸子弟送行。”

随着武乙的一声轻喝,顿时钟鼓之乐响起,气势磅礴,像是军士出征一样。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

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于赫汤孙!”

太祭带着一些宗室祭祀之人,在殿堂之中高唱颂歌。

从武乙身上,飞起一只紫色为主体,却是五彩的鸑鷟,腾空而出;子托身上,同样有一只神鸟飞起,却是黑色三足的金乌玄鸟之后。

两只神鸟鸣声啾啾,清脆悦耳,加上在空中飞动盘旋,就像在舞蹈一样。

而后,一只黑色玄鸟,从殷商重屋之中飞出,发出高亢的鸣叫,整个沬邑都能听闻。

它飞到鸑鷟与玄乌所在,身体与它们一碰,各自又发出一声脆鸣。

这声脆鸣,像是离别之鸣,便是人类,都能听出其中的微微不舍。

玄鸟飞到殿堂之中,将六位殷商子弟,一下子卷起,便飞腾到了高空之上。

然后,便是一声长鸣,现于空中。

沬邑之人抬头一看,一只美丽的玄鸟,正往北而飞。

······

宗室散去,整个大殿之中,只剩下了商帝武乙与帝子托两人。

武乙看了看子托,目光复杂,最后什么也没说,摆了摆手,示意他也离去。

帝子托向着自己父亲,深深行了一礼,然后便决然向外而去。

当他快走到殿门之时,后面突然传来了商帝武乙的声音。

“你只有一次机会,自己珍重吧。”

帝子托脚步微顿,头也没回,口中说道:“父亲,我一定会赢的,你也珍重吧。”

“我也等着你赢。”

武乙在心中悠悠一叹,转头便看向了自己殿中的那副禹贡九州图。

第十七章 拜会帝子托,谈戎狄之事

帝子托的府邸不在帝宫,而在靠近巫庙的那边。

当初商帝武乙,执意从商都迁至沬邑的时候,允许所有人自择地方,自建宫室。

帝子托所建宫室,就在太祝、太卜、太史等三师家宅旁边。然而到了现在,三宅已经两空,故人再也不在了。

姬考乘着马车,来到了帝子托之府。

他发现,相比较其他重臣府邸来说,帝子托的府邸很是简朴,一点都不像是一位帝子所居。

宫室不高,也没有很多间,他过来之时,帝子托已经摆好酒席等他了。

“见过帝子。”

对于这位看面相,要比商帝武乙还要年迈的帝子,姬考并不了解,只是从商帝的言语之中,知道他应该与巫祝的关系极好。

“考君不必多礼,请入席就坐。”

所谓酒席,除下姬考以外,也就是帝子托自己了,并无其他人在场。

帝子托等到姬考入席之后,举起酒爵,说道:“我不喜歌舞,考君远来,唯有薄酒奉上了。”

姬考连忙与帝子同饮,然后不发一言,等着他的下文。

“我曾听说,在危险未发之时察觉,可以称之为明;提前做好应对祸患的准备,可以称之为智。如今殷商之势,看似蒸蒸日上,兵锋四出,然而有明智之士却告我,大变将起于沬邑,危难将来于四方。”

“四方危难,便是东夷、戎狄、巴蜀与荆蛮。其他地方先不说,你姬周之地,直面戎狄诸方,你又为周公长子,当可告我,戎狄之势如何?”

帝子托不谈巫祝与炼气士之事,也不谈殷商内部之事,直接便问起了姬考西北戎狄形势,倒是让姬考心中微动。

他沉顿了一下,然后说道:“西北戎狄,形势复杂,有眼前之忧,又有长远之忧,不知帝子所问,是指眼前形势,还是长远形势?”

“眼前之忧如何?”

“眼前之忧者,有燕京之戎,余无之戎,始呼之戎,翳徒之戎,此四戎,地与诸夏相交,人与诸夏相似,以游猎为性,不知生产,一旦诸夏势衰,必举兵而南下,夺民而掠土,杀戮以劫财。”

“长远之忧又如何?”

“长远之忧者,有鬼戎,有犬戎,有羌戎,有荤粥(xun yu),此四戎者,地处西北荒野山林,人以上古妖类为祀。一旦难以抵挡,则诸夏文明荡然无存。”

帝子托听罢,眉头微皱:“若是殷商无暇顾及西北,姬周可能应对?”

姬考苦笑说道:“以姬周之力,对付燕京之戎,余无之戎,始呼之戎,翳徒之戎等近忧之中一个,或许能够抵挡,要想抵挡全部,非西部方国合力,不可抗之。”

“至于鬼戎、犬戎、羌戎、荤粥等更强大的存在,怕是唯有诸夏方国一起,才能一举败之。”

姬考久在西陲,自然知道这些戎狄的强大,姬周国小民少,此时根本难当重任。

而且,这还只是谈兵势,兵势之外,还有修行者,还有妖类,这些存在加进去,则不是姬考能言。

而后,帝子托又问了一番姬周的情况,大到为政治民之法,小到姬周公府之人,事无巨细,帝子托都与姬考聊到了。

这种事情,本就不是什么机密,姬考自然不会藏着捏着,将他所知的一切,都说给姬考听了。

两人一直聊了大半日,姬考发现,这位帝子托,其实是一位极聪明的人,能见微知著,能举一反三,这一点,倒是不在其父武乙之下。

甚至对四夷的防患,他也同样时刻担忧。

就是不知,为何在巫祝的问题上,他与其父武乙,差距为什么会这么大。

不过姬考与帝子托,从来不谈巫祝的问题,只谈诸夏与诸夷之势。

等到姬考告辞之时,帝子托甚至牵着姬考的手,将他送到门口,显得待他极为亲厚。

“考君有大才啊,等到诸事抵定之时,我必送你琼琚之礼。”

对于帝子托的礼贤下士,姬考没有多说什么,拱手行礼就是了。

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尤其是君臣国度之间。

武乙待他如此亲厚,是因为他那已具雏形的武道;帝子托待他宽厚,大概是指望未来姬周出力,挡住西北戎狄吧。

事实上,戎狄之事,到了后面,关键还在于戎狄背后的妖类啊。妖类解决掉了,戎狄也不过是人族内事,属于文明之争。

等到姬考离去之后,帝子托回到适才与姬考饮宴之所,在其中,已经有一人在里面坐着了。

这人白发苍苍,浑身褶皱,但坐姿却极正,目光清亮,看着帝子托进来,也不起身,只是微微点头。

“贤师,如今你已观这姬考了,待如何?”

帝子托不明白,这位已经活了数百年的巫祝大人,为何一定要让他请姬考过来一见。

被称为贤师的老者,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帝子托坐下。

“你可识得他腰间的佩剑?”

“弟子不识。”

“那是你先祖武丁的佩剑,武丁逝去之前,曾召命众臣,他人虽已去,但是只要剑在,则见剑如见人。左右大臣,都曾立誓奉剑之令。”

“当初那把剑,被武丁赐给了傅说。没有想到,如今竟然落在了这姬周子弟手中。”

帝子托疑道:“想来是傅说大人所赠了,不过也无妨了,武丁先帝之时的大臣,除下傅说大人,也没有几个了。”

一百多年的时间,殷商大臣,都不知道换了几茬了,就连巫祝,都换了一任。

“你倒是想得开,那时的大臣,要是能够活下来的,哪个不是修行之人。其他人不说,傅说还有你在万方台里面那位长辈,你老师太祝,恐怕也未必是他们对手吧。”

想起傅说之能,又想到自己那位隐居万方台之中的长辈,帝子托顿时心中微惊。

“呵呵,这些你不用担心,他们几个,要是愿意帮助武乙小子,没有这把剑也会帮。要是不愿意,便是将武丁之剑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找理由推脱。”

这位老者看了一眼万方台,又瞅了一眼姬考离去的方向,悠悠一叹:“武丁之剑我不担心,我更担心的,却是此子头顶那顶冠帽啊。”

“那顶破旧的冠帽?”

帝子托疑惑不已,那顶破旧的冠帽,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样式虽然古老,但是要做起来并不算难啊,不就是羽毛皮革布帛甚至树枝架起来的。

“破旧的冠帽,呵呵,要不是早年我随我父亲走访昆仑,曾经见过气机与这冠帽相同的一顶,我也会不以为意啊。”

“请贤师赐教。”

帝子托连忙行礼,他可是知道,这位贤师的父亲,可是了不得的存在。当初巫祝圣地灵山建成之时,贤师之父,可是常驻灵山的十位巫祝之首。

虽然灵山已经不是曾经的灵山,可是灵山十巫的名声,可是传遍了九州。

“那顶冠帽,是当初黄帝陛下拜几位炼气士为师之时,亲自所制的天师之冠。据我所知,能有此冠帽的炼气士,也没有几位,那些人的名字,一个个都是我人族的传奇。”

“容成氏、广成子、宁封子、赤松子、岐伯等等,算来算去,也就是那些人了。他们之中,要是有任何一位插手,那殷商的局势如何,就要另说了。”

帝子托深吸一口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看似破旧的冠帽,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敢问贤师,我该如何做?”

被称为贤师的老者淡淡说道:“你本来该怎么做的,继续怎么做就好了。既然你准备拉拢他,那就拉拢好了。”

帝子托深揖一礼,以示知道。

······

姬考离开帝子托的府邸,没有急着回到典藏室之中,而是来到沬邑的另外一个角落,这是诸多沬邑大臣的府邸所在。

在诸多大臣府邸之中,有一座师长府邸。

师长,是殷商之中,众武官之长,虽然没有三公尊贵,但是却有着少师之名。

此时的殷商师长,乃是任候,挚任氏之主。

挚任氏乃是少昊之后,与子姓商氏一样,以玄鸟凤凰为图腾。

不过不同的是,殷商宗玄鸟,而挚任氏宗凤鸟。

从成汤代夏以来,挚任氏便是殷商的有力臂膀,协助殷商东征西讨,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一代的挚任氏之主,师长任候,乃是姬考的祖母太任的内侄,算起来也是姬考的表叔了。

姬考身上,还带有一封太任让他交给任候的家书。

不久之前,姬考从打土豪子姝手中,得到了一个可盛放东西的布袋,整理自己的物件之时,发现了这封家书,便想着来拜访一下任候。

典藏史在沬邑之中,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了,任候的家仆,很是热切地招待了一番姬考。

然而,挚任氏之人,除下任候与其长子,都在方国之中。任候领兵在外,任候之子乃是炼气士,正接了万方台之中的任务,游走于殷商之中。

见不到任候,姬考稍坐了片刻,便回到典藏室之中了。

诸般杂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他要开始更深层次进行闭关观书,将导引之术,将炼气之法,都整理出一个头绪出来。

第十八章 典藏室中,枯坐已三月

沬邑,随着玄鸟远去,又恢复到了平静之中。

但是在表面的平静下面,却有不少暗流在涌动着。

殷商与东夷的战事,进入了胶着阶段,似乎上到商帝,下到臣民,都在遥遥关注着那场大战。

而在沬邑之外,众多从万方台之中出来的炼气士,依然在各地游走,擒拿那些所谓巫风不正,不守巫道的巫祝,然后抓到刑台伏刑。

最初一两个月,时不时有巫祝被抓,没抓到一个,则当着沬邑百姓直面,宣读罪状,施行刑罚。

同样,也不乏被巫祝杀戮的炼气士。

总之,沬邑未乱,沬邑之外则开始乱了。

过了两个月之后,炼气士们能抓到的巫祝,便再也没有之前多了。

或许是得到了什么指示,或许是被抓怕了,杀怕了,一个个都躲得老老实实的。

这种时候,一旦抓到的,则是一些更为强大的巫祝了。他们自认为实力高强,并不将炼气士放在眼里,最终却扑倒在炼气士脚下。

一时之间,殷商各处,除下曾经做过商都的那些城邑,几乎难以见到巫祝。即便是那些大城邑中,巫祝也只是呆在巫庙不出。

······

种种这些,都与姬考没有关系,他自从进入沬邑以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时间也由春入秋,凉意稍起。

姬考呆在典藏室之中,几乎足不出户,翻阅种种修行典籍,进行着他修行定基的大业。

导气令和,引体致柔,是为导引。

引体致柔,这并不是什么难点,早在周原之时,姬考便已经创出了一些动作。

这些动作,多是参照禽兽动作,通过人体锻炼,使得肢体柔软,更善争斗。

但是,姬考初创之法,只是站在武者争斗的角度设计,却忽略了另外一点。

很多动作,偶尔施展无所谓,要是长期锻炼,轻则会导致身体畸形,重则会导致脏腑受损。

开始之时,姬考便知道会有此隐忧,所以几十个导引动作,都不是特别复杂的,不会造成特别大的损害。

而且他在导引图上也描述过,此术初创,因人而异,因时而异,不可久试一动作,需要循环练习。

然而,每个动作最好习练多久,该用怎样的顺序进行导引,他自己也不甚明了。

此时,则又不同了。

在岐山之上,他本就看了不少岐山一脉的医书。当时看书之时,他便刻意看一些与人身结构相关的医典。

下山之后,百草真人又赠予素问一卷。

根据医道一脉的知识,将导引术进行更系统完备地整理,最起码是要整理出一套行之有效,没有后患的引体之法。

素问之中,有春发夏长秋收冬藏四气调神之论,又有关节脏腑经脉气血之说,简直就是为他创造导气引体之法,解决了很多后顾之忧。

创法之时,一旦有与医道之理相悖的地方,他马上放弃,换其他的思路。

不仅导引如此,便是尝试寻找自己的炼气之法的时候,同样如此。

以医道之法作为根基,让他少走了不少弯路,甚至很多是死路绝路的弯路。

另外,在姬考气海之中,还有一件大杀器,洛书。

作为推演之道的两大根基神器之一,尽管只是盗版的,仍然有着不可思议的功效。

很多试验,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尝试,只要心神在洛书之中推演一遍,他就知道,这种法门可不可行,帮助他节省了不少时间。

因为洛书的存在,他几乎是将一天当做十天在用。

呆在典藏室之中,姬考几乎每一天,都过着同样单调的生活,几乎连时间都忘记了。

白天时候,研究导引之法,夜间时分,则是炼气之术,偶尔要有滞顿,便演练一番剑术,以做消遣。

吃喝拉撒之外,他几乎就是不眠不休。

典藏室最里面的一间静室,在他的命令之下,除下姜子牙与伯达两人,前者帮他收拾典籍,后者给他准备食物,其他人等都不准靠近。

那位太祝的弟子刘全,对于姬考正在做什么,非常好奇,可是却一直不敢靠近。

自己师弟怎么被斩断手臂,然后被逐出典藏室的,他可是一清二楚,为了好奇而舍弃学习太史一脉巫法的机会,实在太不值得了。

······

典藏室那间静室门口,姜子牙与伯达又一次遇见了,他看着伯达手中拿的食物,又看了看放在,又看了看放在门口,还没动过的食物,不由对着伯达叹笑:“昨天的食物,又没有动啊。”

伯达点了点头,心中却充满担忧,自己这位公子,是不是又犯了癫狂之疾了?

当初他在周原之时,就曾听说,公子在宗庙之中,吃食无节,睡眠无常,蓬头丐面,从不梳洗,整日只知看书冥想,不言不语,犹如痴巅。

没想到在这典藏室之中,他又像当初那样,着实让他心忧,

“望君,我家公子真没事吗?”

他知道,公子乃是炼气之人,很多修行门道,他这个门外汉不懂,于是就只能像同是炼气士的姜子牙询问。

姜子牙笑了笑,这已经不知道是伯达第几次询问了,他说道:“典藏史大人,正在做圣贤之事,他此时的状态,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姬考在做什么,曾经与他聊过,无论是继续开辟武道的导引之术,还是创出属于自己的炼气之法,都让他景仰不已。

当听说要让他帮助整理各种相关典籍之时,他是欣喜万分啊。能够在此事之上出力,便是让他暂时放下修行他也丝毫不在乎。

姬考并没有让他放下修行,将自己曾经修行的坐卧行走之法,交给了姜子牙,让他可以初步感玄炼气。

事实上,姜子牙手中,也并无炼气之法。诸姜一脉的法门,还需要他回去姜水祖地之后,才能得以传授。

姬考传他的法门,让他能够一边做其他事情,一边炼气吐纳,关键还不影响未来他修行其他更高深的法门。

“哎,圣贤不圣贤,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考公子出事。”

伯达同样是姬姓,后稷之后,只不过与姬考的关系已经很远了。姬姓周氏有一点,几乎是其他方国从来没有做到的。

那就是姬姓之主,从后稷公刘之时开始,就从来不是夺权而来的。

身在戎狄之地的他们,几乎代代有德,代代都明白自身的处境艰难。苟且于戎狄之地,远离诸夏方国,哪里还有精力内斗争权啊。

相比之下,之前的夏后氏也好,如今的殷商也好,或者其他诸夏腹地的方国,争权夺位的故事,几乎从来没有断绝过。

虽然,姬周环境恶劣,周人必须同心同德,才能生存下来,是其中一条主要原因。

但是不可否认,伯达对于姬考的状态,几乎担忧到了食不知味寝不安席的程度。

这是姬周的长孙,也是他护送来沬邑之中的,要是出事了,他拿什么与周公,与姬周子民交代。

姜子牙笑了笑:“我进去看看,若是有机会,便劝大人出来进点饮食。”

“谢过姜内史。”

伯达连忙道谢,整个典藏室之中,也只有姜子牙,才能不经传唤,直接进入其中。

姜子牙进到里间之后,在一堆一堆的龟甲兽皮布帛竹简之中,找到了姬考的所在。

此时的姬考,并没有像他上次进来之时那样,摆着古怪却充满意味的动作,而是陷入了沉思。

这种情况,姜子牙不敢打扰,在离姬考较远的地方,默默开始整理这些典籍,被姬考随意堆放的典籍。

按照姬考的吩咐,分门别类摆放,炼体的归炼体,炼气的归炼气,巫祝的归巫祝,图腾的归图腾,然后又有整体与部分之分。

总之,只是为了方便姬考,在第一时间将所需的典籍找到。

每过三五天,姜子牙便会过来整理一次,也是姬考差不多完全搞乱了一次的时间。

“子牙,你说上古之时,那些炼气士高人创法,是不是也如我这般?”

忽然,姬考开口了,向姜子牙问道。

姜子牙微微一愣,这几个月的时间,姬考可是没有和他说过几次话。

他略作思考,然后摇头道:“恐怕不是。”

姬考叹息一声:“是啊,上古先民,所居之地不过御寒,所食之物不过果腹,外有猛兽凶妖窥视,内还有繁杂内务料理。”

“哪能像我这般,先人典籍,悉数可观,饮食之物,予取予求,有这偌大的典藏室栖身,不用理会任何杂事,还不用担心有任何外敌。”

“可是即便是这样,我耗费这么久的时间,竟还是不知,哪种炼气之法该是自己所选取的,更不用说,完全创出自己的炼气之法了?”

“曾有人和我说,今人未必不如古人,甚至还应胜之,也必须胜之,人道之路,便是如此。”

“如今我枯坐三月,心神之中,更是已过数年,却不知该如何胜过古人啊?”

姜子牙默默听姬考说了这么多话,不知道做什么回答,也并没有回答,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大人只谈炼气之法,莫非导引之术已然功成?”

言语之间,颇为激动,神色透出喜意。

第十九章 姜子牙欲创兵法

三月之前,姬考曾跟他讲过要做什么,也将武道桩功传给了他。

他也知道,姬考正在做更深的尝试,要将武道导引之术完善。

相比之下,他那开创自己炼气之法的想法,姜子牙就没什么兴趣了。

炼气之法,再好也不过是姬考自己的,顶多有益于部分炼气士。而武道导引之术不同,姜子牙有种直觉,这将会使得整个人族受益。

听到姬考心中只是忧虑炼气之法,却半点不提导引之术,莫不是已经功成?

姬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轻声说道:“大致有了一点底了,却还差了一步。”

“敢问大人,差了哪一步?”

“我所创之武道,只是奠基与争斗之法,并不涉及具体修行法门。纯粹武道修行之法,还需等待未来,高人自得。单在我看来,武道应如文道一样,只是一种工具。任何修行法门,不管炼气士、巫祝还是图腾师,都可以从中领悟自身争斗之法。”

“桩功导引就如造字法与文字一样,只是一个基础,他人如何搭配,成就至理至道,则与我无关。”

“至于差的一步,还在导气之中。我如今虽入炼气之境,百窍尚未贯通,导引之法,能导自身内气,却难以导天地外气。是以,当下之要,还是将自己炼气之法创出,贯通百窍,再验证其是否可行。”

听了姬考之言,姜子牙微有所悟,脑海之中想到了什么,却又感觉没有想通。

他只是感叹道:“子牙才入境三月,比起大人还差得远,更不知炼气之法究竟,不敢胡言啊。但是据子牙所知,上古之人,心思简略,其生活就是修行,一言一行莫不如是。方今之世则不然,虽智谋更胜,才识更广,或许正是这远超古人的智谋才识,成为了开创修行之路的阻碍吧。”

姬考惊异,看了姜子牙一眼:“子牙此言大善,足有圣贤气度。智谋才识,当为修行之助力,不可为道途之路障。”

姜子牙自嘲一笑:“子牙不过胡言,大人见笑了。对了,大人连续几日没有进食,将伯达兄弟都急坏了。还请大人前去进点食物,子牙还有一事相求。”

见到姜子牙如此正式,姬考心中一动,便点了点头,来到外间进食。

伯达见到姬考出来,尽管依然是蓬头垢面,形销骨立,他还是喜不自胜,连忙将食物捧上。

姬考见此,淡淡一笑:“我如今修行炼气,也算是小有成效。以后送食物,三日一次就好了。”

炼气之路本就是离世异俗的长生之路,只要百窍贯通,差不多就能够人与气合,服气即可,不必服人间食物。

姬考此时,虽然还未通百窍,但是也不远了。所以他才心中更急切于创出炼气之法,按照彭祖所言,最好百窍一通,便开始用自身之法炼气。

“子牙,你说有事求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啊?”

姬考用完食物,等到伯达走后,便向旁边的姜子牙问道。

姜子牙先对着姬考拱手一礼:“子牙连续三月,见大人开辟武道,心中也有了一丝想法。”

“什么想法?”

“大人所创武道,乃是人道争斗之道。我没有大人这般大才,却也想尾附大人身后,想要于武道之中,开一条新路。”

姬考神色一变,若有所思,看着姜子牙:“什么新路?”

姜子牙道:“大人有言,文以教化于内,武以争斗于外。子牙却想,既然人道有文武之分,方国、族群,当也有文武之分。”

“文道放之方国族群之中,是为礼仪规矩,是为文明之基。而武道,未尝不能在方国族群之中,另成一脉。”

“子牙虽然不如大人天资卓绝,智谋才识惊世,却也有意,为我诸夏方国族群,走出武道之路。”

听到姜子牙之言,姬考心神一震,看向姜子牙,见他目光之中,充满了憧憬、向往以及坚毅。

想到姜子牙未来的成就,以及传之后世的身份,姬考悠悠一叹:“子牙过谦了,你这一道,非止为武道,极利于兵锋,当为兵法啊。”

礼仪规矩,是王道之始;兵法武功,却是霸道之基。

如今的诸夏,强敌环伺,强则强,弱则亡,单单依靠王道,恐怕无法荡涤内外诸夷,王道之外,还应取兵道,取霸道啊。

“兵法?大人这名字,取得倒也贴切。昔者圣皇用兵锋,利于天下,人族才得以存活;禹王用兵锋,横于九州,诸夏才得以诞生。先人只论其兵锋,却未言其方法,如今引为方国族群之武道,当可为法也。”

“子牙这兵法一道,看似从我这武道而来,却又脱于武道之外。其中囊括之物,不知凡几,天地人皆盖于其中。你有何所求,但凡我能为,必力助之。”

姜子牙说道:“子牙见大人创武道,深知这不是一时一日之功。而子牙与大人一样,对于殷商局势心中忧虑,怕是不久之后,要回到诸姜之地。典藏室之中,种种与我那兵法一道相关的,子牙都想誊录一份,带回家中,日夜钻研。”

姬考眉头微皱,疑惑说道:“典籍浩渺,你能拿下吗?”

他倒不是不愿意,只是此时的典籍,最为方便的,也不过是竹简。姜子牙真要誊录一份出来,自然是恶意,但是估计几车都不止。

这么多典籍,他孤身再沬邑,似乎也没法带回。

“大人不用担心,子牙这些年在沬邑宰牛贩肉为业,也颇有一些家资。我准备买几头牛,再准备一些牛车,直接用牛车将典籍载回。”

姬考摆手说道:“怎能如此,万一在路上出意外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说完之后,姬考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个布袋,正是从子姝手中得到了储物布袋。

“这件储物布袋,便赠予子牙,将那些典籍誊录之后,可放于其中,带回诸姜之地。”

这东西在姬考手中,还没开始用上,如今却要拱手送人,然而他却未有半分舍不得。物尽其用,在此时的姜子牙手中,可是比他手中有用多了。

“不可不可,大人早先让我誊写的一些上古典籍,子牙已经抄录完毕,也不在少数。大人还需要此物,装载那些典籍。”

当初姬考夜间见姜子牙诵读,曾委托他将那些远古论述天地之理的经文,誊写一份,让他也一观古人之道。

姬考直接将布袋塞在姜子牙手中,笑道:“那些东西,也放到布袋之中,等到我未来去往诸姜之时,子牙将东西一并还我便是。”

姜子牙眼中微红,对着姬考深深一礼:“子牙谢过大人。”

姬考则笑笑说道:“子牙若是能早一日将兵法之道创出,胜过言语谢我不知多少。”

“子牙敢不尽心耶。”

“好了,子牙你赶紧去抄录典籍。我虽然三月未出典藏室,猜也能猜到,此时沬邑形势,已经到了火上烹油,一触即发之时了吧?”

姜子牙点头:“不错,据我所知,万方台炼气士已经回返大半,也有巫祝图腾一脉修士,偷偷进来沬邑之中。加上巴蜀使者,据说也不日便来朝拜陛下,以求两国休战。沬邑此时,龙蛇混杂啊。”

“与我等无关,只需安坐于典藏室即可。你去忙吧,我这也要抓紧了。”

······

姜子牙退去之后,姬考略作修整,便准备继续进行他的炼气之法研究。

还没翻完一册典籍,忽然之间,听到一声清熟悉的脆凤鸣。

姬考连忙抬头一看,却见到商帝武乙的那只鸑鷟神鸟,再一次飞临了。

“拜见陛下。”

姬考连忙对这只神鸟行礼,他可不认为,神鸟自己会来找他。

“姬考,三月不出典藏室,导引之法进展如何?”

鸑鷟的口中,发出了武乙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洪亮。

“禀陛下,已经有了一丝眉目,臣正在完善其中之法。”

“好啊,予此来是要告知于你,予已和罪予台之中说好,可以允你入罪予台翻看部分修行典籍。”

从鸑鷟的身上,忽然飞出了一块铜牌,姬考连忙握在手中。

他发现,这块铜牌,与当初傅说赠给姜兰的,几乎差不多,正面是“万方有罪,在予一人”,反面是“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

“考多谢陛下。”

姬考将铜牌拿在手中,心中欢喜,连忙向武乙道谢。

“不必多谢,这块牌子,可供你入罪予台,却只能入其中最特殊的那方台。至于其他高台,也只有那三方最高的楼台之主,允许你入内查阅典籍。”

罪予台有万方之称,当然没有万座楼台这么大,但是数十座楼台还是有的。即便是商帝武乙,也不好强逼炼气士将自家修行典籍给人看。是以他问了一圈,也只有四台同意。

然而这四台,却是罪予万方之中,最为特殊的四台。

“你准备何时入罪予台之中?”

姬考想了想道:“等考将百窍贯通之后,便入台一观。”

第二十章 冠人偶以“天神”

沬邑,朝会。

众臣都不知道,为何武乙陛下,要将所有沬邑周围的重臣,都召集起来。

他们按照往常规矩,鸡鸣而至,但是本该坐在高台之上,等着他们行礼的商帝武乙,却并没有过来。

“陛下呢?陛下今日怎么没来?”

所有臣众都惊疑不已,商帝武乙,可以说是一位极为勤勉的国君了。在这一点上,不说他的父亲庚丁、祖父祖甲,就连武丁先帝,都未必比得上他。

这位商帝极为无趣,没有爱好,早年因为某些原因,也断了男女之欲,这也是为何他年近百岁,却只有一子的原因了。

没有其他欲望,对于国事,自然是勤勉万分。

召集了众臣,但是自己却没到,这还是头一遭。

“陛下有令,请诸臣去往巫庙之中,神灵居所。”

武乙的侍从长,忽然向所有人传达了武乙的命令,竟然是让众人去往巫庙之中。

这可真是稀奇的事情,这位武乙陛下厌弃巫祝,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早年从殷都迁来沬邑,不就是不堪忍受那里,事事都要卜祝的氛围吗?沬邑巫庙自从建成开始,武乙就从来没有来祭拜过其中的神灵。

不仅如此,他还在祭祀天地之处,又立了一尊上帝之像,将上帝祭祀与神灵祭祀分开。

这一招搞下来,就连巫祝,也找不到任何理由,让他去巫庙祭拜。毕竟对于上帝的祭祀,武乙可从来没有停过,甚至比以前更多。

对于上帝,身为子契之后,武乙可是从来不怠慢的。

所以,巫祝们也只是在私下发牢骚,商帝武乙不敬神灵。

但是,又能如何呢?商帝确实不敬神灵,甚至排挤巫祝,连续斩了两位巫祝三师,他们也拿武乙毫无办法。

在商帝武乙的后面,有罪予台中强大的炼气士,有幽都之地的玄鸟一脉,这都是巫祝一脉的大敌。

特别是人群之中的太祝,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惊慌之意。

“又有大事啊。”

他心中微微一叹,这位武乙陛下,不知道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他们巫祝一脉了。

众臣来到了巫庙,却发现武乙已经在巫庙门口,一脸古怪笑意,等待着他们。

“拜见陛下。”

等到众臣行礼之后,武乙随意一挥手。

“予曾听有人私下时常诋毁,说予为商帝,却从不祭祀鬼神,背弃殷商的传统。予并非是不纳谏言之君,今天,便带着众臣一起,祭祀鬼神,以期眷顾。”

听到武乙自称并非不纳谏言之君,那些大臣,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

武乙要是纳谏言的君主,就不会直到今天,才来到巫庙之外了。众臣基本都向武乙提过,巫祝是巫祝,鬼神是鬼神,需要祭祀的,还是要祭祀。

然而武乙一概置之不理,从来不听。甚至还为此,重重处罚过一些纳谏之臣。

今天听到他竟然主动提出祭祀鬼神,所有人心中都在嘀咕,一定有其他谋划,否则陛下绝不会这么做。

武乙称帝至今,已经是第三十五年了,众臣之中,不乏一直跟随武乙的,对于武乙的行事风格与处事手段,都极为熟悉。

这位陛下,每做一事,必有缘由,从不做无故之举。

“太祝,鬼神之事,都由你执掌,予欲祭祀鬼神,该没有问题吧?”

太祝平静无比,如今巫祝形势,反正已经不能再糟糕了,所有一切,他都任其自然。

“当然可以,就是不知陛下,是要大祭还是小祭?”

大祭为三牲祭祀,程序比较复杂,需要的祭品也极多。小祭就不同了,只是入巫庙之中,向神灵行礼祷祝即可。

“暂时就小祭吧,予临时动念,没有让人准备祭品。”

太祝没有说话,对于武乙所说,他半点都不信。

提前几天,便派人通知了群臣,真要是临时动念,太祝都愿意将里面的石像吃掉一尊。

即便是小祭,还是有些东西是要准备的。太祝命人,很快就将巫庙正殿清理准备好了,然后迎武乙入内。

武乙进入巫庙的正殿之中,环首看了一眼这高大的殿堂,不由笑道:“自从迁都沬邑,这还是予第一次来到巫庙之中。”

一般祭祀之前,是不能再巫庙之中谈笑的,但是武乙说笑,太祝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正殿之中,摆着数十尊石像,最前方的,正是上帝之像。其他的石像,则排在上帝石像后面。

如姬周巫庙之中一样,这些石像旁边,没有写任何字,也没有任何符合,来证明他们的身份。每尊石像代表哪位神灵,只有巫祝清楚。

祭祀之礼,武乙也是从小熟知,一应祭拜自然都没有问题。

众臣跟在武乙后面祭拜鬼神,心中都疑惑不已,这一次,他们这位武乙陛下,竟然还真老老实实祭拜了,还真是奇怪啊。

“咦,太祝,那个人偶,是哪位神灵啊?”

忽然,武乙指着石像之中的一处,朝太祝问道。

来了。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包括太祝本人。

众人顺着武乙所指的地方看去,见到一个用木头与布条拼接,五官俱全,还着有五彩服饰的人偶,赫然就在众多神灵之中。

这东西是怎么进来的?

太祝心中一惊,扫了一样周围,特别是刚刚他命令整理正殿的两位巫祝。

这两人之中,有一个人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太祝,他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而这个人偶,太祝也知道是什么来历。

不仅太祝,在场的大臣,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从岁前至今,他们这位武乙陛下,不知何故,似乎迷上了绘制木偶之术。有段时间,一直将一个木偶拿在手中,给他画眉眼五官,给他准备头发服饰。

那个时候,众人都以为这位素来强横的陛下,有什么不对劲呢?

却没有想到,这个人偶应在此时。

“陛下,这只是一个普通人偶,并非神灵。”

太祝目光淡淡,扫了那人偶一眼。

“不然,坐在众神之中,与众神一起接受商帝众臣祭拜,怎能不是神灵?即便不是神灵,有此一遭,也足以让它成神了。”

“列位,你们觉得,此神应该以何为号啊?”

上帝之下,神灵之中,有风神、有云神、有雷神,有山神、有河神、有海神,有日神、有月神、有星神,总之,名号甚多,一般人都难以了解。

武乙这一问,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给这人偶加一个神号。

“陛下乃是下帝,上天之子,冠以神号,除下陛下之外,我等却不敢为。”

国相任尹第一个站出来,对着武乙拱手说道。

武乙点点头:“也好,那予便为此身冠一神号。此神落在众神之中,实乃天意,便称为天神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天神,上天之神,天意之神,司天之神,无论哪种说法,便是一般神灵都不敢以此自称,而商帝武乙,竟然冠在一个人偶上面。

这些人瞠目结舌,都不知道怎么劝说面前这位陛下。

而且,商帝武乙,也不是他们能劝说之人。

这位陛下看似鲁莽,但是所行之事,都是早就谋划好了的,并且从不更改。劝说他改变主意,这十余年来,似乎还从未碰到过。

“托,你去,将天神请过来。”

武乙再度开口,竟要他的唯一儿子,帝子托,将那人偶天神请到他这里来。

帝子托的脸色,和他的老师太祝一样平静。但是他的内心之中,却充满了愤怒。

父亲武乙明明知道他矢信鬼神,却仍然让他这样做,简直是对他的煎熬。

帝子托眼睛微微一闭,然后再度睁开,面带微笑,走到了那群神灵石像之中,将人偶高举手上,然后奉了出来。

“好啊,天神,以后你就陪予好好玩玩了。”

武乙接过人偶,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陛下,竟然是神灵,不知以后将他奉在何处,又何时祭拜呢?”

有大臣实在忍不住,在人群之中出言了。

武乙目光淡漠,看了他一眼:“就将天神奉在我身,你等拜我即是拜他,拜他亦是拜我。”

这话一说出,巫庙之内,马上有一股阴郁之力集结,朝着武乙身上的人偶天神上面击去,似乎要将这人偶击碎。

武乙嗤笑一声,一只紫色为底五彩为尾翼的神鸟,赫然从他身上飞出,一声脆鸣,便将那股阴郁之力击散了。

而后,武乙冷眼瞅了一眼巫庙之内,没有说什么,肩上站着鸑鷟神鸟,手中拿着人偶天神,大踏步从巫庙之中出去了。

诸臣不明所以,但是也跟在武乙身后,离开了巫庙。

慢慢的,整个巫庙之中,只剩下了太祝与帝子托两人。

弟子托脸色阴沉,仰头看着众神的石像,双手紧攥成拳头,一抹红色血液,从他的拳头之中渗出。

太祝则面色平静,目光温和,可是他温和的眼睛之中,竟有泪水不断流出。

在巫庙的深处,则传来一声悠悠叹息,叹息之声,充满了无奈,以及决绝。

第二十一章 导引之术,亦是炼气之法

“子瞿小儿,自取绝路啊。”

在帝子托的府邸之中,那位被帝子托称为贤师的老者,目光森然,望向巫庙的方向。

“呵呵,七世之庙可以观德,万夫之长可以观政,是不是绝路,可不是你巫贤能够一言而决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罪予台的方向传来,但是又比巫贤的声音要显得有生气多了。

巫贤脸色一变,转头望去,隔着重重建筑,也看到空桑老人,对着他悠然一笑。

“大人,当年你亲自掌祭祀巫祝之事,和天乙陛下一起,与上帝神灵立约,如今,是要背弃这些约定吗?”

空桑老人呵呵一笑:“话可不能乱说,你从哪里看出,我们是要废除约定。这种话,你和我发发牢骚可以,要是让我知道你传之于外,可不要怪我不念你与我儿同殿为臣的旧情。”

巫贤听了这话,顿时沉默不语,不敢再说。

对上这位大人,他自知不是对手,也没必要因为言语之争,落在他手中。此间一切,还是等他父亲到来之后,再做定论。

······

“哼,这家伙倒是一贯藏头露尾的,我倒是希望他这一次站出来。”

罪予台之中,从允怀之台旁边,那个肃杀冷厉的女声不由传了过来。

空桑老人摇头:“你不好好教导后辈,管巫贤的事情做什么?”

肃杀女声嗤笑一声:“就此辈,称巫祝尚可,也敢称巫,还真是不怕别人笑话。”

巫道修行之路,敢以巫相称,都是在巫道有大成就,几乎可以与神灵并肩之人。此辈的实力,初入通神的炼气士,都无法与之相比。

肃杀女声的意思很明显,这位巫贤,还没有资格直接以巫相称。

“不说这些了,你那后辈,天资似乎不错,足以承你这一脉修行之法了,可喜可贺啊。”

肃杀女声无奈叹道:“其他都还好,只是这丫头就是不愿意学习战争之术与兵阵之法,让我烦忧啊。”

“能够有人传承修行之法,便已经是大幸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修行之路,想要将你的法门尽数交给传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老大人既然这么说,你自己又何必一直等那个屠牛卖肉的小子呢?”

空桑老人哈哈一笑,不再多说了,笑声之间,颇有尴尬。

很多东西,说人易,劝己难啊。

他们叹笑之间,忽然从另外一座高台上面,种种气机变化传来,霎时风云变动,雷霆乍起,声势浩大,让他们都忍不住侧目相视。

“也不知道傅说小子,从哪里照过来的女娃,不过洞真之境,演练气机,便能有这般气象,真是后生可畏啊。”

“傅说大人确实好运气啊,此女在洞真这条路上,真是一日千里。要不是这台阁将她的气机挡住,恐怕整个万方台所在,都会被她所影响吧。”

直到现在,他们也只是直到,这个持傅说的万方之令而来的女子,名叫姜兰,许是诸姜出身。至于其他具体来历,他们也是一概不知。

······

炼气之法,入境为门,感玄为基。

感玄之境,是引气养气之境,也是为整个修行之路,打下根基之境。

引气养气之法,从古至今,所传不少,各种稀奇古怪之法都有。

其他不说,姬考所修行过的坐卧行走之法,彭祖传他的钻木取火、结绳记事、制造陶器、打磨铁石,也都是引气与养气的法门。

他这段时间,在典藏室翻看其他的引气养气之法,虽然大部分都是定坐于静室,以心神相接引灵气。

但是也不排除一些极为特殊的法门,比如养育蚕桑之时炼气、耕种五谷之时炼气、庖丁制庖之时炼气等等。

这些法门,据说也是上古之时,需要做此劳作之人,领悟出来的炼气之法。

相比取火结绳,制陶磨石之类法门,这些法门则又复杂了一些。

毕竟蚕桑耕种制庖等事,相较而言,是更为复杂的劳作。

取火,钻木即可,只待火苗升起的一刻;结绳,搓麻即可,不过是思考停顿之时做结以记;制陶不过捏土塑形,磨石不过打磨成型,都不是复杂劳动。

但是养育蚕桑,有浴蚕、下蚕、喂蚕、分箔、采桑、大起、捉绩等等动作,各自不同,不可能以一种动作贯通,耕种制庖,同样如此。

不过,养蚕种地做饭的法门,姬考也只是参考一下,并不是他的法门。

对姬考来说,彭祖留给他的房中之法,也要比这些法门参考价值更高一些。

当然,房中之法,看看可以,绝对不能成为他修行炼气的主要法门。

虽然这种法门,后世有人极为吹嘘,还传什么黄帝陛下与玄女、素女的绯闻,说什么黄帝陛下御女三千而得道。

黄帝陛下之时,情况复杂,为了联合诸多部落,妻子有点多,姬考是相信的。但是说黄帝陛下,御女才得道,姬考是半个字都不信。

姬考前世之时,就曾经较真这段典故的来历,曾有人言是庄周所说。然而姬考翻遍庄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漏掉了,总之就是没有翻到。

这由不得姬考不怀疑,这种传闻,完全是后世之人,美化这一道而胡诌的。

这也不能怪谁,诸夏之民,最喜欢的就是法古,将种种东西,附会到先圣头上。实则,先圣与此毫无关联。

摇了摇头,姬考不再想这些了,重新回到自己开创炼气之法的思路上来。

这炼气之法,怎么就比武道导引之法,让他纠结这么多呢?

武道导引之法?!

姬考忽然心中一动,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神之间开了一个洞,似有光芒照了进来。

先民钻木取火,悟出了了炼气之法;先民结绳记事,悟出了炼气之法;先民制陶磨石,也悟出了炼气之法。

这是粗浅简陋之法。

先民养蚕,开辟了炼气之法;先民耕种,开辟了炼气之法;先民制庖,开辟了炼气之法。

这是细致完备之法。

如今他一直在开创武道站桩导引之术,为何不能从站桩与导引之中,找出属于自己的炼气之法呢?

想到这里,姬考便心驰神动,快然欲舞。

一直以来,他都将开创武道导引之术,与开辟自身炼气之法,作为两件事来做。现在回头一看,这未必不是一件事。

导引之术,所导乃是内气,炼气接引,乃是外气。

但是,导引亦是可以接引天地外气,以供修行的。

不久之前,他还在忧虑,当前他的导引之术,并不能导引外气,不知道能否成为炼气士所用的武道争斗之法,心中琢磨,要等到百窍贯通,才可以得出结果。

实在是大谬矣!

何必等到百窍贯通,完全可以直接利用导引之法,尝试接引外气,促使自身百窍贯通。

想到便去做,于是姬考开始,重新试验自己才创出不久的新导引之术。

这一次,则开始将天地外气通过这导引之术,以寻常炼气之时的手段,游走全身,归于丹田。

侧立,双手反转伸向背后,挺胸、收腹,作深呼吸。

这是姬考所创导引之术之中的第一个导引动作,吐故纳新。

所谓吹嘘呼吸,吐故纳新,乃是人道生命之源。

姬考摆出这动作,心神沉寂,遁入坐忘心斋之境,也即是炼气之境。

心神之中,周天星辰绽现,日月星河,不断轮转。

天地气机,随着姬考的呼吸,缓缓进入他体内,然后随着他的导引,游走部分肉身之处,最后沉入丹田之中。

气机进入丹田之后,顿时就有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霎时便让姬考面色煞白。

这是那道剑气,那道彭祖所传赤松子剑气。

便是平时,没有刻意修行,气机流转当年时候,都让姬考时时痛楚,更不用说,此刻他正刻意引气养气炼气了。

这道炼剑之法,炼气之时,便也是炼剑之时。

姬考忍住剧痛,细细体悟刚才导引天地灵阳之气,进入体内丹田的种种感觉,将之熟记于心。

导引动作,不可久作,需要根据外界时间,根据人体气血,进行变动。

随后,他便换了一个动作,大通阴阳。

双腿并拢,身体前屈前倾,手掌摊开,一手直插苍天,一手直插大地,双手相接成一线。

此时姬考的双臂,就像一条横亘在天地之间的垂直棍子,上通天阳,下通地阴,是为大通阴阳。

呼吸之间,姬考隐隐有种感觉,在他两手末梢,似乎也感应到了气机流转,这让他欣喜不已。

口鼻之外,其他地方要是能感应气机,这是贯通百窍之始。

当时姜兰给他说这个关窍之时,曾言不必刻意留心些微地方的气机,等到周身都有此感应之时,一鼓行气,百窍俱开。

这种方法,要比一个一个地方,去用内气打开窍穴快多了。

姬考谨记姜兰之言,并不刻意留意,而是轮换着一个一个导引动作,体悟其中的感觉。

一有不对,则急忙用心神在洛书之中推演,寻找更适合的动作。

第二十二章 有蜀使拜太阳之墟

吐故纳新、大通阴阳、太极云手、熊经、鸟伸、凫浴、猿踞,鸱视、虎顾······

几十近百个动作,姬考一一尝试,用以接引外气。

全部过了一遍之后,姬考却摇了摇头,这些动作,若只是用来做武道导引之术的示例,供各方高人参详,开创并完备武道之法,倒是足够。

但是,要将这些导引动作,作为他的炼气法门根基,却还差了一些。

一方面,这些动作初创之时,只是为了导引自身内气而用,要与外气相通,并有助于自身养气,还需要再做调整;另一方面,这些动作,还是少了一些,引导气机之时,有所偏重,不能将全身上下都顾及到。

说是炼气,姬考觉得,最好还是在炼气之时,将肉身也过一遍。否则的话,也没必要用导引之术了。

导引之法,以素问医典为宗旨,外与天地四时相应,内与经脉脏腑相合,行气之时,总不离天人之间。是以每个动作,都要因时而行,也要因势而变。

想到这里,姬考不由一叹,看来这条道路,还有得尝试啊。

不过他并不失望,心中反而兴奋异常,有路可走,远胜无路可走。

典藏室之中,有众多典籍为基,丹田气海之内,有神器洛书为辅,他并没有过多忧虑。

典籍不够,便去万方台之中,见识更精深的典籍;洛书力所不及,那就多花一些时间。宁愿慢一些,也要将这条通过导引术来引气养气的法门,完善成为他自身的炼气法门。

于是,姬考又继续开始了他疯狂的闭关生涯,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不断试验已有的各种导引动作。

······

在典藏室的另外一个角落,姜子牙一直在奋笔疾书。

自从得到姬考的许诺,让他将相关典籍誊写一份,并且将储物布袋赠给他之后,姜子牙几乎是在夜以继日用功。

以往之时,他白日还要宰牛卖肉下棋,现在则是将一切俗务都放下了,全身心誊写典籍。

和姬考一样,他的一切日常饮食,都在典藏室之中解决。姬考甚至让伯达等人,专门为姜子牙每日准备食物。

至于什么竹笔刀墨之类,也一并由姬周那些军士代办。

姜子牙这种怪异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其他典藏室内史的注意。他们也曾找姜子牙问过,他这是在忙什么。

但是,姜子牙只是托言,这是姬考交给他做的事情。

一句话,便将所有内史都挡回去了。

众内史也没有办法,只能习惯典藏室之中,多了第三个怪人。

前面两个怪人,一个就是足不出户的典藏史姬考,另外一个,则是天天呆在巫祝藏书一处的刘全。

三人俯仰之间,除下诸多典籍,便再无他物,诸多内史,无不称奇道怪。

······

河洛之交,亳邑,或者说是西亳。

千年之前,商人与周人共同的祖先,帝喾,便是在此地建立都城。

这位大帝,前承炎黄,后启尧舜,对诸夏根基抵定,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后来的夏都斟鄩(zhen xun),同样是在此地附近,为太康失国之地,为有穷代夏之都,也为夏桀失国之地。

成汤于亳地成为商人之主,以商代夏,克黜夏命之后,便在此地夏都之旁,再建亳邑。区别于东方商丘之地的亳邑,此地便以西亳称。

此时,在西亳的一片废墟之外,正站了一群人。

这是一群装束与诸夏之人截然不同的人,他们同样着冠帽在头上,但是穿的却是左衽长袍,手脚之上,带着手镯脚镯。

他们的衣服由丝绸制成,竟还要比诸夏衣服更为华美,丝织工艺,明显更胜一筹。

为首之人,头戴金面罩,手持金杖,但是身段婀娜,竟然还是一位女子。

“诸位,这便是祖辈所说的太阳之墟了。”

这女子声音柔美,指着眼前这一片废墟,向身后之人说道。

所谓墟地,本是源地之意,九州之中,有轩辕之墟,有祝融之墟,都是上古神圣居所。

在她后面的人,一个个惊奇却失望地看着眼前废墟,没有想到,在他们祖祖辈辈口中,所说的太阳神所居的太阳之墟,竟然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在他们旁边,竟然还有青铜器、玉石器、象牙、贝、陶器和金器等祭祀之器,但却并无三牲之物,显然祭祀也和诸夏略有不同。

众人之中,唯有一个青衣中年人,嘴角含笑,负手而视。目光所及,不是这太阳之墟,而是远处缓缓走来的两个披头散发的老者。

这两位老者,长相极为可喜,一个笑眯眯,肥头大肚,一个苦兮兮,瘦骨嶙峋,手上各拿了一个木杖,杖头饰物造型古怪,像是极为久远的兽类。

“称喾帝之墟为太阳之墟,带冠而左衽,崇金制之器,你们是羌蜀之人吧?”

那个笑眯眯的老者,开口便笑道。

蜀地本有冉民,后来又有羌人南下,是以被人称为羌蜀。当然,更多的时候,蜀地也被人和旁边的巴原共称,称巴蜀。

然而,相比之下,巴国在夏后氏之时,已经是诸夏一员,和蜀地风俗,差异算是极大了。

“我等的确是蜀地之人。”

为首那位头戴金面罩,手持金杖的女子,淡淡回道。

这两个老者太古怪了,站在她身前,但是她却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作为蜀地之中,执掌金杖的大祭司,这女子在金面罩后面的脸色,都有些微微泛白。

“听说蜀地之人,还有太阳一脉的图腾师存在,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者继续说话,目光笑意不减,看着这女子。

图腾师一脉,并不是只有天妖能传。但凡神灵之辈,有法相传世,都可以传承。像姬考的姑奶奶姬叔君,便得到的是一位圣皇法相传承。

还有一类图腾法相,虽然也是神灵所传,却不以生灵法相为凭,而是以自然之相为凭。

这些自然法相,有大日,有皓月,有辰星,有高山,有长河,有大江,也有海洋。

女子闻言,轻轻点头:“不错。”

吐出两字之后,她便不再多说。

这老者眯眼一笑:“不必如此紧张,我们兄弟从灵山而来,见到竟有人在祭拜喾帝之墟,心中好奇罢了。自从此地被那狂人毁掉之后,又经舜帝与禹王的手笔,太阳之名,在诸夏之地,几乎已和喾帝完全断裂了。”

听到灵山之名,这群来自蜀地的人,脸上都变了。

在另外一座灵山之名,还没有传到九州之地的时候。

当世之人,只知一座灵山,那座被人一剑劈断的灵山。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谈到灵山,都会想起赤松子的风姿,但是却也没人,会无视灵山的强大。

能够成为巫祝一脉公认圣地,集合各地之巫,得到巫神庇佑的地方,又岂是他们能够小觑的。

“蜀女冉缁,见过两位大人。”

听到是来自灵山的高人,冉缁连忙向他们施礼。

笑眯眯的老者说道:“不必多礼,你们携带如此多东西,想来不是特意过来祭祀太阳神的吧?”

在这十几个蜀人身后,有牛车几辆,上面装满了锦缎、金玉、象牙等物。

冉缁答道:“我王柏灌氏,命我等入沬邑之中,向商帝武乙陛下献礼,以求殷蜀休战,让两地之民,休养生息。”

这老者笑道:“休战啊,休战好,休战好。”

老者与旁边那个瘦骨嶙峋的同伴,相视一笑,那个瘦骨嶙峋的同伴,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我们兄弟两个,恰好也要去沬邑之中,蜀使要是不嫌弃,可否一起前去啊?”

冉缁头戴面罩,看不出脸色,但是她的回答却很爽利:“能与两位大人同行,是我们的幸事啊。不知道两位大人,该怎么称呼?”

“你看看我们的身形,唤我巫胖,唤他巫瘦就是了。”

听到这话,那些蜀人不由一笑,这两位灵山高人,似乎也不是很难相处。

没谁注意,或者说因为特殊原因,也注意不到,人群之中,那个青衣中年,始终似笑非笑,看着这一胖一瘦,两位来自灵山的巫。

······

河洛交汇之处,大河之地,一处神秘的空间之中。

长相俊美的青年静坐其中,头悬一枚苍黄大印。

这青年的一只眼睛紧闭,另外一只,则像是幽深黑洞一样,斑驳可憎。

忽然,在这虚空之中,一条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的河道缓缓现出,九曲十八弯,正是大河之形。

这青年的的独眼忽然睁开,眼中神光冒出,上面的大印沉浮不定,发出璀璨黄光。

“上古之绳,天师之冠,彭籛氏,好狠毒的手段啊。”

他正是上次因为被祭方国的巫祝所召,部分神魂被姜兰借上古之绳泯灭,想要发出洪水,却被彭祖借天师冠之力,隔空一箭重伤的神灵。

不是别人,正是大河河伯冯夷。

冯夷冷哼一声,站起身子,九曲十八弯荡漾,外界大河,忽然之间,水势翻腾,惊涛骇浪,不断涌起。

“彭籛氏,这一次你能奈我何?”

那次水蛟冲岸,他虽然没有围观,但是隆隆雷声,却让他知道,彭籛氏要去往紫府洲。

第二十三章 大受惊吓的河伯冯夷

自从天人之乱消弭以后,所有出人世间的存在,不管是先天神灵天妖,还是后天大巫圣贤异兽,曾在昆仑之中相商。

为了防止再一次的天人之乱,当时定下几条规矩,是为天人之约。

其中有一条约定,便是炼气士一旦到了通神之上,便不能在人间行走,需要受几个地方的管制。

彭祖要去的海外紫府洲,就是几个地方之一。

当然,其他人族修行者,人族之外的修行者,同样有类似的约定,只不过所去的地方,或许有所不同。

对于人间的神灵,自然也是有约定的。

但是河伯冯夷,对这些约定,可素来嗤之以鼻的。

他自然也不会明目张胆违背这些约定,但是拐弯抹角,擦边而过,还是可以的。

不让他利用神力,胡作非为,祸乱众生,这自然可以做到。

修行之时,稍微震荡一下神力,让大河上面波浪翻腾,并不是什么大事。

要是真有万一,那也是人类自身没有将河坝修好,导致洪患产生的。

······

蜀国来使,与灵山上面的巫胖巫瘦两人,从亳地出发,沿着洛水而行,没过多久,便到了河洛交汇之处。

一路之上,冉缁借着同行机会,不断向两位灵山之巫,询问一些巫道修行的问题。

这两人也极为和气,有问必答,似乎对巫道之中,出现这样的后辈,感到极为欣慰。

到了大河之旁,见到河水滔滔,巨浪横空,有冲破河岸之势,巫胖笑脸难得消失了,惊疑问道:“虽然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河道自然会大。但是,河水这般,如汪洋肆虐,实在是有些不对啊。”

他们所居,乃是大江之旁的灵山。灵山附近,乃是江水奔泻之地,也没有这般震撼的水势啊。

“是有些不对劲,似乎与河伯冯夷有关。”巫瘦闭眼一刻,默默感应河中气机,苦着脸说道。

“这家伙要干什么?”

对于河伯冯夷,灵山十巫,可是没有一个有好脸色的。

巫祝一脉,虽然崇神敬鬼,但也要看这鬼神是什么样的鬼神。特别是到了他们这种境界,以巫相称,本就不逊色一般神灵。

对于神灵所作所为,一旦看不过眼,也是提刀就上,上古之时,特别是禹王治水之时,并不是没这样干过。

河伯冯夷,本来就不是一个受众巫喜欢的神灵,不然的话,也不会被宗布神一箭射穿眼睛,却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了。

要不是鉴于站在他后面的龙族,加上禹王治水之时,他又老老实实配合,当初河伯之位,恐怕早就换人了。

“管他做什么,将他唤出来问问就知道了。”

巫瘦目光微沉,对着大河高声呼道:“河伯冯夷,故人来访,还请出来一见。”

他们之间的对话,让这些蜀地而来的使者,一个个面色大惊,相顾骇然。

蜀地虽不靠河,但是却也知道,海内之水,莫过于江河。。

没有见过大江水君,却知道水君的威势,大江两岸,几乎无人敢不敬。

大河河伯,可是与大江水君,差不多的神位。这两位灵山之巫,竟然敢直呼河伯之名,自称故人,怎么能不让他们惊骇。

“河伯冯夷,故人来访,还请出来一见。”

冯夷正在大河底部的神秘空间之中,把玩着手中的河伯之印,忽然,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

他神色微动,站起身子,便要从这里出去。

他要看看,来的到底是哪位故人。

大河之中,忽然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里面,是一片幽深混沌,巨大的波浪,朝着两边排开。

一架华贵的龙车从河底而出,拉车的乃是两青两白四条龙,青龙有角,白龙无角,车盖外面,雕饰着美丽的荷花,河伯冯夷,就站在这龙车之上出来。

河伯出场,气势盛大,让这些蜀地使者,忍不住惊叹,这真是神灵的气度啊。

而巫胖与巫瘦两人,则对视一眼,近千年过去,这家伙还是这样,喜欢一些无谓的排场。

“我还道是什么故人来了,原来是你们啊,灵山上的巫即和巫抵。说吧,找我什么事?”

河伯两眼微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两个家伙,是灵山十巫之中,最不起眼的两个,也确实算是他的故人了。

“河伯,这河水是怎么回事?”

胖胖的巫胖,也就是巫即,他指着肆虐的河水,向河伯冯夷质问道。

冯夷满不在乎看了大河一眼,随口说道:“这啊,大概是我在炼法,神力逸散,导致水流过激了点。”

巫即皱着眉头说道:“河伯,这水流太激,河浪过大,很容易造成河患,还请将其压下吧。”

“无妨,我能控制,这点水流,不会造成河患。”

冯夷摆了摆手,毫不在意。

开什么玩笑,这河浪本就是他有意为之的,怎么可能压下。

瘦瘦的巫抵,顿时脸色变了,他看着河伯,淡淡说道:“如今乃是秋高涨水之时,河伯在上游之地炼法,或许能够控制此地水势,那么下游呢,越往下去,水流越急,万一河堤冲垮,岂不是我人族大难?”

冯夷没有理会他:“哪有这么容易,你不要危言耸听。”

“这么说,河伯是不愿意止住神力,平息水流了?”

巫即的脸色,终于没有了笑意,与他的兄弟巫抵一般阴沉,手中的木杖微微抬起,看向了冯夷。

“呵,你们两个,是想在大河之上,与我交手吗?”

冯夷的脸色同样不善,没有想到,当年对他毕恭毕敬的巫祝,如今竟然敢对他用武器相对。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想起近千年之前,一剑射穿他左目,让他修行从此寸步难以向前的那个人,眼中恨意不止,对所有人族,都充满不喜。

“如果河伯要是执意不平息水流,那便交手吧。”

瘦瘦的巫抵,目光之中,充满了战意。

神灵又如何,河伯又如何,他们一脉,虽然一直被炼气士所诟病,但是同样有着他们的坚持。

河伯的手中,忽然多了一尊苍黄色的大印,整个大河的水力,都隐隐朝着他所在的地方汇聚而来,气机浩瀚,声势惊人。

“呵呵,千年不出蜀地,原来当初的小泥鳅,现在这么张狂了啊。”

一个戏谑的声音,忽然传到了河伯的耳中,让他浑身为之一震。

河伯的眼神变换,往周围看去,却发现那群束冠左衽的人群之中,正有一个青衣中年,对他似笑非笑。

“是他。”

河伯顿时大惊,这位阁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要是敢把我泄露出去,我不介意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当初少昊陛下经常做的事情,我跟在他旁边,可是学到了不少。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试一试。”

听到这话,河伯顿时浑身一冷,连眼睛都不敢往青衣人那里看去了。

“好了,说几句场面话,滚进你的河里,安分一点吧。你那点治水遗功,已经不多了,我看你还能在功劳簿上面躺多久。既然当初愿意继续到人间为神,就拿出一点人间为神的样子出来,否则的话,就算不被天诛,早晚也会被人所诛。”

冷厉的话语,传到河伯的耳中,让他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众人见河伯冯夷神色变幻,似乎在做什么重要的思考,都极为奇怪。

特别是巫即与巫抵两个,手持巫杖,正踟蹰着要不要动手。

“算了,便如你们所意,平息这些河水吧。”

河伯忽然轻叹一声,手中大印轻晃,神力聚拢,水波平息,河水宽阔却平稳,这才是秋水该有的样子。

然后,他身子一卷,连人带车,化作一道水流,卷进滔滔河水之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一样。

来时声势浩大,去时招呼都不打,倒是让人惊异极了。

“还算是有点神灵的样子。”

巫即与巫抵相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似乎为河伯的决定而高兴。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后面的青衣中年人,一脸揶揄,观河而嘲讽。

“两位大人,请稍候一段时间,我派人去旁边找一条船过来。”

目睹了一场神巫之争,冉缁终于缓过神来,想到他们要渡河,便想着派人去找船。

巫即放声一笑:“何必如此麻烦,看我手段。”

说完他左手捻须,右手巫杖朝着大河一指。

顿时,一道白线,从他的巫杖发出,打在大河之上,穿过大河,直接打到了河对面。

大河上面,以白线为中线,左右两边,各有半丈之地,河水翻腾不已。

不久之后,翻腾的河水上面,竟然化成了一条土路,看起来厚实无比。

“化水为土,大人真是好神通。”

于是,在一片赞颂声中,这一群人,直接走过大河,就如平地一样。

······

沬邑,典藏室。

大日当空,姬考站在大日之下,闭目存思,难得没有摆出任何一个导引动作。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姬考心中思忖,然后双目霍然睁开,摆出了吐故纳新的动作。

汤之盘铭上写着:“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

吐故纳新,导引之始也。

第二十四章 周天窍穴一气通

吐故纳新之后,不再是大通阴阳了,而是熊经与鸟伸,而后太极云手,接着转圆孕机,一个个动作,有序而和谐的,进行天地灵阳之气的接引。

这是姬考这些天,根据天地四时之变,与人体气血运转,将所有炼气动作,都调整整合了一下。

每一个动作之后,身上便有一处,隐隐与外界气机交感,却仿佛被一层薄膜隔开,难以为续。

姬考没有理会这一处处的异样,只是将所有动作都过了一遍,快慢有序,动静相谐,直到最后一个动作,大通阴阳。

身体侧躬,右手指天,左右朝地,就像一根棍子一样,横亘天地之中。

天阳在上,地阴在下,一阴一阳谓之道也。

天地气机,在姬考的感应之中,似乎包裹了他的全身,让他有种别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是别扭,有东西隔在他的肉身与天地灵气中间,让他难以舒快。

姬考心念一动,周身灵机吞吐不定,一呼一吸之间,周边灵气也随之一起一伏,突然灵气化为一个漩涡,将姬考包裹其中。

感知到外界情况,他忙打起精神,集中精力,周身百窍,忽然一颤,一齐吸入这些灵气,冲刷全身上下,随后又呼出。

如此连续九个呼吸之后,他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都翻滚不定,随后全身一震,浑浊之气自周身百窍喷薄而出,令他全身上下粘稠不已。

姬考抖了抖身子,一阵灵气翻腾,将周身污秽,一气冲掉。而后,他趁热打铁,封闭口鼻呼吸,专以周身百窍,吐纳天地灵气。

这一步,便是姬考一直期待着的百窍俱开了。

说是百窍,其实共有三百六十五窍穴,合一周天之数。

其中足太阳脉气所发者七十八穴,足少阳脉气所发者六十二穴,足阳明脉气所发者六十八穴,手太阳脉气所发者三十六穴,手阳明脉气所发者二十二穴,手少阳脉气所发者三十二穴,督脉气所发者二十八穴,任脉之气所发者二十八穴,冲脉气所发者二十二穴,足少阴舌下,厥**中急脉各一,手少阴各一,阴阳蹻各一,手足诸鱼际脉气所发者,另除去部分窍穴横跨两脉,凡三百六十五穴也。

三百六十五穴,散落周身各处,为气机交汇之要处。

此时百窍一通,周身轻盈,气机进出无碍,一些炼气神通,也可以稍稍使用。

其他不说,最少举形升虚,如其他炼气士一样,行于白云之上,便是姬考一直在期盼着的。

事实上,在周天三百六十五窍穴之外,还有一窍,乃是修行炼气之基。

这一窍,便是玄关一窍,此窍名窍,却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炼气士入境这一步,便是打开此窍,得以和天地交感,迈入长生久视的神通之门。

姬考前世虽然没有入道之机,但是也多少了解过一些修行法门。

此时之法,与未来法门,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就在入境之中。

后世之法,据他所知,应该是先通百窍,再开玄关,或者说有玄关一开,百窍自开。根本不会像此时这般,开玄关入境之后,还要花几年功夫,贯通百窍。

姬考也大概明白,其中根由,大概是没有炼精化气的原因。

他相信,人道修行取舍,都是有原因的。炼气大能,宁愿直接开创便于入境的法门,来打通玄关一窍,而不像未来那般,通过炼精化气,搬运周天,然后贯通百窍,再打开玄关,必然是有他们的道理。

姬考此时境界微弱,无法洞悉那些大神通者的想法。不过将来诸多炼气士,要一起开创完备武道之法的时候,他倒是想将这个问题提出来。

不管怎么说,不论那些高人创出什么武道修行的法门,炼精化气,都将是其中的根基。

武道之法,不管修行也好,还是仅用于争斗也罢,都不可能离开精气神这人身三宝。

姬考站在外面,一遍又一遍,开始施展导引之术,从太阳当头而照的正午,一直到月上中天之时。

起初之时,他刻意不用口鼻进行呼吸吐纳,让周身窍穴,随着导引动作,与天地元气进行交感,随后游走全身,养于丹田气海。

再到后来之时,他再也不刻意封闭口鼻,任其自然,该口鼻呼吸便用口鼻呼吸,该用其他窍穴吐纳,也就让其他窍穴吐纳。

如此这般,一直十几通之后,姬考才停了下来。

反观内视,发现定境之中,周天星辰,日月星河轮转,各种天地气机在其中流淌,气海也开始发生变化。

所谓气海,便是藏气之海,名之为海,却与各自所入之境相关。

姬考周天星辰入境,可以谓之周天星海。

他刚刚开始入境之时,这周天星海,便连一点气机都没有,只是有星而无海。

后来开始感玄,以坐卧行走之法养气,气海有如山泉,汩汩而流。

等到彭祖传下取火结绳等法门的时候,山泉喷涌,开始成为涓涓细流。

这些法门完全熟悉,又在典藏室之中,观摩了其他众多法门之后,涓涓细流,化作了蜿蜒溪水。

而到此时,导引为法,百窍贯通,溪水汇合,已经成为了奔腾河流了。

河流虽不宽阔,但是前不知所来,有天地灵气直接而入;后不知所去,在日月星辰之中,肆意流淌,生机勃勃。

以往之时,姬考还担心,一有变故,这些灵气,随时会被他抽干。现在内视这奔腾河流,这种担心,终于减轻了不少。

想到这里,姬考便心念稍动,法力施出,气机在足底涌动,下面隐隐现出一阵金光,一下子便来到了典藏室门口之地。

倏忽而动,倏忽而至,就连他自己,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想到,这法门这么厉害。”

姬考并没有腾云驾雾之术,这是当初在岐山之上,姑奶奶姬叔君传给他的纵地金光之法。

他得到此法已经有一年功夫,却因为百窍未通,不能举形升虚,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如今百窍甫开,他便想着试一下,这威能实在出乎他的意外了。

这本就是炼气士一脉的某位祖师所创神通,姬叔君得到之后,花了好些年,才得以用图腾之力来施展。如今姬考才贯通百窍,便可以稍稍运用了。

纵地金光之法,或许卖相上不如腾云驾雾,但是就速度上来说,应该是更快的了。

当然,这还要与炼气士的境界有关,感玄境界的炼气士,便是将纵地金光法练得再娴熟,也不可能比得过通神真人腾云之速的。

百窍贯通,姬考心中舒畅,看着明月高悬,天还未明,便取出武丁之剑,开始习练剑术。

这段时间以来,他忙于完善导引炼气之法,将剑术又放下。

想到这里,姬考不由得仰天长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剑道何时才能成啊?

最无奈的是,事有轻重缓急,练习剑术,明显被他排在炼气之后。

练着练着,姬考忽然动念,将来要有闲暇,不妨也在剑术练习之时,弄出一套引气养气之法,这样便可以两不耽误了。

不过对于这些种种,都需要他对剑术剑法剑道,稍有一丝领悟之后,再做考虑。

如今百窍贯通,早就想去的一个地方,也可以过去了。

练了半夜剑术,红日便缓缓升起,姬考看着旭日东升的方向,收起武丁之剑。

然后回屋梳洗,然后整理衣衫,扎起发髻,衣衫束起冠冕,信步走了出来,来到典藏室正殿之外。

“公子,你要出去吗?”

伯达在外面,见到姬考出来很是惊讶。

这三个多月,姬考就是纯粹的足不出户,今天竟然走了出来,真是难得。

而且,本来发髻散乱,蓬头垢面的姬考,此时重新整理了一番,又回到了一副王孙公子的样子。

“不错,我要去万方台一段时间,你们不用跟着了。”

姬考交待了伯达一声,忽然想起一事,对伯达说道:“你去问问子牙,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去那万方台见识一番?”

片刻之后,姜子牙跟在伯达后面匆匆而至,他急忙而来,倒是没有像姬考一样梳洗整理,发髻散乱,胡子邋遢,但是双目有神,看起来状态其实不差。

“听闻大人要去万方台之中?”

姬考点了点头:“不错,典藏室之中的修行典籍,毕竟过于浅薄疏漏,还是要去万方台之中,观一下那些通神真人的精妙之法,或对我有大助益。”

姜子牙忙道:“那我与大人一起去吧,当初在街旁下棋之时,那位空桑老人给了我一块铜牌。;后来我问了一下旁人,原来是其中一台的进出之令。既然有这东西,那便索性去里面见识一番。”

姬考忽然一笑:“你就不担心,那位空桑老人,又要收你为徒吗?”

姜子牙摇头道:“那位先生,是讲理之人。否则,他真要强行收我为徒,我还能躲得了吗?”

“说的也是。”

第二十五章 初入万方台

罪予台,或者说万方台,在沬邑之中,很是显眼。

一处空旷之地,竖起了几十座楼台,其中最高的三台,几乎与沬邑之中的帝宫齐高。

这里没有用围墙围起来,也没有任何军士看守。

事实上,万方炼气士汇聚的罪予台,又哪里需要什么围墙与守卫呢?

罪予台附近数里之地,都是没有商民所居之地,显得空旷无比。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罪予台啊?”

姬考与姜子牙慢慢走来,远远望着那高耸的楼台,足足有四十六座。

姜子牙在旁一笑:“罪予台之名,除下陛下以及巫祝之人,很少有人提起,里面的炼气士,都称之为万方台。”

他一脸邋遢,衣衫也略脏,依然是没有梳洗,就直接过来了。姜子牙久在沬邑,以前虽然没有入境,但是矢志炼气,对这万方台很是了解。

“是啊,陛下建此诸楼台,其功莫大,又哪里会有罪呢?对了,子牙,这些楼台代表着什么呢?”

“一座楼台,代表着一位通神真人,四十六座高台,便是此间共有四十六位通神真人。”

姜子牙笑了笑,指了指远处最高的三座楼台道:“当初陛下建万方台之时,并没有这么多高人来此,只有那三台立起。”

“而后,随着三台之中列星台那位大人四处奔走,来到万方台的炼气士便越来越多了,其中不乏通神高人。再加上炼气士众多,相互探讨,陆续有洞真修士一举通神,到了现在,才有了四十六座高台。”

“四十六座楼台,蔚为大观啊。”

······

“哈哈,没有想到,我没去找你,你竟还真自己找上门来了。”

万方台之中,那座最为中心的楼台里面,空桑老人忽然哈哈大笑。

“哦,老大人看中的宰牛卖肉之人,就是那家伙吗?”

听到空桑老人的大小,旁边那冷厉肃杀的女声,马上传了过来。

“没错,就是那小子。”

“可是我觉得,似乎他旁边的那个小孩,神光而内秀,温润如玉,似乎天赋更佳啊。嗯,这么小的年岁,便已经贯通百窍了,殊为难得。”

“唉,你毕竟还年轻,不知道真正的内秀之人,是从来不会有任何外显的。其意其神,都在心中,何必外露。再说了,我辈炼气,何必急一时一日,多少前辈高人,都是大器晚成的。”

那冷厉肃杀的女声只是笑笑,不再说话了,她曾经听说,这位老大人自身,便是大器晚成之人,自然看不惯他们这种少年得志之辈。

不过她的目光,却饶有兴致,望向了少年,当她看到少年腰上佩剑的时候,心中不由微动:“竟然是他!”

武丁之剑,没有谁比她更为了解,也没有人比她与这把剑的感情更深。

······

姬考与姜子牙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走进了罪予台范围之中。

到了近处,姬考才发现,在楼台之下,还是有十几个普通殿室的。

不像楼台所建得那么高,但是占地却更大,每一个殿室,都快有小半个沬邑帝宫那么大了。

“四十六座楼台,不得通神真人的令牌,不可轻入。这些殿室,便是给普通炼气士修行所居。里面有不少仆从奴隶,也有专奉炼气士的官吏。”

“陛下曾言,炼气士呆罪予台,便如其在自家一般。罪予台任职之人,要尽其所能,满足炼气士的要求。”

“大人你看,那座茅草屋,便是陛下钦命的罪予台台正子容大人所居之处。”

姬考顺着姜子牙所指望去,却见众多巨大宫殿之中,还有一间茅草屋,看起来别扭极了。

“子容大人乃是子姓商氏之人,又时常以商容自称。除下那位帝女子姝,他大概是炼气士之中,与陛下关系最近的子姓族人了。陛下命他为罪予台台正,一切事务都由他执掌。我们要入楼台之中,若是未得楼台之中通神真人派人接引,就需要经他同意了。”

商容?姬考目光微动,似乎又是一个有名的人啊。

不过他所见名人众多,老至彭祖,小到姬旦,旁边还有一位姜子牙,他已经麻木了。

来到茅草屋外,姬考便听到争吵之声。

“商容,那座楼台,本就是我祖父所造,等他从蜀地回来,我早晚还是要进去。不过是时间早晚,你又何必这么执拗呢?”

姬考听这声音,竟然还是熟人,那位崇候虎之孙崇貔。

“崇君,罪予台纳万方之众,自有其规定,没有通神真人亲自引入楼台之中,便只能拿万方之令前去。崇君既然是崇候之孙,进入楼台之中,不过是早晚之事,又何必急此一时。”

这声音中正平和,娓娓道来,让人听了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哎呀,商容你又不是不知,我那对头,也不知道走什么运道,竟然被一位通神真人看上了,竟然说等他归来之时,便亲自在楼台之上,给他授法。想我崇方,一直压着他鬼方国老老实实的,我本人也在万方台之中,压得他不敢张狂。要是让他去了楼台之中,而我还在这殿室之内,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商容笑了一声:“崇君啊,别说是我了,便是武乙陛下,想要放人去楼台之中,都要经过那些真人的许可。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去外面看看,完成一些任务,说不得会有其他真人也看重于你。”

“唉。”

崇貔重重得叹了一口气,便踏步从茅屋之中出来了。

出门之时,正好看见了姬考,不由一愣。

“是你。”

对于姬考,他可是记忆犹深,那位陪他们一起从有虞氏之国到沬邑的大人,那位呵斥神灵擒杀大妖与天雷对话的大人,可是与姬考还要另外一位女子姜兰极为熟悉的。

姬考他没有打过交道,但是姜兰,却曾经给过他血的教训,随手一掌,让他从一路痛到沬邑来。

“姬考见过崇君,多日不见,崇君风采依旧啊。”

见到姬考行礼,崇貔连忙还礼,然后急切说了一句:“你也依旧。”

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离去了,离去之时,脸色还稍稍涨红。

姬考顿时一愣,这位崇方的继承人,脸皮竟然这么薄的吗,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在管这些,便与姜子牙一起进入茅屋之中。

进门一看,发现这茅屋之中,几乎没什么装饰,简单之极。

一些竹简,一张书案,几个坐垫,如此而已。

一位青年跪坐在书案之旁,先是拱手一礼,然后指了指他对面的几个坐垫,说道:“两位请坐。”

姬考与姜子牙还礼之后,便依次坐下。

“咦,两位似乎是新入罪予台之人,不知如何称呼?”

商容本以为又是罪予台之中,其他方国的炼气士找自己有事,没有想到,竟然是新人过来了。

自从三个月前,从有虞氏方国来了那批年轻炼气士之后,罪予台之中,就再没来过新人了。

“周原姬考,见过商容大人。”

姬考看着这位还年轻着的名人,见他端正温和,有君子之风,拱手行礼道。

“台正大人,我是典藏室内史姜子牙,这是我们典藏史大人。”

“哦,竟然是典藏室中的两位大人,不知道来这罪予台有何事?”

虽然说只要是修行之人,便可以进入罪予台之中,但是除下商容自己,还真没有现在在商室任职的官员,来到典藏室的。

“考奉陛下之命,可入万方台之中的几座楼台观书。”

说完,姬考便将武乙给他的铜牌拿了出来。

商容接过这牌子,心神沉入其中,不由疑惑道:“这却是是陛下所赐令牌,只是陛下所赐,并没有楼台标志,不知道陛下可有说过,典藏史大人能入哪些楼台之中?”

姬考回道:“自然说过,陛下有言,持此牌,可入最高的三台,还有最为特殊的那一座台。最高的三台,考触目便可见,只是不知,这最为特殊的那座楼台,又是哪座,该如何进入?”

“嗯,最高的三台,乃是允怀、辛宗与列星三台,典藏史你自去登门拜访便是。这最为特殊的楼台,我倒是知道在这罪予台之中,有一位大神通者曾立起一台,乃是诸楼台之始,但是容从未见过,也无从知晓如何进入。要是典藏史能见到哪位真人,不妨请教他们。”

听到商容这么说,姬考顿时心中微惊,有这一台,却让商容从未见过。那立起这一台的真人,神通委实难以想象,就是不知他这目的又是为何。

“姜内史,不知你是要去往楼台,还是就在这殿室之中,与众多炼气士,共同研讨修行之法?”

“我还是先去楼台之中一观,然后再来与众炼气士研讨修行吧。”

商容悠悠一笑:“典藏史手中的万方牌,可只能供他自身入内啊。”

姜子牙没有说话,只是从身上取出了一枚青铜令牌,与姬考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咦,你们还都是好运道啊。”

商容将姜子牙的令牌拿在手中,往其中一输法力,顿时令牌开始放出蒙蒙清光,上面有十六个字,清晰可见。

“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宽,兆民允怀。”

第二十六章 允怀在中,辛宗居左,列星处右

看着铜牌上现出的十六个字,商容惊道:“没想到竟是允怀台。”

罪予四十六台,以允怀、辛宗、列星三台居首,而允怀台,无疑又在三台之中位居第一。

允怀台之中的那位大人,也确实比辛宗、列星两台的大人身份更尊,地位更贵,境界也更高。

三个月前,有人持列星台之令过来,已经让商容惊异了,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邋遢不已,名叫姜子牙的中年,竟然能得到允怀台之中的大人授令。

十六字在蒙蒙清光之中现出,姬考顿时心神一动,与旁边同样惊讶的姜子牙对视一眼,都惊异不已。

这十六个字,姬考在典藏室中的典籍里面,看过不止一遍,更不用说资深内史姜子牙了。

这是成汤没后,太甲元年第一次祭祀之时,伊尹祭祀先帝成汤时所说。

当时侍奉继位的商帝太甲,恭敬地叩拜祖先的神位,四方诸侯都参加了祭祀,百官率领自己的属官,听从伊尹的号令而祭祀。

伊尹在那场祭祀之时,向左右人宣示高祖成汤的大德,以此来教导商帝太甲,商人称此为伊训。

“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宽,兆民允怀。”

这十六个字既是宣示成汤之德,同样也是宣示伊尹之功。大概就是说成汤播显神圣的武德,用宽松的统治代替夏后桀的暴政,亿万民众相信他,怀念他。

姬考通读伊训,对这十六字官话没什么感觉,反而更喜欢这句话后面的十六个字,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

这十六个字以王者自身敬爱亲长为始,而后推于邦国四海,可以说是上承先王之德,下启百代之治。

诸夏之制,核心便是家国天下,这十六字便是对家国天下之意的总结。

这十六个字,要是再往后拓展,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了。

······

“商容大人,你刚才所说的与炼气士共同研讨修行,是怎么回事?”

忽然,姬考向商容问起了他刚刚所说的事情。

“罪予台之中,各方炼气士,虽然说平时要去接一下任务,也要各自修行。但是一般在每月初一十五两天,大家都会聚在一个殿室之中,共同讨论修行之路,相互借鉴,以期突破。”

“尤其是有两位真人,先后在探讨之中当场突破通神之境后,这种相聚讨论修行之事,大家就都很上心了。一般在罪予台之中,无论是感玄还是洞真修士,都不会错过。偶尔之时,还有通神真人,亲自过来讲法。”

原来如此,听到商容说完之后,姬考对于他所说的探讨修行之法,倒是有些兴趣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美玉之来,不就是切磋琢磨吗。

“你们初来罪予台,有些事情,我还是要与你们说说。”

“什么事情?”

姬考见到这位商容大人,忽然一脸正色,连忙问道。

“罪予台之中,通神真人诸事不理,高高在上。事实上,大部分真人或者去了东夷战场,或者在西北戎狄之境,或者在荆蛮巴蜀之地,防备各方蛮夷以及妖类,留在罪予台之中的,也没有多少。”

“在通神真人之下,自然是以洞真炼气士为尊,在这罪予台之中,其实也从来不乏他们的争斗。特别是这一岁来,众多来自周围方国的炼气士,想要争夺通神真人的传承,斗争越加激烈了。两位既要在台中呆一段时间,行事还需小心,切莫卷入争斗之中。”

商容很严肃地,向姬考与姜子牙告诫,自从罪予台建成,他便受命执掌罪予台,对于里面修士的纷争,看到却无法压下。

一方面,他自己不过是感玄之境,无法力压所有人;另外一方面,洞真感玄炼气士的争斗,其实也是通神真人之间矛盾的体现,他能怎么压。

别说是他,就是商帝武乙知道此间的争斗,也不过是一笑置之,如之奈何。

只不过,他见姬考与姜子牙两人,修为都不太高,故此善意提醒一番。

姬考点了点头,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争斗,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不过他只是过来观看诸多典籍,也不会与此间炼气士深交,倒也没什么担心的。

而姜子牙,更是无所谓了,他甚至想过,连那允怀台都不去,直接回去。

隐约知道了空桑老人的真实身份,让他的内心开始有些乱了。

不过心念一转,姜子牙又想开了,这又有什么,坦然直面便是,至于是否拜师,再视情况而定吧。

······

姬考与姜子牙从商容所在的小茅屋出来以后,便朝着里面三座楼台缓步而去。

“子牙,那位大人的身份,你想必也知道了,做何想法啊?”

姜子牙无奈一笑:“子牙能有什么想法,先拜见那位大人再说吧。事实上,若非典藏史大人你相助,我已经拜入那位大人门下了。”

他这话一出,远处允怀台之中,一直笑看此处的空桑老人,顿时哼了一声:“好啊,原来是你小子做的好事。”

心神一动,马上就想起了自己那十局棋,竟然是这弱冠少年破去的。

姬考并不清楚,就是因为姜子牙随意一句话,他便被空桑老人挂念上了,而是看着此间的楼台。

三座楼台看似就在眼前,却相距较远,姬考远目望去,虽然都是高台,但是外观却有些差距。

或者说,是台顶的上面,各有一尊不同的雕像。

中间的允怀台朴实厚重,台顶之上,有一老者雕像,老者为庖厨装扮,极为认真,拿着一把短刃,在面前的一口大鼎之中搅拌,似乎是在调和鼎中五味。

左边的辛宗台,则是一位年轻貌美女子,骑乘骏马之上,身披甲衣,手中长剑直治远方,双目之中,充满冷厉杀意,风姿气度,让人惊叹。

右边的列星台,则有一中年人,拿着铜棍,在敲打面前的一颗挡道巨石,看起来像是在修路一样。

“子牙,我先去列星台之中走走,就不陪你去允怀之台了。”

傅说比于列星,加上这楼台上面的中年人,就是在行版筑之事,想来这一座楼台便是傅说所起的了。

所谓傅说起于版筑之间,就是傅说大人,被商帝武丁找到之前,在傅岩之地,做修路铸城之事。

姬考感觉,在这做楼台之中,说不得还会遇到故人。

一别三月有余,不知道故人安好否?

“大人请便,我去允怀台中拜会长者去了。”

姜子牙同姬考拱手作别,便踏步往中间的允怀台走去。

姬考见姜子牙离去,脸上微笑,看向右边,心念一动,法力运转于足下。

一道金光在姬考脚下隐隐现出,纵地金光之法施展开来,不过瞬息之间,他便来到了列星台前。

“咦,竟然又有人去了列星台。”

姬考运法,自然会有气机变动。而炼气士,对于气机变动,都是十分敏感的。他这一动,很快就让人注意到了他这里。

“列星台,不是已经有了传人吗?”

在远处的殿室所在,有刚好没有修行的炼气士,遥遥看着这一幕。

三个月前,一位绝色女子,先在楼台之下,与各方炼气士争锋,十几日时间,经数十场争斗,未尝一败。

而后,又在几位通神真人,准备将她纳入门下,授予传承之前,飘然而上列星台。

据万方台台正商容之言,她所出示的,正是傅说大人亲赐的列星之令。

现在,竟然又有一个人,沿着列星台下的石阶,拾级而上,着实有些古怪。

“商容,这怎么回事,有人敢闯列星台,你这台正也不管管吗?”

有人不解,便高声传音于商容之处。

“此人有罪予台之令,乃是得到了傅说大人许可之人,是否入列星台,不是容能赘言。”

商容的声音,从茅草屋之中悠悠传出,又是给了那些炼气士一个惊讶。

“什么,傅说大人,还真有另外一个传人?”

能入楼台,便可得传承,这是他们入万方台之时就得到的消息。

一年时间,他们从各地而来的时候,便得到了商帝与罪予台的承诺。而这么久以来,也没有几个修行者,得到了入台得到传承的机会。

有人说是因为时间不到,有人说是因为通神真人还在外地未回,总之各种说法都有,大家议论纷纷。

这种时候,能持楼台之令,进入其中的人,自然受人关注了。

“姐姐,你看那个,不是上次和你打架的姬考吗?”

辛宗台上,有一位俏丽女子,往下随意看着风景,忽然之间指着下方,对着旁边说道。

在她旁边,则是一个清冷端丽的女子,随意瞥了一眼下方,而后淡淡说道:“别管这么多,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入境吧。”

俏丽女子闻言一愕,然后望天长叹一声,这种东西,不是她想就可以的啊,

她与自己的姐姐,几乎是同时得到入境之法,但是就是入不了境,她能怎么办,她也无奈啊。

第二十七章 再见姜兰,“天神”降格(求推荐)

所谓楼台,其下为台,其上有楼,楼不大,只有上下两层。

这是一个极为空旷的楼台。

姬考进入之后,对列星台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如此。

他原本以为,这里多少应该会有些仆役侍女之流,却没有想到,一个都没有看到。

第一层之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张书案,几张坐垫,墙上倒是有几个字,用刀笔刻出。

“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十一个大字,苍劲有力,灿然有神。

看着这十一个大字,姬考仿佛看见了百年之前,一位绝世人物,在众人目睹之下,通神显圣,奔入夜空,与列星比肩,光照天下。

“在人间为贤相,出人间为列星,大人当为我师,为天下人之表。”

姬考口中轻声说道,叹服之情溢于言表。

“是谁?”

他说完这话,马上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娇喝,从楼台上层传来。

而后,一个眉眼如山水一般的女子,飘然而下,落在了姬考面前,看到姬考之后,顿时美目盼兮,巧笑嫣然。

“嬴氏姐姐,好久没见了。”

看着这个熟悉的女子,姬考微笑说道。

“姬考,你怎么来这里了?”

虽然开心遇到故人,但是姜兰却疑惑不已,万方台之中的楼台,可不是这么好进来的。

要么是通神真人亲自相召,要么是手持万方之令。万方之令这东西,一位通神真人,也只能有一块,傅说大人那块,很明显已经给了她了。

“奉陛下之命,典藏史姬考可入列星台查阅典籍。”

姬考故作正色,对着姜兰沉声说道,眼中笑意盈盈。

“看典籍啊,那就随姐姐上楼吧。”

姜兰同样一笑,并不多说废话,拉着姬考便往楼上而去。

姬考跟着姜兰上楼之后,发现这上层是同样的空旷,同样是一张书案,几张坐垫,这一次墙上连字都没有。

而且,姬考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有任何典籍。

“典籍呢?”姬考很是疑惑,向旁边的姜兰问道。

“喏,这些便是你要观看的典籍。”

姜兰指了指书案之上,笑着说道。

姬考看过去,发现书案上面,有一枚玉简,静静躺着。

“这,就是列星台的典籍?”

“没错,就是它了。”

姬考愣了,没想到此世之中,还真有玉简这东西。

玉简啊,这可是他在前世之中,传说中用来储存信息的高级物品。

不过他旋即就了然了,父亲姬昌赠他,被他转赠给姜兰的那张兽皮,都可以以神念传导信息。那个时候,甚至连文字都没有,修行之法也是草创之时,更何况是现在了。

事实上,入境之法,感玄引气养气之法,或许可以记在文字之上,供人参详琢磨,但是更为玄妙的洞真炼气之法甚至通神之法,恐怕就不是文字能简单描述的了。

此时不像后世,佛道法门大兴,文字传承数千年,很多东西都能描述得形象具体,甚至文字之外的言外之意,也能从文中观出。

然而即便是佛道,也多是在传道,传意,却很难在普通文字典籍上传法。

道德经五千言,众人皆知开了大道之门,可是又有谁,是真正从这五千言之中,得到道法了呢?

禅宗典籍无数,要是文字之中真有佛法,又何必衣钵相传,心心相印呢?

是故道理心境能在文字之中,简要修行能在文字之中,但是真到了高深玄妙之境,文字依然力有未逮。

眼下修行之人,就更不用说了,对于同样的东西,或许感觉相同,但是描述给人,却又是不同的。

“拿去观吧,姐姐我要研究一番剑法,等到初一之时迎战那位大敌了。”

“此处竟有姐姐的大敌吗?”

姬考微一惊讶,按照彭祖所言,他八百年所见修行者,就没有几个天资如姜兰这般出类拔萃的。

“不错,是一个大敌,我与他共战六场,他胜三场,我胜三场。”

姜兰淡淡说道,眉眼之间,似有剑气锋芒射出。

而后,她便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也不理会姬考,闭目开始修行。

一道凌厉的剑气,在她气海之中蓄势待发,就连空气都显得有些冷厉了。

姬考笑了笑,看来这位姐姐是真遇上劲敌了,也不多言,坐在书案之后,顺手拿起那枚玉简。

自身沉入定境之中,周天星辰现出,而后将心神沉入其中。

······

帝宫,又是一次新的朝会。

但是这一次的朝会,却不是在正殿之中进行。

在商帝武乙的通知之下,所有众臣都来到了一处园林之中。

武乙不喜欢享受,没有驰骋畋猎的爱好,但是也偶有心烦之时,便命人之间在帝宫之中,建了一个小园林,以供消遣。

众臣都知道,武乙有这一个小园林,却少有人来过。

听到说武乙要众臣在园林相见,有几个与巫祝关系极为密切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有担忧之色。

反而是帝子托与太祝两个,面不改色,一脸平静,默然与众人一起前行。

“哈哈,好,这一局算是你赢了,这爵酒予喝了。”

众人还没到园林之内,就听到武乙的大笑之声,顿时都安心了,陛下心情,看来不坏。

见到众大臣过来,武乙先是放下手中的酒爵,而后整理冠帽衣服,徐徐转过身子,正面对着众人。

“见过陛下。”

园林之中,地上多是土石,众臣便没有行跪坐之礼,而是直接拱手作揖。

“诸君都来了啊。”

武乙跪坐在一块垫子之上,对着众臣说道:“坐,大家都坐。”

在他身前不远的一块空地之上,已经摆好了酒席,似乎就是为众臣所准备的。

众臣虽然惊讶,但是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一个个入席就坐。

“酒之所兴,肇自上皇。有饭不尽,委余空桑,郁积成味,久蓄气芳。诸位都是予之肱骨,来共饮一爵,再观予之博戏。”

殷人盛酒,从盘庚迁殷开始,每过一段时间,商帝便会找各大臣共饮。对于饮酒之事,众臣没有一个会拒绝的。

饮完一爵之后,商相任尹当先问道:“不知陛下命我等到此,所为何事?”

武乙笑道:“予正与天神博戏,两人乏味,故请诸位前来一观。”

所为博戏,其实也就是赌博了,乃是上古之时,据说神灵传下来的一种游戏,又名六博。

用十二棋,六棋白,六棋黑,所掷头,谓之琼。每人六棋,局分十二道,中间横一空间为水,放鱼两枚。博时先掷采,后行棋。棋到水处则食鱼,食一鱼得二筹。

博戏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武乙所说,与天神博戏,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敢问陛下,您与天神博戏,天神何在?”

任尹环顾周围,却并未发现有神灵踪迹。

众臣也一个个难以置信,天神何其高远,怎么会来到这园林之中,与武乙博戏为乐。

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随口乱说,生怕惹怒武乙。

“天神,这不是天神吗?看来诸位的记性不太好了啊。”

武乙淡淡一笑,指着放在他面前,靠在石头上面的一个人偶,淡淡说道。

这个人偶,五官俱全,都是皆是描画而出,又有发丝衣物,乃是丝绸所制。

看到这个人偶,众位大臣,一个个都愣住了。

这便是上次在巫庙之中祭祀鬼神的时候,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受他们祭祀过的人偶。

武乙将其带出,并给它冠了神名,天神。

并且,这位大胆的陛下,还曾经说过,拜卧即是拜他,拜他亦是拜我的张狂之言。

过了一段时间,众臣基本上没有谁将这人偶放在心上,只当做这是武乙恶心巫祝一脉的又一个手段。

没有想到,今天武乙命他们来园林之中,又将这人偶“天神”拿了出来。

“予曾经想让天神与我共坐帝座之上,但是他似乎坐不住啊,仅仅是受你们拜了一段时间,便身体都稍有裂开了。”

“想来天神也自知德行不够,不敢居于帝位之上,予便从他之意,将他从帝位挪开,只以他为帝友了。”

武乙说这话的时候,众臣听在耳中,内心都微有寒意。

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武乙的话,看似在说眼前这个人偶“天神”,其实语带双关,说的是真正天上的神啊。

“天神”自知德行不够,不敢居于帝位之上,这很明摆着,就是说那些真正的神灵,无德居于他之上啊。

这位陛下,莫不是疯了不成,将巫祝一脉打压得不敢反抗还不够,竟然将矛头直指天上的神灵。

夏人崇命,商人崇神,他这是准备动摇商人的根基啊!

“今日天气不错,予心情也好,便想与这‘天神’好友,玩玩博戏,饮饮美酒,恰好,也有一段时间,没有与诸位共饮了,便一起邀来。”

从巫庙之中,移到自己身上,现在又变成了好友,这仿佛就是一个笑话,但是诸臣没有一个笑出来的,一个个只觉得心中发寒。

第二十八章 武乙博戏以辱神

整个园林之中,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这种时候,无论是巫祝一脉的官员,还是非巫祝一脉的官员,都没人插嘴。

武乙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天神’虽然耳目手足俱全,但有目难视于物,有耳难听于声,有手足难动于形。让他和予博戏,实在是难为他了,于是予便委曲一下,陪他玩一些低级之博。”

每说一句话,无不是双关之语,看似在说眼前人偶“天神”,所指却都是天上之神。

众臣依然没有人说话,就像武乙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样,大家都在等着他的表演。

这下子,武乙就忍不住脸色阴沉起来了,不自觉轻哼了一声。

听到武乙的轻哼之声,众臣脸色微变,知道这位陛下肯定是有些生气了。

但是,一面是商帝,一面是神灵,无论哪方,都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的啊。

“不知陛下所说低级之博,是指什么博戏?”

最终,还是太祭站了出来,向武乙问道。

他身份特殊,既是宗室出身,又掌祭祀之事,这种时候,他不出言相询,还指望谁呢?

商帝得罪神灵,影响最大的,自然是太祝,毕竟太祝是负责沟通鬼神之巫。

然而太祝,早就不在朝会上发一言了,与商帝武乙的关系,也只是维持在表面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早晚会来最后争斗的。

到时候,就是不知是换帝,还是巫祝一脉销声匿迹了?

太祝之外,能在鬼神之事上有发言权的,就是他这位太祭了,想到这里,太祭不由苦笑一声。

当初武丁先帝将祭祀之权,借助后母辛之力,从巫祝手中夺下,然后赐给宗室之人,他们众多宗室,还都开心不已。

如今百年时间过去,太祭之位是稳了,当太祭的人却太难了。

先帝庚丁之时,太祭要担心巫祝势力过大,将帝权给夺了;到了这位陛下,早年见他打压巫祝,本以为以后就有好日子过,没有想到,这日子比以前更加难熬。

这位陛下,哪里是要打压巫祝啊,简直是要将巫祝一脉连根拔起啊。

这也就算了,反正更多出手的,都是万方炼气士。

现在好了,陛下将主意打在了神灵之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武乙哪里知道,就这一念之间,太祭想了这么多,他只是微微颔首道:“众多博戏,都太复杂,多考教智谋与经验,‘天神’尚未开化智慧,哪里玩得过来。是以,予和‘天神’,便只玩玩投著便是了。”

所谓投著,是博戏之中的一个重要步骤,放到后来之时,便就是掷骰子的意思了。

博戏之名,博就是指博著,戏才是指棋戏。

每套博具中有六根箸,行棋前要先投箸,据投箸结果进行行棋。

博箸是用半边细竹管,中间填金属粉再髹(xiu)漆而成,剖面呈新月形,这样投掷时就能够正反不同,便出现不同数目的筹码。

“六根博著,以切面朝上为正,以圆面朝上为反,若是正面多于反面,则是予胜;若是反面多于正面,则是予负。”

武乙说完之后,往旁边伸手,于是便有侍从,将六根博著奉在他手中。

“第一局,还是博酒吧,谁要是输了,便饮酒一爵。”

他看了一眼旁边,侍从马上会意,在他与木偶‘天神’中间,斟满两爵酒。

武乙手拿博著,往旁边的一处空地上面一扔。

清脆的竹管落地之声之后,六根博著散落在地上,四根切面朝上,两根圆面朝上。

“四正两反,看来是予胜了。”武乙哈哈一笑:“去,给‘天神’上酒。”

旁边一位侍从,脸色煞白,浑身汗如雨下,却不敢违背武乙的旨意。

他颤抖着身子,取过酒爵,慢慢来到人偶‘天神’旁边,然后按照武乙之前吩咐的,往人偶‘天神’的口鼻裂缝之处,直接灌了进去。

众臣见此,都各自对视,眼中颇有忧虑。余光之中,都不自觉看向了旁边的太祝。

然而太祝,面色平静,似乎眼角还颇有笑意,淡淡看着武乙所作所为。

在他旁边的帝子托,则一直眼望苍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哎,‘天神’之能有限,除下吃喝受祭,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下一局还是博酒吧。”

武乙的话,就像一根刺,扎向了所有众臣的心中。

成汤至今数百年,虽然与鬼神立约,可是众神们,除下接受他们的祭祀,好像确实什么都没有做过。

五百年,大河不断泛滥,商室几度迁都,从未见什么神灵庇佑,都是商民自己与河患相斗。

戎狄蛮夷滋扰不断,也都是依靠商人自己,与他们斗争。

甚至天命生商的玄鸟一脉,都出力比神灵更多,百年前鬼方犯境之时,曾听闻有玄鸟与天妖争锋,以护商民。

却从来没见,有任何神灵出手,尽管戎狄所奉之图腾,多是天妖之属。

“呀,‘天神’怎么又输了啊?”

博著落地,清脆的竹声再度传来,五正一反。

武乙呵呵笑道:“去吧,再给‘天神’奉酒一爵。”

侍从领命,再度颤巍巍走了过去,极为谨慎的,将一爵酒水,从人偶‘天神’的口鼻裂缝之处,将酒水灌入。

“陛下,‘天神’的衣服湿了。”

忽然,侍从看到人偶下面的衣服,有些湿漉漉的,像是沾染了酒水一样。

武乙定睛一看,却是人偶下方,同样有裂缝,想来是有酒水从此渗出了,他忍不住叹笑:“还想着博三局结束,没想到‘天神’才输了两局,便已经吓尿裤子了。也罢也罢,这场博戏就此结束吧。”

天神尿裤子?

这种话从武乙口中说出来,让所有的重臣,都不由得心中哀叹。

陛下这是真打算,将神灵往死里得罪啊。

辱神至此,不怕天诛吗?

“这一次博戏就此为止,以后我要是有兴趣,再与他博斗,到时在请诸位来观。并且,诸位要是有意,也可以与这‘天神’博戏。”

武乙忽然淡淡说道,让众臣心惊肉跳,这种事情,武乙敢做,他们又哪里敢啊。

“算了,不难为你们了,你们且回去吧。大变将至,何去何从,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见到他们或是胆战心惊,或是欲言又止,或是脸平意动的神色,武乙忽然感觉意兴阑珊,挥了挥手,说了最后一句话,便让他们退下了。

前路苍茫,同道者似乎都不在此辈之中啊。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低着头不说话,都在想着,这位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折辱神灵,对他而言,对殷商而言,有什么好处呢?

神灵虽然无护土佑民之功,却也没有杀戮暴虐之祸,他这样,就不怕祸从天降吗?

他们想不明白,但是涉及神灵之事,又不好当众讨论,尤其是在那位沟通鬼神的巫祝旁边。

回去之后,相熟的大臣便开始约定时间饮宴,准备再夜间好好谈一谈此事。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饮宴邀请,都将太祝与帝子托给遗忘了。

当然,太祝与帝子托也毫不在意,此事他们正在巫庙之中,相视无言,伫立良久。

“子瞿暴虐无道,早晚必受天诛。”

许久之后,太祝才恨恨说道。

帝子托没有说话,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反而是巫庙之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武乙小儿,到底是要做什么,你们知道吗?他素来聪慧,绝不做无用之举,所行皆有目的,这一次的目的又何在呢?”

太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啊,这样弄出一个所谓的‘天神’。除了能在言语之上,折辱神灵之威,其实并没有任何用处。”

这种手段,对他们巫祝来说,还不如一个通神炼气士的震慑大。

最起码,通神炼气士,是可以危险到很多巫祝性命的存在。

“也许,父亲他,是打算让天下人知道,神灵并不足畏吧。”

帝子托忽然悠悠一叹,想起了自己曾经无意间发现的秘密,欲言又止。

······

罪予台,列星台。

姬考此时,心神沉入傅说所留的玉简之中,观看其中留存的典籍。

刚刚探入心神,玉简之内,是蒙蒙一片,基本什么都看不到。

过了一会,才在他面前,现出了四个金色大字,境,玄,真,神。

姬考福至心灵,先是将心神往境字探去。

一道激烈的撞击,打在了姬考心神之上,顿时,他便感觉自己有些微头痛。

这种感觉,与当初仇生在周原宗庙之中,一指点在他眉心,让姬考得到他们那一脉的感玄之法时类似。、

不过许是姬考此时心神比当初要更为强大,许是傅说手段更高,并没有那么痛楚。

傅说一脉的入境之法,便在他脑海之中流淌而过。

这一脉的入境之法,颇为别致,或可名为诚意之法。

不像仇生一脉观天之法,需要定坐观天俯地,外知宇宙,内察自心,而后心神出游,入得境中。

傅说这法门,则是讲究意诚为先。

不论是躬耕也好,版筑也好,行文也好,心诚意至,不受外扰,心意与自身所行合一,便可自然入境。

入境之法无高下,各有所思,各有所行罢了。

第二十九章 列星台中观典籍

对于傅说这一脉的入境之法,姬考观完之后,并没有过多深究,便将心神退了出来。

而后,他再朝着旁边的金色大字“玄”探了过去。

玄即感玄,里面是傅说这一脉修行的感玄引气养气之法,以及一些感玄之时可用的神通。

里面的内容,可是要比“境”字那里要多了不少。

姬考这一探,源源不断的炼气信息往他脑海之中传去,或以文字,或以声音,或以图画,或是直接引导他身体的气机变化。

他坐在书案后面的坐垫之上,一坐便是一日一夜,直到次日之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梦,即便是醒了过来,姬考仍然有点恍惚,心神还沉浸在玉简里面的内容之中。

不知过了许久,姬考才缓缓回过神,看了一眼旁边的姜兰,见她还是闭目冥思,旁边气机锋芒毕露。

姬考也不过去打扰,准备再观一观玉简之中,“真”字所蕴含的内容,他才将心神叹了过去,就被一种柔和但是强大的力量给挡了回来。

除下这个字之外,他竟是一无所见。

随后,他又转而探向旁边的“神”字。

同样,除下这个字以外,他一无所获。

姬考微微一叹,看来修行境界不到,是无法探究里面的东西了。

不过他没有任何失落,从“玄”字那里,得到的众多法门神通,就足够他参悟练习了。

而且,他还要想办法,将傅说的法门,融入到自身的导引炼气之法里面。

傅说放在“玄”字之中的引气养气炼气之法,共有三种。

第一种,为版筑炼气之法,也就是傅说当初在说岩开路筑城的时候,得到的引气养气之法;

又是这种法门,姬考甚至暗自嘀咕,先民果然都是劳动者啊,大家都想方设法将修行融入劳动之中。

不得不说,劳动者创造一切。

第二种,为案牍炼气之法,这是当初傅说忙于政务,为了不影响修行而开创的法门;

这是由体力劳动变成了脑力劳动,由劳力变成了劳心。

最后一种,则是纯粹的定坐炼气,与列星相合,接引天地气机。

到了这一步,乃是感玄大成,气已养足,乃是自身法力内气开始演化洞真的关口。

此时修行,重在内气演变,诸般演变,尽不外求,也无所谓引气养气之法如何了。

这个时候的炼气士,多半都是盘膝静坐,默默推演气机之变,等到与天地之间的本源外气契合,便可一举洞真。

最后一种法门,离姬考尚远,他也不再多想,而是开始闭目试验第一种版筑之法。

先是仔细体悟其中内气运转的种种变化,等到熟悉之后,姬考便在这楼阁之中,开始运使起来了。

手上虽然没有工具,但是动作却不需要依靠工具而行。

从开始之时,手上动作生疏,随后,慢慢熟练,姬考渐渐沉浸在这版筑炼气法门之中。

“扑哧。”

不知道过了多久,姬考忽然听到传来一声轻笑,他才从定境之中出来,看向了旁边,却见姜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上笑意盈盈。

“兰姐姐,你剑法已经练好了吗?”

姬考见到姜兰,不慌不忙将自己的动作收回,然后正了正衣冠,对姜兰问道。

姜兰点了点头:“嗯,这一剑已经练好,到时候肯定会给那家伙一个惊喜。”

想到那厮的手段,姜兰对于这一剑,其实并没有绝对把握。但是同样,她自有利于不败之地的手段。

“你这是在试验傅说大人修行之初的版筑炼气之法吗?”

她一睁开双目,便见到姬考那古怪的动作,时而像是敲石,时而像是堆土,手中又无工具,看起来古怪而可笑。

“嗯,是的,我新创了一种适合我的炼气之法,不过却只是初创,想要依靠傅说大人的炼气之法,将我那法门完善。”

“哦,你竟然就创出自己的修行法门了吗?”

听到姬考之言,姜兰眼中一亮,想起当初临别之时,彭祖对姬考的殷切期待,自创炼气法门。,没有想到,这才三个月未见,姬考竟已经创了出来。

“赶紧和姐姐说一下,是什么法门?是怎么创出来的?”

既然听到姬考已然创法,姜兰可是迫不及待要知道,这位被傅说称为未来圣贤,被彭祖誉为难见天才的弟弟,到底创出了一种什么样的法门。

姬考也不藏拙,将自己所创的导引之法,讲给姜兰听,并且还试演了几个导引动作。

“纯粹以动作导引,作为引气养气的法门,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似乎没有什么大用啊?”

姜兰顿时疑惑了,先贤之法,无论是坐卧行走,还是取火结绳等等,都是有缘由的。或者是因为外敌在侧,需要防备,或者是因为事务繁忙,不可因为炼气而放下。

否则的话,如她一般,都定坐修行,五心向天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要知道,修行之时,还是纯粹的定坐静室,诸事不理,心境一尘不染之时更快。天底下八九成的修行法门,都是以定坐为根基的。

这些法门之间的区别,无非就是在行气路线,以及养气之法上面。

似乎知道姜兰会有此一问,姬考从袖中取出来一张绢帛,交给姜兰,口中笑道:“武道草创,稍有成果,还请兰姐姐品鉴。”

这是姬考这段时间,依据典藏室之中的典籍,又以素问一卷以及在岐山所学的医学人体构造为根基,重新完善了的武道桩功以及导引之术。

桩功取地支之数,共有十二种,对应十二时辰。

导引之术则取一甲子之数,共计六十种。

说起天干地支,姬考前些日子在典藏室之中,终于知道它们的来历了。

女娲氏之时,有属臣十人,皆是娲皇心腹,时人称之为女娲之肠,此十人之名,便以天干为号。

伏羲氏之时,有妖类十二族,散居各方,如鼠居北方,虎踞东北,龙盘东南等等,其或为青帝驱使,或为青帝驱逐,虽无文字,却有象形符号存世,便是十二支之来。

再然后,神灵之中,又有日子十人,月女十二。

黄帝轩辕氏之时,有贤者大桡(nao),黄帝命其探察天地之气机,探究五行之本。

大桡采五行之情,占斗机所建,始作甲乙以名日,谓之干;作子丑以名月,谓之枝(枝与支同)。

有事于天则用日,有事于地则用月。

阴阳之别,故有枝干名也。

······

姜兰很是疑惑接过姬考手中的绢帛,才第一眼看上去,眼神就不由严肃起来了。

她细细品悟这张绢帛,从第一个桩功图开始,一个一个看了过去,一直到最后一个导引动作结束。

又闭目思考许久,才悠悠说道:“武道啊,真是了不得。难过傅说大人称弟弟你为未来之圣贤,有这一法出世,当可利于百代万民。”

起初之时,傅说请他们一家去共抗入侵骊山之妖,无意间称姬考将是未来的圣贤,姜兰还不以为意;后来彭祖言姬考修行天资,亘古罕见,姜兰也并不服气。

即便到了后来,她与姬考因为经历种种事情,交情愈笃,可是未来圣贤,亘古天才之名,她还是不认为姬考完全相配。

但是到了此时,姜兰却不得不服了,看向姬考的眼神,几乎是崇拜的神色,双目似乎大放光芒。

十一二岁之人,能够有这等大作问世,还需要什么来证明。

“姐姐千万不要夸我,我这人可经不起夸的,这些东西先人早有传承,考在先人肩膀之上,不过做了一些归纳总结之事。”

姬考看着姜兰的眼神,都感觉有些害怕,这是什么眼神,把他当做宝物了吗?

姜兰捂嘴一笑,定了定神,指着那张绢帛说道:“这法门,应该就是傅说大人送你来沬邑额的目的吧?我猜该是商帝武乙的要求,这位陛下智谋深远,见识卓绝,是要你做什么呢?”

她自幼跟随父母,游走过诸夏各地,对于商帝武乙,她了解得更为直观,加上从父亲嬴胥轩那里听来的,也清楚这位陛下的雄才大略。

“陛下拟让万方台诸多通神真人,一起探究完善武道法门,命我创出可供探讨的桩功与导引之术。如今我也大致创了出来,在此之时,也顺便将属于我自己的炼气之法,同时尝试了一番。”

“就这般以武道导引之术为雏形,可以锤炼全身内外的引气养气之法,我觉得挺适合我的。”

姜兰又是一叹:“好啊,姬考弟弟大才,姐姐远远不如。”

姬考苦着脸道:“姐姐真不要再夸我了,创造一种炼气之法,哪有这么容易啊。我如今不过初创,还不知道何时能得以完善,哪里比得了姐姐,早就是洞真境界的炼气士,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一步通神了呢?”

“这话可不要乱说,姐姐离通神可远着呢。”

姜兰可是很清楚,自己的修行境界,离通神还不知道要多久。

“好了,等姐姐去战败那位大敌,就来列星台之中,与你一起完善你这炼气之法。”

姜兰忽然立起眉头,看向了西边。

在那个地方,忽然有一丝极为狂暴的气机扰动。

第三十章 罪予台中,法以何传?

“姐姐你这大敌,到底是何人啊?”

这个问题,其实在数日前,姜兰刚刚说要定坐练剑的时候,姬考就想问了。

姜兰望着北方,淡淡一笑:“一个来自北地的凶人,明日便是初一,又是万方台炼气士探讨修行之时,你可以随我一起去见见。”

“好啊,刚进来之时,便听说有炼气士论法,确实也想见识一番。”

姜兰笑了笑,没有说话,如今的炼气士论法,已经不是许久以前了,洞真境炼气士几乎都不参加,对她而言,实在是没有多少意义。

反而是与那位凶人交手,让姜兰期待不已。

······

次日上午,姜兰便带着姬考下了列星台,来到了所谓万方炼气士论法的所在。

论法之地,是一处位于万方台较中间位置的殿室,这个殿室占地极大。姬考粗粗观来,感觉足以承载近千人在其中。

他随着姜兰到来之时,这里已经有了很多人,聚成了五堆,各自在讨论,从来不插言其他地方的讨论,泾渭分明。

“你看,这里共有五堆人,其实也很好辨识,中间的是殷商之内的炼气士,东南西北,分别是四面方国势力的集合。”

姬考听完姜兰介绍,顿时暗道,以地域抱团,果然是历来的传统啊。

他看了一眼众人,殷商那一处,大概就认识商容,东方诸方国,南方诸方国与北方诸方国,没有认识的,倒是西方诸方国的,大多都是熟人。

毕竟当初从有虞氏出发,大家还同舟共济来着。

既然那里有熟人,姬考自然便走了过去,姜兰与他一道,一起过去了。

“兰君,考君,没想到竟然是两位过来了。”

远远就看到了姜兰与姬考两人,有虞氏之中的那位虞遏,连忙向他们打招呼。

其他众人,包括那位崇侯之孙崇貔,也同样如此。

众人之中,唯有鬼方国那位槐厉不在。

而后接下来,姬考便融入他们的论法之中了。这些人的修行境界,也几乎都是感玄之境,尚未洞真,与姬考相若。

不仅他们,便是周边其他方国,也没看到有洞真之境的存在。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随着四周方国都让子弟入万方台,想要获得通神真人的传承,感玄之境的人,越来越多了。

所谓龙不与蛇交,那些洞真修士,自然没有兴趣再与感玄修士讨论修行之法了。境界不同,也讨论不到一块去。

这也是因为姬考要来看看,否则姜兰同样没有兴趣走过来,直接等到时间去打架好了。

所以过来之后,她就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众人探讨修行。

姬考同样一言不发,也无法出言。

这些人所处境界,都是贯通百窍之后,洞真之前,他们所讨论的,或者是内气如何与外气交感,演化洞真之路,或者是一些可以在此时施展的炼气神通。

这两者,此时的姬考,却都没怎么研究过。

他虽然贯通诸窍,但是自身修行的要点,却还在引气养气之中,还在为自己创法,也为后人创法之中。

“没想到兰君这一次来得这么早啊。”

忽然,有一个没有一丝欺负的声音传来,众人往旁边看去,却是鬼方国的那位槐厉,连带笑意,信步而来。

“厉君,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

在西部诸方之中,有不少与槐厉交好之人,见到他过来了,顿时一脸惊喜。

他们可都是知道,这位鬼方族人,已经被一位万方台之中的通神真人看中,说是只要他回来之时,便引他入台。

虽然在这万方台之中,因为地缘关系,要与其他几方相争,让他们不得不站在了一块。但是,他们之间,还是有亲疏的。

以崇候虎之孙崇貔为首是一部分,以有虞氏虞遏为首又是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则是以鬼方国槐厉为首。

早在有虞氏之地,还没有出发的时候,这种格局便已经形成了。

“没错,那妖类已经伏诛,适才之时,我已向黄陵真人告知了此事。”

众人一听,顿时都感觉一阵羡慕,这位鬼方族人,直接被黄陵真人的一位后辈女子看中,而后黄陵真人命他去除一个凶妖,并言只要他能独自将妖兽诛杀,便也接引他入黄陵台之中。

槐厉得知此事之后,二话不说,带着兵器便去了。如今回返,竟已是将妖兽除去了。

众人来到沬邑,都是为了万方台的传承而来,如今见到槐厉凭借外貌得到了真人后辈的喜爱,直接就登上了天梯,说不嫉妒都是假的。

要知道,如今万方四十六座通神台,赐下传承的可是没有几座。

“哼,依靠脸皮就能得到传承,还真是了不得啊。”

一边的崇貔,开始阴阳怪气地说道,似乎极为不屑。

槐厉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之色:“没错啊,我辈出身不好,没有通神长辈,只能依靠脸皮来获得传承了。”

看似在自嘲,其实又是在嘲讽崇貔。

“你······”

崇貔性子暴躁,听了这话,就要跳起来。

“两位,我们西部诸方势弱,有什么恩怨,等到回归方国之后再处理不迟。如今其他几方的人都抱成一团,我等内斗,徒惹人笑啊。”

一旁的虞遏连忙劝说,这段时间以来,这种话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还好,崇貔也是知道当前形势的,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听到虞遏之言,便顺势听了下来,坐到一边去了。

随后,虞遏开口,他们又开始讨论起来各种神通之术,将此事揭过。

姬考面带笑意,看着这一幕,和当初从有虞氏出发过来之时,还真是差不了多少啊。

他无意涉足其中,一言不发,就听着他们的讨论,默默记着,说不得未来能有用处。

······

等到日上正午之时,忽然,所有人的讨论都渐渐停了下来,目光都看向了上首的高台,论法台。

这是万方台历来的规矩,午前之时,是坐而论法,到了午后,则是斗而论法了。

姬考在过来之前,也听说了此事,但是据姜兰所说,此事还留在万方台的洞真炼气士,其实并没有几个了,有没有其他人斗法,还是两说。

当然,不管其他人斗不斗法,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姜兰要与一位大敌相斗。

“各位,在斗法之前,我还有一事,要与诸位说说。”

忽然,从殷商本地的那伙人之中,商容走了出来,直接来到论法台之上。

这位万方台的台正突然站了出来,倒是令人十分惊奇。

“诸位来到罪予台,长者有十数年,短者也有几个月了,来到这里的目的,大家虽然都不说,但是你我都清楚。”

“陛下与罪予台通神真人商量,将炼气传承留下,然后给各方的炼气后辈机会,得到通神真人的传承。罪予四十六台,在陛下的说服之下,有三十台愿意留下传承。”

“等到明日的时候,这三十台外,都会立下一座法台。”

“陛下有令,未来一个月时间,三十台的传承,将有诸位自行争夺。通神真人不管,陛下也不管,法台之上论高下,斗败所有对手,便能得到通神传承。”

“诸位前些时日,四处奔走,与巫祝妖类戎狄相争,其功其劳,陛下都看在眼中,罪予台之中也都有记录留下。”

“记功前百者,皆可入这三十台争锋,为首者得传承。但是,诸位所选,只能是其中一位真人传承,不可在一处争锋失败之后,又换一个地方。”

“须知,真人都是通神之人,不以高下而分,你等要是心存先后之念,那也不必去承他的传承了。”

“一月之后,陛下将亲自前来罪予台,向三十位得到传承的炼气士,亲赐传承玉简。”

商容的话说完,顿时下面众人都吵开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万方台,竟然最终是以此法来寻找传承之人。

选定一位真人的传承,然后打架分出胜负。

那些功勋没有在前一百之人,顿时心都凉了,没有在前一百之中,他们便是连争夺的资格都没有。

“功勋前百者,如今我便命人悬于此处,你等可以自己查看。”

随后,商容与几个殷商炼气士,将一块极大的绢帛挂在高壁之上。

“其一,朱北,于沬邑擒拿太卜,与东夷之战,连诛十将,于相邑拔除巫祸······”

绢帛挂出,众人所看到的,自然是第一个人了。

看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不禁轻吸一口凉气,竟然是这个凶人。

如今的万方台,洞真炼气士并不太多,毕竟大部分的通神真人都在外,洞真炼气士跟随在真人旁边,时常得到真人提点,又岂是功法传承可以相比的。

便是功法传承,只要通神真人高兴,随手赐下便是了,何必到罪予台等着,和感玄境的炼气士争夺呢?

但是有几位洞真炼气士,却一直呆在万方台之中,为留守万方台的几位炼气士跑腿。

其中,便有这被称为万方台通神下第一凶人的朱北。

朱襄氏之朱,南北之北。

“哈哈,要这虚名有什么用,还不如打一架有意思,姜兰丫头,没想到你今天倒是早来了。”

一个如惊雷炸响的声音,从殿室之外传来,然后像是闪电一般,眨眼之间便来到论法台之上。

说朱北,朱北到。

第三十一章 一剑破凶人,武乙再辱神

这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身材不高,目光如炬,唇边一圈短须,像是针尖一样,锋芒毕露。更为其他的是,他看起来年岁不大,却白头如雪。

朱北穿着也很古怪,全身不着丝麻,而是以各种兽皮覆盖全身,赤足而无履。

站在台上,他就像是一个从山林之中奔来,还没有开化的野人一样。

然而,没有谁敢嘲笑这个“野人”,他不是“野人”,而是凶人。他的凶名,既有巫祝蛮夷的血,同样不乏万方台炼气士的血。

没有谁知道朱北是谁带进万方台之中的,他们只知道,早年的时候,万方台通神以下炼气士,就没有谁没和朱北交过手。

朱北动手,可从来不知道留情是什么的,因为不是敌人,他只会留人一命。

就连几位前些年在万方台得以通神的真人,也都与朱北动过手

他手持一根赤红色的齐眉长棍,在地上重敲了两下:“来吧,姜兰,让我看看你这半个月长进如何?”

其形瘦小,其声叱烈,动作暴猛,给人一种全身充满力量的感觉。

“呵。”姜兰轻笑一声,对着旁边的姬考说道:“这就是那凶人了,等姐姐一会,和他打一架我们再回去。”

姬考看着台上的朱北,颇为好奇,不管是他那奇怪的装束,还是凶悍的外表。

朱北见到姬考在看他,顿时眼睛瞪了过去,眸光似电,凶意逼人。

姬考见他这凶狠的目光,并没有丝毫害怕,反而饶有笑意看着。跟当初在周原巫庙出来之后,见到的那恐怖无边天地异象一比,这目光,什么都不是。

朱北见姬考毫不畏惧与自己对视,还笑意不减,顿时心异。

要知道此间炼气修士数百,可是没几人敢与他对视的。这个小家伙,倒是很有意思,难怪素来眼高于顶的姜兰,与他看起来极为亲近。

“朱北,开打吧,打完早点回去。”

姜兰飞身上台,一道剑气便凌空斩向朱北。

朱北棍影一扫,赤红光芒随即将这道剑气吞没,像是从未存在一样。

“不玩虚的了,直接给我看看,你这半个月不出,说是要炼一剑,如今给我瞧瞧你这一剑。正好,我这也有一棍候着呢。”

朱北与姜兰数度交手,双方的手段,都已经相互见识过了,怎么应对,也心中有数。

对他而言,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见识姜兰上次败于他手上之时,说要炼的一剑。

姜兰轻哼一声,没有说话,虚立在高台半空之处,胸腹之间,气机震荡,而后有剑气呼啸之声,隐隐从她胸腹五气之中传出。

在她身后,忽然有一阵狂风袭来,朝着朱北迎面而去。

别说朱北了,这殿室之中所有人,都被这这突如其来的大风所侵袭。

大风苍莽,风力极大,宛如刀锋剑芒,割人身体。

当然,对于炼气士来说,这大风并不算什么,更不用说是朱北了。他手持赤棍,死死注视着前方,忽然有剑鸣之声从中响起。

姜兰手中,顿时多了一柄清泓如泉一般的剑器,朝着朱北遥遥斩下。

她这一动,大风顿止,在朱北周围,气机相结,化成了一道浩大无比的剑气,随着姜兰的动作,斩向朱北。

朱北神色凝重,却并没有躲避,他大吼一声,狂暴凶厉,然后整个身子一变。

浑身筋骨暴长,由一个瘦弱中年,变成了一个狂暴大汉,足有两人之高,手中的赤铜棍也随之便长了一倍。

朱北抡起长棍,便朝着大风所化浩大剑气猛砸过去,手中还大喝了一声。

嘭!

朱北一棍,直接将剑气砸散了。

马上,剑气又聚合在一起,更为浩大。

嘭!

朱北又一次将剑气杂散,剑气再一次聚合,更为凌厉。

嘭!

第三次砸散聚合,剑气更为精纯。

姜兰心道差不多了,再往后已是她剑气与气机演化的极致,手中剑器顺势斩落。

虚空之中,那道更为浩大、凌厉、精纯的剑气,似乎与她手中的剑器一起,朝着朱北肩头落下。

朱北挺直身子,奋起全身气机,化成一道红光,与剑气相交。

嘭!

这是第四声响起,却不是剑气打散,而是朱北被一剑劈飞,重重打在高台下面的地上。

地上的朱北浑身鲜血淋漓,但是眼神却光亮无比,看着姜兰,感叹道:“好剑气,这十五天没有白等。”

而后,他挣扎着爬起身子,随便扭了几下,似乎是把错位的筋骨扭正,嘴角抽了抽,然后将赤铜棍抗在肩头,头也不回,朝着殿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在大叫:“好剑气,真舒服。”

丝毫没有在意,在他身后,鲜血流了一地。

众人看着朱北离去,再看着姜兰,不由一阵骇然。

这两位万方台之中,为数不多的洞真炼气士,已经六度交手了,但是像姜兰这般,如此轻松,将对手击溃,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果说朱北是一介狂人,那么姜兰,他们又该怎么称呼呢?

唯一庆幸的,就是姜兰已经得了列星台传承,不会在未来一个月与他们相争了。

“姬考,我们也走。”

姜兰心情十分愉悦,这些天苦练这一剑,心血没有白费。趁着朱北研究怎么应对这一剑的时间,她这半个月得再演化出其他变化来。

“姐姐,刚刚你使出来的,是那一剑吗?”

走在路上之时,姬考向姜兰问道,没说哪一剑,但是他相信姜兰知道他的意思。

“算是,也不是,只是依靠那一剑,以自身气机演化而出的一剑。那一剑,我还没养好。而且,要是与朱北那厮交战,都需要用那一剑,还真是糟蹋了。”

姬考没有说话,感受着气海之中,令他痛苦不堪的剑气,差不多也习惯了。

今天见到姜兰小试牛刀,这些苦头,都不会白吃的。

“走,接下来没事,我和你一起参研一下你的导引之法。”

两人回到列星台之后,姜兰便开始催促着姬考,将他现在的导引炼气之法,从头到尾施展了一遍。

随后,两人便开始分析,是否有哪个导引动作,需要在动作、时间、顺序等诸多方面,需要改善的。

······

万方台之外,沬邑之中,正在经历着一件奇事。

数日之前,商帝武乙下令,在沬邑闹市之中,建起了一座神庙,供奉天神,并且让百姓对他祭祀。

沬邑百姓虽然不明白,素来对巫祝不太满意的陛下,怎么突然就要祭祀一位神灵了,还不在巫庙之中集中祭祀。

但是这不要紧,沬邑之民,唯商帝之命是从。

既然武乙陛下要他们祭祀这神灵,他们也就祭祀了,几天时间,这个神庙几乎人满为患,每天的人流都络绎不绝。

尽管,他们所祭祀的神灵,连石像都没有,只是一个人偶。

然而几天之后,商帝武乙陛下,带着百官众臣,亲自来到这个神庙之中,说是要与天神博斗,让整个沬邑之人都惊住了。

接下来,则更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武乙陛下与这人偶“天神”以博著为器,以酒为筹码,连博三场,武乙陛下输了一场,饮酒一爵,人偶天神,则被输了两场,被饮两爵。

博斗完后,武乙陛下哈哈大笑:“天神啊,你这是不胜酒力呢,还是博戏怕输呢?堂堂天神,竟然又尿裤子了,真是让人发笑啊。”

众臣默默看着,这如出一辙的一幕,沬邑百姓,则惊奇陛下胆大,这是辱神啊。

百姓倒是没有像众臣那么担忧,最开始的时候,巫祝在他们心中,就与鬼神无异,可是这段时间,连续有巫祝在刑台被斩,他们甚至都麻木了。

至于市井之中,常有巫祝之人,说一些陛下获罪于天,获罪于神的传言,百姓甚至都听腻了。

此时的沬邑,甚至此时的殷商大部分地方,普通百姓心中,商帝,更尊于鬼神。

就像刚才,武乙博斗胜过天神之时,甚至还有人在人群之中叫好。

“天神,居然畏酒,居然畏博?这可不行,予天邑商之民,喜酒而好博,要想做万民敬祀之神,怎么能畏惧这些呢?”

“这样吧,任尹,予将‘天神’置于巫庙之外的高台之上,并置酒水于此,凡予商民,皆可上台与‘天神’博斗,输赢类我,输者饮酒一爵。”

听到武乙的话,任尹没有太过惊讶,点头说道:“遵陛下之命。”

在来之前,武乙便已经告诉过他了,上一次让群臣见识他与“天神”的博戏,不过是一个开始,现在要让百姓见识一番,并且让百姓与“天神”好好玩一下。

此事完了之后,武乙没有理会群臣各异的神色,径直回帝宫去了,唯留下一地的惊呼。

第三十二章 沬邑闹戏,辛宗之台

沬邑之中热闹了,从来没有的热闹。

商帝摆下博神台,所有商人,都可以和他一样,同“天神”博斗。

自从迁都沬邑以来,或者说就所有商人的认知之中,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封神之举,上古圣皇之时,倒是曾有耳闻,但是以人偶为天神,确实亘古罕见。

更不用说,与“天神”博戏,“天神”输了之后,又对它进行折辱了。

起初之时,根本没有人上台,大家都围在高台之旁,静静看着那人偶“天神”。

随后,有一个孩童,不知道被谁怂恿,先与“天神”博斗一局,天神还输了,被孩童灌了一爵酒。

孩童上去之后,马上又有一个青年上台,与天神相博,不过他倒是没有赢,输了一局,喝完那爵酒之后,还大喊一声“好酒”。

在往后,则就精彩了,沬邑之中的商人,连番登台,与“天神”博斗。

高台下面,排出了一条长龙,商人轮番辱神。

高台上面,“天神”不断被灌酒,身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几乎是就从口鼻之处的裂缝灌进去,马上便从他身上的其他裂缝倒了出来。

没人注意,孩童也好,青年也好,此时正在角落之中领赏。

商帝武乙的侍从,将赏赐给了他们之后,看着台上的形势,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便回帝宫复命去了。

在沬邑之中,最为火热的话题,就是与“天神”博斗,然后给“天神”灌酒了。

整个沬邑之中,几乎是人人在讨论。

随着讨论的进行,商帝武乙也派出了很多人,大谈成汤至今五百年,但是神灵几乎从来没有帮过商人什么。

无论是大河泛滥,还是蛮夷寇边,几乎都没有他们什么事。

而商人,却还要花费众多财力物力,对神灵进行祭祀。

那些除下讨好神灵,几乎什么都不做的巫祝们,还拥有着王侯重臣一般的地位。

这些讨论越来越过火,沬邑之中,巫祝已经声名狼藉,不敢出来行走了。

帝宫之中的武乙,听到侍从报告沬邑的一切之后,嘴角露出了笑意,差不多可以考虑下一步的动作了。

而在沬邑城外,蜀地的使者,以及灵山上面的一胖一瘦两位巫,正一步步朝着沬邑行来。

肥头大腹的巫即与瘦骨嶙峋的巫抵,两人一边走着,一边心中叹息不已。

沬邑的情形,早已在他们耳目所及,虽然知道沬邑之中,巫祝一脉形势艰难,却没有想到,连神灵都在被商人所折辱着。

巫即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充满怒火的笑意,而巫祝,脸色则是更加的阴沉。

倒是旁边那位青衣人,脸上似笑非笑,看向了沬邑之中。

······

在那座高台之下,有一个美艳脱俗的彩衣少女,兴致勃勃看了一会这辱神之景,然后摇头一笑,身子倏忽一动,便消失不见了。

下一刻的时候,她便出现在了沬邑之南,一位全身素黑的严肃中年旁边。

在中年人的眼前,正是在建的五帝之庙。

“父亲,你已经在娘娘和几位陛下的神庙附近,呆了好几日了,神庙还未建成,不如过段时间再来吧。“

彩衣少女无奈说道,她这父亲,难得从昆仑将她接出来,说是要到人间逛逛,但是才到沬邑,就不走了。这座沬邑,对她而言,还真是挺乏味的啊。

“他们的神庙,短期恐怕是无法建成了啊。”

中年人悠悠一叹,目光深邃,看向沬邑的里里外外,甚至整个九州的里里外外。

“父亲,虽然殷商巫祝拖拖拉拉的,但是我觉得,这两座庙,也不至于建不成吧。”

中年人笑笑,没有回答,反而说道:“霞儿,你说为父也去找人建一座庙,赶在他们几个前头如何?”

彩衣少女捂嘴一笑:“父亲在人间,可没有像娘娘和几位陛下的大功,建庙简单,想要万民诚心祭祀却难了。”

“没有大功吗?”

中年人自言自语,而后仰望苍天。

没有大功,便去立功;没有大德,自可立德。

······

万方台,列星台之中。

“兰姐姐,到这列星台之中,已经打扰你一段时间,我也该去其他几台看看了。”

在这台中,与姜兰研讨了近十日导引炼气之法,姬考觉得,不能再打扰姜兰了,再过几天,她可是又要与那位狂人大战的。

看着狂人上次的惨状,姬考虽然没问,但是大概也猜到,自己这位兰姐姐战败之时,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好,你去吧,我境界尚浅,能指点你的也就这些了。”

姜兰也知,姬考得到许可,入万方台之中的四台,列星不过是第一台。

姬考与她,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来去洒脱,相互之间一拱手,姬考便扬长而去了。

姬考没有先去较近的允怀台,而是直接到了更远一些的辛宗台。

那座楼台,如今倒是大异于允怀与列星两台。

在此楼台之前,已经搭起了一座高台,很显然,三十真人传通神法,辛宗台的真人就是其一。

虽然还没进去,但是辛宗台之中的真人是哪位,姬考也早便猜到了。典藏室中,有着不少关于辛宗的典籍。

允怀台是表功之称,万民允怀;列星台是道行之称,比于列星;辛宗台则是言号之称,后母辛宗。

辛,乃是百年前商帝武丁之妻后好的庙号,而殷商数百年,也唯有后好能以一女子之身,入得殷室宗庙之中。

后好,好姓之女,后世之人称为妇好。事实上,这个称呼,除下商帝武丁,其他人都不可以此称。

妇者,妻也。

这位后好,在武丁之世,曾经立下绝世功劳,数度领兵征战,南下巴方,西征羌人,北讨土方,东克九夷。

武丁中兴,四方蛮夷之地,都有她战斗的痕迹。当时,久经沙场,战功累累的任禽、子羽等武丁爱将,都归后好率领。

此外,武丁更是借助后好之力,从巫祝一脉手中,夺得了天地与先祖的祭祀之权,巫祝三师之外,又多了一个太祭,首位太祭,便是商后好氏。

姬考过来的时候,恰好见到了一场台前论法,有数十人在旁边围观。

论法双方,还有一个是他的熟人,帝女子姝。

他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后面又看到子姝依靠层出不穷的法器,将对手击败,不由艳羡一笑。

不愧是打土豪子姝啊,打架斗法,就是这么干净利落。

看过之后,姬考便打算绕过法台,直接去往辛宗台之内。

路上之时,却被一个熟人看到了,喊道:“考君,你也来了啊。”

姬考回头一看,却见到有虞氏的虞遏,便拱手一礼,向他致意。

“怎么,考君也对辛宗台传承有兴趣吗?”

姬考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我来辛宗台中,是有其他事情。”

他这话一出,顿时让虞遏愣住了,万方台之中,众多修行者,从来没有听谁会说,到四十六座楼台之中有事的。

“考君莫非不知,楼台不经允许,任谁不得轻入?”

虽然已经知道姬考出没在列星台之中,但是虞遏认为,这应该是姜兰相助,他才能做到的。

毕竟姬考与姜兰关系匪浅,当初他们一行人乘船东来之时,虞遏便已经发现了。

姬考笑道:“这我自然知道,不过我是奉命而入辛宗台,想来不会被拒。”

笑完之后,他便拱手离去,留给虞遏一肚子的疑惑。

不仅是虞遏,便是在旁边听到他们对话的几个炼气士,也是一脸愕然,看着姬考一步步登上台阶。

反倒是刚刚大战胜利,最近一直居在辛宗台的子姝,目光淡淡瞥了一眼姬考,便不再关注了。

她看向旁边众人,高声说道:“你们,还有谁要来打架吗?”

下面的炼气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竟没人敢再次登台。

这位帝女,身上穿着法衣,手中十几种法器,让他们这些同在感玄境的炼气士,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

而万方台之中,为数不多的炼气士,却没有一个过来,与子姝争夺辛宗台的传承。

······

“典藏史姬考,请入辛宗台查阅典籍。”

不像列星台之中,除下姜兰之外,没有一人。这辛宗台之中,倒是有不少侍女仆役之辈。

“进来吧。”

仆役们正要上去禀报,从楼台之中,已经传来了一个清冽的声音。

这声音极为好听,像是清泉一样,却又带着一股冷厉肃杀之意,让人不自觉身子一震。

第三十三章 夜间争斗以炼气,日间登台以炼法

“姬考见过好大人。”

辛宗台上,姬考终于见到了这位传奇女子,后好。

虽然不明白,为何明明还活得好好的后好,会有辛这个谥号,从典籍之中看,她似乎很年轻就去世了。

就像傅说一样,都比商帝武丁都要去世得早,但是现在,他们两个却都活得好好的,反而是武丁,怕是已经化作尸骨了。

而且这位殷商的后母辛,据说在死后,还被她的丈夫武丁,主持了冥婚。

而冥婚的对象,是武丁的六世祖祖乙、十一世祖太宗太甲以及十三世祖,高祖成汤。似乎是这位武丁陛下,希望自己的爱妻,在死后能得到先祖的庇佑。

但是,后好并没有死啊。

见到这位大人,姬考心中微微摇头,不像。

在前世之时,发掘了据说是她的坟墓,姬考还曾经关注过,见过这位传奇女子的容貌复原图。

虽然同样的美丽,但是相比眼前的后好本人,那张复原图,气质还是差了许多。

这位后好大人,眼角含威,眉梢带煞,加上如玉一般的面容,有种难以形容的美感。

后好同样在看姬考,良久之后,才淡淡说道:“你那武道桩功与导引术,应该已经初创成功了吧?”

姬考点了点头,将怀中的绢帛,递给了后好,后好接过来,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它还给了姬考。

“你的要求,子瞿已经和我说过了,以你的修行境界,洞真之法与通神之法,也无法传你,便给你我的感玄之法吧。”

随后,她的青葱玉指,往姬考眉心一点。

姬考顿时浑身一震,脑海之中,两种法门依次流转。

第一种是在战场大战之时,如何引气养气;第二种则是以肉身为战场,以内气为兵卒,搬运周天,行气体内,与外气交感,体悟洞真之门。

“我这法门,前者极为简单,不过是多动手罢了;至于后者,倒是复杂了一些,我也不知道你天赋如何。”

“今日我无暇,等到明日,你若有疑难,可向我问询。”

后好说完之后,又对旁边道:“月儿,你去,将姬考带入一处静室之中。”

在她旁边,则是商帝武乙的另外一个孙女,子月。

子月点头,然后满是笑意带着姬考,往旁边而去。

“又见面了,小姬考。”

姬考看着这位武乙孙女,帝子托之女,心中纳闷,他什么时候与这位帝女这么熟了啊。

不过,他还是拱手行礼,以示尊敬。

子月见到姬考如此无趣,嘴角微噘,不由感叹,炼气士果然都是一群无聊的人啊,年纪这么小的人,就这样了,以后还了得。

心里想着,自己还在成为炼气士的路上努力着,子月不由心中叹息。

······

后好的引气法门,果然如她自己说的那般,极为简单,但是在某些时候却又极为厉害。

这种法门,平时的时候,看不出什么特别,甚至要比其他法门修行慢上不少。但是,若在血脉喷张,与人斗战的时候,却远胜平常修行。

真不愧是殷商女战神啊,姬考一边体悟此法,一边默默赞叹。

至于另外一种,如指挥军士一般的内外交感,突破洞真的法门,姬考只是大致看了看,记在心中,等到他将内气养足之时再说。

正在研究后好的法门,该怎么融入自己的导引之术里面的时候。姬考听到半空之中,似有哼呵之声,袅袅冥冥,传至他的耳中。

姬考顿时从定境之中惊醒,十分疑惑地沿着声音所在,往楼台上面而去。

楼台之巅,圆月高悬,清辉洒落。

商帝的两位孙女,子姝与子月,正在交手争斗,子姝拿着一根短戈,子月则披着甲衣,持着一柄铜斧。

站在旁边,很容易看到子姝完全是在配合着子月,子月拼命进攻,而子姝只是随意几下打发,就将她的攻势给挡住了。

但是,一旦子月松懈下来了,子姝则攻她几下,让她不得不继续打起精神。

余光看到姬考过来,子月连忙说道:“姐姐,有人来了,我们等下再打吧。”

然而,与她交手的子姝,看都不看旁边一眼,只是淡淡说道:“你想都别想。”

说完,手中短戈,直接刺向子月右腰。

子月连忙在地上一滚,避开这一下,然后没好气说道:“姐姐,你就饶了我吧。人家都说,入境这种事情,全看机缘,你就是这样逼我,我也没法入境啊。”

对面的子姝又是一戈而去,口中说道:“那你倒是找到你入境的机缘啊,要是找不到,就好好研究辛宗大人的入境之法,我每天晚上配合你。”

辛宗后好的入境之法,就像她的引气养气之法一样,也是在战场打斗之中锤炼出来。

因此,想要学她的法门入境,就不能停止打斗。

子月无奈,只好挺起铜斧,继续与自己姐姐勉为支撑着。

过了许久之后,子月终于躺下了,不是被子姝打得躺下的,而是累躺下的。

她也丝毫不顾忌自己帝女的形象,就这样平躺在地上,四肢摊开,动也不想动一下。

“不行了,我不行了,姐姐,你去找小姬考打架吧。”

而子姝的目光,就算子月没说,也已经看向了姬考,充满了战意。

“别,我可不想打架。”

姬考连连摆手,打架什么的,多没意思啊,良辰美景,清风皓月,最适合坐而论道了。

子姝只是淡淡看着,短戈朝他一指:“拔剑。”

姬考看了看左右,摇了摇头:“不了,我修为还不够,需要抓紧养气。”

“养气不急于一时,你既然得了我的养气之法,正应该好好在战斗之中体悟一二。”

正当姬考要离去之时,忽然虚空之中,传来了后好清冷肃杀的声音,让他不由心中一震。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像后好这么动听的声音,听起来会有这种感觉。

对面的子姝听了这话,顿时眼睛一亮,也不管姬考同不同意,便挺起短戈,朝着姬考劈落。

姬考无奈摇头,武丁之剑出鞘,迎向了对面的子姝。

他这些日子,也算是练了几次剑术,但是真说要与人争斗,心中还是忧虑啊。

剑戈相交,姬考才发现,这位帝女,其实用戈之法,也不如他想象之中那么厉害,他还是能够勉力撑着的。

这段时间练剑,几乎都是在练一些基本技法,至于连贯动作,姬考完全是凭借自己的眼力与气机感应而使出来的。

这就导致一点,他争斗之时,丝毫没有美感,总是针对子姝的攻势,而随机应变。

“记得运使炼气之法,我让你动手,可不是单单动手就够了的。”

听到后好清冷肃杀的声音,姬考又是心中一震,想着这位辛宗大人说得也是,便开始默默运使起来她所传的炼气之法。

一心两用,姬考争斗之时,自然更在下风了,左支右绌,似乎很快就被子姝短戈斩中一样。

“子姝,不可操之过急,慢慢来。”

子姝听到后好的声音,顿时就明白自己这位长辈的意思了,她马上将攻势放缓,配合姬考熟悉炼气之法。

对她而言,同样是在争斗之中体悟气机的变化,一时的胜负,本就不是她所追求的。

难得有人和她动手,她自然不会急于将对方打翻。

姬考一边持剑交锋,一边激发浑身气血,接引天地灵气,沉入丹田气海之中。

此刻的他,将外界一切都已经忘记了,只有眼前的对手子姝,以及身上的气机变化。

旁边的子月,不知道何时,已经悠然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的争锋。

一边看着,她还一边点头,似乎在称赞他们两个技击之法高超。

打架她没有兴趣,但是看戏,她还是很喜欢的。

“子月,休息好了就一起来。”

忽然,子姝冷冷说了一句。

子月顿时往地上一躺,口中唉声叹气道:“好累啊,腰酸背痛。”

然而子姝可没有理她,在她左手之上,忽然多了一根长鞭,抖手便抽了过来。

子月见状,连忙翻身而起,拿起铜斧,便向子姝攻去。

子姝一人独对两人,却丝毫没有影响,神色反而越加高涨,充满了斗志。

三人就这样,在辛宗台顶,交锋了一夜。期间子月虽然偶有偷懒休息,但是休息了差不多,就马上被子姝一鞭抽起来了。

等到红日东出之时,子姝才停下了攻击。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子月,好好参研一下其他入境之法。”

子月苦着脸,但是看着自己姐姐那淡漠之中带有关切的眼神,她点了点头:“知道了,姐姐。”

她也知道,自己姐姐,一直想要她能够入境,两人一起炼气修行。

“嗯,不要急躁,但是也不能放下,入境要是有问题,不用打扰辛宗大人,问问姬考就好了,他也是修行之人。”

说完之后,子姝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仪容,然后走出了辛宗台。

夜间争斗以炼气,白天,则要到外面登台以炼法了。

看着子姝沉默的背影,姬考顿时一叹:“帝女姝,真是让人敬佩。”

子月在旁边连连点头,自家姐姐,当然让人敬佩了。

“少给我发感叹,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

后好清冷的声音,马上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第三十四章 秋分夕月之变

后好冷峻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两人,迎着这道目光,子月脸上颇有怯意,姬考倒是丝毫面色如常。

“武丁之剑?这是傅说赠你的吧。”

姬考闻言,点了点头。

后好顿时轻哼一声:“既然傅说将这柄剑都给你了,那就好好练习剑术,不要辱没了它。”

姬考顿时一阵尴尬,虽然自己也早就说过要练剑术,但是姜兰赠给他的那张练剑绢帛,他确实没有下苦功夫去练。

不过他并没有觉得很有什么不对,对他而言,需要修行的,不止剑术一道。武道桩功与导引术,虽然算是完成了,供那些高人日后研究完善。但是以导引为根基的引气养气法门,可还没有彻底完成。

在姬考的设想之中,这套导引之法,应该是能够将全身窍穴,都能利用上,又能使用内气锻炼周身所有部位的引气养气法门。

到现在为止,还有部分窍穴不能用上引气,部分肢体不能锻炼,姬考此时的重心,都在继续开创新的引气动作,练剑一事,自然被他放下了。

但是后好却没有管他这么多,不容反驳说道:“你在我这里呆到秋分之时,日间练剑,晚间的时候,子姝会和你比斗炼气。”

姬考心念一转,秋分也就剩下五六天时间,不会耽误太久,便点了点头。

“我观你昨夜之时,已有剑术根基,便不赐你剑法了。法由术得,自得之法要更胜他得之法,给你剑法,要是与你不合,反而耽误了你。”

交待完姬考之后,后好便看向了旁边这个殷商后辈。

聪明倒是聪明,但是就是不能入境修行,如之奈何?

“子月,我从其他几位真人手中,取来了一些入境之法,你都去试试吧。”

后好手中一指,点在子月的眉心之中,然后便挥手,示意他们各自离去。

于是,姬考便找了一间静室,开始习练剑术。

这个时候,气海之中的洛书,倒是又能起到作用。

姬考回忆前一天晚上,与子姝争斗之时,她所使出的手段,然后再洛书之中,一个一个推演应对之法。

不求好看,不求连贯,只要能针锋应对即可。

而不远处的子月,则开始参悟后好赐给她的新入境法门,琢磨着该如何入境。

只是这一步,无关心性,无关资质,无关年龄,主要还是看机缘,看是否走对路子。

此时的万方台,也是热闹非凡,倒不是因为外面辱神的闹剧而热闹,而是因为万方三十台的传承争斗。

外面的辱神,也有消息传到万方台,但是除下极少数人,讨论了一下,甚至去闹市之中,也登台与“天神”博斗了一场。

大部分人,都在全身心调整状态,准备上台争法。

时间有一个月,这才不到十天,大部分人并不是很着急。

三十台,只有不到十台,已经有人站在上面,静待对手来攻了。

可是除下子姝站着的辛宗台,偶有几人过来争斗以外,其他几台,都无人敢上。

这几座台,站在上面的,是万方台之中为数不多的洞真炼气士。

他们只是感叹,还好万方台剩余的洞真炼气士不多,否则,哪里还轮得着他们啊。

剩下二十余座台,此时除下少许自认为实力远超群伦的感玄炼气士,还都没有人站在台上。

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此时上台,迎接各方挑战。

······

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这是夏后氏传播夏历之时,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气,秋分为种麦之时,几乎传遍了诸夏各方。

但是对于殷商而言,秋分当日,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祭月。

“昔者先帝既有天下,又崇立于上帝,明神而敬事之,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

所谓朝日、夕月,便是商帝配大圭、执镇圭,缫藉五采五就,以春分朝日,秋分夕月,拜日于东门之外,祭月在西门之外。

日夜交替之时,商帝武乙,便带着所有的重臣,来到了沬邑西门之处。

此时,祭坛已经摆好,上面三牲也已经奉好,就等商帝登台拜月。

除下众臣之外,沬邑之中的百姓,也聚在祭台旁边观看,同时,还有来自蜀地的使臣。

蜀使几日前入沬邑,拜会武乙,言谈商蜀息兵之事。

蜀地之君,献书商帝案前,愿守诸夏之制,衣衫左衽换右衽,尊奉上帝,传播农耕,并请商帝派贤人入蜀,改制易俗。

武乙欣然同意,当即就下书命讨蜀之将崇候虎回师,并特许蜀地,只需敬祀上帝,至于其他鬼神,由蜀地自行祭祀即可。

双方言谈甚欢,蜀使冉缁,甚至经常被武乙带至左右,向她询问蜀地之事。

就连这次夕月之祭,武乙都将蜀使带上了。

在沬邑的巫庙之中,三人坐在正殿之内闲谈,正是自灵山而来的胖瘦两巫,巫即与巫抵,以及长居巫庙之中的巫贤。

“两位叔父,你们总算是到了,在这沬邑之中,我是独木难支啊。”

巫抵阴沉着脸色说道:“我与即兄在沬邑之中已经走了几日,大概情形,已经清楚了。”

巫即则脸露笑意:“既然我们来了,你也可以安心了。今天乃是夕月之时,看我先给子瞿小惩大诫一番,看他是否愿意悔改。”

······

等到明月高出之时,武乙登上高台,便开始祭祀。

只是祭祀一开始,忽然天上风云变动,明月马上被一团乌云所掩盖,刚刚还溢洒人间的皎洁月光,顿时都收敛无形。

不仅如此,随着商帝武乙的微微一拜,沬邑上空,闪过一道霹雳,马上就有倾盆大雨落下。

火把灯烛,一下子便被浇灭,所有人的衣衫,也都被淋湿了。

与此同时,沬邑之中,阴风四起,阴风之中,伴随着幽深的鬼哭之声。

开始之时,这声音极小,才过一会,这声音便大了起来,虽然嘈杂凄厉,但是却隐约可闻。

百鬼夜哭,惨淡凄厉,在这没有一丝光芒的黑夜之中,尤为可怖,甚至不少人,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了。

“商帝暴虐,不受天地日月之佑。”

“武乙无道,不敬鬼神,当受天诛。”

“昏君辱神,天当谴之。”

······

在凄厉的哭声之中,还杂夹着这些言语,让祭台附近的所有人,都听得真切无比。

武乙听到这声音,顿时心头大怒,随后,一只紫色为底,翼分五彩的神鸟鸑鷟,从他身上腾空而出。

五色光芒映照在虚空之中,这是黑暗之中,唯一的光芒,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看向了武乙所在。

武乙的身上,虽然已经湿漉漉的,但是他的目光,却充满了坚毅,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被乌云遮蔽的明月,然后大声说道:“邪神乱月,厉鬼生惑,又能如何?我殷商,乃是玄鸟所出,上帝所传,玄鸟上帝都在,些许鬼魅,何惧之有!”

说这句话之时,武乙威风凛凛,目光灼灼,自信无比,看向下面的百姓。

听到武乙之言,本来都有些慌乱的百姓们,顿时都安定下来了。

是啊,和玄鸟与上帝相比,鬼神又算什么?他们这段时间,每日都在与“天神”博斗,“天神”不是还经常输给他们吗!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不知是谁,在黑暗之中喊了一声商人的颂语。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

顿时,沬邑之中的百姓,都兴奋起来,一个个跟着喊,整个沬邑,都清晰可闻。

这个声音,直接传到了万方台所在的位置。

那些炼气士,不由一惊,这些百姓们,又在做什么?

这段时间,他们忙于争夺万方台中,通神真人的传承,不怎么关注外间的事情。

有人正要出去观看情况,忽然万方台之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今夜不许外出。”

这个声音说完之后,万方台之中,莫名出现了一座从未见过的高台。

这楼台的高度,便是中间的允怀、辛宗与列星都要差了一些,一个手持赤红长棍的瘦弱人影,双目精光绽出,看向四面八方。

看到这个身影,所有人都不由暗自腹诽,不让出去说一句就好了,何必要将这凶人派出来呢?

而在辛宗台之中的姬考,对于外面的一切,丝毫不知,他仍在与子姝夜战。

······

“太祝,你是沟通鬼神者,告诉予,这是什么情况?”

等到百姓们心情平复下来,不再畏惧周围的森冷阴风,以及传遍各地的鬼哭狼嚎,武乙对着太祝喝问道。

“陛下辱及鬼神,此鬼神趁夜来告诫陛下,此时崇神敬鬼,还来得及啊。”

武乙冷笑一声:“趁夜告诫,若是觉得予所谓不对,那便堂堂正正来找予。趁着暗夜之时,来行鬼魅之事,这些鬼神,行事如此,也配让予崇敬?”

“你身为太祝,沟通鬼神,乃是你的职责,不能见鬼知神,早知此变,要你何用?”

