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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砂》


第一章 继室

“孝子答谢!”

隔着幕帘,外边传来司仪尖利嗓音的高喊,宣告着镇北王的丧礼正式开始了。

孝子贤妇的哭声顿时山摇地晃,将坐在内室怔怔出神的谢柔惠惊回神,嘴边不由浮现一丝凄然的笑。

真是没想到,才隔了两年,她又当了孀妇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衣袖的一圈白边,顺手拿起一旁几案上的小靶镜。

镜子里浮现一张年轻的面容,肤白如雪,跟两年前看新娘妆的时候没有区别,只是那时候满头红翠,如今钗环皆无,鬓边只有一朵白花。

但在这朵白花的映衬下,这张脸比出嫁的时候还要显得娇艳。

门帘被人掀开了。

谢柔惠有些被惊吓的慌张的放下手里的镜子。

门边站着的十七八岁的丫头看着,嘴边浮现一丝毫不掩饰的嘲笑。

“王妃。”她草草施礼,“您该回去了。”

外边的吊唁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谢柔惠有些迟疑,这时候她这个未亡人不在这里是不是不合适?

当初前夫死的时候,因为他赘婿的身份,再加上自己在谢家的地位,她没有守灵,但如今这个丈夫可是镇北王,堂堂正正的皇族,而自己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谢家女,只是一个孀妇再嫁为的继室。

“王妃,这是世子爷的吩咐。”丫头带着几分不耐烦说道。

听到世子爷三字,谢柔惠如同被针刺一般身子微微一抖,有些局促的站起身来。

丫头看着她,微微有些失神。

王妃今年不过二十一岁,是南方人,却有着她们北边女子般的高挑个头,但又身姿玲珑尽显南人柔美,虽然嫁过人生过孩子,但除了多添了几分妇人的妩媚,身形半点没变,站在那里好似春日的垂柳一般纤弱,再配上比花娇一掐就能出水的容貌,让人一看就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就连自己作为一个女子看到了也忍不住失神生出这心思,更别提男人们……

也怪不得会有那样不堪的事传出来。

丫头眼中闪过几分厌恶,更多的是嫉妒。

“您快些走吧。”她说话更不耐烦,伸手来拉谢柔惠,“这边自有叔伯国公夫人们照应着,您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谢柔惠低着头被丫头看似搀扶实则拉着走,丫头口中还絮絮叨叨的指责,如果有人看到了会很惊讶镇北王府毫无规矩。

虽然这谢氏是个继室,但好歹也是皇帝册封的镇北王妃,更况且还是巴蜀谢氏的嫡女。

巴郡,黔州彭水郁山谢氏,当今八大丹主之一,据说其是大秦大巫清的后人,当然在巴蜀之地的丹主们都自称自己是当年获始皇帝钦封的巫清后人,但这谢氏,说起来比别人多一分底气,因为他家的丹山紧邻怀清台。

这些丹主们因为历代朝廷的看重,再加上丹砂聚集的财富,一直以来都地位非凡,朝廷加以厚待,不容小觑。

这样人家的女儿嫁给一个王爷,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相反还是皇帝的厚待恩宠。

只是当联姻对象是一个垂垂老者和谢氏嫡长女的话,看起来就有些怪异。

虽然这个谢家女儿年纪轻轻守了寡,但对于谢氏来说,当孀妇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要知道他们谢氏一族的先祖大巫清就是一个孀妇,一个连秦始皇帝都要敬畏的孀妇。

更况且,谢柔惠不是一般的谢家女儿,她是嫡长女。

谢家的传承全靠女人,与其他地方的丹主不同,谢氏的丹主能由女人担任。

谢家的女人延续着大巫清的血脉,所以有着沟通天地的神通,至于怎么神通,众说纷纭真真假假,统一的一点就是点眼丹矿滋养矿脉。

能找准丹矿,以最少的人力物力开出丹砂,且能请神灵眷顾养出上等的丹砂,虽然很多人觉得这种说法太夸张,但不可否认的是,谢氏出朱砂的确是最准最好的,这也让谢氏一直以来都为巴渝朱砂家族之首。

不过有一点,不是任何一个谢家的女人都能如此,只有嫡长女。

由此谢家每一代的嫡长女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谢家的嫡长女不外嫁,都是招婿上门,延续着谢氏的丹女的血脉。

娶一个貌美如花年轻的新妻子,且家世雄厚,男方自然是乐意的,吃亏的是女方,这种事不是皇帝故意给郁山谢氏难堪,就是这位谢家的嫡小姐不被家人所喜了。

作为亲家,郁山谢氏的消息镇北王府也都多少知道,就在年前,皇帝刚赐了谢家的法师邵铭清为通天大师,为陛下炼制丹药,可见皇帝的信任和看重。

这样的谢氏,如果不愿意,谁又能让他们家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嫡亲女儿嫁到苦寒的燕北,丈夫又是一个跟自己祖父一般年纪的老王爷呢?

看来这个嫡小姐是被家人厌弃之极的,谢家人这与其说是给她一个孀妇寻个路,倒不如说将她赶出去。

丫头忍不住再次看王妃一眼。

这嫡小姐在家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被这样赶出门的丹女是谢氏家族头一个,真够丢人的!

说到丢人,丫头不由想到这几日从家中穿过那些来吊唁的宗族妇人们的地方,总是能听到低低的窃语。

“……是啊,就是和这位小王妃…”

“……哎呀你可别瞎说,那可说不得……”

丫头想到这里就觉得脸颊火辣辣,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肯定是瞒不住的,真是丢死人了。

想到这里丫头脑中恍然,丢人?莫非这女人在家的时候就不干不净?

她看着这张沉鱼落雁的面容,年纪这么轻,在谢家又是这般身份地位,肯定守不住,听说京城里有些守寡的公主就养着好些男人,谢柔惠在谢家在巴蜀,也就相当于是个公主了吧。

这个念头冒上来,丫头就再也压不住了。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这样的女人一看就是水性杨花!

真是丢人!这个女人自己丢人也就算了,竟然还连累她们世子爷!

丫头哼了声,扶着谢柔惠的手就甩了下来。

此时她们已经走出了正院,迎面有一群人正走过来,一群管事小厮丫头涌涌引路,可见来者不凡。

丫头嗳了声,伸手拉住谢柔惠。

“是安定王家的东平郡王。”她急急说道,一面不由分说就推着谢柔惠向一边转去。

安定王?

谢柔惠下意识的看过去,乱哄哄的一群人白的黑的一片,也看不清谁是谁。

说起这安定王谢柔惠倒也知道,当初父亲说她的亲事人选时也有安定王,安定王比镇北王小五岁,今年才五十八。

丫头又拉了她一下。

“王妃,快走了。”她带着几分不耐烦说道。

一个晚生后辈,她却要被丫头催着躲避,谢柔惠低下头转身走开了。

“…真没想到东平郡王来了…”

“…看来陛下对咱们家是很看重的..这真是太好了….”

“…东平郡王长的真好看,比咱们世子也不差……”

身后有仆妇们低声的议论一闪而过,谢柔惠从角门迈出了正院。

位于王府一角的偏院,看到谢柔惠走进来,廊下两个丫头有些慌乱的伸手掀起帘子。

因为忙着镇北王的丧礼,阖府上下都忙着,人手不够,她这里伺候的大丫头们都被叫走了,只留下几个粗使丫头。

不过丫头伶俐还是蠢笨对谢柔惠来说都一样。

她低下头抬脚迈过门槛。

“王妃您在这里歇息吧。”丫头没有进门,站在一旁抬着眼说道,“您可别乱走,家里来的人多。”

家里来的人多,正是她该见客的时候,却说不让乱走,好似她不能见人似的。

她不是其他的人,她是镇北王妃。

谢柔惠将头再低垂了几分。

“王妃这里的事,用不着你一个下人来指手画脚。”

一个声音冷冷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谢柔惠惊喜的转过身,看着院子里正走来的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子,穿着行装,面上风尘仆仆。

“江铃你回来了!”她忍不住迈步就迎出来,欢喜的喊道。

被唤作江铃的女子快走几步,先冲谢柔惠施礼,再起身竖眉看着适才的丫头。

王妃嫁过来时陪嫁倒是不少,颇让她们震惊了一下巴渝丹砂氏族们的富贵,但是跟来的人却没几个,以前觉得奇怪,嫁妆上如此丰厚是家人看重,但为什么陪嫁的人却寥寥,要知道嫁妆再重,也需要人扶持。

现在丫头终于明白了,嫁妆是谢家的面子,而陪嫁人则是关系这谢氏女将来的日子,谢家要面子,却不管女儿将来的日子。

这些陪嫁人对于自己的命运也都心知肚明,带着几分木然生活在镇北王府,几乎都要被镇北王府的人遗忘了,但有一个人却很引人注目,就是谢柔惠的贴身丫头江铃,这个老丫头脾气不好,话也上的来,她们这些丫头没少挨她的骂。

不过,再脾气不好又怎么样?你家小姐行为不端,还不许别人瞧不起了?

丫头哼了声,带着几分不屑抬起头。

“江铃姐姐,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世子爷吩咐的。”她说道。

江铃竖眉看着她。

“世子爷吩咐的?世子爷吩咐的怎么了?老王爷才闭上眼,他就苛待祖母了吗?”她喝道。

丫头涨红了脸。

“江铃。”谢柔惠打断了两个丫头之间的对峙,急忙忙的喊道,“家里怎么样?父亲母亲,还有兰儿好吗?”

江铃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指着那丫头。

“出去!”她喝道。

这个时候家里正忙着,要是真闹起来,江铃到底是王妃的名头护着,倒霉的只能是自己,丫头涨红脸低头抬脚就走。

这边谢柔惠已经要走下台阶了,江铃再不敢停留抢着迈步过来,怎么能让小姐来迎接自己呢。

二人才要说话,那走到院门的丫头又回头呸了声。

“嫁不出去的老丫头!”她啐道,然后蹬蹬的跑了。

江铃气的竖眉,想要追出去,又看着一脸激动的谢柔惠,最终不再理会那丫头,疾步上前,伸手扶住谢柔惠。

“小姐,幸好赶得上。”她说道,看着谢柔惠神情复杂,“小姐的日子算的正合适。”

就在三个月前,镇北王再次犯了旧疾躺下了,也就是这个时候,谢柔惠让江铃回一趟彭水。

这个时候让回彭水意味着什么,江铃再清楚不过,她原本还有些迟疑,镇北王看起来也没那么严重,再说,丢下小姐一个人她也实在不放心,但谢柔惠再三让她走,江铃这才一咬牙收拾了直奔黔州。

紧赶慢赶来来回回正好赶上发丧,谢家的祭奠也及时的摆在了镇北王灵堂前。

她想说什么,谢柔惠却等不急,拉着她的手,一脸急切。

“兰儿怎么样?兰儿长高了吗?会走了吗?”她一叠声的问道,“会喊娘了吗?”

她离开家的时候,丈夫死了才半年,女儿也才满八个月,正咿咿呀呀的学语时,她想啊念啊夜夜不能寐。

可是娘不在跟前,兰儿怎么会学会叫娘。

想到这里谢柔惠抬袖子掩面哭起来。

她真不想嫁啊,她真不想嫁啊,她不想离开她的兰儿啊,可是她却连这句话都不敢说出口。

“小姐。”江铃噗通跪下了,伸手拉着她也开始哭,“家里,出事了。”

这一句话让谢柔惠一下子停下哭,有些惊讶的看着江铃,似乎没听清她说的话。

“你说什么?”她问道。

家里出事了?家里怎么会出事?家里能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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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变故

屋子里的哭声陡然变大,站在廊下的几个丫头不由打个哆嗦,互相使眼色,悄悄的向外挪去。

王妃的大丫头已经回来了,王妃本来就不用她们,那现在更没她们什么事了。

不如去外边看热闹吧。

脚步声从院子里远去了,屋子里的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各自哭的人并没有理会。

“这不可能。”谢柔惠哭道,“咱们家的朱砂怎么会出问题?你还听到什么?”

江铃哭着摇头。

“家里人都不告诉我。”她说道,“就这些还是小小姐的乳母桐娘偷偷告诉我的。”

听到小小姐三字,谢柔惠哭的更痛。

“五老爷以身验丹死了,三老爷四老爷已经下了大狱,老爷被押解京城面圣,结果如何还不知道。”江铃说道。

谢柔惠急的站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没跟着老爷去京城,你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回来啊。”她哭道。

江铃拉着她的衣袖抬起头。

“小姐,是老爷赶我走的。”她哭道,声音酸涩,一面俯身在地。

谢柔惠咬住下唇。

“江铃,我们,我们回黔州。”她说道。

江铃愕然抬头看着她。

“对,对,回黔州,现在就走。”谢柔惠说道,有些慌乱的四下看,“什么都不要收拾了,就这样,立刻就走。”

“小姐,你回去要如何?”江铃急急问道。

“我,我可以看看朱砂有没有问题,我看看我或许能帮上什么忙。”谢柔惠说道,一面流泪。

江铃凄然摇头。

“小姐,虽然小小姐还小,但大夫人还在呢。”她说道。

小姐虽然是谢家的嫡长女,但并没有成为丹主,她甚至从来都没有接触过丹矿丹砂,按理说丹女成年后就可以代替母亲打理丹矿,祭祀,养砂,点矿,但直到小姐成亲生女,大夫人也没有将这些事交给小姐。

辨砂炼砂更是见都没见过,小姐回去又能做什么?

是啊,自己能做什么?

谢柔惠神情有些颓然。

她什么都不会,她就是个废物。

“…大夫人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咱们家的丹矿也不是第一次出问题了,家里的人心也都散了些,这一次闹出这样的事,我听桐娘说,三老爷四老爷是被二老爷押进官府的……。”

江铃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是啊,母亲的身子自从那场大病后就一直不好,又为丹矿熬心沥血,尤其是最近几年,连三月三的祭祀都几乎撑不下来。

谢柔惠掩面。

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族中的人对于她不能担起丹女之责也疑虑纷纷,虽然幸运的是她成亲第一胎就产下女儿,但女儿到底太小了,等到十三岁成人太久了。

丹矿小事不断,族中人心浮动,知道早晚要出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会出这么大的事。

如果不是那一场大病,母亲也不会身子亏损。

如果不是姐姐出事,母亲也不会有那一场大病。

如果不是她,姐姐不会死,如果姐姐还在,母亲也不用一个人撑这么久…

“姐姐..”她喃喃说道,颓然坐下。

这一个词说出口,江铃身子一抖,伸手抓住谢柔惠的手。

“小姐,你在说什么!”她说道,“你又犯糊涂了是不是?”

“我没糊涂,江铃,别人不知道,别人要瞒着,你我还瞒着做什么?”谢柔惠哭道,“如果姐姐还在,家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铃用力的抓住谢柔惠的胳膊。

“你是大小姐,没有姐姐,你只有个妹妹,二小姐已经死了,你不要说胡话!”她竖眉低声喝道。

谢柔惠被她喊的一怔,胳膊的大力让她清醒过来,她看着江铃,江铃也看着她,二人对视一刻,抱头痛哭。

“小姐,小姐,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江铃哭着说道。

谢柔惠没有说话,只是哭,紧紧的抱着江铃,就像以前一样,只能在这个从小陪伴自己的丫头怀里中寻找依靠。

“…老爷去京城了,带着家里最得力的丹工,更况且也不能就说是咱们丹砂有问题,毕竟是练了丹药的,炼丹药又不仅仅是用朱砂,一定能证明清白。”

江铃斟了杯茶过来,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谢柔惠不知道听到没听到,神情恍惚的嗯了声,江铃把茶杯塞给她,她便接过。

“出砂不出丹,这是自来的规矩,真不该让邵铭清做咱们家的法师。”

江铃继续说道。

“说到底都是那个邵铭清惹出的事,到时候说清了,朝廷明察,一定会没事的。”

父亲一定心急如焚吧,母亲一定又日夜不能寐了,三婶和四婶会在家哭闹吧?还有五叔叔,还没成亲,就这样的死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谢柔惠猛地又站起来。

“我要回去。”她说道。

江铃看着她。

“小姐,且不说你回去做什么。”她皱眉说道,“就说现在怎么能回去?”

镇北王正发丧呢。

“现在就走。”谢柔惠说道,“他们笑我怨我就随他们吧。”

反正在他们眼里自己本就是个笑话。

“您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江铃说道。

“我知道我帮不上忙,父亲母亲也不想见我,可是这个时候,他们身边也没有别人了。”谢柔惠说道,一面落泪,“我帮不上忙,我,我就看着,我就呆在家里。”

江铃的眼泪也掉下来。

“小姐。”她跪下来,伸手拉住谢柔惠的衣袖,“大夫人让我给小姐捎句话。”

谢柔惠一怔,反手拉住江铃的手。

“你是说,母亲和你说话了?让你给我捎句话?母亲要和我说话了?”她问道,声音颤抖,似惊似喜似不可置信。

江铃心中酸涩点点头。

“夫人说你是外嫁女,跟谢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就是回去,也不会让你进门。”她低头带着几分不忍说道。

这么多年母亲没有和自己说过话,今日一开口说的便是恩断义绝,谢柔惠面色发白的又跌坐回去。

她知道,父亲母亲一直在容忍着她,当她生下女儿后,终于可以松口气,所以才会丈夫死了没有半年就把她嫁了出去,嫁的还是这么远,远的这辈子都似乎不会再见了。

她垂下头,泪如雨下。

他们让她嫁,她不敢说不。

他们不让她回去,她不敢说不。

“小姐,你放心,我托付人给打听着,一有消息就递过来。”江铃放低声音说道。

谢柔惠怔怔着没有动。

“哦对了,小小姐又长高了,也胖了,会说好些话了。”江铃又说道。

谢柔惠灰败的眼有几分光亮。

“是吗?”她问道,“多高了?”

江铃伸手比划一下。

“可结实了。”她笑道,“桐娘还偷偷的让我抱了抱,哎呦,我的胳膊都酸了。”

谢柔惠看着江铃比划的手,忍不住也伸出手在身边比划一下,想象着那个孩子站在自己身旁,走的时候还是几个月大的孩子,两年了,样子都要记不清了。

“她现在什么样?”她忍不住问道。

“跟小姐你长得一模一样。”江铃笑着说道,看着眼前的女子,“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谢柔惠看着她。

江铃比自己大五岁,是在自己五岁的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那时候她都十岁了,所以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是吗?跟我一样啊。”她说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都忘了我什么样了。”

“小姐,你等着,我去给你画出来。”江铃笑着说道。

谢柔惠点点头,看着江铃,这才发现她一脸的疲惫,眼里红丝遍布。

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她又日夜赶路奔波….

谢柔惠又难过又心疼。

“你快去吧。”她说道,又叮嘱一句,“你歇息一下再画,没精神就画不好。”

江铃明白她的心意,含笑点点头。

“小姐,你也歇息一会儿吧。”她说道。

谢柔惠点点头,看着江铃退了出去。

她也好几天没歇息了,可是,如今更是没法歇息了。

家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谢柔惠闭上眼用手帕掩面低声的哭起来。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可恨她什么事也做不了,除了远远的哭。

要是姐姐在的话,肯定不会这样了。

姐姐…

“嘉嘉。”

耳边响起脆脆的女孩子的声音。

谢柔惠忍不住睁开眼看去,面前日光闪亮,刺的她睁不开眼看不清,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便在她眼前晃。

“嘉嘉,嘉嘉,你又发呆。”她咯咯笑着说道。

嘉嘉?

谁是嘉嘉?

“嘉嘉是妹妹,妹妹要听话。”

一只手拉住她,摇摇晃晃。

眼前的日光也似乎随着摇起来,她的心也跟着晃起来,笑声也碎了。

“姐姐。”她喊道,握住手里的手。

但那只手很快的抽回去。

姐姐?姐姐…

她有些慌乱伸出手。

“嘉嘉,来,跟我来。”

眼前的女孩子跑开了,一面回头冲她招手,在日光投影下熠熠生辉。

“我们去抓鱼。”

抓鱼?

抓鱼?

不,不能去抓鱼。

“姐姐,不能去,不能去,会掉到水里的。”她大声的喊着。

“不许告诉母亲,要不然我不带你一起玩了。”女孩子咯咯笑着,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提着裙子跑开了。

日光终于减退,她能看清楚了,却只是一个清楚的背影,越跑越远。

不行,不行,不能去。

她拼命的追上去,身子有千斤重,怎么也跑不动,心里焦急如焚。

姐姐,姐姐,不要去。

她想要大声的喊,又想要大哭,拼命的伸出手。

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

冰凉刺骨。

她一下子就僵住了,怔怔的抬起头看去。

她竟然坐在河水里,河水冰凉,有红红的衣衫在水中飘动,她顺着衣衫慢慢的看去,看到了自己的脸。

十二岁左右的女孩子稚气渐褪,圆圆的白嫩嫩的脸,大大的眼睁着,里面满是惊恐。

她不由啊的一声,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脸,但却发现手被人拉住了,她低下头,看着从水里伸出的一双手,青白的手。

“惠惠,惠惠,怎么了?”

“你推她!你推的她!”

耳边有尖利的声音,似乎要刺破她的耳膜。

不是,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她惊恐的摇头。

“你推我!你推我!你杀死了我!”

河水里的面容猛地冒起来,直直的贴上她的脸。

谢柔惠尖叫着坐起来,满头满身的汗,入目室内昏昏,帘帐外一盏灯忽明忽暗。

是做梦…

又是这个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谢柔惠手抚着心口怔怔,夜的宁静渐渐褪去,耳边隐隐有哭声,梆子声,来回走动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嘁嘁喳喳的怪笑,这是在镇北王府,此时此刻外边都在为镇北王守灵。

外边宗妇们都在给镇北王守灵,她这个王妃却躲在屋子里睡觉。

不知道外边人怎么议论她呢。

谢柔惠低下头轻叹一口气,起身下床,准备自己倒水喝,才掀起床帘子,就看到灯影里站着一个人。

她吓的哎呦一声跌坐回床上。

“江铃?”她问道。

那人转过身,桌上的宫灯照着他俊美的面容,拉长了他本就修长的身姿。

这是一个二十六七的男子,夜色让他的面容朦胧不清,但谢柔惠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不由叫了一声,才平静的心顿时又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世子….你,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她颤声喊道,喊声出口,又怕别人听到,生生的压低下去。

南人的口音本就柔润,再加上这一个婉转颤音,就好似在人的心口用羽毛挠了挠,酥酥麻麻的全身散开。

灯下男子的神情忽明忽暗。

“孙儿来和您说说话。”他说道,“祖母。”

第三章 无路

寂静的夜里,孤男寡女相对,虽然称呼是孙子和祖母,但当看到这二人相似的年纪,此情此景就谈不上孺慕之情,而是有些诡异了。

谢柔惠站都站不稳脸色惨白。

“你,你快出去吧。”她颤声说道。

男子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反而撩衣坐下来,带着几分悠闲拿起桌上的茶壶自己斟了杯茶。

“周成贞!”谢柔惠再次颤声喊道。

惊吓过度的女子,在这暗夜里看来,不管是声音还是娇弱的姿态,都带着别样的风情。

男子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下,发出的响声让谢柔惠吓得再次抖了抖,她紧紧抓着床,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旦外边的仆妇丫头听到动静闯进来,她就一头撞死。

不过他既然敢半夜闯进来,显然外边的人已经都打发走了。

他,他想干什么?

“你,你别过来,你要是,你要是……我立刻撞死。”谢柔惠颤声说道。

男子发出一声低笑,人也站起来。

“祖母,收起你这幅贞洁烈女的作态吧。”他说道,向前走了几步

谢柔惠死命的往后躲,但躲的是她,挡不住的是别人的靠近,很快男子就站到了她的面前,投下的高大阴影将瑟瑟的她笼罩在内。

“你这副样子看着实在是让人……”男子微微倾身低头,声音低沉,“恶心。”

恶心!

是的,恶心!

谢柔惠的下唇咬出血,和惨白的面容形成强烈的对比。

以前虽然没听别人这样说过她,但她看到过,比如当父亲和母亲看她的时候。

她抬手掩面靠着床帐软软的跌坐下去。

身前的阴影也就在这时离开了。

男子转身走开几步,又停下脚。

“来人。”他淡淡说道。

来人这句话让谢柔惠吓得抬起头,果然看门外闻声进来四五个妇人,她顿时羞臊无比,要躲又无处可躲,只得掩面转身紧紧的依着床帐。

江铃,江铃,江铃呢?

“祖母,明日祖父就要下葬了,你也收拾收拾上路吧。”

冷冰冰的男声说道。

上路?谢柔惠转过头,是让她走吗?从府里搬出去住吗?

她的视线落在那几个仆妇身上,随着男子话音落,几个人走上前来,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一条白绫。

白绫!

她们,她们是要缢死自己?

谢柔惠大惊,不待她说话,几个妇人已经围住了她。

“王妃,请上路吧。”拿着白绫的妇人沉声说道,手中的递过来。

谢柔惠摇头。

“不,不。”她连声说道,第一次不惧在人前看周成贞,“世子,世子爷,我,我回去,您让我回黔州吧,让我回黔州吧。”

周成贞转头看她一眼,灯光下脸上浮现一丝笑。

“祖母回黔州做什么?”他淡淡说道,似乎又想到什么,哦了声,“对了,忘了告诉祖母,今日刚刚接到消息,你家因为用丹药毒害皇帝已经定罪,你的父亲已经下了大牢,秋后待斩,你的母亲十天前跃下祭台,以身献祭以消谢家罪孽。”

什么?

谢柔惠五雷轰顶。

父亲!母亲!

“你骗人!”她嘶声喊道,人也向周成贞冲来,“你骗人!”

“骗你有什么好处?”周成贞看着冲近前的女人,嗤笑说道。

话音未落,相对而站的二人都身子一僵。

似乎在不久以前,有一个男子贴在一个女子的耳边低笑着也说出这句话。

夜半月明的小花园,看起来就像一般画般的美景,却是不能提不能想见不得人的一幕。

谢柔惠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

“总之,你不用回去了。”周成贞的声音也失去了先前的淡然,带着几分浮躁,一甩袖子转过身去,“你家进贡的丹药让陛下几乎丧命,谋害天子的大罪是逃不掉了。”

谋害天子!

“不是的,我家丹砂没有问题,有问题,也是炼制丹药的人。”谢柔惠喊道。

“炼制丹药的人说,就是你家的丹药的问题。”周成贞说道,带着几分嘲讽,“而且也做了验证,邵铭清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其他人家的丹砂炼制丹药,结果,只有你家的练出毒丹。”

谢柔惠摇头。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就这样定我家的罪。”她连连说道,这种印证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丹砂本就是毒,怎么能指责它是有毒而治罪。

不就是炼制丹药吗?她也能,她去炼制,她去让众人看看,用她们家的丹砂练不出毒丹。

她抬脚就向外跑去。

“抓住她!”周成贞喝道。

妇人们立刻扑了上去,伴着谢柔惠一声痛呼,将她死死的抓住。

“我要去救父亲,我要去救父亲。”谢柔惠哭喊道,拼命的挣扎,“放我走,放我走。”

周成贞面无表情,似乎什么都看不到。

“没用了,祖母还是到那边再去给你父母尽孝吧。”他冷冷的砸下来,一面摆摆手,“既然祖母不能亲自上路,那就让孙子送你一程。”

谢柔惠不可置信,抬头看着这个男人,那些仆妇已经围上来,将白绫缠住她的脖子。

不,不行,她不能死,母亲不在了,父亲入狱了,要救父亲,要救父亲,还有兰儿,还有她的兰儿还那么小,她不能死!

