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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魇》


第二十九回 江湖之道

混战,终于被闻讯火速赶来的刘青等人的出手得以停息谈判,而这一场闹剧中牵扯出的各方大小势力,让刘青大感头疼,他们在此聚集,无疑是收到了王气的风声,目的很明显,可这些平日里能因一些蝇头小利相互掣肘的小势力,怎的此刻竟然团结一致的对天道门同仇敌忾?

“你们难道不知这是天道门的车队?”开山虎何霸双眼通红的咆哮着。

“嘿,天道门啊!大家看看,天道门在跟我们谈判呢,脸上有光吧!”人群中传出阴阳怪气的嘲弄,“哟,这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的天道门,怎的今天转性了?”众人也不顾适才打斗留下的伤痛,纷纷附和,求得嘴上占点便宜,无聊者更是嘘起嘘声。

何霸本已怒气上涌欲要上前厮斗,终被刘青拦下,只见刘青一拱手:“各位武林同僚,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天道门人先前有得罪之处,是我们门内管教不严,请各位海涵!今次大家不打不相识,我愿与各位交个朋友,日后有用的上的地方,来天道门找我刘青便可!”

“疯华佗?”众人听闻刘青自报家门,疑惑的相互看看,这“疯”字,有点儿和本人言谈不符啊?乘着对方数十双眼睛打量自己的片刻安静,刘青当即趁热打铁,“朋友之间闹点小摩擦在所难免,但只要大家目标一致,戮力同心,定然水到渠成!”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番话说的人舒畅,好!”众人似是妥协,但接下去一句却让刘青脸色铁青:“不过天道门真愿意给我们分一杯羹?哈哈哈,算了吧,我看天道门这次就退出吧,怎么样啊,好朋友?”

天道门为此次剡坑王气而筹备的物资辎重几乎已被烧尽,对于已然出现的白鹤门人似乎已失去竞争资本,换做其他事件,退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可这次王气喷涌千年难得一遇,岂是说放就放!

被眼前这些三教九流一激,纵使刘青也怒火中烧,“我们实力已然受损,再动手只会将最后博弈的机会也断送,不若先做应承,等门主来定主意。”捉云手周昀附在刘青耳边道。

眼前众人纵使有死有伤,但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道理刘青又何尝不懂,愤怒又能怎么样?“好,我退出。”刘青愤然道。为大局,为了王气,为了保留实力,只能——先折了天道门的脸面,日后再疯狂报复吧,但是这些个三教九流之徒,居无定所,想要报复又需要多少时间人力?

想到这么多年在天道门中建功立业方才混上个长老职务,此番嵊县之行谋划良久,又为楚天瑜十分看重,当前形势极有可能落得个千年修行一招丧的结局,刘青一念至此,心中愤懑难平,一口老血喷出。

“此计能成,一来那碾成粉末的药材提升了酒劲,当地盛产黄酒,与药材混合,不但没有异味,交融之下更有清香,对江湖人极具诱惑,其二在于,人在熟睡中被忽然惊醒的一段时间里意识模糊,对他人指令言听计从,即便是江湖中人也免不了,而他们醉酒之下,这一段空白期持续时间更久,是以受你调遣。”客栈内,蒋玄笑着将先前计策说与秦慕风,秦慕风心底感慨不已,老江湖?呵呵,简直就是老狐狸了!但冲突两方均为王气而来,坐山观虎斗又何乐而不为?

闲言说尽,二人对着从申鲁麟手上夺来的地形图对天道门的安排复盘,虽说这一处方圆数里的巨坑地形繁复,剡坑上为龙胫,胫部有三个池塘,有水相连,疑为凿坑时留下的遗迹。这条水路本向西流,今东流入剡坑,故宋王铚《剡坑探梅》云:“岭上寒梅自看栽,山斜一半似屏开。春寒点点枝头雨,上有东流水过来。”剡坑自古便是剡山名胜,东晋戴逵隐剡山,郗超为其筑精舍,后人在星子峰阳筑招隐寺纪念他,并以戴望名村。刘青因地制宜的安排使蒋玄不住点头,显是天道门的安排极为合理:另一边,秦慕风看着这详细的地势图,却微微蹙眉:“这图上,不见艇湖啊!”

“哦?”蒋玄惊噫一声,“不错!我们要找的正是这艇湖!”

“天道门源起陕西医门,门人自来游历于名山大川,行医采药,即便现下颠倒创门之初心,反借医术祸世,但百年来天道门人终以行脚为主,水上正是我们的突破口!”蒋玄喜道。

东晋时,艇湖本为剡溪河道,名士戴安道居于星子峰下剡溪江边,某夜,王右军之子王子猷见夜雪初霁,大地一片皎洁,因而兴起饮酒,醉后连夜乘舟访戴,几近戴安道门前,忽而命人调舟回艇,下人疑之,子猷道:“我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耶?”是以出了“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成语典故。王徽之舟艇调头处,因剡溪改道而断流成湖,后人纪念此事,便以“艇湖”名之。

关于“乘兴而来”的典故,笔者祖父张秀铫先生曾做考究,另有看法,其一:东晋时,书画艺术达到一个巅峰,书法以王羲之为代表,绘画则以戴安道为旗帜,世人称为“两圣”,王徽之在艺术修为上已为晚辈,其二:宋高似孙《剡录》记载,戴安道入剡后,王羲之曾亲邀他和许询往金庭小住,可见王戴二人私交,王徽之又在辈分上矮了一头,绝没有晚辈去打扰前辈休寐的道理(乘兴而来这一典故,普遍解释为王徽之忆起老友戴逵,实则“老友”一词存疑);其二:《晋书》称戴安道其人“性高洁,常以礼度自处,深以放达为非道”,而王徽之不修边幅,高傲放纵却不正是戴安道认定的“非道”之举?因此认为王徽之雪夜访戴乃因醉酒后狂性大发,舟行了一夜,酒劲渐消,意识清醒后自知戴逵不会待见他,与其自讨没趣丢了脸面,不如以一句“兴尽而返”带过,免去尴尬又显现自己个性。

蒋玄打定主意,当即与秦慕风寻船游湖踩点,剡坑内多年来人烟荒凉,杂草丛生,周遭却已经有不少江湖门派安营扎寨,更有个别愣头青淌着近人高的茅草往坑内正中心钻,从艇湖上看去,只见几个脑袋在草上横飘竖移,偶尔转过一脸茫然,又冒出条手臂挠头,滑稽不已。

“蒋叔,前日那刘青引经据典叽叽歪歪了一整夜,听着话里意思,像是他独自探得王气,怎的这消息传的如此之广?”秦慕风疑惑。

“呵呵,这刘青现下看着有模有样,当年可是出了名的傲慢暴躁,是以在这天道门一辈子也只混个长老职位,依我看,这王气消息不过是出自他人的探究,刘青费了一番脑子背了下来。而后逢人炫耀,自然而然的消息也就传开了。但是——姜总是老的辣,这刘青虽暴躁,可手下功夫毕竟不弱,届时如我无法顾全你,你切要避其锋芒。”

第三十回 后生可畏

转眼两日已过,从剡坑周遭到艇湖边,各门派各色旗帜飘扬,将这平日里人烟罕至的荒芜之地围个水泄不通。三教九流之徒早已按捺不住,冲入剡坑之中,兵器交接声不绝如缕,茅草丛间,枯黄与血红交相辉映。

“蒋玄!”天道门以刘青为首,望着湖面上一叶扁舟上的人影,愤愤不已。“长老,当下白鹤门在侧。”周昀附声道。“人既然已经来了,就顺道送他一程。”天道门执法长老郑炎侯拂须道。

另一边,白鹤门众身着白衫,密密麻麻的攀附在岩壁上,仿若一片白云悬挂在山崖间,为首一人身形消瘦,面部颧骨凸显,下巴尖长,对着身旁一人喃喃细语,听完吩咐的副手旋即对着天道门方向高声嘲弄道:“天道门的兄弟,你们此次阵势不小啊,咱们强强联合,王气三七分,怎么样!”

“什么,他们要联手?”言者有意,听者无心,乍闻联手迅速引起一片骚动。

“蠢货,三七分啊!你当分地瓜啊!”听出言外之意的,一边奚落无知者,一边加入嘲讽天道门的阵营,显然,天道门元气大伤的事件已被传开。

“呵呵,这样说来,你们华鹤门和天道门是要把我星魋派排除在外咯?”骚动间,一人声音浑厚,大步流星踏出人群。

“哦?星魋派,玩三足鼎立么?”蒋玄笑道,“看这闲庭信步的模样,想来十之七八是詹来罡了,热闹,真热闹!”

秦慕风循声凝视,詹来罡一袭青衫,双手细长,轻摇纸扇,俊朗面庞中透出的英气宛如二十五六的青年,此刻矗立三教九流间,安闲自在得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

刘青耳内回荡着来自崖壁上的嘲弄,眼看立足于三教九流间安适如常的詹来罡,心中想到自己的各种精心筹划被蒋玄一一拆台瓦解,心底无明业火升腾,双拳紧握到发抖……

“天道门众,给我杀!”

嘶哑的嗓音,丝毫遮掩不了刘青滔天的怒气,瞬息间,银针、飞石、药粉向着剡坑齐射,开山虎何霸带领十数人一马当先,一对开山铁拳朝着聚拢在一处的人群肆无忌惮的轰杀开去,措手不及间,黑压压的人群如锦缎被瞬间撕裂一角,何霸一行透过涌在半空的血雾,向目标地点迅速靠近。

华鹤门见状纷纷技痒难耐,摩拳擦掌,只听门主李响一声号令,门众攀附借力的掩蔽勾爪一收,纷飞而下,飘然如仙,恍如飞云入地,旋即晃出一片剑光,落地处惨叫声与兵器相碰的脆响交织奏起来,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干他娘!”各路江湖人士叫骂连连,相互对望一眼后心领神会,刀口纷纷对着两大门派调转,人流分别向着天道门与华鹤门众冲杀而至。

任他何霸猛虎下山,四周蜂拥而来的人潮早已将其身后的队伍冲散,各路奇招异械从各个方位穿插而入,身上刺痛,片刻间,浑身上下接连挂彩。何霸一阵恍惚,身遭涌起的腾腾杀气让他眼皮直跳,随即双臂已被人架住,何霸慌中使力,正待挣脱,斜地里又一尊秤砣带起沉厚的呼声猛的甩在眼角,“啪!”滚烫的热血瞬间染红视野。

“老何!”天道门中与何霸私交不错的执事吴志祁带着门众在另一目标点前周旋,瞥眼见何霸受制于人,全身被血染红的惨样,心下一沉,当下施展起身法一个腾挪便要救援。

“各安其位!”刘青见状,怒吼一声,周昀闻声赶来,距离吴志祁三丈之外,轻飘飘的一掌挥出,旋即,一道掌风带起飞沙走石,透过拥挤的人群空气直吹向吴志祁,“什么?”

风沙迷眼的一瞬间,吴志祁竟已被吹回原位!任谁能想到,周昀这轻飘飘的一掌,竟有如此威力?这般收放自如,对力量的掌控达到如此境界!

周昀紧接着衣袖对着何霸所在方位一抖,下一刻,欲下狠手的六七名江湖人士如遭雷亟般呆立原地,几乎在一瞬间,各人眼中的凶光被难以置信所替代,转而又换上不甘。

“不愧是捉云手周昀,三招两式就将我们好不容易等来的时机给毁了。”湖面上,蒋玄不知是赞赏还是惋惜的呵呵一笑。

“适才那招,莫非是暗器点穴?”即使周昀所投射的银针细如牛毛,秦慕风依旧看出了些许端倪。

“不错,小子眼力见长啊!”蒋玄欣慰,“不过和周昀比,你还差得多。”

“废话,”秦慕风心中答道,“若我已能和这周昀抗衡,恐怕臻入化境只需再过两年了吧!”

“你有祖传功法,又凝出了本源罡气,单论功夫上超越他,未免太低估了你家的功法和你本身的潜力;但这乱中见细的定力,以及对于整体局势掌控的大局观,是你单靠现下的冷静所不能比拟的,更何况总有些人一得势就忍不住忘乎所以的得意洋洋,大有刘青当年的风范。”蒋玄训道,显然对于秦慕风在葛英村口戏弄沈家少爷的情景记忆犹新。

秦慕风不好意思的挠头,旋即转移话题,“是了,蒋叔,你适才所说的时机是?”

“像何霸之类的外门人士,在江湖上本已扛着臭名独行惯了,纵使挂着天道门之名,但对门中号令的执行,自不如弟子般言听计从,适才那长臂男子似要弃守据点支援何霸,那个据点就是我们的时机,而人心却是天道门最大的破绽。”蒋玄道。

“对人心的这番见解,实令人佩服!”蒋玄与秦慕风说话间,身侧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秦慕风一惊,只见詹来罡一身青衫随风摆动,泰然自若的凫水而来,而后一脚踏入船内,“原来是‘夔龙蒋玄’,久仰大名了!”

“哦?看来詹老板手上倒也不少关于我的信息啊。”蒋玄轻描淡写的随意道,全没半点秦慕风如临大敌的架势。

“哈哈,夔龙威名,天下谁人不晓!”詹来罡笑道,“说起来,当年蒋兄单枪匹马大闹巨鲸帮,省却了我星魋派不少麻烦,只是蒋兄怎的今日却在此静候时机?”

“嗐!那帮家伙不好好贩私盐,却干打家劫舍的勾当,恰被我遇上罢了。”蒋玄答道,“传说夔龙天生一足,我现下四肢周全,当然要先求自保,詹老板不也在此坐收渔利?”

一时间,湖面上二人笑声爽朗,与剡坑中肢体横飞的鬼哭狼嚎孑然相对。

“詹来罡那家伙……”剡坑内形势略有缓和,刘青正自舒气,一见詹来罡竟转眼与蒋玄厮混一处,气又涌上胸口。

“刘老哥,此地有我坐镇,你尽管去。”郑炎侯道。

“嗯?”

“你若不是被这性子所累,又何至于如今只做个长老职位?”郑炎侯道,“看你怒发冲冠的模样隐隐已到临界点,莫因无处宣泄而危及性命,耽误王气争夺!”

“可若门主……”刘青依然有所顾虑。

“我你还不信?再说,若不是当初你掌握王气消息后就乐得逢人便说,能至今天这场面?休要担忧,自去,自去!”郑炎侯催道。

“好!”刘青话音未落,整个人已飞腾而去,多年翻阅典籍,看似已使他沉淀变得沉稳,孰柰只是没有宣泄之时机,多年的积累,在此刻,对着蒋玄,一触而发!

但见眼前倏地人影蔽日,蒋玄轻噫一声,本能的伸手一格,孰料手腕一阵酥麻,而后船体猛的一沉,荡起水花无数,刘青一对判官笔在手,对着蒋玄一阵猛攻。

同是猛攻见长的蒋玄乍遭突袭,又手无寸铁,一时在狭小的船舱内处处受限,侧身躲过送来的笔尖,刘青见势抖臂横移,判官笔如一柄铁锤横砸而来,秦慕风见状心底一急,下意识的展开白猿所授身法,欺进刘青身边,甩臂一挥。

“啪!”

空气瞬间安静,秦慕风难以置信的望着刘青,片刻后詹来罡的笑声在整个湖面上回荡,刘青青筋爆绽,浑身颤抖难抑,蒋玄稳住身形,大赞一个“好”,未等刘青发难,一记雷霆万钧的顶肘带起空气被爆裂的刺耳声轰杀过去,刘青两笔抛出,在肘尖距离面门不足三寸时突的双手前伸,一把抱住蒋玄手臂,整个人如飘絮般轻柔的挂在蒋玄臂上,双腿蹬在蒋玄腰间的同时,抛飞的判官笔已分别点在蒋玄两大要穴。

“后生可畏,能打这个耳光的,天下绝无第二人,哈哈哈哈!不过老刘头也是老当益壮啊,能在夔龙神威下全身而退,绝非一般朽木可比。倒是蒋兄,虽然在这泛泛之舟上使出‘晃膀撞天倒’之势,不负夔龙之名,但不仅没伤了那老朽木,还被反制,不行,不行。”詹来罡评价道,不断以“朽木”挤兑刘青。

刘青已在船尾稳立,听着詹来罡的嘲弄怒意喷涌,成名数十年的老江湖,却被一个后生轻描淡写的打了一个耳光,这脸还往哪搁?更何况还被这个最善于将江湖消息进行推波助澜的詹来罡看在眼里!

第三十一回 夔龙之威

星魋派对于情报的收集以及处理信息,乃至制造小道消息进行广泛被传播的手段,江湖中人即使没有领教过,也听闻过;如果不曾听闻过,则一定听信或间接传播过星魋派创造的消息。

而此刻,刘青被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打了一个耳光,已是无地自容,詹来罡更是在旁看得清清楚楚,恐怕明日,他刘青就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即便今日天道门夺到了王气又如何?天道门立威天下,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他刘青却躲不开这一记耳光背后接踵而至的千千万万记耳光!

“今日一个都别想走!”刘青双目充血,涌出无限恨意,一个飞扑欺进抢过判官笔,紧接着一个翻滚,脚跟如斧,力劈秦慕风,秦慕风双掌交叉在眼前,便欲托住,孰料刘青这腿竟倏地一旋,砸下的脚跟瞬间转为脚尖,对着秦慕风面门勾下,同时双手不断舞出银光,对着前来应援的蒋玄身周各大穴道一阵狂风暴雨。

“嚓嚓嚓!”

蒋玄身遭不断爆出的异样声响,彷如激发出刘青原始的血性快感,刺激他更为疯狂凛冽的攻势,一时间蒋玄身上不断爆出嚓嚓声,窄小的船身更因蒋玄的左支右绌而摇曳不定。

“轰!”危急间,蒋玄看得分明,对着眼前刺来的笔尖一拳暴轰而出,强劲的气浪飞扑而出,刘青眉头一皱,被轰中的判官笔瞬间脱手而出,在半空中化为寸碎,余势更隐隐有将刘青带飞之势,刘青纵使疯狂如斯,可对先前攻击得手时的异状心有疑虑,而蒋玄此刻所爆发出的凛冽攻势,绝不是在连番遭受他疯狂状态下攻击所应使出的反击!

刘青心一定,先前脚尖虽未勾中秦慕风,但脚踝间的相感未消,心下有恃无恐,另一脚猛的向着他所判断的少年胸口蹬去,意在借这一蹬之力抵消蒋玄重拳余势的同时,再次对蒋玄发难,以及,一报先前受辱之恨!

谁料到这一脚后蹬,竟生生的蹬了个空,回首转顾间,詹来罡在其身边笑吟吟的望着,旋即一扇点在刘青腰椎骨,猛摔在摇晃的船舱,荡起湖面浪花无数,“你!”

“适才你说一个都别想走,詹某心底怕得很。”詹来罡音色不改,笑容依旧,“我想活命,但因门派有别,不敢卖命与你,不得已,只能和蒋兄坐同一条船了。”

此番交手,无论此前以后,詹来罡都与二人在同一条船上不假,只是现在,为何这堂堂星魋派门主话里话外表现的,却连立场都与二人相同?秦慕风不解,可詹来罡的手段,却令秦慕风对“老狐狸”一词有了新的认识:方才刘青那凛冽的勾技,正是詹来罡出手将他拉开,并用竹篙巧妙的替换了秦慕风的位置,刘青勾毕,再来架附以达借力之效从而全力进攻蒋玄,却不知秦慕风早已被詹来罡偷梁换柱。

“承蒙詹老板看得起了!”蒋玄呵呵应道,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先前遭受了接连的夺命猛攻,“碎冰?”一时没缓过气的刘青最后的触目所及,是蒋玄脚下不断洒落的碎冰,正自疑惑间被“噗通”一声扔进湖中。

“长老!”剡坑内,一直来回游走救场的周昀见状,转手一扬三枚火雷炮疾飞而来,蒋玄见状,挥起竹篙就欲划开,未料到,站在“同一条船上”的詹来罡突的一扇刺来,蒋玄忙中急急转身,秦慕风跨前一步,一记“单阳打”对着眼前詹来罡递来的手腕轰出。

秦慕风这不输蒋玄气势的一拳,虽难比蒋玄之澎湃,但危急中隐隐透出习练冰壶秋月诀带来的寒气,让詹来罡眉头一挑,旋即手腕一扭,纸扇稳稳落在另一手中,纸扇展开,对着飞来的火雷炮一挥,一阵无形气浪刺破湖面,扇形扩展开去。

“嘭!”一声巨响在半空炸开,无数浓黄色粉末瞬间遮蔽眼前视野。“这天道门的火雷一触即爆,适才詹某来不及细说。”詹来罡解释道,“蒋兄倒是好福气,得来这么一个让人眼红的弟子!”

蒋玄闻言一笑,应了一句,秦慕风双目紧盯着詹来罡,适才的攻势绝非以阻拦蒋玄动手为目的,而是确确实实的“进招”!

“嗖!”船内气氛凝结间,数不尽的破风声穿透烟幕,铺天盖地的暗器扑面而来,“弃船!”蒋玄一声厉喝,将秦慕风往空中一扔,自己也爆射而起,二人越过浓雾,身后湖水被震耳的爆炸声送上数丈高空,甫一落地,适逢周昀拖曳着刘青上岸,当即战成一团。

岸上的兵器交响业已渐弱,空旷的剡坑内一片狼藉,目所能及之处负隅顽抗者寥寥,大局已掌握在天道门与华鹤门之手。“门主,现下看来天道门最大的阻碍定是星魋派,我们如何?”副手连海生问询间,李响本就不大的双目眯成一条线,“那不就是你一直想会一会的前辈?”

“好!”连海生闻言,喜从心起,一个“白鹤亮翅”便飞掠而出,掠过天道门据点间,身法带起的强风更带偏不少天道门众射出的暗器飞石,“志祁!”郑炎侯一声令下,吴志祁追风应援,“看到了吧,放弃了吴志祁这一个点,天道门各据点阵形当即交相呼应,这是以退为进,这样的大局观,刘青那家伙死也比不上。”李响侃侃而谈,华鹤门众无论厮杀正酣者还是负伤躺地者齐齐爆出一句“是”,李响对于华鹤门人的大局观各个抱着超越郑炎侯的期望。

另一边,连海生一招“白鹤抟步”直攻蒋玄,紧跟而上的吴志祁见状爪势一变,同取蒋玄,一时间,周昀、连海生、吴志祁三人形成围势,拳脚相接,蒋玄一声爆喝,陡然间浑身透出杀气,将攻来的招式悉数格挡,毫无保留的反击,片刻间已与三人斗了四五十招,全无落败之势。

突的,蒋玄一臂横扫荡开三人,一步紧跟,“哼!”喉间被涌动的内息拨出低吼,青筋爆绽的双掌带着撕裂空气的雷霆之力对着吴志祁胸口猛然轰出,吴志祁忙中身形一动,避开杀招,心下正自庆幸,孰料身后一声闷响,偏头一看,肩边鲜血喷涌,适才蒋玄那一对掌,竟将他手臂生生轰飞!

“夔龙发威,天下几人可挡?”詹来罡身影透过黄雾凫水而来,一如既往的轻松自如,“不过现下三缺一,詹某一时手痒,还请蒋兄指教!”

第三十二回 无利不往

如果说先前在刘青密集攻势下左支右绌,蒋玄尚有保留,那此刻在三大门派高手联手下依旧气贯长虹,却不正是夔龙翻云覆雨之本色!另一边,华鹤门主李响眯成线的双眼豁然一瞪,豆大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秦慕风,“那小子不简单!”

先前蒋玄在刘青疯狂的攻势下毫发无损,虽未引起过多关注,但其中的凶险,秦慕风深有体会,纵然刘青疯名在外,身为“夔龙”的蒋玄绝不止于因被偷袭而慌乱,这一切,都因他以身试法,用自身的安危,在实战中让秦慕风的冰壶秋月诀更为精熟!

令人眼花的疯狂攻势,被秦慕风以内力凝聚的冰霜一一抵御,而这番围攻,不间断的运气出招使秦慕风应接不暇,略显疲态,蒋玄感受的分明,一个“杀”字带着威猛的气息震荡开来,詹来罡扇面一张,纸面竟被荡起的沙尘击个千疮百孔,而秦慕风却赫然冲向重伤退下的吴志祁,一个挎打挤靠向前,双臂回带斜劈,吴志祁回神不及,中!

“嗬……”断臂处的剧痛让吴志祁眼前发黑,秦慕风又一脚补上,孰料已是血人的何霸带着身后郑炎侯的叫骂声一拳杀至,秦慕风暗自运气,陡地扭身一转,一腿横扫而出,脚掌正并在拳面,两股内劲交接,“嘭!”的一记沉闷的爆裂声在半空炸响,腿部被炸裂的衣衫化为片片碎花飘落,被带飞的秦慕风双目露出狠色,身周冰晶凝聚,瞬间化为冰簇向着何霸身遭迸射而去,“噗噗噗!”冰簇穿刺入体,血花溅起。

吴志祁精瘦的身躯,此刻彷如一座山,将魁梧的何霸护在身后,悉数接下飞射而来的冰簇,飞溅的血花再度染红何霸的视野,“银子,命抵你吧!”吴志祁凄然一笑,倒在何霸怀中,一时间,时间凝固,两个血人抱成一团,彷如一座雕塑。

“抢!”恶斗中的蒋玄忽而一句送来,正欲乘势追击的秦慕风如梦初醒,腿部一抖,片片冰屑洒落而下,旋即施展出身法,灵巧如一只猿猴,带着一支支冰棱飞速冲入剡坑内,向着阻击他的众人飞射而出,瞬间连伤八人,直向何霸先前所在据点抢去,“挡住他!”眼见秦慕风即将抢入,郑炎侯急急下令,天道门众蜂拥而上,几个缠斗下来,又被秦慕风连伤数人,“破脊针!”郑炎侯杀意渐起,不顾包围圈中门众是否有内门弟子,急中下令。

天道门各个据点以及外围策应的内门弟子中闪出六人前来助拳,而包围圈中众人也不为内门弟子让道,打了鸡血般的冲向秦慕风,包围圈骤然紧缩,外门弟子抢功之意昭昭在目,而郑炎侯早已一把银针在手,“嗖”的就往包围圈飞去,在旁看戏的李响笑声大作:“竟能凌空施展破脊针,郑大长老修为果真精进不少!恐怕当年的万贵也难以望其项背啊!不过,这出招前先喊一句可真有意思!”

天道门创门之初传下一套行医治病的针法,经历了门内人心变故,成为施“逆针”以坑害钱财目的,一针入体,初时中针者无任何感受,发作时如受万蚁噬心,惟有行针者本人可解,而“破脊针”便是从这逆针中演变而来的更为狠毒的招式,专向人脊椎下手,轻则碎骨破髓,重者当场毙命,任行针者医术再高也无以救治。天道门,分为内外门,而内门中又以行医手段分针、药、气、推拿多个分支,虽然功法互通,但要习到精纯还是需要术业专攻,破脊针即为针门弟子所习高阶针法,施展要求极高,最为直观的一点,就在于需要近身方能使出雷霆万钧的手段,而郑炎侯先一句“破脊针”,再以飞针攻向战圈,一气呵成,不知内情的均误以为便是破脊针,反是李响却此揶揄。

时间,在秦慕风眼前仿若静止,众人汹汹的气势依旧,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但秦慕风不敢丝毫懈怠,因为六个身影踏着人墙,临空跃来。银针闪出点点光华,而静立的人群赫然如解封般再度杀来。

“妙!”李响如梦初醒,一声大赞,方意识到先前郑炎侯飞针之意,一来暂缓一众外门弟子行动,二来便是为内门弟子提供补给,手法之精准,心思之活络,拿捏之准确,不愧为天道门执法长老!

包围圈再度收缩,几乎已将秦慕风困在中心,险中避过一人又格开另一抢攻后再没施展步法余地,外门弟子拳脚兵器齐齐抢入,眼前凶神恶煞,湖边蒋玄更被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条九节鞭的詹来罡纠缠,加上应付周昀与连海生的全力猛攻而难以脱身。

刀锋在眼前越来越近,秦慕风一声冷哼,本源罡气随着内息调动至四肢百骸,寒气贴身凝聚,寸厚的冰层骤然凝结蔓延,瞬间将攻来的刀兵拳脚尽数封死。

望着眼前的奇景,众人一时怔怔,而寒气蔓延侵袭,冰霜尾随而至,稍不留神,执兵器者手掌已与兵器浑然一体,赤手空拳者则整条臂膀均已凝结,惊恐的叫声瞬间在剡坑内连绵开去。

“遮没不是……冰壶秋月诀?”詹来罡的气定神闲,终于被秦慕风的出手而变色,当即收回已缠在蒋玄手臂上的九节鞭,抖动三两下,赫然变回扇子形状,“蒋兄好眼光,竟收了秦家子弟为徒,可喜可贺!”

“秦家之人?”郑炎侯与李响也同时恍然,“杀了……咳咳!”溺水刚缓过劲不久的刘青又一激动,被口水呛到拼命咳嗽。“不可!”郑炎侯忙制止已有离岗趋势的天道门众,“刘老哥,现下我是指挥啊!”

“呸!老子有门主口谕!”刘青气急败坏,一心将郑炎侯的埋怨曲解为夺权,郑炎侯一时间尴尬不已,按说此次王气争夺,刘青确有绝对的指挥权,但当下这形势,再调派人马围剿秦慕风则等同于将打下的阵地据点拱手想让!

天道门众抉择不定间,华鹤门主李响却当机立断,带领着数位精英门徒身先士卒,如一阵轻风撩向秦慕风的包围圈,瞬间兵器作响,圈内阵阵悲鸣,“周昀!何霸!”郑炎侯万料不到白鹤门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当即呼唤二人并自己加入战圈,你刘青要指挥就指挥吧!

周昀离去,蒋玄压力骤减,可要摆脱这不依不饶的连海生尚需一番心思,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实在黏人,“脚步轻浮,攻他下身!”詹来罡在旁又转为看客角色,轻轻摇摆着只剩扇骨不见扇面的扇子,好意的提点着,仿似一直与蒋玄在同一条船上。

无利不往詹来罡,盛名难副。

第三十三回 参天悟道

“天道门真不识好人心!”李响戏谑,“帮你们众脱困,却反过来困我?”

“去你娘的!”郑炎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适才天道门众围攻秦慕风却反被玄冰所制不假,华鹤门众竟借势偷袭,玄冰墙上一时间挂满残肢断臂,喷出的热血更将冰墙浸染的鲜红。

或是在吴志祁的刺激下,早已身受重创的何霸不顾伤口热血飞溅,拳拳豁尽毕生功力,华鹤门徒在这一对铁拳之下如被割韭菜般毫无一战之力,爆裂的闷响声像连锁反应似得噗噗噗的响起,血雾更将何霸从头到脚染个血红。战圈瞬间被撕出一道口子,天道门徒乍见曙光在望,争先恐后的欲从包围圈抢出,“碰!”孰料一记闷响,抢先逃出包围圈的一名内门弟子赫然被何霸当胸轰中!

“何霸!”周昀一声惊呼,显是对他向着内门弟子的出手感到诧异,再一细看,何霸的面庞早已被不知是自己还是华鹤门众的鲜血浸染得分辨不清,这一通风卷残云的猛攻,赫然是毫无章法的拼命打法。

“噗!”本已遁入不死不休的杀境的何霸,被周昀的呼声一顿,杀势一停,腹间已被一柄细长如鹤嘴的长剑贯穿,旋即四道银针呼啸而来,直射何霸身周要穴。

伤内门弟子者,死!