他这话一出,顿时所有人神色大变,陛下这是终于要向最后一位巫祝三师出手了吗?

第三十五章 被赶出辛宗台的姬考

太祝摇头一笑:“陛下驱巫辱神,鬼神尽知,他们哪里还是我能够沟通的了。您所说没错,我这太祝,也确实要来没用。”

太祝也不多做解释,就这样静静看着武乙,静待他的处置。

怎么处置随武乙,但是要是想要对付太卜太史一样来对付他,太祝就只能提前翻脸了。

武乙淡淡看了他一眼,才道:“念你还要修筑娲皇与五帝之庙,有重任在身,予便不做惩处。”

他这话一出,下面众多臣民,才放下了担心。

太祝已是三师之中的最后一位,殷商之中,所有的巫祝,都是以他马首是瞻。要是他出问题,那基本就是代表着,巫祝一脉,要在殷商连根拔起了。

虽然这位陛下,应该就是打着这个念头的,但是形势如何,成果怎样,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虽然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但是众臣都希望能晚点到来。

“商民们,我们拜月,乃是拜天地生成之月,如同大日一般,是天地所出,护佑万民之用,与鬼神无关。既然邪神乱月,让我们无法拜祭,那我们便少祭,甚至不祭鬼神,而多祭上帝先祖。”

“旬月之后,予便带你们一起,到罪予台之中,祭祀高祖成汤与伊尹大人。祭祀完毕之后,等到娲皇与五帝之庙建成,再去祭祀娲皇与五帝。”

听到武乙说要带他们到万方台祭祀成汤与伊尹,商民们都惊喜不已,一来是因为要祭祀那两位让他们成为万邦之首天邑之商的始祖,二来是对于传说之中的万方台,他们都向往不已。

在万方台之中,空桑老人看了目光看着西门之处,见到武乙已经处理好了一切,不由赞道:“善。”

而后他又看向了巫庙所在的位置,神色变幻不定,然后悠悠一叹:“老先生,旬月之后,就是收官之时了。到那时,怕是要您老人家出手了啊,挚一人之力,怕是无法应对。”

他虽然通神已久,但是也有自知之明,那两位新入沬邑巫庙的巫道高人,可是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巫的存在。而不像巫贤,有此名却没有此实。

对上其中一个,他都没有完全把握,更不用说两人了。

他说完之后,在万方台之中,忽然多出的那座高台里面,也传出了一个声音:“祈雨驱鬼,小家子气罢了,不必担心,我自在万方台之中等他们。”

声音落下之后,忽有一道清风,从万方台吹出,吹向整个沬邑。

清风所过,不管是乌云也好,雷雨也罢,都被荡涤一空。

明月重新高悬夜空,洒落缕缕清辉,百鬼夜哭之声,也随即消失不见。

西门之处,明月再现,所有人都惊异了一下。

有人低声问道:“陛下,我等还要拜月吗?”

武乙摆了摆手:“予就不拜了,你们若是有人想继续拜月了,也无不可。”

说完之后,他便当先而去,借着这个机会,不用让月神平白受他祭祀,他巴不得如此,怎么可能会再去祭拜。

······

巫庙之中,那三个以巫而称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贤,这便是你说的疑似已经通神之上的炼气士吗?”

巫即皱着眉头,向巫贤问道。刚刚的手段,在他看来,竟有巫道一脉的影子,而且似乎还有些熟悉,让他疑惑不解。

巫贤点头道:“不错,自从万方台建成,此人便在里面,从未现身,也从不出手。似乎除下武乙小儿,还有允怀、辛宗、列星三台之主,没人知道他是谁。”

“即兄,你说,会不会是他?”一边瘦瘦的巫抵忽然说道。

“谁?”

“那个叛逆,成!”

听到巫抵之言,巫即顿时心中一动,似乎还真有一些类似。

······

“是他。”

蜀使所住的地方,那位一袭青衣的中年,并没有去凑祭月的热闹,反倒是兴致勃勃,看了一晚上的戏。

当然,此时他的左衽衣衫,已经换成右衽了。既然说好了蜀人要开始守诸夏之制,那自然要从此时做起,从他做起。

青衣中年没有想到,在这传说中的万方台之内,竟然还有故人。

“看来,这一次动念出蜀入商,还真是来对了,可以看一出数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大戏了。”

青衣人嘴角一笑,然后手中顿时多了一个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喝完之后,他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然后自言自语道:“不行,得省着点了。瑶池千年未开,也找不到机会去那里装酒,真是惆怅啊。”

······

辛宗台上,姬考与子姝的相斗,并没有因为忽然而来的暴雨而停,在雨中缠斗了许久。

而后又是遇停月出,他们就更不会停了。

连续几天的时间,姬考白日练剑,夜间试剑,对于技击剑术,也算是有了一些明悟。

此时的子姝,再面对姬考之时,就不像当初那么随意了,全神贯注,一不留神,说不得就要被姬考击中。

至于子月,自从三天前开始,她便不再加入夜间战斗了。

如今她已经舍弃了依靠战斗入境的法子,而转向他途,尤其是姬考给她讲过自己当初入境的时候,坐忘与心斋的状态后,她顿时来精神了。

因为不得仇生允许,姬考也不可能传她观天入境之法,只好将坐忘心斋两种状态说给子月听。

坐忘,心斋,听起来就比战斗要厉害好多,在征求了后好同意之后,她便开始寻求姬考所谓的坐忘与心斋状态。

然后依靠这两种状态,来试演后好为她找来的其他入境之法。

在子月看来,只要不让她再天天打架的法子,都是好法子。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就在姬考与子姝相斗正酣之时,忽然,后好带着子月来到了他们比斗之地。

姬考与子姝闻言,随即停手,看向了后好。

自从姬考入得辛宗台之中,总共也就见过后好两回,这不过是第三回,也是后好第一次来到辛宗台巅,他们的争锋之地。

“今日是秋分,乃是祭月之时,虽然武乙已不再进行祭祀了。但是我这一脉修行传承,多与月宫有关,里面那位帝女,也可以算是我们的祖师了。今日秋分,我等还需祭拜一二。”

帝女姮娥吗?那位羿神之妻,洛神宓妃的情敌。

姬考仰望夜空,看着上面高悬的那轮明月,不禁出神了。

此时以秋分为节气,等到许多年后,便开始以中秋为佳节了。

看到这轮明月,姬考心中微微苦涩,自以为洒脱,可是有些事情,还是放不下啊。

千古共此一月,忽然之间,姬考想饮酒了,身上却并无酒水,不由轻声一叹。

他这出神与叹息的时候,后好已经命子姝和子月,摆好了祭台。

“小姬考,你还等什么,与我们一起祭月吧。”

听到子月的话,姬考微微一笑,便朝着他们走去。

只是忽然之间,姬考又面色一变,显得极为复杂,旋即舒缓心神,对着后好说道:“好大人,这个祭月之事,我能不能,不与你们一道啊。”

这话说出之时,他不由尴尬一笑,获得了后好的修行之法,只是让他一起,祭一下月亮,他都必须拒绝。这事情做的,确实有些不对。

“为什么啊,小姬考?”

这几天的时间,子月倒是与姬考颇为熟悉,十分疑惑地问道。

不说祭拜她们的那位祖师,便是寻常之人,祭拜月亮也是应该的。她不明白,姬考为什么拒绝。

姬考赧然一笑:“这个,有一些不太方便。”

子月顿时奇怪说了一声:“真是奇怪,祭月有什么不方便的。”

“如此,你去吧,辛宗台小,就不留你了。”

姬考神色微变,随即释然一笑,对着后好拱手一揖:“这些时日,多谢好大人赐教,考告退了。”

“两位帝女,姬考告辞。”

拜别之后,姬考也不停留,转身便下台而去。

子姝与子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都是无奈一笑,然后跟着自己的这位祖辈,一起祭拜月亮。

······

姬考才下了辛宗台,忽然又听到高处传来一个声音:“接着。”

清冷肃杀,却又不一般的好听,正是后好的声音。

姬考回头一看,却见一张绢帛朝自己飘来,他连忙将它接在手中。

打开绢帛,仔细一看,姬考顿时心中一动,对着辛宗台拱手三揖,却没有多言。

这张绢帛之上,都是图形与文字,图形是姬考的导引之法的图,文字则是后好加在旁边的注解以及点评。

再后面,还有几十种后好自己所创的导引法门,以供姬考参研。

看完之后,姬考再是一叹,将绢帛收入怀中,然后,找了一处僻静之地,心神沉入脑海之中。

在他眼前,顿时多了一个绝美神女,对他温婉而笑。

第三十六章 与洛神的再度交易

“洛神帝女,你还真是好手段啊。”

定境之中,或者说是那件洛书神器之中,姬考看着这位绝美女神,神色极为不善。

适才之时,姬考本来想要在辛宗台内,与后好还有商帝武乙的两位孙女一起祭月,但是忽然被一个声音所阻止。

这个声音,姬考虽然不熟,但是也不陌生,正是洛水女神,帝女宓妃。

姬考不明白,洛神的声音,是怎么从他心神之中发出的,但是随便一想,也知道问题出在洛书上面了。

他周身上下,与洛神相关的东西,也就洛书了。

“我也没有办法,洛书是我这缕神魂寄存之地,要是不寄存在这里,便只能消弭在天地之间了。”

宓妃脸上稍有歉意,但是却也没有办法,洛书是她曾经祭炼的本命之物,当初变故之时,这件神器正被她放在洛水之底温养,也正是如此,给了她一线生机。

“说吧,为什么一定不让我拜月?”

姬考没有纠结,洛神为何能够出现在她心神之中的事情,神灵手段,也不是他能够阻止的。

“我那对手,考君想必也知道吧?”

说起对手之时,宓妃的神色,变幻莫名,时过境迁,仇恨谈不上,友好自然也谈不上,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复杂难言。

“你是说姮娥吗?”

听到宓妃说起对手,又与月亮有关的,姬考能想到的,就只有姮娥了。

“没错,就是她了,昔年她奔月而去,成为了月宫之主。你要是祭月,我担心我的存在,就被她所知了。”

其实以宓妃对姮娥曾经性情的了解,即便知道了她如今的情况,多半也是淡漠不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如今过了近千年,她不清楚,这位对手的性情,到底有没有改变,不敢轻易冒险。

姬考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才对宓妃说道:“你是打算,在我心神之中一直呆下去吗?”

想到自己要做什么,都被一个躲在体内的人看到,姬考就感觉一阵别扭。

似乎知道了姬考所担心的事情,宓妃温婉一笑:“我这里有一道法门,乃是祭炼洛书之法,只要你将洛书祭炼完成之后,自可将它掌控自如,我这一丝神魂,便任由你拿捏了。”

说完,宓妃直接便将一道祭炼洛书之法,传入姬考心神,然后,便随手化出一张坐垫,直接跪坐在上面,手中拿起一根竹筹,在地上开始写写画画。

这是属于她的神器,此间一切,都可以随她心意而演化。别说坐垫竹筹,她要是有足够神力,便是演化一方世界,也不无可以。

姬考浑身一震,在他脑海之中,顿时出现了一道祭炼器物的法门。以自身一气为基,洞悉法器之妙,然后气机与器妙相合,便得以祭物成功。

这种祭炼器物之法,祭可以祭炼已成之器,又能祭炼未成之器,简单易懂,却又极有用处,让姬考感触极大。

虽然将这法门大成,完全将神器化为己有,怕是不到炼气通神,都难以做到。但是此时,姬考只需要一缕内气运转,便可以屏蔽洛书其中的一切。

此后,倒是也不用担心洛神会窥视他的一切。

等他回过神之时,却见宓妃已经自顾自在地上写写画画了。

低头俯视洛神,看着她静谧温婉的气质,绝美的容颜,嗯,还有不差的身材,姬考不由感叹,难怪让河伯与羿神都穷追不舍。

“咳咳,洛神。”

“怎么,你还有事?”

洛神抬头,看着姬考,眼神之中颇为疑惑。

看到这位女神这样,姬考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青帝陛下,当初是怎么教女儿的啊。难不成她以为,将祭炼洛书之法教给自己,这就没事了?

姬考目光迟疑,然后问道:“你难得从那封镇之地,逃出一缕神魂,就想一直呆在这洛书之中,不想到处去看看?”

洛神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我要是能够离开洛书,早就出去了,还需要你来教吗?”

姬考笑了笑:“反正你现在已经为我所知了,要不我每隔一段时间,便将你放出来,见见如今的风俗世情,也好过天天呆在洛书之中。像你这般,逃不逃出,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要。”洛神摇了摇头:“如今的商人之都,大变将起,必然会陆续有高人出现,我还是呆在洛书里面好。”

“现在是在沬邑,自然不好出来,但是以后呢?若是我回到周原,你还要继续呆在洛书里面吗?物换星移,如今的世间,可比千年以前精彩多了。你在我气海洛书之中,想必也看到不少了,不想亲自去经历一下吗?”

姬考用一种颇有诱惑的语气,对着洛神说道。

洛神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犹如莲花盛开,美艳脱俗。

“说吧,你有什么打算,想要我帮你做什么?本来还以为,你是一个上古圣王一般,舍己为人,不求回报的当世贤君,原来是我想多了。”

姬考正色说道:“舍己为人,也要看所为是何人?至于回报,得看所助之人是否能给。圣王舍己为人,自有所得,我如今助你,也是因为你能给出回报。要真是一无所有之人,那又另说了,助人的回报,因人而异。如今时世已变,助人而损己,怕是少有人愿意助人了。”

洛神没有想到,她随口一句话,让姬考解释了这么多,不禁嗤笑一声:“不用给我讲这么多,各种道理,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人间善恶,又不知道看过多少。说吧,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姬考看着洛神,一脸希冀:“这些时日,神女居于洛书,想必也知道我在做什么吧?君为洛水女神,深谙洛书推演之法,我想神女帮我,一起推演我这导引炼气法门,让它早日完善。”

“我不懂炼气之法。”

洛神忽然尴尬一笑,在当初之时,炼气之法,远不如现在流行,众多高人,或者是走神路,或者是走巫道,走炼气之道的,还真是不太多。

她出生之后,乃是她父亲伏羲传人道登天神路的时候,各种修行,皆不过处于萌芽之时。她也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便就在那洛水之中,成为了司洛之神。

后来各种修行争相发展,洛神也没有去研究过。直到认识了羿神,她才起意研究了一番巫道,不过也只是为了投人所好,不是真有意修行。

听到洛神说不懂炼气,姬考顿时沉默了,自己想要让洛神帮忙,一起探讨,节省时间,似乎有些想当然了。

“不过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将一些炼气典籍,告知于我,我可以现在开始研究。”

“自然可以。”

姬考连连点头,便将自己所知的各种入境、养气、炼气之法,都说给了洛神听。当然,仇生与后好所传,涉及他们各自传承之秘,姬考自然没有说出。

就在心神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姬考终于将自己所知的法门,大体都说给了洛神。

然后,他又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导引炼气之术,也说了出来。

希望,这位女神呆在洛书里面研究,能够给自己一个惊喜吧。

······

等到姬考从定境之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日高悬,万方台热闹不已的时候。

姬考不再楼台殿室之中,只是在路边角落静坐入定,虽然有些古怪,但是在万方台之中,却没谁会多留意他。

这里修行者众多,出现一两个有房子不住,宁愿到外面接受日晒雨淋的,也并不奇怪。毕竟,台中已有一个凶人,有鞋不穿,宁愿赤着脚到处走。

一月时间,已经过了一半,万方台之中的感玄境炼气士,终于有一些坐不住了。

有几个楼台之前,已经开始有了争斗,旁边不少人簇拥围观。

一般有楼台出现斗法之事,都会有众人过去看,这多少都是了解对手神通的手段之一。否则的话,大家也不会都想着在后面出场了。

姬考也缓缓走过这几座楼台,稍稍看了一下台上斗法争锋,然后便笑着离去。

这些斗法争斗,精彩是很精彩,可惜与他无关啊。

信步走了一段路,姬考便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高台。

这是他来到万方台之中的第三处目标,允怀台,也是万方台之中,平时能见的最高楼台。

不过,昨夜之时,有一座更高的楼台突然出现了一会儿,姬考正在与子姝争斗,却是没有见到。

等他被赶出辛宗台的时候,那座高台已经隐去了。

第三十七章 谈化夷之法,论对弈之道

允怀台门口,姬考看到有几个仆役在外,正想请他们通报。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上来吧,等你很久了,还以为你昨天晚上就会过来的。”

姬考闻言,整了整衣冠,然后往里而去。

还在下一层之时,便听到激烈辩论之声:“不可,不可,你这法子太过耗时费力,要是这样施行,不知道能否有效果不说,自家邦国,首先就力量大损。”

这声音姬考倒是很熟悉,正是姜子牙。听到他如此激动,倒是让姬考惊讶,一直以来,姜子牙在他面前,都是很温和有礼的。

“用你那法子,同样不行,真要派人过去,恐怕未必能教化蛮夷,还要被蛮夷所教化了。”

说这话的,正是那个让姬考进来的老者。

“这就要看所派之人的能力与手段了,当然不能派心性不坚定,智慧不通达之人。”

“真要是有这般人,过去之后,说不得又要被蛮夷所杀了。”

······

姬考上来,见到姜子牙与空桑老人,坐在一张棋盘两侧,盘上棋子乱成一团,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看都不看棋盘一眼。

“见过伊尹大人。”

姬考见到空桑老人,连忙拱手行礼。

空桑老人的身份,在进入万方台的时候,他便已经了解了,正是五百年前,协助成汤放夏桀,取代夏后氏天命的伊挚了。

伊姓,名挚,生于空桑,因其母居于伊水之上,故以伊为姓。商相以尹称,故名伊尹。

出身有莘氏的庖厨奴隶,但是最终从庖厨之道之中,领悟五味杂陈,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治国之道。这可以说是一位先于傅说,以奴隶身份有大成就者,经历之奇,让姬考很是敬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在陈胜还没喊出这句话之前,就陆陆续续有先人,不断以自身之行,证明这句话确实不是空谈。尤其是乱世之中,总有人出来践行此言。

“见过典藏史大人。”

姜子牙同样向姬考行礼。

“你小子来了正好,我们正在讨论一事,你不妨也说说。”

伊尹见到姬考过来,丝毫不将他视作外人,随意指着一处示意他坐下。

“两位正在讨论何事啊?”

姬考拱手一礼,便跪坐在棋局之旁,向姜子牙问道。

姜子牙道:“先生与我,在讨论对付蛮夷之法,言语之间,颇有分歧,故此争论不休。”

“两位法出为何?不妨讲讲。”

听到他们是在讨论这个,姬考顿时来劲了,他也想听听,这两位大才之人,都是打算怎么对付蛮夷的。

“我与先生都以为,对付蛮夷,首先要有击溃蛮夷之力,否则一切无从谈起。有此力的时候,先生认为,应当以迁压之法,我则认为当以化润之法。”

“何为迁压之法,何为化润之法?”

“先生所言迁压之法,即是迁诸夏之民,至蛮夷之地,又迁蛮夷之民,至诸夏之地,直接让诸夏之民,以自身文明不断压迫蛮夷之民,使得他们不得不移风易俗,改换夏制。”

“我所言化润之法,是派人在蛮夷之地,结合蛮夷与诸夏之制,先传播蛮夷能接受,且接近诸夏的制度,而后一步步,慢慢将制度扭转为诸夏之制。此法先化其俗再润其制,是名化润。”

姬考听完姜子牙所言,心中念头一转,然后问道:“何不两法并用?”

伊尹顿时笑道:“我等自然也知,两法并用,胜过一法。但是,这两种方法,哪种更有成效,我们还是想争个明白。”

姬考顿了顿:“考曾听人说过,凡制政治民之道,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因时而异,因势而异。蛮夷分出四方,有东夷南蛮西戎北狄之别,此人地之异也,若是未化之蛮夷,自然迁压极佳,若是已成一脉的蛮夷,自然该化润以对。”

“方国之内,亦有区别,自身国势,有涨有落,蛮夷之势,亦有起有伏,此时势之异也。我弱人强,自然应化润,我强人弱,迁压亦无不可。若是势均力敌,则不妨两者皆用。”

······

姬考说了这么多,最终只是迎来了伊尹的一句话:“说这么多,没有一句有用的。这些东西,我们自然也知道,只不过想要争个明白罢了。”

合着这两人,只是为了争吵而争吵。既然这样,姬考便不再多说了。

这些问题,还不是他想考虑的,蛮夷之外,还有妖类以及神灵,等到什么时候,能将庇佑蛮夷的妖类以及神灵压下,移风易俗,改换夏制,都不是难事。

真到了那时,再考虑用什么方法了。甚至用错了方法,也随时可以更改。

“好了,不争了,你小子与我对弈一局。”

伊尹将眼前的棋盘一扫,顿时黑白子各自回到子瓮之中,然后他拿白子,让姬考执黑先行。

姬考一愣,看了一眼姜子牙。

姜子牙笑道:“这可不是我说出去的,大人与我初入万方台之时的交谈之语,都被先生听在耳中,故此知道是大人助子牙破局的。”

姬考心中呵呵一笑了,这种时代,看来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当一个哑巴了。

还好,他心中早有警醒,涉及神灵存在的事情,他一概不说不问。便是对上古之时,各种异闻好奇,特别是黑帝颛顼绝地天通到禹王自斩这段时间的事情,他一直想理顺,却也没有问洛神分毫。

即便是在自己气海之中的洛书之中,他担心一发问,也会被那些存在察觉。

姜子牙起身走开,将位子让给姬考,姬考也不扭捏,先取出一颗黑子,直接往天元落下,然后才坐了下去。

“起手天元,你倒是好气魄。”

伊尹笑了笑,便在姬考黑子不远之处,投下一枚白子。

伊尹一下子,姬考马上便放下了第二枚黑子。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都不假思索,对方才一下子,自己这边就马上跟下。

不一会儿,棋盘之上,已经有几十枚棋子了。

姜子牙坐在一边观弈,见他们落子如飞,没有一丝停滞,顿时脸上一阵苦笑。

作为一个看客,他自己在脑海之中的推演,甚至都跟不上这棋局的走势了。

才刚刚将前面几子的妙处想明白,后面就已经走了十几步,这让想在旁边好好学习一下的他,顿时就无奈了。

于是,他也不再纠结于每一字的妙用,只看全局大盘之势,以观胜负。

姬考本来下棋并没有这么快,但是有洛书在气海之中,心神借助洛书推演局势,让他速度快上了不少。

两人之棋,正在犬牙交错,难解难分之时,对面的伊尹忽然将手中的白子往子瓮之中一扔:“算了,不下了。”

姜子牙顿时一愣,这胜负似乎还没有分出来吧,这位大人怎么棋到中局就弃子了。难道里面其实已经分出结果了,只是自己看不出来?

“你小子在哪学的弈术,起手天元,看似气魄极大,但是与你对弈,却索然无味。”

听到伊尹的话,姬考笑问:“大人有何教我?”

说完之后,便也把手中棋子放下,他也想听听,这位伊尹大人,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辈对弈下子,名为下子,其实是在自己之道。比如与姜小子对弈之时,我所见为他治国用兵之道。但是你这落子,大处面面俱到,小处也抵死纠缠,颗子必争,纯粹是为对弈而对弈,一点意思都没有。”

伊尹本来找姬考对弈,是听到姜子牙对他推崇备至,就想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人物,故此以弈道试之。没有想到,这小子弈风肆虐,处处争胜,为了赢棋,没有一点对弈的气度。

姬考听完,愕然一笑:“对弈便是对弈,不过是盘上争胜之法,哪里还有什么自己的道啊。”

对于伊尹的话,姬考反而不以为意了,他从前世学棋开始,就从没听说,要在棋中展示自己道的说法。

伊尹看了他一眼,忽然冷笑:“弈盘有限,不过纵横十几道,你能借边角算计颗粒之子,若是纵横几十道,甚至成百上千道,你还能这般算计吗?”

“又或者,若是毫无限制,纵横不以数论,以天地为盘,没有自身之道,这子你又该如何落呢?”

姬考听了之后,顿时心惊,这位大人所说,似乎还真有道理啊。那他们这弈道,已经不是单纯的弈道了,而是借弈而修行之道。

“谨受教。”

他站起身子,对着伊尹躬身一礼。

伊尹摆摆手道:“不过是想法不同,没什么受教不受教的。”

“你来此地的目的,我也知道了,各种引气养气之法,我已经尽传子牙,你向他问询即可。”

“先生要出去了吗?”

姜子牙听到伊尹之言,忽然问道。

“如今沬邑局势复杂,大变将起,我该出去走走,商量一下如何应变了。”

伊尹看向万方台外,各种气机驳杂,心中既有期待,又有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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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开明有不死之药

允怀台上,姬考看着姜子牙,轻声笑道:“子牙,终究还是没有拜师吗?”

进来到现在,他听到姜子牙都是以先生称呼伊尹,并不是以师称之。

姜子牙笑道:“我与先生,志同而道不合,所思虽然相近,但是所行却不大相同。先生也明白这一点,故此只是给我讲了讲修行之法,却没有传他的根本之路给我。”

所谓师徒传承,传法反而是其次,传道才是根本。

师徒亦是同道之友,相互扶持,在登天之路上可以走得更远。若是道路不同,理念不对,不管对师对徒,都不是好事。

“这样也好,有位修行前辈曾对我讲过,修行根基之时,最好也是从自身之道走起,才能走得更远。”

对于伊尹的道路,姬考也不便多言,不论是化夷之法,还是对弈之道,他心中自有尺度。只是道路不同,争辩也是无异,不如听听前人见识,以充己道。

接下来,姬考便向姜子牙讨教伊尹的引气养气之法。

伊尹最初的法门,其实就是姬考早便研究过的庖厨之法,然后他由庖厨之道推及治国之道的时候,才有了另外一种养气之法。

这是一种以气海为邦国,以气机为国策之法,在气机运转变动之中,使得气海兴勃。

这种法门,对于气机的把握远胜寻常修士,对于修行者的天资悟性,要求也是极高。

姬考甚至觉得,即便是洞真之后,这道法门对于炼气通神,都有很大妙用。

一道法门,能够一以贯之,从感玄到洞真再到通神,这位后世所称的商元圣,果然了不得。

要知道元圣之称,从夏后氏一直到姬考前世的年代,只有两人得有,一位便是商元圣伊尹,另外一位,就是姬考的弟弟,周元圣姬旦。

伊尹为兵家元圣,姬旦为儒家元圣。

想到这里,姬考不由看了一眼旁边的姜子牙,这位被公认的兵家鼻祖,虽然与伊尹没有师徒之名,但是还是认可师徒之实的。

否则的话,也不会将伊尹推为元圣。元者,始也,兵道始出于伊尹,故称其为元圣。

······

巫庙之中,伊尹终于再一次来到了此处。

看着眼前伫立的众多神灵之像,伊尹回想往事,忍不住叹息一声。

“伊尹大人,你今日来到巫庙之中,是做出决定了吗?”

一位白发苍苍,全身苍老,甚至可以说是腐朽的老者,手持巫杖走了出来。

伊尹看着这腐朽苍老的后辈,淡淡说道:“是啊,也差不多要做决定了。”

说完之后,他对着眼前的上帝与诸神之像,拱手一礼,然后转身便离去了。

离去之前,还看了一眼这位名叫巫贤的巫祝。这位年迈即将老死的巫祝,曾与自己已故的儿子伊陟,一起辅佐中宗太戊,分掌巫祝与相权。

五百年前,伊尹协助成汤,与上帝众神立约,那个时候,还没有太祝太卜太史这三师之位,巫祝之事,其实是他一肩担之。

立约崇神敬鬼,以承夏命,以保商室。

如今商室之帝,要主动背弃此约,曾与他多次商量,他一直没有松口。

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之时,他也要做出决定了,到底是站在巫祝一方,继续崇神敬鬼,还是站在商帝一方,摈弃鬼神?

伊尹没有多说,但是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就说明了一切。

“看来,这位后辈,已经做出决定了。”

伊尹走了之后,一胖一瘦两位巫走了出来,看着他的背影,一人在笑,一人在哭,却都不以为意。

对他们而言,伊尹只是一个巫道后辈,并不值得他们看中。他们更为担忧的,而是万方台之中,昨夜出手的那位。

伊尹出了巫庙之后,一步踏出,便出现在一处偏僻的小巷之中。

小巷深处,则是一个破旧的屋舍,伊尹没有和谁打招呼,直接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在他面前,便出现了一个背影。

这是一个女子的背影,肩如削成,腰如约素,满头青丝垂下,身姿曼妙迷人,光是看身后,就充满了难以形容的韵味。

“伊尹?你竟然还赶来找我?”

这女子没有回头,用一种嘲讽地语气问道,声音略带一丝沙哑,却更显得诱人。

伊尹面色很平静,看着这个背影,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淡淡说道:“帮我做一件事情,便再也不将你困住了。”

女子呵呵一笑:“没有想到,你竟然也有请我帮忙的时候啊。但是,我不帮。”

“你就不想出去走走吗?”

伊尹并不意外,他囚禁这女子多年,对方不愿意配合,也是应该的。

“你当真以为,我不能出去?”

女子的反问,让伊尹脸色微变,随后又一阵恍然,笑道:“既然这样,那你为何不离去呢?”

这位女子忽然回头一笑,面容妩媚绝美,到了人间极致:“我就想到这里看着,商室的天下,是怎么成也神灵,败也神灵的?他的后人,又是怎么,将他苦心孤诣开创的王朝,一步步滑向深渊的。”

伊尹不说话了,沉默了许久。

也许面前这位故人所说的,可能是真的,但是那又如何呢?

难道让殷商子民,像以往五百年一样,供奉一些没有丝毫帮助的神灵在上头,任凭巫祝祸乱朝政,任凭四夷在侧慢慢发展。

不说商帝武乙了,就连他都已经看不下去了。

殷商,应该走上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商人之事,由商人自己处理,四方蛮夷,不能再坐视壮大。

“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此事之后,当年救命之恩,就此了结。”

女子目光深邃,想起了南巢之事,也不知道,当初直接死在南巢,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此间乱局,自然不需要你参与,只是万方台之中,那些炼气士后辈,一旦我等失败了,还请你和其他人一起出手,将后辈之人救走。”

未虑胜,先虑败,这是伊尹素来行事风格,五百年未有更改。

沬邑之中的那些炼气士,可以说是诸夏炼气士的大部分后辈了,若是都殒在此地,伊尹即便身死,也难以向先贤交待了。

薪火相传,炼气士一脉才逐步壮大,而到了他们手中,别传火不成,薪都给人毁了。

“我只能说,会量力而为,殷商之中,不知道藏有多少高人,想必你也不知道,我这点微末本事,放到他们面前,实在是差远了。”

伊尹点点头,他也知道眼前这女子,不会是愿意舍生之人,否则的话,当初就不会逃出南巢了。

······

岐邑,巫庙之中,大宗伯毕恭毕敬,想着眼前的老者行跪拜之礼。

“岐拜见师尊。”

此时的大宗伯,脸上并没有带着常年戴着的面具,竟然是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年。

在他对面的老者,头未束髻,披散在两边,黑须如墨,面色不渝看着大宗伯:“岐,伤你之人,是殷商之中的仇生?”

大宗伯岐点了点头:“弟子无用,丢了我们开明巫道一脉的脸面,请师尊惩处。”

对面的老者哼了一声:“我们开明一脉,哪有什么脸面,卜筮输给了灵山一脉,巫医败给了炼气士医道,加上出身原因,神灵对我等也是爱理不理的。”

“你身上有伤,先服用巫药吧。”

说完,老者取出一团蛇形一般的枯草,交给大宗伯。

大宗伯一见,脸上大惊:“师尊,这不死之药,乃是我们开明之宝,如今也没有多少了,弟子不敢服用。”

正如他师尊所说,开明一脉在卜筮输给了灵山,巫医败给哦了炼气士,也不受神灵所喜,但是他们开明,还是巫祝心中的圣地之一。

无他,就是因为开明一脉手中,有着一种不死之药,天下闻名。

而且,开明的不死之药,不仅对人有用,对神灵同样有用。

在黄帝之时执掌天地之时,蛇身人脸的天神贰负,受部属天神危的挑唆,去谋杀了也长着蛇身人脸的窫窳(ya yu亚雨)。

黄帝陛下知道后,十分震怒,就处死了挑拨贰负去杀窫窳的危,重罚了贰负。

而后,命手下天神把窫窳抬到昆仑山之旁的开明山,让开明一脉的巫者用不死药救活了他。

谁知窫窳活了之后,还以为是在与贰负相争的战场之上,神智迷乱,掉进了昆仑山下的弱水里,变成了形状像牛,红身,人脸,马足,叫声如同婴儿啼哭的猛兽。

最终在十日并出时,为祸人间,殒落于宗布神之箭下。

大宗伯师尊,乃是开明一脉的执掌者,他冷着脸说道:“让你服用你就服用,不死药没了那就算了,难道我开明一脉,永远都要依靠几颗不死药带来的荣光吗?”

看着大宗伯服下不死药之后,这位开明之主继续说道:“我听黎命说,在这姬氏之中,出了一位受天厌的后辈,可是真的?”

大宗伯沉默了一下:“应该不是受天所厌,而是受上帝所厌。”

而后,他又将巫庙之中的那道剑气说给自己的师尊听了。

听完之后,开明之主忽然一笑:“还真是有意思啊,陛下已经闭关多年,竟然还在这姬氏宗庙之中挥出一剑。他如今在哪里,我倒是想要见见这少年了,‘天’厌之,嘿,‘天’厌之,能够受这位‘天’厌的人,你应该收为弟子啊。”

大宗伯不解其意,都不知道自己老师什么意思,连忙问其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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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被人发现的宓妃

听到自己当初随手传了巫法的弟子,开始问其中详情,开明之主连连摆手:“此中内情,涉及争天之事,不可说与你知。”

事实上,便是开明之主自己,也并不是很清楚此事。他只知道一点,以他的修行境界,要是说起那几位存在,必然会被他们所知。

而且,“天”厌之,在巫庙之中的“天”厌之,并不是真正的天厌。

此中之天,实则为帝啊。如今的大部分神灵,都是听从那位陛下之命的。

“对了,那姬氏后辈可在,我要见他一见。”

对于“天”厌之之人,开明之主可是很有兴趣,他倒是要看看,是不是有上古之时,那些被这位“天”所厌的人一样的天资与气度。

“师尊,姬考奉他祖父之命,去往商都沬邑了。”

“沬邑,他去沬邑做什么?”

开明之主惊异道,如今的沬邑,那可是多方弓箭已经上弦,就等一触而发了。

他甚至怀疑,经这一遭之后,商都沬邑,还会不会存在了。

“明面上,是姬季历以他为使者,将数月之前,所擒获的西落鬼戎十二翟王押解入沬邑之中。但是据我看来,应该是与炼气士一脉的谋划有关,当初送他入沬邑之人,是百年前炼气通神的傅说,武丁重臣。”

当初姬考东去之事,被姬氏可以隐瞒,大宗伯不清楚详情,但是多少也能猜出一些。

开明之主扫了一眼姬周邦国,忽然一笑:“看来你这大宗伯,当得也不是很安稳啊,炼气士来了不少。”

大宗伯神色微阴,然后叹息道:“从姬亶到姬季历,甚至是他们的后人,无不想将巫祝变成他们的部属,唯他们之命是从,又碍于我的实力,不敢动手,只能请来炼气士了。”

开明之主哈哈一笑:“你不同样想将姬周王侯置于你之下,让此成为你巫道修行的助力吗?”

“算了,如今你的伤势,经服不死药也已好了,甚至根基更深,巫道更广。姬周之地,你就与这些炼气士好好玩一下吧。我去沬邑之中走走,见识一下那位‘天’厌之的小子,要是合适的话,直接将他带到开明之地去。”

笑过之后,开明之主所在之地,便一片云雾缭绕,大宗伯就站在他的面前,都慢慢看不清里面的一切了。

等到云雾散去之时,开明之主已经不见踪影。

······

允怀台之中,姬考与姜子牙探讨了几日之后,想起一桩往事,便带着姜子牙,来到列星台之外,与姜兰相会。

果然,他们两个是故识。

当初在大河之上,风姓缶氏、姜姓芮氏与姒姓莘氏三方相合,与大河之南的祭方相斗之时。

姜姓芮氏曾经请来一帮手姜隐,与姜兰曾是故交,当时因彭祖出手,河患平息之后,姜隐曾请姜兰带话给姜子牙,让她告诉姜子牙,自己命不久矣了。

在与姜兰谈完之后,姜子牙的神色,就十分沉郁,在回允怀台的路上,他便对姬考说道:“典藏史大人,子牙要提前离开沬邑了。”

“你也确实要回去了。”

父亲亡故而不知,叔父也命不久矣,姜子牙的心情,姬考很能理解。

“空桑先生,子牙告退了,以后若有机会,再来听先生教诲。”

他们回来之时,发现出去了几天的伊尹,也已经回来了。

听到姜子牙告别,他脸上先是有一丝不舍,接下来又有一丝暗喜,沬邑局势复杂,便是他自己,都不敢说能够保全,姜子牙趁着大变到来之前离去,岂不是更好?

如今各方都在蓄势,等着大变,姜子牙离去,也不会有人在意。

再加上他所去回的地方,乃是诸姜祖地,可以说,那是一个比沬邑安全得多的地方。

“唉,你去吧,诸般修行,都不要放下了。我们一直在探讨的化夷之法,更要花心思去研究,总会有用之时。”

姜子牙忽然跪下,朝着伊尹行了一大礼:“这段时间,子牙多蒙先生教诲,终身难忘。”

而后,他便起身离去了。

突然,姬考想起一事,也对伊尹说道:“大人,我去送送子牙。”

伊尹挥了挥手:“去吧,也不需要回我这了,该给你的,子牙都已经告诉你了。其他东西,非你所行之道,学了也无用。”

“至于最后一台,我已经和那位大人说过了,他要是愿意见你,你自然能见到,他要是觉得没必要见你,那便算了。”

随后,伊尹再一挥手,姬考与姜子牙两人,竟已站在了万方台之外。

······

出了万方台,进入沬邑之中,姬考与姜子牙,这才发现沬邑之中,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日子,他们一个被伊尹拉着,填鸭式教导各种东西,一个则除下与修行炼气之外的事情,几乎从不多理。

商帝武乙辱神之事,他们直到出了万方台才知道。

或许说,已经不仅仅是商帝辱神了,整个沬邑的百姓,几乎都参与了如辱神之事。

在那座近乎摆了一个月的博神之台,到了现在,人流还是络绎不绝,排队上去与神博斗。

甚至沬邑之外,都有人特地赶过来,只是为了见识一番。

神灵的威严,在沬邑之中,已经近乎荡然无存。

“难怪先生说有大变将生,还真是有大变啊。”

商人争相而辱神,看到眼前种种场景,姜子牙忍不住喟然长叹。

他出身诸姜之地,自然知道,神灵之中,很多都不是好脾气的,这种情形,那些神灵,以及与神灵息息相关的巫祝一脉,要是还能忍气吞声,他是万万不信的。

“典藏史大人,要不你和我一样,也离开沬邑吧?”

姜子牙看着旁边的姬考,也劝说他离开。

姬考摇头一笑:“此事非我能决。”

他得到了商帝武乙不少厚待,修行根基铸就,没有这位陛下的帮忙,短时间根本难以功成。要是武乙没有让他离开,他是不可能主动离开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想着典藏室而去,同一条道上,迎面走来了一位少女。

身着彩衣,绝美脱俗,还带有一丝温柔恬静的气质。

这少女路过之时,朝着姬考微微一笑,像是和熟人打招呼一样。

笑完之后,这少女便悠悠而去,留给姬考一脸的疑惑。

他可以肯定,没有见过这位少女,她怎么会和自己打招呼呢?

一直到典藏室之中,他都没有想明白,随即便摇了摇头,不再纠结此事了。

“子牙,曾经你说过的典籍,可曾抄录好?”

前些时日,姜子牙说要抄录典藏室的部分典籍,用来创立兵法,姬考作为典藏史,也同意了他的请求,并将自己唯一的一个储物之器,赠给了他。

“早就抄录好了。”

想起此事,姜子牙又向姬考行了一礼,自从姬考做了典藏史之后,对他帮助可是极多。

帮助他破解伊尹的棋局,让他得以修行入境;与他一起研究武道之法,让他触类旁通;允他日夜在典藏室之中,抄录绝版典籍。

这些种种,姜子牙都记在心中。

······

在沬邑之中的一处房舍内,彩衣少女兴冲冲来到自己父亲旁边。

“霞儿,何事如此激动啊?”

黑衣中年男子见到女儿,素来严肃的面容,也泛出一丝笑意。

“父亲,我似乎看到宓妃姐姐了。”

黑衣男子微微一愣,然后目光飘向河洛之地,随后笑道:“你许是看错了,宓妃还被镇压在大河之底呢。青帝要是不开口,当世之中,怕是没有人会去救她出来的。”

当初洛神被镇压之时,他虽然身在幽冥之地,但是也听说了此事。对于其中的是非对错,已经没必要再说,他倒是也希望,洛神能够脱困而出。

“我说错了,不是宓妃姐姐本人,应该是她的一缕神魂,似乎在沬邑典藏室之中,一位少年身上。”

黑衣男子闻言,神念又往典藏室探去,便发现了姬考,顿时目光一怔。

令他惊异的,不是姬考头顶的岐伯天师之冠,也不是气海之中的五色社稷石与洛书,而是貌似随意,挂在姬考腰间,那枚普普通通的圆形玉石。

“这少年真是际遇神奇啊。”

“怎么样,父亲,是宓妃姐姐的神魂吧?”

“不错,当初青帝陛下给宓妃的成婚贺礼,那件仿制的洛书,确实在这少年身上。而宓妃也确实还有一丝神魂在其中。”

黑衣男子悠悠一叹,眼中神光变幻,便想要推演姬考的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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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命河难观,声教何传?

黑衣中年人目光幽深,看向姬考,然后在姬考头顶之上,隐隐有一条虚幻河流现出。

他沿着这条虚幻河流逆流而上,想要一探姬考的命数根底。

忽然,在这条虚幻河流之上,先是一道金黄色的凌厉剑气斩落,将虚幻河流截断了部分;接着,又有一块圆玉腾起,上面“长生”二字微放光芒,又将虚幻河流截去了部分。

这还没有结束,随后又有一道雷霆劈落,打在虚幻长河上面,雷霆散去之后,化为一个特殊符文,上为两断纹,下为一长纹。

连续三下,这条虚幻长河,便已经消散一空,黑衣中年顿时惊愕,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没想到一个人间稚子,竟然让三位陛下都出手了。”

许久之后,他摇头叹笑,不再去做无用的查探了。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他了,便是那两位与时空命河相合的神君,恐怕都难以从里面看出此子命数如何。

到了那几位陛下与他这般的境界,出手则天机命数必有变,或者说他们出手,也就是代表着天机命数自然运转演变。

他们这类人出手多了,其他人自然难以洞悉天机,查探命数。

“父亲,怎么样,宓妃姐姐为何会将洛书放在那少年身上?”

彩衣少女,一位自己的父亲,刚刚是在查探此事,连忙问道。

中年人摇了摇头:“此事涉及青帝陛下之谋,我也不清楚,或许青帝陛下默许宓妃自救,宓妃便选了此人来救她吧。”

凡是有些年岁的修行者,清楚当年的内情,多半是不会出手的。宓妃选中一个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人,只要能成长起来,说不得未来还真能救她。

“只是,这少年,未来真能打赢冯夷与那两位镇碑龙子吗?”

彩衣少女很是怀疑,在神灵之中,冯夷也好,龙之九子也好,虽然都不是顶尖,但是能够击败他们的炼气士,当世其实也没有多少。

“打不过,那就只能算宓妃识人不明,合该再受一段时间封镇,等到青帝陛下什么时候气消了,再将她放出来。”

“宓妃姐姐真可怜。”

彩衣少女顿时撇嘴说道,千年之前,她们这群女神,在天人之乱那个复杂的形势之下,最大的兴趣,就是讨论宓妃、姮娥、宗布神、河伯等的感情戏了。

但凡女神帝子见面,必先谈此事,要是什么都不清楚,甚至还会被人取笑。

宓妃本来就是情场失败者,到了最后,竟然还因为行事差错,被封镇在大河之底,当时可是赚足了她们一群神女的泪水。

“可怜吗?”

黑衣中年人摇了摇头,不再说此事了。在他看来,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若非宓妃是青帝之女,她当初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哪里只是封镇这么简单。

······

典藏室门口,姬考正带着其他内史一起,给姜子牙送行。

商人好酒,见面必饮酒,离别也常饮酒。

与姜子牙饮完践行酒之后,姬考内心离愁别绪,也难得升起,正想吟诗一首。

只是在他脑海之中,“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殷勤且更尽离殇,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等句子争相涌出,绵绵不绝。

但是最终,他只能悠悠一叹,终究是画风不对啊。

这些精辟诗词说出来,恐怕大家也不一定能欣赏,还是算了吧。

“子牙,回乡之后,心中之志,可不要忘了啊。”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成了这一声嘱咐。

对于兵法一道,姬考很希望,它能早一些出世。

姜子牙拱手一礼:“愿学大人,夜以继日,焚膏继晷,心中所想,不敢须臾忘却。”

“好,你去吧,多余之言,也无甚可说,来日自有再见之时。”

姬考摆了摆手,姜子牙再向其他内史行礼之后,便举步西去了。

姜子牙才离去,典藏室之中的另外一位内史,也就是太祝派来此地的刘全,也来向姬考道别。

“大人,全本来早几日便要离去,一直在等大人回来。如今大人既已归来,全也应当告辞了。”

姬考看了一眼这黝黑的年轻巫祝,然后叹道:“去吧,保重。”

道不同,他也只能说一声保重了。

刘全没有多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俯首一拜,而后也离开了典藏室。

而刘全走后还没有多久,姬考正在导引炼气之时,忽然商帝武乙的侍者过来,告诉他商帝召他前去。

姬考心中微动,以前商帝找他,都是借鸑鷟神鸟而来,这一次怎么是命侍从前来通传呢?

他没有耽搁,便跟随商帝侍从,去往沬邑帝宫。

······

“姬考,你来了啊。”

殿室之中,商帝武乙正负手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在他眼前,正有一张地图,禹贡九州图。

“拜见陛下。”

姬考行礼之后,便与商帝一样,看着这张帛制的禹贡九州图。

这张图上面,部分区域已经被商帝全出,这是属于殷商与愿尊殷商为帝的诸夏地区。

在整个禹贡九州图上面,这些地区连一半都没有占到。

“九州攸同,四奥既居,九山刊旅,九川涤原,九泽既陂,四海会同。六府甚修,众土交正,致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中国赐土姓:‘祗台德先,不距朕行。’”

忽然之间,商帝武乙,突然念起了禹王说过的这句话,大概意思就是九州由此统一,四方之土都可供百姓居住,众多山脉可以通行,众多河流水源已经疏通,众多湖泽已经修筑堤坝,四海之内进贡之路都畅通无阻。

六府都治理得很好,各处的土地都要征收赋税,征取财物赋税之时要慎重,都要根据土地的上中下三等来确定它。

中央之国赏赐土地和姓氏给诸侯,敬重以德行为先,又不违抗我的措施的贤人。

这是禹王治水功成之后所说的话,当时的重臣,几乎都将这段话记下来了,和禹贡九州图一起,成为诸夏之制极为重要的一条。

和商帝武乙的祖上司徒子契一样,姬考的先祖司农姬弃,同样将这段话留给了后辈。

姬考不明白,商帝武乙怎么忽然说起这些,默默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说,禹王制此禹贡九州图之时,可曾想过,九州悉数上贡,也就在他和他的儿子启后之时,才有此景象。

从太康开始,一直到我先祖成汤代夏命,再到你我之时,就再没有过九州同贡之时。中央之国,所能制衡之地,也就诸夏所在,不过九州半数。”

姬考听完之后,也叹道:“是啊,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也就禹王之时,声教才真正到达了四海边陲。”

武乙指着禹贡九州图:“时势已变,予再难有禹王之大功大德,要将诸夏声教讫于四海,唯有以兵锋之威了。等到沬邑之中事情了却之后,便该是我诸夏以兵锋威临四夷,声教再度讫于四海之时。”

姬考没有说话,对于这位武乙陛下,他前世并没有印象。但是就他所知,原本历史之中,终殷商一朝,直到他弟弟姬发伐纣,周代商命之时,殷商都没有达成这一目标。

不说四夷了,便是最早消亡的东夷,也是等到周室封建四方,封太公望、周公旦于齐鲁之地,历时多年,才将东夷逐步化灭。

声教讫于四海,不唯兵锋,还需教化啊。声威能以兵锋传,然教化却不行。

殷商世代出兵,东夷却被越征越强,其中内情,姬考不知。不过未来之时,他一定要去东夷走走,见识一下这个与诸夏文明最为相近的蛮夷。

“算了,你还年幼,兵出四夷之事,与你还远,这次找你过来,是要借你两件东西。”

姬考听说借东西,心中疑惑,但是却没有拒绝:“陛下直说便是,若有所需,考必奉上。”

“一件东西是予所需,当初你在典藏室之中,与子姝争斗之时,予曾见你有一块五色之石。当时不以为意,但是后来细想,此石应该不一般吧。”

姬考言道:“不错,此石乃是先祖后稷暮年之时,一位女神所赠,乃是当初禹王用过之物。”

“果然,予也觉得,这应该是禹王自斩之时,祭天所用的五色社稷台。”

武乙听到姬考之言,心中顿时一喜,要是有了这台,他心中把握就更大一些了。

“陛下要用此台吗?”

姬考手中,顿时多了一方微型之台,上面五色分布。

“嗯,不错,但是也不用给我。还有不到一月时间,予便要在罪予台之中,祭祀高祖成汤,到时候便要以此台为祭台。到那个时候,便要以你为司祭了。”

“陛下准备不让巫祝作祭吗?”

所谓司祭,便是作为引导祭祀仪式的人,自从有巫祝以来,司祭一般都是巫祝。

“哼,巫祝,到时候必来捣乱,予连宗室太祭都不敢相信,哪里敢用彼辈?怎么样,你敢不敢做这司祭?”

武乙用一种极为期盼的目光,看着姬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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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剑自成汤而来,初见鬼伯父女

“考有何不敢,陛下放心,司祭之时,我必竭心尽力,不让祭祀出现问题。”

姬考听到武乙问他敢不敢,他果断点了点头,事到门前,有什么敢不敢的,五色社稷台,已经是他的法器了,他不做这司祭,还有谁做?

至于得罪巫祝神灵,得罪就得罪吧,反正当初在周原巫庙之中,似乎就已经得罪过了。

“好,你不怕就好,等到事成之后,予必赐你一份大礼。”

“起初之时,予也不知此事是否能成,还想保全于你,让你与巫祝交好,未来予要是事败,你也不会被连累其中,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

武乙叹息,心中其实颇有遗憾,自己的后辈之中,怎么没有如姬考这般的佳子弟。

想到自己的后辈,他也不再指望自己那个儿子了,如今任他上蹿下跳,到处串联,将一切敌人迎来之后,再处置他就好了。

只是希望自己的孙子曾孙,在玄鸟凤凰一脉的祖地,能有所收获了。

子不类父,希望孙能类祖啊。

“陛下,你适才所说,需要借两件东西,另外一件是什么?”

姬考忽然想到,五色社稷台只是其中一件,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武乙相借的呢?

武乙笑道:“另外一件,倒不是予要用,而是罪予台中的那位大人要用。”

说完之后,他的目光看向了姬考腰间,那柄武丁之剑。

“陛下是说此剑?”

姬考将武丁之剑双手托起,向武乙问道。

“不错,傅说大人将此剑赠给了你,也省了我们的麻烦,不用派人去骊山取回此剑。”

骊山如今的形势,武乙要比姬考了解多了,也知道傅说几乎难离半步。

此时沬邑也正处大变之机,他也难以周顾,等到沬邑事了,自然要解决骊山的问题。

相比东夷来说,妖类带来的麻烦,更应该放在前面解决。

“你可知道此剑的来历?”

姬考一愣:“此剑不是世宗武丁陛下,赠给傅说大人的吗?”

武乙含笑点头:“确实如此,但是在武丁先帝之前,此剑还是历代商帝配剑,由高祖成汤传下。昔年高祖与伊尹大人,和神灵立约之时,也是用此剑歃血。”

“你在罪予台之中,已经去过列星、辛宗与允怀三台,可知道最后一台如何去?”

姬考摇了摇头:“不知,但是据伊尹大人所言,那位大人若要见我,我自能进去,若不见我,我也找不到此台。”

“不错,你此去罪予台,将此剑置于身前,然后躬身三揖,那位大人便会取剑见你。至于你能从他那里学到什么,就看你运道怎样了。”

姬考会意点头,然后便告辞离去。

大变将至,他不知道结果如何,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还是尽快将自己的修行根基踏实再说。

他有一种预感,不管最终变局如何,他都不可能一直呆在沬邑之中,继续当图书馆管理员,潜心修行了。

······

姬考离开了沬邑帝宫,正想着直接去万方台之中,将剑器送给最神秘的那位楼台之主。

然而他正在路上走着之时,忽然之间,心神一阵恍惚,等到他反应过来,却发现已经是在一间静室之内了。

姬考脸色一变,往周围看去,却发现这一间不大的静室之中,有一位美艳脱俗还带有一丝娇俏的彩衣少女,正对着他微笑着。

这位少女,给他的感觉极为不一般,笑容之中,竟带有神圣的意味。

“公子不必紧张,我请公子过来,只是想见一下故人。”

“故人?”

听到这少女的话,姬考顿时心中迟疑,他和这少女,曾经见过吗?

正当他疑惑之时,脑海之中忽然传出宓妃的声音:“姬考,将我放出来吧,她是来找我的。”

姬考顿时一怔,宓妃的故人,起码也在千岁以上了,那还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存在啊。

他心念微动,气海之中的洛书便出现在手中了,然后宓妃便从洛书之上浮现,由虚化实,依然是清幽貌美,嘴角带有丝丝苦笑。

“宓妃姐姐,我们好久没见了,妹妹可想你了。”

彩衣少女见到宓妃现身,一把便将她抱住,极为亲昵。

宓妃回抱了一下这彩衣少女,然后才分开,再对旁边的姬考说道:“姬考,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与碧霞妹妹,还有一些私密话要讲。”

姬考闻言,没有多说,转身就要离去。

正当出门之时,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将洛书递给了洛神宓妃。

宓妃见状,然后展颜一笑,摇了摇头:“不用了,洛书就放到你身上,你未必能帮我脱困,但是碧霞却一定不会在这件事上面帮我的。”

姬考便不说话了,带着洛书从静室之中出去。

彩衣少女碧霞等到姬考出去之后,才很歉意对宓妃说道:“宓妃姐姐,我······”

宓妃点了点她秀美的额头,笑意盈盈道:“不要多想,也不必说,我知道的。当初的事情,也是我咎由自取,不怪任何人,更不怪我父亲。他没有开口,你们都不好救我。”

“事实上,我如今能逃出这一丝神魂,哪里又能瞒得住他。大概他也是默许姬考未来救我吧,就是不知道,我眼光如何了?”

碧霞说道:“希望这少年,不会让姐姐失望,否则,我们姐妹们,可不会放过他。”

······

姬考不知道,宓妃身后闺蜜团,到底阵容有多强大。

他离开静室,来到厅堂之中,却看到一位黑衣中年男子,正站在厅堂之外,仰望高空。

这是一个极为严肃的中年人,便是没有看到他的正面,姬考都能感觉到。

似乎感应到姬考出来,中年人回头看了一眼,对姬考说道:“吓着了吧?”

姬考点了点头:“是有点吓着了。”

开玩笑,走着走着,忽然之间周围的情况都变了,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房间,谁不会受惊啊?

上一次类似的经历,还是一觉醒来,从后世睡到了几千年前。

“小女与宓妃早年交情极好,见到宓妃,心情难以抑制,便央求我出手,请你过来一叙。这沬邑之中,人多眼杂,不得不如此行事,还请见谅。”

以中年男子的实力,自然不会畏惧任何人注意到他。但是他要是出手,或者被人认出来,都关系重大,极有可能影响沬邑之中,即将到来的变故,是以他便只是暗中将姬考直接接引过来。

听到静室之中的彩衣女子,竟然是这中年男子的女儿,姬考脸色不由又是一变。女儿与青帝伏羲的女儿,早年交情极好,这该是哪位大人物啊。

“姬考见过大人,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姬考对着中年男子行了一礼,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问起了这位中年男子的身份。

中年男子神色肃静,自有威仪,缓缓说道:“早年之时的人间名号,我早已不再提了。倒是千年之前,世人皆称我为鬼伯。”

鬼伯?

听到这个名号,姬考心中念头陡转,今生之时,倒是没有听过鬼伯之名。倒是前世的时候,偶有听闻。但是鬼伯的身世来历,他却是一概不知。

甚至,他都不知道鬼伯之名,是特指一人,还是泛指一类。

“小子姬考,拜见鬼伯大人。”

虽然不知道来历,但是却不能否认眼前中年人的强大,毕竟这是一位可与青帝伏羲论交之人。

鬼伯瞥了他一眼,神色极为淡穆,但是他内心却实在好奇,这个少年,有什么神奇的地方,竟有三位陛下都在隐隐护着他。

忽然,鬼伯心中微一动念,既然有三位陛下都在他身上留下东西了,自己不妨也在他身上放点东西。若是未来之时,有人如自己一般,想要查探此少年的跟脚,还需再过自己这一关。

想到这里,鬼伯便对姬考正色说道:“姬考,宓妃既然将自己脱困之机,都委付于你,还望你好好修行,不要让她一番苦功白费啊。”

姬考点头:“来日若是修行有成,必去往洛神被封镇之地。”

他得到洛神好处,要去将她救出,这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我未走炼气之途,你此时的修行,也不便置喙。但是宓妃为我晚辈,我既然见到了,自然要助他一助。今赠你一道太岁之光,可助你凝实神魂,将来你若能入得炼气通神之途,此物还另有助益。”

说完之后,鬼伯一弹指,顿时有一道青色光芒,直接打入姬考神念之中。

姬考神念受此一激,自然沉入心境之内,周天星辰轮转,日月当空而照。

这道太岁之光,于周天星斗之中,择了一颗星辰,竟直接附着在其上。这颗星辰,在姬考心境的周天星斗之中,也是属于极亮的一颗,虽不如日月北极,却丝毫不在南斗北斗之下。

岁星!

没有人告诉姬考,但是他却福至心灵,明白了这颗星辰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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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见务成子,听房中术

周天星空,有五行之星,为岁星、荧惑、镇星、太白与辰星。

姬考虽然以周天星辰入境,早就听说金木水火土五星之名,但是让他在星空之中,找出这五星,却不知道如何去找。

相反,南斗六星与北斗七星,他倒是能很快找到。

如今鬼伯赠他的太岁之光,甫一入心境星河之中,他便感觉,其藏身之地,就是岁星了。

这是一颗极为重要的星辰,星力极大。

此星十二岁一轮回,现于同一地,因在青帝伏羲执掌天地之时,配以十二地支,为记时之用,配以青帝木德,是名岁星。

一旁的鬼伯,见到自己这太岁之光,须臾之间,竟与姬考相合,不由微惊:“不曾想,你与此物还挺契合的,甚好,甚好。”

“我不通炼气之术,却粗通鬼神之道,若是你以后想求证鬼神之法,也可求之此物之中。当然,以我看来,如非必要,通神之前,最好不要触碰此道。不管哪条道路,修炼之初,最好惟精惟一。”

要是让其他修行者或者神灵之辈听到,这位天底下第一位求证鬼修之法的人,竟然说只是初通鬼神之道,恐怕都会哭笑不得。

姬考听了鬼伯之言,倒是深以为然,他本就不是什么生而知之之人,天资也不算极佳,不过是仗着境遇奇特,才能有现在的修行根基。

在这条路上,更应当持如履薄冰之心,不可有半步行差踏错。

而后,黑衣中年便不再说什么了,站在厅堂之外,静看远方。

姬考不知道这位鬼伯大人在看什么,但是对方不说话,他也不好随便开口。

索性无事,他便站在此间,开始引气养气。

虽然不方便用导引之法,但是此时的他,随便一站,也能自然引气。

过了许久之后,宓妃与碧霞两人,终于从静室之中出来了。

两人脸上都充满了笑意,倒是不复初见之时的伤感,碧霞见到姬考,对他恳求道:“宓妃姐姐,就拜托公子了,日后姐姐若能脱困,我等必有重谢。”

姬考则微笑道:“此事考早有应承,君无需多说。”

碧霞也笑言:“公子乃是赤诚之人,碧霞已知。听宓妃姐姐说,公子尚无自成天地之器,碧霞有一物,赠给公子,以存器物。并无其他要求,只是希望,公子若有机会,能让宓妃姐姐多在人间走动。”

她说完之后,便取来一个丝布所制佩囊,赠给姬考。

姬考也不客气,已经受了父亲之礼,再受女儿之礼,也没什么不可。一来他确实需要此物,二来这对父女所言,他也会做到。

收下礼物,也是让他们安心。

“好了,鬼伯叔父,碧霞妹妹,宓妃这便告辞了。要是未来之时,真能脱困,必登门拜会。”

鬼伯颔首说道:“嗯,经历此变,对你来说,也不全是坏事。行事之时,要慎思慎行,不可再像往昔那么冲动了。”

宓妃点头称是,然后便身化流光,回到姬考气海的洛书神器之中。

鬼伯见此,便微一挥手,姬考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身处何处。

等到光明再现的时候,却已经站在了离万方台不远的路上了。

姬考笑了笑,对于这等大神通者手段,根本就不是他所能理解的,当即摇了摇头,便往万方台中而去。

商帝所说,他可以入得四台,如今就差最后一台了。

······

武丁之剑奉于前面的一张石台之上,姬考对着这柄极有寓意的长剑,躬身三揖。

三揖之后,他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当即一黑。

好熟悉的感觉,姬考心中暗自腹诽,是不是大神通者,都喜欢用这一招。

等到心神恢复的时候,姬考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座楼台面前。

这座楼台,与他在万方台中所见的其他楼台,外形上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却更高一些,就连允怀台,也要差一点。

他举目四望,发现除下这座楼台之外,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如在云雾之中,难以视物。

回过头,他继续朝着楼台看去,只见楼台顶端,有一个人形雕像,昂首望天,目光悠远,一只手手持一个丹鼎,另外一只手,似乎在往旁边扔东西。

在他脚下,似乎扔掉了一根巫祝常用的巫杖。

“朱北,去将门外之人迎进来。”

楼台之中,一个清颧老者,正在给下首四位弟子讲法,忽然心神一动,手中顿时多了一柄长剑,而后对四弟子之中最小的那位说道。

朱北,正是与姜兰半月一战,兽皮赤足的朱北。

他听到自己老师吩咐,点头回应,然后提着自己的赤铜棍,便向外而去。

一边走着,朱北一边还在想:“好久没有打架了,看来老师也心疼我,让我出来迎客,好过过手瘾。”

但是当他出了这座楼台大门之时,却失望了。

眼前唯一站在外面的少年,修为不过感玄,而且年岁才十一二岁,朱北即便再是好战,也不可能会与这少年动手啊。

“你便是老师让我来迎的客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北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随后,便使劲摇了摇头,打架之外的事情多费神,想这么多干什么。

姬考看着朱北,顿时一愣,没有想到竟然是此人。

他记性极好,自然不会忘记这个姜兰的对手,万方台之中的凶人,穿兽皮赤着脚拿红色棍子的家伙。

事实上,这种人物,正常人见着一面,就很难忘记。

“正是姬考,前来拜会真人。”

“走吧,随我进去。”

朱北百无聊奈,扛着棍子,很无趣地走了进去。

姬考进来之后,第一眼便见到一位清颧老者,手中拿着武丁之剑,对他微笑而视。

在老者下首,坐着两男一女,古冠大袖,都是面貌清秀的青年,看起来气度不凡,与朱北差距极大。

“小子姬考,见过真人。”

这清颧老者点头,说道:“我名务成子,我知你来历与目的,你先到一旁稍坐,等我给诸弟子讲法完毕,便满足你之所求。”

姬考自然是不无可以,点了点头,便在务成子四位弟子稍后之地,找了一块坐垫,跪坐在旁。

“是以我所言之法,四时为辅,天地为经,所宗者何,阴阳也。”

······

“阴阳于人,具现即男女,男女之交于房中,即可见阴阳大妙。”

“房中者,情性之极,至道之际,是以圣王制外乐而禁内情,而为之节文。”

······

开始之时,姬考以为这位真人正在讲天地阴阳之道,兴致勃勃听着,不一定能用到,先记下来也好啊。

但是听着听着,他就感觉不对劲了,这位真人,讲的似乎是男**阳之术啊。

而他下首的四位弟子,朱北正在旁边打瞌睡,其他三位弟子,倒是一脸认真地听着。

对于这一道,姬考自然也不反对,既然有真人在讲,他到下面听听也无妨。

一边听着,他还一边从脑海之中,将彭祖之前所传的房中术翻了出来,与务成子所讲进行对比。

他一边听一边看,分心两用,渐渐地,他发现这一道之中,确实有很深妙理啊。

渐渐地,姬考心神沉浸其中,就彭祖所传的那些动作,以洛书慢慢推演。他发现,这些动作,其实同样也能作为引气养气之用。

“姬小友,你还年幼,这一道涉猎即可,等到年岁稍长,若是真有兴趣,可以找我。我有务成子阴中之道一书,可以赠你。”

正自沉迷之时,忽然听到务成子在耳边说了一句话,姬考顿时惊醒。

务成子与他的一众弟子,都笑意盈盈看着自己,让姬考稍显尴尬,拱手说道:“偷听真人之法,还请恕罪。”

务成子笑道:“无妨,能听是你的命数,要是未来能用到,则是你的运道了。”

随后,他又看了众弟子,指着姬考说道:“此子年不过十二,但是却已草创一道,你等不妨与我共观之。”

“朱北,你性子浮躁,不爱言讨,算了,许你出去吧,只是不得出万方台之外。”

朱北闻言,顿时惊喜莫名,俯首拜道:“谢过师尊。”

听讲论法什么的,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了。世间哪有这么多门门道道,胸中养一口斗战之气,遇到不爽之时,一棍扫过去不好吗?

拜完务成子,他又向两个师兄一个师姐告别,便提起赤红长棍,兴高采烈而去,瞬息之间便消失在这座楼台之中。

务成子看着朱北远去身影,悠悠一叹,然后对着众人道:“你等随我,到存放典籍之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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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弃巫炼气务成子

列星台与辛宗台,没有存放典籍之地,允怀台之中,倒是有一个小间。

相比之下,这座万方台之中最高的务成之台,存放典籍的屋室极大,里面典籍非常多,这大概是因为务成子有四个弟子的原因吧。

在这个静室之中,务成子的三位弟子,脸色都复杂无比。

姬考看着他们的脸色,顿时感觉气氛有些沉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沉默不语。

“师尊,我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师弟对待您,就像对待父亲,对待我们,也像是对待兄姊。弟子觉得,您这样不好。”

最终,务成子的那位女徒弟,忍不住开口说道。

务成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欲言又止的另外两位徒弟:“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年长一些的徒弟回道:“弟子确实也认为,没必要避开师弟。”

年幼一些的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务成子冷嘿一声:“你们知道什么。”

他指着姬考道:“这小友所开创出来的东西,事关重大,虽然早晚都有传出去之时,但是绝不能由我务成子一脉传出。”

“我待朱北,犹如亲子,感情极深。但是感情归感情,立场是立场,他毕竟非我族类,谁知道未来之时,心思会不会有所改变。要是将姬小友这东西让他也知道了,妖类之中,不凡天资卓绝者,到时候怕又是我人族之难。”

听到务成子之言,他那三位弟子,顿时神色陡变,看着姬考,他们不知道,师尊所说事关重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姬考心中,同样感慨,原来这朱北,竟然不是人族,是一个妖类,难怪难怪。就是不知道,他是哪一族的妖类。

“姬小友,你那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看吧。”

听到务成子之言,姬考连忙取出一块绢帛,其中正是武道桩功与导引之术。

在第一次入万方台之前,他便已经制好了几份,就是为了给楼台之中的高人。

姜兰那里留了一份,后好那里本来也留了一份,她又增加了一些东西还给姬考了,伊尹虽然没有和他探讨此道,但是也留了一份。

现在,到这务成之台,自然也要再留一份了。

务成子只是扫了一眼,便将这武道的大概记在了心头,然后说道:“你们几个好好研讨一番这武道之法吧,我要传姬小友一些我们这一脉的炼气法门。”

他这三位弟子,初见武道之法,顿时脸色惊异,难以言表。

这种以争斗为目的的法门,倒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其中桩功导引之术,虽然在此之前,也曾有人提过,但是只有在这张绢帛之上,才第一次完整叙述描绘出来。

“姬小兄弟,真大才也。”

务成子的大弟子向着姬考一礼,惊叹的神色,溢于脸上。

他的两位师弟师妹,同样也叹服行礼。

姬考连忙回礼,依靠这粗浅草创的武道,他都不知道受到过多少类似的称赞感叹,然而这些又有何用?

称赞再多,于他修行没有一丝助益;感叹再多,他也没法将武道之法完善起来。

所谓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他此时的心境,虽然无法做到物我两忘,但是将这些称赞抛之脑后,还是可以做到的。

务成子微微点头,便示意姬考随他而去,将三位弟子留在这放置典籍的静室之中。

······

另外一间静室,也是务成台中,最高一层的静室。

在这间静室之中,四壁空空,除下几张坐垫,别无他物。但是除下入门之壁之外,其他三壁上面,都挂了一幅布帛之画。

正面的一幅画,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受一位清颧老者跪拜之礼。

这位须发洁白的老者,衣衫古朴,冠带飘飞,身形微丰,眉眼慈和,正含笑看着身下行跪拜之礼的清颧老者。在他的腰间,缠着一根麻绳,姬考一看,隐约间就是姜兰曾经借给他研究过一阵子的那根。

而这个行跪拜之礼的老者,虽然不是正面,但也能看出,似乎正是姬考眼前的务成子。

左边墙壁之上,则是与楼台外面石像相同的一幅画,务成子将巫杖丢在地上,手持炼气士丹鼎,仰首望天。

右边墙壁之上,却是务成子与人在山林泉水之旁,对面而坐,言谈正欢。务成子手指指向远方,似乎正在指点江山。

在他对面坐着的,乃是一男两女,男子居中而坐,双目有神,斜眉入鬓。姬考仔细打量这男子,竟发现布帛之上,他目中瞳孔,似有两个。

身后左右坐着的两女子,都是容颜绝佳之人,两者相貌,还有颇多相似之处。

务成子见到姬考盯着画像,似乎极有兴趣,便点头一笑,先指着正中须发皆白老者:“此为吾师容成公。”

后又指着右边墙壁:“此舜帝也,既为吾君,也是吾友,亦曾称我为师。”

寥寥两句话,便让姬考惊异交加。

容成公啊,那可是上古之时,容成氏部族之首,似乎比神农氏与轩辕氏还要早一些。上古十二条绳索,其中一条便是他所制,如今正在姜兰手中。

按照彭祖跟他说过的,容成氏也可以说是炼气士一道的开辟祖师之一。

将炼气士一道,走到当前最巅峰的人,从古至今,也不到双手之数,而容成公便是其中之一。

而舜帝就更不用说了,在尧帝晚年,天人之乱最为暴烈之时,他开始执掌天下,与各方有志之士,一同周旋于神灵、妖类、异族、巫祝之间,调和各方,或是征讨,或是安抚,维系整个天下。

一直到他晚年之时,禹王治水功成,将天人之乱渐渐消弭。

很多东西,姬考所知不多,但是按照之前彭祖偶尔所言,对这位舜帝的崇敬,丝毫不在禹王之下。

上承唐尧,下启夏后,舜帝可谓至德矣。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他传位禹王之时,给禹王的这十六个字,可以说是总结了自文明肇始以来,历代先贤圣王治理天下与德行修养之要。

后世之时,这十六个字,被称为中华心法,九州之上代代相传。

图画之中,在舜帝后面的两个女子,想来就是娥皇女英,这两位尧帝之女了。

而后,务成子又指着左壁,对姬考笑道:“此为吾之修行也。”

姬考一看,然后展眉一笑:“先生修行,是弃巫炼气吗?”

“不错,正是摒弃巫道,而从炼气之途。”

务成子悠悠一笑,似乎想起了往事:“我年幼之时,正是巫祝之道与图腾之道争斗最炽之时,那时候巫祝一脉,强人辈出,其中很多人的名声,想必你也听说过。在他们的超绝实力之下,图腾一脉的修行者,几乎都被驱赶到了中原之外。能够留存下来的那些,几乎都是依附人道而存的。”

“当然,也就是因此,才为后来的天人之争,埋下了一个隐患。”

“后来啊,巫祝一脉自身大变,再也不是我曾经想要修行的巫祝之道。前路断绝,彷徨无计之时,恰逢老师容成公收留,又请来镇元子真人,与我共同研讨,终于从我的巫祝之路上,开辟出了一脉炼气之法。”

“你曾见过伊挚了,他曾经以炼气士身份,参巫祝之法,做过一段时间的巫祝;而我却是舍弃巫法,踏上了炼气之途。”

“我初入炼气之时,便已是通神之境了。神气之妙,我可讲一二,但是养气之基,却不曾经历。是以你要来我这处求引气养气法门,我起初并未同意,因为我无法可教。”

听了务成子之言,姬考恍然,后又想起一事:“先生那些弟子,则又是如何传授的呢?”

务成子又是一笑:“我那四个弟子,前面三个,两位是巫祝出身,一位是图腾一脉所出,至于朱北,更是妖类。种种炼气修行之法,都是我与他们共同研讨,未来之时,还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原来如此。”

姬考终于明了了,不能从这里得到引气养气之法,那边算了吧,自己修行亦可。

“我这里有早年修行的各种巫法,甚至上古之时,只祭祀天地,不祭拜鬼神的巫法,也在其中。你若是有意,我可以将这些法门传你。”

姬考连忙拱手道谢:“多谢先生赐教,此姬考所愿也。”

虽然说修行之初,要惟精惟一,但是未来之时,姬考早晚需要借他山之石,来切磋琢磨自己的修行之玉。所谓触类旁通,不外如是。

听到务成子愿意传授,他自然是惊喜交加。

现在不听,未来之时,可就不知道能从哪里获知种种巫法了。

务成子见他欢喜,自己也是开怀,自己寻访武乙,创这万方之台,本就是利益天下炼气士之故。如今有后辈得以见他,怎能让他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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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巫祝之中,亦有王者

巫祝之法,姬考曾经在周原巫庙之中,听姬周的大宗伯说过一些,偶尔几句,至今还记在心中。

“巫有多种,有借神威者,有祈福祥者,有求永贞者,有测凶咎者,有顺丰年者,有逆时雨者,有宁风旱者,有弥灾兵者,有远罪疾者,有斩妖魔者,不可胜数。”

但是如今听务成子讲巫道法门,却又和大宗伯所说不同了。

“所谓巫者,上通于天,下通于地,于中扶持人道,汇合民意。起初之时,王道不兴,只有巫者。为巫者,只有三事。祭祀其一,消解其二,斗战其三。”

“祭祀者,通天达地也;消解者,消病痛,解迷惑,化灾劫也;斗战者,斗外敌,战异类也。”

天地无亲无私,又至慈至德,日月出焉,四时行焉,生养万物,却从不回应,是以祭祀天地,示人之诚意,却于天地无增无减。

消解一道,那就有好多门道在里面了。

巫祝不比炼气士,非是以胸中一气,演化万千神通。能成为巫祝者,都是灵魂精神,超脱寻常之辈。

而后,巫祝与天地精神往来,借用天地之力,是以能行云布雨,宁风止旱;

又能与鬼神沟通,故此能借鬼神之力,祈福求贞,止灾救病,甚至鬼神还能受巫者之召,降下神通,与敌征战;

然而,还有一类巫者,不通祭祀,不借神威,只知斗战之法。

他们本就身为巫祝,可与天地精神往来,后又融合炼体一脉法门于巫道之中。这一脉巫者,小成之时,可以生撕妖兽,大成之时,则搏击神明,力战天妖。

这一脉巫道,也是最难走的巫路,殒落在这条路上的不知凡几。

便是上古大兴之时,也没有几人得以大成。

但是,大成的几人,都是巫道的顶尖,他们在巫与巫神之间,再开一途,不走神路,所走为纯粹巫路,修行者以大巫称之。

大者,王也,名为大巫,实为巫王。

即便是传下巫祝之道的那些巫神,都未必是这些大巫的对手。

天人之乱之时,射日者,逐日者,反天者,甚至治水者,所走都是这条路,让天地神灵震撼,无数妖类异族更是咬牙切齿,深痛恨之。

当初不知有多少他们的同类好友,殒落在天人之乱里面,而天人之乱之时,炼气士在与神灵相争,人间杀戮最多的,就是那几位走大巫之路的人了。

姬考听着务成子给自己讲种种巫道,感觉人间法门,其实都不是相互独立的,完全可以相辅相成的。

比如巫祝的祭祀天地之法,与炼气士沟通天地,未必不能相互佐助;巫祝借助神威之法,与图腾一脉接引法相,或许也有关联在其间。

至于大巫之路,姬考觉得要是他草创的武道,能够继承这条道路的优点,或许有着难以想象的妙处。

故此在听务成子讲巫祝之道的时候,姬考极为用心,生怕漏掉一丝,将这些东西,都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连续一日一夜,务成子讲,姬考听,偶尔姬考问,务成子答,两人都极为用心。

······

而在另外一间静室之中,务成子的大弟子,对自己的两个师弟师妹说道:“师尊有命,此法初创,让我们若有什么想法,或者觉得姬小友之法有什么不尽善尽美之处,直接在此绢帛之上写出,再交还给姬小友。”

那位女弟子道:“这种法门,虽然别致,但是毕竟粗浅,我觉得没有必要避开师弟。他精通体术,想必能有更多见解。”

大师兄忙道:“师妹禁言,此话绝不可再说。上古之时,炼气之术刚出之时,何尝不是粗浅之法,但是到了现在,已经隐隐有了压倒所有修行之法的气候。师妹这般想法,和当初那位尊神,将炼气之术传给妖类何其相似。”

“法门虽然粗浅,但是有多少妖类从中受益,我等知都不知道。师弟虽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但是老师说得对,即便是万中之一,这种大错都不能由我等而犯。”

听到大师兄似乎微微发怒的声音,女弟子连忙说道:“师兄勿虑,我只是怜惜小师弟,并没有其他意思。这些法门,我必严守心中,不让些许外传。”

听到自己师妹这样保证,大师兄才缓缓点头:“正该这样啊,妖类虽然被扫出中原之地,但是实力并不弱,我们不能给他们任何再增强实力的机会。”

“大师兄,你还别说,这道法门,有些妖类修行起来,还比我等更占优势。”

年纪最小的那位少年,看着这绢帛之上的种种动作,忽然感叹说道。

“这倒也是,桩功与导引之中,不少动作都是法禽兽之举,用以锻炼精神意志,或者导气引体。妖类不乏智计之辈,我等更不可将这东西泄露出去。”

少年则轻声笑道:“未来之时,这一道要是传开了,还真能瞒住吗?这一道,门槛比炼气一道低多了,早晚有遍传天下的时候。”

“那也是此道有成,遍传天下之时,能晚一时就一时,能瞒一日是一日。”

······

三人的对话,尽数听在务成子的耳中,顿时微微颔首。

他将目光再度看向姬考之时,甚至心中在暗自喜悦,幸好有人将姬考引上了炼气之途,这般天资,即便是修行巫祝之法或者图腾之道,同样会有大成就。

真到那个时候,眼前这个少年,就真是敌友难辨了。

“姬小友,是谁将你引入炼气之门的啊?”

心中既然想着,务成子便直接问询。

姬考正在思索刚刚听到的一处疑难,忽然听到务成子问询,便答道:“两三年之前,仇生大人曾为使,入我周原,传了入境之法给我。”

务成子一听,顿时更满意了,竟然是仇生,看来当初将他带来万方台,还是做对了的。

未来遇到他师长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称赞一番,起码要让他有机会尝一下他们那一脉的圣果。

“仇生既然传你入境之法,没有传你感玄之法吗?我曾在万方台之中,观你炼气,似乎引气养气法门,亦在草创之中。”

姬考摇了摇头:“仇生大人传我入境之法之时,还不知我能否炼气功成。他倒是曾说,我若入商都之后,便可以寻他,修行他们这一脉的炼气法门。”

“不过我从姬周过来沬邑的路上,曾遇到彭祖先生。先生教我,修行之路,最重根基,最好从起始修行之时,便开始走自己的修行之路。”

“我反正要开创武道导引之法,想着反正要开辟自己的引气养气之法,不如一法两用,让这导引之术,不仅为武道之基,又是我炼气之基。”

听了姬考的话,务成子不屑一笑:“那老不羞说得倒是好听,还好你走出这条路了,否则的话,不知道要被耽误多久呢?”

姬考听了务成子的话,顿时笑笑不说话了,在他看来,这两位先生,其实还有些相似之处。

同为尧舜之人,同是炼气之辈,关键还都研究过房中阴阳之术,乃是人伦之道的先驱啊。

然而,姬考却不知道,同为尧舜时人,务成子对于彭祖可是极为不爽的,这家伙早年之时,到处留下情债,依仗精湛的房中之术,让不少女子对他要死要活的。

这在务成子看来,简直就是丢了他们房中术一脉的脸,即便是房中之术,也要情意交融,才是最上层的手法啊。像彭祖当初那般乱来,简直就是要将他们这一脉的名声毁掉,下成而又下流。

事实上,彭祖对于务成子,同样是看不过,以伪真人称呼务成子。

在彭祖看来,明明是研究房中之术的人,还要讲究从一而终,真人之真,不知道被他抛到哪里去了。

而对于自己娶有几十个妻子,并且到处留有情人之事,彭祖只会认为是在给天人之乱以及水患之后的人族增加活力,乃是大功德之事。

延续诸夏血脉,为人族创造未来,让那些以后说不定孤寡的女子有儿女养老,人多则力大,势众则事成等。彭祖只要想,就能想出无数条为他解释的理由。

“罢了,不说这些,听说武乙小子要让你为十日之后的司祭,你可准备好了?”

忽然,务成子问起了另外一事,修炼虽然重要,但毕竟不是紧急之事。

十日之后,万方台之中的祭祀典礼,才是当前最重要且急迫的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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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迎九鼎入万方台

听到务成子问自己祭祀之事,姬考则很是疑惑问道:“不就是依照祭祀之礼,做司祭便是吗,还需要什么准备?”

务成子哈哈一笑:“要是仅此而已,哪里还需要用上你那五色社稷台啊。”

感觉到这场祭祀,似乎在仪式上面不是怎么简单,姬考连忙向务成子问询。

务成子又是一笑:“这场祭祀,或许是成汤承维夏命,与上帝鬼神立约以来,最为重要的一场祭祀,前无古人,后面有没有来者我就不知道了。这场祭祀无从参照,你就往最为盛大的仪式想便是了。”

最为盛大的仪式,姬考心中暗自一动,他向务成子问道:“若是参照禹王祭天的仪式,是否可行?”

务成子含笑点头:“小子机敏,武乙让你以五色社稷台为祭祀之台,便是有参照之意啊。”

禹王祭天的场景,姬考至今还历历在目,虽然他在祭炼五色社稷台之时,只看了开头,没有看到结尾,但是大致祭祀布局,却还是清楚的。

“那小子这便去准备了,只是这些东西,非我一人可以备齐,尚需有人协助。”

务成子道:“去找商容吧,但凡你有需要,他都会给你找来。”

“姬考领命。”

既然要做祭祀之时的司祭,那便要将此事做好。

······

接下来,姬考便辞别务成子,去外面殿堂之中,与商容商量布置祭祀之台的事情。

商容早就得到商帝传讯,对于姬考提出的一切要求,悉数照办。

于是,就在万方台的众多感玄境炼气士,开始进行最后几天的通神真人传承争夺之战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姬考与商容两人,在允怀台前忙碌了起来。

或者注意到了,也不会过多关注。

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万方台争夺传承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姬考所选中的祭祀之地,正是允怀楼台前的空地。

这里是万方台的中心之地,在务成台不出之时,后面的允怀台又是最高的一座楼台,也只有这里最合适。

再加上,明面上所需祭祀的对象,正是商高祖成汤以及人间传闻之中,历经四朝而亡故的伊尹。

姬考其实也在纠结,这位还活着的伊尹先生,该如何祭祀,并且亲自去允怀台之中询问。

最终,只是迎来了伊尹一句话。

“些许小事,随意即可,别来扰我。”

看来姜子牙回乡,这位伊尹大人心中似乎是有些不痛快的。

而导致姜子牙回乡的姬考,自然不受伊尹的待见了。

十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姬考参照自己当初祭炼五色社稷台之时所见场景,又结合商容所说的殷商祭祀的要点,终于将祭台都布置好了。

接下来,则是准备一件最为重要的东西,以供祭祀之用了,迎九鼎。

既然要参照禹王当时的那场祭祀,那就不能没有禹王九鼎。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件王朝重器,禹王所制九鼎的地位,几乎不在任何一位圣皇神器之下。

而且,似乎这还是唯一一件,原身还留在人间的重器。

上次在殷商重屋之中,姬考曾与商室子弟,跟着武乙,见到过九鼎真容。

这一次,他是要将九鼎从殷商重屋之中请出,安奉在万方台之中的祭台之上。

迎奉九鼎,事关重大,万万不可轻忽。

在一日之前,姬考便请商容,派人禀报过商帝武乙,并以得到了许可。

而后,姬考又再去务成台之中,向务成子说起此事。

目的只有一个,保障九鼎安全。

要是他将九鼎迎出,来到万方台的路上,被人所截,那还真是大罪过了。

当然,九鼎能否保障安全,在于商帝与务成子,并不在他。

······

“你是说,让我和你一起去迎九鼎过来?”

列星台之中,姜兰脸上,充满了惊喜之色。

那可是禹王九鼎啊,没有人不想见识一番的,现在有这个机会,姜兰自然不愿意错过。

“不错,我修为尚浅,担心有人阻止迎鼎之事,请姐姐相助。”

姜兰将手中长剑微抬:“放心,一切虾兵蟹将,便交给姐姐了。”

她也明白,迎鼎事关重大,真要有人出手,多半就会出现类似炼气士通神的人物,非她所能应对。

姬考何尝不明白,但是务成子是什么身份,总不能随便出现一个人,就需要他出手吧。

后世有人曾说,杀鸡焉用宰牛刀,要是小鱼小虾,请姜兰料理了就是。

······

次日一早,姬考整理好衣服,头戴岐伯之冠,腰悬长生之玉,与商容两人来到了重屋之中,再一次见到了禹王九鼎。

“这,便是禹王九鼎啊。”

姜兰看着眼前九尊巨鼎,和姬考第一次见到之时一样,微微出神,脑海之中,遥想极多。

“不错,这便是禹王九鼎。”

这一次商帝武乙并没有亲自过来,与他们交接九鼎的,是殷商的太祭。

按照商容的说法,这位太祭,在辈分上,是与高宗武丁同辈,算是商容的六世祖一辈了,也是商帝武乙的太祖父一辈。

当然,这并不重要,在九鼎重器面前,这些边缘的辈分关系,看起来轻了很多。

然后,太祭含笑看着姜兰,从九鼎前面,一尊一尊走过。通名之时,他也知道,这女子乃是车正嬴姓一族之人,还是武丁先帝之时的车正嬴公之女。否则的话,他可不会放陌生的炼气士来到重屋之中。

“这是雍州的,这是豫州的,这是冀州的······”

每一尊鼎,代表着九州一地,同样也代表着一地之民。

姜兰一边走过,一边喃喃自语,心神激荡,难以自持。

不知为何,她竟有一丝热泪盈眶之感,强行忍住,仍然眼眶发红。

“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亨(通烹)鬺(shang)上帝鬼神。遭圣则兴,鼎迁于夏商。”

禹王九鼎,乃是聚九州之兵而铸造的,曾经烹煮祭品,献于上帝鬼神。成汤代夏之时,由夏迁商。

莫名的,姬考心中忽然想起了这句话,也不知道上帝鬼神,是否真食用过鼎中食物。

但是这一次九鼎被他迎往万方台之后,鬼神大概就再也难以享受此鼎的祭品了。

“九鼎便在这里了,你们迎往万方台,一路上可要小心。”

太祭心中,微有忧虑,担心那些武乙的敌对者,会在九鼎之上动手脚。

“请太祭大人放心,我等必誓死保全九鼎。”

“好,奉鼎上车。”

接下来,这九尊比一人还高的巨鼎,被三四位力士,抬上了早就备好的九辆推车之上。

九鼎重器,堂皇正大,姬考自然不能将它们放到储物之器里面,然后偷偷带到万方台。

便是他想要这么做,商帝武乙也不会同意的。

商帝欲行之事,巴不得天下皆知,自然一举一动,都要有做大事的气度。

要是害怕人夺鼎,或者说鼎在沬邑之中,还真被人夺走了,那他所行之事,也不必去做了。九鼎尚且守不住,还谈何其他。

······

帝宫通向万方台的大道之上,姬考、姜兰与商容三人各骑一匹骏马在前。

在他们后面,则是由军士推着的九辆推车,并没有以牛马来拉,而是四位军中壮汉,共推一鼎。

这些军汉,虽然一个个大汗淋漓,但是没有一个说累的,在他们脸上,全是自豪的笑容。

前一天得到消息,要让他们搬运九鼎,这三十六位军汉,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着。

九辆推车前后相随,两边则是兵甲整齐的卫士。这些卫士虽然昂首向前,但是眼角余光瞥过推车的军士之时,心中着实羡慕无比。

能够亲自搬运禹王九鼎,那真是一辈子都可以夸耀的荣誉啊。

“这,这难道是禹王九鼎?”

“应该是吧,这鼎真大啊。”

街道两旁,沬邑百姓看着高头大马,军士车架从帝宫慢慢出来,纷纷出来围观。

看到车上的九尊鼎,即便他们都没有见过禹王九鼎,但是第一时间,还是脱口而出。

这么巨大的鼎器,除下传说之中的禹王九鼎,还能是什么呢?

“没错,这是禹王九鼎,夏后氏失德,成汤依天命而得鼎。”

“陛下命典藏室的典藏史姬考,从重屋之中迁出九鼎,带往万方台,为明日大祭做准备。”

“明日陛下大祭,竟然连禹王九鼎都用上了吗?”

“不错,据说明日之祭,陛下有几件大事要向天下宣告。”

······

趁着九鼎迁往万方台的机会,几乎所有沬邑百姓,都在到旁围观,沬邑之中,很多带着任务的人,站在人群之中,宣传明日大祭的事情。

“有大事,要不我们明日也去万方台看看吧。”

“只不过,我们能不能去呢?”

“陛下说了,天下百姓,不管是谁,明日都可以至万方台观祭。”

“这样好,我们明天也去看看。”

“同去,同去。”

······

在姬考迁鼎去万方台的路上,沬邑之中,再传了一次明日商帝将在在万方台设祭,祭祀成汤与伊尹的事情。

大半沬邑百姓都表示,明日要去万方台观看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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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白露之祭,大幕拉开

武乙三十五年,白露日。

白露,八月节。秋属金,金色白,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也。

对殷商一族来说,白露乃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祭祀之日。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远古之时,白露时候,乃是玄鸟一族准备南去之时,玄鸟祖地的不少族裔,要在此时南飞而至凰鸟祖地所在。

尤其是当初那只天命生商的玄鸟,在南方之时,曾经留下一族血脉,是为燕。

燕为玄鸟脱神通之后的血裔,又名元鸟。

燕鸟一族,是典型的春秋迁徙,春分初候,元鸟至;白露二候,元鸟归。

所谓初候、二候,每一节气时间段,二十四节气,每一节气分三候。

白露之祭,自从成汤代夏之前,便是商族的重要祭祀之日。

在承接夏命,成为中央之国以后,更是每至白露便祭祖。

不同于元日祭祖,需在宗庙之中,白露之祭,可以选择其他地方。

这一次的白露之祭,商帝武乙所选择之地,便是宫室之外的罪予台,或者说是万方台。

这一日天还未亮,沬邑之中的百姓,不管是不是商人,都自发朝着万方台所在而去。

武乙陛下今日将在万方台大祭,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消息了。

不仅是沬邑之民,殷商周围的众多方国,特别是子姓商氏所封方国的方国之主,在这两天也陆续来到,与商帝武乙共同祭祀。

高祖成汤与伊尹,是他们子姓商氏,执掌诸夏的根源,五百年来,功德不敢须臾忘记。

等到方国之主与沬邑百姓来到万方台之中,看着眼前隆重盛大的祭台之时,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在万方台最高的一座楼台前面,建起了一座巨大的石台祭坛,四方台阶通向其上,足有几人高。

祭坛正中,是一块半丈长短的五色祭台,台分五色,为青红黄白黑,代表五帝先圣之德;

五色祭台周围,则围着九尊大鼎,鼎分九州,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和雍州,代表着诸夏之功,万方之土;

越玉五种,宝刀、赤刀、大训,大璧、琬、琰,陈列在祭坛之西;

大玉、夷玉、天球、河图、洛书,陈列在祭坛之东;

宗室制作的舞衣、大贝、大军鼓,陈列祭坛之西;

兑方制作的戈、和方制作的弓、垂方制作的竹矢,陈列祭坛之东;

四方之物并列于台上,代表着殷商声威远播,子姓商氏兴旺发达。

玉车放置在诸方国之主所走的台阶前,金车放置在商帝要走的台阶前,象车放在祭坛台阶左侧,木车放在祭坛台阶右侧。

有二人戴着赤黑色的礼帽,执三角矛,站在允怀台门口。

有四人戴着青黑色的礼帽,执着戈,戈刃向前,夹着台阶,对面站在台阶两旁。

东西台阶之前,各有两人头戴黄黑色礼帽,手持斧钺。

南北台阶之前,各有两人头戴白黑色礼帽,手持三锋矛。

还有一人头戴天师之冠,身着黄黑色之服,腰悬剑器,站在祭坛之上,九鼎之内,五色台旁,正是这场祭祀的司祭姬考。

自从晨曦初露之时开始,姬考便安排好了一切祭祀之物,然后自己登上祭坛,挺胸昂首,目视远方,等待商帝到来。

“陛下来了。”

等到日头渐渐高起的时候,武乙终于带着殷商众臣,来到了万方台之中。

他身着玄色祭服,头戴冕旒,昂首大步,威仪不凡,朝着祭坛所在走来。

在他的后面,众臣也一律着黑而来,走在路上各有所思,或是期待,或是担忧,或是愤怒,各种表情,几乎是不加掩饰。

“拜见陛下。”

除下在祭礼之上有职司的一些人,见到武乙到来,都马上躬身拱手行大礼。

商帝摆手一笑:“诸位免礼。今日万方台中,将有好戏连连啊,诸位能来,一定不会后悔的,未来之时,这都将是你们向子孙讲述的故事。”

说完,他又哈哈一笑,而后再快接近祭坛之时,才面色渐渐肃穆起来。

群臣留在祭坛之下,站在西边,与站在东边的邦畿外诸方国之主,相对而立。

在外面则是众多甲士,保障祭祀的顺利,沬邑百姓,则又在甲士之外,他们距离祭坛,其实已经很远了。

不过,即便只是遥遥看着这场祭祀,也没有白来了。

武乙往祭坛西边的台阶,慢慢走上祭坛,站在九鼎之中,五色社稷台之下,正中而立,俯视下方。

姬考见到武乙站定,便高声说道:“奉陛下之命,祭祀之前,先进行万方传法之典。”

这本就是事先说好了的,在祭祀之前,为万方台之中,夺得通神真人传承的三十位炼气士,授予传承玉简。

他话音刚落,在允怀台周围,三十座高台之上,各有一位炼气士,凌空而行,飞至祭坛所在。

“拜见陛下。”

这些炼气士衣着穿戴,都整齐划一,尚黑而加冠,都是踏云而至,看着他们飞来,然后在祭台之下,向商帝武乙行礼。

不管是靠近祭坛的诸方之主,还是稍远一些的沬邑百姓,都觉得这一幕气势浩大,一看就有种豪情涌出。

“万方炼气士相拜,陛下不愧是高宗之后,我殷商难得的圣君。”

“不错,陛下有炼气士相助,攻伐四夷,丝毫不用像两位先帝一样,恳求巫祝一脉,让他们出手相助。”

“巫祝受到打压,是我们百姓之幸啊。”

······

下面的沬邑百姓,津津有味看着这一幕,还在一边私下讨论着。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回想起几十年前,在先帝庚丁之时,巫祝势力猖獗,很多与鬼神祭祀无关的事情,都不用经百官之手,随便一位巫祝就直接处理了。

而且即便是先帝庚丁知道,也从来不说巫祝做得不对。

朝政大权,尽数付予三师之手,征讨之事,也全听巫祝的意见。

甚至就差一点,巫祝们就要以殷都为基,建立巫教,将商帝之权,置于巫教之下。

恰在那时,先帝庚丁崩殒,武乙陛下承接了商帝之位。

而后,联系武丁旧臣,保障自身性命,迁都沬邑,立台罪予,打压巫祝,一步一步,有条不紊进行着。

沬邑之中的百姓,可是亲眼见证商帝武乙的所作所为,对此感慨极深。

“请崇候虎,奉传承玉简上台。”

姬考对着远处的一座楼台,高声说道。

然后,有一人在高台之上回应:“诺。”

一声“诺”后,便有一阵巨大无比的呼啸之声,震荡在万方台之中。

而后,万方台地面,竟然在轻轻颤动,一下一下,还很有节奏。

众人抬头,往虎啸之声与颤动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一只黑色的巨大怪兽,正朝着祭坛方向迅猛而来。

“这,是一只老虎?”

怪兽外形,确实是一只黑色斑额老虎,但是这只老虎,看起来竟不比巨象要小。

虎背之上,有一位豪壮大汉,双手托着一个精致铜盘,盘上盛有三十枚玉简。

待到距离祭坛有百步之远的地方,虎背上面这人,对着巨虎轻声喝到:“就停这里了,你给我变小一点。”

他话一说完,黑色巨虎便将身子一缩,化成寻常老虎大小,然后这汉子便翻身下虎。

等到这个汉子走向祭坛之时,众人才看清楚他的容貌,肤色黝黑,身材高大,豹头环眼,燕颔而虎须。

“这便是崇侯虎吗?果然是一员猛将啊。”

姬考看见此人,心中不由一动,这也是百年之前,武丁的重臣,崇方之候,名虎。

只不过他不像后好与傅说,都假死以脱身,不再理会国政之事,潜心修行。这位崇候,被封为崇方之君,百年来,还时常为殷商征讨四方。

崇侯虎踏上祭坛,双手托起铜盘,对着商帝深躬一礼:“请陛下代诸真人传法。”

商帝武乙颔首一笑:“辛苦崇候了,刚刚回师沬邑,便让你来做此事。”

崇候虎回道:“为陛下与殷商效命,乃是虎之荣幸。”

声若巨雷,响彻四方。

“好啊,崇候为我天邑商之肱骨,此间事了,予必重赏之。”

这些年,崇候虎统兵西南,与蜀地之民争锋,如今商蜀已议和,崇侯虎自然也就回到沬邑之中了。

姜兰同样在人群之中,看到崇侯虎之时,神色微有变化。她可是记得很清楚,父亲嬴胥轩,与这位崇候的关系,可以算是极差了。

早年嬴胥轩为商帝武丁驾车为车正之时,可是受过不少崇侯虎的诋毁。

这也是从有虞氏来沬邑的路上,姜兰要教训崇侯虎之孙崇貔的原因了。

当然,这些事情,姜兰也是一想而过,商帝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才是如今的重点。

大幕,便在此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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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传法炼气士,不配祭天?

“太古之时,先民自蒙昧而出,筚路蓝缕,披荆斩棘,不宗鬼神,不拜妖魔,取法天地自然,始有炼气之法。”

“自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等先民开始,炼气之法与其他诸般修行便齐头并进。”

“经伏羲陛下、神农陛下与轩辕陛下三代之治,既使文明肇始,又为炼气定基。”

······

“而后,炼气之道逐渐兴盛,入境炼气之后,有感玄洞真通神三阶。通神者,通于神明也,一入通神,便可称真人。”

“蒙列为真人不弃,相助于予,建罪予之台,真人则称万方之台。”

“予本以先祖之言‘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名称此台,诸真人却言,若有其罪,万方共担,不罪予一人。”

“诸位真人拳拳之心,予心中甚为感激,遂两名并称。在此台建立之后,诸位真人和予勠力同心,北却戎狄,西平羌蜀,南威荆楚,东抗九夷,殷商终于有了再兴诸夏,万方来朝之势。”

······

听到武乙在台上讲这番话,远处的沬邑百姓,心中热血沸腾,脸上都充满了激动之色。

诸夏最为兴盛之时,曾经万方朝贡,他们商人代夏,虽然邦畿之地,远胜夏后氏邦畿,但是九州方国,却从来没有同时入贡商都之时。

殷商邦畿在变大,四方的戎狄蛮夷等,同样在扩大他们的势力,由一个个不比部落大的方国,逐渐变成了被殷商数次击溃,还很快就恢复元气的大型方国。

便是五百年前,成汤在世之时,或者百年之前,武丁中兴盛世,都从来没有达成过万方来朝这一目标。

如今听到武乙之言,借助万方炼气士之力,竟然让陛下有着如此大的志愿。

“再兴诸夏,万方来朝!”

“再兴诸夏,万方来朝!”

······

便是其他诸夏方国之主,或者一些重臣,素来心思深沉,都忍不住面色激动,看着台上的商帝。

人群之中,唯有巫祝一脉之人,冷眼旁观,甚至不乏揶揄之色。

武乙说这么多,似乎都是在吹嘘炼气士一脉的功绩,但是从成汤代夏,一直到武丁中兴,甚至两位先帝祖甲与庚丁击败羌蜀,哪里少得了他们巫祝一脉的功劳。

而台上的武乙,似乎要将他们这一脉的贡献,完全抹去似的,其心可诛啊。

要不是巫祝一脉,与鬼神联系,和当初的成汤立约,商氏哪里能这么容易承维夏命,受诸夏方国之尊。

但是这一切,在这位年近百岁的商帝口中,却只字都未提起,巫祝一脉之人,对于等下要为之事,更是坚决了不少。

炼气士要传承,巫祝同样要传承,传承之争,不可退让。争未必能胜,但是退一定会亡。

商帝武乙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安静,继续说道:

“诸位真人多在外奔走征战,却也忧心传承之事,将传承之事,尽数托付于予。予一人之力,或者殷商之力,又怎能独自承此重任。故此,予传使四方,凡吾诸夏方国,但有修行后辈,若能为诸夏立功,则尽可于罪予台之中,一争真人传承。”

“三十位真人传承,三十位炼气后辈,能有此幸,予心中甚慰啊。”

商帝武乙说完,下面的炼气士都拱手相拜:“拜谢陛下,为真人传法。”

武乙笑道:“不必多谢,修行之道,如同传火一样,必有传承之薪材,此薪材便是修行之人。真人心忧尔炼气一脉传承,传火于后来着。你等不管炼气成或不CD当记得此事,不可将修行之法绝于自己之手。”

“不仅修行之法,我诸夏文明,礼仪法度,都是如此,不可让后人忘却先王前圣之道。”

商帝之言,字字句句响在这三十人的耳中,让他们心神一震,再度向武乙相拜:“谢陛下教诲。”

“嗯,情真意切之言,发之于心,也望你们听之于心。”

商帝点了点头,便从旁边崇候虎手中的青铜托盘里面,取出第一枚玉简,淡淡说道:“现在传法开始。”

“第一位乃是黎耆真人之法,传予子宁。”

哪位真人的法门,传给下面哪个人,在到来之前,商帝早就看过了,是以一拿到传承玉简,他便直接唤人上来。

下面一位洞真修士从人群之中走出,缓缓登上台阶,在自上往下第二阶之时停下脚步,伸出双手,将商帝手中的玉简接过。

最后一阶为崇候虎所立之处,他不敢僭越,与崇候相平。

“尔为我子姓商氏,你祖母甚至是武丁先帝之女子媚,你也算是我的同宗兄弟了,当勤加修行,为我天邑商立功立德。”

商人之中,同氏不婚,尚无同姓不婚之传统,是以武丁之女子媚,嫁给了子姓边远一脉,并非成汤商氏。

这位名叫子宁的男子,拱手拜道:“宁必不负陛下厚爱,不让先祖蒙羞。”

“好,你且退下。”

接下来,自然是商帝武乙给其他脱颖而出的炼气士,一一传授通神真人的玉简。

这些炼气士一个个登上祭坛台阶,站在第二阶台阶上,受领传承玉简,并向商帝三拜行礼。

姬考拿眼睛瞅了瞅这些炼气士,还有几个熟悉的,西部诸方过来的炼气士,有四位得到了通神真人传承。

崇候虎之孙崇貔,鬼方的槐厉,有虞氏的虞遏都在其中,姬考心中微动,虞遏不说,据他所知,崇侯虎与那位孙女看上槐厉的黄陵真人,可是都不在三十传承台之中的。

想到这里,姬考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揶揄神色,自私藏私,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难以幸免的。

藏私并不算什么,全凭自愿,但是他们还让自己子弟得到他人传承,这就有意思了。

当然,这些话姬考也就是在心中想想,不是他所能言。

传授玉简之后,三十位炼气士退在一旁,崇候虎也站到众臣之中去了。

“昔者尧帝传天下于舜帝,曾以‘允执厥中’四字赠之;后来舜帝传天下于禹王,扩至十六字,赠以禹王,是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今诸真人托予所传之物,虽然不是天下,但在那众真人心中,此物之重,丝毫不下于天下。传法之后,予亦以此十六字赠予你等,望你们恭之慎之,执中而行,将先辈所传之火,燃得更旺,再传到后世之薪中。”

听到这十六字,不说那些被传法的炼气士,姬考也在心中暗自揣摩,这十六字说得好啊。

人心危险,道心精微,要精研要专一,诚实保持着中道。

前世今生,这都是至理名言,要是真能按照这十六字所言为人行事,何往而不利呢?

······

祭祀,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请陛下先行祭天。”

不管是什么祭祀,只要是有上天受祭的典礼,那必然是先祭上天。

商帝武乙闻言,默默点头,走到了九鼎之中,五色社稷台下的台阶之旁。

这时务成子的三位弟子,都穿着麻制的黑色礼服,登上了祭坛。

大弟子捧着大圭,二弟子捧着酒杯和玉瑁,从东阶上来。三弟子拿着禹贡九州图,从西阶走上来,进献此图给商帝。

他们来到九鼎之外站定,并没有入内。

姬考作为司祭,先将大圭与玉瑁接过,为上帝配上,而后,又将禹贡九州图取来,展于五色社稷台之上。中间靠前位置。

商帝见此,便登上五色社稷之台,仰观则是苍天,俯视则是九州天下。

最后,姬考则准备去务成子二弟子手中接过酒杯,只要商帝武乙前进三次,祭酒三次,奠酒三次,便算是祭天完成了。

“等一下,武乙昏庸无道,受天所厌,不配祭天。”

然而,他的酒杯还没有接过来,就听到下方,传来了一声怒喝。

姬考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耳中听到商帝的传音,他也就站立祭坛之中不动,静待事态发展了。

不光是他,除下不明一切,只是来看热闹的沬邑百姓,大家都神色微动,看向了出言的太祝。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太祝是说,予不配祭天吗?”

商帝站在五色社稷台上方,负手而立,俯视下方的太祝,冷冷一笑,笑容之中杀意昂然。

终于要跳出来了,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跳了。

第四十八章 背约,只尊上帝,不奉鬼神!

“予倒要听听,太祝有何说法,言予不配祭天?”

商帝的声音淡漠肃穆,眼中却怒中带有些微嘲意。

太祝从大众之中走出,站在祭坛之下,与祭坛之上的商帝遥遥相对。

“往昔人族初生,蒙昧于山林之间,困顿于湖泽之内,与世间凶兽猛禽,实无太大区别。”

“且凡人之性,爪牙不足以自卫,肌肤不足以悍寒暑,筋骨不足以趋利避害,勇敢不足以却猛悍。与禽兽相比,更无优势,常常托庇于于天妖凶兽,如同圈养一般。”

“是以太古之时,先民求之于天,天心最慈,降下巫祝一道于人间。”

“人间巫者,上通天道,下达地道,中合人意以祝之鬼神。其于内,教化万民,其于外,驱逐猛兽,更是从天妖凶兽手中,使得人道自立。”

“人道何以立?盖因天地之德也,盖因鬼神之恩也,盖因先民之功也。”

太祝神情激愤,连续说了一大段话,其中之言,听在众人心中,普通百姓不明就里,但是那些方国之主、殷商重臣以及炼气之士,却觉得太祝似乎也没有说错。

作为司祭的姬考,心中同样感慨颇多。

在周原之时,他的太祖父姬亶便留下遗命,要驱逐巫祝,以正王道。初入沬邑,也知这位武乙陛下的三大愿之一,也是驱逐巫祝,但是姬考观其之意,应该是连鬼神也要一并驱逐了。

他自己境界不到,不知道真要做了此事,到底厉害如何?

但是依照他所说的大势,在这个鬼神当真存在的世道,人间对待鬼神,最好是敬鬼神而远之。

毕竟人间毕竟是凡俗之人更多,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做到圣贤之行,道无鬼神,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

······

空旷的沬邑街道之中,一位青衣中年人正独自缓缓而行,听到这话,嘴角不由露出了些微笑意。

炼气士有功,确实不容否认,但是上古鬼神之辈,巫祝之徒,却连寸功都没有吗?

作为一个走神灵登天之路的人,青衣人绝不会这么觉得。

未建成的五帝之庙,鬼伯父女同样看向了万方台的祭坛。

碧霞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惆怅与迷惑,对自己的父亲问道:“父亲,我疑惑了,甚至不明白他们到底谁对谁错?”

鬼伯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我亦不知,也不必知。对错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怎样对人道有利,关键是人间百姓做什么决定,更关键的是人间之外的那些存在,都会做什么选择。”

良久之后,鬼伯又淡淡一笑:“不过他们应该是不会做选择的,就看人间争斗结果如何吧。”

人间势分两派,人间之外又何尝不是各执一词呢?

他之所以从幽冥出来之后,就从来没有去拜访过任何一位陛下,不就是不想涉足他们的争斗吗?

即便是在昆仑之中,将自己的女儿接出来时,也过门而不入。

他是鬼伯,将来做好众鬼之长便是,人世间如何,他并不想插手,就让想争的人去争吧。

鬼伯仰头望天,甚至还能感到,人世间之外,看向沬邑的目光,绝不止一两道。

这场争斗,都不愿意亲自下场,但是却都想知道争斗的结果啊。

······

“鬼神者何?在天者执天之道是为神,身死者执地之行是为鬼。”

“其生于天地,是以配天地之德,其源于先民,是以取先民之功。”

“尔等炼气之士,虽然后起于修行之道,甚至后来者居上了。但是上古巫神与天妖之争,巫祝与百族之斗,让人道从万灵众生之中,慢慢超拔而出,尔等炼气士又有几人参与了呢?”

“上古氏族之主,先后几位掌天圣皇,又有谁不是走了登天为神之路呢?”

“子瞿你口口声声要祭祀先圣,摒弃鬼神,但是我却明告你,在人道未生之时,娲皇便为上古神道地皇,上古五帝,青帝伏羲、赤帝神农、黄帝轩辕、白帝少昊、黑帝颛顼,都曾经先后掌天,为神人共尊之帝。如今的神人上帝,你也知晓,便是你祖先阏伯子契、后稷姬弃与帝尧三人之父帝喾。”

“鬼神或是承天之命,或本就是先贤出身,助我人道。如今人道兴盛,尔等便忘却其莫大功德,急着将鬼神抛在一旁,还有什么资格祭祀上天,还有什么资格祭祀先贤?”

太祝言辞凿凿,期间还有诸多上古隐事,让人惊异不已。对于这些,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就连早就踏上修行之路的姬考,也是头一回知道。

原来,上古几位人族圣皇,都曾经做过诸神之帝。

听完太祝之言,商帝武乙却仅是呵呵一笑:“这便是你要说的?”

而后目光哂然,看向下方。

太祝目光决然,同样看着武乙。

“鬼神在上古之时,有功予自是认的;先贤在上古有德,予自然也是认的。”

武乙悠悠说了这句话,然后神色一变。

“但是,有功就代表着祀奉他们的仆人,可以为所欲为吗?有功就代表着天下万方,上到君主下到万民,凭他们一言而决吗?”

“圣皇既已登天,将君位让给后来者,则必然是希望后来者能自立。往昔之时,鬼神驱逐妖类,也是欲要使人道自立。但是现在,鬼神在上,时时借巫祝之手干预人事,或者巫祝假鬼神之言插手王事。头上没有了天妖之压,却换上了鬼神之迫,这般的人道,果真自立起来了吗?”

“倘若真是先贤化鬼,彼辈之初心,必是人道昌盛,如今之人道,又岂是先贤所愿?”

商帝武乙连续三声反问,声音宏大,震慑人心。

问的是万民,问的是神灵,问的是先贤,问的是天上地下所有存在。

所有邦国之君,殷商之臣,炼气之士,沬邑之民,全都振聋发聩,商帝之言,在他们耳边响动不已。

是啊,神灵有功,先贤有德,但是不代表着巫祝一脉所作所为都是对的,不代表着人道始终要在鬼神之下,不代表先贤愿意看到如今的人间。

······

“大善,人道正该如此。”

天地之间,种种神秘之地,昆仑群山,幽冥之地,海外诸岛甚至南方十万大山之中,都有人低声赞叹,觉得如今这位商帝之言,甚合心意。

“荒谬,人道乃是万灵之道,若无神灵掌中执正,岂非万灵皆被人族所灭,人族又岂能独存。”

也有很多地方,如山海之间,南溟之地,极北荒原之中,有人冷笑不已。便是昆仑山之中,海外诸岛,同样有人不以为然。

在一处极为神秘的地方,云雾缭绕,一位青衫银发的少年,手中一块圆石上面,符文闪烁变化不定。

最终符文定了下来,上面有三个符文大亮,三连横在前,示意为天,三断纹在后,示意为地,中间则是上有两断纹,下有一连横的符文,示意为雷。

看到这个符文,青衫银发少年不禁摇头说道:“乾以君之,坤以藏之。帝出乎震,亦亡乎震,可惜了。”

而后,他又扫了一眼天上地下,眉目低垂,唯有叹息,便是人人称他为智,却不知此局该如何而解。

······

巫庙之中,三个老者相互对视,然后各自一叹。

“两位叔父,我先过去了。”

巫贤起身,朝外而去,剩下的两位则脸色生硬,不言不语。

······

“当初你先祖成汤之时,为承夏命,与天盟誓,立约祭祀上帝,崇神敬鬼。如今的你,是笃定要背约了吗?”

太祝目光极冷,看向了商帝武乙。

武乙挑眉扬目,指着下方:“当初高祖与鬼神立约,乃是因为刚刚罢黜夏命,万方兆民,感念禹王之德,担忧祸从天降。是以,他从伊尹之言,与巫祝鬼神立约,万方有罪,罪在他一人。如今是否背约,不应该问我,应该问万民之意。”

“万民若是要背约,那便背约,照先祖之时,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

“如今殷商承夏命五百载,鬼神巫祝在上,所作作为,都记在商民心中。”

“诸位,你们告诉予,是背约还是不背约?”

武乙最后的一句问话,几乎是吼向了四方,整个沬邑之中不断传荡。

“背约,只尊上帝,不奉鬼神!”

“背约,只尊上帝,不奉鬼神!”

······

下面不知道有谁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所有的沬邑百姓,都跟着吼起来了。

武乙指着四方,对太祝说道:“瞧瞧,这就是万民之意,既是民意,予便承了民意便是。”

太祝淡漠一笑:“百姓多愚,易受挑拨,看似是万民之意,谁知是不是几人之意。”

而后他又指天说道:“惟天不容伪,当初立约之时,指天为誓,如今背誓,必受天诛!”

武乙同样淡淡一笑:“巫祝神灵之辈,五百年所作所为,令万民受难,便是上天,也会因此而泣血啊!”

“小儿胡言也,天地无私,神灵持正,巫祝怀德,上天有怎会泣血?”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太祝也没有想过要再对武乙以礼相称,直接呼小儿。

武乙也不在意,冷厉一笑:“予这便让你知道,上天如何泣血!”

(下一章就上架了,有没有在起点之外的读者,希望回来支持一下。书能不能写好,能写多少,与上架成绩息息相关啊。)

上架感言 或将折腰于现实

又上架了,按理说是要卖惨的。

也不算卖了,事实上我本来就很惨的。

发书的时候,有两个点子,一个是都市类轻松流,一个就是这本书了。

开书的时候,几个朋友也看了,直接告诉我,必扑。

他们让我写那个都市轻松流的,成绩肯定比这个好很多。

我也明白,这个时代,是碎片化阅读的时代,是轻松阅读欢乐阅读的时代,加上都市的流量又远胜过其他频道,随便一个推荐,都要胜过其他频道一个流程的推荐了。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听他们的,选择了写诸夏纪,选择写这样神话历史夹杂的故事,从开篇到结束,一以贯之,讲的就是简介上这些内容。

我想证明给他们看,这种远古网文时代,甚至实体书时代的文风,还是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我不敢说我写得有多好,但是绝对敢说,我写得很认真。

为了将这本书写好,开书不久,我就将工作辞了,每天翻资料码字。

很多资料,大家一眼扫过,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事实上我很有可能花费了几个小时来查阅整理。

然后,又因为一个人码字,可能会有惰性,找了一个作者朋友合租,同性。

这是一个码字很勤快的朋友,大家相互监督,起码偷懒的概率小了很多。

写到现在,历时两个月,将近四十万字,终于要上架了。

书评区都说这本书写得好,好几个朋友说这本书比上本书好太多。

但是我很清楚,这本书的成绩,应该是不如上一本的,无论是收藏还是推荐。

上本书的上架首订是3700,这本书就现在看来,是不可能达到了。

而颇为可笑的是,上本书开篇设定,就有无数人以毒称之,最起码上架之前,能说得出去的卖点,大概就是所谓的骨科与后宫了,毕竟希腊神话开局,大家都懂的。

成绩还出乎意料的不错,反倒是那本书的后半部分,杂夹了很多个人思想,或者说是私货的东西,无人问津。

这种对比,大概也是我从第一本书得到对读者的深刻认知了。

李白有古风十九首,抄录我最喜欢那首的一头一尾,算是我此时心情的最真实写照吧。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

我并非有钱人家的孩子,不可能没有收入还坚持着遥不可及的文青想法。

这本书要是成绩不满意的话,我会坚持写完,完成自己心中最本真的理想。

但是完结后几年之内,我应该不会再动笔,写这种自认为有思想却少人理会的东西。

或者好好上班,或者花心思去研究当前主流更喜欢的东西,为了谋生,不得不为尔。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绝笔于扑街,折腰于现实吧。

感慨有点多了,其实还是在卖惨。

最后,求订阅。

存稿不多,十更,一次性发出来。

另外,上架之后,要是不必折腰于现实,打算每天两更的,如果能够侥幸精品,那就每天三更。

若有人打赏盟主,则再为盟主加更一章。

另:龙空各种毒草评论,我也都看了,自身底蕴不够,文笔不行,驾驭不住这个年代,我是认的。

但是我更希望,有能驾驭住这个文明定基之初年代的作者,可以写一本神书出来,一本不逊色大秦帝国的神书。

我坚信,还是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会愿意看的。

第四十九章 武乙射天,父子反目(第一更,求订阅)

“予这便让你知道,上天如何泣血!”

商帝武乙的话,漠然无比,看着太祝。

太祝则嘲笑说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让上天泣血,太祝心中冷笑不已,这位陛下已近百岁高龄,却说出这般糊弄孩童的话,真是可笑至极。

不止太祝,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商帝武乙,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上天垂泪还好,只要炼气士呼风唤雨,让天上降雨,便能强言之垂泪了。

但是上天泣血,就不是这么容易托词的了,血与水的差别,谁都能看得出来。

武乙扫了众人一眼,踏步走向五色社稷台上,对着众人笑道:“昔者羿落九日,乃是先民问天之举。今予将以弓箭射问苍天,诸君请试观之。”

他站在台上,手中顿时多了一弓一箭,弓是彤弓,箭是素失,仿千年之前羿之弓箭。

武乙引弓上箭,,左腿后撤一步,在台上站成弓步,而后拉开弓弦,遥遥指向高空,口中喝问:“苍天苍天,巫祝之害,万民之苦,你知之否?你若知之,还请相应。”

就在武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从辛宗台之上,飞来了一个黑色的布袋,正在祭坛上空。

武乙见状,手中弓弦一放,黑色长箭便离弦而去,正中在黑色布袋之上。

呲!

破裂之声响起,黑色长箭直接将布袋射穿,而后布袋之中,暗红色的血水喷洒而出,正好落在祭坛之下。

“哈哈,苍天泣血,看来是知道巫祝之害了。”

武乙大笑一声,然后将手中弓箭往后一扔,被一位甲士伸手接过。

这!这简直!

不管是远处遥遥关注此地的高人,还是站在此处的各方之主,殷商之臣,沬邑之民,一个个都愣了。

苍天泣血?

这难道就是苍天泣血,陛下真会玩啊。

众目睽睽之下,准备一个准备好血水的兽皮袋,射穿出血,这就是苍天泣血吗?

“苍天大德啊,竟知我难!”

忽然,人群之中一个声音响起,让所有人在此愣了一下。

然后,似乎是反应过来了,远处的沬邑百姓,一个个都开始呼喊起来了。

“苍天大德,竟知我难!”

“苍天泣血,巫祝当除!”

······

各种口号此起彼落,响荡在万方台之地。

“无道武乙,辱神尚不够,竟然还射天,暴虐至此,除死何为?”

忽然,太祝的声音响如巨雷,竟然将所有的百姓呼喊之声压了过去。

他这一声既出,武乙再度冷笑,双手一压,将百姓的声音压下,对着太祝言道:“此万民心声,皆知尔等之祸。言予无道,舍你之外,还有何人?”

说完之后,武乙看向了四周,环视所有的方国之主,殷商重臣。

目光如炬,似乎一切鬼魅伎俩,在他眼中都无法遁形。

诸方君与重臣见他目光扫来,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说话,更少有人敢和他目光相对。

气氛顿时沉寂。

“还有我!”

忽然,从众人之中,走出了一个人,身形伛偻,发色苍青,竟然是帝子托。

帝子托,商帝武乙唯一的儿子,也已年近七十,看起来比武乙还要苍老。

他一站出来,顿时场上就更加沉寂了,甚至还有一丝凝重。

商帝武乙虽年介百岁,但是却只有一子,那便是帝子托。

殷商帝位传承,可以说是兄终弟及与父死子继并行的。

当初盘庚崩殂,便是传位其弟小乙,小乙故去之后,则是传位其子武丁。

武丁两子,祖庚与祖甲先后承帝位;祖甲之后,其两子廪辛与庚丁又先后承位,庚丁才传给了其子武乙。

但是武乙年高,兄弟都已亡故,无法兄终弟及。可以说,要是武乙故去,那殷商帝位,除下帝子托,也没有人能够受之。

然而就是这位帝子托,竟然站在太祝一起,反对他父亲消除巫祝。

这种场面,让人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想,如何说?

难道殷商未来之时,又要回归到儿子将父亲的国策推翻的循环之中了吗?

武丁打压巫祝,其子祖甲重新将巫祝势力拉起;

庚丁之时,巫祝差点立教,武乙即位,则已经面临着被平灭的危机。

众人心中,都开始默默思忖了,要是真这样,他们还是要想想后事了。

当初支持庚丁,甚至要支持巫祝立教的方国,经过武乙陛下三十五年的帝位,已经没有多少了。

以后万一武乙陛下亡故,他的儿子帝子托,会不会也玩这一出呢?

······

在辛宗台上,子姝与子月相顾而视,眼中都是同样的悲伤。

刚刚子姝将那个盛血的兽皮袋扔出去之时,两人都开心不已,见证自己的祖父戏弄巫祝,引导万民。

但是现在,看到父亲站出来,和自己的祖父作对,这两位帝女,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

“怎么会这样?”

子月口中喃喃自语,她难以想象,这样对抗的话,万一父亲弑杀祖父,或者祖父杀死父亲,都是人间不可承受之重。

一时之间,她都有些恍惚了。

她素来认为,人生于天地之间,就应该开开心心的,不要想悲伤之事。

故此,尽管她只是一个庶女,又不是炼气修行者,众人常常眼中只有她姐姐子姝,而将她遗漏,她也丝毫不介意。

和姐姐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他人的颜色以及风言风语,有丝毫影响。

她本来以为,她一辈子都可以开开心心,没有伤悲的,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蓦然之间,她想起了姬考给她讲入境之时说过的一句话:“天有春夏秋冬,人有喜怒哀乐,入乎天人之中,超然天人之外,即可洗心,即可入定,洗心入定之后,则能坐而忘之,是以坐忘。”

“不,我只不要哀怒,我只要喜乐,我要四季如春,我要人人皆喜。”

恰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起,吹在她的心潮之中,子月顿时觉得,沉入一方妙境之中,这里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只有喜意,没有任何伤悲。

“咦。”

站在她们姐妹身前的后好,身披甲衣,手持斧钺,忽然回看了子月一眼,心中惊喜不已。

这个丫头,竟然在此时入境了。

子姝同样感知到了,她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喜色转眼便逝,默默看向了远方。

子月确实入境了,她的心境虽然是天下如春,世间皆喜,但是她自己,却并不喜悦。

······

“你倒是比以往有些胆魄了,予还以为你会如以往一样,蒙着头一句不发,看着你这位所谓的老师被予所斩。”

武乙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悠悠一叹。

子托目光决然,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我已经沉默了好几年了,这一次我不会再沉默。父亲,你回头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回头?一错再错?”

武乙听了儿子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指着四方道:“你看看这些民众的想法,有什么头可回的,又有什么是错误?”

子托则淡淡说道:“父亲布局几十年,收官在最近一年,民众想法,不就是您这些年引导的吗?民众多不知世事,只能知道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看不到大局,极易引导。若是回过头来,重新引导,照样会知道背弃巫祝鬼神之害!”

“嘿,这么说来,你小子倒是看到大局了?”

武乙看着自己的儿子,哂笑不已。

“不错,我所看到的大局,就是父亲辱神射天,所行之事,必功亏一篑。”

“予倒是要看看,你该如何让予功亏一篑。”

武乙目光幽深,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出乎他的意料了。

“算了,子托,子瞿冥顽不灵,该动用雷霆手段了。”

忽然,在太祝的手上,多了一块暗金色的龟甲,上面符文复杂,看得人眼花缭乱。

太祝伸手,往龟甲上面轻轻一点,顿时,一道清灵之光,自龟甲上面闪耀而出。

光芒之中,一个老者出现了,他头戴帝冠,眼眶深陷,面色发白,看得出来身体状况极为不好。

“这,是庚丁陛下?”

有一些老臣,看到清光之中的人影之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庚丁?如今的商帝武乙之父。

和大多数人一样,姬考也死死盯着这暗金色龟甲发出的清光,看着清光之中的那个人影。

清光之中的殷商先帝庚丁,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听不到也看不到周围的东西,他猛烈地咳嗽了几下,脸色都被涨红了,然后缓缓说道:

“予今将往见先祖,传位于子瞿。若是子瞿无道,背弃先祖之道,祸虐殷商天下。着太祝禀上帝鬼神及历代先帝之约,废除子瞿帝位,另立新帝。”

说完这话以后,清光与其中的先帝庚丁,便又消失不见,只有暗金色的龟甲还在太祝手中。

“这,便是你们的手段?”

武乙讥诮一笑,要是这两人,当真要凭借巫术留下来的一段话语,来废除自己的帝位,那他还真是要笑死了。

太祝摇头:“此只是为了明昭众人,你子瞿之帝位,已经名不正言不顺。当然,取你帝位,还需刀兵。”

武乙站在五色社稷台上,颔首一笑:“如此,便让予见见你的刀兵吧。”

第五十章 见刀兵,机智的崇候虎(求订阅)

“如此,便让予见见你的刀兵吧。”

武乙的声音,充满了嘲弄神色,在万方台之中,他太祝能起什么刀兵。

“你很快就能见到的。”

太祝微微一笑,手中巫杖,朝着当空一指。

轰!

一道晴天霹雳,在高空之中响起。

雷声紧随电光之后,响彻沬邑之中。

“这是发信号吗?一声霹雳响,千军万马来相见?”

在祭坛之上,看了这么久的戏,姬考见到太祝这个举动,顿时心中微动。

果不其然,仅仅是片刻之后,竟有数千甲士,从万方台之外奔来,围在了祭坛之旁。

“哪里来的军士?”

“万方台附近,怎么会有甲士?”

别说是沬邑的百姓了,便是殷商的重臣,都不明白,这些甲士是怎么冒出来的?

“这些军士,好像是从羌蜀之地班师回朝的?”

有稍微熟悉一些的官员,转眼之间,便将这些军士认出来了。

竟然是羌蜀之地的军士,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一个人。

率军征伐羌蜀,然后带领部分军队班师回来的崇候虎。

只见崇侯虎的目光低垂,看也不看周围,也不瞅一眼他麾下的军士。

商帝武乙见此,也不禁一愕,看了一眼崇侯虎,见他这般表情,似乎在深思一般。

“崇候,这般情况,你不应该给予一个解释吗?”

崇候虎这才抬起目光,目视商帝:“陛下,臣没什么需要解释的,臣班师之后,便来到了万方台之中,这些情况,臣一概不知。”

商帝武乙不置可否,微微点头:“也罢,也罢。”

随即,他的目光便看向了太祝:“也难为你们了,竟然花费心力,藏兵于万方台旁,还没有让予发现。”

他是没有发现,但是万方台之中,好几位真人,早就看到了这些。

只不过,五千军士,对他们而言,与五千沬邑百姓,并没有什么区别,故此也没有人提过此事。

“你便是想要依靠这些军士,罢黜予之帝位?”

别说商帝武乙了,此地站着的所有人,都觉得疑惑不已。

几千军士,看起来人多势众,气势磅礴,但是都不需要什么真人出手,刚刚那得到真人传承的三十位感玄炼气士,都足以将这些军士斩杀殆尽。

太祝淡淡一笑:“自然并非依仗这些军士了,只是庙堂之事,与百姓无关,彼辈且自安心等待命令即可。我遣这五千军士,只是送百姓回家罢了。”

本来他们巫祝一脉,便一直以神秘形象,示于百姓面前。

这段时间,因为武乙先后斩杀了太卜与太史,后来又四处搜拿巫祝,斩于刑台,让巫祝一脉的神秘与强大,在百姓心中尽数消失。

太祝可不愿意任凭此事继续,如今既要行大事,自然要按照他们的意图行事。

巫祝一脉,应当重新保持神秘,这些百姓,不当见到巫祝之战。

“原来是这样啊,也好,便让百姓俱回吧,以免有所损伤。”

武乙对着众百姓挥了挥手:“诸位,你等便各自回家吧,三日之后,予将祭祀娲皇与五帝,到时诸位再与予共祭先贤。”

商人悍勇,好酒且好斗,本来看到军士围拢,已经抱了与军士厮杀之心。

但是听到商帝之言,他们便止息了这般心思。

“我等去了,待闻陛下喜讯。”

“待闻陛下喜讯。”

沬邑之民,一个个高声呼喊,声震于耳。

这才慢慢散去,离去之前,还狠狠盯着这些尾随他们之后的军士。

姬考见到这一幕,暗暗点头:“武乙陛下,民心可用啊。只是不知,商人之地中,其他都邑民心,是否也能如沬邑一般?”

“崇候,你整军无方,竟让麾下军卒,受巫祝乱命。今予也不治罪于你,将乱臣太祝拿下,便当你将功赎罪了。”

等到民众退去,武乙忽然一声冷喝,矛头所指,便是眼前的崇候虎。

武乙早便知道,万方台之中,并不是所有的真人,都和自己是一条心的。

这些真人出身各自不同,有些人出身的方国,甚至与巫祝关系如胶似漆,想要他们卖命,帮忙对付巫祝,简直是千难万难。

因此,武乙便将大部分不能完全确定其心思的真人,派往了诸方战局之中。

夷夏之战,乃是文明制度之争,非是你死,便是我亡,在那个战场之上,他也不用过多考虑那些真人怎么想的,让他们出力即可。

这位崇候虎,本就不是他所完全信任的真人,故此派往了羌蜀之地,但是蜀地求和,也非他所能料,让崇侯虎竟回来了。

没有回来的真人,他不去管立场如何,只要他将巫祝除去,大势若定,那些人自然就不会有其他心思。

但是既然回来了,那就必须站队了,或是他,或是他的儿子帝子托。

现在,他便要给崇侯虎一个机会,让他表明自己的立场。

崇侯虎,或者说崇虎,他从众人之中站出,朝着商帝武乙拱手行礼:“诺。”

一声说毕,崇侯虎便气势汹汹,提着自己的三锋矛,唤来斑斓黑虎,坐在上面,来到空旷之处,大声喝道:“太祝,过来一战。”

太祝笑了笑,手中巫杖轻扬,踏步而至崇候虎旁边,飞身而起,站在半空云端,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以他为中心,道道黑色光芒,如疾风骤雨一般,打向了崇候虎与他座下的黑虎。

太祝通鬼神之力,这些光芒,不仅可伤肉身,更可以伤及灵魂。

崇候虎面色大惊,手中三锋矛一甩,一团巨大的乌云开始弥漫起来,太祝所施展的黑色光芒,投入乌云之中后,便消弭一空。

这乌云越变越大,很快就将崇候虎与太祝两人卷在其中,外面众人,都看不清其中详情。

他们只听得乌云之中,三锋矛与巫杖的撞击之声,不断传来。

期间还夹杂着崇侯虎与太祝的呵斥之声,似乎争斗极欢。

然而,在崇候虎与太祝的神念之中,却在发生着一段很有意思的对话,颇有意思。

“崇候,你什么意思,不是说要与我等一起,共同废除无道子瞿吗?”

“太祝,你可不要胡说,我崇虎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呵呵,崇候还真是改口比用刀削竹简还要快啊。只是你这般所为,等到武乙被我辈废除,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呢?”

“太祝,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你并非虎之对手。我亦不想与你为难,只是虎身为帝臣,自当尽力。这样吧,你给崇虎一击,我亦打你一下。我等两人皆退出战场,等待各方高人定下胜负。”

太祝沉默了,一时没有说话。

“太祝,你也知道,我等胜负,实与大局无碍。如今只有两个结果,或者我击败你,或者两败俱伤,你自己做决定吧。”

“我不明白,你崇候也是武丁之时的旧臣,为何要做这般的决定。”

“我与你不同,人间之外,并没有任何根基。修行之法,也不是来自什么大的传承法脉。权势也好,声威也罢,甚至我自身的修行,这都是在战场之上厮杀而得来的。如今我崇方数十万人,皆仰仗我崇虎而活。”

“你们争斗可以,但是我又怎么敢涉足你们的争斗,我能做的,便是两不相帮,只犯小错,不犯大罪了。否则的话,我一人身死事小,连累一家之人,甚至让先祖断祀,这才是大罪。”

崇侯虎的话,引来太祝的一声叹息,这叹息不是用神念发出的,而是发出了声音,黑雾之外都听到了。

众人都在纳闷,打着打着,这位太祝怎么忽然叹息起来了。

······

“啊!”

就在叹息之后不久,崇侯虎大叫一声,从黑雾之中跌出。

下面的黑色巨虎连忙来到下方,用背部将崇侯虎接下。

只见崇侯虎躺在虎背之上,脸色煞白,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而黑雾也开始慢慢散去,黑雾之中,太祝正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衣衫散落,痛苦不已。

崇候与太祝两人,竟然是两败俱伤。

崇候虎挣扎着身子,翻身下虎,来到祭坛之下,对着五色社稷台上面的武乙拱手道:“陛下,臣无能,只能将太祝重伤,却难以拿下。”

说话之时,他的脸色更是惨白无比,似乎极为痛苦。

商帝武乙深深看了崇侯虎一眼,然后淡淡说道:“能伤太祝就可以了,崇候之功,予已经记下,崇候便到一旁休养去吧。”

姬考同样看了一眼这位崇候,他总觉得,这位在原本历史之中,被自己父亲姬昌讨伐的崇候,看起来不是那么简单。

最少,他这副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相貌,绝对与他的心思不对称。

“诸位,如今太祝已无再战之力,你们谁去将他与孽子托拿下,我等继续祭祀。”

武乙扫了一眼四周,便向众人问道。

“咳咳,陛下何必着急这一刻,我辈还有事情要与陛下分说。”

伴着一声咳嗽,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然后,一个鸡皮鹤发,衰老到腐朽的老者,手持巫杖,慢慢走向了祭坛。

他手上的这根巫杖,甚至都已经有半边成为了朽木。

第五十一章 四百年前巫贤,百年之前后好(求订阅)

这样一位老者缓缓走来,步履看似很艰难。

但是在他身后,却跟着漫天乌云,乌云翻滚,其中风雷咆哮,像是要压下来一样。

这位老者每走一步,后方的漫天乌云便跟着蔓延过来一点。

等他走到众人面前不远之时,乌云已经席卷了半边天空,声势浩大恐怖。

高空之上,似乎是以祭坛为分界线,一边为青天白日,一边为乌云翻涌,对比极为明显。

“你是何人?”

商帝武乙不像众臣那么恐惧,站在五色社稷台上面,依旧是淡漠而自信。

老者淡淡一笑,脸上褶皱的皮都挤在一起了:“老朽巫贤,你们应该听过我的。”

巫贤?巫贤!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的殷商重臣都大吃一惊。

便是出身周原的姬考,也同样目光闪烁起来。

在殷商典藏室的典籍之中,有不少龟甲兽骨竹简等,都提到过这个名字。

中宗太戊一直到其孙祖乙之时,这位巫祝,便一直是沟通上天与人间的巫者。

从成汤开始,一直到太戊之时,商室都是巫相不分的,比如伊尹,既是相尹,又掌巫祭之事。

太戊之时,重用伊尹之子伊陟,以及巫贤,将治国与祭祀稍微分理开来,以相治国,以巫祭祀。太史、太卜、太祝这巫祝三师,就是在那时诞生的。

这个制度,一直延续到现在。

但是,这都不是众人关注的重点,众人只是在惊叹,这位巫贤,竟然还活着。

中宗太戊到现在,已经有近四百年了。

四百年的时间,换做是普通人,连尸骨都已经腐化了,而这位巫祝大人,竟然还活着好好的,也就是浑身就剩下皮包骨头,看起来有点可怕。

“不管你是不是四百年前的巫贤,这都不重要,你来找予,到底有什么事情?”

武乙的目光冷淡,看着这位似乎走路都不稳,但是带来浩大天象的巫祝。

“我来问问陛下,是否愿意回头?”

巫贤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天象之下,显得很是有力。

“愿意回头又怎样?不愿意回头又怎样?”

商帝嘴角,忽然生出一股嘲意,这个时候,竟然还问他是否愿意回头。

“陛下要是愿意回头,那便解散万方台,太祝为陛下担任司祭之职,殷商重回历代先帝的德政之时;陛下若是冥顽不灵,仍要求罪于天,那我便代上天,代众神施刑于陛下。”

此言一出,顿时空中风云翻滚更为猛烈,雷声隆隆而起,夹杂电光划破长空。

众人都大惊失色,看着高空,看着巫贤,看着商帝,不知道该说什么。

站在九鼎之中,姬考仰望高空异象,心中却忍不住想到,巫祝神灵之辈,是不是都喜欢搞这一套,似乎不用乌云与雷霆,就不能证明他们代替了上天似的。

但是,即便用上了乌云雷霆,又能代替得了上天吗?

别说商帝武乙了,便是姬考都不是很害怕,他只是在想,万方台之中,到底是哪一位真人会先出手。

“哼,代鬼神做什么,是你们巫祝与鬼神之间的事情,我等只当没有听到。但是你巫贤,不过就是在人间苟且,做了四百年的老龟,名为巫贤,却根本不敢走出成巫的那一步,竟敢说代天施刑,是谁给你的脸?”

一个清冷无比的女声传来,声音极美,但却带有浓浓的肃杀之意。

然后,一道斧光,从不远之处的辛宗台之中劈落,朝着老朽的巫贤而去。

这道斧光暴烈无比,似乎挡在它面前的一切,都要被劈开一样。

巫贤见状,脸上褶皱的皮肤顿时一抖,身形飞起,融入了那半边乌云之中,几乎与乌云合为了一体,让下面的人,难以看出他的身形所在。

斧光过后,巫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绝美的甲胄女子,手持斧钺,站在祭坛之上。

这甲胄女子出现之后,五色社稷台上的商帝武乙,连忙拱手行礼:“子瞿见过后母辛。”

姬考见到这女子现身,也连忙拱手拜道:“见过后好大人。”

后母辛!后好!

这两个名字说出之后,下面的方国之主,殷商大臣,炼气之士,无不惊诧不已,就像刚刚听到巫贤之名一样。

高宗武丁众多妻子之中,最为知名的一位,好氏。

如果说巫贤是四百年前的贤师,这位后好大人,则是百年之前的传奇。

武丁中兴殷商,这位后好大人,可以说是当初全军的统帅,而后将祭祀先祖之权从巫祝手中夺回,她也是第一位太祭。

太戊之时,距离已经遥远了,众人听到巫贤之名,也只是惊讶他活得久一些。

但是后好却又不一样了,武丁陛下不过就是近百年之前,属于他那个时代的传奇,还没有完全褪去。

刚刚那位骑乘恐怖黑虎的崇候,不也是武丁之时的战将吗?

想起崇候,这位崇候眼中,满是炽热,对着后好拜道:“小将崇虎,拜见君帅。”

武丁盛世之时,傅说主政于内,带领他们一群将领东奔西走,南征北讨,奠定武功之基的,正是这位看起来年不过三十的武丁之后。

尽管知道自己这位主帅,一直在万方台之中,可是自从武丁崩殂之后,崇侯虎还是第一次见到心中的女神。

后好眼神漠然,扫了崇侯虎一眼,刚刚后者与太祝交战的情形,可是都被她看在眼中。

她没有多说什么,对着商帝武乙点了点头,然后看也不看姬考,仰望高空。

“好氏,你不过一小辈尔,口气倒是很大。百年之前,我等饶你一命,只是将你逼入棺椁之中便作罢了。这一次,你是真的不准备惜命了吗?”

乌云之中,巫贤的声音,伴着雷霆之声一起传下。听起来不再苍老,倒是精力充沛。

他所说的,其实是近百年之前的一桩旧事。

武丁之时,殷商从几百年纷乱迁徙之中走了出来,终于开始大兴。

商帝武丁统合所有力量,征讨四夷,扩大邦畿之地,奠定了赫赫武功。后来,他不满巫祝势大,让后好夺了巫祝祭祀成汤等先祖之权。

但是当时可不比现在,没有万方台,没有各地炼气士相助,巫祝的力量数百年积累,自然不是他们能够抵挡。

虽然祭祀之权夺回了,但是巫祝逼宫,让商帝不得不忍痛向天下宣告后好已亡,从此她便不得参与任何政事。

因为巫祝势大,便是已经成为通神真人的后好,不得不以活人之身,当着百官之面,被葬入棺椁之内。

能有这个结果,还是藏身于殷商重屋之中的伊尹出手,给了后好一条活路,否则的话,诸多巫祝合力,后好怕是难以幸存。

听到巫贤在高空之中,宣扬这桩旧事,后好眸光顿时更加冷厉了,扫向高空。

“子瞿,既然有人阻拦祭天,那便索性晚点,等我斩了此僚,便以他的头颅代替三牲,以享上天。”

说完之后,后好便持着手中的金玉青铜斧钺,飞身而上,斧刃发出璀璨的光芒,斩向了那半边的乌云之内。

武乙听了后好之言,连忙点头应承:“予便在这五色社稷台上,等待后母辛大人凯旋而归。”

人群之中,武乙的儿子帝子托,看到自己这位先祖出手了,神色不断变化,望向高空,颇为担忧。

自从祖父庚丁亡故之后,这位巫贤大人,可就一直在暗中教导于他。甚至明面上的三位老师,太祝、太卜、太史,也都没有这位巫贤更了解他。

他虽然知道巫贤实力超绝,远在一般巫祝以及炼气士通神真人之上,但是他的对手,是后母辛啊。

那可是手持斧钺,征讨诸方不臣,将殷商推向盛世巅峰的先祖之一。

因为后母辛的功劳,武丁先帝之时,甚至曾经封出了近十个随她征战有功的商氏女子为方国之君。

子托感受着自己心脏之处,黑色玄乌带给自己的温暖,他真想将这只玄乌飞上高天,请后母辛大人停手。

自己的父亲武乙,实在是犯下了大错,不应该帮他啊。否则的话,殷商五百年江山,很有可能毁于一旦。

子托心中的话,没有人知晓,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高天之中。

但是,高天之上,漫天云层之中,发生的一切争斗,他们却看不到一些。

只有偶尔传来的干戈撞击之声,以及斧光与电光交替闪现,似乎在证明着大战还在进行。

“姐姐,后母辛大人不会有事吧?”

辛宗台上,子月一脸关切望向高空,她已经成功入境,迈入修行之门了。

子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这种争斗的胜负,她哪里能看出来。

上面两个人,她连一个都看不到。

······

沬邑巫庙之中,那来自灵山之中的一胖一瘦两位巫,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点头,然后提起巫杖,便朝着万方台行来。

“以贤之能,犹有未逮啊。”

胖胖的那位悠然一叹,似乎心有不满。

瘦的那位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作为他们大兄的儿子,要是真有能力,也不会五百年都不能突破成巫,一直以药物延寿了。

第五十二章 天师拜昆仑,广成至东海(求订阅)

巫祝修行,倒是没有像炼气士一脉一样,分出感玄洞真通神之境。

人世间之中,巫者也好,巫祝巫师也罢,只有实力之别,未有位阶之分。

事实上,巫祝修行,所涉猎的东西甚广,有药石之巫,有卜祝之巫,有祭祀之巫,有通鬼神者,有炼自身者,也有借天地之力者。

法门纷繁复杂,各有所长,也不好说谁长谁短,故此也难以厘定境界。

是以只有巫祝修行者,灵魂或者肉身,发生本质的变化,能够在天地之间长存,不老不死的时候,才有称呼之变。

这一类的存在,便是称巫,隐约还在一般通神炼气士之上。

当然,巫再往上,或走神路,是为巫神,或走人途,便称大巫或巫王。

此时的巫贤,虽然出身于巫祝圣地灵山,甚至还是灵山巫首巫咸之子。

但是,他虽然被称为巫贤,却并不是纯粹的巫,也没有发生不老不死的本质变化。他的寿命,可以说一直是由灵药延续的。

因此交战之中的后好,对这位号称巫贤的巫祝,其实是极为不屑。

多活几百年又能如何,当初能胜过自己又如何?

时过境迁,百年之后,该是自己复仇之时了。

后好手持斧钺,攻势凌厉,斧光在乌云之中洒落,显得瑰丽无比,但是在这瑰丽之中,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巫贤被这斧光缠绕,目光之中,终于出现了惊惧的神色。

这个小辈,百年时间,竟然已经进步这么多了,真是恐怖啊。

他手中的巫杖,都被斧光震颤的,快要脱手了,但是后好攻势,丝毫没有放缓,甚至更为狠烈。

周围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甚至有疾风骤雨袭来,对于后好,其实并没有多少威胁。

这些手段,让普通人看起来,确实是气势汹汹,有如天威,但是落在后好眼中,却只觉得力分则弱,势分则散。

真正有用的神通,藏之于身,伺时而动,便如用兵一样,一击而胜负现。

后好此时,便就是劈落无尽斧光,等待巫贤乱起来,随时准备最后一击。

勉力支撑了许久,巫贤感觉,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支撑不住了。

这位活了数百年的巫祝,挺直腰板,避开了道道斧光,对着东方一拜。

“贤请风神相助。”

一种神秘诡异的波动,开始弥漫在天地之间。

东方之地,乌云涌动之中,闪耀出点点星光,星光成象,竟如同一条苍龙。

在苍龙之尾,一颗星辰大量,光芒直接投射到了万方台上方,后好与巫贤相争之地。

“苍龙七宿,箕星飞廉吗?”

后好看着这星光投下,眸光微变,也不等什么,便一斧朝着星光落去。

星光一颤,便被后好手中的斧钺披散了,后好轻笑一声:“这便是你找来的帮手吗?看来是帮不了你什么了。”

斧光再次朝着巫贤落去,逼得他左右闪避,狼狈不堪,衣服发丝偶被斧光扫过,直接掉落在万方台之中。

当然,衣衫褴褛的他,并没有被下方众人看到,也算是暂时保留了颜面。

后好将投射此地的星光劈散,似乎激怒了东方的那颗星辰一般。

星光直接在东方集聚,化作了一只长毛有翼的异兽,它有鹿身雀头,有角而蛇尾豹文,看起来神威凛凛。

这异兽一现身,顿时东天之上,便有狂风朝着这边扫来,将漫天乌云吹开,露出了后好与巫贤的真身。、

高空之上,后好提着斧钺,压得巫贤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众人举首望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原来,修行之人,不是年纪越大越厉害的啊。

看到风姿不减分毫的后好,以及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巫贤,这是大部分人最直观的印象。

狂风之中,这只异兽也转眼便至,它怒目看着后好:“人间小辈,毁我化身,寻死路也。”

目光犹如闪电,声音宛若惊雷,加上两翼扇动的疾风,神灵之威,赫赫在上。

而后,风暴从它肋下两翼发出,朝着后好席卷而去,并且分毫都不收敛,扫向下面的四方台。

祭坛之上,姬考忽然被这狂风吹得,眼睛都难以睁开。也不仅是他,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姬考,我传你一道气机神念运转之法,你将此法施展在你头顶冠帽之上,然后向西而拜。”

忽然,他的耳畔传来了务成子的声音,一道气机神念运转的法门,便出现在他耳中。

姬考虽然不明其意,但是听从了务成子的话,遁入周天日月星辰轮转之境,气机神念一转,一道内气自天灵而出,直奔头顶的这顶天师冠。

受他内气一激,冠冕忽然大放光芒,其光甚亮,竟然还胜过东方天空,那道星光所化的苍龙之影。

光芒之中,一个虚影缓缓出现在姬考身后,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背着一个采药之篓,手中拿着一个石头打磨的铲子,眉眼之中,皆是慈悲。

姬考站在祭坛之上,本就比众人所处要高,又发生了这般异象,自然是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他们惊骇之余,都纷纷在心中猜测,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余岁的司祭,到底是要做什么。

因为姬考要承司祭之位,外面的方国之主,也都向殷商重臣们稍稍打听了一下,知道姬考出身周原,乃是后稷之后。

姬周方国位居西陲之地,正在与戎狄鏖战,种种情况也被众方所知。

······

“竟然是岐伯那顶天师之冠,这,这还真是有意思啊。”

空旷的沬邑街道之上,那个青衣中年忽然一愕,然后摇头一笑,继续看着。

姬考也不知道,按照这一法门,内气冲入天师冠之中,竟然会有这般变化。

然而,除下有一个虚影在自己身后,姬考感觉自身没有其他任何变化。

当即,他便按照务成子之言,朝着西方,缓缓躬身下拜。

而他后面的虚影,如他的动作一般,也对着西方而拜。

此时姬考头戴天师之冠,背后天师虚影,他所代表的,已经不是他自己,而是这顶冠帽之主,岐伯天师。

天师西向而拜,而西边所在,正是昆仑帝丘之地。

轰隆!

晴空之中,雷霆在帝丘的宫殿之上炸响。

然后,一道黄金剑气激射而出,斩向虚空之外。

“广成子老师,岐伯天师毕竟不善斗法,还请你去一趟东方,让苍龙君看好他的手下。”

一个清亮的声音,直接传到了昆仑之外,崆峒山之中。

······

昆仑山之中,一个白衣少年,背负长剑,正在向岐伯求丹,忽然,昆仑帝丘异动,他们同时看向了东方。

一个巨大的虚影,正朝西而拜。

“岐伯天师,竟是你的那顶冠冕。”

白衣少年忽然指着东方说道,然后眉角一竖,顿时杀意毕露,听到那个帝丘之中的声音之后,顿时气机马上泄去了,懒散说道:“可惜了,陛下不让我去。”

岐伯看了一眼东方,然后瞥了旁边的白衣少年一眼,心中暗道:“让你去才怪了,你老人家出手没有轻重,说不得又是一场灵山之乱。”

······

崆峒山中,一位麻衣老者,正闭目炼气,一颗大印在他胸腹之间沉浮洗练。

忽然,这个声音传来之后,麻衣老者顿时睁开双目,眼中神光熠熠。

他朝着西方拱手一礼:“臣遵旨。”

“若是苍龙君不听,又待如何?”

临去之前,这麻衣老者又朝西问了一句。

“若是不听,便砸了他的苍龙宫,要再不听,便到穷桑取出少昊留在那里的斩龙刃。东海之龙,任你剥皮剔骨。你不要告诉我,时隔千年,你已经不会斩龙了。”

“臣明白了。”

麻衣老者没有再说话了,手提大印,足下一道金光涌现,瞬息之间,他便来到东海之上。

他一现在东海之上,气机丝毫不加掩盖,冲霄而上,震颤整个东海。

不管是扶桑帝宫、紫府洲,还是山海界外的苍龙宫,全部都感受到了这股浑重浩瀚的气机,很多大神通者都是一惊。

“竟然是广成天师,他怎么来东海了?”

这些地方,不认识广成子的人,可以说是没有几个了,大家都在暗自猜测,这位炼气士之巅的天师,气势汹汹而来,到底是来找谁的麻烦。

“苍龙君,我家陛下说了,让你看好你的手下,否则,让我拆了你的苍龙宫。”

广成子也不管有谁在看他,直接飞到苍龙宫外,冷着脸说道。

众人听了广成子之言,这才注意到挂在高空的苍龙七宿,以及正分身降临沬邑的箕星宿,风神飞廉,顿时一个个都明白了。

他们的目光,都显得极为有趣,笑而不语,两位陛下的人,还没有一个下场,反倒是四神君的部属,成为了第一个降临商人都城的神灵。

难不成,这位苍龙君,要代表四神君或者龙族,去和两位陛下掰手腕了?

要真是这样,那还真是乐子大了。

“广成天师息怒,我会给你,给轩辕陛下一个交代的。”

苍龙宫之中,一个苍厚声音传到海面之上。

第五十三章 风神飞廉之死,嬴姓蜚廉之生(求订阅)

东海之上,广成子站在的一座神宫之中,走出了一位青须老者,老者头角峥嵘,不怒自威。

但是当他看到广成子之时,脸上却充满了歉意:“广成天师息怒,我正在宫中给后辈将木行之道,并不知那孽畜竟然受巫之召,从宫中跑了出去。”

青须老者,便是四神君之一的苍龙君,或称青龙君。

太古之时,争夺四灵神君之位,青龙君得龙族之助,夺得了东方神君之位,掌四象之水。

其他几位,则是朱雀君得凤凰一脉的助力,掌四象之火;白虎君得诸天妖之助,掌四象之风;玄武君得人族之助,掌四象之地。

地水火风,由此正位。

在苍龙君麾下,上应天星,有苍龙七宿,飞廉便是苍龙七宿之中的箕宿,虽然他亦投了另外一位陛下为风神。但是其根底,终究还是在苍龙宫中,是以黄帝命广成子来找苍龙处理此事。

广成子手持大印,悠然说道:“神君跟我说这些没用,陛下正在昆仑等着,你会怎么处理此事。”

青须老者尴尬一笑:“错既在我,自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他目光冷厉,看向西边陆地之上,右手随意一挥,一直五趾的苍青巨爪,便朝着他目光所向之地打了过去。

见到他这一下,广成子目光微动:“青龙探爪吗?”