“世子爷,世子爷,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去救我父亲。”

她拼命的挣扎在地上连连叩头,散了发,乱了衣衫,哑了嗓子,声声泣血。

仆妇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忍,手上的动作不由一停。

周成贞长挑凤眼含笑依旧,只是满眼的漠然。

“别费心了,谢家已经没救了。”他淡淡说道,“你就高高兴兴的声名清白的寿终正寝吧。”

长长的白绫已经缠绕在她的脖子上,呼吸已经开始困难,谢柔惠伸手用力的抓住白绫,美目死死的瞪着,不让泪水模糊了视线。

“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她整个人挣扎起来,四个仆妇几乎按不住。

“周成贞!你还是不是人!你要杀了我,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声名清白!”

尖利的喊声也同时响起。

周成贞的神情微微变了变,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狂的女人。

“你为了掩盖你的丑事!你对我做的那些丑事!你这个畜生!”

听到这句话,周成贞面色陡然一变,而那些仆妇也面色一白,手陡然停下了。

谢柔惠得以挣脱,大口大口的呼吸,一面要向外冲去。

父亲母亲,你们等等我,兰儿,你等等娘,我就来了,我就来了,就是死,我们一家人也死在一起……

一只手揪住了她的头发,狠狠的将她拽倒在地,同时一只脚踩住了她的肩头。

谢柔惠发出叫声,但旋即声音就消失。

周成贞长手一伸捞起白绫,狠狠的拉拽。

“丑事?那是你做的丑事!”

他愤怒的吼道。

“你这个贱人!你诱我做出这等丑事,气死祖父!”

“你这个贱人!以为你在家做的丑事就没有人知道吗?”

“谢柔惠!你根本就不是谢柔惠,你是谢柔嘉!”

“害死长姐,夺嫡长之位!仗着双胞姐妹容貌一致,你的父母帮你遮掩,就以为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你恶毒的本性了吗?”

“你这个心思歹毒无廉耻之心的贱人!”

“你们谢家以次代长,乱了丹女身份,惹怒了神灵,朱砂成毒,人心病狂!活该灭族!”

话语一声声的砸过来,谢柔惠渐渐的听不清了,她徒劳无力的抓着脖子里的白绫,白绫忽的力道消失了,她瘫软在地上。

白色的孝服在她的身上掠过。

“杀死你这个贱人,还脏了我的手,你们送她上路。”

谢柔惠已经没有爬起来的力气,被那四个仆妇围住,窒息再次袭来,她死死的看着屋门,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

如果姐姐还在,就不会有今日。

如果当初她拼死不肯再嫁,也不会有今日。

父亲,母亲……

兰儿,兰儿,兰儿还那么小…..

谢柔惠想要大哭,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意识已经消散,窒息的痛苦也渐渐的消失了。

她的身子软了下去,就好似跌落的枯叶。

罢了,罢了,她这一生就此了结了,这一生其实早就该了结了,在姐姐死的时候,在她用了姐姐的名字的时候,这世上早就没有了谢柔惠,谢柔惠十年前就是个死人了。

死了就死了吧,也没什么可怕的,至少能见到姐姐了,能见到母亲了。

姐姐,母亲,我来了,谢柔嘉来陪你们了。

“嘉嘉,嘉嘉。”

有人推着她的胳膊喊道。

对,是嘉嘉,好久没有人喊她嘉嘉了,她自己也要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谢柔嘉忍不住笑了笑。

“母亲,你看,她装睡呢,她还笑呢。”咯咯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除了笑声,还有人走动的声音,斟茶倒水的声音,门帘响动的声音,细微嘈杂却并不让人心烦。

“醒醒,醒醒,别偷懒,不上学是不行的。”

有人又推她的胳膊声音娇滴滴。

谢柔嘉努力的睁眼,眼皮有千斤重,算了,别费力了,就这样的睡去吧,但身边的人却不依不饶的推着她,似乎她不醒就一直的推下去。

谢柔嘉只得再次用力的睁眼,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睁开了眼,入目的光亮有些刺眼。

“睁开眼了,睁开眼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耳边的女声陡然响亮,说话的气息也喷在了她的脸上,酥酥麻麻,还有丝丝的甜香。

谢柔嘉眯起眼,在明亮的光线里,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虚幻。

这是一间大屋子,她躺在窗边的卧榻上,红红的日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让屋子里蒙上一层暖意。

“……油茶好了…”

“…姐姐尝尝可好?”

站在月洞门那边一个十二三丫头正在斟茶,另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则伸手接过。

她们都穿着红色镶黑边的半旧的衣衫,颜色洗的有些发白,但却并不显得穷涩,而是透着几分鲜活和亲切。

尝了一口茶的丫头笑意更浓,转过头对上了谢柔嘉的视线。

“二小姐醒了,快,来尝尝新做的茶。”她笑吟吟说道。

她接过小丫头手里的茶壶向这边走来。

“木叶姐姐,我来给二小姐斟茶。”

有人从月洞门后蹬蹬跑过来,伸出手,耳边带着的小月牙银环摇摇晃晃。

她还没有接过茶壶,又有人喊她。

“江铃,你别斟茶,过来给我梳头。”

这声音是从身边传来的,谢柔嘉不由转头,看到盘腿坐在旁边的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圆圆的脸,弯弯的眉,明亮亮的眼儿,此时歪着头,拿着梳子正一下一下的梳着乌黑长长的垂在腿上的头发,日光照在她身上,呈现一圈红晕。

感觉到视线,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谢柔嘉不由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她想起来了。

想起来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了。

那现在她是在照镜子吗?

她不由伸出手抚上了这张脸,柔滑的肌肤,嫩嫩的,肥嘟嘟的,让人想要捏一把。

“哎呦。”镜子里的人发出一声喊,一面抓住她的手,“嘉嘉,你干什么拧我的脸?”

你?我?

你和我难道不是一个人吗?这明明是我的脸啊,这世上只有我有这样的脸。

谢柔嘉僵直了身子。

不是,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有着和她一样的脸。

姐姐!她的双胞胎的姐姐!

“姐姐!”她喃喃喊道。

小姑娘看着她纵了纵鼻头,吐了吐舌头。

“喊姐姐也没用。”她说道,扭头,“母亲,嘉嘉她又欺负我!”

母亲……

谢柔嘉怔怔的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面地上坐着一个俏丽的少妇,此时正低头做针线,那是一件大红的衣袍,正被少妇用金线绣上繁杂的花纹。

听到唤声,她抬起头,盈盈一笑。

“是吗?嘉嘉,你又不听话了。”她说道,“快起来,跟姐姐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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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新文要讲什么故事到这里也清楚了,大家可以攒文了,攒到上架再看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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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梦耶

嘉嘉……

有多少年没有听到母亲唤自己的名字了!

谢柔嘉看着眼前一阵恍惚,她认出来了,这是在家里,在父亲母亲的起居室。

她和姐姐小时候就爱在这里,在这里和父亲母亲一起吃早饭,然后去学堂,中午在这里小睡一觉,起来再去学堂,等晚上回来一家人一起吃饭,母亲检查她们的功课,一直到掌灯时候,才在乳娘丫头的拥簇下离开。

“二小姐,吃茶。”有人说道。

谢柔嘉的视线转向她。

十五六岁的丫头,梳着抓鬓,穿着如同其他人一样的朱红衣衫,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江铃……”谢柔嘉喃喃说道。

“江铃,快过来给我梳头。”旁边的声音盖过她。

坐在一旁修剪茶花的丫头便笑着走过来。

“我来喂二小姐喝茶。”她说道,接过江铃手里的茶。

江铃便笑嘻嘻的跪在了谢柔嘉旁边的小姑娘身后,接过她手里的梳子。

“二小姐。”耳边的声音软软,“来,喝茶。”

谢柔嘉下意识的张口,温香的茶被喂到口中,有些僵硬的身子便舒展开来。

“木香。”她看着眼前的丫头喊道。

木香哎了声冲她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手里拿着小小的银勺子再次喂过来。

谢柔嘉木木的张口,视线环视。

这边江铃给小姑娘梳头,一面低低的说笑着,一个小丫头跪在一旁举着镜子,另一边两三个丫头围着母亲,一面打扇一面看着母亲做衣裳。

门外窗外传来夏日里的蝉鸣声嘶嘶拉拉的嘈杂。

这个梦真好啊,谢柔嘉怔怔。

她不是第一次梦到小时候,事实上她常常梦到小时候,但却不是这样的,她以前的梦里只有站得远远的冷冷看着她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冰冷的一遍又一遍倒下浮起的姐姐的尸体。

她几乎已经忘了,小时候原来也有过这样美好的场景。

母亲带着笑做针线,丫头们肆意的围着说笑,姐姐娇憨的坐在她身边,还有这些丫头……

她看着屋子里的大大小小的丫头们,说的笑的灵动鲜活,陌生却又有熟悉的面容。

她想起来了,这些丫头是母亲屋子里的以及从小就服侍她和姐姐的,但这些人在她十二岁后也都不见了。

“…关在山后一把火烧死的…”

“…死的这样惨,都怪她们没有照看好小姐….”

她听到过有人私下议论,她还偷偷的跑去山后看,但什么也没找到还迷了路,一个人坐在山里抱着树哭,是江铃找到她。

江铃!

谢柔嘉转头看身边,不是带着几分沧桑的老姑娘,而是一个十五六岁正直芳华的小姑娘,她的身子跪的直直的,青春靓丽的脸上神情专注,手里夹着发绳簪子,在头发间灵巧的飞舞着,日光照在她身上,生机勃勃。

江铃日夜都守在她身边,今夜偏偏看不到她,是不是已经被镇北王府的人关起来了?

周成贞杀了自己,肯定也不会放过她。

谢柔嘉的视线又转向母亲。

周成贞说,母亲跳下山崖死了……

那现在她看到的这些人都是已经死了的人,她终于和她们团聚了。

母亲,姐姐,我终于和你们在一起了。

谢柔嘉放声大哭向母亲那边爬去,正喂茶的丫头被打掉了勺子,才哎呦一声就见谢柔嘉从床上跌下去。

“怎么了?”

屋子里顿时乱了起来,喊的问的声中,女孩子的哭声格外的凄厉。

………………………………

细碎的脚步声从帐子外传来,停在床边,帐子被小心的掀起一角,四眼双目相对。

“木香。”谢柔嘉说道。

木香笑了。

“二小姐,你醒了?要喝水吗?”她低声轻语问道。

“母亲和姐姐呢?”谢柔嘉问道,一面要起身。

木香忙伸手扶住她。

“大夫人在丹室,大小姐快要下学了。”她柔声说道,一面坐下来让谢柔嘉靠在她身上,一面问要不要喝水还疼不疼。

一旁便有丫头捧来水,木香伸手接过要喂给她喝。

谢柔嘉从床上摔下来了,磕到鼻子流血,现在还有些疼,但她顾不得这些。

“母亲和姐姐会来看我吗?”她问道,扭头避开水杯。

看她一脸紧张期盼还有忐忑,木香有些惊讶。

“当然会。”她又笑道,一面有力的扶住谢柔嘉的肩头,“来,先喝口水。”

谢柔嘉喝了一口,又有小丫头捧着一碗走进来。

“药好了。”她说道。

木香接过准备喂药。

“母亲和姐姐,没有生气吗?”谢柔嘉再次避开,急急问道。

她当时因为大哭激动手脚不稳结果翻下了床,碰破了鼻子流血,引得屋子里乱成一团,喊了大夫又是擦药又是喂药,因为看她哭的停不下,大夫不知道给她吃了什么药,她竟然哭着睡着了,这一醒虽然还躺在母亲的屋子里,但母亲和姐姐都不在身边了。

她有些不确定了,母亲是真的和她说话了吗?姐姐也真的在和她玩笑吗?

会不会再一见,母亲和姐姐就又和往常一样冷冷的厌恶的看着她?

谢柔嘉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木香和小丫头都吓了一跳。

“二小姐,二小姐,大夫人和大小姐怎么会生气,她们都可担心你了。”木香忙柔声安慰道,将手里的药碗放回去。

不会的,不会的,都是因为她,母亲和姐姐才死了,父亲也关进大牢生死不明,母亲和姐姐怎么会不生气?怎么会不生气?

谢柔嘉泪如雨下。

“怎么了?怎么了?”

屋子里的动静让外边的人都涌进来,看着大哭和不安的木香,大家忙上前帮着安抚。

“是鼻子又疼了吗?”

“是嫌药苦不吃吗?”

“不是的,二小姐要找大夫人和大小姐。”乱哄哄中,捧药碗的小丫头大声说道。

这话让屋子里的丫头们有些为难。

“可是大夫人在看砂,大小姐在上学呢。”她们说道。

大夫人是丹主,大小姐是未来的丹主,她们从生下来就开始被严格的教导,要学习很多能够负担起她们身份的技能,这关系的是谢氏的存亡,所以她们在家中享有无上的地位,但又有着苛刻的规矩遵循。

大夫人在静思领悟朱砂精妙,大小姐在学堂学习,这是没人敢去阻止和打扰的。

这些事二小姐自然也知道,怎么今日耍小孩子的脾气了?

“一会儿大夫人和大小姐就来了。”大家只得这样哄劝道。

谢柔嘉哪里听这个,都已经死了,在地府团聚了,却还是看不到母亲和姐姐,可见母亲和姐姐还是避开她了。

她有罪,她害死了她们,不,不止害死了她们,眼前的这些丫头们,也是因为她的事受了牵连。

谢柔嘉看着她们,这些丫头最大的不过十八九,最小的也才十一二,能在这里服侍都是精挑细选的,她们长得俊俏,做事伶俐,为人和善,忠心为主,以来这里服侍为荣,她们的家里人也都因为而欢喜,想象着她们将来能随着丹主祭祀酬神,能踏入丹山,纵然是奴婢,将来也会有个好前程。

但是,这一切都没了,为了惩罚,为了失去姐姐的愤怒,也为了掩盖姐妹身份互换的秘密,她们都被处死了,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世上。

谢柔嘉看着这一张张真心关切的面孔,泪如泉涌,俯身大哭。

“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

看她这样子,丫头们惊吓不已,木香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二小姐要找大夫人,我去请大夫人。”有人大声喊道,“二小姐,你别哭,我这就去。”

这声音让其他人都看过去,那人已经蹬蹬跑出去了。

“江铃!”木香喊了声。

屋子里廊下便一叠声的喊江铃,但江铃还是跑走了。

“这死丫头。”木香急道,“她可真敢去吵闹大夫人呢,她挨顿打,二小姐也要背上不懂事的名头。”

她说道一面忙赶着人。

“去把她给我拉回去,不听话就堵住嘴拉柴房去。”

“你们去请大夫来。”

屋子里短暂的慌乱后便有条不紊。

“二小姐就是梦魇了。”乳母揽着谢柔嘉对旁边的木香坚定的说道。

木香一脸的不同意。

“乳娘别说胡话了,二小姐怎么可能梦魇?”她说道,“这里是谢家。”

出产朱砂的谢家,朱砂是做什么的用的?第一大用就是辟邪镇魂,更何况这里还是大巫清后人的谢家,梦魇,这里的人怎么会被梦魇。

谢柔嘉拉住了乳娘的手。

“乳娘你其实也不是回老家了是不是?”她哽咽说道,“你跟她们一样,也是死了是不是?”

乳娘抱着她哎呦两声。

“不是,不是。”她说道,一面冲木香做出一个你看这不是梦魇说胡话是什么眼神。

木香也有些头疼。

刚才二小姐也拉着她说过这样的话了,还说对不起她。

难不成真梦魇了?

“梦魇也说不上,二小姐神魂不稳,脉象不安。”外边开好药的大夫说道,“这安神汤药是必须要喝了。”

大家的视线便落在一旁早已经被放凉了的药碗。

“热热端来。”木香立刻说道。

药很快热好了,木香坐在谢柔嘉对面,乳母一面对谢柔嘉的话嗯嗯啊啊的应着,一面劝喝药。

“……其实我都知道,我只是被吓坏了,当母亲和父亲让人带你们走的时候,不敢去想要发生什么事,后来你们不见了,我也不敢想不敢问为什么只剩下江铃一个人,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但还是装作不知道,自己骗自己……”谢柔嘉正继续跟乳娘说道,看着递到嘴边的药,摇头,“喝什么药,都这样的,还喝什么药,现在好了,我终于又能和你们在一起了….”

“小姐,喝了药再说好不好?”木香有些焦急的劝道。

二小姐可不是这样的,二小姐一向很听话的。

“大夫人来了!”

门外传来江铃的喊声,旋即便是一叠声的问大夫人好,门帘也被掀起来。

木香忙起身难掩惊讶的看着走进门的大夫人。

江铃这丫头竟然没被人拦住,还有,大夫人竟然真的被江铃给叫来了。

乳娘倒有些释然,本来嘛,哪有母亲不惦记孩儿的,她要起身施礼,就觉得怀里的谢柔嘉瞬时身子绷紧,人也剧烈的抖动起来,顿时不由吓的嗳了声。

“二小姐?”她揽紧谢柔嘉的肩头,看着谢柔嘉更加发白的脸色,担心的喊道。

谢柔嘉看着走近的人,虽然天近傍晚,屋子里有些暗,但比起刚醒来时,她看的更清楚了。

是母亲,是母亲,是年轻时候的母亲,没有低沉哀伤强颜欢笑,只有神采飞扬的母亲。

“二小姐,我把大夫人请来了。”

江铃在一旁喊道,让谢柔嘉回过神。

“你不是要找大夫人嘛,大夫人来了,你吃药吧。”

这句话让谢柔嘉又一怔。

因为她找母亲,母亲就真的来了。

真的吗?

是因为听到她要找母亲,母亲就来了?

“嘉嘉,怎么不肯吃药?”

这一说一怔间,母亲已经走到了身前伸手点了点谢柔嘉的额头,从木香手里接过药碗坐下来。

“母亲来喂你。”

温热的散发着涩苦的药被送到了嘴边,谢柔嘉怔怔的看着母亲。

“张嘴。”母亲抿嘴一笑。

谢柔嘉张开嘴,咽下了那口药。

“这就对了,好好吃药,早点好,难道你不想和我还有姐姐一块出去玩了?”

揽着她的乳娘,站在床边的木香和江铃都渐渐的消失在眼前,谢柔嘉的眼里耳里只有母亲含笑的脸,以及那伴着一口药的一句话,她的眼泪模糊了双眼,但还是随着母亲的说话和笑容,也弯了弯嘴角,挤出笑来。

“想。”她重重点点头,眼泪滑落。

想这样一辈子。

她一辈子都在这样的想。

第五章 不舍

这汤药有安神的功效,吃完不多时谢柔嘉就困了,看着她眼皮打架渐渐的不动了,谢大夫人松开了握在自己手里的小手。

谢柔嘉猛地睁开眼。

“母亲。”她惊慌的喊道,人就要坐起来。

谢大夫人忙再次握住她的手,嗯嗯两声。

“母亲在这里,在这里呢。”她柔声说道,一面伸手点了点谢柔嘉的鼻子,“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谢柔嘉这才安心的躺好闭上了眼。

暮色渐渐填满了屋子,乳娘小心的探头看了看。

“睡熟了。”她低声说道。

坐在床边的谢大夫人又看了看床内的谢柔嘉,因为吃了药,小脸睡的红扑扑,呼吸平稳,她这才慢慢的将手抽出来。

谢柔嘉的手微微动了动,旋即便安静下来。

谢大夫人和乳娘都松口气。

“大夫人,您快歇息歇息吧。”乳娘低声说道,一面扶着谢大夫人走开。

小丫头们则轻手轻脚的放下帘子。

谢柔嘉慢慢的睁开眼,看着昏昏的帐内,听着帐外传来的细碎的走动声说话声。

“……大夫怎么说?”

这是母亲在问,声音满含担忧。

“也是说受了惊吓。”乳母的声音有些紧张。

蹬蹬的脚步声重重的传来,伴着有些杂乱的丫头们的阻止声。

“大小姐,大小姐,别喊,别喊。”

“母亲,母亲。”

是姐姐,姐姐也来了。

谢柔嘉有些紧张,手不由攥紧了被角,听着外边扬起的带着几分喘息的声音瞬时又压低下去。

“母亲,嘉嘉怎么样?”

刻意压低的女孩子的声音要仔细的听才能听到。

“没事没事,吃了药,睡了。”

“我去看看她…”

谢柔嘉忙闭上眼,但并没有脚步声迈进来。

“……妹妹好容易哄睡了,等明日你再来看她,睡好了才能好的快。”

“好,母亲,我知道了,母亲,你也累了吧,我给你揉揉肩。”

“不用了,惠惠也累了吧?”

“是啊是啊,母亲,我今天写字写了好久,胳膊都酸了。”

“写字哪有那么累,别娇气。”

“母亲,妹妹都能娇气呢,跌了一脚就能不去上学,我上次都病的吐了,母亲还让我去上学呢…”

“你能和妹妹一样吗?走了走了,给我背一下今日学的经文。”

院子里女孩子拉长声调的啊摇摇散散传来。

谢柔嘉似乎能看到一个小姑娘皱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那些尘封在十二岁以前的记忆在这时都回来了,十二岁以前的日子,就像现在看到的这样,温馨而又灵动,直到姐姐死了,整个谢家就像被抽走了阳光的山阴之地,永远充斥着阴寒,没有笑容没有欢笑。

姐姐。

谢柔嘉慢慢的向被子下缩去,盖住了脸,掩住了啜泣。

原来死了也挺好,这样挺好的。

只是父亲怎么样了?谢家怎么样了?还有她的兰儿。

细碎的脚步声在屋子里急急的响起,帐子被掀开了。

“二小姐,二小姐,您怎么了?”乳娘有些急急的问道。

伴着她的询问,外边有更多的丫头涌进来。

“怎么又哭了?”

大家急急的问道,有人想要拉下她的被子,有人想要哄劝。

“我要母亲和姐姐。”谢柔嘉死死的拉住被子蒙着头哭道。

屋子里的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的叹气。

“二小姐,大夫人陪了你半日了,累了,歇息一下好不好?”

“二小姐,大夫人在问大小姐功课。”

“二小姐,等一会儿再去请她们可好?”

大家纷纷说道。

骗鬼呢,谢柔嘉才不信这个,大家都是鬼,谁也骗不了谁。

“不,不。”她躲在被子里只是哭着反复说道。

“这可怎么办?难道再去请大夫人?”一个丫头无奈的说道。

“不行。”乳娘断然拒绝,“下午已经闹过一次了,再这样可不行。”

“是啊,二小姐这是怎么了?以前也不是没有生病过,但从来没有这样不讲理过。”丫头们焦急又不解的说道。

是啊,以前二小姐都是说什么就听什么,虽然有时候也撒娇,但涉及到大夫人和大小姐的事都听话的不得了,这样的二小姐她们还是第一次遇到,真是束手无策。

“我知道。”一个声音喊道。

大家扭头看去,见站在门口探头的小丫头。

“江铃!”乳娘一瞪眼,竖眉看着外边,“谁看着她呢?怎么又让她跑出来了?”

其他人也吓了一跳,也慌慌的去抓江铃。

这胆大的丫头已经去闹过一次大夫人了,木香将她关起来等示下责罚,没想到竟然又跑出来了,这丫头可别再跑去闹大夫人和大小姐。

里外的人都冲江铃过去,江铃却灵活的跳进来。

“二小姐,二小姐,你是不是害怕?你害怕的话,江铃先陪着你好不好?”她对着室内大声说道,“等大夫人和大小姐忙完了,我再去请她们行不行?”

谢柔嘉哭声停下来,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照着在一群丫头中探头看过来的江铃。

二小姐,你别害怕,江铃陪着你,江铃永远陪着你。

当姐姐出事所有的丫头下人被驱散的时候,就是她大着胆子跑出来跪到父亲母亲身边叩头哀求。

“江铃不是怕死,江铃只是想要陪着小姐,江铃怕二小姐害怕。”

那么多人都绝望的面对着自己的命运,身为谢氏家族的下人,她们已经不会也不敢去违背主人,只有江铃敢站出来,敢说不。

这么多年也是她一直扶着她陪着她走过来。

“二小姐,你不能想不开,你如果死了,才是最大的罪过。”

“二小姐,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再痛苦再难过也要活下去。”

可是最后,她们还是没有活下去。

谢柔嘉眼泪流下来,将被子掀开,冲江铃伸出手。

“江铃。”她哭道。

…………………………………….

乳娘摆摆手,屋子里的丫头们退了出去,她自己也迈步出来,又回头看了眼。

江铃坐在床边,正仰着头和床上半躺着的谢柔嘉说话。

适才哭的怎么都哄不下的二小姐此时很安静,还露出了一丝笑。

“这个江铃什么时候入了二小姐的眼?”她有些不解的低声说道。

“这个江铃天天在二小姐眼前晃,争着抢着的露脸,如今也算是心愿得偿。”木香低声笑道,“看起来跟个傻大胆似的,也是个聪明的。”

乳娘点点头,又看了眼室内。

“想要讨好二小姐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人所谓的好可是会害了二小姐的。”她低声说道,“把这里守好,无论如何不能让江铃再跑出去胡闹。”

木香点点头。

“这个江铃还是交给大夫人发落吧。”她又低声说道,抬脚迈出室内。

屋门拉上,室内恢复了安静。

谢柔嘉挪了挪身子坐起几分。

“所以,你也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了?”她问道。

“以前?”江铃有些不解。

“就是死之前。”谢柔嘉说道,眉头微皱。

好像大家都忘了姐姐死后发生的事,而是只记得姐姐出事以前。

江铃瞪圆了眼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我死的时候,你还活着吗?他们是把你抓起来了还是直接就杀了?”谢柔嘉接着问道。

江铃呆呆的看着她,忽的眼睛一亮,带着几分恍然。

“哦,我知道了,二小姐你是做梦了吧。”她说道,一拍手,“是做梦梦到我们都死了吗?”

做梦?

这次轮到谢柔嘉愣了下。

“怎么是做梦的,那都是真的。”她说道,坐起来,“我是被他们勒死的。”

江铃哦了声,也坐直了身子。

“那我呢?”她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我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谢柔嘉带着几分丧气,“我都没看到你,你肯定被他们先抓起来了,早知道不让你去给我画画了,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好了。”

江铃点点头。

“是,是,二小姐,你真不该让我离开,要是我们在一起,肯定就不会这么轻易被人杀死。”她说道。

那也不一定,镇北王死了,镇北王府就是周成贞的天下。

不对,就是镇北王不死,那也是周成贞的天下。

镇北王的儿子早亡,只留下周成贞这一个孙子,皇帝怜惜,晋封他为世子,承袭王爵。

因为是镇北王府唯一的血脉延续,皇帝怜惜,没让他跟着镇北王来边境,特意留在京城,从小被娇惯,走狗斗鸡眠花宿柳什么都会,就是浪荡子一个,拖到二十还没成亲,好容易成亲了,又在京城还干出骗诱人家小妾被撞破反而杀了主人的事,闹的皇帝也盖不住,只得将他赶回来,岳父家也因为生气没让妻子跟他回来。

这种没有礼义廉耻又心狠手辣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连自己也非礼,被人撞见,惹出那等流言秽语,最后反而污蔑是她招惹他。

谢柔嘉的脸白了白,又是委屈又是恨。

“好了好了,小姐,反正现在没事了,我们都好好着呢,快别想了。”江铃看着她的脸色和发红的眼圈,忙说道,“你晚上还没吃饭呢,饿不饿?我见厨房做了花椒鸡,你想不想吃?”