天道门外门弟子首条大忌,自天道门建立吸纳江湖人士的外门后,这条铁规传承至今,也时常成为内门弟子肆无忌惮的欺辱外门高手的依仗,而此刻,却这忘恩负义的内门弟子发挥得淋漓尽致。

“妙!”李响揶揄的大赞一声。

“胡闹!”周昀强忍怒气一声厉喝,显是对搞不清状况的内门弟子极为不满,手掌凌空一抓,银针四散飘落。

“周昀你大胆!”内门弟子忘乎所以的怒气冲冲,“住口!周昀虽是外门之人,也是执事长老!”适才发生的一切,郑炎侯尽收眼底,此刻怒火滔天,将偷袭何霸的内门弟子呛得无声。

“你们慢慢斗。”李响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旋即一脚踏在何霸腹间的鹤嘴剑剑柄上,带着华鹤门人翩然翻跃众人头顶,周昀眼见何霸腹部血流如注,如山的身躯渐渐失去生机缓缓倒地,怒喝一声,手掌直对李响一抓,身在半空的李响只觉身形一沉,突然间似是无端增了不少重力,挥展双臂间郑炎侯一把无声银针飞出,天道门内门弟子见状纷纷出手牵制华鹤门人。“碰!”电光火石间,一个黑影不受控制的飞驰而来,在半空中将李响狠狠砸开,这不是连海生却是谁?

“你们好像是把我忘了啊!”解决了连海生的蒋玄不满道,言辞间中的龙威直透入心。李响被连海生这一砸,胸口的气塞更将七窍玲珑心的六窍堵了个透:天道门与秦家势不两立,而蒋玄站在秦家那小子一边,正好乘着连海生连同天道门高手与蒋玄牵制的时机,折去天道门羽翼,从而获得最终的实力优势,而后无论是蒋玄秦慕风一方,还是天道门都将在此次王气争夺中铩羽而归,孰料郑炎侯之冷静与果断,在门人受创之时立刻折戟相向,反使天道门与华鹤门各有损伤,甚至连自己都险些搭进去,与天道门针锋相对是家常便饭,可蒋玄适才这一手,既伤了李响,又救了李响,如何对付蒋玄,李响实有些摇摆不定,最重要的是,心思动了半天,现下的局面,和一开始的四足鼎立有什么两样?

与李响心思的踌躇相反,落地后稍作调息便指挥着华鹤门众人与天道门战成一团,与周昀四手相向,霎那间已都了十数回合,另一边,郑炎侯迎上蒋玄,见招拆招间,已现高下。

“再来!”刚被蒋玄制住悬空抛来的连海生不依不饶,妄然不顾眼前两大门派斗得难解难分的形式,横冲直撞,直奔向蒋玄与郑炎侯的战局。

“怎么又是你!”刚一掌荡开郑炎侯,眼前再度出现连海生狂热的面容,蒋玄瞬间感觉头大,两人修为的差异显而易见,可连海生完全瞻前不顾后的“黏”式打法,却不是孩童被大人欺负后要找回场子的不依不饶?

在二人相斗之时,连海生眼中透出的崇拜似的狂热,就如一柄烧得通红的烙铁,深深的灼入蒋玄心间,乃至于有些怜惜的不忍下狠手,好不容易逮住时机制住抛开,现下又阴魂不散的黏上,“真是横的怕愣的!”蒋玄颇有些无奈的叹道。

冰壁内无比宁静怡然,秦慕风不动不移,仿如与外界的腥风血雨完全隔绝,“元神守丹清,紫云罩天门。悠游天地阔,万象掌中济。”嘴中喃喃声在冰壁内不断回响,手掌不自禁的结个印诀,陡然间气息一顿,旋即身周世界万千气息似受牵引般的从天灵中倒灌入体。

“嘭!”众人斗得难解难分间,秦慕风破冰而出,淡淡一瞥战局形势,身形瞬间漂移,直向天道门所占据点飞去,带起一串冰棱打落的暗器的叮当声,眨眼间已欺近计划中的目标,四名天道门弟子齐齐面向秦慕风,所站位置交相呼应,显是一个小阵,秦慕风看得真切,不管不顾,一招“飞雪迎春”陡然迎上,射出的冰片竟在半空中茁壮成长,飞至眼前,已如柄柄冰匕。

“噗噗噗!”一阵闷响,四名弟子纷纷倒地,据点也在这一瞬,丢失。纵使天道门弟子修为超出同龄人多少,终归不及三教九流恨不得把一个弟子掰成三个用,是以实战经验除了门内切磋,更多的是听门内师长口述,此等怪异招式,别说没见过,听又何曾听过?

击毙四人,秦慕风嘴角微微上扬,深吸了一口气,回味着适才自困于冰壁间的感悟,先前蒋玄以自身安危帮助秦慕风精进《冰壶秋月诀》已见成效,而遭众人围剿的危急间,秦慕风破天荒的调动本源罡气形成冰壁,而在自困的片刻竟福临心至,参天悟道,此刻调动天地灵气,将《冰壶秋月诀》的威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天道门再失阵地,看着秦慕风的大显神威,刚缓过气的刘青差点又一口气提不上来。

“先审其势,次察其情,复观其衅,则敌人之虚实既详之矣。”突然间,淡淡的一句话响彻天地间,所有的争斗在此刻全然停下,一个身影在半空飘然落下,天道门众见状大喜,来者却不正是天道门门主——楚!天!瑜!

第三十四回 旋乾转坤

“你完了。”詹来罡见楚天瑜如天神降世般凭空出现,对着李响揶揄道。

“连海生!”李响偏过头叫住正纠缠蒋玄不休的连海生,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早不知这楚天瑜会大驾光临,不然也不至于乘势偷袭落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局面,现在,真玩完了!

“门主!”天道门众人激动不已,适才恶战中天道门损兵折将,虽是死相抗,却早已士气低落,甫一见楚天瑜来到,想起门主平日的威仪与骇人的实力,原本的敬畏,在此刻犹如见到救星,对其的态度也瞬间转为崇拜。

“老詹别来无恙啊!”楚天瑜满面红光,对詹来罡甚是亲密,“今日伤了我天道门几人啊?”

“不多,不多,”詹来罡摇着仅剩的扇骨笑道,“也就教训了一下这只老狗。”

“你!”刘青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转眼瞥见楚天瑜眼中投来的刃光,脑中瞬间浮起楚天瑜平日的手段,再一想现下因自己脾性而造成的出兵不利的局面,生生将胸口的愤愤咽了下去。

“门主!”郑炎侯刚一开口,刘青身子又矮了半截,但郑炎侯并无告状的意思,“蒋玄与秦家的小子勾结在一起,坏了我们不少部署。”

“夔龙蒋玄?呵呵,这个名号有些年了!”楚天瑜咀嚼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秦家的小子,是哪个秦家?”

蓄势待发的秦慕风闻言顿觉蹊跷,当年确是前任门主万贵觊觎《冰壶秋月诀》挑起争端,即使楚天瑜如传言所说的为求上位除掉了万贵,可就算门主易人,天道门就能放过秦家?何况现下与天道门再添新怨。

“唔,莫不是百年前秦知白的子孙?”楚天瑜淡然道,睥睨万物的眼神直直投向秦慕风,秦慕风周遭一切瞬间静止,接踵而来的威压让他手脚隐隐抖动,彷如坠入万丈深渊的无力感侵袭而来,传来一阵眩晕,“小子,可愿加入天道门?”楚天瑜微微一笑,竟是有些和蔼。

“门主!”刘青性急欲阻止,“你来天道门,刘青的位子,你坐。”楚天瑜不紧不慢,周围一片哗然,这十七八岁的少年如真加入天道门,将是武林世界千百年间最年轻的名门长老。

“呸,做走狗么?”秦慕风猛的抬起头,直迎上楚天瑜双眼,周遭众人面面相觑,看得蒋玄也有些心惊,楚天瑜摸到化境门槛,此刻气压山河的情状,估摸着蒋玄自己在他手下也难逃螳臂当车之命运,可秦慕风此刻偏偏初生牛犊不怕虎。

“看来一个长老的价码打动不了秦公子,”詹来罡打趣道,“秦家公子如若愿意加入我星魋派,门内一切大小事务皆由你做主。”

又一片哗然,夔龙蒋玄实力强劲,可这小子终归不过十六七岁光景,何以让两大巨头争相抢夺?倒是一旁的华鹤门不声不响,“华而不实。”李响看得真切,纵然楚天瑜力压群雄,但这是在哪?剡坑啊!王气喷涌在即,楚天瑜不出手尚有震慑,一旦出手定然导致在场所有人与天道门为敌,届时鹿死谁手?

邀请秦慕风加入天道门,自然是楚天瑜的心计,无论秦慕风答应与否,都可以拖延时间,王气喷涌之时,正是楚天瑜动手的最佳时机;而詹来罡却是看到了楚天瑜的另一个心思:与其让秦慕风野蛮生长,成为未来的劲敌,不如将其高高供起,把他养废!

詹来罡搬出掌教之位为筹码,一来也是拖延时间,二来却是保护秦慕风不因狂言招致灾祸,秦慕风适才的表现惊人,詹来罡兴致勃勃,很想看看这少年日后能达到怎样的境界,我詹来罡能把星魋派拱手相让,你楚天瑜做得到?凡事都有风险,可詹来罡的自信就建立在对蒋玄的了解上,秦慕风既然能与蒋玄其人如此之亲近,想来必然不会因这只言片语的欣赏与承诺而折腰。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蒋玄接下来的话让詹来罡气结不已:“嗯,星魋派掌门不错,是个肥差,考虑考虑?”

“好啊!”秦慕风一边奋力调动天地灵气与内力抵抗楚天瑜带来的威压,一边故作无事般的不假思索,惟有敏锐者听出他气息的急促。

“那老朽恭喜秦公子了!”楚天瑜俯视着秦慕风微笑道,话音未落,地面竟隐隐开始摇晃起来,在场众人只觉身体一沉,耳畔更是响起如钟鸣般的嗡鸣,修为稍弱的华鹤门众及三教九流已瘫软倒地,“正好!”楚天瑜感受着身周天地灵气的变化,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浮上半空中,“来吧!”楚天瑜一声长啸,衣袂无风而动,威压从他体内肆意的流淌而出,融入天地之间,行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光辉穹顶,将整个剡坑笼罩在内。

四肢百骸都被一股无形的重力死死的拉扯着,仿似随时都要将他扯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眩晕与窒息的无力,让穹顶之下的所有人只觉的天翻地覆。秦慕风紧咬牙关,奋力调动着本源罡气,可无论怎样努力都石沉大海,本源罡气竟在这威压下没有半点反应,楚天瑜,仅仅只在化境边缘,修为已恐怖如斯!

穹顶之下的天地灵气愈发稀薄,内力如流水般淌出,负隅顽抗几乎已是毫无意义,而秦慕风眼睁睁的看着,连拳头都攥不紧。“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关乎实力。成王败寇,自古始然。”楚天瑜舒畅的深吸一口气,傲视群雄:“王气,我收下了,你们只要下跪,就可活命。”

“痴心妄想!”秦慕风低声咆哮,虚软无力的身体站的更挺拔了一些,“堂堂男儿,岂因武力而折服!身为秦家人,宁须死,不苟活!”

“轰~”秦慕风话音未落,忽而天地变色,原本的晴空瞬间被聚集的乌云驱散,在剡坑正上方形成一道骇人漩涡,一条光柱猛然落下,落在剡坑中将天空擎起。楚天瑜肆无忌惮的狂笑声瞬间淹没在惊天的雷鸣中。

笼罩众人的穹顶被击个粉碎,暗黄色的王气自地面狂暴的喷涌而出!

第三十五回 与天比高

穹顶破碎让所有人脱困,现出劫后余生的喜悦。眼见自己所创造的穹顶被自地底喷涌而出的狂暴力量化为寸碎,楚天瑜意欲再次施展,赫然发现自己体内已被天地间的狂暴所压制,“结阵!”楚天瑜一声令下,死守在各据点天道门人一同发力,荡开沙土,地上陡然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印记,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天道门抢占据点竟还有这后招!

然而,就在天道门大阵即将形成的同时,蒋玄顿觉异样飞身而出,一把抓住秦慕风蹬地高跃,瞬息间,地底喷涌而出的气浪的陡然强悍起来,将剡坑内的所有人送上半空,“快,吸取王气!”半空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慌乱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一些专练外家拳术的江湖人士甚至长大了嘴贪婪的呼吸着送到嘴边的鸭子。

“静观其变!”蒋玄提醒正欲运气的秦慕风,引着秦慕风向剡坑外掠去,“想走?”楚天瑜微微一笑,凌空一掌推向二人,一道混杂着暗黄气体的风锥打着旋的刺向二人,听着背后凛冽的风声,蒋玄当即推开秦慕风,侧身一避,风锥贴着胸口飞过,“呲~”粘着血迹的衣衫爆裂飞散,没入昏黄的空气中。

楚天瑜一招未尽,一招又起,掌中的风锥刚一形成,斜地里一钢爪勾来,不偏不倚的勾在手腕上,破招!

“李响,你不好好汲取王气,却来管这等闲事?”楚天瑜略显不满,“别忘了,秦家百年前与你我门派的恩怨,更别忘了,八年前是你华鹤门与我天道门共同围剿秦易!”

“哈哈,话是不错,”李响毕竟是一门之主,纵使与楚天瑜实力悬殊,依然面不改色,“可你毕竟已半只脚踏入化境。”

“老楚,适才的威压可真不得了!”詹来罡话音未落,手中折扇已化为九节鞭缠绕而来,“我詹某人不识好歹,倒也想看看化境高人手下功夫精进到何种程度。”

话音未落,二人及两位华鹤门高手一拥而上,与楚天瑜纠缠在一起。二人江湖资历高,对楚天瑜又及其了解,而这王气楚天瑜志在必得,若任由他击杀蒋玄,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们。

与楚天瑜斗了几个回合,眼见蒋玄袖手旁观,李响不自在起来,使个眼色,那华鹤门长老旋即卖个破绽,被楚天瑜一掌拍得昏头转向,“夔龙,一起上!”李响佯急道,既然斗上了,谁也别做渔翁。孰料——

“哇!化境高手啊,我害怕!”以霸气绝伦名动江湖的蒋玄竟说起无赖似的俏皮话,李响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自然是秦慕风的功劳,还别说,过去装疯卖傻所积累下的经验,在江湖争斗中竟有如此闻者怒极,旁人捧腹的奇效。

争斗,一旦开始,就没那么容易停歇,无论是武林中的以武定高下,还是江湖中的勾心斗角。几位门主酣斗间,剡坑内喷涌的王气竟向着这边聚拢过来,直汇入楚天瑜体内,瞬息间,楚天瑜淡然的神态变得狰狞起来,双眼中戾气弥漫,身周黑气缭绕,举手投足间,围攻的四人毫无抵抗之力,自半空中轰然砸入地面,动弹不得。

“门主威武!”天道门人如见神明现世,疯狂的呐喊着,“今日,一个都别想走!”楚天瑜王者降临,随手的一挥,艇湖水面被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赫然出现在眼前。“化境……”在场众人虽为王气而来,但又何曾见过这般修为?

楚天瑜阴笑着面向剡坑内的众人,暴绽着青筋的手掌一挥而下,拥有灭世神力的一掌直压下去,惊天的轰隆声凭空响起,掺杂着血肉残肢体的红雾与尘土四散而开,剡坑内一时安静得无比凄凉。

眼前炼狱般的景象,蒋玄有些难以置信的懊悔。适才楚天瑜施展的穹顶虽然威压惊人,但还可以自身修为抵御一番,而詹来罡与李响一行联手直面楚天瑜虽稍落下风,却也无可厚非,毕竟楚天瑜那时已是半只脚踏入了化境的高手,可现下,吸收了王气的楚天瑜,任谁都再没有一战之力!

“呵,戾气。”蒋玄思索间,耳畔却传来秦慕风淡淡的笑声,转头看去,秦慕风的脸上竟满是轻蔑,那傲然的眼神散发着绝世神兵的刺眼锋芒,楚天瑜的傲然与此刻秦慕风眉间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子?”蒋玄试探的叫了一声,此刻的秦慕风与他所认识的判若两人。

“这么羸弱的身体,恐怕连天界最低等的兵器都用不了吧!哈哈哈哈哈哈!”秦慕风狂笑着,刺耳的声音响彻天地,“天界?”蒋玄咀嚼着,他确信,眼前的这人绝不是秦慕风,但,他又是谁?

纵使听闻过不少江湖中诸如鬼怪神魔的轶事,但现下确实发生的,让蒋玄难以适从。“这戾气与玄黄之气相生相克,正是你们常说的太极阴阳,现下戾气被那家伙吸尽,接下来的就是玄黄之气了!”秦慕风满是桀骜,“你,助我取玄黄之气,那家伙,我来。”

命令?蒋玄隐隐有些不适,纵横江湖那么多年,谁曾对夔龙如此说话?就算交情深厚,可秦慕风一贯彬彬有礼,而眼前的这家伙简直是狂到没边!

忽而,秦慕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见蒋玄打量起自己,正了正色,指着自己的脸发话道:“告诉他,想灭了那家伙,就抓住这一次机会。”

“你刚刚……”秦慕风凌空随手一握,蒋玄只觉喉头遭梗,“你想死还不容易!”秦慕风横眉。“依你便是……”蒋玄纵使摸不着头脑,但这一手显然已具备远远超越自己的实力,不得已也只得遵从了。

“蒋叔?”秦慕风难以置信的望着如人间炼狱般的剡坑,“你……你听着,现在只有你能阻止楚天瑜,”蒋玄脸色难看的拍了拍秦慕风的肩膀,“把握时机,只有一次机会。”

“我?”秦慕风一片茫然,蒋玄眼神闪躲,不知怎么解释,“记住,机会只有一次。”蒋玄着重强调了一番,搪塞过去。

“蒋玄,秦家小子,受死吧!”戾气缠绕中的楚天瑜对秦慕风适才的狂笑甚为不满,却丝毫没有在意秦慕风的异常,骤然拔升的力量最是蛊惑人心。

楚天瑜以掌代刀对着二人所在用力劈下,狂风扑面而来,蒋玄衣衫被凛冽的狂风拉得滋啦作响,站稳脚跟勉力支撑,忽而风停,厚重的云层赫然被划出一道绵延不绝的口子,一柄缭绕着黑气的巨刀光影生生劈落下来,就在刀刃落地之时,二人分向两边飞掠暂避锋芒。

“咔嚓!”

秦慕风险险避过刀锋,一声巨响响彻天地,定睛望去,只见巨刀彷如被另一股强大力量击中,自刀锋的一道裂缝龟裂绵延,片刻间,整柄光影巨刀化为寸碎,散落下来,消散于天地之间。

“得救了!”秦慕风长舒一口气,而另一边的蒋玄却跑得老远,此刻怔怔的看着秦慕风。

蒋玄感受的分明,适才两人避开刀锋之时,秦慕风脚下一蹬所激起的劲风,竟将光影巨刀中的缠绕的黑气驱散,余威更穿透光影刀刃,将蒋玄吹得老远!

“小子这一避虽是豁尽全力,但激起的劲风却是漫不经心为之,”蒋玄难以置信,反复思量着,“如果真是这样,那小子绝对有与楚天瑜的一战之力!”

可是,怎么让秦慕风相信这是自己所为?蒋玄只觉得自己头疼。“谁!”楚天瑜同样不可置信,就算周边有正牌的化境强者,也绝不可能做到这样。

“小子,打他!”蒋玄对着秦慕风大喊一声。“怎么打啊!”秦慕风无语,别说打中楚天瑜了,这种实力,就算近身都是做梦,蒋叔这开什么玩笑!“打,就这样打。”蒋玄对着半空中的楚天瑜一拳一肘拼命的示范着,楚天瑜看得心中五味杂陈,这蒋玄怕是疯了吧,现在开始练功?

“蒋玄,我敬你是人中之龙,今日姑且放过你,但你给我记住,在我天道门面前,就算是条龙,都得给我盘着!”似是对适才发生的有所忌惮,楚天瑜此刻终于理智一些,心中计较:“蒋玄半辈子闯荡江湖,认识几个世外高人不足为奇,此次王气争夺,蒋玄与秦家小子凭什么只是两个人就敢来?”楚天瑜满心以为蒋玄与秦慕风还有高手相助,适才这番话正是说给那暗中观察的高手去听。

“这样?”秦慕风看得出蒋玄的猴急,随意的对着楚天瑜反手一挥,孰料霎那间,澎湃的灵气透体而出,先把秦慕风自己吓一大跳,而后,一只幽淡的荧光巨掌陡然出现在楚天瑜身侧,带起撕扯空间的巨力横拍过去,楚天瑜感受的分明,慌忙闪躲,险险避过巨掌锋芒,可巨掌带起的劲风将楚天瑜一带,整个人如流星般横飞出去,在空中划出黑色的戾气弧线。

只听“哗啦”一声,山崖现出如蛛网般的裂痕,落下巨石无数。安静,死一般的安静,众人长大了嘴,怔怔的望着连自己都发呆的秦慕风,“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剡坑内三教九流熙攘起来,天道门众一时面如死灰。

烟雾散尽,露出死死嵌在山崖内的楚天瑜,惊骇的眼神中,澎湃的戾气退散而出,在半空中如被引燃般波动,旋即消散在天地间。

第三十六回 逆天而行

诚然,刚刚所谓的“打一拳”,蒋玄心中也毫无底气,所幸瞎猫遇上死耗子,至于秦慕风适才自大的模样,蒋玄心中又有些敬畏,秦慕风仅仅这随手一扬就解决了楚天瑜,自大所拥有的底气,就如造物者随手抹杀一个不喜欢的物种,远远超越蒋玄所能想象,但是,他又是谁?这惊世骇俗的力量为什么要借秦慕风之手来发动?

蒋玄纵然疑惑,可他更怕秦慕风本人疑惑,那一幕怎么解释,鬼附身?也只有鬼才信!好在,秦慕风并未多问,因为他已在众人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连自己都不知道,还问别人,岂不是瞎忙?

秦慕风细细感受了一下自己丹田,经脉,乃至呼吸吐纳,异常的是毫无异常,而对着天空虚按几下,全无反应。“机会只有一次。”自负的声音回荡在蒋玄的脑海中,这机会,岂不就是秦慕风那随手一挥?

“轰隆!”

死里逃生的众人欢呼之际,剡坑内又莫名的晃动起来,头顶乌云再度聚拢,粗壮的闪电不时的冒出来耀武扬威,“准备,接下去就是玄黄之气了!”蒋玄拍了拍还没回神的秦慕风。“适才楚天瑜吸收的是戾气,与玄黄之气截然相反,正所谓太极有两仪阴阳之分。”蒋玄竹筒倒豆子般的将秦慕风适才的话向秦慕风转述了一遍。

“咳咳咳!”崖壁间,咳声渐渐响亮,接连的落石扬起一阵阵沙尘,“你……”本已臻至化境的修为仅在片刻间被打回原形,楚天瑜目呲欲裂就欲大开杀戮。“来啊!”秦慕风眼见楚天瑜手足俱在,先是一惊,旋即故作坦然的对楚天瑜招手挑衅,“来啊,我们对上一掌啊!”

楚天瑜见状,心底一凉,适才整个人充盈着“王气”之时都被其一击落败,更别提现下体内剩下的“王气”寥寥。楚天瑜正权衡思量间,不识好歹的秦慕风竟已一掌挥出!

“嘭!”片刻间,山崩地裂,整个山崖声势浩大的砸落下来,激起一片惊呼,而心有余悸的楚天瑜已远在百步之外,“飞雪迎春!”尚未站定身形,秦慕风的呼喊声骤然响起,一支支冰棱在空中迎风暴涨,将楚天瑜身周退路封死。

已拥有过毁天灭地力量的楚天瑜瞬息明了。若这秦慕风依然拥有这股力量,楚天瑜绝无逃脱的可能,甚至在那瞬间便已丧命——山崖乃因他的勉力挣脱而崩裂。转念之间,楚天瑜对眼前疾刺来的冰棱全无忌惮,抬手一扬,冰棱在半空中应声而碎,漫天的冰屑在电闪雷鸣间随风散尽,蒋玄的身姿却在此时突然出现,一记“登山探马掌”抵在胸前,迅猛刚强的力量透体而入,硬是将楚天瑜逼退两步。

半空中毫无着力点,而蒋玄的修为毕竟不及本就拥有踏空而行的楚天瑜,这一击仅此而已,眼见蒋玄即将落下,秦慕风一声厉喝,调动全身内力猛地对着蒋玄一指,“飞鸿印雪!”一道劲风从指间传出,在蒋玄身下形成一个玄冰踏台,蒋玄脚下一踏身形跃起,一个劈挂掌自下而上的呼出,“月影凝霜!”“引雪探梅!”秦慕风再出两招,蒋玄呼出的铁掌瞬间再多一层玄冰包裹在外,“咔!”楚天瑜再无耐心,一爪伸出,将蒋玄的劈挂牢牢接下,瞬间将这一连串的失意转化为怒意,将玄冰生生捏碎。

“中!”蒋玄一声怒喝,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冰柱,向着楚天瑜丹田凶狠的刺去,“你!”楚天瑜心下一惊,垂手欲格,谁知蒋玄中途生变,手腕一抖,冰柱直迎向手掌,“噗!”楚天瑜掌心一凉,溅起的血花直射到脸上,冰柱已刺穿掌心,在蒋玄上升余势的催动下再刺进一分,楚天瑜面目狰狞,饱含怒意的一掌带起风锥拍入蒋玄天灵,蒋玄当机立断,使出一个熊蹲,身体犹有千斤重量直直下坠,“霜江孤影!”秦慕风再出一招,一片冰幕犹如一把巨伞在蒋玄与落下的风锥间撑开,“嘭!”漫天的雪花四散而开,风锥只是稍被停顿,带着湍急的旋风直追蒋玄。

秦慕风见状大急,再度施展出一招“飞雪迎春”,飘扬的雪花冰块一齐射向楚天瑜,楚天瑜一声冷哼,冰雪纷纷在距他半尺之外的空中炸裂,粉碎。“好!”秦慕风一声喝彩,手下一招“梅开二度”紧接而上,楚天瑜手中冰柱横出树一般的枝丫,节节暴涨之下,向楚天瑜身周各处刺去。

“噗噗噗!”楚天瑜身上多处被冰枝扎进,顿时血流如注。“嗯?”接连的催动《冰壶秋月诀》,秦慕风内力已近枯竭,可毕竟功力有限,从他手中施展的梅开二度的杀伤力绝不致于此,再细细一感受,体内的本源罡气竟在不断的充盈着,“玄黄之气!”

谁都没有料到,先前剡坑所涌出的戾气如此狂暴,乃至于将所有人冲到半空,而此刻真正的“王气”,却是静静的就融入体内。在其润物无声的滋养下,秦慕风内力耗尽带来的虚脱逐渐减弱。

自受蒋玄点拨以来,秦慕风内息浑厚功力精进,秦慕风已可勉强使用《冰壶秋月诀》的杀招——引雪探梅,其所消耗的内力远比飞雪迎春多得多,而凝成的玄冰柱,远非飞雪迎春的冰棱可比。而梅开二度,却是引雪探梅的后招,冰柱开花,再以长出的冰锥施展刺杀。

《冰壶秋月诀》的施展,需要空气中的水汽为媒介,适才蒋玄与秦慕风搭配猛攻之下,楚天瑜身遭的水汽几乎消耗殆尽,是以秦慕风再一招“飞雪迎春”将冰幕破碎后的残冰碎雪进行佯攻,引导到楚天瑜身周,梅开二度,一计功成!

乍遭突变的楚天瑜完全改写了他往日对秦家的不屑,尤其是经过长时间的苦思冥想,初步接触到化境之后,更是不可一世,放眼整个天下,纵使不乏隐世的化境高人,但若论起楚天瑜的实力、天道门的势力以及朝堂的靠山,楚天瑜几可独步天下。而此刻,这天下第一人,却生生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秦家小子搞得如此狼狈不堪。

“噗!噗噗噗!”披头散发的楚天瑜审时度势间,剡坑内接连响起异常,一缕缕萦绕的戾气从众人体内飘散而出,“天助我也!”楚天瑜大喜,吞噬的气流弥漫开来,将飘起的戾气吸入体内,整个人的气息越发强劲,睥睨天下的目光再度涌现。

“贪念好比一个套结,把人的心越套越紧,结果把理智闭塞了。”底下的蒋玄道,双眼却直视着楚天瑜,“你贪念过盛,逆天而行,现下,是天要亡你!”

第三十七回 亡秦必楚

“可悲!蒋玄你半生飘摇,尚还不知江湖正是一个以贪念与欲望所织就的俗世?”楚天瑜大笑,气息更为狂暴,“我羽化登仙,不过弹指之间!”

“可笑!”蒋玄同样嘲笑着楚天瑜,“贪嗔痴慢疑,意乱情迷恨,却不过是魔心作祟。你且看这天地怎么收拾你!”

“天地?好啊!稍候,你就看我破天碎地!”楚天瑜狂笑间,将众人所浸出的戾气吸入体内,“这是!”

“报应来了吧!”秦慕风自顾自的呼吸吐纳着,神色间尽是得意。“你们……”半空中的楚天瑜浑身一震,周围渐渐凝实的戾气忽然间如遭急雨打寒窗,瞬间消弭。

回看剡坑内众人,有的如遭雷亟的垂眉低首,有的沉心静气的呼吸吐纳,一片人间百态。原来这王气是天地间人人可得的赏赐,既是厚礼,自有来自天地间的考验:戾气与玄黄之气一阴一阳皆可助人,二者相抵则此消彼长,人若能沉心静气,抵御了戾气所带来的狂暴的诱惑,玄黄之气出现之时则自然而然的浸润入体;但若贪欲过甚之人抑或是天生戾气过重者,再汲取了戾气,虽短期内功力大进,日久必遭反噬。所幸天理,乃博爱万物惜生灵,玄黄之气为天行慈悲之具象,滋精养气,化厄除戾,可作为天地的惩戒,玄黄之气对于因贪欲吸收了戾气之人仅行除戾之功,再无滋精养气之效。

一日之内,两次功力暴涨,片刻又打回原形,楚天瑜的心境是何等繁复?“地坤角亢阵!”楚天瑜稍作平息,一声令下,天道门众慌忙反应,在人群间不断穿梭——戾气的喷发早已将他们送出好不容易占守的据点,李响见状,同样指挥华鹤门众进行阻拦,剡坑内好不容易众人相安无事的片刻在此时又开始乒乒乓乓起来。

郑炎侯抓了天道门四名弟子聚在一处,三言两语将事宜一交代,四名弟子站定方位,“角宿,衡,成!”霎时,挂起一阵劲风,将旁人迷了眼,“角宿,天田,成!”、“角宿,平道,成!”、“亢宿,顿顽,成!”一时间,剡坑三内处传来齐齐的喊声。

“天道门要以星宿摆阵,未免也太不把我星魋派放在眼里!”詹来罡笑道,“角、亢乃东方苍龙七宿首二,角宿共十一个星官,为龙角,乃斗杀之首冲;亢宿共七个星官,为龙颈乃龙角之护卫,蒋兄,李门主,秦少侠,我们四方只需占定角、南门、亢、折威四处星宫!”

“詹来罡,我尚未对你下重手,你少管闲事!”楚天瑜喝道。“凡是我所知的,就是生意,”詹来罡笑道,“生意嘛,跟谁做不是做,我相信华鹤门出得起高价。”李响一惊,都这当口了,詹来罡竟然狮子大开口,自己的算计,跟这家伙还是差点火候啊!

“好!”楚天瑜怒道,“五十万两!”