这道神通,千年之前,倒是大放神威,曾经重伤了一位陛下,并成为他殒落的原因之一,尽管只占极为细微的一部分。

想到此事,广成子看向青须老者的目光,又多了一丝冷意。

青须老者则瞥了他一眼,并不以为意,他这一下,已经算是向昆仑帝丘表示他的歉意了。

要是广成子还是不满,要打架就打架吧,他们龙族,可从不怕事。

······

风神飞廉,依靠两翼神威,发出阵阵风暴,袭向后好。

后好之能,自然远逊于他,但是无论他如何施为,让后好危急四伏,可是仍然差一些将对方击落云端。

飞廉目光扫视万方台之中,便发现了其中端倪。

有一个比眼前女子强大许多的炼气士,正在暗中相助。

想到这里,飞廉冷哼一声:“藏头露尾的家伙,给我出来。”

而后,一道飓风,卷向了万方台一处空旷之地,被这飓风一击,一座比允怀台更高的楼台顿时现出,楼台周围,云雾弥漫。

“孽畜,不尊法旨,私自来人间逞凶,给我死去!”

怒喝之声,莫名从东海传到了他的耳中,这个声音他极为熟悉无比。

一只青色巨爪,从东方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便打在了飞廉身上。

飞廉根本反应不过来,便被这巨爪击中,他听到声音,心中剧骇,连忙惊呼:“神君饶命。”

然而,说完这一句话,他便感觉一股莫大神力打在了自身之上。

这神力之中,蕴含恐怖无边的威势,其中更有毁灭之力弥漫,打在飞廉之身。

飞廉受此一击,浑身顿时一颤,当即便被一爪诛杀,尸身朝着西边飞去。

它的尸身,从沬邑的上空,直接被那一爪巨力,打得穿过了整个商地,直接来到西陲之地,大河南岸的华山脚下。

······

“如何,广成天师可还满意?”

东海之上,苍龙君见到飞廉被自己一击致死,便转过头,看向了广成子。

广成子暗自一叹,这位苍龙君出手太干脆了,让自己试印的机会都没有。

他这番天印在胸腹气海之中洗炼多年,又炼进了不少天地宝材,可惜自从那一战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再试其威了。

“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只是苍龙君当知,既然立约了,那便要守约。”

“好了,本君知道了,宫中还有小辈在候着,我就不留广成天师了。”

苍龙君说完,便直接回到自己神宫之中,留广成子一人在外。

广成子冷笑一声,也不多说,挥袖便走。

临走之前,路过夷夏之交,见到有一巨湖,便朝下喊道:“董父,给吾选几条龙,吾要去昆仑研究一番庖厨之道。”

“弟子遵天师之命,给您选几条味道最好的。”

下方的清秀少年董父,转眼之间便从自己眼前的大湖之中,选了几条巨龙,朝着空中扔去。

广成子略一挥袖,将这几条巨龙拢在衣袖之中,口中说道:“成色看起来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说完,悠然西去。

这番对话,丝毫没有半点隐藏,全部听在苍龙宫中那位神君耳中。

他不禁冷哼一声,瞅了一眼那个巨大的湖泊,里面不少巨龙盘旋。

对他而言,对所有龙族而言,这都是奇耻大辱啊。

······

一个壮汉,正在一座府邸内的屋室之前走来走去,他的妻子正在房中生产,耳边都是产婆在大叫用力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

忽然一阵惊天巨响,一个庞然大物落在了他面前,府邸的大院之中。

这声重响,惊住了屋外的侍卫,他们连忙冲了过来。

“你们出去吧,要是我应付不来的东西,让你们上,也是徒费性命。”

“什么东西?”

壮汉心中大跳,凑上前去看,发现这是一只怪兽,一只长毛有,翼鹿身雀头,有角而蛇尾豹文的异兽。

他看着这异兽,忽然觉得颇为熟悉,幼年之时,他母亲给他说过的风神飞廉,似乎正是这长相。

“莫非真是风神飞廉?神灵竟然也会死吗?”

正在犹豫期间,忽然在他身后的屋子里面,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之声,壮汉顿时心中大喜,也不管这异兽了,便跑到屋室门口等着。

“恭喜中潏(yu 玉)大人,夫人给您生了一个公子。”

产婆走了出来,手中抱着婴儿,连声向中潏报喜。

中潏接过儿子,心中一动,想到了旁边的那具天降异兽尸体,顿时说道:“好儿子,父亲给你取一个绝好之名,就叫嬴蜚廉。”

他让产婆出去领赏,然后抱着儿子进去看自己的妻子。

妻子的脸色苍白,看着中潏进来,脸上有喜有忧,先是对着儿子一笑,然后皱眉说道:“夫君,你恐怕是要去骊山了吧?”

中潏听到妻子之言,神色也变了变,低声说道:“你都知道了?”

他妻子勉强笑了笑:“本个月前,刚刚听到父亲母亲正在骊山大战妖类的消息,你恐怕就想去骊山了吧?只是因为孩子还没出世,因此你才多等了几天。”

中潏叹了口气:“夫人,希望你不要怨我,父母正与妖类大战,中潏身为儿子,哪能独自在这华山脚下,安享清闲呢?”

他妻子摇头一笑:“去吧,我不怨你,孩子我会好好照顾的。昔年禹王治水多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的夫君,要做一个和禹王一样的英雄。”

中潏道:“我没有禹王的能力,更没有禹王的功德,但是为了人族,我愿向禹王一样,战斗在最前面。”

“嗯,你去吧,父亲母亲是英雄,你也是一个英雄,能嫁入嬴姓之中,我很开心。我不是炼气士,也没有你这般的天生神力,难以在战场之上帮助你们,诛杀妖类。我只想告诉你,孩子我会照顾好,让他未来也成为英雄。”

“对了,夫君,孩子取名字没有?”

“取了,就叫嬴蜚廉。”

······

沬邑的战局,又从新回到了刚才,巫贤在后好的攻击之下,已经岌岌可危了。

这一次再没有漫天乌云作为阻拦,巫贤惊慌狼狈的样子,可是被众人都看在了眼中。

终于,让后好找到了一个机会,斧钺直劈,就要将巫贤劈成两半。

忽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炼气士一脉,果然是得天地灵秀啊,竟又有这般天才。”

然后,一只巨手,直接伸了过来,将巫贤拉开,又马上探向了后好。

后好见状,神色一凌,奋起全身气机神力,朝着这巨手直直劈去。

嘭!

一道恍如晨曦的斧光,闪耀半边暗空,与巨手相撞。

然后,斧光被巨手打散,巨手同样从乌云之中消失了。

“咦,通神百年,竟有此实力,还真是了不得啊。”

一个如惊似叹的笑声,转眼便出现在了万方台之中,说话的人,正是一个肥头大腹的巫者,手持巫杖,感叹高空。

在他旁边,则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巫者,看起来要比鸡皮鹤发的巫贤还要瘦,但是他的行动之中,却充满了精干之力。

一胖一瘦两个巫者,对比鲜明,但是却令所有人惊异。

“打了小的,便来老的,现在老的快打死了,马上就来了更老的。你们巫祝一脉,还真是如百年之前一样不要脸皮啊。”

后好落在地上,对着这两位巫冷笑说道。

那位胖胖的巫摇头一笑,并不意味:“你非我对手,还是请里面两位出来吧。”

他的目光,看向了不远之处的允怀,以及务成两台。

允怀台之人的身份,他已经明了了,就是不知最后一座被风神飞廉神力才逼出的高台,到底是何人所居?

第五十四章 天言与叛逆,巫有论神之会(求订阅)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

“不知道两位,分别是灵山之中哪位巫?”

允怀台上,中门打开,然后一位黑衣老者,缓缓走下。

这老者身着粗麻之衣,发髻也不过是用一块布扎起,他的目光柔和,但是顾盼之间,却又一种看透人心的光芒。

而后轻轻一踏步,便出现在了灵山两巫的对面,遥遥相立。

“我名巫即,旁边乃是巫抵。”

胖胖的巫即先是自保家门,然后貌似随意地笑问:“阁下便是伊尹?与成汤一起,和我辈立约的伊挚先生?”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刚刚巫贤与后好现身,如果说已经在他们心中掀起波澜的话,那么现在,这位黑衣老者,竟然是伊尹,这就是滔天巨浪了。

商人可以不知道成汤之后的历代先帝,但是独不可不知伊尹。

正是伊尹之功,才让他们子姓商氏,做了五百年的诸夏之主。

众人目光灼灼,看着黑衣老者,等着他的回答。

“不错,我就是伊挚。”

伊尹轻轻点头,没有丝毫否认的意思。

“拜见伊尹大人。”

他这话一出,下面的各方之主,商氏重臣,一个个对着伊尹大礼朝拜。

便是五色社稷台上的商帝武乙,也拱手作揖,以示敬意。

有商以来,伊尹大人便是和他们先祖成汤,并祀于祖庙重屋之中,位居历代有庙号的先帝之上。

伊尹朝着众人摆手说道:“诸位起来吧,今日我来,乃是承如今商帝之祭,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众人听到伊尹之言,一个个起身,面貌精神都大变样了。

刚才之时,商帝之言,巫祝之论,争锋相对,又刀兵相向,让他们这些人,心中都惴惴不安。

现在好了,伊尹先生,宛如给了他们由心底而生的信心。只要伊尹做出决定,他们听从便是了。

“灵山两巫来此,是要干涉我殷商之祭吗?”

伊尹微笑,看着对面一胖一瘦,两位已经不老不死,人间称巫之人。

巫即同样一笑:“先生在人间以智者称,当年与成汤一起上我灵山,拜会大兄,才有后来的巫祝鬼神之约。世人皆道先生为先知者先觉者,如今你殷商要废除此约,我们还不应该来吗?”

伊尹悠悠一叹:“该来,该来,只是当年与我等立约的灵山巫首巫咸大人缘何不至,而是两位前来?”

“大兄已经明悟巫神之路,自然不好再履人间,故此只能遣我们兄弟过来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恭贺巫咸大人了。”伊尹对着南方巫山所在,拱手一礼,再回头说道:“人间之事,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时势已变,则国策自然要变。只要宜乎万民,即便是毁约,我伊尹也自认了。”

“呵呵,先不论尔等此举是否宜乎万民。只说另一事,宜乎万民,便不要宜乎天道了吗?”

巫即的笑容之中,泛起一丝嘲意。

伊尹仰头望天,指着上面说到:“天何言哉?”

巫即道:“日月所出,四时所行,便是天之言。”

“若是此自然之景为你说天之言,则我等所行,与天道何犯?”

“上帝之旨,鬼神之意,亦是天之言。”

这话一说出,伊尹仰头便笑:“如此说来,你巫祝代上帝鬼神而言,所言便是天言了。”

“对人间来说,我等自然是代天而言。”

巫即神色不变,淡淡回道。

事实上,他这番说法,并不是为了争辩而说,而是这本就是巫祝之道。

巫祝修行,早期与天地鬼神相感,中期与天地鬼神相和,最后自成天神地鬼。

要是一开始,便认为自己是错的,自己所为其实不是代天而为,那这条修行之路,也算是废了。

但是伊尹却不会这样想了,他是炼气士出身,虽然做过一段时间巫祭之事,却从不认为,巫祝之道能够代天而言。

巫祝之辈,充其量,也就是代替部分鬼神而言罢了。

“巫有巫路,人有人途,道不同,难以共谋。”

伊尹斩钉截铁,不再与巫即争辩了,鸡同鸭讲,不可能讲到一块去的。

“也对,没什么好讲的,所行不同,难以共谋,那我便压着你们走我这条路。”

从到来之后,瘦骨嶙峋的巫抵,便没有开口,他终于说了一句话了,说完之后,便就是要动手。

“哈哈,好大的口气,不知道你当初从开明一脉叛出,转投灵山之时,是不是也是这般口气惊人呢?”

务成子站在自己楼台之上,手中拿着那柄武丁之剑,对着下方的巫抵嗤笑不已。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可是清楚,这位灵山十巫之中的巫抵,最初之时,可是开明六巫之一。

后来喾帝执掌人间之时,开明一脉与部分鬼神决裂,这位巫抵,便干脆投身灵山,成为了灵山十巫之一。

巫抵本就不善的脸色,顿时更见阴沉了,他看向务成台上,冷笑一声:“果然是你,叛逆巫成。”

务成子呵呵一笑:“不错啊,我就是叛逆,叛逆了整个巫道。就是不知道你巫抵,敢不敢承认叛逃开明一脉的事呢?”

他早年本就是巫祝出身,名为巫成,想要从刑天大羿等人的道路而习之,只是可惜了,最为强大的几位大巫,先后出事,这条道路受日月上帝所咒,竟成断路。

为寻活路,他便转投炼气士一脉,也算是从巫祝之道走了出来。

“同是巫路,哪有什么叛逆不叛逆之说,巫成你不要妖言惑众。”

一边的巫即,见到与自己同来的兄弟,被务成子言语所逼,连忙出言相助。

务成子冷笑一声:“妖言惑众吗?就算是吧。我怎么说不要紧,关键是开明一脉是怎么看的。你说是不是啊,开明之主?”

他说完这句话,便朝着西边看去,目光之中,笑意盈盈。

听到务成子之言,巫即与巫抵两人,顿时神色都大变,同样看向了务成子所看的地方。

果然,虚空之中,一个老者走了出来,手持巫杖,头未束髻,披散在两边,黑须如墨。

“我只是路过而已,不想管你们的闲事,你们继续。至于叛逆之事,来日我自会去灵山找说法。”

开明之主巫彭脸色冷淡,看着双方,没有一方顺眼的。

灵山自不用说了,他开明六巫之中的叛逆,如今就在眼前;而务成子这个老家伙,自己明明只是想默默看戏,却被他一语道破,让自己难以下台。

想到这里,巫彭有意无意看了一眼祭坛之上,头戴天师冠,刚刚西拜昆仑,招致风神飞廉之死的姬考。

心中暗自揣摩,这个少年,如今似乎已经被天师岐伯一脉看上了啊,自己该怎样将他带到开明,又不会得罪岐伯一脉呢?

务成子不知道巫彭的想法,只是大笑说道:“开明之主以后会去灵山讨说法就好,我还以为,兄弟叛逃,成为了别人的兄弟,你什么都不说呢?当然,我也知道你们开明人少,比不过灵山,但是灵山经过雨师大人一剑,可远不如当初了,你还是可以召集众巫,到灵山论神的。”

巫彭冷笑一声:“论神一事,我辈自会考量,你既已改名务成子,就不用多管我巫道之事了。”

所谓论神,乃是巫祝一脉,和鬼神一起,分理矛盾,解决纷争的集会。

早年之时,因为巫祝所奉之神各异,为排先后座次,常有论神之事。后来大巫出,以一力甚至连巫神都被压下了,连续数百年,就再也没人提过论神之事。

直到禹王自斩之后,才陆续又有人开始提起论神之会,并且这千年间,也论过三回。

第一回论神之时,夏后氏刚刚立国,开明一脉被诸多鬼神正式宣布,不再相连;

第二回轮神之时,东夷寇夏,太康失国,雨师赤松子一剑怒劈灵山,震慑天下鬼神;

第三回论神之时,成汤伊尹共上灵山,与上帝鬼神立约,承维夏命。

当然,务成子已经入了炼气之道,一非鬼神,二非巫祝,确实没有资格参与此事。他提出来此事,只不过是为了给巫祝一脉添堵罢了。

就他而言,巴不得灵山一脉与开明一脉开战,打生打死最好了。

“好了,伊尹,你去祭坛之上,等待受祭便是。这些年沉顿山野之间,不知世事之变,我也想看看,这两位灵山故人,到底长进如何?”

伊尹闻言,拱手一礼,便听从务成子之言,来到祭坛之上,他与成汤的灵位旁边。

以往祭祀之时,伊尹从不现身,这一次以活人之身,和已故的成汤一起受祭,让伊尹唏嘘不已,感慨物是人非,故人不再。

“来吧,你们两个,和我到空中一战!”

务成子飞身而上,虚立在高空,衣带飘飞,遥遥朝下方伸手相约,似乎在请人与他共游五湖四海一般。

第五十五章 务成子败巫,青衣见鬼伯

巫即与巫抵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多说,各自手持巫杖,直飞高空之中。

带到两巫上来之后,务成子浑身气机一震,顿时从他身上,飞出了一个元神化身。

这个化身通天彻地,手持丹鼎,与他本身相合,几乎占据了半边天空。

然后,气机搅动,各种金光烈火雷霆剑气,朝着巫即与巫抵两人涌去。

巫即与巫抵同时惊骇莫名,他们并非没有与通神炼气士交手过,但是哪里见过通神真人有这般的神通啊。

呼吸吐纳,天地相应,与他们平素见过的通神真人元神法相,威势不知高出多少。

下方之中,开明之主巫彭同样目光一变,口中喃喃说道:“原来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怪敢以一人之力,挑衅整个灵山巫修。”

沬邑街道之上,青衣中年人则看了看这场争斗,感觉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并没有什么悬念,便不再关注了,继续向前走去。

才走几步,他突然一震,自己怎么无缘无故走到这里来了。

抬头一看,这竟然是沬邑之中,正在修建的五帝之庙。

“青衣,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让青衣中年人神色一变,而后哑然一笑,便往庙中走去。

这种时候,他便是想走,也走不了啊。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这位大人竟然已经迈出这一步了。

入庙一看,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衣中年,正负手仰头,看着五帝之像,在他旁边,一位绝色少女,抿嘴微笑。

青衣中年正了正衣服,拱手拜道:“青衣见过鬼伯帝君。”

鬼伯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肃穆道:“称呼鬼伯便行,我修行虽然已至,但是于天地无功,不敢称君,于众生无德,不敢称帝。”

青衣中年人则不认为如此,轻声说道:“鬼伯大人开辟鬼修一道修行法门,为天地众生找了一条阴中超脱之路,岂非功德哉?”

鬼伯笑了笑,环手指了指殿上五位之像:“尚不及彼辈。”

青衣人没有再说话,这五位陛下与眼前鬼伯的功德大小,鬼伯自己可以比较,但是却不是他能说,更不是他能比的。

“青衣神你来此沬邑,也有段时间了,你自修行之始,便走神道,不知此事作何想啊?”

鬼伯指了指万方台中,那胜负已经快明了的战斗,以及下面将要进行的祭祀。

青衣神轻轻吐了一口气,脸上也稍有困惑:“我亦不知,我听黑帝陛下之言,走登天神道,在蜀地为神,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鬼伯点了点头:“人道之路,本就是从无路走到有路,前路怎样,就待人族自己去走。我等能在旁稍加引导,但是决定,还是得由他们自己去做。商人与蜀人,所居之地不同,遭遇亦是千差万别,想法自然不一样。”

“可以说,蜀地之民,虽有王者兴,但是仍与上古部落相似。而诸夏之民,经历夏后氏四百载,又经历殷商五百载,近千载时间的发展,在人道上面,已经远胜蜀地了。如今商人之行,或许在多少年后,便是蜀人之行了,你需要早做准备。”

青衣神连忙点头相应:“我之功果,虽然不如鬼伯大人,已经能执天之道,观天之行,但是人道如何,却也影响不了我多少。反倒是如今人世之间,种种神灵之辈,却未必会愿意舍弃人道裨益。”

“你说的也是啊,此事要是分理不清,将会出大乱子啊。”

鬼伯悠悠一叹,别说青衣神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事该如何解决。

沬邑之中,胜负容易分出,但是沬邑之外,甚至诸夏之外,九州之外,人世间之外,巫祝神灵之事,又该如何分理呢?

他是一位喜欢订立规矩,然后让所有人神都按照规矩的修行者。

可是订立规矩,事关重大,可不能轻易定下,一旦有所偏颇,将会遗祸众生。

“算了,不想了,还是让他们几个去头疼吧。”

鬼伯忽然摇头一笑,看了一眼东西两方,便继续全心观看万方台那场战斗了。

“大人说的没错,几位陛下若是做好决定,我辈照做便是了。”

······

万方台中,便是下面非修行之人,都已经看出来了,两位灵山之巫,很快就会被务成子击败。

务成子一手持武丁之剑,一手持自己炼丹之鼎,剑光纵横,大鼎浮沉。

他本就是巫祝一脉出身,对于种种巫法的了解,丝毫不在对面两位巫之下。再加上如今炼气境界有已经到了通神之巅,距离踏出人世间,也不过仅仅半步之遥。

尽管是以一敌二,犹自得心应手,洒脱自如。

巫即与天地勾连,借来群山之力,但是他借来一山,便被务成子用鼎轰走一山,等到将巫即借来的山力都轰走之后,这尊看似比山小许多的鼎,压在巫即头上,竟让他难以动弹。

而巫抵之道,则在于水,江河之水力,被他牵引来此。然而,他这些水力,却挡不了务成子之剑,务成子剑气劈洒,道道山河水力,都被击散在虚空之中。

“罢了,务成昭,此战算是巫即与巫抵两人败了。”

忽然,一个缥缈的声音传来,出现在高空之中。

务成昭,乃是务成子早年的称呼,他为务国之君,或者说是务部落之首,名成,号昭。彼时方国部族,首领多为修行者,或走巫路,或掌图腾,或登神道,带领民众一起,共抗洪水猛兽,一切灾害。

比如赫赫有名的夸父、伯羿与与禹王等,都是以巫道修行成方国部族之君首。

务成子听到这个声音,便也停手,没有打算继续打下去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他早年曾经打过交道,正是灵山巫首巫咸。

虽然巫神或者炼气士通神之上者,有约不能插手人间之事,他可以将巫抵与巫即两人都斩了,但是他即将就要迈出那一步。

一步踏出之后,又拿什么来保障万方炼气士呢?

没有将巫祝一脉彻底压下的实力,还是不要结死仇为好。

想到这里,务成子便收回镇压在巫即头上的大鼎,纳入胸腹之中以气温养,又回剑入鞘,看也不看这两位灵山之巫,来到祭坛之上。

巫即与巫抵两人,脸色极为难看,但是却并没有当即便走,而是站到了众人之间。即便是战败,他们也要看看,务成子、伊尹以及商帝将怎样做?

······

尘埃似乎已经落定,再没有人过来相扰,姬考这才开始重新行起了他的司祭之职。

一连串的大戏,从太祝站出来开始,先是嘴炮,后是比斗,有巫祝,有巫,有炼气士,甚至还有神灵。

最让姬考震撼的,并不是务成子力压两位灵山之巫的强绝实力,而是那来自天外的青色巨爪。

他不知道那爪从何来,但是刚刚嚣张之极的风神飞廉,就是被这一爪拍飞,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看到务成子来到祭坛之上,姬考这才摇了摇头,沉心定神,将祭天流程继续走下去。

此时的祭坛之上,共有七人,务成子三位弟子正拿着各种祭祀之物,三牲与祭酒,商帝武乙站在五色社稷台之上,伊尹在祭坛靠后的位置,正与成汤的灵位在一起,手持大圭。

姬考为司祭之人,负责将种种祭品摆好,将祭酒奉给商帝祭天。

唯有务成子,既不是祭天之人,也不是受祭之人,更不用在祭祀之中做什么,但是他却一直站在祭坛一角,微笑看着祭祀典礼的进行。

姬考将酒爵从务成子二弟子手中接过,然后奉给商帝武乙。

武乙接过酒爵,在五色社稷台上,前进三次,祭酒三次,进献三次,而后分别将三爵奉在豕牛羊三牲之前,跪伏以拜,便示祭天完毕。

而后,商帝武乙在五色台上,大袖一摆,看向了祭坛下面的所有方国之主、殷商重臣、炼气之士。

无论是敌是友,无论支不支持武乙的人,被他这如鹰一般的目光掠过,都不由心中一震。

“诸位,适才种种,想必诸位都看在心里了。”

“太祝言予无道,予是无道啊,予无道久矣。自先帝去后,予践位三十五载,迁都两次,打破世祖盘庚迁殷值之后,便再无迁都的传统。外有四方戎狄,内有巫祝乱政,予如何有道得起来啊。”

“但是今日,就在今日,予还要再做一件无道之事,此事之后,予再去做有道之君,让尔等都做有道之臣。”

“昔者伊尹大人与高祖成汤,在灵山之上立约,有商一朝,必崇神敬鬼,必有巫祝之辈掌生死、祭祀、卜祝之事。”

“今天,高祖成汤虽陟,但是伊尹大人尚在。万民之声诸位和予都已听到,今日予便当着伊尹大人与高祖灵位之面,废弃当初所立之约。”

“废约之后,我殷商头顶,当只有上帝先祖,再无鬼神。”

“废约之后,各方炼气士相助我等,兵出四夷,复我诸夏。”

“废约之后,予将带领你们,建立禹王之时的功绩,声教讫于四海,九州再度同朝。”

武乙说的话,让下面所有人,顿时就心神激荡起来了。兵出四夷,复我诸夏,声教讫于四海,九州再度同朝。

随便想想,都让人浑身颤抖,除下禹王之时,夏商共千载,又有谁做到了呢?

第五十六章 务成子斩约而登天

商帝武乙在五色社稷台上所说的话,让下面大部分人都充满了喜意,甚至亢奋。

诸夏诸夏,舜帝之时,禹王治理九州洪患,又以夏后之尊,征讨四方不臣,将轩辕黄帝之时逐渐完善的礼仪制度,撒播四方,礼仪大焉,是以名夏。

夏后氏之时,东夷寇夏,有虞氏与夏后氏尽弃前嫌,共召那些还怀念舜禹功德的部族,驱九夷于东海之滨。少康中兴夏后氏,称这些方国为诸夏方国,与夏后氏同命于天。

夏后氏尊命,少康此言,便是将这些方国与夏后氏视作一国了。

也就是那时候,诸夏观念开始形成,别于戎狄蛮夷之辈。

成汤罢黜夏命,殷商成为方国共主,却仍以诸夏称之。只不过诸夏方国,天邑商居首。

然而此时的殷商,经过武丁盛世,祖甲庚丁两位先帝征讨四方,加上武乙同样是强势之君,可以说是殷商最盛之时。

即便是此时,殷商邦畿之地虽远胜夏后氏,但是真正与殷商同心同德的方国势力,甚至还不如少康中兴夏后氏之时,更不用说和禹王相比了。

如今听武乙之言,似乎已经和炼气士谈好了,要兵出四夷,再现禹王之盛。

这对任何一位诸夏之民来说,都是天大的期愿啊。

然而也有人,目光清冷,并不像其他众人那么炽热。

这些巫祝之辈,眼中清冷,心中漠然,炼气士相助兵出四夷,还真是要将他们这一脉尽数驱出殷商,甚至逐出诸夏之列吗?

商帝武乙,自然也注意到他们了,心中却只是冷笑。

巫祝一脉,遍传四方,诸夏有巫祝,东夷南蛮巴蜀之中,更是巫风盛行。想要巫祝一脉与殷商同心同力,攻击蛮夷,几乎是不可能的。

大部分的巫祝,不都是从那几个地方出来的吗?

就像玄鸟一脉一样,征讨西戎北狄之时,愿意尽力,可是一旦涉及殷商与东夷之争,便只是打圆场,希望两下罢兵。

故此,他只能选择炼气士作为自己的支持者。

幸好,炼气士一脉多传于诸夏方国之中,四方虽也有,但却寥寥可数。

众人之中,有一个人的目光最为复杂,看着商帝武乙,既有发自心底的敬服,也有难以言述的无奈,便是武乙之子,帝子托。

然而没有人注意他,在众人的兴奋稍稍平息之后,商定武乙对着务成子与伊尹拜道:“请舜帝之师于伊尹大人出手,斩断高祖与鬼神之约。”

务成子与伊尹俱都点了点头。

而后,伊尹手持成汤当年的大圭,揖首四方,然后站定,口中说道:“往昔之时,天乙陛下,高祖成汤,和挚共往于灵山。彼时商承夏命,为天下万民计,与鬼神立约,佑我子商,则我子商祀奉鬼神,始终如一。”

“今时势变化,鬼神之佑,鲜见于商室,巫祝扰于万民,同为天下万民计,挚代表成汤陛下,请断灵山之约。自今之后,鬼神之辈,若要再度承祭,皆看后世商帝。请天鉴之,请上帝鉴之,请玄鸟鉴之。”

他话一说完,顿时高空之中,风云激荡,变幻莫测。

然后,从伊尹手中的大圭之上,一道黑色线条射出,直冲九天之上。

这线条笔直,但是其中竟发出各种诡异的声音,嘶吼、尖叫、哭泣、怒喝等,不一而足。

然后,黑色线条开始抖动起来,似乎要脱离大圭的控制。

伊尹见状,全身气机动荡,尽数镇压在这大圭之上,不让黑色线条脱离大圭。

仅仅是片刻功夫,五百年前就炼气通神的伊尹,便开始面色惨白了。

商帝武乙见此,对务成子拱手拜道:“请务成子真人出手。”

务成子点头,看着伊尹手中大圭,以及这道通向九天的黑线,冷冷说道:“鬼神之怒吗?”

这是当初约定之时,鬼神施加的咒力,一旦商室背约,便会散向殷商各地,降灾于殷商之地。

务成子赫然拔出手中长剑,这把由成汤传下,一直到武丁之手的佩剑,剑身上面,赤色光芒闪耀,照彻四方。

“哼,原来是这样。”

巫抵看着剑上的璀璨光芒,顿时表情一变。

一旁的巫即也在叹息:“原来从成汤开始,商室之帝,竟都在谋划此事。从成汤到武丁,代代血祭此剑,就是为了这一日吗?”

他们所说的确实也没错,当初夏后氏天命被代,成汤因为天下万民不安,万方惊惧,便以神代命,不尊命而尊神,到灵山去立下鬼神之约,以安万方兆民。

但是成汤为王者,又怎会一直寄望于鬼神巫祝之辈。他与伊尹商量,便开始历代商帝都血祭此剑。

成汤起初以为,等他去后,再来几代君主,便可以做此事了。

可谁曾想,子姓商室五百年,有为可入太庙之君,也才五六位。

伊尹守住这个秘密,足足数百年,直到武丁之时,此剑才终告祭成。

本来想着武丁之后,祖甲之时,便能够开始施行此事,可是先后两代四帝,都是笃信巫祝之帝。

幸好,武丁深知自己子孙秉性,将此剑传给了傅说,以待后世子孙。

几十年后,终于等到了如今的商帝武乙,务成子到来建立万方台,更是为做成此事增加了几成的把握。

武乙践位三十五载,可以说伊尹傅说后好三人,便谋划了三十五载,此时终于要功成了。

务成子飞身而起,浑身精血奔涌,气机翻腾,神意涌动,精气神三者相合,结合此剑之力,一道赤红剑光,横亘天地之间,朝着上通九天的这道黑线斩了过去。

轰!

浩大无比的威压,相互撞在一起,整个沬邑虚空,都似乎抖了一抖。

咔嚓一声,务成子手中,那柄闪耀红光的长剑,当先折断成三截,断裂之后,倒是不再显示青铜之色,而是赤红如血。

那道直通九天的黑线,仍然在受着剑光侵蚀。

剑光凌厉,而且似乎专克这黑线一般,剑光所到之处,这黑线就开始慢慢消弭。

不久之后,剑光所斩的下一截,黑线便被扫除一空,大圭重新显示温润白色。

唯有上通九天的那一截,还在空中不断抖动,似乎马上就要崩散于人间一样。

红色剑光虽然还在往上纵起,可是最顶上一截,还是遥遥难及。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这剑光与黑线,都希望剑光上升之势更快些,黑线往外崩裂之势再慢些。

但是,这黑线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崩散之势,似乎越加快了。

“唉。”

祭坛之上,刚刚挥出一剑的务成子突然叹息了一声,他先是衣袖一摆,将三截断剑甩到姬考所在,口中言道:“虽然剑已折断,但还是要物归原主。”

姬考接过三截断剑,神色一愣,不知道这位务成子真人要干什么。

务成子没有看姬考,而是对着武乙笑道:“商帝,你的大志,我是无法再帮你了。”

商帝武乙,自从务成子出剑以后,便站在五色社稷台上出神,一动不动,甚至目光都没有看向剑光与黑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人,你要做什么?”

听到务成子的话之后,他才略略回神,看向了务成子。

务成子目光一皱,总感觉眼前的商帝有些不对劲。但是他身在九鼎重器与五色社稷台之中,又非务成子可以查看的。

当即,这位舜帝之师便不再想商帝之事了,仰头望天,淡淡说道:“在人间藏身数百年,这一次,看来是藏不下去了。”

说完之后,大笑一声,身化一道流光,来到赤红剑光所在,带着这道剑光,如同一道闪电从人间劈向九天,转眼便到了天际。

那道黑线,被他这一路,全部都扫荡一空。

务成子消失片刻之后,又出现在众人眼前,却又与刚才大相径庭。

他衣带飘飞,顾盼之间,神光熠熠,就像要飞天的神人一样,俯首下方。

······

“青衣,你说务成子所走,是炼气士的哪条登天道路?”

五帝庙之中,鬼伯朝旁边的青衣神问道。

青衣神摇了摇头:“我不通炼气之法,看不出来,不过应该不是他老师容成公所走之路。”

容成氏久在蜀地传法,青衣神倒是对那位天师颇为了解。

鬼伯笑道:“确实不是容成氏所走之路,倒是与宁封子颇为相似,又有些微差别。”

“炼气士之道,本就和我等神灵之路一样,各有各自的道路。而且登天一途,彼辈更难迈出,所以实力也要比普通刚刚登天之神强些。”

······

“务成子老贼,躲了这么多年,你总算愿意走出这一步了,现在老子揍你,该没人敢阻止了吧?”

青衣神刚在五帝庙之中夸奖务成子,言他实力要比普通刚刚登天之神强一些。

忽然,一声怒吼便从北边天际传来,然后一根端部挂满尖刺的大棒,扫向了务成子的面部。

务成子神色大惊,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让这厮找来了。

第五十七章 朱厌寻仇,武乙之异(第九更,求订阅)

大棒当头而至,务成子连忙避到一旁,不与这一棒硬碰。

铛!

万方台中的一座楼台,被大棒扫中,直接化作齑粉,尘埃漫天飞扬。

然后,一只白首赤足,满脸凶悍的巨猿,手持头带尖锐骨刺的大棒,出现在万方台之中,祭祀之地旁边,对着不远之处的务成子怒目而视。

“朱厌天妖,你要做什么?”

务成子神色变幻,对这只凶悍的巨猿喝问道。

听到务成子的话,下面众人顿时一惊,这是朱厌吗?

“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在场方国之主、殷商重臣与炼气之士,都不是眼界狭小之人,对于朱厌之名,自然是听说过。

而天妖之称,更是了不得,乃是与神灵一般的存在。

这种出现则代表天下要大乱起刀兵的凶兽,怎么突然出现在沬邑之中,难道它已经征兆到了,殷商准备兵出四夷,掀起战事了吗?

朱厌怒笑一声:“呵呵,你问我要做什么,你趁着我等天妖会盟之时,从小次山祖地,掳走我当出世不久的后辈二十载,就不准备给我一个说法吗?”

听到朱厌的话,众人心中微楞,原来这位舜帝之师,竟然还做过这种事情啊。

倒不是说他的对错,只是佩服他的胆量。

小次山乃是西北妖类腹地,朱厌一族的祖地,从那里掳走一只朱厌,可以想象这得有多大胆啊。

务成子矢口否认道:“朱厌天妖可不要胡说,我怎会做这种事情?”

朱厌冷哼一声,指着不远之处的一人:“人赃并获,你竟然还敢抵赖,莫不是以为容成天师是你师,便敢为所欲为吗?”

众人顺着朱厌所指,看向了人群之中的一人,朱北。

万方台第一凶人,几乎每日都要找人相斗的朱北。

还真别说,朱北身穿兽皮,白发而赤足,手持长棍,除下长相接近人类之外,其他一切与朱厌天妖极为相似。

朱北更是愣住了,他虽然性直气烈,但其实很是聪明,只是很多时候都懒得过多思考罢了。

听到朱厌指着自己说人赃并获,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便是朱厌所说,被老师掳走的后辈。

自己竟然是妖类吗?

朱北的内心忽然狂躁不已,活了二十年,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现在突然来了一个长辈,竟然说自己是妖类。

他目光如炬,看向自己的师尊务成子。

务成子目光柔和,看向了朱北:“徒儿,正如我往常跟你说过的,不知道你记住没有,人的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走的是什么道路。”

“好啊,这个时候了,你这老贼竟然还敢以人言祸妖。”

朱厌天妖暴喝一声,然后手中的长棍便横扫而出,直直打向了务成子。

长棍速度极快,虚空之中,甚至传出了爆裂之声。

务成子取出自己祭炼的法器巫昭鼎,与朱厌的棍头相撞,口中还在说道:“即便是妖类,照样可以走人途,人妖虽然有物类之别,但是却没有高下之分。不管修行也好,处事也罢,道理都可以是一样的。”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浑身就传来一股大力,将他击飞老远。

务成子虽然精于炼气,迈出了通神之上的道路,但是单凭力道,又怎能与朱厌这等天妖相比。

被打飞出老远之后,他气机运转,才将浑身气血翻腾强压下去。

务成子心中暗自思忖,自己才刚刚踏出登天之路,还未沉淀一下,或许真不是朱厌对手,应该再想想其他办法。

忽然,他目光一动,看到了姬考,以及他头上那顶冠帽,顿时有了主意。

一人之力不够,那便再借岐伯天师之力,想到这里,他便传音姬考:“姬小友,借你头上冠帽一用。”

然后,他便身化流光,来到了祭坛之上,随手一袖,便将九鼎笼罩之外的几人扫出祭坛,顺手把姬考的冠帽戴在了自己头上。

这动作刚好刚做完,朱厌天妖又是一棍,直接砸在了祭坛上面。

这一棍上面携带着无边妖力,顺便扫到了祭坛正中心,九鼎之内的五色社稷台上面。

铛!

九尊大鼎,同时发出清悠巨响,响彻整个万方台之中。

九鼎乃是人道重器,虽然自从禹王之后,便没有人动用过其中神威。但是它便是没人驱使,也自有神能,将这一棍的妖力尽数排除在外。

商帝武乙正静静站在五色社稷台上,不知何故,刚刚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在闭目神游一般。

同在九鼎范围之内,加上五色社稷台又是他的法器,姬考能感觉到,此时的商帝武乙,正处于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之中。

这种状态,似乎与炼气士的定坐炼气有些相似,却又有些微不同。

似乎是被刚刚的变故所惊扰,这位商帝身上,那只以紫色为基,翼分五彩的鸑鷟神鸟,忽然飞腾而起,在空中清鸣一声,然后站在商帝肩膀之上,警惕地看着四周。

······

“原来如此,这世上从古至今,终究只有一个大禹啊。”

五帝庙之中,同样有着尧舜禹等帝王之像,鬼伯忽然看了一眼禹王还未完全造好的雕像,悠悠一叹。

“怎么了,鬼伯大人?”

青衣很是疑惑地向鬼伯问道,他同样一直在关注着万方台之中的一切,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啊。

鬼伯摇了摇头:“你去一趟万方台,让他们两个住手吧,既然都是出人间之辈,那就不要到人间打斗了。否则的话,我不介意送他们去幽冥之中。至于我刚才所叹之事,想必你到了那里,便能发现端倪了。”

青衣点头称是,便举步向着万方台而去。

等到青衣走后,鬼伯对着碧霞说道:“霞儿,我们也走吧。”

碧霞皱眉问道:“父亲,这里的事情还没结束,你不看了吗?”

“不看了,结果已经定了,还以为那位商帝能够导出一番新局面,最终却要功败垂成,毁于一旦,可惜,可叹啊。”

碧霞不明白鬼伯所说,连忙追问。

鬼伯摇了摇头:“走吧,我们去东夷,路上之时,你还可以继续关注这里。我要是都说出来,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碧霞撇撇嘴,没有再说话,跟在鬼伯身后,离开了五帝之庙,离开了殷都沬邑。

······

万方台之上,务成子头戴岐伯之冠,借助天师冠之力,持着自己的巫昭鼎,正与朱厌天妖鏖战。

忽然,一个青衣中年出现在他们中间,右手连续朝着他们点了两下,他也好,朱厌也罢,顿时就被一股巨力所点开。

这个青衣中年一出现,下面的灵山的巫即与巫抵,心中是最为惊异的,这人正是与他们一道从太阳之墟而至沬邑的。

当初他藏身在蜀地使者之中,几乎不言不语,巫即与巫抵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到他。却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位能一指点开天妖与通神之上炼气士的存在。

不说他们,便是以冉缁为首的诸多蜀使,也从不知道,受蜀君之命与他们同来的青衣中年,竟然如此厉害。

“务成子见过青衣神。”

当务成子喊出这位神灵的名号之时,巫即与巫抵顿时相顾骇然,大惊失色。

没有想到,这位与他们一路而来的中年人,竟然是蜀地国祭之神,青衣之神。

蜀地众使,则纷纷大礼相拜。

务成子早年曾随自己师尊容成公周游蜀地,自然见过这位青衣神,而且并不陌生。

倒是朱厌,似乎没有见过青衣神,目光惊疑问道:“青衣尊神从哪而来,请恕朱厌未曾听过?”

青衣神淡淡一笑:“我名蚕丛氏,乃是蜀地之神,朱厌天妖所居,乃是西北,我居西南,以前确实没有见过。”

朱厌要是和其他妖类一样,做过戎狄的图腾祭祀之神,那自然会听说过青衣神蚕丛氏的名号。只是可惜,朱厌一脉,只知斗战,从来不喜欢搞这些。

“尊神此来,是要帮助务成子欺我一族吗?”

虽然惊惧于青衣神的实力,但是朱厌却不露半分怯意。

青衣神蚕丛氏摇头笑道:“并非如此,只是见你们征战于人间,恐伤凡民,为你们讲和而来。”

说完之后,他便转头看向务成子,目光微沉:“掳人后辈,务成君此举太过孟浪了吧?”

务成子连忙解释:“朱北真不是我掳来的,当初我游走西北之时,见他一人在野外,旁边各种猛兽环伺,便将他救下了。”

青衣神脸色不变,淡淡说道:“朱厌一族相貌,你务成君想必一眼便能识出,为何不将之送还,反倒自己收养二十载?”

务成子顿了顿,看了一眼朱北,内心似乎仍然还处在一种极为激烈的斗争之中,他长叹一口气:“我这般做,只是为了做一个试验?”

“什么试验?”

“出身妖辈,能走人途否?”

此言一出,青衣神顿时目光一变,耳畔如惊雷炸响。

第五十八章 人道分歧,出人世间去处(第十章)

“大善,此间事了,我在东夷之中岱宗等你。”

已经出了沬邑的鬼伯,忽然之间停下了脚步,传音在务成子耳边。

所谓岱宗,即是东岳泰山,又名泰岳,当初尧帝晚年,虞舜东巡之时,便是在泰山之上,进行柴祭,接见东方诸方国之主的朝拜。

也是在东岳之上,舜帝协调春夏秋冬四时的月份,确定天数,统一音律、度、量、衡。而后他又制定了公侯伯子男朝聘的礼节,并定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以作为诸侯、卿大夫和士朝见时的贡物。

因为先东巡岱宗,而后才巡守南岳、西岳与北岳。

是以四岳之中,东岳泰山位格最高,泰者太也,太即是大,人世间中,山莫大于之。

然后,鬼伯又对空中说了一声:“务成子入幽冥听命,诸位没有意见吧?”

虚空之中一阵寂静,并没有谁回复鬼伯,他便点了点头:“没意见就好。”

踏出登天之路以后,炼气士通常有好几个去处,但多是去昆仑或者海外紫府洲,少有去幽冥的。幽冥一地,多是鬼修才往。

但是鬼伯作为幽冥一脉的执掌者之一,难得亲自出言要人,自然不会有人有意见了。

······

“出身妖辈,能走人途否?”

听到这句话,青衣神恍然一惊,看着眼前的务成子,竟似是第一次见着他一样。

没有想到,当初在容成公后边亦步亦趋的务成子,巨然在做如此大气魄之事。

人道为何?

在当世之中,无论是人世间修行者,还是已经出人世间的存在,多持两种观点。

其中一种,称人道为人族之道,顶天立地,浩然独立天地之间;

另外一种,称人道为众生万灵之道,众生共存,万灵共长。

更值得玩味的是,关于两种人道的争论,在人族之中最为激烈。

反倒是其他各族,从来不与人类争这些。

在他们看来,人族将“人”字与天地并列,合称三才,就已经没有什么可争可辩的了。

就比如妖族若言妖道与天地共生,龙族称龙道与天地共生,而要人族也遵从他们之道,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人族各位圣皇不会答应,各位先贤不会答应,甚至万方人族百姓,也不可能会答应。

同理,天妖龙君等辈,自然也不会答应人族的种种臆想。

但是,这并不妨碍人族之人继续争辩,与他们无关,只是人族修行者,自身要争出一个头绪,作为人族修行者行事的法度。

人间以礼仪法度作为诸夏之制,人世间之外,自然也要有人世间之外的礼仪法度了。

当然,这些法度相较于人间制度,更难理出来。时至今日,都没有一个放之各方皆准的法度,可以让各方修行者遵行。

甚至这个法度,还要让各种异类遵从,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却没有想到,务成子之前连登天之路都没有踏出,竟然就开始研究此事了。

教导妖类修行,让他从小与人类无异,看看未来如何?

务成子境界虽低,但是这种做法,倒是值得尝试。

想到这里,青衣神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朱厌天妖,务成子行事,确实有些偏颇。但是事有他因,一则这小朱厌并非他掳掠而来,二则你这后辈并没有出事,以我之见,不如你带小朱厌回去,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朱厌天妖目光一顿,看了一眼青衣神,沉默半晌,才吐出了一个字:“可。”

他得到消息之后,便知自己这后辈一直在被务成子收养,也知道顶多就是教训务成子一顿,不可能因此生死相博。

现在这位强大的青衣神在此,想要再与务成子相斗,已经是不太可能了。

然后,他看也不看其他人,伸出右臂,一把将内心还在天人交战之中的朱北抓起,往北归去。

而务成子犹自在后面喊道:“朱北,平素给你讲的的东西,要多回忆一下,温故可以知新啊。”

朱厌天妖听到之后,冷哼一声,北归飞去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他也明白,自己这个后辈,已经算是被务成子带歪了,回去之后,还得花大心血好好调教一下啊。

身为妖类,怎么可能如务成子之言,走人族的道路呢?

······

朱厌天妖带人离去之后,青衣神这才开始注意在九鼎之中,五色社稷台之上的商帝武乙了,他嗤笑一声,但是什么都没说。

还真是一位有大志向的帝王啊,青衣神心中感叹。

只是可惜了,他这种大志向,就像在水中捞月一样,注定是一场空。

商帝武乙的状态,他自然看出来了,只是此事非他所管,到时自然会有人来寻他。

青衣神目光一转,看向了务成子:“刚刚的传言,想必你听到了吧。”

务成子点点头,但是疑惑问道:“敢问青衣神,适才传音给我的,是哪位陛下?老师早年和我讲过,登天之后,或是去昆仑,或是去海外,任凭我之意,怎么忽然又多出了一个岱宗之地可去?”

他师承容成氏,自然清楚,当初各方修行者定下的出人世间之约。

迈出登天之路以后,不管是人族妖类还是其他龙凤等异兽,都要去那几个地方收到约束,不能再随意到人间作乱。

虽然并不是所有修行者,都会到人间乱来,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不因人而异,只要走出那一步,那就必须得照此约而行。

但是就务成子所知,人类炼气士超脱通神之上,所去之地,可是没有东夷岱宗的。

“那是鬼伯大人,他要去岱宗作甚,我亦不知。但是既然鬼伯说话了,比跟着去便是,容成公那里,我会和他说的。”

听到鬼伯之名,务成子便明白了,这算是幽冥的征召了。

幽冥之地,在那几个出人世间的地方之中,乃是一处比较奇怪之地,里面收容所有修行者,不单是人类,且又以鬼修居多。

毕竟鬼伯作为幽冥之地的执掌者之一,乃是天下鬼修之祖。

只是不知,这位鬼伯大人,为何让他去岱宗拜见。

务成子明了之后,对着不远之处的伊尹说道:“伊挚,我如今便再难理会人世间的事情了,其他事情不多担心,只是三位弟子,便托付给你照看了。”

伊尹闻言,点头相应:“必会帮助大人照看好三位小友。”

务成子的三个弟子,都是万方台建成之后,务成子所收,也算是伊尹看着长大的了。

“武乙陛下,那我去也。”

他朝着武乙一拱手,便就要离去。

然而此时,武乙却回也不回,如同呆滞了一般。

开始的时候,众人都知道武乙陛下被接踵而至的变化惊住,心神有些恍惚,并没有注意。

但是现在,诸事已定,甚至为武乙谋划大事的务成子真人将要离去,而这位陛下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让众人开始惊异起来了。

务成子与伊尹对视一眼,两人都走上前去,想要查探武乙的情况。

但是他们才到九鼎之旁,还未进去,这九尊巨鼎,便发出铛铛的响声,似乎在示警一般。

九鼎形成了一个巨大阵势,直接将务成子与伊尹两个逼开。

而后,武乙肩头上的鸑鷟神鸟,在九鼎笼罩范围之中不断飞腾,口中还发出清脆鸣叫,显得极为兴奋一般。

姬考站在九鼎笼罩之中,先见到九鼎将务成子与伊尹挡在外面,后又看着这只凤鸟一脉的神鸟,忽然之间就如此兴奋,一时之间,都感觉诧异不已。

“嘿,真是有意思啊。”

就在务成子与伊尹考虑,是不是要强闯入九鼎之中时,高天之上,一只巨手从天拍下,直接拍向九鼎所在,姬考、五色社稷台、站立不动已许久的商帝武乙,还有神鸟鸑鷟,都在这只巨手笼罩之中。

姬考顿时大惊,恐怖的悸动从心底传来,这从天而至的巨手,让他不知道如何躲避。

一时之间,他看向了旁边的九鼎,正想着是不是直接躲到九鼎之中去。

务成子见状,目光一沉,手中巫昭鼎飞出,迎向了这只巨手。

巨手直接被拍散,化作云气弥漫在空中。

“巫咸,你要做什么?”

他目光微怒,看向高空。

在高空之上,出现了一位手持巫杖的中年人,面白而无须,目光冷然不已。

“见过大兄。”

“见过父亲。”

听到务成子与灵山几位巫的称呼,姬考顿时明白了,此人便是传说中的灵山巫首,巫咸。

姬考只是看了一眼巫咸,便目光低垂,并不往上看,他生怕自己的怒意难以抑制。

就差一点,他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夺到九鼎之中去了。

“见过青衣神。”

巫咸落到万方台之中,先是对着青衣神行礼。

青衣神笑笑点头,然后就不说话了,这种事情,他可是懒得管的。

“务成昭,你不要告诉我,到了现在,你还看不出子瞿小儿在做什么?”

巫咸见青衣神不愿多说,便直接朝着务成子喝问道。

第五十九章 禹王自斩之因,武乙登天成神

听到巫咸的喝问,务成子顿时一愣,又回头看了一眼商帝武乙,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也没有想到,这位志向极大的商帝,竟然还有着更大的志向,让他都不由得心惊。

这位商帝此时,明显是借着五色社稷台与禹王九鼎之力,趁着他斩断成汤鬼神之约的机会,尝试着人皇登天神路。

“即便是商帝修行,但是也不该你巫咸来管吧?”

沉默了许久,务成子才说出了一句无奈之言。

他这一句话,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让下面的方国之主、殷商重臣以及炼气之士,都开始议论纷纷了。

一直以来,殷商帝室一脉,但凡帝子,都有机会去凤凰玄鸟一脉,获得一只凤凰或者玄鸟的认可,作为血脉图腾之亲。

这只凤凰或玄鸟,可以帮助商帝,不被其他修行者所伤,也能施展部分神通,征战沙场之上。

是以,商帝多能借血脉图腾之亲,施展一些神通。

武乙平时,也常展露一些神通,众人并不以为奇,只道是鸑鷟之力。

但是现在,按照务成子的说法,眼前这位陛下,竟然是在九鼎之中修行,怎能不让他们惊诧。

千年之前,天人之乱消弭,为了在天地之间,彻底平息人世间之外的纷争,禹王自斩于九鼎之中,五色社稷台之上。

禹王所斩的,并不是自身寿命,而是他一身的巫道修行。

要知道,从青帝伏羲开始,一直到禹王,人皇一脉,实在是走出太多强者,几乎代代强绝一时,有时甚至几位强者并出,让百族万灵,甚至天地而生的神灵,都感觉到恐惧了。

故此,在禹王准备登天之时,他们才一举发难,阻止禹王登天。

那个时候的人族,刚平定了百年洪乱,虽说好几位陛下殒落,但是正值战力与士气最为高昂的时候,自然不愿意退让。

一场新的天人纷争,仿佛就要因此而起,最终禹王为了让各方止息干戈,大德大行,毅然自斩于五色社稷台上,断了自他之后,所有人皇的登天之路。

是以,原本诛杀大妖凶兽无数的禹王,在立国夏后氏才十年后,便东巡至会稽而崩。

从那之后,便有了一条天人共约,人皇不可修行,更不用说登天了。

所谓人皇,便是九州之中的人道皇者,五百年前,是夏后一脉,如今则是商帝一脉。

无论是夏后还是商帝,都继承了禹王九鼎,是名义上的九州共主。

按照天人共约,他们是不可能修行的,当初东夷寇夏,夷羿想要颠覆这条约定,最终却身死于家臣寒浞(zhuo卓)之手,沦为天下笑柄。

这其中,却有着很多修行者动的手脚,但是夷羿直到身死,都未必发现了。

自那之后,便再无人皇违背此约。但是现在,商帝武乙,不但偷偷修行了,竟然还要一举登天。

便是姬考,呆在典藏室之中,多少也翻过一些资料。此时知道这个消息,心中既是了然,又是震撼。

了然之处,是五色社稷台的异常,终于可以说得过去了;震撼的是,武乙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等下又该如何收场呢?

一旁的灵山巫首巫咸冷笑一声:“此事确实不该我管,但是你们这位陛下,正在借机走登天神路,要是他当真成神,后果你有没有想过。”

若只是初涉修行还好,无伤大雅,可这位商帝,已然理清了神路,正在九鼎之中,做最后一跃。

一旦功成,那绝对瞒不住人世间之外的那些强大存在。

这里面,可不只有人族,还有很多异类。要是让他们知道又有人皇成神,这恐怕又是一场大乱了。

“那你想要如何呢?”

务成子淡淡瞥了巫咸一眼。

巫咸漠然一笑:“自然是打断他登天之路了。”

说完,他便准备马上动手了。

然而,务成子站到了他面前,将他阻住了:“巫咸,你可知道,对九鼎动手,会产生什么后果吗?”

巫咸道:“自然清楚,无非就是九州一体的运势被打断,但是当前九州本就不是一体,打断不打断,又有何妨。”

“不行。”

务成子摇了摇头,巫咸无所谓九州一体的运势被打断,但是他可不能同意。

当年禹王为首,带领诸多人族贤者,疏通山川河道,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才将九州运势定下,要是让巫咸出手打断,当年的苦功不都白费了。

“你可知道,武乙功成登天,会产生什么后果吗?”

巫咸同样质问务成子。

务成子道:“自然清楚,但是即便有这后果,九鼎不能动。”

巫咸冷哼一声:“很好,我便看看,你务成昭弃巫炼气,在人间熬了千年才走出登天之路,所走之路,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

既然话不投机,巫咸索性不说,他将手中巫杖,往地上轻敲一下,顿时一座巨大山岳,从东方之地飞来,直接往下压去。

务成子浑身气机一动,一个浩大法相,从他身上升起,这是他神气所化,期间气机流转,形成一个人形。

而后,这神气法相,双手往上一拖,便将这山岳托住,然后随手一扔,便将其扔在万里之外,一处无人之地。

巫咸笑了笑:“这小丘你能托住,若是大岳呢?”

巫杖挥动,便要从西南招来一座大岳。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青衣神忽然说道:“够了。”

他右手往西南一挥,便将巫咸召起的那座大岳重新压下,随后指着祭坛之上道:“你们没必要再争了,商帝已经功成。”

他话才说完,一直闭目的商帝武乙,忽然睁开双目,整个人的气机抖变。

如果说刚刚之时,他只是一个在人间的霸道王者,说一不二,但是现在,周身上下,竟然多了一丝神圣的气息。

这种气息,给人一种天生就要站在所有人面前,天生就应该被所有人信服尊敬,天生就不会屈从任何人的感觉。

而后,他仰首望天,对着虚空之中,一拳击出。

轰!

虚空之中,一阵剧烈的波动传出,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一拳打通了一样。

天地威压而下,笼罩武乙而去。

姬考站在九鼎之中,只感觉有一股浩然巨力袭来,只是瞬息之间,他便被这巨力扫开,飞出祭坛之下。

武乙却再次不动,缓缓感受着这威压,浑身筋骨血肉,甚至都发出响声。

似乎就是这股天地威压,在给他进行一种另类的洗礼一样。

不过片刻,武乙笑了,谋划十余年,布局数载,终于功成了。

他挥手将五色社稷台召在手中,然后还给姬考。

“还真多亏了你这东西,让我冥冥之中感悟了一丝禹王残留之念,否则还真不一定能够功成啊。”

姬考接过五色社稷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本应该恭喜商帝武乙的,但是想着自己曾经在典藏室之中翻阅过的典籍,恭喜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父亲,你终究还是走出了这条路。”

帝子托脸色极差,就连刚刚太祝重伤,巫贤与灵山二巫先后战败之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

很早之前,他就发现自己父亲,似乎就在走这条路。

但是因为担心说出去的后果,他并没有和任何人讲过此事。因此,对于和自己的父亲作对,站在巫祝一边,他几乎不担心自己的失败。

因为,自己父亲的作为,早晚会出事的。而且,一旦出事,可能会累及整个殷商。

“原来尊神竟然是蜀地的青衣之神,久仰大名了。

武乙只是淡淡瞥了自己儿子一眼,并没有过多看他,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青衣神。

青衣神轻笑一声:“商帝还真是好胆魄啊。”

武乙轻声一叹:“想要兵出四夷,重现禹王之时的诸夏盛世,没有禹王之力,如何能成。不是子瞿胆魄大,而是要成此事,不得不为也。”

他曾经研究过自青帝伏羲开始的所有人间王者,想要有莫大成就,都离不开自身实力。

禹王之前,为何人族能从蒙昧之中,一步一步走出,成为天下第一大族,奠定诸夏文明,就因为王者自身之能,可以承担一切。

禹王之后,为何诸夏文明却一步步衰败,以致九州不复,诸夷肆虐,就是因为王者自身无能,只能用他人而行事。

所谓因人而成事者,也必因人而败事,假他人之手,也必亡于他人之手。

青衣神没有继续答话,只是淡淡说道:“商帝可知,你这所作所为,不仅是你,便是殷商,都必有大祸降临。”

武乙哈哈一笑:“予也好,殷商也罢,若有大祸,必力承之。予之祸,不外乎自身之祸,殷商之祸,不外乎刀兵之祸。予早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任他过来,至于殷商,即便外方不犯,予也准备今日之后,就兵出四夷,复我诸夏。”

“随便你了,希望你不久之后,不会后悔。”

青衣神忽然意兴阑珊,他感觉这位商帝,气魄是大气魄,但是却是一位狂人。人世间之外的事情,哪有他说得那么简单。

他甚至怀疑,这位商帝,已经命不久矣了。

第六十章 兵出四夷?四夷已入寇!

“商帝曾言,要遣人入我蜀地,改制易俗,让蜀地之民,脱羌入夏,不知此言还记得否?”

青衣神不再说商帝的事情了,突然提到另外一事。

商帝武乙大声笑道:“言犹在耳,沬邑之中,甚至殷商之内,任凭青衣神选人入蜀。”

青衣神点头一笑:“那好,这几日便让蜀使择人,我等拟在三日之后出发。”

“冉缁遵命。”

不远之处,蜀使冉缁连忙领命。

“青衣神这便要离去吗?不如再到沬邑之中呆一段时间,予早先不知青衣神到访,如今知道,必然要尽地主之谊。”

青衣神神秘一笑:“商帝怕是不会有空招待我了,未来几日,你应该会忙不过来的。”

武乙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就里,但是却也能猜到一丝。

他如今走出登天之路,周边方国,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诸位,祭祀已成,如今之势,等到数日之后,我等再去祭祀娲皇与五帝,便是兵出之时了。”

然而,下首众人,都已经被他登天成神的消息所惊诧,再没有像之前斩断成汤与鬼神之约时候的热切。

武乙见到下方众人,一个个都不怎么说话,当下冷哼一声,却也不以为意。

他也知道,自己所为,必让人畏惧。

可是,不如此,焉能建立诸夏功业?

他虽然自承稍有手段,不管用人治兵,也有心得。可便是有心得,也最多与高祖成汤,高宗武丁以及夏后氏少康持平,他们三位都无法完成的功业,自己又凭什么自认可以完成。

只有如上古圣皇一般,才能将禹王当初的功业恢复,甚至再进一步。

不管下方之人如何想,武乙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然不会退却。

忽然之间,有一位炼气士飞遁而来,他发髻散乱,衣衫褴褛,直接冲到万方台之中来了。

武乙脸色顿时微变,看着这位脸色黝黑的炼气士,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闯入万方台?”

人群之中的姜兰,见到这个炼气士之时,更是心神一动,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在下姜姓申氏之人,名为姜豹,奉命前来报讯。”

这黝黑的炼气士面容悲戚,说这句话之时,脸色近乎哽咽。

“什么讯?”

武乙皱眉,没有想到周边反应这么快,他才登神位,似乎就出问题了。

“禀商帝,就在刚才,终南淳物群山之中,有大批妖类犯骊山,攻入河渭之地。守在骊山的傅说大人重伤,我姑丈嬴公胥轩与姑母姜氏,已经······”

“已经怎样了?”

商帝武乙面色大变,嬴胥轩从祖甲之时开始,因为不想与巫祝呆在一起,便请命西镇戎狄,他早年与这位武丁时的车正打过交道,记忆尤新。

“已经力竭战死了。”

姜豹最终含泪,说出了这个消息。

不久之前,妖类突然杀至,都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围住了骊山,便开始猛攻。

也就一会的功夫,还没等到诸姜修士到来,嬴胥轩夫妇两人,便先后力竭战死,傅说修为稍高,等到了诸姜炼气士来援,算是保下了性命。

如今诸姜炼气士正在与妖类鏖战,便派出姜豹前来沬邑报信。

姜豹话音刚落,人群之中便奔出一个女子,直接冲到他面前:“豹兄,我父母,当真,当真已经不幸?”

姜兰得知这消息,哪里还站得住,马上便出来了。

姜豹看着这位远房表妹,眼中含泪,闭着眼睛,漠然点头。

听到姜豹肯定的答复,姜兰整个人都恍惚了,她一直引以为依仗的父母,忽然之间,竟然全没了。

一时之间,她面容悲戚,内心纷乱痛苦,竟不知道何以自处。

刚刚被扫下祭坛的姬考,想起姜兰的父母,那站在妖类面前,不愿意退却半步的嬴公夫妇,也忍不住唏嘘不已。

这对长者他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对于他们的风姿气度,还有在妖类面前,当仁不让的果敢,姬考都是非常敬佩的。

再加上姜兰,虽然与他性格不合,志趣不一,但是后面相处良久,关系也极为亲近。如今见到姜兰这般悲戚,姬考也有一丝感伤。

这位素来孤高自视,常常目无余子的姐姐,这一次竟给了他一丝可怜的感觉。

再者,骊山妖乱,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守住。否则的话,可能在嬴公夫妇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葬身妖腹。

“哎。”

想到这里,姬考不由叹息,终究还是实力弱小,在这种修行者与神灵巫妖的年代,只能坐视一切发生,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骊山的形势如何了?”

商帝武乙目光同样沉重,但和姬考一样,他同样也担忧着骊山的形势。

“虽然有我姜姓几位通神高人来援,但还是势弱一筹,故此傅说大人派往来沬邑求助。”

“不错,确实要派人了,他们动手倒是快。”

然而话刚说完,东方之地,又有一独臂之人飞来,竟是姬考曾在周原见过的仇生。

他脸色焦急,连声说道:“陛下,东夷之人,似与龙族勾结,正围攻穷桑之地。有任氏兵败,诸位炼气高人,似乎都不是那条孽龙的对手。”

仇生这话一出,又是惊起了轩然大波。

穷桑,乃是少昊出身之地,也是东夷与殷商的边界之地。

因为白帝少昊身份特殊,可以说是东夷与殷商共尊之帝,穷桑可以说是东方人族的第一圣地,几乎从未在那里起过刀兵。

现在,东夷竟然与龙族合谋攻入穷桑,这简直就是叛祖之举啊。

谁不知道,白帝少昊生前,与龙族可以说是有着深仇大恨,当年天人之乱的时候,被他的斩龙刃所斩的龙类,不知凡几。

而东夷之地,也是万方台炼气士去了最多的地方,足有二十余位真人在彼处,竟然挡不住一条龙。

“那龙类莫不是已经踏出登天之路了?”

武乙目光一沉,向仇生问道。

仇生摇头:“按照各位真人所说,那龙并未出人世间,但是神通强大,诸位真人力所不及,已经被伤了好几位了,特命仇生前来请援。”

商帝心中,顿时也烦躁起来了,他刚刚踏出登天之路,妖类龙族,便一齐出手,这是在针对他吗?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北方又有一位洞真修士飞来了:“禀陛下,邢都告急,燕山之戎与余无之戎共犯,请陛下派人援助。”

邢都,乃是子姓商氏五百年来,曾经迁过的一个都城,位于北方,乃是对抗戎狄的前线。

一旦邢都失陷,殷商内部,几乎无险可守,戎狄轻易便能长驱直入,随意掳掠。

商帝武乙,怒极而笑:“好啊,都来了,予还没有对他们出手,他们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青衣神,前段时间,蜀使所求的商蜀弭兵,可还作数?你们蜀地,不会又要出兵了吧?”

“蜀地既已言和,自然不会再度出兵,这点气度,当代蜀君还是有的。”

青衣神看着商帝武乙,轻轻摇头,人皇登天,这等大事,四方哪有人能够忍住。

要是再回到当初代代人皇都登天为神的时候,这些异类,恐怕都要没有活路了。

他所能做的,也就是让蜀地安稳,至于其他,就看商帝自己的命数了。

“很好,予还未兵出四夷,四夷竟已入寇了。既然他们要来,那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商帝轻声一笑,看向了下首。

“务成子大人,你如今还能出手否?”

务成子摇了摇头:“应该是不能,除非异类之中,也有已然出人世间之辈出手。不过他们真敢出手,恐怕也轮不到我务成子,就被人族先贤所斩了。”

“这样啊。”商帝淡淡说道:“那便算了,不为难务成真人了。”

“东夷之地,还请伊尹大人亲自跑一趟。您德高望重,实力超绝,必能稳住东夷之地。”

他拱手一礼,对着伊尹拜道。

伊尹目光复杂,看着这位如今商帝,轻轻点了点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后辈,竟然做出了如此惊天之举。

此时的他,都开始为殷商的未来担忧了,至于商帝武乙本身,已经不是他能够担忧的存在了。

果然,东夷、戎狄、妖类,都已经一起来了。

武乙看着伊尹皱眉不已的神色,虽然不知道具体,也大致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

“后母辛大人,您乃是高宗之时的统帅,用兵如神,邢都之困,还请您与崇候共同北上,击退戎狄。”

后好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点头,示意明白。

见到两位长者都同意了,武乙顿时舒了一口气。

其他人他都敢发命令之辞,但是这两位长辈,即便是他已经登天成神,也不敢不敬。

“至于骊山妖乱,予要亲自征伐,万方台其他真人,随予同去。”

说完之后,武乙又看了一眼姜兰:“你是嬴公胥轩之女吧,如今我欲亲征河渭之地,狩猎群妖之中,你可敢与我同去,为你父母复仇?”

姜兰目光之中,杀意盈然,恨恨说道:“愿与陛下同去。”

第六十一章 尘埃似定,夜起惊雷

“子托,你带着九鼎去太庙重屋之地吧。然后,你就呆在那里,等我回来了。”

急于出发,商帝武乙也没有处置自己的儿子帝子托,而是准备先囚他于太庙之中。

帝子托什么也没说,对着商帝拱手一礼,便依言而去。

即便此时武乙要将他斩首,他也无所谓了。

但是,他还是忧心殷商的天下,会断送在自己父亲手中啊。

辱神射天,如今成神了,更是获罪于当初定天人之约的所有存在。

见到自己的儿子,已经带着九鼎而去,武乙又将眼神看向灵山之巫:“诸位灵山高人,沬邑巫庙甚小,就不留各位了。”

灵山巫首巫咸深深看了武乙一眼:“商帝保重啊。”

忽然之间,四方几乎同时变故,巫咸都不用想,便知道这都是冲着武乙,冲着殷商来的。

武乙轻笑一声:“予之事,就不劳灵山费心了。”

巫咸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巫抵、巫即、巫贤与太祝四人,并一切沬邑巫众,从万方台之中离去。

从现身到离去,有一个人,他始终没有正眼相看,就当做对方不存在。

同样,这个人也没有正眼看他一眼,此人正是开明之主巫彭。

在当年绝地天通之后,喾帝打压开明一脉众巫之前,两人还是至交好友,只是到了后来,因为巫抵脱离开明,加入灵山,这两脉巫修,便反目成仇了。

“开明之主,你又作何打算呢?”

开明之主巫彭,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心中微微一叹,我自离去便是。

他过来的目的,本来是想见一下姬考,看看是否能将姬考引入他们这一脉巫修之中。如今,姬考炼气已经入门,他这番打算,可以说是白费心思了。

最关键的是,岐山一脉连岐伯的天师之冠都送给了他,巫彭哪里抢得过那位昆仑山上的天师啊。

他没有说话,便悠悠往西而去了,沬邑如何,武乙如何,殷商如何,都与开明一脉没有半点关系。

为见一人而来,却见一场好戏而去,也算是有所得了。

······

接下来,伊尹与务成子的三位弟子,和仇生去往了东夷之地,务成子也暂时同去了。不过他的目的,是岱宗,而不是穷桑。

后好则带着子姝子月两女,一起去了邢邑,后面跟着崇侯虎。

“走吧,我们也现在出发吧。”

武乙看向还留在万方台之中的几位通神真人,以及姜兰姜豹两人。

“陛下稍等。”

正要离去,忽然听到姬考的声音。

“你有什么事吗,姬考?”

姬考朝着商帝武乙拱手一礼,然后来到姜兰旁边,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岐伯之冠。

“嬴氏姐姐,考实力低微,嬴公夫妇蒙难于妖手,考无法与你们同去诛妖。如今谨以此冠,寄放于姐姐处,将来再见之时拿回,还望姐姐代为保管。”

他没有说送给姜兰,这是岐伯之冠,由岐伯一脉的百草真人给自己行冠礼所戴上,他并没有资格送人,只能说寄放他人手中,代自己保管。

姜兰听到姬考之言,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拒绝:“这种神物,怎能轻易交给我,不可不可。”

姬考则笑道:“我在沬邑之中,此冠对我意义不大,但是姐姐去骊山就不一样了,要是能借助此冠之力,诛杀妖类,我亦与有荣焉,还请姐姐不必推辞。”

姜兰还想拒绝,却被姬考直接塞入她手中,然后摆摆手,转头便离去了。

武乙见到这两人作态,也不禁一笑:“好了,姜兰,这顶冠帽,你就先代姬考拿着,若是能用此冠杀妖立功,也可以记在姬考头上。等我归来之时,便论功行赏。”

姜兰见着姬考离去背影,心中微微动容,什么话也没说,将天师冠郑重放在自己的储物袋子之中。

······

各方人马分别离去,万方台陷入了宁静之中,姬考也离开了万方台,回到了典藏室之内。

务成子三位弟子离去之前,曾经将他们对于武道导引之术的各种建议看法,记在布帛之上,交给了他。

现在他又是无事之人,便决定重新到典藏室之中,好好研习一下这段时间领悟的种种法门,融入自身导引之中。

因为忙于做商帝祭天的司祭,这段时间,修行时间,也就平时的一半。

在典藏室静室之中坐定之后,他便心神沉入洛书之中了。

洛书之内,洛神宓妃见到姬考忽然而至,心中微惊,惊异道:“今日不应该是祭祀之日吗,怎么就回来了?”

沬邑之中将有大祭,而且各方高人的目光都可能会投向这里,是以洛神主动让姬考屏蔽洛书,以免她被发现。

姬考轻声一叹:“大祭已经完了,还真是精彩啊。”

“快与我讲讲。”

宓妃不能出去,但是对于外间发生的大事,还是很想了解的。

姬考笑了笑,也知道宓妃的无聊,便将今日大祭之事,从开始给炼气士传通神之法讲起,接着武乙与太祝之辩,巫贤与后好之战,风神飞廉嚣张而来,在他用岐伯冠西拜昆仑之后,却被一爪击飞,接着务成子大败巫抵巫即,持商帝之剑斩断昔年之约,登天被朱厌天妖来找麻烦,后来青衣神现身消解纷争,武乙登天成神,马上便有异类攻商,这些种种,姬考都娓娓道来。

宓妃一边听着姬考讲,一边托腮看着这少年,不像羿,比羿善言,也不像冯夷,比冯夷有原则。

然后,她又将记忆之中的各位尊神与姬考做比较,发现姬考倒是同轩辕陛下与禹王更为相似一些。

行事作风与轩辕陛下相似,四平八稳,涉及原则却半步不退;为人性格却更类禹王,行在言先,很多东西做而不说。

当然,姬考还小,要是长大之后,智慧能如自己的父亲青帝通达,德行能如炎帝神农广大,对敌能如白帝少昊果决,心思能如黑帝颛顼沉稳,御下要是能如东君帝夋(qun一声)一样高明,那真是所有女神都要为他痴狂了。

宓妃不由想起,当时她们众多帝女在一起讨论男神之时,想到的最为完美男神组合,世间恐怕不会出现这般男神了。

姬考讲完之后,忽然发现宓妃眼神有些痴,连忙在她眼前摆摆手:“怎么,我所说的有问题吗?”

宓妃回过神来,尴尬一笑:“没有,只是我没有想到,青衣神蚕丛氏竟然也来了沬邑之中。”

自己真实所想,可不能让姬考知道。

“青衣神,有什么特殊的吗?”

对于这位青衣神,姬考听到他自称蚕丛氏,也大概知道他是蜀地先祖之神。但是,蚕丛氏具体来历,他就不是很明了了。

“没什么特殊,他是黄帝陛下与元妃嫘祖所出,天生善于蚕桑。我只是想起当初,他与一位炼气士麻姑之争,觉得颇为有趣。”

“麻姑?争斗?”

姬考忽然也觉得有意思了,请宓妃细说。

宓妃笑道:“当初蜀民未化,黄帝陛下要命人去教化蜀民,因为其名还在衣兽皮,故此教化之人,首先就是要能解决此事。”

“后来,便有蚕丛氏与麻姑愿意前往蜀地为蜀人之王。”

“黄帝命两人同去,蚕丛氏善蚕桑,时常着青衣;麻姑善种麻,时常着麻衣。两人一同去蜀地教化蜀民,同为蜀人之神,蚕丛氏为青衣之神,麻姑为麻衣之神。但是我听玄女姐姐说,两人在蜀地相爱相争,极为有意思。嗯,最后倒好像是蚕丛氏赢了吧,后来大家都在关心我的事情,,没怎么关心他们了。”

“青衣麻衣争神吗?”

在吐槽了一下,上古神女帝女无聊的生活之后,姬考不由想起,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似是而非的神话。世人胡言,却也能附会到眼前真实神话之中,倒是颇为有趣。

接下来,姬考也不再讨论上古轶闻了,拿出务成子众弟子送还自己的绢帛,与宓妃开始探讨导引之术。

宓妃毕竟家学渊博,又是上古神女,她的智慧,可不能不用。

······

沬邑之外,巫咸对着他的儿子巫贤,以及殷商太祝说道:“我和巫即巫抵先回灵山了,你们两个慢慢走,不必着急。”

留下了这样一句古怪却意味深远的话,巫咸他们便乘云而去,只剩下巫贤与太祝对视一眼,不知道其中深意。

他们两个,便听从长辈之言,慢慢行走,夜间之时,也着急,直接在嚣邑之外过了一夜。

黎明时分,两人忽然同时惊醒,然后同时看向了西方。

浓浓的黑暗之中,竟有闷雷之声,不断传来。

雷声阵阵,与正常的雷声极不相同,似乎是法力神气蕴结召使之雷。

也是在此时,沬邑之中的青衣神,对着西边摇头叹笑,操劳数十载,终成无用功,这又是何苦来哉。

人世间之内,人世间之外,都有很多人注意到了这沉闷的雷声,目光各异,但是谁都没有说什么。仿佛这雷声,正应该出现一样。

第六十二章 帝陟于河渭之间

河渭之交,华山。

这是当初虞舜西狩之时,接见西方诸方国之主朝拜之地,有西岳之称。

商帝武乙带着众人经过此地之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们去救援骊山吧,予到此地还有他事。”

他看了看四野之中,忽然淡淡说道。

众多真人不知商帝之意,惊疑看着他。

“去吧,要是予去不了,你们便以傅说大人为主,抵抗妖类,却不能让百姓沦落妖类之手。”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武乙马上摆手道:“去吧,去吧,不要让骊山之民久候。”

万方台真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修为最高,年龄较大的黎耆真人叹息一声,拱手说道:“陛下保重。”

他神识敏锐,隐隐察觉,周围气机沉郁,压得他心头发慌。

当众人离去之后,武乙拔出随身长剑,看着四方:“不用躲躲藏藏了,都出来吧。让予看看,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说完之后,高空之中闷雷响起,一只苍灰色的独脚异兽,从云端现出,全身似有日月光芒绽放。

它一现出,便有风雨随之而至。

武乙看着这异兽,目光不变,淡淡说道:“雷兽夔牛。”

同时,脚下大地,开始震荡,武乙右脚微微往地上一踏,便将大地稳住。

在他不远之处,一只异兽从地中钻出,这异兽如蟒蛇一般,但是前端稍尖,尾端钝圆,全身没有爪牙筋骨,泛出棕色光芒。

“既无爪牙之利,又无筋骨之强,地龙竟也敢来?”

而后,又有一只黄身赤喙,状如鹌鹑,却大了无数倍的巨鸟飞来,口中发出厉啸。

“英山肥遗,甚好。”

“就你们三个吗?”

武乙冷哼一声,漠然问道。

他才问完,顿时便似有婴儿的哭声传了过来,让人感觉心燥不已。

而后,一只下身有四足,上身如雕而有角的异兽从远处极速而来,看起来凶狠无比。

“蛊雕食人,最该死的就是你了。”

武乙长啸一声,飞身而起,一剑先朝着蛊雕斩去。

眼前夔牛、地龙、肥遗、蛊雕四只天妖,他又有何俱?

然而,他不知道,在虚空之上,还有一位神灵站在云端俯视下方,脸上不忍,心中却也无奈。

······

骊山,众位真人赶来战局之时,妖类攻势正猛。

上方是妖类的大君与通神真人之斗,下方是普通妖类与通神以下炼气士,以及人族士兵的战斗。

下方还好,因为有阵法护持,妖类一时还难以攻破。

但是上方,妖众人寡,空中的通神真人们,已经是岌岌可危了,这些真人来到之后,也不多说,直接便冲杀进去,与妖类大君相争。

姜兰与姜豹两人,也没有多想,都冲入下首,见妖就斩。

万方台近十位通神真人的到来,终于给了傅说与诸姜这几位真人喘息的机会了。

他们一个个都身受重伤,但是后面就是无数手无寸铁之人,他们拼死也不能退,虽然身上染血无数,却仍将所有妖类大君死死拖住。

人族增加了几位真人,战局终于开始有了一丝逆转,妖类的攻势被挡了下来,也逐渐开始染血了。

人族死伤无数,妖类的尸体也漫山遍野,但是上面的妖类大君们,像是没有看见一样,怎么也不愿意退去。

当然,他们即便是想退,人族的真人们,也已经不会让他们退了。

死伤这么多同胞,哪能任凭妖类想走就走。

他们入夜时分赶来援助,双方一直激战到黎明之时。

到了近乎天命的时候,周边又有不少方国的修行者前来支援。他们虽然没有接到谁的命令,但是骊山妖乱的消息一传到他们那里,哪里还有人坐得住啊。

但凡是修行之人,便都马上出发过来了。

甚至还有很多方国之主,带着精锐军士,也趁夜而来,或者已经到了在激战,或者正在前来的路上。

千年以来,自从禹王建夏后氏开始,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妖类还敢入侵人族。

骊山的消息,让这些方国之主,都想到了远古之事,祖辈留下的残余兽骨龟甲上面的只言片语,这种惨状,可不能再到他们手中发生。

离得近的方国,姬周、祭方、芮氏、有莘氏、缶氏等等,大军一到,也不顾死伤,在国君亲自带领之下,冲入群妖之中厮杀。

他们的到来,让下方没有成为妖中之君的普通妖类,开始陷入了围剿之中。

修行者目视全局,见到稍有神通的妖类,便将它们拖住,甲士披坚执锐,将那些没有什么神通的妖类一个个扫除。

等到天明之时,在东边华山所在之地,忽然有一道巨大闪电划破静空,有如大日高悬,让骊山之地忽然一下亮如白昼。

马上,电光逝去,又重新陷入黎明的昏暗之中,只是远处还有闷雷之声,不断在山间回荡。

这道电光之后,妖类大君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各自卷起一些还生还的普通妖类,便往南方撤去。

傅说想要带着众位真人往南追击,却听到黎耆真人惊慌说道:“傅说大人,不要去追妖类了,我们去华山看看吧,陛下可能出事了。”

听到武乙之言,傅说顿时一愣,惊道:“陛下也来了?他在何处?”

黎耆指着东边:“在华山之······”

但是,他还没有说完,看着东方之地,就已经愣住了。

太阳在东方开始升起,有一丝朝霞洒落,但是很快又隐去了,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在雨水之中,有一个人影踉跄而来,手中一把大剑撑在地上,作为拐棍之用,在他身旁,还有一只紫身五色翼的神鸟,飞来飞去,极为惊慌一般。

众人看着这个身影,全部都大惊失色,这是商帝武乙,但是却再没有往日的雄姿。

他的胸前,多了一个巨大的洞,前胸通到后背,正在他的心脏部位。

很明显,商帝的心脏已经没有了,身上这大洞周围,全是焦黑,连血都流干了。

“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傅说与众真人,连忙来到武乙跟前,失声问道。

武乙咧嘴一笑:“予斩了三位天妖,地龙、肥遗和蛊雕,可惜了,就差一点,不然连夔兽也斩了。”

笑声之中,似乎极为开怀。

然而笑完之后,他马上正色问道:“妖类已经退了吧?”

傅说伤感回道:“已经退了。”

“好,百姓无·····”

武乙正想问百姓是否无恙,但是目光看向远处,见到漫山遍野的尸体,忽然眼中顿时泪如泉涌:“予对不起他们啊。”

此时此刻,武乙虽然没有心脏了,但是却能感觉心中极为痛苦,他不知道,这祸患是否是因他而起。

并且不管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他都没法去给百姓报仇了。

“陛下,你还是不要再说话了,好好撑住,此地离开明山不远,我这就去为你求不死之药。”

武乙连忙阻止了傅说:“不用了,太傅,予之亡,乃是命数,何必求于鬼神巫祝。”

“各位,予将亡了,与诸位说好兵出四夷,复我诸夏,看来是完不成了。”

他看向了万方台之中的真人,忽然神色悲切:“将死之前,予能否请求诸位一件事。”

“陛下请说。”

万方台各位真人,也忍不住伤感哽咽起来了,强横如武乙,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武乙最后登天之事,他们无法言其对错,但是万方台建起十几载,他们却因此受益良多。

“予亦无其他所求,伊尹大人在东夷,可保无恙,后母辛大人在北境,戎狄自然也无法入寇一步,唯有这骊山之地,妖类觊觎,予本想亲临骊山,召诸西部方国之兵,共伐妖类,毕全功于一役。但是,时不我待,命不予我,如之奈何。予想请诸位真人,时刻关注骊山之事,若有妖犯,还请相助。”

“未来之时,予相信会有人从此地,南下群山不毛之地,将妖类之患彻底扫除的。”

“只是眼下,还是要拜托诸位了。”

······

商帝说完之后,竟朝着诸位真人拱手作揖,深深一礼。

诸位真人连忙还礼:“陛下放心,我等必定时刻留意,不让妖类侵入骊山。”

武乙点了点头:“如此,予虽有罪,却终无憾矣。”

然后,他又唤来拍了拍旁边的鸑鷟神鸟:“你助我成神,凤凰玄鸟一脉,恐怕也不能容你了,记得我给你交代的话,我为你寻找一个栖息之地。”

武乙指了指前来援助骊山的周公姬季历道:“周公季历,予有一事相托。”

姬季历连忙走上前来,拱手拜道:“但凭陛下吩咐。”

“予在沬邑之中见了姬考,甚为喜爱。如今予将亡故,予旁边这鸑鷟丫头,便暂时呆在岐山脚下,等到姬考回归之时,让姬考帮予照顾他了。”

姬季历看了一眼这鸑鷟神鸟,又看了看已经摇摇欲坠的商帝武乙,伤感而道:“臣遵陛下之旨。”

“傅说大人,予亡之后,与这些被妖所杀的百姓同葬。”

又对着傅说说完这一句,武乙大声一笑,指天而道:“上天上天,我在沬邑射你一箭,你在华山射我一箭,我们扯平了。”

说完之后,便轰然倒地。

第六十三章 妖类不靖,永镇骊山

众人眼见武乙倒地而亡,一时之间都沉默了。

商帝武乙,这是一位让众人都不知道怎么说的君主。

武丁之时,他深受武丁的喜爱,经常在武丁跟前受教;

后来武丁殁后,他便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对于诸般政务从不开口,先后两代四位商帝时,商人提起帝子瞿,都会认为是一个摆设;

但是先帝庚丁崩后,这位新帝武乙,马上就开始联系后好傅说等武丁旧臣,即位第三年,便开始行迁都之事;

当然,那个时候,与其说是迁都,不如说是避开强大的巫祝势力,巡游在外,了解民情,联系各方炼气士;

也是在他即位第三年,赐周原于姬氏,姬亶称周公;

直到武乙即位第十五年,终于定都于沬邑,建起了万方台。

此后二十年,便是他开始对巫祝势力的反击,一步步将在先帝庚丁手中,差点要立起巫教的巫祝们,打压到了自成汤以来的谷底;

最后两年,更是将巫祝三师诛其二,除下殷都之外,众多城邑都只有祭祀之巫;

在沬邑周围,更是将神灵降格,众多百姓,尊帝更胜于崇神;

可惜了,这位陛下心太大,竟然走了千年都无人敢走的登天神路。

武乙三十五年秋,帝辱神射天,巡狩河渭之间,雷击而亡。

他这一生,虽然在功绩上无法与武丁相比,但是在商人甚至诸夏之民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商帝虽陟,但是种子终有发芽之时。

众人叹息良久,最后在傅说的操持之下,开始为商帝准备葬礼。

“陛下既然有言,想与丧命于此的百姓同葬,那我们便依照他的指示,就葬于骊山之上吧。”

“周公季历,丧礼所需一切,还请姬氏操持。”

“季历领命。”

“芮候仓,你诸姜之人,对西方诸侯都有所了解,便请你将西方诸侯都通知过来,共同恭送陛下。”

“姜仓领命。”

“黎耆真人,黄陵真人,陛下崩殂的消息,想必已被巫祝之中的神通者所知了,你们两位,随我一起入沬邑之中报讯,顺便将万方台那些后辈,想办法安然送出沬邑。”

“属下领命。”

黎耆与黄陵两位真人说完,黄陵真人忽然又道:“陛下尸体,真不迁回重屋吗?”

有商一代,历代先君亡故,都是直接葬于太庙重屋之地的,以便先祖之灵,庇佑后世子孙。

傅说摆手说道:“不用了,听从陛下遗命,就葬于骊山。迁回重屋,或许还要被巫祝羞辱。”

虽然还未回到沬邑,但是傅说想都能想到,商帝唯一的继承人帝子托承位之后,巫祝势力,多半又是卷土重来的。

一直以来,傅说都认为身体不好的弟子托,应该会先于商帝武乙亡故,但是这忽然而来的变故,让他以前的想法,彻底不能成为现实了。

殷商国政,恐怕又是要回到反复之中了。

巫祝掌国,武乙陛下还能有什么好的名声,或许连庙号都不会给陛下一个吧,想到这里,傅说都略感酸楚。

以武乙之能之功,无论是功高之高,还是世代祭祀之世,这两个庙号都能称得上。只是巫祝口中,他身后之事,绝对是讨不了好的。

“傅说大人,我父母亡故之前,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傅说刚要离去之时,姜兰忽然开口问道。

她刚刚看完自己父母的尸体,悲痛之情难以言表。

听到姜兰这一问,傅说顿时脸上现出难色,往旁边一位姜姓真人长辈看去,此事还需姜兰长辈决定。

那位姜姓真人默然不语,良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傅说叹息一声:“兰小友,你父亲确实对你留有遗命,本来我不想给你的。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需要你来担着。”

姜兰闻言,泣声而道:“还请大人将家父遗言相告,兰不胜感激。”

父母亡故,她怎能连遗言都不听?

傅说取出一块布帛,上面血迹斑斑,似乎正是嬴胥轩生前长袍上面撕下来的。

他将这布帛交给姜兰之后,不忍多说,带着黎耆与黄陵两位真人,便往东去了。

姜兰接过这块布帛,缓缓将它打开,发现上面有八个血淋淋的大字。

“妖类不靖,永镇骊山。”

八个字,写得极为端正,字字如山岳一般,压在姜兰心神之上。

她仿佛看到,父亲临终之前的悲愤,以及对她的期待与嘱托。

“妖类不靖,永镇骊山吗?”

姜兰喃喃自语,而后跪在这块染血的布帛面前,连续三次叩首。

“女儿明白了。”

说完之后,她便将布帛好好折起,贴身放在自己衣衫之内,动作极慢,却郑重无比。

她喜欢自由,向往没有拘束的生活,但是父亲遗命在眼前,所谓自由,舍便舍了吧。

一旁的姜姓真人看着这一幕,摇头一叹,这丫头经此一变,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像以往那么浮躁,对她而言,这或许是好事。

姜兰自从入境开始,便在姜水祖地修行,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了。

他一直清楚,姜兰虽然修行天资高,但是心性却还有一丝缺陷,略有一些自我,虽说天性有别,但是毕竟不合人道。

既然身而为人,追求天道自然,何尝不是修行人道呢?人族修行,不以人道为基,何谈天道。

······

嚣邑之外,巫贤与太祝听了许久西边的闷雷之声,忽然之间,一道炽烈电光划破长空,被他们看在眼中。

两人见到那雷光,相顾骇然,竟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种神通雷光,已经超出了他们修行所能理解,像是天地之间,一种雷电本源一般。

“武乙暴虐,已受天诛,雷师云中君亲自出手,你们两个赶紧回去,助子托登商帝之位。”

巫咸的声音传到他们耳中之后,两人顿时大喜,甚至直接笑出声来。

果然,武乙狂妄,意图以人皇之身登神道,必然不会被那些大神通者所允许的。

而后,他们不再休息,便往沬邑之中赶去,早点将消息传去,让子托早点登帝位。

······

典藏室,姬考正在静室之中修行,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之声,他顿时停止炼气,出门而去。

门外伯达急匆匆赶了过来,跑到姬考旁边,捂住自己的右臂,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了,伯达?”

姬考见他面色惨白,神色有异,似乎是受伤的样子。

伯达这次也不见礼了,直接拉着姬考,便往静室之内跑去,口中说道:“公子,小人手臂被人所伤,还请公子帮忙医治一番。”

姬考心生一样,随他进了静室,并将屋门关上,口中说道:“怎么无故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伯达见到姬考以及关门,顿时揭开了右臂的衣裳,上面血迹斑斑,纵横有数十条划横。

姬考看到伯达身上的血痕,顿时一惊,上面竟写着三个字:“帝亡走。”

他心神一荡,心中大惊,然后强自安定心神,知道这是有人在向他示警。

这种时候,他一句相关的话也没说,生怕随意说话,就被人感知了。

而后,他又想起,这对他提醒之人,或许是巫祝一脉的人,想着不管自己能不能逃走,绝对不能给示警之人留下麻烦。

他看了一眼伯达,狠心说道:“腐肉不去,难以伤愈,你且忍着点。”

伯达闻言,也马上明白了姬考的意思,没有丝毫犹豫,马上点头。

姬考取出当初那柄武丁之剑的残刃,往伯达右臂之上削去,直接将他那一块皮削掉了。

伯达忍着剧痛,一句话也没说,但是惨白的脸色,额头的汗珠,却将他的痛苦表露无遗。

将这皮削去之后,姬考连忙升起火焰,将它直接烧点,然后匆匆帮助伯达包扎好伤口,并同时以心神给他传言。

“你不知神念之妙,就不要说话,我说,你听。武乙陛下在外亡故,登商帝之位者,必然是帝子托。我手中有五色社稷台,又曾为陛下做司祭,帮助他登天为神,想必定然不被巫祝所喜。”

“他们所谋在我,我必然要想办法逃走。至于你的话,若是能有机会,可趁机跑到万方台,如果能有一线生机,那必然是在万方台之中。其实也不要紧,要是我被抓了,你们几个,自然要与我共亡,要是我能走掉,你们当也安然无恙。”

伯达听了之后,顿时便想说话,可是却又不敢随便开口,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问我为什么不去万方台吗?”

伯达连忙微微点头,幅度都不敢太大。

“我要是去万方台,还不知道能不能到呢?我的生机,不在万方台之中,而在另外一处。”

神念传音之间,姬考便帮助伯达包扎好了,然后也不耽搁,直接便往外而去。

姬考一到典藏室门口,已经在帝宫之中的巫贤与太祝便感知到了,太祝对着旁边的帝子托道:“陛下,我们刚刚还在说,那位手持五色社稷台的姬周典藏室,绝对不能放过,没想到,他竟已经得到消息了。”

“哦,有人向他传讯吗?”帝子托微微一笑。

太祝道:“不知道,我只是留了一丝神识在典藏室外看着,不知内情,此人大概也想逃至万方台吧,可惜了,他要是本来就在万方台,或许还能晚点殒命。”

“咦,竟然朝着帝宫而来,难不成是来投靠我等吗?”

一边的巫贤忽然惊疑道:“要是如此,那也不必急着取他性命。”

姬考一路所行极快,朝着帝宫的方向而来。

但是在半路之时,他忽然一拐,竟然进了另外一个宫室之中,让巫贤与太祝心中大惊。

第六十四章 姬考将逃羌蜀地,巫祝围攻万方台

“他,他怎么去那里了?”

太祝瞠目结舌,神念也只是在那宫室门口一扫而过,不敢常呆。

“去了哪里?”

帝子托未有修行神通,不明情况,想着两位巫祝高人问道。

巫贤叹息一声:“去了蜀使所待的馆阁之中。”

听到是蜀使馆阁,帝子托顿时也一愣,不再说话了。

蜀使所居的馆阁之中,可是有一位青衣神的,那是连灵山巫首巫咸都要惊惧的存在。

“若是青衣神愿意保他,那便算了吧,不过万方台,却是不能留了。”

太祝的目光,看向了万方台所在,充满了怨恨。这几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巫祝,殒落在万方台炼气士手中,这些账,他可都记着的。

尤其是现在,武乙亡故,务成子登天而去,伊尹被东夷战局缠住,后好在邢邑难以抽身,剩下的通神真人,又被骊山与妖类抗衡,此时不对万方台下手,还等什么时候。

“武乙已崩,陛下明日便可宣召众臣,在太庙即帝位,可想好帝号?”

忽然,太祝满脸微笑,向帝子托问询道。

有商以来,历代商帝除下姓名以外,都要有帝号,帝号之中,必含天干之数。这是为了让百姓不呼商帝真名,也是为了祭祀记录等的需要。

比如成汤号天乙,子瞿号武乙,现在轮到子托了,自然也要有个相应的帝号。

“贤师为我师,也是中宗之师,请为托立帝号。”

巫贤听到帝子托之言,干枯的瘦脸,难得露出了笑意,开怀说道:“就叫文丁吧。”

文丁,文乃是与武乙的武相对,丁则是与庚丁的丁相同,这个帝号,可以看出巫贤的深意了。

帝子托,或许可以说是商帝文丁,听了这个帝号之后,点头大笑,但是笑声之中,却极有深意。

两位巫祝,都没有注意到。

······

蜀使馆阁之中,姬考第一次面见眼前的蜀人之使,竟发现这还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殷商典藏史,商帝祭天的司祭姬考,你找我有何事?”

蜀使冉缁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疑惑问道。因为也曾围观商帝祭天,故此知道姬考的身份。并且,姬考头戴天师冠西拜,而后风神被诛的一幕,也被她看在了眼中。

姬考拱手一礼,口中说道:“听说蜀使正在找人,帮助蜀地脱羌入夏,姬考不才,愿意奔赴蜀地,襄助蜀民。”

冉缁目光微变,眼中似有笑意:“你不过一稚子,有何才能,竟敢说能助我蜀民脱羌入夏?”

姬考没有回道,而是先问冉缁:“蜀使可知,何为羌,何为夏,羌夏何以分?”

冉缁道:“羌居西陲,夏居中原,祖宗不同,各有居处罢了。”

姬考摇头:“不然,羌人夏民,皆是上古先民之后,羌人虽未必是炎黄血裔,然也是先贤所出,其所分别,不在祖宗居处,而在制度。羌有羌制,夏有夏制,此皆后来而成。”

“羌人从羊而来,乃是游牧之民,然而诸夏之民,在炎黄之时,亦多以游牧为生,制度之别,始源于唐尧虞夏之世。”

“彼时夏民改游牧之制,择地而居,以耕种为生,摆脱衣食困恼,征服饥寒之忧,才有精力整理各种礼仪制度,羌夏便在此时而分别。”

冉缁听了之后,倒是若有所思,又道:“即便你说得对,这又如何呢?你一幼儿,难不成还能助我蜀民,摆脱饥寒困恼?”

姬考点头一笑:“不错,姬考先祖,乃是尧帝之兄,舜帝时的司农,禹王之时的后稷,乃是神农以后,最善耕种之人。若使考入蜀地,必承先祖之志,助蜀民耕种作物,摆脱食不果腹之扰。”

冉缁听了,顿时沉默了,她淡淡说道:“你先等等,我去问问青衣神。”

“不必问我了,就让此子同去蜀地,看他如何帮助我蜀民行耕种之事。”

还没过去问,青衣神的声音便悠悠传了过来。

冉缁闻言,朝着西边拱手行礼:“遵青衣神之命。”

姬考听了这话以后,心中顿时一松,总算是暂时保住了一条性命。

他孤身在沬邑之中,之前有商帝护持,安心修行,还能入万方台观看典籍,向众真人讨教。

现在商帝忽然崩殂,各方真人都赶赴四方,他能想到的活命之途,就是依靠这位还在沬邑的青衣神了。

他不知道这位青衣神对洛神的观感如何,同时也不想欠洛神的人情,于是便自己拜访蜀使,希望能够依靠唇舌,依靠祖辈的名声,让对方答应将自己带上。

至于帮助蜀民耕种,等到他到了蜀地之后,再慢慢实验便是了。

一路西去之时,可顺路取些谷物之种,自己过去之后,多花点时间,总会研究出蜀地的耕种之法。

在蜀使所居馆阁之中,姬考遇到了另外三位被蜀使选中,带往蜀地之人。

其中一人,竟然是殷商太祝的弟子,曾经当过一段时间典藏室内史的刘全。

见到姬考,刘全极为惊讶,连忙将他拉到角落之中,口中惊道:“典藏史大人,我不是通过你家臣,给你传讯了吗,你怎么没逃走啊?”

姬考顿时一愣,看着这位太祝之徒,没有想到,给自己传消息的人,竟然是他!

他先是对着刘全躬身一礼,然后苦笑道:“多谢全兄相救之恩,陛下既陟,除下此地之外,考又能逃到哪里,又敢逃到哪里?”

刘全闻言,顿时也明白了,此时整个沬邑,恐怕也就是青衣神所居的馆阁,巫祝不敢招惹了吧?

“典藏史大人不用谢我,为你传讯,乃是陛下的命令?”

他见姬考脸上疑惑,接着说道:“不是武乙陛下,而是马上即帝位的帝子托。”

姬考脸色马上一变,接着又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位帝子托,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虽未得商帝武乙的堂皇霸道,但是却更有心机,巫祝一脉,在他手中,看来注定是要失望了。

······

万方台,再一次被军士所包围了。

巫贤与太祝在前,数十位其他巫祝在后,来到万方台外。

“万方台扰乱殷商法纪,多年以来肆意胡为,杀戮甚多。今奉文丁陛下之命,擒拿万方台之众,明正典刑,告之天下。”

万方台之中众多炼气士,忽然见此大变,一个个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才一天时间,本来被赶出沬邑的巫贤与太祝,竟然直接杀上门来了,还真是奇怪啊。

但是此刻的万方台,几乎是一位通神真人都没有,面对巫贤与太祝,这两位强大的巫祝,他们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啊。

“好了,你们是束手就擒,还是我将你们直接拿下。”

太祝目光冷然,看向了众多炼气士。

“束手就擒?直接拿下?还真是有意思啊,难得见到太祝你这般嚣张。”

话音刚落,傅说便带着黎耆与黄陵两位真人,站在了万方台之中的列星台之上。

果然,还好他们马上赶了过来,再晚一步,恐怕万方台还真是要遭殃了。

“傅说大人,商帝有命,捉拿万方台有罪炼气士,你这是要违抗帝命吗?”

太祝眼中戏谑不已,往昔之时,都是炼气士依仗商帝之命,如今也终于轮到他们巫祝奉命讨伐炼气士了。

听说风吹水流,总是轮番转向,大概说的就是他们此时吧。

傅说冷笑一声:“帝命,武乙陛下正在骊山率军与妖类大战,哪来的命令啊?”

太祝听了之后,哈哈一笑:“傅说大人不用装糊涂了,先帝暴虐,已在华山之地受天诛,雷击而亡。如今商帝,乃是先帝唯一儿子,文丁帝子托。”

什么,武乙陛下已经崩了?

这个消息,宛如惊雷一般,肆虐整个万方台修士之中。

昨日才登天成神的商帝,竟然就已经崩了?

他们并没有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巫祝一脉,既然敢来,那必然是有着不怕炼气士反攻的信心的。

“谎称先帝死讯,你们该死啊。”

傅说只是冷笑,并不承认商帝死讯。

“武乙若在,我们又怎敢为此事?如今商帝乃是文丁陛下,我等奉命讨贼,诸位,对不起了。”

太祝也不与他们争论了,直接便要动手。

“黎耆真人,你对付太祝,那巫贤就交给我了。”

“各方炼气士,你们跟着黄陵真人离去,各归方国,若是有巫祝拦路,斩了便是。”

他说完之后,手中玉圭现出,直接压下了巫贤,而太祝也被黎耆真人拦住。

他们气势汹汹过来,却根本挡不住炼气士们的离去,

在与傅说交战之时,巫贤心中一直暗恼,巫抵叔父不是说要来的吗,怎么还没有到?

他却不知,在沬邑城外,手持巫杖的巫抵,根本就不敢进来。

一个风姿绰约,艳光照绝尘寰的女子,正站在沬邑墙头,对他淡淡而笑。

笑容绝美,但是巫抵只感到了可怕。

见到这个女子,巫抵感觉手中的巫杖都有些沉重了,这个妖女怎么会在沬邑,他不是应该与夏后桀一起魂归幽冥了吗?

第六十五章 刑天借斧,轩辕借剑,削雷师权柄

“去而复返,你们巫祝一脉,真是和五百年前一样有意思啊。”

城墙上的绝色女子,看着瘦骨嶙峋的巫抵,冷笑连连。

“妺嬉(mo 末xi喜),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巫抵神色变幻不定,看着这位夏后桀的正妃,也是有夏一代,最后一位元妃。

嬉姓有施氏女,献于夏后桀,世人称为妺嬉。

夏商之交,这位夏后元妃,可是当年最了不得的人物之一,同时为子姓商氏、东夷有施氏与夏后氏三方效力,为他们传递各种消息。

最终也不知道伊尹用什么办法,让这位夏后元妃,配合成汤,灭亡夏后氏。

但是巫抵曾听说,当初汤败夏后桀于鸣条,这位妺嬉,可是与夏后桀共赴南巢,最终同死于亭山。

看来,妺嬉的情况,被成汤与伊尹两人瞒下来了。

“我该叫你灵山巫抵,还是开明巫抵呢?”妺嬉娇笑一声:“你能从喾帝之时活到现在,我实力比你更强,从后癸之时活到现在不也正常。”

话语之间,直白无比,明摆着就是告诉巫抵,你打不过我的。

所谓后癸,即是夏后姒履癸,桀乃是他死后的谥号。

巫抵嘴角一抽,然后自嘲一笑:“灵山开明,都是巫道,你唤我巫抵便是了。没有想到,伊尹虽然去了东夷,还在沬邑之中留下了暗手。“

妺嬉随意说道:“你也不是第一次认识伊挚这奸猾之人,从来是考虑成功之前,将所有失败的退路都算好的。不仅算自己的,也算他人的。”

说到这里,她不禁想起了五百年前,夏商最后一次战斗。

商汤伐夏,本来就在有娀(song怂)之墟,商之始祖子契母亲简狄出身之地,击败了夏后桀的军队。

而后,伊尹又算准了夏桀会将败军退往鸣条,在那里以逸待劳,一举将夏军尽数击溃,生擒夏后桀。

再后面,他将夏后桀流放于南巢,且将夏后氏的宫妃与重臣一同流放至此,夏后桀不堪众人埋怨,最终自缢于亭山之上。

巫抵听到这话,想到伊尹为了斩断成汤与上帝鬼神之约,谋划五百载,也不禁点头叹息。

此人虽生于后世,但是智计谋略,却远非他们可比。

在万方台之中,巫贤一直等着的巫抵,久久不能到来,他又不能奈何傅说,加上太祝同样不能马上击败黎耆真人。

最终,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黄陵真人将万方台众多修士带走,徒呼奈何?

“傅说,人都被你们救走了,你还要和我斗吗?”

人被救走之后,傅说却没有停手,反而一直与巫贤激战,让他烦躁不已。

傅说冷声说道:“还差一个,姬考呢?”

对他而言,姬考尤其不能落在巫祝手中,不管是被巫祝杀死,还是被他们用其他办法,让姬考走了巫道,这对炼气士一脉,以及诸夏方国来说,或许都是极大的损失。

听到傅说问起姬考,巫贤笑了:“姬考,那十几岁的孩童是吧,他如今正在蜀使的馆阁之中,青衣神那里,你自己去找吧。”

巫贤忽然感觉,姬考到了青衣神手中,或许并不算坏事。相比炼气士一脉而言,神道与巫道的关系,无疑更近一些。

听到姬考去了蜀使馆阁,傅说愣了,到来的路上,他也听两位真人讲过万方台之中祭天之事,知道各方高人下场了,也清楚还有一位蜀地青衣神蚕丛氏还在沬邑之中。

马上,他就反应过来,姬考这应该是担忧自身安全,去寻求青衣神的庇护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也就难以将姬考要回来了。

想到这里,傅说便罢手了,他要去往蜀使馆阁之地,求见青衣神。

不管对方同不同意,将姬考跟着他走,他都要过去问一下。

“不用过来了,此子我将带往蜀地,完成他自己所言的大愿,帮助蜀地之民,脱羌入夏。”

刚刚准备出发,便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到傅说的耳中,让他戛然止步。

口中长叹一口气,傅说朝着馆阁的方向,躬身一礼:“多谢青衣神对姬考的庇佑。”

“你去吧,我并不会特意对他庇佑,入了蜀地,他便摆脱了殷商种种,无人认识他。一切祸福之事,皆是自召而来,生死存亡,看他自身心性。”

听到青衣神这样说,傅说反而轻舒了一口气。以他对姬考的了解,言辞虽然不多,但是心中自有方圆,想必能照顾好自己。

正待离去之时,却发现随姬考而来的几位姬周家臣,正朝着万方台方向而来。

傅说心中一动,既然姬考无法带回,便将他这几位家臣带回去吧,免得不小心死在沬邑之中。

······

似乎是天地之中,又好像是天地之外,一片云泽水气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霍然睁开眼睛。

双目之中,神光绽出,看向眼前方寸之地。

也就是这一刻,他头上白发,唇下白须,霎时同时变黑,将这老者显得肃穆无比,眉目之间,威仪万分。

在他眼前虚空之中,出现了一幕奇景,奇景之内,正是商帝武乙手持佩剑,断地龙之身于巨树之上,斩肥遗之首于高空之中,穿蛊雕之躯于大河之畔,而后手搏夔牛于密林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雷霆从天而降,这雷霆炽烈刚猛,迅疾万分,撕破天地,直接贯穿了商帝武乙。

在他心脏之处,前胸通到后背,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

老者似乎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幕,眼神不悲不喜,不惊不怒,手中闪出一道极明之红光,照彻整个虚空。

而后,他将这红光往虚空之中那道雷霆所在打去,与隐约模糊之中的那道雷霆之影相合,然后往外一拉。

顿时,在这一片云泽水气的虚空之中,浩浩荡荡都是雷霆之威,像是天地雷霆本源,被这老者牵引而来了一样。

在这浩荡雷霆之中,老者忽然朝着南方十万大山所在喝道:“刑天,借斧一用。”

他这一声喝问,传荡在天地之间,天地之间,所有出人间的修行者,不管神鬼巫妖还是炼气士,只要迈出了登天之路,便全听在了耳中。

所有人都忍不住惊愕,这是何人,竟然开口就是让刑天借斧。

刑天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楚,那可是即便头颅被黄帝斩断,后来还要和东君帝夋大战的巫中王者啊。

然而令众人惊讶的是,南方十万大山之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好的,陛下。”

然后,一把苍茫巨斧,从十万大山之中飞出,飞往云泽水气聚集的云梦泽之地。

借了,刑天居然把自己当做宝贝的斧头借了出去,这太不可思议了。

“轩辕,借剑一用。”

老者接过刑天之斧,在手中掂量了几下,感觉还是有些没有把握,又朝着西边喊道。

这,这到底是谁?借完刑天之斧,竟然还要借黄帝陛下之剑,到底是何方神圣。

刑天称为陛下,可是已知的诸位帝君之中,并没有他啊。

“好。”

一声“好”说出之后,昆仑帝丘之中,一柄金光万道的神剑破空而出,也飞到了茫茫云水之中。

老者左手持刑天之斧,右手掌轩辕之剑,在浩荡雷霆之中淡淡说道:“当年天帝在时,以雷泽之神为雷师,号云中君,掌天地间一切雷霆生灭变化。然雷霆者,天地枢机,乃天之号令,其权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

“如今天帝不出,雷霆之道,不可为一神独掌。今孤崩雷霆之道于天地之间,世间修行者,皆可修雷霆之道。”

“炎帝神农,你要与我为难乎?”

西北雷泽之中,一位风姿绝世的神灵,本来俊逸无比,忽然之间化生出龙身人头的法相,目视东南,满是怒火。

“神农千年之前便已亡故,吾名长生。”

云水之中的老者这话说完之后,苍茫巨斧与黄金圣剑同时劈斩而下。

咔嚓!

在他眼前,这浩荡雷霆被一击而溃,散落成为数十道飞出。

老者随意伸手便将其中最大的一道,收入自身袖中,然后将刑天之斧往南扔出,轩辕之剑往西掷去。

龙身人头的法相顿时大惊,他没有想到,这位神农复生之人,竟真将雷霆一道崩碎,散落天地之间。

不及多想,他连忙运使自身雷道神术,想将被披散的那些雷霆收回。

他是经年雷神,神通不凡,即使此时有其他人出手,又哪里及得上他神通,这些雷霆,除下被号称长生的老者收去的那一块,都被他牵引住了。

然而,一张图卷从虚空之中闪过,将一块最大的雷霆卷起,倏忽便又消失在天地之中。

尽管转眼而过,但是图卷之上,天地山川,江河社稷,尽在其中,见者难忘。

“娘娘也欲与我为难吗?”

龙身人首法相惊怒道,这山河社稷图的主人,可是比神农复生更让他无可奈何。

“呵呵,孤觉得长生之言不错。当初天帝予你雷师之责,可不是让你借雷霆天威,行代天刑罚之事。如今这商帝,虽然违背禹王自斩时立的天人之约。但是他毕竟非立约之人,或许该被诛杀,死于人族之外任何一族手中,但绝不是你借天地雷霆能行之事。”

“死者已矣,孤不多言,但是当再无下次。”

一声清丽美妙之音传遍之后,天地之间顿时一定,各地出世间修行者,顿时都默然不语。

云中君也不说话了,默默将剩下的雷霆收回,回到雷泽之中。

雷霆本源既然被崩散,他就只能修回来了。至于号称长生的神农再生,以后自然有回报他之时。

······

姬考坐在静室之中,忽然之间,耳畔听到一个美妙女声:“这东西于我无用,便赠给你了,不要让祂失望。”

随后,一道雷霆在姬考心神之中炸响,照彻他那天地星辰之境,让他一下子便失去了知觉。

就和他巨于同一馆阁之中的青衣神,对于种种这些,竟然没有一丝察觉,还在被刚刚听到的对话而震颤。

炎帝神农、长生、雷神、娘娘,这都是了不得的存在啊。

殷商的事情太复杂了,自己还是明日就带人回蜀地去吧。

第一章 殷商入蜀之路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

山岭之中,姬考手持竹杖,一边攀爬,一边轻声长叹。

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抄句诗了,只是可惜,后面的一句就没法抄了。

当然,要是换做他前世之时,每逢持杖登山,肯定会再来一句“竹杖芒鞋轻胜马”什么的,此时就算了吧。

“难于上青天?你这小娃倒是有意思,等到你未来真能走到登天之路的关口,就知道眼前这入蜀之路,与坦途无异。”

青衣神蚕丛氏走在人群最后面,忽然笑笑说道。

姬考闻言,顿时尴尬一笑,心中却觉得,要是真按照这位青衣神的理解,把上青天理解为修行者踏出登天之路,那还真是没得比了。

笑完之后,他便继续跟在众人后面,一边走一边引气修行。

路上之时,难以导引炼气,但是用之前所习的行走炼气之法,还是可以的。

这一路以来,他终于勉强将心神之中,那浩荡不息的雷霆给压下了。

当初在沬邑之时,他静坐行气,也不知道是哪位女神出手,将一道恐怖的雷霆,直接打到他的心神之上。

那一道突如其来的雷霆,可是将他给震得,连续半个月才缓过来。

这雷霆之力,丝毫都没有影响他的肉身,可是在他脑海之中,却总是能见到万千雷霆,不断生灭,睁开眼睛是这样,闭上眼睛更是如此。

任何人一眼见到他,都会认为,他这段时间绝对没有休息好。

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感觉像是全身虚脱,精力透支了一样。

从沬邑出来之后好几天,随着姬考不断引气,情况才稍有好转。

那恐怖的雷霆,渐渐从他的心神脑海,去往了炼气的定境之中了。

周天日月星辰轮转不定,万千雷霆此起彼伏,这便成为了他新入之境。

虽非他自身之力,但是一切又自然而然。

······

便在他入蜀使馆阁的第二日,这些蜀地使者们,就做出决定,直接离开沬邑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这么着急,姬考也只能跟着一起走,已做决定,不可能反悔。

同时,他也听闻了前一天晚上,万方台的大战,以及诸多炼气士都被救出沬邑的事情了。

这个消息,倒是让他心情稍微释然了一些。

商帝武乙突然崩殂,加上伊尹妇好等人都在外地,这些炼气士,恐怕是最危险的了。

以他的实力救不了人,却也希望这些人能够逃出沬邑,回到各自方国。

毕竟,这些人代表着三十位通神真人的传承啊,可以说是诸夏方国炼气士一脉的希望所在。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出沬邑之后不久,新任商帝文丁,在巫祝们的簇拥之下,带着众臣与部分沬邑百姓,也离开了沬邑。

当初商帝武乙为了打压巫祝,从殷都之中迁出,在外奔波多年,才找到了沬邑,这样一块巫祝势力薄弱的地方。

现在,巫祝想要重新恢复在万方兆民心中的影响,他们决定效仿武乙的做法,迁都。

将殷商都城,重新从沬邑迁回殷都。

那是盘庚迁都之后,一百多年来商人的都城,巫祝在那里有着盘根错节的势力,百姓们都对巫祝信赖有加。

······

姬考跟着蜀地这十几位使者,出沬邑已经有近一个月了,一路上过大河,经汉水,此时又在巴山之上穿行。

如今蜀道未通,从汉中入蜀地,寻常人走起来十分艰难。

但是对姬考这个修行已经入门,完全能够举形升虚的人来说,却并没有什么难度。

更不用说青衣神了,以他的无上神通,只要他愿意,估计片刻功夫,就能带着所有人,横跨妖类聚集的终南淳物群山,直入蜀地。

不过青衣神始终像个路人一样,一直吊在队伍最后面,任凭蜀使的所作所为。

这些蜀使,则一点也不急着回去一样,半路之上,走走停停,有方国则就地休息,没遇到有方国之地,则遣人过去了解情况。

由殷商而至蜀地,路上经过方国,其实不在少数。

他们从河洛之地而出,过大河之后,便有崇方、洛方、祭方等方国,这是殷商所能辐射之地。

再往南过汉水,则有庸方、彭方、濮方、巴方等地,这些地方,虽然仍是诸夏之畴,却多是信奉巫祝所在。

毕竟巫祝圣地灵山,就在南边不远,大江之畔,雄踞汉水一带。

要是他们没有穿巴山,过巴原,再往南行,就是荆楚南蛮之地了。

不过此地南行较远,即使这些蜀使经常分散行动,也没人去到大江之旁。

一路之上,刘全、子朱、任季这三位和姬考同样,被选去帮助蜀地改制易俗的商民,可就和姬考所为不一样了。

姬考走在后面,很少言语,但是他们三个就不同了,因为知道自己肩负重任,所以经常向这些蜀使打探蜀地的一些情况。

可是他们发现,自从过了大河之后,这些蜀人的态度,就不像当初在商地那般热切了。

对于他们的问题,总是爱理不理,然后便各自忙自己的。

蜀人所忙碌的东西,姬考大致也算是看明白了,应该是在绘制从殷商到蜀地,这一路上的地形图,以及记录各方国的的具体情况。

方国人数多少,国君是贤是愚,都在他们的了解之列。

见到这些种种,姬考即便沉默少言,也不得不心中忧虑不已。

如果说绘制地形图,这还可以理解蜀人是想要更方便与诸夏方国沟通往来,但是将方国情况了解得这么具体,那真是别有企图了。

这位柏灌氏蜀君,看来所谋不小啊,修行之余,姬考暗自想道。

正因为看到了这些情况,姬考一路之上,就更沉默少言了。

已经有言在先,想要不去蜀地,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能做的,就只有藏拙于身,只懂耕种之法,默默去蜀地做开荒之事了。

好在开荒非一日之功,要是期间有变,可再做谋算。

“大巴山之地,旁边有赤帝神农遗脉,又有白虎神君所庇佑的巴方,你们这些小动作,暂时还是停下来吧。”

到了大巴山之上,青衣神忽然开口,让这些蜀使消停。

前面所经之地,修行之人少,蜀使所为,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但是大巴上乃是一处极为特殊的地带,它与终南淳物群山相接,时有妖类出没。四神君之中的白虎神君监兵,更是做了巴方的国祭之神。

再加上神农陛下当年又在此地架木为梯,采尝百草,救民疾夭,教民稼穑,还留存了一道修行法脉在此。

这个地方,形势复杂,即便他早便走出了登天之路,也不敢轻易沾惹。

“子朱君,你熟知天下诸方来历,对这巴方可有了解?”

刘全作为一名巫祝,几乎很少关心巫祝修行之外的东西,巴方之名,他也就是听过,对于其来历,却不甚了解。

而与他同来的两人,子朱乃是子姓商氏,成汤之后,对于天下方国都曾了解过。另外一位任季,乃是任尹之子,擅长治民。

子朱听了刘全之问,笑着说道:“大巴山之南,有山名武落钟离山,山有五峰,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郑氏五氏同居此山,皆为伏羲氏部族所出。”

“昔年太昊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

“尧舜之时,巴氏有君名后廪,称廪君,以白虎为图腾。廪君之时,德行与武力并重,其他四氏皆归服,是以立国为巴,以初夷城为都。”

“巴方又名巴甸,无论是夏后氏之时,还是我殷商之世,都与诸夏常有往来,为我诸夏之一。”

······

“蜀使,考有疑问相询?”

忽然,姬考也生出了一个疑惑,向蜀使冉缁问道。

“典藏史请讲?”

因为他们出沬邑之时,姬考依然是殷商典藏史,是以蜀使冉缁还是以官名称之。

姬考道:“蜀地与巴方,相隔极近,我观巴方之地,已熟耕种之法,一直没有传到蜀地之中吗?”

巴方的耕种历史,可以说是极早了,在神农之时,便已经开始,完全是与中原耕种同时发展的。

蜀使冉缁尴尬一笑:“巴蜀虽然是近交,但是关系不睦,巴蜀之间,征战不息,巴人可不会愿意传耕种于蜀地。”

姬考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便随着蜀使一路往西南,避过巴方城邑所在,翻过大巴山。

过去之后,便是蜀地了。

或许是因为青衣神在后,即便是大巴山这种山高林密,妖类盘踞之地,他们也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妖类。

偶有野兽,也只是沦为他们口中的食量。

终于,离开沬邑近两月之久,他们来到了蜀地之中。

到了蜀地,所行就快多了,再向西南而行,便是一处开阔平坦的浩大之地,蜀民多是在此建立城邑。

这里即是平坦之地,又是大江源头,水源充足,蜀地先民逐水而居,是以慢慢称为部族方国。

后来羌夏之民南下,蛮越之民西上,与此地的冉民相合,终于孕育出了与中原相近,却又有不同的蜀地文明。

然而他们才入蜀腹地,见到的第一幕,竟然就是一场战争。

第二章 文明之争,胜败大别

一路过来,姬考偶尔见到小规模的部落之争,但是都是小争斗,几乎没有动刀兵。

但是眼前,这已经不能说是小争斗了,可以划分到战争之列。

战局十分明显,一方是特有的军士,他们手持铜制武器,身上穿有甲衣。另外一边,则是一些猎户,他们多是手持竹弓木矛,身穿兽皮,偶尔有几位带有铜制兵器,相比之下,也显得破朽无比。

这些军士,很快就将猎户们压住了,几乎是团团围住。

军士围住猎户之后,并没有刻意制造伤亡,相反,都只是尽量擒拿对方,显得小心翼翼。

双方之人,甚至言语都不一样,军士所用语言,姬考大概能听懂,也是他们平时所说雅言。

但是那些猎户所说的话,却又是另外一种语言了。姬考虽然听不懂,不过这语言抑扬顿挫,相较雅言,也别有一番韵味。

所谓雅言,又称夏语,夏者雅也。

这是史皇造字之前,便出现在炎黄之地的语言,后来仓颉造字,与这种语言相对,一字一音。

黄帝统御中原之后,历代先贤圣皇,都不断致力于向天下百姓,推广这种语言。

特别到了禹王之时,他借着治水的机会,将雅言推向了九州各地,成为天下各方交流的最主要语言。

这种语言,又有天下正音之称,时日久远,虽然有所改变,但是大体还是禹王之时所传。

便是四方部分戎狄,文字或许已有变种,甚至已经不通文字,但是语言为了交流之便,多用雅言。

······

而在军士与猎户的战斗之外,还有一位巫祝,正在被两位巫祝夹攻着。

那两位同处一方的巫祝,头上带有镶嵌金玉之冠,虽然冠帽主体不过是竹制,但是上面可以看出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之形。

另外一位巫祝,则就简陋了,根本没有束冠,披头散发,口中还时不时咒骂几句。

他们一种蜀使之首冉缁,见到巫祝之争,顿时脸上露出焦急之色,连忙持着手中金杖,飞到三人旁边。

“住手,你们这是做什么?”

两位带着鹤冠的巫祝见到冉缁,顿时都心中一惊,想不到她就从殷商回来了。

冉缁身份特殊,他们连忙就此停手,向冉缁行礼:“见过冉使。”

冉缁皱眉,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就突然起刀兵了呢?”

其中一位鹤冠巫祝说道:“奉王上令,我柏灌氏在蜀地立族已有五十载,但是周边部族,却还不识柏灌氏教化,命我等众巫祝图腾师向四周出兵,收拢各地部族,共归王化之中。”

冉缁顿时脸色微变,如今的柏灌君,虽然年轻,但是却比他的父亲要有想法多了。

即位不久,便开始拉拢各种修行者,不管是巫祝还是图腾师,甚至异类都在他拉拢之列,一下子将柏灌氏从被商人打压到快覆灭的情况拯救出来了。

而后他又派人联系东夷部族,东西双方夹击商人,等到商人与东夷战争日益扩大,难以休止的时候,他却突然要与殷商讲和。

甚至在名号商,他又学中原的禹王,不称君而称王。

要知道,人族上有先帝圣皇,下有夏后商帝,古今称王者或许不少,但是真正能让天下之民谨记的王,却只有禹王一位。

德合天地谓之帝,参通天地人谓之王。

禹王承舜帝之位,又开夏后氏之治,但是世人多称之为大禹或者禹王,少称帝禹者,便是禹王与先圣帝皇相比,与民众同甘苦,多了一丝人意。

柏灌氏称王,虽未明言,但是其意却可窥之一二。

“你们部族力弱,为何不同意归入柏灌氏之中呢?”

冉缁长叹一口气,看向了那位披头散发的老年巫祝,劝慰说道。

那巫祝凄然说道:“冉使,你祖上也是蜀山氏冉族之人,自从两千年前,黄帝轩辕迎娶我蜀山氏女,后面蚕丛氏入蜀,接着骆越、荆蛮、夏后氏遗民、羌民一个个都涌入蜀地,你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原本只属于蜀山氏的地方,只有蜀山氏之民的蜀地,还有几个人记得我们的先祖是蜀山氏。”

“别说蜀山氏了,就连不到百年之前,被柏灌氏吞并的蚕丛氏部族,除下青衣神本人,又有几位蚕丛氏先君还在受祭呢?”

“我们这些部族,也知道柏灌王雄才大略,跟着他或许会建立蜀地的功勋。但是,从蒙昧之中开始,我们所能记住的蜀山氏先君,现在还能不断祭祀。一旦被归入柏灌氏之中,这些祖先,恐怕就只能默默被遗忘了。”

“蜀山氏并没有出过青衣神这般的人物,未来之时,怕是我蜀山氏名号是否还能存在,都是未知之数。”

“或许那时,还需要从蜀地之外的典籍之中,才能知道有这样一个部族,曾经与猛兽搏斗,与灾害斗争,从蒙昧之中走出。”

“而我们的风俗,我们的语言,世上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他所说的,倒是大家都懂的雅言,但是这话一说出,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位蜀山氏巫祝所言,实在是太对了。

其他不说,就姬考知道的,上古之时,有诸多部族,小的不说,单单是传下那十二条上古绳索的部族,肯定都是较大的部族。

但是到了今天,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这十二个大部族,能够留下名号的又能剩几个。

至于更早的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等,已经不知融入还是泯灭掉了。

那些先辈的血脉,自然还留存在后人身上。但是,无人知道,存与不存,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大功者,还不一定会铭记,更不用说功劳不够大之辈了。

后辈想要祭祀先祖,但是后辈都已经沦为奴隶之流,甚至连姓名都没有了,也没机会学习文字,又拿什么来铭记先祖呢?

想起这些,姬考不由悠悠一叹,所谓炎黄子孙之名,大概就是功劳够大,而且赢了吧。

如今他来到这个神话与历史并存的年代,历史未必会向他所知的那个方向而走,就更不能输了。

文明之争,一旦输了,血脉将会泯灭,信仰将会剥夺,祖先断祀,后人,哪有什么后人,不记得先祖的后人,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先辈暴霜露斩荆棘,从各种争斗之中走出,好不容易留存后世的文明,确实不能轻易丢弃啊。

姬考很理解眼前这位蜀山氏的巫祝,但是理解归理解,他无法帮助对方。

他不清楚柏灌氏之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如商人代夏,周人代商那样,灭其国而存其宗庙,让对先祖的感情继续留存在后人心中。

如果不是,他甚至都要考虑自己等人,来行的脱羌入夏之事,成功的可能性了?

“唉。”

姬考不远之处,青衣神忽然意兴阑珊,也悠悠一叹。

这位蜀山氏巫祝所说的蚕丛氏,就是他自己啊。

对方说的也没错,蚕丛氏败于商人之手,如今又被柏灌氏同化了数十年,除下他这位迈出登天之路的神灵,后辈诸君,早就在柏灌氏之中,再没有祭祀了。

算了,族类之争,非此即彼,就像他早年之时,曾经见过的诸多部族,被炎黄所并,也同样断了祭祀。

叹息之后,蚕丛氏也不再此地长留了,心念一动,便消失在此间。

南方之地,可还有他的重任在那,趁着容成公在蜀地,替了他一段时间,让他能出蜀走走,见识了一番中原风情。

但是自己当时从黑帝与东君手中接过的任务,可不能总让容成公替着。

······

“你如今若是归化柏灌氏,文明是否能存,或者能存多久,缁不清楚。但是你要是执意反抗,以柏灌王的性格,你们部族被灭,就在眼前。性命尚且不存,你再谈什么风俗语言与祭祀先祖,还有什么用呢?”

“不要再战了,除了妄送部族儿郎性命,又能有什么用呢?你与我一同去见柏灌王,我们去与他商量一个可行之法,看看能否尽量保存一些蜀山氏先民的礼仪制度,语言祭祀。”

冉缁很了解这位柏灌王,蜀地人少,所以他才想着将所有部族蜀民,都收归柏灌氏治下。

但是要是不愿意被他所统治的,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蜀地不大,适合定居之地也就这些,不像早年中原的时候,炎黄部落将败者驱逐向四方蛮荒之地,他们能够再度发展。

但是蜀地之外,西是荒凉雪山,北是群妖聚集之所,东为诸夏巴国,南是蛮越等地,蜀山氏去了那里,还不如融入柏灌氏之中。

冉缁之言,虽然粗浅,但是正切中了蜀山氏的命门。

这巫祝看着冉缁,虽然她脸上带着黄金面具,但是话语之中的真挚,还是能够感觉得到。

于是,他便招呼众部族战士,放下手中的武器了。

冉缁见此,点头一笑:“来,你们与我一起,拜会青衣神。”

她目光往后一看,却大吃一惊,那一袭青衣的神灵,如今已经踪迹全无。

第三章 柏灌王的惊人之志

青衣神已走,说好的拜会神灵,自然无从拜起。

于是,冉缁便带着众人,包括这位蜀山氏的巫祝,一起去往柏灌氏都邑所在。

行了大概又有半日,终于到了目的地所在。

过来之后,姬考便发现了,柏灌氏的都邑,只能勉强叫做邑,却还不能称为城。

入蜀之前,不管是他出身的姬周也好,还是往去殷商一路所见方国也好,人群聚集之地,都铸城为居,更不用说殷商那几座都城了。

柏灌氏所居都邑,只能说与当初骊山脚下的骊山氏有的一比,聚民以居,却不见城邦。

另外,柏灌氏之民,逐水而居,多是渔猎为主,兼之采集果子,养殖禽兽,以做食物。

在这种生产条件下,这柏灌氏之中,还供养着大批军士,四处征讨原始部族,扩充人力,这位柏灌氏之王,还真是意图不小啊。

扩充人力之事,这本就是部族该为,任何部族由小到大,皆是如此,无可厚非。但是供养军士,专职征伐,其中耗费,可是大的很。

不通耕种,单单依靠渔猎采集等,就连准备军粮,都是很困难的事。也幸好柏灌氏所在之地,乃是渎水所在,也就是日后的岷江区域,果树甚多,水中游鱼甚众。

不管怎么说,打渔总比捕猎要容易一些。

倒不是蜀地没有耕作之事,但是他们的耕作,极为简陋,地上作物,虽不乏粟、黍等蜀外之地种植之物,可是不得章法,收成细微,难堪重用。

但是在粟、黍等物之外,竟然还让姬考发现了一种更为惊异的东西,稻。

此时开春不久,他所发现的,并不是长成之稻,而是已经掉落在地上的稻谷。

姬考看着那似乎从去岁甚至更早之时,就一直留存到现在的稻谷,不由暗自叹息,想要耕作,却不知最好的耕种之物,就在眼皮底下。

诸夏方国,都发源于大河两边,适合种植粟、黍等谷物,但是蜀地,可是大江上游,极适合稻谷生长,要是真有人开始以稻谷为种植之物,必然会有大收获。

见到此景,姬考并没有出声,一切还是等见到此地的柏灌王再说。

然而,他们来到柏灌氏所居都邑,却并没有马上得到柏灌王的召见,而是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住所,让他们暂时居住在这里。

冉缁与一众蜀人,全部都不知所踪,只剩下他们四个从沬邑而来的人,呆在几间小屋子里面,仿佛自生自灭一样。

还好屋子里面,有备好的肉干与果脯等物,让他们自行取用,否则说不得就要饿死了。

······

将他们安排好了之后,蜀使冉缁,便带着众多部属,以及蜀山氏那位巫祝,前去拜见柏灌王了。

“缁,你终于回来了。”

柏灌王见到冉缁,心中十分欢喜,眼神炽热无比。

冉缁看着柏灌王的目光,心中微动,对于这位君王的想法,她早便清楚,无非就是想要自己下嫁于他。

但是,冉缁心中,唯有修行登天之道,即便是嫁给蜀地王者,也不是她心中所愿。

“见过我王。”

冉缁对着柏灌王行礼一躬,目中清冷无比,即便带着黄金面罩,柏灌王都能看得出来。

“唉。”柏灌王轻轻一叹,然后表情一正,继续说道:“冉使一路辛苦了,给我讲讲入商见闻吧。”

“此事先不急,冉缁还有一事相求。”

“冉使竟然有求于孤,还请道来。”

柏灌王心中疑惑,蜀地有四使,就属这位冉使不假辞色,难得见到她竟然说出请求之言。

冉缁也不犹豫,便指着那位蜀山氏巫祝,将所遇之事,以及这巫祝所讲之话,尽数讲给了柏灌王听。

听完冉缁之言,这位柏灌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允你部族,在柏灌氏之内,自成一脉。但是有两个要求,其一,居所必须迁到都邑之旁;其二,需要提供壮力,加入军士之中,十人取一人。当然,若是有大战事,所有男子都必须上阵为战。”

那位蜀山氏巫祝听完大喜,连忙道谢退去。

他没有想到,这位柏灌王竟然这么好说话,这种条件,无非就是容许他们部族继续持续以往的治理了。

“冉使,你可知道,若非是你亲自领他前来,我决计不会同意他们的要求的。在我柏灌氏治理之下,从来不允许有部族名义上的依顺,我们需要的,是他们全民都成为我柏灌氏之名。”

等到这巫祝走了之后,柏灌王才淡淡说道。

“冉缁不知,王上为何不仿诸夏之制,诸部族奉我为主,听我号令即可,为何一定要让他们并入我柏灌氏之中。”

柏灌王摇头一叹:“我柏灌氏不一样,不管是和从前的夏后氏相比,还是和如今的子姓商氏相比,先天就有不足之处。”

“愿闻其详。”

“诸夏方国虽众,但是多是炎黄所传方国,便是有一些上古先民部族传承,时日久远,也都与炎黄一脉通婚,姓氏不同,源头却大体一样。”

“蜀地却又不同了,我等之民,有古蜀山氏先民,有骆越北上之人,有荆蛮西入之人,又有羌夏南下之人,各地所源,皆有不同,又怎能同诸夏一样,都拜同一些上古圣贤。血脉各有不同,寻常之法难以相合,此其一也。”

“当初中原之地,从炎黄到夏后氏,花了千年时间,才终于将中原之地,制相同,度相合,愿意守同一制度。我柏灌氏并蚕丛氏,不过数十年时间,虽然强于其他部族,但是想要依靠诸夏方国之法,还行之有效,非再有百年不可。时日太久,易生变故,此其二也。”

“如今我等蜀地,各方神圣都留有传承,民众之中,可祭拜龙属,可祭拜凤类,又有祭祀上天,祭祀灵山众巫者。甚至还有部分民众,祭祀域外之神,你身为诸使之一,想必也很清楚。我不敢改人世间之外的信奉,但是人世间之内,更需要有所规范,将各族融汇一起。信奉不同,不成一族,难以相合,此其三也。”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柏灌氏自西羌之地南来,哪里比得了当初的禹王,能够凭借自身功绩,让万民景从。甚至他亡故百年之后,中原之民驱逐东夷,还愿意以诸夏而称,以他后代少康为夏后。功绩不足,只能以刀兵融合,此其四也。”

“想要在蜀地之中,短期之内,完成炎黄之举,然后出蜀与诸夏方国争锋,成诸方国之首。非将诸方之民,融入一族之内,难以成事啊。”

柏灌王说完这一大段,冉缁听了,顿时心神震荡,难以言表。

她一直就知道,这位新的柏灌王,胸有莫大之志,此刻听他一说,竟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大一些。

在蜀地之中,行炎黄之事,出蜀地之外,行夏后商帝之道。

中原之地,历经两千年才渐渐达成之事,他竟然想着在短期之内实现。

难怪,自己等人出蜀之前,他一再强调,要将一路之上,各方情况了解清楚,原来是在做这些谋算。

想到这里,冉缁不由心惊,这位柏灌王,志向虽大,但是成事真有这么简单吗?

不管蜀民也好,羌民也罢,都不过是被夏后与商帝压迫在此,凭借山林之险而自保罢了。蚕丛氏先君与柏灌氏先君,都曾经出蜀与商帝相争,最终战死了好几位,终究是没有撼动殷商分毫。

而击败羌蜀的两位商帝,甚至不是武功最盛,中兴殷商的武丁;也不是气魄最大,辱神射天的武乙。

反而是那两位,对巫祝言听计从,被世人称为势弱之君的祖乙与庚丁。

她没有再说话了,这些种种,她以前甚至都没有想过,敢都不敢想,更不用说评价了。真的要评价的话,她是一点都不看好柏灌君所作所为。

“好了,这些你听听就好了,未来之时,我引你见见各方高人。让你知道,如今商失其命,天命在蜀,并非我妄言尔。”

似乎也感觉到冉缁不看好自己所为,柏灌王也没打算解释。

“你与我讲讲,这段时间再殷商所见所闻吧。早年虽然偷偷潜入殷商之中,但是毕竟只是见识了一下普通百姓,不敢与各方之君交往。你名正言顺,为商蜀议和而去,想必收获更多。”

冉缁点头,便将自己从祭拜太阳之墟,遇到灵山两巫开始讲起,然后入殷商之中,观沬邑百姓辱神,见商帝射天祭天,炼气士与巫祝争锋,商帝迈出登天之路,最后传言死在河渭之间。

“什么,武乙竟然已经死了?”

冉缁所讲,让柏灌王感觉她这一段经历,实在是精彩,就连青衣神竟然都暗中一起过去了。

如果前面种种消息,让他感觉心情压抑,对殷商实力心惊不已,最后传来的商帝武乙死讯,让他顿时惊喜莫名。

“哈哈,商帝武乙,竟然就这样死了!!”

见到冉缁点头,柏灌王都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了。

“看来那些大人所说没错,果然是天命在蜀啊,武乙大敌,竟然就此而亡了。”

第四章 法有高下,人亦有别

商帝武乙,那可是柏灌王自从出世开始,便知道的大敌。

百年之前,他的太太祖父,那个时候还是羌君,被殷商武丁大帝兵锋所迫,从羌地逃入蜀地,成为了初代柏灌君;

七十年前,他的太祖父与蚕丛氏先君,一同东出,碰上了商帝祖甲,同时被诛;

五十年前,他的祖父,已经将蚕丛氏完全融入部族之中,又与羌方联系,被尊为羌方伯,为诸羌方之长,遇到了商帝庚丁,被擒杀;

三十年前,他的父亲,又准备东出蜀地,遇到了正在巴方巡视,刚刚登位不过五年的商帝武乙,被商人与巴人共击,大败而回,终身不敢再提东出之事,在蜀地郁郁二十年而亡;

十年之前,他以弱冠之年登君位,便对那位武乙商帝忧惧不已。

尤其是近年来,万方台之势,将东夷那些与夏商争斗千年不息的方国都压制住了,让柏灌王不得不派出使者,与殷商讲和。

甚至为了谈和,他还提出,让殷商派人来蜀地传诸夏之制,以便拖延一段时间。

现在武乙殒落,万方台被解散,东夷、妖类与戎狄同时出兵攻商,所谓蜀地改诸夏制,根本就不用再考虑了。

“王上,那几位我与如今的商帝共同挑选,派遣来我蜀地的使臣,你已经不打算见了吗?”

冉缁也明白了柏灌王的意思了,直接言明那几人的存在。

“不见,我事务繁忙,哪有时间见他们几个。”

对于殷商使臣的无视,柏灌王丝毫不加掩盖。

冉缁并没有觉得柏灌王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她在出发之前,便得到诏令,这次言和,只是为了帮助柏灌氏吞并诸蜀地部族,争取充裕的时间罢了。

“其他几人还好,但是这四位使臣之中,有一位不过十来岁的少年,据说乃是当初的舜帝之时的司农,夏后氏之时的后稷姬弃之后,擅长耕种之事,王上当真不见。”

“咦,竟然是姬周之人吗?”

他虽然年岁不大,不知当年之事,但是羌方与姬周当初同处西北,多少还是听说过这一族。

不过姬周势弱,哪里能和他们羌方相比,在戎狄之地苟且,几乎沦为了戎狄之民,另他们颇为不屑。

尽管现在姬周在岐山立起了方国,甚至还攻破了西落鬼戎,在柏灌王眼中,依然是不足一哂。

“也好,先晾他们一段时间,让他们知道这是蜀地,不是殷商。等到时机差不多了,我自会召见他们。蜀地人少,他们既能被你和商帝看中,多少都有些本事,自然要让他们人尽其用。”

柏灌王对于姬周实力虽然不屑,但是对于他们的耕种之能,还是认可的。

如今的蜀地,确实也需要一位耕种之才,来帮助蜀人掌握耕种之法。

冉缁见到柏灌王这么说,便不再说话了,这些东西乃是王事,她一介巫祝,也不愿意多管。

要是换做以前,她稍微多几句嘴也就是了,但是现在,居于蜀地的修行者,已经不止他们一脉了,一言一行,当以谨慎为上。

······

姬考呆在柏灌氏的都邑之中,倒是颇为悠闲自得。

每日几无他事,除下导引就是炼气,这段时间,他与气海洛书之中的宓妃,将导引炼气之术,重新整理了一遍。

根据后好与务成子那三位弟子给出的修改,两人再重新探讨,整理出了三百六十五种导引动作。

每个导引动作,虽然涉及窍穴极多,但是重在一个。

这样一套导引下来,他便将所有窍穴都引气了一番,全身气机动荡,无所不至。

等到所有动作完毕,则是以一个站桩收尾,以气海之中那道剑气,冲刷一遍全身窍穴,既是炼体,又是炼气,还有炼剑之用。

他如今的境界,已经不用食物之需了,干脆就坐在静室之内,一步不出,除下修行以外,就再也不管其他事情。

潜心以导引之法炼气,这个时候,姬考终于明白了当初彭祖一定要他自创引气之法,走出自己的炼气之路的良苦用心了。

这种法门引气养气的速度,与之前那种种法门,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一日修行,几乎可抵以往一月之功。

姬考几乎时时都能感觉到,自己气海之中的内气,在不断增长着。

不过他气海之中的内气,在当初创法之时,便已经又涓涓细流,变成了江河之水,奔腾于定境的日月星河之中。

现在姬考虽然能明显感觉到内气增长,但是相较于那崩腾的河水,却又不是很明显。

之前炼气,姬考的感觉是月有所长,不见其增,如今炼气则是日有所长,虽不见而自增。

他入定境之中查探,感觉要是什么时候,奔腾河流,要是能化作浩瀚海洋,真不负气海之名时,大概就可以尝试内外交引,炼气洞真了。

一连一个半月的时间,竟然也没人过来打扰他,让他安心引气养气。

而其他三位与他同来之人,就不像他这么自在了。

另外三位,在过来之前,可都是接到过商帝之命的。

对于蜀地,不管是先帝武乙,还是如今这位商帝文丁,都是极为防患。

因为此地居山高林密之地,道路不通,天然就可以为屏障,商人大军攻入,难度太大,是以只能暂时用教化之法,将他们脱羌入夏。

这三位受帝命而来的商使,此时都是忧愁不已。

初来之时,柏灌氏只是给了他们几间屋子,一些食物,然后就不再理他们了。

带他们来到蜀地的蜀使,一个都不见了,普通的蜀民,似乎是收到过命令,没有谁敢与他们说话。

开始之时,他们还能默默熬着,但是几天过后,备好的食物,被他们尽数吃过,这三人就难以忍受了。

只是这是蜀地,不是殷商,他们的身份在此毫无作用。

于是,一位殷商巫祝,一位子姓宗室,一位商相之子,三位衣食住行,几乎都有人侍候的大人物,不得已之下,开始了他们的渔猎人生。

还好刘全乃是巫祝,虽然未有辟谷之能,但是感知四周的能力,远在常人之上。

他们出去渔猎,所获倒也颇丰,保障吃食,不算太过艰难。

“全,你说那位姬周的小子,当真已经炼气修行之境,到了能够不吃不喝的程度了吗?”

子朱这位殷商宗室,对于姬考的不满,已经非常不满了。

大家一起从商入蜀,一起受难,现在倒好,姬考一人呆在静室不出,让他们在蜀地之中受罪,亲自准备吃食,还要受蜀人的白眼。

旁边的巫祝刘全,同样是修行者,实力未必比姬考差,还是太祝的徒弟,也没有像姬考这般,只顾着自身。

刘全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子朱对姬考不满,由来已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对方的抱怨了。

对于这种抱怨,他只能报之一笑,不便多说。殷商之时,姬考是他上司,蜀地之中,姬考或者还是他的助力,就实力而言,也决计不在他之下,可不能轻易得罪。

再者说来,于情于理,姬考所为也并没有错。

他们在蜀地之中,并不是活不下去,明明能够自己渔猎为食,需要姬考做什么呢?真要到了山穷水尽,性命垂危之时,那又是另当别论了。

另外一边的任季,同样没有多言,似乎进了蜀地开始,这位任尹之子,就开始沉默少言起来了。

非必要之时,他连口都很少开,与在路上侃侃而谈的情形,宛如两人。

“这个家伙,据说当初在沬邑之时,仗着先帝的宠爱,甚至连如今陛下之孙子受,都曾经被他仗着修为欺负过。后来帝女子姝找他麻烦,又被他以奸谋之法,骗到了一件储物之器。”

尽管旁边两人不配合,但是子朱还是喋喋不休,不断说着姬考的是非。

“哦,里面那位年幼的炼气士,竟然还有储物之器吗?”

忽然,一个声音从他们旁边想起,一位长相怪异的中年人,出现在他们旁边。

这中年人只是普通蜀人的打扮,束冠而左衽,但是嘴上两撇极为滑稽的胡子。

当然,最为让人惊讶的,是他的双目,眼皮内陷,眼球几乎是向外凸出的,让人见人不由恐怖。

这人突然来到极为商使旁边,一点声息都没有,让刘全这位巫祝吓了一跳。

“商使刘全,见过大人。”

在他旁边,子朱与任季也连忙起身,向此人行礼。

过来蜀地已经有近两月时间,终于有人愿意搭理他了。

“你们几个准备一下,今日便随我去见我王吧。里面那小子,也去通知一声。”

这双目外凸极为严重之人,稍稍瞥了一眼这三人,说出一句话后,便淡淡说道。

“对了,你这殷商巫祝,看来出身也不差,先将你的储物之器交来吧。”

忽然,此人看了刘全一眼,嘴角不由升起一丝笑意了。

过来通知这几人,能够得到两件储物之器,倒也不错,里面说不得还有其他收获。

但是刘全,脸色却忽然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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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更新推迟两个小时

在外有事,更新推迟两个小时。其实我想说,我是卡文了,不知道让不让主角出来装逼,另外,还是渣渣的主角,又能装什么逼?

?惆怅啊,这个问题不理清,不多的追订,估计还得接着掉。

《诸夏纪》晚上更新推迟两个小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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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千里眼一脉的霸道

刘全身上,自然有储物之器,这是他的老师太祝,因他要远行,才赠给他的。

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他老师放在期间,供他未来修行巫道所用。

现在这双眼大凸之人,竟然要让他将储物之器交出,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怎么,你不愿意交出吗?”

这双眼大凸之人,目光马上冷厉起来,看着刘全。

“你可要想清楚,你所立之地,乃是蜀地,你周边之人,都是蜀民。只身到此,还真能保得住你手上这储物之器?”

刘全闻言,面色阴沉,最终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块黄色玉石,漠然交给了这凸眼之人。

他不想交出去,但是这人说的也没错,蜀地之中,可由不得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今这位柏灌君虽然没有见到,但是看自己等人这些时日的待遇,也很是明白,应该是不受柏灌氏的待见了。

真要蜀地的修行者想夺,东西也保不住,还不如就此给他,以后要有机会,再将东西夺回。

这凸眼之人接过玉石,脸上顿时露出淡淡笑意:“还算是明白事理。”

他神念透入这玉石之中,顿时脸上喜色更浓了。

里面竟有许多巫祝一脉修行的宝物,千年木心、异兽之骨、神禽之羽、妖类之皮等等,里面都放有不少。

他这一脉修行,虽然不修巫法,但是用这些东西,和那些巫祝交易,想必也能收获不少了。

“好,很好,以后在这蜀地之中,你若是有麻烦,可以去天目台找我高仲行。”

凸目之人很是满意,对着刘全哈哈一笑,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姬考正从自己的静室之中缓缓走出,面容沉静,看着这自称高仲行的凸目之人。

“你的储物之器也交出来吧,我替你保存,要是以后你真能有所成就,再将它还你。”

听了这话,姬考顿时就呵呵一笑了。

静室之中,他虽然一直在修行,但是外间一切话语,也落在他的耳中。

出来之时,他还将自己那储物囊之中最为重要的三件东西,百草真人所赠素问之卷、姜兰给的练剑之法以及被务成子斩鬼神之约的时候,碎成三截的商帝之剑,都放入洛书之中,让宓妃代为保管了。

洛书虽然不是专门储物之器,但是只要宓妃还在,自然能够将东西放在她自己身上。

他本来以为,这一来便要索取自己储物之器的人,该是一位神通极强的修士。

但是一见之后,他一阵惊讶,随后又恍然不已。

这凸眼之人,看起来恐怖无比,但也不过是炼气感玄之辈,似乎在炼体之上有些造诣,导致这双眼珠怪异无比。

“你是何人,我的储物之器,为何给你保管?”

要是换作更为强大一些的修行者,姬考不是对手,或许另有算计,但是这样一位炼气士,其他算计也就不必了。

不管来的是谁,自己的储物之器,决计不能交出去。

倒也不是这东西有多珍贵,有多必需,只是自己不愿罢了。

身上之物,比这宝贵的并非没有,今日被人所迫,交出了这储物之器,明日要是有人让他交商帝残剑,后日让他再交五色社稷台,则又如何处置。

这两件东西,可都曾被蜀使看在眼中的。

这种口子,绝对不能开,一步退,则步步要退,终有不可退之时。

东西能够给人予取予求,性命是否也能如此呢?

“我是谁你不需要管,你只要知道,既然手中有储物之器,你早晚会保不住,还不如寄放在我处。”

这小子以为蜀地是什么地方,他一介殷商炼气士,有什么宝物,还想保住?

就连他自己,平时都不敢带着宝物出门,生怕被那些与自己这一脉敌对的修士所夺。

姬考淡淡一笑:“那就让能夺的来夺吧。”

“看来你是认为,我无法夺你手中的储物之器了?”

高仲行脸色一变,双目尤为骇人,从他瞳孔之中,竟有两道光芒放出,直接射向了姬考。

姬考心中一惊,脚下一道金光升起,极为迅捷躲在一旁。

他原先所在之地,被高仲行眼中光芒,直接射出了两个大洞。

姬考没有犹豫,手中五色社稷台祭出,想也不想,朝着对方就砸了过去。

他虽然不清楚,这人为何在感玄这一阶,竟可以使出神通,但是手上可不能丝毫耽搁。

五色台飞起,化作丈许方圆,压向了这位蜀君派来的使者。

高仲行面色微变,心中却不慌,眼中又是两道光芒射出,打在五色社稷台上面。

然而,光芒过后,对五色社稷台没有一丝影响,仍然朝他压了过来,他终于开始慌了。

他眼中这神通,可是他们这一脉修行,一切神通之基。

这一脉修行,虽然出自炼气士,但是又融合了妖类修行之法与人道炼体之术,从修炼之初,便将修行关窍,附诸双目之上。

神通未成,便可以神光伤眼前之敌,目光所在,纤毫毕现。

一旦大成之后,目光可以明照千里,神通射杀千里之外之人,故有千里眼之称,上观苍穹,下观幽冥,都不在话下。

当然,这种神通,只是存在理论之中,就连这一脉的创始之人,都不敢说能做到这一点。

······

“王上,我那徒孙要在商使手上吃亏了,请让我助他一助。”

柏灌王所在宫室之中,在他旁边,一位双目凸出更为明显的老者,忽然看着远处说道。

“真人随意便是。”

柏灌王轻声一笑,这种小事,他可不想多管。

两道神光,直接从这老者双目而出,照在五色社稷台之上。

神通虽然于五色社稷台无用,但是其中含有千钧重力,直接将五色社稷台给击飞了。

姬考见状,连忙运使收拢法器之术,将这五色社稷台收回,默默站在一旁。

明显有高人出手,而且这高人,似乎与眼前凸目之人,神通同出一脉,姬考便不再动手了。

高仲行脸色涨红无比,用一种仇恨之极的目光,看向姬考。

姬考丝毫不以为意,他所担忧的,只是此人背后之人,至于他本身,又有何惧。

“好了,不要再丢人现眼了,赶紧带人过来。”

一个声音悠悠而至,让高仲行脸上一白,冷哼一声道:“你们随我一起,去拜见王上。”

姬考没有说话,与其他三位商使一起,朝着柏灌氏之君处行去。

在他前面,不管是那名为高仲行的凸目之人,还是其他三位商使,心中都复杂无比。

尤其是子朱此人,见到了姬考的神通,心中开始忧虑起来了。

这些日子,他因为心中对姬考不满,不知道说过多少姬考的是非。如今,更是因为他一句话,害得刘全失去了储物之器,让姬考与这位蜀地之人大战,心中惊惧,已经是难以言表了。

刘全阴沉着脸,一直没有说话,他乃是巫祝之修,不知道这位高仲行竟然如此不济,三两下便败在姬考手中。

当然,即便他知道此人实力不足,恐怕还是会将储物之器交出,此地毕竟不是殷商。按照这些时日的经历,蜀地之人,恐怕也不会以礼来待他。

与姬考稍有交好,他甚至还在位自己这位典藏史大人担心了,会不会迎来高仲行这一脉的报复。

······

来到宫室之外,不见柏灌之君,反而有一位双目极凸的老者,目光哂然,看着他们一行人。

“弟子见过师祖。”

老者只是稍稍瞥了他一下,淡淡说道:“神通不足,倒是胡为的紧啊。等到回去之后,自去你师那里领罚。”

“弟子遵命。”

刚刚在姬考他们面前,嚣张跋扈的高仲行,此刻竟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曾观小友修行,引气不靠定坐之功,却凭肢体导引,当真是了不得的手段啊,不知小友师承哪一脉?”