花椒鸡?

谢柔嘉的眼不由一亮。

这是她从小就爱吃的菜,嫁到镇北王府后,江铃也曾试着让厨房做,但许是花椒和鸡都不是家乡产的,做出来的总是不是那个味。

两年多没吃过了啊。

谢柔嘉忍不住点点头。

江铃就高高兴兴的站起来。

“来人来人。”她喊道,“小姐要吃花椒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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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安抚

屋内点亮了灯,外边夜色浓浓铺下。

几个小丫头端着食盒进来,木香和乳母亲自布菜,江铃倒是坐在一旁的小机子上捧着一把瓜子吃。

“吃过药,这些要少吃,看积食肚子疼,尝尝味道就行了。”乳娘说道,撕下一点点肉放到谢柔嘉面前。

她已经两年多没吃过这个了,如今又死了,还怕什么积食不积食,再说她也没病,吃了东西才有精神,好好的跟母亲姐姐说话。

“不。”谢柔嘉说道,伸出手指着小碟子,“添满。”

乳娘有些无奈,看木香。

木香也是无奈,只得再撕下一个腿放到谢柔嘉面前。

“江铃,江铃,你也来吃。”谢柔嘉说道,“你也好久没吃这个了。”

乳娘和木香脸上再次浮现诧异看着江铃,江铃只是嘻嘻一笑。

“我吃了,我吃了,我晚上在厨房吃了。”她说道。

谢柔嘉便不再问了,自己吃了起来,小心的咬了一口,那种熟悉的感觉顿时让她激动不已。

“跟在家的时候吃的一模一样。”她说道。

在家?不在家还在哪里吃过?

也许是二小姐出门玩在外边食肆里吃过吧。

“那是自然,咱们家的花椒鸡做的最好。”乳娘笑道,一面给她盛了碗汤,用汤匙来喂。

谢柔嘉摇头躲开。

“小姐,要喝口汤。”乳娘说道。

“不。”谢柔嘉毫不犹豫的说道,又伸手撕了一块肉。

木香一脸无奈。

“二小姐今日是怎么了?”

她忍不住低声说道,说话犟的不得了。

此时饭已经吃完了,她一面吩咐丫头们收拾了桌子,一面看着在屋子里来回走消食的谢柔嘉。

“是啊。”乳娘也是一脸不解,“二小姐从来没有拧过性子,今天怎么说什么都不不不的?”

她们都看着内室,谢柔嘉不知道正说什么,伸出手比划两下,连连摇头,一旁坐着的江铃先是停顿下,然后也跟着比划两下,笑嘻嘻的说话。

“不过总算是不闹着找大夫人大小姐了。”木香松口气说道。

乳娘笑了。

“小孩子嘛,就是一时一时的,从床上跌下来又碰上了鼻子,吓坏了,现在有人陪着玩就自然慢慢的不怕了。”她说道。

是这样啊,木香已经大了,也忘了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了,透过门帘看着屋内的一主一仆。

“先这样吧,只怕大夫人那边也惦记着,我去回个话。”她说道。

乳娘点点头。

“你可好好看着点,别让江铃这丫头又带着小姐闹起来。”木香又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这次我把门关上,任谁也跑不出去。”乳娘郑重说道。

木香有些想笑,这边就是谢大夫人的卧房的暖阁,二小姐真要闹起来,就算不让她出门,大夫人难道听不见吗?

她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走出门,小丫头们果然在身后把门插上了,木香迈进谢大夫人的院子里,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走动,廊下站着七八个丫头,垂手而立,半点说笑声都没有,木香也没有停留,径直穿过院子来到隔壁。

这边院子七八个丫头都站在门边,并没有靠近那边灯火明亮的书房。

大小姐在学堂学的是人人都能学的,但在大夫人这里学的,却是只有谢家嫡长女才能学的秘技。

见木香过来,几个丫头冲她摆手,木香点点头在门边站住,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动。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边门帘响动,丫头们顿时如同木头人活了一般向屋门涌去。

穿着家常衫裙的谢大夫人已经走出来了。

“明日再问你,可不能背不熟了。”她犹自回头说道。

木香抬头看去,看着跟在大夫人身后的女孩子有些恍惚,双生的姐妹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别说外人了,就连她们这些常在跟前伺候的,也总是就分辨不清。

小姑娘带着几分怏怏应了声。

“母亲…”她才要说话,谢大夫人已经看到了木香。

“嘉嘉怎么样了?”她问道,“还在闹吗?”

木香忙上前施礼。

“没有,吃了半只花椒鸡,现在在屋子里玩呢。”她笑道。

谢大夫人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

“难道是饿的才闹吗?”她笑道。

“母亲,我们去看看妹妹。”小姑娘伸手拉住母亲的衣袖说道,抬脚就要跑。

谢大夫人反手拉住她。

“不行,你该去睡觉了。”她说道,“明日还要早起,不能再晚睡了,况且见了你妹妹,又要一顿说笑,她睡不好你也睡不好。”

小姑娘啊了声,扭着身子摇着母亲的手,一脸哀求的喊母亲。

谢大夫人不容置疑。

“带大小姐去歇息。”她说道。

院子里的几个丫头便应声是。

木香忍不住看着大小姐,耳边下意识的响起一声不。

但大小姐只是一脸委屈,应声是低头由丫头们拥簇着离开了。

谢大夫人迈进屋子的时候,暖阁里传来柔柔软软的女孩子声音。

“……对对,这次说对了,父亲带着我在街上买来的是糖人。”

谢柔嘉坐在床上,看着给自己打扇的江铃,带着几分恍然说道。

“我明白了。”

她伸出小手摆了摆。

“明白什么了?”帘子外传来笑吟吟的女声。

谢柔嘉身子一僵,旋即不可置信的看过去。

谢大夫人笑盈盈的走进来,穿上了暗红色的**,钗环也解下,简单的挽个鬓。

谢柔嘉从床上跳下来,吓的丫头们都叫了声,谢柔嘉已经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十一岁的女孩子,差点将谢大夫人撞倒。

谢大夫人连声哎呦,将谢柔嘉抱住。

“好好的哭什么。”她笑道,“原来嘉嘉不是见不到母亲才哭的,而是见了我才哭的,我可应该走才对。”

她说着话就要转身,谢柔嘉忙将她死死的抱住。

“不是,不是,我不哭了,我不哭了。”她哭道。

谢大夫人笑着揽着她,低头看到她还光着脚,便忙揽着她走回床上坐好。

“好了,哭什么哭,嘉嘉怎么突然这么爱哭了?”她嗔怪道。

江铃捧着水盆过来跪下。

“二小姐是想大夫人了。”她插话说道。

木香瞪了她一眼,将毛巾拧干,谢大夫人笑着接过给谢柔嘉擦脸。

“你都多大了,又变成小娃娃了。”她笑道,“好,母亲今晚陪你睡。”

谢柔嘉瞪大眼。

“真的?”她问道。

谢大夫人笑着用毛巾按了按她的额头。

“母亲骗你做什么。”她说道,将毛巾放回去,拍了拍她的腿,“好了,躺进去。”

谢柔嘉忙向内爬去。

屋子里的丫头们开始退出去,外间的灯也逐一的熄灭。

谢柔嘉紧紧的抱住母亲的胳膊,唯恐一松手人就不见了。

“你明白什么了?”谢大夫人笑吟吟问道,一手摇着扇子。

谢柔嘉贴在母亲的身边,闻着淡淡的香气。

“母亲,你是不是也忘了后来的事了?”她喃喃说道,“也只记得以前的事?”

适才她和江铃说了很多话,可是江铃都是一脸的糊涂,只有说起小时候的事才恍然,她不知道姐姐死了,不知道自己代替了姐姐,不知道自己生了兰儿,不知道后来发生的那么多的事。

是不是大家都是这样,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姐姐死以前。

“傻囡囡。”谢大夫人笑着用扇子拍她,“可不是只记得以前的事,后来的事怎么知道。”

不知道吗?

原来母亲她们真的不知道。

谢柔嘉又抱紧了母亲一些,不知道该难过还是高兴。

“不知道也好。”她喃喃说道,“以后的事一点都不好,不知道更好。”

谢大夫人听不清她嘀咕什么,用扇子拍她。

“好了好了,别抱着了,这么热,捂出痱子了。”她笑道,将手里的扇子又大力的摇晃,在帐子里带起一阵风。

母亲是因为忘了那些事,所以才对自己这么好的。

如果母亲记得那些事,她一定不会这样对自己了。

那到底告不告诉母亲呢?

谢柔嘉紧紧抱着母亲的胳膊,扇子扇出的风徐徐的带走了几分燥热。

“黄杨扁担软溜溜....”

耳边响起母亲低低的哼唱,外边丫头们已经悄无声息,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照在室内,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

等明天吧,她再告诉母亲,那些事是她的罪过,她不能因为母亲和姐姐忘了就当做不存在,她不能就这样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母亲和姐姐的宠爱。

只是今天太晚了,母亲也累了,让母亲好好的歇息一下,等明天,明天她就告诉母亲和姐姐。

到时候母亲姐姐是要打要骂她都认了,今日就让她多享受一刻这失而复得的呵护吧。

谢柔嘉抱紧母亲的胳膊,将头埋在她的身侧,嗅着甜香听着母亲的哼唱慢慢的闭上眼。

院子里也安静下来,夜虫开始鸣叫,但下一刻就被打断了,有脚步声响还伴着一声低低的叫,叫声才起就被掩下了。

江铃瞪眼看着捂着自己嘴的木香。

“你不吵我就放开你。”木香低声喝道。

江铃点点头,木香松开手。

“姐姐,我有那么不懂事吗?你要和我说什么就说,大夫人和小姐睡了,我怎么会吵醒她们。”江铃瞪眼低声说道。

木香被她说的气急反笑。

“你还懂事。”她伸手戳江铃的额头,咬牙低声,“你懂事还惯着二小姐去闹大夫人,你这是懂事吗?你这样是为二小姐好吗?将来传出去可没人说你这个丫头懂不懂事,只会说二小姐不懂事。”

说着话伸手拧她耳朵,江铃忙抱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发出喊声。

“二小姐是吓到了,小孩子记性可好了,要是不让她放心,那可是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她嘶嘶哈哈的低声说道,“到时候二小姐总是一惊一乍哭哭闹闹畏畏缩缩,那才是对二小姐不好。”

“就你知道的多。”木香气道,扯着她往外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一心的想往小姐们跟前凑,我今日就断了你的心思,明日你就收拾东西离开二小姐这里。”

木香作为二小姐的大丫头,处置一个小丫头的权利还是有的。

江铃顿时慌了神。

她才迈了一步要哀求,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大夫人。”江铃忙低声喊道。

木香忙也回头。

谢大夫人站在廊下,房内值夜的丫头们低着头跟在身后。

“奴婢该死。”木香忙松开江铃跪下叩头,江铃也跪下来。

谢大夫人却只看着江铃。

“你说二小姐吓到了?”她说道,“她怎么被吓到了?”

第七章 担心

谢柔嘉是猛然惊醒的,入目不是漆黑,而是明亮亮,鼻息间似乎还有残留的香气,身边却空无一人。

“母亲,母亲?”她大声喊起来,心扑通的乱跳,却不敢扯开细纱的帐子。

外边脚步声急急的响起,有人拉开了帐子。

“二小姐,你醒了。”

是木香,谢柔嘉稍微松口气,不是梦,她不是还没死,不是还在镇北王府,但这还不够。

她探头向外看去。

“二小姐,大夫人已经去郁山了,午间才回来。”江铃从木香身后探头说道,手里还捧着一碗茶。

江铃还在。

谢柔嘉就松口气。

母亲是丹主,虽然里外的事自有父亲还有伯伯叔父哥哥弟弟们奔走打理,但她还是要去山上看看丹矿的。

不过,难道死了之后这地方也有丹山吗?

“二小姐,喝茶。”江铃说道,将水杯递过来。

谢柔嘉没说话接过慢慢的喝,没有再闹着找母亲。

木香就松口气,转身招呼丫头们进来伺候谢柔嘉起床梳洗,捧着盆的端着托盘的,围上巾子的,屋子里身边围绕着七八个丫头,忙而不乱,说话声走动声,让眼前的一切都生动鲜活。

谢柔嘉的随着她们摆弄,视线一直看个不停。

“姐姐也去上学了吗?”她问道。

“是啊,二小姐,你知道大小姐什么时辰去上学吗?”江铃问,一面给她挽起两个抓鬓。

谢柔嘉有些恍惚。

谢家外边有家族的学堂,专供谢氏的子弟们读书,内院也有学堂教女孩子们读书识字,上三日歇两日。

她当然也上学,只是一直不喜欢上学读书,三天去两天不去,而梦里当姐姐死了后,她代替姐姐的身份,一来心如死灰,二来避讳身份被发现,学堂便不再去了。

此时回想起来,上学感觉好似上辈子一般的久远。

“卯时三刻出门。”她喃喃说道。

江铃就欢快的哎了声。

“看,二小姐记得多清楚。”她说道。

谢柔嘉就露出一丝笑。

“巳时三刻姐姐就回来了。”她说道。

江铃点点头,指着妆台上的一匣子珠花问哪个好看。

对于这些穿着打扮,谢柔嘉从来无心。

“你说哪个好就那个,以前都是你做主的。”她说道。

以前这个江铃连捧茶的资格都没有,哪里轮到她来挑拣小姐们的首饰,一旁的木香忍不住摇头,二小姐看来真的是有些吓糊涂了。

这边江铃没有推辞,果然自己挑了起来,一面和谢柔嘉嘀嘀咕咕的说话,谢柔嘉跟着点头。

没有再提要母亲和姐姐。

“还是大夫人安排的好,将江铃留下了,要不然今天又要闹起来了。”乳娘在一旁低声说道。

“那这江铃以后就有了脸面了。”木香说道,“到底是如了她的意。”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乳娘就笑了,“这江铃也是自小被你挑上来,又带了几年了。”

木香叹口气。

“我自然知道这个丫头一片赤忱心,只是太赤忱了也不好。”她低声说道,“要是在大小姐跟前倒也罢了,二小姐这里不太合适。”

谢家大小姐,在谢氏一族中地位荣宠,不管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飞扬跋扈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反而是家族中推崇的。

如不然性子绵柔,一来没了丹主的气势,二来镇不住招赘进门的女婿,这对谢家来说才是没面子的大事。

乳娘嗳了声,看着已经梳好头正对着镜子左右看的谢柔嘉,小姑娘十一岁,个头开始蹭蹭的长,梳两个丫鬓,戴了两朵珠花,穿着月白色的衫裙,已经有些亭亭玉立。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咱们家小姐多了去了。”她说道,“哪有那么多小心忌讳,都是谢家的女儿们。”

“可是,这个二小姐跟别的二小姐不同啊。”木香低低说道。

这个二小姐和大小姐是一胞双胎,落地先后只有呼吸之差。

以往谢氏的嫡长女是天定的,因为老天爷只送来一个,但这一次老天却送来了两个,丹女的最精纯的血脉共存在两个人身上,两个都可以做丹女。

但丹女只能有一个,大夫人说谁先落地谁是姐姐,谁就是长女,谁就是丹女。

落地的先后之分,总是比不过年分相隔的清楚。

更何况这两个姐妹相貌身高形态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在那里坐着不动,或者同时站起来说话,连大夫人和大老爷都一时分不清。

这样的两姐妹,只因为落地先后毫分的差别,一个就是谢氏一族的金凤凰,一个则只是二小姐。

这样的二小姐,可不能养成个飞扬跋扈的爱哭爱闹随行所欲的,现在年纪小倒罢了,将来长大了如果有心人挑唆……

乳娘是谢家的家生子,这种家族内的事,就算没亲眼看过,也从小听过不少,闻言立刻明白了。

“你想太多了。”她说道,声音却是有些诺诺。

“有大夫人大老爷在,我知道这些多想了。”木香说道,又笑了,看向室内,“我只是不想将来二小姐养成了骄纵的性子,那样,不好过是她。”

有些事不是你哭你闹就能得到的,求不得最终苦的是自己。

乳娘被说得怔怔一刻,忽的又嗨了声笑了。

这时院子里几个小丫头拎着食盒鱼贯而进,乳娘忙招呼廊下的丫头们打帘子。

“你就是想多了,二小姐是梦魇害怕娇气了一些,等过了这几天就好了。”她低声笑道,“再说,就算江铃不懂事,不是还有你我看着的嘛,难不成她撺掇小姐胡闹你我就不管了吗?真要闹得厉害,大夫人难道是那种骄纵孩子的人吗?”

那倒也是。

那些想要讨好主子得势得脸的下人多了去了,又有几个能得逞,真要是闹得过分,直接打发卖出去就是了,难道还能缠着一辈子,一家上下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自己这是瞎担忧什么啊。

身为二小姐的大丫头,她要是连遇到个不听话的小丫头都处置不了还有什么用。

看来自己也是被二小姐这次梦魇吓到了。

木香也噗嗤笑了,抬脚迈进室内。

“二小姐,吃早饭了。”她笑吟吟说道,看着在那边走来走去的谢柔嘉,“大夫人特意吩咐做了你最爱吃的。”

谢柔嘉咦了声,转身看过来,带着几分欢喜。

“有春盘吗?”她问道。

木香抿嘴一笑。

“当然有。”她笑道。

“元修菜呢?”谢柔嘉问道。

“有。”乳娘笑道,亲自接过小丫头的食盒摆出来。

“还有荔枝甘露饼。”谢柔嘉说道。

人已经站在了桌子前,一脸激动的看着摆出来的饭菜。

木香和乳娘忍不住对视一眼,这些吃食天天都在吃,有这么激动吗?

“江铃,江铃。”谢柔嘉招手喊道,“你快来,你快来也吃啊。”

江铃嘻嘻笑着跟过来。

“奴婢吃过了。”她说道。

木香看江铃一眼。

“伺候小姐吃吧。”她说道。

江铃高兴的应声是,跟着乳娘在小丫头们捧着的水盆里洗了手,盛饭夹菜。

筷子是乳娘先放下的。

“好了,二小姐,你还吃着药呢,大夫说了要饿一饿才好的快。”她笑着说道。

谢柔嘉意犹未尽。

“不。”她说道,继续举起筷子,“吃什么药啊,都这样了。”

什么样了?

乳娘和木香愣了下。

“二小姐,吃饱了就别吃了,大夫人和大小姐午间都回来的,到时候肯定还要做好多好吃的,你到时候别吃不下。”江铃说道。

谢柔嘉停下了筷子,点点头。

“对。”她说道,“那等中午和母亲姐姐一块吃。”

乳娘笑着让丫头们收拾,木香看了江铃一眼没有说话。

“姐姐回来的早吧?”谢柔嘉又开始问道,探头向外看,“在这里姐姐也还要读书吗?”

“那当然,大小姐一定要好好的上学堂的。”江铃认真说道,“在哪里都一样。”

是的,姐姐就是这样的用功,人又聪明,如果有她在的话,家里一定不会变成这样的。

谢柔嘉眼圈发红。

“二小姐二小姐,我们去外边走走消消食吧。”江铃忙又说道。

谢柔嘉愣了下,眼泪收回去。

外边。

“外边,跟家里以前一样吗?”她问道。

木香和乳娘眼中忧虑更深,江铃倒是依旧。

“一样的。”她说道,一面先迈步,“走吧走吧。”

谢柔嘉迟疑一下,跟着她走了出去。

院子里便响起谢柔嘉惊讶又欢喜的声音。

乳娘和木香跟出去站在廊下,看着在院子里一脸激动东看西看的谢柔嘉。

“我看,还是再换个大夫来瞧瞧吧。”乳娘说道。

木香点点头。

不过这半日谢柔嘉没有再闹着要找大夫人和姐姐的事,和江铃在院子里看了一圈之后,便在江铃的提议下,在树下摆了几案写字。

刚写了几个字,就听见外边有人跑。

“大老爷回来了。”小丫头喊道,“大小姐和堂小姐们也来了,都来看小姐了。”

院子里的人都高兴起来。

“大老爷一回来就来看小姐了。”江铃也高兴的说道。

谢柔嘉却呆住了,握着笔一脸的惊骇。

“父亲?”她说道,“怎么会来这里?”

乳娘已经走过来闻言笑了。

“大老爷一定是知道二小姐你病了,所以来看你了啊。”她笑道。

话音未落,院门外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穿着青色暗花衣袍,蓄着短须,身姿挺拔,步伐稳健,让人一看便心生欢喜。

他看着树荫下的女孩子,微微一笑。

“嘉嘉。”他说道。

父亲!

年轻的父亲!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到中年的谢家大老爷。

谢柔嘉手里的笔应声落下,发出啪嗒一声,墨迹溅在前襟上。

对着谢家大老爷施礼的丫头们都惊讶的看过来,还没看清,就听见谢柔嘉一声大哭。

“父亲,你怎么,你怎么也死了。”

这一声喊让所与人都呆住了,院子里一片死寂。

谢柔嘉已经冲到他们面前。

“父亲,父亲。”她哭着喊道,伸手就要抓住父亲,忽的手一顿,视线落在父亲身后。

紧跟着谢大老爷大夫人进门的是三个年纪相当的小姑娘,以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此时都带着几分惊讶看着谢柔嘉。

谢柔嘉的视线落在这少年身上愣住了,哭声也停下来。

她的异样让大家也都下意识的看过去,见这少年剑眉星目,面色白皙,穿着件素淡的布袍,头上也只用竹簪挽着,但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得穷酸,反而多了几分脱俗不凡之感。

院子里小姑娘大丫头们的视线都凝聚在他身上,少年并没有拘束慌张,反而浮现一丝笑。

这一笑,让正午的日光有些更耀眼。

“嘉妹妹看迷了..”一个穿着葱绿衫裙的小姑娘嘻嘻低声一笑说道。

话没说完,就见谢柔嘉伸出的手向这少年扑过来。

“邵铭清!”尖细的女孩子的喊声在院子响起,“你这贼人!还我爹娘性命!”

伴着这声喊,谢柔嘉扑到这少年身上,伸手在他脸上狠狠的抓下去。

“二小姐!”

“嘉嘉!”

“啊啊..”

院子里顿时乱了起来。

第八章 家人

夔州路黔州彭水县,位于县城北几乎占据了半个城错综连绵的谢家大宅变的热闹起来。

站在其内最高的亭台楼阁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雕梁画栋九曲回廊错落有致如同棋盘的宅院里,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向位于正中涌去,就好似一道道水流,让整个宅院都鲜活起来。

不过这一幕谢柔嘉看不到,她躲在床上,裹着被子将头盖住,瑟瑟发抖。

“二小姐,二小姐,你别怕啊,你好好说。”

江铃的声音在帐子外大声的响起。

好好说?好好说她们不听,她们不信,她们都忘了,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连父亲也都忘了。

她说了,但她们都看她像发疯,还请了好几个大夫来围着她看,喂她吃药。

屋子里还涌进来很多人。

“出什么事了?二姐儿怎么就疯了?”

有个高大威严头发斑白的老头声音响亮的说道。

这是祖父,祖父也是死了的,在祖母死了一年后。

“大伯,不是的,嘉嘉不是疯了,是中邪了。”

那个穿着嫣红裙子三十左右的妇人一脸担忧的说道。

这个是二婶婶,二叔祖父家的长媳。

不对啊,她难道也死了?

谢柔嘉目光呆呆。

江铃说五叔叔死了,三叔叔和四叔叔押进大牢的待决,周成贞说母亲死了,父亲也要秋后待斩,谁都并没有提到二叔,而且江铃还说是二叔把三叔四叔送进了大牢,那二叔一家不是没事?怎么二婶也来这里?

“真是胡说,咱们家怎么会有人中邪?什么邪敢来咱们家?”坐在椅子上的一个跟母亲长得很像的老妇人就拉下脸不高兴了。

她一不高兴,满屋子的人都不敢再大声说话了。

谢柔嘉的视线又转向这个老妇人。

“嘉嘉,别怕,跟祖母说,谁吓唬你了?祖母打断他的腿扔去喂蛇。”老妇人看着她,露出笑容说道。

老妇人年纪五十左右,圆脸细眉,跟母亲一样是个娃娃脸,年轻时候看着喜庆,年老的时候就看着慈祥。

可是这慈祥的老人说出的话可真一点也不慈祥。

但这一点也不让人奇怪,屋子里的人也没有露出奇怪的神情,反而都是理所当然。

对于一个曾经的丹主,如今在谢家还是说一不二的人来说,打断一个人的腿,将一个人投进蛇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而且在她年轻的时候还不止一次的这样做过。

谢柔嘉看着靠近的老妇人,清晰的闻到酒味。

是的,祖母不仅性子骄横,而且还酗酒,就在姐姐出事的后的冬天,一次醉酒后再也没醒过来。

“肯定是这些丫头们照顾不到。”祖母坐直身子,哼了声,又看着谢柔嘉笑眯眯说道,“这些没用的东西,祖母把她们都拉出去打死给嘉嘉出气好不好?”

打死?

祖母说话可不是玩笑。

姐姐死了之后,这些丫头被扔到后山活活烧死,也一多半是祖母下的命令。

她们已经被烧死过一次了,还要再被打死一次?