“一……一百万两!”李响看着詹来罡背后的挥手示意,犹豫喊道。“一百二十万两!”楚天瑜毫不犹豫。

“成交!”詹来罡大笑,“多谢李门主,陈庆之后人线索价值高了八十万两,事成之后,定将重谢!”——“亢宿,阳门,成!”几乎同时,剡坑内另一道呼声传来。

“什么!”李响与楚天瑜同时大呼一声,对这詹来罡的印象更难以言喻:在此之前,楚天瑜打算借助星魋派所长,以四十万两的酬劳找出“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庆之后人下落,是以今日相见一直对其有所留手,而刚刚出的价码,只为堵住詹来罡破解阵法的嘴,五十万两,换来今日的绝对胜利——阵法一旦形成,威力绝不逊于化境强者,同时也保住了阵法的弱点不至于泄密,谁知詹来罡竟东扯西歪,将出价扯到了先前的生意上。而李响按照詹来罡的指示开价,简单一句话便有丰厚分红可得,自是喜上眉梢,谁知这一当口又拖延了他,为天道门布阵获取了时间。

两边都得罪,三方都获利,却不正是詹来罡的拿手好戏?一时之间,两大门主对这与己齐名的詹来罡越发看不透。“亢宿,角……”——“角宿,那是角宿!”剡坑内,蒋玄无奈一笑,对着另一边的秦慕风指正道。星宿名称的拗口却也怪不了秦慕风。

“角宿,角,差一点成了!”蒋玄与秦慕风早已钻入人群间,在“角”位上牢牢站定,“楚天瑜,你差一点臻入化境,你的角亢阵差一点落成,天道门今日,什么都是差一点!”秦慕风一边轰开前来占点的天道门弟子,一边嘲讽道。

“愚昧!”楚天瑜身上凄人的伤口隐隐作痛,手印一结,轰然响起一句“起阵!”,散落在人群中的刘青、郑炎侯、周昀三人同时间找到方位先后站定,“七杀——周昀!”,“破军——刘青!”,“贪狼——郑炎侯!”——“三星聚合,天下易主,杀破狼,现!”

“角亢阵,起!”纵使角亢两宿的星官远不足数,楚天瑜毅然起阵,一个蒋玄已有些棘手,偏偏还来一个几次让他从云端掉落的秦慕风,再加上时而添乱的詹来罡和李响,楚天瑜再好的耐心也早已被耗完。

三星聚合,动荡不休,角亢列宿相助,辅曾凶杀所形成的滔天杀意全然聚集于阵眼的楚天瑜身上,猩红的阵法光晕在剡坑中升起,灌向楚天瑜身遭,弹指间气息暴涨,血色弥漫,浸入遮天蔽日的乌云,整个天地一片血色!

“你几次三番毁我登境,这一招,我看你如何接下!”楚天瑜矛头直指秦慕风,楚天瑜纵横江湖多年,见证不计其数的时代更迭,武林之中的斗争不是你来我往的酣畅淋漓抑或是几招分高下的直截了当。而此一役中,他拥有了问鼎逐鹿的实力整整两次,却都被突然冒起的秦慕风打回原形,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可……当他被打回原形之时,秦慕风却也乘机休整,半只脚踏入化境?明明就是在化境的门槛上不断的踏进去,走出来,如此反复,拖泥带水,看得读者与笔者尽皆烦躁,楚天瑜本人如何不恼怒?

漫天的乌云,不,血云终于展现了它狂暴的一面,红紫色的闪电赫然在秦慕风头顶炸响,直轰而下,秦慕风闪避不及,“轰!”叉状的闪电毫无减弱之势,借着秦慕风在剡坑内弥漫开来,一连将周围的数十人轰成焦炭。

浑身弥漫着血光的楚天瑜眼见闪电劈中秦慕风,宛如铲除大敌般舒口气,脸上显出狠辣之色:“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便是天道!”

第三十八回 盛衰相寻

楚天瑜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显得气势磅礴,闻者又有谁能将楚人的坚定信念与楚天瑜这逆天而行之人联系到一起?可正如楚天瑜所说,“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关乎实力。”江湖,终究不是空凭道义便可指点江山的江湖,即使见证了是非的原委,拳头不够硬,说话只是石沉大海。

秦慕风被闪电劈中,此刻在扬起的满天飞尘中不知死活,而楚天瑜与秦慕风二人的姓氏又偏偏凑上,愚昧之人却还真以为楚天瑜得了天道之助。

“小子……”蒋玄难以置信的望着扬起的飞尘,虽然与秦慕风相处不过十数日,可秦慕风无论是志气与人品都极合蒋玄胃口,纵然时有些年少轻狂,但待人终是规规矩矩。

“犯不着伤悲,你马上就能和他相见!”楚天瑜眼见隐患已除,傲气再度浮现,双手抬起抓向天空,一道雷霆已如探囊取物般的握在手心,融入凝出的风锥内,在雷霆的呼啸声中,瞬间狂暴起来,卷起沙石飞荡,在楚天瑜出手间,骇人的飓风伴随着滋啦作响的电光直指蒋玄呼啸而出。

不消一个吐息便能将蒋玄撕成碎片的疾风,在蒋玄眼中又极为缓慢,在死亡的威胁下,人总是有超越平日无数倍的眼力与思维,孰奈身体的技能在此时此刻根本做不到脑中所判断的应有反应。

“飒!”

风锥顺着肩膀透体而过,血洞之内,鲜血汹涌而出,浪荡江湖半生,手下怨魂无数的蒋玄在众人的注视中轰然倒下,威名远播的夔龙,今日竟舍命于此?

想到这里,纵使是无利不往的詹来罡都有一些难以置信,要说蒋玄多年来的事迹,星魋派作为江湖的“锦衣卫”,自然是掌控了最多的情报,一次次的孤身直闯龙潭虎穴,上刀山下火海,又一次次的化险为夷,詹来罡听的不能再多,况且那只是蒋玄退隐之前,而今日突然出现,虽然年纪上已过了不惑之年,力量不比当年,可实力定然更为精纯,这一点,詹来罡在适才联合连海生、吴志祁围攻之时已对于自己及蒋玄之间的差距了然于心。

而在场的三教九流更是对夔龙这个称号印象深刻,江湖消息虽然比不上星魋派的情报来的准确,可道听途说的事迹,经过以讹传讹的修饰以后,更令人印象深刻,今日一见,纵然不及传言中的神乎其神,可以一敌三还重创天道门一名高手,这样的威慑力,却也与传说中的威名相去无几,可是,连在楚天瑜戾气暴涌之时都化险为夷了的蒋玄二人,怎么此刻竟双双折在这个残缺的阵法之下?

谁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就连楚天瑜桀骜的双目中也仿佛流露出一丝——期待?不错,正是期待,期待蒋玄的命再硬一些,因而可以从接下去痛苦的折磨中获得更多的快感。

论修为,原本以拳法见长蒋玄,尤其是八极这类刚直的拳法,无论贴身短打还是力量绝对压过医门出身的楚天瑜,论智谋,也许不相伯仲,可论机缘,至少在此之前的蒋玄绝对不如楚天瑜好运,退隐的生涯一心只放在谢迁这个能改变天下局势的人的安危之上,平日里看起来宁静平淡,却无时不刻不忧心,而楚天瑜正是因为几年来的一些机缘摸到了化境的门槛,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机缘,蒋玄今日一败涂地!

“门主,事不宜迟!”站在破军位的刘青见楚天瑜手中另一道风锥雷动,却迟迟没有出招,大声提醒道,此时此刻,楚天瑜心机算尽,终显出了迟疑不决的局面,相较之下,此时此刻,急躁的性情反而更容易决断。

三星结阵,再辅有角亢这主攻的星阵加持,不死不休的嗔毒滔天,门内众人积聚的功力足以令楚天瑜再次提升到化境实力,只是,这打算一开始就用来出奇制胜的大阵,却因为先前王气喷涌而作罢,此刻却成为反败为胜之关键。

楚天瑜玩弄着手中的风锥,双眼只是盯着毫无动静的蒋玄,对刘青的呼喊充耳不闻,似乎任在思虑着什么,蒋玄与秦慕风就这样丧命,以雷霆之势解决死敌的快感消散之后,很快就被不甘的想法充斥整个脑海。

刘青渐渐急躁起来,他似乎感受到楚天瑜手中的风锥如火烛般忽明忽暗,郑炎侯却感受的更为显明:这个阵法,需要阵中众人源源不断的提供内力来维持,而楚天瑜手中风锥的扑闪,显然是阵中有个别弟子已然开始气力不济。“门主,请定夺!”郑炎侯道,“杀破狼三星入宫,不死不休。”

被嗔毒充体的楚天瑜,不甘的意志完全压过了理智,只一声冷哼,大力汲取起大阵所带来的嗔毒,手中的风锥愈发强横起来,凌烈的风刃甚至将他自己的衫袖撕裂,“蒋玄,起来!”一声厉喝回荡在天地间。“门主,请决断!”纵使是周昀,也不禁为门人的勉力支撑而有些心疼起来,劝道。

“蒋玄,起来!”又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响起,“我还未赢你!”

“连海生!”李响斥道,对于这个即沉迷江湖轶事,尤其崇仰蒋玄的武痴,纵是李响都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昔日习武练拳钻研刻苦,深得门内上下认可,可自从偶然间听闻了蒋玄的轶事之后,反倒将习武放在了第二位,李响心中早已隐隐有感觉,若说连海生有一天不顾李响号令,那绝对是因为蒋玄。

“好!”

突然间,楚天瑜一声大赞,手中的风锥再度狂暴起来——蒋玄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风锥,带着雷鸣,再度轰向蒋玄。

“咔!”

楚天瑜意料中血肉横飞的情景,被凭空响起的清脆的绽裂声所替代,一个身影,直挺挺的挡在蒋玄身前,风锥的余威,带走了半空中的如絮飘雪,那个挺直的身躯,赫然正是——秦慕风!

“不可能!”不仅是楚天瑜心底惊异,剡坑内的众人更是发出惊呼声,就连觊觎王气,却对实力修为高于自己之人莫名仇视的三教九流也纷纷激动起来。适才众人看得分明,那一道撼雷是轰中了秦慕风后才传导到他人身上,可,连被传导的无辜者都已被化为焦炭,秦慕风不死也就罢了,可又如何还有这样的力量?

“既然你还未胜过蒋叔,那劳烦大哥代我照料他。”秦慕风望向连海生请求道,纵然一句话说的轻轻松松,可就连旁人都明显感受到,眼前的秦慕风极为虚弱,在那一道霹雳之下,秦慕风相较被波及的旁人也不过是侥幸苟且。

“交给我!”武痴连海生直爽道,丝毫不顾李响责备的眼光,更全不把楚天瑜的放在眼里,毅然大步向前,将奄奄一息的蒋玄一手拎起挟在肩上。

“在我眼皮子底下,想带走我要的人?”楚天瑜傲然道,掌中气旋再起,一道无形的风刃眨眼间已突飞而至,“小心!”秦慕风大喝一声,瞬间凝起一面冰盾向着连海生身前甩去,连海生迈出的左脚脚尖一抵,身形一转,右腿从地面绕着身躯斜划起一个弧度,一脚踹上冰盾,冰盾如风车般飞旋起来,向无形的风刃迎去。

“呲……”

两相接触,刺耳的摩擦声瞬间响起,一层层薄如蝉翼的冰刨被锐利的风刃刷下,在众人的难以置信中,冰盾片刻已被消耗殆尽,可风刃的余威却仅在连海生刚收回的腿上留下一道如刀刃划过的血痕。

“不过如此!”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间,连海生不屑,自顾自的行去,连李响也看得心头一跳:这个武痴,何时有了这样的实力?

楚天瑜也全然无法想象,连海生,在华鹤门中也不过是执事,连长老都算不上,怎会有如此实力?再一细想,恐怕和秦慕风这诡异小子送出的冰盾有关。视线再转向秦慕风,赫然发觉身周的阵法光芒显然弱了一些。

“门主,弟子们力有不逮,得失进退还请速下决断!”周昀大声道,角亢阵内,已有不少天道门人内力衰竭,此刻趴在地上吃力的大口喘气,即便有不少先前空出的弟子补进阵法,可终弥补不了阵中的大幅消耗,“杀破狼,不死不休。”周昀再次提醒。不死不休,楚天瑜又何尝不知杀破狼三星入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气,楚天瑜已然无缘,若再不能击杀仇敌,天道门众人终将无力支撑自己的消耗力竭而亡,楚天瑜多年来经营天道门的心血将毁于一旦,而眼前秦慕风、连海生,这一个个在他眼中的蝼蚁,却因为“王气”的温养,一次次展现出惊人的实力,还有剡坑内一直不放在眼里的第三方势力……

己消敌长,用不了多久,即便原本的实力差距却也敌不过人多,这是眼下的状况,而长远来看,天道门经此一役赔了夫人又折兵,更要命的是众多的竞争者实力精进。

正可谓:逆顺之相形,盛衰之相寻,如符契之必同,寒暑之必至。

第三十九回 灭天同盟

无论秦慕风此刻是何等狼狈,破碎的衣衫只剩几条破布无力的挂在身上,黑灼的焦痕遍布在几乎光着的膀子上,可他依然直挺挺的站在眼前,如一根钉死死的钉在楚天瑜的眼中。

被血雷轰得紊乱的内息,在甩出冰盾的霎那间稍稍凝聚了一些——依仗着地底涌出的玄黄之气,体内的本源罡气略得润养,而正是这一点点长进,却使他与天地进一步协调。

硬功重在皮肉之锤炼,以粗暴的外力来增强皮肉的坚韧,内力,则是长期修行时呼吸吐纳的运气中自然形成,而本源罡气的获取却要靠机缘造化,纵使硬功练至身如磐铁,内力练至隔空伤人,没有机缘,化境终不过只是传说。内力再浑厚,若无修养生息,终将耗尽,而一旦拥有本源罡气,便可从天地间汲取灵气并经本源罡气迅速炼为内力。

“仆仆仆……”角亢阵内,天道门弟子前赴后继的因内力被榨取干净而难以支撑,天空中的血云也略暗淡了一些。小缕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投射下来,在阴暗的大地上竖起一根擎天之柱。“来吧!”精于计谋的楚天瑜终于收起了自负与疑虑,这秦慕风的功力,本就不及自己的十之一二,纵是时有怪异,可实力的差距却是明明白白的放在眼前。

楚天瑜反掌一动,云端中的嗔毒集聚而来,汇在掌中,一抹血红的幽火瞬间在掌中升腾,灼热的气浪,将顶上的云层都灼得薄了一些。

秦慕风双眼直直的盯着半空的异动,,强迫着自己平心静气的呼吸吐纳,同时也在心底不断的催促着自己,在众人的期盼中,秦慕风身周渐渐凝起一圈冰笋,周围的空气也慢慢变得凉爽起来,冰笋缓慢的生长着。

“嚯~”

蓄势已久的楚天瑜翻手一甩,幽火在空中拖起一条灼眼的光束,秦慕风感受的分明,霎那间身形偏转,灼热的火球险险擦着身体斜飞而过,毛发与衣衫的焦臭味钻入鼻腔,“月影凝霜!”秦慕风一声大喝,空气中刺骨的冰冷带起枯枝落叶形成的漩涡向着秦慕风汇去,一只覆满玄冰的拳头猛地从他腰间探出。

阴寒与灼炎刚打照面,嗞嗞声在那瞬间连成一片,氤氲的水汽刚一升华又被幽火的余热灼至无形,“刷!”两相消抵间,秦慕风心念再动,身周的冰笋齐齐暴长,笋尖一同刺向那一团幽火。

“不够!”秦慕风心下不安,幽火所带起的气浪远胜于先前连自己都觉得刺骨的寒气,但既已倾尽一切的交上了手,收招势必遭受反噬,秦慕风狠咬着牙,四肢百骸的毛孔贪婪的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可,堪比化境强者的实力岂是仅仅拥只是拥有本源罡气的毛头小子便可匹敌?拥有本源罡气只是机缘,而将本源罡气练至化气成形又哪会人人可得?

即便在玄黄之气的无声温养下,天地灵气不断加速吸收又怎比的上这样悬殊的消耗,不提幽火的灼热,单是这汹汹的来势,便已使秦慕风难以抵挡,嘴边已挂着因紧咬的牙关而磕出的血,双目通红的彷已失去理智。

“吼~”手臂已被灼伤的秦慕风仰天大啸,脑中清清楚楚的传来一道如瓦罐破裂的咔嚓声,眩晕感带起气息的霎那停顿,手下气劲一缓,幽火见缝插针,猛地窜入秦慕风的拳头里,瞬间包裹整条手臂。

眩晕可能只是一瞬间,可在昏沉中却早已失去对光阴流逝的意识,一眨眼,如有千万年……当将一切化烬的灼热侵噬而来,死亡的威胁步步紧逼,秦慕风一个激灵跳将起来,燃灼的手臂下意识的甩动,赫然间,分明将挟裹着磅礴之势的火球推动了一些。

冰霜,再次覆上被灼得火辣辣的手臂,地上的冰笋茁壮的成长着,嘴角的血迹任在流淌,可丹田内的内力竟然开始渐渐有细微的结余?“少侠,沉心!”一个声音秦慕风身后传来,而后这一句话渐渐回响,乃至整个剡坑都嘈杂起来。

秦慕风置若罔闻却清楚的感受到内力在一点一滴的迅速汇聚,而运劲却丝毫未减,还不暇诧异,干瘪的丹田内的气息却隐隐开始流动起来,秦慕风见势手上劲道再加一分,冰霜再度蔓延,灼人的幽火诡异的爆出一丝咧咧声,气浪也渐渐消沉下去。

“我来助你!”话音未落,李响已飘然落在秦慕风身侧,手掌抵上背心,磅礴的内力沿经脉对着丹田一通猛灌!

秦慕风干瘪的丹田内一时如久旱逢甘霖般润泽起来。再回首,只见剡坑内的众人各自伸出一掌凌空对着自己——

正是秦慕风的不屈意志,让一盘散沙的他们从各自为战,到各大门派出手时的愤愤不平与冷眼旁观,再到楚天瑜力压群雄时对蒋玄、秦慕风二人的担忧,直到如今生死存亡关头的齐心协力。

众人高低不一的内力隔空传来若有若无,但在遇上李响这华鹤门主的磅礴之力,经本源罡气的炼化,秦慕风再无忌惮,手上的玄冰迎风暴涨,瞬间将整团幽火包裹在内,凝聚成型,当下紧紧攥起拳头,对着半空中的楚天瑜猛的一拳轰出!!

“嘭!”

玄冰幽火还未飞至半空,忽而一声爆响,整团玄冰赫然爆裂开来!

燃灼着的玄冰对着剡坑内众人洒落下来,秦慕风与楚天瑜二人见状同时运气,附着着幽火的冰屑,在二人的牵引下在空中不断的盘旋起诡异的幅度,目标不分你我的只指剡坑内众人:天道门人维持阵法的内力,而三教九流则为秦慕风支援。

可,秦慕风即便耗尽全力,自身的修为又怎可与楚天瑜相抗?

片刻间,二人的争执已分高下,冒着火光的冰屑避开阵法各星位处,纷纷向着剡坑内各路豪杰、三教九流头上砸落下去。

“妈的,你们真是猪脑子!”危急关头,一人又惊喜又恍然大悟般的大骂了一句,在众人的注视下,猛的一头扎进角亢阵中一个四人位中,不管不顾的对着四名弟子挥起乱拳,而四名弟子本已力有不逮,却死死扛着,“看看看,看什么看!一群猪脑子,破阵啊!”

三教九流如梦初醒,刚刚自己在发什么愣,还真把自己性命交到一个毛头小子手上了?

心底升起的懊悔,自嘲涌上面庞,瞬间又化为嘴角的得意,也不管头上降下的冰火,一股脑都向最近的天道门弟子围上,一时间你争我抢,挤个水泄不通,在前的盲拳乱打,全然不顾眼前的惊悚与哀嚎,在后的见缝就猛的插进一脚,一时打个稀里哗啦,而在这般三教九流下三滥的招式殃及无辜后,又嘻嘻哈哈的相互推搡起来,宛然就似小孩过家家,全然将此刻战场的残酷与混乱当成一场游戏,嬉闹期间。

乱,一团乱,先前脑袋灵光的那位肇事者忽地又一个灵光乍现,大吼一声:“我等乃灭天同盟,专治各种天道不服!”

“什么玩意,天道不服,老子是不服天道门!”

人群中,又有人玩笑似的叫骂起来,一个不服,显是将在场不少人的“童心”给勾了出来。

“管他什么天道服不服!老子只管灭天就对了!”

“灭天!”

“灭天!”

“灭天!灭天!灭天!……”

一时间,“灭天”的呼喊声渐而整齐起来,片刻后,群情激荡,呼声震耳欲聋。

剡坑内的众人纵然被冰火砸中,就在一声哀嚎之后加倍热情的将拳脚反施到整齐排列天道门弟子身上,一时哀嚎遍地,分不清谁在施虐,谁在受虐,“灭天”与“哎哟”的声响混为一处,煞是壮观!

而天道门布置的阵法也因失去部分支持而愈加薄弱。

楚天瑜心下惴惴不安起来,猛的一翻手,再运起神通,阵法内的真气加速向他汇集,本已黯然的幽火再度燃烧起来,“哗啦啦”的转化为一条条游动的火蚓向着干扰阵法的众人身上窜去,此一时,千万条火蚓不住窜动游走,宛若一场盛大的烟火绽放开来,蔚为壮观!

看着被火蚓燃灼得乱窜的众人,衣衫与皮肉燃灼的焦臭味充斥鼻腔,秦慕风心中一阵怒意翻涌上来,“你的对手是我!”秦慕风呼声直指楚天瑜,一道冰锥破风而来,楚天瑜回手一翻,秦慕风却已在眼前,晶莹的冰霜附着在灼得肿胀的臂膀上,对准楚天瑜腹间一拳送出,“噗!”甫一接触,秦慕风只觉气劲砸入一团绵软之中,似楚天瑜这般强者的丹田气海中一旦感受到危机便能自发涌出气劲形成防御。

虽受阻碍,可秦慕风早已将他人输送而来的内力聚集于伤臂之上,此刻蓄势已久,只见他眼中透出狠色,身体绷出一圆满弓,全身力量聚在拳上,带着奔雷之势的一拳将内劲、冰霜连同楚天瑜的防身气劲抵着楚天瑜腹部全然轰了进去!

第四十回 冰火不容

秦慕风眼中透出狠色,身体绷出一圆满弓,全身力量聚在拳上,带着奔雷之势的一拳将内劲、冰霜连同楚天瑜的防身气劲抵着楚天瑜腹部全然轰了进去!

“崩弓……窜箭急?”楚天瑜丹田被重击所带来的震荡,连整个身体都不自已的抽搐,他万料不到,蒋玄竟将这一拳都传授给了秦慕风。崩弓窜箭急,本不过是八极拳基本开门功法之一,出拳之时如箭离弦,在贴身短打之时拥有摧枯拉朽之力,可蒋玄作为八极拳中的佼佼者,一动一静无不透彻着夔龙之威,施展起八极拳也就有了他自己的路子——武林中任何一部武学,修习至一定境界便会达到瓶颈,只有将武学之形融合自身感悟之意,达至形意相通,方可成为大家。

诚然,跟随蒋玄区区数日的修习,徒具其形已是勉强,不过秦慕风愣是凭着悟性与机缘,打出了自己的改进:玄冰,内劲——以及那一缕包裹在玄冰之中的幽火。

“哼!”楚天瑜一声闷哼,眉间不住的抖动着,嘴角淌出血迹,玄冰的寒气与幽火的炽灼各自在他的丹田内流窜,无垠的气海愣是被绞出两道漩涡,楚天瑜见势不妙,当即运气相抗,可秦慕风竟仍在眼前。

“什么?”楚天瑜双目圆瞪,踏空而行,连蒋玄都不够资格,秦慕风又如何做到?可当下,已容不得他多想,秦慕风一跺一进,双臂拳掌互变一劈一摆,伴着冰霜的寒意,一招“霸王折缰”带起令人眼花的攻势,向着楚天瑜咽喉接踵而至,本就不擅贴身短打的楚天瑜勉力躲闪,可八极拳之气劲配合冰壶秋月诀带来的寒气又岂是寻常?险险避过重击的楚天瑜只觉气息一窒,扑面而来的寒意更是隐有顺着毛孔沁入之迹。

“中!”秦慕风冷呼一声,一掌拍在“梅开二度”戳出的血洞中,又顺势一按,楚天瑜一时吃疼,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坠下数尺,眼前只见一根粗长的冰柱拔地而起,将秦慕风托在半空,楚天瑜眼珠一转,心下了然,当下将丹田内的不适与伤口的疼痛放在一边,双手一张,大阵内气息再动,地上缠着众人的火蚓飞汇而来,途中不断的爆裂、融合,眨眼间竟已如一条燃尽万物的巨龙,在众人的惊惧中向冰柱缠去。

冰柱在火龙的燃灼下不断融化,片刻间只听得“哗啦”一声,整根冰柱应声断裂,秦慕风立足不定跟着坠下,火龙余势未了,龇着不断升腾的獠牙,逆天而上,一口噬向秦慕风。

炽热的空气,灼得发丝嗞嗞作响,秦慕风眉头紧皱,巨龙的强光,已使他难以直视,而先前凝出的将他送上半空的冰柱已将众人传输来的内力几乎消耗殆尽。“驴蒙虎皮,哗众取宠!”楚天瑜见胜券在握,一边狂笑不止,一边运气与丹田内异物相抗;巨龙火口的高温让秦慕风冒出的汗水都顷刻蒸腾,身遭连空气都仿被阻隔,心底焦灼更甚。

“呲~”恍惚间,身畔传来异响,秦慕风旁视一眼,一个身影与他并行下坠着,“你是?”眼前发黑的秦慕风探问着,赫然发觉眼前不过是自己的影像,摇摇头自嘲式的冷笑一声:“这种关头,所有人都自保不暇,还能指望突然蹦出个化境高人来解救自己?”

“不!”万籁俱寂间,秦慕风脑中意念飞速流转,眼前的身影确是自己,可这身影从何而来?自己又因何而落?冰柱,正是先前将他送上半空的冰柱,秦慕风再一细想,先前那火龙不过是将冰柱拦腰折断,而这半截冰柱却是与自己一同落下,眼前所看到的身影,不正是在冰柱中的倒影?

“引雪探梅!”秦慕风豁出一切,调动起为数不多的内力,牵引坠下的冰柱向自己靠近,孰奈先前耗费了过多内力凝出的冰柱,此刻却只是让其向自己略略靠近,数尺的距离,如一道横在眼前的鸿沟,看似触手可及,却遥望行止。火舌的热浪迫在眉睫,嘴唇都已干裂,半空中没有着力点,空荡荡的丹田与窒息带来的无力感让他再无余力来控制如此巨大的冰柱。

这一战,从刘青出手到楚天瑜现身,秦慕风几乎毫无停休,可纵有弥天之志,在修为的限制下,便只是志气罢了。“叮!”突然间,随着一声脆响,整根冰柱震荡着偏出一个斜度向秦慕风扫来,底部更是直插向吞噬而来的龙口,“王气,同是天生地养之灵气!”

一句话,轻飘飘的送入秦慕风耳畔,习武之人呼吸吐纳,炼精化气,是为修习内功之第一阶段;而后内力长期持盈保泰,则可进一步炼气化神;及至心合自然,功行圆满,即可凝出本源罡气,是谓炼神还虚,将天地之力化为己用;再进一步则将无物无我,炼虚合道,臻入化境,而在这每一步的修习过程中,都脱离不了天地灵气的温养。王气,既同属天地灵气,自也就意味着,拥有本源罡气的秦慕风,可将其化为己用。

秦慕风大悟,只要躲过了这一火龙之劫,便还有机会!当下向着贸然出手助他解围的连海生投去感激之色,旋即对着迎面而来的冰柱身形一转,双脚蹬在冰柱上,飞身跃出。

冰柱与火龙甫一相会,极寒与极热混成一团炸响,滚滚浓雾漫天升腾,掀起的热浪更将天空中的血云扎出一块空洞。楚天瑜调动着角亢阵的余力控制着幽火,同时奋力运气处理着丹田内的异物,灼炽本由其阵法形成的幽火带起,却是那股寒气不断凝冻内力,渐至阻塞筋脉气息流动。

从窒息中脱逃而出的秦慕风竟有些如隔世的恍惚,凉风迎面拂过,四肢百骸奋力吸收着天地灵气,一丝一点的内力再次在丹田中点滴汇聚,只觉内力的聚集比此前快了不止一星半点,“不够!”看着火龙仍在楚天瑜掌控之中,秦慕风来不及细想缘由,一个劲的吸收恢复元力。

坠入火舌的冰柱,在火龙的缠绕中渐渐消散,而火龙也在极寒与阵法后援的渐渐不济而损耗,当最后一丝雾气升起,火龙已粗壮不过手臂,在浩瀚的天地间孤零零的上下游荡,“门主!”楚天瑜数次催动阵法,连在杀破狼位的郑炎侯都已大感疲乏,大声提醒着,而弟子们早已气力不继。

剡坑内,遭火蚓突袭的各方势力不知死活,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悲肃的秋风扫起苍凉。楚天瑜运气奋力抵抗着那一道寒气,秦慕风的修为,不值一提,但秦慕风以命相搏所带来的强横,确确实实的让他颇感意外。楚天瑜那桀骜的神态依旧挂在脸上,心底的挫败感被死死的隐藏着。

可他又何曾不想如秦慕风般毫无保留的出手?只是先前一来剡坑内众人虎视眈眈,二来阵法相连,纵使他性子再骄躁狂妄,毕竟是一门之主,阵法开启后,以伤门内弟子性命的代价来解决蒋玄和秦慕风二人,轻重得失自有权衡,是以他会肆无忌惮的放任心性地戏耍玩弄对手,却也不至于像刘青一旦发怒便自私的什么都不管不顾。

“地坤角亢,功成;杀破狼……撤阵。”经过一番考量,楚天瑜痛下决心,即使遭受反噬,却也强过被“杀破狼”的不死不休而危及一众精英弟子性命的冒险,而对于身心均遭受千钧之力摧残的天道门众人,此刻终得解脱,但是此役胜负又将如何?

“唰唰唰!”乍遭反噬的楚天瑜死死控制体内平衡之际,居高临下的秦慕风的内力稍有积累,当即凝出三道冰锥,在重量作用下,冲势更为猛烈的对着楚天瑜头顶射来。五内的炽灼,丹田的凝滞,心内的焦躁,混在眼中化为厉色,竹节般枯瘦的指骨微微抖动,势已不如前的火龙飞涌而至,缠在楚天瑜掌间,火光乍现。

燃炽的火球从两道冰锥间擦过,水雾升华间带着最后一丝炫目迎面直向秦慕风,“噗!”最后一道冰锥狠狠的扎入楚天瑜琵琶骨,入体的寒意竟引动丹田内尚未消除的寒气,楚天瑜不自禁的抖了一个哆嗦。

剡坑北面,星子峰上有一形制六角高三层,飞檐翘角的亭台,唤作星子峰亭,处斯亭,远观则环山涵翠,剡水如练;俯瞰则山川巍峨,林木掩映。与花田、艇湖二塔,亭台对峙、遥相呼应。

“妙。”亭内,一位雪鬓霜鬟的老者淡然的抚着长须,对着眼前刚落下的棋子笑道。与之对弈的灰衣老者得意道:“此子一落,斗转星移,死局已破,生机勃勃,此局以和终了,你认否?”白发老者闻言只呵呵笑着,悠悠的飘出一句:“秦家的子嗣,虽有先人之余荫,但胜负之数终靠自己。”

“就知道你这老东西放不下,说棋,棋!”灰衣老者似是有意揶揄其已到耳聋眼花的年纪,大声的提醒道。“不认,不认!”白发老者笑道,只是手中的棋子已无心再落。“想认就认,死要面子活受罪!”灰衣老者见状,在嘴上讨个便宜,见白发老者不语,目光也一同移向远处剡坑之内。

秦慕风微闭着双眼,对迎面而来的火球不管不顾,被灼得冒脓的手指用力的微微蜷曲,丹田内,刚转化为内力的天地灵气立刻被消耗掉——插入楚天瑜琵琶骨的冰锥缓不可见的释放着寒气,而脸盆大小的火球几乎已贴上秦慕风胸口。

第四十一回 我命由我

插入楚天瑜琵琶骨内的冰锥缓不可见的释放着寒气,而脸盆大小的火球几乎已贴上秦慕风胸口。

“就是它了!”秦慕风心底大为欣喜,激动的神色溢于言表,心念再一动,凭空凝出一片幽蓝的雪花无力的飘落在迎面而来的火球上,两两甫一接触,雪花六角衍出花白的雪刺,在飞来的火球表面迅速蔓延,眨眼间将其包裹在内。

楚天瑜满脸惊愕,他仿似在顺间就失去了与火球之间的全部维系,秦慕风眼前来势汹汹的火球已化为一个冰球,在连秦慕风都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缓缓的飘落,他万料不到,自己在那瞬间所抓住的希望,竟有如此神效!