姬考心中微动,不想自己在静室之中的修行,竟然已经落在这老者眼中了,这目中神通,当真是可怖啊。

正了正衣冠,他正视这老者,拱手一礼:“见过真人。”

他不知老者境界,但想着称真人总不会得罪人。

老者口中一笑:“我高明这一脉的修行,虽非纯粹炼气,称真人倒也无妨。小友还未说,你这肢体导引修行,是从哪一脉的指引。”

姬考道:“考曾受一位仇生前辈指引,得知入境之术,并未有修行法脉在身。后来之时,又得岐山百草真人、彭祖、务成子等诸位高人指导,自己摸索出这导引炼气之法。”

高明真人脸上微微一变,仇生与百草之辈,他不知道是谁,但是彭祖与务成子,那可都是千年之前便存世的修行者啊。

不过他转念之间,又是冷哼一声:“天赋机缘倒是不差,所以你便是凭此欺压我门人吗?”

姬考心中顿时乐了,他不相信,以这位真人能看到自己炼气动作的神通,会不知道刚刚发生之事,他也不解释,只是淡淡说道:“真人意欲何为?”

“我也不生事端,不要你那法器,只是你等之争,因何事而起,便以何物了结吧。”

姬考面色微变,他不明白,这样一位真人,为何也同他那位感玄小辈一样,竟想着要自己身上的储物之器。

心中犹豫之时,忽然脑海之中,传来宓妃的话:“你便直接给他,问他敢不敢要就是了。碧霞妹妹当年脾气不好,从来没人敢随便动她的东西,我也想看看,她现在脾气变了没有?”

听到这话,姬考便不再犹豫,取出碧霞赠予他的丝布香囊:“此物乃是他人所赠,真人一定要取走,考也不多言,但是你若要用,恐怕还是得先问问原主。”

第六章 碧霞出手,论勾陈之事

高明真人闻言,眼中笑意不绝,以香囊作为储物之器,定然不是彭祖与务成子的手段,该是女修所为。

他倒要看看,此物是哪位女修所赠,似乎眼前这小子,竟还以为依仗。

说起来,他一定要夺姬考的储物之器,也不是要他里面什么东西,只是为了自己旁边的这个徒孙着想。

他们这一脉,虽然炼体炼气,但是根基却是宗天妖之道。

祭炼身上一处,以成神通之用,这本就是妖类惯用手段。

妖类之法,最是不能受挫,直往直来,纵横睥睨。虽然所求未必都能成,但是眼前能成之事,便帮自己徒孙做成又何妨。

他神念一动,便侵入到这香囊之中,想要查探里面的东西。

然而在他眼前,并不是想象之中,法器里面之物,而是一片碧绿色的云霞,光芒万丈,照在他的面前。

“这便是这储物之器原主人遗留的神念吗?”

高明真人心念一动,两道神光从他目中而出,打向这一片云霞。

他这神通一运,顿时云霞便被他搅散,将里面的东西顿时露了出来。

目光扫去,却几乎只有一些衣物与典籍,根本就没有任何特殊之物。

高明不明白,就这些东西,这位殷商来的炼气士,为何还藏着和宝物一样。

正要退出神念之时,忽然一个清冷女声出现在他耳边:“我送出的东西,随便一个山野之人,就敢抢夺的吗?”

声音落下,刚刚被他打散的云霞,重新又汇聚起来,呼啸而成一道霞光剑气,直接斩在他这一丝神念之上,让他根本来不及躲避。

“嘶!”

高明这一缕神念顿时遭受重创,他脸色煞白无比,看着手中的香囊,顿时感觉烫手无比。

这还没有结束,在东边天际,大日之向,漫天云霞聚集,然后从云霞之中,一片碧绿霞光,如圭似剑,斩向了高明所在。

这一剑由天际遥遥而来,直指高明所在。

高明所在之地,乃是柏灌氏部族之地,这浩荡的一剑,顿时将所有柏灌氏部族附近的修行者都惊动了。

这种天地气机变动,普通人感觉不到分毫,但是一旦入了类炼气士通神之境的存在,一个个都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都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有大神通者,忽然从天外出手了。

高明尤其惊骇,事情是由他引起,他自然不能就此而走。否则的话,天知道这柏灌氏部族,会不会被这一剑毁掉。

他飞身而至虚空之中,双目之中,神光喷薄而出,迎向这一剑。

······

蜀地之南,有青衣部族,差不多已经接近浩渺群山之中,这个部族,青衣神正在山间,和一白发苍苍的老者饮酒对弈,陡然一惊,目光看向北边。

旋即他轻笑一声,不再理会,继续看向身下的棋局。

“怎么,青衣神不去阻止这位神女吗?”

对面的老者淡然一笑,看向北边,颇有意趣。

青衣神冷哼一声:“不管了,人不人妖不妖的家伙,不知道的人,还说什么这是蚕丛氏目纵,乃是我的血脉之后。没出手将他打死就不错了,谁管他的死活,谁爱管谁管去。”

听到青衣神这不满的语气,老者哈哈一笑,点头应承:“说得倒也不错,这一类修行,确实人不人妖不妖。”

······

在柏灌氏部族西边,一个不小的部族之中,一位双耳巨大的老者,忽然之间哈哈大笑起来了。

“高觉真人,因何发笑啊?”

在他旁边,一位头戴鱼头冠的中年惊疑问道,中年人之旁,又有一个小童,同样带着鱼头冠,也是一脸好奇。

“我那老对手,不知道惹怒了何方神圣,如今正在被人教训,我能不开心吗?”

听到高觉真人说起老对手之名,这头戴鱼头冠的中年,马上就清楚是谁了。

顺风耳的老对手,不就是那位千里眼真人吗?

······

高明双目之中,不知射出了多少神光,直接让他双目酸涩胀痛,眼泪直流,但是那道玉圭一般地方剑气,却没有被消弭多少,仍然向他斩来。

他心中惊慌,看着下方的柏灌氏部族,便身形一动,朝着北方逃去。

这道霞光剑气似乎能见他北去,更是巴不得如此,浩荡剑光,以比刚才更凌厉的攻势,朝着高明斩了过去。

高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躲避这霞光剑气,慌不择路,脸上大汗淋漓,眼睁睁看着这霞光剑气劈下。

忽然从北部虚空之中,似有星光从天际垂落,如勾似曲,打在了霞光剑气之上,一下子就将这霞光剑气打散了。

“小惩大诫即可了,不可坏当初之约。”

一个厚重又带有肃杀之意的声音,直接从蜀地而出,传向了东方,落在泰山之上,碧霞神女的耳畔。

碧霞闻言,脸色微嗔,却也无可奈何,口中哼哼一声:“勾陈。”

在她旁边,鬼伯呵呵一笑:“好了,将东西还我吧。勾陈出手也没错,当初我等约定,蜀地之事,交给他们几个处理,我没有插手的道理。”

碧霞脸色悻悻,将手中一道玉圭还给鬼伯,说道:“我好不容易给了那姬考一件东西,让他能够好好帮助宓妃姐姐,这转眼之间,就有人要抢,哪能这么简单?”

说完之后,她又疑惑道:“父亲,你说这勾陈神兽,迈出那一步了吗?”

旁边的鬼伯手抚长须,目视西方,略作沉思,才道:“应该还差一些,不过观他出手气象,许是已经走出那两战败北的阴影之中了。”

“正位四灵之时,败于白虎之手;争夺兵主之位,又遇大尤这凶神。这位勾陈神兽,其实也算是遭遇坎坷了。不过看他如今,似乎在走星辰之道。这条路要是走通,说不得还真能迈出那一步。”

白虎,乃是四神君之一,妖族合力将他推上了此位,将勾陈挤了下去;

而大尤,更有一个名字,名叫蚩尤,败给黄帝轩辕之后,便有了这称呼。

蚩者,丑陋也。

黄帝虽将蚩字冠在他名字面前,以昭示炎黄部族之雅,但是并没有亏待蚩尤,将他封为兵主,执掌天下刀兵之事。

当初勾陈起意争此位,鼓动天下妖类摇旗呐鼓,声势惊人。

最终,蚩尤持虎魄之刀,带着他那些兄弟死后所化的战魂,以及九黎战士,南下十万大山,冲杀万千妖类,逼得他们再不敢言此事了。

这一战的影响极为深远,直接将人族南北两地的先民,联系在了一起,便是很多不修行之人,都知道有炎黄之民、有荆蛮之民、有骆越之民、有巴蜀之民等等。

想到这些种种,碧霞忽然不怀好意地一笑:“这位勾陈神兽,运道可能不好啊。前面两次,碰上了白虎君与兵主蚩尤。这一次,谁知道会不会又碰到那位大神阻路呢?”

鬼伯摇头一笑,照如今众多修行者的情况,应该不至如此。

······

高明回到了柏灌氏部族之中,神色似乎还没有平静下来,赶紧将这香囊还给了姬考,然后用一种看洪水猛兽一般的眼神,看着姬考。

他飞出部族之外,又飞了回来,其实不过是瞬息功夫,除下一些修行之中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众人见到他将香囊还给姬考,都觉得奇怪,便是姬考,也只是认为香囊之中,留有碧霞的后手,让他不敢夺取。

“此物,到底是谁所赠?”

直到现在,高明对于出手之人的实力,能觉得后怕不已。就差一点,要不是那位传说中的大人出手,他便直接被斩为两截了。

因此,他十分想知道,出手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说她名碧霞,其他身份,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她的父亲,自称鬼伯。”

“她的父亲,自称鬼伯!”

这样一句话,让高明心中撼动不已。

他可不是姬考,当初与很多人同得法门的时候,曾听传法之师讲过不少上古典故,特别是各种修行缘起的典故。

鬼伯,万鬼之长,乃是古往今来第一位鬼修,并且迈出了出人世间之路的鬼。

鬼伯之女,高明心中微微叹一口气,再看向姬考时,神色又有些不同了。

“走吧,与我去见王上。”

这种丢脸的事情,虽然被那些修行高深之人知道,丢脸是丢脸,但是高明可不会在眼前这些小辈与普通人面前,将身份丢掉。

他目光淡淡,引着众人进去。

“见过柏灌君。”

向这柏灌君行礼见礼之后,姬考才细细打量了这一位有志一统蜀地的方国之君。

这是一位极为年轻的君主,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神色之中,充满了朝气与自信。

这位柏灌君一点也不客气,面色威严,直接说道:“我已称蜀地之王,诸位既然已入蜀地,可直接以王称之。另外,蜀地从不养闲人,诸位能为我蜀地,又能帮我蜀民做什么呢?”

这话一出,让四位商使顿时心中都是一惊。

第七章 妄言王道,欲试耕种之法

王者,参通天地人之道,天下万民所归。

德合天地曰帝,夏后氏之前,禹王自以德薄,不以帝称,而自他之后,历代夏君,便连王也不随意而称,为夏后。

从炎黄肇始,一直到如今,上至神灵,下至万民,诸夏公认称王者,唯有禹王一人。

他虽不以帝称,但是劳苦功高,丝毫不在上古诸帝之下。

至于成汤灭夏,为代夏命,自承上帝之子,乃是下帝。

直到此时的商人之帝,其意实际上与王相同,有天下曰王,帝与王一也。

如今这柏灌氏之君,蜀地尚未尽有,蜀民尚未尽归,竟然以王自称,欲要毕竟殷商之帝,姬考等人听了,只觉颇为可笑。

天下不归,万民不附,闭门自守以称王,这与寻常之人,关于宅院之中,对着院中蝼蚁称神何异?

“柏灌君要称王,可知王道为何?”

子朱作为殷商宗室,对帝王之名号,最为敏感。

柏灌王轻笑一声:“王之为字,即斧钺也,持斧钺征伐天下,是以为王道。炎黄以此起于中原,大禹因此通于九州,成汤代夏,亦复如是。”

他这话一出,让几位商使脸色顿时再变,从当初造字来看,对方确实也不算说错。

但是,斧钺来由,却哪有这么简单。

子朱继续说道:“柏灌君可知,若无万民之意,只能说是持斧,却不能称斧钺。”

“哼,万民之意,当初炎黄之时,可没有问过其他部族之意,大禹成汤,亦没有问过诸夏之外部族之意。否则的话,三苗为何还未归服诸夏,东夷为何始终与夏商斗争。”

“如今我承蜀民之意,专征伐之权,先定名号,未来自有成王道之时。”

子朱听罢,还想争辩,却不料这柏灌王冷笑一声:“我为蜀地之王,与尔等无关,你们还是想想,能为我蜀地蜀民,做些什么吧。否则的话,便由我来安排了。”

见到这所谓的柏灌王,不像是能听人言之人,不管是姬考,还是刘全与任季,一个个都沉默不语。

对方不纳言,也不必去自取其辱。然而他们身居蜀地,势单力孤,言语之外,也无其他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以后要是有机会,再与他计较了。

“柏灌王不是派人,请我们入蜀,帮助蜀民脱羌入夏吗?”

进来之后,那位殷商任尹之子任季,终于第一次出言了。

他们这些人,被蜀使挑选,商帝派来,本就自有任务,帮助蜀地改制易俗,脱诸羌之俗,入诸夏之制。

现在,这位柏灌君,问他们能做什么,似乎不打算照旧约行事了。

柏灌王轻声一笑:“脱羌是真,但是入夏之制,那就免了。天下之制,岂止诸夏?我蜀地纳各方之长,已经另有制度,何须效仿诸夏之制。”

说起蜀地之制,柏灌王脸上,不乏自豪之色。

他们起自诸羌之地,曾经与戎狄交好,遍观诸戎狄之制,可以说是粗陋之极。早年之时,羌民也常学夏制,文字与雅言,就是那时所学。

成汤灭夏之后,甚至还有夏人的一支,融入他们诸羌之中,让他们从戎狄之中脱离而出。

如今到了蜀地,就更不一样了,先有蜀山氏与蚕丛氏定基,后面又容纳骆越、西羌、巴夏等诸地之民,各种制度汇合一起,形成了如今独一无二的蜀地之制。

便是域外之中,都有一些东西,融汇在蜀制里面。

虽然种种制度不过是雏形之时,但是明明可以与诸夏并立,何必要脱羌入夏,附之诸夏尾翼呢?

将来若是他能率蜀军东出,取代殷商,则蜀制便是诸夏之制,以蜀代夏,岂不快哉!

“所以,柏灌君所谓与我殷商言和,也只是说说吗?”

刘全的脸上,也难掩不满之色。

“不错,言和乃是权宜之计,让殷商与东夷好好分出胜负再说。至于你等,就老老实实在蜀地效命,或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然,也就没有存活必要了。”

“你乃是巫祝出身,我柏灌氏之中,有一方巫台,正合你去。至于你们两个,当真不愿意说自己擅长何事,那便去当军士,为我征战吧。”

柏灌君指着子朱与任季两人,眼中不乏冷意。

“来人,将此二人拉往营地之中,做我军士,若是不从,便直接斩了。”

他话音落下之后,顿时便闯入几位军卒,便要将他们带下。

不管是说要被带下去的两人,还是旁观的姬考与刘全,顿时都脸色变幻莫定。

他们虽有一些超乎常人的修行手段,但是那位千里眼高明真人,就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又能如何呢?

“柏灌君,子朱乃是殷商宗室,擅长各种宗室礼仪祭祀,任季乃是商相之子,教化民众颇为了得,你要是将他们拉去作军士,实在是浪费人才了。”

最终,刘全叹息一声,向着柏灌君说道。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将人保下来吧。

真要是去了军营之中,还不知道这两位不通修行之人,能够存活多久。

“礼仪与教化吗?我虽然对你殷商这些,不太敢兴趣,倒也不妨留下来,看看能否用于我蜀制之中。”

柏灌君一挥手,那几位军士便又退出了宫室之中。

“你这小子,便是后稷姬弃的后代吗?”

柏灌王又指着姬考问道。

姬考点了点头:“先祖正是后稷。”

“很好,冉使告诉我,你擅你先祖所传的耕种之法,可以为助我柏灌氏耕种?你姬周乃是小邦,要是能助成此事,来日自有姬周好处。”

柏灌王目光斜视,看着姬考。其他不说,要是姬考当真能够教会柏灌氏之民以耕种,那他这部族,当可养更多军士,一统蜀地,然后兵出中原,也指日可待了。

姬考心思一转,叹气说道:“蜀地水土,与中原不同,考不敢说擅长,只能说去尝试一番,早日研究出适合蜀地的耕种之法。”

“有这么麻烦?”

柏灌王看向姬考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喜了,在他看来,所谓传授耕种,不就是让他告诉蜀民,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除草,什么时候收割等等吗?

“君有所不知,天下之土,有肥沃有贫瘠,天下之水,有阴有阳,地域不同,寒热亦不同。但凡耕种,必依节而行,要想蜀地耕种无碍,必先做种种试验,了悟蜀地耕种之节。再传之于民,才会有大收获。”

“姬考初来,不知蜀地水土,故此还需几年时间才能将蜀地耕种之法研究出来。”

“什么,竟然要几年之久!”

柏灌王听了,惊讶无比。

姬考点头说道:“此时已经入夏,今年已经无法再做尝试了。只得明年再试,一年试土,二年观水,三年成节,最少需要四年时间,若受到影响,或许还需更久。”

事实上,尝试耕种,姬考哪里需要这么久的时间。不过他观这位柏灌氏之君,并非善类,能拖则拖一段时间,也为自己的修行争取时间。

他也不好说更长的时间,时间太久,万一这位柏灌君不想让他试验了,容易产生其他波折。

“四年吗?”柏灌王略作考量,大声说道:“便给你四年时间,你要什么,我给什么,要做何事,柏灌氏之民都任你指挥。但是四年之后,我要知道你所说的耕种之节,我要看到,蜀民可以如中原之民一样耕种。”

“考敢不奉命。”

姬考拱手说道,至于四年之后,那就再看吧。

四年时间,也足以让他了解蜀地情况了。修行上面,虽然未必能内外交感而动真,养气大成应该是足够了。

“很好,四年之后,我若是看不到我想看的东西,你要小心你的头颅了。”

那高明真人听到柏灌王所说,心神微动,很想告诉柏灌王,这少年身后,站着有神灵之辈。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真要等四年以后,姬考无法完成任务再说吧。

至于神灵,他虽然畏惧,但是柏灌王背后自有靠山,并不像他这般畏惧。

······

来蜀地之中,第一次拜会柏灌氏之君,就是这样别开生面。

这位柏灌君,倒是给姬考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他不知道柏灌君到底有多少实力,不好说对方是狂妄还是大志。

这种东西,本就是是一线之差的事情。

若有底蕴,可为千年难成之事,当真要在诸夏改天换地,那便是大志;若是口中大言凿凿,终其一生,连蜀地都平不了,那便是狂妄了。

但不管他底蕴如何,姬考都不可能任凭他成事。

以蜀制代夏制,真当诸夏无人吗?

即便仅有他一人在蜀地,也要想办法将对方的谋算成空。

想归这样想,姬考现在要面临的现实,则是怎么当好这四年的农民,或者说是农业种植科研工作者。

看着身后跟着他的十几号人,姬考淡淡说道:“各位先随我一起,走遍柏灌氏之地,看看各处耕种情况如何吧?”

柏灌王担心他一人之力不够,或者担心他偷懒,派了十几人做他的随从,其中不乏几位巫祝与图腾修行者。

第八章 择农稼之地,悟雷霆之法

柏灌氏之地,起初之时,不过仅仅渎水上游一地。由来蚕丛氏被他们吞并之后,势力才大增,尽管北受阻于商人,东被拦于巴人。

但是蜀地之中,柏灌氏倒是名副其实的第一部族。

军士四出,从渎水(岷江)上游,一直到与沫水(大渡河)相会之处,都是柏灌氏之地。

当然,柏灌氏在蜀地之中,也不是独强,不说部分零散部族还未被它吞并,沫水之西,还有鱼凫氏部族,与它隔河相对,时常争夺沫水的统治。

在南部黑水险峰之畔,还有青衣氏之国。

这国乃是当年蚕丛氏遗民南去所建,不像柏灌氏之中,有着大日、巫咸、龙凤之属甚至妖类与域外之神各种信奉,青衣氏之国,只奉祀青衣神蚕丛氏。

至于黑水,又名绳水,则是大江上游之段,也就是未来的金沙江。

黑水蜿蜒于群峰之中,乃是人迹罕见的不毛之地,时有妖类出没,青衣神坐镇于此。

姬考花了两月时间,几乎走访了柏灌氏部族所有地域,对柏灌氏之地的地形加以考察。

同时,也对柏灌氏已有的耕种物整理了一番,不管是粟还是黍,种得都是差强人意。

其实照姬考看来,这些人就是没有用心去进行耕作,否则的话,不会数十年种不出东西。这也不怪他们,这种时代,大家都是要想办法生存。本来依靠渔猎,就可以度日了,寻常人自然不敢随便花时间做另外的尝试。

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君主自身,或者派人去做的,就像当初的炎帝神农氏,或者姬考的先祖后稷一样。

可是这几位柏灌君,自入蜀开始,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东出,与殷商争锋。加上柏灌氏之民,依靠渔猎就能活得很好,也没必要花心思在不确定的耕种上面。

不过姬考既然来了,而且身为后稷之后,做此事轻车熟路,几乎没有风险,柏灌王自然是让姬考去试了。

走遍柏灌氏之后,最终,姬考在岷江中游偏下之地,停了下来。

姬考决定,就在此地,进行耕种实验了。

一路之上,他已经采集了不少谷物农稼之种,加上在他储物之器里面,从殷商过来之时,也备好了一些,就等来蜀地开始尝试了。

当然,此时已经是盛夏了,他即便有想法,还是等着来年开春比较合适。三四年时间可以用,没必要太过勤快了。

在渎水之旁,姬考找了一个已经归属柏灌氏的部族,在这部族旁边,找了一大块荒芜平地,然后伐木为居。

这里就是姬考未来的试验田了。

田地既择,姬考便将这些事情放在一边,开始专心修行。

虽然这段时间在外行走,没有将修行之事放下,但是行走坐卧之间修行,又怎能比得过他那导引之术。

这些时日,眼见蜀地种种,姬考对于提升自己实力,心中极为迫切。

柏灌氏所占之地虽然不大,但是其中修行者,着实不少。

当初在沬邑之中,商帝武乙立下罪予台,又称万方台,召集诸夏各方炼气士,以对抗巫祝与四夷。

而这位所谓的柏灌王,似乎比商帝气魄更大一些,大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柏灌氏之中,立下了五台,曰崇阳台,曰巫咸台,曰龙凤台,曰上灵台,曰天目台,都是为修行者修筑楼台。

姬考经过五台附近之时,曾经远远一观,发现这楼台之中,当是有极为强大的修行者。

天目台好说,必是高明真人这千里眼一脉所居,其他四台不修炼气之法,但是排在天目台之前,想必都有类通神修士坐镇。

在姬考旁边,就有两位修行者,一位乃是自崇阳台而出的图腾师,一位乃是自巫咸台而出的巫祝。

他们倒是无所谓让姬考知道一些柏灌氏修行者之间的情况,也想让姬考老实一点,别出去沾染是非了。

崇阳台乃是祭炼大日图腾的图腾师所居,巫咸乃是蜀地巫祝一脉传承之源,至于龙凤台,则直接是祭祀龙凤之先民,上灵台就更特殊了,乃是妖类所居之台。

得知这些之后,姬考岂能不惊异莫名。

殷商的炼气士与巫祝,大多数情况下,多少还会受些礼法限制,王命之下,非有罪者不诛。

殷商承夏之制,虽然不是以礼治国,但是礼者理也,从炎黄之时,慢慢浸润在心中的道理还都是守的。

柏灌氏就不同了,自羌地而来,不到百年功夫,容纳了各种部族之民,一时之间,制度礼仪哪有这么快建立。

再加上,这位柏灌王,根本就没有压服这些修行者的实力,导致五台修行之辈,在外常有纷争。

又有龙凤妖类,连人道基本伦常都未必会守,见猎则心喜,见物则欲夺,五台之中,争斗更是没有消停过。

姬考也曾思考,这各种修行者,能够汇聚在柏灌王之下的原因。

这位柏灌王,可没有什么德行昭昭,万方来投的魅力,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那些大神通者,已经商量好了吧。

想到这里,姬考心中更是忧虑,以蜀制代夏制,后面似乎不乏高人谋划啊。

如今殷商国势,刚刚经历大变,正是风雨飘摇之时,东夷犯境,戎狄紧逼,妖类入寇,加上如今的商帝文丁,似乎也与巫祝一脉,并非完全同心同德,仿佛还另有争斗。

这种时刻,蜀地之兵东出,恐怕还真是有大麻烦啊。

随即,姬考便摇了摇头,禹王之后还未封到杞地,自己就开始担忧起天塌下来了,真是殊为可笑啊。

虽说要防微杜渐,但是也得有防微杜渐,甚至挽天倾于即倒的实力才行。

如今姬考的修行,也不再想其他了,依靠导引之术,好好引气养气便是。

他静坐于自己所造的木屋之中,不再理会外面任何之事,足足修行了大半年时间。

气海之中的内气,不断在增加,河水奔涌,颇有化江河为大海之势。

与此同时,姬考还偶尔花费功夫,研究一番自己定境之中的浩荡雷霆了。

那位不知名的女神,将这奇怪的雷霆交给自己之后,也没有交代半分,甚至也没有一个修行法门,利用方法。

他只能自己慢慢研究,仔细尝试,看看这东西有什么妙用。

每次他将心神沉入这雷霆之时,姬考便有一种感觉,似乎他自己化成了雷霆一样。

然后,一道雷霆在混沌之中惊起,光芒照彻天地,天地似乎被这雷霆一下子炸开,出现了无限生机。

而后,雷霆散开,似乎又有演化。

但是每到这个时候,演化便戛然而止,他的心神当即从雷霆之中退了出来。

姬考本就是坚韧之人,自然不会放弃尝试,每当导引之法行气一周天之后,便要入境体悟一番这雷霆。

“夫雷霆者,天地枢机。故雷乃天之号令,其权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雷法为先天之道,雷神乃在我之神,以气合气,以神合神,岂不如响应答耶。廓然一气初分,自觉神清气爽,外欲不生,此身与天地相为表里,造化皆在吾掌中矣。动天地,感鬼神,驱风雷,役万物,无往而不可凡欲行持,先服先天祖气。······合天地之造化,为雷道之至尊,万千法门,皆终于此也。”

不知道第几千次或者几万次尝试之后,这一次雷霆炸响,天地被电光照彻之后,姬考并没有被第一时间驱出雷霆之境。

在他脑海之中,忽然多了一段经文。

或者不能说是经文,只是一个法门,直接显化他心神之中,然后经他自我灵识,演化而成经文。

这是一道雷霆之法,需要以先天雷霆祖气为根本,以气合气,以神合神,然后引动天地,击出一雷。

这雷在天地之间,无名无号,但是姬考有种直觉,这该是天地之中,最为本源的雷霆之一。

最关键的是,这道雷霆,姬考只要能将内外交感,踏入洞真之境后,便能够发出。

先天雷霆祖气,自己定境之中的万千雷霆之内,似乎蕴含了不少,以气合气,自然无碍,以神合神,他虽然没有元神,却可以神识代之,无非是威力小一些。

最后,只差引动天地了,只要他内外交感,炼气洞真,引动天地,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洞真之道,是炼气士由内而外的一步,万千神通由此而生,内气引动外气演化,岂非引动天地哉?

苦悟多日,终得一道雷霆,让姬考对于早点进入洞真之境,更是充满了期待。

······

西北雷泽之地,云中君化出人首龙身法相,在万千雷霆之中吐纳嘘呵,正在将那些雷霆本源,重新收拢心神之中。

在他心神之中,雷云蕴育其内,演化无穷道机。

忽然这位云中君双目一变,目视东南:“好啊,这么快便自感成雷,真是好手段。”

他执掌天地雷霆多年,对于天地之间的雷法演化,最为敏感。

刚刚所感应,明显是有雷霆至法造化而出,直接以法代神,让他的雷师权柄,真正不稳了。

然而东南云水之中,自号长生的老者,心中也意外不已。他心有大谋划,袖中这道雷霆本源,还没开始利用起来,没想到另外一道,就已经被人演化成法了。

“不知道所演之法如何,可不要暴殄天物了啊。”

他也不知,娘娘出手,将另外一道雷霆本源赠给了谁,如今见到对方用来衍法,与他谋算倒是不谋而合。不过,除下衍法之外,他还有另一种用途,此时倒也不急。

云中君认为是他已经以雷霆衍法了,那就让他这么认为好了,未来再给他一个大惊喜。

第九章 躬耕田亩,欣然自得

轰隆隆。

雷声滚滚,在天边闷响。

这不是姬考心神之中的雷霆炸响,而是真正的天雷响起,惊蛰已到。

正月启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听到这雷声之后,姬考便悠悠睁开双目,暂时结束了修行。

春雷既响,万物复苏,是时候开始耕田以备种植了。

他走出木屋,将那十几个与他同来的人召集,开始分配任务了。

十几个人,包括他自己,都分到一块田地,进行垦荒。

于是,以他们的居所为中心,浩浩荡荡的开荒运动展开了。

三百步为一里,每个人都要负责方圆二十里左右的地,整片开垦之地,足足有方圆三百里。

这些土地,多是分布在渎水与它之流所在,水源充足,方便灌溉。

姬考给自己分的,自然就是在他的居所旁边。

然后,他便开始让所有人进行种子处理,手头上的种子,有麻、稷、黍、麦、菽(shu)这盛行的五谷,当然也有稻。

六种主要的种子之中,麻的种子最为好些,毕竟蜀地种麻的历史,几乎与养蚕差不多。

当初麻姑与蚕丛氏共同入蜀,前者教民种麻称麻衣神,后者教民养蚕称青衣神。

至于稷、黍、麦、菽这四种,种子就要差上一些了,姬考走遍蜀地,才筛选出了部分好一些的谷物来育种,加上从殷商过来之时,一路上所选,才勉强足够。

稷是粟谷,正是姬考先祖后稷开始种植的东西,号称百谷之王,中原民众最常食用之物。

黍是糜子,菽是豆类,麦是小麦,也都是中原所种植的主流,周原都有种植,以前姬昌特意教导过,姬考也大概明白其种植之法。

最后的稻谷,则是周原甚至殷商之中,都没有见过的谷物。

这是姬考在后世之时,最为熟悉的谷物了,他生于吴楚之地,后来虽然因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生活稍微富足了一些,但是幼年之时,经常在田间陇里与水稻打交道。

这些谷物的来源,姬考猜测,应该是蜀地更南的越人所种了。毕竟蜀民之中,不乏来自骆越之人。

所谓骆越,乃是越人的一支,与蜀地最近。

种植水稻的各个步骤,他都不陌生,然而,手中的稻谷却有问题。

此时的稻谷,远不如他后世所见的丰实,与粟谷相比,大不了多少。他走遍蜀地,也没有获得多少。

三年时间,默默种植,默默收获也不知道能不能种成。即便是能种成,他也要另做筹划,不能随意交给柏灌王。

此人志大而德薄,并非可以共谋帮助蜀民安居乐业之人。

因此,种稻之事,需要他亲力亲为,不能丝毫假手他人。

······

说是在此躬耕种植,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修行呢?

白日之间,姬考将修行之法,化入种种农活之中,垦荒、布种、育秧、除草、引水,甚至亲自化粪为肥,他都做起来丝毫不含糊。

很多与他同来的柏灌氏之民,见到他在旁边的部族建立茅坑,让百姓在里面进行五脏轮回之事,后来竟将这些粪便之物亲自挑出,施于田亩之中。

不止如此,他甚至还要去收集牧养的羊群粪便以及野外的兽类粪便,碎成粉状,洒于田间。

姬考不单自己这样做,还要求其他人也和他一样做。

那两位修行者,自恃身份,当然不愿意做这种普通人都觉得脏的活,但是受命听姬考之言行事,只能给其他人一些好处,让人代劳。

姬考见此,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同是修行,各有各的想法,他自己愿意躬身而下,不以采集粪便施肥为耻,并不能强求他人也如此。

这两位与他同来之人,也并非他的传人,不是他能言传身教之辈。

甚至两人的修行境界,说不得还要比他高一些,他还得向对方请教才是。

白日一边劳作一边修行,晚上的时候,自然就是导引炼气了,日夜相继,一天也没有停歇。

在这期间,柏灌氏之主还派人过来查探了一番,查探的人里面,正有子朱与任季两人。

他们出身商地,虽然对于农耕之法,没有姬考熟悉,但是对于姬考有没有尽心耕种,还是能看出一些的。

这些人盛夏而来,正是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当子朱与任季再度看到姬考的时候,顿时就愣住了。

以前那个风姿气度,卓然不群的姬周佳公子,此时几乎不见了。

他们眼前,只看到一个黑瘦的少年,头戴一顶草帽,穿着葛布短衣,汗水挥洒,在田间清理杂草,将杂草清理完毕之后,又将那些发出恶臭的粪便,撒到田间。

子朱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修行者又如何,在蜀地之中,人生地不熟,做得还不是那些下等之民所做的事。

在殷商之时,他们宗室出身,或者入军征战,或是守土一方,这种耕种之活,乃是地位最低的一种商人才干的。

倒是旁边的任季,看到姬考这般模样,悠悠一叹,朝着姬考一礼:“不愧是后稷之后,季不如远矣。”

甚至从姬考身上,他能感觉到,他的祖先后稷为司农之官,在洪患前后教民耕种,该是多么辛劳。

更久远以前,炎帝神农氏将谷物从杂草之中分出,传授万民,又该是怎样辛苦了。

姬考在田间,见到任季朝自己行礼,指了指自己脚下的一桶粪便,以及手中分理粪便的工具,朝任季一笑,示意不便回礼。

任季点点头,又看了一段时间后,便与其他柏灌王派来的人,又到旁边那些耕种之人那里了解情况,便就此回去了。

······

“怎么样,我柏灌氏的农官,没有在外偷懒吧?”

柏灌王其实早就从千里眼高明口中得知,姬考自开春以来,便辛勤无比,几乎没有停止劳作。

不过他担忧姬考年幼,未必懂耕作之法,劳而无功,所以还是让人过去看看。

柏灌氏之人说道:“据小人看来,他们所种谷物,确实要比我柏灌氏之前所种植的,要好多了。甚至谷物长势,与我曾见巴地之中的差不多。”

其他人也同样点头,他们都是出过蜀地,见过其他地方耕种的,是以才被派过去了解情况。

“你们两个怎么看呢?”

柏灌王又看向了子朱与任季两人。

“我观考君,实有其祖后稷之风,不辞劳累,躬耕田亩,想必三年时间,必有所成,教授柏灌氏之民耕种,问题应该不大。”

任季如今,对姬考可以说是推崇备至了,他感觉,那些上古的贤人,大概也就是这种作为吧。

明明是炼气之人,已经可以不吃不睡,却仍可以像寻常百姓一样,欣然在田间受苦受累。

“这小子确实很适合种田种地,柏灌王不必太过操心。”

子朱的话不是很客气,但是也差不多是同样一丝。

柏灌王满意地点了点头,既是满意姬考所为,也是对他们这几位商人,如今都愿意为自己效力而满意。

那刘全在巫咸台之中,已经被台使冉缁收服,正跟随柏灌氏之军在外,收拢原始部族。

眼前两个人,跟随自己左右,治民立制之时,他们都颇有见解,常常能提点出自己没有想到的东西。

最后一位炼气士,更是安心耕作,想必连修行炼气都被耽误了吧。

要是耕种之法有成,自己还是真要好好感谢一番。

“好了,既然这样,耕种之事,我就不用多管了。传令下去,加快对各部族的收拢,纳入我柏灌氏之中。”

“两年之后,我们要对西边的大敌出手了。”

听到柏灌王这话,所有人都惊异了。

柏灌氏西边的大敌,大家都清楚,乃是鱼凫氏部族。

这个部族,乃是蚕丛氏与蜀山氏后人合成的部族,羌民极少。在柏灌氏之外,整个蜀地,就鱼凫氏实力最强。

而且,和柏灌氏一样,鱼凫氏后面,也有不少修行者。

真要是和鱼凫氏开战,那就不像以前的小打小闹了。

“王上,当真要和鱼凫氏动手吗?”

听到下属之人的疑问,柏灌王眼睛一瞪:“自然是需要,鱼凫氏在我等身后,后方不靖,我们何谈出蜀?”

一直以来,柏灌王的目标,可都是蜀地之外。鱼凫氏于他而言,虽不重要,但是起码要不能让对方有捣乱后方的实力。

······

由春入夏,再转到秋季,便是收获季节。

或者是因为时间点没有选好,或者是肥量没有控制住,秋季丰收之时,除下姬考特意留心的水稻,其他收成并不是很好。

即便不是很好,却也让与他同来耕作之人大喜过望了。

这种收成,远比往年之时,蜀民自己耕种要翻上一番。

开始之时,他们对于姬考这少年人还很是不屑,觉得跟着姬考,就是浪费时间精力。但是现在,他们看向姬考的目光,多了不少崇敬。

对于他们的变化,姬考并没有在意,收割之后,并非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焚烧秸秆,以作肥料,选择良谷,以作种子,都是要准备好的。

冬日无事,但是姬考难得出来,却遇到了一件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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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养气已成,柏灌侵鱼凫

离春已近,姬考这些时日,每日外出,观动物花草习性,以察天气冷暖变化,为每种谷物何时开始播种,寻找恰当时机。

上一年的时候,因为谷物种子不多,他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时间,惊蛰下种,然后等到谷物成熟便收割。

这一年便稍有不同了,谷物种子多了不少,可以分时间播种,看看最后收成如何。

特别是其中的麦谷,春种秋收,似乎成效不大。他便明白,蜀地之中的麦,还是需要过冬效果才更好一些。

所以,在秋冬之际,他便已经命人种下了。

然后,冬季十分,也不能如去年一年,埋头修行,时不时就要出来看看。

渎水之中,常有渔民在捕猎鱼虾,便是姬考他们开垦的荒地旁边,也不例外。

“嘿,呵,嘿,呵······”

走到河边之时,他便看到有一群附近的渔民,站在岸上,力作一处,奋力拖拽手中的渔网。

渔网之中,似乎有着很大收获,七八个渔民,额上青筋都暴出了,却还是没有将水下的渔网拉出。

于是,旁边又多了几个人,一起用力拉拽,口中呼喝之声,倒是颇有干劲。

姬考心中觉得有趣,便在一旁驻足观看。

终于,水中的东西,被他们拉了出来。

“嘶!”

所有人都不由惊呼,这竟是一只巨大的鳖。

姬考站在旁边,也忍不住感叹,这只鳖太大了,背壳之上,足足可以躺四五个成年人。

开始之时,姬考看到这背壳露出,还以为这是龟,但是见它壳面光滑,没有裂状纹路,加上头部露出之后,比龟类较尖,应该是鳖无疑。

当然,鳖这种东西,在未来之时,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名叫王八。

但是这只鳖如此大,姬考觉得,应该称之为巨鼋(yuan元)更合适一些。

“好大的鳖啊。”

蜀民之中,和没有鼋这种称法,他们很是开心,这一次还真是大收获了。

十几人手上的力气,更是大了起来,想要将这大鳖拽上来。

然而,姬考看着水中那鳖的目光,忽然一凛,他感觉,这鳖的目光之中,似乎有些笑意。

忽然,这鳖的目光扫了一下姬考,然后微微摇了一下头,随便一甩,便将那十几人拽到一地,然后悠悠远去。

在水中一浮一沉,意态悠闲,趣味自生。

看着这大鳖远去的姿态,姬考神色微动,这应该就是一个妖类了,就是不知,实力如何。

妖类之修,在成妖神之前,都是半妖之属,实力强大者,亦可称君。

普通妖君,与炼气通神之辈相若;妖类之中,还有大君,乃是距离妖神一步之遥者,真要强行相较,与巫祝得巫之名,通神绝顶之辈或可相比。

见这大鳖远去,姬考看了看那被拽到的渔民,也摇头而去了。

那只大鳖,虽是妖类,但似乎不是喜好杀戮,肆意妄为者。

······

第二年的时间,姬考除下自己种植不多的稻谷之外,其他各种谷物,都分给与他同来的十几人了。

虽然劳作少了,但是花费的时间却更多,整日之间,在各个田间穿梭行走,观看庄稼长势,对于虫草之类也时时警惕。

这一批的谷物,都是分时间段种下的,长势极好对比,不管是麻、粟、黍还是菽、麦,姬考都大概明白其最佳的种植时间了。

此外,还有水量与肥量的对比,施肥与灌溉的时间对比,秧苗的距离对比,田地不多,但是被他分出了几十种对比组。

总之,就是各种对比,寻找耕种之节。

最后找出最为合适的一组,以后就依次节而行耕种之事便可。

稻谷倒是不用分时间种植,上一年的种植与收割时间,都极为合适,收获也不少。

加上种子不多,此时种植的主要目的,还是育种。

留下良种,以备后用。

这一年丰收之时,甚至都比不上上一年,但是其中有几组,谷实饱满,让他甚为满意。

从这些谷物之中,选出种子之后,便又是一年过去了。

而且,除下谷物丰收之外,姬考的修行,也算是小有丰收了。

日间在烈日之下坐卧行走,耕作以引气,夜间在星月之下导引肢体,以动功养气。

来到这里两年有余,姬考的气海,终于名副其实,有如大海一般浩瀚了。

他入得定境之中一观,上面是日月高悬,星河轮转,下面则是汪洋肆虐,气浪滔天,上下之间,星辰与海洋之中,还有雷霆呼啸,电光纵横。

姬考不知道其他炼气士入境之中,所观气境是何等模样,但是他自己看着自己的气境,觉得应该是已经到头了。

即便再导引炼气,气海之中,估计都难再有变化。

姬考十岁入境,如今还不到十五岁,不足五年时间,养气大成。就他自己查看典籍所知,加上与一些炼气士交流,似乎没有几个人,引气养气有他这般速度。

即便是那些有着至法传承的炼气士,比如姜兰、子姝等人,到他这种境界,都最少耗费了十年时光。

更不用说其他炼气士了,多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得以养气大成。

到了此时,他才感觉,彭祖当初让他走出自己的修行之路,当真是大智慧之言,他的修行,在此受益良多。

修行到他这一步,可以说是到了炼气第二境洞真的关口了。

感玄乃是内感外引之道,洞真则是内外交感,以得气真之道。

感玄之境,每一位炼气士修行如何,除非大神通者以无上神通,搜夺神魂记忆,否则无人会清楚,每个人入境情况如何。

但是一旦内外交感洞真,便意味着内境要向外气演变,入境如何,洞真所得的根基之气便如何。

所以当初在岐山之上,长桑君与青囊君才会对姬考所入何境,颇为关切。

天地气机无数,便是最为顶尖的祖气、道气、母气等,也不在少数,更不用说更下一些的元气了。

炼气士的根基之气,乃是自身法力内气与外交感的第一缕气,也是与炼气士最为相合的一道气机。

虽说在后来随着境界更高,即便是后天之气,也可演化而入先天。但是,第一缕气机层次越高,最少在洞真之始,便要好走多了。

无数神通法门,都需要上等之气才能演化。

对于姬考来说,想这些神通演化之事,还早了一些,如今正卡在内外交感的关头,等待着临门一脚的到来。

内外交感,与入境稍有相似,极重契机。但是又不像修行入境之时,玄之又玄,机缘更胜修行,有人一辈子都无法入境成功,有人知境便入境。

若是有高人愿意出手,完全能以元神之力,帮助修行者完成内外交感这一步。

姬考旁边没有什么高人相助,即便是有,他也不会愿意他人相助。修行之事,本就是个人之事,只要契机一到,便可自然交感,何必假手他人。

即便是契机不到,那也应该是自己去寻找契机,从无路之中找出路,方是修行者该做之事。

接下来的一年,姬考便不再一天到晚引气养气了,每日只是导引一周天即止。

白日之时,劳作便是劳作,将一切修行之事抛在脑后,全力做眼前除草灌溉施肥等事;夜间之时,便练习剑术,如今养气已成,他也确实需要一些斗战之法了。

······

也就是他在渎水中下游择地第四年,开始耕种的第三年,柏灌氏紧锣密鼓,忽然之间出兵鱼凫氏之地。

鱼凫氏之中,有一位顺风耳真人高觉,对于柏灌氏的所作所为,都听在耳中。

柏灌氏趁夜而来,他们一清二楚,早就陈兵备战,埋伏在一旁。

当然,他们的埋伏,也被柏灌氏之中的千里眼高明真人看在了眼中。

都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对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最终还是明刀明枪直接干架,比的就是哪一方实力更强。

柏灌氏有五台修行者,鱼凫氏并没有这么多,除下顺风耳高觉真人以外,就只有一位麻鱼真人,乃是麻姑当年在蜀地之时,收录的弟子。

大战拉开,顺风耳与千里眼于沫水争锋,这两人算是老对手了。

甚至有传闻称,两人原本乃是同父兄弟。

往昔只是普通炼气士之时,他们便常有争斗,有一次一直斗到雪山之上,曾遇一位大神通者传法,才分别悟出了千里眼顺风耳之术。

虽然勉强算是同门而出,但是两人恩怨并未因此而有半点好转,仍旧争斗不止。

后来蚕丛氏没落,千里眼高明,选择了柏灌氏部族,帮助这一部族崛起。而顺风耳高觉,偏偏要与他作对,选择了另外一个鱼凫氏部族。

高明高觉,实力势均力敌,都难以在短时将对方击败。

另外一边,麻鱼真人实力高强,是以有一龙一凤,加上一位巫祝同时对他出手,在沫水东边,柏灌氏的崇阳台与上灵台内,还有两人遥遥看着此地。

两位通神真人被拦下,下面便是普通军士的大战了。

柏灌氏人多势众,加上兵器精良,又是特意训练的军士,鱼凫氏这边,虽然整个部落的壮力都奋勇杀敌,可是终究难掩颓势。

在柏灌氏军士之中,还有很多踏上修行之路的修行者在其中,鱼凫氏哪里挡得住。

很快,他们部族的鲜血便染红了沫江,甚至鱼凫氏如今的首领,那位头戴鱼头冠的中年,都被人一箭射在腹部,又被巫术所击中。

麻鱼真人,乃是当初蜀山氏的遗民,这鱼凫氏首领,其实是他的后辈,见到这种情况,心情悲怒,眼中寒意凛冽,看着柏灌氏的修行者。

“很好,这是你们逼我的。”

第十一章 丝鞭麻槌罚人罚己,青铜神树九乌所居

麻鱼真人见到族民惨状,后辈重伤,顿时怒火中烧,朝着东方遥遥一拜:“弟子不肖,族群将亡,请师尊麻槌一用。”

他拜完之后,顿时从鱼凫氏祖庙之中,飞过来一物,此物看起来普通无比,乃是麻草绞扎而成的一根粗短鞭槌。

麻鱼真人接过这鞭槌,神气一转,上面顿时发出耀目的黄褐色光芒,在黑夜之中,尤为显眼。

麻鱼真人持着这鞭槌,随手便朝着旁边的一龙一凤打了过去,两锤打出,龙凤顿时感觉一股冥冥之中的威压而至,让他们避无可避,一槌打在龙头,一槌打在凤喙,将他们打翻在地。

但是麻鱼真人自己,随着这两槌打出,脸色也顿时煞白,甚至嘴角还有鲜血渗出。

“丝鞭麻槌,罚人先罚己,真人这又是何必呢?”

那位巫咸台的巫祝,看到麻鱼真人手中的麻槌,顿时脸色一变,看着对方叹气说道。

千年之前,青衣神与麻衣神治理蜀地之时,有民不服教化,不得不用些惩罚手段,是以青衣神以丝成鞭,麻衣神以麻成槌,作为刑具。

但是青衣神与麻衣神两人,却都认为民众不遵教化,首先应该是他们自己的责任,是以这两件刑具,施刑于人之前,先施于自身。

而后蜀民感念两位神灵之德,纷纷相从,听从二神教化。

这巫祝见麻鱼真人取出这鞭槌,伤人伤己,心中微慌,便出言相劝。

麻鱼真人冷笑一声:“不如此,便看着你们灭绝我鱼凫氏吗?”

“真人此言差矣,并非灭绝鱼凫氏,乃是让鱼凫氏与柏灌氏相合,一起大兴蜀地。”

麻鱼真人听罢,又是一声哂笑,看着眼前龙凤,又指向远处的上灵台:“你等所谓大兴蜀地,便是让神灵祖宗,与这妖灵之辈并祀?龙凤也就算了,人族过往之中,算是有功,那些妖灵,也能尊于台中,得民祭祀?”

这巫祝悠悠一笑:“万灵共生,若是能和谐相处,便是祭祀于他,又有何妨?”

“去你娘的万灵共生,你祖先从妖类压迫之下走出来,不是为了让你认妖类当祖宗的。”

麻鱼真人怒喝一声,手中的麻槌想也不想,便朝着这巫祝打去。

嘭!

这一槌直接打在巫祝的右臂之上,骨头裂开的声音清脆可闻。

巫祝痛叫一声,捂着右臂,目光森然,看向麻鱼真人。

麻鱼真人自身情况也不好,这一击用力极大,他自己也受伤不轻,不过是在强行忍着。

而后,麻槌再次挥出,朝着远处正厮杀的修行者打去。这些修行者在战场之上,杀戮不少,他早就看不惯了。

“真人当真是要鱼死网破吗?”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从旁边传出,一位身穿白衣的俊朗青年缓缓走出。

这青年头戴太阳之冠,右手持着一棵青铜神树,这神树有三层枝叶,每层有三根树枝,上有花果悬挂,每一个花果上都站立着一只三足金乌,栩栩如生。神树的下部悬着一条龙,龙的头朝下,尾在上,夭矫多姿,气势不凡。

青铜神树从青年手中飞出,发出万道金光,上面九只三足金乌,仿佛要冲天飞起一样,与麻槌一撞。

轰!

两者相撞,天空大地,似乎同时震颤,连远处的高山都似乎抖了一下。

各种气机在战场之地扰动,狂风肆虐无比,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双方攻杀之势,顿时便停了下来。

······

在荆蛮之地的一座高山之上,一位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妙龄少女,正在神游之中,忽然之间神色微变,睁开秀目,看向西边。

“太阳神树,九金乌所居吗?”

这妙龄少女喃喃自语道:“出蜀千年,看来要找个机会过去一趟了。”

然而,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柴桑山,那只在云雾之间翻腾的螣蛇,又将自己出去之意按捺下来了。

这家伙一点都不老实,得先请个人过来帮忙看一下,要是因为自己离开,产生大祸,那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忽然,这少女想到一人,顿时露出笑意,这段时间,再酿一壶灵芝酒,酒成之时,恐怕就会有客自来了。

······

“太阳神树,你便是那位获得太阳神图腾之人吧?”

麻鱼真人接过麻槌,望着这青年,目光之中满是忌惮神色。

这青年境界未见多高,也不过是图腾师的接引一层,不能自成法相。

但是他手中的神器,可是当年羿落九日之后,东君以九日遗体,加上扶桑神木所炼成。此物生来便有莫大威能,落在太阳神一脉修行者手中,更显神异。

往昔之时,他也只是听说蜀地有这神器,从未见过。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自己手中这麻槌,乃是当初师尊祭炼的神器,未出人世间,少有能抵挡者,但是却可以被这小辈以太阳神树挡下,可见其威。

“不错,冉旭见过真人。”

这名叫冉旭的青年目中含笑,朝着麻鱼真人点头致意。

“你待如何呢?”

麻鱼真人目光漠然,看着这位风神如玉,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想要让他同意鱼凫氏并入柏灌氏,想都不用想。

冉旭说道:“柏灌氏将举大事,鱼凫氏居于其后,自然有些不妥。这样吧,鱼凫氏部族搬离此地,我等便就此休战。”

“你想要我们搬到何处?”

“搬至何处,我不便为你们做决定,但是有一个要求,需要在僚人、僰(bo伯)人、舟人、突人、青人等所居之地附近,不可太过接近柏灌氏了。”

麻鱼真人听了,顿时沉默了,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一处鱼兽众多,适合放牧之地,如今就要搬走,实在是有些不舍。

但是看到自己这后辈,已经重伤垂危的鱼凫氏之君,还有满地的尸首残骸,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们沿着沫水南下,找一处定居。”

沫水南下,就要到大江之边了,乃是舟人与青人附近,各种河水冲刷,几乎都是平地,鱼虾或许多些,但是山林稀少,几乎难以捕猎。

“王上,事情仓促,我代为决定,还请王上理解。”

事情已定,冉旭这才想到旁边的柏灌王,向他表示歉意。

柏灌王闻言,哈哈一笑:“大人所做决定,合情合理,便是我自己,也只能想到这一个法子了。”

笑声之中,让人听不出半点不满。

但是在场众多高人都知道,柏灌王对于这位崇阳台的台使冉旭,定然是有不少怨言的。

柏灌王苦苦追求巫咸台的冉缁,然而冉缁心目之中却只有冉旭,被冉旭以一心修行拒绝之后,冉缁也开始除下修行之外,几乎不理任何事情了。

柏灌氏的大军,随着修行者的离去,也开始默默退去了。

留在沫水岸边的,只剩下鱼凫氏部族,族民们正含泪收拾着尸体,鱼凫氏首领虽然身受重伤,但是眼中悲怆,泪水也是滚滚而流。

他那年幼的儿子,目光则死死盯着远去的柏灌氏部族,充满了恨意。

按照约定,他们就要往南而去,重新建起族地,甚至连食物都未必能够。

“麻鱼真人,能否以神念锁住周围,我有一言与各位说。”

顺风耳高觉真人,忽然之间想起了一事,对着麻鱼真人说道。

麻鱼真人闻言,连忙照他所言而为,然后说道:“高觉真人请讲。”

“我曾以天耳观蜀地之中,知渎水下游之地,有一位殷商之人,正带着柏灌氏之民试演耕种之法,至此已经三岁有余,大有所成。要是我等能将此人迎来鱼凫氏,教民农稼,南迁之事,说不得是大好事。”

“真人此言当真?”

麻鱼真人还没说话,重伤的鱼凫氏头领便已开口了。

他所忧虑的,便是南迁之后,鱼凫氏的温饱如何解决,如今听到高觉真人之言,顿时大喜过望。

“自然当真,不过你们或许还不知,当初我那老对头差点被一位神灵隔空斩杀,就是因为此人缘故。是以,请此人到来,不可强求,还需好好谋划一番。”

“我知道的,必谨细行事。”

说话之间,鱼凫氏头领眉头大皱,闷哼一声,捂住自己的腹部。

······

渎水之畔,姬考站立夜空之下,仰望无尽星空,寻找着内外交感之机。

他入境以周天星辰,按他自己猜测,这第一缕洞真气机,想必也与星辰有关,是以夜间没事,便出来观星赏景。

“嗨,黑小子,你又在看星星啊。”

渎水之中,一只巨大的鳖从下游悠悠而来,以背朝下,面朝上,四脚朝天,显得滑稽之至,又惬意无比。

“老鳖,你又在晒月光啊。”

这段时间,算是姬考第五次见到这老鳖了,不过却是第一次相互打招呼。

“黑小子,我可跟你说啊,下游渎水与沫水相交的地方,鱼虾可是肥了,数十年恐怕都难得一见,让我饱餐了一顿。”

“如今乃是即将入夏之时,鱼虾按理说,还要过段时间才多起来,怎么就肥了呢?”

姬考虽然不行渔猎,却也知道盛夏入秋,才是鱼虾最为丰盛之时。

“这你就不知道了,沫水上游,两个最大的人族部落,这次真是干大了,死的人那叫一个多啊,肥了不少鱼虾。”

姬考闻言,顿时问道:“两个最大的部落?可是柏灌氏与鱼凫氏?”

这两个部族分居沫水两岸,时常发生争端。而且按照姬考推断,那位柏灌氏之王,早晚容不下鱼凫氏的。

没有想到,动手这么早,看来他们已经在为出蜀做准备了。

姬考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蜀东巴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暂时挡住柏灌氏的进攻了。

第十二章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黑小子,我叫执灵,见到你好几次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只巨鳖倒漂到岸边,来到姬考旁边问道。

“我名姬考。”

“姬考?这名字真心不怎么样啊。”

巨鳖撇了撇嘴说道,将四脚朝天的姿势翻转过来,悠悠说道:“有没有觉得我这名字取得相当好,玄武神君名为执明,我这名字取得,是不是有玄武风范,就如同我的长相一样。”

姬考笑了笑,没有说话,名字效仿玄武君,这还真是一只有大志向的鳖啊。

巨鳖见到姬考不说话,顿时觉得无趣,但是附近之中,也就姬考还有些意思,它当下来到湖边,回头对姬考说道:“黑小子,要不要上来,我带你去黑水逛逛。”

黑水,也就是大江上游之段,从蜀地泄下,至荆楚之地。

姬考一见,心中一动:“那就谢谢鳖兄了。”

来到此世之中,大河之上行过多时,甚至曾经见过河伯化身,水蛟翻身化龙之举,对于大江,倒是还从未见过。

当下他也不客气,来到执灵的背上。

“走咯。”

执灵虽然是鳖类,但是在水中划行之速,却远胜当初姬考他们顺大河而下的船只。

姬考立于鳖背,行于渎水之上,速度极快,河上狂风迎面而来,将他衣带飞起,发丝荡动。

夜中静谧,闻听风水之声,仰望空中星月,姬考的内心,不由也沉寂下来了。

这些时日,他虽然将导引炼气之事稍稍放缓,但是心思却完全放在如何内外交感之上了。

尤其想到蜀地变局,高人众多,自己有心扭转局势,但却受限于自身实力,无可奈何,姬考自从入蜀,就苦苦修行,只为有能力做一些事情。

日夜炼气,或者练剑,便是没有炼气练剑,也是在思考修行之事。

入蜀之前,他境遇虽奇,但是前面或有长辈,或有高人,或有商帝在前,更多时候只是一个看客。

但是在蜀地之中,孤身在外,上次有人夺自己的东西,有碧霞神女遥遥出手,下一次呢,都要仰仗他人出手吗?

姬考素来就不喜欢将前途系于他人之手,但是在这修行高人俯仰可见的世间,他却无可奈何。

忘却了修行之事,姬考脑海之中却思绪纷飞,甚至越想心中越为抑郁,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巨鳖掀起白色浪潮,滚滚而向下行,很快便到了渎水与沫水相汇之处,仍以渎水称,再过一段,便是黑水大江。

“黑小子,这江风夜景不好吗?我怎么感觉你的心乱了。”

巨鳖忽然在下面开口说了一句话,将姬考的思绪搅乱了。

姬考苦笑一声:“是啊,不仅心乱,而且心烦。”

“有什么心乱心烦的呢?你看这山风,浩荡而过,你看着江水,奔腾而往,心中之事,就不能如山风江水一样,让它们过去吗?”

姬考摇摇头:“不行啊,山风过去,或有风吹树倒,江水崩腾,也恐冲破堤坝。”

“哦,原来你是为自己之外的东西担心啊,要不你说出来吧,说出来心情会好很多。”

姬考叹气一声:“关键是我还不能说啊。”

此世之中,那些大神通者,耳目灵敏,似乎无所不在一般,姬考之前在静室之中导引炼气,都能被那位千里眼真人看到。

那位真人,不过才是通神真人,甚至还算不得大神通者。

之前在大河之上,与彭祖随意谈论神灵之事,马上就有一道霹雳示警,这还是已经出人世间的彭祖在旁边的情况。

他在担心蜀地之中,柏灌氏祸乱诸夏,他正心忧阻止办法,这能说吗?

他在担心诸夏方国,同时被四方戎狄侵犯,礼仪制度,随时有崩灭之危,这能说吗?

他在担心巫祝与炼气士之间的争斗,恐怕早晚会祸及普通百姓,这能说吗?

他在担心妖类不靖,又准备卷土重来,他想让妖类都老实一点,这能说吗?

他在担心神灵不行神道,掌神位而不佑众生,这能说吗?

······

说出来容易,说出来恐怕也就不用再烦恼了,神魂或许就被别人给崩掉了。

有没有人给他报仇,他不知道,但是他的生命微小而易灭,身死之后,便是报仇了又能如何呢?

姬考自从来到此世,了解姬周局势,又了解殷商及诸夏局势之后,周人忧天,未有一刻能止,谨小慎微,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明明知道以他的身份实力,想这些都是无用的,但是却没法劝服自己不想。

上一世之时,他也曾向往过穿越,想着遛狗斗鸟,生活无忧无虑,大街小巷调戏小姑娘的日子。

但是真正穿越到来,在这种局势之下,他连睡觉都觉得奢侈,更何况各种享受呢?

遇到了不少人,都觉得他心思深沉,年幼而无趣,并非姬考放松,不想有趣,而是他心念种种,让他实在难以有趣起来。

“唉,你这黑小子,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巨鳖笑叹一声,便已经来到了渎水与大江之口,它身子轻晃,便悠然而入大江之中。

这便是此世的大江啊!

山高谷深,峡谷险峻,高山紧束,谷峰相间如锯齿,江水肆意奔腾,大浪拍飞,激射两岸,风声呼啸于山间,衣衫猎猎作响。

这山,这水,这风,景象雄浑,壮丽无比,都远胜他曾经所见啊。

“黑小子,不对,姬考是吧。我早年在大江下游之时,曾见灵山老猿,每当心情不佳的时候,便对月长啸,我看你们人类与猿类长相相近,你不如也学一下猿类,对着明月,将心中的不快吼出来吧。”

巨鳖抬头一看,却发现如今已经是夜极深之时,明月已经隐去了。

“唉,今日月亮出的早,隐去也早了一些,还是算了吧。”

姬考忽然一笑:“谢谢鳖兄,明月虽然不在,繁星依旧当空,我便对着这繁星一吼,也是一样的。”

“来来,赶紧吼一嗓子,吼一嗓子就开心了。”

姬考望向北空,看到那颗星辰还在,心中暗道:“前世有封神之传说,自己登此星为神,不知道此世之中,此星是否当真为自己命星?”

“不管能不能成为自己的命星,这颗星所要执掌的权柄,正有部分,是自己此世修行,要求证的东西。”

想到这里,姬考想起了后世之中的一句话,喃喃自语道:“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说完之后,他便对着北空,当空一吼。

“啊!”

吼声巨大,响彻于山水林间,那些本来沉睡于夜空之中的飞禽走兽,甚至水底游鱼,都被这一声吼所惊,在山林水底乱窜。

巨鳖看着这一幕,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它鼓动姬考在夜间大吼,不就是为了看这一幕吗?

当初在灵山见那老猿吼叫,各种禽鸟飞起,野兽狂奔于夜间,真是有意思极了。

不过笑完之后,它又对姬考疑惑问道:“姬考,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姬考没有理会巨鳖,刚刚一声巨吼,似乎让他心底生出了一种别样之感,觉得似乎找到了内外交感的一丝契机。

想到这里,他鼓动全身内气,对着北空,又是一声巨吼。

这一次的巨吼,声音却没有刚刚大,但是却将他脚底的巨鳖,吓得四肢头颅都抖了抖。

很可惜,他并非龟类,无法将四肢头颅收入背壳之中,只得默默感受手脚发软,头晕眼花的一幕。

姬考这一声吼,气机震荡在山水之间,与夜空星光相应,万道星光垂泻而下,落在他的身周。

他内气如海,浩瀚无比,全部通过口窍而出,霎时气机便绵延有数十里,无尽星光也洒落有数十里之远。

星光之中,又有一道剑气,发出清脆剑鸣之声,在江水之中斩出一道滔天巨浪,又有一道惊雷响起,震慑两岸山林。

那些山林禽兽,刚刚还在东奔西走,不多鸣叫,此时似乎被这异象所惊,都停止了动作,不敢发出声音。

姬考心有所动,潜入定境之中,气海已空,但是他境中的日月星河,却开始轮转不停,雷霆电光,也在呼啸纵横。

一道玄之又玄的气机,莫可名状,莫明而来,似乎是从天地坠入他的定境之中,似乎又是从他自身而生。

这道气机出现在他定境之中,仿佛囊括世间一切,无所不包一般,在周天星辰雷霆之中周巡一圈。

最终,落在了中天偏北,那颗紫色大星之上,便消失不见了。

然后无尽星光熠熠生辉,在大日之上,一道光明温暖的至阳气机,在明月之上,一道清凉冰冷的至阴气机,同时显化而出。

万千雷霆之中,亦有一道狂暴雷气造化而出,仿佛是从雷霆本源而出一般。

最后,紫色大星上面,又有一道紫色气机,横空而起,总摄境中一切。

恰在此时,大江之上,狂风自千里之外而来,不明来向,却肆意吹着,似乎极为欢快一般。

姬考脚下这只巨鳖,眼睛瞪得老大,口中不自觉说道:“这,这真是炼气士突破洞真之境的气象吗?”

第十三章 乘兴观江以洞真,何人跪迎言称师?

大江之上,星光垂泻,山风肆吹,江水奔腾,气象浩瀚,绵延数百里,自然惊动了附近的高人,甚至山野之间的妖类。

在渎水上游,还在柏灌氏部族北边,有一座清幽高山,名丈人之山。相传上古之时,宁封子在此授道黄帝,被黄帝拜为五岳丈人。

丈人山上,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洞府之中炼制丹药,忽然之间,正扇火的右手一抖,看向了南边,眼中颇有讶色。

“天星应其象,山水哺其气,气象万千,浩渺天成,分明是洞真直入一种先天道气啊。炼气士中,何时出了这般了得的后辈,我竟不知?”

自语之时,他又看了一眼北方群峰之中,心念一动,往外吐出一道气机。

他这一吐气机,犹如天河倒挂,玄白之光,悬在姬考所在上空之中,隔绝了外界一切窥伺。

那些恰被此间星光异动所惊来的视线,见到这玄白相间之光,顿时都心中惊诧,忙将目光收回。

这位天师,脾气虽好,但是既然已将自身阴阳道果都悬了出来,要是还不知趣,恐怕要步当年麒麟一族的后尘了。

想起麒麟一族,这众多妖类都不由惴惴了,当初足以和龙凤争锋的大族,就是惹怒了这位炎黄之师,老窝都被端了,到现在世上都见不到几只麒麟了。

“容成公,那要修星辰之道的炼气士,是你后辈吗?”

蜀地之北,群山之中,一个深沉声音,传到了丈人山上,语中微有冷意。

老者抚须一笑:“勾陈君,这天下炼气士,都要说是我后辈,我容成子也当得此称啊。”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随后淡淡说道:“也是,天下炼气士,也就是从你们几个开始传下来的。”

人道几位帝君不说,淡淡炼气士修行,前路确实是由这几位有着天师之称的人传承而下。而且炼气登天之路,就是从这位容成公而始,更在广成宁封等人之前。

“好啊,我倒要看看,人间炼气士,又能走出怎样的星辰之路。”

容成公没有说话,他也清楚,这位勾陈君,已经舍弃了西方神君之位,也争不到兵主之位,现在所走,正是星辰之途。

······

定境之中,气机已生,姬考心中顿喜,细细体悟这几种内外交感而来的气机。

太阳星上,可称先天太阳之气;太阴星上,可称先天太阴之气;雷霆之中,乃是先天雷霆之气;至于紫微星上,可称先天星辰之气。

四种先天之气,等级极高,按照炼气士所说,都可称道气,元气,母气,祖气等,名之不同,实质却是一。

此气在人身天地之正中,生门密户悬中高处,天心是也能与先天相同,又能演化后天,即是此气。

姬考心中隐隐有感,自己根基之气,似乎并非这四气,而是最开始之时,自己所感应到的,那道玄之又玄,难以名状,却又包罗万有之气。

然而,他知道此气在自身境中,却完全体悟不到,它在何处,只能就此作罢。

有这四种道气,亦足以让他开始洞真炼气之路,演化诸般神通法门了。

而在这四种先天道气之下,在空旷的气海之中,却还有一气。

这一气乃是后天之气,但是威势不凡,锋芒毕露,正是姬考打磨有数年之久的那道剑气。

姬考心念一动,便运使这道后天剑气,在日月星辰无尽雷霆之中穿梭起来。

此时他还尚未有神通,除下一道雷霆之外,这道剑气也是自身手段,不妨以先天道气来打磨这后天剑气。

而后,他又看着气海之中,空空荡荡,一丝真气似乎都没有,便睁开双目,看向四周。

此时星光还未散去,气机依然肆虐在外,心下起意,开始呼吸吐纳起来。

一呼一吸,呼则接天根,吸则接地根,呼则龙吟而云起,吸则虎啸而风生。绵绵若存,归于气海之中。

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将气海内气,补充了小半。

此时,在他胸前膻中穴之处,那四道先天之气,自然而然便来到此间,气海之中的内气,也能自然而至。

先天之气与后天之气,在此交感,又能引动天地之中的气机。

炼气士所言祭养胸腹之中的一口气,便就是这口气了,演化万千,用之于外,既可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又可挟山超海,改天换日;得之于内,既可长生久视,演化不朽,又可超脱万物,逍遥天地。

······

“够了,你这黑小子,把我的背当你洞府吗?想要修行,回去怎么修行都行。”

忽然,在他身下的巨鳖,终于从刚刚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发现姬考在他身上洞真不说,还要继续吐纳引气,顿时就不满了。

姬考闻言,忽然一笑:“鳖兄,乘兴而来,如今兴致已尽,我们不如归去吧。”

巨鳖嘟囔道:“现在开心了,刚刚还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呢。”

话虽这么说,它也依姬考之言,调转身子,往回而返。

姬考轻轻摇头,没说什么,能够突破洞真之境,终于有了和其他修行者争斗的底气,确实值得高兴。

但是,大神通者无数,这点实力,还是不够看的,修行之路,不能须臾离也。

乘兴观江而来,炼气洞真而去,他甚至都注意不到,在他头顶上方,一道玄白相间,缥缈于夜空云雾之中的天河,在他走后,默默飞回了丈人山中。

“黑小子,前面那几人,是在等你吗?”

行至半途,忽然,巨鳖抖了抖身子,姬考神色一动,发现在渎水与沫水交汇之处的岸边,正有四个人看向他这边。

其中两位老者站在旁边,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跪在地上,拱手看向于他。

姬考心中一惊,忙对身下的巨鳖说道,靠岸过去。

他才刚刚踏出洞真之路,没想到在这河岸之边,就有两位通神真人在等着他了,姬考能说什么呢?

两位通神真人,其中一位,耳朵极大,让他顿时想起了一个人,柏灌氏之中修行者提到的顺风耳高觉真人。

另外一位真人,身穿粗布麻衣,但是气机渊深,似乎更在大耳真人之上。

姬考才刚刚踏上河岸,那位跪在地上的中年与孩童便齐声说道:“拜见先生。”

听到这话,姬考顿时愕然无比,连忙躬身回礼,忙道:“先生之言,愧不敢当。”

才刚刚见面,这一大一小就以先生称呼于他,着实让他震惊。

回礼之后,姬考又朝那两位真人行礼道:“周原姬考,见过两位真人。”

没想到这两位真人竟然也朝他见礼,口中说道:“见过先生,恭喜先生炼气洞真了。”

他们对自己这般敬重,让姬考顿时无言以对,苦笑说道:“真人与这两位兄弟,要是有事寻姬考,直说便是了,如此礼重,让姬考愧不敢当。”

他知道自家之事,别说不敢受通神真人先生之称,便是这仍然跪在地上的父子以先生相称,他都惭愧不已。

来到此世之中,被他称呼过先生之称的,也就岐山之上的百草真人,以及傅说、彭祖、伊尹与务成子等人。

他不过刚刚炼气洞真,哪敢以先生自居。

“我二人随同而来,不过是防止此时之言外泄,其中要情,自有他们父子与先生分说。先生放心,在人世间之内,你们所言之事,不管成与不成,都没有外泄之虞。”

麻衣老者意思很明显,只要不是踏出登天之路的修行者,就没法窥伺此地谈话。他说完之后,便和大耳真人各退一步,示意让他们交流。

“两位还请起来,姬考德薄岁小,不敢受你等跪拜之礼。”

姬考见这两人依然跪着,拱手向他,执礼甚恭,十分头大。

“好叫先生知道,我乃是鱼凫氏部族蒲卑杜伯,旁边乃是我子。在此地跪迎先生,乃是想请先生入我鱼凫氏,为我父子之师,为我部族之师。”

鱼凫氏,听到这中年人自报家门,姬考顿时心中一动。

蜀地之中的局势,他也多少清楚一些,自然是以柏灌氏最为势大,但是也不乏其他稍有势力的部族。

这鱼凫氏部族,便是其中为数不多,甚至是在柏灌氏附近,唯一能与柏灌氏抗衡的部族。

其部族首领头戴鱼头之冠,部民尊为蒲卑,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中年人。

不过以姬考看来,这中年人面色惨白,气机驳杂,似乎受过重伤,已经命不久矣。

他虽然不是良医,但是久在岐山,又得了素问一卷,时常研读,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你乃是鱼凫氏之尊,又有两位通神真人相助,何事不可为,为何要以考为师?”

“我也不瞒先生,我鱼凫氏已经危在旦夕,是以来请先生相救。”

杜伯说话之时,眉头一直紧皱,似乎在忍受着无边的痛苦。

“若是鱼凫君不介意,能否说说,鱼凫氏之危在何处?考又有何能,可以救你鱼凫氏部族呢?”

第十四章 渎沫之交,姬考认子

“我鱼凫氏被柏灌氏兵锋所迫,不得已南下而至此地。但是此地乃是诸水汇聚之地,鱼虾虽众,可是禽兽却少。我部民所养牲畜,又不算多,实难以在此安居。闻听先生善耕种,请先生入我部族为师,授民以耕种之法。”

鱼凫君杜伯说完,便朝着姬考一拜,称叩首之状,他旁边的儿子,也照着他模样,朝着姬考叩首。

姬考听到鱼凫君所说,心中微转,这位鱼凫君倒是比柏灌君看起来稍好一些,只是他身处劣势时如此,部族兴起后却又未必会如此了。

“鱼凫君所言,我或可同意,不过却有一个要求。”

听到姬考同意,鱼凫君连忙抬起头,拱手说道:“先生若有要求,直言便是,杜伯与鱼凫氏,必竭力完成。”

姬考沉顿一下,才道:“鱼凫氏之民,可学耕种之法,但是同时,诸夏各种制度,鱼凫氏也要学习。”

姬考一直记得,他来此的目的,乃是将蜀地之民脱羌入夏,眼前这鱼凫氏之民,不说其他,便是发式与服饰,都与诸夏不同。

其中制度,虽然不是羌制,但是据说还是上古部族之制。

是以,柏灌氏不愿入夏制,那边将这鱼凫氏带入夏制之中,这将是他在蜀地传播礼仪制度的第一步。

鱼凫君闻言,顿时犹豫了,甚至还看了一眼旁边的麻鱼真人,这位自己的祖辈。

“可以,我鱼凫氏本就是蚕丛氏与蜀山氏之后,当初都受黄帝陛下以至禹王,历代中原帝王号命,本就是从夏制而出,再入夏制又有何妨?”

上古之时,蜀山氏曾与黄帝部族联姻,生下蚕丛氏,蚕丛氏与麻姑奉命入蜀,教化蜀民蚕桑与种麻,是为青衣神与麻衣神。

黑帝颛顼之父,黄帝之子昌意,亦是在蜀地若水之畔,娶蜀山氏之女,才生下了颛顼。

颛顼生于若水(雅砻江),乃是黑水支流,其以黑帝为号,未必没有源自黑水的意思。

可以说,鱼凫氏部族相比如今实力强盛,冠盖蜀地的柏灌氏,与诸夏之间的关系,或许更亲一些。

更关键的一点,是鱼凫氏可不像柏灌氏那样,祭拜龙凤妖灵等诸般异类,仍是祭祀天地祖宗的部族。

改制之时,礼仪服饰等外制好改,但是心中奉祀,却最难更改。甚至以兵锋威迫,也不过是改得了一时,一旦兵锋衰退,又会回到前制。

内心不愿意改,除非世代以兵锋相逼,否则绝难改成。

“几位可以回去再好好考虑,改制之事,非同小可,还需想好再做决定。另外,我在柏灌氏之中,还有事情未完,即便是入鱼凫氏,也要在入秋之后了。”

“先生要入秋之后,才能入我鱼凫氏吗?”

鱼凫君顿时心中大惊,这么说来,他鱼凫氏还需要熬到明年,才能开始进行耕种了。

姬考点了点头:“不错,我曾许诺柏灌王,三年助其耕种成,如今三年之期将近,自然要善始善终。”

还有一事,姬考没说,他种在那里的稻谷,那可都是未来种植水稻的种子,绝不能有任何损失。

要是鱼凫氏当真愿意改换诸夏之制,那便将这些种子,尽数送给鱼凫氏,教其耕种之法,这比起中原五谷,更适合在蜀地之中种植。

“先生有约在前,我自然不能让先生背约而行。只是我如今的身体,不知道能敖多久,未必能见到先生秋后入鱼凫氏。如今我鱼凫氏尊长在上,我愿于此旷野之中,祭祀天地,让我子拜先生为父。以后先生入鱼凫之后,我子为鱼凫氏蒲卑,待先生当如待我,但凡先生之言,都必须遵从。”

鱼凫君一边忍着腹部剧痛,一边对姬考说道。

他所说的话,让姬考咋舌不已,祭祀天地认父,这可真是大决心了。

要是名分定下,便是姬考未来罢黜他儿子的君位,都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谁也没法阻止。

往昔之时,成汤便命其子认伊尹为父,其孙认伊尹为祖,是以伊尹放太甲,无一人说不对;

未来之时,自己父亲姬昌,命弟弟姬发认姜子牙为父,称相父,凡姜子牙之言,莫敢不从。

“鱼凫君可是认真的?”

姬考深深看了一眼这位重伤垂危的鱼凫氏之主。

“这种事情哪敢戏言?麻鱼真人乃是我祖辈,他也认可了此事。”

姬考说道:“你们再考虑数月吧,未来我入鱼凫氏之时,要是还有此意,那我便认此子为子。对了,此子何名?”

“先生与我,俱是他父,血脉由我而生,那名号便由先生来取。往昔之名,就此作废。”

“如此也好。”姬考微微颔首,看着这大概十岁左右的幼童,心中一动:“上下四维,谓之宇也,你本姓杜,那就名杜宇吧。”

“杜宇,好名字,谢过先生了。”

见到姬考取了名字,杜伯顿时大喜,这说明姬考已经是同意了。

杜宇本就是聪慧之人,连忙向着姬考叩首行礼:“孩儿杜宇,谢过父亲赠名。”

“是否父子,来日再定。”

姬考悠悠一笑:“两位真人,鱼凫君,如今天色将明,姬考告辞了。”

拜别之后,姬考便踏上巨鳖之背,沿江逆流而上,继续回去做他的农活了。

“黑小子,不,姬考,没想到你竟然就当父亲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今年多大吗?”

姬考闻言,顿时一愕,忽然想到,自己比杜宇,似乎还真大不了几岁。

以前在周原之时,曾经腹诽自己父亲,也就比自己大十三岁。现在的他,似乎更离谱一些了。

······

姬考走后,两水之交,杜伯看着他离去背影,担忧说道:“两位真人,你们说姬考会不会如约而至鱼凫氏?”

顺风耳高觉真人说道:“应该会的,以我偶尔听他之言,是一位赤诚之人。”

说起这话的时候,高觉真人自己都没有底气,蜀地之中,姬考哪里说过多少话啊。

这几年来,差不多都是默默修行,即便有话,也多是交代那些随他一起耕种之人,根本看不出此人到底是什么性子。

“放心吧,修行异象浩瀚数百里,甚至连容成公都被惊动了,不会是言而无信之人。”

麻鱼真人也没有底,只能相信他师尊麻姑曾经说过的话,修行之人,修行即是为人。若是为人不真,何谈真人?

杜伯点了点头,看向东方,红日开始大出,希望姬考不会让他失望了。

新的地方,他们依靠存留的东西,能够勉强渡过一两年,要是时日久了,还真是难熬啊。

难不成,要让通神真人,自己的祖辈,去为部族之民找食物吗?

真要如此,他这鱼凫君,也没必要勉力支撑着,直接去见列祖列宗好了。

······

回到自己的耕种之地,姬考便重新恢复了以往作息,只作而不息。白天之时,在田间行走劳作,晚上之时,便炼气修行。

此时的修行,就不再是引气养气了,而是感悟自身气机的变化,当真可以称之为炼气。

四道先天之气,一道后天剑气,这便是姬考所炼之气。

既要洞彻其真,领悟这些气机变化,又要从这些气机之中,感悟其诸般神通妙用。

姬考没有传承,没法像其他炼气士一样,依靠前辈师长所传授的法门,直接便能够演练种种神通。

事实上,当初傅说、彭祖与务成子等人,都没有想过,姬考会这么快就炼气洞真,否则的话,他们多少会传一些洞真之境的修行神通给姬考。

毕竟,这世上有很多神通,是不论根基之气是什么,都可以修行的,比如姬考已习的纵地金光之法,又比如那些炼气士最为知名的神通,振山撼地、驾雾腾云、划江成陆、呼风唤雨等等。

当然,这些神通,除下少部分之外,于斗战无用,多是帮助了悟气机变化之用。

姬考当前炼气的重点,便是在斗战法门之中。

蜀地乃是多争之地,加上他马上要去鱼凫氏之中,早晚会和柏灌氏众修对上,斗战之时,可不会有人手下留情的。

其他三种气机先不说,他此时专研那道先天雷霆之气的种种变化。

早先之时,他便从定境的无边雷霆之中,得到了一道雷法,只要入了洞真之境,便可施展。

如今,正是感悟此法种种妙用之时。

每日都是做重复的事情,时日过得极快,秋收时节转眼便至。

姬考将自己耕种的稻谷都收了之后,便开始在外走动,看看其他各种谷物,收获时间,与他所定节气是否一致。

偶尔路过渎水之时,若是能遇到巨鳖,还能打声招呼。

这一次他又路过渎水之时,忽然感觉下游之地,有气机扰动,似乎有人在斗法。

其中一道气机,正是老鳖所出,他心中惊疑,连忙运起纵地金光之术,感到交战之地。

渎水之上,老鳖在河中浮沉不定,正在与一直鳄鱼大战。

这鳄鱼要比老鳖大上不少,凶残无比,加上动作又敏锐,老鳖的情况极为不妙。

第十五章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举世誉之于我何加?

老鳖在水中沉浮,被那鳄鱼逼迫,显得困窘无比。

但是它似乎有妙法,每到危险时刻,背上甲壳,便能发出蒙蒙玄光,将鳄鱼的攻击挡下。

“老鳖,需要帮手吗?”

姬考站在岸边,朝它说道。

“不用,看我老鳖如何吞它。”

老鳖在水中高声说道,仿佛极有把握。

姬考闻言,便站在岸边不动,但是在他胸腹之中,一道先天雷霆气机蓄势待发,随时都可一击而出。老鳖与他,虽是一人一妖,但是如今也可以称友也。

那鳄鱼听到老鳖说要吞它,顿时眼角露出了一丝嘲讽,就对方这身板,让它瞧瞧,到底是谁吞谁?

它身子一抖,翻身飞天而起,然后血盆大口朝下,正对着老鳖的头颅咬去。

老鳖见状,不躲不避,周身上下,一道深邃气机运转,然后玄黑色光芒笼罩全身,陡然一变,身形变得巨大无比。

这一变,老鳖的模样都顿时大变,背壳变硬,纹路斑驳,头颈变长,颇有龙相。至于它身周的玄光,同样化作兽类法相之形。

龟蛇缠绕,两头相斗,竟是北方神君玄武之相。

老鳖仰头张开大嘴,玄武法相同样张开龟嘴,两嘴相合,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鳄鱼的下方,比它身体都要大。

这鳄鱼大惊失色,奋力一挣,便欲翻身而起,逃到别处。谁知下方黑洞之中,传来一股恐怖的吸吞之力,一下子便将它摄住了。

然后,似有狂风卷起,鳄鱼尽管不断挣扎,却仍然被老鳖口中黑洞吞没了。

“哈哈,黑小子,等到将此僚的妖力化掉之后,我执灵也能妖类称君了。”

吞完鳄鱼之后,老鳖身周玄武法相敛去,但是自身却没有缩小,对着姬考大声笑道。

“那我真是要恭喜你了,老鳖。”

所谓妖类称君,乃是足以和炼气士通神相比的一变,姬考不通妖道,但是也知这是妖类修行颇为关键的一变。

“不急不急,等我称君之后,再来看你。”

说完,这老鳖身子一沉,便潜入水底,消失不见。

姬考见这老鳖急不可耐遁入水中,轻声一笑,确实为它高兴。

没有想到,这老鳖名叫执灵,竟然还真和玄武一脉有很大关联。

······

回到耕种之地,姬考便开始指点起那些随他一起耕种之人,如何收割各种庄稼了。

事实上,这第三年的耕种,已经算是将蜀地耕种之法整合分理而出了。

各种应该注意的事项,他也在这一年时间,教给了与他共来的十几人。

不过,这段时间,他还是时常召集这些人,讲解耕种之法,各种应当注意之事,让他们记之于心。

这一天夜间,又是照常对众人讲五谷之种,讲完之后,姬考看着与他共来的十几人,忽然问道:“当初我应承柏灌君,四年而五谷成,观今岁收成,也确实算是成了,已能够传教四方,让柏灌之民耕种。你等随我三岁有余,五谷耕种,日常所为,也都亲力亲为,足以独挡一面了。柏灌君那里,我便不去面见了,你们去复命便是。”

“关于五谷耕种,你等可还有什么问题不解,趁我还在,可以问询于我。”

“先生要离去了吗?”

听到姬考的话,这些人顿时都是一惊,马上就有人问了出来。

这几年,他们跟随姬考耕种此间,姬考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看在他们的眼中。

四年之前,姬考还是一位年纪幼小的翩翩公子,四年辛劳,一日不歇,如今已经成了一位肤色黝黑的精壮少年了。像他这般大的少年,甚至没有多少比他更黑的了。

原本杂乱如草的柏灌氏谷物,经过眼前少年,带他们垦荒耕种,如今庄稼长成,与蜀地之外中原之地,不差分毫。

姬考平日从不与众人交流,但是众人时下闲谈,丝毫不掩盖对姬考的敬佩,私下都是以小先生相称。

或许年幼,或许功勋不大,或许实力不高,但是姬考躬耕而下,身先众人,不以粪便污秽为恶,不以日夜操劳为苦,其中隐隐透出的一种精神,却让他们都敬叹拜服。

他们并非经年修行者,不知昔古之事,但是遥想当年神农踏遍山河,遍尝百草,禹王辗转九州,开山治水,与如今姬考躬耕操劳,日夜不息,应该就是一脉相承的东西了。

现在耕种已成,正是姬考该拜王复命,以得赏酬之时,没想到他竟然要离去了。

“不错,耕种既成,有我无我,并无太大区别,正该离去。”

“先生不妨再等等,等到王上征讨归来,我等定然拼尽全力,为先生求得厚赐,并在柏灌氏之中,传先生大名。”

与姬考同来的那图腾师,连忙在一旁劝说。在他旁边,那巫祝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神色之中,却也是同样的意思。

姬考摆手一笑:“不用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高官厚赐,举世誉之,于我何加焉。如今在此地劳作三年,也该做我该做的事情去了。”

听到姬考之言,这些人纷纷对视,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哈,好一句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举世誉之,于我何加。你们都要好好向这少年请教啊,这才是真修行的姿态。”

一个清亮声音传来,须臾之后,便有三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当先一人,乃是一位白衣青年,风姿不凡,手持一个青铜圆轮,上面隐有金光绽出,仿佛一轮太阳。

在他身后两个,倒是姬考的熟人,一位是当初柏灌王派入殷商的蜀使冉缁,手持金杖,头戴金面罩;另外一位,则是刘全,持拿巫杖,对姬考点头致意。

“见过冉旭大人,见过冉使。”

耕种队伍之中的图腾师与巫祝,连忙向白衣青年与冉缁行礼,眼中都热切无比。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看向姬考:“小友躬耕三年,千百年后,蜀民都将感念小友之德。”

姬考拱手一礼:“姬考愧不敢当。”

这白衣青年,以小友相称,看似是亲近之语,但是眉目高扬,一股子盛气凌人之像,好似他天生就要高所有人一头。

这种感觉,让姬考心中不甚喜,故此自谦一声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曾见过彭祖务成子这般迈出了登天之路的高人,他们虽气度不凡,但是待人宽和;他也曾见过商帝武乙这般的王者,威势凛凛,但是示人以诚。

这白衣青年,他不知道什么来历,但是却丝毫不想深交。

“本来是出门除妖,没想到竟然遇到姬小友,冉缁说你乃是当年的后稷之后,还曾为商帝祭天,当过司祭。我那崇阳台之中,正需要一位司祭使者,小友若是有意,不妨到我台中。”

众人一听,顿时都艳羡看着姬考,特别是两位修行者,眼中止不住的羡慕。

他们可是很清楚,柏灌氏五台,以崇阳之台居首,台中人最少,一旦入得崇阳台为使,可以说是一步登天,身份煊赫了。

旁边的冉缁,为何能受整个柏灌氏的敬重,就是因为她乃是巫咸台的使者。

在此之外,崇阳台之中诸多宝物,说不得还能得到冉旭大人赐予几件,便是修行有疑难之处,也可以常去请教,当真是天下难得的大好事啊。

然而姬考摇了摇头:“承蒙厚爱,姬考志不在此,还请见谅。”

拒绝了,姬考竟然拒绝了,白衣青年顿时神色一变,颇有不喜。

两位与姬考相处数年的修行者,也是面色一变,连忙拱手对白衣青年冉旭道:“大人,小先生每日躬耕,不通蜀事,不知大人之尊,崇阳台之贵,还请见谅。”

“哼,既然不愿,那便算了,来日不要后悔。”

白衣青年把袖一摆:“走,我等去找那妖类,既然得了玄武神君传承,那自然要有玄武传承者的气度,为万灵效力。”

说完之后,便往外行去,冉缁二话不说,目光看着白衣青年的背影,马上就尾随其后,至于刘全,很是无奈看了一眼姬考,也跟着而去了。

“小先生可惜了啊。”

等到他们走后,那位图腾师忽然感叹说道:“崇阳台乃是我柏灌氏第一台,祭祀太阳神之地,要是能入其中为台使,好处不知凡几。”

姬考摇头一笑:“没什么可惜的,我并非奉祀太阳神之人,又何必入崇阳之台。”

不过他想到这白衣青年走时所说的话,心中微变,觉得不能在此久留了。

“好了,该和你们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等到柏灌君回来之时,你等便去向他复命吧,姬考走也。”

说完之后,他朝着众人一拱手,便孑然而去,头也不回。

在他身后,所有人都仿诸夏之礼,深躬作揖:“拜别先生,我等代柏灌氏之民,拜谢先生大德。”

“哈哈,谷物生于天地,耕种随于四时,我取之于俯仰之间,唯一所耗者,不过时间也,何德之有,何德之有?”

远处传来姬考的大笑声:“诸位保重啊,来日或有再见之时,希望不必太过惊讶。”

第十六章 万灵皆是妖?一派胡言!

夜空之下,渎水之畔,白衣青年看着身前,对冉缁问道:“可就是在此水之中?”

冉缁点头道:“不错,上灵台那位灵君,请了千里眼高明真人亲自窥视,便是在这截渎水之中。”

“哼,得了玄武君一道传承,如此大的天地福缘,却不知为天地万灵出力,整日躲在这渎水之中嬉戏玩闹,真是岂有此理。”

“待我将它迫出,好好教训一番。”

冉旭这话说完,便将手中的青铜圆轮往渎水上方一抛,然后灵力运转虚空之中,圆轮之上,顿时金光大作,宛如一轮大日,悬挂于水上。

而后,一道太阳神光,从这大日圆轮之上射出,扫向渎水,浩浩荡荡。

太阳神光所过之处,黝黑渎水之中的一切,尽收于水旁三人的眼中。

水底各种鱼虾之辈,受这神光一照,顿时感觉一种莫名的温暖从心底升起,它们兴奋跳动,在水中来往穿梭。

更有一两只妖灵之力已生,可以称之为妖的水怪,蹦出水面之上,对着虚空之中,那轮大日吞吐呼吸。

冉旭看到这一幕,丝毫不以为意,太阳之力,和月华之力、星辰之力合称日月星三光神力,对天地众生修行,都大有裨益,何止眼前妖灵水怪。

太阳神光继续扫荡渎水之中,忽然,水中一只莫大的巨鳖,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只巨鳖,潜于水底深处,背壳之上有着斑驳纹路,鳖头雄昂吞吐,倒不像鳖头,反而像是龙头。

此鳖正闭目蜷身,在水底之中,吐纳水灵,呼吸之间,周边暗流涌动,上下数十里,未见有任何生灵。

太阳神光照到之时,这巨鳖身上,一道玄色光芒腾起,将太阳神光挡下。玄色光芒之中,隐约之间,有龟蛇之形。

“就是这妖吧?”

冉旭神色一动,看向水底,目光之中颇有冷意。

“按照上灵台所言,应该就是它不错了。怪不得那位灵君不便出手,此妖已到关头,却还未踏出这一步。”

人有人道,妖也有妖法,久远之时,便曾有诸天妖定下法度,任何妖类,都不得影响其他妖类突破成妖君。

便是冉缁,看着巨鳖在水底吐纳欺负,气势极大,周边暗流如波浪一般,别说鱼虾,便是已经成妖之辈,都避开不敢靠近。

以它为界限,渎水上下,鱼虾等生灵的沟通就此断开了,上游者不敢顺水而下,下游者不敢逆流而上。

“哼,既然我来了,别说它还未成灵君,便是已成灵君,照样打得它服气。我回崇阳台中还有事,就不等它突破了,突破灵君,等它与我们一起回去,再找机会吧。”

说完之后,冉旭运使灵力虚空之中的青铜太阳神轮,便朝着巨鳖所在之处打去。

随着青铜太阳神轮落下,江中水流,霎时分开两边,从水面向水底,逐渐让开了一条通道,可以让太阳神轮直通巨鳖所在。

然而,太阳神轮在江面之上,并没有打下。

从右侧飞来一块五色石台,以迅疾无比的速度,打在了它上面。

嘭!

江面之上一声巨响,渎水中波浪翻滚,经久不绝。

太阳神轮被五色石台所砸,顿时朝着左边跌落过去,冉旭神色一变,运使灵力,将太阳神轮收在自己手中。

而后,他目光幽深,看向了前面渎水之上。

一道金光划过,然后一位黝黑少年,悠然虚立水面,在他右手之上,正托着一块五色石台。

“是你,姬考。”

冉旭的目光之中,寒意毕露,这小子拒绝自己的招揽也就算了,竟然还敢阻拦自己出手。

“冉台主,冉使,还有刘全,又见面了。”

姬考手持五色社稷台,淡淡一笑,朝着面前三人点首致意。

此来虽然是为了交战,但是礼数却不可失。

来到此世之间,他似乎还要比前世之时,更重各种礼仪。或许是在姬周之时言传身教,更多却是他经历了种种,发现当世之中,要是能够礼仪法度大行于道,定然会胜过如今。

既然想要礼仪法度大兴,那他自己,定然要从脚下走起,从眼前行起,合乎礼仪法度。

不然的话,己尚未立,谈何立人?

“小友,你此来是要为水底之妖出头吗?”

冉旭忽然目光一变,也悠然说道。

姬考眉头一皱,看着水中道:“考未见有妖,但见我友。”

“哦,小友以妖为友吗?”

冉旭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神秘莫测起来,一边的冉缁看到冉旭这种笑容,顿时心神一荡,当初她便是被这笑容所吸引。

而后,与他交谈,听他话语之中的大气魄,让自己心潮起伏,愿意终身追随,完成此志。

而且除她之外,还有很多人,甚至很多妖,都愿意以他为首,任凭差遣。

姬考总感觉,冉旭的话语背后,有着机锋,略作沉思道:“我并不认为水底之鳖为妖,何谈以妖为友之说?”

“那么小友告诉于我,此鳖不是妖类,如何才是妖?”

姬考又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一直以为离他还远,不曾多做思考,但是既然对方问起,倒也不是不能回答。

“考如今修行,以人道为基,若逆人道,便是妖。”

冉旭又是一笑:“考君此言,何其缪也。人乃是万灵之一,而万灵皆为妖,人亦可以称为妖也。人道虽大,难不成还会大过万灵之道。”

姬考冷笑一声:“如君所言,我姬考还是妖类了吗?”

“不错,万灵皆是妖,只要天地灵气造化而生,便可称妖,人又如何能免?不仅你我,甚至人族圣皇,天地神灵,亦可称为妖也。”

姬考哂笑一声,淡淡说道:“一派胡言。”

在他看来,人道就是人道,走了几千年,不可能再回头了。妖类愿意守人道,那便各不相干,要是犯人道,那便兵戈相见。

对方以万灵为妖,他却认为万灵皆是人道所辖。

当然,人道发展,鼎故革新,若是有碍于部分生灵,将来自然会有修正之时。但是现在,人道尚未统合万灵之道,如何能停下脚步,甚至转身化妖。

别说各位先贤圣皇了,让他认可自身为妖,简直就是胡扯。

自从经历上次雷霆示警之后,姬考心中的想法,已经不会随意说出了。想着便去做,何必说与人听,说出来之后,说不定还会引来杀生之祸。

他并不想继续与此人做人妖之辩,只是问道:“君与我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

“我来找这巨鳖,便是见他得玄武所传,当为万灵出力。如今考君在此,我见你也是有大志之人,何不一起为万灵共生,尽我等绵薄之力?”

“你看,如今生灵争斗不息,人族内乱不止,天下纷争,须臾都难停。我等生于世间,踏上修行之路,不应该为天地止息干戈吗?”

这番话,冉旭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说这话之时,神情慨然,真有一股忧愁天地的感觉。

类似的言语,不知道让多少修行者俯首于他身后,与他同行,其间甚至还不乏通神炼气士、法相图腾师、妖类之君、巫道之巫等。

然而,他所面对的是姬考,姬考心中自有方圆法度,前世之时,见过不知道多少洗脑之人,岂会受他言语指引。

不说在人妖之事上,姬考秉持的立场,乃是让妖来就我,而不是我去就妖。

便是他刚刚所为,也让姬考嘲弄不已:“你刚刚要影响我有修行,便是你说的请他为万灵出力?”

姬考相信,要是他晚来一步,老鳖这场修行突破,肯定是成空了。

“我这是为他好,要是突破成灵君,来找他的,就不是我了。”

冉旭笑了笑,丝毫不觉得自己所为有任何不对。

“考君还是让开吧,不要被我误伤了。”

他话说完,在他手中,顿时又多了一棵青铜神树,九只金乌,一条神龙,在这树上栩栩如生。

“冉台主还是要出手吗?”

姬考目光一变,看向他手中多出的神器,神色变幻不已。

他能隐隐感觉到,在这青铜神树上面,滔天气机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渎水上面,刚刚平息的浪潮,又重新开始涌动起来了,声威震天,一浪接一浪。

浩大的玄武虚影,直接从水底腾上了水面,龟蛇缠绕,双头相斗,引动无边气机。

“走开。”

冉旭见此,大喝一声,手中的青铜神树,直接朝着姬考挥去。

神树上面,九只金乌振翅欲飞,太阳神光闪耀天地,在璀璨的太阳神光之中,似乎还有一道火光升起。

与此同时,太阳神轮再一次脱手而出,金色光芒照遍江流之上,将滔天水浪压下,朝着水中打去。

姬考见状,虽然觉得眼前神器可怖,但是手中的五色社稷台,还是决然迎向了青铜神树。

他不知道这青铜神树是什么来历,只希望手中这块,当初禹王祭天自斩的石台,能够挡住这棵树。

至于渎水之上,凌空飞起的太阳神轮,姬考则引动胸腹之中的一道气机,勾引天地之力,虚空之中,风云震荡,气机勃发,压迫而下。

第十七章 雷霆响,三帝君扰乱天机

夜空之中,风云激荡,浩瀚威压现出,一道雷霆豁然而现。

这是一道紫色的雷霆,划破天地,照彻虚空,落在了那个青铜太阳神轮上面。

轰!

一声惊天巨响,紫色雷电与金色太阳神光相撞,火星四射,落在渎水之上,就像烟花一般。

雷电逝去之后,青铜神轮上面的神光也顿时收敛,原本古铜色的神轮,霎时焦黑无比,直接掉在渎水之中。

旁边的冉缁见状,连忙出手,将神轮取回,只见这神轮已被雷霆打缺了一角,看起来丑陋极了。

“好厉害的雷霆啊。”

柏灌氏之中,鱼凫氏之中,甚至稍远一些的地方,都有通神真人与类通神修行者,在雷霆涌现的第一刻,便注意到了这里。

他们境界虽高,但是设身处地一想,觉得要是这雷霆打在他们身上,恐怕都难以善了。

“这少年这么恐怖吗?”

鱼凫氏那两位通神真人对视一眼,忽然觉得,他们似乎小瞧了这位杜宇所认之父。

刚刚炼气洞真,就有这般威势,碰到这雷霆,他们也避之而不及。

“冉旭君这次遇到对手了啊。”

冉旭虽然不是图腾师的法相之境,但是这些修行者,却仍是以君对他相称,既是对他实力的认可,也是对他身份的敬重。

柏灌氏之中,那位千里眼高明之人悠悠说道,心中却想起了数年之前,那位神女借云霞斩向自己的一剑。

要不是勾陈君出手,自己也许被一剑斩杀了吧。

而那一剑斩出的原因,仅仅就是因为一个储物之器。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不仅实力可以与冉旭争锋,就连背景也不会相差分毫之人啊。

“应该不至于吧,冉君手段众多,便是你我之辈,真要动起手来,也无法与之相比。”

上灵台中,一个尖细声音传出,请冉旭出手,打断那大鳖入妖君之境,收入上灵台,可是他向冉旭提出的。

要是真有事情,他无论如何,都要出手了。

······

这道雷霆一响,西北雷泽之中,顿时有一位人首龙身的神灵,眉头一皱,沿着那雷霆所在,便要推测是谁出手的雷霆。

目光投向蜀地,发现竟然只是一个少年,心中惊讶。

“这少年与娘娘到底是什么关系,竟然将我那雷霆本源交给他。”

他并没有想过出手夺回,也不敢去夺回,但是对于姬考的身份,还是好奇不已。

只是略作推演,他便发现,青帝之女宓妃,正有一丝神魂寄托在姬考身上,应该是想要借姬考之手脱困。

“当真如此简单吗?”

云中君心下起意,决定到命运长河之中一探究竟。

他神识探出,沿着命河而上,想要将姬考的来历看个明明白白。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道黄金剑气凌空,一道雷霆闪动,圆玉光芒绽放,还有一把玉圭划过,将他所想观看的姬考命数,完全截断了。

在这之后,他甚至还隐约看到,有一张图卷翻飞,一块五色印玺震荡,都还没来得及出手。

“这,这,到底是谁?”

云中君面色惨白无比,他感觉有必要去找那几位阁下,一起商量一下了。

这个少年身后,定然隐藏着惊天动地的东西。

恰在此时,九天之上,现出了一个青衣白发的少年,他目光复杂,看向蜀地之中:“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了。”

随后,他又扫了一眼九州天下,悠悠说道:“你们既然要争,那就争个明白吧,希望这一次,当真能争出一个好结果来。”

说完,手中浮现一图一书,上面斑点纹路,深邃无比,仿佛是天地本源一般。

他将这一图一书,在虚空上面一划,一种诡异的波动,蔓延天地之间,直接勾连到了神秘莫测的时空命河。

命河被牵引,一条虚幻长河,出现在少年眼前,他伸出手,往这虚幻长河之中一捣,淡淡说道:“今日开始,扰乱天机命数,大争之世,要是愿意出手,生死不论。”

所有出人世间的修行者,耳畔都传来了这句话,所有人都陡然一惊。

青帝出手扰乱天机了,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然而,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在东极之地,扶桑树下,一声轰然巨响,昆仑山帝丘之中,一声清脆剑鸣,几乎同时传来。

“不错,吵了这么久,也该争出一个结果了。”

“好,大争之世,生死不论。”

一东一西两个声音,让所有出人世间的修行者,再度惊骇莫名。

三位帝君一起出手扰乱天机,以后他们还应该出门吗?

“咳咳,三位陛下,还真是不客气啊,轮番在我这命河之中折腾。”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即传遍天地:“我勉力镇压,延缓天机紊乱时间,最多十年,你们要是有什么要处理的,趁着这十年去处理一下吧。”

“十年之后,小心出门就被雷劈啊。”

······

人世间之外的事情,冉旭无法得知,此刻他的内心,狂怒无比。

那太阳神轮,乃是他祭炼多年的法器,也是他为了成就法相所准备的本命神器。

如今,被姬考一道雷霆劈落,让他多年苦功,算是废掉了一半。这也就算了,这件太阳神轮,代表的是他的颜面,被人击裂,让他自觉颜面大失。

更不用说,眼前的姬考,只是一个年幼少年了。

冉旭怒火中烧,手持青铜太阳神树,太阳神光不断激射而出,上面九只金乌,喷出熊熊火焰。

这些火焰,炽热无比,似乎能将虚空都烧透一般。这种火焰,有个极为可怕的名字,太阳真火。

太阳之火,至刚至烈,乃是天地之间,最为恐怖的先天火焰之一了。

别说太阳真火了,就连太阳神光,以姬考此时的肉身水平,都不敢硬抗。

这个时候,姬考不由感叹,自己当真是神通有些少了,感叹之时,又是招下一道紫色雷霆,直接朝着冉旭击打而去。

冉旭不躲不避,从青铜太阳神树上面,飞出一只赤色神龙虚影,在空中发出一声龙吼,将雷霆一口吞下了。

然后,太阳神光与太阳真火,便来到了姬考面前。

姬考想要用纵地金光法避开,但是冉旭速度似乎更快,身体如同一道虹光一样,转眼又来到了姬考面前。

他这一脉,有一道被所有修行者公认最快的遁法之一,化虹之术。加上冉旭又浸淫此术多年,速度又岂是刚刚洞真,修行总共不过五年的姬考所能比的。

与冉旭同至的,自然是他手中的青铜神树,以及恐怖的太阳神光与太阳真火了。

姬考轻声一叹,最终还是只能仰望五色社稷台了,希望它能挡住眼前的神光真火。

心念一动,五色社稷台霎时变得巨大无比,而后,姬考又将自己胸腹之中的五道气机,尽数附着其上。

先天雷霆之气,与青色一角相合,为五行之木;

先天太阳之气,与赤色一角相合,为五行之火;

先天太阴之气,与黑色一角相合,为五行之水;

先天星辰之气,与黄色一角相合,为五行之土;

最后那道自己后天温养的剑气,与白色一角相合,为五行之金;

五行五气,不断轮转,虽然不说完全合乎天地至理,但是已然是姬考如今气机演化的极致了,他奋起全身内气,五色社稷台便朝着青铜神树迎去。

一方是太阳神光、太阳真火,凭据之物更是当初东君所炼神器;另外一方,则是雷霆、太阴、太阳、星辰四道秉承天地之气,以及一道心念剑意化生的剑气,凭据之物,乃是禹王祭天自斩的祭台。

轰!

两者相撞,恐怖无边的气机扫荡虚空之中,惊天动地的威势传遍渎水附近。

那些远远围观的通神真人,以及类通神修行者,都不自觉嘴角抽动,机变或有不及,但是这种威势,几乎已经不在他们出手之下了。

相撞之后,姬考一看自己手中的五色社稷台,顿时心中微喜,没有想到,竟然挡下来了。

“哼,我倒要看看,你初成炼气洞真之境,到底能挡住几下呢?”

说完,对方又是将青铜神树扫来,太阳神光与太阳真火,与刚刚如出一辙。

姬考想也不想,五色社稷台再次迎了上去,又再次挡了下来。

不过对方也没有说错,姬考初入洞真,先天之气演化不多,确实也不如他底子厚实,能够再抵挡几下,实在不好说。

只是姬考并不用一直抵挡,在他硬抗了冉旭几下之后,渎水之中,波急浪高,远胜刚才。

一只巨鳖从水中冲天而起,与虚空之中,那玄色的玄武虚影相合,然后哈哈大笑。

“黑小子,不,姬考兄弟,刚刚真是多谢你了。现在,老鳖让你见识,我执灵君的手段。”

他出来之后,拿上便来到了姬考旁边,鳖壳往里一靠,从它后面,竟忽然之间冒出一道玄色尾巴,朝着冉旭一甩,便将他甩开了。

“冉旭君,可需要帮手?”

一个尖细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

第十八章 金乌洛神,帝子帝女

话音落下,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消瘦老者,落在了冉旭身侧,对他拱手致意。

在他左右前额上,各有一根羊角,显然不是人类出身。

他请冉旭出手,将得到玄武传承的巨鳖收服,和他们一起,共谋蜀地大势。

本来以为,巨鳖正处于突破关口,只要冉旭打断它突破,必然能将它带去上灵台之中。

却没有想到,碰到了姬考这个预料之外的人,让他们的谋划就此成空。

冉旭瞥了一眼青羊君,冷然说道:“不用了,不过一大鳖,成了妖君之位,我又有何惧?”

说完之后,他手抚青铜太阳神树,口中低吟:“诸位有灵,还请相助于我。”

青铜太阳神树,似乎听到他所说的话,顿时枝叶摇动,花果颤抖,那立身花果之上的九只三足金乌,同时发出悠悠啼叫。

九声乌啼,像是从远古传来,语音苍凉,响彻整个蜀地之中。

然后,从青铜神树上面,各有一道金白色的神光,射在冉旭身上,将他映衬的宛如神灵一般。

在蜀地北边,丈人之山上,容成公遥望此地,口中冷哼一声:“九只孽畜。”

“当年之事,容成公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他们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当年羿落九日,也仅是逃出了一丝真灵。”

北山之中,勾陈君的声音传来,让容成公眉头一皱。

这位勾陈君的意思,他也明白,无非就是不让他插手。

······

冉旭手持青铜太阳神树,目视巨鳖与姬考,也不多说,朝着他们扫去。

他这次一扫,威势可就远非适才可比了,浩荡神光充斥虚空之中,四维上下无所不在。

老鳖气机灵力运转,一只玄武法相,现在虚空之中,玄黑光芒形成壁垒,将太阳神光挡在外面。

四灵之中,白虎神君监兵攻击,而玄武神君执冥最善防守,老鳖得玄武传承,自然擅长防御了。

龟蛇缠绕,蛇相收敛,只现龟相,玄色光芒,与太阳神光分庭抗礼。

它这一下子,竟然将冉旭发出的太阳神光都挡了下来,让所有人都惊诧不已。

“玄武传承,当真这么厉害吗?”

一旁的青羊君目光微变,冉旭这太阳神光,便是他都不敢硬接,而这巨鳖不过刚刚妖中成君,便能挡下来了。

“哼。”

一声冷哼,莫名从冉旭身上升起,太阳神光,太阳真火,于他头顶之处聚集,渐渐化作了一只三足金乌,神光湛然,如同一轮大日一般。

这只三足金乌飞出,口中一道神光霹雳,朝着老鳖击去。

轰!

那道显化于外的玄武法相,被一击而溃,老鳖浑身一震,背上鲜血淋漓,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然后,金乌想也不想,一道太阳真火喷薄而出,洒遍虚空,围住了老鳖与姬考两人。

在鱼凫氏之中,麻鱼真人遥遥见此,心中大急,对着鱼凫氏祖地的那件麻槌倒头一拜:“弟子不肖,再请师尊刑器一用。”

姬考可是他们鱼凫氏能不能在这江畔平地之中,存活下来的关键,可不能有所闪失。

麻槌上面,黄褐色光芒绽放,而后朝着渎水之畔,那只三足金乌遥遥打去。

三足金乌目光一闪,冷笑一声:“若是麻姑亲自到此,我还会稍稍忌惮一二,不过一件刑器,又能如何?”

话音落下,三足金乌飞出一爪,迎向这麻槌。

嘭!

麻槌被它金色利爪一击,当即便倒飞回去了。

在蜀地之南,高山之上,青衣神悠然一叹,就要起身,忽然,听到从渎水之旁,传来一声清脆琴音,不由惊咦一声。

“竟然是她?”

随后,他摇头一笑:“也罢,就让你们这帝子帝女好好玩吧,我就不凑合了。”

说起来,他也是帝子,黄帝之子。但是黄帝子女众多,他的帝子帝女,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什么帝子帝女的待遇。

相反,到各地教化民众,征战四方,都是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们打头阵的。

当然,众多帝子帝孙之中,也就黄帝之后,有过莫大成就,白帝少昊,黑帝颛顼,可都是打出来的两位帝君。

渎水之畔,一道悠悠琴声想起,然后一位绝美女神,从姬考身上现出,眼望周边太阳神光与太阳真火。

她广袖一挥,顿时水灵之力弥漫四周,将这些神光真火抹去了。

“是你,宓妃?”

三足金乌看着宓妃,眼中神意莫名:“没有想到,你还能从那封镇之中,逃出一道神魂。既然逃出来了,那就好好保重,不要出来乱逛,说不得什么时候连这道神魂也被人镇压了。”

宓妃嘴角噙笑,丝毫不以为意:“上次天人之争的时候,你运道好,恰好是轮到你巡天,没有被射杀,现在你可要小心一些了,要是运道不好,恐怕要步你那些兄弟的后尘。”

说完之后,宓妃看了周围,又淡淡笑道:“说来也怪,东君陛下的莫大气魄,你们没有学到,倒是和龙之九子待久了,一身睚眦必报的臭脾气。”

三足金乌则冷笑一声:“那你呢?青帝陛下智慧通达,你要是能学到半分,也不会在情爱纠葛之中沦落数百年,徒为笑柄,最终还落个终生被镇压的下场。”

“你可不要忘记了,在情爱纠葛之中沦落数百年的,还有你那好姐妹姮娥啊。”

“那又如何,即便她就在我眼前,我这话照样如此。如今她自囚于月宫之中,也算是对她自己的惩罚吧。”

“自囚于月宫吗?”听了金乌的话,宓妃喃喃自语道。

随后,她又仰头一笑,看着空中明月:“自囚于月宫之中,谁知道是因为何事后悔呢?”

她自从被镇压于河洛之交,便不再知世外之事,不知道姮娥自囚之因。但是她相信,姮娥绝对不会是因为爱上了羿而自囚。

当年之事,虽然已是时过境迁,结局也是凄惨,但是她不后悔,她相信姮娥同样不会后悔。

想过此事之后,宓妃又看向了冉旭,眼中忽然露出惊讶神色,此子与曾经被羿射落的九金乌,大有瓜葛。

“没有想到,他们几个竟然有复活之机,东君陛下,果然有大神通啊。”

“谁知道是不是复活呢,冉旭乃是造化而生之人,真灵与人魂先天而出,我那九位兄弟,化作另外两魂七魄。他之心性,可要比起我们几个当初好多了。”

金乌悠悠一叹,想起自己等兄弟当年妄为之事,倒是颇有悔意。

听到金乌之言,蜀地之中的众多修行者,第一次听说冉旭的身份,顿时都是一惊。

也就是说,这冉旭其实算是金乌兄弟,东君之子了。难怪,他能以大日为图腾,青铜太阳神树会自动寻他为主。

丈人之山上面,容成公喟然一叹:“这九只孽畜尚且能够再生,惜乎羿也。”

祸乱九州的九金乌,还能以另外一种方式复生,当初征战天下,造福万民的羿,甚至至今连尸骨都找不到。

想起这些,容成公便面容悲戚不已。

······

“你如今出来,是要护住旁边这小孩吗?”

随后,他目光微变,看着旁边的姬考,心中惊疑,这瘦黑的人族少年,凭何得到宓妃的厚爱的。

难道是因为他和羿那狂徒一般的瘦黑精干,让宓妃看上了吗?

但是羿那厮被她们看上的时候,便已经身登巫境,追逐天下,引弓大杀四方了。瞧这少年,炼气刚刚入门,连小成都算不上。

宓妃不知道金乌在想什么,她淡淡说道:“不错,姬考与我缘法极深,不能让你伤他。”

金乌哈哈一笑:“洛神你小看我了,不过是小惩大诫,我还想要他与这得了玄武传承的巨鳖,共同为万灵效力呢?”

听到为万灵效力,洛神嘴角一撇,入蜀之后,姬考就没有刻意屏蔽气海之中的洛书,外间一切,她都能观能看。

刚刚姬考与冉旭的对话,她都听在了耳中,对此无话可说。

早在天人之乱以前,她跟在父亲青帝伏羲旁边,就听过好几次黄帝陛下与东君陛下的争辩,没想到千年时间,还没争出一个结果来。

对于谁对谁错,别说是她了,就连她的父亲青帝,都不敢断言。

“此事我不设立场,交由天地诸神,众修万灵去争,任凭世事时局演变,争出一个礼仪法度,天人规矩。定下礼法规矩之后,都照此而行便是。”

宓妃曾经问过青帝,青帝给她说过的这句话,她至今犹记于心,不敢或忘。要是有人问她的立场,那边也是持父亲之言。

“姬考不愿走你们这万灵之路,你们又何必强求?”

她眉头一皱,虽然姬考从不与她谈心,但是根据他的所作所为,宓妃也知道,最少在此时,姬考与金乌想法是不一样的。

“他年纪还幼,经历太少,想法自然不太成熟。我领他去观见万灵苦楚之后,必然会明白我辈道路的。”

金乌的话,听了似乎有道理,但是宓妃只是冷笑一声:“你为何不领着轩辕陛下,也去观见一番万灵苦楚啊?”

第十九章 弦断谁知,羿箭金乌再相逢

“你为何不领着轩辕陛下,也去观见一番万灵苦楚啊?”

宓妃这话说出,远处的青衣神顿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了。

上古之时,这十只金乌,最畏惧的神灵,应该不是他父亲黄帝,但是他父亲绝对能够排在前三之中。

但凡有父亲黄帝所在之地,它们绝对不敢靠近,更不用说什么领着去观见一番万灵苦楚了。

当然,要是威仪肃穆,还在所有帝君之上的鬼伯大人,恐怕这些金乌听到名字,身子都要颤抖了。

金乌听完之后,目光一变:“不管你同不同意,这巨鳖和这人族小子,我都要带过去了。想必对他们而言,都大有好处。”

宓妃冷哼一声:“你不妨试试看。”

千年不见,这金乌的性子还是这般,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不过口舌之上的话语,倒是比当初好听多了。

打着为人着想的名义,行人所不愿之事,还真以为自己能明见未来,洞照世事不成。便是他父亲东君,也从不会轻易说这等言辞。

金乌笑道:“往昔之时,你便不善争斗,如今仅有一丝神魂在此,还真准备与我相斗吗?”

宓妃漠然说道:“你自己不过也是一道灵光法相,还能有多少实力。”

金乌摇了摇头,既然谈不拢,还是得兵戈相见了。

这人族少年可有可无,但是那巨鳖涉及玄武君的传承,一定得让它跟随自己等人离去,认同他们的万灵共生之路。

万灵共生,若是连天地四神君都没有完全认可,谈何万灵呢?

它振翅高飞,悬于高空之上,如同一轮大日,在夜空之中,释放出璀璨日光,光芒如刀剑一般,射向宓妃所在。

“天机将乱,将洛书释放出来,我借这金乌,为你震慑一番蜀地修行者。”

姬考耳中,忽然传来宓妃的声音,他不明其意,但是仍马上将洛书祭出了。

宓妃大袖一挥,洛书便化作一幅浩大图卷,上面有代表九宫易数的斑点,亦有洛水附近的山川图纹,显得神秘而辽阔。

由夜空大日之上,迸射而出的刀剑光芒,被这光芒所挡,不能进去分毫。

“嫁妆也拿出来了吗?”

作为上古帝子,金乌自然知道,这是当初宓妃要与河伯冯夷成婚之时,青帝伏羲仿制的河图洛书。

虽然他们的婚姻成为了一场闹剧,但是河图还是给了河伯,洛书留在洛神的手中。

后来禹王治水,河洛之神同时辅助禹王,河伯赠图,洛神献书,禹王以之河图演化而出了禹贡九州图,成为了又一件人道圣器。

没有想到,这洛书还在宓妃的手中。

金乌神色微动,将青铜太阳神树从冉旭手中摄来,然后与数相合,法相顿变。

茫茫大日之中,一棵扶桑树巍峨矗立,上面有十只三足金乌振翅而飞。

然后,大日朝着浩大洛书图卷撞击过来了,声威震天,沛然难挡。

宓妃嘴角,露出一丝嘲色:“正等着你呢。”

说完,她秀手一扬,一声琴弦响动,一把古朴七弦琴出现在左手之上,正是当初姬考第一次见她之时,用来弹奏之琴。

“瑶琴啊瑶琴,今日便是你的绝响了。”

宓妃抚琴一叹,在她右手之上,忽然多出了一支黑色长箭,寒光四射,杀意盈然。

她左手托住瑶琴,将这支黑色长箭,搭在琴弦上面,往后一拉,七根琴弦,同时一带,被宓妃右手拉成一根弓弦。

见到这支长箭,大日之中的金乌,忽然脸色骤便,惊呼一声:“这箭怎么会在你手中?”

这长箭的样子,它平生只见过一次,一次就见到了九支。

那一日九箭纷至,它眼睁睁看着自己各位兄弟,被一个个射死,自己一人独活,想要飞上去报仇,却被一杖打飞。

这箭本无名,却因它们而得名,射日箭,人道圣器,躺在它们金乌一脉尸体上的人道圣器。

金乌见到此箭,顿时便想往后退去,要是它本尊在此,当然不会畏惧宓妃手中无弓之箭,可是现在的它,不过只是一道灵光法相,根本不敢硬抗。

宓妃神色落寞,语带悲凉:“当年羿入幽冥大战之前,将九支射日箭三分,三支给了我,三支给了精卫妹妹,最后三支给了你那好姐妹姮娥,说是他留在人间的唯一凭证了,然后持弓去往幽冥。这一去,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了。”

“铮!”

一声琴响,苍然之音,响遍周围数百里之地,声震蜀地的幽谷山林。

这是宓妃手中瑶琴的绝响,似乎又是昔年大羿的遗音,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如今人已不在,遗留之箭,再射金乌,是为遗音。

长箭呼啸而出,琴弦根根断裂,宓妃的右手之上,血迹斑驳,心中却怅然若失。

叱!

长箭直入大日之中,在那璀璨日光之中,只听到金乌一声闷哼,然后身化虹光,将冉旭一把卷起,便往远处而去。

“宓妃,今日你射我一箭,等我本尊自西域回返,早晚会把这支箭回射给你。”

金乌离去之时,犹自放了一句狠话。

······

琴响弦断,更有一种冥冥神意,传遍天地之中。

月宫之内,一声悠悠叹息响起,声音美妙而清冷。

这是一个背对人间的婀娜身影,手中拿着三支黑色长箭,不断摩搓着。

在东海之中,巨浪滔天,一只文首白喙赤足的美丽神鸟,口中衔着一块石头,在风浪之中穿行,然后仍在东海之中。

它石头一扔下,浩瀚东海之上,顿时多了一个小岛。

忽然,这只神鸟微有所感,看向了西边,目光之中,似有神往怀念之色。

随后,它清鸣一声,目光再度变成素来的倔强,往西山飞去。

在云梦泽之中,那位自称长生的帝君,眼带慈光看向这只神鸟。当然,目光扫过东海之中的群龙之时,颇为冷厉。

名称长生,号为仁德,却不代表有仇不报,不过是时候还不到罢了。

······

“姬考,此间事了,来洛书之中一趟,我有话与你说。”

宓妃收起手中七弦尽断的瑶琴,看也不看周围,遁入洛书之中,然后洛书又沉入姬考气海之内。

“这,这,黑,不,姬考大人,不,姬考大爷,洛神帝女,竟然在你身上?”

素来大大咧咧的老鳖,见了刚才一幕,忽然感觉眼前黑黑的姬考,形象顿时光辉伟岸起来了。

就连青帝伏羲之女,都呆在他的身上,简直是恐怖如斯啊,这小子难不成是要与羿神河伯抢女神的男人。

姬考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是说道:“老鳖,你要随我一起去鱼凫氏吗?”

老鳖连连点头,刚刚连东君之子都得罪了,柏灌氏之内,不知道有多少高人,自己还是跟在姬考旁边,或者说跟在洛神身边,更安全一些。

它没有再说话,生怕随便说什么,引起姬考身上洛神的不满,也给自己来一箭,那可消受不起。

身形一动,它便来到渎水之中,等待姬考上来。

姬考点了点头,又看向刘全,这位与他一起从殷商而来的巫祝:“刘全,我这便要到蜀地之中传诸夏之制,你要与我同去吗?”

刘全目光微转,略作思考,便对姬考一拜:“愿与大人同去。”

眼前的姬考虽然是炼气士,柏灌氏之中尽管有巫咸之台,似乎是他这一脉祖师所传,但是他还是想跟着姬考一起走。

说到底,他还做不到万灵共生这么伟大的胸怀,在他心中,还是先为诸夏之人,再为人族,最后才是万灵。

“好,你与我一起走吧。”

说罢,他便踏上巨鳖之背,看也没看旁边的青羊君与冉缁。

刘全朝着冉缁一拱手,拜别道:“冉使,柏灌王之志,实在与我不投,全这便随着典藏史大人而去了,还请见谅。”

冉缁没有说话,看着刘全也踏上巨鳖之背,然后乘鳖远去。

刚刚连续发生的一幕,让她也心神大震,一直以为,冉旭天命而生,神灵庇佑,做任何事情,都应该无往不利。

但是,他竟然失手在姬考手中,素来并没有被她太过在意的姬考,不过一个刚踏上修行之路少年的姬考。

“回去吧,冉缁,冉旭君虽败,只是金乌大人不敌于洛神,不代表我等大志有错。万灵共生,应该是早晚要让一切众生都认可的道路。”

“但是前路漫漫,总有阻道之人,甚至阻道之神,更需要我等奔走效劳。”

在她旁边的青羊君,见她神色恍惚,便提点了一句。

冉缁陡然一震,朝着青羊君行了一礼,脸上重又露出了笑意。

自己确实心慕冉旭君,可是与他实力无关,与他出身无关,只是心慕他的气度与大志而已。

想透此节,她便释然了,回巫咸台之中而去。

······

行于渎水之上,姬考站在巨鳖之背,将心神定了定,便沉入洛书之中,去看看这位帝女宓妃,到底有什么要交待自己的。

第二十章 诸法之中,惟神道通帝君

“你来了啊。”

姬考一进来,便看到宓妃跪坐在地,身前放着那把断弦之琴,旁边还放有两支漆黑的射日之箭。

“嗯,我来了。”

姬考坐到了宓妃对面,然而刚刚坐稳,就听到宓妃的一句惊人之言:“我要死了。”

“什么,你要死了!”

姬考神色一变,看着这位女神,竟难得现出一丝惊讶。

宓妃见到他脸色有异,嘴角不觉露出笑意,这小子心思素来深沉,喜怒哀乐,常常不形于色,能见到这副模样,也是难得。

“镇压在大河之底的本尊自然不会死,只是我刚刚奋神力射出那一箭,这化身之上,神魂之力差不多要消散了。加上洛书已经被你所炼,无法提供从天地之间接引神力给我,这缕神魂,已经撑不住了。”

“那,你把洛书收回去吧。”

姬考并没多想,便向宓妃说道,刚刚之时,可以说是救命之恩啊。加上未来行事,说不得宓妃还会再帮到他,这洛书放到自己手中,还不如还给她。

宓妃摇了摇头:“没用了,重新祭炼洛书,不知道又要花费多少神力,或许还没祭炼成功,就此消散了。”

说完之后,她似乎想起什么,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姬考:“上次我见碧霞妹妹之时,她和我说你很不寻常,连鬼伯大人都看不透你,开始我还不以为意,但是这段时间看来,你还真是不寻常啊。”

“这话怎么说?”

姬考平静看着她,难道穿越者的身份被发现了?随即他又摇摇头,在这种神灵遍地的年代,穿越被发现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甚至他这所谓的穿越,还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你一路行来,种种经历我便不说了,刚刚之时,你那似乎是源自雷霆本源的一道神雷击出之后,天机命数也因此大变,还会寻常吗?”

“天机命数大变,这是什么?”

姬考疑惑问道,以他的境界,怎么可能会引起听名字就了不得的东西大变呢?

宓妃悠悠说道:“这件事情,你修为太低无法得知,但是所有出人世间的修行者都听到了。我父亲、黄帝陛下、东君陛下,先后出手,扰乱了时空命河,尽管被那位执掌命河的神君大人勉强镇压,但是最多十年,天机命数,便会大乱。”

“所谓天机命数,乃是天地众生,投在命河之中,种种走向。一般来说,修为越高,便越能把控自己的天机命数。而且在那些大神通者手中,天地众生所作所为,甚至一言一行,便如他们掌上观纹一般,通过时空命河,一查便知。”

“等到十年之后,普通修行者,即便是精通卜筮易算,将再难预测自身吉凶。便是大神通者,也无法通过命河,查探他人言行命数。”

“就像那位冉旭,要是此时你斩杀他,还未动手,恐怕东君便知道了。而要是十年之后,恐怕要是将他斩去,东君都未必能知。”

······

姬考听了宓妃之言,才有所悟:“这么说来,也就是十年之后,所有人差不多都是瞎子了?”

“你这解释倒也别致,不错,十年之后,众多大神通者,在天机命数之前,或有所应,却不可尽知,确实能以瞎称。”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神通广大,所能知之事,也该比普通修行者稍多一些。”

姬考听完解释,忽然之间抚掌一笑:“好啊,正该这样。”

一直以来,他最为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所做一切,都能被人知道,所说一切,都能被人听到。要是当真天机命数大变,这该是大好事啊。

宓妃在旁笑而不语,据她看来,姬考自身后面,应该也有人一直在看着。要是十年之后,恐怕未必会有此时过得舒服。

“天机将变,以你此时的实力,便是十年之后,恐怕都难以炼气通神,我以为你应该担忧才是啊。”

笑完之后,她才悠悠叹道。

“是啊,修为不够,十年难成,天机乱与不乱,又与我何干?”

姬考同样一叹,但是炼气修行,却不是他所能一蹴而就的事情,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我有一法,或可让你在十年之内小成,足以与通神炼气士争锋,不知你愿不愿学?”

宓妃忽然说出的一句话,让姬考神色再变,看向眼前的女神,拱手一礼:“请帝女赐教。”

“你修人道炼气之术,不知对神道如何看?”

“神道?”

听到宓妃提到这条久富其名,但是一直不曾了解过的道路,姬考摇了摇头。

说实话,这条道路,他是半点不知,自然不敢妄言。

唯一知道的,就是数年以前的商帝武乙,便是走了人皇神道登天之路,最后受雷击而亡。

“所谓神道,乃是神灵之道,虽然统以神道而称,但是其中亦有区别。我人族不是先天而生,自然走不了先天神途,只能走后天神道。”

“人族还在蒙昧未化之时,我父亲降世为人,开始效仿之前的燧人氏、有巢氏等先贤,带领人类从蒙昧之中走出。”

“人身登神之道,也就是从他首创,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在禹王之前,所有的人族帝者,都走了这条路,虽然侧重各有不同,但是皆是神道。”

“我父亲乃是脱胎于先天神道,神农陛下取法于巫道,轩辕陛下兼修炼气之法,少昊陛下参考凤凰玄鸟一脉图腾之术,颛顼陛下更是诸法并蓄以正己道。”

“如今我不知道,最少千年之前,神道是唯一一条前方一直可走的道路。几位陛下娘娘,即便成就了帝君之境,依然还有路可走。而其他道路,或许战力能与帝君争锋,但是却一直没有出现类帝君的境界,可让所有修行者有路可走。”

······

宓妃对他讲这么多,姬考自然明白,对方是希望自己走神道之路。

不过他心中依然有着疑问:“我如今炼气已经入门,还能走神道之路吗?”

他曾见过弃巫道走炼气之术的务成子,却没有听说有炼气士该走神道的,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行。

要是当真能够并行不悖,不影响他的修行根基,他自然不会拒绝。

“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你的炼气之法如今已经定下了根基,未来或许还会兼顾你所创的武道法门,再肉身修行神道,恐怕当真会有妨碍。”

“但是神道法门众多,有帝王登天之途,有先天成神之路,有引山川精神成神之法,有受万民祭祀成神之术,更有神道凭依之法。”

“我这有道法门,乃是当年我姑母所传。她当初神职众多,想要更进一步,曾经取山川精神为灵,人道精神为引,不用灵才,取九天清气为丝,织成一副山河社稷图。然后以此图承载她部分神道根基,既为法器,又是分身,是为神道凭依之法。”

“你乃是炼气之人,这法门之重,在于神魂之妙,对你将来迈出通神之路,或许还大有裨益。”

“如今有我父亲仿制的洛书为器胚,你再引入你自身神道根基,加上人道祭祀,作为灵引,虽然比不得江山社稷图,但是成就之后,当足以和炼气士通神之辈争锋。”

宓妃说完这些之后,目光直直,看向姬考:“此法乃是我姑母所传,并无一丝后患,唯一可虑的,就是你信我吗?”

姬考闻言,微笑看着眼前的神女:“有何不信,请帝女传法便是。”

说完,他拱手一礼,以师礼相拜。

既有法传,当以师礼敬之。

这种高深法门不学,还谈什么修行;救命之人不信,还能相信何人。

宓妃有求于他在先,但是已经提前付出了报酬;适才可以说是救命之恩,并未就此多说半句,还为他考虑,传以娲皇之法,他还有什么需要赘言的。

“好,法门传你。”

宓妃对着姬考眉心一点,顿时关于祭炼神道凭依的种种法门,都出现在他心神之中。这都是他闻所未闻之法,只觉得高深玄妙,一时难以了悟。

忽然,这位青帝之女悠悠一叹:“我这里还有他当年的羿术,如今也一并传你,希望将来能帮到你了。”

随即,在姬考心神之中,又有种种射箭之法,一一展现,其中精妙之处,让人叹为观止。

“好了,你慢慢领悟此法吧,我这最后一丝神魂,化在洛书之中,以为神力。来日你悟透法门,走第一步之时,可以我这点神力为引,成就神道凭依。”

说完之后,她的身形便慢慢消失了,一股沛然神力,弥漫洛书之中。

姬考眼看这女神消失在面前,唯有身前断弦瑶琴,与两根射日遗箭还在,不由悠声一叹,竟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姬考,鱼凫氏到了。”

忽然,耳畔传来了巨鳖的声音。

他定了定神,将心神退出洛书之中,然后睁开双目,看向眼前。

在他面前的河岸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足有数百个之多。

“鱼凫氏恭迎君师大人。”

第二十一章 授君冠于杜宇,言君道于鱼凫

这些鱼凫氏之民,看起来就不如柏灌氏富庶,身上衣物,少有丝麻,多为兽皮枯草,有些人脸上亦有菜色,似乎还在挨饿一般。

“怎么,鱼凫氏之民都吃不饱吗?”

姬考还站在巨鳖身上,把目一扫,见到这些人面色,顿时心中惊疑,便暗中向麻鱼真人问道。

“这倒不是,余粮足够一两年时间,但是担心先生不来,是以这段时间,很多部民都省着吃食,以备不测。”

听到麻鱼真人的传音,姬考顿时心中有数了。在这鱼凫氏之中,改换夏制,授予耕种,应该问题不大。

鱼凫氏越是艰难,于他而言,则更好彰显诸夏之制的优势。前后对比,人心自然会随他而动。

他走下巨鳖,朝着众人拱手一礼,便迎上前去。

“孩儿见过相父。”

那几月之前,认他为父亲的杜宇,见他过来,马上向他行礼。

姬考见到杜宇,点了点头,又朝着他身后两位真人行了一礼,目光微变:“你父亲呢?”

“我父亲,他,他已经去世了。”

听到杜宇之言,姬考顿时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叹息一声,鱼凫氏之君,终究还是没有熬住。

上次见面之时,他观鱼凫君身体,便知受创极重。

他虽然与鱼凫君不过匆匆一晤,但是那位鱼凫君的气度,至今记忆犹新。

拖着伤病之躯,在渎沫之交,等候他大半夜,就是为了给自己的部民找一条活路。

“逝者已矣,来日之时,自有你为你君父报仇之时。”

姬考摸着杜宇的脑袋,对他柔声劝慰道。

杜宇稚嫩的脸上,看了一眼北方柏灌氏部族之地,然后冲着姬考深深点头。

“君相,先君遗命,请你来为新君授冠。”

耳朵极大的顺风耳高觉真人,忽然取出一尊鱼头之冠,捧在前面,对姬考说道。

这鱼头冠虽然不是什么宝贝,但是乃是自鱼凫氏初代之君手中,一直传下来的东西,可以说是鱼凫氏君位象征。

如今在这沫水之旁,鱼凫氏之中,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部族之首、最为强悍的战士、甚至有几位踏上修行之路的炼气士,都聚集在此。

鱼凫氏为蜀地之中,仅次于柏灌氏的部族,所有族民,自然不可能居于一处,而是分数十个小部族而居。

已故的鱼凫君让姬考当着众人之面,给新君杜宇授冠,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在他临去之前,当然也已经向所有人说过姬考的存在,以及杜宇认姬考为父,请姬考传耕种掌相位之事。

甚至在昨日夜间姬考大战冉旭之时,金乌与洛神,这帝子帝女大战,麻鱼真人与高觉真人远远观战后,都震惊于姬考的身后势力,趁夜将所有人招来,一起到沫水之畔,迎接姬考到来。

姬考听到现在就要授冠,微微摆手:“不急,先君葬在何处,我等先祭拜先君,再给新君授冠。”

这话说出之后,周围众人,都纷纷点头,颇为认可。

已故的鱼凫君,虽然战败于柏灌氏,但是数十年劳苦功高,鱼凫氏之人,莫不感念其恩德,见到姬考同样敬重先君,他们自然满意。

“也好,先生随我等过来。”

麻鱼真人微微颔首,他岁数极大,见识也广,很快明白姬考正在收拢人心。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姬考要易制改俗,传授耕种,自然要让鱼凫氏部民效服。

······

鱼凫氏并无常奉的宗庙,加上一直以来多是游居,是以历代鱼凫君葬地也不一致。

刚刚故去的鱼凫君,所葬之地,乃是一处高山。

在那山上,可以俯瞰鱼凫氏新迁居的地方,这也是鱼凫君死前的要求。

生时心念族民,死后同样想看顾族民。

在鱼凫氏先君杜伯墓地之前,姬考祭拜之后,手持酒爵,倒了三爵江水于碑前,然后才道:“鱼凫君,如今部民无酒,我便以此沫江之水,祭你三爵。等到将来耕种已成,部民犹有余粮之时,我再授酿酒之法于鱼凫氏中。待到彼时,再来让你痛饮。”

“幽冥之中,你若还有灵,当可见杜宇如何兴鱼凫于蜀地,让你与鱼凫氏先祖含笑于九泉。”

随后,姬考唤来杜宇,让他跪在鱼凫先君墓前,从千里耳高觉真人手中接过鱼头冠,抚着他的头说道:“你今承君位,可知君位为何?”

杜宇拱手一拜:“请相父教诲。”

姬考再次听到杜宇以相父称呼自己,心中微愣,想起了姜子牙与姬发,颇感奇妙。

随后,他又收敛心神,看着年幼的杜宇。

“古之为君者,掌令治辨,宜乎万民也。你虽无上古帝王之能,却应效仿上古帝王之德。为帝者,德配天地,为王者,参通天地人。”

“今授你鱼凫氏君冠,不求你能德配天地,参通天地人,只望你仰不愧天而能施其道,俯不愧地而能践其行,中和万民,以民意为己意,以民心为己心。倘能如此,定然能君鱼凫而民自治,王蜀地而民自归,虽有强敌,终难当也。”

听了姬考之言,杜宇再拜:“宇年幼德薄,行事难免错漏,有相父在旁指教,虽不敢南面而称王,但做好我鱼凫氏之君,宇自不让于人。”

“好,小子志之,既承君冠,当知其重,万民生息,皆系于你一身之上。”

“与必不敢须臾忘之。”

姬考点了点头,将鱼头冠戴在杜宇头上:“诸夏男子有束发成冠之礼,示意已为成人,当可凭自己心意独挡一面。”

“今日虽然仪式简陋,但既是授君冠,也是为你行冠礼。以后鱼凫氏部民全仰仗于你,两位真人也好,我也好,不过从旁相助。其他自不多言,只望你慎思慎行,以民为重。”

“宇敢不奉相父之命耶?”

说完,再向姬考一拜。

如此在鱼凫氏先君墓前,已有三拜,姬考相父名分,自然在鱼凫氏部族之中定下。

“拜见我君,拜见君相。”

下首的数百人,连忙向着杜宇与姬考相拜,以正杜宇君位。

杜宇连忙摆手,走到旁边,对姬考也是一拜:“诸位谨记,君父相父,皆为我父,杜宇一以待之。但凡我与相父同在,相父居首,我居其次。”

听到杜宇之言,麻鱼真人与高觉真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到底没有辜负他父亲临终之前的教诲。

姬考对于杜宇的言语,没有多说什么,执礼越恭,想要自己付出的自然就越多。

不过他并没在意,来到鱼凫氏之中,本就是为一番作为而来,看此形势,两位通神真人,还有自己这个义子,都算是支持自己,也是大好事。

他朝着下首之人拱手一拜:“诸位,数月之前,鱼凫氏先君将鱼凫氏存亡与新君杜宇,都托付在我手中,请我授农耕之法,考虽不才,但是却愿意助鱼凫氏一臂之力。”

“如今我初来鱼凫氏之中,对于各部族所居,也不甚了解。如今入秋,离春种还有数月时日。这数月功夫,我将走访诸位部族,一则了解部族之况,二则选取地方,以授农耕。诸位回去之后,可稍做准备。”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在如今鱼凫氏衣食尚不安稳的时候,所谓传礼仪制度,不过是一句空谈。后人有一句话,说得极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要是每日忍饥受冻,却让他们做什么束发立冠,甚至见面讲礼,便如空中楼阁无异。

所以,姬考到鱼凫氏之中的第一步,便是要满足鱼凫氏的需求,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

“君相在上,我鱼凫氏之中,虽然心慕农耕,但是手头之上,却没有多少谷物种子。纵有良田,怕也难行耕种之法啊。”

下方有一位部族之首,忽然叹气说道。

鱼凫氏之中,谷仅得种麻传承,这还是因为麻鱼真人乃是麻姑之徒。但是单靠种麻,却难以养活这么多部民。

姬考微微一笑:“此事诸位不用担心,考手中自有耕种良种。等到我走访各位部族之时,便开始将谷种分给诸位。”

听到姬考说手中有谷物之种,下面的数百人,顿时都大喜过望,连连大声向姬考道谢。

姬考旁边的麻鱼、高觉两位真人,也是喜出望外,他们还以为,鱼凫氏恐怕要和姬考在柏灌氏之中一样,花费一两年时间,才能种出良种。

这几个月,他们一直都在为此事忧心忡忡,甚至还想过,要到柏灌氏之中,偷一些谷种来用,却一直没有实施。

鱼凫氏本就实力不足,若是被柏灌氏得知此事,恐怕更会酿成大祸了。

姬考则没有这种忧虑,手中的稻谷,从在荒野之中拾种,再到育种成秧,种植收割,都是他一人亲力亲为,从来没有假手他人。

连续三年耕种,才有手中这些稻谷之种。

······

“两位真人,杜宇,我也有一事与你们商量。”

等到众人离去,姬考与杜宇他们回到居处,忽然拱手说道。

第二十二章 立祀星主居北辰,奔走鱼凫定农耕

“相父有何事,不妨直说便是。”

杜宇连忙拱手,表示只要自己能做,一定照行。

姬考朝他点了点头,又对着麻鱼真人与高觉真人道:“我观鱼凫氏之中,有祭祀青衣神与麻衣神的传统,也参拜凫鸟图腾,我想再鱼凫氏之中,再立一位神灵,但凡我有寸功于鱼凫,皆归这神灵所有。”

青衣神与麻衣神,乃是最早来蜀地传播文明,教化蚕桑与种麻的蚕丛氏和麻姑,鱼凫氏乃是蜀山氏与蚕丛氏之后,自然会祭祀这两位神灵。

至于凫鸟,乃是在水中捕鱼之鸟,他们鱼凫氏得名,便是因为此鸟。此鸟能飞善游,在打渔之时,极有帮助。

早年鱼凫氏先祖以为是天降鱼凫氏的瑞兽,故此一直参拜其图腾。

“先生身为炼气士,竟然也崇神吗?”

麻鱼真人心中一奇,炼气之辈,自有传承,倒是很少有崇敬鬼神的。

姬考一笑:“此神与我瓜葛极大,说是崇神,却也不错。也无需鱼凫氏之民做什么,神庙我自会立起,祭祀之物我亦会备齐,只需每岁选一个时日,进行祭祀即可。”

自建神庙,自备祭品,向他这般崇神,倒还真是少见。

对鱼凫氏而言,相比授民耕种,丰衣足食,这不过是小事,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麻鱼真人还是问了一句:“先生想要立祀之神,是哪位尊神呢?”

要是能够借姬考之手,多一位神灵庇佑鱼凫氏,倒也是一件大好事。

而姬考身上,有洛神的一丝神魂,难不成是要祭祀洛神?

姬考笑道:“我欲立祀的,乃是众星之主,或称星主便可。”

众星之主,星主?这两个名号气魄甚大,但是不管是麻鱼真人还是能听千里之外的高觉真人,都没有听过,更不用说杜宇了。

“先生欲立者,可是太阳神或者月神?”

周天星辰,从未听说有主,但是真要说星辰之主,麻鱼首先想到的,便是日月两辰了。

“并非日月,太阳昼出而夜伏,月亮时隐而时现,终究难以统率周天星斗,我所言之星主,乃是中天之尊,本无常形,若真要言其名相,便定其星宫为北辰吧。”

如今并非入夜之时,星辰不显,但是北辰所在,他们还是清楚的,便都往北天看去。

这颗星辰,其实在周天之中,极好辨认,乃是北斗七星所指,甚至还是夜间指明方位路途之星。

不过姬考言此星为众星之主星宫之所在,却让他们惊异,不说与日月相比,漫天星斗,要比这颗北辰之星更亮一些的星辰,恐怕不下数十颗。

尤其是太白、辰星、岁星、荧惑、镇星这五行星辰,或有晦暗之时,可即便最为晦暗的时候,也要比北辰要亮。

南天之上,天狼异星与中原难以目见的天南星,这两颗亮度从来不变之星,可也比北辰更亮。

姬考看了他们神色有异,大概也猜到一些他们的想法了。

北极星虽然不是全天最亮之星,但是星主之位,可不在乎亮暗,将来自己能够压倒众星之时,诸神俯首,星位自正。

“相父既然有此求,我鱼凫氏自然毫无问题,至于立庙设祭,孩儿自然会为相父办成,不需相父操劳。”

杜宇俯首一拜,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父亲呢?

姬考微微一笑,对于杜宇这种在自己面前强烈的表现欲,并不反感。

无他,心诚而已,要是他演技太好了,姬考反而要担忧了。

“好了,既然你有此意,那便托付于你了。本来还想请刘全帮忙做此事,现在他便随我一起走遍鱼凫氏诸部族吧。”

“相父这便要出发吗?”

听了姬考之言,杜宇忙道:“相父刚来,还未修整一番,怎么这便要去了,孩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向相父请教呢?”

姬考摆手一笑:“不用了,你自小伴你君父左右,部族事务,想必早已熟练。如今鱼凫氏当务之急,乃是耕种之事,早点将谷种散发,传好农耕,你我都早点安心。”

说完,他朝着两位真人一拱手,便带着巨鳖与刘全,朝着外面而去。

“相父等等,孩儿与你同去。”

姬考回头看着他:“你没有其他事务要处置吗?”

杜宇摇头一叹:“正如相父所言,传耕布种,乃是当前最重要之事,其他事情,都可以放在一旁。”

“也好,你随我一起吧。”

他们离去之后,麻鱼真人与高觉真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姬考到来,他们可以安心了。

······

“呵,容成公,你这后辈倒是有意思,欲走星辰之道,竟然和我走到一块去了。”

丈人山上,容成氏正定坐炼气,忽然便听到了北边的传音。

他心念一动,便也知道了姬考所说的打算,顿时摇头一笑:“我说勾陈君,你也真无聊的,就是一介后辈,你竟然还在关注着。”

“娲皇将云中君之雷霆本源相赐,青帝之女托之于身,此子绝不是寻常之人。”

容成氏心念一动,当然不寻常了,炼气洞真的异象,从古至今就没有见过几个有这般气势的。

“勾陈君与其关注此子,还不如多想想北边的玄女弇兹(yan zi 衍姿)氏陛下,她居昆仑之中,擅兵戈之道,又掌北天织女星,乃是你勾陈星正位北辰的最大敌人。如今那后辈,虽然直奔北辰最中之星,毕竟星力有限,不如织女勾陈二星。”

“要是你觉得玄女争不过你,还是去找赤帝神农陛下,不对,应该说是长生陛下好好聊聊吧。他正位南辰之星,你便是正位北辰成功,想要成星辰之道,早晚还要过他那一关。”

“哦,对了,还有南天之中那颗天狼异星,当年被那位异域神灵趁乱入蜀而夺,虽然被东君陛下举长矢而射天狼,将其击退,并同黑帝宁封子两人借此理由,攻入那方异域,夺了半壁雪山。但是那位神灵可不是好相与之辈,说不得等你踏出这一步之时,又会来捣乱了。”

寥寥几句话,容成氏便给勾陈君找到了三位大敌,一个比一个恐怖,让勾陈君顿时心念翻转起来了。

玄女和他,冲突不断,可素来便是大敌,不过她似乎对星辰之道不感兴趣,否则当初织女星最贴近北辰,乃是她星力最盛之时,她便可以趁势入北辰了。

然而,要是自己入北辰,她肯定是会来捣乱的。人族修行者,很多东西,自己不取,也不喜欢凭空让人,早晚还得做过一场。

而赤帝神农,不曾想到,他殒落之后,竟然又在荆楚扬越等人族所谓蛮夷之地,再度成就帝君境界,并一举正位南辰了,想想都头大。

自己为何如此时运不济啊,正位四灵遇到白虎,争夺兵主遇到蚩尤,如今星辰之路,虽然这些人都不走,但似乎仍不是坦途。

反倒是容成氏说的那曾夺天狼星力的异域神灵,勾陈君一点都不担心,那家伙真敢再度翻越雪山而来,估计都轮不到他出手了。

······

姬考带着杜宇,后面跟着老鳖、刘全,开始在鱼凫氏所在之地奔走了。

鱼凫氏刚刚从沫水上游迁来此地不过数月,很多东西都要重新开始。

他们造访之时,那些部族都忙于渔猎、盖屋、养蚕等事,虽然面有菜色,但是一个个都生机勃勃,充满干劲,倒是让姬考默默点头。

有干劲就是最好的事情,就怕遭逢大败,移民迁地,导致心志都失去了,那就难办了。

这也是如今之民,才刚刚从与猛兽洪荒之中走出,一个个充满血气,身败而心未败。

姬考相信,要是当初鱼凫氏先君不退让,这个部族可能全族战死都有可能。

见到姬考与新君杜宇过来,所有部族都兴奋不已,虽然如今不过是部族再立,但仍然拿出储存最好、味道最佳的东西来招待他们。

便是早已辟谷的姬考,见到他们如此热忱,也没有拒绝。

鱼干、兽肉、鲜果,甚至刚摘的新鲜野菜,他都津津有味吃着,一边吃,一边了解这些部族的情况。

并不是所有部族都精通雅言,很多时候,姬考需要手口并用,加上杜宇在旁边翻译,他才能与对方快速沟通。

这个时候,姬考忽然觉得,杜宇跟着出来,也有极大好处。

了解情况之后,姬考便开始在部族首领的带领下,到附近走走,寻找恰当地方,作为未来耕种稻谷之地。

鱼凫氏所在之地,虽然还未到渎水入江那块低洼平坦之地,但是却也离得不远了。

此处择地耕种,考虑的不是水源充足,而是如何避免可能的洪患。

水量不足,可以用民力担水过来,但是一旦洪灾现出,那辛苦种植的稻谷,说不得就白费了。

可惜如今人力物力不够,也没有统合整个蜀地,否则在渎水之上,效仿后世,建都江之堰,则鱼凫氏沿江而下的那块平地,恐怕要提前成为天府之国了。

此时的姬考,则只能选择高处种稻,避涝而不避旱了。很多地方,都是丛林荒山,则需要鱼凫氏之民,开山垦荒,以为田地了。

没感觉,早上这更晚点

如题,明明是酝酿已久的剧情,就是写不出感觉,几易其稿,还是不行。

仍有三章,但是时间不定,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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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刀耕火种,以启山林

这一年由秋入冬,姬考带着杜宇、刘全,后面跟着一只巨鳖,辗转于鱼凫氏所在山林之中。

他们每过一处,便惊起了部族莫大的动静。万千族民,兴高采烈,以君师称姬考。

姬考也自没让他们失望,畅谈一番之后,他走遍周边之地,观山望水,选取适宜耕种之地。

耕地定下,然后各部族都是族民尽出,持刀举火,浩浩荡荡,奔赴山林。

中原上古之时,先民筚路蓝缕,刀耕火种的一幕,重新出现在这蜀地鱼凫氏部族身上。

他们精瘦无比,但是脸上却满是笑意,带着工具开垦山林,驱逐猛兽,水泽泱泱,尘土茫茫,尽是他们的身影。

无论老幼,不分男女,甚至那些肢体残缺,甚至身怀六甲之人,都来到垦荒之地帮忙。

虽然做不了重活,但是仅仅在旁边打下手,他们都由衷感到开心。

按照君相姬考与君上杜宇所说,辛苦数月,他们以后就能靠田地而活,食谷物,养蚕桑,渔猎将只是闲余所为。

······

这种动静,自然惊动了渎水上游,将他们驱赶至此的柏灌氏部族。

很快,那位柏灌氏君王,便得到了这消息。

“高明真人,你目光烛照,明洞千里,能否看看,这鱼凫氏部族,到底在做什么?”