“不!”谢柔嘉尖声喊道,转身跑回去拉下帐子,躲在了床上。

“母亲,您别添乱了。”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敢这样说谢老妇人。

“嘉嘉就是梦魇了。”

谢老夫人撇撇嘴。

“做个梦也能吓到,咱们谢家的女孩子哪有胆子这么小的。”她说道,“都是你养孩子的法子不对,生生把孩子们拘坏了。”

“这法子可不是媛媛想来的。”一旁的祖父听到了忙插话说道。

谢柔嘉的母亲闺名媛,法子不是她想的,那就只能是谢媛的丈夫想的。

听到这话,屋子里的人都神色古怪,或者低头或者看向外边。

祖父不喜欢父亲。

躲在被子里的谢柔嘉想到。

这在家里不是什么秘密,祖父记在族谱上的名字是谢华英,他真实的名字,或者说招赘入谢家之前的名字,叫做王松阳,和谢柔嘉曾祖父是亲戚。

谢柔嘉的曾祖父族谱上名字叫做谢存章,入赘前的名字叫做赵明义,是开阳最大的朱砂主赵家的子弟。

这也算是世代联姻了。

祖父原本想好了,女儿谢媛的丈夫还从赵家的亲戚中选择,让两个家族的利益结合的更紧密更长久。

只是没想到这个安排半路被谢柔嘉的父亲,族谱上叫做谢文兴,真实名叫刘秀昌的外来秀才打乱了。

刘秀昌是京都人士,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家,到他这一代除了清名什么都没了,刘秀昌十七岁收拾行囊各地游学寻隐士圣人,结果隐士圣人没找到,在一次树下与人辩学的时候,被骑马游山的谢媛看到了,一见钟情,非他不娶。

祖父自然是暴跳反对,族中其他人也是不同意的。

但无奈刘秀昌不仅迷住了谢媛,还讨了祖母的欢心,有了祖母发话了,别人的反对也最终不了了之,就这样刘秀昌取代了赵氏进了谢家的门,成了谢家这一代的大房大老爷。

这样的父亲能得到祖父喜欢才怪呢,一辈子和父亲不对眼,所以后来祖母死了,母亲正式成为丹主,父亲成了大老爷,祖父退位,族中握有的权利也被收走,母亲因为自来谢家教养的规矩跟父亲不亲近,赵家对他的支持淡去,祖父闷闷不乐仅仅一年就病死了。

都死了,都死了,死了的亲人都聚在一起了,可是他们都不认为自己死了,反而认为是她疯了。

谢柔嘉将头埋在膝头默默流泪。

其实这样不错,他们忘了自己犯的错,忘了后来发生的事,那些都是不好的事,忘记了更好。

可是她还是觉得很难过。

屋子里的议论声还在继续,母亲和祖母在争论要不要请庙里的师傅来看看。

“曲家的养的法师很厉害,专治小儿惊厥。”

“呸,专治小儿惊厥的是咱们家的朱砂,曲家算个狗屁。”

“母亲,嘉嘉这是掉魂儿了,要招魂。”

“招魂也是咱们祖宗的厉害,我来给嘉嘉跳个招魂舞。”

“母亲,你喝酒喝得脚都软了,别说给嘉嘉招魂了,你自己都能跳没了魂。”

她们说话,屋子里便没人再插话,虽然只有两个人说话,屋子里也有些乱哄哄。

“好了好了,我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有男声打断了她们的争论。

是父亲。

谢柔嘉不由竖起耳朵。

外间屋子里响起了更多的询问,但很快脚步声乱乱。

“你行吗你?”这是祖父的嘀咕声。

“真不用找法师来吗?”这是母亲担忧的询问。

“不用不用,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回事了。”父亲清朗的声音说道。

屋子渐渐的安静下来,有脚步向内室走来。

“嘉嘉。”

父亲的声音在帐子外响起。

“江铃都跟我说了,原来你做了这么可怕的梦啊。”

谢柔嘉掀开被子。

“不。”她哭道,“不是梦,那是真的。”

帐子被掀开了,父亲坐在了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父亲,我说的都是真的,是你们都忘了,都不记得了。”谢柔嘉哭道,看着父亲年轻的脸,年轻的有些陌生的脸,还有那满满的从未见过的关爱。

是关爱是担心,不是失望不是漠然和厌恶。

父亲看着她笑了笑,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那是以后的事,是不是?”他问道。

谢柔嘉流泪点点头。

“以后姐姐会死,我和你母亲都会死,是不是?”父亲又问道。

“是我害死的,如果不是我,你们都不会死。”谢柔嘉哭道。

“那以后嘉嘉还会害我们吗?”父亲问道。

谢柔嘉摇头。

不会,不会,她死也不会。

“那就行了。”父亲笑了,拍了拍她的手,“以后嘉嘉不会害我们,我们也不会死,那,嘉嘉还怕什么?”

谢柔嘉一愣。

“可是,我们现在都已经死了。”她又哭道。

“不是,现在才是现在,现在我们都活着,死了的是过去。”父亲认真说道,“过去了,就过去了。”

现在?过去?

谢柔嘉再次愣住了,父亲拉起她的手。

“来,嘉嘉。”他说道,“父亲带你看看现在。”

看看现在?

谢柔嘉怔怔的被父亲拉着下了床,走出了屋子,先是在家里看花草逛楼阁,然后出了家门,去逛了街市,还带她骑马上山。

她在街上买了新扎的兔子灯,吃了热乎乎的糖人,骑在马上抓着马毛飞奔,感受着夏日的风,看着满山的浓绿,挖了野菜,编了花环带。

然后父亲带着她见家里的人。

丫头们不再避着她,跟她笑吟吟的问好,她和母亲姐姐一起吃饭,一起歇午觉,晚上父亲母亲会陪她和姐姐在院子里看星星,母亲还陪她一起睡,给她打扇子唱巫歌。

再过了几日她开始跟着父亲母亲姐姐去给祖父祖母请安,祖父抓了一把糖果子给她,祖母则将墙上挂着的宝剑给她。

父亲出门谈生意也会带着她,她见了西府的三叔祖父和四叔祖父,看他们端着茶壶呼噜呼噜的喝茶,一面半眯着眼听各号的大掌柜们说话。

她坐在屏风后,玩着三叔给的木偶娃娃,一面听着四叔低声笑哪个大掌柜说错了话,哪个大掌柜坐在后面打瞌睡,哪个大掌柜又在外边偷养了一房。

“说什么呢。”三叔喝断四叔,“嘉嘉在呢。”

才成亲的四叔对着她哈哈笑,让小厮给她从街上买来更多的吃食玩物。

没有人说她病了,没有人说她中邪,也没有人说她疯了,所有人都似乎忘了她说的那些话,一个月后,谢柔嘉站在院子里,看着被小丫头拥簇着去上学的姐姐,听着屋子里父亲和母亲说笑,也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现在,父亲带她看的这现在,真实的现在。

姐姐还活着,父亲母亲还没有对她失望,家宅安稳,族人和睦。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现在,她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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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宠溺

六月末天气十分炎热,动一动就能出一身汗,更别提跑了。

江铃满头大汗的穿过院子,手里还举着一个竹竿。

“二小姐,二小姐,抓到了,抓到了。”她说道,将手里的一只蝉递过来。

谢柔嘉伸手接过。

“这么小?”她惊讶的问道。

旁边的丫头们也都忙探头过来看,看到被江铃绑了红线拴着的蝉,指甲盖一般的大小,都跟着惊讶嬉笑。

有的说把它挂起来,有的说订起来,有的说拿去给大小姐看,唧唧喳喳的热闹。

谢柔嘉松开了手,蝉带着红线飞走了,丫头们吓了一跳,喊着要去捉。

“不要。”谢柔嘉说道,垂下手。

丫头们便忙都住了手。

“小姐不喜欢玩蝉了?”一个丫头不解的问道。

以前她最喜欢捉蝉玩,但自从姐姐死了以后….

不,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就不喜欢了,她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乐了。

“不喜欢。”谢柔嘉说道,转过身就走。

丫头们面面相觑忙跟上。

“那我们去钓鱼吧?”江铃让竹竿扔到一边,又提议道。

“不。”谢柔嘉说道,穿着木屐在青石路上踩的呱嗒呱嗒响。

这是父亲给她亲手做的屐鞋,说是穿着这个走动有声音响,而梦里是不会有响声的。

“那小姐你想做什么?”江铃问道。

她想做什么?

谢柔嘉有些茫然。

那一场梦,清晰的在她心上烙下痕迹,真实的过了一辈子,尝遍了酸甜苦辣,为人妻为人母,现在怎么也不知道十一岁的孩子该做什么。

“我去找姐姐。”她说道。

来到母亲的院子时,谢柔惠刚歇了午觉起来,正在梳头,看到谢柔嘉进来,母亲将手里的篦子递给一旁的丫头木叶,笑着拉住了谢柔嘉的手。

“你不睡午觉,去玩什么了?”她说道,拿下手帕给谢柔嘉擦汗,“看玩的这一头大汗。”

“没玩什么。”谢柔嘉说道,贴着母亲站着。

丫头有的端来茶水,有的过来打扇子。

“水好了,二小姐可以洗洗,然后睡一觉了。”木香说道。

她的话音落,便听见谢柔嘉笑了。

“母亲,我都想要生病了。”

待听到这句话,大家的视线便落在内里,坐在床上梳头的谢柔慧从镜子里看着这边笑。

“瞎说什么。”母亲说道,“快些梳头,去上学。”

谢柔惠便叹口气,蹙起小小的眉头。

“好累啊好累啊。”她捧着脸说道。

母亲没理会她,谢柔嘉却点点头。

是啊,姐姐的确很累,从六岁开始用功,一切都为了十三岁那年参加第一次祭祀。

那是代表着下一任丹女的正式露面的祭祀,对谢家来说,甚至对整个巴郡之地来说,都是大事,各大朱砂世家,官府,甚至京城的皇帝都会派人来参加,谢家上下没有人敢懈怠。

只要熬过这一次祭祀,这样辛苦的日子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在梦里,姐姐死在了十二岁的时候,十三岁的祭祀,代替姐姐的她在母亲的安排下惊了马崴了脚,所以只在祭台上站了站,仪式是由母亲替她完成的,虽然解释合理,但到底是引起了很多非议。

谢柔嘉跑到内室,站在床边看着谢柔惠。

“姐姐辛苦了。”她说道。

谢柔惠嘻嘻笑,伸手捏她的鼻头。

“那你替我辛苦好不好?”她说道,眼睛亮亮,凑近她压低声音,“待会儿你还替我去上学。”

谢柔嘉瞪大眼。

是啊,因为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说话声音也一样,所以姐姐常常会让自己替她去做一些事,当然姐姐也会替她做很多事,上学也自然互换过,只是,每次都会被发现,因为样子声音一样,但学问不一样,先生被她们姐妹蒙骗过一两次后,就知道了她们姐妹的把戏,常会考一些问题,结果她总是答不上来。

然后姐姐会被从花园里揪出来,和她一起在学堂里罚站。

“还想骗我?骗我之前也先把你妹妹教好了。”先生生气的拍着几案训斥。

“都怪我,都怪我,我下次一定先教好妹妹。”姐姐会一脸自责的说道。

谢柔嘉咧嘴笑了。

“那姐姐你得先教我怎么哄过先生。”她也压低声音凑近姐姐说道。

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碰头凑在一起笑,一旁的丫头看着有些眼晕。

“惠惠。”母亲在外边摇着扇子看她们,“又哄你妹妹做什么呢?”

谢柔惠伸手掩嘴,谢柔嘉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二人一起扭头看向母亲。

“没有。”她们齐声说道。

明明是两个人的声音,但听在大家耳内却只有一个声音,只是略大些。

“没有什么?”

母亲还没说话,门外有清朗的男声笑道。

丫头们打起了帘子,响起了一片问好。

“大老爷,五爷。”

当听到门外的声音时,谢柔惠跳下床,谢柔嘉也转身向外跑去。

“五叔叔!”她们一前一后的站在了门边,看着正迈上台阶的人。

走在前边的是父亲,紧跟着他身后的是一个二十三四的男子,穿着深紫广袖夏袍,随着走动衣抉飘飘,圆脸圆眼,和谢大夫人面容相似,此时正带着笑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姑娘。

“啊呀,这个。”他停下脚,皱起眉头,“别说,谁也别说,让我来认。”

谢柔惠笑了站直了身子,而谢柔嘉则忍不住鼻头一酸。

这是五叔叔谢文俊,是二叔祖父的次子,都说侄子随姑,这个五叔叔长得和祖母最像,和母亲三叔四叔站在一起都会被认作是嫡亲的兄弟姐妹,反而和二叔像是堂兄弟。

而且五叔也在梦里对她最好的人,是家里知**中唯一一个见了她不露出厌弃神情的人,当初她生下兰儿大病一场差点没命,那时候因为有了兰儿,她的生死已经不再重要了,就那样孤零零的躺在屋子里,吃着大夫开的没什么功效的药拖日子,是五叔亲自跑了很远寻来了一味灵药,才让她得以保住性命。

后来她出嫁镇北王府,五叔没在家,走到徐州界的时候,五叔竟然追了上来,也没说什么,送了一本赤虎经给她。

这本书陪着她度过了漫漫的旅途,陪着她熬过了镇北王府孤寂的长夜,直到死的那一刻,书还摆在她的床头。

江铃说五叔叔是验丹死的,中了丹毒的人死的都很痛苦且死状恐怖,这样风姿倜傥的五叔叔落个如此的下场。

那是梦,那是梦,不要再想这件事,不要再想了。

但谢柔嘉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滚滚而下。

谢大夫人的眉头皱起来,带着几分担忧看向谢大老爷,谢大老爷摇摇头,冲她做出一个别担心的神情。

“这是嘉嘉。”谢五爷在谢柔嘉掉泪的同时,伸手指着谢柔惠笑着说道,一面伸出手,“嘉嘉最喜欢五叔,见了一定会笑,对不对?”

谢柔惠嘻嘻笑着点点头。

“对。”她大声说道。

“不对。”谢柔嘉哭道,一面跑下去抱住谢五爷伸出的手,“不对。”

她最喜欢五叔,她最喜欢五叔,再见到五叔很高兴。

谢五爷哈哈笑了。

“我又猜错了。”他说道,伸手刮了刮谢柔嘉脸上的眼泪,“嘉嘉病了,一定很想五叔,想的都哭了的是嘉嘉。”

谢柔嘉哭着点头。

“那现在五叔回来了,嘉嘉见到五叔高兴不高兴?”谢五爷笑问道。

谢柔嘉重重的点头。

“高兴高兴。”她说道。

“还有更高兴的。”谢五爷说道,“五叔还给嘉嘉带了礼物。”

能见到五叔,五叔还在,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谢柔嘉抓着谢五爷的胳膊。

“什么礼物?”她抽抽搭搭的问道。

谢五爷回头喊了声送进来吧。

院子里的人都忍不住看向门口,进来的却不是搬着东西的小厮,而是……。

“大鸟!”江铃最先喊道,目瞪口呆的看着跑进门的一只奇怪的又像凤凰又像鸡的大大鸟。

院子里响起丫头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是孔雀,是孔雀。”

谢家的丫头自然并非是孤陋寡闻的,惊呼声中还夹杂着说话声。

谢柔嘉瞪大眼忘记了哭。

是孔雀啊,她知道孔雀,在梦里也见过,不过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一次朱砂世家聚会上,来自南诏的段家小姐随行带着的宠物就是孔雀,在后院里引起了轰动,她当时也大着胆子站在人前看了好几眼呢。

“你想要也要一个呗,你家又不是弄不到。”有人看到她的神情对她说道。

是啊,谢柔惠想要什么要不到,就是天上的星星,也会派人去摘呢。

只是,她不是谢柔惠,她不敢想,更不敢要。

没想到此时此刻五叔竟然给她送来了一只,不,两只孔雀。

谢柔惠也从台阶上跑下来,被木叶等几个丫头忙护住好奇的看着那两只孔雀。

谢五爷一手拉着谢柔嘉,一手从袖子抖出一张大红的帕子,对着被小厮们小心的围住聚拢的孔雀挥动起来。

一只孔雀慢慢的抖动开屏,日光下熠熠生辉。

院子里便哗的一声沸腾起来。

谢柔嘉失态的张大嘴,抓着谢五爷的手忍不住的摇起来。

“五叔,五叔。”她连连喊道。

谢五爷哈哈笑了。

“好看吧,都是送给嘉嘉的。”他说道,一面收了帕子,“你想养在你的院子里,还是放到花园里?”

谢柔嘉有些紧张。

“那它们吃什么?用不用拴着?”她问道。

再不难过,也不没有提为什么看到五爷就哭的事。

谢大夫人松口气,看向谢大老爷,谢大老爷对她挑挑眉,带着几分小得意,谢大夫人横了他一眼,抿嘴笑了,夫妻间情义绵绵。

“我能不能迈步走啊,它们不会害怕吧?”

一个声音陡然在这热闹以及欢喜中响起。

大家的视线看向谢柔惠,似乎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

见大家看过来,独自站立在台阶下的小姑娘嘻嘻一笑。

“我该去上学了。”她说道。

“姐姐,我们一起养孔雀。”谢柔嘉跑到谢柔惠身边,高兴的说道,“有两只呢,你看长的也一样,跟咱们一样。”

“好啊。”谢柔惠点点头,说道这里又停顿下,“不过,只怕要累你多一些,我功课太多了。”

“我给你们两个婆子,是专门养着孔雀的。”谢五爷笑道,“不耽误你们的功课。”

“那太好了,妹妹可以好好的玩了。”谢柔惠说道,一面看看天色,带着几分不安,“我该走了,又要迟到了,会被罚站的,先生罚人很凶的。”

她说完带着几分羡慕看了眼院子里跑着的两只孔雀,向外急忙忙的走去,身后丫头们也忙跟上。

“姐姐,等等我,我也去。”

说话的声音接着响起,但这一次却是从站在谢五爷身边的谢柔嘉那边传来。

大家的视线都看向她,谢柔惠也站住脚,神情有些惊讶。

“嘉嘉,你要去上学吗?”谢大夫人问道。

因为梦魇这件事,谢柔嘉已经养了一个月了,学堂一直没去,其实就算不是病了,她日常也不怎么去,父亲母亲对她要求的功课也不要紧,她自己也不爱学。

出了这事,谢大夫人和谢大老爷前几日已经商量过了,以后也不让谢柔嘉上学了,识字也读过几本书这就够了。

没想到一向不喜欢上学的谢柔嘉竟然主动说上学了。

谢柔嘉已经走到了谢柔惠身边,眼睛亮亮,神情坚定。

“我去上学,不耽误功课,好好的学。”她说道。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就是守护好这些爱自己宠溺自己的人,守护好这个安稳快乐的现在。

在梦里她浑浑噩噩一无所成,书没有读,技没有学,在家不能帮母亲分忧,当家里出事时,也束手无策,她就是个废物,除了哭除了自责之外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她不要再做一个废物了,她要用功的学,学到能给母亲分忧能对姐姐相助的本事。

院子里似乎一阵沉默,旋即响起谢五爷的笑声。

“好,不玩物丧志,是好女儿。”他说道,“快去吧,孔雀我送到你们的院子里,有人专门喂养,你们只需要赏玩就可以了。”

谢大老爷的脸上浮现欣慰的笑,谢大夫人眉头的最后一丝忧虑也褪下了,看着谢柔嘉带着满满的赞叹点了点头。

谢柔嘉只觉得心涨涨的,她真没想到还有机会能看到父亲母亲这样看她的神情。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

“那,我们走吧。”谢柔惠看着她,眼睛弯弯一笑,“妹妹。”

第十章 家宅

谢家的大宅院分东西二府,这是从谢柔嘉的曾祖父谢存章这一代论起的,曾曾祖父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招赘赵明义改名谢存章为长房,居住在东府,长子谢存礼为二房,居住在西府。

谢存章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招赘王松阳改名谢华英为长房,长子谢华宇为东府二老爷,西府那边则继续住着谢存礼的儿子,被称为三老爷的谢华顺。

谢华英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谢华宇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如同前一辈一样,谢华英的女儿招赘刘秀才,即谢柔嘉的父亲,成了长房长子称为大老爷。

东府与西府那边分居不分宗,但因为子侄太多,后辈们的排序便分开了,而东府这边一母同胞的谢华英和谢华宇则依旧一家论辈分,谢华宇的长子为二爷,谢华英的长子次子分别为三爷四爷,而谢五爷是谢华宇的次子。

当然谢氏一族不止这东西二府,站在高处看,这片地方里三层外三层一片片的宅院散布,分别居住者谢氏一族传承下来的子弟们,细论起来嫡系亲近血脉的子孙就有近百人,这些人聚拢在一起依附又滋养着谢氏一族这株大树茁壮生长着。

谢柔嘉一家是这株大树的主干,所居住的地方也是历代家主耗费钱财修建的奢华之所,女子们的内学堂就设在花园旁,谢家东府的花园的抵得上一座中等宅院大小,内里有山有湖,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布置着天南海北搜寻来的美景妙石。

所以当谢柔嘉和谢柔惠穿过花园来到学堂的时候,一节课已经讲完了。

头发花白的西席拉着脸坐在椅子上,手里敲着戒尺。

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西席还没说话,屋子里的小姑娘轰的一声乱了。

“惠惠,你怎么来晚了?”

“哎呀二小姐也来了啊?”

“怪不得惠惠你来晚了,又被二小姐缠住了吧?”

七嘴八舌高高低低的声音都涌了过来。

谢柔嘉站在门口有些眼晕,在梦里十二岁以后的她除了必要的场合,几乎没有跟家里人打过交道,更没有跟家里的姐妹们在一起走动,所以此时此刻看到这些人竟然陌生的让她眼晕,慢慢的才将以前的印象找出来。

这些姐妹们她原本也是熟悉的,十二岁以前她们是一起读书一起玩的伙伴,这里有二叔三叔家的姐妹,也有西府那边的姐妹,还有外房的姐妹们。

虽然大家的视线还有些犹疑不定,分辨不出哪个是惠惠,但神情却是满满的热情。

西席先生将手中戒尺敲打在桌面上。

“安静,安静。”他抖着胡子气愤的喊道。

啪啪的敲了好几下,屋子里女孩子们的吵闹声才压了下去。

谢柔惠和谢柔嘉还站在门口谁也没说话。

谢柔嘉是有些恍惚忘记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谢柔惠则只是抿嘴笑着。

西席先生的视线在两姐妹身上晃了一眼,这些年轻眼明的谢家堂姐妹们还分不清,他老眼昏花更是分不清了,不过他也用不着分清。

“去那边站着去。”他将手中的戒尺一指墙边,吹胡子瞪眼说道。

谢柔惠吐吐舌头应声是,伸手拉了下还在发呆的谢柔嘉。

谢柔嘉回过神忙抬脚迈步,谢柔惠跟着走。

“七卷第十三。”一个杏眼桃腮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忽地对经过的谢柔惠低声说道。

她这次的话并不是像大家适才那样视线在谢柔惠和谢柔嘉两个人身上乱晃,而是准确的对走在后边谢柔惠。

谢柔惠冲她挑眉,做个了收到的眼神。

这小小的一段交流让周围的姑娘们顿时羡慕不已。

“瑶瑶,这个是惠惠?”有人好奇又呆呆的低声问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有人带着几分羡慕低声问道。

“运气好猜的呗,两个总能蒙对一个。”也有人哼了声带着几分不服气。

小姑娘转过头看着说话的人。

“不是啊四妹妹,你没看到惠惠伸手拉了下二小姐吗?惠惠最爱护妹妹了。”她认真的说道。

四妹妹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穿着鹅黄色夏衫,眉眼伶俐,但此时伶俐的眉眼却有些涩涩。

她还真没看到,那姐妹俩个站在一起都让人眼花,谁还注意到什么小动作,也没想到谢瑶会认真的解释。

“瑶瑶最细心了。”

“是啊,自己蠢就不能怪别人喽。”

便有人嘻嘻哈哈的说笑。

被唤作四妹妹的女孩子立刻涨红了脸。

“你说谁蠢?”她拔高声音,竖眉转头。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看向她。

已经走到墙角站好的谢柔惠和谢柔嘉也带着几分惊讶看过来。

“四小姐!”西席先生将戒尺重重的拍下去,瞪眼喊道,“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安静!”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名呵斥,四小姐脸更红了,眼里泪光闪闪。

“你也站着去。”西席先生伸手一指。

四小姐一脸委屈,还要争辩,站在她一旁的一个女孩子拉了她一下,对她摇摇头。

“是。”四小姐这才低下头应声,离开自己的书桌向后走去。

谢柔惠向一旁挪了挪,给她让出地方,而谢柔嘉则没有动,而是盯着她看。

这是三叔家的女儿谢柔淑,在梦里她十四岁就嫁出去了,十五岁因为难产死了,那时候父亲母亲为自己选定了招赘的女婿,族里都忙着成亲的大事,谢柔淑死的消息只让大家略感叹一番便丢开了。

谢柔嘉对这个堂妹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此时此刻看着这个眉眼伶俐鲜活的小姑娘,想到梦里她那悄无声息的结局,不由几分怅然。

谢柔淑被看的有些恼火,抬起头看着面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虽然此时神情不同,但她还是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发火怕错了人,不发火心里又憋气。

“都怪你。”她于是垂下头不看着这两个人,咬牙切齿的说道,“谢柔嘉。”

怪我?谢柔嘉有些不解,我怎么了?

“背今日下午的课。”西席先生的声音在前边响起。

今日下午的课?谢柔嘉再次怔了下,下午讲什么课?还没回过神,旁边谢柔惠清清亮亮的声音就开始背书了。

“……公则平物我,而子文以为忠矣……”

谢柔嘉转头看着姐姐,小姑娘脊背挺直,垂手与身侧,语调平稳,声音轻柔有力流畅,就好像拿着书在念一样,半点磕绊也无。

屋子里原本游移不定的视线瞬时坚定的落在了她的身上,有羡慕有讨好有佩服,西席先生原本瞪圆的眼也渐渐的眯了起来,背负在身后的手慢慢的摇晃着戒尺。

夏日午后炙热的日光穿过窗户投在小姑娘的身上,在她明亮的眼,乌黑的发,完美无瑕白瓷般的面庞映衬下变得黯淡。

这就是她的姐姐,这就是谢家的大小姐,聪慧,漂亮,像夜明珠一样耀目的姐姐。

就算长的一模一样,她怎么能跟姐姐比呢,所以这也是在她代替姐姐后父亲母亲不到万不得已不让她出去见人,她怎么能去见人呢?她再怎么装也不会像姐姐那样光彩夺目,多看几眼就会被扯下披上的华丽外衣,露出她沙砾的本像。

谢柔嘉忍不住握住手合放在身前,如同屋子里的所有人一样带着几分仰视看着姐姐。

如果姐姐在,梦里的那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在梦里她无时无刻都在这样想着,这样祈祷着,现在那个噩梦终于过去了。

“先生,我背好了。”

谢柔惠的声音说道。

屋子里的人回过神,这才发现她已经背完了,至于背的怎么样,谁关心,光听这抑扬顿挫优美的声音就足够了。

不过小姑娘们不关心,西席先生是要关心的,他嗯了声头。

对于自持身份的老先生来说,这已经是夸赞了。

谢柔惠并没有欢喜不已,恭敬的施礼。

“谢先生教导。”她说道。

西席先生眼睛更眯起了,对于这个学生满意的不得了,谁说谢家的大小姐都飞扬跋扈难伺候,看看他带的这个谢家大小姐,丝毫不逊于京城那些大家闺秀。

“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他又整容说道。

谢柔嘉有些迷迷糊糊的想起来了,这个先生是父亲从京城请来的,学问如何她并没有注意过,只是记得很严厉,动不动就打手掌罚站,还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羞辱人,所以她就越来越不爱学,时来时不来,再后来姐姐出事,散了家里的学堂,就再不用上学了。

看,姐姐都把书背过了,他还揪着不放。

“先生,姐姐是为了等我才来迟的。”她忍不住开口说道。

西席先生看也没看谢柔嘉一眼。

谢柔惠身后拉了谢柔嘉一下。

“是我没有让人来和先生告假。”她笑嘻嘻说道,“先生罚的对。”

西席先生嗯了声。

“知道错,下次不要犯才好。”他说道,抬了抬下巴,“坐吧。”

谢柔惠应声是,要抬脚迈步,又看了看谢柔嘉。

“先生…”她笑嘻嘻喊道。

西席先生已经转过身。

“都坐吧。”他说道,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谢柔嘉,似乎对于她来上学没有半点惊喜也没有惊讶。

谢柔惠对谢柔嘉笑了笑,自己先迈步走向书桌。

谢柔嘉也笑了笑,才要迈步,谢柔淑用胳膊撞了她一下,从她身边挤过去了。

“都怪你。”她瞪眼低声再次说道。

我怎么了我?