玄黄之气的细润,本已难以捉摸,此时涌出的玄黄之气更已稀薄至尾声,秦慕风对于天地灵气的感知,对天地的感悟,在多次濒临死地的绝境与玄黄之气的润泽中隐有提升。

反观楚天瑜,适才的惊愕,琵琶骨被刺,以及丹田内那一丝未来得及消,除反与扎入琵琶骨冰锥的寒意遥相呼应,在内力受制的同时,对“杀破狼”阵法所带来的反噬的控制也失去平衡,一时间,阵法的反噬在他五内乱窜,“噗噗”的爆响声不绝如缕,片刻间,楚天瑜那纵是半只脚踏入化境的实力也生生的被扎出一口血来。体内爆出的闷响,让原本缓滞的下落之势陡然加速,踏空而行这表面上的显著差距骤然缩减。

秦慕风险中求生,一招见效,却并未乘势吸收更多玄黄之气,反倒放缓了吸收天地灵气的节奏,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蓄势在拳,直直向着楚天瑜飞坠而下。

“碰!”平实无华的一拳,带着雷霆之势,结结实实的轰在楚天瑜的胸口。

楚天瑜满是狰狞的面色,瞬间坠在地上,生生在地上砸出个大坑,而秦慕风借势翻身一跃,稳稳落在地上,看着嘴中冒出若有若无的嗬声楚天瑜,心底闪过一丝不忍,旋即想起当日在葛仙翁庙中印象深刻的语句:我命在我不在天。

命,由自己掌握,这是秦慕风自那庙中出来后所信奉的,但,他人的命运,自己又怎可妄下决定?

玄黄之气虽然在体内的停留仅是片刻,但只是那一片刻,秦慕风清楚的感受到四肢百骸被内力充溢的激荡,甚至隐隐有要将奇经八脉撑得涨开的错觉,这般强大的灵气,若吸收更多,实力极有可能会有一个质的提升,甚至直接突破化境!

仅是这一丝便如此澎湃,可要是刚才再晚一步将其释出,恐怕下一瞬便是比楚天瑜更遭的模样。有得必有失,玄黄之气会润物无声的润养本源罡气,这是天意,而强行吸收,便是逆天而行——秦慕风多年来的遭遇所养成的绝不是楚天瑜那般不知轻重的野心。

从始至终,秦慕风一旦面对强敌,采取的均是豁出性命的疯狂,在这等疯狂之下,生固欣然,死亦无憾,但生死终掌握在自己手中,此时若因贪恋玄黄之气所带来的实力而付出惨痛代价,那生死便超出了自己的掌控——我命在我不在天,当日秦慕风对这话的模糊迷茫,在玄黄之气入体的一瞬,了然。

楚天瑜奋力运转着内力来抵御阵法的反噬与《冰壶秋月诀》所带来的寒气的双重冲击,隐隐间,整个身体不住的抖动,反观秦慕风却没有再一步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方才还是睥睨苍生,纵横天下的强者,心底升起一丝悲悯,纵使天道门已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可楚天瑜依然为了实力能配的上自己的野心而显出无尽的欲望和贪婪。

看似风光的一门之主,原不过如此,可这武林,这江湖,这天下,有多少人在井下觑视着井口的权势,有多少人背负着一个集体的命运而失去自我,又有多少人,爬上了井口,却在权势的熏陶下,已全身心将自己与这井口的天地融为一体,忘却了自己其实只要再跨出一步就可获得命运中一直追求的自由?

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又何尝不可悲?心底的悲悯,化为眼眸中的同情,可江湖没有同情,秦家与天道门的百年仇隙,以及当年万贵所致的今日流落无依,心底生出的悲悯与同情算得了什么?

丹田内已是空荡荡的秦慕风紧紧的攥起拳头,指尖深深刺入掌心而不自知,只见他一步,一步,一步步踏过被无数人鲜血染红的地面,缓缓的迈向浑身抽搐着的楚天瑜,在众人无力却又期待的注视中,跨在楚天瑜身上,将拳头高高举起。

——

“天下大同,以和为贵。”星子亭内,灰衣老者自顾自说道,眼前石桌上,黑白棋子跃然其上,纷纷攘攘,白子攻势猛烈,又有守备,黑子一路求稳,暗藏杀机,黑白交错,点得棋盘缀出些杀伐与肃然,整盘棋局战况激烈。

对面,白发老者举棋不定,望着棋盘若有所思,深深皱起的眉头下,那对眼眸不自觉的抖动着。

“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灰衣老者笑盈盈的开口。

“噤声!”白发老者语气间有些不耐,手中只是不断的摩挲着手中那一枚棋子,棋子被摩挲得不断洒下些细末,显是心绪早已不在这棋局的胜负之上。

“你这倔老头子,想我帮你呢,你就直截了当一点,求我一句就行了,上嘴唇碰一下下嘴唇的事儿,还非拉不下这脸!”灰衣老者豪笑道,“我看你啊,犹豫不定,还不如回家好好颐养天年呢!”

白发老者自也知道老友适才所吟《战城南》两句的言外之意——无论是谁加冕称王,谁沦落为寇,战祸都将由最底层的人来承受。灰衣老者忧心家国黎民的命运,自有圣人之仁,可是——与楚天瑜争锋相对的,是秦家之人!

“罢了,和吧,和!”白发老者终于不耐烦的应承道。

“唔,却也不须担忧,纵使那楚天瑜穷兵黩武,也不过落得个两败俱伤,若我没看错,那孩子有天……咳,天机不可泄露。”灰衣老人话锋一转,未等老友开口,脚下已凌空迈出。

“天机什么天机,多少年了,尽是卖弄玄虚,真就不稀得理你这一套!”白发老者啐了一口,缓步跟上,二人便如楚天瑜刚出场时一般,在半空中漫步起来,任他山风多骄狂,二人的衣摆,却也只是如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

秦慕风那蓄满力量的拳头上青筋爆绽,紧握得发紫,微微颤动。

“打死他!”

“打啊!怕什么!”

“他现在就是条死狗,你眼一闭,打下去,一切都了了!”

周遭,那些死里逃生的群豪不断催促着,让秦慕风的拳头,攥得更紧,眼中的决然,却隐隐闪出些许光彩……

“打!打!打!”众人的殷切,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焦躁起来,而秦慕风那高举的拳头,半晌却只悬在空中。

周遭人群的催促渐渐转为不安的喝骂,秦慕风一时心如乱麻,心底的焦躁渐渐升腾起来,只见双眼如刀一般射向众人,十分不满的一声怒喝,震得人耳膜发颤,而秦慕风那紧攥的拳头终于在众人的噤若寒蝉中缓缓松开。

这一拳,秦慕风终究没有砸下去,心底的不甘与挣扎,一如面对夏懿时的踌躇,彼时尚可以“大仇未报,何以家为”的那种毫无底气的气概来回避,而此刻,大仇与命运就在眼前,可秦慕风却怎么也砸不下去。

秦慕风终于明白,自己过多的思虑与迟疑不决,乃是天生缺乏果断的性格缺陷,“乘人之危,非我之道。”心中渐渐泛起对自己错失良机的责备,嘴上却是不着痕迹的淡然。

然则,在儿女情长前克己言志,只因不想让她卷入自己的必须要面对的险恶与纷争,而眼下这一拳,却是看出楚天瑜的可悲而心生怜悯,这样为他人着想来慎自己的行,何曾顾及过他们的意愿?终究只是自私的一意孤行的“盲善”罢了。

秦慕风心下踌躇,身下的楚天瑜抓住机会,赫然长出一口气,顽固的寒气渐渐从丹田内沁出,气息顺畅的楚天瑜猛然伸出他铁钳般的手爪,牢牢的钳住秦慕风脚腕,狰狞的面容上那冷厉的眼神如一柄锋芒外露的绝世神兵,骤然透入秦慕风眼中,杀伐的寒意直扎进心底。

楚天瑜的铁爪,紧紧箍着秦慕风的脚踝,心底的不甘与愤懑,在一瞬间化为眼中的无情杀意,爪间越收越紧,恨不得在这股掌之间将这如睡榻夜蚊般烦人的秦慕风生生捏碎。

突如其来的钻心痛楚,与双目接收到的杀伐寒意,在心底混成一块,秦慕风瞬间觉得脊背发凉,心底闪过一丝后悔,在你死我亡的情形下,一时的犹豫不决,换来的,终将是及其惨痛的代价。

犹豫,不是对敌人的仁慈,而是对自己的残酷!

第四十二回 手足相残

楚天瑜的铁爪,紧紧箍着秦慕风的脚踝,心底的不甘与愤懑,在一瞬间化为眼中的无情杀意,爪间越收越紧,恨不得在这股掌之间将这如睡榻夜蚊般烦人的秦慕风生生捏碎。

突如其来的钻心痛楚,与双目接收到的杀伐寒意,在心底混成一块,秦慕风瞬间觉得脊背发凉,心底闪过一丝后悔,在你死我亡的情形下,一时的犹豫不决,终将换来及其惨痛的代价。

楚天瑜的铁爪依旧紧箍着秦慕风,却已背身腾起,看着眼前惊惧的秦慕风,楚天瑜嘴角微微上扬,猩红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秦慕风,一指点在秦慕风下身穴位上,他终于放下化境强者化天地之力为己用的孤傲,转而使用其身为天道门主的绝学。

四目相对的霎那,秦慕风只觉浑身虚乏得如身负千钧,整个人如鸡仔般的被倒拎起来,连拗起身都显无力的绝望。

楚天瑜舔舐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看着被倒拎的秦慕风阴笑一声,另一手食指与拇指弯成弧状,一句“现下你为草药,我为医师,便让你尝一下‘割茎断藤’的滋味!”缓缓吐出——作为医门之宗,针、灸、药、砭,均是所有亲手栽培的内门弟子之入门必修,而“割茎断藤”正是源自医师采药之手法。

“唰~”迅雷不及掩耳间,楚天瑜已然收招,指尖夹着一缕衣衫破片,眨眼间,破片竟染出一片血色,如一朵血红的婆罗华绽放开来,与脸上的阴笑相映,颇有摩诃迦叶的“拈花一笑”之悟。

秦慕风才感腿侧痛楚,再一看时,热血方才汹涌而出,楚天瑜的手上功夫竟快绝如斯!

“破土寻根!”楚天瑜再喝一声,食中两指猛的扎进被撕掉皮肉的伤口,枯瘦修长的手指瞬间埋入半截,俨然将其皮肉为土,视其腿筋为所寻之根,无情的拨动间,头下脚上的秦慕风一声凄厉哀嚎,双手胡挥乱舞,似是天佑般“噗”的一声,两根手指猛的插中楚天瑜尚未凝血的创口,伤口的粘糊在指尖的感受分外鲜明,瞬间秦慕风的惊惧与无力一扫而空,心底的悸动激起指尖的磅礴,拇指搭上楚天瑜创口周遭一个借力,双指蛮力飙升,猛的先一个搅动,又沿着暴露的伤口由内而外的狠狠一刮!

楚天瑜大呼一声,擒风的手中力顿势缓,一手捂着传来钻心痛楚的创口,脚下猛的后撤,他万料不到,已是稳操胜券的局面,竟又被秦慕风掰回,怒意早已燃尽,心底终于隐隐升起一丝难言的不安,眼见脱困的秦慕风已化起玄冰凝在伤口,当下也点穴止血。

秦慕风毫无表情,眼神呆滞木然,脚下一瘸一拐的向着楚天瑜迈来,楚天瑜竟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心下一怔,旋即也大步向前,适才留在身躯上的痛楚,似已在他心中留下一道深壑。

再度握拳的秦慕风此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百年家仇,家道难复,师友安危,都与眼前人密切相关。忽而一个身影飘然而至,赫然挡在二人中间——“连海生!”李响责备的呼了一声,旋即被连海生的不为所动而蹙眉,多年来每每与天道门结怨结缘的形势说朝夕转换也不为过,自也不惧楚天瑜,所谓三足鼎立,若缺其一,这鼎便巢倾卵覆,可对于这个武痴的特立独行,心下无奈同时脸上无光。

站在二人中间的连海生双臂一张,彷若伸个懒腰,带起一阵阵骨头舒驰的爆响,“楚天瑜交给我,待前辈醒转了,劳烦转告一声,连海生与他终有一战!”话音刚落,整个人的气息外放开来,眼中的神采越发明亮。

“哪里走!”楚天瑜听得连海生言外之意,心下大急,两指一并,整个人向秦慕风腾飞而去,连海生只一拳送出,尚且距着数米外的楚天瑜却觉眼前一阵凛冽的拳风扑面而来,再一细看,空气中扬起的沙尘隐隐显出一个闪着黯淡光芒的拳影,楚天瑜双目圆瞪,空中猛的翻身,险险避过迎面而来的拳风。

“天堑境?”楚天瑜难以置信,他心底再清楚不过,从摸到化境门槛到真正臻入化境,隔了一条巨大的壕沟,是以楚天瑜不断拼命的借着外力想要逾越过去,可天堑,又岂是如此容易就能跨越。

楚天瑜乃至天道门一无所获,秦慕风蒋玄也不过汲取了些许,未曾想到,今日真正的赢家却是华鹤门——李响同时呆呆的看着这位门人,纵使连海生刻苦努力,可修为毕竟不比李响,缘何这武痴反而先他一步摸到门槛?

“唔,这连海生兄弟一直以来潜心修武,心思简简单单的都放在提升修为上,天地间的领悟更为容易,而李门主心思计谋太多,真是‘嗜欲深者天机浅’啊!”詹来罡适时点评道,心底却也有些嫉妒,李响心思计谋太多,他自己又单纯的到哪去?“你又知道!”李响心生烦躁,“待我抓出门内叛徒,定挖出他的心下酒。”

“一切悉听尊便,”詹来罡淡淡笑道,“只怕你届时下不了手。”

“你……”李响一时语塞,詹来罡这话似是叛徒就在他身边,可若詹来罡借题发挥,便重蹈了孟德错杀蔡瑁、张允的覆辙————心思过深之人,更容易被利用。

“你就安心等银子送上门吧!”詹来罡笑道,却也不忘玩笑一句,“多置办点田宅,好好做个平民百姓。”

说话间,同是天堑境的楚天瑜与连海生已交手五六十招,一个集华鹤门之轻灵飘忽与威猛十足的拳意,越打越起劲,一个依托深厚的功力修为,见招拆招,间或施以攻其不备的反击,只见二人战圈内气劲四放,尘土飞扬,数尺内不能近身。

“着!”楚天瑜轻声一喝,连海生呆立原地,只见他气门穴上一根银针飞速抖动着,渐渐没入体内,瞬间面如死灰,连海生纵然拳如蒋玄般刚硬霸道,可性子耿直的他恐怕一生都不比蒋玄的“老奸巨猾”。

楚天瑜却也并不好受,自负的代价,阵法发动带来的消耗与反噬,秦慕风苍蝇般的烦人,以及接连的车轮战,已使他心力交悴,再遇上同是天堑境的连海生,赫然是:“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

“且慢动手!”突然间,一道钟鸣般的呼声由天而降,定睛一望,只见空中的积云渐渐散去,半空中两个人影御风而来,飘然的身形与随风而动的衣袂,仿若羽化登仙般的遗世独立。

“化境高手!”楚天瑜心头一跳,与秦慕风交手时的顾虑,现在全然化为戒备之色挂在脸上。“闲云野鹤,楚门主不必抬举,”灰衣老者看着楚天瑜的全神戒备,呵呵一笑,仿似看穿了楚天瑜心内所想,接道,“老夫虽比你早登入天堑境数年,可武学修为终不比楚门主高深了。”

“前辈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楚天瑜终究是聪明人,自也听得出老者客套中威胁的话外之音,当下以晚辈自居——虽同是天堑境,可这一道鸿沟,就如牙牙学语的孩童与儒林大贤之差距。

“老夫受老友所托,要保全那孩子,”灰衣老者指着正在照料蒋玄的秦慕风笑道,“楚门主,给老夫个面子?”

此言一出,连秦慕风都觉诧异,“好……这个面子,我楚天瑜给了。”楚天瑜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咬着牙重重的长出口气。

“楚门主怎不以天道门自称?”灰衣老者有所不满,“你二人本是兄弟,何苦手足相残!”一言既出,楚天瑜与秦慕风各有疑惑,众人一片茫然,连其身边的白发老者也皱眉,显然对于灰衣老者的言辞不悦。

“现下南方各地盗贼蜂起,东海倭寇兴风作浪,西北鞑靼侵扰夺掠,大明深处内忧外患之中,当是各位同道报效国家之时!”沉默,只是沉默,突然“晃荡”一声,只见刘青脚下判官笔犹自在滴溜溜的滚动着,“报效国家,呵呵,那大明还要军队干什么!何况我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唔,各位同道持这样想法的,想必不在少数。”灰衣老者不温不火,“我等虽远在江湖,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但也请各位想一想,你我在江湖漂泊,谁不曾受过百姓的一饭之恩?”众人左顾右盼,各自在与自己对视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等同为大明子民,若只为自己快意恩仇,却不空负了这一身本领?届时战乱连年,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炊,谁又能得其一饭?”

“大明现下内忧外患,风雨飘摇,我且试问各位,谁愿眼睁睁看着黎民百姓颠沛流离?四海之内皆兄弟,你等为争这玄黄之气死伤无数,为了一己私仇而手足相残,岂不是削减我大明实力,助长异族威风!”灰衣老者越说越激动,眼前剡坑内的炼狱景象,怎叫人不心疼?

“家国兴亡,百姓苦,手足相残,百姓苦!”灰衣老者不觉已怆然泪下。

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出自顾炎武的《日知录·正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后由梁启超取八字成文,小说所设时间为明正德时期,顾炎武还未出生。

第四十三回 日暮欲何

“前辈身在世外却心系天下,侠者之风范,实乃我等之楷模!”詹来罡首先出声,旋即竟然弯下身子行了个跪礼。

“哼,星魋派的跪礼,刘某生平还是头一次见。”刘青冷嘲,旋即又转向灰衣老者,“前辈身在世外,却眷恋俗世红尘,却也难怪多年难入化境了!”

“刘青,你活腻了!”楚天瑜将心底抑下的不甘化为冷怒撒向刘青,“若不是你,今日又何至于此!”刘青闻言,只觉瑟瑟寒气从背脊上冒出来,当初一心扑在“王气”之上,甚至在楚天瑜面前信誓旦旦的肯定王气绝对空前绝后,乃至没往玄黄之气的方面去思考,是以导致现下局面。

“居士所言不错,利名身外终非道,老夫虽不追名逐利,可心中终难弃贤名之念,却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楚门主不必苛责。”灰衣老者不愠不火,微微笑道,“只是三位门主可愿听老夫所言,暂且摒弃恩怨,联手牵头为武林之表率,为家国兴亡担责出力?”

“……”静,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三人你我相望,心底算盘拨得飞快,“前辈,我愿!”众人各怀心思之际,秦慕风却双手用力一拱,坚定道,激起各方千种情绪,敬佩有之,嗤笑有之:这态势,俨然不是个郁郁不得的老顽固遇上了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谁的年少,不曾有过扬名立万,叱咤风云的雄心壮志?谁的年少,不曾对于损人利己,薄情寡义而嗤之以鼻?可江湖,却把冰魂素魄染化得两面三刀,将肝胆相照剐得见利忘义,不忘初心,矢志不渝者却反成异类。

“秦家愿报效家国,望各位门主暂且成全!”秦慕风转向众人大声道,此言一出,敬佩者更为敬佩,嗤笑者顿觉低估,“好,我星魋派应承你!”詹来罡首先笑应,对秦慕风这一招无招胜有招另眼相看。

“唔,少年有志,理应成全,天道门怎么样?”李响一番思量后也痛快答应,将锅连着灰衣老者深邃的目光甩向楚天瑜。

“这就是前辈的不晓事了,今日楚某人已给足面子!”楚天瑜不悦道,今日一战,虽因自负轻敌而狼狈,可秦慕风今日的奇异与出众,在他心中已留下大顾忌,如再答应此要求,俨然是放虎归山,听任秦慕风成长——即便日后他臻入化境,秦慕风也必是大患,更何况天堑境意味着超凡脱俗的开始,与天地间相联结,一旦立誓而未履行,必遭天谴!

“那么说,你是看不起老夫?”一直默不作声的白发老者终于开口,双手一按,一星光点扑入剡坑早已破碎不堪的地表中。

“哼,原以为两位前辈是世外高人,却也不过以是恃强凌弱之徒,是楚某人眼拙,高估了你们!”楚天瑜面不改色,不负天道门主之名。

“少废话!”白发老者须发无风自动,光点所落之处,一片雪白如油入水,在楚天瑜脚下飞速蔓延,形成圈状,围着楚天瑜烁起白光,“若非天限,你又何来的面子!”说话间,地面的雪白陡然升起悬在腰间,透出实力的威压将其困在中心。同是天堑境,身在中心的楚天瑜一时只觉天昏地暗,仿若与世隔绝,连时间都已静止。

“好孩子,快过来。”白发老者飘然落地,招手示意正照料蒋玄的秦慕风,秦慕风一时茫然,不知所措:眼前的两位隐世之人何以为自己出面停息纷争?多年隐瞒身份的谨慎,秦慕风只觉事出反常,心中戒备更甚。

“哈哈哈哈!倒没想到你这老顽固会痛下决心相认,可孩子却不认得你!”灰衣老者跟着步来大笑道,“孩子,眼前这人正是你的……”

“慢!”白发老者脸色一变,急忙打断,心底思虑一番后终于缓缓吐出一句震惊所有人的话语,“老夫秦朗清,秦家前任家主!”

“哗……”一片哗然,一个秦慕风已靠着自己的修为让不可一世的天道门主楚天瑜铩羽,眼下再来一个已是天堑境的祖父秦朗清,无不欢欣鼓舞,为天道门幸灾乐祸。

“爷爷?”秦慕风呆若木鸡,自晓事以来,至亲之人却只有爹娘幼弟,可秦朗清这个名字,记忆中却也听父亲与管家提起。“是风儿吧?你两岁那年,宗尧已独当一面,我便将家业都交予他去打点——唔,不若先解决此间之事。”秦朗清呵呵笑道,“这才两句话功夫,便破解了我的束缚,你楚天瑜看出我生门之道,确有过人之处,今日只可惜了天道门一干人等!”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方才挣脱束缚的楚天瑜心悸未定,幽幽的吐出这一句。“好,秦家便应了你的十年之约!”秦朗清乘势追击,旋即手一抬,摆个“请”势,秦慕风却慌忙补上:“十年之内,凡是与我秦家有关之人,天道门均不可动!”自是想到今日之事的源起,想到谢迁一家,想到葛英村的老少,以及那位簪珥之约的安危。

楚天瑜黑着脸,自想反驳,可想到适才的遭遇,又极为忌惮,只一挥手,天道门众人相互搀持着亦步亦趋,渐渐消失在夕阳下。“秦兄弟记得转告夔龙,我等他一战!”连海生不顾他人目光,对秦慕风招呼一声,李响心中暗骂,却也无可奈何,带着华鹤门跟上连海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詹来罡一拱手,自也离去,全然不提星魋派门主之位禅让一事。喧闹嘈杂的剡坑随着众人拉起的长龙再次归于平静,惟有地上被夕阳凝干的斑斑血迹与残肢碎肉,告诉后来者此处曾经历过的腥风血雨。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的修长,秦慕风望着秦朗清,手抚着蒋玄,秦朗清心领神会,踱到蒋玄身边,举手凌空一挥,蒋玄肩胛的穿透处赫然以可见的速度生肌收口,“好厉害!”秦慕风双眼瞪圆,甚为惊异,蒋玄凝重的面容也渐渐舒缓,在夕阳下现出红光。

“我不明白,那楚天瑜真有那么强吗?”秦慕风对适才的情况尚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为什么……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要放天道门人离开?”

“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秦朗清望着艇湖中被风揉碎的斑驳夕阳只自吟道,“非我不欲,却是天意。”

第四十四回 天堑八门

秦朗清口中“日暮欲何之”的有心无力,初一听来甚是悲凉,再一看眼前人却又不觉,秦朗清纵使白发婆娑,但那深邃的目光中烁出的光彩绝非常人可比,双颊上更透出的粉红与润泽更显鹤发童颜。看着秦慕风打量自己的目光,秦朗清只是呵呵笑着,“这双眼睛和玉素真是一模一样!”

乍闻母亲名字,心底的一丝摇摆落定,看着眼前秦朗清的面容与记忆中的虎父有七分相似,一时心绪的杂乱与对家的想念混在一块,终于化为一句“爷爷”对未谋面的秦朗清喊出口。秦朗清看着秦慕风的伤势,一阵心疼。

“说正事吧。”灰衣老者看着秦朗清即将涌出眼眶的热泪,适时出声道,对老友的顽固脾性,他的多年交往又何尝不了解。

“我之天堑境乃属生门,以生生不息之气来疗伤再合适不过,”秦朗清说着,掌中化起白光隐入秦慕风体内,“但生门之须要见性明心,若行杀戮之事,则与生相悖,天自降灾于我,或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或骨肉消疏,其身自解。”秦朗清道,“天道门百年间历经浮沉,却从来稳居江湖第一门派之名,明里底蕴与实力可见一斑,但更重要的是其背后一直有个‘夜罗刹’支持着天道门。”

“适才我若逆天而行,与天道门一众同归于尽,对你后患无穷,更何况那楚天瑜破缚之快,超出我所预料,若强行动手,鹿死谁手却也难说。既然两方均有忌惮,便不如相互成全。”秦朗清自顾自的说着,手上却也不停。

“我说你这糟老头子!”灰衣老者不悦,“你将我邀来,不正是想要我出手助你么,怎的现下祖孙相认了就撇开我的功劳?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可又长进了不少!”灰衣老者自顾自的絮叨,脸上一片和颜悦色。秦慕风忙行礼,秦朗清同时也介绍起老友张南月,将二人往事如竹筒倒豆子说与秦慕风,不觉间天色已晚。

夜半,空中银盘的洒下寒光,蒋玄悠悠醒转,只觉精气充盈,肩胛上的微疼浅痂,疑梦未醒,“稍安。”秦朗清拍了拍蒋玄宽道,手中仍自透着微光。

“蒋叔,你没事了吧!”秦慕风欣喜道,本对于蒋玄的伤势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现下终于不着痕迹的大松一口气,将三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蒋玄昏迷不知后况,乍闻秦家前辈大名,却有些不自然起来。“蒋居士夔龙的盛名,纵使如我这山野莽夫都如雷贯耳,这些时日有劳你照顾顽孙了。”秦朗清见蒋玄拘谨,跟着也拱手客套一句。

“前辈言重了!令孙义薄云天,蒋某既然自诩为江湖义士,只是行些份内之事罢了。”蒋玄虽是慌忙还礼,但在言辞凿凿之中,每一句都透露出其真性情。

“爷爷,有一事我尚不明白,论武学修为,楚天瑜与蒋叔同样属于一门武学的佼佼者,楚天瑜有天堑境的优势,所以蒋叔在其手下吃瘪,但为何我这点修为仍可与之抗衡?”

“楚天瑜能靠着一己之力登入天堑境,可见其天赋颖悟绝伦,但也正因如此,聪慧之人自负的缺点却也在他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对《冰壶秋月诀》也并不如前几任门主那般上心。要知道,天道门百年前就觊觎《冰壶秋月诀》,全因这部武学能凭着内家修为便能化水为冰以攻敌,这般化天地之力为己用,完全无视了江湖高手与天堑境强者的巨大门槛。”

“另一方面,凡是武林人士,登入天堑境之前的交手均以拳脚兵器为主,忽而能引用天地之力远攻伐敌,比诸拳拳到肉的生死相搏不知轻松了多少,是以天堑境高手容易形成懈怠,从而生疏了此前修习了大半生的武学。”

“楚天瑜身怀天堑境实力,引用天雷地火阴风等天地之力力压群雄,偏偏遇上身负《冰壶秋月诀》修为并受玄黄之气不断润泽的你,此番优势被他的自负所累,若从一开始便以天道门的传承武学配合着天地之力来使用,恐怕你二人便等不到我们来此。”秦朗清细细分析,张南月也频频点头以示赞同。

“可先前,楚天瑜以两道阵法催升功力……”秦慕风对自己修为仍有些难以置信。

“那自有你的机缘。”张南月插口道,可当三人都将目光投来之时,却只是微笑着闭口不谈。惹得秦朗清不满的啐了一句。

“爷爷,适才您说您属生门,风儿不太明白。”秦慕风见张南月闭口不谈,知其是有苦衷,转而将话题向自己的疑惑之处。

“蒋居士气息沉稳,吐纳间隐有些虎啸之势,想必登入天堑境最晚也不过两年,不知你对这天堑八门是否有所了解?”秦朗清反把问题抛给蒋玄,以显尊重。

“晚辈只闻其一二,不知其所以一二,献丑了!”蒋玄尴尬笑道,心底却对秦家越发有好感,甚至莫名其妙的欣喜于自己初出茅庐时的崇拜而大感值得,“八门为八卦各方位之所长,西北乾宫为开,北方坎宫为休,东北方艮宫为生,东方震宫为伤,东南巽宫为杜,南方离宫为景,西南坤宫为死,西方兑宫为惊,八门即谓生、死、开、惊、休、景、杜、伤。”

秦慕风听着,只觉若是换作以往只当这些为方士堪舆之辞,敬而不畏,信而不仰——毕竟,求神拜佛的心再诚,获得的只是向善的修养,若要解决实际问题,还在于自己的苦行。但再一细想八门之高深,尤其与天堑境密切相关,秦慕风却也兴致盎然起来。

“不错,民间以八门测吉凶,天堑则以八门断造化,我属生门,即生生不息,南月兄向来气定神闲,自是休门,那楚天瑜出手便有血光之灾,又在片刻间破我之缚,估量该是伤门。”秦朗清夸夸其谈,“杜门者,有化凶为吉之殊能;景门出世必左右逢源,一路坦荡;身属开门则可避祸就福;惊门必为世间惊惶恐乱之始作俑者。”

“死门穷凶极虐,最为凶恶,若遇上死门,便是化境强者却也九死一生!”张南月适时补充道,“据闻当年炎黄二祖称帝之时修为早已登峰化极,谁知二族联手却依然为当时只是天堑境的蚩尤败退,其中自是死门作祟。”

“老夫适才说的是‘据说’二字,”看着蒋玄难以置信的神情,张南月笑道,“不过,当遇到常理无以解释的人或事,听闻者多会有神化之意,再经口耳相传,自然也就被传成了神话。”

“是!”蒋玄失笑,江湖中本就充满了神化的轶事,想起当年自己对秦家先祖的崇拜;想起自己被好友戏谑的“夔龙”被江湖中人追捧,引连海生对自己念念不忘;想到星魋派散播、处理消息的能力,却不都是人为“神化”的结果?而自己却对神话故事存疑,敢情是越活越回去了。

“前辈,请恕蒋某无礼!”蒋玄一抱拳,“此话虽然言之过早,若有幸登入天堑境,身属哪一门却是因何而定?”