他刚刚将蜀地通巴之路上面,各种部族都扫除,并入柏灌氏之中,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也颇为惊异。

高明真人目光望向鱼凫氏,很快便了然情况,对柏灌王道:“王上,这是那位从殷商而来的姬周公子,后稷之后,正在襄助鱼凫氏开山垦荒,似乎也要为农耕之事。”

“好胆,小子狂妄,竟敢襄助吾敌。”

闻听此言,柏灌王顿时惊怒,鱼凫氏部族,可是他如今一统蜀地的大敌,没想到姬考竟然投向那方部族,还襄助农耕。

当初那十几位随着姬考前去耕种之人,前来复命,言耕种之道已成,他还问过那姬考,却道不想受功,飘然而去。

那个时候,柏灌君还以为姬考便像中原贤者许由一样,只想居于山林,游于旷野,不愿为凡俗世间之事劳心。

却没料到,此人直接便去了鱼凫氏,帮助他们耕种。

然而柏灌王转念一想,忽然笑道:“也好,就让这鱼凫氏好好耕作,等到我与巴人交战,缺少粮草之时,便去彼地取来便可。”

他柏灌氏差不多已经将入巴之地的部族扫平,下一步便是兵出巴方,一试兵锋了。

柏灌之民力有限,既要交战,又有耕种,恐怕难以兼顾,一旦出现意外,极有可能粮食不足。

鱼凫氏势弱,要是能种好谷物,无非是给他们准备的粮仓罢了。

“不过,那位姬周小子,可不能轻易放过。”柏灌王目光一愣:“高明真人,等到此人在鱼凫氏传好耕种,还请天目台修士出手,将此僚擒来,我欲将他明正典刑。”

听到柏灌王之言,高明忽然摇头苦笑:“王上这是难为我天目台修士了,便是此人束手在我等眼前,我等也未必敢出手。”

“这怎么说?”

柏灌王顿时神色一动,连忙询问道。

“此人身上,有洛水之神庇佑,除非崇阳台那位冉旭君,以及上灵台天妖之子,或者龙凤之辈,他们愿意出手,其他修行者,避之而不及啊。”

并非没有人族修行者,敢对这位洛神出手,但是出手也需有理有据才行。否则的话,青帝伏羲自然不会理会,但是当年那些与洛神交好的神女,可都不是摆设。

千里眼高明,顿时想到自己初见姬考,要取他储物之器的时候,天外飞来的,那云霞所化一道剑气,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洛水之神庇佑吗?”

柏灌王目光一沉,神色极为愤怒,这些神灵庇佑者,就没有让他舒畅的。

崇阳台上那位冉旭,现在又多了一个姬考,当真是不当人子。

······

姬考走了一圈鱼凫氏,看到他们如此斗志,精神焕发,心中也开怀无比。

随后,依然不作停留,在各个部族之中东奔西走,指导他们田地如何耕成,并如何施肥于其中。

每个地方,姬考都要亲自下山林到田地,为所有部族耕出一块田地样板,让他们效仿。回访之时,若有发现不对之处,又要亲自动手,帮助他们整改过来。

近半年之久,他就没有休息过,夜以继日,奔波不停,终于在入春之前,帮助所有部族都将田地准备好了。

“好了,田地已备,耕种已传,现在该回鱼凫氏本族之地,准备孕育谷种了。谷种事大,暂时还不能交给诸部族,以免出现意外。等到我培育好了,再让他们春种之前来取吧。”

姬考带着杜宇、刘全,坐在巨鳖上面,清洗身上泥土尘埃,忽然之间,看到自己水中的倒影,又回头看了看杜宇、刘全,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杜宇、刘全两人,当即对视,不明白这位相父、大人,怎么会让之间笑得这么开怀。

姬考指着他们说道:“当初老鳖总是叫我黑小子,如今看着水中倒影,又看看你们两个,果然是够黑啊。”

经历数月山林开垦,几乎是日夜不息,日晒雨淋,风雪无阻,如今他们三个,可以说都是肤色黝黑,衣衫褴褛,哪有什么为君为相为巫的风度。

放在诸夏之中,恐怕普通的老农,随冬而藏,都要看起来比他们白一些了。

杜宇看了看自身,又看了看姬考与刘全,忽然拱手一拜:“因我鱼凫氏之事,让相父与巫祭大人受苦了。”

双目之中,甚至微微泛红。

他很清楚,姬考与刘全本不是鱼凫氏之人,完全没有必要,为鱼凫氏付出这么多的。他们愿意相助鱼凫氏,鱼凫氏应该做的,不是让他们奔走受累,而是将他们供养,然后偶尔请教便是。

但是,他们两个,这些时日,却比任何鱼凫氏之民还要辛苦。

开荒垦地需要他们指导,山林精怪需要他们诛杀,甚至引水导流,也需要倚靠他们之力。要是没有姬考刘全带着鱼凫氏不多的修行者,巡走数月,哪有这么快将山林开垦而出,化作田亩啊。

姬考微微摆手,笑着说道:“求仁得仁罢了,不必言谢。我与刘全,想要在鱼凫氏之中,立诸夏之制,自然先要助蜀地之民,生活得更好一些。”

刘全也在旁笑道:“没错,典藏史大人之前便和我说过,百姓缺衣少食,温饱尚不能满足之制,不可能是诸夏之制。唯有衣食有余而求礼仪法度,才是诸夏之制。”

他此时再看姬考,已经完全是崇敬了。

入蜀之前,他只道姬考是一个被先帝武乙看中的幸运小子,虽为典藏史,但是也没什么了不起。

后来奉新帝文丁之命,传消息给他,让他想办法逃命,只道姬考机灵,直接便与蜀使商量,入蜀逃过一难。

再后面渎水之畔的大战,洛神自他身上显出,却惊叹于姬考的背景。

但是此时,眼见姬考种种所为,躬耕居下,虽为鱼凫君之相父,却从不以身份为贵,为传农耕,做种种劳累甚至污秽之时,怡然自得,数月不休,他心中崇敬之情,着实溢于言表。

“相父,你们准备何时传诸夏之制,又准备怎么传呢?”

这几月之时,姬考与他已经将准备传入鱼凫氏的诸夏种种制度说了一遍,他也思考了几月,觉得这些制度传下,有益无害,也在期待着何时相传。

姬考说道:“耕种之法,知易行难,我要再到诸部族奔走一年,帮助他们秋后丰收。刘全的话,则帮助你在鱼凫本族之地,营造城廓,建立祖辈宗庙,顺便给你讲讲殷商巫制。”

“巫制之法,你先听听,要自己有所取舍。若是有疑难之处,可随时向麻鱼真人与高觉真人请教。”

“相父,不能向你请教吗?”

姬考淡淡一笑:“你要问我,自然也行,不过我提前告诉你,我与当世巫道不睦。真要尽听我之言,甚至都无需巫制了。”

“当然,鱼凫氏势弱,不可将神灵巫祝尽数得罪,以免有难,做出取舍便可。”

听到姬考的话,杜宇心中若有所思,而旁边的刘全则是苦笑不已。

这位典藏史大人,当着自己这灵山传人的面,说与巫道不睦,这真的好吗?

他也明白,姬考因为殷商之事,对巫祝有想法,也是应该的。甚至这种分歧,他便是有心化解,也无能为力啊。

刘全不知,姬考所言不睦的巫道,乃是当世巫道,这种不睦,虽指向灵山等传巫之地,同样是指向天地鬼神。

不睦之因,其实早在他未出岐山之时,便已经埋下了。

那一日,天地震怒,风云色变,雷电交加;

那一日,剑光浩瀚,扫荡寰宇,震慑四维。

其中缘由,姬考虽然不尽知,但是却也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就等来日证实了。

第二十四章 一年之功,巴方有谋

为传耕种,入鱼凫氏的第一年,姬考几乎连一个固定居所都没有,在鱼凫氏众多部族之中,东奔西走。

这可不像是在柏灌氏之时,就那些试验田地,他每日都可以走完好几趟。

各部族距离有远有近,山形水势,也各不相同,遇到的耕种问题,自然也不完全一样。

这一年的时间,姬考的全部精力,几乎都放在指导耕种上面,就连修行炼气,都放在了次要地位。

在柏灌氏尝试耕种的时候,他还能白日耕种,晚间导引,引气养气,最终仍是将养气大成,以致成功洞真。

然而在鱼凫氏之中,地方太大,他是日夜奔走,都找不到一个空闲无人的机会,试演炼气神通。

奔波之中,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断用自己那四道先天气机,淬炼那道后天剑气。

这道剑气在气海胸腹甚至周身之内养炼,锋芒隐而不发,尽是在体内肆虐,如同万剑在体内切割一般,可以说姬考每时每刻,都在体会这无边痛苦。

不过他从彭祖传此剑开始,便知道这一剑要祭养起来,不会轻松。

这种痛苦,虽然比刚刚养气之时,更为剜心刺骨,但是对姬考而言,由浅而深的痛觉,他已经习惯了。

尤其现在面目漆黑,就连痛到脸色发白,也丝毫不显于外。

由春入秋,又是半年过去,这一年风水不错,没有水患,没有旱灾,一年耕种,安然而到秋收时节。

到了秋收时候,便没有姬考什么事情了,后面的事情都已交待清楚,收割完毕,又是一年轮回。

看到鱼凫氏之民,正满面笑容,在田地之间收割,其中的喜意,又与开垦荒地之时的喜意不同。

之前是对未来的憧憬,此时则是对收获的满足。

姬考站在高山之上,见到这一幕,也不由露出了笑意,一年辛劳,终有所成,该放手让他们自己来了。

看了一阵,他便摆袖而去,去到鱼凫氏城廓宗庙所在。

一年时间,在刘全的指点之下,鱼凫氏的第一座城廓也已经建成,城廓之北,乃是宗庙巫庙神庙等所在之地。

在这个地方,祭祀鱼凫氏历代祖辈的宗庙,有如殷商一般,供奉上帝诸神的巫庙,也有另外三座不入巫庙的神庙。

三座神庙,分别供奉的,是青衣神、麻衣神以及星主。

当初建庙之时,刘全还特意问过,他这星主神位,要不要奉入巫庙之中,却被姬考所拒绝。

开什么玩笑,星主就是他自己,现在就去与那些神灵同祀,不是自讨苦头吗?

谁知道那些神灵都是些什么性格的,要是一旦看不惯自己,前来搞事,自己可没有收场的实力。

杜宇听说自己相父尊奉的神灵,不愿意入巫庙之中,便命人将星主神庙,与青衣神、麻衣神的神庙建在一起。

甚至,星主神庙还在青衣神与麻衣神神庙中间。

这倒不是因为鱼凫氏认为星主有多强大,纯粹是麻鱼真人清楚,自己师尊绝不愿意自家神庙,与青衣神蚕丛氏的神庙相邻。

作为很早以前,便跟随麻姑的炼气士,他可是明白麻姑与青衣神蚕丛氏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的。

姬考来到星主神殿,发现建得颇为气派,比他料想之中要好一些。

不过,殿内之中,却极为空旷,便连一座神像都没有,只有正位之后,壁上的星辰图案,隐约昭示着神庙所敬奉的存在。

暂不立像,这也是姬考的要求,这尊神像,应该由他自己立起来。

似乎听到消息,姬考从外面回来了,杜宇与刘全两人,便都赶了过来。

“见过相父。”

“见过大人。”

他们行礼之后,姬考微微点头,忽然疑惑道:“鳖兄何在?”

每次过来之时,巨鳖也都会和他们一起前来,这次没来,倒是奇怪。

“执灵君见如今江水大涨,心中起意,出去游玩了。”

听到刘全所说的话,姬考顿时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巨鳖到处帮忙,也算是辛苦了。他虽为鳖类,但却生性好动,想来也是憋坏了。

“相父,如今到了秋收之时,我鱼凫氏明年,该再不愁食物之忧,不知诸夏之制,何时开始传之各部族?”

姬考心念一动,然后说道:“商人以十一月一日为元日,既然诸夏一家,那便在元日之时,让各部族首领与战士,都来宗庙祭祀祖先上帝。”

“到那个时候,耕种也完了,他们也没有其他大事,便开始传制定仪。”

“遵相父之命。”

而后,姬考又回答了杜宇一些疑难问题,便命他与刘全退去,言自己要闭关一段时间。

杜宇不敢惊扰,便连忙准备退去,但是刘全却面色迟疑,不太想动,显然是还有他事。

“刘全,有什么要事吗?”

刘全很是为难的看了杜宇一年,欲说还休。

姬考皱眉说道:“杜宇为鱼凫氏之君,若是与鱼凫氏无关之事,那便明言让他先行回去;若是与鱼凫氏有关,那便让他到旁边一听。”

刘全这才叹气一声:“也罢,请鱼凫君也留下来,我却有要事,与鱼凫氏也有关联,要请教于典藏史大人。”

“什么事情?”

姬考见刘全这么郑重其事,竟还要避开杜宇先与自己商量,便清楚事情不小。

“等等。”

刘全将言之时,姬考忽然拱手对宗庙之中说道:“还请麻鱼真人请出麻槌,莫让言语外传。”

此时的姬考,对于修行者各种诡异神通,实在是有些怕了。按照洛神所言,如今天机命数还未完全扰乱,出言行事,还需谨慎为好。

麻鱼真人在宗庙之中轻声一笑,便将一股气机打在麻槌之上,朝着姬考他们说道:“好了,有什么事情,你们直说便是。”

“当然,要是有神通更在我师麻衣神之上的神灵探听,那也不是我与麻槌能屏蔽的。”

姬考这才点头道谢,示意刘全可以说了,要是真有这般存在,那他也没办法。

“巴方有消息传我,让我鼓动鱼凫氏部族,背后攻击柏灌氏,给巴方减轻压力。而后,两地合谋,共灭柏灌氏。”

听了刘全之言,姬考顿时心中微惊。

他倒是已经从顺风耳高觉真人那里得到消息了,就在不久之前,蜀君已经东出,开始攻入巴地。

虽然此时不过是在稍作试探,但是以姬考看来,大战在明年之时,定然要爆发。

柏灌氏不论是其君,还是上面的诸多修行者,不可能再收纳了诸多部族之后,一点动作都没有。

或者灭鱼凫氏,征青衣国,将蜀地纳于一邦之中,或者出巴地,兵殷商,趁机割据诸夏之地,效仿东夷与戎狄。

如今殷商势衰,要是柏灌氏想要先并鱼凫氏与青衣国,可能错过出蜀的良机。柏灌王性急,那些修行者心大,看来是选择了第二条路。

这也难怪,要是等几年,说不定殷商从东夷与戎狄、妖类手中抽身而出,再想出蜀,恐怕要和以往几次一样了。

前面几次,可都是惨淡收场,败北而归。

现在的话,挡在他们前面的诸夏方国,也就是巴方有抗衡之力。要是能击溃巴方,再借大胜之威吞并鱼凫,这西南柏灌氏,说不得成为如东夷一般,让殷商难以平灭的大方国了。

“杜宇,你怎么看?”

姬考忽然看向杜宇,目光之中,颇有考校之意。

杜宇沉顿一下,迎着姬考的目光说道:“相父,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出兵。”

“哦,说说看,你要知道,你君父可是因柏灌氏而亡的。”

听到杜宇拒绝,姬考脸色不变,心中却稍有赞意。

杜宇道:“不错,君父确实亡于柏灌氏之手,宇若是有机会,也必报此仇。但是此时,实在不是好时机啊。”

“一来,柏灌氏虽然出兵巴地,但是双方只是小有争锋,尚未大战,谁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我鱼凫氏本就势弱,被柏灌氏驱赶而来此地,此时若是轻易与柏灌氏结缘,恐给他们出兵的机会。”

“柏灌氏入巴征战,或许会有艰难,但是回身攻我鱼凫,确实轻而易举的。”

“二来,相父言如今鱼凫氏百废待兴,一切都以休养生息为上,我也觉得如此。与其和巴人共击柏灌氏,倒不如任凭他们征战,我们默默增强部族实力。”

“将来要是有机会,再攻柏灌氏也不迟。”

听完杜宇的一大段话,姬考忽然抚掌赞叹:“好啊,你君父将鱼凫氏交到你手中,还真是没有做错。能够这么想,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了。”

“还需多谢相父教导。”

姬考摇头一笑:“这些我可没有教过,不敢贪天之功。”

说完他又看向了刘全:“杜宇之话,你也听到了,可以向灵山复命了。不过如何复命,还望你能够帮助鱼凫氏遮掩一二,只说鱼凫氏如今,还在部族草创之时,勉强糊口,实在是没有余力出兵。”

“大人这是为何?”

姬考冷笑说道:“没有其他的原因,我信你刘全,是因为你和我一样,还是想着在蜀地传夏制。但是对于巴方,它虽份属诸夏,我却不太相信。”

“或者换句话说,我不相信在它后面的灵山。”

第二十五章 人道精神,周天星辰入我图

巴方,在所有诸夏方国之中,可以说是巫祝势力最大之地。

在巴方与荆楚相接之地,便是鼎鼎大名的灵山所在。

灵山十巫,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其中有好几位是巴人最初五姓的始祖。

巴有五姓,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郑氏,皆出于武落钟离山。

其中巫真乃是郑氏先祖,巫谢为相氏先祖,巫盼为巴氏先祖,也是第一位巴君后廪之祖。

是以巴方实力从来不弱,名入诸夏,其实与殷商一直若即若离。

殷商先帝武乙还未建万方台之时,到访过巴地,并与巴人共击柏灌氏。但是万方台建起之后,巴人甚至都从来没有去朝拜过武乙。

听到姬考直言不讳,不相信灵山,刘全这位出自灵山一脉的巫祝,能再说什么呢?

他也清楚,灵山与诸夏,其实并不是一体的。

诸夏为炎黄以至夏商之制,灵山为巫道法脉,在东夷荆蛮甚至戎狄诸越之地,都有传承,想要巫道与诸夏相合,尽心尽力,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刘全当初在沬邑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帮助新的商帝文丁,将消息透露给姬考,让姬考能够成功逃脱危难,无疑就是对他老师殷商太祝的一次背叛。

在刘全看来,他不仅是灵山传人,还是诸夏血脉,他的先祖,乃是彭籛氏彭祖。

“宇儿,我要闭关一段时间,等到各部族收割完毕,你请麻鱼真人与你走访诸部族,为他们留下足够的口粮,多余的谷物,都收到城廓之中贮藏。一来是集中育种,二来以防有失。”

交待完杜宇最后一句之后,等到他们离去,姬考便将殿门一关,开始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修行了。

在入鱼凫氏之前,洛神曾传他娲皇所创的神道凭依之法,以器为神,既是神器,又是分身。

这一年时光,他在忙于指导各部族的空隙时间,也常常参悟这法门。

如今神庙也已经建成,是时候进行立神炼器之事了。

他心神沉寂,顿时便入了气海之中,气机一运,便将洛书摄入胸腹之中。

那是他内外交感的先天气机所在之地,按理说来,他的各种修行之器,都要在其中温养的。

然而,姬考如今所有之器,一件洛书,这是青帝伏羲给女儿的嫁妆,一块五色社稷石,这是禹王祭台自斩的礼器,都不是他如今能祭炼的神器。

倒是还有三截商帝断剑,他倒是决定,等到将洛书化作神道凭依之后,要找时间重新祭炼,将断剑复合,成为他的法剑了。

嗯,还有一块圆玉配饰,里面含有一道神秘气机,姬考感觉,只要打碎这圆玉,可能就会惊动将气机注入圆玉的人。

但这是他太祖母凭念兄长之物,还想着未来回岐山之时,能够将此物奉还。

······

目光看着眼前的洛书,姬考心中体悟当初娲皇炼制山河社稷图之法,取山川精神为灵,人道精神为引,不用灵才,取九天清气为丝,再以自身神力织成。

他所与炼者,乃是一幅周天星辰之图,自然不用取山川精神为灵,但是却要有星辰精神为灵。

这里所说的精神,是指内涵神韵,或是说山川或星辰之道显之于外者。

姬考没有娲皇神通,但是星辰精神,他却能通过自身气机引出。

他内外交感之时,有四气共感而成洞真,其中之一,便是先天星辰之气。

于是,姬考便将先天星辰之气,引入洛书之中,开始洗炼洛书。

本来他还打算将先天太阳之气与先天太阴之气,也一并引入,但是心念转动之下,又放弃了此想法。

要知道太阳太阴之气,丝毫不在他那生自定境北辰的星辰之气下,要是喧宾夺主,就不太好了。

真要将太阳太阴也演入周天星辰之中,也不急于一时。

取人道精神为引,这人道精神,孕育在一切人族之中,推动者人族的所作所为。

周人矢志收回祖地,是人道精神;商帝辱神射天,是人道精神;蜀民刀耕火种,亦是人道精神。

然而姬考所引,却是他自己的人道精神。

是他来到此世之时,所见种种不满之处,想要鼎故革新的意志。

这种意志,与当初先民走出蒙昧的期盼相应;这种意志,与上古圣贤帝王创制的大愿相合;这种意志,与那些射日、逐日、反天、造水之人的精神相承。

想起这些,姬考心热如火,一种沛然勃发的意志,顿时涌入洛书之中,与先天星辰之气合在一起,开始推动洛书上面斑点图纹的演变。

洛书上面,最先是伏羲所制九宫斑点立在其中,后来又逢禹王治水所用,洛水地形也描绘其上。

如今姬考所要的,就是将这些斑点地形,全部都抹去,然后在其中演化星辰。

以他初入洞真的实力,连元神都未成就,自然力有未逮。

但是洛神在散去那一丝神魂之前,曾经留有部分神力在此,便是为了帮助姬考炼制洛书,化为凭依之器的。

一道纯粹的神力,不含任何属性,随着姬考意志与气机的推动,对洛书之中的斑点图纹,按着姬考的想法缓缓而变。

姬考定坐神庙之中,花费近一月时日,终于将洛书曾经有的种种外相都化去了,成为一件原始的神器之胚。

当然,其中遗留的神韵,便是以洛神的神力,都无法将之化去。

两道神韵,一道是青帝伏羲推演天地,逆运变化而出,一道是禹王开山治水,文明抵定而起。

这两道神韵,别说姬考无法将其抹去,其实可以,他也不可能抹去。

要是其他修行者知道他有这两道神韵,不知道会有多羡慕,通过这两道神韵,可以一窥青帝伏羲易数推演的大智慧,也可领略禹王改天换地的大气魄,都是求之不得之物。

将斑点图纹抹去之后,姬考便开始进行下一步了,接应星力,演化星辰。

连续半月的时间,他夜间接引周天星力于洛书之中,白天则借星力而成星辰之像。

每到夜间的时候,所有人都能见到他所在的星主神庙之中,星光璀璨,亮如白昼。

但是因为这是神庙所在,加上杜宇又派人守在周围,没有百姓敢过来。

至于修行者所见,则是星力汇聚,日夜不绝。

然而在这周天星力之外,还有一道水灵之力,隐隐在虚空之中常驻,让所有修行者都不敢窥伺。

这道水灵之力的存在,让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洛神宓妃正在鱼凫氏之中炼法,却没人明了是姬考的所作所为。

至于能够洞悉一切的那几位存在,却又不会在意这等事情。便是居于蜀地之北的勾陈君,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在星主神庙附近的鱼凫氏宗庙之中,刚刚陪同杜宇,将各部族口粮之外的谷物收拢的麻鱼真人,忽然朝着旁边的顺风耳高觉真人疑惑道:“真人你能听千里之地,我辈少有人及,可曾听说过,这星主到底是哪位神灵?”

高觉两只大耳抖动,微微摇头:“觉从未听说过此神,甚至北辰之星,倒是听说有龙神所居,有勾陈君所居,也有玄女所居,似乎都没自称为星主。”

“原本我还怀疑此神的存在,但是看着星力汇集,其中犹有神威,确实是神灵之辈啊,就是不知道实力如何?”

麻鱼真人轻声一叹,心中甚至还有可惜,一位天赋卓绝的炼气后辈,竟然笃信神灵。

倒不是说炼气士不能崇神,只是成就最高的那些炼气士,可都是只尊自己之道的。对炼气士来说,崇神路,更大的可能,就是断己之路啊。

“能够以星主自称,想来应该是最顶尖的那些神灵吧。”

······

周天星辰,姬考正在洛书,或者不能说是洛书,只能说是一副空白图卷上面慢慢运行显现而出。

首先出现的,自然是他自身正位星主,所定的北辰了。

北辰一定,则是南辰,接着便是北斗南斗众星。

南北定极,星空就此而有尊,在他演化之中,众星拱卫北辰,北辰之外,再以南辰为尊。

后面则又有辰星、荧惑、岁星、太白、镇星五行星辰正位,东南西北四灵二十八星宿成型。

再往后又有天罡地煞等北斗属星一个个生出,其他星辰的属星,以及星空杂星,也渐渐涌现。

虽然上应星空,但是毕竟是姬考所演,图卷之中的星辰,演化之时,所用星力大小,并不完全按照夜空亮暗程度。

若说相似,倒是更像姬考入得炼气修行之境中,那绕北辰而旋转的周天星辰,不过就是少了日月双辰,需要等到未来之时。

对于这一点,姬考心中自有谋划,则是周天星力,到时候凭他增减削赠,何必一定照着自然星空而为。

再者说来,星图初演,未来之时,还可时常祭炼改动,没必要急于一时,此刻还是先化作神灵分身再说。

第二十六章 元日大祭,杜宇言改制

神者,从示从申,示乃智慧传授,申乃道德指引,是以聪明正直,方可称神。

娲皇神道凭依之法,成器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一步,传智慧与立道德。

当然,传智慧与立道德,看似两事,其实也可以是一事。

很多时候,大智慧与大道德,本就是一举而为,娲皇补天、伏羲画卦、神农尝百草、轩辕定制、仓颉造字、禹王治水,都不外如是。

以姬考此时的实力,自然做不了这般大事,不过北辰居于星空之中,如今乃是指路之用。如今他引导鱼凫氏耕种改制,迈出文明之路,功绩归于北辰,亦可以说北辰引导蜀地之中文明演进了。

姬考心有此念,顿时周天星光顿敛,星力散去,而中天北极之中,一道紫色星光垂下,落在他所在神庙之中。

他手中的洛书,一下子被这紫色星光映成一道紫色图卷。

姬考目光微动,仰头朝天,见到他北辰之紫,轻声说道:“不急,不急,急不来的。”

随即,他又俯首对手中的图卷说道:“自今以后,你便名周天星辰图了,便居此神位之后,受鱼凫氏之祭。”

他挥手一摆,周天星辰之图,便贴在了神位后面的的墙壁之上,与墙壁原有的星斗图案相合,浑然一体,竟难以看出来。

神器初成,还需要有民众认可,才能定下名分,一位凭依之神,定神之器,作为化身之用。

而后,他又看着空荡荡的神庙,觉得应该与其他神庙一样,有个神像,想到这里,他便飞身而出,取了一块大石来到神庙之中。

取出自己储物器物之中,那截商帝断剑,姬考便开始自己雕刻石像了。

他没有学过雕刻,种种法门一概不知,但是却也不用知道雕刻法门。

姬考随意几剑,将这石像大致斩出一个人形坐像,双手放在膝上,便连面目都没有,然后便被他摆在了神座之上。

事实上,若不是为了与世俗同,他觉得并无所谓什么雕像。

百姓心中若是奉神,便无雕像,照样万民景仰;心中若是不奉,便是贴满金箔,表象庄严,眉目俱清,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未来之时,佛像遍地,金玉满堂,但是真正信者,又有几人呢?

······

正月一日,乃是夏历十二月一日,不过成汤代夏后,改正朔,易服色,尚玄且以此日为一岁之始。

在鱼凫氏刚刚建好的城廓之中,各部族的首领、战士以及长者等稍有身份之人,都在前几日便来了。

按照鱼凫君传令,在这一日,要进行鱼凫氏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大祭。

既祭先祖,又祭神灵。

大日东出,光芒浩大,朝气蓬勃,照彻鱼凫氏城廓之中。

所有人按照巫祭刘全早就安排好的地方站定,然后静等着鱼凫君杜宇与君相姬考的到来。

没过多久,他们两个,便在甲士的簇拥之下来临了。

嘶!

见到姬考与杜宇两人,从人群之中穿过,走向宗庙的高台之上,所有人都惊讶了,惊讶于他们的穿着打扮。

鱼凫氏之民,因为时常需要渔猎,而首领更是渔猎之时的先锋,他们的衣服,都是以方便耐磨为主。

所以,兽皮与麻衣为首选,不管男女,多是这样。

正因为如此,虽有青衣神蚕丛氏传下了蚕桑之道,但是鱼凫氏之中,却少有人养殖蚕桑,无他,丝绸用处不大罢了。

不像柏灌氏,因为部族壮大,各种阶层定型,又隐隐有一种汇合各方的文明生出,他们那里,蚕桑、制铜、金玉等种种技术,都有专人负责,技艺精湛,几乎不下于中原。

部分来自域外的技术,甚至中原之地,还比不上柏灌氏。

是以柏灌氏想要另立文明,与诸夏比肩,也是有他自身的底气所在。

而此时的姬考与杜宇,身上穿着打扮,都是殷商衣制,束发戴冠而右衽,乃是丝麻制成,精巧复杂,以应规、矩、绳、权、衡五者。

这种衣制,上衣下裳,短不可露出皮肤,长不可拖于地上。

上衣用布六幅,下裳用布六幅,共十二幅,以象征一年有十二个月。

圆形袖口,用以象征圆规;方形的交领如矩,用以象征品行方正;背缝像墨线似的从后背直到脚后跟,用以象征品行正直;裳的下缉如秤杆秤锤,用以象征公平。

姬考与杜宇都身穿这种衣裳,脚踏尖头之靴,不过姬考衣裳乃是蓝紫之色,头戴通天观;杜宇却是玄黑之色,仍旧带着鱼头冠。

加上各种图纹配饰,显得更为华丽庄重。

两人的打扮,乃是姬考、刘全和杜宇准备了好几天的东西,便是为了这一日穿出来,给鱼凫氏之民都看看。

登上高台,杜宇先是看了一眼姬考,见他点了点头,才走到正中心,对着下首说道:“诸位部民族老,你们觉得,相父与我,这一身装束如何啊?”

“好看。”

“挺别致的。”

“庄重。”

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服饰确实看起来很舒服,但是仍杂夹有少数的其他言论。

“穿得这么麻烦,还怎么打猎?”

“这万一要是有敌人过来,跑都跑不了吧。”

杜宇听到下方的言论,面色不变,高声说道:“诸位,此乃是殷商等诸夏方国礼服,他们祭祀先祖神灵的时候,都是着这种衣服而行的。至于捕猎交战,则又是另说了。”

“我听相父言,先贤披荆斩棘,祖辈们从蒙昧之中走出来,所期盼者,无非就是愿我后世子孙,能够生活得更好,傲视万灵之中。是以后辈祭祀,应该将自己最为美好的一面,示在祖宗之前,让他们知道,他们当初的心血苦累,并没有白费。”

“相父之言,我觉得甚为有理。早先我鱼凫氏先民,乃是蜀山氏、蚕丛氏,那个时候,我们的先祖,与诸夏先祖,都是黄帝轩辕所统率,大家相差不大。甚至黄帝陛下命青衣神与麻衣神入蜀,而且黑帝颛顼又生于蜀地,我鱼凫氏与列位人道帝君的亲近,丝毫不在诸夏之下。”

“然而,千载过去了,诸夏方国,祭祀先祖的时候,有盛装礼服,有珍奇贡品,让先祖前贤安息于天地间。而我鱼凫氏,却一直在为生存奔波,连常奉宗庙都没立起,便是祭祀,也拿不出好东西给先祖看。”

“原因何在?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制度之别。诸夏之地,早便开始农耕,仓廪实,衣食足,是以兴礼节荣辱之制,以献于先祖之前。我等却千年以来,还在与猛兽相斗,受衣食困窘。”

是啊,听到杜宇之言,下面的部族之人,一个个点头。要是让他们早点懂得耕种之道,也就不用每日想着渔猎了,甚至时不时换地方居住,寻找鱼兽更多的地方。

他们也就有时间,研究各种物件,服饰青铜也好,漆器玉石也罢,只要有时间,总会弄出一些好东西给先祖看的。

“如今幸得相父,不以蜀地远离诸夏,不弃我鱼凫氏兵败迁居,在我鱼凫氏之中,传农耕之法,让我民得以存活于新起之地,更可逐渐充实仓廪,富足衣食。”

“照如今看来,不出数年,我鱼凫氏便可安心耕种,求得更好的生活。甚至出兵柏灌氏,以雪昔日之辱,为先君复仇,也指日可待。”

“是以,我决定,从今日开始,便请相父,在我鱼凫氏之中,推行诸夏之制,鱼凫氏入诸夏方国之中。”

“这一年以来,相父与我走访各位部族,传授农耕之时,各位也都同意了此事。现在温饱已足,便可开始逐步改制了。”

“等下祭祀先祖,便向先祖言明我等心思,推行诸夏新制。诸位都是各部族之中的首领、战士或者长者,若是还有疑问,当可提前说来,祭祀先祖之后,此事便不容更改了。”

杜宇说完之后,看向下方诸部族,他虽然年岁不大,不过十岁出头,但是目光凛凛,颇有威仪,让姬考在旁边暗自点头。

下面的诸部族,相互看着对方,却没有任何人说话。

一来,这些东西确实已经通过气了,耕种之道带来的好处,他们也已经看到了;另外,如今的各部族之中,所有的余粮,都被收入鱼凫氏城廓之中。

虽然收拢余粮,乃是整个鱼凫氏的好事,需要育种,需要帮助储存,以备不测。可是这同样是鱼凫君与这位君相,拿捏他们命脉的东西。

除非是所有部族都反对,否则的话,站出来的一两个部族,绝对会得罪杜宇这位鱼凫君,以及姬考这位传授农耕的君相。

要是有个意外,明年的耕种之事,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影响呢?

已经尝到了耕种的好处,他们可不愿意再回到渔猎的生活之中了。而且,这沫水下游之地,有鱼而无兽,耕种未必能够存活。

见到所有部族都没发对,杜宇点头道:“好,那就请诸位与我,一起祭祀先祖神灵,然后请相父给各位讲讲如何改制,又要改哪些旧制,立哪些新制。”

第二十七章 文明兴,自有文明灭

鱼凫氏宗庙,正中供奉的,乃是黄帝轩辕、黑帝颛顼以及鱼凫氏成立之后的诸位先祖,左边是蜀山氏先祖,右边则是蚕丛氏先祖,这两族乃是鱼凫氏的前身部族。

虽说都是五帝,但是受祭也各自不同。

在周原之时,姬姓宗庙所供奉祭祀的,是黄帝轩辕、黑帝颛顼与帝喾,黑帝颛顼,并不是姬氏血脉之源,反而是白帝少昊,这位帝喾之祖父,正宗的血脉之祖没有单独列出受祭。

殷商宗庙之中,正中供奉了黄帝轩辕、白帝少昊与帝喾,这算是一脉相承而来的。

姜姓宗庙,五帝只供奉了炎帝神农,不过也有几氏将兵主蚩尤也供奉于上的。

风姓宗庙,却只供奉了青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娲皇就连风姓也没有供奉。

至于姒姓、姚姓、任姓等,则又各有不同了。

关于祭祀之间的疑问,姬考早就存在心中,却没人能够给他答案,诸夏祭祀,都是从夏后氏之时便开始的,都有近千年时间,也没谁知道原因了。

其中或许涉及到神灵之事,也不敢随意猜测。

在巫祝刘全的引导之下,杜宇按照诸夏宗庙祭祀仪式,对先祖进行祭祀。

而后,则又到旁边的巫庙之中,祭祀上帝与一些鱼凫氏选择奉祀的神灵。

不过,姬考没有跟进去,至于里面奉祀了哪些神灵,杜宇和刘全跟他说过,他也没有在意。

巫庙祭祀之后,则是祭祀青衣神与麻衣神了。

这两位神灵,对于蜀地来说地位特殊,青衣神之祭极为浓重,但是麻衣神的祭祀,却显得简单了一些。

这是麻鱼这位麻衣神的弟子,亲自要求的,也是麻衣神麻姑给他的交代。

麻姑所走,乃是炼气登天之路,神道已经被她舍弃。后人愿意凭念于她,自随后人之意,但是大张旗鼓,则就不是她的本意了。

最后,杜宇则带着鱼凫氏之民,将神庙设在青衣神与麻衣神之间的星主也祭祀了一番,而且颇为浓重,不在青衣神之下。

姬考虽然没有提过这个要求,而且准备将祭祀之日定在他自家生辰四月十八,但是既然杜宇在元日大祭,他便不再提星主祭日之事了。

如今鱼凫氏之中,各种仪制都不具备,准备这两套礼服,都花费了姬考与杜宇不少心思,至于其他礼制乐器,自然是没有的。

因此,这几道祭祀完成,时间不过刚刚正午。

杜宇重新上台,对着众部族之人说道:“祭祀已毕,现在请相父,为我等讲讲,如何改制易俗。”

随后,他朝着姬考躬身深拜,请姬考上台。

姬考见此,大步走上台上,看向下方诸多部族来人,也不客套啰嗦,直奔主题:“我得星主北辰之神指引,为鱼凫氏开启文明之路,将鱼凫氏导入夏制之中。所言更改夏制,将分三步而行。”

对于星主北辰之时,众人才刚刚祭祀,自然不太陌生,而且早便听说,姬考似乎是祀奉北辰之巫者。

对于这个,倒是没谁有异议,对于蜀地来说,巫祝反而比炼气士更容易接受。

这么多年来,很多祭祀、占卜、除妖甚至治病之事,都是部族为数不多的巫祝所为。

姬考为巫这种设定,更让他们感觉符合君相的身份,无所不会,引导耕种,除下神灵眷顾的巫者,还会是谁?

姬考并没有向鱼凫氏解释这些,只要他们容易接受夏制,自己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事实上,就连诸夏之地,文明演进至此,还没有解决巫的问题,大部分方国之中,巫仍然有着无上权威,想要蜀地先没有巫祝,几乎是不可能的。

“请问相父,改制第一步为何?”

杜宇在姬考侧后方,向着姬考问道。

姬考道:“昔者仓颉造字,道破天机,天雨粟,鬼夜哭,龙乃潜藏。我诸夏能有今日,史皇功不可没。是以,这第一步,便是授夏字,传雅言,便于传承沟通。”

如今的鱼凫氏之中,自然有人懂诸夏之字与诸夏之言,而且还不少,否则的话,姬考也难以和他们沟通了。

但是在夏字雅言之外,蜀地之中,柏灌氏、鱼凫氏还有南方的青衣氏以及其他更原始的部族,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文字语言沟通。

这种文字语言不过雏形,勉强以蜀文蜀言称之,观其形,听其声,也别有韵味,独树一帜。

姬考入蜀之后,甚至还在柏灌氏之中,研究过这些文字语言,便如柏灌氏文明一般,兼容诸夏与西域,自成一派了。

柏灌王前些年,一直在做之事,便是学雅言,而用蜀字,想要用蜀地文字,与诸夏雅言一一对应起来。

如今其实也有些成果了,并有专门之人,开始定制,准备传向蜀地。

姬考既然要让蜀地脱羌入夏,自然要与柏灌王所为之事相异了,不通文字,何以言为诸夏?

“那么,我们本来的文字和语言,该怎么处置呢?”

下方有一位白发苍苍的巫祝老者,向着姬考问道。

他活了上百岁,很是明白,这些文字语言的诞生,其实很不容易了,蚕丛氏部族定基在前,柏灌氏与鱼凫氏创出在后,不知道包含了多少先人的心血。

听了他的话,其他人也开始议论纷纷了,是啊,鱼凫氏本来的文字语言,该怎么处置呢?

姬考淡淡说道:“那些文字、语言,全部都要废弃。”

什么,废弃?!

听到姬考的话,所有人都议论开了,用了近百年的文字语言,就要这样废弃?

这可不是那些木制的工具,能够说抛就抛的,鱼凫氏大多数之人,可都是说这些话,用这些文字符号的。

“相父,当真要废弃吗?”

杜宇也感觉不对,要是废弃了,他们这些人懂得夏言,当然没有问题,但是普通百姓,多是不懂的,该怎么交流呢?

姬考眉目低垂,口中说道:“文明生,自有文明灭。”

但是,这句话仅是杜宇能听到,他说完这句话,又昂首对着下方道:“诸位,你们要知,蜀地中原,乃是一体。但是中原人多,文明演进更快,此时若是不书同文,言同音,千年之后,怕是又是此时模样,中原之民,开始更好的制度,而蜀地之民,却还在刀耕火种。”

“废蜀文,传夏言,虽然有一两年的时间麻烦,但是长久说来,却是千年之功。未来之时,中原要是有更好的东西,蜀人甚至都不需要人教,随便一个人从典籍之中就能看懂了。这样的话,就永远不会落后于中原了。”

说出这些话后,下面的议论终于停下来了。这也是因为此时他们的文字语言,更多是柏灌氏在主导,一旦废除,大部分人只是觉得不方便,并没有什么感情在其中。

唯有一些年老之人,对此还是不满,但是见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对,只能悻悻作罢。

事实上,姬考所言,其实都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诸夏情况,被姬考善意地忽悠了。

所谓文字,普通民众,又有几个能够学到,真正能懂得文字的,或者说用到文字的,未来其实也就眼前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后裔。

至于语言,此时即便传了,过了几百上千年,还是会不一样的。因为夏言,因着中央之国的变化,在不断调整着。

姬考这般,只是为了尽快将鱼凫氏建成一个诸夏方国,然后在蜀地之中,与柏灌氏争锋,以免柏灌氏兴起太快,真正将蜀地吞下,化作了另外一个文明之制。

这样的话,则是诸夏的大敌了。而且站在柏灌氏之后的那些修行者,有着更大的志向。

姬考不好言他们对错,但是最少此时,姬考是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在姬考看来,真要柏灌氏一统蜀地,不仅是诸夏之敌,早晚会酝酿成人族之乱。

“相父,夏字雅言之后,敢问第二步?”

杜宇见到下面众人,似乎已经被说服,反应不太激烈了,便开始问第二步。

姬考笑着说道:“第二步,便是造城邑,建邦国。”

“此前之时,鱼凫氏乃是渔猎为主,逐水草山林而居,可以说居无定所。但是现在不同了,农耕已定,各部族完全可以定下所居,营造大小城邑。”

“以鱼凫氏本族为中心,营造各方部族之人可共居俱来的城邑,各部族之中,也建造供本族而居的城邑。然后,便可以如诸夏一般,建成邦国了。有邦国则可养军士,有军士则能抗外地。”

听到这一步造城邑建邦国,这些人顿时都没有意见了,他们曾经遣使者去过殷商,早就听说,诸夏方国城邑繁荣,要是也能在蜀地之中建造城邑邦国,自然是大好事。

还有军士,上次与柏灌氏大战,完全不敌柏灌氏之军,其中一个原因,自然是柏灌氏的修行者更多。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柏灌氏之中,养着很多专职征战的军士,完全非他们这些渔猎之民能够匹敌。

“城邑邦国建好,那就是第三步,也就是最后一步了,明礼制,定法度。”

第二十八章 杜康品酒,麻姑归蜀

礼制法度,可以说从夏后氏开始,诸夏方国近千年的精华,就在此两者之间了。

很多东西的繁盛发展,都是伴随礼制法度而起来的。

至于礼制法度,是好是坏,有利有弊,都自在人心。

文明演进,不像个人修行,后者可凭修行者的个人智慧,摆脱一切桎梏,到达难以理解之境,远脱文明制度束缚。

而人道文明之中的主体,却是芸芸众生,便是最为强大的修行者,在文明演进之中,也只是亦步亦趋,生怕因为自己之故,酿成大祸。

夏后氏之时,由部族而成邦国,礼制定,尊卑生,法度出,刑罚现,又有了奴隶之制。这些东西,姬考都看在眼中,那些最为强大的修行者,难道就没有看在眼中吗?

在没有更好的东西能取代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变动,尤其是人道还不是一家独大,诸夏还不是人族之中唯一的制度。

一变或生大难,一动或引大劫,故此修行者们,也只能将人道演进,交给芸芸众生。

不管怎样,有一点不可否认,诸夏方国,关系紧密,一直在戎狄周围,占领着中原之地,礼制法度功不可没。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功劳很大的制度,但是鱼凫氏没法效仿,那便是诸夏通姻之制。

炎黄通婚,中原始定;虞夏联姻,诸夏始成。

听说要定礼制法度,下面所有人都不像传夏文雅言那么激动,也不像建立城邦那么兴奋,大概就是既然姬考想传,那他们照着做就是的意思了。

······

这一次大祭之后,众部族之人也没有急着回去。

姬考拉着他们,与刘全两人,开始传授诸夏文字了。从造字之始,造字之法,一直讲到如今诸夏通用字形与字意。

一直到春种开始之时,这些人才头晕脑胀,满载而归。

每个部族,都带着许多在姬考刘全讲课之时,记下的笔记回去了。

这些笔记,将鱼凫氏多年以来积累的兽皮兽骨,差不多用去了大半。

时间仓促,反正兽皮兽骨也够用,姬考就没有让人去削竹制简了。反正削成之后,一时也找不到墨水,还是得用刀刻。

而且,以他们初习的水平,用竹简刻的,理解不会深刻。

随后,从鱼凫氏本族之中,姬考又让杜宇拉出一些人,跟着刘全,不断走访各部族,或者说是巡视诸部族,看看他们是否真的听从号令,回去之后,传播夏字雅言。

这个时候,姬考就在感叹,还好将刘全从柏灌氏带了过来,省了他不少时间。

他与刘全分时间奔走四方,一人还有一半的时间,可以专心修行。

静坐于星主神庙之中,姬考便开始感悟自身几道气机了。

这一次他所感悟的,不再是先天雷霆之气,而是先天太阳之气了,他想尽快以太阳之气,演出火焰神通。

火者,乃是文明之源,对于修行来说,也极有助益。

特别是此时姬考,急于一道火焰,可以让他祭炼那三截商帝断剑,成为他自身的剑器。

这段时间以来,姬考发现,作为一名洞真炼气士,他的手段实在是太少了一些。

虽然,这与他刚刚洞真关系极大。

然而,敌人可不会理会,他是刚刚洞真还是已经通神。如今鱼凫氏耕种改制,虽然已经走上正轨,旁边的柏灌氏的威胁,可是一直都存在着。

姬考不知道,什么时候,柏灌氏之军,就会杀入鱼凫氏之中,他只能随时做好准备。

大战随时可能爆发,他自然要有对敌手段。

如今在他手中,可堪一用的手段,除下五色社稷台,也就那一道雷霆,终究还是不足。

那道雷霆所耗先天雷霆之气太多,而且需要自身神识相应,他不可能同时对抗多位强敌,甚至也无法一直御使。

至于五色社稷台,虽经他祭炼,可是却仅是用来砸人,其中还有妙用,非他能动。加上此器似乎关联极大,他也不敢将其演化为自身之器。

洛书刚刚演化周天星辰图,暂时无法动用,加上手中也没有其他炼器灵材宝物。

因此,他需要赶紧祭炼出一道火焰,将那三截商帝断剑,炼成一把剑器。

这样的话,已经炼了许久的剑术,还有导引几年,也算可堪一用的武道,都有了用武之地,那道在胸腹之中的锋利剑气,说不得也能一试锋芒。

······

荆蛮之地,一处山巅之上,浓郁的酒香传遍附近,一位妙龄女子正打开她新酿灵芝酒中的一坛,用酒爵取满一爵,轻闻了一下酒香,便要尝一下其味道。

“麻姑等等,这酒让我来替你尝尝鲜可好?”

忽然,一个白衣中年飘然而至山巅之上,唇下黑须随风而荡,显得飘逸绝伦。

妙龄女子见到这白衣中年到来,眼中顿时生出一丝喜意,随后又敛去了,看着中年说道:“原来是杜康君,你是酒中圣祖,此酒新出,能由你来尝第一口,自是妙事。”

说完之后,她便将酒爵递给杜康。

杜康接过酒爵,话不多说,便一口饮尽此酒。

顿时,一种绵绸温润之感,充斥在他周身,五脏六腑,都感觉到种种畅快之感,仿佛心神皆醉。

麻姑见到杜康如此神情,嘴角一抿,也不多说,又取出另外一个酒爵,再次盛满一爵酒,自己也尝了一爵。

她倒是没有像杜康这般,还沉浸在酒意之中,只是微微一叹。

“怎么,此酒如此美味,麻姑为何唉声叹气?”

听到麻姑之叹,杜康顿时回过神来,忍不住夸赞麻姑酿酒之术。

他心中也不由感叹,天下女修之中,若论酿酒之术,当属西王母、姮娥与麻姑三人最为擅长了。

但是西王母身份太贵,除下上古之时瑶池开宴,他厚颜多讨了一点,平时可不敢去讨要酒喝。

而且自从禹王自斩之后,西昆仑瑶池之中,便再没有过诸神之会,他也有近千年没有尝过西王母所酿之酒了。

第二位姮娥帝女,酒虽好喝,但是却也像西王母之酒一般,也有近千年没有尝过了。

自从当年东夷寇夏,少康中兴之后,姮娥帝女自囚于月宫,再不出世,他也不好上月宫去讨酒。

唯有麻姑之酒,这千年来,还是经常能尝到。他身为酒祖,每当麻姑有新酿之酒,便马上能感应到,当即就能过来品尝。

“不过你这酒,我怎么尝出浓浓思念之意,仿佛思乡一般?”

麻姑之酒,不像西王母之酒浓烈,不像姮娥之酒清冷,但是却粘稠温润,别具一格。然而杜康这次品尝,却发现粘稠更胜,以酒观心,似乎在思乡。

“不过麻姑你的家乡,不就是在此处吗?”

想到这里,杜康就更疑惑了,麻姑家乡就是此处,是以黄帝陛下也照顾她,在她迈出登天之路以后,就让她守在此处。

麻姑叹息一声:“如今蜀地之中,似有变故,我心中思念,故此叹息。”

她说完之后,杜康才恍然大悟,黄帝陛下还在人间称帝之时,曾命她与青衣神入蜀,教导蜀民种麻养蚕,镇守蜀地,足有数百年,她在那里还有麻衣神之称。

直到后来天狼入寇,东君射天狼,诸神登临雪山之后,便让宁封祖师居丈人之山,守了千年,如今似又是容成祖师在蜀地换了宁封祖师。

蜀地如今之变,杜康自然也知道一些,不过这其中有妖类之谋,也有东君的意思,他不好赘言。

“想去蜀地,那便就去蜀地看看吧。”

杜康忽然感觉,这酒不是这么容易喝的了,麻姑应该是在等他过来。

于是,他也不等麻姑开口:“那只螣蛇之子,以及扬越之神,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在此地帮你镇守一段时间。”

麻姑顿时一喜:“多谢杜康君了,我这山崖之中,还藏了一些酒,君到此慢慢品尝。”

她在此地,也是有任务的,不然早就离去了。

杜康摇头一笑:“去吧,去吧,天机将变,你在天机命数大乱之前,回来即可。”

这也是他前些年随着长生陛下走访诸越之地,将那里形势理了一遍,长生陛下重证帝君果位,他才有了些微空闲。否则的话,自己都不敢轻动,哪能在此处常呆。

麻姑不再多说了,当即便朝着蜀地飞去。

杜康看着她远去身影,忽然笑道:“说是思念蜀地,未尝没有思念老情人的意思啊。”

······

在离鱼凫氏城廓较远之处,一方山腰之上,正入得定境之中的姬考,忽然双目一睁,先天太阳之气在身周演化,于虚空之中,生出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姬考见状,心中一喜,这道真火,终于算是衍化而出了。

而后,他由从远处,将早已准备的千年木心,以钻木取火之法点燃;再随意往旁边的地上一击,打出一个缺口,里面竟有岩浆火焰喷薄而出。

“好,空中火,木中火,石中火,以我如今手段,也只能用这伪三昧火来炼器了。”

说完,他便从自己储物之器中,拿出那三截商帝断剑,分别投入三种火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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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以后更新的说明

爆更结束了,松了一口气,成绩如何先另说,也算是完成了承诺。

其实我是觉得当初脑子一热,点击参加爆更活动,是不理智的。

另外,这本书以后的更新,每天只有一章了,都在晚上,我尽量4000字一章,但是不能保证,3000字是有的,请假的话,会提前打招呼。

至于原因,也不说了,大家应该都明白原因的。

发单章说明一下,免得章节说站外读者看不到,引来抨击。

不管怎样,这本书将是一个长期的工程,起码要写一两年的时间吧,会努力给大家一个完整的世界。

如有不满,请见谅。

会说忘言敬上

《诸夏纪》关于以后更新的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剑名赤霄秉帝道,白虎一脉弃巴方

三截赤红如血的断剑,剑柄被姬考致于木中火,剑身至于空中火,剑尖至于石中火,先以三火相炼,将其化掉。

他周身气机吞吐,将自身三道气机,先天星辰之气、太阳之气与太阴之气,都缓缓度入这三截断剑之中。

先天星辰之气,乃是他统御周天气机之根本,自北辰演化而出,如今要炼自身剑器,自然要用之于剑上。

而他所欲炼之剑,开以阴阳,制以六合,虽然此时剑威尚弱,但是根基却要奠定,是以先天阴阳两气,也不能落下。

几天几夜功夫,他以先天太阳之气,演化真火之机,落在那三道火焰之上,终于将三截赤红断剑开始慢慢融化了。

见到此景,姬考连忙以先天太阴之气,将断剑稍稍裹住,一面木石或空中杂质,混入剑中。

等到断剑完全融化之后,他气机一动,将三道火焰,裹挟三截断剑于一处。

虚空之中,化生出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紫蓝黄三色相杂,在烈焰之中,有一团赤色在其中缓缓流动,逐渐成为剑形。

一般来说,要想炼制剑器,其实很是复杂的。

炼剑之前,先要制剑范,明确将要炼制之剑的外形;

而后,调金石,人间金石要化成炼剑材料,自然要调好其配比,否则影响剑器硬度与锋芒;

接着才是姬考正行的一步,铸剑胚,依照剑范,而成胚胎。

姬考因为对于要成之剑外形,早便心中有数,而商帝断剑,已然是世间顶尖宝材,自然不用做制剑范调金石之事,直接便开始铸造剑之胚胎。

在姬考气机御使之下,在虚空火焰之中,一把长约三尺的剑器,隐隐成型。

然而,这也不过是开始,如今不过胚胎,想要成为剑器,还需要继续打磨。

炼气士打磨剑器,自然不是用人间铜锤了,而是以自身气机。

姬考神色微动,仰首望天,然后先天雷霆之气喷薄而出,附在眼前火焰剑器之上。

轰隆隆!

高空之上,一道霹雳随着惊雷而落下,直接劈在火焰之中,那赤色剑胚之上。

这不过是一个开始,一道落下之后,姬考心神默默观看了剑胚一眼,紧接着又是第二道劈落。

接下来,第三道,第四道······不断落下,劈在剑胚之上。

这山峰之上,虽有雷霆劈落,但是影响并不是太大,普通百姓,只以为是正常电闪雷鸣,将雨之兆。

但是鱼凫氏之中的两位真人,对于气机极为敏锐,自然发现了此地的异常。

麻鱼真人听到顺风耳高觉说,乃是姬考在炼器之后,亲自持着麻姑所留的麻槌,来到这山峰之上,帮助姬考护法。

虽然几乎蜀地所有真人,都知道姬考与洛神的关系,但是麻鱼真人还是担心意外,故此守在旁边。

他过来之时,姬考已经到了雷霆锻造打磨自身剑器的关键时期了。

开始的时候,雷霆劈落很快,到了后面,半天才能落下一道。

又过了十几日时间,虚空雷霆终于彻底停止劈落了,火焰也消失一空,一柄赤色剑器,光芒耀目,出现在姬考面前。

看着眼前已经成形的剑器,姬考脸上一喜,手握剑柄,一道凌厉剑气,自他胸腹而出,经由此剑,朝着高空斩去。

此时本是夜空之时,一道赤色剑光,冲入无垠霄汉之中,然后在虚空之中,化作繁星点点,气象恢弘万千,让人心神一震。

“好剑气,好剑器,此剑不凡,先生将以何名称之?”

麻鱼真人见到姬考这一剑,忍不住在旁边赞道。

姬考低头看着手中剑器,赤红如血,锋芒如霜,光采射人,目光微动,对着麻鱼真人道:“此剑当名赤霄。”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

天道他尚不敢言,圣道为轩辕陛下所取,便以帝道称之吧。

当然,此剑能否真得可成为比肩轩辕之剑,号称帝道,将画影腾空压下,还得看他自身有没有称帝之能了。

蜀地、荆蛮、百越、戎狄、诸夷、万灵,便就凭此剑试之,看看这天下,到底能不能归?

“赤霄,这名称倒也合适。”

麻鱼真人在旁颔首,赤红如火,剑气冲霄,当名赤霄。

······

炼完剑器之后,姬考便重回星主神庙之中,炼气炼剑,若无大事,几乎不出一步了。

此时鱼凫氏也已经步入了正轨,在杜宇的强硬推行下,如今的鱼凫氏之民,不管愿不愿意,都开始说雅言用夏字。

鱼凫氏那些已经初步成型,与柏灌氏同出一源的文字,则完全被舍弃了。

这件事情,花了鱼凫氏两年时间,才算达成。

两年之后,则开始姬考所说的第二步,筑城邑建邦国了。

前后三年的耕种,鱼凫氏之中,也算是攒了不少粮食,开始有余力去做其他的事情。

筑城邑建邦国,看似只是建造城邑,使鱼凫氏形成邦国之制。

但是在这其中,却是农耕之外的其他各业发展的一个过程。

以筑城建邦为契机,引动各部族之民的交流,在交流之中,诞生种种想法,兴商贾,成百业。

这件事情,一点都急不来,姬考曾经告诉杜宇,集合鱼凫氏之民力,选定六七个城邑地址,然后以他为首,亲自指挥建城定居。

这样一来,他在民众之中的地位,将会越来预高,民众也会感念他的恩德。

同时,十几个大小部族共居一城,其中是非由他来决断,也是树立威势之始。

这个过程,姬考都没有参与,杜宇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这是必经之路。鱼凫氏如今的变化,其实也是给了他快速成长的机会。

······

在鱼凫氏大力发展的同时,柏灌氏已经正式开始兵出巴地,与巴方交战起来了。

巴蜀之交,双方都陈兵过万,但是却又都不敢轻动,以这过万的军士实力,要是有修行者出手,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被全灭。

此时的交战,是柏灌氏五台,与巴人巫祝之战。

柏灌氏五台,崇阳台、巫咸台、龙凤台、上灵台与天目台齐出,而且,北方群山之中,还有妖君下来,与他们站在一起。

这些力量共出,巴人的巫祝便感觉有些难以抵挡了。尤其是灵山一脉,似乎有出工不出力之嫌疑。

毕竟,柏灌氏有巫咸一脉,而庇佑巴地的众巫,也有不少出自巫咸。

巴人本来祭祀白虎监兵君,有监兵神庙,可是神庙从上到下,对于这场战争,都保持沉默的态度。

此时的巴君,站在白虎神庙外面,已经跪拜有很久了,然而,神庙之中,却一直没有一个人出来。

“如今我巴氏有难,还请神庙祭司出手,与巴氏共抗外敌。”

每日清晨,太阳升起之时,巴君都要这样说一句,然后在神庙门口跪整整一天,一句话不再说,滴水不沾,粒米未进。

连续三天,巴君苍白的脸上,难以掩盖失望之情。

他缓缓站起身子,朝外而去,回到自己的宫室之中。

在他走后,白虎神庙之中,一个老者望着眼前的白虎相,面含悲意:“神君,我巴氏当真合该灭亡吗?”

“廪,巴氏会不会亡,我并不清楚,但是它的生路,却不在我手中。”

一个粗犷深沉的声音,在神庙之中响起

“早年天妖会盟之时,准备重启当年之争,与人族争夺天下。东君陛下亲至,我们四神君都被叫过去了,共商他所言万灵共生之路。那次讨论,旷日持久,最终,大部分妖类都被东君压下,同意了东君陛下的谋划,暂时不动干戈。”

“由人间开始,东西两方同时试行,西在蜀地,东在诸夷。他们这条道路,我不知道对错,但是万妖面前,我已经做出承诺,不管如何,白虎一脉都不出手。毕竟,我也是万灵众妖之一啊。”

“你虽然是巴氏先君,但是既然成就了白虎图腾法相,超脱人世间,那自也该守我们这一脉的承诺。”

下面的巴廪听了之后,目光微沉,无话可说。

此时,除下上古几条天人之约外,尚没有针对所有修行者的法度规矩。但是,各脉修行,既然都指引一道,自然要有自己的规矩。

作为修行者,既然得了传承,他自然要守自身修行法脉。白虎神君是他们这一脉之首,所作承诺,便是代他们这一脉修行者所有人做的。

······

“君上,白虎神庙,还是不愿意出手相助我巴人吗?”

众位大臣看到巴君回返,脸色惨白,没有一丝喜意,顿时心中咯噔了一下。

其实对这个结果,大家早已预料了,毕竟要是白虎神庙愿意出手,也不会拖到现在。可是真正被拒绝之后,他们还是心中惊恐。

就连帮助巴人立国,成为他们国祭之神的白虎君,都放弃巴地了,难道巴地真难逃这一难吗?

巴君摇了摇头,看着众臣,声音嘶哑道:“遣使,入大邑商求援。”

不管怎么说,巴人都是诸夏之一,蜀地乃是羌蛮之辈,自身无法守住诸夏之地,只能依靠诸夏方国之首相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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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蜀有试探之心,巫有立教之意

柏灌氏军阵之中,柏灌王目光有异,看着眼前的众多修行者。心中有火,却又无法发出,也不敢发出。

自从柏灌氏之军入巴地,开始的时候,气势恢宏,很快就占领了部分巴方城邑。

但是,自从双方修行者下场以后,形势很快就变了。

明明是处在上风的蜀地修行者,连续几次击败巴方的巫祝,可是他们就是不赶尽杀绝,甚至一直防御,从不进攻。

每当柏灌王问起,这些人便说时候未到,还不能入巴,让他实在无可奈何。

如今,所有修行者在军帐之中一起饮宴,还将他也请过来了,但是他心中实在气愤。他不通修行,又要仰仗他们,有气也没地方发。

更为重要的是,面对这群人,他还要赔着笑脸。

尤其是坐在正中,隐隐高出所有真人妖君一头的冉旭,更让他满不是滋味。

他心慕已久的巫咸台台使冉缁,即使带着金色面具,他都能察觉到,后者看向冉旭的眼神,是多么情意绵绵。

“王上,不必担忧,巴使已经往殷商而去了,等到殷商之人来援,便是我们攻入巴地之时。”

冉旭或者是不知道柏灌王的心思,或许知道也没有在意,对他温和笑道。

柏灌王收敛自己的神情,疑惑问道:“冉旭君,我想知道,为何巴地弱于下风,我们不攻入,反而要坐等他援兵过来?”

冉旭笑道:“我等击败巴方容易,但是想要真正长据此地,还需要提前做出试探。”

“试探什么?”

柏灌王顿时若有所思,不过依然问道。

冉旭目光看向东方,悠悠说道:“试探灵山的态度,试探殷商的实力。”

灵山就巍然耸立在巴方之侧,殷商更是压制了柏灌氏上百年,不将他们的态度实力,特别是修行者的态度实力试探出来,很多决定不好随便去做。

······

商地,殷都,帝宫。

自从七年之前,先帝武乙巡猎河渭之妖,受雷击殒落,如今的商帝文丁,命巫祝将万方台炼气士驱逐之后,便开始迁都到殷了。

殷都乃是自从盘庚迁殷之后,商人固定的都邑,除下武乙之时,另迁沬邑,其他几位商帝,都是居于殷都之中。

更为关键的是,殷都曾经先后经历了祖甲、庚丁两位笃信巫祝的商帝,这个都城,几乎成为了诸夏巫风最为盛行的地方之一。

百姓有事,悉求于巫,很多时候,都不通过商帝与治民之官。

甚至武乙末年,炼气士纵横商地,擒拿巫风不正之巫的时候,都没有来过殷都。

如果说灵山开明等地,是世外之巫所居圣地,这殷都之中,便是人世间巫祝所居圣地了。

就连商帝都不清楚,在这座近两百年的殷都之中,存在多少实力强大的巫祝。

并不是炼气士不敌于殷都巫祝,不敢攻杀进来,只是因为四方外敌不靖,武乙对于巫祝力量,也没有想过一次掀翻,怕引起外寇入侵,是以想要蚕食灭之。

很可惜,武乙之业,中道崩殂,新帝文丁,很显然不是接替他大业的君主。

然而巫祝却也没有高兴多久,他们本以为,这位被巫祝一手栽培起来的商帝,会全力支持巫道复兴,甚至建立起巫教。

可是才过了几年,他们发现,这位以前一直和巫祝站在一起的商帝,虽然不如先帝武乙那么霸气,然而心思深沉,犹有过之。

起初之时,在巫贤与太祝,这两位巫祝首领的鼓动之下,他们也想如炼气士当初对待他们一样,反击商地的炼气士。

然而,文丁却以四方不靖,仍需炼气士效力抵抗四夷为由拒绝了。

太祝据理力争,文丁只是说了一句话,就将他给挡回去了。

“倘若巫祝愿意助殷商征讨四夷,那便可以诛杀炼气士,如若不能,此事毋庸再提。”

太祝无奈,只能作罢,奏请恢复巫祝三师,倒是很快得到了允许。

在殷都之中,两位实力不在太祝之下的巫祝,担任了太史与太卜之职,协助商帝调理万民,治合万方。

“陛下,有巴使前来求见。”

商帝文丁正在内殿之中,教导自己的几个儿子子羡、比干与胥余。

听到侍从来禀报之后,心中微动,巴人怎么又有使者来了。

巴方,在殷商眼中,是一个极为特殊的诸夏方国。

他们是太昊伏羲所传,但是却奉祀白虎君,同时巫祝影响力更盛过殷商,灵山之意,经常影响巴君更替。

自从他父亲武乙立起万方台,打压巫祝之后,一直到他即位之前,便再没有巴使前来觐见了。

而在他即位之初,巴人马上派使者前来祝贺,其心思可见一斑了。

“巴方来使,走,你们随予一起见见,他们要做什么?”

文丁轻笑一声,便命三位儿子都跟随自己一起到大殿之中去了。

“臣巴路,拜见陛下。”

看到眼前这位巴人来使,满脸疲惫,衣衫上面满是尘土,心中微惊,看来是有事啊。

“巴使免礼,此来殷都见予,有何事啊?”

“臣奉巴君之命,特来向大邑商求援,恳请陛下看在诸夏相亲份上,派人相助巴方。”

文丁脸色再变:“求援?求什么援?巴方怎么了?”

“禀陛下,蜀地柏灌氏大军出蜀,侵我巴地。其军士之前,有巫祝图腾师,也有炼气士,更有妖类之君,我巴方势弱,难以抵挡,故此向大邑商请援。”

“什么,还有妖类,蜀人想要做什么?他们在七年之前,不是承诺要改换夏制,摒弃羌戎之俗吗?现在,竟然连妖类都和他们在一起了。”

文丁惊怒无比,数百年来,除下骊山妖乱,便是东夷与戎狄军阵之中,都从来没有妖类现身,顶多就是修祭拜天妖图腾的人族修士。

“陛下,据我等所知,当初乃是柏灌氏畏惧先帝兵锋与万方台之势,拖延时间的阴谋。”

巴使目光忧虑,看着这位商帝,在等着他的答案。

文丁目光一转,忽然说道:“此等大事,非我一人能专,还请三师过来,共商国事。”

没过多久,太祝、太卜、太史三师便同时来到殿中,又听了一遍巴使所说,顿时一个个陷入了沉思。

“三位老师,依你们看,这巴方之求,应该如何处置啊?”

文丁面带笑意,向着三师问道

“陛下怎么说?”

迎着文丁这一如既往的苍老笑容,太祝都有些为难了。

直到文丁称帝,他才发现,这个一向唯自己马首是瞻的弟子,竟然是这么难缠,不卑不亢,看似柔弱,却很少退步。

而想要他退步,自己等人也需要付出条件,完全是将商人易物之道,用在治国之上了。

“巴方为我诸夏之国,今被羌蜀所攻,不得不救;巴人亦为我诸夏之民,竟被妖类所袭,更不得不救。因此予的意思就是,必须相救巴方。”

“如今我殷商形势,三位老师比我知道的更为清楚,戎狄那里,辛宗大人艰难无比,幸好有牧师姬季历,率周君从西策应,讨伐诸戎,算是快将诸戎击溃了。但是东夷之地,傅说大人勉力支撑,却更为艰难。”

“加上傅说大人与诸炼气士镇守骊山,不敢轻动,救助巴方,只好请三位老师出手了。”

文丁说完,目光灼灼,盯着这三师,巴使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太祝轻声咳嗽一声:“陛下相托,我等自应该效力。只不过巴蜀之争,毕竟是小事,我等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先定大事为好。”

“太祝所言,是何大事?”

太祝轻笑一声:“早年祖甲与庚丁两位陛下之时,曾忧心诸夏之民,对于上帝越来越怠慢,对于鬼神越来越放肆。两位陛下忧心得对啊,所以七年之前,才会有有商民争相辱神之事。”

“如今,为保殷商国祚,臣以为,应当定下巫教名分,让百姓深受教化,这种取祸于天之事,自然就会杜绝了。”

文丁听完,顿时脸色一变,看向太祝等三师,而三师却也将目光看向了他,目光之中,似乎还有决然之意。

他目光微闭,然后缓缓睁开,大声笑道:“太祝此言,深合予意,只要三位老师帮助巴地摆脱困境,予便同意,立下巫教。”

“此言当真?”

太祝眼中神光一绽,推脱七年,自己这难缠的弟子,终于愿意松口了吗?

“自然,老师若是不信,我可入宗庙立生死之誓,若不照行,必死于非命。”

“很好,陛下既然能有此约,那我等三人,不日便入巴地,帮助巴人平定蜀患。”

······

太祝已经达到目的了,便带着巴使而去,提前了解一些巴蜀情况,以备未来之战。

大殿之中,仅剩下了商帝文丁与他的三个儿子。

长子子羡目光阴沉,看着外面道:“父亲,你·······”

文丁摇头一笑:“什么都不必说,也不用说,我怎么做,自有我的思虑。”

他没有他父亲武乙的实力,在殿室之中说一切话,与在巫庙之中说话,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很多事情,是只能默默去做,而不能说的。

第三十一章 灵山弃之,我等却不能弃!

蜀地,一座雄壮的城邑渐渐耸立起来了。

姬考入鱼凫氏,一年垦山林,二年授耕种,三年传夏字定雅言,四年成居邑,五年立城邦,如今已是第六个年头。

在第六年的鱼凫氏邦国大祭之时,其气象远胜姬考来时第一年的大祭。

这一次,各部族的首领,不再是手持鱼叉渔网,穿着兽皮草衣而来的,都是以丝麻为底料,按照诸夏上衣下裳的衣制,来到宗庙巫庙神庙之外。

大祭也与以往不同,各种仪式与礼器乐器,让各部族来人叹为观止,深感自己所走的道路没有错。

姬考没有参加这次的邦国大祭,而是让杜宇在大祭司刘全的协助下,完成了一系列的仪式。

但是在祭祀仪式完成之后,杜宇却没有离开,他独自一人,来到了星主神庙之中。

这个神庙,自从当年建起之后,以杜宇为首,几乎每年的国祭大典之时,都会祭祀星主,一年比一年浓重。

杜宇站在神庙之中,这尊据说是自己相父亲手劈刻而出的神像面前,行了一个跪拜之礼。

行礼完毕,他才在心中暗自想道:“这石像还真是别致啊。”

其他地方的神灵之像,多少都大致像个人形,五官也会特意雕刻而出,但是这尊石像却不然,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小石头在上,似乎是脑袋,却连五官都没有。

大石头在下,似乎是身子,却连手脚都是歪歪扭扭且不对称。

他曾经向自己的相父提出,要不要重新给星主雕刻一尊石像,毕竟这些年来,鱼凫氏之中,多了好些精通雕刻的匠人。

部族发展便是这样,耕种已经完全能养活鱼凫氏之民了,便自然有人将多余的时间,钻研各种手艺,在人群之中,换取一些想要的东西。

商贸之道,如今也算是在鱼凫氏之中开始兴起,还要早柏灌氏一步。

但是姬考却以神灵之道,在心不在形,在里不在表而拒绝了。

“宇有要事向相父求教,请相父赐教。”

杜宇拜完神像之后,又对着前面躬身三揖。

而后,在神像后面,刻满星辰的墙壁上面,忽有星光闪烁,星光之中,一个人青年慢慢走出,正是姬考。

对于这种修行者的神通,杜宇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半点都不惊讶,拱手拜道:“见过相父。”

姬考来到杜宇身前,笑着说道:“一晃两年不见,宇儿也长大了。”

他初见杜宇之时,乃是六年之前,那个时候的杜宇,还是半大小子,现在看他身形,已经和成人无异。

“相父风采,却更胜往昔。”

杜宇一脸孺慕看着姬考,心中满是崇敬。

鱼凫氏能有今日的气象,都是自己这位相父的功劳,虽然这两年潜心修行,但是鱼凫氏如今所走,都是相父曾经划好的道路。

“宇儿,你大祭之日来寻我,可是有要事吗?”

姬考虽然在星辰图之中修行,不知时日,但是神识往外一叹,便清楚又到了一年元日大祭之时。

“是有要事,而且是一件天大的事情,非相父不可决断。”

姬考点头一笑:“说吧。”

杜宇沉吟一下,才道:“相父,柏灌氏之中,有好几个部族联系我,说想要脱离柏灌氏,加入我鱼凫氏邦国之中。”

这几年风调雨顺,鱼凫氏耕种效果显著,加上又外无战事,专心种田,鱼凫氏之民过得如何,旁边部族,都看在眼中。

但凡民众,谁会不想自己生活安稳,不愁吃穿呢?对于鱼凫氏的情况,大家都羡慕极了。

不管是南方一些古部族,还是北方柏灌氏,已经暗地里找过杜宇很多次了。

南方那些古部族好说,杜宇已经将他们纳在鱼凫氏之中,并且派人去传授耕种与夏字雅言了。

但是北方,乃是柏灌氏统御的部族,杜宇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是以来询问姬考意见。

姬考听到之后,神色也是一紧,悠悠叹道:“没想到就到这一步了啊。”

这种情况,他其实早便预料到了,此时的民众所求,其实极为简单,不过是温饱安定罢了。

柏灌氏根基不稳,却刀兵不息,柏灌王心有大志,却连眼前都没有处置好,民众心中没有想法才怪了呢?

别说柏灌氏了,即便是诸夏与四夷的制度之争,普通民众也很少会想这么多,只要能好好活着,他们才不会管什么制度呢?

制度之争,更多是在普通民众上层的那些人,但是这些人,只要稍有一些智慧,也懂得顺从民意进而引导民意而行。

“滋事体大,也非我一人能决,得与两位真人商量,你我一起去巫庙之中,并将大祭司刘全请过去。了解各方情况之后,我才好做决定。”

姬考心念一转,便对杜宇说道。

“不必了,我们两个老头子耳朵好使,已经听到了。”

忽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姬考顿时摇头一笑,通神真人神通,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话不多时,两位通神真人在前,刘全在后,都来到了星主神庙之中。

相互见礼完毕之后,姬考正色说道:“还请麻鱼真人出手,不让外人听到我等之言。”

麻鱼真人抚须一笑:“不用了,如今师尊亲自在鱼凫氏坐镇,无需担忧这些东西。”

“麻衣神竟然来了!”

听到麻鱼真人的话,姬考心中顿时惊喜莫名,他的师尊,那可是在千年之前,便已经迈出登天之路的麻姑。

就连洛神宓妃,都说麻姑的实力,非她能及,便是在诸多迈出登天之路的神灵炼气士巫妖之中,也可列在上等。

“师尊在两年之前,其实便已经来了,不过她老人家说先生正在炼法,不便打扰,故此没有请来相见。”

说起炼法,麻鱼真人看向姬考的神色,充满了惊异。

也是麻姑来了之后,他才知道,所谓周天星辰之主,竟是姬考给自己所立的神位。

这种气魄,连他的师尊麻姑,都惊艳叹服,言自身都尚无这般气魄。

“不知麻衣神如今正在何处,稍后考便自去拜见。”

麻鱼真人道:“师尊行踪,我亦不知,不过既然在蜀地,总有相见之机。”

姬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适才所言,两位真人想必也听在耳中了,不知作何想法?”

麻鱼笑道:“先生为鱼凫氏君相,鱼凫氏如今状况,全赖先生之力,便请先生决定就是,我等必遵从先生之言。”

顺风耳高觉真人也道:“正该如此啊。”

这些年鱼凫氏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中,对姬考的决定,已经完全认同了。

姬考闻言,拱手一礼,也不再多言,而是看向了刘全:“大祭司出身灵山,也与其中的巫祝还有联系,甚至灵山时常有旨意传给你,可知鱼凫氏与巴人之战,现在如何了?”

刘全闻言,略作思考,便道:“以全看来,这一战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巴人应当会败。”

“怎么说,不是有殷商巫祝,去往巴地相助了吗?”

两年之前,他闭关之前,听说巴人已经从殷商求来了援手,按理说应该不至于这么快落在下风啊。

刘全苦笑一声:“大人,灵山众巫,不久之前相会,几位巫神现身,已经做好了决定,柏灌氏之制,与诸夏之制,其中的争斗,灵山不再插手了。”

姬考听完,冷笑一声:“这么说来,灵山已经打定主意,将巴蜀变成南蛮与东夷了吗?”

刘全没有再说话,按照他的看法,应该也是的。

夏有四夷,统而言之,为东夷南蛮西戎北狄。

虽然修行者因其天资,各自混杂,但是普遍说来,东夷南蛮之中,巫祝之势不小,而西戎北狄之中,图腾者更为势大。

当然,在人族之外,四夷之中,也不乏一些其他族群神通者相助。便如这蜀地,龙凤与妖类之辈,已经堂而皇之出手了。

想到这些,姬考忽然朝着麻衣神神庙所在之地一拜:“请问麻衣神,出世间修行者不得出手,蜀地之中,是否也有此规矩?”

“你不用管有没有这个规矩,只要我等还在蜀地,便是没有这个规矩,我们也会让它变成规矩。另外,我非神灵,唤我麻姑便可。”

一个清脆温和的声音,悠悠传到此间,但是词锋锐利,让姬考心中顿时一松。

既然出世间修行者不出手,那他们将要面对的,也就是通神炼气士与类通神的各族修行者了,姬考转头,看了一眼星主神庙的墙壁,神色一正。

十年炼气,几年炼器,是时候与天下修行者争锋了。

“人道尚且没有完全立起来,万灵生死,与我等何干。等到我人道当真与天地并立之时,再考虑如何给它们活路便是。”

“蜀地之中,当只有一个制度,为上古蜀山氏先民与炎黄所传鱼凫氏所传的制度,而不应该是什么万灵共生的制度。”

“巴地之中,也只能是当前的制度,太昊氏所传,廪君与舜帝共定,尊虞夏为宗。灵山弃之,我等却不能弃之。”

“两位真人,刘全,杜宇,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尽快收纳所有有意入鱼凫氏之制的部族,整顿民众,以成军士,打磨兵锋,静待柏灌氏来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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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群巫定论神之事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曾为天地玉门,日月所入,又有灵山之称。

灵山,并非一山一峰,乃是大江南北,连绵不绝的成百上千高峰合称。

灵山主峰,在巴蜀荆楚之交,山峰雄伟高大,甚至横跨大江,上游高耸,下游地平,加上此地江道不宽,江水奔腾而下,气势磅礴。

早年之时,灵山比如今更为雄壮,高入云霄之中,站在山上,甚至可以俯瞰蜀地。

直到近千年之前,一位炼气士趁着酒意,提剑而来,将灵山一剑斩成两截,灵山便再也没有当初的气势了。

此时的灵山脚下,蜀地五台的修行者,与殷商三师,正在相互道别。

双方都是笑意盈盈,显然不久之前,在灵山之上相谈甚欢。

因为双方两年来相争不下,最近更是要开始生死相斗了,灵山巫咸一脉,将双方修行者一起唤至灵山,然后就巴蜀殷商之事,以及蜀地欲走的万灵之道,相互探讨。

最终,双方都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三位请放心,我等这便回师,先一统蜀地,然后在出蜀入巴。你们回去之后,想必如今的商帝,再也不能推脱立巫教之事了。”

冉旭满脸笑意,交锋两载,双方都不敢全力以赴,一直在相互试探。

没想到这次去往灵山,发现这殷商巫祝,包括灵山之巫,竟然都是打的这个主意,要以巫立教,超脱帝王君侯之上。

太祝点点头:“你等也好回去,安定蜀地内患了。按照诸位大人之命,我灵山不再出手相助巴地。将来能否拿下,全看你们自己手段。”

商帝有言,只要帮助巴地消除祸患,便可以行立教之事。如今战事消弭,便可复命了,至于未来之事,未来再说便是。

冉旭哈哈一笑:“如今巴地众臣,都有不少想要直接投降我柏灌氏,来日再度兵出,恐怕都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巴人恐怕就已经归附了。”

“那就先预祝帝子大人此去功成了。”

对于冉旭的身份,如今在灵山众巫眼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同样,也预祝各位所念必成。”

冉旭又是一笑,便带着五台修行者,回到了柏灌氏军帐之中,柏灌王已经等了他们很长时间了。

“怎么样,冉旭大人,是否已经谈成了?”

冉旭回道:“已经谈妥当,灵山承诺,不再插手巴蜀之事。”

柏灌王闻言,顿时大喜:“好啊,那我等终于可以回师蜀地了。”

蜀地之中,如今变化极大,他们虽然没有回去,但是一切都被千里眼高明真人看在眼中。

鱼凫氏建造城邑,渔猎改为农耕,生活优渥,远胜周边众多部族,包括他们柏灌氏部族。

而后,不少部族,甚至部分已经投靠柏灌氏的部族,都开始束发立冠,改为右衽,成为了鱼凫氏之民。

又被他们找到了一处铜矿,打造兵器甲衣,训练军士,似乎也有意复当年之仇。

得到情况之后,不管是五台修行者,还是柏灌王,都开始心忧起来了。

因此,冉旭便将自身身份爆出,让灵山清楚,接下来便是灵山做出决定,不插手万灵共生这条道路,让巴蜀自成制度。

“王上,你与大军在后,我等先回去,会一会那位鱼凫氏的君相了。”

说起鱼凫氏的君相姬考,冉旭脸上难得没有笑容,反而有一丝阴翳。

也不等柏灌王回应,他便带着众多修行者,直接飞空而去了。

看着他们远去背影,柏灌王的神色顿时阴沉万分,心中冷笑,把袖一挥,便将诸将招来,准备回师。

······

灵山之上,忽有一道风暴卷起,灵山之上,顿时草枯木断,鸟兽惊跑,瑟瑟发抖。

“巫彭,你不在开明纳福,到我灵山呈什么威风!”

一声苍老声音传下,而后灵山微震,又重新回复平静之中。

“巫咸,天机将变,你这灵山的动作,倒是越来越嚣张了啊,也不怕再来一剑?”

开明之主巫彭的声音,响彻在灵山上面。

“哼,灵山自有灵山的道路,非你开明一脉冢中枯骨可以相比的。”

“冢中枯骨,好啊,说的真好。三年之后,大概天机已经尽变了,灵山之上,众巫论神。我也想看看,到底谁才是冢中枯骨。”

“众巫论神,嘿,这是你开明一脉说论就论的吗?”

巫贤冷笑一声,自从巫道有成,神道变动,众巫论神,也不过才进行了三次。

夏后氏立国有过一回,乃是禹王召集众巫,大家不敢不去;

东夷寇夏有过一回,那是神道大变,巫道随之而变,论神之会,不得不行;

成汤代夏有过一回,那一次是巫道大兴之会,众巫都欣然而来。

开明一脉之巫,从来都是被灵山压在身下,众巫论神之事,岂是他巫彭能决定的?

“如果我也觉得,三年之后,应该开论神之会呢?”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仿佛从无尽幽冥之中而来,传到了灵山之上。

巫咸顿时一惊:“你幽冥一脉之巫,不是已经不管人间之事了吗?”

自从幽冥开辟之后,幽冥一脉之巫,便追随那位娘娘,只掌死后之事,早已不管人间了,这一次竟然同开明一脉一起,前来灵山搞事。

这声音一笑:“我幽冥是不管人间之事,但是众巫与巫神之事,难不成你巫咸要代娘娘做决定,不让我们插手了吗?”

巫咸惊道:“自然不敢,不过是否论神,还需要其他几脉共同决定。”

“既然他们要论神,那便论神吧,我海外众巫同意了。”

“好,三年之后,巫道论神,我诸越也同意。”

“嘿,既然都要论神,九夷自然也不反对。”

连续三个声音,传到了灵山之上,让巫咸的脸色微微一变。

这几个地方,有与灵山关系莫逆,如同一家的,也有关系极差,形同陌路的。

当然,即便关系再差,也要比灵山与开明的关系好多了,他们这两脉,可是已经结仇了的。

“很好,诸位既然要巫道论神,巫咸自然不反对,但是瑶台一脉呢,谁来代表他们?”

听到巫咸的话,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不敢出言。

真正说起来,当初巫道最为强横的一脉,正是瑶台一脉,他们各自传承法脉,都曾经在瑶台呆过。

其他不说,巫咸自己,便曾经在瑶台留下痕迹,至今都有巫咸山存留世间。

而且这个地方,更是有史以来,最为强绝的几位大巫之二,大羿与禹王先后成巫道之地。禹王之子启,还从阳翟迁都与此,为安邑。

第一次巫道论神,所选之地,便是瑶台。

“娘娘说了,天机数日之内,便将大变,这一次巫道论神,就不应该仅仅我等几脉共论。凡是天下巫修法脉,皆可来此,着你灵山一脉,传诸天下巫修,愿来者皆可来。至于瑶台一脉,若还有传承在世间,自会前来。”

那个从幽冥之中传来的阴森声音说完之后,巫咸顿时神色一凛,轻吸一口气,自从幽冥开辟,娘娘可从没在世间传过任何一言。

没有想到,这次论神,竟然连娘娘都惊动了。

“巫咸谨遵娘娘法旨。”

论起身份,这位娘娘是最早扶持人道的几位巫神之一;论起实力,更是出人世间最为顶尖的几位存在之一,巫咸哪敢不从。

······

半路之上,巫咸台台使冉缁向着冉旭问道:“旭君,那位姬考,身上有洛神宓妃庇佑,我等当真能够应对吗?”

她上次曾眼见洛神出手,将附在冉旭身上的金乌帝子法相射杀,而他们五台之中,尽是未出人世间的修行者,对上洛神,实在是难以匹敌。

冉旭轻笑一声:“洛神不出手便罢了,她要是还出手,我自然有办法应对。”

其他人不便对洛神出手,但是他得勾陈君指点,找到的两位帮手,可没有这个顾虑。

洛神能从那封禁之地,走出一道神魂化身,本就是打他们两位的脸,如今得到消息,想必已然在蜀地相候了吧。

······

姬考静坐在星庙后壁的星辰图之中,忽然心神一动,便从这图中出去,来到神像之下。

他一出来,马上便有两位真人也走了过来,正是麻鱼与千里眼高觉真人。

两位真人神色都有异,对着姬考说道:“有大敌来了。”

“是柏灌氏之中的修行者吗?”

“正是他们,从巴地尽返,军士还未动,他们便已经出发了。”

姬考神色不变,这本就是在他料想之中的,反而问起了另外一事:“考这段时间入定修行,不知道鱼凫氏情况,收拢各部之民,训练兵甲,如今都如何了?”

顺风耳高觉道:“部民已安,兵甲已足,上下一心,都想着复仇雪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关键之战,还在我等与柏灌氏修行者啊,我等三人,恐怕力有未逮。”

他与高明真人,实力不相上下,而麻鱼真人,顶多也就与两到三位类通神修行者相斗,至于其他的,真是不知道如何抵挡啊。

而麻姑大人早便说过了,只能保证其他出世间修行者不出手,不可能相助于他们。

第三十三章 争锋相对,万灵有别与无别

“几位不要着急,我老鳖也来助一臂之力。”

听到这声音,众人朝着外面看去,见到一直巨鳖缓缓朝着星主神庙爬来,顿时大喜过望。

这巨鳖执灵,承玄武一脉道统,六年之前,姬考入鱼凫氏之时,便已经是妖君一流。

如今六年过去,想必神通实力,更胜往昔了。

“即便这样,还是不够啊。”

顺风耳高觉真人耳朵一动,已经察觉到柏灌氏那些修行者正在往此地赶来。

在他们之中,类通神修行者就有八位,通神之下者,也有十余位,靠他们几个人,真的是难以匹敌啊。

姬考目光一正,淡淡说道:“不要紧的,到时候自然可以应对。”

听到姬考之言,高觉真人与麻鱼真人对视一眼,心中都颇有隐忧。

他们也知,姬考身上,有洛神宓妃,这位青帝之女护佑。

只是,宓妃虽然是一缕神魂,但是同样是超脱人世间的存在,她要是真出手,当真不会违约吗?

宓妃虽是帝女,但是涉及天人之约,自有人不会畏惧她帝女的身份。

只不过当着姬考,或者说当着宓妃之面,这番隐忧不敢说出。

却不知,宓妃这一缕神魂,早便散去了。

······

在鱼凫氏的麻衣神神庙之中,麻姑于定境之中,听得此言,也不禁一笑。

她之前拜访过容成祖师,很是清楚,宓妃那缕神魂,早已经消散了。

这炼气士后辈,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自信,莫不是那张挂在所谓神庙壁上的图卷?

她曾以神识观姬考所炼的周天星辰图,这图虽然威力不显,但毕竟是以青帝亲制禹王曾用的洛书炼成,品相极高,她也无法窥得其中变化。

忽然之间,麻姑惊咦一声,身形一动,便来到了鱼凫氏之外,一处高峰之上。

在她面前,站着两只异兽,一只龟形而有齿,一只龙形而无须,却是以前的旧识。

“霸下,负屃(戏xi),你们两位龙子,不在江河湖海之中游玩,怎么跑到我这蜀地群山之中了?”

龙生九子,早年天人之乱的时候,麻姑和他们之中好几位打过交道。

这两位龙子在龙之九子之中,脾气都不算差的,但是当初因为各自立场不同,也未尝没有人族修士与他们大战过。

霸下便曾被禹王收服,协助治水。

“麻姑,你虽一直呆在荆蛮,但是想必也知道,当年东夷寇夏之时,我们兄弟所受之命吧?”

麻姑听到负屃一说,顿时就明白了。

当年宓妃相助夷羿,导致神道与人道同时生乱,也不知道是哪位人道帝君的命令,将宓妃镇在大河水脉之下。

青帝陛下,当时也是默许此事的。

而后,霸下与负屃这两位最喜欢研究人族石碑的龙子,便奉命轮流看守镇碑,据此已经有近千年了。

“我等接到有人传讯,洛神竟然还有一道神魂从镇碑之中出来了,还以羿箭再射金乌,真是打我们的脸啊。”

“我们不知真假,但是也要过来看看,要是当真如此,那便要将她那缕神魂,压入镇碑之下。”

麻姑无所谓一笑,说道:“两位都过来此地,就不担心洛神本尊直接从那镇碑之中逃出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大兄囚牛,早就想与宓妃讨教音律之道了,他代替我们镇守一段时间。再加上冯夷兄弟为河伯,他是怎么也不可能,让宓妃逃出的。”

麻姑微微点头,龙生九子之中,长子囚牛,最为喜好音律,宓妃之琴艺,当时可是得到过乐圣伶伦赞叹过的。

能有机会与宓妃讨教音律,囚牛自然高兴无比。

甚至她早年还听过一个传闻,囚牛与祝融长子长琴,这两位极号音律的神子,都曾经追求过宓妃,却都求而不得。

“两位恐怕是要失望了。”

麻姑看向远处,麻鱼、高觉、姬考与那老鳖,正在渎沫两水之交,静候柏灌氏那五台修行者。

······

“哈哈,容成公,巴蜀局势,看来很快就如我等所愿了啊。”

一个面相威仪的大汉,出现在了丈人之山上,正走向一棵松树底下,正独自下棋的容成公。

容成公抬头,淡淡一笑:“勾陈君莫要高兴太早,一切还未结束,如何演变,犹未可知啊。”

勾陈君大声一笑:“还能如何演变,以力压之,什么也变不了。”

容成公没有说话,蜀地之中,他倒是收了几位传人,但是怎么也不会比北部诸山之中的妖君多。

双方说好,不再新派人手,那就看鱼凫氏之中,那位修行者后辈的手段吧。

想到这里,容成公心中,难以掩饰对灵山一脉的愤怒。

本来是旗鼓相当的形势,因为灵山一脉倒戈,致使这番变故。

要不是灵山之事,牵扯颇多,他真想学当年的赤松子,将自己的阴阳图中阴阳二气,把灵山彻底磨灭掉。

“不过容成公,我其实不明白,为何你们几位炼气士,或者两不相帮,或者偏帮黄帝陛下。难道就是因为,东君陛下这位上帝,不是纯粹的人族出身吗?”

容成公摇头,朝着东方拱手一礼:“东君陛下的大气魄,我等是极为佩服的。而且,他虽然是以神灵之神降世,我等对他在人族所做的功德,丝毫不敢掩盖。”

“对待东君,便如对待青帝一般,我等人族,世代祭祀,不敢断绝。”

“只不过,东君的大气魄,我等敬服却不代表要听从。如今人道已然从蒙昧之中走出,明明可以将这条路走通,然后再考虑万灵之事,何必要再回头呢?”

“就像我们炼气修行一般,已经从其他几脉修行之中脱离,为何还要杂在一起。便是要再研究其他几脉,也应该是炼气之道大成的时候,将它们融入炼气之道中。”

容成公似乎在说人道之路,也似乎在说炼气之路,听在勾陈君耳中,忍不住一叹。

“容成公可要知道,诸道之中,唯有神道有前路。而神灵之道,不就是庇佑天地以立功,造化万灵以立德吗?”

“诸位帝君,都是以此而成就,便是你人道几位帝君,所成功德,虽出乎人道,亦是对一切万灵。”

容成公淡淡一笑:“君也说了,先是出乎人道,然后才是万灵,而万灵亦自有别,有所功德,必有所损耗。”

勾陈君也是一笑:“同为天地造化而出,众生又有何别呢?”

“道不同,难以同谋,既是黄帝陛下与东君之别,也是你我之别。”

“也罢,此时还不是你我出手之时,我便在这丈人之山,陪君对弈一局,坐看巴蜀之变,静待天机之变。”

“勾陈君请。”

······

渎沫之交,江水奔涌,浩荡不绝,柏灌氏五台修行者,与姬考三人一鳖,隔河相对。

“考君,我们又见面了。”

冉旭再见姬考,满面笑意,似乎丝毫没有把当初洛神箭射金乌,他被仓皇带走的事情放在心上。

姬考自然也是面带微笑,还拱手一礼:“能再见帝子,确实难得。”

“帝子之称,旭可不敢当。”

冉旭摇头一笑,又道:“不过再见考君,风神如玉,却远胜当初黑瘦的模样。”

如今姬考在星辰图中修行数年,几乎不受日晒雨淋,自然不像当初那般黑瘦了。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对于姬考来说,还觉得当初黑黑瘦瘦挺好的,一看就充满精神,他曾隐约见过的射日者、逐日者、反天者与治水者,可没有一个肤色如他这般白的。

当初黑瘦的样子,用他自身眼光来看,可比现在好看多了。

“高不高兴另说,考君有洛神庇佑,我也不想与考君为难,只要你此时离开蜀地,过往之事,悉数过去。来日相会,还可把酒论道。”

以前相见之时,冉旭都是用姬小兄弟而称,现在称呼考君,名称虽变,但是姬考感觉,这位帝子的心态,依然没有变化。

和当初一样,还是用一种似乎是俯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姬考心中自有谋划,忽然冷哼一声:“手下败将,竟然也有脸出言,让我退去吗?”

对方忽然之间的嘲讽,让冉旭脸色顿时一变,眸中闪过怒意。

“上次洛神出手,让你逃出一条性命,没想到让你猖狂起来了。我倒要看看,这次洛神还能不能再度帮你。”

说话之间,冉旭手中,青铜太阳神树显出,熠熠生辉,照遍夜空之中。

姬考冷笑:“没有那金乌相助,你还当真以为,你是我的对手吗?”

“好啊,今日我不以金乌相助,就凭我自己手段,便要取你性命。”

姬考直接飞身江上,静静看着他:“考这条命便在此处,你要是有着能耐,倒是来取啊。”

话语虽然没有一丝语调,但是听在冉旭耳中,却感觉到了浓浓的嘲讽。

“诸位,你们看住那两人一鳖,待我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斩杀。”

说完,冉旭一步踏出,来到江水之上,手中的青铜太阳神树,上面九只金乌,像是九轮小太阳,绽放无尽光芒,朝着姬考刷去。

第三十四章 剑光斩大日,星图缚金乌

太阳神树带着无边威势,九轮大日高悬其上,朝着姬考刷来。

再一次遭遇这神器,姬考不再像上次那么惊异了。

他纵身而起,背后生出两道神光,一道赤红如火,一道玄黑如水。

两道神光交替盘旋,演化阴阳之妙,朝着太阳神树碾去。

神光之后,又有一尊五色石台,悠悠而至。

他在星辰图中定坐两年,除下修行剑术雷法之外,便一直在祭炼这道神光。

炼气洞真之路,便是演化自身气机之路。

他没有得到任何洞真传承,一切气机演化,都需要自己琢磨。

本着博不如精,散不如专之念,对于先天太阴与先天太阳两气,除下曾经演化的火焰之外,他便只祭炼了这一种神通。

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相生相交,化作阴阳神光。

他祭炼之时,都是齐头并进,从不偏颇一方。

阴阳神光扫落,顿时便将九个火球压住,而后五色社稷台打在青铜神树上面。

轰!

冉旭感觉到一股沛然大力袭来,手中的青铜太阳树,竟然有一种脱手而出的感觉。

他连忙紧了紧手中,却被这大力带飞,飞到河岸之上,差点跌倒。

冉旭站定之后,再看一眼姬考,却见他一手后背,一手持着五色社稷台,目光悠然,正看着自己。

反观自己,竟然显得有些落魄了。

没想到数年不见,这小子还真成了气候,想到这里,冉旭心头微一动念,然后太阳神树上面,九道神光悉数汇聚于他身上。

神光一至,冉旭便发生了惊人之变。

在他额头上面,一道耀目之光发出,与白日太阳无异。

而后,这道光芒越来越大,笼罩冉旭周身,就像是一个太阳一般。

而太阳之中,一声清脆乌啼传出,众人远远观之,好像是一只三足金乌正在里面飞舞。

这三足金乌微一振翅,便携带着周身大日,朝着姬考而去。

“这位崇阳台之主,莫不是已入法相之门了?”

顺风耳高觉真人心中微惊,向旁边的麻鱼真人问道。

就他所知,这冉旭年岁并不会太大,至今应该也就三十几吧。

图腾修炼之人,与炼气士想比,法相便如同炼气士通神。

不过炼气士乃是一气化神,而图腾修行是以身形直接化为神明天妖乃是自然法相。

便如眼前的冉旭,境遇非凡,此时所化,同时显出金乌与大日两相。

虽然金乌与大日瓜葛极深,但是毕竟有别,一位东君之子的神身,一为自然之阳。

“应该还不至于,或许是秘法而成的法相。”

麻鱼真人死死看着这尊法相,心中也颇为担忧,并传音姬考,要是不行就退下了。

姬考听到了麻鱼真人之言,微微摇头,眼中神光湛然,盯着向他缓缓压来的大日金乌。

他冷然一笑,那只空着的右手之上,顿时发出一声剑鸣,一道赤光在手中闪耀不断。

铮!

赤光一定,一柄长剑剑气吞吐,握于姬考掌心,真是他所炼的赤霄剑。

他再一观这大日,脚下生出一道金光,手持长剑石台,直接朝着大日飞身迎去。

姬考这一动,顿时便有凌冽剑意,洒落虚空之中。

剑气露出一鳞半爪,便是杀意不绝。

便是周围那些通神真人与类通神修行者,都禁不住心中一寒。

好凌厉的剑气,也不知道这年纪轻轻的小子,到底从哪里温养而得的恐怖剑气。

高空之中,一只金乌在大日之中长啼,一道身影仗剑而起,直接朝着大日,或者朝着大日之中的金乌斩去。

在越接近大日之时,姬考便越感觉周身那不断上升的温度,他祭出阴阳神光,护在周身上下,将这温度隔绝在外。

等到快要接触的时候,更是炽热无比,仿佛要将他的阴阳神光都要融化一般。

进入大日之中,里面太阳神光太阳真火肆意纵横,他那阴阳神光便自然被击碎,难以为继。

姬考心念微动,头顶之上,顿时一张图卷现出,星光垂泻,护在周身,将所有太阳神光太阳真火隔绝,朝着冉旭化身的金乌而去。

金乌伸出一爪,青铜神树再度照着姬考扫来。

这一次的威势,远胜刚在,然而姬考不以为,五色社稷台祭出,便将青铜神树荡在一旁。

又有一条神龙,从神树之底飞出,对着姬考张牙舞爪,狰狞袭来。

姬考冷笑一声,一剑朝着这神龙斩去,剑气浩荡凌厉,直透虚空之中。

神龙被这一剑所逼,身子微颤,竟直接退回了青铜神树之中。

冉旭所化的三足金乌见状,心中大惊,正要展翅飞遁而去,身子都已经开始化作虹光了。

但是姬考又岂会容他退去,朝着三足金乌坐在一指,头上的周天星辰图便如同划破虚空一般,瞬息来到三足金乌上方,将他缚住。

三足金乌一被缚住,顿时夜空重回刚才的宁静,一切浩大日光,悉数消失。

众多修行者回过神来,却只见到姬考一手持剑,一手提着一张图卷。

而柏灌氏崇阳台的台主,与东君陛下息息相关,似乎是九只金乌重生造化的冉旭,正缚在这张图卷之中。

“放开冉旭君。”

“快放了崇阳台主。”

······

一时之间,柏灌氏五台修行者,法器、神通都纷纷朝着姬考打来,更有龙凤飞舞,想要将冉旭救下。

姬考瞥了一眼他们的攻击,手中一抖,周天星辰图上,星光摇曳,万千星光扫荡而出,将他们的法器与神通,尽数挡下。

而后,他便悠然飞到麻鱼真人、高觉真人与巨鳖所在,将冉旭放下,手中赤霄剑,正放在冉旭的脖颈之处。

······

“哈哈,勾陈君,势大又如何,对弈之道,往往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丈人山上,容成公哈哈一笑,将手中的一颗白子,直接下到了黑子聚集之处,然后棋局形势顿时大变。

本来处在下风的白子,瞬间就翻盘了。

“蠢货,真是蠢货,过了一千年,九个人的智慧加在一起,还是和当初一样蠢。”

勾陈君怒声喝道,如此好的形势,就因为这蠢货想要自己动手,将姬考拿下,变成这样了。

容成公笑而不语,刚才之时,冉旭要出手对付姬考的时候,这位勾陈君可不是这样说的。

什么这炼气士后辈虽然天资不错,但是比起冉旭这帝子复生之人,还是差一些。

什么炼气士修行,还是需要多年沉淀,姬考毕竟年幼之类的。

刚刚容成公没有说话,现在容成公同样不说话,就看着勾陈君到这里发怒。

他本想嘲讽这九只孽畜几句,但是想必东君陛下也在关注这一战,还是算了。

金乌虽然其罪当诛,但是东君陛下大德大行,可与这九只已经死过一回的孽畜无关。

“哈哈,东君,你这九子复生之人,看样子又要再复生一次了。”

西昆仑之中,却有人不在意,遥遥向着东君调侃道。

“若是当真要死,那便死吧,羲和当初求我,才同意助他们再生。这一次要是死了,便让他们去幽冥,不用再回人间了。”

“昔年东君陛下降生为人之时,教出的几个孩子,都是万古人杰。为何这天生神兽的孩子,却教不好呢,还真是奇怪啊,难不成物类当真有别?”

“黄帝陛下不用嘲讽于我,他们当年也付出了代价。但是万灵一体,众生无别,这条道路,我是不会放弃的。”

“有生灵天生神圣,有生灵却生来便无多久寿命,众生岂会无别?”

“放在天地之间,天生神圣与天生寿元短暂,又有什么区别呢?”

“呵呵,你们两位不用再作言语之争了,反正你们都在人间布局多年了,如今天机已变,谁赢就听谁的。”

一个清逸的声音传出,而后天地之间,似有一种大震荡响起。

这种大震荡,出自命河,非出人世间的存在不能感觉到。

命河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守了无数年,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多谢几位陛下了。”

无人知道,这个声音所谓的多谢,是真谢,还是假谢。

这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机已变,命河混乱,一切推演卜算命数之道,再也行不通了。

出人世间的修行者,无法预测吉凶,便是帝君之辈,也无法从命河之中尽知世事。

······

“两位,你们想要等的人,看来是不会现身了。如今天机已变,还不回去吗?”

麻姑笑意盈盈,看着身前的两位龙子。

她心中颇为开心啊,没有想到,这位后稷的后代,竟然想着用这种方式破局,还真是有意思。

“没有现身,我们可以逼她现身。”

霸下看向了远处的姬考,忽然之间升起了一道心思。

“你们不放试试看,我也想试试少昊陛下的屠龙刃,千年未动,不知道还锋利否?”

麻姑听了之后,冷厉一笑,看向这两位龙子。

当年天人之乱,少昊陛下屠龙之时,多是在屠那些年老为恶的孽龙,很少对小辈出手。

这龙之九子,虽然也时常闹事,毕竟所犯之事不大,所以也就逃过一劫。

少昊陛下虽然已经殒落,但是人族可没有亡,他那把屠龙刃还在穷桑,受人族世代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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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修己行道于天下,愿为百代立先法

“我兄长失言,还请麻姑不要介意。”

负屃素来文雅,不像霸下那么暴躁,连忙向麻姑致歉。

麻姑冷笑一声:“失言不失言都无所谓,说不定未来还会有人失手呢。”

董父养龙的大泽,还在夷夏之交,东海不远之处。

不管是龙君还是龙子,那里应该都有位子,供它们嬉戏。

麻姑虽然自承比白帝少昊差远了,但是即便拼死,也要送这两条龙过去。

霸下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旁边的负屃拉住了。

“麻姑,我看此间也无事,我们便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麻姑回答,便拉着霸下腾云而去。

直到半路之上,霸下在传音给负屃:“我们两个,难道还会怕她一个人。”

负屃苦笑一声,传音说道:“你再回头看看。”

霸下掉头一看,却见到高山之巅,有一袭青衣,正默默看着他们远去。

“这两个家伙不是反目了吗?怎么又搞到一起来了?”

霸下心中惊骇,当年青衣麻衣联手,纵横蜀地,人族文明,也就是在那时候建立起来的。

当时在蜀地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出人世间的异类被他们诛杀。

但是他也听说,这两人因为道路不同而情变,最终麻姑远走扬越与荆蛮之交,青衣神困居蜀南高峰之上,不再往来了啊。

“情人反目这种事情,也能当真吗?当初大羿那厮,和姮娥还不是反目多次,但是结果你也看到了。嗯,还有禹王与涂山女娇,听说女娇现在还在涂山为禹王立祀。”

“说得也是,像冯夷与宓妃这般反目真成仇的,毕竟是少见啊。”

······

“考君,冉旭君的身份想必你也知道,还是将人放了吧。”

千里眼高明真人站了出来,对着姬考说道。

姬考看了一眼高明真人,又看了一眼赤霄剑锋之下的冉旭,只见他脸色白了又红,一副羞愤之色。

“不过是几只金乌再生,能有什么身份,当初能被人射杀,如今照样能被人斩杀。”

姬考哂笑一声,难不成要他也同这些人一样,对着这金乌倒头便拜不成。

别说是他了,便是他的父亲,姬考都要视情况而定。

若是以东君帝夋的身份过来,姬考敬他为神灵,不过也是闻道有先后;

若是以上帝帝喾的身份而来,姬考便尊他为祖宗,其言未必从,但是也要听。

“考君,你便直说吧,该怎样才能放过冉旭君。”

高明真人叹了一口气道,冉旭虽然身份高贵,但是对面这位姬考,似乎也不简单。

时至今日,他想起当初云霞之中斩来的一剑,都忍不住心生寒意。

加上青帝之女,至今还在他身上,没有出手,他们又能如何。

真要是逼急了对方,将冉旭斩杀了,他们这些人,真正是两头不讨好了。

姬考看了一眼对面众多的修行中人,脸色一正,肃穆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考君请说。”

有要求提出来就好,就怕对方什么都不要,那就更难办了。

“昔年禹王与天地四方,立下天人之约,出人世间修行之人,不可再随意在人世间出手,此大仁大善至慈至德之约。”

“姬考修行不及禹王之万一,但是也愿尾附禹王之德。蜀地之战,你我双方修行者,皆不可插手,凭人间智谋军力,以定胜负。”

“什么意思,修行者不出手吗?”

听到姬考之言,五台修行者顿时惊愕了。

“没错,修行者之争,就在修行者之中解决。未修行者之战,便在未修行者之间解决。便如我故乡泾渭两水一样,各自分明,不再纠结不清。”

自从来到此世,姬考对于这种修行者插手人间战争的事情,已经厌烦了。

他们要是出手,还要人间军士做什么,随便一位通神或者类通神修行者,便可以一人灭一军了。

当然,以他的身份实力,不足以为天下人立法。

但是,这一次鱼凫氏与柏灌氏之争,却给了他一个机会,可以从蜀地开始,定下属于他的规则。

所以,他在刚才之时,以言语激这位东君之子冉旭,让他盛怒之下对自己出手。

只要他们没有一拥而上,自己便有机会,将此人拿下。

最后,凭借此人的身份,压迫柏灌氏五台修行者,不得不依他之言。

不过,这里面其实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那便是姬考若是不敌于冉旭,别说后面的谋划了,便是自身性命都难得保全。

他这实际上是在拿自己性命来赌斗,为鱼凫氏搏出一个与柏灌氏堂堂正正争锋的机会,也为天下搏出一个修行者不插手的人间大战。

幸好,周天星辰图祭炼数年,这凭依神器,也确实有了类通神炼气士的实力,让他将冉旭拿了下来,可以向对方众多的修行者提要求了。

······

“善,或可传之后世,为百代之先法。”

丈人之山上面,容成公抚须一笑,对着下面的姬考越看越顺眼了。

不仅是因为超绝的修行天资,更是这一言一行之中,透出的自身修行之道。

修行修行,虽说炼气为修行,但是平时所言所行,何尝不是修行呢?

之所以以修行称,不就是修自己身修自己言修自己德,而后以之行于天下吗?

勾陈君似笑非笑:“倘若修行者不插手人间之战,是不是也不插手族类之争呢?”

容成公闻言,也是轻笑一声:“不妨听听下面这后辈如何回复?”

说完,他大袖一摆,刚刚勾陈君这句话,便传到了渎沫之交,双方修行者对峙之地。

姬考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愕,但是也明白这该是出人世间之辈的言语,他摇头说道:“不然,若是族类之争,人间军士或可不出手,修行者则必须挡在前面。”

“倘若真有此时,考愿站在最前面。”

在姬考看来,修行之人,从人间而出,便是得人道精华之辈。族群之争,他们不站在前面,谁站在前面。

当然,这只是他一人之言,不可能天下效从。

他所能决定的,也就是他与他未来的传人,站在最前面。

“哼,我等你站在最前面之时。”

一声冷哼传在这空旷江野之上,似有不屑。

“哈哈,好,不过此时你好好修行便是,自有我们这些老骨头站在最前面。”

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极为开怀。

“怎么样,勾陈君,这后辈不错吧。”

勾陈君回望一眼身后群山,淡淡说道:“妖类之中,也自有梓材。”

“梓材还是废材,来日自有相会之时。”

······

在柏灌氏五台之中,成分复杂,便是类通神炼气士的存在,也有巫祝,有龙凤,有妖类。

此时他们都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决定。

良久之后,崇阳台的修行者首先站了出来:“可以,我崇阳台不再插手鱼凫氏与柏灌氏之争。”

“我巫咸台也不参与了。”

巫咸台的那位年老巫祝,同样做出了一样的决定。

“那我天目台也就此罢手。”

他们三台之后,便只剩下龙凤台与上灵台了。

“龙凤台,上灵台,你们作何决定?”

姬考冷眼看了对面的一龙一凤,以及三位妖君,见他们还是犹豫不决。

他忽然轻笑一声,将手中星图一抖,便将冉旭放了回去。

而后,手中赤霄剑光芒一颤,肃杀剑气锋芒毕露。

“既然你们不愿意做决定,那也罢了,便不用再做决定了。”

在他头顶之上,一张星辰图接引周天星光而下。而他则目光冷然,盯着这五位异类之修。

旁边的麻鱼真人、千里眼高觉真人,以及老鳖,也顿时明白了姬考的意思,各自气机震荡,遥遥对着这五位异类之修。

刚才修行者太多,一拥而上的话,他们或许应对不了。

如今对面可是只有五位类通神修行者,他们却已经不惧了。

“算了,你们也不插手了,让这些人类自己斗吧。”

刚刚那个向姬考发问的声音再度传来,让那一龙一凤,以及三妖,顿时心中一舒。

并非他们不做决定,而是不敢做决定。

他们受命而来,却与冉旭无关,也与人族无关,乃是妖类大能以及龙凤两族的指派。

在这蜀地之中,也唯有勾陈君出言,他们才能照行不悖。

“既然如此,希望几位能够守约,否则的话,不受天诛,也自有人诛。”

虽然修行之辈,一言一行,都不得欺人欺己,但是总会有意外的。

姬考出言在先,到时真有言行之一之辈,也没人说他不教而诛。

······

姬考他们走后,柏灌氏五台的修行者,依然呆在这渎沫之交,一个个不发一言。

刚才气势汹汹而来,没想到转眼之间,就成这番样子了。

怪谁呢?

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应该怪谁,但是却没人敢说出来。

事已如此,却没有必要再得罪这位东君之子。

然而冉旭自己,却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双手紧握拳头。

双目之中,更是直接留下了热泪。

他自认为出身高贵,顺风顺水,要做之事,几乎都能做成。

然而遇到姬考,竟两次折于他手,还一次比一次屈辱。

上一次受辱,可以说是金乌不敌洛神,他无话可说。

但是这一次,却是他生生被姬考所擒,并且以他为质,逼着众人立下这所谓的修行者不出手之约。

想起这些,冉旭便不由得心中激荡,泣血翻腾,仰首望天,大声吼叫起来。

叫声凄凉,旁边之人,都感觉悲怆不已。

“旭君,你并没有输,又何必这样自暴自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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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季历入殷都,柏灌氏之败

“旭君,你并没有输,又何必这样自暴自弃呢?”

冉旭听到声音,顿时一回头,却见冉缁用一双炽热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如今未戴面具,容光照人。

“呵呵,我还没输,要不是大家为我做出让步,性命都难以保全,还敢说没输?”

冉旭看了一眼周围,这些人虽然都没说话,但是同理相推,他猜也能猜到这些人在想什么。

“我曾听我祖师巫咸说过,修行之路无胜负,真正的成败,便是谁走得更远,谁活得更久。”

“而且,输一次并不算输,只要最后一次能赢就是嬴了。”

“他当初修行巫道之初,很多人天资绝艳,远胜于他。最终,这些人也没剩几个,而他迈出了登天之路,与巫神同列云端。”

“旭君,你不过输了一次,就这样自暴自弃,还如何登上云端了。至于考君,未来再次相遇,我相信你一定能胜过他的。”

“不错,冉旭君你乃是亘古难遇之人,自有来日登天之时,何必计较一时之成败。”

“对,将来要是有机会,再将这次之辱,尽数奉还便是了。”

旁边其他的修行者,也一个个开始相劝起来了。

对他们来说,只要东君尚在,这九金乌复生的帝子,总有一日会再度登天。

这种时候,不就是与他交好的最佳时机吗?

至于这次失利,已成定局,多想也是无益。

冉旭看着冉缁的表情,依然和以往那样,对自己痴迷,心中顿时闪过一丝暖意。

这些道理他又哪里不懂,只不过他心中却是难以过这一关。

另外一方面,很多话,他必须要这些修行者自己讲出来,否则的话,他难以下台。

现在他想要听到的话,已经从这些人口中讲出了,冉旭便站起身子,朝着他们躬身一礼。

“诸位,此次之败,皆是旭一人之过,与各位无干。旭在这里,向诸位赔罪了。”

行礼完毕之后,他又继续说道:“诸位,蜀地之争,皆在寻常军士自己手中,我等也未必会败,即便败了,却也无妨。”

说完,他看向了东方:“东夷,才是我等最终的战场。”

“不错,东夷才是最终的战场。”

“对,柏灌君也不是无能之辈,未必会败给鱼凫氏。”

······

而柏灌君带着大军,从巴地返回,还在半路之上,就得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什么,修行者都不出手?”

柏灌君惊呼一声,看着眼前冉缁,他眼中十分纳闷。

“不错,我们与鱼凫氏的几位真人商量好了,以后蜀地之中,修行者都不能出现在人间战场。蜀地归属,就看你们王者的手段。”

“这怎么行,我们劳师远归,鱼凫氏已经养精蓄锐多时了,根本无从相比啊。”

“柏灌氏毕竟地广人多,人间相争,还处于上风。王上也非是无能之君,莫不是还怕了鱼凫氏。”

听到冉缁以言语相激,柏灌王连忙说道:“我自然不怕,只是这样一来,双方损失毕竟不小,来日出蜀,可就难以和殷商争锋了。”

“若是蜀地得以平定,再缓几年也是无妨。殷商之中,这几年也有大变故,王上不必担忧。”

冉缁通知此事之后,便直接离去了。

柏灌王见到她离去背影,眼中神色变幻,口中喃喃自语:“若是能胜则罢,若是不能胜,你们也不要怪我,都是你们这些言而无信的修行者逼的。”

······

商地,殷都。

这一日,殷都之中热闹非常。

周公姬季历,也就是商帝文丁亲自册封的牧师,再一次入殷都朝拜商帝。

与十一年前,姬考入沬邑朝拜商帝武乙相似的是,这一次姬季历入商都,也带来了战利品。

所谓战利品,便是所擒的戎狄。

上一次,姬考带了十二位西落鬼戎的戎王,献给商帝武乙,巡街示众。

这一次,牧师姬季历,带来的是翳徒之戎的三位大夫。

翳徒之戎,可是远比西落鬼戎要强大的戎狄部落,而且他们占地极广,直接威胁殷商北部疆域。

翳徒之戎被周人击破,直接就缓解了殷商北部的巨大压力。

为昭示周人之功,商帝文丁,特意遣人将姬季历召至殷都,要授予西伯之位。

此时的姬周,可不是十一年前,姬考入沬邑之时,没有多少人听过的西陲小国了。

十一年前,姬考入沬邑之后,商帝武乙授予姬周斧钺,可以征伐西部戎狄。

十一年来,姬季历与姬昌父子,不断整顿兵马,东出攻击戎狄各部,加上姜氏和骊山之中的炼气士相助,战功赫赫。

文丁一年,周人伐燕京之戎,虽兵败而未伤根本;

文丁三年,周人伐余无之戎,大破之,拓土增民;

文丁四年,周人伐义渠之戎,生擒戎王,义渠西退数百里,周人收回祖地;

文丁四年,周人纳毕、程之国,再伐燕京之戎,大破之,兵威赫赫,商帝文丁封姬季历为牧师;

文丁七年,周人破始呼之戎,北戎寇夏局势,终于得到缓解;

文丁十一年,也就是不久之前,周人败翳徒之戎。

十一年征伐,西北戎狄,也就剩下最强大的鬼戎、犬戎、羌方、荤粥等部族,还有战力了。

周公姬季历入殷都,受到了殷都百姓的热情迎接。

北狄入寇,直逼邢邑,因为东夷之地还有战事,所以中央之兵一直无法援助,只靠北地之民苦苦支撑。

幸好周人起于西北,与戎狄征战,减轻了北部的压力,让戎狄一直没有攻进来。

如今翳徒之戎被破,想来北边的战事,也快要结束了。

而殷商,终于能将全部精力,投入与东夷的争斗中了。

姬季历见到殷商百姓这么欢迎自己,也十分开心,对着身旁与他同乘一车的人笑道:“十二年苦功,你太祖父所说的复仇、兴周二愿,如今终于算是完成了。”

自从先公姬亶去世,至今刚好十二年。

在他身旁之人,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眉目之间,显得极为杀伐果断,在一旁笑道:“祖父与父亲,十二年夙兴夜寐,终有成效了。”

不过姬季历笑过之后,又是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你兄长在蜀地如何了,十一年没有消息,真让我担忧啊。”

“兄长要是知道姬周如今的情况,想必也会开怀不已。发见那些修行之人,都可以飞天遁地,听闻兄长天资远胜常人,想必也能如此了,祖父还请不要过于担忧。”

“唉,你是不知,他要是修行炼气天赋不佳,我还不担心了。能够飞天遁地,十年不归邦国,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给缠住了。”

剩下的话,姬季历没有说,要是没被事情缠住,那就是情况不太妙了。

“祖父,多想无益,未来兄长回来,让他好好讲讲他的经历便是了。马上就要到殷商帝宫了,我们要下车了。”

“下车吧,你兄长生死未知,也耽误你了,让你年过二十,都没有娶正妻。我决定这次回去之后,不再管你兄长是否回来了,为你迎娶正妻。”

“祖父,这可不行,兄长尚在,做弟弟的哪能先娶正妻。再说了,发不过二十出头,太祖父当年这个年龄,不也还没娶太祖母吗?”

“不能这样算,在你之后,还有嫡兄弟八人,难不成都要等你兄长回来娶正妻,不妥,不妥。”

······

此时的姬考,正站在一处山巅之上,观看鱼凫氏与柏灌氏的最后一战。

连续数月的时间,杜宇指挥着鱼凫氏之军,与柏灌氏在蜀地山林之中鏖战。

开始的时候,鱼凫氏还一直处在下风,他毕竟年幼,还没有这些经验。

但是熬过了一段生疏时间之后,杜宇便展现出了不错的领兵天资,相比老辣的柏灌王,丝毫不在下风。

甚至他还别出心裁,派归附的柏灌氏部族之人,到柏灌氏各处去游说,诉说柏灌王不知为民众谋福,只知道妄动刀兵。

并且,将鱼凫氏这些年耕种不息,百姓安居乐业,甚至建起城邑邦国的种种事情,说给他们听。

交战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柏灌氏部族,开始转投鱼凫氏。

双方形势,变化极大。

这最后一战,可以说是鱼凫氏大军围困柏灌氏的一战,姬考远远一看,便知道胜负已定了。

······

军士兵败,柏灌王在亲兵的护佑之下,仓皇逃出征战之地,仰首望天,怅然不语。

“王上,要不我们还是回羌地之中,再借一支兵马过来,与鱼凫氏大战吧。”

柏灌王凄然一笑:“再借兵马,然后再拱手送给鱼凫氏吗?”

交战之时,不少部族军士倒戈相向,让柏灌王的心志大失,觉得自己这一生所为,为蜀地之中再造文明,仿佛是一个笑话一样。

修行者不守诺言,说好的相助不见了,让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要是早知此事,他也就不会这么着急出兵巴地,而是将鱼凫氏灭了再去了。

蜀地之民也不知厉害,投向了鱼凫氏所谓的诸夏之制。

他仰天一笑,多年所创立的种种文明、制度甚至文字,都要随这一战烟消云散了吗?

忽然,他转头问自己的亲兵:“你们怕死吗?”

“不怕。”

这些亲兵都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你们不怕死,我也不怕死。柏灌氏耗时百年所创的蜀地文明不存,你这不到十年的诸夏文明,也别想继续留存。”

说完之后,柏灌王从自己衣袖之中,取出一个瓶子。

这是一个雪白的瓶子,上面有着一种神秘的纹路,莫名气机在上面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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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雪山崩塌,天狼星动

“天狼星在上,雪山神在上,我柏灌氏从羌地开始,便供奉尊神。如今我以灵魂性命为咒,雪山崩塌,发大水洗净世间罪恶。”

“一切不尊世间正法之人,都将受到雪山之水的清洗。”

柏灌王带着剩余的亲兵,跪在地上,想着这个雪白瓶子祈祷。

祈祷完毕之后,他猛地一下,将这瓶子摔碎。

而后,将一块碎玉拾起,对着众人道:“各位,如今我要去见我神,你们愿不愿意陪我同去。”

“愿陪王上赴死。”

对于这些人来说,见什么神灵不要紧。

既然柏灌王想要自尽,他们便陪着就是。

旁边之人,也都拾起一块碎玉片,看着柏灌王。

柏灌王大笑一声,手中的玉片,便往自己脖颈之处划过。

一抹鲜红,从他颈部缓缓溢出,很快便染红了全身,而后他便倒在了地上。

目光看向西南,那是他祖辈便尊奉的天狼神与雪山神所在。

双目,就此慢慢闭上。

旁边的军士,见到柏灌王自杀而死。

他们一个个对着柏灌王跪拜之后,便也如他一般,以碎玉片划破颈部。

一个个跪拜,而后,一个个赴死。

片刻之后,他们所在的地方,流满了暗红的血液。

······

雪山,乃是九州西南高山。

此地本不是九州之地,千年之前,有域外之神自西南雪山而入九州。

此神趁着九州天人之乱,一来便占据了天狼星之位,借天人之乱的种种毁灭破坏气机修行。

后来,东君帝夋再返蜀地,举长弓射天狼,将此神逼退,更是直接跨过雪山,杀入那方异域。

西王母则趁机以昆仑山之力,将雪山纳入昆仑祖脉之下。

虽然人迹罕至,但是的确已是九州所属。

如今,这座雪山忽然开始剧烈的震动。

雪山上面,本来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

这一下震动,山上白雪,都纷纷朝着山下滚落。

下方温度,自然不如山巅清冷。

很快,白雪便化作了雪水,奔腾扑向了九州西南之地。

如今九州天机已乱,这般变故,初时也没有神灵发现。

浩荡洪水,狂泻着,嘶吼着,压下了人间。

九州西南,也是蜀地西南,那是一片荒无人烟之地,也就是零星几个羌人部落在那里生活。

这些羌人见到洪水过来,纷纷赶着牛羊,到山间高出去了。

他们所在之地,地势极高,洪水也不过是过路。

很快,滔天洪流,便泻向了蜀地。

洪流连绵不绝,浩浩荡荡,像是天地震怒一般。

终于,让蜀地之中的神灵发现了。

首先感受到无边洪水的,便是巨于丈人之山的容成公了。

他惊怒一声:“雪山神,你是找死啊。”

随后,他对着蜀地又喊了一声:“青衣麻衣,洪乱将至,照顾好蜀地之民。”

说完之后,他提起阴阳图,便冲上了雪山之巅。

他这一动,在他北边的勾陈君自然也反应过来了,同样怒不可遏。

勾陈君没有多说,提着手中的金戈,便扫向了雪山之上。

雪山之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看到他们过来,只是淡淡说道:“两位不呆在蜀地,来我这雪山做什么?”

这个老者头发卷曲,肤色黑棕,鼻子较宽,嘴唇较厚,与九州之人相貌相差极大。

“雪山老人,你造下这般无边大恶,还问我们来做什么吗?”

容成公须发飘飞,目眦欲裂,说完之后,图卷之中的阴阳二气,便席卷雪山之巅。

“嘿,什么大恶,洗尽人间罪孽,这可是蜀地之王对我的恳求。我辈神道,便是应信徒之求,何错之有?”

雪山老人忽然一挥手,顿时将柏灌王临死之前的祈祷诅咒,都显在了虚空之中。

“容成公,你和这化外神灵说什么,当年青帝、东君、黄帝三位陛下带人征伐此地的时候,没有将这些神灵一并清理,看来是失算了。”

勾陈君金戈之上,显出万道杀伐气机,斩向了雪山老人。

雪山老人手中现出神杵,与金戈相击,而后又有一团神秘雪球,迎向了容成公的阴阳图。

一神、一妖以及一位人道炼气士,便在这雪山之上开始交锋。

神力气机不断逸散,本就浩荡的洪流更加汹涌了,雪山上面的雪水,还在源源不断的融化。

容成公见状,心下微急,暂时放开了雪山神,而是以阴阳图之中的阴气,运行在雪山各地。

阴气至寒,他周身气机荡动,将这无边雪水都开始化作坚冰,以消除连绵不绝的洪流。

容成公抽身不出,雪山老人应对勾陈君一人,便显得轻松多了。

雪山乃是西南异域的根源之山,那边的三位创世神灵之一,便常年居于雪山之上。

甚至那方异域最为神圣的一条河流,也是自雪山而出,成为众生心中的圣河。

而那条圣河的执掌者,却是这位雪山神的女儿。

他的实力,可见一般。

比起昆仑山的西王母,尚且不妨多让,自然不会逊色于勾陈君了。

勾陈君虽然善战,但是西灵尊位不得,兵主亦被蚩尤所掌,神道之中,终究是少了一丝位格。

在这雪山之上,神力有所不济。

双方战了片刻之后,竟开始落于下风。

但是此时,西南的形势,终于被超脱人世间之外的一些帝君所感应到了。

“嘿,扰乱命河,天机不显,老头子还真是要感谢几位陛下啊,否则的话,这次老头子还得忙死。”

一个苍老的声音,同时传到了昆仑与东海之上,语中嘲讽,谁都听得出来。

那个白发青衣的神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淡淡说道:“你们谁去蜀地?”

事情都已经做了,也已经发生了,后悔或是抱怨,都无济于事。

“青帝陛下,我去吧。我生于蜀地,也该我来护持蜀地。”

这个声音落下之后,在蜀地之西,若水之上,忽然两道剑光飞起,朝着南边斩去。

这两道剑光堂皇霸道,凌驾九天之上,斩向了雪山老人。

雪山老人连忙将自己的神秘雪球扔向高天,想要挡住这两道剑光。

轰!

这雪球直接被剑光斩落在地上,把雪山之中的一峰,都砸塌了半边。

而后有一位黑衣老者,一手持着一剑,从天外掠来。

这老者目光冷厉,过来之后,话也不说,又是一剑斩去。

雪山老人见到这一剑凶猛,慌忙避开。

但是他避开了这一剑,却被旁边的勾陈君一戈扫中了。

雪山老人心中惊怒,看向了西南之地,喊道:“请大天相助啊。”

他话音落下,在高空之中,竟有一道星光现出,正是天狼之星。

东海之上,一位中年神灵抬头看着这颗南空亮星,冷哼一声:“你竟然还敢用此星星力。”

说完,他的手中,顿时多了一把神弓,上面阳火之力汹涌,与他身后扶桑树极为相称。

他拉开长弓,便要朝着天狼星射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射此星了,当初夏人祭祀于他,为九歌众神之次,首功便是射天狼之功。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然而他才将长弓拉开,那颗天南异星似有感应,又在空中隐去了。

“哼,天狼星可隐,你人在能跑掉吗?”

说完,他踏云而起,直接朝着西南而去。

同时,昆仑之中,一道金色剑光纵起,也是朝着同样的方向过去了。

······

在雪山之地,雪山老人见到天狼星亮而复隐,顿时神色大变。

这颗天狼星,在他们那方神域之中,乃是最为强大的那位创世神的象征。

现在天狼星隐去,这是不打算救他吗?

眼前金戈剑气不断,雪山老人已经受了不少的伤了。

他把心一横,口中念念有词,刚才被他用来挡住黑衣神灵剑光的晶莹雪球,忽然便在远处炸裂了。

雪球一炸裂,整个雪山都动荡不已,如同天崩地裂一般。

然后雪山老人,直接一头钻入下面的积雪之中。

山脉不断震动,陆续有雪峰坍塌,汇作滚滚洪流,朝着下面泄去。

容成公虽然勉力维持,却难以将如此多的洪流都冻住。

黑衣神灵见状,淡漠地扫了雪山老人一眼,飞向高空之中,运使神力,将洪流引入黑水之中。

黑水,为大江上游之名,与他复生之前的名号相应。

“画影腾空,你该是当初殒落的黑帝颛顼吧。你们九州神灵夺位雪山,这只是第一次报复,要是不归还雪山,还会有第二次的。”

雪山老人的声音,从茫茫雪山之中传出。

然而,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勾陈君同样不见了,去追着那位雪山神而去。

离了雪山,他反而丝毫不用忌惮这位雪山神了。

······

无尽雪山之中,有山名吉娑罗山,又名冈仁波齐峰,乃是异域一位创世神灵修行之地。

这位神灵,遍身涂灰,发结椎髻,头戴一弯新月,颈绕一条长蛇,胸前一串骷髅,腰围一张虎皮,额上长者第三只眼睛,名为湿婆。

湿婆正在参演瑜伽之道,忽然,虚空之中,神力气机动荡,让他霍然一惊。

而后,两位中年神灵,一人掌弓,一人持剑,一东一西,出现在了他这高峰之上。

第三十八章 南北各三神,南星拱北辰

“两位尊神,你们来我这吉婆娑山做什么?”

湿婆神色淡漠,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表情。

东君帝夋冷笑一声:“我们为何而来,你天狼神没有一点数吗?”

另外一边的黄帝没有说话,但是神色之中,尽是杀伐。

“我借用天狼星力,去九州瞅了一眼,这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吧?”

湿婆神淡淡说道,丝毫不显惊慌。

东君目光一正:“你只要不捣乱,想怎么看便怎么看,我辈自然也随你。但是雪山崩塌,雪山神有罪而逃,天狼神准备当做不知道吗?”

而后,他长弓举起,旁边的轩辕剑上,亦是放出无尽剑气。

这个时候,在湿婆的两边,又现出了两位神灵。

一位身着王者衣冠,肤色绀青,佩戴宝石、圣线粗大的花环,四臂手持法螺贝、妙见神轮、伽陀神锤、神弓,端坐在莲花之上。

另外一位则生有四头四面,长有长须,手持经书,坐在一只天鹅上面。

东君与黄帝相视一笑,而后嗤笑一声:“怎么,准备动手吗?”

恰在此时,一位青衣白发的少年,也出现在这峰巅之上,手中持着一图一书。

“动手也无妨。”

这少年说完之后,周围顿时大变,天地反复,山泽顿变,风雷交击,水火现出。

“等等。”

湿婆忽然开口说道。

“千年之前,雪山便不再是我们一域之山了,其中一半,也是九州之山。那么雪山神,也可以说是你九州之神,此事乃是九州内事,与我等何干?”

听了湿婆之言,三位帝君则互相看了看,忽然觉得,此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黄帝顿时一阵冷笑:“很好,三位既然还认可千年之前的约定,那也好说。当初所言,以雪山最高之峰为界,这吉婆娑山,该是我九州之地。”

“现在,就请几位退去,不要再过来了。否则的话,便兵戎相见。”

他这话说完之后,湿婆顿时面色微怒。

这吉娑罗山,乃是他与其他两位创立瑜伽之道开始,便一直修行的圣地。

现在,对方竟然要让他直接退走,不再过来了。

湿婆看着对面三位神灵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之间哼了一声。

“好,我便退出吉婆娑山之中。”

“那便不送了。”

东君在旁边一笑,也不急着走,竟要看着他们退去。

对面的三位创世神,心有怒火,却又不敢发出来。

千年之前,因为湿婆神跨过雪山,引动九州的天狼星力,便曾经引发过一次大战。

而他们神域,确实不是对手。

虽然此刻有另外一方的神灵,与他们相合,成为一体。

但是对上雪山这边的神域,三相神依然没有自信。

而且须弥山上的那些神灵,也未必会和他们共同为战。

无奈之下,三相神也不再多说,直接退到了雪山最高之峰的难免。

当初划定界域,便是以此峰为线,南北分治。

“大天,我父亲该怎么办啊?”

一位极为美丽的女神,忽然出现在高峰之巅,向湿婆问道。

这位女神,乃是雪山神女,雪山老人之女,湿婆的妻子。

湿婆低眉垂目:“天地都重新划分了,我亦没有办法,看他自己运道了。”

神土被夺,修行之地被占,妻子的父亲被人追杀。

又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湿婆的内心之中,充满了愤怒。

这种愤怒,涌现在他额前的天目之上,便要发出神火,将眼前的一切都毁灭。

“大天,争执不必急于一时,以后我们自然有回报九州的时候。”

旁边的毗湿奴,似乎感应到了湿婆的变化,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将他的怒火压下。

“哎,算了,你们都退去吧,我要继续参演瑜伽之术。”

愤怒散去,湿婆重新回复淡漠的神色,直接便盘腿坐在雪山之上了。

毗湿奴与梵天见他这样,便直接退走了。

唯有雪山神女还在此地,目视南方,神色变幻不定。

······

“我们三个,已经好久没有站在一起了吧。”

青帝看着眼前的两位,悠悠叹道。

“是啊,有近千年了。”

东君与黄帝,同样叹道。

“如今局已经布的差不多了,人间再演化数十年,便是大家下场之时。其他的话我也不说,天地万灵如何走,就看你们各自的手段。”

“唯有一点,这一争是最后一争,不管谁输了,不要再重启争斗之事。”

“便是如何看不顺眼,也得任凭对方的道路走下去。”

青帝在一旁劝说,对于他们两位,谁输谁赢,青帝也看不出来。

“好,听青帝之言。”

东君手中,忽然多了一方宝塔:“当初我箭射天狼之后,攻入这方异域,发现有这种奇异建筑,颇感有趣,便造了这一尊神器。此塔如今有神能,可以镇压神人妖鬼之辈,若是我败,则此塔奉于黄帝,以为承诺。”

听了东君的话,黄帝手中,却多了一面神镜:“此镜乃是我当初攻伐西域之时,以境为镜,演化的神器,天上地下,上到帝乡,下至幽冥,皆可以此镜观之,并可发神光击之。若是我败,同样将此镜奉于东君,做个见证。”

“很好,我等不参与此争的众神诸修,便都旁观,看你们在人间的演化,以及最后的争锋。”

······

鱼凫氏,所有的人都站在山巅之上,颓然看着山下。

在山脚之下,是一片汪洋。

他们曾经的城邑,他们的农田,他们的一切,都被这忽然而至的大水给冲没了。

一时之间,山巅之上,都是悲戚之声。

姬考没有空理会这些,如今他与青衣神、麻衣神,还有其他众多的修行者一样,正在四处救助水中的人。

大水忽然而至,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不是麻姑提前通知,让他们赶紧四处收拢民众,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姬考不知道水患从何而来,而且他知道了也没用。

他现在到处飞遁,几乎是见人就救,也不管是不是鱼凫氏的了。

与他们相似的,还有北山而来的妖类,在救助各地的兽类。

“不行了,姬考,我刚刚去大江看了一下,上面水流奔泻,浩荡不已,感觉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忽然,老鳖从远处而来,对着他喊道。

姬考让他去看看水势如何,到底多久可退。

但是他到大江之处一看,发现水势不但不会退,反而将会更大。

“怎么了,蜀地比巴楚高出不少,按理说水流很快就会沿江泻下的,怎么会更大?”

姬考听了巨鳖的解释,顿时心中疑惑。

“大江确实在往下泻水,但是灵山之地,江口极小,能泻水量有限。而上游的黑水之中,却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洪流一样。”

他这么一说,姬考顿时明白了,是灵山将水流挡住了。

然而灵山浩瀚,以他的实力,也无法奈何灵山啊。

想到这里,他连忙找到了麻姑,向她诉说形势。

麻姑听了之后,顿时一愣,看了看灵山之地,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只是颓然说道:“我不能将巫山劈开。”

听到麻姑之言,姬考苦涩一笑:“连前辈你也做不到,难道任凭洪水将蜀地尽数淹没,蜀民难以生息吗?”

麻姑叹息一声:“实在不行,我只能请来诸位道友,将蜀民迁出,另寻他地生活了。”

灵山,她倒不是害怕那些巫祝,只是她实在无法朝着巫山动手啊。

“不必了,麻姑你不去劈灵山,让姬考去吧。”

忽然,姬考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直接就崩裂,化作齑粉。

而后,一位黑须黑发,威仪四露的老者出现在姬考与麻姑面前。

他的目光扫过蜀地之时,眼中悲悯神色不绝。

“见过陛下。”

麻姑见到这老者,连忙向他行礼。

这老者将她扶起,悠悠说道:“不必行礼了,不管是当年在蜀地,还是前些年在荆蛮扬越之交,都辛苦你了。”

“麻姑不过镇守一地,相比几位陛下,哪里说得上辛苦。”

老者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姬考,口中说道:“当初你太祖母将此玉赠你,其中有我一道气机,希望能救你危难。”

“我看你也没有动用此玉的念头,如今蜀地之难,要借你之手去解,我便替你做决定了。”

“你身负神道凭依之法,我将这道气机度入你那凭依神器之中,可以将你修为暂时提升至人世间极致。”

“而后,你便去将灵山劈开,不过一劈之后,你这神器也算是残了,需要重新想办法祭炼,你去不去?”

“去。”

姬考想都没想,斩钉截铁说道。

“好,你将那神器取出来。”

姬考闻言,便把周天星辰图展开,其中周天星辰旋转,众星拱卫北辰。

“北辰为尊吗?”

老者抚须轻笑:“也罢,那便成全你这北辰为尊。”

说完,他便化作了一道横绝天地的气机,冲入周天星辰图之中。

他这一入星辰图,在周天星辰之南,那颗南辰之星顿时大亮。

然后,南辰拱北,演化出了无数星辰,一起遥遥向着北辰俯首。

“等等,我还不是的陛下如何称呼?”

“我名长生。”

第三十九章 教杜宇,开国本茫然;劈灵山,神女应无恙

洪水茫茫,便和鱼凫君杜宇此时的内心一样,茫然无计。

年不过十八的他,击败了纵横蜀地百年的柏灌氏,雪了从祖地驱逐出来,父君重伤而死的耻辱。

本来踌躇满志,正要在整个蜀地之中推行农耕与诸夏之制。

但是,这场忽然而至的洪水,却将他满腔的斗志给淹没了。

洪流肆虐,百姓们居于山上,连下山都不敢,更何谈农耕与制度。

此时的蜀民,都不知道以何维持生计了。

作为鱼凫氏之君,他忍不住想到,难道柏灌氏果然是天地神灵庇佑的部族吗?

他们刚刚击败柏灌氏,甚至要取而代之,马上就有洪灾出现。

想到这里,杜宇禁不住心中悲戚,竟然止不住流下了泪水。

“杜宇,你在哭什么?”

姬考忽然来到了杜宇所在的高山之上,厉声说道。

“相父。”

看到姬考过来,杜宇更是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一样,泪水更加奔涌。

“没了,一切都没了,耕地没了,城邑也没了。”

“你哭什么!”然而姬考没有理会他的心情,反而大声喝道。

杜宇顿时不知所措,家园被毁,城邦淹没,他伤心不是很正常吗?

姬考指着周围,连绵不绝的水上高峰,大声道:“你要让鱼凫氏之民,或者蜀地之民,一起看着他们的君主哭泣吗?”

听了姬考的话,杜宇看向左右,发现旁边之人,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他们眼中,与自己一眼,充满了悲戚,以及茫然。

“不错,蜀地得遇天灾,洪水肆虐。但是,家园被毁,耕地被没,百姓可以悲戚,可以流泪。而你是鱼凫氏之君,甚至整个蜀地之君,你却不能流泪,更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流泪。”

“你当初承接君位,我给你立冠之时,便和你说过,既承君冠,当知其重,万民生息,皆系于你一身之上。”

“洪水泱泱,人心茫茫,所有人都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你为君主,正该是你带领万民,从苍茫洪流之中走出去,重新创造一切,重新开始垦地农耕,重新建立诸夏制度之时。”

“天赋其命,你不知道承接,却茫然哭泣。你说,你该如何面对自蚕丛氏至鱼凫氏的历代先君,如何面对等着你带领他们重新安居乐业的蜀地万民。”

······

杜宇听了姬考的话,顿时一怔,脑海之中思绪翻飞。

而后,他看向旁边的臣民,脸上都是茫然,甚至很多人都没有生气。

他神色一凛,心中激荡,先是对着姬考躬身忏悔:“相父,宇知错了。”

而后,也不用姬考说什么,他便看向了周围的臣民。

“诸位,如今洪水肆虐,乃是天降灾祸。但是这又如何呢?”

“相父曾教过我一句话,如今我也讲给诸位听。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只要我们都还活着,只要我们的双手都还在。耕地没了,我们可以再度开垦;城邑没了,我们可以再度建起。”

“杜宇年幼德薄,但是却还想领着大家,一起开荒建城,再度安居乐业。诸位,可愿意与杜宇一起?”

“愿意。”

“愿意。”

他说完之后,在他周围,甚至在旁边山峰之上,便传来连绵不绝的回应之声。

考虑到杜宇乃是蜀地之君,自该有为君的身份与尊严。

姬考自从收杜宇为义子,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但是这一次,怒声相喝,完全没有考虑这事在众人围观的情况。

杜宇这种样子,确实让他有些失望了。

马上要过去劈灵山,他也不知道后果如何,毕竟那时巫道的根基之山。

他一剑斩下之后,能不能再回蜀地,还是一个未知数。

虽然有炼气修行的高人相助,但是天下高人,又岂止炼气士,又岂止人道。

要是当真如此,就不会有眼前的水患,就不会有各处的纷争了。

所以,他在入江直前,便想要先交代杜宇几句。

一过来,没有见到他安抚百姓,给万民鼓劲,却看着下方的洪水茫然哭泣。

君主如此,让蜀地之民又该如何!

姬考也不客气,便直接严声呵斥,说给杜宇听,也是说给其他蜀民听。

如今见到杜宇聪慧,明白他的意思,直接便激励起了蜀地之民。

姬考脸上,顿时也露出了笑意。

等到大家安静下来,姬考便重新对杜宇说道:“古来开国,皆是从茫然之中开出。夏后氏之国,便是从九州洪患之中一步步建起。殷商立国,也是因为夏后氏之乱政。”

“蜀地如今也遭遇洪患,可以说与当初夏后氏如出一辙。”

“但是,蜀地是幸运的,夏后氏曾经已经从没有路之中,走出了一条路。蜀地承诸夏之制,沿着夏后氏当初的道路走,数十年功夫,定然可以成就邦国之盛。”

“如今我要远去大江,将灵山劈开以泻洪流,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回返。你要谨记,只要你秉承为君之道,我这所谓相父,在与不在,并无区别。”

“相父,你要走了吗?”

听到姬考之言,杜宇顿时一惊。

“不错,这一去势在必行,否则茫茫洪水,还不知何时能退。”

“我早年传你的种种东西,也不知你能记住多少,要是有不能确定的东西,可以多向刘全询问。对了,柏灌氏之中,还有两位殷商遣来柏灌氏使者,我刚才经过之时,发现他们都还活着。你若是有疑问,也可以去问询他们。”

杜宇点了点头,心中十分不舍,但是却不敢挽留姬考。

“好的,我去了。”

姬考纵身飞起,忽然对着下方说道:“老鳖,你是与我一起,还是留在蜀地之中。”

老鳖哈哈一笑:“君要行千年难得一见的大事,老鳖愿为君之脚力。”

而后,一只大鳖出现在洪流之上,隐隐有巨鼋玄武之相。

“好的,那我们走。”

姬考站在老鳖背上,一人一鳖,乘风破浪,便朝着大江疾速而去。

见到姬考东去的背影,杜宇猛然下拜,口中说道:“恭送相父。”

其他鱼凫氏之人见此,也纷纷拜下:“恭送君相。”

“也就是如你这般,什么都不知情,才会敢出手去劈灵山啊。”

麻姑同样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道。

“不错啊,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也就不用考虑这么多。此时的灵山,便是你们那位赤松子祖师,恐怕也难以下剑。”

青衣神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麻姑的旁边,遥望东南,正是灵山方向。

麻姑淡淡瞥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声:“瑶姬神女,唉。”

······

灵山,是连接巴蜀荆楚,直达南蛮骆越的连绵群山总称。

自从黑帝颛顼绝地天通之后,巫道受限,巫祝必须与邦国同,民间不得私自设祭。

很多巫祝,便来到了位于蛮夷与中原交界的灵山。

也就是从那时起,灵山便逐渐成为了巫道之中一个圣地。

自从东夷寇夏,巫祝原本的第一圣地瑶台被攻灭,灵山隐隐有巫道第一圣地之称。

尽管瑶台被攻灭不久,灵山主峰被人一剑斩成两截,也丝毫不损其威名。

毕竟出剑的那位,可是最喜杀戮的天师。

姬考站在大鳖之上,心神沉入周天星辰图之中。

此时的周天星辰图,才真正有了周天星斗,拱卫北辰的气象了。

刚刚那位长生陛下的一道气机,将南天众星,特别是南辰之星,都演化出了生机。

受这道气机一激,北辰那颗紫色大星上面,一道氤氲紫气腾空而起,弥漫周天星辰之中。

这道气机,姬考以星辰之气称之,但是在这星空之中,它又是统率一切的帝王之气。

姬考慢慢体悟这道气机,然后将周天星辰图的力量,汇聚于自身。

这力量浩大无比,让姬考甚至生出了一种上九天与众神争锋,下幽冥征伐群妖厉鬼的冲动。

“姬考,灵山快到了。”

差不多力量完全汇聚到身上的时候,下面传来了老鳖的声音。

姬考睁开双目,灿若星辰,看着眼前挡在前面,阻断江水泻下的高山。

他心念一动,一道紫色剑气从他手中的赤霄剑上斩出。

这道剑气一出,周天星辰图顿时枯竭晦暗,姬考的气海也近乎一空。

这一剑,可以说将姬考浑身的气机神力都差不多抽尽了。

阴阳相生,星辰为体,剑光凌厉浩大,伴有阵阵雷音,朝着灵山而去。

这剑光越接近灵山,就越加璀璨浩荡,足有席卷天地的气象。

灵山众多巫祝,很快就感知到了此剑。

恐怖的剑气光芒,让他们心中颤抖,心中期待着有那位大人或者巫神,将这一剑击散。

但是,没有一位称巫的巫祝,或者登天的巫神站出。

所有人都默然不语,静看着这一剑斩向灵山。

······

“瑶姬,你做好准备了吗?”

灵山之南,云梦泽畔,无边云水之中,长生帝君略带歉意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准备好了,父亲。”

这是一位美艳绝伦、温婉娴雅的宫装女子,她深吸一口气,神色颇有忐忑。

“你在灵山称神千年,对此地万民有大功。但是,为了蜀地万民,为父不得不襄助姬考劈开灵山。斩神之痛,非比寻常,我能护住你的真灵肉身,但是神魂之痛,我也没有办法。”

“没事的,父亲,我不怕了。”

长生帝君忽然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们几个,都称我们为帝君,言我们有功有德,但是却都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啊。青帝陛下无暇看顾宓妃,让她最后被封镇于大河之底;轩辕难以帮助女魃,让她孤苦伶仃远走西域。”

“我也一样,女娃在东海哀鸣,不肯停歇,我劝不了她。你当初为护持灵山附近之民而死,得赤松子之助,好不容易成为灵山之神,现在却要遭逢此难。”

“我无愧于万民,却愧对于你们啊。”

瑶姬摇头说道:“父亲,你知道的,我们不怪你,从来没有怪过。有你这样的父亲,我们只是自责德行实力不够,甚至不敢自称为你的女儿,就是担心玷污你的名声。”

“傻孩子,有什么玷污不玷污的,不管是当初的神农,还是现在的长生,一直是一个普通人。你们和我一样,都只是在做人应该做的事情。”

长生帝君抚摸着瑶姬的脑袋,欣慰笑道。

忽然,他目光一瞥远方,看到了那道浩瀚的紫色剑光,听到了那隆隆的雷声,急声道:“来了,你要是痛,就喊出来吧。不要像小时候那么倔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轰!

凌厉浩荡的剑光,斩在了灵山之上。

一上灵山,便将这巍峨大山,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啊。”

云水之中,瑶姬痛叫一声,声音凄惨,难以形容。

她的脸色煞白,身体都痛得在抽搐。

长生帝君见到爱女受苦,一把将她搂住,以自身气机,不断滋润她的神魂。

灵山,乃是她神魂所在之山。

斩开灵山,这与斩开她的神魂其实无异。

这种神魂慢慢斩开的剧痛,自古至今,都没有几个人经历过。

而且经历过的人,差不多都直接殒落了。

······

姬考站在巨鳖之上,手持长剑,控制那道剑气,深入灵山之中。

他不能斩开便了事,需要将剑气运使好,彻底为大江上游之水,开出一个通道。

越往灵山之内去,他的脸色便越苍白。

他体内气机有数,便是天地气机反哺,也难以如他消耗得这么快。

到了后面,气机全无,他几乎是在以自身灵魂意志,操纵着这道剑气前进的方向。

其中痛楚,也难以为外人言。

终于,他看到了前方开出了一道亮光。

然后,亮光越来越大,巍峨灵山,被他斩开了一个巨大峡谷。

峡谷后面,赫然就是大江与云梦大泽的所在。

见到这一幕,姬考顿时心力一泻,直接瘫软在大鳖之上。

然而此时,一道幽深无比的黑色诅咒之力,从灵山之中打出。

它所指向,正是姬考的所在。

劈山救民,的确是大功大德。

然而,灵山何过,该受此难,灵山之上的生灵又有何过,该受此难?

第一章 此起彼伏,江患谁人定?

“呵,没有雨师的实力,也敢行雨师当年所作之事。”

姬考瘫软过去之后,浑身神气一泻,气机便显示在外。

灵山之中的高人,见到姬考这般实力,顿时冷笑不已。

蜀地洪患,非劈开灵山难以解除,他们自然也知。

但是劈灵山,首当其冲的便是灵山神女,炎帝神农陛下的女儿,瑶姬神女。

当初禹王治水之时,她相助禹王治水,护佑灵山一带民众。

后来赤松子斩断灵山之后,她便神魂与灵山相合,成了灵山诸峰的山脉之主。

姬考持剑将灵山斩开,无疑就是将她的神魂斩开一般。

世间无数大神通者,都能为此事,但是却没人愿为,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炎帝之女,当初本就是为了护持百姓而死,好不容易成为了灵山之神,一直尽心尽力。

如今要遭这番劫难,世间大神通者,又有谁忍心下手呢?

姬考不知内情,又有长生帝君亲自相助,悍然出手,剑劈灵山,劈出了一个偌大峡谷,任江水肆意而下。

无人阻挡,却也无人相助。

灵山有神,亦有灵,他剑劈灵山,扰乱灵山根本,自然有生灵之力,同样作用于他这劈山之人。

当初赤松子借醉意截断灵山,同样也不乏这般如诅咒一般的力量对付于他。

然而,这等力量,在赤松子面前,指掌间一剑便破去了。

姬考却不然,不说他已经神气耗尽,难有神通。便是他全盛之时,面对这幽深的诅咒之力,也未必讨得了好。

睁开双眼,感受着这恐怖的气机袭来,姬考心中苦笑,却无可奈何。

此时的他,就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恰在此时,在他下面的老鳖,忽然脖子一伸,便像玄武伸出蛇头一般,倏忽而出。

而后,他长吸一口气,将这些幽深的诅咒之力,全部都吸入自己胸腹之中了。

······

“哎,这玄武传人,虽然好心,但是本不该如此啊。”

云水深处,长生帝君忽然一叹。

“父亲,怎么了?”

瑶姬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看到自己的父亲叹气,忍不住问道。

“刚刚那位劈山的后辈,我本有意让他尝一下劈山的后果,明悟一番天地往复,变动不居之道,但是却被一只老鳖挡了这一劫。”

“那位后辈,有神道凭依在身,虽有妨碍,但是却不会太大。反而是这贸然出手的老鳖,却真是让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瑶姬勉强一笑:“如今天机大变,人道众生都不知道何去何从,父亲为何如此在意一个修行后辈呢?”

长生帝君闻言一愕,旋即一笑:“你说得不错,天机大变,如今他就在眼前,我还能知晓一二,不在眼前了,便是想关照也关照不到了。”

“罢了,就凭他自己命数去走吧,能走到哪一步,就看造化了。”

长生帝君笑罢之后,又低眉看向了眼前的瑶姬,叹息一声:“你如今神力尽失,修行之路又要重新开始了,这次准备走哪条道路呢?”