谢柔嘉看着她,谢柔淑哼了声抬着下巴走回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来。

这个学堂倒是跟做梦以前一样还是不怎么让人欢喜呢。

谢柔嘉心里嘀咕,但这次她可不会因为不喜欢不高兴就不来了,她要好好的守着姐姐。

她的视线扫过室内,一番恍惚后找到了自己的位子,走过去坐下来。

第十一章 姊妹

啪的一声戒尺响,西席先生站起身来。

“下学之前将今日讲的写一遍。”他说道。

这也就意味着今日的课结束了,大家只需要将讲的课抄写一遍,让喝完一壶茶回来的先生看一看就可以回去了。

伴着先生迈着四方步走出去,屋子里便响起挪桌子动椅子的声音,所有人都涌到了谢柔惠身前。

不过看似乱乱,也不是谁都能挤过去的,最终站到谢柔惠身边最近的是三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女孩子。

谢柔嘉好奇的看着这些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姊妹们,努力的从记忆中找出她们。

“幸好你一向勤奋,总是多学一章。”

坐在谢柔惠对面的小姑娘细声细气说道,神情淡然。

这便是方才提醒谢柔惠的那个,谢柔嘉想起来,这是谢瑶,西府三叔祖父那边二房的次女,比她和姐姐大两岁,今年十三岁,是这学堂里姊妹们中最大的。

“要是没有姐姐你提醒我,我就是会背也不知道背哪个啊。”谢柔惠笑嘻嘻说道。

这话让周围的小姑娘们看谢瑶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羡慕,但谢瑶却没有什么激动,笑了笑没说话。

“说这些有什么用。”

一个不同于谢瑶那般细声细气的声音插过来说道,谢柔嘉看过去,见这是倚在谢柔惠书桌左边的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的身形如同她的声音一般,有些粗壮,相貌平平,搁在这花团锦簇的学堂里反而格外的眨眼。

听到这沙哑的声音,看到这相貌,谢柔嘉不用想,立刻认出她了。

这是二叔的长女,东府的三小姐谢柔清,与她和姐姐同岁,天生哑嗓。

“你怎么迟到了?”谢柔清接着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高兴。

对于这毫不掩饰的指责,谢柔惠并没有不高兴,依旧笑嘻嘻。

“就是迟到了嘛。”她说道。

却没有说是因为什么。

谢柔清哼了声。

“装什么好姐姐啊。”她说道,“又被二小姐拖后腿了吧?”

所有人的视线便转向谢柔嘉。

谢柔嘉正一面打量姊妹们一面翻找记忆,突然发现视线转到自己身上,不由一愣。

“什么?”她问道,没听清谢柔清说的什么,只听到提自己的名字。

“没有,嘉嘉说要来上学,这是高兴的事,她这么久没来了,东西总要收拾的吧,还要问问大夫有没有事。”谢柔惠含笑说道。

谢柔嘉恍然,原来姐姐让她收拾东西稍等一刻,是去做这个了,还特意去问大夫。

谢柔嘉心里暖洋洋甜丝丝,又觉得姐姐还是因为自己受了连累,其实她不该就那样突然喊出要去上学的,应该今天说,明天早上再来,这样就不会突然了。

她忍不住喊了声姐姐。

“都是我罗嗦。”谢柔惠接着说话,冲她做了个安抚的眼神,再转头看谢柔清,“这才迟到了,我又疏忽忘了让丫头来和先生告假,所以先生罚我是罚对了。”

不过这话可没有得到众人的认同,围在一起的女孩子们便发出议论声。

“果然是怪她!”在这其中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

大家看过去,见是那位一起被罚站的四小姐谢柔淑。

“总是处处添乱。”谢柔淑接着说道,被先生呵斥以及被罚站的羞恼愤怒全部对准了谢柔嘉,“你上什么学啊,既然病了就好好的养着吧。”

谢柔嘉讪讪。

“我好了啊。”她说道,“我下次早点来,绝不迟到了。”

“没病还不来呢,如今病了你还装什么爱学习啊。”谢柔淑哼哼气道,不肯就此罢了。

“爱学总是好的,四妹妹别这样说。”谢柔惠说道,“这次都是我的疏忽,要么该劝妹妹明日来,要么改给先生告个假,都是我的错。”

“是啊。”谢瑶也跟着说道,“四妹妹你也说了,二小姐才病过,这样都不肯耽误功课,是好的。”

见她们开口了,其他姊妹也都纷纷说是啊是啊。

“谢柔淑,你被罚站是你惹恼了先生,可不该怪到二小姐身上。”有人笑道。

谢柔淑气的跳脚。

“我又不是因为我怪她的,我是替大姐姐不平。”她尖声喊道,“大姐姐这么好,却总是被她拖累,她偏偏还一点也不知错。”

谢柔惠听不下去了,站起来皱眉。

“四妹妹,你说什么呢,我没有被妹妹拖累。”她说道。

谢柔嘉觉得头大,以前那些记忆更加清晰了,她在学堂就是这样,不是被先生责罚,就是跟姊妹们吵架,吵完了又被先生责罚,自己学不好,也带累的姐姐劝架说和焦头烂额,所以她很不喜欢上学,越不喜欢越学不好,越学不好越被责罚容易吵架。

以前的她还没有失去过,不知道眼前这个让她烦恼的事情其实回头看根本就不算个事。

是啊,姐妹说的没错,先生罚的也没错,她的确是不好,是她拖累姐姐的。

“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她看着谢柔淑认真说道,“四妹妹原谅我这一次吧。”

谢柔淑愣了下,似乎没听清她说的什么。

“这次是我不对,先生罚我,四妹妹生气都是应该的,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谢柔嘉再次说道,“四妹妹别生气了。”

这次不止谢柔淑惊讶,其他姐妹也都瞪大眼。

“你看,二小姐也知道错了。”

谢瑶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一瞬间的沉默。

“四妹妹别生气了。”

“是啊,我就说嘉嘉很懂事的。”谢柔惠也笑道。

谢柔淑还想说什么,一旁的谢柔清轻咳一声。

“别吵了,像什么样子,还是快些写今日的功课吧,写不完,都要被先生罚。”她粗声粗气说道。

“哦是啊,快些写吧,我们已经写了一节课的,惠惠你们还没写呢,别来不及。”谢瑶说道,一面忙抬脚迈步,对着谢柔惠一笑,“我不耽误你们了。”

耽误谢柔惠写功课可担不起,顿时其他人也都忙散开了。

谢柔淑瞪了谢柔嘉一眼。

“我要是写不完,也都你害的。”她愤愤说道。

谢柔嘉忍不住笑了。

“好啊,是我害的。”她说道。

谢柔淑看她的眼神更为怪异。

“果然是中邪了。”她忍不住嘀咕道。

门外传来清脆的咳嗽声,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探头进来。

“先生说写不完功课不准回家。”他脆声脆气说道,不待这些小姐们说话掉头蹬蹬就跑了。

屋子里响起小姑娘们气愤的抱怨。

“一天的功课怎么抄写的完?”

“凭什么不让回家!”

“老酸牛!”

“其实也没什么啊,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嘛,他说着话等于没说。”

小姑娘们抱怨着偶尔还噗哧的笑,不过手里的动作却不慢,展开纸张,提笔,一面嘀嘀咕咕的说话一面笔下不停。

谢家的孩子都是五岁启蒙,女孩子稍晚一些,七岁开始识字,如今这里面最小的也九岁了,在这学堂两年多,先生是什么脾气性子,家里人对学堂和先生是什么态度,大家都再清楚不过了,那些受不了都已经不再来了,能留在这里的自然是能受的住的。

说话声渐渐的小了,笔掉在地上的声音就格外的响亮。

屋子里的视线便都转过来。

谢柔嘉有些狼狈的离开座位拎着裙子去捡笔,前面的谢柔惠已经探身捡了起来。

“别急,慢慢写。”她低声说道,将笔递给谢柔嘉。

谢柔嘉讪讪笑了。

“谢谢姐姐。”她说道。

谢柔惠冲她挤挤眼。

“别怕,有我呢。”她说道。

有人便扔过来一声哼。

“上什么学啊,这不是活受罪嘛,什么都靠别人。”

谢柔嘉看了眼谢柔淑,谢柔淑带着几分挑衅抬着下巴没有避开,手里的笔却没有停,就像一只小公鸡在示威。

谢柔嘉觉得很好笑,就忍不住笑了。

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瞪眼或者骂人!

谢柔淑被她笑的手一哆嗦,不由嗨呀一声,低头看,纸上果然已经染了一滴墨晕开了,四周清秀工整的字便黯然失色了。

这是绝对不能交上去的,本来要写完的这张纸就作废了。

“晦气!”她又是急又是气的呸了声,已经被罚站丢人,如果写不完再被留下来,这一个月她在学堂就熬着嘲笑过吧。

谢柔淑将这张纸团起来扔到一边,再顾不得看谢柔嘉出丑,忙忙的重新写起来。

第十二章 靠己

谢柔嘉沾了笔墨接着写起来。

以前上学对她来说的确是受罪,但现在突然觉得不受罪的,看这书也没那么生涩,提笔写字也不觉得手酸心燥,反而有些喜欢还有些熟悉和自在。

在梦里父母厌恶,又怕身份被人发现,而她自己也厌恶自己,所以日日夜夜都是闭门在屋子里不出来,陪伴她的除了江铃,就是那些不会说话的书了。

她喜欢读书,不,不能说是喜欢,而是习惯书的陪伴。

都说那是梦,可是梦里发生事烙下的痕迹却是那样的清晰。

谢柔嘉有些怔怔,手里的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

“嘉嘉。”

姐姐的声音在前面低声响起。

谢柔嘉回过神抬起头,谢柔惠正低着头看她桌子上写好的纸,相比于其他人的,她写的太少了。

“别急,没事的。”她抬起头笑了笑。

没事,当然没事,写字嘛,算什么事。

谢柔嘉点点头,继续写。

屋子里已经有了桌椅移动的声音,打破了好一阵的安静,这是有人已经写完了。

伴着咳嗽声,西席先生也迈进来坐在了书桌前。

“写完的交上来吧。”他眯着眼说道。

屋子里的女孩子们便陆陆续续的开始交上去,先生低着头看,有的点点头表示赞叹,有的则没说话只是放下来,并没有训斥或者让重写,看来只要认真的写完了都能过关,屋子里起身交功课的人便更多了,几乎把先生围了起来。

谢柔嘉自然还没写完,她读书不生涩,写字却并不多,再加上这手小而无力,一时间有些不顺。

有人敲了敲她的桌面,一叠纸递过来。

谢柔嘉有些惊讶的抬头,谢柔惠对她嘻嘻一笑,又微微一摆头,冲先生那边使个眼色。

一旁从书桌前站起来的谢柔淑就哼了声。

“又玩这套把戏。”她嘀咕说道。

谢柔清瞪她一眼。

“闭嘴。”她低声警告道,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而前边谢瑶也站到了先生面前,有意无意的正好挡住了先生的视线。

谢柔淑哼了声没有再说话,脚步蹬蹬的走开了。

谢柔嘉看着起身的姐姐,想起来了,姐姐这是要代替自己写字,让自己拿着她写好的先走。

以前就是这样,因为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难以分辨,所以犯了错或者有了什么难事,姐姐都是这样帮她,替她写功课背书,替她受罚挨训。

谢柔嘉眼眶微微发热,吸了吸鼻子,她伸出手将姐姐放在桌上的功课推回去。

“姐姐,我自己写。”她说道。

书自己读,字自己写,有错自己担,有罚自己受,她是要守护和帮助姐姐的,不能再躲在姐姐的身后,享受着姐姐的关爱。

谢柔惠一怔,神情有些惊讶。

“什么?”她问道,似乎没听清。

“姐姐,我自己写,你先回去吧。”谢柔嘉说道,一面指着自己的功课,抿嘴一笑,“你看,不多了,再写两张就写完了。”

谢柔惠错愕的神情转瞬即逝,眼里露出赞叹点点头。

“好,嘉嘉真懂事了。”她说道,将自己的功课收回来,“别急慢慢写。”

谢柔嘉点点头,低下头继续写。

谢柔惠看了一刻,转身向先生那边走去,屋子里的小姑娘们走的已经差不多了,谢柔惠将功课交上去,先生看了一眼就嗯了声,眼皮没抬一下,谢柔惠施礼告退走了出去。

谢瑶在旁边等着她,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自己写?”她说道,一面冲谢柔嘉的方向微微看了一眼,身形前行不动。

谢柔惠笑着点点头。

“也该懂点事了,明明跟你一般大,养的跟比你小七八岁似的。”谢瑶说道,看着谢柔惠又补充一句,“当大的真可怜,还是我这样的小女儿自在。”

谢柔惠嘻嘻笑了,伸手挽住了谢瑶的胳膊。

“那我也要喊你一声姐姐的。”她说道。

谢瑶浮现一丝笑意。

谢柔清和谢柔淑站在门外,看到谢瑶和谢柔惠挽手走出来,谢柔淑眉头便一挑。

“还真是装样子装全套。”她哼声说道。

话没说完,被谢柔清拉了下。

“不是二小姐。”她说道。

谢柔淑愣了下。

“不是?”她问道。

这姐妹两个一模一样,她从来都分不清。

“要是二小姐,谢瑶才不会特意等着。”谢柔清嗤了声说道,一面看着走近的谢柔惠,“怎么?这次不帮妹妹了?别让她受了罚又哭闹。”

谢柔惠笑了。

“嘉嘉懂事了,不会哭闹了,是她自己要自己写的。”她说道。

谢柔清和谢柔淑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就说嘛,她中邪了。”谢柔淑还脱口喊道。

谢柔清打了她胳膊一下瞪了一眼。

“她懂事是再好不过了。”她说道,转过身,“那我们走吧。”

谢柔惠却没有迈步。

“你们先回去吧。”她说道。

几个人便停下脚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我在这里等等她,也好放心。”谢柔惠含笑说道。

谢柔淑便哼了声。

“懂什么事,她一向就这样,想起什么就什么,说不来上学就不来上学,说来就要来,不想写功课就托滑,赌气就写,只图自己痛快,不想给别人添了麻烦。”她说道,说罢一甩袖子气呼呼的走了。

谢柔清也摇摇头,虽然没说什么,但神情显然也是认同了谢柔淑的话。

“你回去晚了大伯母那边怎么说?”谢瑶微微蹙眉。

“妹妹肯学,父亲母亲高兴的很呢。”谢柔惠笑道,冲她挤挤眼,“姐姐别担心。”

谢瑶点点头。

“那我们先走了。”她说道。

学堂这边渐渐冷清,花园里热闹起来,小姑娘们带着丫头三五个的看花玩水笑声不断的传来,谢柔清回头看了眼,见站在学堂外的小姑娘的身影孤零零。

“摊上这么个妹妹真是倒霉。”走在前边几步的谢柔淑撇撇嘴说道,收回视线,“总要被拖累。”

西席先生是起身的时候才看到屋子还有人在奋笔疾书,他微微愣了下,便又眯起眼转身走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谢柔嘉,夏日夕阳的余辉照在了室内,将伏案的身影蒙上一层橘红。

写完最后一个字,谢柔嘉满意的放下笔,抬头这才看到先生已经走了,她并没有着急,而是拿起写好的功课迈出了学堂。

“姐姐?”她惊讶的看着站在门外大树下的谢柔惠。

谢柔惠听到动静转过身,冲她一笑。

“写好了?”她说道。

姐姐竟然一直等着自己,谢柔嘉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姐姐,我去给先生看。”她说道,说罢忙抬脚却又停下来。

谢柔惠笑了。

“我带你去。”她说道,抬脚迈步。

谢柔嘉忙跟上。

先生的屋子就在学堂不远处,是一座小宅院,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看小童煮茶,见到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姑娘走进来,小童看的忘记了烧水,西席先生接过谢柔嘉递来的功课,扫了几眼,就放下了嗯了一声。

谢柔惠便拉了拉谢柔嘉的衣角。

谢柔嘉回过神忙施礼告退,走出先生的宅院,院门外木香木叶等一干丫头已经等着了。

学堂不允许带丫头进去,她们只能等在外边。

“小姐。”江铃越过众人先跑过来,“你别生气,你病着,先生还罚你,不是你好。”

谢柔嘉忍不住笑了。

“先生没有罚我。”她说道,“是我写的慢,才写完,倒是耽误先生休息了。”

眼前丫头们的眼都亮起来。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

“二小姐竟然写完了?”

大家纷纷说道,有小丫头还拿出扇子,说的笑的众星捧月一般围住谢柔嘉。

“那是自然,二小姐本来就很聪明,一学就会。”江铃的声音更大,得意洋洋。

木香和木叶是大丫头自然不会跟这些小丫头们一起瞎欢喜,没写完不让走,这自然还是惩罚了。

“大小姐,二小姐真的是自己写完的?”木香低声问道。

谢柔惠一直含笑看着被丫头们围着的谢柔嘉,闻言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

“也没有发脾气?自己老老实实心甘情愿写完了?”木叶低声问道。

谢柔惠含笑点头。

“是啊。”她说道。

木香和木叶这才高兴的笑了。

“二小姐真是懂事了。”

“谢天谢地,快去告诉大老爷和大夫人。”

她们笑道也加快了脚步。

谢柔惠慢慢的落在后边,走在夏日傍晚碎金铺地的花园里,看着前方被一群丫头们欢天喜地拥着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姑娘,面上的笑容浅浅。

“当个坏孩子也不错。”她自言自语说道,“一点点好大家都看的到。”

第十三章 渐安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床上的谢柔嘉猛地睁开眼,蒙蒙的青光透过薄纱帐子照在脸上,她立刻坐起来掀开帐子下床。

屋外木香疾步进来了,看到谢柔嘉光着脚站在地上。

“二小姐,还早呢,再睡会儿吧。”她吓了一跳忙说道。

谢柔嘉看着窗外的青光,隐隐传来的洒扫声,展开手臂伸个懒腰。

“不。”她说道,“我睡好了。”

木香含笑应声是,去唤小丫头们进来伺候,屋子里就热闹起来。

谢柔嘉梳洗完毕走出来,看到谢柔惠已经站在院子里,正接过两个婆子递来的一把谷子。

“大小姐,扔出去它们就自己去吃了,别怕,不会啄你的手。”她们殷勤的说道。

院子里两只孔雀慢慢的踱过来,小丫头们小心的挡着,唯恐吓到了谢柔惠。

谢柔惠倒不害怕,笑嘻嘻的将手里的谷子扔了出去,两只孔雀争抢去吃。

“姐姐。”谢柔嘉高兴的跑过去,“你也起来了?”

谢柔惠接住她的手嘻嘻笑。

“是啊。”她说道。

“二小姐你起的这么早,大家谁还好睡懒觉。”站在谢柔惠身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说道。

谢柔嘉愣了下,握着谢柔惠的手便紧了紧。

“姐姐,我吵到你了吧?”她带着几分不安说道。

谢柔嘉前段梦魇的时候在母亲的耳房那边住着,昨日决定努力学习守护姐姐,不给父母添乱,下学后她就提出要搬回自己的院子。

谢柔惠和谢柔嘉住在一个院子里,分东西两屋而居,谢柔嘉昨晚搬过来,她的丫头们也自然都跟着过来,还有那两只要留在院子里养着的孔雀,并专门伺候孔雀的两个婆子,热热闹闹的挤了一院子。

她起来,丫头们自然都动起来,进进出出叮叮当当,就算再小心也会吵到隔壁屋子的谢柔惠的。

谢柔惠咯咯笑了。

“咿,你们听这话熟悉不?”她说道,看向廊下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带着几分促狭,“你们分一分,哪个是大小姐哪个二小姐。”

她说着就拉着谢柔嘉来回左右的转了转,姐妹二人并肩站在院子里。

丫头婆子们便都哄的笑了。

谢柔嘉也笑了。

以前她最爱偷懒不肯起床,总是要被姐姐叫,还发脾气的埋怨姐姐吵她,是啊,姐姐这样勤奋又自律的人怎么会被她吵醒呢,自己起来的时候,姐姐自然也已经起来了。

“哎呀,两位小姐花骨朵一般,老奴看花了眼了,哪里分得出。”一个婆子笑道。

这倒不是恭维。

“别说你是才来的,就是我们这些在身边的陪着从小到大的,这陡然直愣愣的看着,也是分不出来。”木叶笑道,一面走下台阶,看着这两个小姑娘做出几分为难,“好了我的小姐们,开口说句话,让奴婢分一分,也捡回些面子。”

婆子虽然是初来乍到,但看着满院子丫头们笑盈盈,两个小姐也是在笑,便知道这事不是冒犯,便又跟着凑趣。

“适才听了,这二位小姐说话声音也一样一样的呢。”她笑着说道。

“是啊,我们说话也一样的。”谢柔惠笑嘻嘻说道。

她一开口木叶就走到她面前了。

“是啊,声音是一样的,但说话是不一样的,姐姐有姐姐的样子。”木叶笑道,冲谢柔惠施礼,“大小姐,该带着二小姐去吃饭了,大夫人那边已经开始摆饭了,今日可别再耽搁了上学。”

谢柔惠咯咯笑了,挽住谢柔嘉的手。

“走吧。”她说道。

谢柔嘉笑着点点头。

姐妹两个携手向外走去,丫头们忙跟着。

“暧吆,这是怎么分出来的?”婆子还在不解的说道,“谁先说话谁就是姐姐?”

另一个婆子则咂咂嘴,伸手拉了拉这婆子的衣袖。

“这谢家长房大小姐身边的人果然不一般,你瞧这话说的既哄了姐妹高兴,又稳稳定着姐妹的身份。”她低声说道。

先前的婆子还有些怔怔。

“哄着高兴我听的出来,定着姐妹身份是什么?”她问道。

“你没听那丫头说吗?一样是一样的,但姐姐有姐姐的样子,也就是说,就算长得再像,姐姐也是姐姐妹妹也是妹妹,是不一样的。”婆子低声笑道。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长得一模一样。”先前的婆子笑道。

那婆子就瞪了她一眼。

“别的家能一样,谢家能一样吗?这是谢家长房。”她说道,“大巫清后代的血脉怎么能混淆。”

那婆子这才恍然。

“可不是,这可真不一样,可不能混淆的。”她吐吐舌头说道,又忍不住转头看向门外,门外那对一模一样的姐妹早已经走远了。

只是明明一模一样,也怪可惜的。

怪可惜三个字闪过婆子顿时恍然,所以才要时时刻刻话里话外都定身份。

“林妈妈,这孔雀怎么不开屏了?”

有小丫头脆脆的声音问道,打断了两个婆子的低声交谈。

两个婆子忙对院子里的丫头们含笑施礼。

“这孔雀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开屏的。”她们说道。

两个丫头站在廊下点头。

“那你们好好哄着它们,等大小姐二小姐下学回来,一进门就让它们开屏,大小姐二小姐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两个婆子陪笑着应声是。

晨光大亮的时候,谢大老爷房里也用完了饭。

“别急,别急,还早着呢。”木香连声说道,看着疾步向外走的谢柔嘉。

“二小姐,书我已经送过去了,墨也磨好了。”江铃在廊下说道,一面又压低声音,“我看过了,我是第一个,别家的丫头都还没来呢。”

谢柔嘉点点头,也没理会她的话,只是喊着姐姐。

谢柔惠笑嘻嘻的从内室走出来。

“来了来了。”她说道,伸出手挽住谢柔嘉。

姐妹二人迈步,丫头们也没有闲着,前前后后的跟着,这个催那个,那个问拿了扇子没,这个又问茶水装好了没,乱哄哄热热闹闹的涌了出去。

谢大夫人站在廊下看得笑起来。

“阿昌哥,你当年去考秀才也不过如此吧。”她笑道。

谢文兴走了出来,闻言笑了笑。

“娘子不早些提醒我,我好让人放爆竹,祝咱们嘉嘉此一去蟾宫折桂。”他说道。

谢大夫人哈哈笑了,廊下站着的木香木叶等大丫头们也都笑起来。

“就是不知道这次能坚持几天。”谢大夫人笑道,“也不能天天夸她就要中状元一般。”

谢文兴笑了。

“又不是真要她中状元,她想去学就学,不想去就不去,总比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他说道。

想到前一段女儿茫然无神的样子,谢大夫人点点头,眉间闪过一丝忧虑。

可是女儿现在虽然不在说胡话了,但还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也说不上来。

可见那场梦魇还是对她影响不小,也不知道这影响是好好是坏。

“老人常说,小孩子病一场,就是长本事呢,嘉嘉小时候不就是一次发烧后才开始说话的吗?”谢文兴笑着说,“这一次嘉嘉病了一场就懂事了。”

是懂事了么?好像是吧。

谢大夫人笑了点点头。

“这话别说早了,当初刚上学时她也这样。”她说道,“懂不懂事还是等等再说吧。”

………………………………………………………

啪的一声戒尺响,学堂里的便有小姑娘忍不住伸胳膊,明日后日就能休息不用来学堂了,先生瞪眼咳了一声,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来了查书。”先生说道,不管学堂里小姑娘们的一片哀怨声,迈步出去了。

“又查书!”

“那么多怎么背的完!”

先生走出去了,学堂里的抱怨声便更肆无忌惮,小姑娘们收拾着书卷,动作带上怨气便一片啪啪响。

“我们不过是来识字了,又不是考状元,干吗这样三天考两天验的。”谢柔淑没声好气的说道,干脆也不收拾了,反正待会儿自有小丫头来拿回去,“不是打手板就是罚站。”

她说着伸出手。

“你们看看,我这手都被打出茧子了,像个粗使婆子,都不能出去见人。”

旁边果然有小姑娘探头看一面嘻嘻笑。

“粗使婆子还会针线呢,可是咱们却不会。”她说道。

既然上了学堂,人人都不想丢脸,所以日常在家都用功,女红针线自然就少了。

“是啊,我母亲让我做的一双鞋到现在我还没做完呢,看着吧,不是被先生打就是被母亲骂,总是逃不了一顿没脸。”谢柔淑说道。

谢柔嘉津津有味的听着学堂里的姐妹们说话,在经历过梦里十年的寂寞,这些嘈杂吵闹变的很悦耳,虽然这其中有很多眼神不喜欢她,还会对她说一些嘲讽的话。

梦里没有人骂她,但那冷冰冰的厌恶的眼神比骂她还要厉害,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看镜子,镜子里的她看自己也是厌恶的眼神。

“那就别来了呗。”谢瑶笑吟吟说道,“妹妹也说了,识字就行了,何必受这个罪呢。”

谢柔淑面色一僵看向她,张了张嘴那句不来却没敢说出来。

何必受这个罪?来这里的人心里谁不清楚。

内学堂原本只是为了谢家的大小姐一个人读书识字,以及在年幼时找同伴们陪着玩。

因为谢大小姐的身份,给她挑选玩伴可是严格的多,而对于谢家的其他小姐们来说,能够跟谢大小姐下一任丹主关系要好亲密,不仅能在家里地位涨高,挑选好亲事,将来在夫家也是有底气的。

要不然谁来受这个罪!

想到这个谢柔淑就心里气闷,同样是谢家的女儿,不是大小姐就低人一等,还要仰仗大小姐的鼻息。

谢柔淑的视线转过去,看到那边坐着正认真收拾书本的小姑娘,视线再转,看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此时这张脸上正露出笑,就好像在讽刺她。

受罪了又怎么样?你连一句不来都不敢说。

“谢柔嘉你笑什么笑!”她勃然大怒,瞪眼竖眉喝道。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大小姐要仰望,二小姐则跟她们一样,谁又怕谁!

谢柔嘉被骂的一怔,还有些懵懵。

“没什么啊。”她说道。

谢柔淑一腔恼火找到机会,不肯罢休。

“你笑我?你有什么脸笑我,你什么都不会,还笑我。”她喊道。

“我没笑你啊。”谢柔嘉说道。

她心里明白了,这小姑娘是有些羞恼冲自己发脾气呢,小姑娘家都是这样,小性子说来就来了,看着有些好笑。

她心里想着脸上就忍不住又笑了。

谢柔淑更急了。

“谢柔淑!”