“居士行走江湖多年,想必听过一命二运三风水的经辞,实则不过是一句造化罢了;天堑境是超凡脱俗的必经之路,是一切机缘之结果。天堑八门,说来有天择之玄,你前半生遇事所表现出的心境、行动,乃至思想,都直接影响了你日后登入天堑境的抉择。”

“简言之,以德自律得天佑,那必不至于入伤、惊、死三凶门;逆道违天者,则定与开、休、生三吉门无缘,至于究竟入哪一门,老夫毕竟只是天堑境,也难下定论。”张南月毫无保留,“不过,居士也别妄自菲薄,登入天堑境者,谁又不曾想再更上一层楼?你也不过三四十的年纪,目光该放到化境之上。”

“熬过了天堑境,你自与凡尘了断,往后,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驻颜益寿,羽化登仙,不拘于天地万法,快哉!乐哉!”张南月玩笑道,对蒋玄的赞赏溢于言表。

“说到这命运风水的经辞,风儿可知我秦家的渊源?”秦朗清问道,显是要与老友分庭抗礼。

“先祖秦知白,自创《冰壶秋月诀》,以一己之力荡平会稽山群寇,重创五大门派……”

“秦知白以前呢,”听着秦慕风对先祖的所为如数家珍,秦朗清微笑摇头,挥手打断,“百年间为何我秦家没有一人能达到秦知白的境界?——胜了爷爷,便告知与你!”

第四十五回 含饴弄孙

“我?”秦慕风难以置信,双眼瞪得像一对铜铃。

“秦家的子孙,有何惧之!”秦朗清话未说尽,六道泛着蓝光的冰棱凭空出现,在腰间围成一圈,身在正中,气息一放大步踏来,所过之处生机勃勃,石缝间冒出点点绿芽,倒映出星点月光,“这招‘六出飞花’进可攻,退可守,风儿小心了!”

冰棱上的寒气逼来,秦慕风一呼一吸间竟感刺喉,当即运气护住心脉要穴,转而凝出片片冰晶,转瞬间聚在一片,化为一阵风雪迎上。

“不错,你父宗尧在你这个年纪时还需以纸屑飞絮为媒介方能凝冰,这架势,可强多了!”秦朗清微微颔首,对着迎面而来的风雪点评道,“不过这招‘飞雪迎春’虽有飞雪之势,却无伤人之心,所以——”

“唰……”秦朗清手指一伸,一根冰棱飞旋而出,带起的旋风将风雪的来势一消,眨眼间,风雪反被冰棱牵引,转而反攻。秦慕风侧身闪避不及,慌忙凝出冰幕护在身前,一声脆响,幽蓝的冰棱已将冰幕击个粉碎,直抵在秦慕风紧皱的眉心。

秦慕风怔怔的看着眼前仍在飞速旋转的冰棱,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可心底的疑惑却更甚,“发什么呆!”秦朗清斥道,此招虽有制敌之效,可秦慕风在剡坑中与楚天瑜正面相抗,他看得清楚明了,“江湖险恶,战不容情!”

话音刚落,秦朗清身遭的五根冰棱同时射出,直射而来,秦慕风回神瞬间步法施展,身形斜退,突的一手平伸对着袭来的六道冰棱五指一张,无形的阻力使冰棱一滞,旋即僵持在半空不住抖动。

在意志与冰棱相触的刹那,秦慕风已然感受到冰棱中暗含秦朗清的意念,但纵是不敌,秦慕风也难以妥协,当即在空乏的丹田内运气调转内力缠向冰棱。僵持间,秦朗清气息一放,磅礴的意志喷涌而出,在精熟与强横的压迫下,秦慕风只觉不继,六道冰棱顾此失彼,一时接踵而至,逼迫着秦慕风继续后退。

未等秦慕风反应,秦朗清气息再动,被第一支冰棱卷起的飞雪凝成一块,化为第七支冰棱,绕过秦慕风直取背心,“为老不尊!”观战的张南月见秦慕风奋力相抗未果,心有不忍,斥道,手一抬就欲帮秦慕风脱离包围圈。

“不!”秦慕风突然喊道,双手猛的向前一推,六道冰棱犹如撞上一面漏风的气墙,半空中摇摆不定,张南月见状心下蔚然,纵然秦朗清有所留手,但秦慕风与天堑境高手正面相抗,仍能眼观四路制止他的出手相助,可见其临危不乱的沉着冷静。

“以气驭冰,别说现下丹田空亏,便是满盈之时,遇上这等强敌,不消一盏茶功夫,丹田必显空乏。”秦朗清适时提点道,“你虽奋力挡下眼前攻势,而身后却完全……”

秦朗清话未说完,眼中却显出惊异,抵在秦慕风背心上的冰棱竟在此刻无法联系,在一看秦慕风,掌间化出氤氲雾气,如一绢薄纱飘上六道冰棱,“凝!”秦慕风一声大喝,六道冰棱同时挺直,雾气似蛛网般缭绕在冰棱上,赫然形成一张伞面,冰棱为骨,冰雾为面,又反手抓住身后冰棱,对着伞面原点一扎,顿时一把冰伞护在身前。

“以气化形!”秦朗清惊噫一声,眼中神采闪动,万料不到秦慕风竟已达这个境界,看着秦慕风犹自迷惘,秦朗清解释道,“冰壶秋月诀的施展,取决于身周空气中的水雾,适才你以气成冰,莫不是……”

“不错,这正是此子之天机也!”张南月迅速插口,讳莫如深,而经秦朗清这么一说,秦慕风方有感悟,适才以内力阻挡眼前攻势,只感力不从心,霎时后背的攻势来势汹汹,急中本源罡气却如有护主之灵,竟将后背冰棱中蕴藏的来势吸收,转为对抗身前冰棱的冰雾释出,两两相触,以柔克刚,竟将身前六道冰棱的气劲卸去,而后更化为伞面,彻底制住冰棱。

“以此子天姿,遇上你秦家功法,却不正是天意!”张南月拱手恭喜道,“果是天机!天机啊!”秦朗清放声大笑,激动不已,只留秦慕风与蒋玄二不知所谓。

“天机不可泄露?”秦慕风接口道,心底无奈之余,隐隐更有些火气上涌,“烦死人啦,既是天机,先前又为何要说那么多?又总在说到点上的时候戛然而止,吊人胃口又索然无味!”

“再来,再来!”秦朗清大笑未止,手中却已拧着一缕蒲叶,挥动起来看似柔若无力,而破风声却强过鞭抽,直攻向秦慕风面门,秦慕风拎起伞面,顺势一旋卸去抽击攻势,同时一片片碎冰如雨点般顺着伞骨对着秦朗清飞射而出,秦朗清反手一动,蒲叶旋起,抖散碎冰,“妙哉,妙哉!”秦朗清只是赞道,暗自将天堑境修为凝入指尖。

一时间,两人一攻一防,斗了十数个来回,伞面在一次次碰击中虽已卸去大部分冲力,余势终将伞面击得支离破碎,秦慕风当机立断,一掌拍断伞柄,陡然一根冰铸长棍在手,正欲踏步抢攻,可秦朗清身影竟已在十数米外,正诧异间,蒲叶卷来,缠在长棍正中就欲夺棍,秦慕风双手画出个圆,反制蒲叶在棍间,正眼望去,满目惊异,原先不过一尺的蒲叶此刻竟已堪比一条长鞭!

“太晚了!”秦朗清笑道,生门修为自有生生不息之意,这蒲叶在他手中,竟脱离了自然生长规律,在一次次进攻中生长,秦慕风步伐不自觉的后移,渐渐将二人距离越拉越远,张南月此刻却也不对秦朗清冷嘲,只是笑吟吟的望着秦慕风,微微摇头。

先前张南月欲出手相帮,却被专心迎战的秦慕风察觉制止,而此时躲在伞面之下,却连退十多米开外都未感异样,秦慕风霎时脸上滚烫,前后差异,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天堑境对他而言实在太过虚妄,”张南月道,“这一结果却也在所难免。”

“唔。”秦朗清应道,正欲休战,秦慕风却大喝一声“爷爷接招!”,话音未落,其人身形已连打几个翻滚,冗长的蒲叶顺势缠在身上,欺近秦朗清身前,一片棍影直扫而来。“好!”张南月大赞一声,“此举虽有阻身形,秦兄的攻势却也被化解,聪慧!”

密密麻麻的棍影如一道惊涛骇浪席卷而来,秦朗清纵使见多识广,可这样的攻势从秦慕风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辈手上使出来,实为罕见,一时间只怔在原地,细细观摩着棍法中的套路,险避过几记突击,看准来势,伸手格开,反手一抓,却只抓个虚影,心下大震:这一格一抓之间浑然天成,而秦慕风出招的速度却是更急!再一细看,这棍法之快难辨其踪,却乱中有序,有板有眼,当即气息运至腿间,避其锋芒。

望着秦朗清前支后趋,对他风卷残云般的攻击或避或格,当下疾步如飞,手上速度再增,疾风劲草的棍影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战阵之上,切忌心焦!”秦朗清一句话送入秦慕风耳内,踏足站定,双手交错,一招“霜江孤影”成型,幽蓝的冰球从身遭拔地而起,将秦慕风的攻势挡在圈外,霎时玄冰的碰撞声“乒乒乓乓”的在夜空下连成一片,不断飘落的冰屑映出银盘的寒光。

“心不定,则气息乱;气息乱,则步法虚;步法虚,则招无实。风儿,你的快,只为掩盖破绽,只需采取以静制动之法,这一招不攻自破!”秦朗清悠道,经过这两次攻守切磋,心下已对秦慕风的不足有所了然。

即使秦朗清的点评已切中要害,秦慕风充耳不闻,浪潮般的攻势延绵不绝,远山传来碰击的回响未绝,新的碰击再度激荡开来,两相遭遇,直送九霄,引得城内犬吠声此起彼伏,整片夜空下不得安宁。

手中的玄冰长棍,在一次次的碰击中崩出碎屑,此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秦慕风额头已渗出豆大的汗珠,看着手中不足半尺的冰棍,秦慕风狠上心头,猛吸一口气掩起越来越粗的喘息,突然大吼一声,如匕在手,猛地对着秦朗清身周的冰球扎了下去。

“哗啦!”

冰球愣是被秦慕风扎出一个破洞,而后碗大的冰块稀稀拉拉的掉落下来,秦朗清惊诧的面容渐渐浮现在众人面前。

“好!好!好!”张南月连呼三个“好”字,激动,诧异,欣喜,将他所谓的“气定神闲”击的溃不成军,“这股子狠劲,有蒋居士的‘夔龙’之形,但在气势上,恐怕蒋居士也过犹不及!”

“好孙儿!”秦朗清呆滞的眼神中渐渐放出光彩,嘴角渐渐显出笑容,心头欣慰,“秦家复兴有望啊!”

第四十六回 秦家之秘

秦慕风汗水滴滴答答的落下,衣衫与身体黏在一起,整个人就像刚从水中捞上来,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白天在剡坑内本就消耗甚巨,再经此番切磋,疲乏程度可想而知。

“唔,爷爷的‘霜江孤影’既被风儿所破,”秦朗清收起心思,道,“那便是风儿胜了——不过,经过适才两番交手,风儿你虽然有些天赋,但毕竟初出茅庐,不足之处也就尤其明显,日后闯荡江湖必然遭不利。”

“哦?”秦慕风疑道。

“弊端其一:毫无技巧,一出手便招招豁尽全力,虽可占得先机,甚至出奇制敌,打个人措手不及,这种打法,便是遇上功力、经验同你不相上下的,要么是个憨人,与你硬碰硬,那是你的造化,但心思灵敏的,必然选择与你拖延,时间一久你必然力乏神疲,破绽百出,反倒留给对手数不尽的可乘之机,所以风儿你的打法只是一鼓作气。”

乍闻“毫无技巧”一词,秦慕风尚有不甘:这套棍法乃白猿所授,与武林中棍法门道截然迥异,再配合白猿的步法,天下又有几人见识?而后又经蒋玄钻研指点加以改进,自认技法“天下无双”;及至听闻后语,方知是在打法上技巧简单得毫无技巧: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江湖中凡是稍有些经验者对决,必是先探对方虚实,或卖破绽或只防不攻,以探对手速度与力量,探得虚实方才判断敌我双方之优劣势,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是以这打法若遇到稍有些实力与经验的对手,不过是送命之举!你若虚实结合,以虚招诱敌,实招攻敌,气与力将大有延续,而适才不问虚实的一阵猛攻,真正有效的攻击又有几处?快,并非只求快,更要求准。准心在,根本不用那么吃力,只一招便可制敌!”

“弊端其二:易于心焦,对阵之时,招式被格被挡被避是常有之事,适才那套棍法乍一使出,那个眼花缭乱,爷爷是吃了一个大惊,而再反观你自己,三招两式被挡,却自己先心急起来,此举无异于将主动权拱手送人。”

“心焦……”秦慕风喃喃着,细细回想适才切磋之时的情景,一招一式,又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如浪潮般的棍影向秦朗清涌去,本是云淡风轻的秦朗清行动忽而缓滞,忙乱中应付着挡了几棍,确然是自己接连数招被格,心下一动,攻势更急,可招式之间却无章法,露出破绽,是以一鼓作气的英勇未得。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一旁的蒋玄出声道,“虽是兵法所云,实则通用于行走江湖,甚至如对弈等消遣逗趣乃至为人处世皆可通,一通则百通,这八个字是个大道理。”

“蒋居士所言不错,凡是人与人的争斗,无一不是攻心为上。南月兄当年与华山护法在悬崖绝壁间切磋四天三夜方得险胜,靠的正是他的泰然自若,又身属休门之效。”

“秦兄谬赞了。”张南月微微一笑,“唔,既然提到老夫,那老夫也多说几句,你现下所依的乃是以死求胜之心,抱着这一股信念踏入江湖,必然危机重重,险象环生——却正是嵊县这山水养出的‘强盗’风骨,可若长此以往,免不了心生恶念,届时积重难返,天堑难入吉门啊!”

“前辈说的是。”秦慕风拱手思忖着。

“以老夫拙见,你日后修习尚需增加一门课程,便是读书。”张南月道,“化境并非习武之人的专属,似孔孟老庄等,手无缚鸡之力,传言他们并未经历天堑境这一门槛,堪堪直升化境!”

“是!”秦慕风大悟。

“南月兄言之有理,是了,还有爷爷先前所说,你施展冰壶秋月诀时乃以气驭冰,内力消耗极大,”秦朗清絮叨起来,“尚有一法你需谨记,便是以心驭冰,此法爷爷在登入天堑境之时方才掌握,盖因与天地相合之故,而风儿你先前以气化形,相信你只要修心便可达到。”

“可适才所谓以气化形,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好像就是突然一个分神……”

“自是你的天机!”

“天机……烦!”秦慕风一时如猫爪挠心,双手软得连拳头都攥不起来,一番挣扎后,压制住心底的焦躁,张南月看着秦慕风对“天机”二字渐欲疯狂,忙转口风,“修心说来不难,却也不易,便是读书即可。”

“我们秦家之祖也是书生出身,”秦朗清终于说到赌约,“天宝年间,先祖秦系字公绪,避地剡川,作丽句亭,自谓‘家于剡山,向盈一纪’,常与刘长卿、韦应物以诗赠答,后因家事获谤,抛弃妻子离剡,也因此事,秦家后人对这位先祖讳莫如深,乃至族谱中也未提及,但秦系的诗文成就纵是王十朋也要赞其‘攻破五言城’。”

“读书修心,化解骨子里的这股悍气,而血脉中的这一丝书香之气,想来,读书对你也不会太难。”秦朗清心下不希望秦慕风与普通江湖浪子一般,做事全凭眼界,争雄只论拳脚,“是!”秦慕风答的飞快,此前在谢迁家中学了不少诗书之礼,对于读书本也没什么抵触,此刻再一结合堂弟秦良那摇头晃脑的样子,恍然大悟,原来这喜好诗书正是先祖遗风。

“天道门背后有一个掌控着武林兴衰的‘夜罗刹’,而先祖秦知白当年的突然崛起,无疑将威胁到夜罗刹的地位,所以多年来借天道门之手对秦家赶尽杀绝,秦家依仗《冰壶秋月诀》之神效,多年来与其只是相持不下,可为何无一人能达到秦知白的高度?”秦朗清突然激动道,“恰恰相反,秦家有太多的天资卓绝之辈,可传承绝学并不完整。秦家之人自小习练这项绝学,日后所有的进步与成就无不建立在冰壶秋月诀之上,而一旦到达了这部残缺武学所记载的顶峰,就再也难以突破!——当然,秦家也不缺少拥有自行领悟以期获得突破之壮志的先祖,但自行领悟,即使突破,终与创立者之所悟有所偏差。”

“那么,残缺的部分?”秦慕风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

“或许遗失在会稽山,也因这个推测,一批接一批的秦家才俊进入会稽山,却无一回来,二十年前秦家已近没落,我便让宗尧接任了族长,可惜我那二弟不知我的苦衷,得知族长之位由宗尧继承后愤而出走,谁知至今日我仍苟活,那老糊涂却不在了……好在,这二十年的搜寻,并非毫无结果!”秦朗清眉头渐渐舒展,“适才那招,名为‘六出飞花’,攻守兼备,只是对于修为有极为严苛的要求。”

“六道冰棱,难道说是施展六次‘引雪探梅’的消耗?”秦慕风惊道,以他现下修为,纵使在剡坑之内,施展一次“引雪探梅”便已消耗大半内力,自知当下绝无可能施展出来。“所以风儿你要抓紧修习,不可懈怠,尤其是修心这项功课,定要找个大贤做老师!”

“我倒知个去处,”张南月插口道,“嵊县西南七十里贵门乡有一座鹿门书院,为宋时理学名宗吕规叔创建,时有任浙江道常茶盐史的朱熹讲学,又有理学浙东学派的吕祖谦授课,后规叔之子吕祖璟也弃官而至,在书院旁兴建演武更楼。天下书院‘扬文振武’者,独此一家,对秦公子而言再适合不过!”

“哦?”秦朗清眼中放出光彩,旋即眉头一皱,“吾曾听闻这鹿门书院宋时浙东诸州学子披星戴月竞相前来,现今如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南月佯做抚须状,“不过要进书院的门,恐怕秦公子还需老夫这块敲门砖。”

“南月兄卖的好大的关子,”秦朗清打趣道。

张南月不搭理,随地挑一块扁石,掏出一方小印盖在石上,只听“噗”的一声,方印嵌入石中,霎时石末溢出,“张氏南月”四字跃然其上,“你带上此物去崇仁镇廿八都,自有人助你。”旋即又转向秦朗清,“秦兄,此间事已了,你我二人如何?”

“嗯。”秦朗清应了一声,走向秦慕风,附在耳边交代了一番,塞了残片在秦慕风手中,而后未等秦慕风应声,便一挥手,与张南月二人踏空而去。

秦慕风一时怔在原地,两眼只是巴巴的望着二人渐行渐远,想再喊一声爷爷,却仿若失声般喊不出口——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祖父,全没想到竟是如此来去匆匆,一时颓然下来,默默看着手中残片,心底只觉遗憾,幸得蒋玄柔声安慰,方稍有好转。

“这位天人托生在我秦家,也不知日后是福是祸……”行出老远,秦朗清叹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至少眼下数十年,你秦家定可重振百年前的威名!”

第四十七回 丧家之犬

“据说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子,就是从小在我们这嵊县城里长大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小子,就是几年前打进县衙的秦家人……”

“各件事体我有印象!”

“昨天我在戴望村看得清清楚楚……”

秋风渐起,掠过山林,带走夏末的最后一丝暑热,而嵊县城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贩夫走卒士绅名流都在讨论着昨日剡坑内的惊天一战,略知一二的,更是扯着嗓门喧述着,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毕竟平日里何曾受过这般众星捧月的感觉?

看着眼前唾沫横飞,争先恐后的过一把“说书”瘾的众人,秦慕风只是苦笑,尴尬的回避着循声而来的好事者。“把头抬起来,转过去。”蒋玄迈着步子,大步流星的走在秦慕风身旁,“你遮遮掩掩,反而会欲盖弥彰。”

“可是,好像也有亲历者。”秦慕风听着此起彼伏的喧喝声,担忧道。

“现在所有人都急着想了解这事,你只要盯着其中一个说故事的人,哪怕脚下不停,别人下意识里只会觉得你与他们一样平凡,只是有要事急于赶路,并不至于将你认出来。”蒋玄道,秦慕风当即了然,旋即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添油加醋。

“啪!”突然间,一块醒木拍在桌上,将所有人吓了一跳,“要说咱们嵊县这个地方啊,那是四面环山,峰峦叠嶂,绵延成阵,在风水上,这是龙穴之势,为藏风聚气之所;可垂峦叠翠之中,巨枫古松遮阴蔽日,涧流碧澄,极易啸聚江湖。”说书人话音刚落,后台锣鼓齐鸣,一时间所有人都聚集过去,“说那唐末裘甫、宋末仇道人之事则远也,今日要说,正是那秦家小儿,独力抗天之事!”

“这说书先生不凡呐!”蒋玄道,“昨日的事,今日便已成书文,还有这锣鼓相和,恐怕是位江湖名宿,这一战,你可是名利双收啊!”

“蒋叔又调侃我了!”秦慕风无奈。

“起早天亮吵到现在,一日耳朵里嗡嗡嗡的全是个杀头的秦家!”正喧闹中,一个不协的声音闯入,随即二条人影窜入人群中,所过之处,凡是吹捧秦慕风的都忽然感觉瞬间有一股巨力拍在脸上,瞬间“啪啪啪”的耳光声不绝如缕,人影接二连三的飞出,顿时路边摊子,茶楼檐上,横七竖八的躯体,无不痛苦呻吟,甚至有人昏死过去,“哼!丧家之犬也值得你们这么吹捧,别忘了现在嵊县谁是老大!”

话音刚落,两条汉子倏地退回圈外,一前一后,将一个落下的轿子稳稳扛在肩上,一柄折扇将帘子挑起,步出一个锦缎华服的公子爷,“徐少爷!”百姓之中有人识得,畏怯的叫道,“我的名号,轮得到你来叫?”

此言一出,那喊话的浑身一哆嗦,旋即整个人倒飞出去,挂在茶楼飞檐上,一时吓得不敢出声,“怎么,见到我也不行礼?”那公子爷不满道,一众百姓如临深渊,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嵊县强盗”的风骨在他们身上全然不见,只因这徐凌远不仅家族势力在嵊县城内首屈一指,城内诸多产业都是一手把控,而且其本人更是“虹月教”教主闭门弟子。

虹月教[虚构]传承自摩尼教,宋末方腊起义时摩尼教大兴,剡县仇道人响应起义(后因仇道人一事,越州统帅刘韦合以“剡字两火一刀,有兵火象”为由,奏请朝廷改剡县为嵊县),杀县官烧县衙轰动朝政,宣和三年方腊起义失败,摩尼教遭严重打击,散为多种支派,其中一支吸收道教及民间信仰,改称明教,与太祖得天下不无关联。

徐凌远本不过纨绔子弟,虽作威作福,不至于今日之势,但被虹月教教主纳为闭门弟子之后,凭着他的造化与努力,三年内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摇身一变成为一流高手,横行无忌,。

“看来还有几个硬骨头,好样的!”徐凌远看着眼前为数不多的行人,翘起大拇指,“不过,骨头那么硬,想必做好吃亏的准备了,过会要是讨饶我可是听不到的——把这些贱骨头一块块拆下来喂狗!”

“哼!”秦慕风正要发作,却被蒋玄拉住,示意他别做声,那两名汉子却已欺近身前,前后两相配合天衣无缝,两只铁爪带起尖锐的嘘声直取蒋玄膝盖,“这是卸骨术,手法非中原正统,二人修为也不过如此,但指力、臂力强劲,相互间又取长补短,威力也不容小觑。”蒋玄附在秦慕风耳边道,话刚说完,两人铁爪已距离蒋玄膝盖不足三分。

“噗!”的一声,两条汉子一同被抛出,而蒋秦二人身边却多出一人,“羞辱秦家,先问问我的拳头!”那人大吼一声,一只砂钵大的拳头发出“格格”声,忽然“碰”的踏地跃出直攻徐凌远,“自不量力!”徐凌远鞭拳横甩,格开飞来的直拳,抬脚便抽向汉子胸口,汉子凌空自旋,徐凌远身形一跃,再补一脚正中汉子腰间,汉子横飞出去,高下立判。

“就凭你这缺脚狗,还替秦家出头,呵呵,老子今天就是对秦家不爽!”徐凌远斥道,一脚踩在那汉子胸口,“今天就算秦家人在这,我一样让他死在这!”秦慕风直直盯着那汉子,只觉那汉子有些面善,尤其是那一只空荡荡的臂管和心口的刀痕。“来,给这三脚的狗奴才松松骨头!”徐凌远兀自下令,那二人摩拳擦掌,阴笑着闻讯而来。

“阿铁哥?”秦慕风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那独臂汉子是你旧人?”蒋玄问道,“不错,此前在我家做工,自小对我很照顾……那一条手臂,也是因我而失。”秦慕风道,言下相助之意了然,只是碍于蒋玄先前阻拦。“对仗义之人,我等江湖儿女本就有相助之义,不过相信我,先等等!”蒋玄道。

“三脚狗奴才,让你偷袭!”二人对着阿铁一顿拳打脚踢,阿铁苦于被徐凌远所制,生生承受了一番皮肉之苦,徐凌远甫一抬脚转身,阿铁当即跃起,片刻间你来我往战成一团,“先卸这狗奴下颚!”徐凌远已在茶楼翘着二郎腿,往嘴里送进花生米,令道,“然后把肩膀卸了,再卸肘,后卸腕!”

“蒋叔,这……”秦慕风心下着急,卸肩之后,手臂已无法活动,卸肘卸腕根本毫无必要,可疼痛依可感受,实为恶毒之折磨。“修心,”蒋玄以秦朗清的教诲劝道,“这小兄弟还挺得住,他根骨不错,衷心可鉴,虽年纪有些稍长,却也是颗好苗子,只不过缺些经验,先让他应付着——实战是最好的老师。”

听蒋玄这么一说,秦慕风心下稍定,对蒋玄话中之意也了然起来。“妈的,还玩,这茶都凉了!”徐凌远不耐,呵斥道。

“是!”二人闻言,攻势再密,阿铁渐渐落于下风,举手格挡间稍不留神,已被一人循着空档,“格勒”一声卸下脚腕,“妈的,叫你先卸下巴!”徐凌远怒斥,阿铁一下站立不定,摔倒在地,二人碍于徐凌远权势,噤若寒蝉,当即欲下毒手。

“蒋叔!”——“啪”忽然一记醒木声响起,“且说道:烂柯真诀妙通神,一局曾经几度春。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厚重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旋即胡琴声起,一阵微风带起落叶直扑向二人面门,二人挥爪便破,而阿铁竟被卷起的落叶托起送出战圈之外。

“谁敢坏我好事!”徐凌远一拍桌子,桌子四分五裂,而胡琴悠远婉转之声急转到悲怆音弦,只是一拨,破碎的桌子化为齑粉,“好,好,好!”徐凌远盛气怒极,双手飞速连结数个手印,嘴中念念有词:“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颂完歌诀,徐凌远身上烁起鎏光,汇至臂间,手臂膨肿强壮,望向茶馆,“装神弄鬼,死不足惜!”金光掌印猛的拍出,胡琴乐声音调悠扬急转,卷起落叶汇成一堵气墙,“嘭!”振聋发聩的爆裂,刮起一场淅淅沥沥的叶雨。

“打起竹板那个精神爽,列位客官请听个端详。人都道,秦家传艺天下绝,江湖道上美名扬,偏偏那徐家郎来不买账,自命风流武艺强,气势简直太张狂,扬言要找秦家小儿来较量,”一顿快板噼啪响起,说书人自顾着打着节奏说着词,片刻已将众人视线吸引过去,“说亏了,借着鬼神巫术来逞强,只怕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便是鬼神,对上了秦家小儿也难抗啊,也难抗!”

第四十八回 皆大欢喜

一阵快板,噼里啪啦的让人听得好不舒畅!

“你!”徐凌远大怒,怒视着那茶馆内的说书先生,“一言不合想用强,谁知遇上胡琴杨,气盛难排心窝囊,快快回家找奶娘!”说书先生笑说道,台下不少惊魂甫定的看官也难掩笑意,纷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胡琴杨?”蒋玄略略有些失神,一边胡琴声再起,落叶轻飘飘的再度飞起,在半空拼成一字,洋洋洒洒的飘至徐凌远身前:“滚”。

“哼,胡琴杨,好,今日我记下了!”徐凌远一挥手,兀自走进轿内,那两条汉子一前一后抬起离去。“慢着!”说书先生斥道,一醒目拍下,轿子横杆截断,轿身猛地坠在地上,“景泰四年令,在京三品以上得乘轿。弘治七年令,文武官例应乘轿者,以四人舁之。其五府管事,内外镇守、守备及公、侯、伯、都督等,不问老少,皆不得乘轿,违例乘轿者,奏闻。”

“你!这是官轿的禁令,这是我家的私轿!”徐凌远爬出轿子大喊,而说书先生此时有意刁难,“喝!大明法令挺了然,少年如此,老头欣慰,不过胡琴杨适才说的是个‘滚’字。”

“这……”“怎么,胡琴杨令你做一回丧家之犬,你乐意?”

“回去告诉你那教派主事的,五绝今起游历江浙,自己掂量着办!”说书先生道,“滚吧!”

“是了,五绝岛!”蒋玄恍然大悟:多年前有鼓瑟陈、丝竹黄、胡琴杨、埙笙金、妙口李五位,乐艺惊为天人,时人将五人并称“五绝”,后五人因厌倦江湖纷争,又不肯屈己事权贵,一同隐居“五绝岛”,一时传为美谈,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所有人都注视着徐凌远,他们面上麻木不仁,不敢出声,心底却是畅快之极,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自己不滚,老夫帮你滚!”茶馆内响起洪钟般的嗓门,屏风内闪出一人,只见他身形短小尚不及五尺,浑身却散发出的浩然刚正,纵是蒋玄也噫吁惊叹,只是双目泛白,手拄拐棍,却是盲的。

众人一见这仗势,纷纷让出一条道,胡琴杨“笃笃笃”的径自拄到茶馆外,在徐凌远身前一个站定,一巴掌自下而上挥出,正中脸庞,拿捏之准令人惊叹,而徐凌远七尺之身,愣是被拍倒在地,连滚十多个轱辘方才止住。

“会了?”胡琴杨问道,未得回应,当下又“笃笃笃”的直朝徐凌远行去,一六七岁小乞儿见了,竟上前搀了胡琴杨一把,领着他前往,看得人心下一凉,在一看徐凌远,双目中的愠色似要冒出火来,恐怕日后必先拿这乞儿开刀。

“好孩子,爷爷寻得到。”胡琴杨摸着乞儿的头,呵呵笑道。“爷爷,刚刚那个说书爷爷讲,得饶人处且饶人,您看要不然……”“哦?”胡琴杨心下蔚然,嘴角上翘欢笑起来,拐棍一指徐凌远,“好,就看这孩子的面子,你走吧!”徐凌远闻言,慌忙携手下狼狈而逃。

“这小兄弟好聪明!”秦慕风本就善于发现细节,小乞儿对于徐凌远的恨意自也逃不过他的观察,只是这一招随机应变,化危机于无形,让秦慕风佩服不已。“嗯,这孩子如此年纪便有如此转危为安的本事,日后成就定当不凡。”

“那汉子,且留步。”另一边,胡琴杨喝住蒋秦二人,“笃笃笃”的大步踏来,“借一步说话。”携着乞儿步入茶馆,秦慕风自去照料阿铁。

“今日书且至此,老朽谢各位乡邻捧场了!”说书的,正是五绝的“妙口李”,见胡琴杨一挥手,当即会意,而看客们虽有些意犹未尽,但适才这事惊魂甫定,捧场客套了几句自散去。

屏风之后,五绝皆在,“老瞎子听觉敏锐,阁下呼吸吐纳隐有虎啸之势,怎的收拾那俩狗腿子却要他人代劳?”胡琴杨开门见山。

“蒋玄见过五位前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今日城内沸沸扬扬的均在谈论我那小兄弟,唯恐身份暴露,多生事端。”“哦?那便是秦家小儿?”五人一同转向正搀着阿铁进来的秦慕风。

“阿巴……巴……”锣鼓架前的鼓瑟陈一连打着手势,夸赞溢于言表。“我兄弟五人聋哑瞎残瘸,是为‘五绝’,阁下见笑了。”妙口李道,小乞儿却“噗通”一声跪下,“爷爷,今日之恩难以为报,我自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常受人欺辱,沧海恳请爷爷能收我为徒,教我一招半式!”