“自然还是神道。”

瑶姬想都没想,直接便回答道。

长生帝君眸光微动,随即说道:“也好,你既然矢志走神灵之路,便由得你去走吧。”

修行之路,到了今日,已经有不少可走了。

甚至很多道路,要比走神灵之路更快,更加轻松。

但是女儿要走神路,他做父亲的,还能反对吗?

修行修行,关键还是要靠自己去修去行,谁也不能替他人做决定。

······

“老鳖,你·······”

姬考用着细微无比的声音,惊声说道。

刚才的时候,他都已经做好了一切打算,面对虚空之中,恐怖无比的诅咒气机。

但是老鳖出手相助,一切气机尽数被他吞下。

姬考开始担忧,身下这老鳖能否受得了了。

老鳖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洪水要来了,你小心点。”

他说完之后,背上传来一股吸力,将姬考牢牢吸在背上。

而后,漫天洪流,从上游席卷而来。

这些洪流,在蜀地之中蓄势已久,不知从何处宣泄而出。

如今灵山天门中断,峡谷顿开,洪流便找到了口子。

浩荡不绝的洪水,从蜀地之中奔涌而下,一浪高过一浪,一潮高过一潮。

很快,便冲到了姬考与巨鳖所在的江上。

他们两个,虽然都是修行之辈,然而此时在洪流之中,竟无处可走。

姬考神气耗尽,气海之中还未来得及补充,可以说是空空如也,一切法力神通,都难以施展。

至于老鳖,刚刚吞下那灵山之上的诅咒气机,也是无暇他顾,唯一一点余力,都用在将姬考吸附自己后背之上了。

于是,一人一鳖,在苍莽大江上面,任凭浪潮击打,洪流涌带。

浩荡洪水汹涌而至,天地大变,顿时雷声大作,风云疾涌。

万里长空乌云聚合,道道闪电裂云穿空,有如金蛇乱走,千万声炸雷此起彼伏,几如一声。

雷电开始不久,又起了龙卷飓风,千百风柱扭曲摇摆,连接天地。

斗大的巨石被风吹得满地滚动,疾如走马,快似流星,合抱粗的树木随风弯折,有如杂草偃伏。

狂风吹来,如被刀割。

姬考与巨鳖在这天地异象之中,宛如一羽鸿毛,在洪流之中里飘飞起伏。

闪电道道从天而降,让他有种置身于天地洪炉之中的感觉。

顷刻之间,又有暴雨如注,雨水粗若儿臂,打在身上,颇有痛楚。

本就属于力尽的迷离之时,姬考勉强看了一眼四周。

只见洪波涌起,如同龟龙潜跃,巨鲸吞舟,老蛟起舞一般,巨浪有如雪山银城,横天压来,伟力磅礴,似要粉碎万物。

这种气象,让他惊怖不已,蜀地洪患刚平,难道要因他这一劈,让大江下游,生起莫大洪患吗?

此时此刻,姬考心中,复杂无比。

他有心平定这漫天洪流异象,但是却有心无力,自己在洪流之中,都只能随波逐流,哪能做什么呢?

忽然之间,一道闪电直接劈在了他身上,让他浑身麻痛难当。

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的气机,便用来修复自己的肉身了。

姬考心内担忧,大江下游之民,比蜀地更多。

眼前这洪患不解,这些民众却要大受其害了,这,这是他的过啊。

就在他忧心忡忡之时,从大江下游之处,漫天乌云之中,似乎传来了一道金光。

然后,一尊青黄色的虎身从金光之中冒出了身影,它有八首八面八足八尾,吞吐着云雾而来。

又有一个长相如同男子一般英武的女子,手中持着一颗玄色宝珠,出现在漫天异象之中。

“天吴君,你平天地异景,我定江中波浪如何?”

天吴,竟然是水伯天吴。

听到这个声音,姬考心中顿时微动。

有这位水神出手,想必问题该不大了,顿时气机一松,就此昏睡过去了。

他竭尽心力,劈开灵山,气机早便油尽灯枯,加上在这巨浪之中,又要护住自身,更是损耗极大。

本来早便支撑不住,但是心忧江水肆虐,一直提着一点气机。

现在见到有神灵出手,气机松懈,便扛不住了。

“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奇相神女,能否定住这滔天巨浪?”

水伯天吴哈哈一笑,看着不远处这位,与他同为江神的神女。

“我有黄帝陛下当年所造的定水玄珠,不必天吴君挂念。”

天吴瞅了这奇相神女一眼,眼中倒是颇有怪异。

倒不是因为她这长相怪异,女生男相,也算不得什么?

西王母娘娘便也有男相,可是又有多少女子,能比她相貌更好看呢?

他只是心疑,这奇相神女,当初偷盗黄帝玄珠,自沉于江中而称神。

黄帝陛下竟然一直没有来找她麻烦,真是奇怪之极。

而后,天吴不再多想了,抬头望着这因灵山劈开,江水奔泻,导致天地气机大变而来的异象。

他飞身高空之中,便就要以神通开始平定种种气机,消除种种乱相。

只是他还未动手,这些异象,顷刻之间,就消失了近半威势。

“咦。”

天吴君惊疑不定,这到底是谁在出手。

他循着空中一道杳冥浩荡的气机,然后寻至了大江之内,脸色顿时一变。

一条巨大的神龙,在浩渺波浪之中正摇首摆尾,以它周身神力,上定虚空气机,下定洪流波浪,维系大江两岸。

奇相神女自然也见到了这一幕,心中也是不由一惊。

这条神龙,是要做什么?

“呵呵,你们两个还不出手,是要坐视此龙做完一切,行此功德吗?”

云梦泽之畔的长生帝君,忍不住说了一声,算是提点奇相神女与天吴两人。

平心而论,以他与龙族的关系,他自然不愿意这平定洪患的功劳归于这条巨龙。

但是,他却也不能阻止这条神龙做下这般功德。

奇相神女与天吴君闻言,马上反应了过来。

前者手持玄珠入水,开始平定千里波涛;后者运使种种神通,清理周天混乱气机。

三位神灵,一人形,一兽形,一龙形,同时出手,恐怖的天地异象与汹涌的浩荡水流,终于开始慢慢平息下来了。

第二章 三神争水君,文丁季历之困

烟波浩渺,天清河宴。

万籁俱寂,雷静,风息,云散,雨歇,潮退。

片刻工夫,沧海桑田。

奇相神女手持玄珠,站在江边;天吴君则立在空中云头之上,威风凛凛;还有一条神龙,略带懒散在江中游曳。

“敢问龙神如何称呼?”

奇相神女看着这条神龙,忍不住出言相询。

这条神龙,远远观它气机,浩瀚无比,自己远不能及。

“吾名敖乾,乃是海中一条孤龙。”

这神龙的声音,像是震雷一般,响彻大江之上。

“尊驾何来?”

天吴君俯首,看着这自称敖乾的龙神,神色颇为慎重。

这神龙哈哈一笑:“自是为这大江水君之位而来。”

他这话说完之后,无论是奇相神女,还是天吴君,都忍不住心中一惊。

他们这是又要多一个对手了吗?

大江不像大河,早年之时,便被龙神所据,于河中称河伯。

后来,上一任河伯龙神,将神位让给了后辈冯夷。

加上冯夷又曾相助禹王治水,是以河伯之位,也没谁去和他争。

但是大江却又不同了,此地早年人道文明还未兴起,那些大神通者也看不上大江神位。

黄帝之时,震蒙氏之女,因窃黄帝的玄珠而自沉于黑水之中,遂为蜀地之中的江神水君。

这是第一位大江水君,但是神力有限,只能局限于大江上游,被灵山所阻,几乎难出蜀地。

如今灵山被姬考劈开,也算是帮助这位水君,有机会东出了。

不过空中这位天吴君,就不简单了。

他乃是巫神出身,早年还曾在水神共工座下为神。

后来共工掀起洪乱,天吴与共工分道扬镳,便带着信奉他为神的人族部落,来到了扬越与东夷之交。

因为天人之乱的时候,被相柳所伤,天吴一直在养伤。

加上信奉他的部族,风俗已经与越人同,他想入江为水君,一直被宁封天师所阻。

近年来,有人族贤者自西而来,本来是教化东夷的,东夷战局之上,将他们排挤而走。

这些人也不西回,直接南入扬越之地,断发文身,效仿他那一部族的风俗。

而后,传农耕,民众认为其有德行,千余家愿意归附于他,以他为君。

这位首领也不推辞,立国勾吴,以天吴之吴为号,大力兴修水利,发展农耕,开始传诸夏之制。

或许正因为如此,宁封天师便不再阻他夺大江水君之位。

天吴便入水夺水脉,在大江下游成为了水君,与奇相神女一上一下相对而立。

但是现在,竟然又多了一位竞争者,居然还是一位龙神。

天吴君看他的架势,已然将大江中游的水脉炼入体内了,大江权柄,甚至不输给自己与奇相神女。

“大江水君之位,可不是这么好争的。”

天吴君淡淡看着眼前的龙神,心中其实并不畅快。

那位宁封天师,阻了自己近千年,为何却放任这龙族入江。

人族与龙族的关系,不应该很差吗?

江中的神龙,口中吐出一句:“好不好争,争过才知道。今日水患刚歇,偶有所悟,来日有暇,再与两位尊神探讨水君之道。”

敖乾说完这话,便往江中一扎,消失在此地了。

大江之外,天吴君与奇相神女对视一眼,而后又各自离去。

一人回归属地,一兽返回勾吴之地。

······

商地,殷都,帝宫。

帝宫之中,两位老者相对而坐。

在他们面前的一张案台之上,放着一个小酒鼎,另外还有两个形状不同的酒樽。

“来,周公,这最后一点酒,可是我在宫殿之内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商帝文丁,此时的脸色苍白,举起酒樽,对着面前的姬季历说道。

姬季历同样端起酒樽相应,然后两人同饮。

“予对不起周公啊,想着封西伯之位给姬周,召你入殷,没想到却是让你来与我一起赴死的。”

姬季历摇头一笑:“无妨,这不过小事罢了,我与陛下都已经耄耋老矣,也该歇歇了。”

“好啊,周公大度,来,继续喝。”

文丁亲自倒酒,但是给两人都只是稍微倒了一点。

“哎,予虽然不如先帝好酒,但是这么不爽快的喝法,却还是生平第一次,想来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辈子就这么一点酒了,省着点喝好,说起来自从先帝此斧钺给我之后,我就再没喝过酒了。”

“哦,这是为何?”

姬季历淡淡一笑:“先父遗命,先帝厚爱,一直藏在心中,不敢须臾忘却,不敢因酒误事啊。”

“周公心性绝佳,予不如也。”

文丁大声一笑,却不以为意,举樽喝酒。

“陛下也让季历大吃一惊啊。”

姬季历同样饮了一口。

“缘何吃惊?”

“早年知道陛下,却从未与陛下接触过。只以为陛下与祖甲庚丁两位陛下一般,必然成为巫祝心中最满意的商帝。”

“却没有料到,陛下心中自有沟壑,非巫祝所能控制的。”

文丁哈哈一笑:“这一点,不说周公没有料到,先帝也没有料到,巫祝也绝没有料到。”

而后他又轻声一叹:“只是可惜了,终究力所不及。”

此时的两人,困在这帝宫大殿之中,外有丛丛军士把守,他们便是出去都做不到。

“殷都不必沬邑,巫祝势力盘根错节,陛下便是选贤用能,也无法尽知他们底细。如今我等被困死此地,也是无奈。”

“是啊,我与先帝不同,他有实力与巫祝直接对抗,而我却想着从内部瓦解其力量,收归帝王所用。先帝殒于强横,我却亡于势弱。”

姬季历摇头说道:“我等死则死矣,没什么大不了的。姬周形势,季历并不担心,子孙之辈,才德俱胜过季历。不知殷商后事,陛下可曾安排好了。”

文丁说道:“早在数月之前,我便命帝子羡带着他兄弟儿子,去往北地劳军,也是为了让他们不用站在予与众巫祝之间。”

“否则的话,无论如何选择,或是伤德,或是伤命,都不是我所愿。”

“只要予死讯传出,他们得到消息之后,能否回到殷都掌控局势,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姬季历听了,点头说道:“陛下这番倒是做得明智,有辛宗大人在北地,若是同归,殷商帝统没有问题。”

“就是不知,他们又有没有与巫祝争斗的能力?”

文丁叹道:“予也不知,便是强如先帝,也无法知道后世子孙所做何时,更何况予呢?”

“不过予倒是曾听说,你姬周后人,一脉相承,最近看到你与你次孙姬发,又想到你长孙姬考,的确如此啊。”

“陛下与姬考相熟?”

姬季历顿时疑惑了,他曾听到的一些关于姬考在沬邑的事情,似乎没有和这位陛下打过交道。

“不算太相熟,但是也曾请他入府饮酒,让他给予讲戎狄之事,见地颇深。”

“他曾在先帝辱神射天之时,头戴天师之冠,请来天师对付风神飞廉,将巫祝得罪得很彻底。予没法护住他,还请周公见谅啊。”

“无妨,季历也听说了他去往了蜀地,他自小聪明,应该不会出事。”

姬季历心中,其实很是担忧长孙,但是如今的情况,又能说什么呢?

“放心吧,蜀地有人传消息给予,姬考在蜀地之中,传农耕之道,定诸夏之制,几乎日夜操劳,所作所为,乃是贤者之举。”

“陛下所说可是真的?”

姬季历听了,忽然大喜过望,竟难得听到姬考的消息。

姬考活在人间,便已经是大好事了,没有想到,他竟在蜀地之中,做先祖当初所为之事。

农耕之道啊,这可是姬周最引以为豪的东西,先祖后稷便以此而得名。

“自然是真的。”

被他派往蜀地的刘全,通过灵山之中一位略有交情的巫祝,曾经将蜀地的情况,传给文丁。

所以,对于那便情形,他也知道一二。

不过要是具体情况,他就不得而知了。

“予听人说,因为姬考未归,导致你次孙一直没有娶正妻,可有此事?”

文丁忽然想到一事,忽然面露一丝笑意。

“不错,我那次孙,死都不愿意在他兄长之前娶正妻。这一点,便是我母亲太姜也无可奈何。”

文丁笑道:“予观姬考此子,也颇得我喜爱。予有两位女儿,如他一般,都是炼气士,或有不老之寿命。”

“尧帝当年,知道舜帝之贤,曾将娥皇女英两女,共嫁舜帝。予不如尧帝之贤,姬考也不能为君,但是予却仍希冀,姬考能如舜帝一般,立下大功绩。今日,予也将子姝子月两女,许给姬考如何?”

“婚约定下,不管姬考回不回姬周,你那次孙,也就不用再拖延娶正妻之事了。”

姬季历笑了笑:“平常之时,陛下这么说,季历自然高兴不已。但是此时,陛下的诏命,出不了宫殿半步,还谈什么下诏呢?”

他望向外面,就连一只虫子都难以飞进来。

而他也好,商帝文丁也罢,其实都已经断粮两日了。

“此事不怕,先将诏书立下,将来发丧之时,总会有人进来搬运尸体吧。”

说起发丧搬运尸体这种事情,文丁也毫不在意。

第三章 殷都之变,崩殂连连

殷都,挚任氏之府邸。

任姓乃是天下一大姓,传承来源极多。

玄女弇兹氏部族,有传下任姓,彼时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弇兹氏之君,便是任姓;

伏羲氏部族,虽然多以风为姓,也有任姓传下;

黄帝轩辕氏之时,传下十二大姓,其中之一,便是任姓;

白帝少昊氏一脉,也有任姓相传。

然而称挚任氏,那来源便只有一个,白帝少昊氏所传。

白帝传下己、嬴、任、张等姓,有青阳、玄嚣等名,亦有名为挚。

殷都之中的挚任氏之府,乃是殷商师长任侯所居。

任侯乃是姬季历之妻太任的内侄,周公姬季历,可以算是他的姑父了。

此时,他与姬发,都满脸忧愁,在厅堂之中走来走去。

周公季历,被商帝召进帝宫之中,已经有七日没出来了。

“姬发,并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只是如今陛下连我都不见,我也难以知道姑父在里面的情况。”

任侯很是无奈,对着焦虑无比的姬发说道。

姬发勉强一笑:“自然不会怪罪于表叔,只不过发心中实在不知如何办,特来向表叔请教。”

“如今帝宫之中,无人能进,不说我等了,就连巫祝三师,都无法入内。其中情况,无人能知啊。”

任侯也不知道,这位文丁陛下,到底在做什么。

不论是他们这些世族大臣,还是巫庙巫祝,都多次求见商帝,却都被侍卫所挡。

他们正愁眉苦脸的时候,忽然有家臣匆匆过来了,神色慌张。

“怎么样了?”

任侯看到这家臣,连忙问道。

家臣悲声说道:“周公殁了。”

“啊。”

姬发脸色顿时一阵发白,抓着这家臣的肩膀惊道:“谁说的?”

家臣回道:“周公的尸体,如今正在帝宫之外,请公子前去收敛吧。”

姬发颓然松开双手,心脏狂跳不止,然后踉跄着,便往外跑去。

“走,跟过去。”

任侯连忙招呼部属,跟着姬发出去了。

跟随姬发一起过来的姬周臣属,自然也跟在后面。

······

帝宫之外,有一辆黑色车子停着,车上有黑色布帛遮挡,无人能够看清里面。

在车子旁边,有两位军士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见到姬发过来了,这两位军士,便默默退去了。

他们心中,其实也是担忧,万一姬周之人迁怒于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命。

姬发没有管这两位军士,揭开了黑布,便发现自己的祖父姬季历,脸色煞白躺在车上,已然没有了生息。

他心中悲苦,但是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有百姓似乎要围拢上来,并且还在悄悄议论,强行压住悲痛。

“拉车回去。”

“回哪里,公子?”

“回岐山,周原。”

他没有去问自己祖父的死因,也没有打算将祖父尸身带到任侯府上。

甚至,后面过来的任侯,他连一声招呼也没有打。

祖父死因,在他看来,多半与殷商之帝,与殷商巫祝有关联。

任侯毕竟还是殷商重臣,自己没有必要再给他带来麻烦。

“姬发,你这就要走了吗?”

任侯神色复杂,看着这位周公次孙。

姬发朝着任侯一拱手,没有说话,便向外而去。

不过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巍峨的殷商帝宫。

看到姬发这般,任侯顿时也明白了姬发的心思,叹了一口气,便向帝宫走去。

结果还是一样,商帝文丁,并不见他。

······

在文丁的大殿之中,文丁奄奄一息,看着眼前的种种,在他旁边,还躺着一只和他一般虚弱不堪的三足黑乌。

他眼看着与自己在一起,呆了七日的姬季历,饿死在自己宫殿之中,眼看着姬季历的尸体,被人抬出去。

这些军士不听他的号令,他甚至一点怒火也没有。

他的命运,在被关在大殿的一刻,他已经知道了。

忽然,大殿的门又打开了,一个在帝宫门口,求见多次,却一直被军士拒之门外的人,缓缓走了进来。

太祝,商帝文丁之师,如今殷都巫祝之首。

“子托,如今姬季历饿死,也算是合了你的心意,你还是不愿意依你曾经的誓言,立下巫教吗?”

太祝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的弟子,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弟子,神色极为复杂。

“你说,予要杀季历?”

文丁勉强张开了嘴,用虚弱无比的声音说道。

“姬季历来殷都已经数月,你要是不想杀季历,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召他进宫?”

太祝的脸上,颇有嘲意,这个弟子,还是和曾经一样,不管做什么,都不动声色啊。不仅自己,就连巫贤大人,都被他这种不动声色骗了。

“随你怎么说,反正予就要被你等弑杀了。”

文丁不想争执,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闭目等死。

“我等,不会弑君的。”太祝悠悠说道:“尽管你言而无信,但是巫祝一脉,却不能做下此事。”

“不弑君,让予慢慢饿死?”

文丁的脸上充满嘲意,这不叫弑君叫什么?

“等下就会将吃食给你送来。”

太祝扫了一眼文丁旁边的酒鼎和酒樽,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后,他便往外而去。

临去之前,随手一抓,那只奄奄一息的三足黑乌,便被他抓在了手中。

这只三足黑乌,乃是玄鸟与金乌之后,乃是护持商帝的图腾之兽。

太祝敢将它重伤,但是却还不敢杀它。

不过这只三足黑乌,却不能留在这里了。

他出来之后,便有人将各种肉食送进去,给商帝进食。

然后,门又关上了,留商帝一人在里面。

······

大殿之外,太祝看着外面的守将,忽然对他问道:“你怕死吗?”

这位守将不明白太祝为什么这样问,但他直截了当回道:“小人不怕。”

太祝点了点头:“很好,我也不怕。”

说完,他一步迈出,便就消失在帝宫之中。

这守将被太祝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

但是半日之后,便有军士来报:“大人,陛下崩了。”

“崩了,怎么回事,不是给陛下送食物了吗?”

“陛下,似乎是噎死的。”

“噎死?!”

这守将顿时一惊,太祝命人给商帝准备了各种肉食,好像是没有准备饮水。

然后,他又忽然想起太祝临去之前的问话,顿时心中有了决定。

······

殷商帝宫之中,忽然钟声大作,使者去往所有的重臣府邸。

他们同时接到了一个消息,商帝文丁,崩了。

崩殂的原因,竟然是吃得太多,噎死了。

这种死因,根本就没人相信。

而那些守卫商帝的甲士,一个个留下遗言,没有照顾好商帝,竟然纷纷自杀。

这让众人连查探商帝死因之谜的任何线索都找不到。

倒是有巫祝进行查看,确定了这个死因。

但是,宗室之人与殷商重臣,不相信这个结果的大有人在。

而后,又有一个消息传来,巫庙之中的太祝,在此之前去世了,在他尸体旁边,还有一封商帝的赐死诏书。

再加上不久之前,传遍殷都的牧师周公姬季历之死。

这些消息,让殷都马上陷入了一种波诡云谲的气氛之中。

宗室、巫庙与大臣,共同作出决定,马上派人去北方的邢邑之中,将帝子羡召回,继承帝位。

不管如何,殷商不能乱。

文丁没有兄弟,而帝子羡,乃是他的嫡长子,乃是继承帝位的不二人选。

······

姬考悠悠醒来,感觉旁边吵闹得很,忍着疲惫,将双眼睁开。

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他先看了一眼远方,发现风平浪静,天气极佳,他所担忧的水患,并没有发生。

而后,他马上看着身下的巨鳖,却发现它好像丝毫没有了生机一样。

姬考心中一惊,连忙将气机探入巨鳖体内,发现里面神力氤氲,气机混沌,但是却浩大无比。

还活着就好,姬考心中暗道,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接着,他才看向不远之处,吵闹声音的源头。

只见几个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兽皮的少年,手持竹矛,正对他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他们的目光,多半是看着姬考身下的巨鳖,很少放到姬考身上。

毕竟背上能够坐下几个人的巨鳖,可是极为罕见的。

不过姬考醒了,他们便谨慎又带有一丝惊奇,向着姬考说话,似乎在不断询问着什么。

姬考努力听着他们的话,发现音节与夏语迥异,根本无法听懂。

他轻声说了一声:“你们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啊。”

姬考也没指望这些人能够听懂他的话,只是让他们明白,双方言语不通。

姬考一句话说出,这些少年便愣住了,同样不明白姬考在说什么。

然后,一个较大的少年对着旁边几个人说了一句话,旁边的人都点了点头。

这较大的少年,便手持竹矛,向着远方跑去。

姬考见此,也不在意,又开始将气机探入老鳖体内,仔细探查它的情况。

那道幽深无比,来自灵山的力量,本来应该是打向他的啊。

第四章 帝高阳之苗裔兮

姬考以先天太阴之气,度入巨鳖体内。

这一道气机,受他驱动,最是柔和,不用担心会影响到巨鳖体内的形势。

他这一番仔细查看,顿时大失所望,只能暗自叹息。

巨鳖体内,神魂与气机混在一起,加上那似乎是诅咒一般力量混迹其中,巨鳖的灵识完全被压住,难以出来。

姬考稍通气机与肉身之庙,但是对于元神神魂,却半点不通。

巨鳖的情况复杂,他无可奈何,只能想办法,看看能否找到什么高人相助了。

正在他查探之时,远处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至。

“请问是中原之人吗?”

这句话姬考听懂了,虽然音调略有不同,但是是纯粹的雅言。

姬考抬头一看,却见到一个披头散发,但是身穿麻衣的中年走了过来。

这人大概三四十的样子,须发浓密,身形高大,显得威武不凡。

“我名姬考,乃是西陲之人,并非来自中原。”

虽然言为夏语,制为诸夏,但是姬考却明白,姬周并无资格称中原。

中原之地,乃是殷商与他们所传的族亲所居之地。

姬考站起身子,朝着眼前中年躬身一礼。

这中年见到之后,神色激动,然后还整了整衣服,才向姬考躬身还礼。

“祝融之后芈丽,见过考君。”

姬考听到祝融与芈姓,顿时心中微动:“君称祝融之后,敢问是哪位祝融?”

上古之时,祝融既是火神神名,又是火正官名,而当过火正的祝融,可不在少数。

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重黎与吴回这两祝融兄弟,以及炎帝之后祝融了。

听到姬考问哪一位祝融,这位芈丽就更激动了。

眼前这位自称西陲来的人,是一个有见识的啊。

以往虽然也偶有中原人经过,但是却都只知道火神祝融,并不清楚具体。

他想要自表家门来历,却徒呼奈何,别人根本不清楚。

“先祖乃是吴回,与重黎一样,均为黑帝颛顼之曾孙,老童之子。”

姬考点了点头,顿时清楚,眼前的芈丽,应该就是自己所想的那一族了。

帝喾高辛氏之时,吴回的哥哥重黎担任了火正,因火神之名而叫做祝融。

后来水正共工氏之乱,重黎后因办事不力被帝喾消灭。

这样,吴回接替重黎担任帝喾的管火之官,任祝融。

祝融之官的职责,一是观测天空的火星火宿以作占卜,二是掌管部落用以照明、取暖、熟食的大火。

既是人间之职,又是巫祝之师。

“原来是陆终季连芈姓之后。”

姬考又是一礼,芈丽就越加高兴了。

眼前这位姬考,不但知道祝融先祖吴回,便是他们这一姓的传姓始祖季连都清楚。

陆终乃是吴回之子,也是彭祖的父亲。季连同样是陆终之子,传下了芈姓。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从来没有中原人这么清楚这些。

姬考心中暗暗感叹,芈姓啊,这可是祝融八姓之一了。

祝融八姓,都是当时那位祝融吴回所传,己、董、彭、秃、妘、曹、斟、芈,便是这八姓。

当然己、妘两姓,是在吴回之前就有的大姓。其他六姓,倒是以祝融之后最为兴盛。。

其中彭姓之祖彭祖,他已经见过了;董姓之先董父,也有所耳闻。

没想到现在,又见到了祝融八姓之中,未来最为耀眼,此时最为落魄的芈姓了。

“考乃是后稷之后,如今举族居于河渭之交,岐山之下,族氏为周,不知道丽君族氏为何?”

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

便如姬周,虽然继承了后稷的姬姓,当然也是黄帝的姬姓,但是还是要以周氏和其他姬姓区分开来。

其他如子姓商氏、姜姓吕氏、风姓缶氏、姒姓莘氏,也都是如此。

“我等名称楚人,但是以熊为氏。”

芈丽说起这个的时候,心中难免有一丝失意。

名称楚人,乃是与此地荆人混居,为与他们交好,而有的自称。

以熊为氏,却是内心念念不忘的祖地祝融之墟。

祝融之墟,又名为有熊之墟。

他们虽然被商人所迫,背井离乡,迁徙数百年,穿越桐柏山与淳物终南群山,从有熊之墟来到荆蛮之地。

但是在他们内心之中,却一直谨记自己为祝融吴回的子孙,帝高阳之后,曾经的封地是轩辕祖地有熊之墟。

“考君,既然来了我楚地,还请到我部族一会。”

摇了摇头,芈丽将自己脑中的想法甩掉,而后向姬考发出邀请。

但是姬考听了芈丽之言,顿时露出了疑难之色。

“怎么,考君也如以往的中原人一般,厌弃我楚人为蛮夷,不愿意入我部族吗?”

芈丽的脸色顿时也难看起来了,以前也有中原人往经荆山丹阳一带,有人愿意入其族中畅谈,也有人直接因他们为蛮夷而拒绝。

事实上,此时的楚人,身处三苗、荆蛮、扬越、巴庸等国之交,与中原商人眼中的蛮夷,已经是相差无几了。

也就最为核心的芈姓族人,被强制要求学习雅言夏字,大部分分支,此时所用之言,已经是三苗之语了。

至于衣冠,就更不用说了,就连芈丽这位未来的楚人酋长,都是衣而不冠。

大部分族人,在不多的耕种之余,还要捕猎,哪里会愿意穿上复杂的中原衣服。

“自然不是这个原因,只是我旁边这鳖兄,因为帮我而受重伤,考不能弃他而走。”

姬考指了指这大鳖,然后摇头说道。

“这只大鳖,是妖类吗?”

芈丽倒是见多识广,也曾见过不少妖类。

“算是吧。”

姬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如今受伤极重,伤在神魂,难有知觉,要是不管不顾,恐遭人祸。”

芈丽在一旁说道:“那考君更应该到我族地之中去一趟了,我父亲承先祖的巫道,或许能够帮助这大鳖。”

“这样吧,我让这些小辈,去族地之中多叫一些人,将大鳖也一起抬过去。”

说完之后,他便偏头,用姬考难懂的三苗语言,对旁边几个少年说了一句话。

姬考一听,顿时大喜,巫道擅长神魂,这可不是虚言。

而祝融一职,又隐隐是上古巫祝之首。

他马上大喜道:“不用了,我亲自将鳖兄抬过去。”

说完,他手上气机一运,便将大鳖包裹起来,而后双手将他举在头顶。

“鳖兄鳖兄,以前都是你载我,如今也轮到我载你了。”

芈丽见状,大声赞道:“考君神力。”

随后,又交待了这些少年几句话。

这些少年听了,都匆匆往远处跑去。

姬考便扛着巨鳖,与芈丽一起,往楚人的族居之地而起。

两人一边走,姬考一边向他了解楚人的过往经历。

他所知道的情况,都是后来史书所载。

但是由于楚为秦灭,大部分东西,都已经泯灭了。

他知道楚人的先祖,但是他们为何从中原迁来,却不甚明了。

就在这一路之上,芈丽便向姬考诉说楚人这数百年的艰辛了。

夏后氏之时,楚人先祖,还担任着火正之职,还居于有熊之墟,这个吴回的封地。

但是成汤代夏之后,楚人作为夏后氏的贵族,便开始被从有熊之墟驱逐出去了。

从天下最为中心的有熊之墟,在商人的驱赶之下,一步步南迁。

翻过群山,先到了先到达丹水和淅水交汇处,勉强定了下来。

但是,商人的军队,却仍然不愿意让他们停在那里。

盘庚迁殷,结束了商人数百年的内乱之后,再度驱赶楚人。

楚人便又从先到达丹水和淅水交汇处落魄而出,来到了汉水与大江之边,在荆蛮、三苗、巴庸、扬越等众多蛮夷或者诸夏国度之中的夹缝之中生存。

此时的楚人,中原的商人不把他们当做诸夏之名,武丁中兴之时,挞彼殷武,奋伐荆楚。

将攻伐楚人,与攻伐荆蛮一样,作为他中兴殷商的功绩。

而楚人从中原而来的骄傲,又让他们与周围的荆蛮、三苗等部族格格不入,经常受到攻打。

楚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不断向南边的部族方国学习,巴方、庸方、荆蛮、三苗等,都是他们的学习对象。

因此,来自北方的楚人,终于算是在南方湿润多水的环境下生存下来了。

他们学习渔猎,学习南方的耕种,也学习三苗的语言,以便自己能够更好地生存。

来到荆山丹阳之地近百年,楚人总算是扎下了根,但是他们心中,无时无刻,不想回归中原诸夏的怀抱之中。

这一点,芈丽没有说,但是从他言语之中,姬考也听出来了。

对殷商的既敬又恨,对祖先荣耀的自豪,对有熊之墟的怀念,都让姬考唏嘘不已。

很快,他们便到了楚人的族居之地。

距离部族还远,姬考便看到听到了热切的歌舞,张扬恣肆,与殷商姬周都别有不同。

一位须发开始泛白的老者,手持一根巫杖,衣衫齐整,却没有束发,正站在部族门口,对他遥遥而笑。

“考君,这是我父亲鬻熊,是我们芈姓之主,也是楚人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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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衣食虽无忧,心中难安乐

除下鬻(yu誉)熊与后面那些歌舞之众,楚人部族门口,还站了许多族人。

这些人都是听到那几个少年报信,有中年人将到访,便纷纷过来看的。

楚人身在荆蛮之间,远离中原,这些年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中原人是何等模样。

如今见到姬考举着大鳖而来,一个个口中惊呼不已。

“中原人的力气,都是这般大吗?”

这种足以承载数人的巨鳖,便是族中最壮的汉子,恐怕都难以举起吧。

“姬考见过楚君。”

来到楚人部族,姬考便将巨鳖轻轻放下,对着眼前的楚人之君鬻熊行礼。

当然,此时的楚部族,鬻熊与其说是君,还不如说是一位酋长。

这位楚君鬻熊,姬考在上一世之时,便有所耳闻。

原本的历史之中,这位楚君将受自己父亲姬昌所请,入西岐为火师。姬昌还多次向他讨教治国理政之道,有鬻熊子一篇传世。

虽然不知是否真为鬻熊所出,但是其中之言,却与老庄一脉而承。

鬻熊,或者说芈鬻熊,见到姬考,也是开怀不已,大声笑道:“我楚人地处荆蛮,难得有贵客远来。来,贵客与我一观楚人歌舞。”

说罢,他便热切拉着姬考的手,缓缓向部族里面走去。

同时,又对芈丽吩咐道:“你去找几个人,将这位鳖君,请到神庙之中,等到我迎接完考君,再带他去巫庙之中,查探此鳖的情况。”

姬考听到鬻熊安排妥当,便点头道谢,不过却放了一道气机在巨鳖身上,以防万一。

随后,他便与鬻熊一步步走入这楚人部族之中,沿途不断观赏楚人的歌舞。

歌舞自巫道而来,不论是姬周还是殷商,都不乏这一类。

但是相比姬周殷商的歌舞,楚地的歌舞,古朴端庄稍有不如,但是浪漫奔放,却犹有过之。

以姬考的眼光看来,楚人之舞,确实要更好看一些。

然而,歌舞还在中途之时,芈丽便匆匆而来了。

“什么事情?”

鬻熊心中微惊,直接向芈丽问道。

芈丽看了一眼姬考,顿时面有难色。

鬻熊看了芈丽神色,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他摇头说道:“考君远来,乃是贵客。我楚地之事也就这些,没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直说便是了。”

芈丽听到之后,便直接说道:“荆虎氏部族,与我们的猎户发生争斗了。”

鬻熊顿时沉默了一下,才对姬考歉意说道:“考君,看来歌舞要过一段时间再观了。”

姬考忙道:“族事重要,楚君不用考虑姬考,自忙便是。”

“我倒是没有什么要忙的,只是这些歌舞之众,都要上阵杀敌去了。”

“咦,这些竟都是战士?”

也就此时,芈丽向着这些人说起了战事,只见他们纷纷脱下了较为华丽的舞蹈衣服,然后换成了兽皮甲衣,拿起兵器,便往外冲去了。

“楚人不多,且各有所职,或是渔猎,或是耕作,不敢有丝毫疏忽。唯有部族之中训练的战士,在闲暇之余,可以学习祖先的巫法歌舞,以迎贵客。”

听了鬻熊的话之后,姬考顿时明白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而此时的楚人,倒是将祭祀与战争几乎合二为一了。

祭祀之人,也是战斗之兵。

“楚人现在,还经常受到各方部族的攻击吗?”

在过来之时,姬考便从芈丽口中得知,楚人这数百年,几乎就是被商人驱赶而至的江汉之地的。

而到了江汉之后,又因为非蛮非夏,双方皆不把他们当自己人,时常受到攻击。

也就鬻熊担任楚人之君,接过传承之杖以后,情况再稍有变化。

与巴庸交好,共同对付势力强大的荆蛮与诸越,才算是在丹阳之地安定了下来。

他还以为,此时的楚人,已经可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了呢?没有想到,以来便听到有争斗。

鬻熊轻笑一声:“这哪里算攻击啊,只不过荆蛮悍勇,喜欢争斗罢了。我楚人养这么多士卒,也要有用武之地,不管怎么样,也不能丢了先祖的颜面。”

“楚君不去吗?”

他观这位楚君鬻熊,乃是巫道极为高深之人,恐怕不在殷商那位太祝之下。

“除非荆伯出手,否则我不方便出手。上次在荆山与他大战一次,他也承诺过我,他门下的巫祝,都不会对楚人出手。”

“这位荆伯,是荆蛮之君?”

虽然都是荆楚并称,但是姬考知道,此时南蛮之中,有荆蛮、楚蛮、越蛮与苗蛮等等。

苗蛮在大江之南,越蛮在偏东之地,在大江之北,主要是以荆蛮与楚蛮为多。

而楚蛮,虽称蛮族,却是一个极小的部族,甚至还不如最初迁到周原的周人多。

与人多势众的荆人混迹在一地,不被经常欺负才奇怪了呢?

“荆伯乃是荆山氏之君,居荆山之地,荆山氏为诸荆部族之首,是以以荆伯而称。”

“加上他乃是荆人之中,首屈一指的巫祝,荆人都不敢不敬。”

荆山,就在楚人部族所居丹水之南不远处,也就是禹贡九州之中,荆州的来历了。

此地多是丘陵荆木,是以人称荆人,地也称荆州。

“原来如此。”

姬考此时,却更为惊叹眼前这位楚君鬻熊的实力了。

荆伯可以说是荆人之中的第一巫祝,但是鬻熊能上荆山与他大战,并立下约定,可见一斑。

“好了,不说这些,这争斗也不知何时结束,我带考君去巫庙之中,看看那巨鳖的伤势吧。”

这句话一出,姬考顿时大喜,朝着鬻熊拱手拜谢。

初来之时,他便想提这请求,不过见到楚君热忱,楚人好客,也不急于一时。

现在鬻熊主动提及,他自然开心不已。

······

楚人的神庙,也就是巫庙了,在部族最南方之地的山上,可以遥望浩荡大江。

他与鬻熊到来之时,正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巨鳖旁边走来走去,打量不停。

这两个小男孩一个沉稳,一个活泼,但是此时,脸色都是对这巨鳖的惊叹。

“玄,你说,这样一只大鳖,一顿要吃多少才够啊?”

那个活泼的男孩,朝着沉稳男孩问道。

沉稳的男孩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应该要五六个壮汉的吃食,才能满足他。”

“哇,这么多,它自己能够捕食得到吗?水中的鱼儿可灵活了,我常常在水里一个上午,只能抓到一两条。”

“还是你好,到了山上,有小蛇帮助你一起捕食猎物。”

这活泼小孩,顿时看向了沉稳男孩的脚下,一只漆黑如玉一般的小蛇,正满脸好奇,打量着巨鳖。

这小蛇的眼神,就像婴儿一般,好奇而又畏惧,看起来有意思极了。

“风玄、芈蓬,你们两个怎么跑到巫庙来了?”

鬻熊看到这两个小孩,顿时微微惊讶,旋即又摇头一笑。

这两个小子,漫山遍野跑的,跑到巫庙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祖父。”

“芈大人。”

这两个小孩见到鬻熊过来,连忙行礼。

“祖父,我听人说,巫庙之中来了一只比几人还大的巨鳖,特地拉着风玄过来看看。”

鬻熊笑着摸了一下这两个小孩的头,然后指着沉稳小孩说道:“此子名为风玄,乃是我故友之子,托付在楚地,请我代为照看。”

而后又指了指旁边的活泼小孩:“这是我次孙,也是芈丽此子芈蓬,生性好动,比起风玄,可是让我不省心多了。”

姬考看着这两小孩,见他们眼神机灵,口中赞道:“都是不错的孩子。”

“你们两个,见过贵客,这是姬考大人。”

“拜见姬考大人。”

两个小孩,似乎被特意教过中原礼节,很是正式朝着姬考拱手作揖。

如今的姬考,在巴地多年,也不算是身无长物了。

他从自己储物之器之中,拿出了两块玉石,被他略作打磨,成为刀斧之形,分别赠给两个小孩。

“怎能要考君之物,快请收回。”

鬻熊见状,连忙代他们拒绝。

姬考摆手说道:“楚地并非贫困之地,考也没什么宝物相送。今赠他们以刀斧之玉,乃是希望他们既能有心有刀斧,光耀族氏,又希望他们心如温玉,守礼知节。”

“谢过考君之言了。”

说到这里,鬻熊便叹了一声,不再拒绝,命两小孩收下,并向姬考致谢。

姬考所言,其实说在鬻熊的心上了。

楚人在此已经熟悉了耕种之法,相比大部分荆人部族,已经可以算是富余了。

衣食无忧,但是楚人却难以安乐。

旁边的荆人时常骚扰,安从何来;祖传的文明日渐荒废,乐从何起?

想到这里,鬻熊又是摇头一叹,忽然看着眼前的神庙。

“考君乃是炼气之人,不知道是否拜神,若是不拜,便在外面等着,我拜完神灵,便出来帮助这鳖君看伤。”

姬考闻言,轻声问道:“不知楚人所拜,是哪些神灵?”

他不拜神,但是对于楚地的神灵,却非常感兴趣。

更想知道,是不是他曾听说的那些。

第六章 九歌之中无太一,巫有分灾之法

“哦,我楚人所祭祀的,乃是火神祝融,以及九歌诸神。”

听到鬻熊的回答,姬考顿时微惊:“九歌诸神,楚君能否详说?”

火神祝融好说,楚人先祖毕竟是上古火师祝融之后,不祭祀祝融神,反而让人奇怪。

但是九歌诸神这名字,就很有意思了。

这是姬考第二次听到九歌众神之名,第一次乃是出岐山不久,往经毕程两国之时,在程方听到。

而程方虽然是夏后氏贵族所传,但是却只有一曲祭祀河伯的祭歌流传下来了。

“九歌诸神啊,这是我们楚人世代这样称呼,以前是不是这样说,我们也不清楚。其间九种祭乐,是以称九歌。”

“相传还是夏后氏的启后之时,他上天与诸神饮宴,而得到了这九种祭乐,用来祭祀天地各方的神灵。”

鬻熊不像是当初的程方之君,他对于九歌知道的更清楚一些。

“这本来是夏后氏国祭之乐,只是因为先祖乃是夏后氏火师,巫庙众巫之首,是以也在我芈姓之中留了一份。”

“后来东夷寇夏之后,这九歌之乐,也就部分能用来祭祀,并不是全部。再等到成汤代夏,中原之邦,再也不用九歌之乐祭神了。”

“不过我楚人举族迁出有熊之墟的时候,为了求得神灵护佑,便在祭祀火神祝融之外,又对所有九歌诸神进行祭奉。”

“虽然祭祀数百年,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但是我们也已经习惯了。”

早一两百年的时候,或许楚人还曾经寄希望于神灵,到了现在,他们已经放弃了。

种种祭祀,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礼仪文明的传承。

当初在中原的很多东西,都渐渐模糊了,还能记得的不多。

这九歌祭祀,可以说是楚人曾经身份的象征,是以他们一直没有放下。

“九歌诸神,是指哪些神灵?”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姬考最为想知道的了。

鬻熊说道:“九歌有九曲,其中第一曲为序,乃是天地一切神灵的统合。剩下八种曲子,分别是八位神灵,都是极有代表的神灵。”

“这八神,分别是东君、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河伯、山鬼、君、夫人。”

“其中东君为日神,乃是光明之源,也是日月之长。”

“云中君乃是风云雨雷之师,是天象之主。”

“大司命为掌寿夭生死之神,人间祸福多在他手中。”

“少司命乃是掌子嗣有无之神,族群未来全系于其身。”

“河伯乃是诸水之长,山鬼乃是众山之灵。”

“君与夫人,则分别代表先贤男女,也是万物阴阳。”

······

鬻熊将他所知的九歌八神,或者说是八类神灵说完之后,姬考眉头微皱。

这些说法,倒是比他后世所知的,更为有道理一些。

东君是光明、云中君是天象,这两位是天神;

大司命掌生死、少司命管有无,这两位是命神;

河伯为诸水之长,山鬼是众山之灵,这两位是地神;

君与夫人,不是湘君与湘夫人,或者不仅仅是湘君与湘夫人,对应的则是人神。

如此九歌之中,天神、命神、地神与人神皆备,可谓大矣。

然而,还差一些,还差一位在诸神之上的神灵,差一位统御天地人与命运的神灵。

东皇太一。

难道说此世之中,其实并没有东皇太一?

姬考不知道,至少从他来到此间,就从来没有听到任何人、妖或者出人世间的存在,提过东皇太一。

“考君要是对九歌有兴趣,在我部族多呆一段时间,我让部民将九歌祭乐,演奏给君听。”

鬻熊实在是太热忱客气了,让姬考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是这种机会,他也不愿意错过,连忙拱手说道:“如此,就谢过楚君了。”

他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到楚地多走走多看看,能帮到楚人的,则尽量帮忙。

不一会儿,鬻熊从神庙之中拜神出来,这里有三座神庙,但是鬻熊却只进去了其中两座祭拜,最后一座,却没有进去。

见到这一幕,姬考又忍不住好奇了。

“这样啊,最后一座,是不是神庙,我也不清楚。”

鬻熊听到姬考的问题,说道:“那里面,放置着一尊雕像,面目不清,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据先辈说,这还是东夷寇夏,少康中兴之前那段时间,夏后氏的相后,在被寒浞杀害之前,寄放在我们一族的。”

“但是少康中兴之后,少康也不知道这雕像有什么用,就一直放在有熊之墟了。”

“成汤代夏,我等迁出的时候,祖辈忽然觉得,要将这雕像带上,便一直带到了大江旁边来了。”

姬考听完,心中略略好奇,想着等下要是有闲暇,便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雕像。

“好了,不说这些,考君,我们还是看看这位鳖君的情况吧。”

说完之后,鬻熊便开始围绕着巨鳖执灵,连续走了几圈。

他手中拿着巫杖,这里敲几下,那里刺几下。

甚至还直接在巨鳖身上划出伤口,放出一点血来观察。

姬考看到这一幕,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而且,巫道手段玄奇,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妙处。

鬻熊观察了巨鳖的血液很久,最后才轻轻叹了一声。

“怎么,楚君,你也没有办法吗?”

看到鬻熊的表情,姬考心中顿时微微一沉。

鬻熊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这鳖兄的情况,比我想象之中,更为复杂一些啊。”

“还请楚君详细赐教。”

鬻熊继续说道:“考君乃是炼气之人,当知人身除下肉身之外,还有灵魂。”

姬考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他自然知道。

“这鳖君的问题,就出在灵魂身上,应该是一道针对神道修行者的咒术,不知为何,咒在了这位鳖君身上。”

“若是神道之人,神力在灵魂之中,这咒力便会与那神力相互胶着,阻碍神道修士的修行。总之是极难将之拔出,但是也不会像这么麻烦。”

“这位鳖君,没有神力,却有妖力,所以妖力被卷入灵魂之中,与咒力一起,搅得灵识泯灭了。”

“当然,它乃是妖君之辈,已经触及了灵魂之道,是以没有被这咒力所击杀。但是想要它醒来,却也是麻烦了。”

听完鬻熊之言,姬考也大概明白了。

这道咒力,若是被他接下,有神道凭依之法,最多就是神道修行慢一些,其实问题还不是很大。

而被巨鳖接下,相性不合,才显得这么麻烦。

他心中不由苦笑,这还真是始料未及啊。

不过苦笑也没用,姬考继续问道:“楚君可有什么办法,若是能救鳖兄,考感激不尽。”

“暂时倒是想到一个法子,但是却并不方便用,我先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什么法子?”

姬考连忙问道。

见到姬考这么急迫,鬻熊便也直接说了:“我这一脉巫道之中,有分灾之法,也就是其他人所受的伤害,可以以巫术分一半到自身。”

“这种法子,唯有巫道稍有成就才能用,否则的话,性命也难保全。”

“楚人之中,也就我可以一用此术。但是考君也知楚人情形,我要是受伤的话,部族实在是难以保全。”

姬考顿时明白了,马上说道:“让楚君施分灾之法,姬考想都没有想过。鳖兄虽然受伤,但是还好好活着,等待未来之机。楚君要是有恙,楚人祸患则必至。”

在这荆蛮交杂之地,鬻熊可以说是楚人最后的屏障了。

姬考知道,鬻熊也知道,是以两人相顾叹息。

“考君也不用着急,祝融一脉的巫道繁杂,我也未能尽数学得,说不定在其中还能找出方法。”

姬考点点头,也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了。

可惜他虽然学了炼气之术,也学了一部分岐山医术,但是与巫道终究是无缘。

巫道无缘?!

想到这里,姬考顿时心中一动。

上次在西岐宗庙之中,那所谓的感灵仪式,似乎被哪位神灵所打断。

他与巫道,果真没缘吗?

转眼之间,他便有了主意。

鬻熊去找其他法门,不一定能够找到,但是他却可以同时尝试,是否能够巫道入门。

也不一定要多强大的实力,能够分担巨鳖的咒力就好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确定一件事情。

“楚君,不知你们这一脉的分灾之法,能不能传给我?”

说到这里,姬考都有些赧然了,主动索取秘法,这还是他第一次做。

鬻熊心念一动:“考君想要习巫道?”

“不错,我没有习过巫道,想要试一下。”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只是分灾之法,涉及到我们这一脉巫道的众多隐秘。我可以将它传给考君,但是也有一个条件。”

“楚君请讲。”

听到鬻熊提条件,姬考反而释然了。

愿意提条件,就代表着还有可能,至于能不能交换,就得看对方条件如何了。

第七章 师徒以法理相传,君位以名实相继

“芈蓬与风玄这两个孩子,自幼聪慧,但是却难以入巫道之门。恰逢考君路过,我想请考君收他们两个为徒,传授炼气之法。”

姬考一听,顿时目光微动,再次看向了不远处的两个小孩。

一个沉稳,一个活泼,眼神之中都透出一股机灵劲,看的出来,确实很聪明。

但是,炼气之道,又岂是聪明就一定能成的。

“楚君可知炼气之道的大概?”

鬻熊答道:“略知一二。”

早年之时,鬻熊也遇到过炼气士,但是却无缘走上这条道路。

如今姬考恰好在楚地,他又恰好能帮上姬考。

这种机遇,乃是可遇不可求的。

因此,他也厚着脸皮开口,请姬考收自己的幼孙芈蓬与故友之子风玄为徒。

“考会尽心传他们入境之法,若是他们能够在考离去之前,入境成功,则我便收为弟子,传他们我这一脉炼气之术。若是不行,我也会留一道炼气之法于楚地,未来若有人能够入境,同样可以修行。”

“不过未来之人,师徒名分,那就算了。不知这样可否?”

姬考看着鬻熊,他能做到的,也就这样了。

他自身也要修行,而且多年未回岐山,不可能一直呆在楚地。

芈蓬与风玄合他眼缘,要是真能入境,他不介意收这两个孩子为徒。

但是要是他们没有这机缘,姬考也不能等他们。

至于未来或许有其他楚人入境,他不可能不管不顾,都收为弟子的。

师徒传承,不仅仅是功法,还是道理与思想。

年纪小的他可以慢慢教,年纪大了,想法定型,教起来也困难了。

鬻熊听到姬考之言,惊喜莫名,这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了。

“你们赶紧过来,拜见你们的师尊。”

他赶紧将芈蓬与风玄唤来,直接让他们跪拜行礼。

本来是三拜之礼,但是姬考在他们拜了第一下的时候,将他们止住了。

“就这一拜好了,明日之时,你们便来此地寻我,我传你们入境之法。要是能够入境成功,便补上这后面两拜。”

姬考相阻,他们自然就拜不下去了。

“也罢,剩下两拜,便看缘法吧。”

鬻熊也不再强求,对着姬考说道:“考君,我这便将分灾之法传你,你且好好听着。”

姬考连忙沉心定神,顿时,一种奇特的法门,便传到了他的耳中。

这是火神祝融一脉巫祝的秘法,来历也是奇特。

上古之时,燧人氏钻木取火之后,先民便开始了文明之路。

后来,他们发现,有时候火焰能够驱赶猛兽,有时候也能引来猛兽。

在被猛兽驱赶追杀的时候,将火焰分开,各走一头,也就是将灾难分开了。

这一道巫祝秘法,便是以此为原理,运用到神魂之中,将灾难两分,施术者与受术者,各占一半。

当然,运用此术,要有一个前提,那便是有巫力勾引神魂。

所谓巫力,乃是如炼气士法力,图腾师灵力,或者妖类妖力一半的东西。

本质相同,都是己身沟通天地的气机,但是来源却并不相同。

传法之后,鬻熊便带着两个小孩当先离去了,要私下给他们交待一番,不要怠慢了姬考。

他也给姬考准备了休息的地方,却被姬考婉拒了。

这神庙之地,除下一些看守神庙的老者,很少有人,便就到此处修行好了。

炼气洞真之后,也不需要饮食之类的,一切从简。

······

殷商之中,又有一场新的继位仪式,正在举行。

当然,继位仪式,也是葬礼。

先帝文丁暴毙而亡,如今接任帝位的,乃是匆匆从北方邢邑赶回的帝子羡。

先帝已经下葬,各种陪葬之人,也都被斩杀在墓地之中,坟墓已经封起。

此时殷商的宗室、巫祝以及重臣,还有各方吊唁的诸侯,全部都汇聚在殷都的帝宫之内。

“陛下,如今新登帝位,当更帝号。”

下方年迈的商相任尹,出言说道。

他已经连续三朝为相了,经历过气魄惊人的武乙先帝,也经历过老谋深算的文丁先帝,不知道这位商帝,又会如何呢?

“诸位以为,帝号当为什么啊?”

子羡看着下方众人,向他们问道。

“陛下,帝号之事,非人臣所能决定的,当由陛下自己决议。”

任尹看了一眼对面的巫祝三师,当先说道。

太祝在先帝崩殂之前,便服毒自尽,巫庙之中,便派了一位新的巫祝为太祝。

这三师此时都正襟危坐,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额头上面,都隐隐有汗水滴下。

在新的商帝之旁,站着一位手持斧钺的女子,正冷眼看着他们。

其他人感觉不到,但是他们却很真确能感到,那是杀气。

近乎凝结成实的杀气,仿佛他们要是有任何举动,斧钺就会劈下来一样。

这个女子,众人都熟悉,这是后母辛,高宗武丁之妻好氏。

“此事人臣不能决,但是辛宗为予长辈,便请辛宗大人为予确定帝号吧。”

子羡看了一眼旁边,对后好拱手说道。

后好略作思忖,淡淡说道:“不如就取一个‘乙’字。”

听到后好之言,下面顿时有人勃然色变。

乙这个帝号,可是非同一般。

殷商五百余年,只有三位先帝以乙为号。

开国的高祖成汤,号为天乙;高宗武丁的父亲,将武丁培养成才的那位陛下,号为小乙;而十年之前,辱神射天的那位,号为武乙。

后好只取这个字,其中意味,着实让人浮想。

“好,那便取乙字,也不需要再加一字了,此后予便是帝乙。”

子羡,或者说是帝乙哈哈一笑,看着众臣,然后宣布诸位退去。

等到众人退去之后,宫殿之中,只剩下了帝乙与后好两人。

“辛宗大人,你查清了先帝的死因吗?”

他沉着脸,向自己这位先祖问道。

噎死!

古往今来,从上古圣王,氏族之主,再到夏后氏数百年,殷商数百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般死去的帝王。

帝乙要是真相信这个死因,才真是有鬼了呢》

后好摇了摇头:“我看过子托的尸体,确实是一下子吃了太多肉类,塞住了食道而死的样子。不过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否则的话,那些守卫帝宫的卫士,也不会都自杀了。”

“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可惜我们回来晚了,什么东西都查不到。甚至先帝临死之前,还要背负饿死周公,赐死太祝的恶名。”

想到这两点,帝乙更是愤怒无比。

太祝乃是先帝文丁之师,周公乃是即将受封的西伯,一日之间,同时死去,而且都死在文丁之前。

巫庙之中,对此闲言碎语不断,让帝乙无法直接将弑君的罪名,指向本就最有可能的巫庙。

而西方本就戎狄侵扰不断,幸亏姬周出力,才渐渐将戎狄压下来,要不然后好也难以从邢邑抽身送他回来了。

这样一位功臣,却在殷商帝宫之中,据说活活饿死了。帝乙想起此事,都心中发冷发笑。

“其实我们也没必要知道原因,先帝之死,受益最大的是你,但是你在我眼皮底下,不可能有机会出手。”

“另外一个,那就只能是巫庙了,可能是报复先帝毁约之举吧。”

巫庙出手,平定巴蜀乱局,回来之后,文丁便立起巫教。

这个约定,后好也从子羡口中得知了。

但是巴蜀之战平定了,文丁却一直没有做此事,巫祝出手弑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啊。”

“需要什么证据?不管有没有证据,不管巫庙有没有弑君,这都不重要,你能坐视它壮大吗?”

帝乙一听,忽然神色一震,拱手对后好说道:“羡受教了。”

而后,他又说起一事:“先帝临死之前,留下的那份诏书,辛宗大人你也看到了,要将子姝子月,嫁给姬季历的长孙姬考,该如何处置?”

后好神色一变:“姬考那个小子,确实是有大才之人,但是嫁人之事,先不着急。蜀地洪患刚生,他如今人不知在何处,生死也不知,暂时先放下。未来我见过了姬考,再决定是不是要依子托之言而行。”

“也好,她二人如今跟随大人修行炼气,不管嫁给谁,都要大人同意才行。”

“哼,我教她们炼气,可不是为了让她们嫁人的。”

······

周原,岐邑。

这里同样在举行着葬礼,同样有着新君即位。

但是岐邑的宫殿之中,新君却一直没有出来。

“伯父,你既然已经回到岐山了,那周公之位,姬氏之主,自然要交换给你。”

已经人到中年的姬昌,在宗庙之中,想着一位须发皆白,却断发文身的老者说道。

“昌儿,别说你承继姬周君位,乃是你祖父定下来的。即便不是,你看看大伯我如今的样子,还怎么承当姬氏之主。”

此时的姬泰伯,与他这侄子姬昌,是一般的痛心。

他刚刚在东夷之南的扬越之地站稳脚跟,想着临死之前,回姬周看一眼,看一下先祖故地是否收回,顺便祭拜一下先祖。

过来之后,他是欣喜无比,觉得他当时东奔夷越,乃是十分正确的做法。

姬周在季历父子的治理之下,果然兴盛无比了,隐隐成为了西边第一方国。

但是,他还没有高兴几天,姬发回来了。

与他同时回来的,是弟弟季历的尸体。

季历年岁已大,真要出点问题,姬周之人也能接受。

但是,根据岐山医者与姬氏巫庙共同判断,周公季历,竟然是饿死的。

而按照姬发的说法,季历临死之前,就一直呆在殷商帝宫之中。

第八章 泰伯三让,姬考观法授法

“昌,你不用再劝我了。”

见到姬昌还想将君位让出,姬泰伯脸上都开始微有怒意。

“你祖父的遗命,你父亲未尽的使命,你要交给我一个老头来完成吗?”

“还是说,你是想要我请出你祖母,让她下命令,你才愿意接替公侯之位呢?”

说完,姬泰伯直接拉着姬昌的手,来到了众人面前。

“诸位,季历不幸罹难,但是周氏不能无主。我侄姬昌,德行深厚,先公亶父在时,就时常称赞,我姬周之兴,当在于昌。”

“十年以来,昌随其父外征戎狄,内安百姓,确实没有辱没先公的称赞。”

“如今,他将承周公之位,为诸侯之西伯,各位可有意见。”

西伯,乃是姬季历临死之前,商帝文丁,传诏诸侯给姬周的荣誉。

周公季历,便是去承接这荣誉之时,殁于殷都。

如今,人虽然不在了,但是西伯之名,却留了下来。

姬泰伯话说完之后,下面之人,则齐齐拱手拜道:“我等见过西伯侯。”

商帝乙元年,姬昌于周原岐邑承公位,称西伯侯。

姬昌称西伯侯几日后,姬泰伯便拜别自己的母亲,又要重新东去了。

“泰伯,你此番东去,我也不拦你了。听你说仲雍在扬越之地已经有后人了,要是有机会,让他们回来一趟,看看我这个老太婆吧。”

“人家都说长命百岁,我已经百岁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去见先公了。”

季历之死,对太姜的打击,也是极大。

姬泰伯连忙说道:“母亲德寿天佑,便是两百岁也能活。”

“这种事情,就不用多想了,趁着还活着,我也想见见仲雍和他的后人。”

“泰伯明白,要是时机恰当,会遣他们回来的。”

姬泰伯与姬仲雍两人,几乎是在扬越之地,垦荒出了一个句吴之国。

他们两人,必然要留一个在句吴的,否则难以安定百姓,应对四方夷越。

“昌,发,你们两个记住,在扬越之地,还有我姬氏一脉传承。要是人家实在容不下我姬周,句吴之国还是一条退路。”

姬泰伯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是姬昌与姬发都明白,他所说容不下姬周的,是指谁。

“伯父不用担心,姬周会无恙的。”

姬昌脸上虽然没有笑意,但是充满了自信。

一旁的姬发,更是目光凛冽,看着东方。

······

楚地之中,姬考闭目凝神,开始默默研究巫道之法。

他在西岐之时,没有得到巫祝传承,还引出了浩大天象。

但是在殷商沬邑,万方台之中,却得到了一些巫道修行的法门。

务成子弃巫炼气,但是他曾经修行过的巫道法门,却是顶尖的法门。

在上古之时,巫道有三,祭祀其一,消解其二,斗战其三。

这三条巫路,乃是迈入巫道之时,所选择的道路。

在此之前,还有一步要走,那便是得灵。

壮魂,便是使自身灵魂精神壮大,可与天地精神往来。

这乃是巫道根基一步,可以得之于外,也可以得之于内。

得之于外,便是神灵之力,天地之力,总之是各种外力,将灵魂精神壮大,为施展种种巫术做准备;

得之于内,则是以自身之力,完成这一步,与天地精神往来。

两种方法因人而异,没有高下之分,全在个人取舍。

但是对姬考来说,他还是更喜欢后一种。

修行之道,尤其是根基之时,不假外求,才是他想走的修行之路。

虽然他修行巫道,不过是为了施展楚君所传的分灾之术,将巨鳖救醒。

可是,既然选择了,那便要做好。

内壮神魂,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但是相比炼气士与图腾修行的入门之法,又显得更为好走一些。

炼气士要入境,这一步乃是天人合一之境,资质之外,更看缘法;

图腾修行要蕴灵,首先要有灵可入,不能得到图腾之灵,一切都是空谈。

内壮神魂,需要的是以一种法门来养神,达到壮大的目的。

巫道养神之法,李昊手中也有两种,一种乃是务成子所传,定坐养神之法。

另外一种,则是洛神宓妃传给他的,当年羿神的羿术。

不像夸父,他是大部族出身,祀奉后土的部族分出,从小就得巫道法门;

不像刑天,他是炎帝神农的战将,得到炎帝悉心教导;

不像禹王,他父亲是治水失败的鲧,也是黄帝一脉而出,传承不凡;

大羿,他出身于荒野之中,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荒野之中自己练习箭术。

无意之间,得到了一个残缺的巫道之法。

然后,以弈术养神,忽忽几年间,便踏上了巫道之路。

恰逢水患降临,天人大乱,妖兽祸乱人间。

这个没有姓名,人人称之为羿的人,持弓往去四方。

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

万民皆喜,人间尧帝称之为大羿,当时掌天的黑帝颛顼以之位宗布神。

······

姬考从洛神手中得到的羿术,便是当初大羿一步步走上修行之巅的法门。

这些法门,比起务成子给他的,要显得疏漏多了,完全没有整理过。

但是在这些法门之中,姬考却隐约看到了一位持弓傲立天地之间,不惧任何鬼神巫妖的青年。

他拙于言辞,但是心中一切想言,都在他的弓箭之上。

对比了两种养神之术后,姬考心中便有了决意。

也是此时,一夜便过去了,芈蓬与风玄两人,来到了神庙之中。

姬考看着这两个小孩,不由想起当初仇生先生给他讲入境之法的时候,一晃也已经十年过去了。

“你们两个,以前接触过炼气修行吗?”

芈蓬与风玄,顿时都摇了摇头。

楚地之中,这几年都没有炼气士经过,芈蓬根本就没有碰到过。

至于风玄,他来历特殊,原本所居之地,更是炼气士绝迹,自然不会有这种机会。

“没有接触过啊。”

姬考轻声自语:“这样也好,白纸好作画。”

“你们都坐下来,我给你们讲讲炼气的第一步,入境之法。”

“入境之法万千,我所知晓的,也有几十种之多。今天我也不说其他法门,先给你们讲我当初凭之入境的方法。”

当初在殷商典藏室之中,姬考翻遍无数典籍,虽然后续炼气法门不多,但是入境之法,他确实看过不少。

他所言的自身入境之法,自然不是仇生那一脉的观天入境之法。

他所要讲的,却是坐忘与心斋两种法门。

不像仇生当初给他讲入境的来历,讲得极为透彻。姬考并没有将入境这一步多难或者多易,讲给这两个孩子听,直接便说起了具体的法门。

这样也有好处,不用在他们心中,形成入境玄之又玄的感觉,以免造成知见之障。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是为心斋。”

讲完这两句之后,姬考便要加以解释,不过他看到这两个孩子,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顿时惊讶问道:“我这么说,你们都听懂了吗?”

芈蓬说道:“听懂了,大概意思便是让我们忘却自己的形体所在,也摒弃自己的耳目存在,与外界达成一体,这应该就是坐忘吧。然后不用耳目,用自己的内心去感知一切。”

风玄也接着说道:“不对,心斋可是食对内心的斋戒祭祀,最好连内心的感知都不要去,让气来感知一切。”

“不对,前面说了,不用耳听,而用心听,不用心听,而用气听。这两者应该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先用耳听,怎么知道不用耳听;不先用心听,怎么知道不用心听。”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是这两者之间,却不应该刻意用什么去听,按照坐忘的要求,应该是同于大通,跟着最通畅的感觉便是。”

“不对,同于大通,应该是与最正确的感觉相合。”

“要是连通畅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正确呢?”

······

姬考听着这两个小孩讨论,顿时愣了。

这两人,当真是八九岁孩子吗?

这一世八九岁的时候不说,上一世他八九岁之时,恐怕连他们争论的问题都听不懂吧?

“师尊,大通是指什么?”

两人相争不下,最终来询问姬考了。

姬考轻声道:“大通,也就是大道了,就是大路的意思。每个人修行之时,要走的大路,都是不一样的。你感觉最通畅的,可能会变得不通畅,你感觉正确的,可能会变成错误的。”

“总之,这是一条介于变化与不变之间的,当你们从变化之中把握住了不变,就可以称为大通了。”

这种涉及什么是大道的问题,姬考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又不能像后世那位道祖一样,直接将五千言讲出来。

再者说来,便是讲出那五千言,大家对这东西的理解,同样是在云里雾里。

“好了,你们既然理解了坐忘与心斋的意思。下一步,便是努力将自己沉入这种境界之中,然后去感应天地万物。”

“当什么时候,天地万物之中,有什么落在你们内心,让你们感觉,这就是大通所在,那便是入境了。”

第九章 考在楚闻乐,三月而有成

将自己后来又慢慢整理过的坐忘、心斋两法,教给芈蓬与风玄两人之后,姬考又给他们好好讲解了一番。

这两个小孩的天资,便是姬考自己,都觉得惊叹不已。举一反三,不外如是。

他看的出来,这两人并不是和他一样,生来就有宿慧的。

他们对这两种方法的理解,完全是依靠自身对世界的想法而发,虽然言辞不算精辟,但是论点却不乏道理。

两人心思不同,芈蓬跳脱,风玄沉稳,是以很多认知也是南辕北辙。

他们开始争论的时候,也是姬考最为头疼的时候。

争论到最后,往往就是对于天地本质或者大道本质的认知。

这种问题,姬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或者说姬考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却又不便回答他们。

他对天地对大道自然有着自己的认知,却不想强加在芈蓬与风玄身上。

他们年幼,很容易将长辈的话,奉为圭臬。要是这样的话,不是对他们解惑,反而是给他们设置修行路障了。

彭祖对他说过,修行之人,最好是走自己的修行之路。他觉得以这两个孩子的天资,即便是收他们为徒,也最好是指引他们走自己的修行之路。

“总之,这两种入境之法,也不过是引导。没有具体动作给你们,自己觉得怎么舒服,就用什么动作;也没有限定你们何时何地修行,你们觉得何时何地方便就到何时何地。至于你们想要以什么入境,怎么入境,更是全在自身,人尽不同,我也没什么可说。”

花了一天时间,姬考总算给他们讲明白了这两种法门。甚至也稍微提了一下其他种种入境之法。

他没有讲具体法门,但是却告诉了芈蓬与风玄,在最经常做的事情与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中,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等到他们离去,开始慢慢尝试入境之后,姬考也开始了自己的养神壮魂修行。

务成子有静坐之法,大羿有羿射之法,但是姬考却都没有取。或者说两者皆取,融于自己的方法之中。

他当初开辟武道之基时,有站桩之法,有导引之术。

导引之术,被他用来成为了引气之法,让他很快养气大成。

而站桩之法,却让姬考觉得,完全可以适用于养神壮魂。

贯通天地,养精蓄神,是为桩功。

站桩要诀,在于定静空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与务成子静坐之法,以及大羿的羿术,也算是不谋而合。

大羿的羿术之中,养神与羿术并进,这一步并不用射出一箭,只在于张弓定神视物。

学羿之人,在眼神之中,将眼前蚊虫一般的目标,可以看作车轮一般大小的时候,养神便练成了,同时羿者的眼力也练成了。

不仅羿术练习是这样,后世之中,庖丁解牛,目无全牛,何尝不是这样呢?

养神之根本,在于养,至于用什么方式来养。姬考认为,便如同引气是一个道理,方法人人可用,但是最好是有自己的方法。

人道修行,不管炼气也好,巫道也好,甚至图腾之法,都应该是一以贯之,修在己身。

于是,姬考便就在这楚地神庙之中,重拾放下了十年的站桩之法。

他如今的境界,以及对修行之法的领悟,以及远非当初可比。

当初的种种桩法,在他如今看来,却不免有一些疏漏之处。

此时站桩,则更契合天地与人身之间的联系,桩法一站,便自然而入打破玄关之境。

打破玄关,其实就是炼气士入境那种感觉。

身体正立,两脚分开与肩同宽,脚尖向前,全脚踏地,肩井与涌泉一线,。双手自然下垂,双眼目视前方。而后双手缓缓上提到胸前,双手外拉而抱圆,同时裹胯而曲膝。

这一桩,名为乃是姬考重新厘定诸多桩功之中的第一桩,以混元桩称之。

姬考只觉得,自己顶天立地,站在天地之中,头顶星河轮转,脚下大地厚实,周边电闪雷鸣。

特别是进入此境之后,各种气机动荡,姬考需要花费心思将气机演变压住,才能全身心站桩养神。

当然,要是仅仅养神,姬考也不必花费心思,特地使用桩功了。

养神之时,他还在细细体悟周身气血运行,甚至自己操纵其运行。

修行之路,本应该先炼精化气,不过或许是不合如今,几乎没有人这般开始修行。

姬考没有体会过搬运精血以化气机的过程,如今他用气机反哺精血,体悟气血运行之妙。虽然顺序不同,但是也能得知其中之妙。

······

姬考每日白天养神,晚上的时候,却没有刻意站桩养神,而是在一旁观看楚人的种种活动,也算了解楚人。

种种活动,有比斗,有传授巫法,也有坐在一起闲谈。而其中最为特殊的,便是夜间祭祀了。

上一世之时,姬考便知道,楚人早期祭祀,多是在夜间进行。

还有所谓专家,从残存资料之中解析,说是楚人初被成王封子爵之时,国贫族弱,连三牲之物都凑不齐,夜间跑到隔壁部族,偷了三牲以为祭祀。

所以,楚人之祭,从那之后,多在夜间。

至于这个传闻,姬考不知真假,或许因他之故,真的会变成假的,假的也有可能变成真的。

但是他能够肯定的一点,则是楚人夜间祭祀的习惯,此时便已经传承了数百年了。

楚人从中原被迫南下,来到荆蛮诸越百濮环伺之地,中原的殷商视他为楚蛮,然而这些蛮夷之人,可也不会把楚人当做自己人。

他们在这里勉强生存,白天之时,要耕种渔猎,晚上的时候,却也不敢酣然大睡。

一旦睡熟,说不定就有强敌攻来,连反应都来不及。

于是,他们便在晚间,进行诸般活动,祭祀便是其一。

即便后来情况好转,族地算是安全,但是这种习惯,也没有改变。在姬考看来,这未必不是居安思危的一种做法。

也就是在夜间之时,姬考终于听完了九歌之乐。

没到祭祀的时候,他便会来到神庙之外,看着楚人的表演。

没有像后世某位一样,听到舜帝之时的韶乐,三月不知肉味,毕竟他已经可以三年不知肉味了。

但是听这九歌之乐,姬考却也是正衣冠,理发髻,将心思完全沉浸在这乐曲之中。

第一日之乐,乃是奏九歌序章,然后祭祀楚人先祖。此乐大音荡荡,闻乐之人毕恭毕敬,虔而诚之,将祭祀渲染得极为盛大重要。

九日之后,乃是东君之乐,祭祀东君。此乐明明在上,刚直凌然,闻此乐,似乎能感知到一位天神巡游天地,助除邪恶。

再九日之后,乃是云中君之乐,祭祀云中君。此乐高缈曲折,却略带缠柔,似乎能感受到,祭祀之人,对天象的期盼与依赖。

而后,每隔九日,则是祭祀一位新神,大司命、少司命、河伯、山鬼、君、夫人,一个接一个。

每一位的乐章,都各有不同,展示楚人对每位神灵的态度。

都是崇敬,但是崇敬之外,却又有不同,或是惧怕,或是敬畏,或是亲近,或是祈求。

听完这九歌之乐,便已经是三月时间过去了。

而姬考,也是没九日换一桩,由混元桩至阴阳桩,由阴阳桩至三才桩,一直换到如今的九宫桩。

九乃数之极,姬考接下来没有换新桩,而是重站混元桩。

这一站,他顿时就发现不同了。

周身气血汩汩而流,随着他的心意,任意到往全身各处。

以前之时,气血运转一段时间,便开始不足,需要他刻意以自身气机反哺肉身,补充气血。

但是现在,气机与气血之间的转化,宛如天成,自然而然,不用他再可以做什么。

气血能够转化为自身四道先天气机之中的任意一道,先天气机的任意一道,也能转化为气血。

气血所定,乃是一个人的精,如今他已经算是精气相合了。

姬考有种感觉,他便是不用任何炼气神通,只以气血之力,也有着催山断岳之能了。

当然,楚地之中,也不是他试验气血之力的时候。

另有一件,在他意料之中的好事,便是养神功夫,经三月时间,也终有所成了。

按照务成子与大羿的养神之法的所诉,此时的他,已然可以化神入魂,以壮神魂,然后与天地精神往来,以成巫者了。

“师尊,师尊,我们都入境成功了。”

正当姬考欣喜不已,准备考虑一步踏入巫道修行的时候,芈蓬兴高采烈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姬考神色微动,顿时朝着朝此跑来的芈蓬与风玄两人看去。

他这一看,顿时一阵讶然。

芈蓬与风玄两人,周围气机流转不定,隐隐然的打破玄光之相。

这才三个月的时间,这两个孩子竟然还真的入境成功了?!

姬考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这两人天资,更在他之上,他当真要有两个弟子了。

“好了,先告诉我,你们各自是以什么入境?”

第十章 巫道初成,灵山天河可入境

“师尊,我是听你的话,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这段时间,天天在水里游泳捕鱼。”

“开始的时候,我游泳之时,很难进入坐忘和心斋那种感觉。”

“但是试验多了之后,发现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直到昨天,我在大江之中游泳,隐约之间看到了一条巨龙,它似乎还对我笑了一下,我就想要跟上去。”

“跟了许久,都没有跟上,我心中苦闷,便游了回来。心中想着,找不到那巨龙就算了,还是回家吧。”

“就在那个时候,我抬头一看,发现天上似乎有一条河流,浩瀚极了,直接从天上冲入我身上。”

“然后,我再入坐忘之中,便发现自己心神之内,多了一条巨大的江河,和大江差不多。”

“再后面,我就去找风玄,向他说这个好消息,发现他也入境了。”

······

芈蓬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啰嗦。

就是一条天河入境,被他从头到尾说了许久,让姬考也是无奈。

他听完芈蓬的絮絮叨叨之后,又看向了风玄,询问他是什么入境。

风玄没有说这些,反而先朝姬考跪下,说道:“弟子身世复杂,如今入了修行之门,不敢隐瞒师尊。”

姬考一听,神色微动,轻声一笑:“你且说吧。”

这小子年纪虽幼,但是说话做事,却有着远超年龄的沉稳。

这种性格,虽说有天生内敛之人,但是像他这样老成,应该也有后天之因。

“弟子姓风名玄,但是乃是巴国巴氏之人,弟子之父,乃是前代巴君。但是因为灵山巫祝乱政,将君父驱逐,另立新君。君父抑郁而死,临终之前,将我送到了楚君这里。”

“弟子心念灵山,所入之境,也是灵山。”

听了风玄之言,姬考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笑说道:“身世之事,你确实应该与我讲明,此事做得不错。我欲传修行之法给你们,若是连你们的来历都不清楚,修行之法传的也不安稳。”

天河入境,灵山入境,姬考脸上,神色越来越古怪。他忽然升起一种感觉,自己似乎要收两个了不得的徒弟了。

巴山楚水,果真有灵乎?

“不敢欺瞒师尊,师尊若是传弟子神通,将来之时,也必向灵山复仇。若是不妥,玄可以再去其他地方寻找修行之法。”

姬考摆手说道:“是否向灵山复仇,能否向灵山复仇,这都是你个人的事情。我传你修行之法,因人而传,而不是因为你什么身份而传,更不因你什么身份而不传。”

“报仇之事,我不阻你,也不助你。只是你不要仇没报成,反被人所斩。”

姬考说完之后,风玄连忙跪拜行礼:“谢过师尊。”

姬考沉吟一下,对着芈蓬说道:“我出身姬周之地,父祖都是重视礼仪之人。你去通知你祖父楚君,当设祭坛,以定师徒名分。”

“考君不用让他提醒,鬻熊来了。”

说话之间,鬻熊从空中便飞了下来。

“这两个孩子入得炼气士之境,我便一直在旁看着,以免出意外,还请考君见谅。”

姬考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他身在楚人部族之中,一举一动,就没有想过,能够瞒住这位足以和通神炼气士想比的楚人之君。

“考君收他们为徒,将在何时何处设祭,又要何人观礼?”

姬考看了一眼四周:“时间就定在三日之后吧,观礼之人,你与芈蓬之父丽君前来就好了。至于地点,还有什么地方,比这神庙之地更为庄重正式呢?”

三日时间,他需要将自己踏入巫道之门,以神壮魂,感应天地。

众人离去之后,姬考便开始了这一步动作。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在室外,而是选择了室内,楚地那座空置的神庙。

这座神庙,姬考第一次进来,触目可见的,便是一尊残破的石像。

这尊石像外表斑驳,头面都已经不清楚了,但是隐约之间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目视前方,腰悬长剑的人影。

一手扶在腰间,似乎按在长剑之上,但是石头制成的长剑,只剩下半截。

另外一只手上,似乎抓着一件器物,如钟似鼎,已然破损太多,难以看出来。

除下石像之外,里面空空荡荡,无论是祭台祭品,还是任何装饰,一切都没有。

看着这尊石像,姬考心中也在遥想,不知道这是哪位神灵或者人类之像。

那位夏后姒相如此重视,在被东夷灭亡宗室的大难之下,还要将这石像托付给楚人先祖,可见一般了。

就是不知,为何这尊石像,最后却连少康都不认识,不知道来历?

思绪遥想了一会之后,姬考便收拢心神,开始了以神壮魂。

养神三月,他如今神意已足,坐在这石像之前,便将心神沉入定境之中。

这一次,触目所见,不是日月星河,也不是漫天雷霆,而是一片虚无空寂。

这片虚无空寂,乃是他神魂所见,而不是气境所观。

若是以气境观,他所见的景象,自然是他入境所见的那一幕。

但是他的神魂,或许因为修行的远古,稍稍凝视了一下,与普通人相比,差别其实并不大。

神魂所观,便是不见外物,不闻外声,不知外感。

姬考运使以神壮魂的法门,自身神意,在一种若有若无的驱使之下,似乎朝着这虚无空寂之中涌来。

神意越来越多,让姬考都产生一种阻涨的感觉,但是他没有停下。

由阻涨变为酸楚,由酸楚变为剧痛,姬考都置若罔闻。

他修行赤松子那道剑气,从养气之初到现在,无时无刻,不是在痛楚之中度过。

这点痛楚,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神这东西,其实很难捉摸。

要是元神成就了还好说,可以直接脱离肉身而具现。

但是此刻,姬考也只能以意念来操纵,不断将神意集中在此地,是以越聚越多。

终于,神意汇聚,到了一个极限。

姬考站起身子,闭目凝神,摆出一个混元式的站桩。

站了许久,养精蓄神,然后姬考豁然睁开眼睛。

全身精气神意,在这睁眼之时,全部度送入那无边虚无空寂之中。

精气神一去,他的脸色便煞白无比。

而双目却灿若星辰,如有光芒绽出。

在他神魂那片虚无空寂之地,也有一道紫光劈落。

无边黑暗之中,生出了第一道光。

这道光芒一现,姬考仿佛看到了,那虚无空寂,不再是虚无空寂。

即便是惊鸿一瞥,他也知道,那是一片星空,一片与自己定境如出一辙的星空。

刹那间,姬考的心灵生出极大变化,耳闻目见,便是很远之处的场景,似乎都能明了。所见所闻所感的一切,都突然有了无穷意趣。

他甚至听见了蝙蝠捕猎时的叫声,毒蛇交尾时的异响;他明白看到,繁茂的树枝间到处是败叶枯枝,隐现颓机;而枯死的老木正在长出细小的嫩芽,蕴藉生意。

就在此时此地,生与死,盛与衰,循环不绝,处处透着无上和谐。

洞悉默想间,姬考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心中清楚,他这一步算是已经成了。

一种冥冥而来的力量,自那道紫光之中生出,虽他心意,游走全身,甚至可以御使在外。

这种力量,与炼气士法力不同,但是隐隐也有相通之处。姬考明白,这应该就是巫力了。

巫道诸法,由此力而生,由此时而始。。

一念及此,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抛开各种思虑,背靠石像,吐纳呼吸,过得许久,恢复了些许精力,慢慢站起来,走出这个无名神庙。

但见神庙外面旭日初升,朝霞明灭不定,柔和的晨曦照在他身上,瑰丽如金。

巫道之门,他算是走进了,下面则就是走什么巫道的事情。

对于巫道修行者来说,这或者是一个问题,但是对姬考而言,这并非什么要选择的东西。

诸般巫道法门,他皆不想取,所取者即为斗战。

上古之巫只有三种,祭祀其一,消解其二,斗战其三。

祭祀之道,他自然没有兴趣;消解之法,炼气士炼胸中一气,未必输给巫祝。

唯有巫者斗战之力,姬考颇为感兴趣。

射日者,逐日者,反天者与治水者,他们是如何在短时间之内,便获得无穷战力的。

这些东西以后在慢慢研究,反正务成子与大羿的巫道法门,在他身上跑不了。

此时,他该要考虑将巨鳖从蒙昧之中救出来了。从劈灵山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时间了。

想到这里,姬考心念一动,便来到了巨鳖身旁。

巫道分灾之法,他已经熟悉了多次,如今终于能够救助巨鳖。

第十一章 巨鳖苏醒,敖乾欲观礼

巫道分灾之法,萌芽于上古之时,分火以引野兽。

是以此法施展,先得有火。

这火不是寻常火焰,乃是巫道修行之人,自身心火。

人身有五行之分,其中心便是火属,以巫力运使,心火自盛。

姬考依照楚君鬻熊传给自己的法门,先将周身气机收敛,只有巫力从灵魂之中而出,行至自身心脏之中。

蓬!

一团若有若无的火焰,被姬考在冥冥之中感知到了。

这便是心灵之火,作为施法之引。这团火焰介于虚实之间,除下自身之外,无人能够察觉。

姬考将这火焰从心中导出,而后缓缓渡入巨鳖体内。

这火焰乃是本心之力所成,心中没有想过伤害巨鳖,自然对他没有半分伤害。

当火焰接触到巨鳖的那一团神魂诅咒妖力相混的地方之后,姬考便沉下心神,开始慢慢施展巫术。

火焰之中,一道属于他的巫力陡然而出,直入巨鳖神魂之中。

忽然之间,巨鳖神魂之中,幽深的诅咒之力,受此一激,咒力两分,其中一半沿着巫力打来。

瞬息功夫,便打在了姬考的心火之上,然后心火一颤,从巨鳖体内退回自身。

这道咒力,也尾随而至。

随着咒力从巨鳖体内分出,在楚地所在,各种气机混乱搅动,气势极为反常。

正在部族之中的楚君鬻熊,马上就感应到了。

他扔下手头之事,一步迈出,便来到了姬考与巨鳖之旁。

到来之后,看到这一幕,他哪里还看不出来,姬考正在施展分灾之法啊。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姬考竟然还真有非同一般的巫道天赋,仅仅三月时间,便已经壮魂成功,巫力感应而成。

······

咒力入体,直冲姬考的神魂而来,他蓦然一动,全身气机动荡,四道先天之气,要将这咒力拦下。

然而这诅咒之力,极为奇特,与姬考体内的四种先天之气,互不相犯,根本起不了冲突。

没有阻挡之下,它便肆无忌惮,直接荡入姬考神魂所在。

姬考的神魂,此时不过是一片混沌,只不过其中偶尔有紫光绽出,显得有些气象。

诅咒之力一至,神魂似乎都开始抖动起来了,姬考神情并不慌乱,在他神魂之中,忽然有一张图卷飞出,紫光映照之下,里面赫然是漫天星斗。

图卷飞出,一下子便将这道咒力卷住,而后,姬考便运使图卷,来到自己的胸中气海之内。

胸中先天星辰之气、太阳之气、太阴之气、雷霆之气与后天剑气,五种气机环绕,将图卷牢牢封住。

至于图卷里面,会有什么变化,姬考则不再理会。

按照鬻熊所说,这咒力最喜欢针对的,便是魂力与神力了,灵魂乃是真灵寄托之地,自然不可轻忽。

至于神力,姬考的神力,乃是借器凭依而成,依托这周天星辰图而存在,便让咒力在里面,与神力相互纠缠吧。

对他的影响,也不过暂时无法使用这卷星辰之图。

打定主意之后,姬考便决定暂时不再关注这凭依神器了,好好炼气修行,闲暇之余,也可以研究一番,巫道斗战之法。

······

“考君,谢谢你了,老鳖这一回,可差点死了。”

回神之后,姬考忽然听到旁边的老鳖出声了,顿时心中一喜。

“说什么谢谢啊,这一次你遭逢大难,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姬考高兴说道,然后又看到了旁边的鬻熊,拱手说道:“还需多谢楚君传法。”

鬻熊则摇头说道:“鬻熊挟恩图报,而且考君已然送了更大的礼给我芈氏,鬻熊惭愧。”

“这没什么,楚君不用介怀,那两个孩子,考也十分喜欢。收他们为徒,虽然是楚君之请,未尝不是姬考意愿。”

“如此甚好。”

鬻熊听了,心中也是一喜:“那我先告辞,过两日再携两小,来进行拜师之礼。”

离去之时,鬻熊心中想着,一定要给姬考什么拜师之礼。

等到鬻熊走后,姬考便向巨鳖问道:“鳖兄,你情况如何?”

巨鳖微一摇头:“老鳖这一次算是废了,以后怕是帮不了考君了。”

“这话怎么说?”

“那道咒力深入神魂,虽然被考君帮忙,引走了一半,但是仍然缠在我神魂之中,将我浑身妖力限住,难以施展多少。”

姬考一听,心中略惊:“没有办法除去吗?”

“很快的办法没有,只能依靠我自身神魂之力,一点点拔出,老鳖粗粗一看,非二三十年,难以功成。”

“有办法就好。”姬考顿时松了一口气:“二三十年,对你们这种已经妖类称君的存在来说,不过是眨眼便过的。”

“老鳖不要紧,只是如今天下变局,还想多帮帮考君,却是无能为力。”

听到老鳖之言,姬考心中一暖,却笑着说道:“天下变局,我等之力,所能为者也有限,倒是不用想太多。以考看来,这场变局,也非二三十年能平息,甚至彼时才是方兴未艾之时。老鳖要是有意,到时候自然还能帮我。”

“也只能这样了。”老鳖默默点头。

······

两日之后,天清,云淡。

这一日在楚地的一座神庙之外,一座祭台摆起。

祭台在内,则是祭神,祭台在外,则是有其他祭事,需要神灵见证。

鬻熊不明白,为何姬考收徒,不用九歌诸神见证,反而是要这无名神像见证。

他却不知,以姬考的心意,自己收徒,却无需任何神灵见证。

但是巴楚敬神,他也不好以自己想心思,来改变巴楚风俗。

权衡之下,他便决定就用这无名神像见证就好了。

反正这所谓见证,也不过是一场仪式。

按照宓妃曾经与他讲过的,此时天机命数已然大变,便是最强大的神灵,也难以通过推演感应,尽知世事。

直接在他前面祭祀于他,神灵都未必能知,这般在外面设一祭台,就更难知晓了。

祭台设下之后,姬考站在祭台之前,芈蓬与风玄两人,则都按照楚地传统,对着天地念念有词,其中言辞,大概就是从此以姬考为师,尊师重法。

姬考听完他们之言,心念一转,口中说道:“你们两个人的修行天资,在我所遇众多炼气士之中,也属于最为顶尖的。我如今神通未成,放到诸多能收徒的炼气士之间,也不过是末流。”

“如今师徒名分还未定下,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也会依照当初约定,留一份引气炼气之法给你们。未来你们要是有机会,遇到真正的炼气高人,完全可以拜他们为师。”

“但是一旦拜我为师之后,再想转换门庭,却不太可能了。”

姬考的目光渊深,看着他们二人,显得极为正式。

他虽然秉性恬淡,很多事情,都不是很在意。但是第一次收弟子,心中却也将此事作为一件郑重无比的事情。

要是自己收的两个弟子,未来被人卷走了,那可就不太好玩了。

“师尊你不用说了,我们两人,早就决定了,只拜您为师,其他神灵也好,大神通高人也好,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芈蓬大大咧咧说道,但是目光之中,却坚决无比。

另外一边,风玄没有多说什么,可是眼神之中的意味,同样坚定。

姬考淡淡一笑:“好,那你们下拜吧,三跪九叩,师徒名分由此而定。”

他不喜欢跪拜之礼,但是定名分之礼,确实跪拜最显郑重。

芈蓬与风玄正要下拜之时,忽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君等收徒拜师,可否让我在旁一观。”

话音刚落,从南方便飞来一个壮汉,体格巨大,须发黝黑,看起来威风凛凛,不是寻常之人。

“敢问尊驾何来?”

姬考看着此人,皱眉不已。

他以气机观之,发现此人浑然天成,一丝气机也不外露,身体之中如同一个巨大火山,随时可以爆发无穷之力。

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人哈哈一笑:“我名敖乾,与这小子颇有渊源,闻听他今日拜师,特地过来观礼。未曾提前通知,还请君见谅。”

他说完之后,朝着姬考身前的芈蓬微微一笑。

此人相貌本就奇异,尤其是他一双眼睛,如有神光流转,让人一见,便觉得难忘。

芈蓬见到他这双眼睛,顿时心中一动,指着他道:“啊,是你,你是······”

敖乾见到芈蓬想要将他身份说出,忽然哈哈一笑,这笑声一起,旁边顿时气机动荡。

芈蓬发现,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竟然说不下去了。

他心中有异,但是敖乾却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了姬考。

姬考神色一正,看着此人,轻轻点头:“君想观礼,考自然欢迎。”

他曾在典藏室当过许久典藏史,对于上古轶闻知道颇多。

敖乾,当初黑帝颛顼有师名大敖,曾传下敖姓;黄帝所传姬姓之中,有姬姓敖氏,也可如此称呼名字。

但是他看芈蓬欲言又难言的话语,显然这个敖乾,来历不是那两脉。

第十二章 龙神鳖君各有赠,诸荆百濮将起争

芈蓬与风玄,朝着姬考三跪九叩之后,这场拜师仪式,到此算是结束了。

“考君,芈蓬与风玄拜您为师,我楚地贫瘠,也没有什么东西可送。”

“我曾见考君吞吐气机之时,星光垂泻,想来所行之法,与星辰相关。我祖辈之中,有巫道观星象占卜之术,据传乃是祝融神所传。本来还心忧考君无法掌握,如今你既入巫道之门,我愿以此术相赠,以为谢礼。”

这段时间以来,鬻熊一直在考虑,两个孩子拜师之时,自己该给姬考送什么礼物。

虽然说已经传了姬考一道巫道分灾之术,但是相较于姬考要传给芈蓬与风玄的炼气之道,他觉得还是不如。

思考再三,他决定将自己这一脉巫道根基之一,奉给姬考。

楚地巫脉,几乎都是在他们一族族长手中,口耳相传,从不外流。

如今有炼气之道流入,那他这巫祝之法流出,似乎也是天地机运往返之道。

姬考听了鬻熊之言,他并不知这道法门珍贵,但是对于巫道观星占卜之法,确实极有兴趣,当下也不拒绝。

“楚君愿赠,考自不拒绝。不过却不该视为拜师之礼,师徒相传,乃是传姬考之道路法门,无需什么礼物。如今收下楚君这巫法,来日自会以法门还以楚君。”

鬻熊听到姬考不拒绝,心中顿时释然,他还担心,姬考不愿意收下这东西。

随后,他便将一块黄色的兽骨,递到了姬考手中。

这兽骨原本,应该是白色,不过传承多年,才显得有些焦黄。

姬考以气机一观,便知道这是如炼气士玉简一般的东西,一块兽骨之中,蕴含不少信息。

看着兽骨的样子陈旧,似乎还是原版所传,顿时心中一动,向这位楚君拱手一礼。

最原始的法门,未必是最好用的法门,但是一定是最接近创法之人想法的法门。

“哈哈,芈蓬小子,你如今走上修行之路了。我这里有几道法门,正合你用,便送给你了。”

这位名叫敖广的中年大汉,大声笑着说道。

然而,芈蓬却朝着姬考那里看了一眼。

姬考目光微皱,看向了这位大汉:“君是龙属?”

看到这大汉,以及芈蓬欲言难言的话,姬考哪里还猜不出,这大概就是当初芈蓬入境之前,在水中所见到的那条龙了。

“不错,我的确是龙属?”这大汉毫不在意地说道:“怎么,考君的弟子,不能接受异类的东西吗?”

姬考轻声一笑:“这倒不是,他们能有高人赠物,也是自身福缘,姬考岂会相阻。”

说完,他看了一眼芈蓬:“东西收与不收,炼与不炼,都由你自己做决定。若是犹豫不决的时候,再来找我问询。”

“我一路修行,也曾得到不少人相助赠予,受益颇多。只是你要知道,有所取就有所为,有所得就有所失。”

芈蓬听完之后,略作沉思,然后对着敖乾说道:“谢过龙君相赠。”

心中莫名一种感觉,自己应该接过这些东西,否则的话,将会后悔。

既然有了这种感觉,芈蓬便就决定接了。

“好,好,你好好感悟吧,这都是炼气士之中,顶尖的神通之法。”

敖乾朝着芈蓬一指,周围云水之气弥漫,等到云水散去之后,他就不见了踪影。

即便是姬考与鬻熊,都没有感觉到,他是怎么消失的。

“嘿,考君,老鳖倒觉得与你另外一个弟子,有些缘法,不介意我也送点东西给他吧。”

刚刚苏醒不久的老鳖,忽然之间开口,让姬考微微一愣。

他看了一眼风玄,然后摇头一笑:“你要送东西,自然随你的意,只是我还是那句话,收与不收,用与不用,全凭他们自己。”

老鳖听完,直接便朝着风玄说道:“风玄小子,老鳖要送你东西,你收是不收,用是不用?”

风玄沉稳说道:“师尊称鳖君为兄,自然也是玄长者,自然可收,只不过是否要用,得先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种好东西,你师尊都没有获得的缘法,我看你顺眼,便送你了。”

说完,他也不管风玄想法,身周一道玄武虚影冒出,然后化作一束黑光,射入风玄眉心之中。

这一束黑光射出之后,巨鳖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出了一部分,虽然不是人身,但是姬考还是看得出来,巨鳖似乎耗费极大。

尤其是他现在诅咒未脱,实力未复,这对寻常修士算是极简单的传法之术,使出来想必也是极为艰难了。

果然,巨鳖使出之后,便又昏昏睡去。

鬻熊与他儿子芈丽,见到拜师仪式已成,芈蓬与风玄两人,都在定境之中,笑话龙君与巨鳖所传的法门。

他们父子便起身,向姬考告辞。

送别他们之时,姬考忽然问道:“楚君,这两个月来,考发现楚人与外交战更为频繁,不知道这却是何故?”

他已经来到楚地三月时间了,对于楚地形势,多少都看在眼里。

初来之时,偶有旁边部族前来挑衅,楚人出去,与他们争斗。并不多见,往往七八天才见到一回。

甚至众人外出行猎,遇到猛兽结群,都比这要频繁一些。

但是最近一个月,情况却不太一样。

楚人部族,在东南西北各地,几乎日日受到周边部族的挑衅。战士出去争斗,时常有人重伤回返。

姬考已然是炼气士洞真之人,部族之人的交谈,愿意去听,多少都会听到一些。但是他这段时间,因为全身心投入站桩养神,是以没有刻意留心。

但是今日一场拜师仪式,便发现有好几个人抬回部族,等待鬻熊过去医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听到姬考相询,鬻熊叹了口气道:“此事本不应该让考君烦心,不过君既然问起,鬻熊便也直言相告。”

“我楚人身居之地,乃是诸荆与百濮之间,东有扬越,西有巴方,各种部族混杂。扬越较远,对于这边影响较小。往昔之时,巴人与我楚人交好,有他们相帮,对抗荆濮之人,也不算艰难。”

“但是在考君来楚地之前数月,巴地生乱,就连巴君都被人换掉了。此事风玄也说给考君听了,我也不多复诉。新任巴君,几乎全听灵山巫祝之言。”

“我楚巫一脉,虽然距离灵山不远,但是却从来没有上过灵山拜会,他们自然心中不喜。如今巴人之助已然没了,时局自然是比以前艰难。”

“加上这段时间,诸荆与百濮,似乎有要发生大战的趋势。双方到处联系部族,让我们小部族做出决定,到底是站在哪边?”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下定决心,是以双方都骚扰不断。”

听了鬻熊的话,姬考也算是明白了。

本来有巴人作为助力,楚人在这里虽然过得不是很安稳,但是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现在巴楚联盟名存实亡,楚人就开始艰难了。

加上诸荆与百濮开战,要提前清场,并让所有部族站队。

楚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站队,是以一直就不安稳。

“相助诸荆,还是相助百濮,楚君做好决定了吗?”

姬考淡淡一笑,向鬻熊问道。

鬻熊同样呵呵一笑:“考君认为,楚人应该站在哪一边呢?”

经过一个月的思考,鬻熊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不过却想知道,姬考有什么看法。

姬考略作深思,说道:“荆楚荆楚,名分已定,楚君还是站在荆人一方为好。”

“愿闻其详。”

鬻熊忽然正色起来,看着姬考。

他心中的想法,其实是打算明助一方,暗助一方,双方都不得罪。

他本来以为,姬考会和他有同样的想法,却没料到姬考直接让他站在诸荆一方。

难道姬考就没有想过,诸荆要是输给了百濮,楚人也会遭殃吗?

“若是楚人势大力足,不惧任何一方,我会建议楚君安坐高山之上,静观两虎之斗。若是楚人势孤力弱,双方随手可灭,我会建议楚君两头讨好,以免迎来灭顶之灾。”

“但是考观楚人之势,虽然不及诸荆百濮之众,但是不管在诸荆之中,还是百濮之中,都是一大部族。”

“这等力量,虽不能左右时局,却能在战局之中凸显地位。周边部族,不管中原还是扬越,或者百濮三苗,既然都以荆楚共称,何不借此机会,彻底坐实了呢?”

“荆人胜,楚人亦可趁机得利;荆人败,则楚人更可直接化荆为楚,摆脱百年困境。”

姬考口中滔滔不绝,听在鬻熊耳中,顿时像是一道光芒劈在他脑海之中。

按照姬考所说的去做,似乎这场被他们认为是大难的战争,还成为了楚人的机会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不是有可能完全融入荆楚之中,祭祀荆楚神灵,将从中原带来的风俗,完全抛弃吗?”

一旁听到这话的芈丽,忽然之间开口说道。

自从迁到南方,楚人心中,一直以自己的祭祀,以及各种传自中原的风俗为荣。

投入荆人之中,这些风俗,自己的祭祀,要是也就此磨灭,这岂不是和灭族差不多?

第十三章 虎狼豺犬之论,荆伯楚君之会

姬考听到芈丽的担忧之后,顿时一笑:“祭祀也好,风俗也罢,都是因人而存在的。”

“要是连人都留存不下来,部族方国被灭,这祭祀与风俗,更是留存不下。”

姬考这话说完之后,芈丽直接双目一睁,看着姬考:“依考君所说,为了部族留存,我们就要练祖宗神灵都不要了吗?”

祭祀也好,风俗也罢,其实都是对于自己的祖先,以及信奉的神灵的怀念。

这种怀念,其实就是一个部族,区别于其他部族的地方。

楚人南下已有百年,虽然已经被中原的殷商视为楚蛮,荆楚并称。但是楚人自己,却一直自外于荆蛮之中,从来不肯融入。

究其原因,就是楚人以中原的风俗为荣,始终以自己的祖先,以及自己信奉的神灵为荣耀。

如今听到姬考的意思,似乎就是以自身性命为重,祖先神灵次之,芈丽也说不出原因,就是觉得,这样不对。

一旁的鬻熊,听了一下儿子的疑问,顿时也有了想法。

瞬间觉得,姬考的办法,确实不太可行。

自从被盘庚武丁先后驱逐之后,在楚人的心中,一直就有一个念头。

楚人,乃是中原而来的,不是蛮夷。

而且他心中,还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新被诸夏诸方国接纳。

每到半夜之时,楚人看着头顶明月,经常聚在一起,谈论祖辈在中原的往事。

在讨论之中,他们一代一代,传承着来自中原的记忆,并且已经将他沉浸在血脉深处了。

姬考看到芈丽与楚君鬻熊的神色,摇头一笑:“两位误会姬考的意思了,我并没有让楚人放弃祭祀与风俗的打算。甚至觉得,楚人的祭祀与风俗,想要不被泯灭,更应该这样做。”

“芈丽愚昧,请考君详说。”

“丽君可否告诉姬考,楚人初来之时,所说乃是雅言夏语,与中原无二。到了现在,为何除下楚君嫡系一脉,族民已然都是说三苗语言了。”

“另外,楚人当初居祝融之墟,想必都有行冠礼的习俗,男子一旦成年,便要束发戴冠。可是如今,上到你父楚君,下到寻常楚民。姬考放眼望去,却无一人束发戴冠。丽君可否告诉我,这是为何?”

“难道这些风俗,便不是楚人从中原带来的风俗?这些风俗,就不是楚人祖先留给楚人的吗?”

姬考连续三个问题,直接将楚君鬻熊,以及他的儿子芈丽给问住了。

芈丽瞠目结舌,不知道作何回答。鬻熊也是面带惭愧之色,欲言又止。

楚人为了在这边立足,不得不习惯三苗语言,为了渔猎方便,不得不披发弃冠。

这些东西,都说到了鬻熊父子的痛处,也说到了他们祖辈心中的痛处。

姬考见他们不回答,继续笑道:“但凡部族混居,自然是各种制度混杂,必然有制度起兴,也有制度灭亡。楚人势不敌诸蛮,人不过荆濮,能够在这边延续数百年,诸般制度还大多数留存,姬考很是佩服。”

说到这里,姬考对着他们父子拱手一礼。

而后,继续说道:“百年之前,我姬周也与楚人形势相差无几,苟且于戎狄之中,诸般制度难以存留。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商帝愿意支持姬周,因此我太祖父亶,从戎狄腹地迁出,重建诸夏耕种礼仪之制。”

“如今数十年过去,姬周诸般制度,已然可称诸夏方国表率。是以制度之生灭,不因时间早晚,在于行与不行。”

“楚人时局,要远比当初姬周更艰难,殷商以楚为蛮夷,蛮夷以楚为诸夏,两头不亲。如今巴方有变,更是举目皆敌。这种时候,楚人甚至难以再和以往一样,慢慢将诸般风俗改掉。一有不慎,说不得就是亡族之危。”

“而与荆人共处,未来之制,到底是荆制,还是楚制,还犹未可知。依靠看来,楚人有如饿虎,困于豺狼之间,不如披上狼皮,自视为狼。等到豺狼俱伤,虎亦恢复元气之时,自可甩掉狼皮,将群狼驯服为犬。”

姬考侃侃而谈,直接将各族以虎狼豺犬来论,鬻熊听了,不以为意,眼中反而异彩涟涟。

听姬考这意思,俨然就是让他先示敌以弱,然后以敌力来充实自身。等到时机成熟之时,更是直接将敌人尽数纳下。

“考君所言,令鬻熊心中,直感觉山径之蹊走通,绕月之云飞去,豁然之间,径开月朗,心通神明。依君之言,我楚人或将傲视于南方蛮夷之地。”

姬考却正色说道:“在这其中,却有一个极大关隘之处。”

“考君请说?”

“人被禽兽养育,隔绝人世,便会与禽兽无异;虎入狼群之中,狼群凶猛,虎是否会一直明白,自己乃是与群狼不同之虎?”

他这番话,绝不是无稽之谈,多少诸夏部族,到了戎狄之地以后,便沦为戎狄。楚人要是不能立身持正,早晚真会与荆蛮无二。

“考君放心,我等心中,流淌的是祝融血脉。九歌诸神,虽然不知如今何在,但是我楚人,除非族灭,否则必定世代祭祀。”

“君有此言,考无虑也。”

姬考点头一笑,而后从自己储物之器中,取出了一张绢帛。

“这是姬考早年之时,效仿先贤,最终却贻笑大方之作。但是我想,这世间毕竟寻常之人更多,此物赠给楚君,或有助益。”

他所拿出来的,自然就是当初年轻之时,因为巫祝之舞,想到的人间武道。

本来按照商帝武乙与他所说,要在当初沬邑的万方台之中,让天下炼气士,共同探讨这一道。

言犹在耳,人却不在了。

想到那位气量惊人的陛下,姬考心中,竟不由有些伤感起来了。

“这,好东西啊,考君之才,鬻熊敬服。”

鬻熊乃是修行境界极高的巫祝,看着这份绢帛,顿时惊叹莫名。

这些东西,被他所知,楚人的战斗力,将更胜往昔。

“桩功导引,养精蓄神,导体引气,好一个武道啊。”

鬻熊的惊声,让姬考从对商帝武乙的怀念之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鬻熊笑道:“希望此法能有益于楚君,法门虽浅,却多少有用,楚君短时间之内,最好不要传于其他部族。”

“此事鬻熊自然懂得,虽然早晚瞒不住,但是越晚越好。”

鬻熊很郑重地,将这绢帛收入自己怀中,然后向姬考拜谢。

“楚君自去吧,考在无所说了。”

楚君鬻熊乃是大智慧之人,不是杜宇那般孩童,姬考便是再好为人师,也不可能过多赘言。

刚才所说,只不过是借机而言,以后说不定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虽然也希望楚人能够如历史之中一样,成为诸夏砥柱之国。但这不知年月之功,甚至不是十年数十年之功。

唯有百年甚至数百年,才能完成。

此世之中,并不是只有凡俗人类,更大的困难,乃是各方修行之人。

姬考心中反而觉得,或许将来芈蓬能够修行有成,能够成为楚人真正起于南邦的极大助力。

不过修行之事,最难预料了,便是他自己,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殒落他人之手,更何况芈蓬。

······

鬻熊在与姬考深谈之后,便开始整顿部族之民。

整顿完毕后,便带上部分族老,去往了荆山之地。

荆山,乃是荆人族首,荆山氏部族所占据之地。

诸荆之中的第一修行高人,也是周边部族公认的,灵山之下第一巫祝荆伯所居。

鬻熊神通,不及荆伯,这一点他很是明白。但是他们这一脉,乃是巫祝之中的一大传承,秘法层出不穷,巫器也是众多。

两人交战,胜负之数,还犹未可知。

荆伯楚君,皆是身负族人众望之辈,一人生死,涉及部族兴衰。若非万不得已,自然不会去做两败俱伤之事。

是以早年之时,楚君鬻熊上荆山,与荆伯一战之后,楚人也勉强能安定下来。

双方约定,巫祝不出,不做大肆征伐之事。

但是此时,诸荆与百濮矛盾加深,非一方将另一方击溃,这矛盾再难解除了。

楚人横亘中间,双方都忌惮不已,才会有近来种种冲突。

虽然诸荆百濮,都是希望楚人站在他们一边,却因楚人势力还不算太大,都不向楚人示好,反向楚人施压,让他们早做决定。

如今楚君上荆山拜访荆伯,已经可以算是楚人做出最后的决定了。

荆山上的宫殿之中,荆伯听闻部属来报,楚君前来拜访,惊喜莫名,直接飞奔而至荆山脚下,远远等着楚君鬻熊。

鬻熊与荆伯,都是神念不凡之人,虽为见面,但是双方语言动作,却都早就能看到了。

楚君拜访,言辞恳切,俨然一副荆楚一家的架势;荆伯相迎,心情急切,赫然正是喜不自胜的样子。

至于这恳切之情有多少,急切之心又有几何,唯有楚君荆伯,各自心知肚明了。

“吾候楚君久矣。”

“鬻熊终见荆伯了。”

还隔着近一里之地,两位荆楚君首,便相互打起招呼了。

第十四章 荆楚交融,授徒传法演神通

楚地神庙,重回寂静之中。

此时除下姬考,他的两个弟子,芈蓬与风玄,也常居于神庙之地。

这两个孩子,刚刚入境成功,还难以辟谷不食。

但是姬考却没有让楚人帮忙准备食物,而是让他们两人自己解决吃食问题。

芈蓬好水,都是跑到大江旁边,捕鱼作为食物;

风玄喜山,更喜欢到附近的山林之中,打猎充饥。

捕鱼较为简单,芈蓬水性极好,在水中丝毫不下于游鱼,时常有捕获;打猎虽难,但是风玄身边,却有一条小蛇,这蛇极有灵性,已经近乎生出灵智了。有它相助,风玄保障自己吃食,却也没有问题。

这条蛇与风玄,几乎是从小玩到大的。巴人喜蛇,甚至巴字来源,也与蛇有关。巴人君室之人,通常从小养一条蛇,几乎可以心意相通。

姬考心中猜测,这种风俗,与巴人的先祖太昊伏羲陛下,有一尊龙蛇法相,或许有些关系。

这两个孩子年岁不大,但是一切衣食住行,姬考都让他们自己解决,并不是刻意锻炼他们的意思。

事实上,楚地的孩子,即便是贵族,也不像商周那般,养尊处优。他们从小开始,便要学习耕作渔猎,都是吃苦耐劳之人,也没必要锻炼。

只不过姬考此时,还未传那些修行极快的炼气功法给他们。

便像自己当初修行之初一样,姬考交给他们的,暂时只有坐卧行走之法。这些法门,足以让他们熟悉引气的种种。

而且,姬考希望,他们能够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之中,先了悟如何引气。

这一关才是当世修行之中,颇为重要的。

至于那些引气效果更好的法门,或许能够在短期之内,让他们感玄大成,对于长远来说,却未必有益。

当初大河之上,彭祖对他所说的话,言犹在耳,修行之道,最重根基。

所谓根基,便是要从一开始就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只要是自己走出来的,未来便是有偏颇,自己也容易修正。

两个孩子果然都是天资卓绝之人,三个月时间,他们便分别领悟出了自己最习惯最喜欢的引气法门。

芈蓬在水中畅游嬉戏之时,风玄在山上驰骋畋猎之时,皆能够接引灵气,而入自身气海之中了。

到了这一步,姬考便开始了下一步的教导。

钻木取火,结绳记事,磨石铸陶,甚至后来在殷都沬邑之中,学到的种种法门,耕种养蚕,伏案战斗,诸般可以引气的法门,也都教给他们了。

这些法门,姬考没让他们以之为主修之法,但是修行之路,触类旁通,多知道他人的法门,对完善自己的法门,越是极有用处的。

“这些法门,或许没有那位龙君,以及鳖兄传给你们的法门高深,但是却千万不可小觑。这都是先民将修行之路,一步步开辟出来的大智慧大毅力。”

“弟子明白。”

自家师尊传法之后,难得郑重其事,芈蓬与风玄两人,则更是恭声称是。

姬考担心芈蓬、风玄二人,轻视这些法门,还特意向他们多说了几句。

龙君与老鳖,传给他们两个的法门,在收徒之后,芈蓬与风玄就给姬考讲了。

他们两个,本来还要将全篇直接说给姬考听,但是却被姬考阻止了。

机缘也好,风险也罢,这是给他们两个的,自己可不应借机观看。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是与姬考自身想法不合。

龙君也好,鳖兄也罢,肯定是没有将这些东西传他的想法。否则的话,明显可以经他之手,传给两个弟子。

他大概知道,龙君交给芈蓬的,是一些龙族水道之法以及几道炼气士神通,风玄从巨鳖那里得到的,则是纯粹的玄武一脉法门之后,他便没有过多了解了。

龙族精通水道,对于芈蓬来说,确实会有大帮助。但是与龙类结下缘法,就不止未来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玄武一脉,则同时精通山水两道。风玄得到老鳖所传,姬考还是稍稍放心的。老鳖虽然是妖,但是他却能放下心来。

······

荆伯与楚君两人,在荆山之巅,相会三天三夜。

两人所谈的是什么,无人知晓。

但是这一会之后,荆蛮百濮之地的形势,陡然发生变化了。

诸荆的军士,频频触动,进攻百濮部族所在。

而楚人部族,已然完全归入了荆人一方,也随着荆人同时攻击百濮。

百濮自然不会势弱,部族势力犬牙交错数百年之久的江汉云梦一带,开始进入了连绵大战的阶段。

荆楚部族背靠灵山,百濮各族毗邻云梦,乃是这一代最为强盛的部族。

若是以地域论,中原之地,没有多少方国,能有比他们更大的地域。

但是国力强弱,并不能以地域来论,至少在双方的征战之中,姬考没有看出任何一方,有多强大的实力。

就兵甲而言,他们的兵器多是木制或者竹制的,铜器很少见到,甚至都远不如巴蜀,更不用说商周了。

另外战术、军士、修行之辈等等,也都相差极多。

不过,诸荆与百濮之战,是姬考少见的,没有修行者参与的战争。

双方几乎都没有炼气士,但是双方的巫祝,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约好了,没有一人出手,任凭凡俗军士交锋,他们顶多就是治疗伤势。

楚地之中,以鬻熊为首的几位楚巫,所做的便是这件事情。

当然,这场战争,对于楚人的影响极大。

随着荆伯与楚君鬻熊的商议,荆楚一家的说法,在荆人之中广为盛行。

不断有荆人造访楚人部族,双方相互交融,自然有不同风俗之间的碰撞。

姬考冷眼旁观,话已经和楚君鬻熊父子讲明,是将狼群驯化成犬,还是自己直接变成狼,都看楚人与楚君的手段。

······

那座神秘的神殿之中,姬考双目紧闭,但是在胸前气海之中,各种气机却不断弥漫演化。

先天太阴之气,先天太阳之气,先天星辰之气,先天雷霆之气,以及后天剑气,在气海之中或是交锋,或是相融。

在五种气机之中,又有一块五色石头悬浮不定,一道赤色剑光不断流转。

姬考自身,没有得到任何洞真炼气之法,对于炼气士洞真之后的诸般神通,他也就是知道一种纵地金光法。

其他种种,都要他自行参悟,自行开创。

但是炼气士修行,都是一次闭关,便不知多久,才能有所收获的。

长生之人,这般所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姬考却不一样,种种心中念头,不断逼迫他快点成长,足以和天下高人争锋。

不说那些出人世间的存在,他们有天人之约制衡,难以随便出手。最少那些通神炼气士,以及类通神的其他修行者,他要有对付手段。

在此之前,洛神宓妃教他神道凭依之法,他以洛书为根基,演化出了周天星辰图,又得蜀地之中的人道之力祭炼,终于有了可与通神之辈相斗的实力。

但是一剑劈开灵山,先是里面不多的神力已然耗尽,后面又有灵山生灵咒力混迹其中。这张图卷,暂时连用都用不了。

是以,姬考现在除下雷法剑术之外,几乎没有炼气神通。

他如今以自身五道气机,洗炼这块禹王用来祭天的祭台,便是想要从这其中的玄妙,开创出一些能够为他所用的神通手段。

气机演化感悟良久,姬考心中,终于有了一些想法。

五色社稷台,色分五种,其实何尝不是相争五帝呢?

五位上古掌天人皇,都曾尊五行帝位,为神人共尊之帝。

青帝伏羲氏,赤帝神农氏,黄帝轩辕氏,白帝少昊氏,黑帝颛顼氏,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赫然是一个五行相生的循环。

姬考顿时想到自己周身气机,以先天雷霆之气演化木气,以先天太阳之气演化火气,以先天星辰之气演化土气,以后天剑气演化金气,以先天太阴之气演化水气。

在这其中,也就先天星辰之气演化土气,以及后天剑气演化金气之时,稍稍耗费了他一点心力。

毕竟相比其他三者,还是差一些契合。但是先天星辰之气,乃是他统率一切之气,后天剑气乃是他自修自炼,不假外求之气,演化土金二气,倒也不算太难。

五气既成,他便将这五气全部赋于五色社稷石上,以象征五帝的五色土相合,然后默默体悟其中玄机。

完成之后,姬考终于轻舒一口气,第一步已经完成,五行之气已经契合这社稷台。未来的功夫,则是慢慢感悟其中变化,想办法演化自身想要的神通了。

“师尊,我祖父要来拜见您。”

他从定境出来还没多久,正要再试演一番巫道与武道相合的斗战法门之时,忽然芈蓬的声音传了过来。

姬考顿时心中微讶,这楚君有两年时间没有来他这里了,几乎将芈蓬与风玄,交给他放养。

如今趁夜过来,想必是有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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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月下论巫,法自瑶台

“见过考君。”

明月当空,鬻熊踏着月色而来。

他的脸上,略微有限疲惫,但却难以掩盖目中的期盼。

也就是在姬考面前,这位楚人之君,将一切伪装都卸下了。

“楚君夜来,可有要事?”

姬考看着鬻熊,心中感叹不已,这真是一位八面可来风之人。

楚人入荆,不到两年时间,这位楚君,俨然已经是备受荆人尊重的巫祝与长者了。

他这些时日呆在楚地神庙之中不出,但是气机时常扫荡楚人部族,对于里面的事情,也多多少少在关注着。

楚人在丹水这个区域,已经成为了与百濮交战的主力了。周边的荆人部落,都隐隐以楚人为首。

一旦有什么争执不决,常常来找德高望重的楚君鬻熊调解。更不用说受了重伤,不去更远的荆山,而直接来找楚巫治疗了。

鬻熊本就是有大智慧之人,这些种种,都是给了他机会,让他不断传播楚熊氏的声威。

“是有一件事,想要告知考君。”

“请楚君讲。”

鬻熊往西看了一眼,然后笑问:“这些时日,百濮诸荆的战争,想必考君都看在眼里了,可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姬考略作沉思:“确实有一桩,似乎双方的巫祝,从来没有出现在战场之上。”

“不错,正是此事。”

鬻熊点点头:“灵山之巫,这一两年走遍天下,向各地巫祝传消息,半年之后,乃是巫道论神之会。”

“巫道论神?这是什么?”

姬考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微微一怔。

当初殷商先帝武乙,在万方台祭天之时,曾经听到务成子与开明之主巫彭提到过。

似乎是说,雨师赤松子一剑断灵山,便是在一次论神之时发生的事情。

但是巫道论神,到底是什么,他却不是很清楚。

“考君应当知道,我巫祝一脉,其实与神道息息相关。”

“大多巫祝法脉,其实都是巫神所传。当然,后来人族帝君登天,也传下了几道巫脉。”

“巫脉一多,祭祀之事便纷纷扰扰,相互之间争斗,也从来不缺。”

“祭祀与神道有关,但是神灵也不是一在永在的,同样会有殒落。特别那百年天人之乱,殒落的神灵不知凡几。”

“不说别人,共工与相柳这水神一脉,几乎就被屠戮一空。”

听到鬻熊所说的,姬考也有了几分了然。

要是神灵已然殒落,想必他所传的这一脉巫道,估计也难以保存了。

巫道论神,可能就是将这一脉巫道剔除,然后这些神灵,也就不用再祭祀了。

“当初夏后氏立国,乃是第一次巫道论神,那一次众巫为诸神定序,人间该如何祭祀,谁居上谁居下,都进行了一场彻底清理。”

“彼时禹王尚在,他掌瑶台一脉,一己之力,压下天下之巫。神灵祭祀如何,几乎是他一言而决。”

“我楚人所祭祀的九歌诸神,便是当初定下来的一种祭祀。当然,还有祭祀之法,其他受祭之神。我们这一脉便是如此,九歌诸神之外,还祭祀了祝融神一系。”

“不过禹王定下的祭祀,却没有保全多久。他自斩而亡,儿子启后也亡故之后,马上就迎来了东夷寇夏。”

“在人间是有穷氏取代了夏后氏,执掌天下。但是在巫道之中,则是东夷之巫,联系灵山之巫,将瑶台一脉巫道灭绝了。”

“瑶台一脉,本来是当初巫道最为强绝的一脉,大羿和禹王,都是在瑶台成就巫道的。禹王的儿子启,甚至还将夏后氏都邑,迁到过瑶台所在,是为安邑。”

“不过大羿与禹王两人,似乎夺去了瑶台巫脉的一切气运,这一脉在禹王自斩,便再没有出过可以称巫的巫祝修行者。”

“最后被东夷与灵山,接着巫道比斗的名义,直接将这一脉稍有成就的巫祝,都斩杀了。然后,瑶台便就此沦落,时至今日,世间恐怕都找不到瑶台之巫了。”

“东夷寇夏,有穷氏之主夷羿被家臣寒浞所杀,他是东夷之巫。于是,便召集天下之巫,在灵山第二次巫道论神。”

“这一次巫道论神,据说是对九歌诸神有了一丝改变,但是改变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反倒是后来,灵山开始变为了巫祝第一圣地,而雨师赤松子大人,不知为何动怒,借着醉意,剑劈灵山。”

这件轶闻,姬考倒是听说过,当初他在大河之上,与彭祖同行之时,还特地问过彭祖。

但是彭祖自从被他随意一句话,引来晴天霹雳之后,很多东西,都讳莫如深,不敢多言。

他只是说,这件事涉及到诸位帝君之间的争斗,自己暂时还不便知道。

如今听鬻熊讲,想来他也是不太清楚内情。

“这第三次巫道论神,也是上一次巫道论神,乃是五百年前,成汤克夏,承维夏命,然后亲上灵山,与众巫立约。”

“那一次立约,立下的便是如今中原的巫祝祭祀主流,上帝鬼神一脉。”

“东君得上帝之名,也是那时开始。”

······

鬻熊说完三次巫道论神,却让姬考心中微动。

夏后氏立国、东夷寇夏、成汤立商,这似乎都是人间大变动之后,才有的巫道论神。

他很有必要相信,在巫道论神背后,其实是神道论巫。

那些神灵不出手决出胜负,祭祀哪里是这么容易定下来的。

但是如今,天下之势,乃是将乱未乱之即,并不像前面三次,几乎是诸事抵定。

此时巫道论神,却又是何意呢?

姬考想不明白,然后轻轻摇头,索性不多想了,继续等着鬻熊的下文。

鬻熊见此,轻声一笑:“巫道论神,其实就是众巫争锋,为自己所祭祀的神灵,争出一个好位子。巫神所对应,自然也能看出这一脉巫祝的强大,便是收取门徒,也更为方便了。”

“所以,百濮与诸荆的巫祝,都在修炼神通,准备巫道论神之事。这种部族之争,他们暂时都无暇关注了。”

“原来如此。”姬考恍然大悟:“楚君承九歌与祝融之脉的祭祀,想来也要上灵山参与巫道论神之事了。”

鬻熊点头道:“九歌诸神,已经完全拆开,巫道法脉也是分传。这种祭祀除下楚地,已经再难以兴起了。鬻熊自知自己实力,也没有本事将九歌诸神,再度收到一种祭祀之中。”

“但是,火神祝融的祭祀,中原甚至四周蛮夷,也都是在祭祀的。我既然承了祝融一脉的巫道法脉,自然是要为尊神争一个好位子的。”

姬考说道:“既然承接法脉,正应该去争夺祭祀,想必天下巫祝,都是这样想的吧。”

“不错。”说到这里,鬻熊忽然对姬考说道:“说起来,考君入了巫祝之门,我还不知,考君到底是哪一条法脉所传?”

听到鬻熊这一问,姬考顿时一动,他乃是从务成子与大羿两人的巫道之法,慢慢参悟而成。

真要说法脉,倒是可以说是这两脉了。

只不过务成子的法脉,他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大羿的法脉,却已经被鬻熊提出来了。

“我的话,应该算是瑶台一脉吧。”

大羿与禹王,都成就于这条巫道法脉,能够与这两位同脉,他也算是与有荣焉。

“什么,瑶台法脉?”

鬻熊此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刚刚才说,瑶台一脉的巫祝,此时已经找不到了。转眼之间,眼前就冒出了一位。

不过想到姬考乃是炼气士出身,他们这一脉,到了通神之境,便可以长生久视,有近千年之前的巫道法脉流传,也说得过去。

“这样说来,考君要去灵山参与巫道论神吗?”

姬考淡淡一笑:“我本来打算,将我自创的引气炼气之法,教给芈蓬与风玄两人之后,便回到岐山去。”

“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可以先去灵山一趟了。”

他修行巫道,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了。先不说论神之事,便是看看当世巫祝的种种神通手段,都可以算是大收获。

“考君想去,自然是可以,不过灵山之上有规定,图腾师能去,但是不能让炼气士上山。登灵山之前,或许还得先将自身气机隐藏起来。”

姬考嗤笑一声:“不让炼气士上山,是不让赤松子祖师上山的意思吗?”

鬻熊同样一笑:“雨师大人要去灵山,恐怕他们跑都跑不赢。但是他们既然这么说了,也没有炼气士去过。实力高强的,不屑于去;实力不足的,却也难去。”

姬考点头:“隐藏气机之法,我这段时间好好钻研一番,若是没法做到,那便不去了。”

他没有炼气传承,即便是一般的炼气手段,都不具备。炼气士居家旅行必备的隐藏气机手段,几乎每一派都有,但是他就是不会,只能自己研究了。

“最后,鬻熊想要问考君一个问题?”

“楚君请讲。”

“瑶台一脉,也有种种神灵,考君这一道祭祀的,又是哪位神灵呢?”

第十六章 法传二徒自兹去,欲往灵山试剑锋

姬考听到楚君鬻熊问自己所信奉的神灵,他轻笑一声,指着高空:“我不信奉神灵,真要祭祀的话,那便是一位星神吧。”

“星神?”鬻熊脸上颇有奇怪,在诸天神灵之中,确实有几位不凡。

长庚、勾陈、荧惑、天狼等等,都是极为强大的神灵。

但是瑶台一脉,似乎没有听说有祀奉星神的。

他见到姬考似乎不愿意多说此事,便也没有继续再问。

毕竟他不是瑶台一脉传人,不可能尽知其中隐秘。

“过几日我便要出发去灵山了,考君是和我一起过去,还是自己一人动身。”

姬考想了一想:“考还是一人前去吧。”

如今他还要抽时间研究一门隐匿气机之法,以免被人窥破炼气士身份。

另外,芈蓬与风玄两人,对于种种引气之法,已经算是熟练了。

自己完全可以将由武道而出的导引炼气法,传给他们两人。

鬻熊闻言,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他这番过来,也即是为了告知这一消息,并没有其他要事。

鬻熊走后,姬考看着自己两位徒弟,也没有说话。

蓦然一动,朝着他们两人眉心,各自一点。

种种关于武道站桩导引的法门,甚至是后续如何引气,内外交感以洞真的方法,全部都蕴含其中。

这种传法,其实是极为耗费心力的,但是却又一桩好处。

很多言语难以形容的东西,都可以直接展示在传人的心间。

姬考点了这两指之后,便对他们说道:“你们两个,好好参悟这武道法门,以及桩功养神,导引炼气之法,要有什么不明白的,趁着我还在楚地,可以给你们答疑解惑。”

而后,他便留下两个孩子,自己先回到神庙之中,定坐于神秘石像之下,体悟五行气机的变化之妙。

······

这段时间,北至荒原,西到羌戎,南达诸越,东出夷海,各地的巫祝,都已经得到了灵山传出的消息了。

巫道论神之会,即将再一次开始。

各道巫祝法脉,都派出了人手,赶赴灵山,准备半年后的盛会。

对于巫祝们来说,巫道论神,可是远胜于任何事情的大事。

东夷众巫,甚至将大好局势都暂时放下了,最为强大的一些巫,都在修行炼法。

这也让刚刚登上帝位没有几年的商帝帝乙,得到了喘息之机。

先帝文丁,虽然将戎狄的事情,借助姬周与西部炼气士之力,算是解决了。

但是东夷却在这十年,发展越加壮大了。

帝乙一即位,东夷的攻势就如同水火一般,片刻不息。

这种时候,让本来想要找巫祝好好算账,为死因不明的先帝报仇想法都压下了。

大敌当前,不宜内斗。

即便这样,还是被东夷步步紧逼,白帝少昊出生的穷桑之地,又重新落到了东夷手中。

当然,对于东夷来说,这是收复穷桑故地。

穷桑对于东夷的地位,就像有熊之墟对于中原一样。

白帝少昊,虽然是黄帝之子,但是他在东夷的地位,却比黄帝还要尊贵。

不仅东夷与殷商的争斗稍稍平息,其他地方,荆楚与百濮,也进入了休战阶段。

类似的地方,还有姬周与戎狄,百越与三苗,纷争也趋于平缓。

可以说一次巫道论神之会,无意中带给了天下短暂的安宁。

······

神庙之中,姬考全身,气血汩汩而流,旺盛之极。

旁边的芈蓬与风玄,只感觉自己的师尊,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相貌没变,体格没变,但是气质却是大变。

就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智者,陡然间成为了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这种变化,还真是让芈蓬与风玄两人吃惊。在他们旁边,刚刚从睡眠之中醒过来的老鳖,也是啧啧称奇。

此时在他眼中,姬考浑身气机收敛,已经看不出半点炼气士的模样,俨然就是一位巫祝了。

灵魂与天地之间,隐隐有着一种联系,如同本来就该是一体一样。

这分明就是巫祝之道,已然稍有成就才能做到的。

而他浑身气血,却又是古怪之极,很像是老鳖曾经见过的炼体之人的手段。

这种修行之法,在中原之地已经少见,唯有百越三苗,还有这一脉流传。

相比炼气之术,炼体之术确实更难成就一些。

反倒是这种法门,传到妖类以后,成就了好几位天妖。

虽然说此法本来就是参考妖类而来,但是人族推陈出新,种种变化,妖修都没有想到。法门外传,让不少妖族由此受益。

姬考定视自身,种种气机,完全收敛于气海,而后灵魂之中,巫力流淌全身。

他心中一动,让巫力引导气血而行,弥漫全身。

仅仅是行功一周天,有一种自己气力增加不少的感觉,这让他欣喜无比。

于是,他不断如此运行,一直等到将巫力全部耗尽之后,才不得不停止。

巫力增长,乃是养神而来,神入魂中,自然而成巫力。那些足以称巫之辈,便是已然神魂合一,巫力生生不息。

这种境界,便如炼气士通神,气境与灵魂合而为元神。

是以巫祝有巫之称,炼气士通神之人,都可以长生久视,无寿元之忧。

姬考睁开双眼,看着旁边的芈蓬与风玄两人,不由露出了微笑。

仅仅三月时间,他们已经将站桩与导引之法,初步掌握了。

便是姬考不在,也能以此法修行,让他这个当师父的,满意不已。

“我修行时日,也并不算长,不过十五年左右,虽然曾经得过一些机缘,也在殷商典藏室之中,看过一些典籍。”

“但是,我却没有任何炼气士法脉传承,一切修行,可以算是博观而约取,而稍有成就。”

“感玄之境,我曾见过种种法,都一一传授你们了。桩功与导引,更是我如今修行的根基,你们如今也已经掌握。”

“洞真之道,乃是气机神通演化之道,我如今也才入门没几年,一切神通,都是自悟自修,皆不完善,无法相传。”

“平生所学,也就还有剑术与雷法,可堪一用。不过剑术乃是自行练成,养剑之法,是彭祖所传的赤松子祖师的法门,你们能养成何等剑术,便看你们自身;雷法我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暂时无法相传,未来有机会再说。”

“两年时间,可以说能教给你们的,都已经教了。未来的路,需要你们如我一般,自悟自修,走自己的修行之路。”

“不过还好,你们各有缘法,龙道之法与玄武之法,都是万千修行之人,可望不可及的东西。既然已经接了,便好好利用起来。”

“所修所行虽然应该是自己之道,但是他人之道,若有可取之处,千万不要迟疑。”

“如今我隐匿气机之术已成,正是你我师徒分别之时。”

芈蓬与风玄,心中虽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仍然是伤感不已。

“师尊,将来我们要是去找你,该怎么找?”

芈蓬忽然向姬考问道,按照姬考所说,他应该出灵山之后,不会再回蜀地了。

“去姬周吧,要是我没有要事,应该就呆在岐山之中。”

说起姬周,姬考也是思念不已,这两年要不是因为老鳖和这两个孩子,他早便回去了。

离开十余年,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说来也是奇怪,楚地之中这两年,几乎没有中原之人路过,连一些消息他都没有机会打探。

“老鳖,你是和我同去灵山,还是另有打算。”

两年时间,老鳖虽然没有恢复实力,但是也足以自保了。

“我不去了,就在楚地之中,顺便照看一下芈蓬与风玄这两个小子吧。”

老鳖知道自己的情况,跟着去灵山,也帮不了姬考什么,甚至要有战斗,还可能拖后腿,不如就呆在楚地。

姬考点点头:“这样也好,来日有机会,我们再会。“

他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这一句话说完之后,浑身气机荡动,脚下一道金光纵起,便从这神庙之中离开。

而后,只留下这一鳖两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暗自出神。

“你们好好修行吧,你们师尊像你们这般修为的时候,已然孤身在蜀地,受尽种种磨难。”

“如今天下将变,以他的性子,早晚会卷入变局之中,希望你们未来能够帮上他。”

芈蓬与风玄闻言,都默默点头,眼神坚毅,望着远方。

······

姬考从楚地出来之后,并未着急去往灵山,毕竟还有三个月时间,足够让他慢慢赶路了。

他又不像鬻熊,需要早点去灵山之上,与各方巫祝交好,以便未来有机会相互帮助。

他一介炼气士,去的越早,被人发现可能性越大,还是等到论神之会来临前,众人无暇他顾,他才好浑水摸鱼,一试剑锋。

来到大江之边,忽然想起自己当初从骊山沿着大河顺流而至殷商的往事,不禁脸上微微一笑。

然后他很快造出一叶扁舟,脚踏扁舟,来到大江上面。

心中想着,一叶扁舟逆流而上,也挺有意思的。

然而,他才刚刚来到江面,顿时就发现了一件令他略微尴尬的事情。

江面之上,已经有人在做和他一样的事情了。

一张小小竹排,正乘风破浪,逆流而上。

第十六章

姬考听到楚君鬻熊问自己所信奉的神灵,他轻笑一声,指着高空:“我不信奉神灵,真要祭祀的话,那便是一位星神吧。”

“星神?”鬻熊脸上颇有奇怪,在诸天神灵之中,确实有几位不凡。

长庚、勾陈、荧惑、天狼等等,都是极为强大的神灵。

但是瑶台一脉,似乎没有听说有祀奉星神的。

他见到姬考似乎不愿意多说此事,便也没有继续再问。

毕竟他不是瑶台一脉传人,不可能尽知其中隐秘。

“过几日我便要出发去灵山了,考君是和我一起过去,还是自己一人动身。”

姬考想了一想:“考还是一人前去吧。”

如今他还要抽时间研究一门隐匿气机之法,一面被人窥破炼气士身份。

另外,芈蓬与风玄两人,对于种种引气之法,已经算是熟练了。

自己完全可以将由武道而出的导引炼气法,传给他们两人。

鬻熊闻言,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他这番过来,也即是为了告知这一消息,并没有其他要事。

鬻熊走后,姬考看着自己两位徒弟,也没有说话。

蓦然一动,朝着他们两人眉心,各自一点。

种种关于武道站桩导引的法门,甚至是后续如何引气,内外交感以洞真的方法,全部都蕴含其中。

这种传法,其实是极为耗费心力的,但是却又一桩好处。

很多言语难以形容的东西,都可以直接展示在传人的心间。

姬考点了这两指之后,便对他们说道:“你们两个,好好参悟这武道法门,以及桩功养神,导引炼气之法,要有什么不明白的,趁着我还在楚地,可以给你们答疑解惑。”

而后,他便留下两个孩子,自己先回到神庙之中,定坐于神秘石像之下,体悟五行气机的变化之妙。

······

这段时间,北至荒原,西到羌戎,南达诸越,东出夷海,各地的巫祝,都已经得到了灵山传出的消息了。

巫道论神之会,即将再一次开始。

各道巫祝法脉,都派出了人手,赶赴灵山,准备半年后的盛会。

对于巫祝们来说,巫道论神,可是远胜于任何事情的大事。

东夷众巫,甚至将大好局势都暂时放下了,最为强大的一些巫,都在修行炼法。

这也让刚刚登上帝位没有几年的商帝帝乙,得到了喘息之机。

先帝文丁,虽然将戎狄的事情,借助姬周与西部炼气士之力,算是解决了。

但是东夷却在这十年,发展越加壮大了。

帝乙一即位,东夷的攻势就如同水火一般,片刻不息。

这种时候,让本来想要找巫祝好好算账,为死因不明的先帝报仇想法都压下了。

大敌当前,不宜内斗。

即便这样,还是被东夷步步紧逼,白帝少昊出生的穷桑之地,又重新落到了东夷手中。

当然,对于东夷来说,这是收复穷桑故地。

穷桑对于东夷的地位,就像有熊之墟对于中原一样。

白帝少昊,虽然是黄帝之子,但是他在东夷的地位,却比黄帝还要尊贵。

不仅东夷与殷商的争斗稍稍平息,其他地方,荆楚与百濮,也进入了休战阶段。

类似的地方,还有姬周与戎狄,百越与三苗,纷争也趋于平缓。

可以说一次巫道论神之会,无意中带给了天下短暂的安宁。

······

神庙之中,姬考全身,气血汩汩而流,旺盛之极。

旁边的芈蓬与风玄,只感觉自己的师尊,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相貌没变,体格没变,但是气质却是大变。

就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智者,陡然间成为了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这种变化,还真是让芈蓬与风玄两人吃惊。在他们旁边,刚刚从睡眠之中醒过来的老鳖,也是啧啧称奇。

此时在他眼中,姬考浑身气机收敛,已经看不出半点炼气士的模样,俨然就是一位巫祝了。

灵魂与天地之间,隐隐有着一种联系,如同本来就该是一体一样。

这分明就是巫祝之道,已然稍有成就才能做到的。

而他浑身气血,却又是古怪之极,很像是老鳖曾经见过的炼体之人的手段。

这种修行之法,在中原之地已经少见,唯有百越三苗,还有这一脉流传。

相比炼气之术,炼体之术确实更难成就一些。

反倒是这种法门,传到妖类以后,成就了好几位天妖。

虽然说此法本来就是参考妖类而来,但是人族推陈出新,种种变化,妖修都没有想到。法门外传,让不少妖族由此受益。

姬考定视自身,种种气机,完全收敛于气海,而后灵魂之中,巫力流淌全身。

他心中一动,让巫力引导气血而行,弥漫全身。

仅仅是行功一周天,有一种自己气力增加不少的感觉,这让他欣喜无比。

于是,他不断如此运行,一直等到将巫力全部耗尽之后,才不得不停止。

巫力增长,乃是养神而来,神入魂中,自然而成巫力。那些足以称巫之辈,便是已然神魂合一,巫力生生不息。

这种境界,便如炼气士通神,气境与灵魂合而为元神。

是以巫祝有巫之称,炼气士通神之人,都可以长生久视,无寿元之忧。

姬考睁开双眼,看着旁边的芈蓬与风玄两人,不由露出了微笑。

仅仅三月时间,他们已经将站桩与导引之法,初步掌握了。

便是姬考不在,也能以此法修行,让他这个当师父的,满意不已。

“我修行时日,也并不算长,不过十五年左右,虽然曾经得过一些机缘,也在殷商典藏室之中,看过一些典籍。”

“但是,我却没有任何炼气士法脉传承,一切修行,可以算是博观而约取,而稍有成就。”

“感玄之境,我曾见过种种法,都一一传授你们了。桩功与导引,更是我如今修行的根基,你们如今已经掌握。”

“洞真之道,乃是气机神通演化之道,我如今也才入门没几年,一切神通,都是自悟自修。”

“平生所学,也就还有剑术与雷法,可堪一用。不过剑术乃是自行练成,养剑之法,是彭祖所传的赤松子祖师的法门,你们能养成何等剑术,便看你们自身;雷法我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暂时无法相传,未来有机会再说。”

“两年时间,可以说能教给你们的,都已经教了。未来的路,需要你们如我一般,自悟自修,走自己的修行之路。”

“不过还好,你们各有缘法,龙道之法与玄武之法,都是万千修行之人,可望不可及的东西。既然已经接了,便好好利用起来。”

“所修所行虽然应该是自己之道,但是他人之道,若有可取之处,千万不要迟疑。”

“如今我隐匿气机之术已成,正是你我师徒分别之时。”

芈蓬与风玄,心中虽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仍然是伤感不已。

“师尊,将来我们要是去找你,该怎么找?”

芈蓬忽然向姬考问道,按照姬考所说,他应该出灵山之后,不会再回蜀地了。

“去姬周吧,要是我没有要事,应该就呆在岐山之中。”

说起姬周,姬考也是思念不已,这两年要不是因为老鳖和这两个孩子,他早便回去了。

离开十余年,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说来也是奇怪,楚地之中这两年,几乎没有中原之人路过,连一些消息他都没有机会打探。

“老鳖,你是和我同去灵山,还是另有打算。”

两年时间,老鳖虽然没有恢复实力,但是也足以自保了。

“我不去了,就在楚地之中,顺便照看一下芈蓬与风玄这两个小子吧。”

老鳖知道自己的情况,跟着去灵山,也帮不了姬考什么,甚至要有战斗,还可能拖后腿,不如就呆在楚地。

姬考点点头:“这样也好,来日有机会,我们再会。”

他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这一句话说完之后,浑身气机荡动,脚下一道金光纵起,便从这神庙之中离开。

而后,只留下这一鳖两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暗自出神。

“你们好好修行吧,你们师尊像你们这般修为的时候,已然孤身在蜀地,受尽种种磨难。”

“如今天下将变,以他的性子,早晚会卷入变局之中,希望你们未来能够帮上他。”

芈蓬与风玄闻言,都默默点头,眼神坚毅,望着远方。

······

姬考从楚地出来之后,并未着急去往灵山,毕竟还有三个月时间,足够让他慢慢赶路了。

他又不像鬻熊,需要早点去灵山之上,与各方巫祝交好,以便未来有机会相互帮助。

他一介炼气士,去的越早,被人发现可能性越大,还是等到论神之会来临前,众人无暇他顾,他才好浑水摸鱼。

来到大江之边,忽然想起自己当初从骊山沿着大河顺流而至殷商的往事,不禁脸上微微一笑。

然后他很快造出一叶扁舟,脚踏扁舟,来到大江上面。

心中想着,一叶扁舟逆流而上,也挺有意思的。

然而,他才刚刚来到江面,顿时就发现了一件令他略微尴尬的事情。

江面之上,已经有人在做和他一样的事情了。

一张小小竹排,正乘风破浪,逆流而上。

抱歉,传重复了一章

各位不好意思,网络卡了,多传了一章草稿。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明天找编辑删掉。听说删除章节之后会退款的,我也不清楚,明天确认一下。

带来不便,还请见谅。

会说忘言,敬上。

《诸夏纪》抱歉,传重复了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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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晚上别等了

各位好,剧情卡住了,四个小时只写了一千字,大家别等了。我也不确定半夜发出来,还是要等到明天,抱歉。

《诸夏纪》卡文,晚上别等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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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谈水道太一何在,争水君前路不通

江心竹排之上,是一位美艳绝伦、温婉娴雅的宫装女子。

她站在竹排之上,嘴角笑意盈盈,看着两岸风情。

然而,当她看到姬考的时候,嘴角也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姬考那一叶扁舟,同样已经来到了江心,他朝着这位宫装女子微微拱手,以示见礼。

宫装女子微微一笑,也和他一样,拱手一礼。

“去灵山?”

这女子的声音温柔之极,让人听了很是舒服。

姬考点点头:“你也是吗?”

“不错,不妨同行?”

姬考再一点头道:“姬考,见过女君。”

“我名姜瑶。”

相互通名之后,便是一阵默然。

姬考并不是喜欢无谓言辞之人,有这些时间,他还不如多修行一段时间。

旁边的姜瑶,似乎也话不多。

两人就这样,一人乘竹排,一人乘扁舟,默默逆着大江而上。

与人同行,姬考自然不好将同伴置之不理,埋头修行。

但是,两人初识,他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曾经种种搭讪之法,此时回想,却又十分遥远。

“女君以为水之道如何?”

想了好久,姬考最终还是决定,与这位明显也是修行中人的女子,探讨一下修行之道,以作试探吧。

姜瑶似笑非笑看了姬考一眼,抿嘴说道:“水为智者所宗,山为仁者所祖,上古神灵帝君,所出皆不离于山水。”

“愿闻其详。”

姬考没有想到,自己随便一问,这女子竟然就说出这么大气魄的一句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便继续请教。

“青帝居河洛而演图书,东君居东海而照天下。炎帝生于姜水,黄帝居于姜水,则中原肇始;白帝起于海滨,黑帝生于江源,则四方宾从;禹王治水,则九州攸同。”

“瑶君所言大善,水是万物之源,文明之始。”

从人族兴起到现在,都是逐水而居,人族文明,起兴于水,一点都不过分。

“文明之始好说,不过以你的境界,也能谈万物之源吗?”

姜瑶目光微动,露出一丝古怪笑意。

万物之源,往大了说是天地混沌初开,往小了说也是个人修行根本,便是她如今的境界,都不敢妄谈,更何况姬考呢?

姬考顿时一怔:“为何不能谈?”

水是万物之源,这是他之前烂熟于心的一句话,难不成竟不能说吗?

姜瑶眉梢一动,如山之起伏一般:“索性无事,便听君讲讲,万物之源头是如何?”

说来也是奇怪,包括她的父亲在内,所有的神道帝君,从来没有人谈过天地混沌初开,万物生成源头是何等样子。

如今碰到姬考这么有意思的人,不妨听听他的说法,缘何水是万物源头。

姬考此时,也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自己说水是万物之源,不过是说万物离不开水,并没有万物的源头之意。

但是姜瑶问起,他也能找到说法,笑着道:“太一生水,水生万物。”

这话说出之后,姜瑶便觉得玄奇不已,忙道:“请君细说。”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

其实按照姬考的想法,是想将单细胞生物从海洋进化成人类那一套说出来的,不过这种东西,只适合让他自娱自乐。

在这个神灵存世的世界,当真这样说,恐怕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想到这里,姬考心中也有些悠然神往,天地初开,万物初始,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本来以为,这该是一个盘古开天辟地而出的世界。

但是他自从踏上修行之路以后,便从来没有听说过盘古之名。

不过这也正常,盘古之名,源于百越,中原甚至四方蛮夷都没有这种说法。

而百越与中原,言语不通,他们所称盘古,到底如何,姬考也不能明了。

据他所知,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一直到三国之时,才在中原之地逐渐成型。

至于他所说的太一生水,反而是更早的创世神话。

而且这种创世神话,不仅九州如此,他所知的许多文明,皆有类似之言。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这是一种创世传说。

“天之高兮,既未有名。厚地之庳兮,亦未赋之以名。始有潝虚,是其所出。漠母彻墨,皆由孳生。大浸一体,混然和同。无纬萧以结庐,无沼泽之可睹。于时众神,渺焉无形。”

这又是一种创世神话。

更不用说,埃及的太阳神由远处之水而出,北欧神灵由寒热交替的海沟孕育。

姜瑶听了姬考之言,倒是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她忽然问道:“太一生水,太一何来?”

既然你说是太一生水,然后生出万物的,那太一从何而来?

姬考顿时一笑,回答这个问题,他可以扯个不停了:“太一者,恒常恒在者,道也······”

他也不知道,明明是问修行的,怎么说起这种云里雾里,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

“好了,你也不必要没事找事,想要修行便好好修行吧。”

姜瑶忽然摆了摆手,打断姬考的话,不再理会姬考,独自一人观赏江景。

姬考一愣,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没事找事?果然,他就注定了要做一个无聊的人。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姬考便心安理得,盘膝坐在扁舟之上,以太阴水力,御使扁舟慢慢向前。

然后,巫力运转,开始搬运周天气血。

马上要与众巫争锋,不多的时间,还是多习惯一下,这巫道与武道相合的东西。

姜瑶看着姬考,面色复杂,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之人。

他认识姬考,甚至永远难以忘却。

不管是谁,无论是神灵还是人类,甚至任何生灵,都不可能忘掉一个,将自己劈成两半的人。

姜瑶虽然明白,姬考那一剑劈出,情有可原,甚至还是在她父亲相助之下劈出的。

然而在她心中,却还是难以放下。

她刚刚在云梦泽中,借助自己父亲留下的力量,重新塑造了自身神力,便想着去往灵山主峰,重掌灵山山神之位。

刚刚出发不久,便无意之中看到,姬考在准备扁舟,似乎也是要去灵山。

她心神一动,以神力在姬考之前,便做出了一个竹筏,抢在姬考之前,出现在江面上。

对于此人,她心中既有怨念,但是同样不乏好奇。

两年多前,劈开灵山,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但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也要有谁来做。

为什么一定是这位名叫姬考的青年?

自己父亲是何等身份,离开云梦泽之前,还特意关注了一下他。姜瑶觉得,这个人的来历,或许并不简单。

因此,她索性跟在姬考旁边,慢慢观察一番。

······

两人一乘竹筏,一乘扁舟,就这样慢慢悠悠,逆着大江往上。

楚地到灵山,并不算特别远的距离,被他们走了一月有余。

然而就在快要到灵山众巫所在之时,苍莽大江之上,江水震荡,狂风大浪不断涌起。

这风浪之大,也就比上次姬考劈开灵山,浩瀚洪流翻滚而下的时候,稍微小一点。

他们两人,远眺灵山之地的风浪,也觉得心惊不已。

不过这风浪虽大,却始终在灵山所夹的大将之上翻滚,并没有冲出江道的趋势。

“这是何故?”

姬考忍不住惊疑起来。

要是整个大将浪潮翻滚,特可以理解为洪患将至。但是这只有灵山主峰所在这一段,却出乎他的理解了。

旁边的姜瑶,则目光渊深,看向风浪之处。

此刻在她身上,一股浩大的神威显现,双目如有光芒,温婉的容颜,现出凛凛之威,俨然一位久掌权柄的大人物。

姬考在他旁边,也暗自心惊:“这与自己同行的伙伴,似乎是一位大人物啊。”

许久之后,姜瑶才恢复了温婉的样子,目中稍微有些疲惫。

她看着姬考说道:“考君,我们看来要走陆路了,前方之处,有神灵之争,不便同行。”

姬考点头说道:“考无所谓,水路陆路,都可同行。只是不知,这是何方神灵在争斗,可否告知?”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大江黑水的奇相神女,与中游的敖乾龙君,正在夺大江水力,争水君之位。”

“你所见的狂风巨浪,都是他们神力相击,而后掀起的。他们两位,都是懂分寸的神灵,不会影响众生的。”

说话之间,两人便已经上了岸,准备沿着陆路去往灵山主峰。

“瑶君,你也是神灵吧?”

忽然,姬考向旁边的姜瑶,问出了这个问题。

刚刚那种气势,非神灵确实难以展现出来。

姜瑶微微一笑:“略通一些神灵之法,不过却是一位小小的山神,不足挂齿。”

姬考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但是不知何故,心中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考君,此地乃是武罗钟离山,有一位我的旧友居于此地,可愿意一同去拜访一番?”

“自然可以。”

想到距离巫道论神还有一月多时日,姬考本就打算到附近走走,便没有拒绝姜瑶的邀请。

第十八章 山水之间,有女如玉射白虎

大江之南有夷水,夷水近入江之地,有山,为武落钟离山。

姬考听过武落钟离山,也知道这是巴人的祖山。巴人乃是太昊伏羲氏部族之后,很早之前便来到了此地。

“武落钟离山之中有五峰,分别是巴人五姓的先祖所居。后来巴廪为君的时候,五姓合一,建立巴国。”

“后来他们便迁出武落钟离山,在灵山主峰附近立下了巴国。唯有每年大祭的时候,才会来这武落钟离山祭祀。”

“这座是郑氏祖居之峰,灵山十巫之中,巫真便是由此峰而出。”

“这座是相氏祖居之峰,其先祖巫谢同样列入了如今的灵山十巫。”

“这两座相对的山峰,便是樊氏、瞫氏先祖所居,他们祖上,也出过不凡的巫祝,但是却已经殒落了。”

“最后这座最高的山峰,则是巴氏祖上所居,他们的祖上,有灵山十巫之中的巫盼,也有巴国第一位君主,后廪。”

廪君乃是与禹王近乎同时代之人,因夏君称后,所有廪君也有后廪之称。

姜瑶对于武落钟离山,似乎极为熟悉,一路上,给他不断介绍。

看完武落钟离山五峰,他们继续沿着夷水往前行去。

忽然,姜瑶目光一动,直接伸手拉过姬考。然后姬考只感觉一阵气机在周围晃动,他便陷入一片软绵绵湿润润的境地之中。

姬考环视四周,却发现他与姜瑶两人,都出在一片布帛之中。

这上面秀满山川纹路,更有云雨图案的布帛,看起来充满了美感。

“我们这是?”