已经站起来准备走的谢柔清喊道。

谢柔淑耐不住脾气。

“她笑我!”她喊道。

“不,不,四妹妹,我真没有笑你。”谢柔嘉忙说道,收住笑。

屋子里的小姑娘都看向她,听到这里神情都惊讶。

要是换做以前谢柔嘉早就哼声不客气的说一句是我就笑你了,然后两个人会吵闹不休。

“好了,二小姐都说了没有笑你,快走吧。”谢柔清粗声粗气说道。

但这一次一向有些害怕谢柔清的谢柔淑确压不住火气。

“谢柔清,你还护着她干什么!她都把你表哥毁容了!你娘都差点去给你舅母下跪了。”她喊道,“咱们敬着的是大小姐,可犯不着对二小姐卑躬屈膝,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谁又比谁高贵!”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下来的学堂又哗然。

谢柔嘉病了打人的事她们都听说了,但打的那么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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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不乖

谢柔嘉面色也变了。

这段日子过的太舒心,她都要忘了邵铭清这个人了。

邵铭清,渝州璧山邵氏的子弟。

邵氏跟谢家也是老姻亲,西府二曾祖父谢存礼的妻子就是邵家的女儿,如今二叔祖父谢华宇的长子谢文昌娶的也是邵家的女儿,而邵铭清就是这位二婶婶邵氏长兄的儿子。

二叔,邵铭清。.

“我听桐娘说,三老爷四老爷是被二老爷押进官府的。”

“邵铭清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其他人家的丹砂炼制丹药,结果,只有你家的练出毒丹。”

被压在心底的梦境里听到的话再次翻腾了上来,谢柔嘉只觉得心跳的有些乱。

梦境里是不是只有二叔全身而退?邵铭清的毒丹,这二者之间有没有关系呢?

可是,这怎么可能?那是二叔啊!祖母是他的嫡亲姑姑啊!他也是谢家长房嫡脉啊,怎么会害谢家!

她脑子乱乱的出神,耳边学堂里的说话声便忽远忽近。

“表哥都说了没事,也不会跟病人计较,谢柔淑你倒心心念着,你是心疼表哥呢,还是想要借我表哥自己出口气啊?”

谢柔清和谢柔淑的性格都有些泼辣,或者说谢家的女孩子都是这样,虽然不是丹女,但也都有着丹女的血脉,带着天生的自傲骄纵。

不过这二人的骄纵又不一样,谢柔淑是小娇气的泼辣,而谢柔清则是跟她相貌声音一般的粗野的泼辣,说不过的时候可真敢动手。

“我才没有,算我多管闲事。”谢柔淑显然也有些怕真生气的谢柔清,说话便缩了回去。

“别吵了。”谢柔惠说道。

谢柔惠发话,学堂里便立刻安静下来,谢柔惠看了眼有些呆呆的谢柔嘉,又带着几分不安看向谢柔清。

“三妹妹。”她说道,“邵表哥真的伤的很重吗?”

那日谢柔嘉突然癫狂扑上去抓了邵铭清的脸,家里因为谢柔嘉的中邪乱了套,邵铭清当时就避嫌的离开了,事后父亲亲自去邵家探望,回来也没说什么,难道真的毁容了。

谢柔惠蹙着眉头再次看谢柔嘉,十一岁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打扮,留着长指甲染了凤仙花,这要是狠狠的在脸上抓几道……。

虽然没仔细看,但她也记得当时邵铭清脸上瞬时出现的血印,真是吓人。

谢柔清笑了笑。

“没有,没那么严重,我亲自看过的,放心好了。”她说道。

谢柔惠眉头依旧皱着,伸手拉了拉谢柔嘉。

“嘉嘉,我们也去看看邵表哥好不好?”她说道。

去看邵铭清?

谢柔嘉看着姐姐。

在梦里她闭门不出很少见人,但邵铭清这个名字却常常听到,所以她才好奇,在出门见人的时候特意多看了邵铭清几眼。

那个姿态丰俊的年轻人格外引人注目,也让人过目不忘,所以那日一眼就认出了还年少带着几分青涩的邵铭清。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族中选中与她结亲的人,延续谢邵姻亲,但后来与她成亲的却不是邵铭清,邵铭清依旧在丹矿上,还开始修道,再后来出嫁镇北王府的时候,邵铭清被皇帝封为了通天法师。

没想到最后是邵铭清炼出的丹毁了谢家。

她记不清邵铭清为什么会来谢家,在梦里的印象就是邵铭清一直在谢家。

去看邵铭清?给他赔不是?然后请他来谢家玩?然后留在谢家?

谢柔嘉垂在身侧的手攥了起来。

那是梦里的事,不是真的事,她不应该怨恨邵铭清。

不应该怨恨他的,她应该去跟他赔礼道歉,可是……

“嘉嘉?”谢柔惠推了推她,“明日不用上学,我们去吧。”

谢柔嘉看向姐姐,张了张口。

“不。”她说道。

“..那我们一起就去,跟父亲说….呃..你说什么?”谢柔惠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她怎么似乎听到了妹妹说不?

妹妹一向对她言听计从,更况且这又是合情合理的事,怎么会说不?她听错了吧?

谢柔嘉看着她。

“不。”她认真说道,“我不去看他。”

谢柔惠愕然的看着她。

“为什么?”她问道。

谢柔嘉不说话。

“还能为什么,二小姐什么时候有错?”谢柔淑哼声说道。

“没事,没事,本来就没事,不用看的。”谢柔清笑道。

谢柔惠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再转头拉住谢柔嘉的手。

“嘉嘉,”她说道。

刚开口,谢柔嘉就甩开谢柔惠的手。

“我不去看他!绝对不会去看他!”她说道,扔下这句话抬脚跑出去了。

屋子里的人愕然。

谢柔淑哈的一声。

“真是懂事了。”她大声笑道,“发脾气都理直气壮。”

学堂里重新变的嗡嗡议论声纷纷。

谢柔嘉一概没有理会,她甚至没有等谢柔惠,自己一个人跑出学堂。

“小姐出来了!”

“啊呀,这是二小姐还是大小姐?”

“第一个出来的肯定是大小姐了。”

“大小姐今天穿什么衣服来着?”

“是黄的吧?”

“不是,是绿的吧。”

等在学堂外花园里的小丫头们纷纷说道,看着跑过来的小姑娘,努力的瞪大眼分辨着。

小姑娘停也没停越过她们跑过去了。

一群小丫头张大嘴。

“追….”有人说道,才要抬脚,学堂那边又跑来几个人。

“咿,又是小姐。”一个小丫头忙说道。

谢柔惠已经走过来了。

“二小姐呢?”她急急问道。

小丫头们明白了。

“刚跑过去了。”她们齐声说道,伸手一指。

“肯定是回家告状去了。”谢柔淑喊道,带着一脸愤愤。

“不会的,嘉嘉不会告状的。”谢柔惠说道,蹙着眉头,“再说,也没什么事嘛。”

谢柔淑哎呀一声就站过来。

“什么没事?在她眼里屁点事都是事。”她喊道。

谢瑶捂着嘴笑,谢柔清咳了一声。

“怎么说话呢。”她瞪眼说道。

谢柔淑哼了声,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看谢柔惠。

“你快回去吧,她指不定在家怎么闹呢。”她说道,“到时候大伯母又该罚你了。”

谢柔惠神情犹豫。

“不会的。”她说道。

“怎么不会?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谢柔淑哼声说道,又眉头一挑,“走走,我们也跟你去,到时候做个证。”

谢柔惠噗嗤笑了。

“不用的。”她说道。

谢瑶摇了摇她的胳膊。

“还是去吧,不是作证,是跟大伯父伯母说清楚,免得他们担心嘉嘉。”她柔声细语说道。

“是啊,这件事毕竟提到了我表哥。”谢柔清也说道,说话又看谢柔淑,“都是你,好好的提什么我表哥,不知道嘉嘉病才好了吗?”

谢柔淑顿时又急了。

“那还连说都不能说了,表哥就活该倒霉了?”她喊道。

谢柔惠嗨了了声。

“别吵了别吵了。”她说道,“都是我不好,不该问嘉嘉和我一起去看表哥。”

“这关你什么事,这不是正应该的吗?是她自己乱发脾气。”谢柔淑喊道。

“好了好了。”谢瑶说道,“先别说了,回去看看吧。”

谢柔惠点点头。

“要是嘉嘉没事,你们可别提这件事。”她又叮嘱道。

“知道了,你就知道维护你的宝贝妹妹。”谢柔淑说道,一面自己先抬脚,“看把她惯成什么脾气了。”

此时这些人的丫头们也都过来了,除了去学堂收拾书本的丫头外,其他的都拥簇着小姐们穿过后门来到谢家正宅。

谢柔惠却没让她们去父母的院子。

“你们先去我的院子里等一下。”她说道,“我去母亲这边,如果没事就带着她去找你们,如果有事……”

“让个小丫头叫我们。”谢柔清接过话说道。

谢柔淑一脸不情愿。

“哪有那么麻烦,一起去看看嘛。”她嘀咕道。

谢柔惠走开,自有小丫头们带着她们去谢柔惠的院子。

刚进门,就听见一声怪叫,吓的谢柔淑差点跳起来。

“什么……”她喊道,话还没喊出来,就有两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冲过来,伴着啊偶啊偶的怪叫。

这一下不止谢柔淑,谢瑶和谢柔清也吓坏了,丫头们也吱哇乱叫,院子里乱成一团。

“是孔雀,是孔雀。”

“小姐们别害怕。”

“快赶走,快赶走。”

好一阵才安生下来,受了这番惊吓,几个小姑娘对这孔雀的稀罕也减淡了,坐在屋子里看着门外心有余悸。

“会不会跑进来啊?”

谢柔淑尖声问道。

丫头们再三保证不会。

“怎么把这东西养在院子里?还不关着。”谢柔淑又喊道。

“二小姐要这样养的。”一个丫头说道。

谢柔淑就嗤了声。

“行了,坐下吧,那那么多话。”谢柔清瞪她一眼说道。

院子里便传来啊哦啊哦的孔雀叫声,盖过了谢柔清的声音。

谢柔淑伸手捂住耳朵。

“哎呀烦死了。”她喊道,“住在这里还能休息好吗?怪不得惠惠这几日在学堂休息间隙也不和咱们玩,趴在桌子上睡觉呢。”

话音未落,就见谢柔惠急匆匆的进来了,面色微微慌张。

“她果然闹起来了吗?”谢柔淑放下手忙跑过去问道。

谢柔清和谢瑶也站起来了。

“没有,嘉嘉没回来。”谢柔惠带着几分不安低声说道。

没有回来?

三个小姑娘都有些惊讶。

“那她去哪儿了?”谢瑶问道。

“我想应该是躲在花园里了。”谢柔惠压低声音说道。

“哎呦,谁怎么她了?还躲起来了?真是长本事了。”谢柔淑大声喊道。

谢柔惠忙摆手嘘声。

“别喊别喊。”她说道,“我方才已经装作她跟父母问过安,我也说了大家一起约好去花园玩,现在我们悄悄的出去,到花园里找她,到时候就装作玩捉迷藏,就能瞒过去了。”

谢柔淑一脸不情愿,挑眉要说什么,被谢柔清拉住。

“好,咱们快去,也别多带丫头,要不然嚷开了瞒不住。”她低声说道。

谢柔惠点点头。

“那快走。”她说道,忙转身。

院子里木香木叶江铃等人都在,显然已经知道了。

“大小姐,还是我自己去吧。”江铃忍不住说道,“我想二小姐也许只是随便走走,没有故意发脾气躲……”

“你知道什么?”谢柔淑没好气的喝止她,“你是没看到你家二小姐那样子!又是喊又是跳,还推人!”

谢柔惠拉住她。

“好了,快走吧。”她说道。

一群人向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就站住了。

“母亲…”谢柔惠结结巴巴喊道。

谢大夫人站在门口,面色不虞的看着她们。

“嘉嘉又怎么了?你们瞒着我什么?”她问道。

几个小姑娘你看我我看你。

“母亲,没事。”谢柔惠喃喃说道,“我们和嘉嘉约好在花园玩呢,怕你不让所以没敢说。”

谢大夫人看着她皱眉。

“是啊,大伯母,我们约好了。”谢瑶忙说道,挤出一丝笑,“我们得快点去,要不然晚了…..”

她说到这里察觉失言忙抬手掩住嘴,眼神惶惶。

“晚了?”谢大夫人看着她,迈上前一步,脸色更加难看了,“什么晚了?嘉嘉到底干什么去了?”

第十五章 要挟

谢柔嘉将一块石子扔进湖里,原本聚拢在一起的锦鲤立刻散开了,如同一朵花盛开。

她忍不住笑了,旋即又收了笑,抬起头看着湖面上渐渐褪去的金光。

她转过身闷闷的向内走去。

脚下是碎石铺成的小路,穿着木屐走在上面有些不舒服。

跑过那群丫头后她就拐进了花园,刚进花园有些陌生。

怎么会觉得陌生呢?

她今年十一岁了,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这花园更是几乎每日都会来玩的地方,按五岁记事,对这花园的记忆也有七年了,是什么能让这七年的记忆消退呢?

在梦里自从十二岁以后,她就很少出门,一直到离开彭水死在镇北王府,算一下是十年了。

十年,抵消了这幼时七年的记忆。

谢柔嘉抬头看着眼前,一座假山拦住了路,她不由呆呆的看了一刻,幼时两个小女孩在假山下钻来钻去的画面模模糊糊,孩童的笑声似远似近。

那梦里的十年,真的只是梦吗?

谢柔嘉抬脚迈上假山,站在假山上看着似乎看不到边际的花园。

她不想等着姐姐,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更不愿回到家后被姐姐询问,当着父母的面她就更没办法说了。

为了梦魇的事父母姐姐都操碎了心,她已经好了,不能再提做梦的事了。

可是那真的是梦吗?

谢柔嘉坐下来揪着假山上的青草。

如果那是一场梦,她不想让梦里的事变成真的,比如姐姐去郁江边,比如邵铭清成为他们谢家的常客,最后还成了家族的法师。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只能对不起邵铭清了,也不用做其他的解释了,就一口咬定自己不喜欢他,绝不跟他道歉。

就算姐妹们觉得她无理取闹都无所谓了。

下定这个决心,谢柔嘉觉得身心轻松了,将手里的草扔下拍拍手,才要站起来,就听得花园里喧哗起来。

出什么事了?

“嘉嘉……”

“二小姐….”

乱乱的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喊我呢?

谢柔嘉踮脚看去,天色渐晚几乎看不到人的花园里突然涌进来很多人。

“二小姐!二小姐!”

江铃的喊声格外的响亮。

谢柔嘉也看到了她,忙抬手。

“我在这儿。”她大声喊道。

声音随着夏日的晚风晃晃悠悠的送了出去,与花园里散开的喊声混在一起。

“在那边。”江铃喊道,伸手指过来。

大家都抬头看去,天边最后一丝亮光褪去,乌蒙蒙的夜色铺开,站在重练叠嶂的假山上的小姑娘就好似庞然怪兽口边的猎物。

小姑娘挥手动了动,摇摇欲坠。

围过来的人们便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她要干什么?”谢柔淑喊道,伸手捂住眼。

其他几个小姑娘吓的也脸色发白,丫头婆子们也面色惊愕。

“二小姐!”江铃喊道,向假山冲过去。

“嘉嘉!”谢大夫人也上前几步,声音拔高带着几分严厉,“下来!”

母亲生气了!

怪自己下学不回家乱跑吧。

谢柔嘉忙转身下假山,夜色蒙蒙,假山的路狭窄又嶙峋她走到小心翼翼,到了半山处江铃接过来了。

“二小姐二小姐。”她急急的喊道,拉住谢柔嘉的手。

二人小心翼翼的下了假山,谢大夫人带着人已经站在了山脚下。

“母亲…..”谢柔嘉带着几分惭愧喊道。

刚开口,就被谢大夫人一把抓过来,抬手狠狠的在身上打了两下。

四周的丫头婆子顿时乱了。

“大夫人。”大家喊道。

谢柔惠也急的喊母亲,冲过去抱住谢大夫人的胳膊不放。

“母亲别打妹妹,别打妹妹,都是我不好。”她哭道。

谢瑶也过来了跪下。

“大伯母,都是我们的错。”她急急说道。

“大伯母,都是我不好。”谢柔清也忙跟着跪下说道。

见状如此,在一旁看热闹的谢柔淑也只得撇撇嘴不情不愿的跟过来跪下了。

“大夫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嘛。”

“是啊大夫人,二小姐病才好了。”

两个年长的仆妇也跪下来劝道。

左右前后都被拦住,谢大夫人抬起的手再也打不下去。

“你知道错了吗?”她喝道,看着还抓在手里的谢柔嘉。

谢柔嘉已经被这变故吓懵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怎么就错了?错了什么让母亲如此动怒?

“你长本事了是吧?一哭二闹也就罢了,现在还学会这样的把戏了?你吓唬谁呢?”谢大夫人气道,一面用力的摇晃谢柔嘉的胳膊。

谢柔嘉被甩的踉跄差点跌倒。

谢柔惠再次哭着喊母亲,扑过去抱住了谢柔嘉。

“都是我的错,母亲,不关妹妹的事,是我逼她去给表哥道歉的。”她哭道。

“道歉难道不应该吗?”谢大夫人伸手要再抓住谢柔嘉。

谢柔惠死死的挡在前边。

“就算你不想道歉,你就不能好好说吗?跑到花园里站在这假山上,你想干什么?跳下来自残吗?你要挟谁呢?”谢大夫人喝道,说到这里气愤更甚,伸手从谢柔惠身后一把夺过谢柔嘉,再次扬起手狠狠的打了下去,“你有没有错?你有没有错?”

“哎呀大嫂!”

“别打孩子!有话好好说!”

这边嘈杂未落,外边有更多的声音喊道,一群仆妇拥簇两个妇人急急的过来了,不像那些只敢跪着劝的孩子们和仆妇丫头,两个妇人毫不犹豫的一左一右抓住了谢大夫人,一个还将谢柔嘉拉在怀里护住。

“大嫂,嘉嘉病才好了,你这是干什么!”

谢柔嘉抬头去看,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明显比母亲年长几岁的妇人。

她称呼母亲为大嫂。

当然有时候年龄大了不一定辈分大,有些人年龄长在辈上,但这个妇人其实按常理来说,的确不管年龄还是辈份都比母亲大。

不止这个妇人,谢柔嘉又看向拉住母亲的那个妇人。

“你这死丫头,你怎么这么多事?就知道惹祸!”那妇人年纪也比母亲大一些,此时正用手狠狠的抓着谢柔淑摇晃,柳眉倒竖,愤愤不平。

这一个是谢柔清的母亲二夫人邵氏,一个是谢柔淑的母亲三夫人宋氏。

二叔和三叔其实年纪都比父亲母亲大,但因为母亲是大小姐,成亲之后要为大房,所以原本是伯伯的就只能当做叔叔了。

怎么二婶和三婶也被惊动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自己不就是下了学没回家一个人跑到花园里想想事情吗?怎么整个谢家都被惊动了?

直到站到了大厅里,谢柔嘉还有些晕乎乎。

屋子里点起了灯,不止二婶三婶,连祖母也过来了,坐着的长辈们,站着的堂姐妹,说的训斥的抽泣的几番来回后,谢柔嘉终于清楚了。

原来大家以为她拒绝给邵铭清道歉然后跑出学堂是故意躲到花园里耍脾气呢。

这可真是误会了!

“你这还不是耍脾气吗?”谢大夫人喝道,“你还站到假山上?你想干什么?做什么样子给谁看?吓唬谁呢?”

我只是…只是…自己想静静,并不是要以跳下来以死作威胁……。

她怎么可能寻死啊,她好不容易才活过来……

谢柔嘉动了动嘴唇。

“你有没有错?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谢大夫人再次喝道。

谢老夫人听不下去,伸手将倚在身边的谢柔嘉揽住。

“行了。”她说道,努力的睁开还有些醉意的眼,“多大点事啊,你喊什么喊?有什么错?咱们家的姑娘,哪有错?”

谢大夫人喊了声母亲。

“母亲说得对。”三夫人忙陪笑说道,“嘉嘉没有错。”

她说着转头看谢柔淑,竖眉瞪眼。

“都是这死丫头的错!嘉嘉的病才好了,她提什么提!”

说着伸手狠狠的戳谢柔淑的头。

谢柔淑捂着头再次哭起来。

“弟妹。”谢大夫人忙上前拉过谢柔淑在身后,“淑儿又没有说错,铭清是表哥,又被伤了,自然要关心的。”

“铭清的事已经过去了,说好不再提了。”一旁的二夫人也开口了,带着几分严厉看谢柔清,“你难道不知道吗?还引着姐姐妹妹说这个!”

谢柔清低头应声是。

“过去了也不是没发生过。”谢大夫人说道,看向谢柔嘉,“你明日就跟我去邵家给你表哥道歉,我看看你去了能怎么样。”

谢柔嘉脸色一变。

“不。”她脱口喊道。

谢大夫人顿时面色铁青。

“你还敢……”她喝道,抬脚就要冲过来。

谢老夫人一拍桌子。

“干什么?”她喝道。

谢大夫人站住脚。

“母亲!”她急道。

“什么屁大的事。”谢老夫人哼声说道,“道什么歉?道什么歉?别说那时候嘉嘉病着,就是没病,打了他又怎么样?打他,还是看得起他呢。”

二夫人低下头,三夫人带着几分掩饰轻咳。

“母亲,你说什么呢,那是铭清。”谢大夫人急道。

“谁都一样。”谢老夫人说道,“咱们谢家的女儿,跟人道歉,说出去才笑死人呢。”

说这话伸手揽着谢柔嘉,笑眯眯的抚摸她的头发。

“嘉嘉不想跟他道歉?”她问道。

谢柔嘉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就不道歉。”谢老夫人一挥手说道,“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事。”

“母亲!”谢大夫人脸都气红了。

“是,伯母,早就不该提这事了。”二夫人笑道,抢过谢大夫人的话。

“是啊是啊,母亲,本来就过去了,大哥都亲自去过邵家了,再揪着不放,倒显得咱们家小气了。”三夫人也忙跟着笑道。

谢老夫人带着几分满意点点头。

“这下满意了吧嘉嘉?不生气了吧?”她摸着谢柔嘉的头笑眯眯说道。

谢柔嘉心里又麻酥酥的。

以前觉得祖母酗酒,总是醉醺醺的,又是瞪眼吓人不愿意往她跟前去,而在梦里,祖母也早早的过世了,她也没机会亲近。

原来祖母待她这么好啊。

她不由在祖母怀里靠紧,而且祖母在家说话最管用,看看低头陪笑的二婶三婶,再看看气的脸红但却无可奈何的母亲。

谢柔嘉的眼猛地亮了。

这就好办了!

既然大家都误会她是因为邵铭清闹的要死要活,那就承认了,一来免得大家再逼她去和邵铭清和好,二来也彻底断了邵铭清再来家里的机会。

“祖母!”她伸手抱住谢老夫人的胳膊,大声说道,“不够,以后还不许邵铭清来咱们家!我再也不要看到他!”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神情惊愕。

一直低着头的谢柔惠也抬起头,瞪圆的眼微微张开的小嘴显示她的震惊。

第十六章 骄纵

帘子响动,妇人们从屋内走出来,身后跟着三个小姑娘。

谢大夫人的面色发红,难掩几分尴尬,不待她说话,二夫人邵氏握住她的手。

“阿媛,别着急,听母亲的,听孩子的。”她说道。

“那也要看她们的话能不能听。”谢大夫人气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嘉嘉好,母亲难道不是吗?”邵氏笑道,“嘉嘉,毕竟才好了。”

谢大夫人的神情微微一顿。

女儿是梦魇,而且貌似梦里邵铭清吓到了她了,所以才会对邵铭清做出那样过激的行为,原本以为好了,没想到今日因为提到了邵铭清,就又闹起来了。

看来梦魇还是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我得亲自去看看铭清。”她叹口气带着几分惭愧说道。

邵氏笑了。

“你快得了吧。”她笑道,“都说了嘉嘉是病了,又是个孩子,难道我娘家的人在大嫂你眼里都这么小气啊?”

“你快进去吧,我们回去了。”宋氏也笑道,伸手拉住谢柔淑。

那边谢柔清跟着邵氏迈下台阶。

和谢柔惠拉着手的谢瑶便也施礼告退。

“瑶瑶,你在这里吃了饭吧。”谢大夫人拉着她的手说道。

谢瑶笑着道谢。

“谢过大伯母,只是今晚哥哥们都回来了,母亲让一起吃饭。”她说道,一面再次施礼。

谢大夫人抚了抚她的肩头。

“好孩子,连累你了。”她说道,又喊着仆妇亲自送过去,“拿一坛京中送来的杏楼春送去让孩子们吃。”

谢家的朱砂是贡品,所谓京中送来的酒自然是皇家御赐之物,在谢氏一族也不是谁都能吃到的。

谢瑶也没有推辞含笑道谢带着丫头离开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谢大夫人叹了口气。

“母亲。”谢柔惠伸手拉着她的衣袖,又担忧又忐忑的喊了声。

谢大夫人拍拍她的手,抬脚进了屋子。

屋子里灯火明亮,谢柔嘉紧紧挨着谢老夫人坐着。

“祖母要跟所有人都说到。”她抱着谢老夫人的胳膊说道。

谢老夫人哈哈笑。

“好,你放心,不用跟所有人说到,就跟看门的说,不,跟咱们彭水城门的人说了,只要邵家那小子来了,就不许进就够了。”她笑道。

“他们听吗?”谢柔嘉带着几分担心问道,“万一有疏漏呢?毕竟二叔三叔还有二叔祖父他们都在家呢。”

谢老夫人觉得自己权威受到了质疑,嗯了声。

“你还不信祖母?”她说道,惺忪的醉眼一转,“我明日就让人把邵家那小子叫来,等他进城门的时候,你看看守卫放不放他进。”

到时候守卫们将他打走,这样不仅谢家的人知道了,全城的人也都知道了。”

如果这样的话,邵铭清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彭水了。

谢柔嘉眼睛亮起来。

“好好好。”她说道。

“谢柔嘉!”

谢大夫人气的眼冒火。

谢柔嘉吓的缩起头。

“你还好好好?”谢大夫人喝道,站到她面前,“人家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打伤人家还不算,还要毁了人家的名誉!”

“你喊什么喊,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一个小子嘛,打了就打了,骂了就骂,要什么理由啊。”谢老夫人哼声说道,将谢柔嘉揽住,“看把孩子吓的。”

“母亲!能这样惯她吗?”谢大夫人气道,伸手抓住谢柔嘉就往外拎。

“哎呀你干什么干什么。”谢老夫人喊道,拉着不放。

谢柔嘉被二人拉扯着啊啊的喊起来。

谢柔惠也忙上前。

“母亲,祖母快松手。”她喊道,“伤到妹妹了。”

谢老夫人和谢大夫人闻言立刻都松了手,谢柔嘉跌坐在地上。

“嘉嘉。”

三人又都担心的喊道围过去。

母亲很生气,打的她也很重,现在屁股和背上还痛呢,但是当母亲听到拉扯伤到她的时候,还是第一时间就松开了手。

在梦里姐姐死了后,母亲也很生气,但却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她,那眼中的厌恶简直比打她还痛。

母亲打她骂她归根结底是爱她担心她,如果连打也不打骂也不骂,那才是与她再无半点情分了。

谢柔嘉哭了起来。

“不怕不怕。”谢老夫人忙将她揽住,一面哄着。

“你还哭,你还知道哭!”谢大夫人喝道,眼里却掩饰不住担心。

一旁的仆妇看出来了。

“快去叫大夫。”她喊道。

谢大夫人没有说话,几个丫头便应声是忙向外而去。

“不用,不用叫大夫,我没事。”谢柔嘉忙哭道,一面抬袖子擦泪。

谢老夫人哼了声。

“走,走,跟祖母走。”她说道,拉起谢柔嘉不由分说向外走去。

“母亲!”谢大夫人喊道,“你不能这样骄纵她!”