“唉……学艺,本为修身,人间不平之事,又岂是我们五个将死之人能管的过来。”妙口李长叹一声,此生见了太多人间惨剧,“爷爷,沧海求你们了!”说罢,重重连磕了几个响头,乃至额中冒出血迹也不罢休,双目之中的坚毅了然,唯独没有流下眼泪。

“各位前辈,恕蒋某冒昧,江湖儿女成家者寥寥,纵是老友相伴可慰平生,但没个一儿半女终是遗憾,身边有个小兄弟说说话,一叙天伦之乐,也是人生幸事啊!”蒋玄劝道,将这段时日的真情实感表述出来,“况且五位的绝艺若是……”

“你这是咒我早死?”胡琴杨脾气最爆,当即斥道。“切莫焦躁,夔龙之言在理,试想伯牙痛失知音,高山流水不存;《广陵散》绝于嵇康,都是艺界的千古憾事。”妙口李劝道。

“孩子,今日五位前辈收你,只为一个‘义’字,你要悉心服侍,日后若行走江湖,也要时刻谨记一个‘义’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家国不惧性命,不负了今日五位前辈的破例。”

“两肋插刀,那是傻子……但若是一心徇私,我等宁可将这一身本事带进棺材里!”丝竹黄结巴道,他双耳失聪,一直在旁读唇,而蒋玄却附上妙口李耳边轻声道:“前辈,这孩子如此年纪便有如此转危为安的本事,他日若踏入天堑境,我看必将是化凶为吉的杜门。”妙口李微微点头:“沧海,还不谢谢大伯?”

沧海乍闻此言,欲跪谢蒋玄,蒋玄背身不受:“男儿一生跪天跪地跪父母师父,可无再跪他人之理!”五绝相视而笑:“夔龙之名,果然不虚!”屏风内一片欢喜。

另一边,秦慕风也已与阿铁相认,看着阿铁的独臂与心口的刀痕,多年前县衙牢房内的一幕幕瞬间涌上心头,一时难以自抑,“风少爷,我这不活的好好的!”阿铁安慰道,“你让天道门吃瘪这事,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当时年少,力不能及,害你失一臂又置于死地,可今日又眼睁睁的看你被卸脚骨,我……”秦慕风自责哽咽,任阿铁如何劝说,仍难自抑。“凡被却骨,皆在关节,老夫略懂一二。”

情难之下,忽而一道声起,来人双腿小股以下空空荡荡,却是五绝的埙笙金,突的坐倒在地,抬起阿铁伤足,观察一番,随后一阵揉拧,“格勒”一声,将却骨接回,“荆芥、防风、独活,桔梗、祁艾、川椒各二钱、逢骨苹、赤芍、一枝蒿各五钱,羌活一钱,以上十味,煎浓汤趁热浸洗之,每日三次,连服三日,即可痊愈。”

秦慕风感激无比,眼中仍挂着泪花。“若不是你昨日大闹剡坑,我等今日也无新书可说。”紧跟而来的妙口李言道,“夔龙,你今日为我五人找了好徒儿,我等也不愿亏欠人情,这汉子路见不平,颇有你的风貌,虽有不足,却也有股子神力,修习拳法合适不过,不如卖老夫一个人情,收其为徒,如何?”

“哈哈哈哈!”蒋玄爽朗大笑,心里就有此意,而现在五绝开口,实是为阿铁抬高了身份,“前辈开口,蒋某岂敢不从!”

“风少爷,这是?”阿铁搓着双手看着秦慕风,不知所措。

“阿铁哥,我还记得那年我们全家不问老幼都想要操练兵器,可只有你讨习拳术,蒋叔的拳术在江湖中首屈一指,”秦慕风劝道,旋即一顿,视线再次看向阿铁空荡荡的臂管,心下一痛,“我秦慕风跟秦家实在亏欠你太多了!”

“风少爷,你别赶我走,”阿铁急道,“当年若不是老爷收留,我恐怕早已饿死街头,我虽现在实力不济,连那徐凌远都有收拾不了,但这些年来我没一个日夜不恨自己当时没保护好少爷,没一刻不等着秦家回来!”

“阿铁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与小殛自小都将你当大哥看待,”秦慕风惊道,旋即口风一转,“蒋叔这段时日对我百般照顾,正不知如何报答,我想你代我照料蒋叔,他日我找天道门算账,还需要你来援手!”

“这孩子学得倒快!”胡琴杨抚着沧海的头与埙笙金相视一笑,“那徐少爷得摩尼教秘法传承,便是我们几个老东西在你这个年纪也定感棘手,阿铁小兄弟不必苛责自己。”

“这……也好。”阿铁应道,其实有这样的机会,他早就心动,但秦家的往日情谊相比,仍以情谊为重,“我一定好生照顾师父!”

当晚阿铁、沧海郑重拜师行礼,几人叙谈一夜,皆大欢喜。

第四十九回 前世生父

秋虫的噪吟中,夜如期而至,连日来的伤神耗魂终于可以在这个微风撩起树叶沙沙声的夜晚中安心入眠,蒋玄重伤虽得秦朗清生门修为疗愈生肌,但毕竟伤了不少元气,此刻鼾声如雷。

床榻上打坐的秦慕风最后吐出一口浊气,正欲就寝,可突然眼前一黑,随后浮现在眼前的竟是一片寒冷的雪白,刺骨的寒风掠过,身上裸露的皮肤瞬间爆出冰裂的创口,宛如身处北方极地,生灵难至。

纵是修习了冰壶秋月诀,以操纵寒冰为手段的秦慕风也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正想调起内力相抗,却毫无反应,甚至连丹田都感受不到。四周天地一片苍茫,只有鹅毛般的大雪沙沙的落下,秦慕风四顾惘然,颤颤巍巍的迈开步子,可没膝的冰雪更添阻力。

这片冰雪极地彷若无疆,放眼望去,只是满目的雪白,极度的冰寒彷似将人的思维也冻住,秦慕风只是亦步亦趋的走着,像一只无头苍蝇胡冲乱撞,不知其所起,不问其所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走,会被冻僵;走,才有可能找到出路——即使这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

一步深一步浅的不知走了多久,天灵中沁出的热气为他染出一头雪白,风雪终于安耽了一些,秦慕风乘着这个空档极目远眺,天地一色,根本辨不清方向,惟独一方远处似有一座高山拔地而起,直耸入云。

秦慕风无暇思索,当即转道向高山,渐渐行近,只见这山自地而起,奇崛突兀,高不见顶,宛如一根擎天巨柱,矗立在天地之间,柱上台阶数千级,似有千年光景。

秦慕风正自惊叹,忽然一条身长不知几千丈的巨蟒飞速游来,刮起的劲风直接把秦慕风掀飞了出去,一时间,秦慕风只觉天旋地转,在这无尽雪域中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随后“噗哧”一声,一个倒栽葱扎入雪地里。

“哼!”秦慕风一声冷哼,对于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心底一阵莫名的焦躁,这样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无力,他在梦里经历了无数次,可是,哪怕一次又一次的发誓,一次又一次的提升修为,在梦里那老者手上依然于事无补。

秦慕风猛的一撑,然而并没有意识中的飞身跃起,反而是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再一看那挺拔的山川,秦慕风瞳孔瞬间一缩,只见一个人身蛇尾的巨人依在山间大口喘着气,声如奔雷,直传到千里之外!

“颛帝有令,生擒共工!”秦慕风正自诧异间,四野八荒突然一片战鼓轰鸣,杀声震天,原本空荡荡的冰雪世界中,突然涌出潮水般的人群,奔向山脚,在几丈之外把那人身蛇尾的巨人团团围住,“轰~”一声龙吟凌空传来,旋即一条五指金龙掠过人海,腾飞而来。

“啊?”秦慕风直愣愣的盯着那条金龙,大为所惊——金龙头顶,一个人手持一柄泛着流光异彩的长剑,仿若漫天星辰散出的炫目光彩,整个人遗世独立,气宇轩昂,宛若天外飞仙,可是,除了额上一对像犄角般隆起的骨包,五官竟然和秦慕风有八分相似!

“共工,你为祸苍生,罪犯天条,还有什么话说!”龙头上那人一声冷斥,一剑直指那人身蛇尾巨人,竟是洪荒水神共工!

“哈哈哈哈哈!”共工一阵长笑,震的人摇晃不定,“今人只扬说我兴水作害的恶名,却忘了我治水之功,好啊,颛虚,你的手段,我认了,但终有一日,会有人将你恶毒的心公诸天下!定有人,以我之名,让你万劫不复!”

“是非功过,自有九州黎民来判!”颛虚道,手中长剑一抖,无数光华从剑身中隐出,化作漫天星辰,接着数不清的流光从天而降,无情的砸在共工身上,震耳欲聋的哀嚎声响彻天地之间,“你与我争夺帝位,无非是想登入天界,成为六道之主,哼,我今日便叫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语刚落,共工面容狰狞,硕大的头颅猛的撞向他身旁的高山,“轰!”炸裂天地的巨响带起狂猛无俦的音浪,自山间荡开,离得近的百姓瞬间被震碎,连五指金龙上的颛虚也被震开,秦慕风望着眼前掺杂着骨肉的血雨迎面而来,无处可逃,再一次被带飞出去。

猛烈的冲击力附在身上,秦慕风一阵窒息,随之而来的压迫感,仿似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挤压在一块,就连痛苦的呻吟声也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秦慕风“噗通”一声坠在地上,只觉一阵晕眩,浑身上下的痛楚更使他再也支撑不住,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无力的抬了一抬眼皮,只见远处那山已断为两截,而天,却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哗啦啦的坠了下来……



“你醒了。”昏迷中的秦慕风耳畔忽然响起一丝关切,无力的动了动手指,“老东西,看来你倒是更关心这个小家伙啊!”

秦慕风陡然一惊,这个声音,竟然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

“他还年少。”

“年少?我十五岁便辅佐少昊,二十岁助轩辕击败蚩尤,而后治理天下,他呢,一点点戾气还需我来处理!”

“笑话,毫不容易集聚了那一击之力,谁知道竟然没有留点发动的余力,到头来那些戾气还不是要靠他来清除?”

“废话真多!”

“你终有一日要和他站在一起,别那么瞧不起自己了,行了,养息去吧!”

秦慕风听着自己与对方的交谈,甚是诧异,而此刻终于完全苏醒,起身怔怔的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却不正是梦中的老者?“老先生?”秦慕风道。

“嗯,又见面了。”老者笑道,“适才关于不周山的梦境,你有何感触?”

“不周山!”秦慕风瞪大双眼,“您给我讲故事呢?这……我已经成年了!”

“那个梦境,是你前世的经历,”老者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小老儿韩流,是你前世的生父。”

第五十回 任重道远

“我是你前世的生父!”老者微微一笑,“没想到吧?”

“哦!”秦慕风不置可否,“什么前世今生,还菩提转世啊?不过刚才那个声音……”

“正是你!”韩流笑道,“准确的说,是你的前世——他苏醒了。”

“你别逗!”——“你是老夫的儿子,”韩流道,“北方天帝,颛虚,生于若水,但长在穷桑。因辅佐少昊有功,被封于高阳。少昊死后大败共工,继少昊主政,成为天下共主,号‘高阳氏’,修例法,治天下。”

“差不多得了。”秦慕风没好气的道,不知怎的,对于眼前这个老者,总是显得有些不耐烦,全不像对待其他人一样谦逊有礼。

“看看,这么个语气,和刚才那家伙有什么两样?”韩流笑道,“只是话从何说起呢……”

“就你常说的那个什么‘使命’,”秦慕风道,“这段时间又是使命,又是天机的,我头大。”

“合而为一,重返天界,夺回天帝之位。”韩流道,“不周山本是从凡界进入天界的路径,虽然后来颛虚靠着自己的努力进入了天界,掌管六道,不曾想,共工撞断不周山后,他的意志中传承了进入天界的资格,所以,后来共工意志的传人杀入天界,颛虚不敌陨落。”

“成王败寇,朝代更迭,本就是史之所向。”秦慕风道,“况且现在大明虽有内忧外患,但终是国运昌盛,看起来现在掌管天界的那位共工传人干的也不错啊!”

“错了,”韩流指正道,“现在这个世间,掌管天界六道的依然是你,颛虚。当日你濒临陨落,我将你的魂魄散落于世间各处,力量封印于元神之中,而后耗尽毕生修为穿越红尘,将你的元神带到这个虚妄之境中,也就是说,无论是商夏秦汉,还是唐宋元明,都只不过是依着你的统治方式幻化而出的延续的红尘俗世,而共工传人继承了共工愤恨人神意志,正率领着一众鬼神在上古洪荒世间大肆屠戮。”

“看得出来,你很是钟情这个世界,但若共工传人将世间一切生灵屠戮殆尽,这个虚妄之境,不攻自破。”韩流眼中露出一丝哀伤,“说起来,这虚妄的世间,倒也有几个天生的英才,比如那个须菩提说的‘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恐怕是已经看破了这个世间的真谛了。”

“那么,我该怎么做?”秦慕风疑道,既然眼前的都是假象,再怎么修炼又有何用处?

“这个世间所说的化境强者,不过是上古世间的黎民百姓,但能在虚妄之世中做到这一点,绝非易事,所以这方世界,其实大有可为!话说回来,你是颛虚的元神所化,所以化境,呵呵,解除了封印便是,不过这还需你自己努力,若是修为不足,这个虚幻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你的元神,强行解除封印只会令你魂飞魄散。”

“我还要解决天道门。”秦慕风着眼于当下,“恐怕还有个夜罗刹。”

“还有,你要找回所有的魂魄。”韩流道,“最近你与这方天地的感应加强,便是那日你在剡坑内被围困时,解除了第一道封印;而那剡坑之内,实则就藏了你的一丝魂魄,而所谓的王气喷涌,你不去根本无法做到,但也正因为你去了,颛虚得意收回魂魄从而苏醒过来——那个秦始皇倒是个明白人!”

“是了,前日天道门布下两门大阵,我可说是没有什么大碍,可为何与我爷爷对阵之时却是那么吃力?”秦慕风恨不得将心中所有的困惑一并倾出。

“你修习的《冰壶秋月诀》,纵然是我也感到一丝不安……”韩流心中查看了一番秦知白的经历,略有些惶恐道,“不过,角亢,杀破狼,什么东西!——颛虚未登天界之前,便是北方大帝,日月星辰,不过你手中玩物!”秦慕风一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当年你将漫天星辰之力注入剑内,并令日月星辰常在北方,可是引起了南方氏族的诸多不满,共工不也以此为讨伐你的罪状之一?”韩流笑道,“若是凡人遇上这星宿大阵,倒也难办,偏偏以此阵对付你,却不叫人笑掉大牙?”

秦慕风闻言,愣是没憋住笑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于先祖秦知白更生景仰之情,可是,心底再澎湃,一想到眼下实力竟连洪荒黎民都没达到,不由得一阵唏嘘:“那么,化境与天帝还有多少差距?我还需寻找多少魂魄?”

“黎民自是感悟天地之力,而天帝除了对天地的掌控以外,还在于对时间与空间的操纵,我穿越了红尘,但耗尽一生修为,只剩下这道残魂,此乃有天帝之力,而无天帝之实。”韩流道。

“老先生您……”秦慕风惊道,这韩流举手投足都能将其击飞,甚至毫无还手之力,竟然只是一道残魂,那么天帝之力又有多可怕!

“嗯,不用担忧,这道残魂还能支撑许久。至于你的魂魄,剡坑内为其一,这一次,你阴错阳差的遇上,运气不错,不过根据我的推测,你的魂魄应该会分为多重形态,那什么,佛不是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么,特别有道理!”

“切~”秦慕风翻了个白眼,“难道让我去沙漠里一粒沙一粒沙的寻找?还是去茂林里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翻过去?”

“这就是格物致知啊!你即将去的鹿门书院,不是有个大贤如是说过,一样的特别有道理!对了,今日既然聊的那么开心,那我给你一个机会吧,让你来格一格,我的本来面目!”

“别玩了!好好说话,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秦慕风不耐烦道,却瞬间被眼前老者吓了一跳:只见他长脑袋小耳朵,人面上却长着一张猪嘴,全身鳞片整齐的排列着散发着五彩的光芒,两条腿并生在一起,脚下却是猪蹄子。

“极有可能,你三魂七魄中,会有与你一样化为人的。”韩流戏耍秦慕风得逞,享受了一番捉弄人的快感,终于回归正题。“这么说,我难道要……”秦慕风想起自己与家人分别的伤心处,联想到要将他人的子女、人夫、父亲收走,其家人又该如何的心伤?

“果然,我没选错,”韩流眼神中化出点点光彩,“你的怜悯之心,对颛虚来说,实在难以捉摸,他命为天帝,从不曾有过七情六欲。”

第五十一回 煮豆燃萁

当心中的疑团被一点点的剖析揭露,剩下来的,无论再怎么荒诞可笑,那就是真相,哪怕是关于前世今生这种飘渺的事,不然,又如何解释这时常出现在梦中的韩流?秦慕风愿意去相信韩流所说的每一句,甚至对于自己前世的修为和事迹心潮澎湃,但是当梦醒来,所有的一切都随之消散。

本以为,天道门是家仇族怨的源起,哪知天道门之后尚有有一个闻所未闻的“夜罗刹”,现在,更有救世的使命,这一座又一座的大山竞相压下,连原本已是遥不可及的“化境”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别过蒋玄与阿铁,厚重的古城墙在秦慕风身后渐渐隐没,他无心细观景致,只是凭着记忆行至一处早已改换门庭的院落前,院墙内的耄安稚嬉,多年前的温馨未改,而今物是人非,心底一片唏嘘,不知何处安放。

“这位小哥你找谁?”正自思索间,院内那老妪不知何时已出院门,看着秦慕风温声道。

“老夫人,走路人渴了,想讨口茶喝,不知是否方便?”秦慕风拱手道。

“方便,方便,快进来吧!”老妪和颜悦色,将秦慕风请进院内,沏完茶扔下一句“一并吃了饭去!”,也不顾秦慕风推辞,自顾自去灶台忙活起来。

陪着小儿耍了一会,看着这生活的院落,与印象中的格局并无二致,连兵器陈设也还是原来模样,信步走到别院,只见原先的祠堂香火不绝,疑惑之下进内一看,灵堂上的牌位赫然仍是“秦”姓!

秦慕风不及多想,刚一行礼,门外却传来老妪的斥责,“你这小哥好没道理,这是秦家的祠堂,外姓人不能擅进!”“老夫人,我……”秦慕风一时不知如何辩答,毕竟当年秦家是背着“反贼”的罪名离开嵊县。

“哼,天道门的奸细,想偷秦家的东西,先问过老太婆子的剑!”一语落下,老妪袖中“嘎达”一声,一柄透着寒光的短剑从袖中刺出,秦慕风侧身一闪避开老妪,老妪收拾不及,脚尖在香案上一点,横剑一甩,挨着秦慕风颈间擦过,正好将秦慕风逼出祠堂门槛。

“高手!”秦慕风心道,这剑法凌冽,绝非常人可以使出,当即抢过院中的扫把严阵以待,和高手过招,正是提升战斗经验的好机会。“果然有两下子!”老妪见秦慕风面不改色,而他手执扫把的手势动作,更直截了当的透出武学功底。

“嗡~”老妪手上抖起一个剑花,飞身而来,唰的直取秦慕风面门,秦慕风横棍一格,谁知那柄仅一尺多长袖剑竟突然软若无骨,顺着扫把格挡处弯下头来,剑尖响起的嗡嗡声,宛若毒蛇吐信,突的一下猛扎进秦慕风胸口。

“好邪门的兵器!”秦慕风一惊,贴着胸口凝出的玄冰被这一下打个粉碎,看似柔绵的袖剑竟然如此刚硬,发起狠来,手腕一转,扫把以手为轴,擦地拎出个半圆,自下而上扫向老妪脸庞,老妪身形一退,回手劈下,眼见袖剑没入扫把底部枝叶中,秦慕风顺势一拧,驳杂的竹丝旋得老妪眼花缭乱,不住后退,秦慕风抓着空档手中棍法抖出个“粘”字,乘势踏前,一时难解难分。

不断后退的老妪瞥眼见身后便是祠堂香案,当下弃剑止步,斜地里抬手猛的一掌拍开扫把,另一掌再攻向秦慕风,秦慕风当机立断,挺掌迎上,内力一碰,瞬间爆出一个炸响,将两人双双震开,秦慕风顺势落地,见老妪直向牌位摔去,大呼不好,谁知老妪在空中猛地一顿,生生以自己的修为将身形止在半空,旋即“泼剌”一声,吐出一口血。

“奶奶!”小儿急声呼唤,眼见情势不妙,拾起一块石头便砸向秦慕风,“快走!”老妪大喊一声,将小儿吓了一跳,颤颤巍巍的就要离去。

“慢。”秦慕风甩开飞石,对着小儿柔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妪恶狠狠的道,“但还请看在老太婆子面上放过小儿。”

“老夫人,你适才为何要不让余势消尽,反让自己受这内伤?”

“哼,江湖正道所为,岂是你这贼种可明白的!废话少说,要拿秦家的东西,先从老太婆子尸体上跨过去!”

“是我的错!”秦慕风道,“若不是我不知轻重,老夫人也不至于遭此罪……我姓秦。”旋即化出一块玄冰捻在手上。

“什么?”老妪乍闻此言,憋着的气息略放松,一阵猛咳,“你难道是宗尧的孩子?”

“是,我叫秦慕风,老夫人您?”秦慕风在脑中搜寻了半天无果,这老妪绝对是第一次相见。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老妪放声大笑,“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我是秦朗淖的妻妹,卢一涵。”

“秦朗淖……”这下轮到秦慕风摸不着头脑了,秦家祠堂厅旁的隔间,是秦家落户于此时给秦家后人准备的练功场所,正厅之上的所有牌位都无不是面朝着隔间,其一意指秦家先祖看不上只会跪着哭爹告娘的,只看重刻苦用功的后人,再者就是惊醒作用了。所以秦慕风幼时修习武艺,虽只偶然看牌位几眼,但留下印象最深的,无疑就是最大的那块“显考秦氏知白之灵位”了,尚且知道的就是曾祖的姓名。

“秦家对我恩重如山,现在受人所托,如果连秦家的牌位都守不住,老太婆不如早点去死!”

秦慕风闻言赶紧一手扶住卢一涵,“婆婆,可这牌位比较……”秦慕风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觉得话有不妥,只有默默将自己的内力给她灌输过去。“不错,不错!”卢一涵一时之间态度大翻转,对自己的内伤一点儿都不上心,反倒是看秦慕风那是越看越喜欢。

约莫一盏茶功夫,卢一涵内息渐渐平稳,秦慕风却发觉她的内息远比交手时要澎湃的多,显然是适才对他有所留手,虽然秦慕风也听从秦朗清的话,也有所保留,但若是真较起内劲,恐怕是卢一涵受了内伤,也绝难争到好处。

“爹,就是那个坏人!”突然,那小儿去而复返,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进门,见卢一涵嘴角血迹未干,而秦慕风一掌尚举在半空,纵身飞跃大吼一声:“兀那小子,拿命来!”只见他空中勾刀挥舞连出数招,将秦慕风退路封尽,外放的气息竟使秦慕风一时无法动弹,旋即风驰电掣的一脚直取秦慕风!

第五十二回 情断义绝

男子来势强劲,外放的气势更在一瞬间让秦慕风寸步难移,与当日剡坑内楚天瑜所放的威压别无二致,虽然只是一瞬,但已足够让这一脚的威势尽数泄在秦慕风身上。

秦慕风无路可退,内息停滞,“慢!”卢一涵急声叫道,男子却已来不及收招。秦慕风当下站定,使出八极拳一招“鹤步推山稳”迎上,“嘭”的一声,断石分金的一脚与秦慕风“鹤步推”结结实实的碰在一起,霎时将两人各自震开,秦慕风一连十多步直退到墙脚下,只觉手臂发麻,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气都喘不上来,忙在墙上一靠,听得“哗啦”一声,白墙黑瓦在秦慕风脚边轰然崩塌。

这个势头,虽与蒋玄相比还差着些,但也绝非寻常,“呼~”秦慕风抚着发麻的手臂,舒了好长一口气,才站起身,“孩子,你没事了?”卢一涵奇道,见秦慕风顺了口气便已无恙,心下喜欢得紧,转眼瞟了个责备的眼神给男子,“鲁莽!亏的这孩子抗揍,不然可不好向秦家交代!”秦慕风听闻“抗揍”二字,一时傻笑起来,卢一涵却画风一转:“啊呀,瞧我这记性,鸡还炖在锅里呢!”

“今早出去,发现外面把你的事传遍了,刚好想告诉老娘,谁知你本人就来了,得罪,得罪!”秦慕风点点头,心内了然,当下行礼见过男子,随后二人一个“得罪”一个“不打不相识”的谦让起来,“嗯……那年宗尧兄弟托人寄信给我,只是放心不下这处秦家祖宅,所以我便携家眷来此暂居,不曾想一住便近五年多。”男子搓搓手,看出秦慕风疑惑,解释道。

席间,几人将话谈开,一阵排资论辈方才理清关系,“原来老夫人是秦良兄弟的姑婆,那我也不客套的叫您一声姑婆了!”秦慕风道,“不知可否有秦良兄弟的消息?前日我在城中遇见阿铁哥,说他在举人老爷离世后便不知所踪了。”

当年,秦家一门几十人因获“谋逆”罪名,不得不离开嵊县,惟有秦良因醉心于经典之学,独留在垂青他的举人老爷家中用功读书。

“嗯,秦良那孩子是读书做官的料子,那举人老爷离世后,我们本想让他居住在这里,谁知那孩子却说要去庐陵县,那有个王先生可以教他读书,我们也就由着他,谁知刚收拾妥当,秦良突然接到一封信,说那知县被调去南京做什么主事,然后就奔南京去了,之后又说入京了。”卢一涵道,“这官场上的事弯弯绕绕的,我们平头老百姓实在弄不清。”

“娘啊,错了,两年前秦良是跟着那王大人入京,但去年又是回到南京啦!”男子更正道,“这弯弯绕绕的是好事儿啊,树挪死,人挪活嘛,你想啊,入京一年后再回南京,怎么着都是升官了啊!”

“哦?这个王大人,可是阳明先生?”秦慕风忽道,当年落难之时,正是举人老爷请来这位阳明先生牵住那个搜刮民脂民膏的王将军,不然恐怕秦家连嵊县都出不了。

“是了是了,秦良就是跟着那个阳明先生。”男子道,“据说,这阳明先生当年龙场悟道,把那边荒蛮的苗民都教化了,是个厉害的人物啊!”

“哦?”秦慕风满眼欣喜,听闻阳明先生能靠着学识教化苗人,当下去往书院探究事物本质的心更坚定——毕竟,他还有那个虚妄的使命,“是了,姑婆,刘叔,你们可知我父亲他们在哪?如果可以联络上的话,烦请转告一声,我要晚点去找他们。”

“嗯,他们在大同总兵王大人手下操练军士以御外敌。”刘倾川道,“小风你有什么要紧事?”

“此前遇到爷爷与他的好友一同建议我去书院学习。”秦慕风如实答道。

“哦?朗清大哥?”卢一涵惊道,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还在人世?”

“是啊,只是爷爷不知有何要事,那夜与我叙完便与张南月前辈一同离去。”秦慕风道。

“张南月,难道说是廿八都那个张南月!”刘倾川闻言也是一惊,“他也还活着!”

“那一定就是他了!好!好!好!”卢一涵激动不已,内伤牵起又一阵猛咳,吓得连小孩在内的三人赶忙劝止,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末了又冒出一句“一定是这样!”喜乐溢于言表。

“当年我娘身中奇毒,药石无救,是你爷爷以身试毒,散尽全身功力为她疗愈,而他自己毒气攻心,备受煎熬三年后将秦家交予你父亲打理,自己悄然离去,姨夫秦朗淖,也就是你爷爷的亲兄弟,继承家业无望,一怒之下带着秦易愤而出走。”刘倾川解释道。

“姑婆,不用担忧,爷爷他因祸得福,踏入天堑境,还是生门!”秦慕风宽慰道,这件事当日秦朗清只字不提。

“吉人自有天相,真是老天开眼啊!我那姐夫就是太小家子气,好在现在,秦易与秦宗尧又走到一起,倒也老好!对了,刚才你说要去书院读书?”卢一涵一阵感慨,终于把话引回,“那也挺好,姑婆等着你们做状元!”

“这个……”秦慕风挠头,他去书院,一来是因当日秦朗清与张南月所说自己太过心焦,需以读书修心,而来正是因为那鹿门书院为理学大宗谈经论道之所,对于这世间的真理有独到的见解与领悟,而秦慕风正是需要以此来提升自己的精神修为,从而为日后寻回“魂魄”早做打算。

“小风,别看你们秦家现在人丁不多,可是秦家聪明啊!”卢一涵续道,“短短百年间,嵊县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宗族,都与你们秦家有些关系,要么像秦朗淖与我姐姐那般联姻,要么像你爷爷与张南月那般交好!”

“那么说,若是我届时找天道门清算还有些助拳。”

“呸!”卢一涵怒斥一声,对天道门三字颇为憎恨,“与天道门有仇隙的可不止你秦家,天下一大把呢,只是一直没有个领头的,要是你去天道门,托人给姑婆捎句话,让你刘叔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好,那日后一定邀刘叔助拳!”秦慕风拱手道,“今日冒然来访,叨扰姑婆刘叔了!”

“看你说的什么话,这本来是你秦家的宅子,姑婆一家不过是蹭着住罢了,听姑婆的,今晚就住下!”卢一涵见秦慕风有要走的意思,不顾空中秋日高悬,定要秦慕风留宿,“而且你今天回来肯定是想家了不是!”

“也不知道是想家还是想图点别的什么。”几人正半推半就间,门外冷不丁的传来一阵冷笑。

“娘!”小儿闻声欣喜不已,丢下手中碗筷就向门口跑去,孰知——“一边去!”

冷冷的一句话让小儿愣在原地,一个女子蹙着眉踏进院里,只见她:下巴尖长,颧骨高突,嘴唇细成一条线,走到三人眼前叉腰站定。“素芹,你回来了。吃饭了没?”卢一涵笑呵呵的客气道。

“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素芹一瞟秦慕风,没好气的应道,“这秦公子的教养可还真好!见了人也不叫一声,这是看不起穷人家?”

“阿婶!”

“诶!可真乖!”素芹扯着嗓子,“不知道秦家大公子有何贵干呐!”

“只是想……”

“我可得跟您算算呢——您看啊,我家倾川又是帮你们看着宅子,又是打理田产的,那么多年任劳任怨,现在您这一个招呼都不打的回来,我们这一家子难道露宿街头去!”

“我并无……”

“我们虽然老实本分,但也不是你们秦家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才!”

“阿婶,您误会了,我此次……”

“误会?哈哈哈哈,你们大户人家也得讲理不是?就算我们家倾川没什么本事,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素芹一顿连珠炮,直将秦慕风压制。

“阿婶说的不错,不过我……”

“既然你也觉得理亏,那不如就这样,我们家也不多要,只要一半秦家的田产就好!这是屋后几两亩地的!”未等秦慕风反应,“啪”的一声甩个钱袋在桌上,“可别觉得你素芹婶贪图些什么,我打听过了,那几亩地也就值这些,你自取一半吧!”

“什么!”刘倾川本已一肚子火,只是一直忍着,此刻见素芹竟然已瞒着自己将田产卖了,一下猛然将桌子拍碎,胸口起伏着,“你,做了什么!”

“干什么!不中用的东西!”素芹见势,也双目瞪起来,“还真把自己当成条看门狗了?”