姬考心生疑惑,想着姜瑶问道。

姜瑶轻声一笑:“不要说话,等着一会看好戏。”

姬考仍然是不明就里,但是姜瑶却没有继续说话,手指朝着这布帛一指,顿时眼前露出了一道细缝。

透过细缝,姬考可以清楚看到,这是一个婀娜曼妙的背影,站在夷水之旁。

仅仅是一个背影,姬考便能从此看出无限的美好。

就是不知道,这个背影的主人,又该是一位何等惊艳的女子。

然而不知为何,姬考看着这背影,蓦然间竟有一丝伤感涌起。

这种感觉一出现,姬考顿时心中一惊。

他虽然做不到太上忘情,但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已经勉强可以达到。

炼气士看惯众生百态,一切情绪发于自身,而不受外物影响,本是理所当然的。

姬考虽然年幼,但是机遇奇特,自觉可以勉强超然物外。可是眼前这女子的背影,竟让他心生忧伤,这由不得他不重视。

姬考连忙反观自视,体察内心,发现并没有异样,这才重新看向了外面。

这次再看,他目光幽深,却与刚才不同了。

以观境之法观人,视而不见,存而不论。

这个背影曼妙的女子,依然在他眼中,但是却无法影响他分毫。

这种观法,乃是他平时洗心入定观看自己气境之时,才用到的。自己都没有想到,平时也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看人。

姜瑶看着姬考这种变化,眼中也不由露出赞叹。

姬考性子随和,但凡不是与他本心相抵触的,他都是随遇而安。是以姜瑶自见他开始,只觉得他虽然沉默少言,但是却温和雅致,便如世间君子一般。

这一刻她见到姬考的眼神,却心生异样。这种眼神,渊深如泉,平面如镜,仿佛间又能法照万物。

这还真是一个修行炼气士之法的修行种子啊。

她不像洛神宓妃,居于洛水之中,若非大羿缘故,都不像了解修行之道。

姜瑶可是自幼便钻研过种种修行之法的,感应姬考气机,竟与她早年见过的那些强大炼气士,似乎如出一辙。

执于己道,绝不愿意受外物影响。

事实上,任何修行者都有这个特点,但是却又以炼气士最为突出。

这也是修行前路所决定的,法相修行,有天妖为参照;巫祝修行,有天妖为指引;神道修行,更是诸位帝君在前。

唯有炼气士,踏上此路,便已经无路可退,前路险绝,也没有谁的道路能作为宗旨,只能自己去走出来。

但凡能够走出来的,都是强大无比之人。

她正思考之时,忽然之间,有一声响彻山陵河谷的巨吼之声传来。

吼声巨大,响彻于山水林间,那些静谧之中的飞禽走兽,甚至水底游鱼,都被这一声吼所惊,在山林水底乱窜。

姬考也被这吼声所惊,举目望去,却发现在远处山峰之上,有一只白虎。

这白虎体型极为巨大,便像是一个小山坡一般,由远及近,似乎在虚空之中点了两下,便来到了面前。

白虎隔着夷水,站在哪个婀娜女子的正对面。

“这是一只已经修行登天的白虎。”

姜瑶一句话,让姬考顿时一愣。

他看出来了,眼前这是一只白虎,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只迈出了登天之境的白虎。

而后,他又想到了一事。

姜瑶一眼便能看出这只白虎的实力,那她自己呢,恐怕也不会在这白虎之下了。

略通一些神灵之法,不过是一位小小山神,什么时候,迈出登天之境的修行者,已经这么谦虚了。

······

那婀娜女子见到白虎出没,手中霎时便多出了一把长弓,长弓黝黑,在夕阳之下,显得颇为冷厉。

“你竟然还敢来夷水?”

这女子的声音传来,沙哑无比,浑然没有背影的美好。

但是她的声音之中,有着一种似乎难以掩盖的恨意,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而出。

白虎没有说话,虎目看着她,眼神之中,似乎不见任何感情。

“怎么,当初只是破灭了我的肉身,留下了我的神魂,现在后悔了吗?”

婀娜女子一边说,一边将一根赤红色的箭矢,安在自己的弓弦之上。

白虎仍然是没有说话,但是却缓缓朝着这边走过来。

“你如今修为是要比以前高了,已经迈出了登天之境,要是不来夷水,我还奈何不了你。但是已经来了,便不要走了。”

婀娜女子沙哑的声音,音调忽然抬高了不少,任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之中的激动。

夷水之中,浪头卷起,水脉之力蓄势待发。

白虎看着这女子,没有感情的眼神,忽然之间出现了一丝忧伤。

这忧伤来得快,也去得快,但是仍然被姬考看在了眼力。

然后,它纵身一跃,张牙咧嘴,朝着婀娜女子扑去。

面目之中,凶相毕露,狂风从四周卷起,同时朝着这婀娜女子聚拢,仿佛要将她困在中间。

云从龙,风从虎,而白虎一脉,五行之中属金,四象之内却是属风。

凌厉的金风,将婀娜女子的衣衫吹得飘忽不定。

她冷笑一声:“好啊,终于还是动手了。”

她微微一侧身,然后举弓拉弦。

也就是她这一侧身,姬考终于看到了她的面目。

那是如同白玉一般的白,也是如雪一般的白,温润而又纯洁,但是目光之中,却带有一抹猩红。

赤红色的长箭,离弦而出,像是一道赤色闪电,朝着白虎而去。

白虎见到这如赤电一般的箭矢,居然在空中停了一下,而后脸上露出了笑意。

嘴角微抿,胡须微翘,虽然是虎,但是姬考分明可以看出,这便是笑。

白虎看着这箭矢,没有躲避,反而将前胸挺起,并换了一个更合适的姿势,闭目等着这箭矢射来。

呲!

这是箭矢射入白虎身体的声音,一道鲜血溅起,落入这夷水之中。

一箭直入白虎心窝。

然后白虎退回了夷水的另外一侧,卧倒在地,痛苦的痉挛,全身抖动不停。

这婀娜女子见到这一幕,白玉一般的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第一箭就能射中对方。在她身上,还有好几支箭没有出手。

如今见到这白虎被射中,在河对面极为痛苦的模样,她本就如白玉一般的脸上,仿佛就更白了。

这是一种煞白,没有光泽,也没有血色。

“好厉害的一箭,不愧是扶桑木的枝干所削成的箭矢。五行之中,以火克金,乃是对付我们这一脉的好东西啊。”

这白虎忽然说出话来,这是它过来之后,第一次说话。

而后,白虎的身形,逐渐变得虚幻起来,像是透明的法相一般。

法相之中,露出了一个老者,一个头发花白,身形都有些伛偻的老者。

他的缓缓站直了身子,手中拿着这根赤红色的长箭,看着夷水对面的女子,悠然一叹。

“我巴廪一生,上无愧于天地祖宗,下无愧于子孙臣民,一生行事,心中有愧者,唯有你一人。”

“当初我为了离开此地,射你一箭,崩毁你的肉身,只剩下神魂,神灵之道,登天便是你的极限了。”

“如今也受你一箭,从登天之境跌落法相之境,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

“我听说东夷之中,鬼伯大人从鬼修之法中,找到了没有肉身修行神道的前路。你若是还想有所进益,不妨去东夷求教。”

“你我二人恩怨纠葛,情孽错杂,如今,可算是结束了吧。”

老者说完这话,眼角之中,竟有一滴浊泪滴落。

而后,他背过头,迎着夕阳,朝着远方走去,头也不再回了。

“结束,你想得美,你射我的箭,我还给你了,但是你伤我的心,却又该怎么还?”

这个女子嘶哑的声音,在后面大声叫着。

但是那个老者,丝毫没有回头,脚步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向前。

夕阳之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夷水之中闪烁。

而他身上溅出的血液,已然被夷水之中的游鱼,尽数吞尽。

第十九章 廪君抉择,巫祝欲立教于巴

这面如白玉,声音沙哑无比的女子,竟直接在夷水旁边,呜咽起来了。

她的声音极为难听,但是其中的悲戚,却让旁人听了,都感觉心酸。

“盐水姐姐,不要难过了。”

姜瑶忽然收起这件绘满山川云朵纹路的布帛神器,走到了这婀娜女子的身旁。

听到姜瑶的称呼,姬考顿时一阵恍然。

没想到是她,盐水女神。

他在楚地之中,曾听楚人讲起巴人的传说,便有这位盐水女神的故事。

当初武落钟离山下,巴人五部族合一,务相成为巴人第一位君主,称廪君。

为求部落的生存发展,廪君乘坐自制的雕花土船,率众沿夷水而上,想要择地而居,与盐水部落女神相遇。

所谓夷水,便就是盐水了。

盐水女神对年少英俊的廪君一见钟情,于是软语温存,一片热情真诚相挽留:“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

廪君见到盐水女神,同样心慕,并与她发生了感情。

但是理性之下,廪君考虑到部落之间生存利益的争夺,没有答应留下来。巴人乃是男子为君,盐水部落乃是女子为君,若是在一起,早晚会有冲突。

然而这位盐水女神,实在太喜欢廪君了。为了他,几乎已经不惜一切。

入夜,盐神来到廪君船上,与之共宿。

天明则化为荧荧一飞虫,麇集万千同类,如云如阵,昏天蔽日,使廪君莫辨东西。

这样过了七天七夜,廪君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终于心生一计,差人将一缕青色丝线作为定情之物赠给盐神,要她系在身上,表示两人永相合好。

盐神欣然同意,当她在此变成飞虫,与万千同类聚在一起的时候。

廪君站在一块向阳的坡石上,照着青丝一箭射去,正中盐神。

天地于是豁然开朗,盐水女神肉身崩灭,难以再阻挡他们。

而巴人则一路西去,在灵山主峰附近,安定了下来,建立城邑。

廪君为怀念那位女神,便将巴人的第一座城邑,命名为夷城。

既然这位女神,是盐水女神,那么那位老者,就是当初的那位廪君了。

听闻他死后化为白虎,看来并不是死后所化,而是生前以图腾之法登天,成就白虎图腾了。

“瑶姬妹妹,你来了啊。”

见到有外人过来,盐水女神便止住了哭泣,但是脸上的悲戚,却难以止住。

“还是和以前一样,见面之前,要偷偷看笑话。”

换做是以前,她肯定要调侃姜瑶一番,但是现在,她却只是苦笑了一声。

笑容之中,的确触目可见苦涩。

姜瑶没有与盐水女神调笑的意思,正色说道:“姐姐现在去巴国,说不得还能见到巴廪最后一面。”

“什么意思?”

盐水女神听了这话,脸上现出一丝惊色。

姜瑶摇头一叹:“姐姐久未去巴地,也不想听任何巴人的消息。却不知道,巴地已然发生了大变。近三年之前,我还在灵山的时候,巴方已然是群巫乱政,君位不正,祸起宗室之内了。”

“巴廪已然登天,不能再管人世间的事情了。他当初痛苦不堪,曾找我聊过几次,经常问我,要是我父亲遇到这些事情,会怎么办?”

“可惜后来我遭逢意外,离开灵山,去往了云梦泽。”

说起遭逢意外的时候,姜瑶还往姬考看了一眼。

姬考看到她的目光,顿时心中一动,若有所思起来。而后,神色之中,难得有了一丝尴尬。

姜瑶的身份,听到她说这么多话,姬考也大概猜出来了。

她恐怕就是那位炎帝之女,灵山神女瑶姬了。

姜瑶没有理会姬考的神色,继续对盐水女神说道:“他如今来找你,借你的杀伐之箭,将自己的登天之路崩断,想来是做出决定了。”

盐水女神听完,看着远方,脸上的表情复杂无比,仇恨、思念、不舍、爱恋,各种感情杂糅,恐怕就连盐水女神自己,都难以说出此时的心情。

站立了许久,她不知道想到什么了,慌不择路,匆匆朝着西边而去。

姜瑶看着盐水女神远去的背影,悠悠一叹,对着旁边的姬考说道:“怎么样,要不要随我一起,去巴国看看。”

姬考点了点头:“愿随帝女一起。”

既然已经知道姜瑶的身份,姬考自然便以帝女称呼了。倒并不是他对姜瑶的态度有什么变化,称呼她为帝女,是对炎帝神农的敬重。

姜瑶听到他的称呼,神色略微一变,然后轻笑一声,朝着远处飞去。

姬考脚下,则有一阵强风刮起,将他卷入风中,跟着姜瑶而行。

此地已然到了灵山所在,他的纵地金光法,炼气士的意味太重,还是以这御风之法比较妥当。

路上之时,姬考忽然说了一声:“劈灵山之事,向帝女表示歉意。”

他不知道自己劈开灵山,对姜瑶的损害会有多大,但是却明白,一定会有所损的。

否则,当初的青衣神与麻姑,就不会一直不动手了。

姜瑶回头看了姬考一眼,淡淡说道:“君何错之有?”

姬考闻言,顿时一怔,他何错之有啊?

不过他旋即一笑:“未必与对错有关,对帝女有损,向帝女道歉,也是应该的。当然,若是再来一次,姬考还是会选择劈开灵山。”

为救千万人,而损一人,虽然不能说是错了。

但是对这一人而言,确实就是无辜的,本就应该受到道歉与尊重。

以姜瑶的身份实力,若是她不愿意,姬考劈开灵山,未必会有这么顺利。

其中细节,姬考并不完全了然,却也能猜到一二。

······

巴国,夷城。

这是灵山之下最大的城邑,也是巴国的都邑。

灵山所传的巫脉,有成百上千,但是巴国的巫脉,却无疑是离灵山最近的。

离得最近,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最强大。

但凡巴国之中的巫祝有事,灵山之中,很快就能知道,然后派人帮忙。

巴国有巫祝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巴国成立之前。

当初巴人的先祖,居于武落钟离山之时,便先后有成就巫道的大修行者。

灵山十巫,有三位是巴人五姓的先祖。

可以说,巴人与灵山,几乎是一体同源的。

巴人与灵山一体同源,却不代表巴君一脉与巫庙巫祝,也是休戚与共的。

三年之前,巴蜀之争,巴君是要拼死与蜀地的柏灌氏力战,将柏灌氏挡在巴地之外的。

但是,巴方之中的巫祝,却受灵山之命,不愿意相助,坐视巴地被柏灌氏侵占。

为此,巴人的先君派人去殷商之中,求请商帝文丁相助,文丁派来殷商巫祝三师相援。

但是最终谁也没有想到,来援助巴人的殷商三师,与柏灌氏之中的修行者,同会于灵山之中。

他们立下约定,几乎就是将巴地拱手让给柏灌氏了。

巴君自然不会同意,他们就换了一位听话的巴君。

这位新的巴君,可是唯巫祝之命是从。反正巫祝们也承诺了,即便巴国被吞并,他也可以继续到灵山之中,过着自在日子。

幸好柏灌氏回师蜀地,被鱼凫氏所灭,否则此时的巴方,恐怕已经是不存在了。

即便这样,如今的巴方,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巫祝之国。

前些年,巫祝想在殷商立下巫教,却一直没有成功。商帝文丁宁死不屈,将他们的谋划成空了。

既然难以在殷商成功,灵山便授命巴地开始行立教之事。

后来灵山被一剑西来,劈出一条江道,影响极大。灵山众巫都在忙于此时,加上又要传讯各方巫脉,灵山巫道论神之事。

一时之间,他们也难以顾虑此事。

不过近三年过去了,灵山诸事已然抵定,便又旧事重提。

他们想要在巫道论神的大会之前,建立起天下第一个巫教,也让天下众巫知道,灵山这巫道第一圣地,乃是实至名归的。

巫祝的要求,这位巴君自然是同意的。

灵山众巫,都已经准备好了祭台祭品,就等待着巴君祭天,承认巫教为巴国之教。

祭台摆在巴君的宫室与巫庙之间,这本就是许久之前,巴人的初君巴廪,曾经接待过舜帝与禹王的地方。

夏后启之时,启后派孟涂赴巴地,分理巴地的诉讼死法之事。

当时巴人开始有原始时代走出,有了私产,有私产自然便有争执。便是巴君后廪,都不知道这些争执,该如何分辨理顺。

无奈之下,他便向夏后启求助。巴氏可是当初随禹王在会稽立约,执玉帛的万国之一。巴氏有求,启后自然便派人相助了。

“夏后启之臣曰孟涂,是司神于巴,巴人请讼于孟涂之所,其衣有血者乃执之。”

不管中原的典籍,还巴地的文书之上,都有这段记录。

孟涂虽然早亡,但是他留下的执讼之台,却一直是巴人心中的圣地。

如今,巫祝们便是要让巴君,在此台上祭天,以立巫教。

但是巫祝、大臣以及夷城的百姓,早早就围在祭台旁边,准备观看着一大典。

可是作为典礼主角的巴君,却迟迟不见到来。

“快去问问,巴君怎么还没来?”

一直等到日上中天了,巴君还没有过来,这让巫祝们心中有些焦急,连忙派人过去问。

“不必了,这不肖子孙已经来了。”

忽然,远处一个东西从空中划过,落在了祭台之上。

所有人定睛望去,发现竟然是一个头颅,所有人都惊讶起来。

“这,这是君上。”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这颗头颅的主人,正是巴人之君。

众人目光大变,连忙看向头颅扔来的方向,有一个看起来佝偻的老者,穿着一身破旧的甲衣,手持一把染着鲜血的长剑,朝着此地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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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天人誓约,巴人之国将绝巫

“你是谁?”

巴方的巫祝,满眼忌惮,看着这位佝偻的老者。

这老者虽然面色苍老,但是双目如炬,却显得精神矍铄。

他淡漠看了这周围的诸多巫祝,而后说道:“吾乃巴廪。”

吾乃巴廪!

此言一出,围在这执讼之台旁边的众人,无论是巫祝、大臣,还是普通百姓,莫不惊诧莫名。

巴人可以不知道此时的巴君是谁,可以不知道中原的商帝是谁,但是却不可能不知道巴廪是谁。

巴廪,务相,廪君,后廪,这都是一个人的不同称呼。

这是巴人最初之君,将巴人五姓聚起,从祖地武落钟离山迁出,来到这灵山之中,建立方国城邑。

众人闻听眼前之人,便是巴廪,哪能不大惊失色。

巴方的巫祝,也是有急智之人,他眼见百姓都用一种崇敬的眼神,看着巴廪,心中一动,连忙高声说道:“你说你是廪君,有什么证据?天下之人,都可以自称廪君,我等又以何证明呢?”

他这话一出,很多人一想也是,随便一人便来自称廪君,却也难辨虚实。

巴廪嘴角一笑,在他身后,忽然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法相。

狂风呼啸,震动山林,一声巨吼,肃肃清音,威摄禽兽,正是白虎之相。

见到这尊法相,很多人当即便相信,这便是廪君了。

据祖辈所传,廪君死后尸身不见,魂魄化白虎而去。

而白虎神君,便是巴人最为崇敬的神灵之一。

“见过廪君。”

当即,便有人神情激动,想要拜见这位千年之前的巴君。

“等等。”然而,巴方巫庙之中的巫祝,又开口说道:“天下修行白虎法相之人,却也不在少数,难道此辈都是廪君吗?”

“你斩我巴人之君,弃其头颅于台上,如今又要冒充先君,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位巫祝,似乎已经看出巴廪来着不善,直接便将他假冒的身份坐实,不再让他用什么方式证明自己身份了。

这番话慷慨激昂,倒是带动了周围不少人。

被这巫祝一激,也是一个个义愤填膺一般,倒是更多的人,却是心中疑惑。

一时之间,执讼台旁,各种议论之声,此起彼伏,片刻不能停歇。

最大的问题,便是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廪君。

如果他不是廪君,乃是冒充之人,那自该向他报杀君之仇;

如果他是廪君,那这所谓杀君之仇,却就不存在了。

历代巴君,本就是廪君的后人,廪君斩不肖后人,却也不需要向他们解释。

“这位大人,请问您是否还有其他方式,证明您是廪君。”

巫祝的话,并不是所有巴人都愿意听的,很快便有人直接问道。

很多人心中,都在期待着,这就是真的廪君。

在巴方立下巫教,这让他们的内心,都彷徨不已。从来没有任何方国做的事情,要在他们巴方开先河,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今的巴君,乃是巫祝的应声虫,这是所有巴人都看出来的事情。

而巴君与巫祝的力量结合,他们无论从名义上,还是从实力上,都无法反驳。

而若是眼前之人,真是廪君,那他们就不用担忧了。

廪君,会给他们指明道路,他们只要跟着廪君指明的道路走便是了。

巴廪看着众人,微微一笑,然后看着执讼台上面的诸多祭物,缓缓说道:“那台上之矛,乃是我当年所用的,你们可曾知晓?”

众人往台上看去,见到那一柄锈迹斑驳,看起来已经有多年不用的长矛。

一见此矛,马上有人说道:“此矛确实是廪君当年之物,当初五姓之长争君位,相约以矛扎壁,能入壁者即为君。我等四姓莫能,于是务相以矛刺穴,直入壁中,甚至能够悬剑于其上,是为廪君。”

这是一位樊氏的后人,对于一些典故,记忆尤新。

千年之前,五姓争夺君位,廪君以力压服其他四部族。其中一件事,便是隔着老远,将长矛扎入墙壁之中,并挂剑其上。

其他四个部族,并无他这般,天生就自悟了修行之法的人,是故君位归廪君。

巴廪呵呵一笑:“好啊,时隔千年,还有人知道此事。”

他笑完之后,直接对着高台说道:“老伙计,你我已经多年没有并肩作战了。”

随着他这话说完,在高台上的长矛,顷刻之间,散发耀目的白光,上面的斑驳锈迹纷纷褪去,俨然就是一柄锋利无比的杀器。

没有人控制这根长矛,它直接便飞到了巴廪的手中。

长矛之上,放出光芒,与巴廪另外一只手上长剑散发的剑气,交相辉映。

“真的是廪君。”

“拜见廪君。”

“我等见过廪君。”

······

见到这一幕,大部分的巴人,都向巴廪行礼。

这种情况,就像当初万方台之时,众多殷商之人,见到伊尹的模样差不多。

廪君也好,伊尹也好,在他们各自的族群方国之中,已然是圣贤一般的存在,丝毫不逊色更早的那些帝君。

巴廪大踏步走上高台,站在祭台前面,面向众人,指着地上的巴君头颅:“这不肖子孙,如今被我所斩,诸位可有疑虑?”

“没有。”

几乎是异口同声,从下方传来。

这些人的声音之中,都带有难以掩盖的亢奋与激动。

“廪君,你要做什么?”

下方的巫祝,忽然之间,脸色骤变。

廪君莫名现身,让他感觉,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巴廪对着他冷冷一笑,而后又看向下方所有的百姓:“今天乃是祭天的日子,我们巴人已经准备了这么久,自然不能错过。后辈不肖,没有祭天的资格,如今我来代替巴人,祭祀上天。你们,可愿意吗?”

“愿意!”

“愿意!”

······

各个角落之中,都传来了一样的声音。

巴廪目光幽深,看着远处的灵山主峰,那里正有两个人影,朝着这边飞速赶来。

但是,他们的到来,却已经迟了。

巴廪将自己的长矛与宝剑插在两边,对着眼前的祭坛三拜,而后正色说道:“上天在上,早年之时,巴人居于武落钟离山,有巫道相传,帮助巴人在猛兽环伺,强敌不断的境地之中生存下来。我巴廪,我巴人,子子孙孙都不忘此事。”

“我巴人乃是太昊伏羲氏部族之后,远迁中原西南边陲,千年之前,五姓相合,族民不以我德行浅薄,将君位授予我。”

“我承君位,战战兢兢,日思夜寐,皆是我巴人的生息。为效仿中原方国城邑之制,礼乐农耕之俗,我带领巴人,迁来此地,崇白虎,立巫庙,建夷城,安百姓。”

“舜帝听闻我巴人之制,派遣帝子来巴,指导巴人建立城邑之制;禹王不以我巴人偏远,召我至会稽立约,赐我巴夏一家之玉帛;启后担忧我巴人争执难断,命孟涂来夷城,居此台而短讼事。”

“由虞而至夏,由夏而至商,岁月千载,然我巴人始终居诸夏西南,难挡濮越,西阻羌蜀,千年不变。”

“然近年以来,巫祝之辈,受巴人千载之供,不思回报于万千巴人,反受灵山之命,以巫乱政,肆意废立巴君。更有甚者,竟意图放蜀人入巴地,君我一国之民,若非蜀地有变,诸位都恐成奴隶也。如今更要在我巴人之地,立巫祝之教,欲以巫祝压君权。”

“如此种种,我巴廪已然忍无可忍。诸位,如今我上与天盟誓,下与尔等立约。自今以后,不管巴君如何,巴人之国,将不设巫庙,不再需要巫祝之辈。天地神灵,皆由巴君与巴臣,与巴人因时而共祭。”

“昔年成汤代夏之时,曾有言曰,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

“今日在这祭台之上,我也效仿成汤,天地为鉴,此行若是有罪,皆在我巴廪一人。”

“如此,天鉴之。”

轰隆隆!

晴天之中,有惊雷响起,似乎是在见证着这段廪君的誓约。

然而,姬考看着旁边,与他同在巫山云雨图之中的姜瑶,却一阵无语。他身俱雷霆本源之力,分明可以感知,这晴天雷霆,便是姜瑶所操纵的。

他们一早便来到了这里,只不过到来之后,便一直躲在姜瑶这一卷巫山云雨图之中。

这件神器据姜瑶说,乃是她成就灵山山神之位的时候,万山之祖昆仑山之中的那位西王母娘娘,仿照山河社稷图,炼制出来赠送给她的。

不过西王母却不称灵山为灵山,只以巫山称之。巫山,群巫汇聚之山。

“天地自然不会响应,我为灵山之神,便厚颜代天地见证这段誓约了。”

姜瑶的脸上,丝毫没有一点尴尬。要说神灵之道,本就有见证人道誓约的意思在其中。

“此行有罪,在你一人,你承担得起吗?”

“巴君不尊祖先之命,肆意妄为,被你斩杀。如今你不尊祖先之命,是不是也应该被斩杀呢?”

一个声音由远处传来,瞬息便来到了此地。

随声音一起来的,还有三个手持巫杖,披发长须的巫祝。

第二十一章 道不同祖孙相争,入心境女神自斩

“你们终于来了,可惜,已经来晚了啊。”

巴廪脸上充满了笑意,将插在地上的宝剑与长矛拔出,看着来人。

“务相,既然已经入了修行之门,后辈之事,本不应该多管。如今你可以站出来,以子孙不肖的名义,将巴君斩杀;那么我等,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的名义,将你斩了呢?”

在巴廪对面的三位巫祝,乃是巴人的先祖,灵山十巫之中的巫真、巫谢与巫盼。

其中巫盼,乃是巴廪的直系先祖。

巴廪目光平静,说道:“长辈之命,本该听从,但是也要因对错而区别之。”

“昔年舜帝之父瞽叟,想害其命,舜帝并未听之任之,世人不以舜帝不孝。”

“今日廪所为之事,上应天数,下合民心,天下间早晚都有此行。不过巴人之巫,素行无道,为巫不正,以巫弑君,擅专国事,我如今此为,乃是不得不早行一步,何错之有?”

“先祖以廪不肖,实在是愧不敢当。”

巴廪看着他们,丝毫没有惧色,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与其说是贤与不肖的问题,还不如说是道不同。眼前三位祖辈,巫祝出身,站在灵山立场,自然希望立巫祝之教,国君听命于巫祝了。

但是巴廪始终记得,他是舜帝与禹王的臣子,而不是巫祝的臣子。他也记得,舜帝与禹王,对待巫祝都是一些什么态度。

“你们看看下方的巴方百姓,到底愿意废弃巫祝,还是以巫立教呢?”

他看着自己的先祖,指着下方众多百姓笑道。

“废弃巫祝,只尊君命!”

“废弃巫祝,只尊君命!”

······

不断传来的呐喊声,很明白告诉了巫盼三人,巴方百姓的选择。

巫真低眉垂目,淡漠说道:“务相你在巴人之中,地位极尊,这一点我等也认可。你之所为便是错误,巴人也愿意听从。”

“但更因如此,你一言一行,当谨慎小心,为巴人着想。为君者,一言或可招祸,一行或可灭国。”

“若是因为此举,招致祸患,巴方被灭,你于心何忍?”

巴廪听完巫真之言,忽然哈哈一笑:“三年之前,巴方被蜀柏灌氏所攻,你巫祝之辈,视而不见。甚至还在灵山设宴,请柏灌氏修行者入灵山,将巴地拱手想让,言辞凿凿。如今你等告诉我,要为巴人着想,殊为可笑啊。灵山,巫祝,便就是这样为巴人着想,为巴方着想的吗?”

“当年我将他们的先祖,从武落钟离山带出之时,便曾经说过。此去未必能够使部族繁衍壮大,说不定有族灭之祸。当时众人都愿意跟随于我,今时今日,我也可以传告所有巴民。要是不愿意听我之言,愿意随你灵山巫祝而去者,尽可自去。”

然而,巫真、巫谢、巫盼三人,想要听的,却不是这话。

他们想要的,是巴廪改口,废弃刚才之约。

“这么说来,务相你已经决定,要背弃巫祝神灵了?”

巫谢的声音,已经开始冷厉起来了。

巴廪则淡淡说道:“背弃巫祝是真,但是神灵我等还需供奉。”

“动手吧,将这不肖子孙斩杀,再慢慢教化民众便是了。”

说出此话的,赫然就是巴廪的直系祖先,巫盼。

巫山云雨图之中,姬考听到姜瑶介绍这几人身份的时候,忍不住喟然一叹。

道路不同,便是一脉相传的祖辈儿孙,照样要兵戎相见。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这一世的先祖,那位上帝,东君。

他的道路,似乎就是那一条暂时不被自己认可的万灵之路。

将来会否有一天,自己也如这廪君一般,被先辈所讨伐呢?

正思绪纷飞之时,眼前的巴廪,已然和这三位巴人出身的巫祝,动起手来了。

虽然这三位巫祝,乃是巴廪的先祖,以巫相称,却依然没有踏出巫神那一步。

反倒是巴廪,乃是小他们数百年的后辈,走图腾之法,迈出了法相登天之路,成白虎神君法相。

然而,千年之前,天人有约,迈出登天之路的出人世间存在,却是不能再出手。

是以巴廪在日前,借盐水女神之手,斩断自己的登天之路,重归人世间。

他毕竟是曾经走出过登天之路的修行者,实力虽然没有了,但是眼力境界却在。

一手仗剑,一手持矛,以一敌三,也被他挡了下来。

在他身后,一只白虎的虚幻法相,左冲右突,似乎一切巫咒,都被它所挡了下来。

图腾之法,乃是从天妖之道而来,人道之中的大智慧者,参悟妖类玄机。通过接引天地之间,残余的神灵天妖之力,化成法相,成为自己的力量。

巴廪年幼之时,便曾得到一只白虎的灵引,走上了这一道修行。

白虎,乃是四灵神兽,其祖乃是四神君之中的监兵神君。

这一脉图腾,没有什么特殊的神通,但是却只擅长一点,那便是斗战。

白虎好斗,就连当初的勾陈神兽,都曾经输给过它。

巴廪以白虎为相,两件兵器交相而出,一下子竟然将灵山三巫,压制得丝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灵山三巫,毕竟是也是走在人间之巅的修行者,修行上千年,手段极多。

他们身为巫祝,却不是大羿、刑天那些以斗战为宗的巫祝,自然有他们的手段。

三位巫祝对视一眼,而后巫盼点了点头,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在念着一段咒文。

这咒文的音节古怪,与夏语雅言截然不同,姬考每一个音节都听在耳中,但是却不明白其意思。

而当巫盼念完之后,他竟然完全回忆不起来,是哪些音节。

脑海之中,似乎一片空白一般。

“这是最初之时的天地神文,乃是诸文根基,音节古朴晦涩,合于天地。你不懂神文,是记不住的。”

姬考听完姜瑶之言,这才恍然大悟。

他再将目光看过去之时,却发现形势已然大变。

祭台周围,一片飞沙走石,上面乌云盖顶,旁边的巴人,都已经站到远处去了。

而台上正交战的四人,竟然都停止了动作。

巴廪手持剑矛,一动不动,便是他的白虎法相,都消失在眼前了。

三位巫祝,也都一个个不动一下,颇为怪异。

“你看他们的眼睛。”

姜瑶的话,提醒了姬考,他顿时朝着四人的眼睛看去。

他们的眼睛上面,都蒙了一层清光,清光上面,似有一道黑线在穿梭不定。

“这该是灵山巫祝的神通,直接将巴廪拉入心神之中交战。也就巫祝之辈,喜欢用这些小手段了。”

姬考闻言一愕,依然不是很明白,继续问道:“这手段不能避免吗?”

明明巴廪站在上风,却被他们陡然之间,拉入所谓的心神之中,如此胜负,外人连看都看不出来。

姜瑶说道:“这种手段,要是单一对敌,可以出手扰乱此人施法,不会进入他心神里面。”

“但是以一敌众,却是无法阻断其人施法,只能直接打出其心神。”

姬考再度说道:“这心神里面,又该是何等模样呢?”

姜瑶摇了摇头:“我没有碰到过这般巫祝手段,这也仅仅是听说的,内力如何,并不知晓。”

姬考看着祭台之中的飞沙走石,心中也不禁为这廪君担忧。

忽然,他心中一动,对姜瑶问道:“倘若我从外出手,是不是可以打断他们这一神通?”

姜瑶摇头道:“神通一出,除非以出人世间的手段,强行截断。人世间修行者,只要出手,自然也会被拉入这心神之中,与他们共同一战。”

在这灵山脚下,还不知有多少巫神在看着这一战呢?

出人世间的修行者,以姬考看来,根本就无法出手。

刚刚想到这里,从旁边冲出了一位肤如白玉,婀娜多姿的女子,她来到了战局旁边,一道黑光从远处而来,将她阻住了。

“盐水女神,你乃是神灵之辈,人世间战斗,不便插手。”

这声音虚无缥缈,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应该是从灵山而来。

盐水女神看着眼前,环绕在飞沙走石之中,一动不动的巴廪,心中忽然一动。

她仰望苍天,从她眉心之中,一条虚幻河流缓缓流出,赫然正是夷水的样子。

“不要冲动。”

姜瑶此时,也不顾掩藏自己了,收起巫山云雨图,便一道神力朝着盐水女神打了过去。

但是她出手之时,却已经完了。

这条虚幻河流,直接在虚空之中,断成了两截。

盐水女神以夷水而成河神之位,如今将自己神道凭依直接崩断。

其中意思,很是明显,自断登天之路。

她脸色霎时惨白,但是将这断裂的虚幻河流收回眉心之时,脸色又重新红润了起来。

然后,她回头对着姜瑶嫣然一笑,一指便点向了巫盼,这位施展神通的巫祝。

一指点出,莫名的波动在那飞沙走石之中传荡,巫盼的身体陡然一震。

而后,盐水女神便保持这这个点出一指的样子,也如其他几人一样,一动不动。

第二十二章 巴蛇吞象弓,巫境之中参羿术

“嘿,人间情爱,便是超脱人世间的修行者,同样难免啊。”

一个苍老声音,就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姜瑶与李昊的耳中。

他们都明白,这是远远观战的灵山众巫,或许还有白虎一脉的修行者。

不管如何,交战的双方,都不是势单力孤之人。

“别说廪君与盐水女神了,当年宗布神何其强大,不照样与洛神宓妃、姮娥帝女、河伯冯夷等,卷入人间情爱,难以自拔。”

“是啊,人间情爱,对我等修行者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古至今,因情爱而断修行之人,不知凡几。”

“说起来,当初大羿临去幽冥之时,到底作何选择,你们谁知道吗?是青帝之女宓妃,东君之女姮娥,还是炎帝之·······”

这话还没说完,当即虚空之中,不断传来咳嗽声,将说话之人打断。

姜瑶本就心情不佳,听到这句话后,冷厉一笑:“你灵山之巫,不去好好准备巫道论神,肆意胡说些什么是非。莫不是嫌弃灵山太大,还想挨一剑吗?”

她这话一出,这些人顿时都不说话了。

这位帝女山神,自己等人还是不要开罪的好。帝女身份不说,深得昆仑山西王母的喜爱,剑劈灵山的那位雨师大人,还是她的姐夫。

这样一位神灵,灵山虽然强大,却依然见而生惧。尤其是她现在还未重新与山相合,灵山被毁,对她损失其实不大。

姬考听了,顿时眼中颇有兴趣,这些灵山巫祝所说的炎帝之,想来便是炎帝之女了。

难道,就是眼前这位?

当然,这些东西,他只能自己在脑海之中补充,却不敢直接问出来。

很明显,眼前的灵山女神,对于此事很是忌讳,他可不能自找没趣。早知道的话,他当时就应该拉着宓妃,问清楚当年的八卦。

见到这些灵山之巫不再说话,姜瑶则淡淡说道:“你们与白虎一脉,是怎么说的,如今的局势,如何解决?”

先不说立场如何,她是灵山神女,巴国就在灵山脚下。这些东西,她自然也要了解。

灵山之上,有一位巫祝的声音传来,这个声音,姬考却有些熟悉,正是当初曾去往殷都沬邑的巫咸。

“已然和监兵神君谈好,就看这一战胜负,谁胜就听谁的。”

他是灵山十巫之首,又已然是登天巫神,所说的话,自然就是整个灵山的打算。

姜瑶冷笑一声:“以多欺少,你灵山便是赢了,我也没觉得有多光采。”

巫咸笑道:“他们三人,乃是巴方所出,出手理所当然。只是廪君这一边,要是能有人相助,我等自然也你不会拒绝。”

“盐水女神出手,我等不相阻,便是此理。”

姜瑶听完之后,目光一转,忽然看向了旁边的姬考。

“姬考,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姬考闻言,心神微动,笑着说道:“帝女请说?”

至于答不答应,则要看这位帝女的交易内容了。

“你出手相助巴廪与盐水姐姐,我送你一件宝物。当然,我会保证你没有生命危险。”

姬考闻言,目光一转,淡淡一笑:“做了。”

事实上,他自己便在犹豫,要不要出手相助,当听到姜瑶说保证没有生命危险之时,便不再犹豫了。

手中一道巫力,直接朝着那位巫盼打去。

霎时之间,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侵袭姬考所在。诡异力量,直接照进他的心神。

而后,眼前情景,豁然一变。

一处莫名的朦胧空间之中,巴廪依然手持长矛与宝剑,盐水女神则手持一根如同江河一样变幻的丝带,正与三位巫祝鏖战。

双方的战局,看起来倒是颇有势均力敌的样子,一时之间,难以看出胜负。

巴廪与盐水女神,虽然只有两人,但都是从登天之境自斩而落,实力自然要强一些。

而灵山三巫,却有着地利之便,此地乃是巫祝神通所化,其中还有种种奇妙,外人难知。

姬考一进来,他们顿时心中一惊,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人进来。

但是瞥了一眼姬考的境界,却没有谁继续关注了。

姬考浑身气机收敛,只显示巫力。但是他的巫力,看在这交战的五人眼中,却显得极为细弱,近乎不存。

要知道不管是巴廪这位图腾修士,或者盐水女神这位神道修行者,亦或者灵山三巫,都是经年之修。时间最短的巴廪,也已经有近千年了。

他们身上的灵力、神力或者巫力,都是浩瀚无比。

姬考修行巫道,不过一两年时间,所得巫力,与他们相比,无异于溪流之水相较河海之渊,萤火之光相较日月之明,不可同日而语。

姬考见到双方,对于他的到来,都置若罔闻,视而不见,不禁叹笑,这是完全被人无视了啊。

刚要出手,凭借自身气血之力,多少能帮助巴廪与盐水女神一分。

才迈出一步,却发现脚下正有一把黑色大弓,正是盐水女神,曾经用来将巴廪射落登天之境的那把。

他心中疑惑,此地乃是心境之中,诸般武器,按理说都应该是随心显化而出。

即便武器掉落,也不过是一念而不见,怎么这把长弓,竟然掉在此地,便如真实存在的一般。

姬考将长弓拾起,顿时感觉,这似乎还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器。

随手一拉,竟然还没有拉开。

“此弓乃是巴蛇吞象弓,弓身乃是巴蛇之骨,弓弦乃是天象之筋。此弓铸成之时,便有神灵施法,除下神道手段,他人难以拉开。”

盐水女神,曾经在姜瑶旁边,见过姬考一面,心知这是来帮助自己的,便出言提醒。

此弓那是一件神器,便是心境之中,也可以以原身而入。她本来想借此弓之威,但是初入之时,形势紧急,被巫谢直接击落。

姬考看着此弓,目光之中,笑容隐约不绝。

他将此弓拿在手中,浑身气血冲天而起,整个人就像是上古的荒兽一般,现出极为凶悍的气息。

他巫力确实不多,但是以巫修武许久,气血之力,可以说是旺盛之极。

然后,右手持着弓身,左手拉着弓弦。

起初之时,无论他怎么使力,这弓弦就是难以拉开。后来,他忽然想起了一种法门,乃是宓妃传给他的羿术。

这是当初大羿纵横天下的羿法,姬考除下研究过其中的壮神法门之外,也就是匆匆翻过。

如今他心念一动,羿术之中的控弓之法,出现在他的心头。

运转此法,巫力流转,他整个人便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户,目光幽深,眼中只有目标。

这是一种介于有意与无意之中的状态,也是羿术的精髓,眼中只有目标,手中的弓箭已经忘记。

不管手中是什么弓,拉开攻敌便是。

这天象之筋所制的弓弦,竟被他一点一点拉开。

盐水女神感应到这边情况,心中大惊,这当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当初她得高人赐宝,得到此弓之时,已经是神道入门许久,可以堪比炼气士通神之境了。但是,依然无法将此弓拉开。

直到修行进益,快迈出登天之路的时候,才可以射出一两箭。

而这年轻的巫祝,似乎是仅凭气血之力,就将这神弓拉开了。

姬考拉开弓身之后,对着巫盼一放,一道由这神弓自带的神力,直接朝着他的脑袋打去。

嗤!

一箭射在虚空之中,并没有射在巫盼的身上,被他避开了,但是也将他吓了一跳。

这弓身自带神力,虽然不说有多强大,但是对于交手之时的他来说,可也是不小的干扰。

姬考一箭射出,心中蓦然一动,继续拉开长弓,体悟心中流淌的羿术。

在巫盼这巫术所成的奇异空间之中,姬考仿佛在练箭一般。

张弓,射出,张弓,射出。

而他所对准的目标,却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巫盼。

巫盼心中,简直是羞恼不已。他们三个同时出手,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子,为何只是认准了他一人出手。

这小子羿术,似乎是在初学,开始之时,只知道瞄准静物,自己随意避开便是。

但是到了后来,他竟然开始推算自己的躲避路线,提前封死自己的去路,还真是差点被他射中。

而射出了十几箭之后,此人的羿术,则更见精熟了,开始配合巴廪与盐水女神出手。

往往在他们出手的间隙之间,一箭莫名而来,让他防不胜防。

姬考此时,不断感悟大羿的射箭之术,加上此弓玄妙,让他给巫盼带来了不小的威胁。

箭出不绝,他心中感叹不已,这门羿术果然是了不得的法门,他才刚刚熟悉,便像是浸淫此道数年的猎户一般。

真不知道,当初那位宗布神大羿,出箭之时,又是何等风采。

在他心目之中,隐隐刻画出了一位,箭无不中,纵横天地之间,群妖退避,不敢与之争锋的形象。

巫盼被姬考这般弄得心烦不已,心中打定主意,要给姬考一个教训了。

他传音给自己的两位兄弟,顿时,巫谢与巫真两人,冒着受伤的危险,被对方击中之后,出手迅猛,巫术凌厉,攻向了巴廪与盐水女神。

至于巫盼,则看向姬考,露出了森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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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神箭恰逢神弓,太乙世间第一符

他们三个相互配合,巫谢与巫真,不惜以重伤为代价,给巫盼制造出了一点机会。

巫盼也不耽搁,手中巫杖提起,便要向姬考施展巫法。

“小友快躲到我们这边来。”

巴廪被巫谢缠住,一时无法脱身,连忙招呼姬考,让他避过来。

他也看出来了,姬考虽然气血旺盛,能够拉开那把神弓。但是灵魂之力,却并不太强。

而巫祝手段,却多在灵魂,甚至难以防备。

姬考听了巴廪之言,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如他所说,躲避过去。

在他右手之上,忽然多了一支黑色长箭,与手中神弓的颜色几乎一样,寒光四射,杀意盈然。

他将此箭搭在弓弦之上,顿时,一种诡异而又凶猛的气机,莫名出现在这茫茫空间之中。

这种气机,随着姬考拉开弓弦,越来越强烈,似乎就要将这空间撕碎一般。

巫盼迎着这一箭,虽然不认识,但是内心之中的惊怖,简直无以言表。

一种黑光,隐约间要穿透天地的黑光,也是要将巫盼穿透的黑光,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黑光并没有发出,依然挂在姬考的手上,却有着震慑一切的威力。

这一刻,不仅仅是巫盼,交手的另外四人,也感知到了这凌厉而充满杀机的黑光。

姬考将弓拉满,淡淡看着这位灵山之巫。

他手中的黑色长箭,是洛神宓妃留下的,当初大羿射日之箭。

宓妃手中,本有三支,但是一支被他射金乌的分身,然后被金乌带走。

如今姬考手中,也只剩下两支了,但是两支已经足够用了。

若非恰逢这种神弓,他手中这神箭也难以显出威力。

就在姬考奋尽全身气血巫力,运转大羿的羿术,观望巫盼的气机,要将这一箭射出之际。

周边的一切,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茫茫巫境就此消失,而他重新站在了姜瑶的旁边。

手中的神弓与射日箭,全部都已经不在手上。他略作感应,射日箭回到了他储物囊之内。至于那把神弓,想来是已经回到了盐水女神手中。

“好弓,好箭,好手段啊。”

巫盼将那道巫术解了,众人都回归现实之中,他没有看巴廪与盐水女神,反而是一脸漠然,对着姬考说道。

姬考听着他的话,轻轻一笑,却不多说什么。

姜瑶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但是听到巫盼的话,便也明白了,姬考必然使出了什么让巫盼始料未及的手段,他才出了定境,还念念不忘。

她没有多说,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的意思很是明显,在这灵山附近,姬考便是有她看顾的。

灵山三巫,自然都是认识姜瑶的,他们顿时,都拱手一礼:“见过神女。”

姜瑶直接说道:“如今,你们胜负算是分了吧。”

三位巫祝各自相视一眼,然后巫盼叹息一声,看着巴廪:“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便招呼巫庙的巫祝,一起离了巴国,往灵山而去。

既然定境之中,犹自赢不了,定境之外,更无优势,这场比斗也没必要继续了。

灵山三巫一退,除下下方的巴臣巴民,也就巴廪、盐水女神以及姜瑶、姬考了。。

巴廪看着盐水女神,脸上尴尬之色,难以言表。

盐水女神却没有多说什么,对着姜瑶说道:“瑶姬妹妹,和我一起到我那里坐坐吧。”

姜瑶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姬考说道:“姬考,一起走,我看看给你什么东西比较合适。”

听到有东西拿,姬考脸上,顿时露出了些微笑意。这些帝女之辈,手上随便露出一点东西,可都够他用的了。

······

武落钟离山旁边的一处山洞,这便是盐水女神如今居住的地方。

姬考虽然知道炼气士有洞府这一说,便是开凿山洞,作为修行的地方。

但是他曾见过的炼气士,却还真没谁是住在山洞里面的。

没想到这第一次见到住山洞的,竟然是一位女神。

“寒舍简陋,让公子见笑了。”

盐水女神对着姬考轻声说道,但是这只不过是客套话,姬考听她语气之中,却丝毫没有寒舍简陋的意思。

“第一次进神灵洞府,颇感奇异,倒是考少见多怪了。”

姬考拱手一礼,歉意说道。

自己这般东瞧西看,也难怪人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了,你们不用客套了。”姜瑶打断了他们的话,然后对着姬考说道:“姬考,你我之约,只要你出手相助,便给你一件神器。我手中神器,也不在少数,你有想过,要一件怎样的神器吗?”

“还可以自己选吗?”

姬考听了,脸色颇为惊讶。这位女神,实在是太客气,都客气到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姜瑶笑道:“自然让你选择,我要是给你一件东西,于你无用,那还不如不给。”

“你先想想,你需要一件什么种类的神器,斗战所用,修行辅助所用,还是防身所用?”

姬考想了想,说道:“我如今境界,似乎什么都缺,但是一定要选,还是能助我修行的神器最好了。”

他可不是帝子帝女出身,一生稍有机遇,也不过得了五色社稷台、岐伯天师冠、周天星辰图与赤霄剑四器。

五色社稷台可用于攻敌,更是炼制本命之器的好材料,可惜姬考却不敢轻动。毕竟这是当初禹王祭天所用,还是神灵赐予祖先的东西。

岐伯天师冠,似乎是身份的象征,戴冠西拜,还会有高人感应。姬考对此,已经有过一番试验。只不过此冠他暂时借给姜兰,不在他手中。便是在他手中,用处也不会太大。

周天星辰图,乃是以宓妃的嫁妆洛书为根基,接引天地星辰与人道精神,所成的神道凭依之器。此图之中,要是神力充沛,他可以有着通神真人的实力。只可惜,此图因为替他挡灵山的咒术,暂时还用不了。

他也曾经观察过周天星辰图之中的情形,发现里面的星辰之力,与幽深的咒力,已经开始了势均力敌的相持了。什么时候,能有结果,他也难以知晓。

最后的赤霄剑,乃是他以商帝断剑为材料,自己炼制而成。此剑当真说来,能有多大威能,全凭他剑术。

如此,身上可用之物,实则寥寥无几。

姜瑶听了姬考的话,略作思忖,忽然眼中一亮:“有件东西,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说完,她手中顿时多出了一张巴掌大的紫色绢帛,上面有着很多纵横交错,曲直不定,粗细难明的各色线条,期间偶尔光芒闪烁,有着一种难得的奇异韵味。

姬考看着这东西,被它那上面的奇异韵味一激,收拢入定境之中的四种先天之气,以及那道剑气,同时一震,竟再也难以抑制住。

这个地方,乃是盐水女神的洞府,旁边又有姜瑶这帝女,他自然也没什么畏惧。但是对于姜瑶手上的神器,却好奇不已。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的气机都难以自持。

“帝女阁下,此是什么神器?”

姜瑶笑笑说道:“这东西啊,也不能说是神器,乃是你炼气士一脉所炼制的,他们称这东西为符。”

“符?”

听到姜瑶的说法,姬考神色微有异常,这种东西,在此时便已经有了吗?

“没错,这张符还极为特殊,可以说是天地之间的第一张符吧。”

“当初黄帝陛下召集天下修行有成的炼气士,共同入轩辕之丘,探讨炼气之道。”

“众多修行高人,探讨的东西很多,有医道、命理、阵法、推演、服气等等,当然,也包括这符箓之术。”

“当时黄帝以云为图腾,恰逢仓颉造字有成,便想着模仿天空云气变化,给黄帝陛下送一份祝词。”

“他这件礼物,被众多炼气士高人所见,顿时便察觉其中的异状,将气境与这如云一般变化无常的字体相合,似乎颇有意趣。”

“然后,众多高人,便都在这张紫色不知名绢帛之上,以自身气境,书写云文,然后绢帛成了之后,发现确实有妙用,便称之为符。”

“你眼前所见,便是当初,容成公、镇元子、宁封子、广成子、赤松子甚至黄帝陛下等众位高人,都在其中留有一截云文的第一张符。”

“因这张符诸位高人都留有一笔,反而不纯粹了,其他人各自又画了一张与自身之道契合的符箓。唯有我那姐夫赤松子,对于符箓之道,尝试一下之后,便兴趣不大,将这张符收了起来。”

“后来我见他有意思,便讨要过来了。只不过我修行的终究是神灵之道,期间种种玄妙,难以尽知。但是你乃是炼气修行之人,定然会有大用。”

听完姜瑶讲完这一大段,姬考都忍不住惊讶起来了,这东西还真是万古难得的宝物啊。

“天地之间的第一张符,不知道这符可有名字?”

“这个倒是曾听我姐夫说过,众人称此符为太乙神符。”

“太乙神符吗?好名字。”

姬考也不客气,从姜瑶手中接过了这张神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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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观神符而知化润,赠神弓以承恩德

姬考将此符拿在手中,打量了一下上面的符文,感觉这云文笔法,都晦涩高深,自己完全看不懂其中门道。

粗粗一看,六种笔法,或是苍茫,或是厚重,或是深邃,或是高缈,或是凌厉,或是尊贵,不一而足。

至于绢帛上面紫光闪烁,看起来便是神物根底,他反而不怎么在意了。

盒子再是宝贵,又怎么记得上盒子里面的宝珠呢?买椟还珠的事情,可不是他想做的。

姬考看了好一会儿,从这云文笔法之中,竟没有看出任何东西,顿时心中一动,沉入定境之中,以炼气士神意相视。

刹那之间,心神一变,眼前之境豁然也是一变。

在漫天日月星河旋转,无尽雷霆闪耀之下,虚空之中,这张太一神符正高悬其上。

姬考全部心神,似乎都被此符吸引住了,这张神符,终于展示了它的些微变化给姬考。

凝目细看,太一神符上面的云文笔法,如同活了一般,种种神韵展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黑白交杂的气机,如同被人操纵一般,在虚空之中晃动。

苍茫浑成,雄健异常,动则为阳,止则为阴,动静之中,俨然有一种吞吐星汉,混沌开辟的气势。

这已然不是符文,而是符文之后那位炼气士的神韵了。

“这莫不是容成公,不愧是炼气士之中,第一位登天之人,端的是好气魄。”

看完这一路符文,姬考目光一转,则又看向了第二种。

这一处的云文笔法,则与刚才不同了,厚重钝拙,凝如山岳,却又可以承载一切,包容万千。

“这一位应该就是镇元子了吧,听闻他精通大地之道,地势坤,厚德载物,不外如是啊。”

而后他目光再转,将其他几种符文一一看去,各自气机不同,风格迥异,却都让他心神为之震荡。

“宁封子”的云文看起来最为复杂,深邃无极,如有龙腾潜藏其中,却又有一丝人间烟火气机,缕缕难绝;

“广成子”的云文则高缈超然,神气空灵,充盈天地,似乎不染尘俗,又有一种贯通天人的巍峨;

“赤松子”的云文最是简单,只有从上到下的一划,但是也最为凌厉,这已不是符文,而是一道剑气,劈开眼前一切;

最后则是“黄帝”的符文,上决浮云,下决地纪,这也不是一道符文,而是一个人,一个头顶日月星辰,背负苍天,下视万民的人,顶天而立地。

姬考不断看着这几种云文,不知不觉之间,神意直接被夺,竟然朝着这符文而演化。

在外面的姜瑶,看到姬考忽然之间,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苍莽浑成,再不像平素的温润。

她心中一动,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运使神力,朝着他眉心之处一点。

姜瑶这一指点出,姬考顿时有了一种如遭雷亟的感觉,还未感觉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感觉一阵恍惚。

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出了气境之中,眼前是灵山女神姜瑶与盐水女神,太乙神符正被他握在手心。

姬考略略感应,发现就这瞬息功夫,他气海之中的灵气,便已然没了大半。

想到刚刚的感觉,他心中惊疑万分,向姜瑶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姜瑶淡淡一笑:“你可知化润之妙?”

“化润?”

姬考闻言一愣,马上摇了摇头。

当初在殷商万方台之中,姜子牙与伊尹探讨消除蛮夷之法,倒是谈过“化润”这种方法。

但是此时姜瑶所提到的“化润”,明显不是那种消除蛮夷的方法。

“但凡修行之人,各自有自己所走的道路,越是强大的修行者,所走的道路便越厚实。越是强盛的修行法脉,修行道路越宽广。”

“修行者在一起,法脉交流,道路相较,便如风云相会,河海相交。很多时候,境界较低的修行者,会被高境界的修行者,不自然引导至他所在的道路。”

“这种时候,便如春风化雨,润泽四方,称为化润。非是刻意而为,乃是修行者对自身道路的自信,自然而然,要引导他人,走向自己的道路。”

“你刚刚的情况,想必是在以神意观那几位阁下的神意了。你的神意与他们相比,便如溪流相较海洋,转眼之间,说不定就要将你‘化润’入其道途之中。”

姬考听完,难得生出一丝后怕的感觉,连忙向姜瑶道谢。

姜瑶摇头一笑:“没必要道谢,将此物给你,也确实要和你说清楚。这太乙神符,放入灵魂之中,可以护持你的灵魂,不受各种巫术或者炼气神通所伤。”

“至于这些高人的道路,你还是先以气机参照临摹,等到可以出入无间的时候,再以神意相观吧。以我看来,除非你道途抵定,不在他们之下,否则不成通神,难以神意想观。”

姬考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不说能够护住灵魂这桩妙用。单单是用气机临摹六位炼气士顶尖高人的云文,都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以往之时,他限于没有传承,只能自己独自摸索,研究炼气神通。

如今有这太乙神符,想来能够帮助他领悟一些神通了。

“瑶姬妹妹,你给这少年宝物,是因为他刚刚相助我与巴廪吗?”

一旁的盐水女神,忽然说道。

姜瑶听了,略作停顿,然后笑道:“既是也不是,我看灵山那些巫祝,已经厌恶很久了。只不过神灵不与巫斗,我也没有向他们出手的理由。如今借着这个机会,让姬考给他们一点教训,我心中开心。”

盐水女神目光复杂,看了姜瑶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对方的心意,她哪里看不出呢?

姜瑶与她,相交多年,很多谢意,也不在言语之中,但是姬考却不同了,为了相助他们,冒着生命之危,还得罪了灵山众巫。

想到这里,盐水女神取出了自己的巴蛇吞象弓,对着姬考说道:“这位少年,考君是吧,相救之恩,无以为报,我见你能用此弓,便以此弓相赠吧。”

姬考笑笑,摇了摇头:“此事乃是姬考自愿,加上帝女已然给出报酬了,此弓姬考绝不能收。”

话语之中,态度坚决。

盐水女神则道:“瑶姬妹妹说了,她请你出手,只是为了对付灵山巫祝,给他们教训。你也确实做到了,让他们无功而返,她给你报酬,自然是应该的。”

“但是我与巴廪,被困在巫盼那巫境之中,说不定性命都难以保全。救命之恩,自然需要另算。”

盐水女神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让本想出言的姜瑶,都不再说话了。

修行之辈,不管是谁,都是心气高傲之人,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欠人什么。

但是姬考依旧拒绝道:“对两位女神来说,或许各有所得,但是对考而言,所做就是一事。”

盐水女神与姬考,一个硬是要给报酬,一个硬是不受,在这山洞之中,纠结了好久。

最终,姜瑶看不下去了,想了一个折中之法,她忽然问道:“盐水姐姐,你是说这神弓,姬考此时能用吗?”

盐水女神微微一愣,点头说道:“要是他不能用,我也不会给他了。这把神功,被他所使,似乎比在我手中箭术更好。”

她不知道姬考身负大羿的羿术,只道姬考与此弓有缘,是故有心成全。

姜瑶又看向姬考道:“不如这样吧,姬考你此番为了助盐水姐姐他们,得罪了灵山巫祝。你之前说过,你要上灵山,参与巫道论神之会,这把神弓,便借你参与此会。等到会毕,你离开灵山之时,便归还此弓,你看是否可行?”

姬考听了,忽然叹笑:“考很想拒绝,但是这弓我确实想用。要是当真可以,我也想在灵山之上,一展此弓之威。”

既然是承瑶台法脉之名,说不得就要用一些瑶台法脉的手段。

禹王的手段,他并不清楚,但是大羿的手段,他倒是可以用出来。

“好啊,那就这么定了。”

姜瑶拍手一笑,她早就受够了两人推来推去,干脆替他们做决定。

盐水女神心想也是,先将此弓给姬考再说,至于他要还弓,那便看情况了。

“这位少年,你救了盐水,她能以弓相赠,但是救了巴廪,我又该以何相报呢?”

忽然,巴廪苍老的声音,传到了这个山洞之中。

声音一至,洞中几人的神色便都有些怪异了。

姜瑶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姬考则是淡然无比,这种感情之戏,他前世不知经历过多少洗礼了。

盐水女神面色复杂,似爱似恨,似喜似怒,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你们两个先聊吧,我带姬考到一边,再熟悉一番太一神符。”

姜瑶看出了盐水女神的复杂心理,带着姬考便往外而去。

在这洞府之外,与巴廪相遇,也不知是不是姬考的错觉,他感觉姜瑶应该给这位廪君,传音说了些什么。

巴廪看着姜瑶与姬考远去的身影,最终轻叹一口气,缓缓朝着洞府之中走去。

第二十五章 斩登天法相,即斩自身命数

姬考跟着姜瑶出来之后,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山洞,惊疑道:“他们两个,不会打起来吧?”

姜瑶闻言,眼角笑意盈盈,看着姬考:“怎么,考君似乎没有过情爱经历?”

这种东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姬考点了点头,确实没有。

前世执着于到处观风赏景,寻仙访道,又要研究各种杂学,哪有时间谈感情,还是谈钱更实在一些。

此世之中,倒是出身更好,却耽于修行,卷入各地大局之中,同样没有时间谈感情,还是谈神通更有用一些。

“你还年轻,人间情爱,最是锻炼人的心性了。要是能进入其中,又从其中出来,可以说收获极大。要是你经历过这些,就会知道,像巴廪与盐水姐姐这般,只要双方有人愿意低头,很快就会消除纷争,言笑晏晏的。”

姬考也不知道姜瑶说得对不对,但是看到她衣服煞有介事的样子,忍不住多嘴问道:“帝女阁下,你有过这些经历?”

姜瑶闻言,顿时一愕,然后淡淡说道:“不说了,不说了,这都是过眼云烟。”

然而在她心中,实在是尴尬不已,要是姬考继续相询,她都在想,是用宓妃的经历,还是用姮娥的经历,来代入自身。

姬考却没有继续问,刚刚之时姜瑶说到,随口一提罢了。

此时他心神沉入,开始研究起手上的神弓了。

虽然在巫境之中,曾拿着此弓对敌,但是却还没有好好看过。

这把纯黑的神弓,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外形却普普通通,只不过不论弓身还是弓弦,都显出一丝冷厉。

“这把巴蛇吞象弓,乃是当初木公诛巴蛇与越象两只天妖之后,取巴蛇之骨,越象之筋,然后制成。”

“他往经巴地,与白虎神君大战,见到刚刚被巴廪射坏肉身的盐水姐姐,心生怜悯,便传了她自身神道,并将此弓相赠。”

姬考听了,顿时微惊:“所以这位盐水女神,还是木公一脉的弟子了?”

如今他也不是初入修行界的小白了,多少也知道一些大人物。

正如洛神宓妃给他讲过的,诸法之中,唯有神道通帝君果位。

帝君,无疑就是修行的巅峰。

而木公,便是出人世间的帝君之一,也是东海紫府洲之主。

“不能说是弟子,修行之途,强大的修行者,出手点化后辈,乃是寻常之事。而后辈修行,参演前辈之法,更是寻常。我所修法门,便是来自西王母,敬王母为师,但是王母却从未说过收我为徒。”

“修行法脉传承,不是简单的事情。既然收徒了,那么徒弟所做的一切,师父都要承担责任。法不可轻授,授法更要传德。”

姜瑶的话,让姬考点头不已。

不错啊,修行之中的师徒,法脉相传,与人间的父子以血脉相传,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

血脉乃是有形之传,法脉却是无形之传。

儿孙有问题,父祖自然要担责;徒弟有问题,师父担责也是合情合理。

而修行者能惹出的事情,寻常之人,只要不是王侯之辈,都难以相较。

是故,收徒当慎之又慎。

姬考想到这里,觉得以后有机会,更是要好好教导芈蓬、风玄两人,可千万别惹出事了。以后要是再收徒,可不能这么草率。

“但是这位廪君,却是白虎神君一脉的门人,而且还是神君亲传弟子。”

这一点,姬考倒是隐隐有所猜测了。

无论是从巴廪时开始,巴人开始以白虎为图腾;还是传说巴廪死后,身化白虎而去;亦或者不久之前,巴廪从白虎法相自斩而落。

这些无不揭示着,这位廪君,与白虎一脉之间的联系。

“说起来,白虎神君与木公的关系,可是很僵呢?”

姜瑶说这句话的时候,姬考当做没有听到,也没有多问。

虽然说此时天机大变,诸神难以尽知一切。但是明知道这是白虎一脉的据点,他还去了解白虎神君的黑历史,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姜瑶身份特殊,可以说说,但是他最好听都不听。

真想知道神灵之中的复杂关系,还是等他强大一些再说吧。

······

山洞之内,巴廪与盐水女神,相视静默,两人都是久久没有说话。

“怎么,又想再射回我一次吗?”

盐水女神神色淡漠,语气之中,满是讥讽。

巴廪苍老的面容苦笑一声,摇头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这次过来见你,只是因为我寿元已经不多了。”

盐水女神心中微惊,看向了巴廪,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不懂法相之道,但是也该知道,唯有迈出登天之路,才可以寿元无尽吧。”

盐水女神点了点头,主流的诸般法门,神道较为特殊,只要所掌之地尚在,信奉之众尚存,便难有寿元之忧。

炼气之法,只要得以通神,便可算是长生久视。

但是巫祝之道与法相之途,却只有迈出登天之路,才可得以长存。

当然,要是有人能够得到世间最珍贵的几种不死药,那又是另说了。

“我本就已经过千岁寿元了,要是没有走出登天之路,早就是一抔黄土。这一次自斩尊位,也是抱着必死决心,与巫祝做最后一搏。顺便在巴民心中,留下一颗种子。”

“天幸,有你与那位少年相助,得以击败巫祝。”

“但是巫祝可败,自身寿元,却难以增加,如今心力衰竭,精血枯败,已经没有几年了。”

盐水女神听了,脸色忽然现出一丝惨白,看着巴廪,声音略带颤抖:“重新登天便是了,已经走过一遍,再走过去,应该轻车熟路了。”

巴廪摇了摇头,微微一叹:“要是其他法脉,自然是如此。但是法相之道却又不同,修行之初,便只是得到一道灵引,然后以自身之力,与天地相合,将这丝灵引缓缓壮大,接引天地力量,最后形成法相。”

“最终法相与自身相合,借此登天,已然有了天妖之力。但是法相修行者,法相与最初的灵引乃是一脉而来,自斩前路,便是要将这道灵引根基也一并斩断。”

“根基已断,还谈何登天呢?”

要是将修行之道,与江河奔流相比的话,都是小溪汇入小河,小河汇入大江,大江如海,算是登天。

其他修行之法,可以算是万流归川,只是不断将自己向着更宽广的河道而去,走出正确的道路,能够入海的道路。

而法相之道,便是从一开始,就要以自己为正源,吸纳周边溪流,成为小河,再吸纳周边小河,成为大江,最后入海。

这条道路,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执一,不可能修正的。

这个一,便是法相灵引,这一脉修行之始。

“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盐水女神听了之后,沙哑的声音,犹自带有哭腔。

爱了此人千年,也恨了此人千年,因他而走上登天之路,因他而自斩入人世间。

盐水女神认为,巴国之中,为他出手最后一次,便可以将一切看开,放下。

但是此时,她蓦然回首,还是发现,自己看不开,放不下。

巴廪摇了摇头:“没有办法了,便是不死药都已经救不了我,还有三年了,我过来找你,只是希望最后三年,能够陪你一起度过。”

“不管是怎么死,我都想死在你的身边。”

巴廪心中,也是惆怅难言。

他因巴人而生,因巴人而战,因巴人而死,没有选择,也不想选择。

但是最后的临死,他却想死在自己最想死的地方。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走,我们去请教瑶姬妹妹。他是炎帝之女,一定有旁人不知的妙法。”

盐水女神说完,二话不说,便拉着后廪往外而去。

此时,姬考正在试验这把神弓的威能,姜瑶正百无聊奈看着姬考练习羿术,一脸无趣。

姬考不断拉弓视物,却从来不射出一箭,一点看头都没有。

不过,她见姬考射箭的架势,却还真有几分风采,就是不知道箭术如何。

“瑶姬妹妹,姐姐厚颜,还请你相助。”

忽然,盐水女神沙哑的声音传来。

姜瑶回头一看,顿时微微惊讶。

她本就猜测,两人会同归于好,只是这也太快了吧。

按照道理,巴廪不来个三五次请罪,盐水女神是不会这么快原谅他的啊。

这怎么才一会功夫,就牵手出来了呢?

盐水女神没有理会她心中所想,将巴廪与她所说的话,尽数说了出来。

而后,她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姜瑶:“瑶姬妹妹,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相救巴廪的?”

姬考同样在旁边,听盐水女神所述,听完之后,看向这位巴君,也不住感慨。

不管怎样,这位巴君,都不愧为君。

他也看向姜瑶,希望这位炎帝之女,灵山女神,能够有办法。

唯有巴廪自己,脸上喜色不绝,生死他已经看淡了,唯忧虑盐水女神还没有原谅他。

如此看来,临死之前,此愿也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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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延寿有法,灵山自开

姜瑶沉吟许久,最后说道:“续命的话,倒是有些东西能够做到,可以让他多活十几二十年。但是要说将他的根基之伤治好,我也没有办法。”

她可不是宓妃那般,若非爱情的缘故,成神就已经无欲无求的女神。她生于炎帝还未崛起之时,年幼之时,都研究过诸般法门,即便是图腾之法,也曾经钻研过。

但是这一脉修行,若是伤到根基,确实是最难治好的。

其他各法,都有机会转换根基,唯独图腾法相之道,难以如此。

若说炼气之法,乃是由气境修起,巫祝之法,乃是由灵魂修起,而图腾之法,则是由真灵开始。

入得修行之境,便是自身真灵与天妖神灵真灵种子相合,然后逐步壮大,接引天地之间,与它一脉之力,而后化生法相,迈出登天之路。

一以贯之,是以也一以伤之。

“能续命也好,其他的我们再去想法子。”

盐水女神听到姜瑶之言,也不失望,很是急切地说道。

而姜瑶摇了摇头:“续命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唯有天地之间,最神奇的几种神药,能够帮助一二。”

“这些神药,是指那些呢?”

“昆仑山有蟠桃,炼气士有人参果,东海有扶桑实,开明之巫有不死药,崆峒山有传说中的不老源泉,配合我父亲当年曾练过的百草丹,虽然效果不同,但是多半都能延寿二十载左右。”

“只可惜百草丹已经用完,丹方我可以给你们,却需要你们自己找人炼制了。”

姜瑶所知,也就只有这些法子了,都是最为顶尖的宝物。

听到这些东西的名字,便是巴廪与盐水女神,都怎不住咋舌不已。

这些东西,可以说没有一件是容易获取的。

然后,还需要开炉炼丹,配合药力,当真是艰难无比。

而且,这还仅仅是延寿二十载左右。

不过,二十载就二十载,盐水女神看着巴廪,目光之中,都是坚决。

“瑶姬妹妹,请将百草丹的药方给我,姐姐感激不尽。”

姜瑶叹气一笑:“盐水姐姐何必如此客气。”

说完,她朝着盐水女神一弹指,便有一道神力,打在她的眉心之中,将药方给了她。

巴廪见到盐水女神如此热切,心中也不拒绝,这最后三年,便陪她一起,游遍天下。

能找到这些神药,那便可以再陪她二十年,找不到的话,有这三年也足够了。

“这位公子,听瑶姬神女称呼,你名为姬考,可是后稷之后,西陲姬氏?”

忽然,巴廪看着姬考,眼中颇为热切。

姬考心中一愣,点头说道:“不错,正是我。”

天下姬姓,不至姬周,但是后稷之后,西陲姬氏,就只有姬周一家了。

姬周之中,自然只有一个姬考。

巴廪不再说话,正色朝着姬考一拜。

姬考见状,心中惊异,连忙还礼,口中说道:“廪君缘何如此?”

巴廪开怀笑道:“月余之前,楚君鬻熊过巴地,曾与我一见。我才知道,考君已然收我那后人为徒,传炼气之法。”

“我那后辈,乃是未来的巴君,考君传他炼气之法,让我巴方后继有人,此为一也;方才在祭天之时,考君不顾自身安危,不惜得罪巫祝,救我与盐水二人,此为二也。”

姬考闻言,并不以为意,只是说道:“收徒之事,乃是我与风玄之间的事情,与巴人巴地无关。至于刚才出手,也是与帝女所约。”

对姬考来说,风玄是他的徒弟,至于其他,都是风玄自身要处理的事情,他不愿多管。

“考君此来,也是要参与巫道论神?”

鬻熊对巴廪,只是说过风玄的事情,对于姬考的情况,却并没有多说。他见到姬考只是,一直以为他是一位巫祝,认为自己认错人了。

后来感应到在盐水女神的山洞之中,姬考全身气机动荡,的确是炼气修行之人。这才确定,姬考便是自己后辈之师。

不过他隐匿气机,以巫道之法示人,远来灵山,必然是有所求了。

“不错,正是为巫道论神而来。”

论神之日临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那考君可要小心了,这巫道论神,说到底是斗法打架,殒落巫祝,不知凡几。”

巴廪在巴地千年,三次巫道论神,他可是经历过两次。

巫道论神之会,除下众巫,便是神灵都不得参与。

这是第一次禹王定此会之时的约定,虽然所论者为神灵,但却是人间该如何待神灵,却与神灵自身无关。

他虽然曾登天入天妖之境,但是却也难以得见。

唯一确定的,就是很多巫祝,只见其入灵山,却不见其出灵山。

千年时光,再没有现身,多半就是殒落在巫道论神之中了。

“考君要是不嫌弃,我巴地之中,还有几卷巫法传下,传法之人,便是你今日所见的几位,考君不妨观看一二。”

听到巴廪之言,姬考顿时心中一喜:“如此,便谢过廪君了。”

他虽然巫武同修,已然有了一丝明悟,也看过大羿与务成子之法。

但是他们两个的法,都是以斗战为主,巫祝一脉,各种神鬼难测的诡异手段,却是一种都没有。

说到这些手段,大羿的羿术之中,只提了一句“任他千般法门,我自一箭破之”,务成子的巫道里面,却只是说了一下“立身持正,心空神定,何惧他法”。

这两句话,简直就和没说一样。

姬考要是有他们那般的境界,自然也不惧了。

然而他现在的实力,便是称巫都难以做到,想要与巫争锋,自然要因法而守,循法而破。

于是,姬考便跟随巴廪,再度入了巴国之中。

······

铛!铛!铛!

洪钟之声,在灵山之中敲响,传遍了灵山周围,方圆数百里之地。

这声音恢弘浩荡,犹如天音遗落,但凡生灵,莫不停手顿足,侧耳倾听。

钟声一共十二响,似乎是地支之数。

“咦,这一次有十二尊位要争吗?”

灵山钟响,很快就惊动了周围修行之人。

巫道论神,以钟响为征兆,示意诸巫入灵山论神之地。

三日为限,三日之后,便是想入,也入不了了。

而这钟响次数,也有讲究。

灵山论神,乃是诸多巫道修行一脉,争夺神灵尊位。

第一次巫道论神,钟响九下,代表尊位有九,是以有了九歌众神。

第二次响了十次,第三次响了十一次,这一次又多了一次。

不过这也说得过去,修行之道,本就是越来越兴盛,修行法脉,也是越来越多。

有法脉消亡,却有更多的法脉诞生。

也就是钟响之后,云雾缭绕的灵山诸峰,开始慢慢散掉雾气。

灵山本就风光奇秀,云海雾凇一散去,朝阳洒落,风喧林啸,翠屏千重,紫气蒸腾,俄而一道清泉如石髓溅出,泻落百尺,流雪飞银,漱石冲穴,化作珠玉万粒千片,千般景致,令人心旷神怡。

“各位,诸峰已开,愿来论道者,可上灵山立下法脉了。”

一位俊俏风流的女子,出现在灵山上空,这是灵山十巫之中,唯一的女子,巫姑。

巫姑笠帽垂纱,看不清面目,只是那妙曼身姿却让人浮想联翩。

当然,她这般身姿,也就是让那些低辈巫修,跟着长辈来见世面者心动。

真要来参与此会,哪个不是从杀伐之中走出来的。

他们目中所见,耳中所闻,心中所感,却是这位巫姑绝强的实力。

灵山十巫,并不是说灵山只有十位可称为巫的修行者。

而是在万千巫祝之中,这十位巫祝居前十,乃是争出来的位子。

巫姑的声名,同样在与南方十万大山群妖争斗之中,被众多修行者得知。

灵山十巫,没有一个简单之辈。

此时姬考正站在巴地之中,遥望灵山之巅,听着姜瑶给他介绍巫道论神之事。

至于巴廪与盐水女神两位,已经出发去采药了。

巴廪时间不多,只有三年,盐水女神可不敢耽误。在巴廪将巴方所传巫法交给姬考之后,又让他安排了一番国中政事,便匆匆拉着他离去了。

“第一次瑶台之时的巫道论神,入场之时,乃是诸巫各据一台。不过那一次没有什么可说的,禹王以一人之力,压服众巫,定下九歌之神。”

“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在灵山之中举行,入场钟响,便是有意论神之物,占据灵山一峰,立下自己的法脉之名,教天下人得知。”

“三日之后,灵山云雾重新笼罩其中,便是我身为灵山之神,都不知道他们论神详情。几次论神,我父亲都没有重生归来,倒是西王母娘娘和我说过。便是帝君之辈,都有约不看巫道论神。这样的话,不管谁胜谁负,都不会出手。”

“所以,你真要去的话,可得小心。”

一段时间相处,姜瑶与姬考的关系,倒是处的不错。是以,她心中也为姬考论神,颇为担忧。

姬考洒然一笑:“无妨,我就是去见识一番,以保全性命为主。”

“嗯,你有这种想法就好,修行之人,只要性命还在,一切都大有可为,不必急于一时之功。”

他们说话之间,忽然有一个人影,已然冲到了灵山之巅,选了一处极高山峰站定。

“没人上山,那便由我们这一脉开始吧。”

金光闪耀,云彩变幻,“开明”两字,赫然出现在山巅之上。

“开”自像是斧钺之形,劈开眼前一切阻挡;“明”自如日月光照,任何黑暗都难以留存。

山巅之人,正是姬考曾在沬邑万方台见过的,开明之主,巫彭。

第二十七章 东有扶桑凤凰,西有开明昆吾

在场之人,乃是各地之巫,岂有不知开明之名的。

开明一脉,与灵山一脉一样,是极早的巫脉。这一脉之中,最出名的,便是有不死药炼制而出,曾经救活过神灵,被天下敬服。

甚至可以说,开明一脉,是巫医的集大成者。

开明之主巫彭,静静站在灵山的一座绝峰上面,淡淡看着灵山众巫:“你们之中,这一次又准备派谁,与我了断这千年恩怨呢?”

开明一脉,与灵山一脉的恩怨,在场众巫,也多少知道一些。

便是姬考,上次在沬邑万方台之中,也听到务成子说过,开明六巫之中,有一位巫抵,叛逃至灵山,成为了灵山十巫之一。

对修行之人来说,叛逃法脉,估计没有几件事比这更严重了。这分明就是说明,开明巫脉不如灵山巫脉。

而巫抵的样子,姬考至今还记得,一脸苦涩,枯瘦无比,看起来就是世间可怜之人似的。

但是姬考却绝不会认为此人是可怜之人,能够修行到以巫相称的巫祝,都是类通神炼气士之流,长生久视,不老不死。

或者可以直说,他们比一般通神炼气士,还要了得一些。

在殷商万方台之中,他就曾见到那位巫贤,活了四百年,还未能称巫,只是勉强被人这样称呼。

但是他的实力,却已经可以和后好这种,炼气已然快接近登天之人相比了。

“哈哈,这一次有意思了,灵山看来不妙。”

在姬考旁边,姜瑶忽然轻声一笑,颇有看戏的意味。

“这话怎么说?”

姜瑶收敛笑容道:“这位开明之主巫彭,与灵山巫首巫咸,都可以说是最厉害的人间巫祝了。前面两次灵山论神,巫彭也是这般过来找麻烦。但是,前面两次,他都是黯然而回。”

“想必在灵山与巫咸相争,他多少都是逊色一筹吧。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巫咸已然登天成为巫神,我看灵山之中,其他众巫,并没有可以和巫彭相争之人。”

姬考听完,轻轻点头,看着灵山之上,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登天之辈,不能再随便出手,姬考心中也是明白的。

不过他经常在想,彭祖当初已然登天,却在大河之上出手了一次。最终结果,也顶多被人借着雷声吼了一阵,却也没有什么大事。

这其中,必然还有他不清楚的事情。

灵山之上,没有任何反应,一片空寂。

那位高居灵山主峰之巅的巫姑,众人只见到她娥眉微蹙,却终究还是没有出言。

事实上,巫姑到现在为止,都不清楚,她那位大兄,准备派谁参与这场巫道论神之会。

巫彭哈哈大笑:“我与巫咸两人,都熬了千年,不登天为神。如今他终于熬不下去了,也该我肆虐一番灵山,再出人世间与他大战去了。”

巫彭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显得有些嚣张。

但是清楚情况的人,却知道他堂堂开明之主,连续两次灵山巫会,败给了巫咸,心中是多愤慨与无奈。

姬考听到他们熬了千年,心中却忍不住感叹,这可真是高人啊。为了出一口气,一直在人间耗着。

“开明之主,灵山有没有人与你论神,我不清楚。但是此地高人众多,自然不缺论神之人,去区区不才,愿与开明之主一会。”

一人声音从东边传来,像是一道虹光滑落,降在了灵山一座峰巅,正是开明之主所踞高峰之旁。

这是一个容颜俊朗的青年,目中含笑,手中持有一个高脚陶杯,上面光华闪烁。

然后,在他双目之中,竟有一团火焰喷出,洋洋洒洒,在空中燃起。

这火焰赤中带白,然后演化成为两棵相互扶持的大桑树。

“这是东夷扶桑一脉巫祝,他们所崇者,乃是东君与太阳女神羲和。”

姜瑶曾经在这灵山之上,见过上次论神之会,对于大部分巫祝法脉,都算是熟悉无比。

姬考听到东夷两字,神色微有变化。

人世间之外不说,人世间之内,他最想了解的,便是东夷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文明,可以和夏商抗衡近千年,而互有胜负,丝毫不弱于中原。

将来要是有机会,他一定要去东夷一行,见识一番其中光景。

巫彭看了一眼这俊朗青年,神色淡然,朗声朝东方问道:“巫奄已至,薄姑何在?”

这话问完之后,东方顿时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之声,随着鸣叫之声一起的,是一个动听无比的女声。

“没想到开明之主,还记得在下,真是荣幸啊。”

东方之地,霎时五色光华升起,一只五色凤鸟,翩跹而至。

在凤鸟上方,乃是一个如同衣衫如凤凰一般华丽的绝美女子,她的头上也带着凤凰之冠,人也如凤凰一样。

凤鸟落在了刚才扶桑一脉青年所在的山峰之旁,然后身形变得娇小无比,落在了这女子的肩膀之上。

“东夷巫祝里面,就属你们两脉最为强盛,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巫彭轻哼一声,这两人乃是上次论神,才出现的后辈人物,两人合力,当时就不逊色任何巫者了。

如今五百年过去,想必更是难缠了。

“这也是东夷之中的巫祝,名叫薄姑,不过他们所崇敬的,是白帝少昊与凤凰玄鸟一脉。”

姬考看着这峰巅之上,犹如凤凰一般华丽的女子,点头说道:“看出来了。”

绝巅之上,巫奄与薄姑这两位东夷之巫,相互之间言笑甚欢。

看着他们这样子,让开明之主极为不自在。

黑须如墨,心情亦如墨。

也不知为何,他们三人登灵山立下法脉之后,便再无第四人上来。

开明之主一人在上面,竟显得颇为孤单。

“我说你们这些人,没事也上来几个,陪我聊聊天吧。早晚需要上来走一遭,何必在意这点时间呢?”

大半日之后,开明之主听到旁边两人,开怀言谈,越来越不自在了。

他有种感觉,下面这些人不愿意早点上来,就有看他孤单一人的意思在内。

“开明之主,老兄弟难得下山,这次我们一起,闹他个神翻巫覆。”

一个苍莽的声音,从西边传来,声震于耳,甚至都有烟尘卷起。

开明之主巫彭,听到这声音,脸上顿时有喜色。

马上,一个满脸胡须的壮汉,身背巨剑,出现在开明之主巫彭所在的山峰之旁。

而后,巨剑往山巅一插,瞬息之间,就变得数丈至高,几尺之宽。

锋芒凌厉的巫力,从此巨剑之上散发,让人远远看着,都觉得眉心发寒。

在这巨剑上面,刻着两个大字,昆吾。

“昆吾兄弟,多年不见,没想到这一次你也来了。”

巫彭脸上笑意不绝,看着眼前这位比他高出近乎两头的大汉。

“好叫兄长知道,玄女娘娘说我如今走到这一步,只能靠大战迈出登天之路,是以她建议我来此地,一会天下众巫。”

“好说,好说,你我兄弟二人,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效仿雨师大人。”

开明昆吾两脉,不管所处之地,还是所奉之神,都极为近。是以,这两位巫祝,关系素来极好。

“哼。”

听到巫彭谈到雨师,灵山之中,一声冷哼传出。

如果说在灵山之上,提起谁的名字,最让灵山之巫反感,那所有人都能想到,便是雨师赤松子。

一剑劈灵山,还逼着灵山头上的神灵好言相劝,也就是雨师一人罢了。

至于其他人,则是一个个默默低笑,坐看灵山被人揭伤疤。

巫彭听到,嘴角一撇:“你巫咸也已经登天为神了,要是有本事,不妨去昆仑山,哼一声给雨师大人听啊。”

他可丝毫不畏惧巫咸,这种众巫汇聚之时,难不成巫咸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朝他出手?

即便巫咸出手也无妨,迈出人世间,对巫彭而言,不过是一念罢了。

他这一念不动,便是为了这一次灵山论神。

灵山之中,顿时没有声音了。便是巫咸,也不敢再说话。他心中担心,要是多说什么,传到赤松子耳中,又不是什么好事了。

巫咸也不明白,其他天师未必都是慈和敦厚的长者,但是起码愿意听人讲道理,为何炼气士一脉,还会出赤松子这样的天师?

“这位巫祝,倒是以前从来没有参与过灵山论神,此巫名昆吾,乃是玄女所传承的巫脉。玄女如今居昆仑,他时常拜会,我曾在山中见他一面。”

“他那昆吾山,乃是盛产赤铜之地,以之作刃,切玉如割泥。”

昆吾山有赤铜,姬考倒是曾在山海经上看到过,更知道昆吾在未来之时,乃是宝剑名刃的代称。

而姬考心中,却闪过了另外一个昆吾,夏后氏之时的一大方国。

昆吾国,乃是夏后氏之时的伯国,可以说是虞夏之外,最大的一个方国。夏后氏多次授斧钺于昆吾,委征伐之权。

后来成汤兴起,征讨夏后桀之前,先就是率兵灭昆吾国。

昆吾国灭之后,他与伊尹才开始考虑代夏之事,可见昆吾国之强。

姬考心中,正在考虑,此昆吾与彼昆吾之间的联系。

很快,一个熟人登上了灵山之峰,将他的疑惑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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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荆蛮饕餮,百濮九嶷

“见过昆吾老祖。”

一团火焰,如同从天际而来,红流翻滚,沸腾了半边天空。

同样是火,却不像扶桑一脉的火焰那么霸道,却更显纯粹。

扶桑一脉的火焰,是太阳之上的神火,而这团火焰,却是人间之火。

来自东夷扶桑一脉的巫奄,看到这火焰之时,只感觉自己身上的太阳真火,正不断跳动,似乎要与远处那火焰相较一样。

巫奄按捺住自己的火焰,口中喃喃自语:“不急,不急,有机会的。”

火焰落在了灵山一处高峰之上,化成了一个须发微微泛白的老者,手持巫杖,遥遥对着昆吾行礼。

在他头顶上方,一团赤红火焰,熊熊燃烧,在虚空之中变幻不定。

灵山附近,都是巫道中人,见到这团火焰,都已经明了这一脉的身份了。

火师祝融一脉,执掌人间火焰,才有这般神火。甚至有段时间,祝融一脉,还是诸巫脉之长,天下巫祝景仰。

昆吾看着这老者,脸色微动:“你是季连芈姓之后?”

“正是,芈姓之后鬻熊,见过昆吾老祖。”

前来之人,正是楚君鬻熊。刚刚之时,他正在与荆伯商讨,他们这种后辈中人,是不是要晚点登灵山,先看看形势再说。

但是在昆吾出现之后,鬻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这番过来,本就是为祝融一脉扬名而来,有强援在上,怎能不早点去相认呢?

“好啊,祝融一脉,终于再度起来了,吾心甚慰,吾心甚慰。”

昆吾豪迈的声音,传遍各方,心中的兴奋,溢于言表。

早年成汤代夏,先灭昆吾,后伐夏后,定鼎天下之后,很多与夏后氏牵扯颇多的方国势力,一一被征讨伐灭。

其中,便有祝融之墟的季连芈姓一脉,也有大彭、豕韦等彭姓一脉。

他们所出,都是祝融八姓,陆终之后。

姬考见到灵山之巅,楚君鬻熊称昆吾为老祖之时,便已经猜到了这昆吾的身份了。

颛顼之后,吴回之孙,陆终之长子,己姓,本名叫做樊。

传说中陶器本是由宁封子发明,后来到了己樊之时,改良了陶器制造工艺,有功而被封于昆吾。

看来,这位己樊,既是昆吾巫脉之首,也是昆吾国的首位方国之君了。

姬考心中微微动念,祝融八姓之中,似乎出了好几位了得的人物啊。

楚国楚人不说,还有彭祖、董父以及眼前这位昆吾,两位出人世间的存在,一位人世间的巅峰。

“楚君等我一道。”

一朵灰黑色的云团,从火焰烧来的地方,沿着近乎相同的轨迹,落到了楚君鬻熊所在的山峰之旁。

这云团千变万化,始终没有定下形状,时而如虎,时而如羊,时而状人,时而状鹰,种种形态,不断变化。

最终,这云团逐渐变小,一个白衣人出现在云团之中,头戴狰狞面具。

这个面具,冠饰、鼻、目、眉、角、耳、口、齿等官能都完全具备,但是这些却非一种物种所有,分别取自不同的物种。

看到这个古怪狰狞的面具,所有人都认出了它,饕餮。

“荆伯来了啊。”

鬻熊自然认识这个白衣人,正是与他敌友难言的荆伯,诸荆部族之首。

“尊客是代表缙云一脉,还是代表饕餮一脉。”

忽然,灵山主峰上面的巫姑,看着变幻不定的云团,与纷繁复杂的饕餮面具,出声问道,嘴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修行年数上千年,不管是缙云一脉,还是饕餮一脉,都曾经打过交道。

不过这两脉,在天人之乱的时候,都已经被舜帝所夷灭,后来商室之中,又被他们灵山扫荡了一次。却没有想到,竟然还能有神通者重现世间。

“饕餮一脉,本就源自缙云一脉,便以缙云称吧。”

荆伯淡然说道,一身白衣,稍显落寞。

“随便你,商人之后,竟然就剩你们这一脉,最是尊崇巫道了,可惜,可叹啊。”

巫姑看着荆伯,不再说话了。要是此人还以饕餮一脉自称,那自然是要做过一场。但是既然已经反本溯源,自居缙云一脉,过去之事,那就过去吧。

荆人所居,就在灵山不远,她也清楚荆人的来历。

成汤立商,但是不过四五十年后,商室的动乱就一直不断。

其中便有帝室之中的不断争位,但凡失败者,或者被杀,或者放逐来到南方。

而被放逐到南方来的商人,便在荆棘之中,刀耕火种,将周边荆人逐渐演变成为部族,成了荆人一脉的首领。

但是南迁商人,信奉巫道,走上了近乎远古先民的道路,与殷商越来越背道而驰。是以,就连殷商都不认他了。

武丁伐荆楚,伐荆更胜伐楚。

“荆人竟然是商人一脉吗?”

姬考听到巫姑之言,心中却是一惊。

姜瑶为灵山山神,自然清楚山脚下的变故,是以将这段过往之事娓娓道来。

“其实在这里面,还有饕餮一脉与玄鸟一脉的争斗在其中。”

“早年之时,饕餮氏曾有恩于子契,是以子契之后,祀奉玄鸟之外,还祀奉饕餮。玄鸟一脉不传巫法,而饕餮氏乃是缙云氏一脉之后,并无法相,两者也算相安。”

“后来灵山与成汤立约,灵山之巫入商,自然就与同为饕餮一脉的巫祝相争了。”

“最终,饕餮一脉争不过灵山,只好南迁了。”

姬考听了之后,蓦然想起一事,殷商的各种陶器铜器,除下玄鸟图案之外,最为广泛的,似乎还真是饕餮图案。

而这被舜帝亲口所说,比肩三凶的第四凶饕餮,除下殷商,也没有其他方国有它的图纹。

“荆伯楚君,这两年你们联手,倒是占了我百濮不少地界啊。因为灵山论神将至,我没有去找你们麻烦,如今在这论神之会上面,我们也好好了结一下恩怨。”

在荆伯上来之后不久,一道泱泱水气,也沿着当初火焰与云团所过的方向而来。

水气氤氲,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清凉舒适。

而后,一位苍老妇人,手中拿着一根青翠欲滴的翠竹,出现在另外一座山峰之上,与荆伯楚君遥遥相对。

在水气氤氲之中,隐约现出了一个峰峦叠峙,深邃幽奇的旷野,峰秀数郡之间,罗岩九峰,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异岭同势。

“苍梧之野,是九嶷一脉。”

单单要是旷野,可能没有人认识,但是这九峰并出,便被很多人认出来了。

这九座山峰,也是一处让人族伤心之地。舜帝南巡,便就是崩在此处,葬在此处。

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

便是姬考没有见过,听到他们一说,也顿时反应过来了。

“原来你百濮巫脉,竟然是源自九嶷山,难怪你自称苍吾。”

楚君鬻熊看着这苍老妇人,忍不住叹道。

九嶷巫脉,乃是舜帝死后才有的,所继承的,正是舜帝的巫脉。

人族上古之帝,自从帝喾之后,便没有走炼气之路的了。

尧帝乃是走法相登天之路,以一位龙君为法相;舜帝与禹王,走的则都是巫祝之路。

只是可惜,他们三位,或是因为天灾,或是因为人祸,或是因为己愿,走没有走出人世间。

“百濮苍吾君,你是打算与谁论神呢?是楚君还是我?”

百濮乃是诸多部族之中,比较特殊的一部。

从上古到现在,便一直没有首领,各以邑落自聚,故称百濮。

甚至百濮的巫祝,也没有替所有人做决定的习惯。一旦有大事,他们通常是各邑落的长者,聚在一起商讨决策。

一旦产生分歧,便少数服从多数,多年以来,一直如此。

是以尽管他们人多,但是在与荆楚作战的时候,依然是处于下风。

姬考也曾听说过百濮的制度,这可以说是上古民主制度了。不过很可惜,民主虽好,用在此时,终究是少了效率。

这便如同部落制一样,早晚还是会被君主制淘汰。

百濮能一直如此,之前或是没有足够威胁他们的外敌,或者是守护他们的巫祝太过厉害。现在外敌有了,就看这位九嶷一脉的苍吾,能不能守护住百濮的“民主”制了。

荆伯的话说出之后,周围之人,顿时都闪过一丝笑意。

果然是后起之秀,不知道论神规矩啊,要是参加过一次巫道论神,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在他对面的苍吾,同样是没有巫道论神经验的人。

“咳咳,便是以一敌二,又有何妨?”

苍吾看起来就是一个虚弱老妪,但是话语之间,却颇有气魄。

荆伯与鬻熊对视一眼,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在此地高人众多,也不是吵架之时,他只能淡淡说了一声:“那我便等着苍吾君。”

“何必以一敌二,我等虽然看不惯你九嶷山一脉,但是同处大江之南,和江北之人大战,才是正理啊。”

一阵大笑声,从南方之中传来,笑声肆意张狂,似乎更胜刚刚的昆吾。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南方,只见三个壮汉,并行而来。

第二十九章 九黎三苗与司刑,各有所传

三位壮汉,龙行虎步,都是披头散发,赤裸上身,画满了五彩图纹,下体则以兽皮裹身。

或者说不是兽皮,而是妖皮。

众巫都是见多识广,眼力惊人之辈,一眼便能看出,这三人所裹之皮,虽不是天妖所留,但是距离天妖之境,也应该不远。

他们的手中,各自持拿着兵器,中间之人,是一柄虎头大刀,左边之人,拿着一把黑色大锤,右边之人,则是赤色铜斧。

“三位何来?”

灵山之山,巫姑看着这三人,心中若有所思。

“九黎,蚩绝氏。”

这是中间这位手持虎头大刀的。

“三苗,姜岳氏。”

这是左边拿着大锤的。

“司刑,唐洪氏。”

三人说完之后,也不多说,飞身而上灵山,一人占据一峰。

而下方之人,却一个个议论纷纷起来了。

九黎、三苗、司刑,既是他们的法脉,也是他们的来历了。

九黎一脉,这可是当初与黄帝轩辕氏争锋的兵主大尤所传。

大尤兵败之后,虽然黄帝以他为兵主,但是还是赐了一个不雅之号“蚩”给他,是以称为蚩尤。

蚩尤与他的八十一个兄弟,可都是有着登天实力的巫神。

只是很可惜,遇到了黄帝,更是恰逢当时炼气一脉已然开始成就了。

黄帝先败给蚩尤与他的众兄弟九次,但是都逃得性命。

后来,那些已然登天的炼气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纷纷出手相助。

广成子番天印炼成,一印压住了蚩尤八十一位兄弟。

这才有了后来的逐鹿之战,黄帝轩辕氏定鼎中原。

蚩尤虽然败在黄帝之手,但是并不代表他这一脉弱。

这一点,从后来蚩尤悍然出手,将兵主之位,从勾陈手中抢来,就可见一般了。

那个时候,因为妖类支持白虎君成为了四灵神君之中的西方神君,众多妖神都觉得亏欠勾陈君。

于是,众妖合力,协助勾陈君夺兵主之位。

最后的结果,则是蚩尤夺了兵主位,威震四方万邦。

当时出手的众多妖类,至今还有很多,被蚩尤的八十一位兄弟,困在南方的十万大山之中。

蚩尤部落在逐鹿败北之后,便退向南方,有了九黎之称。

至于三苗一脉,倒是兴起比九黎晚了很多。

三苗部族诞生于黑帝绝地天通之后,兴起与尧帝之时,与欢兜、共工、鲧并称为四罪。

当然,四罪各有不同,三苗之罪,乃是不服帝命;欢兜之罪,乃是投共工作乱;共工之罪,乃是酿成水患,导致天下大乱。唯有鲧这一罪,却不好说,治水失败,受罪而被诛,至今能有人为他鸣不平。

三苗先是被尧帝的女婿舜击败,流放于西方。

后来舜帝南巡,便带着三苗一起,让他们一起征伐南方。

舜帝没有料到,他会殒落于南方,三苗从此又在南方安定了下来。

起初之时,他们流窜于洞庭彭蠡之间,不服禹王之治。

禹王亲自领兵南下,与三苗大战七十余日,尽逐苗民而至更南方。

此后,三苗与九黎,便在荆蛮之南,骆越之北,定居了下来。

最后的司刑一脉,则更是不可说的禁忌一脉。

这一脉与灵山一般,并没有部族,乃是纯粹的巫道修行法脉。

但是这一脉的巫,却很少有巫脉愿意与他们往来。

因为传下这一脉的巫神,或者说大巫,乃是以反天反神反帝而闻名。

反叛黄帝,被黄帝斩下了头颅,后来又反叛东君上帝,与东君大战,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而舞。

或者对刑天来说,他这并不是反叛,他从来就没有效忠过这两位陛下。在他心中的神人之帝,只有炎帝一人。

以往四次巫道论神,这三家巫脉,可是从来都没有参与过。

甚至于,灵山去通知他们,也认为只是走一个过场。

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都来了。

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巫祝与他们三脉交过手,他们到底实力如何,也无人知道。

这三位南方而来的巫祝,站在山巅之上,扫视四周。

忽然,司刑一脉的唐洪氏叹息一声:“可惜了。”

在他旁边,九黎的蚩绝氏疑声问道:“如何可惜了?”

唐洪氏又是一叹:“想当初,中原之地,也有如我等巫脉一般,并非一昧崇神敬鬼。有识之士,也更愿战天斗地,如今看来,却多是此辈了。”

他目光扫过下方,却多是讥诮。

一旁三苗巫脉的姜岳氏,则不以为然了。

“战天斗地是巫法,崇神敬鬼也是巫法,哪有什么高下之分,不过是各自取舍罢了。”

他这一脉便是唐洪氏所说的崇神敬鬼,但是他从不认为,他们崇尚那位神君,有何不对。

唐洪氏则道:“巫法之上,尚有巫道。一旦崇神,所走之道,必受神灵影响。”

姜岳氏摇头说道:“崇神会受神灵之道影响,但是巫脉本就由先辈所传,战天斗地,未尝不会受先辈巫道影响。”

“不然,先辈之法,我等只是观照,却不会尽数效仿。”

“神灵之道,也不过是放在前头,我等所行,未必是这条道路。”

······

“我说两位,你们要争这个,还是等回去再争,我们这次还有要事。”

夹在中间的九黎巫祝,顿时苦笑不已。

这种争论,他这些年,也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但是他们九黎,既有战天斗地的巫脉传承,又敬祀兵主蚩尤,两相不弃,实在是不好出言。

每次听到这争论,他都只是和稀泥。

远处的姜瑶听到这些对话,忽然笑道:“姬考,你觉得他们谁说的有理?”

“什么有理?”

姜瑶这才想到,这三人说话,并没有说给周边所有人听,只是他们自己在讲。

便如同此时姜瑶与姬考两人,所说的话,旁边无一人可知。

甚至他们的存在,也不为人知。

她是因为身为灵山山神,三位巫祝的言语,直接传到心中,姬考可没有这个本事

心念一动,她便朝着姬考一指,刚刚三位南方巫祝的对话,便传到了姬考心神之内。

姬考脑海之中,顿时多了一段对话,正是刚刚灵山之上,司刑一脉与三苗一脉的争执。

他想了一下,然后笑道:“是诸法平等,无有高下。大道三千,条条可以证道。”

姜瑶瞪了他一眼:“不要说废话。”

言辞虽然不一样,但是类似的话,姜瑶不知道听那些帝君说过多少了。这种大道理,根本不需要姬考来讲。

姬考闻言,尴尬一笑:“其实我本就没什么好说的啊,我境界不到,不想妄谈这些。”

“帝女真要我说,我也只能说说我自己的修行感悟了。每个人资质不同,经历不同,对应的方法也应该是不同的。”

“你要一个桀骜不驯,不受拘管之人,学那崇神敬鬼之法,只能适得其反;而让循规蹈矩,谨慎小心之人,学战天斗地之法,也是事倍功半。”

“是以,修行之路,本就因人而异,修行之法,最好是自悟自修,要是传法的话,当因材施教。”

姜瑶闻言,抚掌一笑:“说得真好,要是仓颉那家伙听到你这话,一定会很开心。因人而异,因材施教,他可是最喜欢教人了。”

“当初为了在天下各处,传他那三千文字,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力。”

“史皇大人,姬考也很景仰。”

史皇仓颉,呕心沥血数十载,仰观奎星环曲走势,俯看龟背纹理、鸟兽爪痕、山川形貌和手掌指纹,创造出了如今象形文字。

这等人物,莫说姬考了,便是姜瑶这位帝女,也敬服不已。

“你什么时候登灵山?”

姜瑶忽然想到,姬考也是要参加巫道论神之人。

“不急,登山有三天时间,我还是看看其他人,再请帝女替我讲讲。这些人物,我可是一个都不识。”

姜瑶点了点头,先不说实力如何,以她的意见,她是认为姬考这炼气士,最好是不要参与灵山论神。

要是身份暴露,说不得就是要被所有人同时追杀了。

炼气士一脉,可是踏着巫祝一脉而崛起的,正如当初巫祝踏着法相一脉起来一样。

两人说话之间,又有几个巫脉上了灵山,不过却都是一些小法脉,连姜瑶都没听过,更不用说姬考了。

“这些人啊,为什么总要为了万中无一的运气,前来寻死呢?”

“巫道论神,的确会有好处,可是这好处之中,可是伴随着死亡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隐隐看了姬考一眼,目光之中似乎带有一丝劝诫。

姬考笑了笑:“修行之路,方国崛起之路,又何尝不是在万中无一之中,找到机会呢?”

“没有人会自寻死路,敢上台之人,都认为自己有不死的底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姬考顿时想起了四方蛮夷,想到了商帝武乙,想到了经他的手被灭的柏灌氏。

这些人,这些势力,在开始之时,何尝不是认为自己必胜呢?

“咦,终于来了一个有意思的了。”

姜瑶看着东方,声音之中,充满了惊讶。

第三十章 女丑之尸,鬼门关郁垒

东方之地,传来一阵惊呼之声。

一个青衣女子,正乘着一只巨大的怪物而来。

也不能说是怪物,这分明是一只巨大的红色海蟹。

六跪而二熬,横向而行,也不躲避什么,挡在它前面的,无论是巨石还是树木,都被它撞开撞倒。

在它上面的青衣女子,也是颇为奇怪。

一直以来,她都用自己的右手衣袖,掩住自己面部,似乎不想见人一般。

口鼻皆被掩住,唯有一双清冷如冰雪的目光,让人看了,感觉像是清泉浇在心间一般,幽深清冷,难以言表。

看到这个女子,不管是姬考,还是其他众巫,都不由想到了一个人,女丑。

“女丑之尸,没想到东海将她派来了。”

听到旁边姜瑶的话,姬考忍不住惊疑起来了:“她不是死了吗?”

这是一位东海著名的女巫,千年之前便已闻名于世。

姬考不知道她是巫祝,但是在当初那卷山海经之上,便有好几段关于她的记载。

海内有两人,名曰女丑,女丑有大蟹。

当初十日并出于汤谷,女丑想去阻止,但是仅仅一个照面,便死在了十日手中。

姜瑶摇头说道:“女丑巫神是死了,但是女丑之尸却留下来了。”

“她这一脉巫祝,便名女丑,代代只传一人,便是女丑之尸。”

“帝女能否详细说一下?”

姬考越听,越感觉迷糊。

姜瑶看着远处那位青衣掩面的女子说道:“女丑被十金乌所杀,尸体却没有损坏。”

“羿射九日之后,不知何故,在她这尸体上,又生出了一个灵识。”

“这灵识仿佛是婴儿初生,没有智慧,不通言语,不懂文字。当时东海有巫,将她这尸体带到岛上,教导于她。”

“说来也是奇妙,她天生便适合学女丑的巫法,让人惊异不已。世人感觉天意玄妙无比,便直接以女丑之尸来称呼她。”

“然而,此事还没有结束,女丑之尸天资奇高,很快便修行到了人世间巅峰,世间称巫。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迈不出登天那一步。”

“更为奇怪之处,她的肉身已经是巫神肉身,加上已经人间称巫,按理说已经没有了寿元之忧。但是在数百年之后,她灵魂竟直接老死了。”

“死后不久,又有新的灵识生出,依然是与婴儿一样。”

“如此循环,此时这位女丑之尸,也不知道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复生了。”

听完姜瑶所讲,姬考顿时啧啧称奇,竟然还有这般奇妙之事。

可惜他神通不够,否则一定要与这女丑之尸商量,一起研究一下她的异常。

他相信,这位女丑之尸,自己一定也想弄明白。

“不用多想了,木公、苍龙君与岐伯,都曾经邀请过这位女丑之尸,但是至今也没听说他们研究出什么来了。”

姜瑶似乎看出了姬考心中所想,直接一句话打消了他的想法。

姬考顿时悻悻一笑,果然,他能想到的事情,那些大神通者,多半已经想到过了。

女丑之尸似乎不喜言辞,一路上也没见她与谁打招呼,直接就驱使她身下的赤红海蟹,飞到了一座灵山山峰之上。

众人也无人和这女丑之尸相识,只是任她独自居于灵山之巅,不与任何人交流。

一时之间,场面都有些尴尬了,女丑就这样侧坐在巨蟹之上,看着众人,一言不发。

其他人被她的目光所逼,竟也不知道说什么。

“哈哈,女丑之尸,你又冷场了啊。果然,你到哪里,哪里便是这种样子。”

一个沙哑粗犷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一样。

女丑之尸听到这个声音,清冷的目光竟闪过了一丝笑意。

“郁垒,你竟然也来了吗?”

这声音如脆钟响起,悦耳之极。

不过众巫却没有关心这声音多好听,反而注意到她所说的两个字,郁垒。

话音刚落,就见到一个汉子,仿佛从地下钻出一般,不知道怎么来的,出现在了灵山脚下。

他坦胸露乳,黑髯虬须,眉发耸互,头生两角,手执桃木剑与苇索,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没见过的巫祝,却同样是所有人都听过的巫祝。

幽冥世界的看门人之一,幽冥一脉的传承者,竟然也来参加这一次巫道论神了。

灵山之上的巫姑,这一次倒是没有惊讶。当初议定召开巫道论神之会,本就是开明与幽冥两道巫脉支持的。

甚至幽冥一脉直言,这是后土娘娘的意思。

后土娘娘虽然从绝地天通之后,便一直呆在幽冥不出,但是她在巫祝之中的地位,可是丝毫不低。

一方面,她是最初的几位巫神之一,巫道之法传出,便有她的贡献;

另外一方面,巫祝之道掌生死,而她无疑就是最直接掌控生死的神灵之一。

······

“这家伙你应该听说过吧?”

姜瑶看着郁垒,向姬考问道。

姬考点了点头:“听说过,不过却是第一次知道,他竟然是人道修行的巫祝。”

鬼门关的郁垒,怎么能没听过呢?

姜瑶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幽冥开辟,本就不受神灵所喜,去往幽冥者,大半都是人道修行之人。”

“甚至当初幽冥开辟之时,因为幽冥要将诸神生死,也要纳入其中,还爆发了一场惊天大战。”

“这场大战,几乎与人间的天人之争同时,但是因为参战双方,一直讳莫如深,不曾多言那一战。”

“一直到现在,幽冥界到底发生什么了,都无人得知。”

姬考听到之后,惊奇说道:“连帝女也不知吗?”

他可是知道,这位炎帝之女,与西王母关系极好,知道很多神灵之中的秘闻。

姜瑶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只知道两件事,宗布神持弓入幽冥大战,便再也没有出来了,听说是殒落了。鬼伯大人接替后土娘娘,做了幽冥暂时的执掌者,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鬼伯,姬考已经见过一次,甚至在自己气境之中,还有一道他所赠的太岁之光,说是炼气通神之后,便会有用。

宗布神大羿,自己的巫道,也算是有一般传承自他了。

不知为何,他心中升起一丝奇妙的感觉,幽冥界的事情,可能至今都没有得到了结。

······

说话之间,郁垒便上了灵山山峰,站在女丑之尸的旁边。

因为鬼伯曾经请女丑之尸入幽冥,便是郁垒去请的,所以,他们之间,倒是有点交情。

至于鬼伯请女丑之尸的原因,还是因为她这特殊的死而重生。

女丑之尸死去之后,其神魂精魄,却一样都不曾从体内出来。

这让当时坐镇幽冥的鬼伯惊异不已,所以也请她来研究了一番。

最终的结果,似乎也是没研究出什么。

接下来,则又是一些名气不大的巫祝上来,第一天便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之时,倒是来了好多方国之巫,甚至有海外又来了两位巫祝。

这两位巫祝,分别是祀奉苍龙君与应龙君的。

苍龙君乃是四神君之一,也是四神君里面,唯一传下巫祝之道的。

另外三位神君,白虎君传了法相之道,巴廪就是其人间传人之一。

朱雀君却将传承留在凤凰玄鸟一脉,以及天下禽类之中,若是有修为卓绝者,便可成就朱雀以登天。

最后的玄武君,听闻他只是随便往人间丢了几道传承,便在极北之地,隐世不出了。

其中一道传承,姬考倒是知道,被与自己相熟的老鳖所得。

应龙君,可以说是龙族之中,与人族关系最好的龙神了。

炎黄肇兴之时,他曾助黄帝击败蚩尤;禹王治水之时,他曾经帮助禹王擒拿巫支岐。

不说海外,便是人族方国,也有很多祭祀应龙的。

其他众巫,倒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按照姜瑶的话来讲,便都是泛泛之辈,不曾听说有任何名声。

很快,便到了第三日了,大半天过去了,竟然不再有一位巫祝上山。

“看来,这一次巫道论神,就是这些了。”

姜瑶将姬考的周天星辰图,还了给他:“好了,里面的诅咒之力,帮你压住了。你下次要是再劈灵山,便是给我更好的秘法,我也不会再帮你了。”

灵山当初向姬考施出的咒力,实则是灵山万千生灵的怨恨之力,结为实质,直入灵魂。

姜瑶身为灵山山神,自然有化解之法。

其实只要姬考愿意相求,以姜瑶的性子,自然也愿意出手相助。

但是姬考却有着自己的原则,不好无谓而求人,便以当初洛神教他的神道凭依之法,与姜瑶做交换。

一个多月时间,姜瑶总算将他这周天星辰图的诅咒之力给消去了。

“可惜了,里面没有神力,否则的话,你要是遇到难处,还能借用此图之力。”

借用此图,姬考可直接与通神炼气士想比,他自然也知。

只不过当时在蜀地之中,花费几年时间炼化的神力,当初劈开灵山之时,便已经耗尽了。

“好了,我也该登山了。”

姬考背负赤霄剑,便要朝着其中一座山峰飞去。

忽然,在东南方向,传来一连串破空之声,声势极为浩大。

“我就说今天来得及吧,这次巫道论神之会,果然还没开始。”

一个稍显尖锐的女声,出现在姬考耳中,让他暂时停了下来。

而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顿时脸色古怪起来了。

其他巫祝法脉,所来之人,最多也就是九黎、三苗与司刑,三人齐至。

而这一波,竟然多达八人。

“没迟到就好,都怪邗越君,说什么我们先论一场。没论出一个明白不说,还差点错过时间了。”

“好了,能及时赶到就好,不必多说其他。”

第三十一章 诸越之巫,姬考终登灵山

“他们竟然也来了?”

灵山之上,九黎、三苗与司刑一脉的三个巫祝,面面相觑起来了。

这些巫祝,他们也不认识全部,但是其中一两个还是打过交道的。

“你们是诸越之巫?”

作为灵山十巫之中,负责迎宾的巫姑,也忍不住惊异起来了。

他与这些巫祝都没有打过交道,但是人数众多,全身装束,都是极为少见,言语之中,也别扭得很,一看就是很少说雅言的。

种种东西联系到一起,她很快就想到了诸越之巫。

“不错,我等八人,便是从越地而来。”

八个人,七男一女,容貌各有特色,装束也不尽相同。

名为诸越,或称百越,其实也并非同源而来。

只不过地处东南,在中原、东夷、三苗、九黎等的压迫之下,不得不聚在一处罢了。

说起来,百越之地,由东夷之南的于越,一直沿着浩瀚大海,绵延到蜀地之南的骆越。

地方之大,并不逊色中原之地分毫。

中原虽强,也并不能影响百越多少。

“敢问诸位,该如何称呼?”

巫姑身为地主,自然要知道前来之人的名讳了。

八人之中,一位须发皆白,甚至都要打成结的老者,当先而出:“我从骆越而来,诸位唤我骆越巫便好了。”

说完之后,他腾空而上,便雄踞灵山一峰。

骆越之名,其他人不知道听过没有,但是姬考却是早有耳闻。

蜀地之中,便曾有骆越之人,翻山越岭而至其内,甚至蜀地最早的稻谷,都是骆越之人留下。

而后,姬考在他们所留稻谷的基础上,才进一步培育出了蜀地的水稻。

“我父亲前些年曾去过百越诸部,并在越地重新成就帝君之境。他所去之地,便有骆越。曾经听他说过一些,骆越乃是诸越之中,最为庞大的部族群体,诸般制度,也是最为完善,就如当初的炎黄。”

“其他东西,我没有特意去了解,倒是听他说过,骆越之人,乃是父子同川而浴,相习而鼻饮。”

姬考听了,一阵了然:“同川鼻饮吗?”

同川没有什么,未来之时,随着种种胡风南下,中原之人,也多是父子同川而浴的。

但是鼻饮,也就是以鼻饮水,可仅有此时的骆越,未来南下的交趾,也类似风俗了。

用鼻饮水,而能安然无恙,这也是一种本事,还是从祖辈一直流传下去的本事。

骆越巫祝登上灵山之后,便有一位巍峨大汉走了出来,悍声说道:“我自西瓯而来。”

在他旁边,则是一个略有风姿,却皮肤泛黑的女子也说道:“越裳。”

说完之后,他们便也出现在了灵山之上,各站一峰。

看得出来,这两人关系不差,便是所踞高峰,相连也是极近。

“越裳在骆越之西,西瓯在骆越之东,因为骆越势大,他们两方联手以应对骆越。”

“昔年舜帝南巡,其实便是打算将他们三方与南越,共同纳入中原之制。只是可惜了,终究没有功成。”

才刚刚说完这句话,便有一个比刚才那巍峨大汉,更显粗犷的汉子,手持巨斧走了出来。

他坦胸露乳,胸腹之中,多是毛发,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某是南越之巫。”

众人看着这南越之巫,又看了一眼司刑一脉的那位,嘴角都流露出一丝笑意了。

同样是难得一见的壮汉,同样是用斧,长相还都是宽鼻阔口。要是初初见到,恐怕都要以为他们是兄弟了。

“好汉子,等下论神之时,一定要见识一下你的斧子。”

司刑一脉的巫祝,见到此人澎湃的巫力,精干的身躯,忍不住见猎心喜了。

“刑天名声这么大,某也想见见,你的斧子如何。”

“我是闽越之君。”

一位消瘦中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便飞到了灵山诸峰上面,

“我是邗越之君。”

这是一位断臂老者,一只衣袖空空荡荡,但是他却悠然飞上了峰巅。

“我是且瓯之君。”

这一位,则面目稍显阴翳,眉目之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闽越、邗越与且瓯三位巫祝,或者说三地之君首,就与刚才四位不一样了。

他们三人,明显带有接近于荆扬之地,或是中原,或是蛮夷的风格。

而等到最后一位少年站出来的时候,几乎就是与中原之人无异了。

他头戴冠冕,身穿袍服,发髻扎起,在场的巫祝,没有几人如他一般,更像一位中原贵族。

“越人姒无余,见过诸位。”

无余,这个名字很普通,但是前面加上一个姒字,就不一样了。

夏后氏之时,东夷寇夏,后来少康复国,驱逐东夷之后,曾将自己的儿子无余,封在扬越之地,为禹王守陵。

如今这位姒无余,想来便就是少康那位庶子了。

“见过无余君。”

众人都向着姒无余拱手一礼。

巫祝之中,不是所有法脉都认同禹王的道路,但是无论是谁,都不敢否定禹王的功绩。

为禹王守陵近千年,从中原变成越夷的姒无余,当得起众人的行礼。

“这就是越先君无余啊。”

姬考心中,也忍不住感叹起来了。

百越其他国君,在中原之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影响。其他几个越方国,最终也都泯灭了。

唯有姒无余之后,原本的历史之中,最终一统诸越,最后甚至差点成为了中原的霸主。

对于姒无余,姬考只知道名字,但是对于他那位卧薪尝胆的后辈,姬考倒是知道许多。

“看来,这一次人算是到齐了。”

姬考忽然洒脱一笑:“帝女,考告辞了。”

姜瑶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想办法保住小命。否则的话,我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你,帮你报仇也做不到。”

一向端庄的帝女,忽然之间,开起了玩笑,让姬考愣了一下。

而后,他挥手一笑:“知道了,我努力保住小命。”

足下一动,一道赤金交杂的光芒,就从他与姜瑶所在之处发出,朝着远处的灵山山巅而去。

他这一动,顿时灵山虚空之上,顿有剑啸之声传出。

众人目光所及,只见一道赤金色交杂的清冽光芒,奔行而来,悍然将高空云雾,尽数撕开。

所过之处,白云皆裂,高天如割,待光华过去,剑吟之声依旧啸动群山。

抬头随着赤白光芒所落之地看去,却见一位青年,背负一把赤色长剑,面容俊逸,如同玉石雕出。

然而,在他眉目之中,一缕杀伐之意,稍稍逸散而出,却不由让人微微一凛。

所来之人,正是姬考了。他见众巫过来,皆是气势不凡,心中琢磨,自己乃是过来争锋,而且还是代替一道法脉而来,自也不能弱了气势。

于是,改装的纵地金光法与他最近了悟的巫道御剑之术,齐头并出,一时声势惊人,不在适才众巫之下。

“少年人从何而来?”

巫姑看着姬考,心念一动,脸上却笑意盈盈了。

声势虽然惊人,但是细细一看,巫力却也寻常。

别说称巫了,便是相比炼气士初入通神,图腾修行者法相成就,或许还要差上一筹。

虽说巫道修行,不能称巫,并无本质区别。但是巫力多少,灵魂壮实与稀薄,都是影响巫道神通的。

是以见到姬考之后,她心中不免小觑起来了。

不仅是她,便是旁边一众巫者,都有类似的想法。

在场众人,多是称巫长生之辈,便有不是,离此境也不远了。

如姬考这般微弱巫力者,实属罕见。甚至不能说是罕见,分明就是仅此一人。

姬考扫了一眼众人,心念微微一动,便从周天星辰图之中,引出了一道神韵。

这道神韵,乃是当初禹王治水之后,留在洛书之中的。

当初姬考将洛书炼制成为周天星辰图,图中一切痕迹几乎都抹去了,便只剩下了两道神韵。

这其中一道,便是因禹王开山治水,文明抵定而起。

周天星辰图位于姬考胸腹气海之中,他将神韵引出,便像是从他自身而出的一般。

霎时之间,在他身上涌起一股气势,顶天立地,如山如岳,高壮绝伦,脚下的灵山诸峰,与之相比似乎亦矮了一截。

众人见他如此其实,顿时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自己在这后辈面前,似乎渺小无比,便如蝼蚁一般。

这种感觉,他们并非是没有经历过。但是能够给他们这种感觉之人,都是那些在神灵之中,都可以说是顶尖的存在。

远处的姜瑶,看着姬考此时的气势,也不由一惊。

“这家伙,怎么忽然有了父亲他们才能有的气势了?难道是太乙神符之中的神意气机?也不太像啊,那六种气机,可都与这气势不符。”

此时的姬考,仰望苍天,气势虽然伟岸,似乎要与天地争锋,但是目光之中,却隐隐透出一丝悲悯。

这种气度,让姜瑶瞬间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曾经帮过的人。

也在此时,姬考将这神韵一收,便又恢复了自身那圆润无暇,隐现锋芒的气度。

然后,他看着巫姑,淡淡说道:“我人从西来,但是法自瑶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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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气势相争,引弓而证

“我从西来,但是法自瑶台而来。”

声音不大,但是传在众巫耳中,有如洪钟大吕,荡然作响。

刚刚与姬考在一起灵山神女姜瑶,也不由神色一变,埋怨说道:“这家伙,也不早说他巫法是学自瑶台的。”

其他众人,看着姬考的目光,则各有异样,或是惊讶,或是敬服,或是愤恨,或是嘲弄,或是漠然,总之,不一而足,难以尽表。

瑶台,没有想到,当世之中,竟然还会有巫祝自承是瑶台一脉。

自从禹王自斩,坐化于会稽,启后殡天,东夷寇夏,与灵山联手,诛除瑶台巫脉之后,天下众巫,就在没有以瑶台巫脉自称之辈。

甚至第二次巫道论神之会,灵山之巫,还以巫道之尊的名义,称瑶台并非巫道正统,不受神灵庇佑。

而后,不乏有一些其他巫祝,更在灵山与东夷之巫后面,摇旗呐喊,追杀残存的瑶台巫祝。

仅仅数十年的时间,当时天下巫道绝巅的瑶台之巫,便就此销声匿迹。

等到少康借着有虞氏之力,虞夏相合,击退九夷,重登夏后之位以后,遍访天下,竟找不到一位瑶台巫脉的传承者。

此后,瑶台泯灭,这已经是天下众巫的共识了。

如今,姬考站在众巫面前,当着灵山与东夷两脉巫祝之面,直言乃是瑶台之巫。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灵山与东夷,可都是瑶台巫脉的大仇人。

大部分巫祝,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唯有楚君鬻熊与于越先君姒无余,眼中神色不定,似有担忧。

他们两人,一人与姬考交好,甚至姬考还是他孙子的传法之师。

另外一人,则纯粹是因为瑶台之名,而心中忧虑。

近千年过去,终于听到瑶台之名,姒无余实在不愿意看到,这或许是瑶台千百年唯一传人的年轻巫祝,殒落灵山之中。

“哼,瑶台巫脉,瑶台还有巫吗?”

说话的是东夷巫奄,俊秀的面容之上,似有奇光冒出,看着姬考,颇有冷意。

在他身上,浓烈的赤白之光,似乎在脑后现出。那是一轮大日,像是朝阳之红,又如日中之白。

伴随大日而出的,是万丈光芒,光芒之中,是一种扫荡十方,光耀天地的霸道与自信。

姬考迎着此人目光,漠然说道:“瑶台一脉,秉天之功,持人之德,巫脉传承于天人之间,天地不灭,人族不亡,自然就一直存在。”

禹王的神韵,再度被他从周天星辰图之中引出,顶天立地,如山如岳,高壮绝伦,一种要劈开前方一切艰险,甚至重开天地一般的大气魄,自然而出。

巫奄实力超绝,距离巫道称神之境,不过是一步之遥。

浑身巫力动荡,气机犹如天生一般,几有顶天立地之势,往昔之时,但凡巫道修行时日不长之人,往往未曾交手,便被他气势所惊。

对方气势一旦下去了,他再出手攻敌,几乎花不了多少工夫,便可将对手击败。

然而眼前的姬考却不一样了,气势盈张,与他相比,甚至还更胜一筹。

巫奄心中顿时微有恼意,巫力驱使,气势更是节节拔高,似乎要超然天地之上一般。然而他气势每高出一分,姬考亦高一分,两种气势,有如神鹰俊鹘,在云天间比翼竞高,相持不下。

两人气势交替攀升,在灵山其他诸峰之上的人,哪里还没感应过来,有不少人,受这两股气势所迫,甚至不敢直视两人,浑身巫力收敛,避开他们之间的锋芒。

当然,有不少实力超绝之巫,却丝毫不惧,看着两人,都是啧啧称奇。

巫奄此人,乃是经年之巫,上一次成汤代夏,巫道论神之时,他便代替东夷来过一次。如今五百余年过去,实力气势自然更胜往昔。

却没有想到,姬考年纪轻轻,巫力灵魂,都不算多强大醇厚,距离称巫都还有不少距离,却能够有这般气象,与巫奄气势相较,不弱下风。

远处的姜瑶,看着这灵山之中,特地为巫道论神,划分而出的群峰,心中思绪翻飞。

当年禹王治大江之水的时候,灵山周围的水患,就是她帮助禹王平定的。哪里还没看出,这股气势,与禹王神韵气度,俨然丝毫不差。

就是不知道,姬考是通过什么,将这神韵发挥出来的。

她虽然拿过姬考的周天星辰图,帮助姬考抹去灵山咒力,但是终究不是这凭依神器之主,难以发觉其中深藏的两道神韵。

灵山之上,两人气势相较许久,巫奄见到姬考丝毫没有被他所迫,心中顿时明了,单凭气势,绝然难以制服这后辈了。

他轻笑一声:“气势倒是挺足的,就是不知道实力如何。”

说完,在他双目之中,赤白火焰喷出,洋洋洒洒,在虚空之中燃起,刚刚那两株烈焰之中的并生扶桑树,重新现了出来。

扶桑树上,火焰变幻不定,时而如龙,时而像凤,时而金乌起越,时而赤兔翻腾,时而如云朵缥缈不定,时而像闪电一转而逝······

有曾经与巫奄交过手的巫祝,心中惊讶不已,这家伙竟然当真是要下杀手了。

楚君鬻熊心中惊讶,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以他的实力,比起这东夷巫奄,犹有不如。

而他遍观左右,发现众人似乎都颇有趣味,想见见姬考这位瑶台传人的手段。

“巫奄,论神之会还没开始,你便要先行动手吗?”

鬻熊犹豫之时,于越先君姒无余,却没有鬻熊的种种考虑,目光森冷,看着巫奄。

他与巫奄,因为方国相近,本就争斗频频,如今见到巫奄,似乎要对瑶台一脉,难得一见的传人出手,顿时就忍不住了。

姒无余的双目,顿时幽深无比,混沌难明,犹如万古寒潭,看着巫奄。

巫奄旁边,薄姑挺身而出,凤鸟高飞盘旋,挡住了姒无余的目光,然后她笑着说道:“巫奄只不过是验明正身,看看此人到底是不是瑶台传人罢了。”

“否则的话,天下随便来一个巫祝,都说自己是哪位巫神的法脉,这巫道论神岂不是乱了套?”

她可是知道,姒无余的目光,便是最厉害的巫器,真要挨上一记,恐怕这次巫道论神,就不用参与了。

薄姑的话,让一旁司刑一脉的巫祝,忍不住嗤笑一声:“过了千年,东夷巫脉,还是这般无耻。”

姬考如今的气势,便是没有见过禹王之人,都能猜出,这便是禹王的气度。

姒无余出手相助,无疑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不管是巫奄,还是薄姑,对于他的话,都仿佛置若罔闻。

东夷与司刑一脉的恩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巫道论神之时,自然可见分晓。如今当务之急,却是处置这所谓的瑶台之巫。

“说的也有道理,瑶台千年不现,与其他巫脉不同,确实要证明一下自身的法脉。”

灵山主峰之上,巫姑也如此说道。

姬考神色不变,淡淡瞥了一眼巫姑:“我要证明自身法脉,其他人难道不需要证明?”

巫姑回道:“君若是怀疑其他人的法脉,自然也能出手质疑。”

“这本就是巫道论神的规矩,只不过几次论神,却从来没有人提起过罢了。”

“如今既然有人质疑君的身份,君自然要展现给他人看。”

一旁的巫奄,已经不想再等了,冷然说道:“巫姑,和他说这么多作甚,能活下来再说吧。”

他此言一出,手指轻弹,并立的两株火焰扶桑树之间,不断有火焰腾飞,向着姬考而去。

这些火焰,形态万千,速度也各有不同,转眼之间,竟形成了一个玄妙的阵势,将姬考围在中间,而后朝着他聚拢而去。

“小心,这是巫力所化之火,虽然不是真火,但是一旦碰到肉身,便会化为火焰,直接烧灼灵魂。”

鬻熊乃是祝融法脉所传,深谙火焰之道,一眼望去,便识破了这火焰的本质。

巫奄目光轻扫,看了一眼楚君鬻熊,只是冷哼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在鬻熊旁边,手持大剑的昆吾,目光开阖之间,犹如剑气,正悠悠看着巫奄。

对于昆吾,巫奄看不出根底,自然不想随意招惹了。

面对虚空之中,犹如星辰一般,点缀向他的巫力所化火焰。

姬考目光一动,手中赫然多了一把黑色大弓,夕阳照耀之下,颇有冷厉之意。

而后,他浑身巫力运转,浑身气血汩汩而***气犹如狼烟一般,冲霄而起。

外貌并未有丝毫变化,但是内力气质却如同天翻地覆一般。

转眼之间,温润君子,似乎变成了一个力可拔山的精壮汉子,但是目光之中的锋芒,却更胜刚才。

一双眸子,锐利如鹰隼,雪亮如电光,仿佛能穿透世间一切一般。

迎着这双眸子,很多存活了上千年的巫祝,都一个个悸动起来了。

吃惊的不是这双眸子,而是眸子之后,那俨然箭破一切的意志。

这股意志,但凡见过之人,就绝对不可能忘却。

也就是在此时,姬考动了,屈身跨步,引弓张弦。

第三十三章 羿箭难出,大典前夕

姬考的身上,没有光也没有火,甚至没有一点特异的巫力气机。只是缓缓昂起了头,眸光雪亮而锋锐。

而后,姬考身上陡然爆发出惊人的气势,玉石般容颜忽然飞扬起来,吐出山岳般的决意。

手中空弦无箭,不断张吐,发出连绵不绝的铮鸣之声。

在长弓之上,如水一般的箭气,从弓弦之上射出。这是大羿羿术之中,一路无箭之箭。

大羿的箭,都是精制而成,相比神器,一点都不逊色。他对敌斗战之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让他动箭。

于是,便有了这一路无箭之箭。

这一路羿术,说是无箭,其实是以弈者的精气神为箭。

周身巫力,也如箭矢一般,在体内流转,然后人体的精、气、神三宝,汇成一支支长箭。

不见其形,但出其锋。

姬考的境界,不如大羿当初,精气神三者圆满无暇,他的精气足够,神却还差了一些火候。

但是如此也是够了,无人看到长箭射出,但是围绕在姬考旁边,那形态万千的火焰,却一道道被击灭。

环绕姬考的火焰,乃是巫奄所控制的,变化不定,时而在东,时而在西,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没人清楚,这些火焰,将会在何时,将会在何地,落到姬考身上。

姬考自然也不知道,他只是引弓张弦,将自己的精气神所化之箭,一箭箭射出去。

他只明白一点,只要他想射中的目标,自然就会射中。

这是一种自信,一种一箭既出,绝不虚射的自信,同样也是这羿术创始人的自信。

成百上千次拉弓,不过在片刻之间完成,虚空之中,便再也看不到一朵火焰了。

众人都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

他们不得不承认,便是凭借这箭术,姬考也足以和他们争锋。

至于这箭术的来历,心中也都隐隐有所猜测。

“不想千年之后,竟然能再观羿箭。”

昆吾的声音,充满了叹息。

他是彭祖的兄弟,在天人之乱的时候,越曾经见过大羿的风采。

纵横蛮荒大地之上,九州妖兽尽数俯首,便是神灵,又有几位能及他呢?

不用他说,其他人也都是神情震荡。他们不知道大羿的箭术到底如何惊艳,但是却知道,姬考的风姿气度,以及他的箭术,说是瑶台一脉,无人再敢说不是。

如禹王的气势,自大羿的箭术,要是这都不是瑶台,什么才是瑶台呢?

刚刚出手的巫奄,顿时也住手了,看着姬考,神色之中,满是阴沉,以及隐藏极深的杀意。

瑶台一脉被灭,他们东夷本就是主力之一,如今加上姬考这传承的箭术,仇怨更是难解了。

东夷与大羿之间的恩怨纠葛,便是倾尽东海之水,也难以洗清洗尽了。

“怎么,诸位可还有谁怀疑我的身份?”

姬考的目光淡漠,他眼睛扫视一圈,似乎想要找一个合适的目标,被他望到之人,俱都感受到一阵深深的寒意,仿佛被强大捕猎者盯上的猎物,浑身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与姬考的实力无关,而是他清冽眼神之后,那似乎箭射一切的意志。

这种意志,和千年之前,那位羿者,几乎是一脉相承。

最后,他的目光,看向了灵山之巅的巫姑:“如今是否可以证明,我是瑶台一脉?”

巫姑迎上他的目光,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惊意,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当初巫道不成之时,被山林之中,强大的鹰隼盯上一般。

“自然,君的身份无人质疑了。”

强自镇定心神,巫姑忽然一笑,自己如今已然快要巫道登天,竟然会被一位小辈的眼神所惊,还真是可笑啊。

然而,她的内心,忽然又觉得,这并不可笑,反而是一种警醒。

姬考等到巫姑说完之后,神色依然淡漠:“这么说,如今我也能怀疑其他人的身份了?”

“自然可以,君也可以质疑他人法脉的真假。”

“很好。”姬考点了点头,目光之中,寒光凛冽,看向了对面的巫奄。

“听说你东夷之巫,有化虹之术,有化日之法,如今,便让我瞧瞧,这化虹化日的神通,你到底会不会?”

巫奄听到姬考逼迫之言,目光淡淡:“神通轻易不可出。”

姬考哂笑一声:“轻易不可出吗?”

然后,在他手中,赫然多了一支黝黑长箭,上面的寒气,弥漫在四周,让人不住侧目。

“我有一箭,最擅长鉴别化虹化日神通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东夷之巫?”

姬考动弓、抽步、拔箭,一气呵成,将这支黝黑长箭搭在弦上,长吸一口气,挽弓如月,箭锋直指巫奄的眉心。

迎着姬考的箭锋,巫奄心中,蓦然生出了一丝惊恐。

“这是射日箭?!”

东夷之巫,对于几件东西,可是记忆深刻,甚至谁都不可能不认识的。

其中两件,便是射日弓与射日箭了。

弓箭铸成,并无名称,因其颜色,大羿只唤其彤弓素矢。

然后那一日箭落九日,万民欢呼,这一对弓箭,便被称为射日弓与射日箭了。

万民称其名,自然便就是其名了。

那十支巫箭的样子,可以说是刻在所有东夷巫祝的脑海之中了。

见到此箭,巫奄没有跑,他不敢跑,在他旁边,两株扶桑神树现出,不再是火焰形成,仿佛是真正的扶桑树。

在两树中间,一轮大日缓缓升起,将巫奄护在了下面。

眼前的青年,不是当初的大羿,他巫力弱小,灵魂也不强,与其躲避,不如直缨其锋,胜负之数,还未可知。

听到巫奄说出射日箭之名,旁边的众人,一个个心神激荡,看着姬考手中的黝黑长箭。

没有想到,姬考不仅有瑶台之法,竟然还有瑶台之器。

便是当初瑶台巫脉兴盛之时,也从来没有听说,在大羿禹王之外,有谁能执掌他们的神器。

九支射日箭,久闻其名,没想到终于能够见到其中一支了。

姬考的目光,看向了巫奄,在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之下,他的身上犹有金光闪耀,箭还未离弦,但是锋芒与杀意,却已经充斥在灵山之上。

姜瑶遥遥望着正要射出长箭的姬考,目光之中,充满了复杂。便是她也没有想到,姬考竟然会得到那人的传承。

在她心中,犹自还在想着,姬考是怎么得到这传承的。

大羿没有弟子,或许在东夷的那位夷羿,勉强得到了一丝羿箭精髓,但是却远远不及。而东夷的羿术,也不可能落在姬考手中。

“论神会始,奏迎宾之乐。”

忽然,一道黑幕笼罩在了灵山上方,姜瑶的眼中,便消失了山巅众巫的身影。

她看了一眼西方,太阳确已经完全下山了。

姜瑶手中,巫山云雨图展出,霎时布满了灵山之上。

这图卷上面,看似云雨绵绵,但是却也隐含着无尽杀机。西王母花费上百年时间,炼制而出的神器,又岂是仅仅为了好看。

“瑶姬神女,你这是为何?”

灵山之中,有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姜瑶漠然说道:“你们灵山与东夷,有不可说的勾结,你偏帮巫奄,我也不说什么。但是要是我看不到姬考从巫道论神大会出来,灵山便再不留一位巫祝了,你们去别的地方传你们的巫脉吧。”

“神女和这瑶台巫脉传承者有旧?”

姜瑶淡淡说道:“有没有旧,与你们无关。话我就放在这里,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之后,她便不再理会灵山上的人了,静静站在这一处山巅,抬头望西边彩霞变幻。

“怎么办?我们难道要刻意保护那瑶台巫脉的小子?”

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出现在灵山之巅,正是巫咸的声音。

“不必了,我们不特意出手,但是他的死活,便凭他自己的本事。”

另外一个略带冷意的声音回道。

“万一,到时候瑶姬神女,真要我们搬地方怎么办?”

“那就,搬。”

冷厉的声音,似乎充满了坚决,以及,无奈。

·····

姬考终究没有射出这一箭,在黑幕笼罩天地的时候,他有一种感觉。

这一箭要是射出去,他将会迎来恐怖的一击。

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姬考明白,这是出人世间的存在,已经出手了。

等到黑暗退散,光明重现之时,姬考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刚刚的山头之上,其他众人,同样是各踞适才所站山峰。

但是山峰布局,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本是交叉林立,或高或地的山峰,如今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所有的山峰,成为了同一高度。

圆圈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之上,有数百位巫男巫女,正载歌载舞,浓重之极。

姬考环顾一周,却并没注意这舞蹈歌声,而是找到了巫奄,刚刚自己一箭没有射去之人。

巫奄同样看向了姬考,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犹如电光交汇一般。

姬考再度引弓,但是他发现,自己这一箭,却怎么也射不下去。

一股磅礴的气势,似乎从头顶而来,直接威压在他身上,像是一座大山压下。

手上的巴蛇吞象弓,拉得越急,这压力就越大。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出现在他心头,只要他强行将这一箭射出,迎接他的,将是毁灭性的攻击。

“各位,巫道论神,自有法度,到时候有你们相争之时。现在,还请各位先观歌舞,共同开启论神大典,敬奉众神才是。”

一个老者凭空出现在广场的虚空之上,与他们所有的峰巅齐平。

姬考见过此人,乃是当初出现在万方台,差点与务成子大战的巫咸。

灵山巫首,巫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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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帝子无淫,论神之前酒三樽

见到巫咸出手阻止,姬考顿时停手了。

事不可为,也不用急于为之,他目光淡漠,往巫奄之处扫了一眼,又瞥了一眼这位已然登天的灵山巫首巫咸。

然后,神意气机收敛,仿佛无事人一般,又恢复了初登灵山之时,那种温润的样子。便是眼中那点锋芒,都已经消失了,和刚刚相比,俨然判若两人。

巫咸没有认出姬考,毕竟当初万方台之中,商帝辱神射天的时候,姬考还是一个稚嫩少年,与那时相比,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而当初剑劈灵山之时,有长生帝君的气息遮掩,除下姜瑶这位直面那一剑的灵山神女,也没有几人知道是他。

巫咸只是惊异地看了一眼姬考,乃是感叹瑶台一脉,竟然还能传承下来,而且传下来的,是原本就没有听说过的一道巫脉。看了一眼之后,便没有太过关注了。

羿术虽强,但是毕竟不是当初的宗布神,而且比起宗布神,相差太大,他自有方法防制。

“巫咸,你灵山这次,乃是何人参与论神。可不要告诉我,你巫咸要自斩入人世间,与我等相斗了。”

开明之主巫彭,在众人之中,与巫咸最为熟悉,恩怨也是最多。他见到巫咸高居众人之上,心中十分不满,马上出言相讥。

这一次,他可是充满了自信而来,要好好折一波灵山的颜面。

巫咸看了巫彭一眼,淡淡一笑:“我灵山之上,人才济济,能够与诸位共论巫道之人,实在太多。”

这话说出,巫彭眼中,满是不屑,口中也是嗤笑了一声。灵山有多少人物,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吗?

巫咸没有再理他,对着后方说道:“巫礼兄弟,其他诸位兄弟姐妹,或多或少,都在人间留下了一些足迹。唯有你,自从入灵山修行巫道,几乎从未下山,这次巫道论神,便由你代灵山参加吧。”

“遵大兄之命。”

一个醇厚的声音,从灵山主峰之上传来,随着话音落下,一个中年男子,便也落到了一座环绕中心的峰巅之上。

这中年男子的打扮,与一般的巫祝差距极大,若是相较,恐怕也就与姬考、姒无余两人最为接近。

此人也不同于其他巫祝,或是披头散发,或是兽皮遮身,便有身穿丝麻之人,也不太讲究衣襟样式,最少不是诸夏常见的衣制。

但是此人则不然,他的衣裳,似乎特意裁剪过,与他的身形极为相配,举手投足,显得自然而雅致。头上发髻扎起,上面还有一个竹冠,清光流转,一点歪斜都没有。

这男子一现身,先就是环身四顾,对着所有人行了一个见面之礼:“诸君,姚无淫有理了。”

听到他的自称,顿时所有人都目光微动,若有所思。

“没有想到,灵山之上,从不现世的第十巫,竟然是无淫帝子,还真是让人惊讶啊。”

灵山有十巫,为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天下皆知。

但是这十巫的身份来历,却是有些为人所知,有些不为人知。

比如巫咸,他乃是当初尧帝之时的巫医,被封在灵山,乃是这一脉的人间起源。

巫真、巫盼与巫谢三位,则是武落钟离山,巴人的先祖,也是伏羲氏部族所传。

巫抵乃是开明之巫,后来背弃开明巫脉,投入灵山,这也是开明与灵山,关系不睦的源头。

这位巫礼,从来没有下过灵山,众人只知道,灵山十巫之中,有这么一人,没想到这一现身,倒是给了他们一个不大不小的惊讶。

姚无淫,乃是舜帝与娥皇之子,当初舜帝执掌天下之时,曾派他来巴国,帮助巴人改换制度,从游猎转为农耕,成为化巴为夏的先驱。

当然,那个时候,中原还并不是诸夏,但是这份功劳,却始终被巴人记得。

姬考前段时间,在巴地呆了两月,自然也知道此事。

他只是奇怪,舜帝明明自己也是巫祝一脉的修行者,为何他的儿子,却走了灵山巫脉?

在场之人,自然也有此疑惑,尤其是百濮来的那位老妪,苍吾九嶷一脉的传承者,心中更是千头万绪,却不便询问。

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下方众巫的歌舞,已然到了高潮。

歌声苍莽辽阔,响彻云霄,舞姿张扬狂放,恢诡恣肆。

听其歌,观其舞,似乎回到当初先民从蛮荒之中走出,筚路蓝缕,以天地为师,以神灵为师,一步步将人族部族,发展壮大的场景之中。

从无到有,从弱小到强盛的过程,伴随着多少血泪,后人无从得知,但是在这歌舞之中弥漫的情感,却足以令人动容。

便是姬考这半个巫,都看得心神激荡,更不用说,其他这些纯粹的巫祝了。

甚至有些巫祝,眼眶之中,都开始发红起来了。他们的心中,不断回忆起自己这一脉的先祖,是怎样与各种敌人斗争,将巫脉代代传承,将人族步步壮大的。

此时已是夜间,明月高悬,照彻四方。

朦胧清丽的月色之下,却难以掩盖众巫内心的激动,以及发自肺腑的自豪。

“诸位,论神之会将开,我等先如往常一般,共饮三樽吧。”

“这第一樽酒,乃是敬巫神。”

巫咸的声音,传荡在灵山之上,然后他一挥手,从他所在之地,飞出了近百个青铜酒樽,朝着各处山巅飞去。

这些酒樽形态各异,有龙形,有凤形,有虎形,有象形,没有一个是重复的。

飞到姬考手中的酒樽,乃是一个狐形的酒樽,后面还有九个尾巴,想来便是传说中的九尾狐了。

“巫道肇始,全赖巫神庇佑赐法,若非巫神庇佑,我等人族,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熬过最初那段困难蒙昧时期。”

巫咸说完,率先举樽,环顾一周以后,然后口中喊道:“敬诸神。”

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樽中酒水,一饮而尽。

姬考与众巫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虽然不拜神灵,也有很多神灵,甚至有为祸人间之举。但是这却不能将神灵对人道的功劳抹去,别说敬一樽,便是十樽百樽,那些神灵也当得。

这樽酒的滋味,极为甘甜,让他都忍不住在心中细细品味起来了。

不过在他这一樽酒敬完饮尽之后,在他手中的青铜酒樽,就此忽然消失。酒樽消失,姬考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连忙往左右一看,发现其他人手中的酒樽,也是与他一般。

不过,有些人神色不变,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此事,也有一些人,与他一般,张望左右,都是首次参加巫道论神之人。

“巫道传承,全赖先辈众巫,与天妖邪神,与法相修行者,与炼气士一脉,与其他各种修行者,与天下仇视巫道之人,不断相争相斗。我巫祝一道,才能从人族蒙昧之时,发展到现在,并逐渐壮大。”

“第二樽酒,便是敬先辈。”

话音落下,从他所在之地,又是近百个酒樽,重新飞到众巫所在。

姬考接过酒樽,发现正是刚才那个,九尾狐狸的形态,跃然在酒樽之上。

“敬先辈。”

等到这樽酒喝完之后,姬考手中的酒樽,便再度消失了。

这樽酒的味道,却和刚才那樽酒截然相反,乃是浓郁的苦味。

这一次,他还刻意在酒樽上面,留了一点巫力,但是依然没有发现这酒樽是如何消失的。甚至那点巫力,也很快就泯灭了。

姬考心中,忍不住叹息,登天之辈,不管是炼气士,还是法相、巫祝,都是令人惊惧的存在啊。

“此时人间巫道,有兴盛者,也有衰败者,有长存者,也有短灭者。巫道未来如何,都在我等众巫手中。敌人一直都在,也一直强大,能够维护巫道传承不灭,继续传承后世的,只有我等众巫。”

“第三樽酒,敬自身。”

酒樽再度出现,姬考再度如众巫一般,将其饮下。

前面两樽酒喝下的时候,姬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是喝这第三樽的时候,他的内心,却冒出了很多思绪。

巫道的敌人,人族之外,应该是其他族群了。但是人族之内,巫道的敌人,应该就是人间君王与炼气士了。

以他的身份,喝这一遵酒,真是感慨万千啊。

饮尽这一樽,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战火联翩,而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正如这樽酒的滋味一般,初尝之时,如水一般淡,几乎没有味道。但是到了腹中,却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三樽酒,三种味道,第一樽是得法之喜,第二樽是传法之艰,第三樽是前路难测。”

“天下众巫,当共勉之。”

巫咸说完之后,悠悠一叹,又仰头看了一眼高空明月。

其他人心中,也都各有所思,整个灵山,转眼之间静谧了下来。那些歌舞,也不知道在何时,竟已经停了下来。

“巫道论神,论神之前,先有敬神三典。”

“如今三樽酒已然敬过,该进行敬神第二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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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群巫演法,巫礼千年有所成

“巫道传世,法门万千,有神灵所传,有先辈所演,也有我等所出。”

“万千巫法,便是我等存世的根本,也是我辈横行天下的凭仗。正因为巫法存在,才能在众敌之中,传承不绝。”

“巫道论神第二典,便为群巫演法。”

“此法不演神灵之法,不演先辈之法,只演众巫自创之法。”

“众法无有高下,若有想演法于众巫者,还请登台一试。”

巫咸在诸峰环绕的高台之上,说完这段话之后,整个人影便渐渐淡去,随即就消失在了高台之上。

唯有空旷的高台,在等着群巫上去。

但是群巫各踞峰巅,相互看着,一时之间,竟无一人登台。

向众巫演自创之法,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巫道发展到现在,种种法门,其实已经极为详备了。想要独创一法,旁枝末节,或许非常容易,但是根基之法,可为众巫表率的,却极难创出。

不说其他,一般的巫法,又有谁敢轻易去演示给众巫看。在场都是高人,一不留神,便要见笑于大方之家了。

过往三次巫道论神,第一次之时,禹王亲自演法,是为禹步。

第二次之时,演法之时,众巫还来不及上,便迎来了一剑。

巫道演法,成为了炼气士演剑术,那一剑横亘在前,所谓的演法,便不了了之了。

第三次之时,也没有什么演法之事,便是灵山巫首巫咸,与开明之主巫彭,还未论神,先当着众巫之面,大战了一番。

当时两位所用种种斗战巫术,都是他们自创的,倒也精彩纷呈。

如今轮到第四次,灵山巫首也已然登天,难不成又请两位巫祝,前来斗战一场?

这样的话,到底显得有些不好,巫道千年以来,除下禹步之外,竟没有其他能拿出手的东西了吗?

众巫心中,都各有踟躇,特别是一些经年之巫,心中都在琢磨着,自己有什么手段,可以登台演法的。

这是天下众巫的盛事,数百年一见,谁都不愿意留下遗憾。

唯有姬考独坐峰巅,嘴角含笑,看着众巫。

他虽然修行巫道,但是也不过这几年的时间,内心之中,并没有将自己当成一个巫。虽然学到了瑶台之法,但是他在瑶台一脉学到的,却是如何做一个人,而不是做一个巫。

在场众巫,他也就认识楚君鬻熊,而且这位祝融巫脉的传承者,离他并不太远。

暗地里,他已经向楚君了解了演法之典的一些过往,也想知道,这一次,会是哪方之巫,登台演何法?

众巫各有所思,时间缓缓流淌,却一直无人登台。

终于,在一座峰巅之上,传来了一个醇厚的声音:“既然诸位都在谦让,那就让无淫来演第一场吧。”

说话之人,正是灵山巫礼姚无淫。

他这一登台,出乎众人的意料,但是却又在情理之中。

此地乃是灵山,无人登台演法,虽然众巫都颜面有损,但是归根到底,最为丢脸的,还是此地之主,灵山巫脉。

巫礼头上的冠帽极高,方方正正,衣服整整齐齐,长短如同精确量过一样,极为修身。便如他的人一样,神色端庄,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

他的手中,持着一块白色玉圭,手捧玉圭,上台之后,便对着众人环首一礼。

众巫都不说话了,静默看着这位灵山十巫之中,最为神秘,也是身世最让人惊讶的一位。所有人都在期待,他会演什么巫法。

“诸位,当年禹王为天下群巫,演禹步之法,后世之巫,从此法之中,受益着实良多。不仅巫祝一脉,便是炼气士一脉,也多有效仿习练,乃至推演此法的。”

“无淫实力,自然远逊于禹王,但是法无高下,千年参悟,却也心中得了一法,愿请天下之巫,共鉴之。”

“此法,非法也。”

姚无淫的第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惊异不已。

什么叫此法非法,既然非法,那有什么可以演的呢?

众人心中虽然纳闷,却没有打断他。

“吾名巫礼,礼,履也。其所由来,乃是为事神致福。”

“但是我观天下巫道法脉,各有传承,各有礼数。然而神灵居于人世间之外,有些名称不同,但是却是同一位;巫脉祀奉不同,但是地位却有相等,也有上下。”

“天地之中有鬼神,鬼神之中有尊卑。我等同为巫祝,敬奉天地神灵之时,却完全忽视了这一点。”

“祭祀天地之时,是在巫庙之中祭祀相拜;恳求神君之时,也是在巫庙之中祭祀相拜;召唤神灵相助之时,照样如此。”

“事情有轻重之辨,祭祀也应有大小之分。”

“人间君王祭祀之时,都开始将天地、神灵、祖宗分开。中原之中,各种祭祀之法,甚至已然开始有了统一的趋势。但是我辈巫者,祭祀本该是我等先为之事,千年来耽于征伐,却将此事都忘了。”

姚无淫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仿佛有一张神圣的光芒,看着众人:“无淫千年居灵山不出,与天地沟通,与鬼神交流,终于整理出了一套完备祭祀之法。”

“如何祭祀天地,如何祭祀神君,如何祭祀普通鬼神,都有详备叙述。如今,我便向诸位一齐道来。”

说了这么多,竟然是向天下众巫,演祭祀之法。

这时候,自然便有巫祝不满了。

“我等世代祭祀,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何要听你灵山的祭祀之法?”

这是西瓯之巫,本来便与中原差距极大,灵山这中原之巫,竟然想让他们效仿中原巫礼,想都不要想。

姚无淫神色不变,对这位西瓯之巫说道:“我并未要诸位一定效仿的意思,只是演法于诸位,愿不愿意听从,任凭各自法脉之意了。”

这西瓯之巫说道:“不必了,我等观演法,想观的是实实在在之法,并不想听你这嘴皮子,无端浪费我等时间。”

姚无淫眉头微皱:“祭祀之法,乃是我巫祝根本,便是不用,大家相互探讨,却也大有裨益,如何是浪费时间?”

西瓯之巫哂笑一声:“那我且问你,你这祭祀之法,可能战斗,可有神通,既不能战斗,也没有神通,整日研究祭祀,早晚会被人所灭。”

“法脉被灭,部族不存,还要祭祀有何用?”