谢柔惠抱住了她的胳膊。

“母亲,母亲,现在别说这个了,现在别说了,等妹妹好一点了再好好说。”她哀求道。“别再吓的妹妹犯了病。”

犯了病三个字让谢大夫人停下脚,看着被谢老夫人拉着向外走去的谢柔嘉。

门帘子打起来,有人从外边急急的进来。

“怎么了?嘉嘉怎么了?”谢文兴问道。

“被你媳妇打傻了。”谢老夫人哼声说道。

谢文兴被说的发懵。

“母亲。”他施礼。

谢老夫人看都没看他一眼,拉着谢柔嘉从他身边过去了。

“嘉嘉要去哪里?”谢文兴忙问道。

“别管她,爱去哪里就去那里。”谢大夫人喝道,“去了就别再回来。”

谢文兴皱眉,门帘响动,谢老夫人拉着谢柔嘉走出去了。

父亲并没有追上来。

谢柔嘉回头看了眼,门前灯笼明亮,廊下丫头垂手侍立。

祖母的院子就在不远处,走不了几步就到了。

祖父正躺在院子里的凉椅上看星星,旁边坐着两个小丫头弹琴唱小曲。

“这是大的还是小的?”他问道,带着几分惊讶看着谢柔嘉,“真是稀罕,怎么这么晚跟你过来了?”

祖母没搭理他,只让丫头们摆饭。

“嘉嘉,想吃什么?”她笑呵呵问道。

谢柔嘉抬袖子擦了擦眼泪,怏怏的没说话。

祖母找来几个丫头给她洗脸,做完这些饭菜已经摆好了。

“别怕,哭什么哭,咱们家的孩子可不会哭,只能让别人哭。”她一面说道,亲手给谢柔嘉盛饭,“多大点事,你母亲大惊小怪,看把我们嘉嘉吓的。”

“阿媛可不是大惊小怪的人。”祖父说道,在桌子另一边坐下,他已经从丫头那里知道怎么回事了,忙插话,“她小时候比这更吓人的事都做过呢,只不过长大了,被某些人啊拘住了。”

这某些人自然是谢文兴。

祖父还真是很不喜欢父亲呢,像个小孩子似的,逮到机会就要嘀咕父亲。

谢柔嘉忍不住笑了。

“哎呦好了,笑了,笑了。”祖父笑道,伸手捡了一块鸭头递过来,“来,来,我们嘉嘉最喜欢吃的鸭头。”

可是也正是这样,当祖母死了后,祖父一个人孤零零的,还搬出了谢家大宅住到了郁山上,郁郁寡欢的没多久就死了。

谢柔嘉对祖母祖父几乎没什么印象,可是现在看来祖母娇宠她,祖父还知道她最喜欢吃鸭头。

那梦里到底是失去了多少本该拥有的?

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祖母啧了一声,瞪祖父,祖父有些讪讪的将鸭头捡回去。

“嘉嘉不喜欢吃啊,不喜欢就不吃。”他说道。

“你不吃了吗?又坐下来干吗?”祖母没好气说道。

祖父摸了摸鼻头。

“没吃饱没吃饱,再吃点。”他说道。

谢柔嘉又忍不住噗嗤笑了。

祖父看着立刻也跟着笑了。

“看,笑一笑,我们嘉嘉最好看。”他说道,“哭鼻子就丑了。”

谢柔嘉吸了吸鼻子,看着祖父点点头。

“祖父,我想吃鸭头。”她说道。

祖父笑了忙伸手给她捡起一块。

谢柔嘉拿起筷子,扒拉扒拉的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多乖的孩子。”祖母说道,拿起一旁的酒壶斟酒。

谢柔嘉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夹起菜举着送到祖母面前。

“祖母,祖母,你也吃。”她说道。

谢老夫人笑了,将刚端起来的酒杯放下,张口吃了。

“恩恩,我们嘉嘉真懂事。”她说道。

谢柔嘉便示意丫头们。

“给祖母盛饭。”她说道。

“我不吃,嘉嘉吃吧。”祖母笑道,一面再次拿起酒杯。

谢柔嘉放下筷子跑过去拿起酒壶。

“不。”她说道,“祖母也要吃。”

祖父呵呵笑了。

“你就吃吧吃吧,让孩子高兴嘛。”他说道。

祖母哈哈笑了,将酒杯一饮而尽,放到一边,说了声好,一旁的丫头们忙高兴的盛饭。

“再加个葱泼兔,老夫人最喜欢的。”祖父也高兴的说道。

“加什么加,加好了饭都凉了。”祖母瞪他一眼说道,拿起筷子,看着谢柔嘉一笑,“不能让咱们嘉嘉等着,快,吃饭。”

谢柔嘉笑着点点头,抱着酒壶坐回位子。

祖父哈哈笑起来。

“吃饭吃饭。”他也说道,拿起筷子。

相比这边祖孙其乐融融,谢大夫人的这里就气氛沉闷,屋子里布菜摆饭的丫头们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谢大夫人放下手里的碗筷。

碗里的菜饭动也没动。

“吃饭啊。”谢文兴说道。

“吃不下。”谢大夫人没好气说道,干脆站起身走向内室。

谢柔惠忙放下筷子,带着几分不安站起来。

谢文兴安抚她一眼。

“惠惠,你吃吧。”他说道,也站起来走到内室,看着在窗前坐下的谢大夫人,“你跟孩子置什么气。”

“她都多大了,还孩子呢?还说她懂事了,这叫懂事吗?这分明是越来越不像话。”谢大夫人气道。

“嘉嘉不是那种不懂事的。”谢文兴说道,“她只是害怕。”

谢大夫人转过头看他,皱眉,又笑了。

“果然都是丈八高的灯台照人不照己。”她说道,“你以前说我母亲那样骄纵我不好,如今你这样子,跟我母亲又有什么区别。”

谢文兴笑了。

“哪有。”他说道,“嘉嘉不是因为梦魇,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说不做噩梦了,但到底是留下恐惧了,所以才那么害怕邵铭清。”

谢大夫人叹口气。

“我是没想到这孩子会怕成这样。”她说道,但她话音一转眉头竖起来,“而我生气也是因为没想到她会这样闹,她可以害怕,害怕不能好好说吗?你看她做了什么?推姐姐们,自己撒脾气跑到花园里,还站在假山上吓唬人。”

谢文兴沉默一下。

“也许嘉嘉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说道。

“正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说,所以我才要教她怎么说。”谢大夫人说道,“总不能像母亲那样顺着她骄纵着她,她不喜欢,就可以打邵铭清,就可以败坏人家的名誉?”

谢文兴眉头也皱了起来。

谢大夫人又沉沉的叹口气。

“母亲性子如此,我看嘉嘉也不远了。”

“她以前也没少做过这样的事,只不过没这么明显罢了,就好似病了那段,哭着闹着乳娘丫头怎么劝都劝不住,非要我过去才作罢。”

“不止在我们跟前,她在外边也也越发的专横,淑姐儿她们说了,嘉嘉在学堂怎么高兴怎么来,不高兴了就甩脸走,高兴了也自我行事,总是让惠惠陪着收拾烂摊子。”

“她一次两次哭闹都能如愿,是尝到甜头了,你看这一次就又变本加厉了,为了达到目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三岁看老啊,你还能仅仅一句她还是个孩子就揭过去视而不见吗?”

“阿昌哥,嘉嘉她,跟别的二小姐不一样,有些事,是不能纵容的。”

室内沉默下来。

坐在外间的谢柔惠低着头一粒一粒米的夹着吃,似乎唯恐做出声响惊扰了父母说话。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今日都在气头上,缓一缓等明日我来跟她好好说吧。”

室内传来父亲的声音,一句话后又再次沉默,谢大夫人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很快的接起丈夫的话。

谢柔嘉咬着筷子。

“不用跟她好好说,就跟她说,别回来了。”

谢大夫人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珠帘被甩的刷拉响。

谢柔惠忙放下筷子站起来,看着走出来的母亲。

“吃完了吗?”谢大夫人看着她浮现一丝笑,问道。

谢柔惠点点头。

“那好,咱们该学祭词了。”谢大夫人说道,“走吧。”

谢柔惠迟疑一下。

“母亲先吃饭吧。”她说道。

谢大夫人伸手抚她的肩头。

“不想吃。”她说道,“走吧。”

谢柔惠嘻嘻笑了,伸手拉住母亲的手。

“母亲也不乖哦,不想吃就不吃。”她说道,“和妹妹一样。”

谢大夫人一愣,旋即噗哧笑了,伸手点了女儿的头一下。

“不用你给妹妹说情。”她说道,“这次谁说情也没用。”

因为笑眉头舒展开,眼神也柔和下来,她伸手拉住谢柔惠的手。

“还好你是个乖的。”她说道,似是跟谢柔惠说,又似是自言自语感叹。

第十七章 胆大

晚夏燥热,虫鸣阵阵。

谢柔嘉看着三个小丫头拉着兔子灯在院子里跑。

“二小姐二小姐,好不好玩?”她们咯咯笑问。

还有两个小丫头从外边跑进来,手里举着蒙纸卷成的筒,里面荧光点点。

“二小姐二小姐,抓了萤火虫,给你玩。”她们高兴的说道。

谢柔嘉哦了声,没什么兴趣的看了眼,门外传来脚步声。

“二小姐,二小姐。”江铃喊道,身后跟着木香还有乳娘等一大群丫头,拎着抱着包袱匣子乱哄哄的进来了。

谢柔嘉从躺椅上起来有些惊讶。

“你们怎么来了?”她问道。

“二小姐,大夫人把我们赶出……”江铃嚷道。

话没说完被木香一巴掌打一边去了。

“二小姐,老夫人说让你在这里住,所以我们来布置下。”她柔声细语说道。

谢柔嘉明白了叹口气。

声响惊动了另一边躺椅上打瞌睡的祖父。

“嗯,哦。”他坐起来看着满院子的人有些恍惚。

“老夫人说让二小姐住碧纱橱。”一旁侍立的大丫头便忙提醒说道。

木香和乳娘带着丫头们跟祖父施礼。

祖父想起来了点点头摆摆手不再理会,转头看谢柔嘉。

“饿不饿渴不渴?”他问道。

才吃过饭哪里饿,谢柔嘉摇摇头。

“不饿,采菊姐姐刚才给我倒水喝了。”她说道,一面拦住要进屋布置收拾的乳娘丫头们,“祖父,我还是回去住吧。”

木香乳娘等人愣住了,祖父也愣了下。

“回去?你不怕你娘打你?”他问道。

谢柔嘉摇摇头。

“母亲打我也是为了我好。”她说道。

这就是孩子和父母,千打万骂也是亲,别人都得靠后,祖父哈哈笑了。

“你去跟你祖母说吧。”他说道。

谢柔嘉笑嘻嘻的应声是,起身向屋内跑去,江铃忙要跟着,被木香拉住瞪了一眼。

屋子里只点了四盏灯,看到谢柔嘉进来,两个丫头忙施礼。

“二小姐,老夫人睡了。”她们低声说道。

谢柔嘉闻到浓浓的酒气,心里不由叹口气,祖母不是睡了,是喝酒喝醉了。

她没理会两个丫头越过她们进了室内。

昏昏暗暗的室内,谢老夫人歪躺在罗汉床上,也没有解开发鬓也没更衣,正发出微微的鼾声,床边倒着一个酒壶,显然已经空空。

看来只吃饭的时候夺过酒壶是没用的,祖母的酒瘾都已经记不清多少年了,肯定不会因为她一两句话就能戒掉的。

谢柔嘉跑过去,站在了床前看着睡着的祖母。

夜色里老妇人的面容蒙上一层灰败,散乱的斑白的头发枕在脑后,哪里有半点谢家丹主的神采。

祖母今年五十三了,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十岁,看着张脸,谢柔嘉甚至看不出她年轻时的轮廓。

谢家的丹主都长的很好看,尤其是祖母,年轻的时候穿着红衣骑着黑马在彭水城那是最引人注目的风景,甚至有人故意跳到马前,冒着被马蹄踢到的风险近距离的看她一眼,而如果还能被祖母用马鞭抽一下,那就更是天大的欢喜。

而现在祖母却是一个人人都害怕避之不及的脾气古怪的老妇人。

谢柔嘉伸出手抱住了祖母的脖子,贴着那干巴巴的脸。

“祖母祖母。”她一面摇晃一面喊道。

跟进来的丫头们都吓了一跳,老夫人脾气很坏,从来没人敢吵到她。

“二小姐二小姐。”她们颤声喊道想要劝阻,谢老夫人已经被摇醒了。

本来要发火,但紧紧贴着自己脸的肌肤光滑的嫩嫩的,以及软软的在耳边的喊声,让谢老夫人有些恍惚。

多久没有人这样亲近她了,好像阿媛小的时候这样过,但那也没多久,阿媛懂事后不知道怎么就和她生分了,小小年纪总是摆出一副质疑的神情看着她,真是让人坏兴致。

谢柔嘉看到谢老夫人睁开眼,高兴的将手抱住祖母的胳膊。

“祖母,我来和您说一声,我该回去了。”她说道。

谢老夫人哦了声。

“回去干什么?被你娘打啊?”她带着几分醉意说道,一面要坐起来,两个丫头忙小心的搀扶。

“有祖母在,母亲不敢打我。”谢柔嘉说道。

谢老夫人呵呵笑了。

“那你还不躲在我这里。”她说道,“祖母可不能跟你天天长在你母亲身边。”

“只要有祖母在,不管在哪里,就没人敢欺负我。”谢柔嘉说道,又伸手抱住祖母将头靠在她的肩头。

谢老夫人哈哈笑了。

“去吧去吧。”她说道,“你既然不怕,我何必管闲事。”

院子里呼啦啦的脚步声远去了,又恢复了安静。

谢老太爷走进屋内,看着依着引枕坐着似乎又睡了的老夫人。

“还是跟娘亲啊,打不走骂不走。”他说道,在一旁坐下来,“最后就是你当了恶人。”

谢老夫人哼了声。

“我又不是为了她们。”她说道,“我护着谁,骂着谁,都是我自己高兴,我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谁管她们感激我还是恨我。”

谢老太爷嗯嗯点头。

“对,对,没错。”他说道,“你们谢家人就是这样。”

谢老夫人一挑眉瞪眼看他。

“你不是谢家人吗?”她说道。

谢老太爷干笑两声。

“就知道,你们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谢老夫人嗤声说道。

谢老太爷脸面有些挂不住。

“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他说道。

“不爱听滚,谁让你听。”谢老夫人说道。

谢老太爷愤愤的吐口气,起身甩袖子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夜色昏昏,灯光更加晦暗不明,让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妇身影拉的越发佝偻。

伴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母亲学完功课的谢柔惠迈进院子,门前立着的两个丫头忙施礼。

谢柔惠停下脚,看着左边。

左边立起了一圈篱笆,树上挂着的灯笼罩着那两只卧着的孔雀投下一团阴影,听到动静它们带着几分警惕梗起头。

“不会乱跑吓到人,已经关起来了。”两个小丫头殷勤的说道。

谢柔惠皱了皱眉头。

“嘉嘉喜欢孔雀,你们去送到祖母那里吧。”她说道。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应声是,忙去喊伺候孔雀的婆子,院子里便热闹起来。

谢柔惠已经走到了廊下,回头看院子里。

“少了些人,再热闹也显得冷清了。”她喃喃说道。

木叶听到了叹口气。

“大小姐别难过,等夫人消气了,就会把二小姐接回来的。”她说道。

谢柔惠嘴角弯弯,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屋。

屋子里灯火明亮,两边珍珠垂帘熠熠生辉,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谢柔惠所居住的地方布置的也是极其的奢华。

因为她是谢家大小姐,是因为她才会如此。

谢柔惠接过小丫头捧来的凉茶抿了抿。

“水已经备好了,小姐洗漱吧。”木叶说道,一面打起了净室的帘子。

除了睡觉的屋子,其他的姐妹两个都是共用的,说是净室,比起居室还要大,当中挖了一个水池,此时已经放满了水,洒了些干花瓣,满室清香。

没有淅淅沥沥哪里都是的水渍,没有被摆乱的衣架,踢乱的鞋子,扔下的衣裳,视线扫过,满目的干净清凉。

谢柔惠展开手,任小丫头解下衣裳,迈入池水中,长长的乌黑的头发铺散在水面上,红的花黑的发白的肌肤互相映衬娇艳夺目。

谢柔惠洗的比平日时间长了很多。

“小姐直接去睡吗?”木叶细细的将她的头发烘干,一面问道。

谢柔惠看着外边的夜色,风穿过纱窗进来,不仅带来了清凉,还带着虫鸣。

真是从来未有过的清净,她不由微微一笑。

“我再看会儿书。”她说道。

“大小姐真用功。”木叶笑眯眯带着几分感慨说道,一面忙去布置。

“有什么瓜果宵夜也拿来些。”谢柔惠说道。

屋子里的丫头们应声是,脚步轻松欢快的忙碌起来。

两盏灯摆在了几案前,切好的瓜果攥一个梅花盘摆过来,谢柔惠带着几分轻松捏起一块放入口中,才低头翻开一页书,就听的原本安静的院子里陡然嘈杂起来。

“木香姐姐!”

“你们怎么回来了?”

“是忘了什么东西没拿吗?”

丫头们看着涌进来的人,惊讶的七嘴八舌的问道。

“二小姐要回来住。”江铃就大声说道,带着几分得意。

“二小姐回来?是夫人让回来的吗?”木叶忍不住也走出去,站在廊下惊讶的问。

“不是,是二小姐自己要回来的?”木香含笑说道。

“那夫人那里…”木叶担忧皱眉。

“姐姐不用担心,二小姐已经去和夫人赔礼了。”江铃笑嘻嘻说道。

木叶更惊讶了。

“二小姐,胆子越来越大了。”她说道。

先前夫人发脾气她不认错还变本加厉不许邵铭清进门,此时夫人不让她回来她却偏偏又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是仗着老夫人吧。

老夫人脾气强硬,但大夫人难道脾气就柔顺吗?谢家大小姐哪个没有自己的主意。

木叶的眉头就拧起来。

那边乳娘已经带着人将拿走的铺盖妆盒等等物去重新摆放,又有小丫头问熏香,又有小丫头问洗澡水,进进出出说说笑笑叮叮当当的热闹起来。

谢柔惠看着手里的书,又看看一旁摆着的果盘,木香跟着木叶进来了。

“大小姐还在看书。”木香感叹说道。

谢柔惠笑了笑。

“准备些新鲜的果子来。”她对丫头说道,又叮嘱,“等妹妹回来了再送来。”

说这话站起来。

“我去母亲那里接妹妹。”

木香和木叶就欢喜的松口气,夫人和二小姐都听大小姐的话,有她在场,夫人和二小姐不会闹僵起来,二人忙帮谢柔惠挽了头发,添了外衫。

“我自己过去吧,你们在家收拾好。”谢柔惠拒绝了二人的跟随。

夫人小姐们说话,又是刚闹了一场,她们这些下人都要回避,木香和木叶点点头,只让小丫头们在门边好好的看着,谢柔惠自己迈过夹门。

第十八章 心系

谢柔嘉已经在谢大夫人跟前站着了。

她过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很惊讶。

“大小姐您怎么又回来了?”便有几个低声问道。

本来这些丫头就分不清自己和姐姐,更何况自己又跟着祖母走了,她们也想不到会是自己过来了。

谢柔嘉冲她们摆摆手,也不说话就跑进了屋子。

屋子里很安静,谢柔嘉先向左边看了看,父亲没有在,再看向右边,母亲正由两个丫头梳头。

“大小姐…”

外边的丫头们跟进来,低声不安的喊道。

闭着眼的谢大夫人听到了不由回过头,就见一只手掀起珠帘,一个小姑娘探进头来的看着她嘻嘻笑。

“惠惠,什么事?”谢大夫人含笑问道,“时候不早了,该睡了。”

谢柔嘉忍不住嘿嘿笑了,掀起帘子走进来跪下来。

“母亲,我是嘉嘉,我来领罚了。”她说道。

里外的丫头都吓了一跳,谢大夫人也面露惊讶。

“是啊是啊,二小姐今日穿的是嫩黄衫。”有小丫头忍不住低声说道。

她们分辨两个小姐也就靠衣衫了,只不过两张一张的脸总是让她们记不清衣衫。

谢大夫人的面色沉下来,没有说话转过身去,继续对着镜子。

“梳头。”她淡淡说道。

两个小丫头忙继续梳头,屋子里丫头们屏气噤声。

谢大夫人梳完了头,便进去洗漱了,等她出来,谢柔嘉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还不知足?要我跪下来给你道歉吗?”谢大夫人说道。

“母亲,我知道错了。”谢柔嘉说道。

谢大夫人嗤笑一声,接过丫头捧来的茶吃了口。

“你已经有了你祖母撑腰,没必要再来讨好我。”她说道,“你也不用来我这里跪着,你又没有对不起我。”

“我当然对不起母亲了。”谢柔嘉抬起头说道,“我做出的这些事,让母亲为我担忧心痛了,母亲正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这么生气。”

谢大夫人看着她。

“没有,我没担心你,嘉嘉这么能干,我担心你什么。”她说道。

说罢抬脚迈步。

谢柔嘉眼圈一红,跪着前行抢着抓住母亲的裙角。

“我要是能干,这次的事也就不会伤母亲你的心了。”她说道。

谢大夫人心中忍不住一动,想到丈夫说的那句“也许嘉嘉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没说话,脚步却停下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父亲母亲因为我的梦魇很担心,我也知道我好了,不能再提这件事了,可是当姐姐们在学堂提到邵铭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很不喜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敢说,就只能说我不去。”谢柔嘉说道,声音忍不住哽咽。

她真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啊,可是她还是很害怕,那梦太真实了,真实的她实在是害怕有一天会变成现实。

这一次她借着祖母的维护闹了一场,又是当着二婶三婶的面,那么自己不喜欢邵铭清的事就人尽皆知了,就算有人有心说好,邵家也是要脸面绝不会让邵铭清再过来了,这个心愿得尝,但却让母亲寒心,这不是她的本意。

如果是那样,梦里的事不是依旧成真了吗?

“我不想和姐姐们说话,怕她们追问我,我就自己跑到花园里,想要想一想怎么办,没想到不仅没有想到该怎么办,反而让母亲你担忧,看到母亲你这么着急担心,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只能混闹撒泼,我宁愿让人认为我不知礼数,也不想让母亲担忧我的病。”

有小丫头忍不住跟着小声的哭起来,被一旁的大丫头扯了下才惊觉失态,忙噤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着二小姐哭,只是看着二小姐哭的那样的痛,她就忍不住。

谢大夫人身子依旧站着直直的。

“那你现在,就不怕我担忧你的病了?”她说道,“仗着你祖母在人前得尝了心愿,人后又跑来哄我们开心,你可真是哪都不吃亏啊,你还说你不能干?我看你聪明的很。”

谢柔嘉摇摇头。

“我要是真聪明,此时就不该来这里,明日喊人套车去邵家,说要跟邵铭清道歉,那时候再给母亲跪下说这番话。”她说道。

谢大夫人看着她一挑眉。

“可是我不,我来跟母亲道歉,道的不是对邵铭清的无礼,而是让母亲的忧心。”谢柔嘉吸吸鼻子接着说道,大大含着泪水的眼看着谢大夫人,“我病了,父亲母亲虽然担忧但还可以给我治,但如果让母亲觉得我心性不正不可理喻,那就是药石不治,父亲母亲以后就不再理会我了,想到这样,我就宁愿让母亲忧心。”

就像在梦里那样,父亲母亲对她绝望而厌弃,不闻不问不打不骂不理不会,看她的眼神就像一个陌生人。

“我知道我这次做错事,还请母亲不要讨厌我,不要不理会我,还请母亲你教教我。”

谢柔嘉哭道,松开手俯身咚咚叩头。

谢大夫人哎了声,伸手扶住她。

“既然知道自己病还没好,还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是故意让我难受的是吧?”她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呢?”

被母亲的手扶住,那温热的气息提醒她这是真实的,谢柔嘉哇的一声大哭。

屋子里的丫头们也都活了过来,抢着过来喊二小姐的搀扶的拿毛巾的乱哄哄的热闹。

站在门外的谢柔惠松开紧紧握在身前的双手,看着身旁正也抹泪的丫头,松一口气拍了拍心口。

“谢天谢地,好了好了。”她说道,带着几分欢喜,“我们快进去吧。”

………………………………………..

丫头们给谢柔嘉洗脸,又端来热茶。

谢柔嘉抽抽搭搭的接过喝了两口。

“我不是不跟姐姐你说。”她接着说道,看着身边的谢柔惠,“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怕你们担心,我都病了这么久,再这样,父亲母亲会多着急难过。”

谢柔惠抚着她的肩头。

“你怎么糊涂了,你不想当着谢瑶她们的面和我说,就不能回来之后跟父亲母亲私下说吗?”她嗔怪道,“跟父亲母亲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柔嘉点点头。

“我这次知道了,所以我这就来和母亲说了。”她说道。

“这就对了,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谢柔惠含笑点头说道。

“你做了错事,不能认错就算了。”谢大夫人说道。

谢柔嘉连连点头。

“母亲怎么罚我都好,只要别不理我。”她哽咽说道。

真是孩子气,当母亲的怎么会不理会自己的孩子,谢大夫人强忍住笑。

“禁足两日,去祠堂思过。”她说道,停顿一下,“抄女诫二十遍。”

谢柔嘉高兴的应声是。

谢柔惠嘻嘻笑,伸手拉她起来。

“母亲,时候不早了,我和妹妹先回去了。”她说道,“明日一早我会送她去祠堂的。”

谢大夫人点点头,看着两个女儿携手走出去。

“我已经给你准备了果盘,原本想送去祖母那里,你现在回来就省事了。”

“有蜜瓜吗?”

“有,我能少了你最爱吃的吗?”

“姐姐真好。”

轻声细语伴着咯咯的笑声渐渐远去了,谢大夫人的脸上才浮现一丝笑意,轻轻的吐了口气。

“来人。”她说道。

大丫头便忙近前。

“去看看大老爷适才在做什么?去了哪里?”谢大夫人说道,“看看那些话是嘉嘉自己要说的,还是大老爷教她的。”

别人教了才能想到也是好的,但总比不过自己想明白。

大丫头应声是低头退了出去。

夜色深深的时候,谢文兴迈进屋的时候,看到倚在床头看书的谢大夫人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饭不吃,觉总不能也不睡吧?”他走过去坐下来说道,“这可不像谢大小姐的心胸啊。”

他的话音未落,就看到谢大夫人脸上的笑意,便咦了声。

“看,夫人被我一逗就笑了,早知道我就不躲出去,早点来逗夫人了。”

谢大夫人哈哈笑了,用手里的书打了他一下。

“快睡吧。”她说道,翻身向内去了。

谢文兴愣了下。

“夫人不睡是在等我?”他问道。

谢大夫人面向内没理他。

谢文兴便也不再说话,熄灭了灯放下帐子,屋子里陷入夜色的静谧。

“我明日一早就去母亲那里。”

谢文兴的声音在夜色里低低的响起。

“我适才与二弟一起坐了坐,过些日子我再亲自去一趟邵家。”

谢大夫人翻个身面向他。

“你还说我没心胸。”她笑道,“不过是孩子耍脾气,你还特意跑去二弟那里周旋,多大点事啊,这可不像谢大小姐夫君的做派。”

谢文兴咦了声撑身起来,透过夜色看着妻子。

孩子耍脾气?