“这……”卢一涵也觉得羞愧,不知如何是好,“媳妇啊,你这做的过了,哪有这样道理……我们这是受人之托呀……”

“你闭嘴!”素芹发起狠来,“死老太婆,我还就告诉你了,今天这事就这样!”

“你再说一次!”刘倾川吼道,满脸憋的血红,气势散发出来,让秦慕风都觉有些不安。

“怎么着,想动手?”素芹却蔚然不惧,“你倒是打啊!我死了,你也走不脱干系!”

刘倾川闻言,想到秦家的托付,气势瞬间矮了一截,“你走吧!自今日起,你我缘尽,夫妻义绝。”

“什么!”素芹怒目圆瞪,整个人气的微微发抖,“老娘又是给你生娃,又是给你奉养老太婆,到头来却告诉我这家业田产都不姓刘,我也忍了,今天为这秦家小子休我?好你个刘倾川,好啊!老娘嫁给你这畜生,真是瞎了眼!”

“废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刘倾川指着门口,看都不看她一眼。

“好,我走!”素芹一跺脚,便往门外行去,小儿见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凄惨无比,素芹走到一半,脚下一停,似是心有不忍,卢一涵见状正欲开口相劝,谁知那素芹折返回来,竟然拾起那沾了汤汁的钱袋往怀里一塞,“下作坯子!跟你爹一样没用!”一脚甩开上来抱她腿的小儿,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五十三回 歪打正着

打小开始,这院里一直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主仁仆衷,又何曾见过这种阵仗?自渔村一路行来,所见与所遇的,善恶分明,彼此间的相处之道也简单直接,但这桩家务事,却实在是手足无措,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尴尬。

“平时我只觉得她只是女人的小家性子自私了一点,也就忍着她,今天才知道她进我们刘家的门本来就别有居心!”刘倾川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秦慕风说,“更没想到,竟然会对娘这样说话,竟然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管不顾,还将他一脚甩开!”

“不,刘叔,是我不该不打声招呼就自己上门……”秦慕风于心有愧,毕竟此事也是因他而起,“惹的姑婆受伤,还弄得寰儿如此凄惨。”

“你别这么说,现在看来,今天这事迟早会发生,你的出现只是……只是将这事提前了,或者本来就是老天安排,如果不是你,以后说不定我更没脸见秦家的兄弟。”刘倾川叹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说起来也是我的错,田地的地契原来在宗尧手上,只因没有地契,官家查起来有些不方便,就让宗尧托人送了过来,却没想到会被她惦记上。”

“没关系!”秦慕风忙道,“我们也用不上……”

“小风,你该明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所以这地契的事,我会想办法。”刘倾川坚定道。

“我……还有一事不明,刘叔你功力深厚,为何却宁愿偏居一隅?”

“庄稼汉的本事而已,不过真要说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自小过的就是平淡日子——也正是如此,你父亲才会找我帮忙。”

“好了,小风,别想那么多了,你就安心住下,你们的房间姑婆和你刘叔都有打扫的。”卢一涵抱着啼哭着的小儿宽慰道,秦慕风急急推辞,已闹出这等事,他一来只觉不好意思,二来也有些羞愧的想要落荒而逃。

一番推让,终于拗不过秦慕风,祖孙三人送出老远方被秦慕风劝回。



廿八都,最早的地名应该叫“永富乡上江村”,到后来,由于张姓的迁入繁衍,又改成了“张家”。而“都”这一词的出现应该从“王安石变法”说起。宋神宗熙宁三年行保甲法,始置都,领于乡;改里曰保,领于都。元丰八废都、保,复置乡、里;至元朝,改宋制乡、里为都、图,嵊州全境分置五十五都,这里被划为永富乡二十八都,因而相沿成习,这里被叫成了廿八都村。

时正农历九月廿一,廿八都村内一片繁忙景象,所有张氏族民都为两日后即将到来的瞻山庙会而紧张筹备着。

这瞻山庙嵊县内久负盛名,所以每年的庙会也尤为热闹(据老一辈的说,古时廿八都每年举行的瞻山庙会都万人空巷,十里八乡内其他乡镇的庙会都无法与之相比),所以筹备起来也要耗费好一番功夫。

“廿八都村里头管事的给我出来!”就在大伙各自忙碌之时,贸然闯进来一群不速之客。

“后生家有什么事体?”一位老者上前招呼道。

“你个老东西就是管事的?”为首的青年吸着鼻子,跋扈道。

“族长带人去下相买粟米糖了,有什么事体和我说就好,不晓得小后生怎么称呼?”

“别和我说些虚的,你就说这片村里的事你做不做的了主,其他话不用多说!”

“你先讲什么事体,我才知道能不能做主啊。”老者笑呵呵的道。

“我看中村口那支路廊,只要让给我三天,什么都好说,不然,你们今年这庙会,我看还是别办了!”青年一边嘴角上翘,手中柴刀凌空挥舞,得意之色在脸上跃然。

路廊即为供行人旅途劳顿时歇脚养力,遮风避雨的简易建筑,但廿八都村的路廊常年有专人烧茶供水,给来往行人消暑解渴,御寒暖身,俨然如一间茶楼,青年要接手三天,显然是盯上了庙会期间的客流。

“那就算村长在这,也做不来主,那是我们瞻山张氏迁居于此后祖辈相传的产业,距今已近四百年了,就算是我们张氏族人,也辨不清属于谁,”老者面不改色,“而且这路廊一直都是接待过路人的,烧茶供水一直以来都没收过一文钱,后生家你哪怕接手一个时辰,也是违背了村里的传统啊。”

“好啊,那你们自找的!”青年见谈不拢,扬起柴刀就作势要砍,族人见状纷纷围拢上来,紧张的直看着那青年的手,反倒是那老者却仍将笑容挂在脸上,只是淡然。

“唰~”柴刀劈头而来,众人一声惊呼,几个族人急步向前要将老者拉回,谁知柴刀在半空中猛的一甩,转向老者臂上砍去,刀锋留划出可怖的寒光,来势之快,除了妇孺不自觉的惊叫声,所有人都来不及作反应。

“哼!”一声冷哼传入耳畔,众人先是一惊,而后睁开眼,并没有发生印象中的血腥场景,反而是那青年已被一个从未谋面的少年扯着衣领拉开。

“谁啊!”青年只觉自己被人拎着后退,只觉颜面大失,一时满脸通红,也不知是被勒的还是怒的,只听他一声大喊:“砍他!”

青年带来的七个手下相对望了一眼,各自有所顾忌,再一看廿八都村民眼神,此刻却也是以打量的目光看着那个少年,“看来这小子不是村里人。”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众手下如释重负,发起狠来,一并围攻上去。

那少年面对这七人争相抢攻,却镇定自若浑然不惧,身法施展开来左闪右避,一只手却仍然紧紧拽着那青年衣领,一时间,一个捷如猿猴,上窜下跳,一个受人所制,全然不知自己下一刻会被甩到哪里。

腾转挪移间,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被甩得昏头转向的青年腹部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子,抱着肚子揉啊揉啊,嘴里不住叫骂着,还没缓过这股疼劲,再一次被甩的七荤八素。

这一下,反倒给了少年灵感,扯着这个“肉盾”在战圈中游离,凡是遇到攻势,便将其甩到自己身前,原本四面八方汹汹而来的攻势,因为这一层顾虑,渐渐失去应有的气势,而少年却越战越勇,在几人身边不住来回,顺带着推一把,踹一脚,甩个耳光,直叫人又怒又气,有苦说不出。

几个来回,那七人已然放弃抵抗,无助的任人摆弄,不知不觉间已挤在一起,少年见状一个站定,不是秦慕风却是谁?

“接着!”秦慕风对着那些青年一声叫唤,随手将手中已是五内翻涌的青年甩出,那七人反应不及,只是眼前一黑,旋即“噗”的一声,一并被甩来的领头青年砸倒在地,八个青年像叠罗汉似得堆在一起,各自急着要起身,却相互受制不能得逞。

“我数到十,在此间消失,不然打断你们的腿!”秦慕风背着双手,冷冷的送出一句,“一、二”八人闻言越发用力挣扎着要起来,“三、四”压在最底下的三人挣脱了束缚,颤颤巍巍的起身,只觉浑身酸痛,抓紧时间舒展着,“五……接下去我们跳着数。”秦慕风逗道,“六,八”,那最先爬出来的三人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而后又有二人起身,也不顾剩下的三个同伴,落荒而逃。

“呲~八后面应该数九呢,还是数十?”秦慕风拾起洒落在地上的柴刀,脸上挂着为首青年先前的得意,二人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去,独留下那个仍有些头晕的为首青年。

“你敢!”为首的青年猛的一屁股坐起,“我是裘家井头房人!”围观的族人闻言一阵惊异,秦慕风充耳不闻,柴刀反转,用刀背轻敲着他的小腿,俨然是在找击打的准心,吓得那青年全身发抖。

“慢!”张姓老者突然开口,“有劳公子哥,让他去吧。”

“是啊,让他去吧。”围观的族人也一同求情,秦慕风心底疑惑,不过既然本就只是教训一下,自也依了众人。

看着最后一人跌跌撞撞的跑远,老者并其他族人向秦慕风致谢,也终于将事情原委说与他知:原来崇仁裘氏义门与瞻山张氏两族数百年来一向交好,族人世代联姻,因而今日之事想来只是那年轻人一时糊涂走上歪路。

“要是那一刀砍在了我身上,我要受苦,裘家知道这事也肯定会因为顾及家风让他受到严惩”老者道,“也多亏了公子哥及时出手,阻止了一场无谓的纷争,也让那小子尝到教训。”

“原来如此,”秦慕风恍然大悟,本以为那青年人报出家门让族人忌惮,却未想到是出于这等仁义之心,“那他说的‘井头房’是何意?”

“打架验伤井头房,大家抬树尚义房,穿须带翎后门堂。”老者念着街头小儿的顺口溜笑道,“氏族里因为人数众多,所以按照祖宗的排行来划分居住区域,称为‘房头’,繁衍生息后,各个房头也自成特色,裘氏义门中,井头房这一支的后人常常用动手来解决问题,所以经常会打架、验伤;大家抬树,指的是这尚义房一脉安分守己,乐于助人,老老实实种地过日子;后门堂这一支读书成才的人多,当了官,不是穿须带翎了嘛!”

打架验伤井头房,大家抬树尚义房,穿须带翎后门堂——朴实无华的顺口溜,把一个氏族内的各个支脉的特色表达的淋漓尽致,劳动人民的语言智慧往往如此。

第五十四回 耕读传家

“老太公嘴碎多问一句,看公子气度不凡,怎么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这里?”老者从秦慕风所问,自然看出他非此地之人。

“老人家,我欲去鹿门书院,只是不知其中门道,前几日因缘巧合,得一位老前辈指点,让我来此地求助,叨扰了。”

“鹿门书院啊,村中确是可以引荐,只是……虽然你刚刚为我们消弭了一场祸事,有副好心肠,但还是冒昧说一句,毕竟不是知根知底。”

“是我冒昧了,不过那位前辈说此物能用的着。”秦慕风从怀中掏出扁石,放在老者手中。

“这块石头是?”老者摩挲着平平无奇的扁石,不知何意,但一翻转过来,自若的神情瞬间隐出一丝惊奇的喜色,而后一个定神又不着痕迹的掩饰下去,“既然是这样,那先在这边留几天吧,刚好后天我们举办庙会。”

“谨遵教诲。”秦慕风当下一喜,心知老者留他,自然要是在这几天对他考察。为这鹿门书院耗费这么一大番功夫,乃至于连寻找家人的事都先放到一边,除了读书修心以外,更因为当日秦朗清临走前附在他耳边的话语:或有大机缘。

既来之,则安之,秦慕风当即也就遵从了村内的安排,对于村民们忙于筹备的一应事宜,秦慕风本想帮手反闹了笑话:扎盘龙时,忘了给竹骨相接处固定,生生将根竹条弹出老远,只觉自己笨到碍手碍脚,不好意思的打声招呼,自去瞻山庙内游览。

行到庙前,只见两边侧门的牌匾各自写着“必先知之”、“毋自欺也”,秦慕风见了,想起适才的越帮越忙,一阵脸红。

瞻山庙,始建于南宋乾道年间,乃为纪念晋时诗僧帛道猷而筑,帛道猷师从帛尸黎密多罗,精研佛学,素性率真淡泊,雅好林泉丘壑,人称其诗“有濠上之风”,曾结庐于瞻山之麓,研佛布道,吟诗唱和之余,为乡人施医赠药,颇具贤名。

后,帛道猷入天台不返,乡人以为仙逝,感念他施医赠药之德,就将他居住的旧庐改建为祠,铸像以祀之,称为“灵威王”。南宋乾道八年,乡人姚舜明之子、谏议大夫姚宪疏请于朝,诏封“灵辉王”,迁祠于村东,赐额曰“灵辉庙”,后称“瞻山庙”。庙内建有大殿、仪门、戏台,大殿两侧置有配殿,戏台两侧置有廊屋。

古戏台系单檐歇山顶建筑,屋脊塑有龙吻、三星高照,瓦将军为四大天王,象征风调雨顺,左右两侧还塑有哪吒、杨戬,桁枋间饰木雕《群英会》、《卖草囤》等栩栩如生的戏曲人物,石柱雀替为深浮雕《封神榜》,歇山顶下置有八角藻井,雕有工艺精湛的八仙。

台前后石柱上镌刻着两副楹联:此曲只应天上有,其人都是月中来、凡事莫当前看戏何如听戏好,为人须顾后上台总有下台时。联对把台上演戏与台下做人巧妙地联系在一起,颇有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般的深刻寓意。

戏台与厢房过道立有屏风,上饰彩绘福、禄、寿三星,后面厢房门窗栏杆系木雕彩绘花鸟。【戏台描写抄袭嵊籍作家张浙锋《千年古村的繁华背影》】

步入大殿之内,三座楼阁般的神座气势恢宏,阁座盘龙绕柱,雕艺精妙,立柱与多根梁桁之间以斗拱相接,飞檐高悬,阁顶覆盖在与立柱联结的正梁上面,顺而向下倾斜,好不气派!龛前两根石柱将大殿撑起,其上一副对联:“灵著名都画里瞻山崇庙貌”、“辉兮列宿社中衍族应张星”叙写着这个村落的辉煌。

正中龛内供的自是灵辉王,彩绘的法身坐像盔帽红绒,长须及腰,剑眉之下一双瑞凤眼,温柔的注视着芸芸众生;其后报身立像庄严肃穆,有明辨是非之法眼。

岳武穆与汉寿亭侯分列左右神座,虎目髯须不怒自威,浩然的“忠义”之气扑面而来,敬畏之余,也不由得对雕刻匠人的手艺肃然起敬。

分视大殿两侧,胁侍中有掌着书簿笔杆的文书、有手持竹笞的衙役、也有提着荷灯的仙姑、尚有托着如意的侍从塑像,各安其位,秦慕风逐一凝视过去,忽然发现墙上尚有一则墨绿色对联,在这略显昏暗的殿中并不那么起眼。

“看四面云山有笔架砚屏罗列文峰供圣览,”秦慕风读毕只觉文采慧达,颇有于浓情山水的阔达之雅,忙跑到大殿另一侧,“惠十方恺泽应菊糕萸酒群欣元月答神庥。”

“哟,这副对联都被你发现了!”老者笑呵呵的走进来,“我们这瞻山庙素来以签经灵验最为闻名,所以来此的善男信女都是奔着祈愿来的,一跪一拜摇出一签就完了,反而不知道这里的文风也是一绝啊!嗯,挺好,挺好!”

“老人家过奖了,不进这瞻山庙,不知此村之不凡,不知老先生可否作个介绍?”秦慕风道,虽然多年未读诗书,可见对联中的斐然文采,对了解这“瞻山张氏”的兴趣也陡然升起,老者欣然应允,拉着秦慕风开始讲述起来。

说起廿八都,就避不开姚氏一门。剡川姚氏,自姚文玘自北宋初年落籍永富的二百年间,文有进士姚勔、姚舜明、姚棐忱、姚景梁、姚宽。武有平定“方腊起义”浙东之乱的姚仲兼。尤其是姚舜明、姚宽一家,父子兄弟四人,以“剡川姚氏”为名,与被称为“眉山苏氏”的苏轼一家齐名。在两宋时期,至少嵊县范围内,是没有哪一个家族的声望能与之相匹敌的。

瞻山张氏始祖张伍,为姚舜明女婿,姚氏一门在平定方腊之后,因各种原因,都远迁他乡,张伍遵从姚舜明之命,就此定居瞻山西麓,故族以瞻山名,曰“瞻山张氏”。

而说到读书,则与风水有关,被誉为“剡西名社”的瞻山,挺然秀峙,形如笔尖,山下一带潺潺的溪水,因为帛道猷洗涤头巾的关系,被付以一个很诗情画意的名字“滌巾涧”。瞻山南有笔架山,西有砚屏山,涤巾涧环绕期间,三山一水并峙,成文房四宝之势。所以村中历来文峰鼎盛,但是读书也不以出仕为目的,而是以“耕读传家”为宝。

“所以对联中的笔架、砚屏实际上是两座山的名字,美景供圣贤观览,与下联菊糕、萸酒的享乐回应神明的庇护,上下两联又形成对应。”老者夸夸其谈,却也将对联看得明白,“实际上我们族谱中强调的‘耕读传家’四个字,与贵门吕氏‘传家两字耕与读’的家训实际上一模一样,这也正是南月哥让你到这里来找门路的原因。”

“南星阿伯……井头房的房长带了好多人来!”正交谈间,一个年轻族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第五十五回 扮猪吃虎

“南星阿伯……井头房的房长带了好多人!”年轻族人惊慌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马上要到晒场了!”

“嗯,看来是来找场子的。”老者闻言,只是一点头,慢悠悠的应了一句,转向秦慕风,却是随口一句交代:“那么,你自己先玩,老太公去看一下。”

“老人家,我一人做事……”——“没事情的,你玩你的。”老者一扬手,迈开步子就出去了。

老者刚跨出庙门就见不远处裘家井头房的房长拖着先前那个闹事的青年行来,身后一干井头房子弟呼喝着,耀武扬威。

“噢哟!”房长裘暮新见老者踱步而来,一声惊叹,连忙行礼,“南星世叔身体好健朗,暮新祝你长命百岁!”

“是你这个小猢狲啊,长那么大了!”老者笑道,显是极为熟稔,“从小嘴巴甜的很,一点没有变啊!”

“二伯……”先前闹事的青年见势不对,在裘暮新耳旁轻声道。

“怎么那么没礼貌,叫人啊!”裘暮新面上洋溢着喜色,浑然没有听出他的不满,“这个南星爷爷,神力无穷,三十多年前赤手空拳的打死只四五百斤的大老虎,而且一个人从山上提着老虎下来,比那个《水浒》的武松厉害得多了!”

“啊?”青年闻言心下大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的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老者仍是呵呵笑着。

“怎么了?”裘暮新见青年竟然不开口,心知有事,“老实说,到底做了什么事!”

“不……不是,”青年结巴道,“是个年轻人打的。”

“我是问你做了什么事!”裘暮新训斥道,见青年只是闷声不响,心知此事定然理亏,随手就是一巴掌,“就知道你干不了什么好事!”

“房长,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一直在场,让我来说吧?”一位张家族人询问道。

得了裘暮新同意,当下族人将路廊的传统以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番叙述,裘暮新脸色阴晴变化尤为精彩,及至听到青年意欲刀砍张南星时,再也抑制不住,反手夺过随行的木棍“啪”的一声死劲砸在青年腿上,青年一阵鬼哭狼嚎。

“幸好今天是被外人打伤,要是世叔出手,你这条命都得交代!”裘暮新气愤难平,一脚将那青年踢到张南星跟前,“跪下,磕头认错!”

“小孩子不懂事,算了。”张南星摆摆手,呵呵笑着将那青年搀起,只是他对房长不敢不从,当即忍着疼痛不喊出声,只是眼泪鼻涕一块儿流,重重的磕下头去。

“这又何必呢!”张南星背身不受。

“世叔,你我是两家世代要好的,今天这个事情,是我们管教不严,交代是必须要有的。”裘暮新道,“不过,如果今天是张家人动的手,我也没脸说什么,但既然是外人动的手,世叔知道,我又小气,又是很护短的人,而且万一传出去说随便来个人就把井头房的人打了,井头房还自认倒霉,以后不仅井头房没了威名,裘家的脸面也会受影响,毕竟——打架验伤井头房这句流传了几代的闲话不能在我手上成别人嘴里的笑柄。”

“既然是闲话,本来就有逗趣的意思。”

“话是对的,但是威名不能在我手上辱没,还请世叔看在你我两家的关系上成全。”

“那么依你的意思?”张南星只是笑着,但双眼却罕见的眯成一条线。

“世叔,你的面子我肯定是要给的,这样好了,请那个外人出来,我向他讨教一下。”裘暮新毕竟是房长,说话很有一套,但内里的意思也不难琢磨。

“那么,我代他认输。”张南星道,“那个人过路的,早走远了。”

“世叔,这就没意思了。”裘暮新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对张南星不敬,“双方点到为止,见好就收,这样可以吧?”

“那要是你输了呢?我可对你的功力了然于胸啊!”张南星并不松口。

“世叔,你这有点存心为难我了,我老虎都打不过,肯定打不过你”裘暮新面有难色,“但因为这件事你跟我打,有点不讲道理了。”

所谓的“点到为止”,哪有那么容易?江湖中的切磋,往往先是客套一句“点到为止”,然而真动起手,谁还管这些?拼尽全力,下尽死手,事后论起来,只需说自己学艺不精,不能收放自如,情面上也就揭过去了——尤其是本就有夙怨的门派之间的切磋,能搓掉对方一些实力,对自己的门派无疑是一种提升。

“老人家,让我来吧。”秦慕风从庙门后闪出,先前他放心不下,一直趴在庙门上听着,得知这老者名为“张南星”时,极为惊异:张南月、张南星,一字之差,想来就算不是同胞兄弟,也必然是拜同一个爷爷的,而张南星的处变不惊,自与其兄弟张南月同出一脉。

“你这倒猢狲,怎么回事!”张南星见秦慕风露面,埋怨道,“我叫你自己去玩去,还要来多管闲事!这下好,老太公保不住你了。”张南星本想着说秦慕风是个过路人走远了,裘暮新自也没办法,谁知秦慕风那么沉不住气,让他也有些措手不及,可对秦慕风的胆色却也有些喜欢的萌芽冒上心头。

“丢人!”裘暮新骂道,张南星闻言两眼一瞪,裘暮新脖子一缩,赶忙解释,“不是!不是,我说他们丢人,六七个廿八多岁的人,还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打的那么惨。”

事情可以这样拆解:那裘家的青年要砍张南星,那是两个家族的事情,自然会有相应的措施来弥补,事实上裘暮新也已做到了相应的交代;而秦慕风一个外人,在损害了裘家家族名声这顶大帽子下,张南星保秦慕风的理由不充分,所以裘暮新即使在谈判中因为敬重或者忌惮而一再退让,可也不变要“找回场子”的立场——秦慕风现身以前,张南星的坚持显得有些胡搅蛮缠。

但无论是修为还是在各自家族的地位,裘暮新都不敢对张南星不敬,一来是张南星的盛名,二来也是自小叫叔叔长大的,所以适才的谈判,在严肃中也有一丝不可察觉的逗趣成分;而那一句“丢人”若是让张南星误解而生起气来,裘暮新自也承受不了。

“些许小事,老人家不必担忧。”秦慕风自信道。

“哟,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裘暮新自信满满的取笑道,“希望你手下的功夫和嘴一样硬!”

“那一会就知道了。”

“小兄弟有什么趁手的家伙,我们打的尽兴一些。我话说在前面,乡下人干活都习惯用刀,尤其是做饭劈柴用的那种。”

“自便,给我一根半人高的柴棒就好。”秦慕风说的尤其诚恳。

“你这嘴啊!”裘暮新忍不住一笑,其实适才听闻张氏族人对整件事情的叙述,他心下又何尝不佩服秦慕风的义气与胆色?只是这个场子今天必须要找,这是他的坚持,也是他作为房长的职责,“来,给他根粗一些的柴棒!”

二人当下一刀一棍在晒场中对立,秋风卷起落叶,隐有一副“沙场秋点兵”的既视感。

“我对这边还算熟悉,就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让你先出手吧!”好个裘暮新,虽顶着好勇斗狠的名头,却也另有一番气度。

“好,相敬不如从命!”秦慕风一拱手,也不施展身法,高举着柴棒直愣愣的冲过去,“呼”的一声劈向裘暮新面门,裘暮新心下一乐,当即横刀往上一挥,只听得“咔”的一声,预想中柴棒被砍断、飞起一截的场景却未出现,反倒是柴刀不偏不倚的卡在柴棒上。

“有古怪!”裘暮新心底一惊,就算做上房长,劈柴挑水的活计也一天都没落下,对于砍柴的角度、力道,以及要顺着柴棒的什么纹路,他绝对是内行中的内行,而适才这一刀挥出之前的一瞬,就把纹路看得清楚,角度适宜,更是用了超越平日劈柴的力道,加上柴棒本身下劈来的力量,这柴刀绝不可能就这样卡在柴棒上。

除非——裘暮新心思流转,定睛一望,又打消了那个念头:柴棒纹路与先前记忆一模一样,绝不是秦慕风临时扭转的功效!当下也不再轻敌,紧抓住柴刀,小心谨慎起来。

秦慕风却是听从了秦朗清的教诲:先行试探,但在试探之中,又将内力融入柴棒之中,这一击,大卖迷敌之计却又虚中有实,将对方的力道探得清楚。感受到手中柴棒传来的扯力,秦慕风抖个“粘”诀,柴棒与柴刀一时间愣是分不开。

“看不出来,这猢狲使棍是个好手!”观战的张南星心道,“不过要入大哥的眼还差着一截。”

裘暮新手臂已随着柴刀的晃动转了两圈,已然发觉秦慕风的棍法有些门道,原来是在扮猪吃老虎,当下也不再保留,紧握柴刀的指尖一弹,柴刀竟然突的从融注了内力的柴棒中拆了出来,秦慕风手中传来柴棒的震颤感,却也是一惊:这裘暮新原来也存有扮猪吃虎之心!

第五十六回 倒果为因

一个来往,“各怀鬼胎”的两人同时发觉了对方的扮猪吃虎之心,心底也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对手,当下两人各持手中兵器,重新形成对峙之势。

“到你出手了!”秦慕风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好!”裘暮新爽快应道,一步猛踏地面,飞身跃起,一道寒光从柴刀内烁出,划出一道流星射来,速度之快如秋风之冽,所过之处,地上的落叶竟像要打起旋来。

秦慕风将柴棒在胸前一杵,看着裘暮新逼近眼前,一脚踹在棒上,自下而上的挑出,数片落叶飘向裘暮新鼻尖,而柴棒那端直撩胸口,裘暮新身形凌空一侧,避过柴棒,而前冲之势却也被阻,眼见距离秦慕风尚有一臂距离,而身形却要下坠,刀锋顺转,指尖一弹,柴刀前端的弯钩不偏不倚的插进柴棒的纹路中。

“不好!”秦慕风从未见过这般招式,便欲后退,谁知裘暮新借着那柴刀前端与柴棒的连结借力一扯,秦慕风赫然被震颤的柴棒一抖,柴棒脱手而出,再看裘暮新,这一扯之力整个身形被倾注了一股前冲之力,指尖又是一弹,厚重的柴刀瞬间将柴棒弹飞,而后更是带着一阵摄人心魄的“嗡嗡”声,直砸向秦慕风面门。

柴刀震颤带起的律动,在那一瞬间,只让人觉得一阵恍惚,秦慕风不由得运起内力相抗,脑内赫然一片清明,神魂甫定之下却只是一惊,只见那柴刀厚重的刀背已然抵在眼前!

当下侧身闪避虽可避过锋芒,但以秦慕风现下的速度,以及这柴刀的距离,绝难以不被刮蹭,这不是秦慕风甘愿付出的代价,当即眼中闪过凶光,脚趾猛的抠地,力从地起,拧腰送胯,磅礴的力量传入臂间,一招八极拳的“劈山掌”转而送出,自下而上的迎上直飞而来的刀背。

裘暮新瞥见这一掌来势之汹涌绝伦,心下不由得大快,心念一动,将全身的前冲之力全然凝聚在手掌之中,猛的一按,直取秦慕风面门的柴刀转而迎向秦慕风拍来的手掌,“来吧!”裘暮新心底的狂喜,毫无保留的在嘴角蔓延,双目中的火光映衬出满脸的狂热。

这种硬碰硬的快感,是一股热浪,在心头渐渐凝结至于盈盈满溢,直将整颗心膨胀开来,随后窜至四肢百骸间,再顺着筋脉,自每一寸皮肤,每一处毛孔中喷张而出!

这样的酣畅淋漓,从心底到喷发,说起来慢,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也只在这一瞬,让他对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打心底直呼久违,不,是高呼——久违!

他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过这种血脉偾张的感觉了,井头房在崇仁镇中立下的威名,使人一听“井头房”三字,就避而远之,或者说,是不与之进行无谓的计较,而房长之名,却不过是那一把椅字上的落寞。

而这大快人心的一刻,终于到来——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叮!”一声金属交鸣的催响,鼓荡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让人不自觉的失神,而等众人回过神时,二人皆已不在原地,目光不自禁的集聚在那把飞旋而出的柴刀之上,“噗”的一声,直愣愣的插进白墙之中。

一个族人上前,抓着刀柄一拔,纹丝不动;再一用力才稍微松动了些,却也于事无补;又来两人一同助手,终于拔了出来,霎时间,众人一阵惊呼——原就异常厚重的柴刀刀身,竟然已经弯出一道已近似于直角的弧度。

“起跟在脚,发于腿,主宰于腰,形于手!”张南星心中一番计较,“这小猢狲的拳法虽显得稚涩,却也有幼虎于崖间长啸之势,颇具功盖天下,冠绝寰宇之雄心!”

“还有那一直被我疏忽的惊猿脱兔的身法,呵呵,大哥啊,论眼光,看来我是永远及不上你了!”张南星望着天边,嘴角渐渐上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欣慰。

“我输了。”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却是一脚站定的秦慕风。

“胡扯!”裘暮新骂道,可整个人却一屁股坐在地上。

“比试时我的柴棒先脱手,自然是我输了。”秦慕风坚持道,这场仅仅两个回合的比试,是以声名源起,而此处是其主场,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让其输的太惨,无疑将让他更为难堪,所以秦慕风打一开始就抱着必输的心。

刚一交手,刀棒相接之时,秦慕风便已探得裘暮新毫无内力,却有长久以来以死相搏沉淀下来的凌人气势,秦慕风便也单使棍法不施内力,正好以此场比试积累一些临场经验。

但秦慕风终究是低估了对方,仅仅是指尖一弹,便已将其手中柴棒脱出,更逼得秦慕风不得已而用内力灌注在那一掌中,相碰之时,更是暗自心惊,为求自保还施展了《冰壶秋月诀》凝出玄冰护在掌心——此时认输,心底认为是真的输了:如果实力在同一起点,今日必难讨一分好。

“你刚才如果拍在我身上……实在不敢想。”裘暮新却也心惊着,回想着先前那一瞬的交手,眼看秦慕风一掌拍来,强劲的力量使手中的柴刀不再受控,大有反伤之势,却是秦慕风一手抓来挽着他的肩膀,使出飘忽的身法将其带出圈外。

自小成长于乡间,习惯于好勇斗狠,又何曾见识过武林世界?纵然有江湖人士来此,有点手段的又何必与之计较,在这一刻,裘暮新只觉自己的见识原来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胜负已定,其他的再多,却也改变不了结局,我不是这种人。”秦慕风坚持道,“裘阿叔你的指上功夫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可否赐教?”