姚无淫听了,微微一笑:“原来君担忧这些啊,这一点你倒是可以放心,祭祀之法,自有神通。祭祀之巫,未尝不能战斗。”

“哈哈,那我还真要看看,你这祭祀之巫,如何战斗了。”

姚无淫摇头说道:“战斗不用急,稍后论神之时,自会让诸位看到。我等还是探讨一番,我这祭祀礼仪吧。”

他在灵山之上,研究千年,终有所成。借着这个机会,正想迫不及待说给众人听,一点都不想耽误。

然而西瓯之巫,却不依不饶说道:“不得实证,我们如何信你。要是你这祭祀之法,战斗之时丝毫无用,岂不是白费我等功夫。”

“巫礼兄弟,法不示众难成法,礼不实用亦非礼。既然这位西瓯之巫,想要见识一番你这祭祀之法,你便先给众人看一下,再行讨论吧。”

巫咸的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

姚无淫听到之后,顿时轻叹一声:“也罢,便听大兄之言。”

他并非愚笨之人,也看出众巫之中,其实大部分人的心思,都与这西瓯之巫相似。

只不过其他巫祝,或是碍于他的身份,或是自身修养较高,不愿反驳。唯有西瓯之巫,本就不喜中原,似乎连讲都不让他讲。

他本来的想法,是依靠自己这千年所创的完备礼仪,让众巫认可。没有想到,终究还是要依靠神通战力,获得承认。

要知道兴于神通战力的东西,往往也会灭于神通战力,天地之数,多是如此。

然而此时箭在弦上,不依靠神通战力之威,却连发都发不出来,更毋论其他了。

“诸位,十几年前,风神飞廉殒落,想必都清楚吧。”

姚无淫提到风神飞廉,顿时让很多知道内情的人,神色都古怪极了。

这位风神的死,可以说完全是被灵山之巫给坑了。

当初殷都沬邑万方台之战,巫咸的儿子巫贤,斗不过武丁之妻后好,便召唤神灵相助。

飞廉降下分身,却直接被后好给灭掉了。于是,这位神灵便本尊上场。

结果,被一位少年,头戴天师冠西拜昆仑,据说惊动了黄帝陛下,直接命广成天师赴东海。

东方苍龙君,为了平息广成天师与黄帝陛下的怒火,便直接一式青龙探爪,取了飞廉的性命。

没想到,灵山之巫,竟然还敢提这件事。众人的目光,顿时朝且瓯之巫与海外众巫看去,他们之中,不乏尊奉苍龙君一脉的。

果然,很多人都目光不善,看着姚无淫。

但是妖无淫却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诸位请看,风神飞廉虽然已经殒落,但是我祭祀天地之风,同样能借得风神之力。”

“甚至所用巫力,远比不上当初直接召请风神分身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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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八风吹过可演法,三典敬神任去留

姚无淫在高台之上,摆好祭祀仪器,然后面色肃穆,口中念念有词,朝着天地四方一拜。

他口中所说的语言,姬考并不太懂,似乎曾听说这是上古神语,便是巫祝,都少有知道的。但是姬考却能看到,姚无淫的动作,几乎虔诚到了极致。

在这种虔诚之中,姚无淫近乎与天地融为了一体,而后,在他躬身下拜之时,一阵微风拂动,扫向近百高峰。

霎时间,众人所在之地,顿时清凉无比。

众巫顿时心头一怔,他们分明可以感知,姚无淫所用巫力,细微到不可计量。但是却真能就此生风,看来这祭祀之法,确实有可观之处。

而且,此地乃是灵山巫境,与外界自然天地,还有一丝隔阂,在此借天地之力,难度更大。

这样一来,即便是那些天赋不好的巫者,只要稍有巫力,潜心祭祀,也可调风控雨,造福万民。

这样的巫祝一多,何愁巫道不兴啊。

“哈,这般之风,便能助我等克敌制胜吗?”

西瓯之巫,犹自在峰巅不服气,认为祭祀之法无用。

姚无淫闻言,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脾气是好,灵山十巫之中,无出其右,但是脾气好,却不代表没有脾气。

自己登台演法,被人三番五次阻挠,甚至出言相讥,换做是谁,也会心中不快。

他看了一眼西瓯之巫所在的山巅,然后继续进行自己的祭祀,心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依然虔诚进行了另一场祭祀。

片刻功夫,便已经完成了,此时他的目光,已经完全放在了西瓯之巫那边,口中温和说道:“易有八卦,风有八种。”

说到这里的时候,便是他自身,都显得有些缥缈了。

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只是继续说道:“东北曰融风,艮气所生。”

说完之后,便见东北方向,一道寒风扑来,冷冽入骨,直奔西瓯之巫所在。

西瓯之巫,连忙震动巫力,将这寒风阻挡在外,口中怒道:“灵山是要提前巫道论神吗?”

然而,灵山之上,并无人理他,姚无淫站在高台之上,口中继续说道:“东方曰滔风,震气所生;东南曰熏风,巽气所生;南方曰巨风,离气所生;西南曰凄风,坤气所生;西方曰飂风,兑气所生;西北曰厉风,乾气所生;北方曰寒风,坎气所生。”

随着姚无淫的话,从东南西北,东南、西北、西南,各个方向,也都俱有一道风吹来。

八种风,或寒或暖,或冷或热,或肃杀或狂暴,或萧瑟或温和,一齐卷向了西瓯之巫。

西瓯之巫,巫力从他身周,喷薄而出,形成了一个圆形护罩,将自己护在其中。

他顶着这个圆形护罩,便想向姚无淫冲杀过来。

“八风共起,莫知其变。”

姚无淫不慌不忙,口中轻声说了这八个字。

然后,围困着西瓯之巫的风变了,变得肆虐交杂,汹汹荡荡,狂暴而又肃杀,凌冽而又萧瑟,西瓯之巫用巫力撑起来的护罩,一下子便摇摇欲坠起来了。

他的手中,很快便多了一根竹杖,一根青翠欲滴,上面还有几片竹叶残留的竹杖。

西瓯之巫将竹杖立起,恐怖的狂风这才在他周围稍有平息,但是仍然不断环绕他旋转着。

“如何,西瓯君,我如今是否可以演祭祀之法了?”

姚无淫微微一笑,顿时峰巅之上,诸般方向所来之风,戛然而止,风声止息,一切如同未发生一般。

西瓯之君收起竹杖,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他喜欢挑人毛病,但是眼前形势,这祭祀之法,却并非他可以挑的毛病。

西瓯之君不说话了,其他诸位眼见祭祀之法,竟也有如此威能,自然也无话可说,静观姚无淫在高台之上,将这一整套他研究千年,才创出的巫道祭祀法门。

这一次讲法,没有人打断了,姚无淫很快便将自己的种种思考,以及具体流程,都说给了众巫听。

姬考虽然对巫道祭祀没有兴趣,但是也在认真听着。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更不用说,这般强大的修行法门了。

姚无淫所讲种种法门,听在姬考心中,最终却只汇成了一个字,诚。

他这套祭祀之法,乃是从仪式的标准规范,到时间的准确选取,最后内心的所思所虑,几乎都虔诚无比。

唯有心诚,所以能感天地,所以能动鬼神。

事实上,不管哪一道的修行,都要心诚,诚于天地,诚于本心。

姚无淫的演法,持续了三天三夜,起初之时,是他一人在讲,后面的时候,则是他与众人共同讨论。

一直到三天之后,这场讨论才宣告结束。

“诸位,诸般仪制我已经讲完,回去之后,诸位可以自己尝试一番。若有不解,巫道论神之后,可以找我一起探讨。如我已经殒落,还有弟子在灵山之中,也愿意同诸位共论巫礼之道。”

这是姚无淫的结束语,让众人猛地一惊。

他们这才想起,此地乃是灵山,他们要做的,是巫道论神之事。

刚刚热切的讨论,让他们都已经将马上迎来的大战给忘记了。

“可有他人要演法?”

姚无淫退回自己那座山峰之后,灵山巫首巫咸,便再度出现在高台之上了。

巫礼的祭祀之法珠玉在前,又有谁还会登台呢?

巫咸等了小半天之后,这才高声说道:“巫道论神,敬神三典,最后一典为传巫脉。”

“巫神恩德滔天,先辈披荆斩棘,将巫祝一脉,发展到如今。”

“我等后辈之巫,最为紧迫之事,乃是将巫脉传承下去。”

“是以敬神三典的最后一典,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典,便是传巫脉。”

巫咸说完,又是挥手一甩,便又是一座山峰之上,飞去了一个酒樽。

“巫道论神,实则并非巫神先辈所愿。只不过巫道发展,种种纷争,需要借此机会消除。”

“但是论神之战,必有死伤,却不合巫道传承之旨。”

“诸位若非必要,可将此酒饮尽,退出论神,传承巫脉。”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姬考顿时明白过来了,这敬神三典的最后一典,说的好听,是传巫脉,其实就是给众巫一个退出的机会。

这其实也应该,要知道此时有近百位巫祝,除下他这个杂牌以外,基本上都是可以和通神炼气士相比的存在。

众巫都环顾了左右一下,很快,便有一位来自海外的巫祝,他朝着所有人一拱手,口中笑道:“我实力低微,便不与诸位争那十二法位了。”

说完之后,他将樽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便直接消失在此地。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他身下的高峰。

灵山开山之时,钟响了十二声,也就是说这一次巫道论神,最终只有十二位胜出者,能够有对人间神灵祀奉的话语权。

其他的巫祝,运气好的,或许能逃得一条性命,运气不好,便再也出不了灵山了。

这位海外之巫离去之后,便陆陆续续有巫祝和他一般,开始离去了。

巫咸站在高台之上,见到巫祝离去得越多,他心中越开心。

这都是巫道的力量,要是殒落在巫道论神,殒落在自己人手中,该是多令人痛心啊。

······

姜瑶乃是灵山之主,虽然不能明了被巫咸拉入灵山巫境的情况,但是有人从里面出来,她还是第一时间,便能感应到。

里面不断有人出来,一位接一位,她也清楚,这是巫道论神的惯例,正式论神之前,允许有人退出。

她等了许久,终究没有见到姬考出来。

不过,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那是一位宁愿殒落,也不愿意半道而退的少年。

灵山巫境,此时剩下的人,已经不算很多了,姬考环顾四周,也不过二三十个。

除下他之外,还有楚君、荆伯、苍吾九嶷三位,东夷两位,开明、昆吾两位,三苗、九黎、司刑三位,女丑之尸、苍龙一脉、应龙一脉三位,幽冥之巫一位,诸越之巫八位,再加上灵山巫礼,共二十四位巫祝。

其中最让姬考惊讶的,是中原方国,除下灵山勉强代表殷商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中原之巫了。

他心中总有一种感觉,中原之巫都不至,这后面隐隐有些什么东西在里面。

但是所知的东西又不多,无法完全猜透。

“诸君之中,有不少是第一次参与巫道论神者,我先给诸位讲讲,巫道论神,同样有三个步骤。”

“其中第一步,乃是论神榜留名。”

“第二步,乃是入巫道法界,争十二尊位。”

“第三步,则为排定座次,尊诸神之位。”

“第三步之时,各位也就能从尊诸神之位的时候,得到对应的好处了。”

巫咸大概说了一下巫道论神的三个步骤,然后便不再多言了。

“下面,便请论神榜出。”

听到这个名字,姬考心中,蓦然之间,想到的是另外一个名字。

他心中也好奇不已,这所谓的论神榜,究竟是何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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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留名论神榜,入巫道法界

夜空之中,灵山巫首巫咸仰望高天,手中不断掐着怪异法诀,变幻不定。

姬考往他手上看去,只能见到上面光华流转,却连具体的动作,都无法看清。

再往后来,他口中喃喃自语了几句,然后手中法诀上面的光华,亮如白昼,让人眼睛都近乎睁不开。

恰在此时,巫咸右手一伸,朝着高空一指。

这亮如白昼的光芒,直射九天之上,天地似乎都因此而微微震颤。

过得少许时候,就闻洋洋盈耳之声,自天外传来,一阵接着一阵,似潮纷涌,悠远宏大。

这声音似乐非乐,浩大抑扬却没有曲调,但是听在众人耳中,都是壮阔无比。

又过片刻,只见天上浓密罡云似被搅动,倏尔豁开一个裂口,一道万丈清光穿破穹幕,如柱而下,皎洁月光之中,有一张尺许长短,金光摇曳的榜文如羽飘摆,缓缓落下。

这榜文非丝非帛,如同天地生成的一般,甫一出现,便将所有巫祝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榜文高悬于巫咸所在的高台上方,但是巫咸却不敢用手将这榜文拿住,神色之中,还颇有敬畏。

“这张榜文,乃是上古之时,巫道初传后不久,众巫神为划分各自传法之地,各自所踞的人间神位,共同炼制而成。”

“因为乃是论众巫神之事,是以有论神榜之称。此榜文并非神器,无有克敌制胜之用,但是却是拟定契约之基。”

“此榜文乃是昭示诸巫神的法契,只要名留榜中,等到论神法会结束之后,结果便会被诸巫神所知。”

“另外,论神之处,乃是巫道法界之中,未出人世间的修行者,难以进入。唯有借着论神榜接引,方可入得此间。”

“如此,人间论毕,诸神立约,天地清宁。而夺得十二尊位,为所敬祀之神扬名者,或也能得到神灵厚赐。”

巫咸说完这些之后,指了指头上的论神榜,对着众巫继续说道:“各位便自到榜中留名,此后之事,再非巫咸所能置喙涉足。”

“巫道论神,生死不论,诸位好自为之吧。”

言罢这一句,这位灵山巫首,身形便慢慢在高台之上隐去了。

唯有一张金光摇曳的榜文,留在上面,似乎在俯视着下方群巫。

“好了,我等开始吧。”

开明之巫,乃是参加过四次巫道论神之人,对于如何名留论神榜,自然很是清楚。

他目光一正,朝着头上的论神榜,一道巫力打出,化作斧钺之形。

这道斧钺,宛如开山劈石一般,落在了论神榜外的万道金光之上。

“开明!”

两个字赫然出现在论神榜之上,“开”自像是斧钺之形,劈开眼前一切阻挡;“明”自如日月光照,任何黑暗都难以留存。

他结束之后,马上姚无淫微微一笑,朝着这论神榜直接一拜。

不见到有任何巫力出现在虚空之中,但是论神榜上,“灵山”二字跃然而出。

这两个字出现在在榜上,仿佛遥远如同天际,又似乎近在自己心间。

“开明”、“灵山”之后,又有“三苗”、“九黎”、“昆吾”、“祝融”等等诸多法脉,在论神榜上留下字迹。

等到所有人都留下字迹之后,便只剩下姬考一人了。

姬考见到这一幕,心念一动,摘下巴蛇吞象弓,眸光雪亮,看着高空的论神榜,自身精气神相合,在巫力引导之下,射出了一记无箭之箭。

一箭设在论神榜之上,顿时便有“瑶台”二字闪现而出。

这两字普通之极,没有任何特色,不像“开明”二字意境浩大,也不如“灵山”二字内涵玄机,甚至也没有其他特征出现在两字之上,没有云气,没有火焰,没有剑气。

这就是两个字,两个普通人写的字。

不需要什么巫力气机点缀其上,“瑶台”两字就足矣震动人心。

此时的众巫,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俨然见到有一人只身持弓,逐出横行天下的妖兽,一人带着工具,治理肆虐人间的水患。

在姬考将“瑶台”两字射上论神榜的时候,这块榜文,终于发生了变化,上面的金光,一下子竟全部收敛。

此时这块榜文就如同凡物一般,看不出半点奇异,只是飘在高空,上面有二十四个名字留存。

忽听夜空雷动,震响四野,声音动荡四方,振聋发聩。

天顶之上,无尽云层急剧旋转,眨眼间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似乎有人在上方搅动云层一般。

过不久时,论神榜上面再度发出耀目金光,直入云层之中,顿时涡旋涨开,犹如天开大孔,透过那一眼天洞,似隐约能见深空极远之处,似乎是另外一方世界。

然后论神榜上,二十四道光华闪耀,或是雄壮,或是神秘,或是火光冲天,或是剑气冲霄,各有特色,朝着在场二十四位巫祝罩来。

众巫无人躲避,任凭这光华笼罩,来到姬考身上这光华,看起来最为古朴,没有一点特色。

他心中顿时便生出一丝明悟,这光华与刚刚在论神榜上留的法脉字迹,乃是一脉相承的东西。

然后,开明之主朝着众人说道:“各位,巫道法界就在上方,我等便入其中,战个痛快吧。”

他腾霄而上,冲天而起,便往云层之中,那个漩涡冲去。

其他众人,也不甘示弱,各施御空手段,沿着同一处而去。

姬考也不与他们相争,看着他们急着进去,犹自气定神闲,缓缓站起。

而后,一道赤金光芒在他足底现出,剑啸之声缕缕不绝,他便身化一道惊虹,沿着众人离去的漩涡而去。

等到他冲入漩涡之后,在外面的论神榜,也开始缓缓朝着云层之中的漩涡,缓缓升腾。

一边升腾,周边的云层也逐渐散去了,等到论神榜进入漩涡之中,天地便恢复了起初之时静谧的样子。

也就是在这一刻,灵山之外,一切都恢复正常,圆月高悬,灵山诸峰卓然而立。

姜瑶见此,忍不住轻叹一声,姬考终究还是进了巫道法界之中。

那个法界,在诸多帝君所开的神境之中,极为特殊。并不居人,也不演法,纯粹是为了这巫道论神而立下的法界。

这也是天人之乱刚刚平息,众神之间相互不信任,不想到各自的地盘,进行巫道论神之事。于是,才会有这般,诸神共开的法界。

此时的姬考,正身处在这法界之中。

他没有见过法界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如何造出。

穿过漩涡,他便进入了一方苍莽无际,浩瀚辽阔的天地之中。

这方天地,有日有月,有山有河,有风有云,但凡人间物象,除下生灵之外,似乎应有尽有。

遥望此间,心中顿时感叹巫神的神通之奇,竟然能造出这样一方世界。而这一方世界的用途,似乎仅仅就是为了让众巫论神斗法之用。

除下他之外,其他二十三人,同样眼中惊异之色,溢于言表。即便是开明之主这般,已经进来多次之人。

他甚至心中已然做出决定,这一次无论能否力压灵山,出去之后,便开始超脱人世间之上了。

人世间之上,还有种种神通手段,远非人世间之中的修行者可比。

他在人间,可以说已经拖了五百年,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否则的话,都不知道要落后巫咸那家伙多少。

在他们众巫之后,论神榜也很快遁入了这方世界之中。

它一出现,便悬挂于中天之上,然后日月星辰并出,拱卫这张榜文。

榜文下方,出现了十二道盈盈光芒,这十二道光芒,落入大地之上,然后在他们眼前的大地之上,豁然生出了十二座山峰。

十二座山峰,犹如绝仞一般,直插云霄之上。

日月星辰之光齐照,闪耀峰巅之上,竟现出一丝神圣的意味。

“十二尊位。”

看到这十二座绝峰孤仞,楚君鬻熊忍不住喃喃自语。

在他旁边,算是他的先辈的昆吾,指着这峰巅说道:“我等二十四人,先争夺这十二个尊位,这是巫道论神的第二步。”

“等到十二尊位都有主之时,便是排定十二尊座次了。”

昆吾虽然没有参加第二次与第三次巫道论神,但是当初禹王会诸巫于瑶台,他还是去了的。是以,对于其间种种,并不算陌生。

“争什么尊位,各位若有恩怨,不妨直接了结了吧。”

开明之主巫彭看了一眼姚无淫,淡淡说道:“你虽然身为帝子,但是毕竟代表了灵山一脉。千年的恩怨,也是时候了结了。”

姚无淫温和一笑,指了指这广阔天地:“开明之主觉得,我等战场定在何处比较好。”

开明之主哈哈一笑:“灵山开明,皆是群山之名,我等交战,便在这群峰之间吧。”

说完,他飞身而起,来到了西北群山之中。

这方世界的地形,似乎与天地八卦,稍有一些相近。

西北多山,乃是艮卦;东南多泽,乃是兑卦。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外面九州天地的地形大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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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了,请假

如题,后面的剧情,我心里没一点逼数,坐在电脑前面,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今天写不出来了,请假一天,见谅。

《诸夏纪》卡文了,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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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初闻盘古,开明巫礼法近道

灵山开明,均是最为强横的两条巫脉之一。

灵山十巫,开明六巫,便是在人间之中,都是留下了种种传说的存在。

两条巫脉,起初之时,都深受历代人帝倚重。不过自从少昊之子蟜极的妻子履巨人足迹怀孕,东君降世于她腹中,并最终得到帝颛顼的禅让,成为了人中之帝以后,情况就变了。

开明一脉之巫,不受帝喾所喜,便很少在人间留下踪迹。

相反,灵山一脉的巫祝,却深受帝喾的倚重。直到帝喾之子尧帝之时,将灵山封给了他们这一脉,作为他们的传法之地。

也就是在那时,巫抵背弃开明,成为了灵山十巫之一。两脉巫祝之间的仇怨,便从此结下了。

尧帝登位不久,便迎来了肆虐人间百年的天人之乱,是以这段仇怨,双方也都没有时间了结。

等到禹王自斩,天人之乱消弭之后,倒是有时间了结了。只是可惜,每一次巫道论神,开明之主巫彭,都没有赢过灵山巫首巫咸。

嬴灵山一次,都已经成为巫彭的执念了。

这一次,巫咸登天,巫彭也是最后一次来灵山了。他心中迫切希望,在自己登天之前,赢过灵山,一了夙愿。

群山之巅,云雾缭绕,两个人影在里面穿梭。

开明之主持巫杖,灵山巫礼持玉圭。

他们在山巅云雾之中,从来没有一次相交,但是澎湃的巫力逸散,各种法则连绵不绝。

其中的巫术,如光如电,如烟如雾,时而暗云低沉,时而山岳昂首。

种种天地异变,在他们的手中,如同信手捻来,洒意之极。

众巫之中,除下姬考,都是巫道超绝之辈,否则也不敢前来灵山论神。

要知道论神一战,赢了还好,输了则将是整个法脉的罪人。虽说神灵也好,后辈也罢,未必会因此罪责埋怨于他们,但是自身心中那一关,却都过不了。

他们遥望此战,各自神色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开明之主巫彭手中,巫杖挥洒,每一杖挥出,都有莫名的意味在其中。

像是黑暗之中得见光明,像是浑浊之中得见清明,更像是野蛮之中得见文明。

他的动作,厚重之中,带有一丝凌厉决绝。看似平和,却将杀机一步步牵引出来,同时也将天地在随着他的心思而变化。

与他交手的灵山巫礼,舜帝之子姚无淫,便好像是阻挡文明之人。在浩浩荡荡的文明演进之中,他便是最为顽固的存在,难以被这开辟洪流所纳入。

姬考遥遥见巫彭动手,虽然对于巫道了解不多,但隐隐然,也明白开明一脉的宗旨。

所谓开明,便是从野蛮而到文明的变化,开而通,明而朗。

听说开明一脉之巫,与黄帝轩辕关系极大,从巫术见巫法,从巫法见巫道,恍惚间似乎确实能看到一丝,黄帝订立种种规矩法度,将中原文明肇始的恢弘感觉。

另外一边的巫礼,手中的玉圭,放出盈盈清光。

他的动作,挥洒自如,进退维止,一丝不苟,一厘不少,也一分不赘,都像是有章法一样。

心中有章法,现之于外,自然也是章法。看他出手相斗,便如同观看一场盛大的祭祀典礼一般。

只不过,这是一场更为状况的祭祀,祭祀的对象,是这一方天地,祭祀的场地,是这群山云海之中,祭祀的祭品,却是他的对手巫彭。

但是这祭品,却成为了这场祭祀,最为不和谐的存在。祭品是活物,一直没有被涵盖到祭台之上。

这场祭祀,始终都无法完成。

于是,两人巫术变幻,巫法纵横,都在演示自身巫道。

开明之主,想要将战场变成他变黑暗为光明,改浑浊为清明,化野蛮为文明的演进之地;灵山巫礼,则是想在这战场之上,完成一场对天地的浩大祭典。

交战许久之后,高空之中,竟有浩浩天音奏响。

两种声音,一种是从亘古而来的歌谣,像是先民的呐喊,壮烈而又充满了希望;一种是从人间而上的祭词,狂放而又虔诚。

声音不明来由,分明不是他们自身所发,也并非巫术所致,大战之时,也不会有人故意做这般浪费精力的手段。

这声音,似乎就是这方天地自发响起,便如同对于他们这两位人间巫祝的赞誉。

两人的交手,让其他人都叹为观止,便是昆吾之巫,那位彭祖的兄弟,都忍不住低声说道:“这两人巫道如斯,单论巫道,我不如也。”

“天地应兆,巫道至此,确实已经是人间极致了。”

幽冥而来的鬼门关看守者郁垒,目中也满是感慨。

“就是不知,这一战到底是谁胜谁负?”

东夷扶桑巫脉的巫奄,也在一边说道。

“不管谁胜谁负,既然过来论神,便不能只看着。诸位,都选好对手吧。”

说话的是司刑之巫唐洪氏,他目光灼灼,已经看向了那位南越之巫。

“阁下是想试斧吗?”

南越之巫与司刑之巫,体格一般,都极为高大魁梧。

相同的是,他们手中,还各自持着一柄巨斧。

“不错,确实想向尊巫试斧。”

唐洪氏眼中,难以掩盖西色,称巫多年,几乎没有见过与他们这一脉一般,以斧为巫器的。不想这一次受九黎之巫相邀,来参加巫道论神,竟然还有这等收获。

“他们选了西北,那我等便选东南吧。此地开阔,更好试斧。”

说完,司刑之巫先救飞到了东南沼泽之上,南越之巫,自然也不甘示弱。

两人都到了以后,顿时就见两道斧光冲天,直入霄汉之中。

铛铛铛!

初一交手,两人手中之斧,便已经对了三次。

“好斧,好斧子,我这用斧之道,乃是刑天大巫留存世间的,不知道你这法门,又是谁留的呢?”

司刑之巫与对方虽然只试了三斧,发现确实是劲敌,忍不住想要了解对方的来历了。

南越之巫手持巨斧,大声笑道:“此乃创世神盘古所留斧道,到了极致,便是开天辟地,也不在话下。”

“哈,还真是大言不惭啊,我们司刑一脉,操干戚而舞,最多也不过是闹个翻天覆地。你们倒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神灵,竟然以创世神自居,还要开天辟地。”

司刑之巫脸上,忍不住嗤笑起来了。

便是远处,那些还未动手之巫,都忍不住轻声一笑,笑容之中,似乎颇有嘲意。

开天辟地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毕竟天地有大有小,听闻有些传下法脉的巫神,已有不少,到了神灵之中的极致,自然可以开天辟地。

传说之中的幽冥世界,便是后土娘娘所开辟。

但是创世神这个称呼,就有点让众巫不满了。

就他们所知,还从未听说,有哪位神灵,以创世之神自称。便是开辟昆仑境的青帝,演化幽冥的后土娘娘,都没有这般称呼。

而这盘古,众巫都不闻其名,竟然被南越之巫,直接称以创世之神。

唯有姬考,眼中没有任何笑意,目光反而深邃无比,内心之中像是有雷音震荡。盘古两个字,一时间竟让他浮想联翩。

“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元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这些文字,虽然是成型于汉末之时,但是盘古最终却成为大部分华夏之民,所公认的创世之神。

姬考自从来到此间,听说过青帝伏羲与娲皇女娲娘娘这两位有过创世之名的神灵,但是始终没有听到盘古之名。

巫神的来历,他虽不尽知,但也大抵知道,是没有所谓十二祖巫说法的。

如今,在这南越之巫口中,终于听到了盘古之名,颇为奇妙的是,他还用了一道似乎是传承自盘古的斧法。

想到这里,姬考目光悠远,遥望东南方向的两道时不时冲霄汉而上,照彻星河之间的斧光。

便是开明之主与灵山巫礼,这已然人世间绝巅的巫道,都没有这两道斧光让他心神驰曳。

“你等诸越之巫,都是以盘古为创世神吗?”

看了一会之后,姬考忽然扫到旁边的诸越剩余的七位巫祝。

见他相问,禹王之后,少康庶子,于越之巫姒无余摇头说道:“盘古神乃是南越敬祀之神,并非我等公祭。”

“事实上,诸越之中,敬祀之神,都各有不同。”

或许是因为姬考乃是瑶台巫脉的传承者,姒无余将他引为自己人,开始向他讲诉其他诸越之巫,所敬祀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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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混战开幕,无余论诸越之祭

“骆越之巫,所祀奉者乃是越先君,如中原炎黄等帝君一般,乃是人间登天的修行者。”

姬考听了点了点头,既然修行之法传世,巫道能遍传各方,那越地之中,能有修行登天的高人,也是正常。

而且,不管是炎黄部族,还是越地部族,或者更古老的部族,多半都是一样,能够称部族之君的,都不该是等闲之辈。

“西瓯之巫,敬祀之神,名为天皇。”

“天皇?”

听到姒无余的话,姬考顿时一愣。

这个名字可不是随便可以取的,既然敢取天皇之名,自然要有在天称皇,在神称尊的气魄。

“不错,就是天皇,西瓯越人称为天灵氏,但是具体是何等存在,别说我等了,估计便是西瓯之巫,也说不大清楚。”

骆越所来参加巫道论神的巫祝,乃是一位须发斑白,胡子都要打结的耄耋老者。西瓯之巫,则是一位巍峨大汉。

也就是这位大汉,进入巫道法界之前,不断打断灵山巫礼,也就是舜帝之子姚无淫的演法之典。

要是换做其他人,姬考或许还会上前一问,但是这位巫祝,就算了吧。

姒无余笑了笑,继续说道:“越裳之巫,祭祀神灵乃是长生神。”

“长生神?长生帝君?”

耳中一听到这个名字,姬考就想起了,那位与他有过交集的长生帝君。

不仅相助他一剑劈开灵山,更是将南辰星力打入他的周天星辰图,让周天众星,齐尊北辰。

在与姜瑶相熟之后,他也知道,这位长生帝君的来历,乃是炎帝神农氏在人间重生。

只不过,他这般重生,却显得极为诡异,竟然降临到姜氏后辈的腹中,且一切前尘都不明了。

直到在诸越之中,重证帝君果位,才恢复了作为炎帝神农氏之时的所有神通记忆。

“长生帝君是哪位,我并不直到,但是越裳的那位长生神,却是教导诸越之民,开始种植稻谷的神灵。”

“这百年时间,水稻逐渐传遍诸越部族。虽然百越之民,未必都清楚乃是长生神的功劳,但是巫祝之中,却都有这些传闻。”

炎帝成就长生帝君之位,也就是在这些年,便是出世间的神灵,若非他当初借刑天之斧、轩辕之剑,剥夺了云中君的雷师权柄,恐怕都不知道。

姒无余虽然也已经站在了人间巅峰,但是到底是没有出人世间,不清楚其中内情。

听到说长生神乃是教导越人耕种之神,姬考便更是觉得自己所猜没错了。

“剩下的诸越巫脉呢?他们又是祀奉哪些神灵?”

“闽越所祀奉者,乃是螣蛇君,邗越所祀奉者,乃是勾陈君。”

“这两位,都是当初与四神君争位失败之后,在越地养伤,然后各自留下了一道巫脉传承。否则的话,他们妖神之属,未必会在人间留有传承。”

说这话的时候,姒无余乃是直接传音姬考耳边,其他人并无法听到。

他这番举动,姬考便明白其中意思了,目光微转,稍稍看了一下闽越与邗越之巫。

闽越、邗越与且瓯,据他所知,与姒无余所被封的于越方国,乃是最为接近的。

从这里面,似乎能够看出他们的关系了。

“且瓯祀奉的,乃是诸位龙神。当初我夏后氏还未立国之时,他们部族,与同居东海之滨,却在北方的东夷部族,一方崇龙,一方封凤,几乎纷争不断。”

“龙凤之争,与我们人族无关。但是他们这龙凤之争,却是裹挟着人族的战争,却不得不管。”

“后来先祖禹王东巡于越,便是要消解他们之间的争斗,可惜最终崩在了会稽山上。”

说起禹王之崩,姒无余的脸上,似乎颇有悲伤。

日日帮助禹王守陵,当世之中,怕是极难找到,如他一般,对禹王崇奉如神明的人了。

姬考心中也是一叹,舜帝南巡,崩于南方九嶷山,乃是为了将南方诸越纳入华夏之制;禹王东巡,崩于东方会稽山,也是为了解决东夷与且瓯的纷争。

“后来我父亲少康复国,将我封在于越之地,一方面是为了帮助先祖守陵,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隔开他们双方了。”

“于越地处东夷之南,且瓯之北,自从我这部族民众越来越多,后面龙凤之争,倒也越来越淡了。”

姬考心中一奇,直言问道:“君虽然强大无比,但是要让诸龙神与凤凰众神止息干戈,恐怕还犹有未济吧?”

姒无余淡淡一笑:“我虽然背靠夏后氏,不断发展于越部族,近两百年时间,也只是让人间的部族不再相争了。”

“至于龙凤两族言和罢斗,却是木公的功劳。他身居东海之上,与龙凤两族皆有交情,加上又是当初众神之中的大司命,很得众神与万类的敬奉。”

“大司命是木公吗?”

姬考顿时心中一奇,他在楚地之时,曾经听了九歌之曲,也知道有两位司命之神,但是对于两神来历,却不是很清楚。

“不错,大司命乃是木公,当初我夏后氏,可与此时的殷商不同,崇命更胜崇神。夏后氏国祭之神,除下诸位先祖之外,便是大司命与少司命,这两位司命之神了。”

“我所传的这一脉巫道,并非瑶台之巫,乃是木公所传。他当初怜惜我一人原来于越,又担心我完成不了先父交待的重任,是以传巫道给我。”

“宙光悠悠,一晃也已经八百余年了。”

“大司命乃是木公,那么少司命又是哪位呢?”

姬考心中,其实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还是向姒无余问道。

“大司命统司人之生死,而少司命则司人子嗣之有无。大司命是木公,世人偶以东王公称之,少司命则是西王母娘娘了。”

“西王母娘娘,则是昆仑山的山神,有不死之药,又掌生育,因她所掌为少儿子嗣,便被称为少司命。”

“木公的来历我不知道,但是天人之乱之时,扶桑树便一直是他所执掌的神物。扶桑树乃是一道人间通幽冥的门户,是以木公有司命之神的称呼。”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那位东夷的巫奄,口中疑惑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后来这扶桑神树,便落到了东君一脉的手中。”

两人交谈之间,旁边的众巫,又有纷争而起了。

百濮那位来自九嶷巫脉的苍吾君,与荆蛮的荆伯,这位出身缙云一脉的巫祝,开始了战斗。

他们动手之后,三苗与九黎的两位巫祝,便对上了昆吾君与楚君鬻熊。

三苗乃是共工氏当初的簇拥,对他们来说,几位最大的敌人,其中之一便是祝融一脉了。

如今祝融一脉的传承者就在前面,他们哪里还能忍住。

三苗姜岳氏与楚君鬻熊,水火之争,便在这巫道法界之中,再度上演了。

九黎之巫与昆吾君,看似没有瓜葛,其实同样是早有溯源的两脉传承。

九黎祀奉之神,乃是兵主蚩尤,昆吾一脉祀奉之神,乃是西王母一脉。

蚩尤与西王母,可以说并没有什么仇怨。但是西王母门下,有九天玄女,也就是当初的人族弇兹(yanzi衍姿)氏,曾经帮助黄帝大败蚩尤。

昆吾他们这一脉的巫道传承,便是从玄女开始的。

故此,他们之间的大战,自然也就展开了。

“无余殿下,可愿并肩为战?”

忽然李昊瞅了一眼远处的东夷之巫巫奄,朝着旁边的姒无余说道。

姒无余看着他的眼神,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口中轻笑一声:“自然可以,只不过,我似乎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姬考顿时一阵愕然,忽然想到,自从他开始登灵山开始,就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

在外间之时,刚刚说到自己人来自西边,法自灵山,马上就迎来了东夷巫奄的针对,甚至都没来得及通名。

而到后面之时,却更是再没人问起他了。

姬考很正色对着姒无余说道:“我名姬考,乃是后稷之后。”

姒无余点了点头,示意明白,然后看着远处的巫奄薄姑两人,说道:“还是我拦住薄姑,你对付巫奄吗?”

“那是自然。”

姬考说完这四个字,整个人的气势顿时一变。

浑身气血翻滚,像是要冲霄而起一般,气势如山如岳,高壮绝伦,他看着巫奄,冷哼一声:“东夷之巫,是时候了结恩怨了。”

说完,跨步摘弓,眸光雪亮而冷厉,看着巫奄,这位东夷之中,首屈一指的巫祝。

巫奄冷笑一声:“还怕了你不成,走,我们去天上大战。”

说完,直接飞身而起,跨步而至高空的日月星辰之间,显得气魄非凡,威风凛凛。

然后,目光低垂,宛如是俯视下方一样,看向姬考,神色之中,多有不屑。

“小心,东夷的巫祝,有日月之道,在那里的话,他可能占有优势。”

姬考哂笑一声,仰头望向高空:“他愿意到天上当靶子,我难道还要求他不要不成。”

足下金光遁起,手中的长弓便豁然拉开,虽无箭矢,但是锋芒却指向了苍天。

第四十章 巫道论神,十二尊位(一)

姬考持弓而上,还未升到高空,头顶便有一道太阳神光化落。

这光芒煊赫当空,亮堂耀目,给人一种眼睛都难以睁开的感觉,与当初姬考所遇的冉旭相比,可以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

虽然两人相对,但是姬考心中却不由感叹,这般光芒,才当得太阳之光的称呼。

光芒现出,似乎高空大日的光芒伟力,被其所夺,绵延半空,扫荡姬考立身之处。这光芒从头至尾,仿佛没有边际一般,期间还杂有半隐半现的太阳真火,让姬考都不知道该如何躲避。

不过,姬考也没打算躲避。

在他手中,巴蛇吞象之弓拉开,武道元精、胸腹气机以及周天星辰图之中的神力,三者汇合一处。

在弓身之上,顿时出现了一支介于有形与无形之中的箭矢。没有箭身,只有箭气,以及凌厉无比,冲破一切的箭意。

一箭决然而出,直刺九天之上。

这一箭,是羿箭,也非羿箭。

羿箭之法,却不是大羿的精气神。

然而,姬考的精气神,却也足矣。

一箭倏然而出,带着无边气机,涌入了巫奄所施展的太阳神光之中,

太阳神光散布虚空,几乎无处不在,但是这一箭却汇于一点,浩瀚之力隐而不发。

直到两者相遇之时,雄浑的精气神之力,在一瞬之间,如同被引爆了一般,在太阳神光之中炸裂。

轰!

巨响之后,无论是遍布虚空的太阳神光,还是雄浑浩瀚的箭气,都在这一刻消散崩解,无形无迹。

姬考趁势而起,眸光冷厉,又是一箭,朝着巫奄而去。

巫奄双目之中,精芒闪耀,犹如日月之光,身上太阳之力洋溢,神光喷薄而出,将姬考的羿箭挡住。

高空的日月星辰,则沦为了巫奄与姬考的战场,或者说是羿箭与太阳神光的战场。

火光摇曳,箭芒纵横,看似气魄浩大,震天动地,但是看在众多巫祝眼中,比起灵山巫礼与开明巫彭两位,却犹有不如。

那两位相争,已经近乎是巫道之争,一法一术,莫不是秉承其道而行,让人叹为观止。至于姬考与巫奄,却仍执着于法中高下。

尽管瑶台与扶桑之法,秀于群伦,少有巫道法脉能比,但是法便是法,未涉根本,又都是他人所传,终非自身所有。

不说巫奄与姬考,其他众巫,何尝不是如此呢?

此间交战或是不交战之巫,共有二十四位,然走到开明巫彭与灵山巫礼这一步的,却并无他人。

薄姑这位凤凰一脉的巫祝,正与姒无余在海上争锋。

一只凤皇神鸟,在海上歌舞,声音悦耳动听,舞姿曼妙喜人。

但是姒无余,却封闭了自己的耳窍,什么都不去听,他的双目之中,满是幽深光芒,目中唯有巫力的动荡,又哪里有什么凤皇之舞。

东夷与于越,乃是相近之邦,他与薄姑,这四百年来,也不知交手了多少回。

对于薄姑的手段,他自然是熟悉无比。这凤皇之歌舞,乃是迷惑人心的手段,早年之时,他便吃过亏了。

见到姒无余这般审慎,薄姑轻笑一声:“怎么,无余君,连看也不敢看我吗?”

声音动人之极,有带有神秘的手段,即便姒无余封住了耳窍,依然玄而又玄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姒无余眉头一皱,这巫女的手段,又变得厉害了,竟然能言语直接传入内心,无视耳窍的封闭。

就在他皱眉之后,忽然,眼前霎时便出现了一位翩翩起舞的绝色女子,正是薄姑。

在脸纱半掩中,他只能看到薄姑的大半截脸庞,可是仅这露出来部份,已是风姿绰约,充满醉人的风情。

一对秀眉斜插入鬓,双眸黑如点漆,极具神采,顾盼间可令任何男人情迷倾倒。

然而姒无余没有沉迷,内心反而更是审慎,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不以目视,不以耳闻,将薄姑的种种手段,都摒弃在外。但是薄姑现在,却不以目现,不以耳传,直接将那魅惑一般的巫力,传到内心,着实让他心惊。

他就奇怪,凤皇一脉乃是百鸟之王,众禽之主,何等堂皇霸气,为何这女子,却学来一身类似涂山、青丘等地的神通。魅惑之道,本是九尾狐才用的手段,缘何凤凰也使上了。

不过这并非他关心的重点,双目之中,那幽深的漩涡,似乎失去了一切光芒,心中的薄姑身影,就此而泯灭。

在外面的薄姑,无意之间,瞥到这目光,忽然之间神色剧变,只感觉眼前一黑,顿时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之中。

这是一个无光无暗,难以言喻的混沌世界,薄姑一人在其中,上不见天地,下不见边际。

在远处,一直没有与人交手的幽冥之巫郁垒,忽然心中一动,看向了茫茫大海之上。

“咦,未曾想到,于越之巫,竟有接近我幽冥的手段。”

在他旁边,依然以衣袖掩面的女丑之尸淡淡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于越巫脉,乃是木公创出,只传了姒无余一人。”

“木公当初为大司命,本就有掌幽冥的权柄,只不过后来因为那件事,将权柄都舍弃罢了。”

她居于东海,与木公的紫府洲极近,修行之时,也常得到木公指点,海外紫府洲修行者众多,这些事情,也曾听人谈论过。

听了女丑之尸的话,郁垒也轻轻点头,这桩往事,他虽然没有见证,但是却也听说过。

此时没有参与群巫之争的,除下他们两个之外,还有海外的青龙、应龙两道巫脉,以及诸越之中的六位巫祝。

青龙一脉的巫祝,名为孟季,应龙一脉的巫祝,名为子丛,除下通名之外,便几乎没有说过话。

两位巫祝自从进入这巫道法界之中,便遥遥相对,宛如两条龙的气机,时不时在山海之间碰撞。

但凡年岁大一些的巫祝,便都清楚,虽然都是龙神,但是青龙与应龙的关系,便一直极差。

青龙君得了整个龙族之助,夺了四神君之位,乃是龙族共尊之神。

而应龙君,却与人族关系极好,黄帝战蚩尤,曾得到他的相助,禹王治水,同样有他的帮忙。

前者还好说,与龙族无关,但是相助治水,应龙君手中,却染过龙神之血。

对龙族来说,应龙君无疑就是叛逆。

但是对于人族,对应龙君的敬祀,甚至还在青龙君这位四灵之上。甚至在炼气士之中,还隐隐有了一种说法,四灵镇守四方,中央也应该有一灵镇守,应龙君便是中央之灵,最有力的竞争之神。

若是此事当真定下,那他就隐约还要压青龙君一头了。

神灵之间的争斗不提,人间之中,青龙君在人间所传的一脉,与应龙君所传的一脉,关系从开始到现在,便一直没有好过。

甚至有传闻,青龙君之所以要传承巫脉到人族,就是想对付应龙君。

此时的郁垒心中,正不断闪过这些念头,看着这两位以气势相争,却始终没有动手的龙神传承之巫,与女丑之尸,不断讲诉这些风闻之事。

他居于幽冥,但凡有过往幽冥的神灵或者人间修行高人,甚至妖鬼之类,几乎都被他缠着聊天。

也就是这种锲而不舍,不断拉着别人闲聊的经历,让他对于很多神灵之中的隐秘,知道了不少。

当然,其中真假,那就难说了。

不过,他也不在意其中真假,难得出幽冥一趟,女丑之尸又是个不爱说话,却极适合听人说话的对象,郁垒百年滔滔不绝,说起了这些。

二十四位巫祝,其中有十四位巫祝,分为七对,交战于巫道法界各处。

青龙一脉与应龙一脉气机对峙,幽冥郁垒与女丑之尸不断闲聊。

最后,空闲无事的六位诸越之巫,他们动了。

“既然这些北地之巫忙于争斗,那这十二尊位,我等便先取六尊吧。”

西瓯之巫忽然之间一句话,让其他五位越地之巫,顿时心中一动。

“也好,我等不等了,留下六尊给他们争就是。”

骆越之巫,可以说是诸越之巫之中的最长者,他也同意了,那所有人便都点头称是。

于是,六巫同时飞身而起,各自朝着一尊神位飞去。

十二绝峰,屹立巫道法界之中,终于有人要踏足其上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见到这越地六巫异动,幽冥之巫郁垒,忍不住惊问道。

“自然是上绝峰,取尊位了。”

裳越之巫的声音,传到下方,然后就见十二绝峰之巅,风云激荡,雷电纵横。

轰鸣之声从高空暴响,电打雷击,明灭不休,威势骇人至极。

要取尊位,自然要有能取尊位的本事,这第一层阻挡,便是风云雷电而生的天地异景。

“等等,我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各自先了结恩怨,再一起争夺尊位的。”

郁垒对着高空大喊,对他们提醒道。

“这是你们的规定,可不是我们诸越之巫的规矩。”

听到这个声音,郁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为古怪的笑意。

这些越地之巫,似乎自信过了头,他们的实力,当真有这么强吗?

第四十一章 巫道论神,十二尊位(二)

雷电劈洒,照亮尘寰,高空如织,风云相涌,日月无光,万千雷龙电蛇狂舞,如同毁天灭地一般。

十二绝峰之中,其中六座已经被雷电淹没了,隐隐见到六位巫祝,正在雷电之中,与雷电相抗。

雷电虽然狂暴凶猛,但是却依然是他们可以应对的范畴。

西瓯之巫,拿出了他那根神秘的竹杖,竹杖上面那几片竹叶,散发出点点光晕,这些光晕看似微弱,但是却有着难以言表的神秘巫力。

雷电击来,还未到这光晕之上,便远远避开了。

这是他那一脉传承数千年的巫器,据说乃是当初那位天皇的随身之物。

骆越之巫手中,则是一个古朴的铜鼓,上面有着斑驳锈迹与粗陋的花纹,雷电打来,尽数被他这铜鼓吸引。

而后,雷电便就此销声匿迹,犹如未存一般。

这件铜鼓,名叫绝法巫鼓,在诸越之地,有着极大名声,诸越之巫,几乎都听说过。

有传闻称,任何巫法巫术,都能被此鼓所吸收。

越裳的那位女巫,她手中则是一块石头,上面有星光闪耀,被她御使出来,与雷电相抗。

这块石头,名为老人星,乃是越裳世代祭祀长生神的祭物。因为长生神在越地的象征,便是南天之中的那颗老人星,是以以石代星,象征神灵。

闽越、邗越与且瓯三位巫祝,则手段极为类似,他们周身上下,皆有一个虚影现出。

闽越之巫周围,是螣蛇之相,腾云驾雾,无足无翼;

邗越之巫周围,则是勾陈之相,具体形容难以名状,只能隐约看出,是一四足有尾兽类;

且瓯之巫,自然是有龙悬于周围,而这只龙相,也在不断变化,时而有翼,时而无翼,时而蛇身,时而兽身,总之,却无定形。

这三方巫祝手段,乃是妖神所传,自然与图腾一脉有所接近,甚至可以说是糅合了图腾与巫祝之长,别有神通。

各尽所能,各施手段,漫天雷光,也无法将他们击退。

“他们就这样抢尊位了,我们去不去?”

女丑之尸,同样是第一次参与巫道论神,见到这一幕,忍不住也想冲上去占据一处绝峰了。

“别,千万不要去,这会犯众怒的。”

郁垒闻言,连忙出言阻止。

第一次瑶台论神不说,第二次的时候,也有戎狄巫师,趁着众人大战的时候,便直接去占据绝峰。

那几位戎狄巫师,不听劝阻,最后惹得众人生怒,将各自的恩怨放下,将他们一并除去,再继续打斗。

郁垒话才说完,女丑之尸不解其意,正要出言相询,从那西南之地,遥遥传来了九黎之巫的声音:“诸位越地之巫,可否等我等了却恩怨,再一起争夺绝峰尊位归属。”

他虽然正与昆吾相斗,却也遥遥看到了绝峰之处的异常。

这声音不仅传到了绝峰之上,也传到了天地各方。

众多巫祝,即便是交战对峙之时,也都空出一丝心神,遥观绝峰。他们都想看看,这六位越地之巫,到底要做什么决定。

然而,诸越之巫,便如同没有听到一般,继续与绝峰之处的雷电相抗,很快便要进入绝峰之上了。

······

群山之上,灵山巫礼与开明之主巫彭的争斗,相比之前,似乎平和多了。

再不见种种巫术在山峰之间纵横,但是两人的神色,却比刚才更加谨慎。

此时,两人的巫道,都已经推到了人间的极致,开明的演进之道,巫礼的祭祀之道,已经涵盖了这苍莽群山。

只不过,他们各自的存在,又成为了对方巫道无法继续推进的障碍,正自相持。

苍莽群山有如一个看客,焦躁不安,起伏动荡,狂风亦是忽东忽西,风头甚乱。

不知道多久的时间,二人一动不动,各自据在一座群山峰头之上,开明之主巫彭在北,灵山巫礼在南,四目交接,冷电吞风。

二人心弦均已绷紧,开明之主杂念尽去,灵山巫礼亦无他思。

两种巫道相争,人间之力已然被他们御使到了极致,现在他们所争取的,便是天地大势,谁能占得天地大势,谁便能赢得此战。

两人都很清楚,此战没有谁是稳占胜机,稍有不慎,法脉英名,自身巫道之名,都将尽付流水。

开明之主本就输给了灵山两回,这一次他要是再败,在上无法向传下法脉的轩辕黄帝交待,在下也无法向整个开明之山交待。

即便是超脱人世间,他都无颜再回昆仑山。

而灵山巫礼的心思,自然也是差不多。自从瑶台被灭,灵山一脉,占据巫道之中第一法脉,已经近千年了。

特别是对开明一脉,两战两胜,绝对不能败在他手中。

在他们的上方,恰好姬考与巫奄两人,在星空之中交手,来到了他们上方。日火箭气,或是炽热,或是阴冷,不断在二人面前潇潇落下。

他们任凭这些日火箭气落下,即便被箭气割裂了皮肤,被日火烧着了衣服,也是移动不动。

他们的神色目光之中,只有彼此。

忽然,一道较大的太阳神光划落,落在了巫礼的身上,他整个人受此一击,忍不住一颤,巫力遁出,将太阳神光驱逐。

开明之主一见,嘴角顿时一笑,万山起伏,山脉之力同时涌现,在虚空之中成型,化成了一柄虚幻的长剑。

虚幻之中,隐隐可见,这是一柄金色的长剑。

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

巫礼将太阳神光驱逐之后,这柄剑便慢慢朝他而来,速度虽慢,但是却有条不紊,难以阻挡。

这柄剑巫礼自然熟悉,这是那位先祖之剑,虽然不是真身,但是被开明之主以山脉之力借来一丝力量,也非是自己所挡。

巫礼心中惊异,巫力运转,便要使出手段,抵挡这一剑。但是对面的开明之主,却时刻关注着他。

不管巫礼使出什么手段,他都以自身巫力化解。

大道至简,对于他们二人,千奇百幻的人间巫术,都已经是飘渺无用的幻术了。

巫礼没有使出任何术,而是不断感悟周身的时势,不断观察对面的开明之主。因为刚刚那道太阳神光的干扰,明显是开明之主占得了先机,占住了时势。

他需要从天地之间,从对手身上,找到挽回颓势的机会。

可惜的是,对面站着开明之主巫彭,步入巫道数千年,与各种修行者交手不知道多少回,又怎么能让他轻易找到机会。

巫彭似乎随随便便站在峰巅之上,脚下却如生根一般扎入大地,仿佛天地生成,他就站在那里,与天地浑成一体,没有一丝的不自然。既与自然同化,天地与他,又哪有什么破绽呢?

巫礼人虽不动,神识巫力却如同山间的狂风,肆意奔腾,不住寻找着机会,做出种种干扰开明之主的手段,却都被对方化解。

此时的双方,看似都静默不动,但是在暗中的巫力精神试探,都已经有成百上千回了。

两人之间,唯有这虚幻一剑,朝着巫礼缓缓而去,这是破局的一剑,也是将胜负分出的一剑。

巫礼竭尽自身智慧手段,能使出的手段都已经使出了,终究难以找到一丝可趁之机。一时之间,他内心颓然不已。

这并非他手段不及对方,也不是巫道不如,实在是时势干扰,他也无可奈何。要不是天上掉下的那道太阳神光,他又怎么会落到这种局面。

开明之主始终带笑,脸上笑意满盈,从嘴角,从眉间,从眸子深处流将出来,近千年的时间,终于让他击败灵山巫脉了。

“无淫帝子,只要你就此认输,那我便将这一剑撤回。”

开明之主心中也对姚无淫这位灵山巫礼,心中佩服不已。对方比他晚生数百年,但是巫道却丝毫不在他之下,祭祀之道,更是为万千巫祝开出了一条明路,足以造福百代。

若非那道太阳神光,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胜过对方。说起来颇为好笑,太阳神光的主人,东夷巫奄,还算是灵山一脉的盟友了。

不管如何,像姚无淫这种人物,不管对方是不是舜帝之子,他都不愿意看到对方殒落在此处。

开明之主所求,不过是一个名头,一个开明一脉,不弱灵山的名头,这也是他出人世间之前,最后的一个心愿。

此愿达成,他也有脸去昆仑帝宫之中见黄帝陛下。

然而灵山巫礼,或者说姚无淫,听到开明之主的话,如同未闻一般,他的神识巫力,依然在做着不停的试探。

他是尧帝外孙,舜帝之子,巫法之基乃是帝喾亲自所传,更是代表了世间最强横的灵山巫脉,岂能认输?

“唉,无淫帝子这又是何苦?”

虚幻的黄金之剑,离姚无淫越来越近,就差三尺距离,眼见对方就要被长剑刺中,开明之主心中,不由唏嘘。

恰在此时,忽有一道箭气射落,直接朝着开明之主的眉心而去。

箭气呼啸,阴冷的气机让人感而生畏,开明之主满是笑容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意,心中暗叹:“天意啊。”

而他对面的姚无淫,双目之中,则大放光芒。

生病,停一天,以及一句MMP

如题,请天气变凉,请大家注意保暖。

另,继传说中的大漠谣之后,又要出来一部直接以霍去病为名字的电视剧。

据说这部还打着正剧的名义。

大概看了一下两部传说中电视剧的剧情,一时语塞,一句M-MP,不知道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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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巫道论神,十二尊位(三)

冷冽箭气从高空而落,直冲开明之主的面门。

这道箭气,与之前划落的又有不同了。

之前的箭气,多少被太阳神光打掉了一些巫力气机,威势稍有不如。

但是这一道箭气,也不知道高空两人,是怎么交手的,似乎是直接朝着开明之主射来一样。

开明之主叹气一声,便运使自身巫力,化解这道箭气的威胁。

也就是此时,灵山巫礼,终于抓住了时机,找到了破绽。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庆幸的微笑,然后巫力运使,天地之间,一种莫名的意志汇聚,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苍青色奇刃缓缓形成。

在这奇刃之上,天地万物的气机,似乎都在不断演化,就好像它便是天地万物的代表一般。

甫一出现,便与黄金色的轩辕剑相对,无尽的剑气刃锋,在两人之间碰撞不休。

见到这奇刃现出,开明之主心中不由暗恼,却也无可奈何。

这把奇刃,如他所演化的轩辕剑一样,都不是本体,却也有着沛然难挡的锋芒。

这是东君手中的万物刃,是刃非刃,演化万千,化万物之力于一刃中,乃是神道奇兵,当初众神,不知道多少拜于此刃之下,以东君为尊。

轩辕剑与万物刃,这两种绝世锋芒,便在这巫道法界之中相遇。

双方都面色凝重,不清楚这一剑一刃,到底高下如何。

这个时候,几乎已经不仅仅是他们巫道的较量,隐约之中,还有黄帝与东君的兵刃相较。

不管谁输,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恰在此时,天地之间,传来了轻微的震动,虽然不大,可是却处处可感。

灵山巫礼忽然说道:“开明之主,诸越之巫不守礼,我等之战,不如等到最后定尊位座次之时再进行。”

“此时,还是先将这不守规矩的诸越之巫,驱逐了再说。”

他是极为尊奉规矩之人,见到诸越之巫,无视九黎之巫的劝告,素来温和的脸上,都不由现出一丝冷芒。

便是和开明之主巫彭交战这么久,都没有露出过这般表情。

巫礼以礼为名,自然是最重视礼仪规矩。

诸越之巫要是不知道规矩,那他也就什么都不说了。但是,幽冥之巫提醒在前,九黎之巫劝说在后,他们竟然还是毅然提前出手,要夺十二尊位。

既然言语劝说已经无用,那便只能用刀剑前去阻止了。

“善。”

开明之巫,也不愿意他们的胜负,由两位陛下的兵器投影而分出,是以同意了灵山巫礼的要求。

两人一人握着轩辕剑投影,一人持着万物刃的化身,剑光刃芒,直冲九霄之上,凌厉锋芒照彻这方天地之间。

剑光刃芒照遍之后,他们两人,赫然也冲向了十二绝峰之处。

他们这一动,那正在山海之间不停以气机灵魂对峙的青龙之巫与应龙之巫,也同时奔腾而起。

两人身周,各有一只神龙虚影显现,冲向了十二绝峰。

见到青龙之巫与应龙之巫,这两位海外之巫动手,幽冥郁垒对着女丑之尸笑了笑:“我等二人,不妨也去斗一斗这越地之巫吧。”

女丑之尸被衣袖掩住的头部微微一点,而后,他们便也腾空而上,冲向了十二绝巅。

六位巫祝齐上,来到了那无尽雷音电龙的所在,浩荡不绝的雷霆,却丝毫挡不住他们。

很快,这几人便冲出了雷霆,一人找上了一位诸越之巫。

开明之主巫彭,与骆越之巫,在一处绝巅山峰之上大战。

开明一脉,所敬奉的乃是黄帝轩辕氏等华夏先民所成之神,法脉也是黄帝所传。而骆越之巫,恰好敬奉的是越地先民所成之神。

他们这两脉,倒是有颇多相似之处,最重要的是所奉神灵的根由相同。

正因为如此,两人之间的矛盾却不仅仅是争这巫道尊位了,更是中原文明与越地传承的高下之分。

骆越之巫手中的绝法巫鼓,能够隔绝或者吸收一切巫法巫术,但是开明之主,此时直接以轩辕剑的投影与他相对,剑气凌厉,却并非法术之流。

在他们旁边的一座绝峰,灵山巫礼找上的,赫然是与他已有纷争不渝的西瓯之巫。

西瓯之神,以天皇自称,灵山法脉,却与东君息息相关。而东君在此时的中原之地,又有另外一个称呼,上帝。

天皇上帝,都是神上之神的称呼,名号之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了。

巫礼不知道天皇是哪位神灵,但是却对于这位神灵的自称,颇有不满。同样,西瓯之巫,认为天皇才是天上的皇者,自也不认可上帝之威了。

巫礼的万物刃与西瓯之巫手中的天皇竹杖,在绝峰之上,不断相交碰撞,诸般巫法巫术,在他们手中连绵而生。

海外青龙之巫,找上的是闽越之巫。

他们虽然接触不多,但是两脉之间,却不乏恩怨。

闽越之巫,祭祀的是螣蛇君,而螣蛇君在当初正位四灵之时,恰好正是败在了苍龙君手中。

两人的巫法也是类似,都接近于法相图腾一脉,青龙与螣蛇的法相,正在绝巅之上相搏,各有神招,各有妙意。

应龙一脉所传的巫祝,找上的同样是如他一般,近似于法相图腾修行者的邗越之巫。

邗越祭祀勾陈君,勾陈君与应龙君,虽然有着共同的对手兵主蚩尤,但是他们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争锋,同样是应龙法相与勾陈法相,在绝巅之峰的较量。

还有两位,幽冥之巫郁垒,找上了越裳之巫。

越裳之巫,祀奉之神名长生神。

号称长生,单单名号就与幽冥相对了,幽冥执掌世间生死,长生却俨然要超脱生死。

郁垒手中,桃木剑与苇索看似是木头芦苇,其实都是祭炼多年的神器,甚至得到过鬼伯的神力加持其上。

越裳之巫,虽有相争南天老人星的长生石,却也被郁垒将气势压住,难以匹敌。

最后的女丑之尸,则是与且瓯之巫相斗。

且瓯之巫,所祀奉者,乃是诸龙神。且瓯部族,也与东海之中的龙族关系极佳。

但是,女丑之尸,和龙族的关系,却并不太好。

东海之外,龙族霸道无比,海滨丹山,凤凰一脉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众多修行者,以木公所在的紫府洲为根基,以蓬莱、方丈、瀛洲等岛屿为据点,周旋于龙凤之间,却也常常与龙凤两族相斗。

若非几位陛下神君,都不断维系稳定,不想大起干戈,海外怕是早就战火连绵了。

便是这样,和女丑之尸动过手的龙族,也不在少数。

女丑之尸虽然一只手一直掩着面部,只用左手施展巫术对敌,却也丝毫没有落在下风。在她身下,还有一只巨大的红色海蟹为助力,倒是让且瓯之巫,难以应对。

见到有巫祝上了绝峰,与那六位不听劝告的越地之巫大战,其他众多巫祝,便不再关心绝峰之事了,而是专心与眼前的对手大战。

越地所来之巫,共有八人,南越之巫,还在用自己的盘古之斧与司刑一脉的刑天之斧对砍。

两人的斧法,根底不同,一个是开天辟地之斧,一个是改天换地之斧。斧意都是卓绝于世,当世估计再难找出第三条这般的巫脉。

南越之巫斗得兴起,两道府斧光交替闪耀,哪里还愿意管绝峰之上的六位同伴。

事实上,南越在诸越之中,也是极为特殊的一部。

不管是往西的骆越、越裳之地,还是往南的闽越、且瓯之地,都以他们为越地蛮夷,少与他们往来。

至于在海上大战的于越之巫姒无余,则更是无暇顾及绝峰之事了。

他与东夷薄姑的争斗,可以说是最为平静的,平静的让人觉得诡异。

没有任何巫法巫术的异动,姒无余的双目之中,满是幽深混沌之色,没有一点光芒。便是有光芒射入,也被他这双眼睛吸收了。

而东夷薄姑,则是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她旁边的凤皇神鸟,也停止了歌舞,站在她的肩膀上。

威风凛凛,但是却也没有一丝动弹。

此时这一男一女一鸟,虽然虚立于巫道法界的东海之上,但是灵魂都像是置身于另外一个天地,脱离了巫道法界。

这是姒无余自创的神通,以生死幽冥之力,将自身神思念头,化为一界。

此界便如一方天地,一切都是他唯心而造,难容一切物质,却最是引动神魂。对手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拉入这一界之中。

外界之事,他们不知,他们之事,巫道法界之人,自也不知。

这等法门,还是他曾经见识灵山一脉的拉人入心境战斗之法,继而开创出来的。

相比灵山一脉的心境,空空无物,只是一个斗战之地,他这一界,却又更胜一筹。天地山泽,水火风雷,日月星辰,都随他心意演变而出。

此时的薄姑,便身处在姒无余这一界里面。起初之时,她心中还略有慌乱。

但是进来之后,感悟此境,心中顿时有了一丝明悟了。

心念一动,她的凤皇神鸟,竟沿着她的灵魂指引,也将灵魂渡了。

“既然你要拉我入你之境,那我们便好好玩玩。”

薄姑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而又艳绝尘寰的笑容。

第四十三章 巫道论神,十二尊位(四)

姒无余心神所开辟的这一界之中,天地万象,几乎一应俱全。

不过如同外面的巫道法界一般,没有任何生灵在其中。

当然,如果将东夷薄姑与她那只凤鸟的灵魂,作为生灵,那也算是有两个生灵了。

薄姑在这境中,娇媚一笑,也不管旁边有无他人,直接就和她的凤皇,在里面载歌载舞起来了。

她看不到姒无余,但是她很清楚,姒无余就在这境中。

即便不在,这本就是他心神所开辟而出,自己的一举一动,完全都在对方的感知之下。

靡靡之音,窈窕之舞,自然而起,一曲一调,一颦一笑,媚态天成,非言语所能形容。

这一界之中,本是山峦安定,河海平歇,风云舒卷,虽无生灵,却显得生机勃勃,诸般风光,又有几分壮阔。

但是随着歌舞升起,界中微风,像是被这歌舞所激,风声逐渐大了起来。

微风,和风,狂风,飓风,随着歌舞,风越来越大,弥漫肆虐在这一界之中。而后,祥和之景致,亦随风而变,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竟凛凛有了无尽的肃杀之意。

好好一处界天,似乎有崩毁之危。

此界乃是因姒无余的心神所开,自然也会因姒无余的心神而动,随他的心神而乱。

此时的薄姑,曼妙歌舞,尽数展现在姒无余的心境里面。既然是心境,就再也难封闭五感,不见不闻了。

他无法躲避,却也不想躲避。

将薄姑拉入这一界之中,除下将她困住的目的之外,本就有一试她这凤皇魅惑之道的意图。

他自认为心志坚定,遇到这魅惑法门,自然想着直面相对,不想避开了。

许久之后,整片天地,似乎就剩下了薄姑与凤凰歌舞的百丈之地,还存留世间。其他诸般天地物象,皆已泯灭无形。

而姒无余的灵魂,也开始投在了这一方心界之中。他负手而立,站在薄姑约十几丈开外,目光幽深,但是身子轻微抖动,似乎在与什么做斗争。

“看来,一人之力有限了,难以撼动无余你的心神了。且再看看,我这万化之法。”

说完,薄姑娇媚一笑,在她头顶盘旋起舞的凤皇鸟,也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便如天音一般。

凤皇之音,若论音质之美,本就在世上万千物类之中,属于顶尖。而薄姑的这只凤皇,又是其类之中的上品。

随着凤皇的鸣叫,薄姑形态顿时大变。本来仅是一人的她,蓦然之间,化身数十个出来了。这些女子,相貌与她一般无异,竟分不出谁真谁假。

各自气质,却又都不同,有风骚入骨者,有妩媚多情者,有清冷自若者,有娇俏可爱者,有平静如水者,几十人开始走动,将姒无余围成了一个圈。

伴着凤皇的歌声,群女双臂起落,背翻莲掌,手势变化多端,便如生出千手万臂,纤纤莲足挑转不定,若鹜鸟舒翼,盈盈欲飞。

举动更趋妖媚,或是娇嗔薄怒,或是巧笑嫣然,舞姿妖娆,便是与九尾相比,也是不妨多让。

姒无余身处其间,眼不能闭,耳不能封,便是封闭也无济于事,此地本就是他心神,一切都被他所洞照。背负在后的双手,颤抖越来越大,心神之中,颇有难以压制的感觉。

似乎感应到了姒无余的异动,凤皇之歌,薄姑之舞,更见迷魂慑魄,勾人心弦。

姒无余的脸上,开始泛出不正常的红晕,整个心境之界,竟开始有了一丝摇摇欲坠的感觉。

薄姑心中欢喜,只要这小界坍塌,姒无余的心神之境,便算是被自己所破了。未来之时,姒无余要是在与自己交手,也必然有这心障在身。

忽然,姒无余忽然大吼了一声,直接拉过薄姑的其中一个身影,便抱在了怀中。

他似乎被薄姑撩拨得已经难以忍耐了,一把将这身影拉在怀中之后,便开始上下其手。便如人间之辈,急于行房一般。

薄姑心中一惊,便要将万化之法撤销,然而她一撤销,发现自己的真身,竟然变成了姒无余怀中这一个。

惊慌之感,第一次从她脸上显露出来了。

姒无余的右手,竟不知施加了什么神通,自己灵魂被其控住,一时难以摆脱而出,只能眼睁睁见到自己衣裳被褪下。

······

日月之间,星空之内。

姬考与巫奄两人,已经陷入了胶着的激战之中。

太阳神光箭气,时不时在虚空之中相撞,光华闪耀,气劲纵横,但是双方始终没有给对方多大的伤害。

巫奄看着眼前的姬考,越斗越心惊。

起初之时,他有一种感觉,对面这瑶台之巫,似乎在以自己作为练箭的靶子。他的羿箭之法,似乎在与自己的相斗之中,不断熟练。

他心中思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整个人霎时就发生了变化。

在他身后,一棵并生扶桑,缓缓现了出来。

扶桑乃是双株并生之木,一棵便是两株。

这两株扶桑,形容巨大,插地撑天,下通巫道法界的无垠大地,上达虚空之中的日月星辰。

这遮天蔽日的扶桑神树一现,下方正在斗战的巫祝,顿时就关注到了,幽冥之巫郁垒,轻松应对越裳之巫的同时,口中还轻声笑道:“看来,那扶桑巫奄要动真格的了,也不知道这瑶台之巫,能不能挡住。”

“各位,你们有谁知道,这瑶台之巫的来历吗?刚刚我偷听他与于越姒无余的交谈,似乎名叫姬考。”

他的声音,在绝峰之巅传荡,响彻十二绝峰。

六峰之上,正争夺尊位的巫祝,顿时都听到了。

其他众人都没有反应,唯有开明之主猛然一动,目光如炬,遥望星空之中。

这个名字,他曾经听说过,他的弟子在姬周任大宗伯。

十几年前,如今西伯的长子姬考,在测试巫道天赋之时,曾经有神灵动怒,造成“天厌之”的场景,还引动了黄帝陛下的剑气。

后来,他还特意在商帝辱神射天的时候,去了一趟当时的殷都沬邑,希望将此子引到巫道之中。

在沬邑之中才发现,他已经入了炼气之门,并且得到了岐伯的天师冠,加上又得商帝看中,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商帝受雷击而亡,万方台解散,听说此子随青衣神入蜀了。这个姬考,莫不就是当初那位姬考?

他细细看了一眼姬考的容貌,发现与当初那孩子,确实有颇多相似之处。只是筋骨更健壮,气机更渊深,自己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

没有想到,此子竟然还真走上了巫道之路,还是羿箭传承,巫道最为顶尖的瑶台一脉,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然而心喜之后,他又不由得担忧起来,这孩子修行不过十余年,恐怕是难以挡住巫奄的全力攻击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身前犹自与他大战的骆越之巫,心中已经做好决定,一旦形势有变,即使将这尊位让给骆越之巫,也要保下那孩子。

瑶台法脉,既然传承再现,那绝对不能再度失传了。

“开明之主,你认识瑶台之巫吗?”

幽冥郁垒扫视四周,发现只有开明之主神情有异,顿时感觉,他可能认识那名叫姬考的瑶台之巫。

开明之主呵呵一笑:“曾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却没有想到,此子竟然传承了瑶台巫脉。”

“瑶台巫脉不当绝。”

说完之后,开明之主又是斩钉截铁说道。

当初灵山东夷灭绝瑶台之巫时,他败于巫咸之手,又恰逢出手之人,乃是夷羿那位身份难言之人,他不好做什么。

但是这一次,却不能放任瑶台传承者被杀了。

“不错,瑶台巫脉不当绝。”

此时出言的,竟然是女丑之尸,依旧是以袖掩面,声音清冷而动听。

“女丑之尸,你这是?”

幽冥郁垒与她颇熟,知道她不是多事之人,不明白为何会说出此言。

“我虽然没有肉身的往昔记忆,但是此肉身为女丑之时,乃是被十日所诛,为女丑报仇之人,乃是宗布神。”

“如今羿箭传承者在前,我又岂能坐视他被杀。”

“说的不错,无淫也认为,继承了禹王意志的人,不能死于巫道法界之中。”

说话之人,竟然是姚无淫,灵山巫礼。

“说得好听,当初灭绝瑶台之巫,可少不了你灵山的手段。”

开明之主的声音之中,满是嘲讽与不屑。

“当年之事,我巫道还未有所成,没有说话资格,便是说话,也无人会听。而且,当年的瑶台一脉,又哪里有继承禹王意志与大羿之箭的人呢?”

“要是当初有这样的人,瑶台一脉也不至于被灭。”

巫礼这番话说出,倒是让开明之主不再说话了。

禹王没有传承,或者说整个华夏都已经受了他的传承了,用当初伯益称赞禹王的话来说,开山治水,划定九州,精神已然传承在其中,又何必再传什么巫道。

大羿也没有留下传承,只听闻他在幽冥战死的消息,具体情况,也无人得知。直到夷羿出世,东夷寇夏,天下才认可了这个传闻。

“我总感觉,瑶台之巫未必会败。”

忽然,幽冥郁垒看着高空之中说道。

第四十四章 巫道论神,十二尊位(五)

扶桑神树插地撑天,如同火焰一般的叶片,几乎挂满了半边天空。

东夷巫奄立身于扶桑树上,目光淡漠,看着对面的姬考。

姬考学得羿术,技艺超绝,他已经发现,光凭巫技,自己难以占据上风。而且,自己似乎是不断在为这位瑶台之巫练手。

眼见着他的羿箭越来越犀利,出手越来越随心所欲。

巫奄不想再等了,技不能胜,那便以势压人。

与姬考交手许久,姬考的不足之处,也逐渐被他所知。如许多年轻巫祝一般,姬考无论是巫力还是灵魂,都要逊色于自身。

从这两方面施压,自然胜过用巫技与他周旋。

心念一动,两株并生扶桑树上,各有一种浩荡巫力升起。

东边这道,明耀四方,热烈如火,宛如大日之形,徐徐而起,要与虚空大日相合。

西边这道,静谧虚空,清凉如水,则似明月在天,缓缓而升,要与高空明月相合。

这两种巫力现出,整个天空都在震荡,似乎被这伟力所冲击,近乎天摇地动一般。

扶桑乃是大日所出,而东君陛下虽以日为尊,但是太阴太阳,却都在他执掌之下。羲和常羲两位女神,都是他的妻子,奉他之命,分掌日月。

而且,他以天干地支为基,与羲和生下日神有十,生下月神有十二,日月阴阳之道,便从此在这一脉留存下来。

巫奄乃是东君所传巫脉,自然有勾连日月之巫力。这两种巫力,甚为浩荡强横,便是在天下诸般巫道之力之中,也是顶尖。

所谓巫力,本来与灵气一般,并无本质区别。众巫所得巫力,都是由自身灵魂而出。

但是灵气之中,有各种先天道气、母气、妙气等等,巫力合于天地巫道,自然也就有所分别了。

姬考看着这恐怖的巫力升腾而起,心中顿时有异状冒出,他不能任由巫奄将此术完成。

想到这里,两支黝黑而又散发阴冷气机的长箭,出现在他的手中,然后持弓跨步,将这两箭同时扣在弓弦之上。

这是羿落九日之箭,当初大羿入幽冥之前,曾经将三支箭赠予洛神宓妃。

在蜀地之时,宓妃为了击破金乌的分身,以琴弦为弓弦,射出了一声绝响,将那金乌分身射杀。

但是那支羿箭,也被它临死之前带走。最后两支,在宓妃传法给姬考的时候,一并送给他了。

姬考的神色淡然,运转羿箭法门,霎时之间,一双眸子,锋锐如鹰隼,雪亮如电光,挽弓如月。

只听一声弓弦铮铮作响,两箭便离弦而出。

两箭如两道黑色的闪电,带着无尽阴冷与杀戮的气机,朝着巫奄而去。他没有射那两道巫力,而是直接射向了巫力的执掌者,东夷巫奄。

巫奄来不及躲避,当看到这箭光出现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被射中了。

嗤嗤两声,两支箭先后刺穿了巫奄的身体。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两个幽深大洞,口中惊叹不已:“果然是羿箭,见之即中,从不虚发,恐怖如斯。”

然而他的表情,却似乎没有一丝将死的觉悟。

两声巨大的炸响之声,分别在他的左右响起。插地撑天的两株并生扶桑树,忽然同时炸裂。

像是天地两极的分理,树干倒向地上,火焰一般的树叶,朝着繁星冲去,仿佛要真正挂满星空一般。

“早就听说扶桑一脉,有扶桑替死之法,想必这就是了吧。”

开明之主遥望空中,刚刚姬考的两箭,便是他这已经快登天之人,都感觉难以应对。

不能避开,只能硬接,而且接下之后,恐怕就要直接踏出登天这一步,难以在人间停留了。

“不错,正是扶桑替死之法,乃是九日被羿箭射杀之后,羲和女神所创。只不过这法门,也就只能给最后一只金乌用了。”

幽冥郁垒知道的事情极多,开明之主才一提起,他便滔滔不绝。

“哼,那十个家伙,便是有再多的替死法门,酿下滔天大祸,难道又能躲避宗布神神箭。”

开明之主的声音,充满了不屑,然后又说道:“便是姬考再射一箭,巫奄难道又能阻挡了?”

众人纷纷点头,看向姬考,就等着他的第三箭,看看巫奄能够替死几回。

然而,姬考终究是没有射出第三箭,在射出那两箭之后,竟直接将长弓收了起来。

一道赤色剑光,如同匹练一般,划过天际,朝着巫奄斩去。

“这家伙,明明是有余力,为何不再射几箭,直接将巫奄射杀?”

开明之主忍不住惊疑说道,他实在不明白姬考的行为,羿箭不用,为何而改为用剑?

“不明白。”

幽冥郁垒也摇了摇头。

他们都没有去想,姬考手中,就那两支羿箭,已经全部都射出去了。

此时的姬考,浑身气血翻腾,汩汩而流,羿箭已射,那便改为剑道。以及,与剑道相配的武道。

他以巫修武,也算是有所成就了。赤色剑光斩出,并不是炼气士所用的剑气,而是精气所成。

自从入了这巫道法界,他便发现,这一界之中,对于炼气士的气机,压制极大。但凡他身上有气机起伏,便有一种莫名的威压袭来。

加上其他诸巫,说不得都是反感炼气士之辈。是以,他也不敢在这一方法界之中,使用任何炼气士的手段。

除下羿箭与炼气之法,姬考还能拿出的手段,也就是自身并不完善的武道了。

这一道,乃是他自身修巫之法,不像其他巫道法门首重于神魂,他这法门,首重于肉身精气。

一剑出,蓬勃的精气自剑中喷涌,沛然大力覆盖在剑光四周,一下子似乎要将虚空都斩开一样。

这似乎是纯粹的巨力,让巫奄远远见着,都感觉到心惊。

他身形一动,便避开了此剑。而后御空而起,来到了日月之间。

此时,他刚刚施展的巫力,已然与高空的日月,彻底相合。

巫奄俯视下方的姬考,忍不住感叹:“足下年纪虽幼,入巫道时间或许不足我的零头,更远远不到称巫长生之境。”

“但是实力非凡,羿箭锋芒盖世,精气充沛绝伦,斗战之法,便是称巫之辈,也难以与你争锋。”

姬考目光盈张,展望高空,气息之间,俨然有了一丝禹王的意志。周天星辰图已然从气海之中取出,被他扣在了手中。

“可是我巫道相争,个人斗战只是一方面,更有无尽巫法。巫法之妙,若是占得天地人三才之机,便是没有开明之主与灵山巫礼那般的巫道,也是人间之巅。”

说到这里,巫奄的目光,开始现出一丝淡漠之色。

“天者为时,如今你怕是没有更多的羿箭,而我以扶桑木的化身,下通大地,上达星空,勾动此地天地,自得其时。”

“地者为势,扶桑法脉虽以扶桑为名,但却是尊崇东君,掌天之日月。日月与我巫力相合,我便可借用日月之力,已得其势。”

“人者为法,东君所传,历代完善,便是我这一脉巫法。御使日月之法,更是从无其他法脉可以相提并论。”

“如今天时地势人法三者皆具,还请瑶台之巫,好好品鉴一番。”

巫奄忽然朝着姬考微微一笑,然后便直接消失在上方天地日月之间。

当他消失之后,整个日月星空,顿时大起变化。无尽星辰,尽数黯淡无光,它们的光芒,似乎被一东一西的太阳与月亮夺去了一般。

日月光芒,前者光明温暖,其中又略有狂暴,后者清凉冰冷,又生出一丝柔和。

两种截然不同的光芒,开始照耀着这方天地。

这是普通的光芒,日月之上,更是各有一道神光升腾,朝着姬考扫来。

太阳神光,太阴神光,都是世间顶尖的神通之法。

而这两道神光,又与刚刚巫奄所发出的太阳神光不同。这两道神光,仿佛是自然天成,上面隐隐可见涤荡万千的锋芒,让姬考不敢轻易直缨其锋芒。

姬考见这两道神光打来,脚下金光一现,以纵地金光法避开。

“瑶台之巫,虚空已被我封禁,日月之光无处不在,太阳神光与太阴神光亦可无处不在,你又能避往何处呢?”

巫奄的声音,就在虚空之中传荡,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姬考才在空中站定,忽然心念一动,又是朝着旁边遁走。才刚刚离开,他适才所站之地,便有一道太阳神光划过。

而他新到达的地方,亦现出了一道太阴神光。

就这般,姬考不断躲避着这神光,几乎是在虚空之中东奔西走,上蹿下跳。

“好一个瑶台之巫,果然是好手段。”

开明之主见到这副场景,最是不忿。

“开明之主,灵山巫礼,等下要就这瑶台传人,只能靠两位了,我辈却已无能为力。”

女丑之尸看着虚空,顿时无奈说道。

天地虚空被巫奄封禁,她能看到其中一切,但是实力有限,却无法闯入其中。

而开明之主与灵山巫礼在此时,脸上都露出了疑难迟疑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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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巫道论神,十二尊位(六)

东夷巫奄的实力,虽然没有踏足人世间之巅,不过是普通的巫道称巫,得以长生,寿元不朽。

相比起开明之主与灵山巫礼,这两位人间巫道绝巅,距离出世间成巫神只差迈出那一步的存在,自然颇有差距。

但是他结合天时地势与巫法,将虚空禁锁的手段,却也非等闲可比,已经是人世间之中,最为顶尖之法了。

此法几乎是如扶桑扎根天地一般,女丑之尸心神稍稍感应,发现以她的实力,竟无法将这虚空禁锁破开。

是以,她才向开明之主与灵山巫礼求助。

对于开明之主他们来说,若是身处这禁锁之中,想要破开,并不算太难。可从外破开,却唯有一法。

这种法门,便是超脱人世间,以超脱人世间之力,一举将之崩碎,破除此神通巫法。

但是这样一来,这次巫道论神,便再也与出手之人无关了。

开明之主眉目低垂,看了一眼正与他交手的骆越之巫,忽然说道:“越巫若是此时退下,或可保全性命。”

言语之中,满是威胁。

他已经决定,若是姬考力有不逮,便出手将姬考救出。不过这样一来,他这次巫道论神,便就此结束了。

与灵山的胜负可以将来出人世间再与巫咸争斗,但是十二尊位,确是要在姬考挡不住东夷巫奄之前,便夺到手上才好。

“开明之主若有本事,尽可取我性命,夺此尊位,让我拱手相让,却难从命。”

骆越之巫从越地北上,本就是冲着传越巫之法,显越神之威而来。虽然这位开明之主,巫道造诣超绝,但是他却不会认输,也不能认输。

开明之主脸色微冷,没有再多说,手中的轩辕剑投影,散发出万道金光,朝着眼前的骆越之巫劈去。

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

当初黄帝轩辕持此剑制服四方,开辟邦国礼乐的文明之道,开明法脉,便是由此而来。

如今开明之主巫彭仗轩辕剑之投影,剑气纵横无匹,扫荡在绝巅之上。

骆越之巫,便是有绝法巫鼓这神器,抵挡起来也是极为艰难。

开明之主不过出了几剑,这骆越之巫便岌岌可危起来了。

另外一座绝峰,灵山巫礼也在不断朝着朝着西瓯之巫攻击。

万物刃的投影,与西瓯之巫手中,那根据说是天皇神曾经用过的竹杖,在绝巅之上往来交锋。

两件兵器倒是势均力敌,但是西瓯之巫的巫道,毕竟远逊于灵山巫礼。并没有多久,便已经落入下风。

巫礼的想法,几乎与开明之主一般无二,也想着早点占据尊位,可以腾出手来,救下可能丧命的姬考。

然而西瓯之巫不愿意主动让出尊位,他就只能以力相逼了。

······

虚空之中,姬考几乎已经可以用逃窜来形容了。

不断御使纵地金光法,在空中左闪右避,躲避连绵不绝,遍布星空的太阳神光与太阴神光。

偶尔之时,还要听东夷巫奄对他所使手段的点评,这位东夷之巫,俨然已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了。

姬考在星空之中躲避,看似杂乱无章,但是却任却不断在往北而去。

巫奄没有在意姬考此举,本来想着在施展一些神通,快点将姬考绞杀在星空之内。但是他目光一扫,却发现了东海之中,静立不动的两个身影。

于越姒无余与自己的好友薄姑,体内竟然都没有了灵魂。

巫奄眉头一皱,从袖口之中,飞出一道虹光,朝着东海之上打去。

虹光在东海之上,顿时化作一只三足金乌,长颈三足,羽尾华丽,金光耀目,在金色火焰之中发出清丽的鸣叫之音。

这只金乌并非是真实金乌,乃是巫奄的巫道神通所化,太阳之力弥漫在东海之上,朝着姒无余打去。

然而姒无余的双目,犹自幽深混沌,对于外界的一起存在,都懵懂不知。金乌还未碰到姒无余,便朝着他的双目冲了进去。

在姒无余的心境之中,他与薄姑两人,正在行人伦大事。

这是当初彭祖过于越,在会稽山祭拜禹王之时,传给他的双修之法。不过彭祖之法,终究更合炼气之道。

他花费近十年时间,才逐渐将它融入了自身巫道之中。

如今薄姑既然以这种魅惑手段对他,那他自然也不介意施展彭祖的双修之法。

两人就在这定境之中缠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的气力几乎都耗光,却仍然没有停止。

他有彭祖之法,薄姑亦曾得过素女之教,双方便是在这房中之术上面,也都不愿意认输。大战一场接一场,几乎连绵不绝。

素女乃是轩辕之时的人物,研究房中之道,更早于彭祖务成子之辈,几乎可以算是此道真正的祖师。

薄姑虽然未得嫡传,只是偶得残经,不过浸淫多年,却也非同小可。

忽然,一道阳和之力涌入这方天地之中,薄姑与姒无余同时一震。

然后两人相视一眼,似乎从一场梦境之中醒来一般。

薄姑连忙从姒无余身上爬起,正要穿衣服,却闻听姒无余一声轻笑。

然后,这一处心神之界,便就消匿于无形之中。

两人的神魂,同时回到了东海之外的肉身之上,然后目光相对,极为复杂。

适才在那一界之中,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可以谓之神交也。

见到薄姑醒转,巫奄这才放下了心,他的心神,便重新放到姬考身上来。

此时的姬考,已经被他的太阳神光与太阴神光,逼到了中天偏北的位置。

两道神光,一阴一阳,生生不息,几乎不用他特意操纵,便能够不断化生,攻击姬考。

不过他看着十二绝巅之上,已然有人在其中争锋,夺取尊位。他心念一动,便控制两道神光相合,成为一道黑白交错,阴阳相间的神光。

这道神光,可以称为阴阳神光。

炼气士之中,有容成天师,极善阴阳之道,练就了一道阴阳神光,有着分理天地之能,开辟清浊之威。

他这神光,自然远远不及容成天师,却也有着不小的威能。

虚空震荡,阴阳之力近乎无处不在,让姬考根本找不到地方去躲避。

恰在此时,十二绝峰之巅,开明之主巫彭,一剑将骆越之巫枭首,绝法巫鼓掉落在地。

灵山巫礼,也直接将西瓯之巫大乱绝峰之巅,扫落在巫道法界的大地之上。

此人口中鲜血不断喷出,连走都走不动,瘫坐在大地之上,仰望绝峰之巅,心中愤恨难言。

即便没死,但是争夺十二尊位,却也与他无关了。

而绝巅之上,开明之主与灵山巫礼,则开始以巫力与这绝峰相合,定住这一方尊位。

等到尊位一定,他人便再也难以占据,而他们也可以出手,将姬考从虚空之中解救而出了。

似乎感应到已经有人在开始巫力与尊位相合了,人间大战的昆吾君与九黎之巫,两人言谈一番之后,便就此罢战,飞上云霄绝巅,直接各自占据了一峰。

挡在面前的无尽雷霆电光,几乎指掌之间被他们破去。

其他人见此,顿时也心有所动,下方争斗的荆蛮之巫荆伯与百濮之巫苍吾君,也朝着绝巅之上飞去。

他们正好要各上一个尊位,闯入雷霆之中。

忽然,后方传来一个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无用之辈,也配上绝巅吗?”

说话之人,正是南越之巫,一道斧光划过,将他们的道路挡住了。

而后,斧光一旋,便朝着他们落去。

荆伯与苍吾君见状,顿时大惊失色,各往一边退去,想要避开这凌厉的斧光。但是这斧光,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一直朝着他们而来。

“这尊位非你所能夺,还是老老实实在旁边看着吧。”

又有一道斧光,从苍吾君的旁边闪过,将前面那道斧光挡了下来,让她逃过一劫。

而荆伯就没有这般的幸运了,直接被这一斧斩成两截,便连最后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来,司刑之巫,别人论神,我们到这绝巅之上论斧法。”

南越之巫,丝毫没有将斩杀荆伯之事,放在眼中,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司刑之巫见到南越之巫约战,自然不拒绝,两道斧光,在同一座绝巅之峰亮起。

······

星空之中,眼见充斥四周的阴阳之力,如刀锋剑芒,将自己笼罩。阴阳神光更是威能恐怖,随便一沾,便有着身殒之危。

姬考站在星空北极之处,却已经不再躲避了,目光凛凛,直视星空的某处。

“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东夷巫奄。”

“你是怎么知道我身在此处的?”

在姬考目光看向的位置,东夷巫奄现身而出,看向姬考的目光,充满了惊疑。

姬考淡淡说道:“周天星辰,皆为我所掌,我自然能发现你的位置了。”

“哈,周天星辰,皆为你所掌,真是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身死的你,该如何执掌周天星辰。”

巫奄说完之后,阴阳神光像是两条神龙一般,相交相汇,朝着姬考碾压而去。

姬考手中,则赫然现出一副图卷,展开在星空之中。

第四十六章 巫道论神,十二尊位(七)

巫道法界之中,有着日月星辰,但是却都非实物,乃是真实天地所投影而至。周天诸星,就像挂在天穹之上,精巧而美丽。虽不如真实星辰,其中威能,却也浩瀚无尽,非寻常修行之人可比。

姬考手中图卷缓缓展出,如同一层水纹荡开,莫名气机现于星空之内。

如同蛟龙一般纵横,有着将姬考截成两截之势的太阴神光与太阳神光,似乎被这莫名气机所阻,缓了一下。

也就是这须臾功夫,姬考手中的图卷,便已经完全展开。这张图卷,正是姬考借洛神宓妃的洛书,接引星力,演化而生的周天星辰图,同样是他的神道凭依之器。

图卷之中,星星点点,耀于当空,便是日光月芒,都难以将其压下。

这图卷上面的星辰很是古怪,与虚空之中的周天星斗,有着不少差距。南北两极,各有一颗星辰明亮无比,非其他众星可及。

南天之星,众人都可认出,乃是在大江之南,才可以见到的南辰之星,或称老人星。

但是北天之上,却有一颗星辰,隐隐然比南辰之星更亮,也比它附近不远处的勾陈、织女以及天龙星更亮,而真实星空之中,却并无这般星辰。

这颗星辰之上,有紫光闪现,周天星辰,似乎都在绕它旋转,朝它参拜一般。

而在此图展开之后,又有两道神韵弥漫开来,让远方的东夷巫奄,心中一颤。

两道神韵之中,有一道如山岳般巍峨,顶天立地,正是姬考曾经演化而出的禹王神韵。在姬考初登灵山之时,便凭借这道神韵,将巫奄的气势挡住,甚至更胜一筹。

此时此刻,巫奄终于明白,姬考那与禹王几乎如出一脉的神韵气度,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了?

在那道山岳般巍峨的神韵之外,还有一道神韵,高远缥缈,包罗万象,一道神韵,几乎有着世间一切相融的气机。

巫奄不知道这神韵从何而来,但是他却清楚,这道神韵,丝毫不在姬考曾经演出的神韵之下。站在修行角度,似乎还更胜一筹。

若说前面那道神韵乃是人道之极,而这道神韵,便能称天道之极了。

不管是人道还是天道,自然都是无有极限之道,但是看在巫奄的眼中,这两道神韵,便就是极限,都是他只能仰望的存在。

天人之中,有星河旋转,拱卫北辰。

然后,姬考将手中星辰图朝上一抛,顿时化作一张青色如天幕一般的图卷,直接向着周天星辰映照而去。

顷刻间,这张图卷便与星空合为一体,不分彼此一般。

在这巫道法界之中,炼气之道受天地压制,难以使出,但是这张周天星辰图,却并没有收到巫道法界的排斥。

当世之中,神道本就是诸道之巅,便是在人间之时,所修不是神道者,走出人世间之后,大部分也开始修行神道,以探前路。

毕竟,神道乃是唯一前方有路之道。

神道凭依之法,乃是娲皇秘法,其中所出,并非炼气士的真气,也非巫祝的巫力,更不是图腾一脉的灵力,而是纯粹的神力。

这种力量,巫祝之辈时常借用,自然不受巫道法界所排斥了。

姬考将周天星辰图之中的神力,几乎尽数使出,将它与星空相合,其目的所指,自然并非仅仅是周天星辰,更是星辰之外的日月。

他炼气洞真之时,虽然有太阳之气与太阴之气入得境中,成为他四种先天道气之二。但是当初在蜀地之中接引星力,炼制星图时,却并没有实力,将日月纳入星辰图之内,拱卫北辰之星。

当他见到这日月两星,被巫奄巫力贯彻,仿佛活了一般,不断挥洒太阳神光与太阴神光,这两种神光,都近乎接近先天神光了。

于是,他便起心动念,不妨借此机会,尝试将日月纳入图中。所以,他在两道神光威逼之下,却没有急着回攻巫奄,而是不断朝北遁走,最终来到他所定的北辰星所在。

不过此地并非他所演化的星空,并无星辰投影在此,乃是空空无物,旁边倒是有勾陈、织女与天龙三颗巨星包围,显得颇为明亮。

虽无星辰,但是依然是姬考驾驭周天星辰图的最佳地方,他往这一站,神力驱使,顿时周天星辰光华闪耀,星斗交相辉映,绮丽如画。

在这如画的景致之下,则是姬考的神力,透过周天星辰图所成的天幕。朝着东方太阳星,西方太阴星,源源不断探去。

神力浩瀚,就像两只巨手,要将太阳与太阴两星,抓入图卷之中。

巫奄以自身巫力与太阳太阴两星相合,自然马上感应到了这番变化。

他浑身巫力动荡,虚空之中,扶桑树叶所化的火焰,滚滚而燃,都朝着日月两星涌去,要将它们镇住。

就巫力数量而言,巫奄自然大占上风,但是姬考所使的神力,在品质至上,却又高巫力一些。

两人在星空之中,一人借助周天星辰图,一人借住禁锁天地的扶桑树,开始对空中的日月进行争夺了。

······

在十二绝巅之上,开明之主巫彭与灵山巫礼姚无淫两巫,已然将自己的巫力与尊位相合,正准备出手将姬考救出之时,陡然之间,却发生了这般变故。

这两位距离踏出人世间,只有最后一步的巫祝,对视一眼之后,便继续遥望星空,等待着这场争锋的结果。

他们心中,都不乏骇然,尤其是开明之主巫彭。

姬考的年纪,据他所知,也就不到三十,十三年前,他在沬邑见到之时,炼气之术不过刚刚入门。

没有想到,此时再会,竟然有这般神通了。

他们两人与尊位相合,就像是一个开始一样。

幽冥之巫郁垒,将与他对敌的越裳之巫击败,但是却没有对她下死手。越裳之巫敬祀的长生神,其他巫祝不知道是谁,他心中可是十分明了的。

长生神,长生帝君,南辰老人星,都是那位陛下一人。

女丑之尸尽管只有一手,但是神通之中,如同演化无尽混沌虚空,且瓯之巫不敌她神通,也不强撑,直接认输而下了绝巅。

另外两座绝巅之上,应龙一脉与勾陈一脉,青龙一脉与螣蛇一脉,这都是近乎法相一道的巫道修行,他们的战斗,却也别具一格,让人获益良多。

最终,还是勾陈不及应龙,螣蛇不及青龙,勾陈一脉的邗越之巫,与螣蛇一脉的闽越之巫退去之后,应龙之巫与青龙之巫,虽然身上各自有伤,心中却着实欢喜。

加上昆吾君与九黎之巫各据一峰,于越姒无余与东夷薄姑各据一峰。

十二绝峰,此时已然有十峰是有主之峰了。

而整个巫道法界之中,也就剩下两座绝峰尊位,还未被占据,另有三处战斗还未停止。

三处战斗,一处自然是无尽星空之中,瑶台一脉与扶桑一脉的宿怨之战了。开始之时,众人以为瑶台之巫年幼,必败无疑,但是此刻看来,胜负之数,还不一定了。

众人之中,于越姒无余与东夷薄姑,两人脸上的表情最是复杂。因为在姒无余心神所开之界里面发生的事情,两人此时心中都未完全释然放下。

而星空之中犹自争锋的两位巫祝,他们二人也是各有立场。

薄姑一脉,敬祀的神灵为白帝与凤凰一脉,与巫奄一脉敬祀的东君一脉虽然不同。但是他们同属东夷,在与夏后氏与殷商两代近千年的争斗之中,他们已然亲如一家了。更不用说,巫奄与薄姑之间,还各自有着一丝情愫。

薄姑自然想着巫奄能赢,而于越姒无余所想,当然是姬考赢得此战。

瑶台一脉,那是继承了他先祖禹王与宗布神大羿荣光的一脉。无论是禹王还是大羿,一生征战,功绩之大,照耀整个人族,姬考承瑶台法脉,又岂能死在此地,断绝瑶台一脉。

绝峰之巅,也并非是所有人,都在遥遥关注星空之战的。

十座绝峰已然有主,一座绝峰至今空无一人,最后一座绝峰之上,倒是有人,还是两人。

斧光在绝峰之上往来纵横,穿插于雷电之中,司刑一脉的巫祝与南越的巫祝,从大地之上打到绝峰之巅,这一战却还没有结束。

明明有着两个尊位还空余着,但是他们就是不愿意各据一峰。

或许对他们而言,重要的不是这尊位,而是与眼前的巨斧分出胜负。天下巫道之中,用斧者不多,既然相遇,那自然要好好打一场。

而在下方大地的山林之中,还有最后两人在进行着宿命一般的征战。

祝融一脉与共工三苗一脉,这可真是千年的世仇了。

此时的祝融一脉传人,楚君鬻熊,已然彻底落在下风,正在辛苦鏖战。他虽然巫道天资超绝,但是却并非一心扑在修行上的人。

对他而言,部族生存,时时都要关注,又哪里比得上数百年,除下修行巫道,几乎无事可做的三苗之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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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日月同辉,紫霄神雷

天人之乱的时候,三苗与共工氏并称为四罪之二,后来共工氏败亡,便有一脉巫道传承到了三苗,入了三苗法脉。

但是,传承虽然改名,根源却不会变。

对共工传承而言,最大的敌人,不是开山治水的禹王一脉,不是绝地通天的黑帝一脉,而是以火神自居的祝融一脉。

共工祝融,既是人间巫脉,也是上古部族,更是当初的水师火师官名,然而追本溯源,他们却是来源于两位最初的巫神。

据闻在太古之时,人道文明还未兴起,这两位巫神的关系就极差,所谓水火不容,便是指的他们两位。

人间之中,自从绝地天通之后,关于神灵的传闻,已然流传不多。但是水火之争,却依然是各方部族所熟知的神灵轶事。

此时的鬻熊,心中满是惭愧与自责。

不管是太古之时的火神祝融,还是他的先辈历代火师祝融,都从来没有输给过共工氏。

可是现在,他的祝融神火,已经差不多被对方的共工神水熄灭。

而当他头顶的神火熄灭的时候,便是他殒命之时了。

鬻熊从来没有想过,这位三苗之巫,会对自己手下留情。易地而处,他要是占据上风,也是绝不会留情的。

悬在鬻熊头顶的神火,已经黯淡无比,被四方黝黑的水流不断冲击,鬻熊的脸色也因这水流冲击,而不断发白。

在他对面的三苗之巫姜岳氏,此时的脸上满是笑意。

共工氏不敌祝融氏,在巫道之中,几乎已经是共识了。将这个共识推翻的办法,唯有在巫道论神这种时候,当着众巫的面,击败祝融氏。

今日之后,共工氏数千年之耻,便要因他而洗。想到这里,姜岳氏不禁喜不自胜。

······

星空之中,姬考与巫奄两人,如同拉锯一般,对日月二星进行争夺。

两颗在星空之中,最为耀目的星辰,此时在空中明灭不定,不断颤抖。

涵盖整个星空的周天星辰图上,星神之力浩浩汤汤,似乎凌绝星空,要将它们卷入。而早便散漫在星空之中的扶桑火叶,与巫奄的日月巫力相合,雄浑厚重,将两星定住的同时,仍然在不断使出太阳神光与太阴神光。

不过,此时的两种神光,虽然威势不减,但却不像刚才一般,遍布星空,无数不在。

此时的神光,姬考躲避起来,并不像刚才那么仓促。

同时,在他手中,赤霄剑光芒纵横,带着冲霄的气血与巫力,朝着巫奄斩去。

巫奄见此,不闪不避,自身如同进入了一个奇特的境中。

整个人如同与天地同化了一般,没有半点生机,显得漠然无比。

赤霄剑气斩在他的身上,一道深深的血痕现出,可是他如同什么都没有感觉。

而后,巫奄的身躯,陡然间变得巨大无比,这不是如炼气士一般的元神显化,也不是如图腾师一般的法相天地。

这分明就是他自身的躯体,在不断向上向下生长。

很快,他便如一个巨人一般,站在了姬考的面前。这个巨人的神色稍有呆滞,但是看向姬考的目光,却都是杀意。

双目之中,如果仅仅还是杀意,那也没有什么。巫奄的双目,已经与常人的大有不同。

两个瞳孔,都有着惊人之变,左边这个,光芒万丈,犹如一尊皓日,右边这个,圆缺不定,似乎一轮朗月。

皓日朗月,本来是天地之景,此时直接在巫奄身上现出。

更为惊人的是,在他左眼之中,有太阳真火喷出,与太阳神光相合,炽热万端,霎时间洒遍了整个星空。

右眼之中,则是太阴真水现出,与太阴神光相合,阴寒刺骨,直接冻入了姬考的灵魂。

此时的姬考,真正体验着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在他体内乃至灵魂,都是极寒之气,甚至连思绪都要冻没。

而在外面,炎气灼灼,他只能以气血在外抵御,但是气血却不断被这无边无际的热浪所蒸发蒸干。

“听闻东君陛下,同时传了巫祝与图腾两道,如今这巫奄所演,无疑就是巫法合流之术了。”

巫奄此时所演的神通,开明之主与灵山巫礼虽然都从未见过,但是却不难猜测,这是参照图腾一脉法相天地而来。

单单巫祝修行,虽也有变化之道,但是却做不到如巫奄这般,如有日月入目,浩浩乎似展天威,洋洋乎如同神明。

“出手吧,无淫帝子,我破这星空桎梏,你将姬考小友救出。”

开明之主手中轩辕剑的虚影,犹自没有散去,就在等着这最后一击。

然而,在他隔壁绝峰之上的灵山巫礼,忽然神色有异,惊道:“再等等。”

开明之主闻言,细细往星空看去,顿时面色大变,如逢神迹。

此时的星空之中,光芒霎时收敛起来了。

乌云如墨,无边无际,黑压压的盖在大地之上,近的仿佛触手可及,暗的仿佛夜晚来临。

在这一瞬间,天地无声,日月无光。

日月星辰依旧在空中,但是却被这乌云所完全掩盖。

这乌云的根源,正是姬考立身所在的中天偏北之处。众巫都是神通不凡之人,目光深邃,投向乌云之中。

他们所见,唯有隐约的太阳神光与太阴神光,这两道光芒,便是乌云都无法完全盖住。

而后,一声巨响陡然撕裂了所有黑暗,一道电光盖过了威能浩大的两道神光,星辰闪亮,日月重光,天空在仿佛在震颤摇曳。

这是一道雷霆,甚至是雷霆本源之力所化。

······

在寒彻入骨,冻绝一切的太阴神光之下,姬考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快冻没,意识都将要泯灭。

就在这个时候,姜瑶赠给他的太乙神符,这道人世间第一符,在他灵魂所在之处,发出盈盈清光。

这炼气士手段形成的神符,虽然无法在巫道法界之中用出,但是在姬考自身体内,却不受巫道法界的压制。

这道神符,本就有护持神魂的作用,此时清光洒下,冻绝之力便被它驱出灵魂,只能影响到姬考肉身。

然而,肉身内受极寒,外受极热,便是姬考不断以血气驱逐,却也难掩颓势。再者说来,他的血气,又有多少可以用呢?

这时候,姬考念头转过,便决定使出自己最后的手段了。

当初还在沬邑未出,去往蜀地之前,一位女神在他脑海之中传音,送了他一道雷霆本源。

这道雷霆本源,他曾在蜀地之中,以炼气士的手段参悟过,可以外演雷霆。

不久之前,在巴地之中,他遍观巴方留存的巫祝之法后,也曾试探过用巫力引此雷霆本源之法。

其威能也就是与炼气士手段差不多,但是也在那时,姬考却找到了一种直接将这雷霆本源之力使出的办法。

他这一次敢孤身入巫道法界,参与此巫道论神之会,便是因为此法。

一道紫色星神之力升起,直接来到他定境之中,将定境之中的雷霆本源牵扯而出。

巫力与灵气,都无法引动雷霆本源,那自然要用神力来引动。

天地之间,一道紫色的神雷陡然出现,如同从九霄现出一般,甫一出现,便将太阳神光与太阴神光的光芒盖过。

随即,星空之中,无尽雷光电芒闪现,便是笼罩十二绝峰的雷霆之力,也开始躁动不安,朝着星空涌去。

十二绝峰之上,本是雷电重重,雷音电龙飘舞不断,此时像是受到了牵引,一下子尽数离去,奔入浩荡星河。

被巫奄以扶桑之力禁锁的星空,随着这迅疾而来的雷电之力,转瞬之间便破开了。

星空,再次与天地联系在了一起。

不管是在绝峰之巅交战的司刑之巫与南越之巫,还是在大地山林之中交战的三苗之巫与祝融之巫,此时都微微一愣。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星空之中。

那道在云层之中翻滚的雷霆,似乎成为了天地之间的唯一。无数细小的电光,如同雷龙电蛇一般,朝着它汇聚而去。

随着众多雷电汇聚,这道雷霆却越来越细,紫色越越来越深。

最后,只剩下了一道明紫色的电芒。

这道电芒,从九霄云层之中击出,朝着巫奄而去。

以神力为引,以雷霆本源为基,自九霄而落,紫芒映照天地,可称紫霄神雷。

此时的巫奄,身形巨大无比,他想要避开这道电芒,却不知道如何躲避。似乎无论他避向何处,这道电芒都会打上他一样。

于是,巫奄并不闪避,他将自身所有的巫力汇聚,在他身前,并株扶桑现出,叶片之上,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又有日月虚影,同时现在扶桑上面。

因为姬考此时神力并未御使周天星辰图,巫道法界的日月之力,也被他纳入了眼前的日月虚影。

紫色电芒激射而来,并没有众人想象之中的天崩地裂,气势滔天。

这道电芒,就像是剑,也像是箭,瞬间便穿透了巫奄的种种布置,一下子便打在了他的双目之中。

打在了他左眼所化的太阳,与右眼所化的月亮之间。

日月同辉,雷霆则去与日月并辉。

第四十八章 巫奄之亡,尊位之上自取舍

紫电腾空,横掠星空,以一种难以捉摸的轨迹,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迅疾,破入巫奄的眉心之中。

日月之光,紫电之芒,在巫奄的额头霎时闪耀开来。

轰!

一声巨大的爆裂之响,传荡在天地之中,巫奄的头颅直接就炸裂了。

在星光、电光与日月之光之中,整个头颅便连一丝灰烬都没有了,消散于呼啸的气流之内。

这番变故,来得极快,姬考前面招引雷电,雷电成型,便照着巫奄击去。即便灵山与扶桑一脉素来交好,巫礼想要救他,都完全来不及。

他站在峰巅之上,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这位扶桑一脉的巫祝,被紫霄神雷将头颅击成齑粉。

本来是想要救姬考一命,却没有想到,最终竟是见到巫奄被杀,可惜可叹。

巫奄不是当年的刑天,没有头颅被斩,依然可以以脐为口,以乳为目,操干戚而舞的大神通。

对他而言,头颅被炸裂,自然便是死亡。

他的尸体从虚空之中跌落,没有头颅,自然也无所谓死后的模样,自然而然,朝着大地而去。

十二绝巅之上,同样来自东夷的薄姑,眼中悲戚万分,她运使巫力,将巫奄的尸体招至自己所在的绝巅尊位之上。

薄姑轻轻抚摸着巫奄的尸体,目光之中满是恨意,朝着高空之中的姬考看了一眼。

这道目光,怨恨之极,杀机凛凛。看完之后,便马上将眼神转回,重现看着巫奄的尸体,口中悠悠一叹:“只为一时意气之争,却丧失了性命,巫兄这又是何必呢?”

在她旁边的一座绝峰之上,姒无余一直在关注着薄姑,这道怨毒的眼神,自然被他看到了。他心中轻叹一声,莫名一种暗喜,又随即生出一丝忧虑。

姬考击出紫霄神雷,自身神力已然近乎用光,最后一丝神力使出,正在将日月之灵纳入周天星辰图之内。

忽然,感觉到下方有异,姬考回首望去,恰好薄姑已然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正对着巫奄的尸体,说着诀别之言。

她见到姬考目光投下,淡淡说道:“瑶台之巫,我欲将巫奄尸体,带回东夷收敛,想必尊驾不反对吧。”

姬考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同样淡淡应道:“随阁下之意。”

目光转过,却发现了正被三苗之巫姜岳氏,几乎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近乎被击杀的楚君鬻熊,他神念一动,星空之中残余的雷电瞬间被他聚起。

只是一瞬,周天雷电便是一空,化作了一道幽深雷霆。

如今姬考神力已然告罄,自然难以再施展紫霄神雷,但是借这漫空雷龙电蛇,依然演化而出了一道恐怖雷霆。

这雷霆朝着下方缓缓降下,其所针对的,正是三苗之巫。

三苗之巫正满心欢喜,要将世敌祝融之巫击杀,忽然感觉到心头异动,一种焦躁之感蓦然而生,抬头一看,便见到了一道威压万千,恐怖无边的雷霆降至。

“瑶台之巫,你这是要插手我们两条法脉的恩怨吗?”

他目光之中,深邃无边,如有汪洋在其中肆虐,浑身巫力震荡,迎向高空雷霆。

“祝融一脉的楚君,乃是我友,君败他可以,但是我却不能见他亡于君手。”

说完,雷霆不止,继续朝下压去。

三苗之巫身上,巫力盈张,汪洋腾起,黑浪滔天,直扑高空那道恐怖的雷霆。

轰隆隆!

雷霆之威,不如刚才那道紫霄神雷。

但是这一声巨响,更胜刚才将巫奄击杀之时。

雷电与巨浪相交,那一片山林,发生了巨大的震颤,如天崩地裂一般,气浪朝着四周散布开来。

一张星辰图卷飞出,将楚君鬻熊卷起,而后姬考收起图卷,又收起射落在外的两支羿箭,一步来到十二绝峰的尊位上面。

此时的楚君鬻熊,已然是奄奄一息,神气衰竭,巫力耗尽,他将鬻熊放在一旁,让他自己恢复伤势,而他便开始与这尊位相合了。

十二绝峰,如今只剩下一座尊位还空着,他自然便直接来到了这尊位上面。

此时的姬考,斩杀了巫奄,从三苗之巫手中救下了楚君鬻熊,自然已经证明了自身实力。他以瑶台之名,占据一个尊位,自然没有人有意见。

而后,他便感觉到这绝峰之上,有一种莫名气机,似乎在等着他将自身巫力融入其中一半。

姬考神力虽然耗尽,但是灵魂之中的巫力,却还有残余,巫力驱使,很快便与这莫名气机何在一处。

顿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他心神之中游曳,这感觉极为奇妙,仿佛偌大的巫道法界,已经成为他所拥有一般。

下方山林之中,三苗之巫将姬考最后所使的那道雷霆驱逐,脸色微微发白,他看着绝峰之上的姬考,又看了看他旁边正在恢复伤势的楚君鬻熊。

最终,他还是放弃出手了。

刚刚姬考那道雷霆,并非他用来击杀东夷之巫的紫雷,威力还差了不少,想来,对方已然是留手了。

说是留手,这道雷霆也已然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这个时候,他要是还自不量力去挑衅对方,说不得就要落到与巫奄一般的下场。他虽然不惧死亡,却也没有必要可以寻死。

好在他击败祝融之巫,已经是众目睽睽所见,数千年之耻,也算是一洗而成。

他不知道,众人也都不知道,姬考的紫霄神雷,也就依靠周天星辰图之中的神力,能发出一记,让他施展第二记,都是难以做到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最后一座无主的绝峰,司刑之巫与南越之巫,依然在其上斗斧。

斧光上通星辰,下达大地,在绝峰之上纵横捭阖,凛凛之威,让所有人动容。

无论是绝峰之上,已占尊位之巫,还是绝峰之下,已算是败落之巫,此时都盯着这两道斧光。

众人心中,都在思忖,自己遭逢这斧光,该如何应对。这两脉巫祝之法,极为相似,以力为尊,以斗战为主,摒弃了其他种种巫术,专攻杀伐。

真要说起来,或许也就与姬考所传承的瑶台一脉最为相近。毕竟瑶台之名,也是宗布神与禹王杀伐斗战而出的。

姬考看着两人争斗,颇感有趣,这种巫力运转之法,很多都能用到他以巫所演的武道之中,让他受益不少。

这两人的实力,许是势均力敌,又在绝巅之上,打了三天三夜,还是不见胜负揭晓。

这时候,便有巫祝坐不住了,九黎之巫站了出来,他瓮声瓮气,对着旁边交战的司刑之巫说道:“唐洪氏兄弟,你们若是要打架,巫道论神结束之后,有的是时间打。这一次,还是先将论神进行下去,请恕我得罪了。”

说完,他手中一道巫力打出,正好落在了南越之巫的巨斧之上。

此时的两人,已经全身心都放在对方手中,哪里会听旁边之人的话,哪里会注意旁边之人出手。

九黎之巫出手一招,妙到巅毫,恰好打在了南越之巫一个巫力转换的关节之处。

南越之巫眉头一皱,便要用巫力将九黎之巫这一招的影响驱逐,但是司刑之巫一斧下来,却收不住手。

铛!

两斧相交,南越之巫力竭,便自然掉出了绝峰,朝着下方落去。

“奸诈之辈,以多欺少。”

南越之巫人虽下去,但是愤恨之言,依旧在绝峰之上传荡。

司刑之巫这才反应过来,了然了九黎之巫刚才所言的意思。

他同样愤恨看着九黎之巫,指着他说道:“蚩绝氏,你这是何意?”

九黎之巫淡淡说道:“你二人之战,旷日持久,谁知道何时结束,若要再战,不妨等这巫道论神结束之后继续。”

“你既然来了,那便替刑天神与你这一脉,夺一尊巫位。”

司刑之巫嗤嗤一笑:“这所谓的巫道尊位,你等个个在意,视之如珍宝。但是我告诉你们,我司刑一脉,可不在意,刑天神更不会在意这东西。”

“对我这一脉而言,唯有战斗才最神圣,何必要众生祀奉,何必要天地尊位,都是狗屁。”

这高壮魁梧的汉子对着绝峰之下一吼:“南越之巫,我们继续斗斧。”

说完,他纵身跃下,这被天下众巫,视为最高尊位的绝峰,就这样被他舍弃在一边,留下了旁边十几道惊骇与感叹的目光。

而巫道法界的大地之上,又重新有斧光亮起,金铁交击之声不绝。

“哎,司刑一脉就是这性子,让诸位见笑了。”

九黎之巫似乎一点都不奇怪唐洪氏的决定,仿佛他出手之时,便料到了这个结果一样。

“没什么可笑的,反倒是我等汲汲于这一峰之位,比起司刑之巫的旷达洒脱,更值得世人笑话。”

昆吾君忽然感叹说道,他也没有料到,司刑之巫,竟刚强如斯。

“既然司刑之巫不愿取这尊位,那这尊位如何?”

幽冥郁垒忽然向众人问道,他虽然也觉得司刑之巫有点意思,但是却并没有太过佩服。

不取尊位是巫道所行,有他的原则所在;他们取这尊位,也是巫道所行,自有其中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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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楚君得利,定位尊神

“既然司刑之巫不取,那便就这样空着吧。”

九黎之巫淡淡说道:“虽说尊位十二,但是却未必需要我等尽数占据。”

“话虽如此,但是尊位空着也是空着,恰好祝融之巫在此,不妨让他占据此位,也好显示我巫道兴盛。”

昆吾君忽然在旁边接着说道,他算是楚君鬻熊的长辈了,自然站出来帮鬻熊说话。

而听到昆吾君之言,他的好友开明之主巫彭笑道:“正该如此,我等这次巫道论神,在灵山之外鸣钟十二响,天下皆知将有尊位十二。”

“倘若最终只有十一尊位得有其主,让天下人得知,却是于我巫道声名有碍,彼辈恐怕会认为巫祝一脉已然落寞不如当初,易生小觑之心。”

开明之主,可以说是众巫之中,隐约排在首位之人了,毕竟除下灵山巫礼,十二绝巅之上,再没有人有他这般近乎巫道登天的实力。

但是九黎之巫却嗤笑说道:“司刑之巫不屑于取此位,那也未必是祝融之巫来取,三苗之巫,甚至越地之巫,又有何不可?”

开明之主环视众人,忽然轻笑一声:“诸越之巫不说,我等都没有将彼辈其余人占据尊位的想法,便就剩下祝融之巫与三苗之巫。”

诸越之巫,不但不被中原众巫所喜,便是东夷薄姑,南蛮灵山与九黎,西戎开明与昆吾,也都不喜。他们各自之间,多少还因上古帝王,颇有渊源。但是诸越,却与他们渊源太小了。

当然,于越乃是禹王姒姓,又另当别论,姒无余占据一座绝峰尊位,谁都没有意见。

“不妨我等共决,看看谁占尊位比较合适吧。”

开明之主的话,顿时得到好几位巫祝同意,十二尊位要是空着实在不妥。而至于这尊位给谁,其实众人心中,也都已经有了想法。

九黎之巫蚩绝氏,见到其他人几乎都不反对,他顿时脸色一沉,感觉事情不太妙。

“以我看来,祝融之巫乃是火师传承,执掌尊位,极为合适。”

第一个说话的,竟然是姒无余,这位被少康封在于越,祭祀禹王陵墓的夏后氏庶子。

他说完之后,众巫顿时也觉得了然,在瑶台沦丧之后,祝融一脉本就是夏后氏之时的巫祝之首,他支持祝融一脉占据尊位,也是合情合理。

“我也觉得不错。”

昆吾君第二个说话,他乃是楚君鬻熊长辈,此本是他提出来的,自然不会反对。

“那我也支持楚君了。”

姬考看了一眼,满是期待的楚君鬻熊,接着说道。

虽说楚君夺下此尊位,并非堂皇正道,但是楚君与他交好,亲疏有别,他不支持鬻熊,难道还要支持三苗之巫不成。

“我也支持祝融之巫。”

在姬考说完之后,那位一直以袖掩面的女丑之尸,清冽的声音传了出来。

姬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位女丑之尸出言,似乎是因为他这样说了。不过,这种感觉之事,他可不能当真。

此地之中,谁知道敌友如何呢?

在女丑之尸说完之后,幽冥郁垒也轻笑一声:“那我也支持祝融一脉吧。”

对他来说,最后一个尊位有没有巫祝占据,占据之人是谁,都与他无关。不过女丑之尸乃是他好友,他当然不可能与自己的友人因这种小事心生嫌隙。

开明之主听完他们的话,顿时放声一笑:“于越、昆吾、瑶台、海外、幽冥,再加上我开明,已经有一半以上同意了。”

“祝融之巫,你便换一座绝峰呆着吧。”

楚君鬻熊闻言,脸上喜意不绝,连忙向着众人道谢。

以他的实力,想要在群巫之中,夺得尊位,简直是艰难万分。不料峰回路转,竟然平白捡了一个尊位。

见到大势如此,九黎之巫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剩下还有四位巫祝,灵山巫礼、青龙之巫、应龙之巫与东夷薄姑,却是在旁边冷眼看着,不吭一声。

他们眼见对方六人已经达成一致,却也没有必要多言。

不久之后,楚君鬻熊,便以巫力与最后一座绝峰尊位的气机相合。

而后,天地之间,如有浩音传响。十二绝峰之上,各有巫力气机弥漫在巫道法界之中,转眼之间,便有一个巫道法阵,以十二绝峰为基而成。

这个法阵周围,青空敞明,浮云飘絮,浩气凛冽,给人的感觉,便庄严肃穆无比。

然后,这十二绝峰,如同见风就长一般,不断往高处而去,在众巫惊异的神色之中,高插天穹,雄壮巍峨,傲立虚空,且还有十二道冲天霄芒,煊赫星空,不让日月辰辉,云海虚空之间,旁有星星点点,拱卫十二巫祝。

此时的姬考才发现,他们十二人,已经莫名来到一处界中之界一般,似在星空之中,又超乎星空之外。

能见日月星辰,就像在他们头顶,也能见广袤大地,正在他们脚下,上接天穹,下踏厚土。

绝峰不见,巫道法界之中的其他人也不见了,唯有十二巫祝在其中,相互对视。

“各位,依照规矩,各位当尊神了。”

开明之主乃是第四次参加巫道论神,第一次禹王主持的不说,后面两次,可是大同小异。

此时十二尊位已然有主,便是尊神排位。

十二尊位,自然也有上下先后之分,这便是排位的来历。

东君能以上帝之尊,成为众神之首,便是上次巫道论神,灵山、扶桑与殷商合力,使得东君正位,万民同祀。

这一次又到了尊神排位之时,灵山巫礼第一个站出来,朝着众人拱手一礼:“我灵山一脉,自然还是尊上帝与云中君二神。”

尊神,自然是尊最为强大的神灵,灵山祀奉诸神,最为强大者,自然是东君。但是云中君身份,又极为特殊,是以他们一并在巫道论神之时尊名。

灵山说完,那便是开明之主了,他肃穆说道:“开明一脉,敬祀黄帝陛下。”

幽冥郁垒笑着说道:“幽冥本敬祀后土娘娘,但是这一次却要加上鬼伯大人了。”

女丑之尸淡淡说道:“我这一脉,承浑沌神君法脉,自然再尊浑沌神。”

她是第一次来参加巫道论神,甚至在这之前,连她的好友幽冥郁垒,都不知道女丑之尸的巫道法脉来历。

他是见多识广之人,自然知道浑沌神君,不过正因为他知道浑沌神君的存在,更是疑惑问道:“浑沌神君大人,如今在何方,女丑之尸,你知道吗?”

浑沌神君,乃是帝江,这是一位极为古老的神灵,既有鸟相,又有兽相,便是登天的神灵之辈,都不清楚他的原身,到底是鸟还是兽。

不过这位神君,在天人之乱前,便早已不在天地之间现身。至于他去了何处,也无人得知。

女丑之尸摇摇头,淡淡说道:“神君何在,岂是我辈能知道的?”

她说完之后,幽冥郁垒便也不再纠结了,继续看向其他众巫。

“我这一脉,尊钟山神君与应龙神。”

才听完女丑之尸所说的神君,郁垒马上便又听到一位不知在哪里的神君了。

钟山神君烛九阴,或者说是烛龙神,如同浑沌神君一般,都是在世间不现踪迹近两千年的存在。

反倒是应龙神,众巫都知他与黄帝陛下交好,曾经助禹王治水,如今似乎呆在昆仑之中。

“我这一脉,乃是敬祀苍龙君等四神君。”

青龙一脉巫祝的说法,让所有人都神色微变,以往青龙一脉,只是敬祀四神君之中的苍龙君,没有想到,这一次竟是全部都敬祀在内了。

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就并非众人所知了。

“白帝陛下与凤凰一脉。”

薄姑的选择,倒是与众人想象之中的一样。白帝虽殒,但是不管是东夷还是殷商,都没有绝他的祀奉。

“青帝与大司命。”

于越一脉,众人都知道乃是传自木公,但是却没有料到,他会将青帝一起纳入祀奉之中。

“祝融一脉为火师一脉,自然尊炎帝与火神祝融。”

楚君鬻熊在听到众人所尊之神后,忽然感觉,淡淡火神祝融,似乎有点不够。于是,他临时又加了炎帝之祭。

心中也想着,回去之后,便将炎帝的尊位立起。

“昆吾一脉,尊青帝与少司命。”

青帝乃是昆仑山那方妙境的开辟者,而少司命西王母又是执掌者,她麾下的玄女,将昆吾法脉传下,这等奉祀,倒没让众巫有多惊讶。

“九黎,只尊兵主。”

兵主蚩尤,一直以来,便是九黎部族唯一敬祀的神灵。这一点,诸巫也都尽数知道。

十二绝峰,十一峰已然说了敬祀之神,如今只剩下姬考这瑶台一脉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姬考。

他们想知道,瑶台一脉,再次尊神,将会尊何神?

“我将尊周天众星之主为我这一脉敬祀之神。”

他并没有说瑶台,只是说他这一脉。也就是敬祀星主,也并非瑶台之巫都要做。

“众星之主?莫不是日星?”

听到众星之主这个称呼,巫礼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日星了。

毕竟东君以大日为象,尊上帝之位。

“怎么是日星,日星白天不出,我看月星在夜间照耀天地,才当得众星之主其名。”

幽冥郁垒出声反驳说道。

“月星时隐时现,我觉得不是很妥当,倒是星辰之中有几颗粮星,也有几位神君所踞,星力浩大,当得星主之称。”

“不错,勾陈星、玄女星、老人星、天狼星与五行星辰,都有莫测之威。”

“我说你们争这些有什么意思?众星之主是哪位神灵,占据的是那颗星辰,瑶台之巫心中有数。”

“我辈敬祀之神,也是能所以安排的吗?”

开明之主的话,终结了他们的讨论,众人便又都看向了姬考。

“瑶台之巫,你这星主安在?”

姬考淡淡一笑:“此星为太一星,只在中天北极,神尊北帝。”

“太一星?周天星辰之中,有太一星吗?”

“北帝,似乎也没有听说过这位神灵。”

“难道和以前的上帝一样,乃是某位帝君又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

一时之间,众人都开始围绕着太一星与北帝两个称呼讨论开来。

卷末的话

这一卷算是写完了,说起来,这不是很满意的一卷,似乎从头到尾,就是在不断介绍人物,没有什么主线剧情。

而将这本书分成上中下三部的话,算是完成了上部了。

在我设想之中,下部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商周大战,中部的话,就是姬考的崛起之路了。

但是很不幸告诉大家,我只有几个片段,以及几个大事件的时间节点。

什么大纲,细纲,基本都没有了。

因为现在不像早期刚开书的时候,那个时候,每天没事就在琢磨这本书的情节纲要。

现在的话,每天最多只能花三个小时在这本书上面。

说这么多废话,只是想说,以后的更新,将会越来越不稳定。

想好再写,写好才发,还望大家见谅了。

或许会学其他作者,一次性写多点发出来,不再纠结三千字一章。

终于,我也要成为缘更作者了,望天。

多余的就不所说了,既然决定缘更,那推荐,订阅什么的,也随缘吧。

下一卷《神君何在,太一安有?》,晚安。

第一章 神灵授记,巫彭登天

十二尊位,其中四尊敬祀的是一位神灵,开明之巫为黄帝、女丑之尸为浑沌神君、九黎一脉为兵主蚩尤,加上瑶台祀奉为北帝太一星主。

剩下八个尊位,尊奉的神灵,则都不止一位。

灵山尊东君与云中君,幽冥尊后土娘娘与鬼伯,应龙之巫尊钟山神君烛九阴与应龙神,青龙之巫尊四灵神君,祝融一脉尊炎帝与火神祝融,于越一脉尊青帝与大司命,凤凰一脉尊白帝与凤凰神鸟,昆吾一脉也尊青帝,加上了一个少司命。

尊位虽然只有十二,但是奉祀之神,却有二十一位。

其中众神,或者殒落,或者重生,或者不见踪迹,或者没有听闻,当然更多的,还是站在人世间外,一直关注着人间的众多帝君。

殒落的是白帝少昊氏,重生的是炎帝神农氏,不见踪迹的是钟山神君与浑沌神君,没有听闻的则是北帝太一星主。

十二尊位已定,各自祀奉之神也已然出来了。

冥冥之中,这一方天地之中似有什么感应,环绕四周的日月星辰,忽然大放光芒。

见到这一幕,开明之主巫彭,忽然惊声说道:“怎么就开始了,按照以往之例,我等还需排定座次,以尊神位啊?”

禹王力压众巫的瑶台之会不说,前面两次灵山巫道论神,其实最大的争斗,便是在最后排定座次之时。

开明之主,也就是在最后一战的时候,输给了灵山巫首巫咸。

一方面是灵山占据地利之便,另外一方面,则是东夷扶桑与凤凰两脉巫祝相助。

地利人和已失,开明之主也并不得其时,自然两次铩羽而归。

但是这一次又不同了,巫咸登天,开明之主已得天时,加上姬考以紫霄神雷击杀扶桑之巫,而他这边有昆吾之主相助,可以说是得了人和。

有天时与人和在己,开明之主这回可是信心满满。

然而他看着这周空异象,竟直接就到了巫道论神的最后一个步骤,诸神授记。

所谓诸神授记,乃是巫道法脉夺取尊位,有功于神,这些神灵自然感应,便授予东西,以作回应。

这些东西,或为法,或为器,或为其他宝物,都是人世间极为难得之物。

众巫不知,得此尊位,对神灵都什么好处,授记之物,诸巫没有谁不满意的。

“我来之时,曾经得到娘娘法旨,这一次巫道论神,将不决尊位位次。”

幽冥之巫郁垒看了一眼众巫,才缓缓说道。

“这却是为何?”

有巫祝很是疑惑,朝幽冥郁垒问道。

郁垒仰头看了一眼高天,尽管他们此时深处之地,似乎就是此界天际,日月星辰环绕。

“这一次的诸神之位次,将由众神自决!”

他这话一说,顿时在场的十二人,无不惊异莫名。

众神自决?

这是什么意思,让众神自己争出先后吗?

作为各自巫脉的执掌者,他们可是很清楚,众神之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其中更有不少仇恨在心。

不过当初天人之乱被压下之时,众神止息干戈,仇恨也暂时都放下了。

为何要在人间巫道论神,决出尊位先后,其实也是为了避免神灵之争斗。

但是听幽冥郁垒转述后土娘娘之言,似乎就是要让神灵去争斗。

霎时间,所有人都议论纷纷起来了。

不过,也有人默默看着他们讨论,默默听着他们讨论,那便是姬考了。千年之前的旧事,他根本不知道多少,神灵之间的纷争,他也明白多少。

这一次在巫道法界之中,听这些人说话,倒是知道了不少内幕。

巫道法界,乃是任何神灵都无法洞悉的地方,他们在里面说话,也丝毫不担心传入神灵耳目之中。

姬考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知道了黑帝颛顼陛下,是所有巫祝最为不喜的帝君,是以也没有传下巫道法脉。

当然,也知道了炎帝神农,与龙族之间,有着极大的仇恨。

还有黄帝陛下与东君陛下,分居一西一东,隐隐然是众神的两位首领。

青帝陛下得所有神灵巫祝的敬重,几乎无人说他半句不好。

至于白帝少昊,当初天人之乱的时候,也是如炎帝、黑帝一般殒落了,但是却不像他们二位一般,直到现在,都不见白帝陛下重生。

······

众巫在这其中讨论了许久,终究是改变不了众神的决意。

开明之主看着灵山巫礼,忽然叹息一声:“罢了,这一次便算是平手吧,开明与灵山之争,我还是去找巫咸决出胜负。”

这话说出,灵山巫礼也是松了一口气,微笑点头,和煦如春风一般。

他虽然不惧开明之主,但是此时开明之主却有昆吾之主相助,加上瑶台之巫与他相识,自己这边只有凤凰一脉的薄姑相助,却是落在了下风。

听到开明之主要去找巫咸争胜负,他连忙说道:“大兄见到开明之主登天寻他,必定无比欣慰。”

他是巴不得对方去找巫咸动手争斗,他虽然不害怕与人争锋,但是志不在此。对他而言,向天下传播自己的巫礼之道,才是更急迫的事情。

人间方国的礼法,已然开始有了大变,尤其是这百年以来,中原与四夷之争,隐隐有定下最终礼仪法度的意思了。

若是巫道之礼,跟不上人间礼法,必然会更被人间摒弃。

要知道此时的中原诸方国,炼气士之道盛行,巫道再也不是从前了。唯有定下一以相承的巫礼,内部井然有序,才好与炼气士争锋。

这些话,巫礼并没有说出,但是心中的想法,却是如此。

对于炼气士一脉,便是灵山之上,都没有人比他更忌惮。其他诸巫,都只是认为炼气士强则强矣,与他们无干。

即便当初被炼气士之中的祖师之一,雨师赤松子一剑劈开灵山,众巫也只是觉得炼气士之中的强者,已经不在巫道最为顶尖的巫神之下了。

但是巫礼却隐隐发现,炼气士之道,正如当初的巫道一样,在不断收容其他诸多修行所长。

虽然此时的炼气士一脉,并不涉鬼神祭祀之事,但是他们之中,一旦有人起心动念,那恐怕将是当初巫祝驱逐图腾一脉之时相同的大难。

就在巫礼心念百转之时,由日月星辰之中,飞出了十二道虹光,在众巫周围穿梭不定,煊赫当空。

这些虹光色泽鲜艳,气势恢宏,将日月星辰的光芒,都瞬间压了下去。众人都是极为强大之巫,举目望去,竟都觉得有些耀眼。

开明之主抬头看了一眼这十二道虹光,颔首说道:“诸位,这便是众帝君给予我等为其争得尊位的回报了。”

“其中说不得就有神器灵药,或者登天秘法,就不知各位运道如何了。”

说完,他又一朝着众人一拱手:“诸位,巫彭去也。”

在他手中,那柄轩辕剑的虚影之剑,霎时化作了一道金黄色的光芒,朝着上方而去。

一种浩浩荡荡的巫力气机,弥漫整个巫道法界之中,不管是在这莫可名状之地的十一巫,还是在巫道法界其他地方的众巫,都感应到了这浓烈的气势。

在下方交战的司刑之巫与于越之巫,斧光都忍不住停了一下,同时抬头往上。

却见到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也如他们掌中的斧光一样,在巫道之中开辟出了一条通道,往外而去。

“他竟是要在这巫道法界之中,直接踏出登天之路。”

司刑一脉巫祝惊道,言语之中,颇为惊讶,而后又是一阵了然。

巫道登天,自有登天法门,登天这一步要与自身巫道巫脉相合。

开明一脉,传自黄帝轩辕,开为通,明为朗,

黑暗之中得见光明,浑浊之中得见清明,野蛮之中得见文明,是为开明。

巫彭此刻,算是被局限在这一界之中,不知外界天地。如今他以劈开天地之势,来反哺自身巫道以登天。

这种手段法门,倒是让司刑一脉的巫祝暗自叹息,可惜他巫道修行还不到,要不然,也可以效仿此法登天。

反倒是在那些日月星辰之中,站在旁边围观的众人,颇为平静一些。巫道登天的机会难得,巫彭这个机会,却也不适合他们。

他们的道路,毕竟不是开明之道。

姬考见过炼气士登天,那是务成子在殷都沬邑之中,斩断商帝与灵山之约,一步登天。

如今见到巫祝登天,气势恢宏,丝毫不在当初的务成子之下。

当然,以他并不算多高明的眼光看来,他觉得无论是当初的务成子,还是眼前的巫彭,虽说都是登天之境,但似乎比起彭祖来,都相差一些。

他如今也见过不少已经登天的高人,真要说差相仿佛的话,青衣神与彭祖,或许有些类似。

这只是姬考自己瞎想,暂时也无法得到证实,等到巫彭从一处他开辟而出的幽深通道遁出之时,他摇了摇头,这并非自己需要思考的问题。

幽深通道等到巫彭出去之后,便开始缓缓关闭起来。

忽然,外面传来了巫彭的声音:“差点将陛下所给的授记之物忘了。”

通道之中,忽然伸进来一只手,卷起十二道虹光之中的一道,眨眼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二章 人道传承,云雨图中生云雨

开明之主一去,在这方天地之中闪耀的虹光,便只有十一道了。

姬考不知道其他众人是什么感觉,他反正没看出来,这十一道虹光之中,哪一道是属于他的。

所以,他也没有动,静等其他人先出手。

开明之主后,灵山巫礼是第二个出手的,一道虹光被他纳入掌心之中,然后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很显然,虹光之中的所得,让他极为满意。

接下来,其他众人也纷纷出手,将与自己相合的虹光从空中摘下。

姬考等到众人动手,只剩下最后一道虹光,这才伸手一探,将那道仅剩的虹光拢入大袖之中。

而后,也如其他人一般,细细体悟虹光之中的物事。

然而,结果令他失望无比,这虹光入他袖中之后,便直接消散一空,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东西。

姬考面对这种情况,神色微微有异,看着其他众人,一个个面带笑意,似乎收获匪浅,却也无可奈何。

这种情况,其实也算是在他意料之中了。本就没有祀奉任何一位神灵,哪里会有神灵给他授记什么呢?

光芒散尽,这次巫道论神,便算是就此结束了。

一种冥冥而来的伟力,降临在所有人的身上,不管是夺得尊位的十一位巫祝,还是并未夺得尊位的其他众巫。

只要还活着之人,便自然被这道伟力送出了巫道法界。

至于已经身死的几位,尸体则都被与他同来之人收敛了起来,同样被巫道法界排斥出去。

姬考只感觉一阵恍惚自心底而生,便发现眼前天地又是一变,所立之地,正是灵山的一座峰头,也是他初来论神之时,所站立的山头。

此时乃是白日,灵山之上,却有轻烟细雨,遍布四周,虽如仙境,却给了一种阴翳之感。

当姬考他们这些巫祝现身之后,轻烟细雨,竟在一刻敛去,东方天空,有日光照耀,显得朝气蓬勃。

也就是此时,灵山之中,有两个声音,又开始讨论起来了。

“没想到,这瑶台之巫,竟然真能出来?”

说话的是巫咸,声音缥缈于灵山之间,却非外人可闻。

“他不但出来了,还将东夷巫奄杀了,在灵山论神之时杀了。”

一个阴森的声音,同样出现在灵山之间。

巫礼出来了,自然将巫道法界之中发生的事情,说给灵山众巫听。

他们也明白,姬考看似巫力不强,神魂微弱,实力在巫道之中,也非寻常可比。

灵山十巫,能够胜过他的,也不过是三两位罢了。

而又有灵山神女,帝女瑶姬庇佑姬考,他们也无法一起围攻于他,只能任他在外了。

果然,姬考方才现身,还没有来得及与旁边楚君鬻熊交谈几句,便感到了一种巍峨浩大的神力传来,直接将他笼罩起来了。

他正要反抗这股神力气机,却发现从中传来一种熟悉的气机,正是灵山神女姜瑶。

姬考本就不可能是姜瑶对手,加上此乃是灵山之上,干脆也不反抗,任凭这道神力将他席卷。

在其他众人眼中,则是看到灵山诸峰上,无尽云雨化成一张绝美图卷,将姬考包裹其中,然后,图卷与姬考,都消失在众人眼前。

楚君鬻熊本与姬考交好,他也听姬考说过,此间事了,便会回岐山周原,正要与他道别。却没有料到,生出这般变化。

作为一名巫祝,神魂巫力强大,他自然能够感应到,出手之人,乃是灵山之上的山神,传闻之中的那位帝女了。

帝女瑶姬出手,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暗中期盼,姬考不会有事了。

“竟然是瑶姬帝女?”

在鬻熊不远之处,昆吾之巫自然也感知到了瑶姬的存在。

他这一脉,本就是昆仑山西王母所传的巫道法脉,而瑶姬与西王母关系匪浅,便是瑶姬动手的这张巫山云雨图,他当初都在昆仑见过。

于越之巫,少康庶子姒无余,眼见这一幕,则是眉头微皱。他不熟悉瑶姬,但是却能清楚看到,姬考没有半分反抗,所以便也没有出手相助。

他的目光,看向了神色淡漠的薄姑,那位来自东夷的巫女。

薄姑在姬考被巫山云雨图收走之后,眼中的恨意,再也不加掩盖,看着姬考曾经站立的地方。

看了许久之后,她嘴角竟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个笑容之中,满是杀意。

旁边众巫都看到了,心中不由一惊。看来东夷巫奄被瑶台之巫所斩,对这位凤凰玄鸟一脉的巫女,影响极大。瑶台与东夷的斗争,不会这么容易了结的。

唯有姒无余,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眼中叹息莫名。他心中开始商量,怎么才能消解这段仇怨了。

巫道论神结束,群巫自也不在灵山多呆了,在灵山派人,将这次巫道论神的结果告知还在此地等待的天下众巫之后,他们都心中惊诧。

所诧异的,不是开明之主巫彭,直接在巫道法界之中迈出登天之路。毕竟她的老对手灵山巫首巫咸,早就迈出这一步,开明之主何时踏出,众巫都觉正常。

最令他们惊异的,是瑶台传承,当真横空出世了。不仅将巫道十二尊位之一拿下了,更是将威名赫赫的东夷扶桑之巫巫奄直接斩杀。

所有人都在心中思忖,这对所有巫道修行法脉的影响。瑶台传人,会不会对当年围攻剿灭瑶台的众多巫脉,进行报复?

即便是在离去的路上,他们都不断思索着这个问题。

······

而此时的姬考,在瑶姬的巫山云雨图之中,则脸色大变。

一种极为古怪的神力,涌入他的百骸诸窍,五脏六腑甚至灵魂神识之中。这种神力,连绵不绝从这图中而出,没有任何伤害,可是姬考无论是用炼气士法力,还是巫祝巫力,都无法驱逐。

这是神力,不管作用如何,都要高于普通炼气士的法力与巫力一筹。

随着这种神力的不断涌入,姬考浑身血液运转开始加剧烈,血脉不断喷张,一种燥热难言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

姬考自从降临此世,便矢志修行,从来没有考虑过半分男女之事。虽然没有想过什么蛮夷不灭,巫妖不除,无以家为的想法,但是姬考的确是无暇他顾。

弱冠而入商都沬邑,参悟炼气之基,而后因为时局艰难,不得不随青衣神入蜀,更是卷入了蜀地变局之中,传农耕,授文明,引动巴蜀局势。

出了蜀地之后,同样也没有半刻闲暇,一直在努力修行,以应对未来大变局。

但是这一刻,姬考心中没有任何想法,他的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血气涌入下体,浑身燥热难挡。

虽然不明白,这神力到底是什么来历,可是姬考却清楚,他中招了。

努力使自己的神气清明,姬考静立不动,将躁动的内心压下,至于奔涌不断的血气,则尝试着以武道之法进行引动,锤炼自身精气。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你还真是有当年那些人类似的习惯啊,到哪里都不忘修行。”

言笑晏晏,美艳与端庄并存,正是灵山神女,炎帝之女姜瑶。

“帝女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姬考神色平静,朝着眼前的姜瑶问道。

姜瑶的表情,露出一丝尴尬,但是转眼间,便成为了淡然。

“也没有什么要事,就是希望考君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姬考一阵疑惑,有什么帮忙,是需要对他使出这般手段的吗?

姜瑶仰头一叹,悠悠问道:“考君认为,我人道最为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姬考见到她这仿佛是故意做成的深沉,眉头又是一皱,然后直接摇头:“帝女有话,直说便是。”

“是传承。”

姜瑶的表情,显露出一丝似乎是喜悦的笑意:“人族寿命,不及那些天生神圣的妖兽,繁衍也不及很多寻常物类,但是最终却隐隐将其他万灵压下,其中便有人道传承的伟大,始终贯穿其中。”

“早年燧皇陛下造火之后,为使光明不灭,始终薪火相传,正如人道修行,代代相传是一个道理。传法之贵,首在于人。”

“姜瑶资质有限,神道之路,到此已是绝巅。我希望有人,能够代替我,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而这个代替我的人,最好就是我的孩子了。”

“我也没有涉足人间情爱纠葛的兴致,只想要找个人,和我一起孕育一个有足够天资,代替我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孩子。”

说到这里,姜瑶的目光,带着一种艳绝尘寰一般的妩媚之意,看向了姬考。很明显,她要找个人,找的便是姬考了。

姬考不知为何,被她随便一个眼神,竟勾得体内如同火烧一般。他目光之中,还残存最后的一丝清明:“帝女当真要做这种打算?”

“自然当真。”

在她这四个字说出之后,姬考眼中的最后一丝清明,就此消失不见了。

朝则行云,暮则成雨,巫山云雨图之中,与巫山神女行云布雨,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第三章 妖第乱大地之始

大江南岸,有柴桑之山,其上多银,其下多碧,多泠石赭,其木多柳、芑、楮、桑,其兽多麋鹿,多白蛇飞蛇,犹以蛇类为尊。

这几日,柴桑山终年环绕的白雾,更显浓郁。

本来山中的鹿、蛇等异兽,寻常都能看到一些。但是这段时间,却似乎都隐迹不出,寻不到他们的所在。

踪迹看不到,但是山中云雾之内,却常常有嘶吼之声传出。

声音时而悲怆,时而激动,偶尔还有震动山林之感。

在柴桑山附近,乃是邗越部族所居,邗越敬奉勾陈君,与柴桑之中的妖类,虽不说关系多紧密,但是也没有太大的冲突。

毕竟勾陈君与曾经在柴桑山中居住的螣蛇君,都是在争夺四神君之时败北的神君。

邗越巫脉,乃是诸部落的圣地,这个部族,还是巫与王通。邗越之巫,也是邗越君。

便是江北之地的楚地与诸荆,同样也是如此。

因为柴桑山的异动,那位邗越之巫,也就是不久之前,去往灵山论神,最终败在应龙一脉巫祝手中的断臂老者,亲自来到柴桑山处查探情况。

他站在柴桑山外,却不敢往内深入。

其他不说,在此山之中,有螣蛇君的亲子在内修行,还有传说之中白泽神兽的后代,据说也居于此山附近。

邗越君从来没有登过此山,不知其中凶险,是以一直在外观看着。

几天之后,山间的云雾,终于开始散去了。

然而,随着云雾一起散去的,还有柴桑山上,满山的妖类。

柴桑之山,可以说是这一代的妖族聚集之地,大小妖类,不知道聚集了多少。

这一次云雾一散,它们竟都如同脱缰野马一般,朝着山下飞去,口中欢呼,身形雀跃,一个个喜笑不绝。

它们下山之后,便直奔人间,仿佛江南大地,成为它们的游玩驰骋的沃土,肆意而欢快。

在柴桑山不远之处,便有一个邗越部族。

这个部族的人,正在山林之间捕猎,忽然间就看到眼前群妖从柴桑山下飞奔而至。

他们见到妖类降临,心中的震惊,都充斥于脸上。这些以打猎为生的壮汉,一个个将武器拿在手中,很是防备地看着群妖。

群妖从他们旁边而过,并没有对他们进行攻击,虽然眼神很是警惕看着他们,却并没有丝毫动作。

“人不犯妖,妖不犯人。”

其中有一个,似乎在群妖之中,颇有地位的麋鹿之妖,口中迸出这样一句话。

能够口吐人言,便已经炼化横骨,可以称妖君了。

妖类之君,堪比炼气士通神,图腾者法相之境,乃是足以长生之辈。

他说出此言之后,邗越部族的人,顿时一个个愣住了。他们手中拿着兵器,却并没有一个人敢动半分。

妖类如此多,而且连绵不尽的样子,又岂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既然它们说出这般话语,那这些壮汉,就更没有找上去送死的必要了。

见到这些人类没有动作,群妖顿时嘻哈大笑,指着人类,其状看起来很是张狂。

然后,它们便各自散开,开始在柴桑山附近,随便择地作为居处。

邗越君高在云空,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起来了。千年来,妖类隐身匿迹于山川险地,不与人类共居,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是现在,这些妖类,似乎要一改千年传统,意图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出现在人类的面前了。

他心中想了想,顿时惊疑不定,准备亲自上柴桑山,向那几位天妖问个明白。

邗越君还没有动作,在柴桑山上空,便有一股强大的气机降临,立于山巅云层,俯视下方的群妖。

这道气机之中,充满了凌厉的杀意,将这附近的所有妖类,一个个心身颤抖,如遭天敌一般,雌伏在地,甚至不敢仰首往上。

“麻姑,你这是要做什么?”

柴桑山上,有一只螣蛇,从云雾之中升腾而出,与麻姑遥遥相对。

邗越君知道,这就是居于柴桑山上近千年的螣蛇子了,乃是当初那位螣蛇君唯一的子嗣。

柴桑山乃是天下群蛇的圣地之一,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螣蛇子居于此地。

早年之时,山上还有化蛇、鸣蛇等神异妖君,不过据说它们奉命去北方之时,被一位大神通者诛杀,甚至螣蛇子都一句话不敢说。

而他口中称呼的麻姑,邗越君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却也听说过,炼气士之中,有一位登天女修,便是麻姑。

他曾经与骆越之巫交流,还听说麻姑便是蜀地之中,千年前所祀奉的麻衣之神。

麻姑看着螣蛇子,俏目生冷,淡漠说道:“我要做什么,我还要问你,群妖下柴桑,你到底有何意图呢?”

说完,她俯视下方诸妖,眼中不乏杀戮之意。

自从近千年前从蜀地而出,麻姑便奉黄帝之命,坐镇在江南这一遇之地。

她修行已然登天,居于此地,自然不会是再到人间做邗越一族的首领了。

江南之地,妖类众多,需要有人镇守,护卫人道。

麻姑便是这一代护佑之人,千年时间,几乎没有离开过。上次得去蜀地,恰好是遇到杜康有空至此,才有数年空暇。

如今柴桑妖变,她自然马上就反应并过来了,一探其中究竟。

下方妖类,无不低头俯首,无谁敢仰首看她,但是都能感觉,一股冻入骨髓的寒意,仿佛是从心底升起一般。

“天地广阔,不为人族独有,众天妖已经做出决定,自现在开始,我族将从深山大泽之中出来,在更适合生存的地方居住,繁衍族群。”

“所以,你们是准备与我人族争夺地盘,与我人族开战吗?”

麻姑的声音,还是如刚才一般的清冷。

螣蛇子哈哈一笑:“需要争什么地盘,几位天妖说了,只是为我族求生存,并无与人族开战的意图。”

“中原之地,甚至大江之北,妖类同样如往常一般,居于深山大泽。但是大江之南,地域广阔,人族稀少,难以尽占。”

“天下群妖,便直接在人族所居之地以外,择地繁衍。如此两不相扰便是,有什么需要开战的呢?”

听完螣蛇之言,麻姑脸上,也是娥眉微蹙。

如果是柴桑一脉所行之事,她直接打上门去了,但是如果是天下群妖共决,那这就是千年未有的大事情了。

这种事情,并非她一人能决。

“不争斗?”心中虽然思虑极多,麻姑依然冷笑说道:“我辈自然可以约束人族,不对妖类动手。但是,妖类毕竟是从禽兽而出,若有人养禽猎兽,妖类当真能置之不理吗?”

麻姑说的话,直指螣蛇子言语之间的不尽之处。

物伤其类,自古皆然。要是有鹿妖见到人猎食鹿类,要是有蛇妖见到人捕杀毒蛇,岂能无动于衷。

妖人共存于人间,早晚便会出乱子,根本限制不住。

“人类已通五谷之道,我辈能够限制众妖,三年时间内,忍受这些种种。给三年时间,让耕种之道,传遍天下人族。甚至妖类大神通者,也能行云布雨,帮助人类耕种。”

“三年之后,人类可食用五谷菜类,不以能成妖类之禽兽为食。”

麻姑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禽兽能成妖,花草亦能成妖,你们这是厚此薄彼吗?”

螣蛇子悠悠一叹:“为了整个万灵妖类,自然要有种群做出贡献,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麻姑没有说话,看着螣蛇子,问出了她的最后一个问题:“虎狼食羊兔,又该如何阻止?”

螣蛇子微微一愣:“虎狼食羊兔,乃是其天性,又何必阻止呢?”

麻姑点点头,嘲意更加明显,表示明白了。

虎狼可食羊兔,反而人类却在三年之后,只能食五谷菜草,说起来还真是有意思啊。将人族别立于其他物种之中,如此也好,正是他们所求所愿。

“我不知道你们众天妖,为何做下这般决定,但是我会去昆仑山拜谒几位帝君。人族如何应对,我亦不知,你等好自为之吧。”

麻姑说完这句话,便消失在柴桑山之上,而远处的邗越之君,则心神大骇,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江南要陷入大乱之中,这是他心中唯一的想法。

然后,自己如何应对,邗越部族如何应对,他心中竟没有一点思绪。

······

灵山之中,云雨图内,姬考终于享受了他自降临此世以后,最为畅快的三月时光。

这三月以来,姜瑶痴缠于他,几乎是没日没夜,进行最古老的运动。

他在前世之时,本就是花中常客,加上这段时间,又不断钻研彭祖教给他的房中之术,尽管实力逊色于姜瑶,然而在这种战斗之上,却往往将姜瑶杀得丢盔弃甲。

闻道虽有先后,然而术业却有专攻,不外如是。

三月之后,姜瑶抚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尽是满足,之前的春光媚意,也尽数收敛,只剩下一种源自人类远古就有的母性之光。

姬考看着姜瑶,心中不由苦笑,等到姜瑶确定怀上了之后,他就再也难碰姜瑶了。仿佛他只是一个工具,如今这个工具,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自然也无所谓,本就与姜瑶不熟,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这段时间,倒是更接近于各取所需。

“好了,你既然得偿所愿,我也差不多要回岐山了。”

姜瑶轻轻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恐怕,你暂时是回不去岐山了。”

“什么意思?”

姬考微微一愣,看着这位炎帝之女,灵山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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