“唉……赌场里摇骰盅练出来的手感而已。”裘暮新略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他不是一个烂赌之人,却是一个好胜之人,他处处都赢,唯独赌场里是十赌九输,当得知赌场内的胜负都是靠着暗地里的较量时,在手上可谓是下足了狠功夫。

这个回答却是让秦慕风大为惊奇:赌场,向来是不求上进者忘乎所以的港湾,但这个收获,实在是闻所未闻,甚至将他逼得不得不使出一张张底牌。

“这个结果,相信足够给你们裘家交代了吧?”张南星见二人一时谦让起来,笑呵呵的走来。

“嗯,是我自大了,”裘暮新叹道,“一直以来都是……”嘴上话虽如此说,但心底那团灼热已经燃起,要再压下去,恐怕只是一个“难”字。

“如果裘阿叔会些武艺,修习了内功,今天我恐怕讨不了好。”秦慕风道。

“内功?”裘暮新一脸茫然,“什么东西?”

“乡下人家不懂这些玄乎的东西,你也不要炫耀见识了,”张南星突然道,“每个人有自己的路可以走,适合你的不一定适合他。”

“老人说的是。”秦慕风见张南星使眼色,自也不再谈,只是裘暮新却如孩童遇见了新奇玩意一般,一个劲的追问纠缠不休,甚至开始溜须拍马起来,看得旁人也是纷纷掩笑。

“你怎么那么烦!做人踏实一点,头先老三老四,现在反过来拍马屁!”张南星不耐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就按照你现在的方式过日子,别的事跟你没关系!”

“这个……南星世叔,我是你看着长大的……”裘暮新仍不放弃,却被张南星一个厉斥打断:“够了!你要做的事情现在做到了,好滚回去了!”一时间,张南星气势迸发出来,身周地上的落叶“哗”的被荡开几分,显是真的动了怒。

“哇!”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就算是张氏的族人又何曾见过平时永远笑呵呵的张南星有这般气势?“咳咳咳……”然而,就在众人惊异之时,张南星却剧烈咳嗽起来,“你看到了!内力练错路子,后患无穷!”

“世叔,你……是我不好,你歇口气,我这就走。”裘暮新再没二话,正要离去,却又一拍脑门,转回来,对秦慕风行了一礼,“小兄弟,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

“他是我们张家人。”秦慕风正待回答,张南星却突然插口道。

“噢哟!世叔刚才怎么不早点说!”裘暮新嗔怪起来。

“之前不确定,但这个人你也应该认识。”张南星取出那块扁石,示予裘暮新。

“南月世伯!”裘暮新双目圆瞪。

“你告诉他,你叫什么。”张南星转向秦慕风,一阵挤眉弄眼。

“额……张一枫。”事发突然,秦慕风差一点答不上来,恰好想到之前的化名。

“噢哟!得罪,得罪!”裘暮新连声惊叹,“以后多多关照了!”话音刚落,带着族人离去,不时给那被搀着的闹事青年瞟去狠色。

“慢!”张南星却叫道,裘暮新茫然转头,“你那赌术,要继续练,不停练,以后有没有出息,靠这个本事了。”裘暮新大喜,自也带人离去。

一事已了,秦慕风凑近张南星:“老人家,其实我……”

“我晓得,你是秦家的子孙,刚才看到你手上的冰块了,不过你反应倒也快,”张南星笑着,“我这样说,除了给他听,别忘了还有在场的族人,鹿门学院的名额可只有一个,今天开始,包括以后在鹿门书院,你都要用这个名字,我能帮大哥的也就这件事了。”

先前为隐藏秦家后人身份而顶着这个胡诌的名字数月之久,没想到今天开始却又要用上,所谓世事倒果为因,却也如此。

第五十七回 盛世光景

秦慕风携着张南星至庙内僻静处,欲为他疗内伤,却被张南星止住:“没关系的,只要不动气,老太公还是一只手提起几百斤老虎的人!”

“当年,我与大哥也不过是普通乡人,机缘巧合中捡到一本内功秘籍,两个人一同修习。看到自己进步神速,我自然而然将那本秘籍当作宝典,而大哥却说这秘籍有问题,进步太快,肯定是走了太多捷径,我那时贪图一时的成果,当然听不进去。”张南星回忆起旧事,话匣子一下止不住——

“之后。我照旧练习那秘籍,而大哥却把一切推翻重来,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因为盲目,这条命差点交代了,他从头开始,却是做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张南星欣然笑道,仿似在讲家常便饭后的趣闻,“现在看来,我不止定力、魄力比不上他,连眼光都比不上。”

秦慕风听完打心底对张南月佩服不已,这样的质疑,内里所拥有的魄力,却是现在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当下也将如何相遇的事一并说与张南星知,聊得酣畅,转而说回裘暮新此人。

“内功这事,我也是为他好。而且你也感受到了,他是个肯下苦功的人,摇骰盅,能达到那个程度,绝对不容易。”

“不错,那手指一弹的力量,把我棍中灌的内力都给拍散了。”秦慕风诚然道,能以外功力量抗衡秦慕风这般内力已能与天地之间产生连结的,实在闻所未闻,即使秦慕风压制了内力的使用,但举手投足间终究有内力的自行流转。

“所以,去做完全不熟悉的事情,不如把自己精通的事做好。”张南星续道,“而且我们这乡下地方,哪有那么多内力高手。”

秦慕风也觉有理,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若是没有个师父指明方向,恐怕到头来一切努力不过是换来了一个深刻教训而已,却也庆幸举家迁徙之前已背熟了家传功法。



九月廿三。

村口路侧的乌桕树一片殷红,比诸红枫的美更为盛丽,曲直的枝干被映出些女子的婀娜体态,将溪山人家都映得面目满是红光。村内的热闹自是洋溢着欢快与喜乐,在鞭炮一连串的噼啪声中,欢喜也随之传了出去,乃至山间都为这盛世的喜事连绵回应,不绝于耳。

灵辉王在一番请荐下,终于也起身离开神座,在虔诚喜乐的族人们搀举中上了神轿,汉寿亭侯与岳武穆的塑像也各自就位,一阵鼓锣声起,三乘神轿缓缓抬出庙内,出巡的队伍早已恭候多时,只见那——

轿前鼓吹手,旗牌铳伞,前面是盘龙舞狮,耍着流火抛瓶,再前面是十几对大铜锣,五六对号筒,一路鸣锣放炮,经过的人家都办宴酬神,招待迎客,真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秦慕风随着一同跟在出巡的神轿旁,享受这清平的喜乐,乍眼看那被他笨手添过乱的盘龙,此刻确然神气活现。

龙足有二三丈长,八个人擎,一人擎龙头,一人擎龙尾,再前面一人擎珠,龙头是彩布与竹骨再夹带彩纸做成,龙身只是一幅布绘上龙鳞,飞舞间随风而摆就像被剥下的龙皮,每隔二尺套一个像灯笼壳的竹骨,用带子系着,这竹骨扎在一根五尺长杯口粗的棍子上高高擎起,八人擎着走时,飘然婉蜒,玄奇妙绝。

神座出巡过四邻村保,父老尽皆喜迎笑逐,与众人行至一处,各自寒暄道喜,亲如一家,再回廿八都时,已近日落。

只听得村口数声喜炮炸响,一面锣声大震,两条龙即在路边刚割过稻谷的田垄里飞舞盘旋,各戏一颗珠,堂前庭下挤满了左邻右舍,孩童也不自禁的跟着锣鼓声在田畦里围拢自在舞蹈,从各村迎神同来的诸众,都说盘龙师父在此盘得最神,却有好寓意,是福邸,主家得了体面,喜笑颜开,搬出茶食点心,一并在街上排起阵仗来。

盘龙舞着进村之后,来了几面牌,一面“风调雨顺”;一张“五谷丰登”;后面接着“国泰民安”与“状元及第”,再後面就是神轿。

神轿一回村中换了八人大轿,由一支纤细悠长的乐声引导着,村里男女老小都出来焚香拜接,庙中正门大开,一齐鸣锣,庭下连放窜天彩炮,震得屋瓦皆动,又一阵鞭炮嘈响。在这样惊心动魄里倒抬着神轿三出三进,才奉安回神座里,庭下盘龙再舞一时,锣炮俱止——供桌上摆起猪羊,张家大太公精神矍铄神,大步上香献神,跟着大家都拜。

这边礼成,正对的戏台便开锣打鼓,咣咣呛呛中先做一出八仙祝寿,两侧廊房里早已排好桌椅,张氏族人也争先忙后的搬来长板凳置于庭下,招呼四面八乡来捧场的宾客就座,只是戏文演到精彩处,有看客与主人皆忘乎所以,主人手中长板凳还未放落,看客已经一屁股坐下,一时哄笑惹的台上班子也是一顿,亏得戏官练就一身八风不动,将戏文继续演下去,赢得一片欢呼叫好。

头戏落幕,张氏族人各家中宴席已然摆好,四方来客随喜进门,尽都得礼待,一时推杯换盏,客人谦逊,主人慷慨,闲话笑谈,主客尽欢。不消半个时辰,听得庙内锣鼓再起,主客携手离席,欲进庙中,孰知大路上也有四方八乡戏迷款款而来。

戏台在瞻山庙里,庙外摆满摊贩,直摆到大路上田塍边,卖的甘蔗荸荠橘子金橘、姜渍糖、豆酥糖、粟米糖,还有热气蒸腾的是油条馒头春卷臭豆腐,小孩吹得嘘嘘叫的木哨子,一片沸沸扬扬。

戏台下站满男看客,只见人头攒动,推来推去像潮水,女眷们则坐在两厢看楼上,众音嘈杂,人丛中觅人唤人,请人客去家里吃点心。看楼上女客便不时有娘舅表兄弟从台下买了甘蔗橘子送上来,她们临栏杆坐着看戏,而台下的男人一边看戏,一边斜眼偷瞄她们。

戏文时戏子在台上做,还要台下的观众也在戏中,真是一个大的风景,使得家家户户,连桥下流水,溪边草木,皆有喜气,虽只觉是清冷冷的喜气,正也是所谓盛世光景了。

【庙会盛景,因笔者从未经历,而实际上,现在的光景却也已是冷清,只是听前人说的热闹,心中自也向往这样清和的欢喜】

当所有的喧闹,随着最后三两人意犹未尽的清冷离去而沉寂,夜枭清吟,月下只留得一盏孤灯将数道人影投在粉壁上,摇曳的微光,映得屋内众人面目阴晴不定。

“南星阿叔呀,我们三年才有一个名额,族里早都已经分配好了,而且丰锦也已经入学半年了。”屋内,族长客气道,凤表龙姿的脸上却露出为难,几位族内长老也纷纷附和。

“呵呵,那丰锦小子小时候是聪明的,现在呢?”张南星自顾自道,完全不理会众人的眼色,“还是块读书的料子?入学一个月就受不了跑回来了,这半年天天在干嘛你们是眼瞎了看不到?——你们瞎了,我张南星的眼睛可还亮着!”

“哼,你个老太公,不要凭着自己有一身力气就乱说话,读书人的事情你懂个屁!”族中长老张向金怒道,正是张丰锦的祖父。

“读书人的事情?”张南星咧嘴笑起来,“好呀,既然我不懂,你倒是给我好好说说看。”

“都说了你不懂!”张向金道,“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倒想问问,同样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别人都是寒窗苦读,但你这孙子嘛……”张南星意味深长的将话拖的很长。

“你!”——“哦,那么对不住,老太公年轻的时候不用功,没念过几本书,现在也不会说话,更正一下:是你的这孙子,三更灯火出赌档,五更灯火再进去,比人家读书还要用功!”

“他是……”

“是什么?赌资拿回来孝敬你?”张南星突然猛的一拍桌子,声响直让众人捂耳,村内更是渐渐传来夜惊的婴儿啼哭和犬吠声,“村里的赌档怎么来的?放倒款,收高利,上门讨债,村里没有个说话有分量的人,外乡人敢来经营?也不知这人是谁,更不知是谁在瞒上欺下!”

“什么?为什么这事我不知道?”族长惊道,眉宇间渐渐拧起,一眼扫过去,长老中竟还有两人默默低头,显是牵涉其中。

“这赌档,你孙子有多少股份,你拿多少红利,要不要我报出来?”张南星双目直瞪得张向金满脸通红,“你倒是告诉我,这是读书人做的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西!”

“这种事确实有辱门风,”另一位长老开口道,“不过书院给我们瞻山张氏的名额,你说的这个后生家,大家都是第一次见,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对,这不合规矩!”张向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岔开话题以转移族长怒目。

“你懂规矩?”张南星不依不饶,“别以为自己是个长老,手上的权势就能滔天了,哼!这样用来祸害子孙的长老,天下谁能找出第二个?”

第五十八回 清理门户

“南星阿叔消消气。”族长克制着心中澎湃的怒意,对张南星轻声宽慰,转而看向张向金,“从现在起,你卸任长老职务,念在先前为族里做的贡献,先留族两年,以观后效!”

“啊?”一众长老闻言大惊,留族两年什么意思?若不是以前付出的劳苦,现在就已经被逐出家门,也就意味着张向金以及他的子孙都入不得族谱,世代流放,“族长,这个惩罚太过严重了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瞻山张氏,一直以耕读二字传家,这档事,败祖宗家业,辱父母名声,断子孙生路,我今日身为族长,知而不治,他日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族长义愤填膺,脸涨的通红,实为此事而羞耻。

“我捧你坐上族长之位,你今天反倒想把我赶出门?”张向金大笑道,“去翻翻族谱看看,别忘了你自己是谁!你祖辈出家做和尚,儿女过继给其兄弟,真论起来,你不过是义子之后,要把我逐出门墙,你,不够资格!”

“这……”经这么一说,族长一时也无话可说,祖辈的事,毕竟族谱中记载得清楚。

“陈年往事真要论起来,那廿八都还是剡川姚氏的封地,要不是当年姚太师赠予先祖,何来瞻山张氏一说?”众人相对无言间,一名一直沉默的长老开口道,“族长的祖辈虽是过继而来,但要进族谱有那么容易?肯定是要声名才德远播四方,现在既然族谱中有载,那自然得了各位祖宗的肯定,我们就是一家人!”

“不错,而且族长说的是留族两年!”张南星提醒道,“这就沉不住气,看来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啊,要不,深入查验一下?”

张向金被那长老一说,气势本已弱了下去,见张南星再度开口,心下愤愤再起,气急之下,一个“好”字大声吼出,旋即见众人眼溜溜的看着自己,方知冲动,旋即改口:“我遵从族长安排就好,不过这书院的事,还请给我家丰锦一个改过的机会。”

“南星阿叔,确实,年轻人总会犯错,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大家也要考虑一下,毕竟这个书院的名额是给我们张家的子孙的。”族长柔声道,显是因先前谈论的事而有些底气不足。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猫野狗。”张向金见状又嚣张起来,见张南星闷声不语,心底大乐,俨然忘了自己已被剥夺了长老身份。

“我也不很知晓。”张南星沉默了一阵,开口淡然道。

“那还说个屁!”——“他带着这个东西来的。”张南星摸出扁石,往桌上一扔。

“一块破石头,有什么稀奇,我……”张向金话未说完,嘴越长越大,双眼只是盯着扁石。

“我那死鬼大哥在外面晃荡二十多年了,”张南星淡淡的说着,“而且他这个人的桃花运,相信你们也是听说过的。”

“难道说是南月伯的后人?”族长及一众长老睁大了眼,张南月的桃花事迹遍及村内,谁没有暗自艳羡过?除此之外,其为人与声望更是备受推崇。

“前天这个小后生不仅三两下摆平了井头房的裘暮新,化解了纷争,而且对我们的家族历史相当感兴趣,与我谈了很久,现在只求要去鹿门书院。”张南星道。

“他叫什么名字?”——“张一枫。”张南星见众人态度婉然,心知这一触一吓已然收效,淡淡道。

“南月大伯老当益壮,可喜可贺!”众人一时对望一眼,开玩笑似的庆贺道,不知觉间,嘹亮的鸡鸣声已然传来,第一缕朝阳钻过崇山峻岭投射而来。

“不如让我们见见他?前日的事,我们也还未向他表示。”族长道,张南星闻言自去寻秦慕风,刚进院内,却见秦慕风已然在练气,心底更添一分欢喜,当下却也不得已打断他,领着回来,一一介绍。

“后生家昨日这庙会感觉怎么样,可有意思?”族长客气道,一众长老也是一面赔笑,秦慕风如实回答,对盛世光景的欢喜溢于言表。

“南月大伯是你的……”族长拉长音调调笑道,秦慕风一时无言以对,扭扭捏捏的说不上话来,毕竟自己顶着的这个名字只是一时之计,他人怎么看,怎么说却也不打紧,但自己口中说出化名已是极限,再胡乱认亲实在大逆不道。

“看来南月大伯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族长看着秦慕风的扭捏,想到别处,逗趣道,引起一阵哄笑,秦慕风一听却也有些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出声,憋得满脸通红,见者反而更是断定了推测。

“关于书院名额一事,我们一直有个能者居之的规矩,你虽和南月大伯有这层关系,但毕竟初次见面,贸然决定让你去,恐怕难以服众。”族长正色道,转头面向一众长老,“鹿门书院文武兼具,不如就文、武、德三项作为考核标准,让一枫和丰锦较个高低,如何?”

“族长公正!”、“最好不过!”一时众长老附议赞同,当下,张向金自去唤张丰锦,匆匆消失在晨光下古朴巷道的最后一丝黑暗中,众人一并在晒场等候。

张向金身形刚被淹没没多久,两个鬼祟的人影突然从黑暗的墙根下悄默默的踱出:“喔,吓我一跳,那是你爷爷吧!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你找死啊!那老太公耳朵还好着呢!”另一个人影压着嗓门斥道,“我可告诉你,今天这事做好了,够我们挥霍几年的,别现在就给我出乱子!”

“要不算了吧,”那人犹自担忧道,“我听说这个财神不好请啊,要不还是把神龛卖……”

“你们说什么!”族长闻言大喝一声,直吓的那二人从黑暗中遁出身形,只听“当”的一声,一把明晃晃的放血尖刀映出刺眼的寒光落在地上,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人不正是张丰锦?乍见这一众族内长老乃至族长均在晒场,一时六神无主,不敢动弹。

【请财神即为强盗匪徒绑架富家子弟,索要赎金,民国时期因政局动荡,山间盗匪横行,常有“请财神”之事发生,因凶名远播,反抗者少有之,是以一般两三人在日间就大摇大摆的走进人家里,挑好了绑架对象便一左一右挟着就走,只需等这家中来人送上巨额赎金便了——此处借鉴后世之事】

【民间尚有这样一首打油诗形容强盗:“抽的土耳其,吃的竹园鸡,睡的三娼胚,死了一畚基。”其一:在一些电视剧中,我们常能看到人物抽烟袋,或者像《亮剑》的“大刀牌”(鬼子那缴获的),但与这强盗抽的土耳其烟相对比,无异于现今抽劣质烟和抽雪茄的区别;其二:竹园内土壤潮湿,厚厚的腐殖层适宜昆虫生长,放养的鸡不仅能吃到昆虫,还是竹笋的第一品尝者,所以竹园鸡即使是现在,价格也高;其三,三娼胚,方言中大意为长得好看的娘们,也有妓院头牌之类的贬义——以上三点说明当时强盗的生活质量之奢侈。至于死后,尸体则被装在大畚斗(畚基)里,由同伙抬到官府去领赏金,生死之间的待遇差别实在讽刺,更显荒诞!】

“你这不肖子孙!”一位长老厉喝道,“枉我们苦心栽培你,却去干这种强人勾当!”话正说着,大步向前,扬出一手就要送一耳光,谁料身侧那张丰锦突的一脚踢出,竟将长老踹倒在地踩着,旋即“唰”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直视着众人。

被踩在脚下的长老虽然年长,又没半点武艺,可面对着眼前明晃晃的匕首,也顾不得胸口的沉闷,只是怒目直视着,呵出一声“你敢!”全无半点畏惧。族长、张南星、秦慕风同时踏出,形成个“品”字形包抄之势,直将三人围在中央。

“我张氏族人聚集在此,若不是重情重义,互帮互助,早被大族所凌,强宗所欺,所以即便今日我族即使占据一方主导地位,依旧抱团取暖,并引以为傲。”族长斥道,“你为中饱私囊,协助外人开办赌场荼毒乡里,祸害族亲,已是大罪!”

“今日若不是我们在此撞上了你,逆施起强人勾当,如何向列祖列宗谢罪!”

“族长,少跟他废话,没听他说么,”一位长老怒道,“一门子歪心思还把主意打到神龛上——这神龛不仅是追思宗功祖德,更是要将一族之人心凝聚,他虽未做成,但念之所及,无一不是往着家亡宗散而行,若真让其做成了,我瞻山张氏又何来的传承!”

“一不做二不休!”张丰锦见心计败露,狠上心来,一脚将地上的尖刀踢向同伙,招呼道。

“张丰锦,你不思上进也就罢了,却原来是这种对上不孝、对族不忠的狼心狗肺之徒,今日若不是被我们撞上,张家数百年的清誉必当败在你的手里,我定当清理门户!”族长厉喝道。

“哼,清理门户!”张丰锦此刻已红了眼,“凭你?也配?”一面招呼着同伙拾刀反抗,一面手中匕首高举,猛的插向脚下的长老。

秦慕风与张南星见势不妙,就要来夺,张丰锦警觉,脚下一动,将同伙放在身后挡着族长,回手将刀横在胸前,直指张南星,两眼却注视着秦慕风,一时形成对峙之势。

恰巧张向金气呼呼的反转回来,见眼前情景,不禁一阵火起,叫骂着绕过族长大步踏向张丰锦,族长与张南星只当其意想亲自教训,谁料张向金忽而俯身拾起尖刀,猛的转身,一刀直往族长喉间刺去,一直按兵不动的秦慕风见状,手腕一翻,地上一块冒着寒气的石头突然飞起,连一直注视着他的张丰锦也反应不及,张向金手掌赫然已被砸中,尖刀落下,手背渐渐肿起,映出一片紫红。

第五十九回 泣五血捶膺

“你!”族长适才毫无防备,险被刺中,此时双目冷厉,刀眉高竖。——“哼!当年捧你上位,你今天反想将我逐出家门,”张向金怒极,也不顾滴血的手掌,只是怒目瞪着围观的各长老,“这过河拆桥的无耻小人,你们还站在他那一边?”

“你借权敛财,纵容子孙,荼毒乡里,坏我家声,竟然还有脸反唇相讥!”张南星斥道,领间、衣袖渐渐鼓动起来,气息流动,身周的沙土、落叶飞荡而起,似一堵气墙在身周环绕着。张丰锦见状心有顾虑,不时看向张向金。

“不过是一个病痨鬼,怕什么!”张向金怒道,“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记住,江山逆取而顺守之,既然已经撕破脸,只有以死相搏才有生机!”

“来吧!”张南星话不多说,分金断石的一拳激起四射的扬尘,张向金虽满目怒意,见此形势心底依旧打颤,情急之下忙将身边那已同伙一推,那人本已不敢吱声,被这一推,更是站立不定,脚下一软迎面直扑向张南星,只是“嘭”的一声,瞬间瘫软如泥。

张丰锦抓着这一空档,发起狠来,那匕首寒光炫目,秦慕风转来一脚勾起,却落了个空,匕首愣愣的划过,在张南星手臂上留下一道悠长的口子,“干掉他!”张向金一字落下,张丰锦脚下一动,一肘斜出顶上檀中穴,张南星脸上瞬间涌起潮红,只觉肺腑之间气难以继,剧烈咳嗽起来。

张丰锦乘势将匕首刃尖一转,便要下杀手,族长欲上前夺刃,张向金再叫一声“干掉他!”便阻下族长,二人打成一片,秦慕风前脚落定一个借力,后脚一踏,蓄力在肩,也顾不上下盘无根,赫然一招“贴衫靠”使出,直将张丰锦撞飞出去,一时爬不起来,瞬时危机尽解。

那长老被踩踏胸口许久,气息微弱;张南星被那一肘之下,丹田内气息自发运转起来以抗外力,致顽疾发作,气力难继。秦慕风调起内力,两手分别按在二人气门,助其运气调息,不过片刻,长老已然恢复,而张南星丹田内却渐渐乱作一团,狂暴的内息仿佛各有神通,在体内各处经脉乱窜,秦慕风不禁加大内力灌输力度,努力尝试着将其平息。

这边,张向金与族长二人你一拳我一脚,毫无章法,斗得难解难分,双双挂彩,而一众长老有的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有的暗自为自己的支持者鼓气,却也只是看着;更甚者心底盘算不已,只待双方斗个鱼死网破,幻想得个渔翁之利。

张南星体内气息的狂暴远超秦慕风掌控,注入的内力顺着筋脉与其相抗,却斗得难解难分,所接之处,更是分毫不让,隐然有要将本已满目疮痍的筋脉撑爆的迹象,这内力底子,却也难怪张南月的天堑境修为能强过秦朗清。

体内紊乱的气息,直逼地张南星难以承受,面目的潮红忽而涨得青紫,再难自持,“哗啦!”一声呕出一口淤血来,秦慕风见状大惊,一句“得罪”脱口而出,赶忙运起《冰壶秋月诀》,涌入的内息化为一层冰膜附在其筋脉之上。

张南星体内自丹田至四肢百骸乃至经络均早因这狂暴之气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玄冰的寒气若隐入经脉破损之处,若不控制,必将伤及五脏六腑而致性命堪忧,秦慕风不敢丝毫怠慢,控制着内息流转细探。

张南星体内,一边是他的内力反噬,时强时弱,秦慕风仔细的变换着着真气灌输的强度以达到平衡,一边又是自己所施的寒气入体,秦慕风又控制着不让其落出筋脉之外,两股气息一脉相承,但两者变换却是对平衡以及精准的掌控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却不说这几日与张南星的交往,便是张南月与秦朗清的恩情,秦慕风也绝然不能让张南星在自己手中出丝毫差错,可——张丰锦已然站起,睚眦欲裂,仿要冒出火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二人,手中匕首挥舞晃出夺目的凶光,大步行来。

秦慕风见状,手不自觉的微微颤动,紧张与焦虑渐渐蔓延开来,心底渐渐被不甘充斥,化作汗滴沁出,片刻间已滴答落地,却也正是这一分神,注入的内息多了一分,张南星体内某条筋脉爆出一道口子,直引的张南星一声闷哼。

“不!”秦慕风心底大声嘶吼,牙齿直咬的格格作响。“老太公一把贱骨头,能活到今天足够了,你不必苛责自己,”张南星淡淡说道,嘴角浮出一丝蔚然的笑容。

秦慕风耳中听着张南星平实的话语,眼看着张丰锦一步步逼近却无法分神相抗,更难自持,一颗心砰砰的跳动声直涌入耳膜之中,情难自已间,连张南星接下去所说的话语都被淹没,而后只是张南星那枯瘦的手掌已放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只觉一阵温暖,从头顶汇入心间,一瞬间,儿时父亲的爱抚,管家的宠溺,以及阿铁如兄弟般的友爱,全然浮现在脑内。

“哟!丰锦,不去请财神,在这玩什么呢?”二人相持间,数十人大摇大摆的晃来,热情的跟张丰锦打着招呼,正是赌坊的一众外乡人,“难道是在和族里商量神龛的事?”张丰锦极为熟络的一点头,旋即指着晒场上的族人,“石哥,事情败露了,兄弟们帮把手!”

话音刚落,那一柄晃着寒光的匕首毫不拖泥带水,一刀带起呼啸声扎入张南星心口,“大逆不道!”一众长老无不瞪大双眼,骇然与愤怒交织着夺眶而出,那一帮人在赌坊东家石哥一挥手之下围拢上来,送来一顿雨点般不绝的拳脚。

秦慕风怔怔的看着透体而出的刀尖,滚烫的鲜血汹涌而出,“今天这乱糟糟的事体,就拜托你了。”张南星咳着血笑道,眼皮连连打颤,脸庞上干涸的沟壑拧在一处,在朝阳的映射下,照出金色的辉光,显得如此慈祥。

“不要……”秦慕风喃喃着,眼中因开始打转的泪水而变得混沌,“不要,”秦慕风猛的泪水并着汗水一同甩出,再回看张南星,眼中的神采已暗淡下去,“不要!”秦慕风难以自持的喊道,止不住涕泪横流。

“哭吧,现在不哭,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张丰锦面目狰狞,嘴角咧出一个可怖的弧度笑着,“因为,下一个就是你!”话音刚落,只是“噗哧”一声,匕首拔回,鲜血溅了秦慕风一脸,“好……好得很!”秦慕风缓缓抬头起身,脸上颤抖着,嘴角透出瘆人的弧度,“今天,你们,都得死!”

悲愤,让每一次呼吸都如一柄利刃在心头狠狠的剐着,那般痛楚,从心底迸起,化为复仇的怒火直从两眼冒出。

张丰锦对适才那一靠心有余悸,但一想到自己有这一众帮手在场,没来由的多了一份底气,也以寻衅的目光回敬秦慕风,只是——“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今天也绝对……”奚落的话语还未吐出,张丰锦突的气息一滞,冰冷的手掌已扼在喉间,只在一息之间,那张充斥着滔天杀意的脸庞赫然已在眼前。

四目相对的霎那,张丰锦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底透出,在后背蔓延开来,浑身不住的发抖——这双眼眸中,是一片众生俱灭的疮痍大地,而四周堆积如山的尸体,彷如一个个无底的黑洞,不断地将人吞噬殆尽……膨胀的腐尸“嘭”的爆裂开来,扬起一片血雾,刺鼻的腐尸气味弥漫开来,直涌入张丰锦的口鼻中。

死亡的气息笼罩全身,那眼眸中彷如伸出一只魔爪将他拖入其中,恐惧与惊悚霎时从心底涌上,逼得两眼翻白,光与暗的交替使他已全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脑内刚生出些许悔意,却只听得“格勒”一声,身体不由自主的倒飞出去。

“不好!”那一众围殴着长老的帮手看着凌空抛来的身躯不禁惊呼,正想退避却只听得骨肉相撞的一声闷响,两人应声瘫倒在地。众人骇然无比,再看秦慕风,身遭涌出的杀意弥漫开来,带起一阵遮天蔽日的肃穆苍凉。

他们想要四散,却全然挪不动发软的双腿,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看着秦慕风一步歩逼近,一拳,一脚,一掌,一个个身躯横飞而出,旋即如雨点般落在晒场上,直看得旁人心中发凉,由悲愤挑起的怒意涌动,秦慕风已全然不似他自己,而是一尊全无怜悯的杀神!

怒意,肆意的宣泄在血肉之躯上,一场毫无节制的杀戮,将这晒场化为一处屠宰场——及至场上只剩下最后一人,秦慕风一眼扫过去,那人正是赌坊东家石哥,此刻见秦慕风目光送来,当下脚软得几已跪地,档间隐出一片湿润,嘴里哆嗦不已,只是喊着饶命。

“我已说了,今天,你们都得死!”秦慕风冷冷道,眼中只是阴厉,脚下再动,一拳直轰而至,“一枫,慢着!”一旁观战的族长见状急呼,秦慕风乍闻此言却以为是张南星呼喊,心下一定,可收势不及,忙往身侧调转拳风。

雷霆万钧的一拳,贴着石哥耳旁呼啸而过,拳中喷涌的余劲磅礴而出,竟将路边的石捣臼轰下一块来,再看那石哥张大了嘴,眼珠都不动的看着,却是吓破了胆,兀自气绝。秦慕风再转向那眼看着孙子惨死的,此刻呆若木鸡的张向金,却被族长拦了下来。

“罢手吧,这人,我自有处置。”族长长叹一声,示意旁人将张向金押入氏族祠堂,秦慕风也不再纠缠,只是缓步走过,抱起张南星尸身一阵痛哭,悲痛的呼号却是肝肠寸断,引得旁人一并潸然泪下,涕泪横流。

“此间出了人命,定是要报官的,”族长有些颓然,全然未曾想到今日会有此等大事,“我这便修书一封,你自去书院吧,待此间事了之后,我自会再派人将书院的文书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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