“你……”他问道,问出口心思也反应过来了,更有些惊讶,“嘉嘉来过了?”

谢大夫人笑着拉他躺下。

“来过了,跑到我这里哭。”她说道,带着几分轻松随意,“我罚她去祠堂思过禁足两日,抄女诫二十遍。”

谢文兴哈哈笑了。

“我就说了,嘉嘉懂事了。”他说道,虽然语调依旧但听起来如同卸下一副重担般轻松了许多,他手枕在脑后自己笑了一刻,又想到什么转过头,“二十遍是不是太多了?”

谢大夫人呸了一声转过身面向内。

第十九章 融融

谢文兴再次嘿嘿笑了。

“她怎么和你说的?”他问道,一面伸手捅了捅谢大夫人,“别睡了,跟我说说。”

谢大夫人有些无奈的又转过来。

“让我睡的是你,让我别睡又是你。”她说道。

谢文兴哈哈笑了,谢大夫人将谢柔嘉的话又说了遍,听的谢文兴点头叹气。

“我就知道她还是害怕,又不敢和我们说。”他说道,“心病得慢慢养,你也别太担心。”

谢大夫人嗯了声。

“那邵家那里..”谢文兴又说道。

“邵家那里别去了,小孩子们的喜好而已,还不至于牵扯到大人,况且已经罚了嘉嘉了,这事就过去了。”谢大夫人淡淡说道。

谢文兴笑了。

“所以啊,你跟你母亲是一样的。”他低声笑道,伸手捏了捏妻子的鼻头。

谢老夫人骄纵谢柔嘉当众说出不许邵铭清上门,而谢大夫人如今又干脆的拒绝了去邵家,可见她生气不是因为谢柔嘉冒犯了谁,而是冒犯的方式,邵铭清在她眼里跟在谢老夫人眼里没什么区别。

不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打了骂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家的大小姐们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如此被骄纵着,不管是别人还是她们自己都已经成了深入骨髓的理所应当。

谢文兴笑了笑,躺下来,夜色重新陷入静谧。

晨光渐亮,院子里开始有人走动。

江铃站在篱笆前喂孔雀。

“待会儿二小姐出来,让它们开屏。”她跟两个仆妇叮嘱道。

两个仆妇连声应是。

“还是等后日再开屏吧。”两个丫头在一旁咯咯笑,“今日二小姐是去祠堂禁足思过的,又不是什么好事。”

“那是给二小姐壮行,等二小姐出了祠堂,再开屏接风。”江铃嘻嘻笑道。

院子里说笑起来,室内两个小姐也都起来了,谢柔惠看着谢柔嘉收拾笔墨。

“怎么还带着这个?”她问道,看着谢柔嘉放到书篮里的经书。

这是课堂正在学的。

“先生不是说要查书。”谢柔嘉说道。

谢柔惠看着她神情难掩几分惊讶。

“妹妹真是用功。”她喃喃说道。

谢柔嘉冲她嘻嘻一笑。

“我要像姐姐一样用功。”她说道。

谢柔惠抿嘴一笑拍拍她的胳膊。

“走吧。”她说道,“我送你过去。”

走出去在江铃的暗示下,两个仆妇成功的用红布刺激的孔雀开了屏,院子里一片笑声。

谢柔嘉却并没有直接去祠堂,而是先来到了谢老夫人的院子。

“你肯去祠堂禁足思过?”祖父很惊讶的问道。

谢柔嘉点点头,跪下给祖父祖母叩头。

“孙女儿错了,该受罚。”她说道。

斜倚在罗汉床上半眯着眼的谢老夫人哼了声。

“那我是不是也该跟你去禁足啊?”她说道。

站在门外的谢柔惠听到了就忍不住皱眉。

“就说不要过来的,这岂不是说祖母也做错了。”她低声说道。

跟在身边的木叶点点头,木香却摇摇头。

“可是不过来的话,好似是夫人打了老夫人的脸面。”她低声说道。

毕竟老夫人说了二小姐没错,夫人却要二小姐去祠堂受罚,看上去总是夫人抗命了老夫人,但如果二小姐说自己主动要去的话,就不一样了。

木叶恍然点头,看着室内神情更加柔和。

谢柔惠眉头依旧紧皱。

“可是妹妹这样到底是让祖母伤心了。”她说道。

谢老夫人人前维护了谢柔嘉,结果转过头谢柔嘉就自己去认错,那谢老夫人岂不是白费了好心?

也是被打了脸面。

木叶和木香不说话了。

谢柔惠轻叹一口气,掀起帘子迈进室内。

“祖母,是我劝妹妹如此的。”她说道,也要跪下来。

谢柔嘉忙冲她摇头。

“不是,不是,不管姐姐的事。”她说道,一面向谢老夫人这边跪着挪过来,“祖母没有错,是嘉嘉的错,嘉嘉错在大吵大闹的,惊吓到祖母和母亲了。”

谢老夫人眯着眼看着她。

谢柔嘉冲她嘻嘻一笑,伸手抱住谢老夫人的腿。

“嘉嘉认错了,祖母也要说话算话。”她低声说道,冲谢老夫人眨眨眼。

也就是说她还是不要邵铭清进家门,这认错也不过是哄她母亲高兴罢了,自己可不认为这件事是错的。

谢老夫人一怔,旋即哈哈笑了。

听着这笑声,谢柔惠原本要弯曲的腿慢慢的站直了,目光在谢老夫人和谢柔嘉身上来回转了转,嘴边也浮现笑意。

室外的木香和木叶也露出惊讶的神情,同时又欢喜不已。

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不生气。

“二小姐可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木叶低声说道。

屋子里待谢老夫人笑声停下。

“祖母,等我领完罚再来陪你。”谢柔嘉才站起来,抱着谢老夫人的胳膊蹭了蹭,大声说道。

谢老夫人又继续笑。

“去吧去吧。”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摆手说道。

谢柔嘉应声是,这才转过身告退,拉住站在一旁的谢柔惠。

“走吧,姐姐。”她说道。

谢柔惠点点头,挽住她的手。

“走吧。”她含笑说道。

谢柔嘉被禁足祠堂思过的消息很快传遍谢家大宅,毕竟昨日的事闹得挺热闹。

“真是没想到阿媛越来越强硬了,看来大伯母真是老了。”

谢二夫人邵氏坐下来笑着说道。

旁边的丫头给她捧上茶就忙退了出去,一边躺椅上看书的谢二老爷放下了书。

“说过多少次了。”他皱眉说道,“不要叫阿媛,要叫大嫂。”

邵氏笑着应声是。

“我比她大八岁,嫁进来时她还小,我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总是忘了这个称呼。”她说道。

谢二老爷斜了她一眼。

“既然她那么小你就嫁过来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谢家的规矩?”他说道。

邵氏被呛了下,有些讪讪。

“我知道。”谢二老爷说道,“你觉得你们邵家受委屈了。”

“那倒不至于。”邵氏整容说道,“再三说了,嘉嘉她病了,怎么可能跟一个犯病的孩子计较,要说在意,我父亲在意的是大哥大嫂的态度。”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

“不过现在好了,事情发生了,大哥亲自去过一趟我们家,如今大嫂又罚了嘉嘉,想必过不了两日,大哥就会再亲自去趟邵家。”

谢二老爷笑了笑。

“那你还是进家门太短了,不了解阿媛。”他说道,在阿媛二字上加重语气,“邵家,大哥不会去了。”

邵氏一愣,坐直了身子。

“不会吧?这门亲事他们是不打算同意了?”她问道。

第二十章 不甘

入赘为婿,本是人人避之的羞辱事。

但入赘到谢家就不一样了,成为谢家的掌门人,握着巴蜀最大的丹砂财富,这可以说是一跃龙门的喜事,至于怎么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在错综复杂根深蒂固的谢氏族人中成为与身份相符合的掌门人而不是沦为生育下一代丹女的傀儡,那就看个人以及这个赘婿身后的家族的能力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不仅仅是对于赘婿家族,对谢家也是如此,这是一个利益的博弈以及共存。

所以虽然谢家的大小姐有自己选择夫婿的权利,但谢家却能掌控将什么样的人送到谢家大小姐面前的。

当然这种掌控也有出纰漏的时候,比如如今谢柔嘉的父亲。

这种纰漏让谢家以及巴蜀其他世族大家都恼恨不已,所以谢柔惠的亲事早早的就开始筹备,到目前为止,老姻亲的又门当户对的邵家是呼声最高的人选。

谢柔惠已经十一岁了,十三岁成人参加第一次祭祀后就可以议亲了,是时候让她见一见未来的夫婿了,早些培养了感情,免得节外生枝。

只是没想到邵铭清第一次站到谢家大房面前,就被谢柔嘉一伸手抓个满脸花。

抓花了脸其实也没什么,反倒是个互相走近的机会,这不谢文兴就亲自去了邵家一趟,还与邵铭清座谈一刻,对于邵铭清的谈吐很是赞赏,既然谢文兴去探望了,邵家一定会回访,这样来来去去,两家的感情就加深了,邵铭清也就自然而然的可以常常出现在谢柔惠面前。

只是又没想到,谢柔嘉再一次抓花了邵铭清的脸面,竟然让谢老夫人说出了不许邵铭清再进谢家门的话。

“这是小孩子胡闹,大嫂不是已经罚她了吗?”邵氏说道。

谢二老爷自己拿过扇子摇了摇,头也跟着摇了摇。

“阿媛这个人要是真生气,对你可就是不理不问,如果肯罚你,那也就是说气消了。”他说道,“嘉嘉是因为不许邵铭清进门惹她生气的,如今她气消了,自然也就是不会因为这件事生气了。”

“那也不能就是说阿媛她不喜欢邵铭清了啊?”邵氏皱眉说道,“嘉嘉不听话,罚她不是应该的嘛。”

“嘉嘉不听话,阿媛如果真要罚她,那就一定会跟嘉嘉和老夫人拧着,她们不许邵铭清上门,她就一定会请邵铭清上门。”谢二老爷笑道,“这才是阿媛会干的事。”

这还真是骄纵的从来不知道看人脸色是什么意思,只要自己高兴自在的谢家大小姐会干出的事。

邵氏有些气闷,将手里的扇子用力的摇了摇。

“那这么说,阿媛就真的依了嘉嘉的话不让铭清上门了?”她说道。

“你看着吧,大哥一定不会再提去邵家的事了。”谢二老爷说道。

“这叫什么事,就因为嘉嘉做个噩梦,铭清这辈子都成了谢家的恶人了?”邵氏气道。

谢二老爷笑了,书中扇子轻摇。

“就叫这个事。”他说道,“你都嫁到家里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吗?”

邵氏手里的扇子一停,接着又猛摇起来。

“真是把孩子惯的没边了。”她说道。

谢二老爷一点也没生气,反而带着几分轻松自在,还有几分微微的得意。

“有惯的本钱嘛。”他说道,将扇子扔在一边,抖衣站起来,“别想了,不就一个人嘛,不喜欢这个,再换一个就是了,反正你哥哥的儿子多的是。”

“铭清多合适啊。”邵氏闷气说道。

“人好不如命好,要怪就怪他运气不好吧。”谢二老爷说道,“别再为细枝末叶的小事浪费时间,大事要紧,你明日就去一趟你娘家,赶快再挑个人,等王家赵家抢了先,那才是该生闷气的。”

这倒是,要的是谢邵联姻,只要联姻的人姓邵就足够了,是不是邵铭清也无所谓。

邵氏吐了口气将扇子也放下来说了声知道了。

第二日,谢柔清来请安时知道母亲出门了回邵家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妹妹不高兴?”哥哥谢泰问道。

兄妹二人走出邵氏的院子,谢泰看出妹妹闷闷不乐。

“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笑道,“要是你不喜欢谁,哥哥我也不让他上门。”

谢柔清没有被逗笑。

“我只是觉得,表哥很可怜。”她说道。

谢泰哈哈笑了。

“什么可怜不可怜的,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他说道。

虽然是二房,但为了避免招赘的女婿养不熟,丹主的兄弟们握有族中生意命脉的一半。

作为二房的长子,谢泰在族中的地位显赫。

对于他来说,邵铭清这样的家族中庶子又是要来改名换姓来给人做赘婿的人实在是不值得当回事。

“是啊,他的运气实在是不好。”谢柔清说道,“将来就更不好了。”

谢泰没兴趣再继续这个话题。

“人好不如命好,没办法。”他说道,“哦妹妹我今日去州城,你有什么要带的没?”

谢柔清对着哥哥笑了。

“我听说包家巷王麻子做的鼓最好,哥哥给我带回来一个。”她说道。

谢泰笑着点头。

“是啊,秋天妹妹就要学打鼓了。”他说道,“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挑个最好的。”

谢柔清笑着道谢看着谢泰走开了。

“小姐,大少爷对你真好。”身后的丫头笑着说道。

谢柔清含笑点点头。

“是,我的命很好。”她说道,“我长的不好看,说话声音难听,但父母兄弟姐妹们都喜欢我维护我。”

说到这里她又叹口气。

丫头知道她为什么叹气。

“小姐,铭清少爷的事也是没办法的事,还真是命不好。”她说道。

出身不好,好容易能有机会入赘谢家,虽然是入赘,但作为将来沟通谢邵两家的关键人物,他的地位肯定不一般,只是没想到这机会刚开始就飞了。

真是人好不如命好,也是没办法的事。

谢柔清点点头。

“是,我知道。”她说道,沉默一刻,“只是,到底是不甘心。”

丫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谢柔清停下脚。

“去四妹妹那里。”她说道。

丫头愣了下。

“去四小姐那里?”她说道。

三小姐不太喜欢找四小姐玩,四小姐咋咋呼呼的,脑子还有点楞,分不出好赖话。

“有时候四妹妹说话还是很让人心情舒畅的。”谢柔清说道。

丫头一脸不解。

“四小姐说话还让人觉得心情舒畅啊?她有时候说的话真是让人着急呢,我都常常担心大小姐把她赶出学堂呢。”她说道。

谢柔清哈哈笑了。

“可是这么多年了,她始终在学堂。”她说道,看着丫头意味深长一笑。

“那是因为她是大小姐的嫡亲表妹嘛。”丫头嘀咕一声。

二房是堂叔,三房却是和大房一母同胞的亲叔。

“我们东府都是嫡亲的,这话以后不可再说。”谢柔清皱眉说道。

丫头忙吐吐舌头应声是。

“不过,四小姐一定很高兴小姐去看她。”她笑嘻嘻说道,“四小姐也被三夫人禁足了。”

……………………………..

“我真是要气死了!”

谢柔淑用扇子敲打着桌面怨愤的说道。

砰砰的声音让人的耳朵嗡嗡响,谢柔清坐在一旁,神情淡定的端起茶慢慢喝了口。

谢柔淑不敲扇子了,站起身踱步。

“我哪里做错了,凭什么要罚我?”

“我娘就是这样,就知道讨好大伯母。”

谢柔清咳一声。

“你咳什么咳,你也是,你们都是。”谢柔淑瞪眼。

谢柔清笑了。

“是,是,我们都是,只有四妹妹你清风朗月。”她说道,停顿一下,“只是嘉嘉也被禁足罚思过了,你就别再说了,再说就得理不饶人了。”

谢柔淑顿时又跳脚。

“我得理不饶人?”她瞪眼说道,用扇子指着自己,又看着谢柔清哼了声,“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没被罚,还可以轻松自在的来看我的热闹。”

谢柔清笑了笑没说话,一旁的丫头再也听不下去了。

“四小姐,我们三小姐可没有轻松自在,我们三小姐心里正难过呢,你知道吗,大夫人可是认同了二小姐的话,以后真的不许表少爷上门了,表少爷来还是我们三小姐邀请的,结果成了这样,我们三小姐以后还怎么见表少爷,我们三小姐心里难受,没地方可走……。”她半抱怨半不平的说道。

话没说完,谢柔淑的眼就瞪圆了。

“什么?”她大声喊道,打断了丫头的话,“大伯母也不许铭清表哥再进门!”

谢柔清皱眉瞪了丫头一眼。

“没这回事。”她粗声粗气说道,“谁说这话了?你乱说什么!”

丫头委屈的低下头。

“这种话自然没人会说,但大家心里清楚的很,自然也有人去做了。”她说道,“若不然,夫人今天早早的去邵家做什么。”

“难道不应该吗?”谢柔清沉声说道,“嘉嘉又受到了惊吓,我母亲难道不该提醒表哥回避一下吗?”

话音才落,就听啪的一声响,谢柔清和丫头转头看去,见谢柔淑又将扇子敲在桌子上。

只不过这一次这把价值不菲的象牙扇子断成了两截。

“谢柔嘉她还受到惊吓?明明是邵表哥受了惊吓!真是无妄之灾!”谢柔淑喊道,“为了她就不让表哥再上门,她以为她是谁?”

“她是谢家二小姐。”丫头嘀咕一声。

谢柔淑瞪她一眼。

“我知道她是谢家二小姐。”她哼声说道,将手里断掉的扇子扔在地上,“我看是她忘了自己是谢家二小姐了吧,这架子,比谢家大小姐还大呢!”

谢柔清摇了摇手里的团扇,风掀起她垂下的发丝,带来丝丝清凉。

“天这么热,你这样火气大,可不好。”她慢慢说道。

第二十一章 习惯

虽然不用上学,谢柔惠还是如常来母亲这边用早饭,少了一个人,父亲母亲的心情却很好。

“嘉嘉那边的饭送过去了吗?”谢文兴问道。

谢大夫人带着几分嗔怪看丈夫。

“我是罚她禁足,不是罚她不吃饭。”她说道,“饿不到她的。”

谢柔惠咬着筷子嘻嘻笑。

谢文兴也笑了。

“关了两天了,也不知道睡得好吃的好不。”他说道。

“第一次嘛你还不习惯,等以后多了就习惯了。”谢大夫人横他一眼说道。

谢文兴哈哈笑了。

“大老爷,二小姐昨晚在祠堂睡得好,适才已经吃过早饭了,吃了一碗饭,两碗茶汤呢。”一旁侍立的大丫头笑说道,“现在开始抄女戒了。”

“不是,昨日女戒已经抄完了。”另一个丫头说道,“二小姐是温习学堂的功课了,说是明日先生要查书的。”

谢文兴再次笑了。

“看,看。”他对谢大夫人说道,“嘉嘉多懂事。”

谢大夫人放下碗瞪他一眼。

“吃饭吧。”她说道,“真懂事就不会去祠堂了。”

谢文兴再次笑起来,谢大夫人没再理会他,转过头叮嘱丫头将新煮的茶给谢柔嘉送去。

“别让她在暗处写字,坏了眼。”她说道。

“把我书房的那套笔墨给嘉嘉送去。”谢文兴忙跟着说道。

丫头们含笑应声是,呼啦啦的热闹闹的去了。

谢柔惠一直含笑慢慢的吃饭,听到这里放下了碗筷。

“我吃好了。”她说道。

谢文兴和谢大夫人看过来。

“今日不上学去找清儿和淑儿玩吧。”谢大夫人说道。

谢柔惠摇摇头。

“不了,我想把祈雨的祭词再练熟。”她说道,看着父亲和母亲带着几分期盼。

谢大夫人点点头。

“去吧。”她说道。

谢柔惠垂下头,施礼应声是,转身慢慢的走出去。

“嘉嘉出来了,你意思两句就行了啊,别再板着脸的吓唬孩子。”

“好,我知道了,那大老爷,我是不是还要摆桌席给谢二小姐贺一贺呢?”

父亲的笑声在屋子里散开。

走到门口的谢柔惠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

“大小姐?”掀起帘子的丫头们不解的问道。

谢柔惠收回视线露出笑容抬脚迈出去。

回到院子里,丫头们正围着孔雀笑闹。

“等二小姐回来时把它们放出来开屏。”她们乱哄哄的说笑着。

谢柔惠停下脚,丫头们都忙施礼。

“大小姐,瑶小姐请你一起去花园钓鱼。”木叶在廊下迎过来说道。

谢柔惠笑着摇头。

“我不去了。”她说道。

丫头们都很惊讶。

谢柔惠一向爱钓鱼,但因为功课繁忙空闲不多,只有在难得的休息日去玩。

“妹妹禁足呢,我怎么好去玩,正好母亲教我的祭词还没背熟。”谢柔惠说道。

木叶等人恍然。

“木叶你亲自去和瑶小姐说一声,让她自己去玩吧。”谢柔惠说道,“等下次再一起玩。”

木叶应声是。

……………………………………………….

“木叶姐姐拿着吃茶。”

谢瑶身边的大丫头笑着将一袋子钱递过来。

木叶没有推辞笑着接过施礼告退。

看着木叶走出院子,坐在窗边的谢瑶放下了手里的茶碗。

“小姐,表小姐她们都过来了,棋盘已经摆好了。”从耳房里走出来的丫头说道。

谢瑶点点头。

“小姐,那东府四小姐那边……”另一个丫头迟疑一下说道。

谢瑶在请谢柔惠的同时也请了谢柔淑,而且是先请了谢柔淑。

“四小姐已经跟三夫人说了陪大小姐钓鱼,才得以免了禁足,此时想必已经在花园里等着了。”丫头接着说道。

为了能免了禁足四小姐一定打着谢柔惠的旗号威胁了三夫人,突然说不去了,四小姐肯定要被三夫人责罚。

如果谢瑶去的话,也算是钓鱼了,可是看小姐根本就没有去的意思,在让丫头去东府的同时,也请了自己的表姐妹们下棋。

谢瑶浑不在意一笑。

“又不是我不去,是柔惠不去嘛。”她说道,说完又补充一句,“你去把木叶说的话告诉柔淑。”

丫头应声是,看着谢瑶掀起帘子往耳房去了,那边女子们的笑声旋即响起。

“姐姐。”丫头忍不住带着几分不解低声问屋子里的大丫头,“小姐是不是早就知道大小姐不会去的?”

大丫头抿嘴笑了,点点头。

丫头更不解了。

“那为什么小姐还要去问大小姐啊?”她说道。

大丫头笑着伸手戳了戳丫头的额头。

“因为小姐和大小姐最要好最知心。”她说道,说罢自己向耳房走去,“快去吧,别让四小姐等太久了,四小姐的脾气可不太好。”

花园里,果然早已经坐在湖边的开始钓鱼的谢柔淑听了谢瑶丫头说的话,大发脾气,将鱼竿扔进了湖里。

“耍人玩吗?”她喊道。

旁边的丫头们忙冲她嘘声。

“大小姐要用功的。”大家忙说道,免得谢柔淑说出什么冒犯的话。

谢柔淑自然明白丫头们的意思,气又添了几分,但却又无奈,有人在家里的确是惹不得。

明明都是谢家的小姐,待遇却是不同。

“什么要用功,不是说了吗,因为谢柔嘉禁足,妹妹不能玩,当姐姐的便要陪着不玩。”谢柔淑喊道,抬脚将小机子踢翻,却撞疼了脚,哎呦一声坐在地上。

丫头们忙上前哄着。

“原本就不该来的。”也有人低声嘀咕。

四小姐看着很厉害,还不是听到大小姐三个字就也忍不住要来。

其实四小姐说自己被禁足不出来玩不是很合情合理的嘛,还是贪图大小姐亲近的机会。

大小姐爽约她又不敢埋怨,只能自己生闷气。

谢柔淑耳朵尖听到了,一腔闷气正无处发泄,立刻劈头盖脸的冲这小丫头砸过来,指着人又是打又是骂,还要扔进湖里。

小丫头哭着叩头求饶,湖边乱成一团,引得路过的人都看过来。

“四小姐,四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再闹下去夫人一定会问的。”大丫头提醒道。

这不提醒倒好,谢柔淑立刻想到现在回去怎么去跟母亲说,自己大张旗鼓的闹着要出来玩,结果转头谢柔惠就说要用功不来了。

可是如果装作大小姐也在,自己在湖边混半日,肯定又瞒不住。

总之回去一定少不了一通骂了。

“谢柔淑,你这个死丫头,看看大小姐没有错还自省,你再看看你,错了还跟我找借口,你丢不丢人!”

谢柔淑的耳内似乎已经听到母亲的喊声,耳朵也似乎被拧住隐隐的疼,她不由嘶嘶吸了两口气。

这几日的憋屈凝聚再也压制不住。

“真是没道理!”她跳起来喊道,“她谢柔嘉一个人禁足,全家都要陪着禁足吗?她一个人犯错,全家人都要受罚吗?”

“谢柔嘉,你比皇帝架子还要大!”

………………………………………..

天色渐渐亮起,新的一天来临,禁足两日的谢柔嘉走出了祠堂,她不由展开手臂想要伸个懒腰,却先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小姐,不会受凉了吧?”江铃担心的问道。

“应该不会。”谢柔嘉说道,揉了揉鼻头笑,“昨天就开始打喷嚏,不知道谁说我呢。”

江铃也笑了。

“一定是老爷夫人还有大小姐。”她说道。

“请个大夫瞧瞧吧。”木香带着几分担忧说道。

谢柔嘉立刻摇头。

“不。”她说道。

木香愣了下,江铃嘻嘻笑了。

“小姐,有人说你病好了后懂事了,也有人说小姐不懂事了,那些我倒都没特别感觉,只是有一点我发现了。”她说道。

谢柔嘉和木香都看向她有些不解。

“小姐特别爱说,不。”江铃笑嘻嘻说道。

说不?

谢柔嘉怔住了。

以前的她什么样她记不得了,但梦里那十年的她她记得清清楚楚,姐姐不在了后,她听所有人的话,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不敢也没有资格反驳或者表达自己的意愿,因为她不是她,她是姐姐的替代,一个替代品,那有什么资格说不。

可是,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最初的时候没有说一声不,没有拉住姐姐别去玩水捉鱼。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重来,所以才这样的喜欢说不吗?为了阻止那个不会说不的噩梦出现。

“二小姐?你没事吧?”

木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谢柔嘉的出神。

“你瞎说什么。”她又训斥江铃。

江铃嘿嘿笑了,谢柔嘉看着丫头们也笑了。

“木香,我没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如果真不舒服了我会看大夫的,你们放心,我不会拿着自己的身子逞强。”她说道。

才被罚了就叫大夫的确是有些不好看,木香问出来心里也是有些忐忑,谢柔嘉能这样想真是很好。

木香含笑应声是。

“那就好,我让厨房做二陈汤,小姐你最爱喝多喝一碗。”她说道。

驱寒养身,又是谢柔嘉平日爱吃的,不会让人觉得有异。

谢柔嘉点点头,木香便亲自去安排了,江铃陪着她向大夫人的院子走去。

“小姐,你真的是懂事了。”江铃认真说道。

不过是合情合理的一句话的事,竟能让两个丫头露出这样欢喜的神情,就如同父母听到自己主动去上学欢天喜地的样子,在梦里,不管她做什么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那多看的一眼也必然是猜忌漠然和厌恶,更没有人会在意她心里想什么。

谢柔嘉有些想笑有些心酸,最终嗯了声点点头。

“我以后会更懂事。”她说道。

但这种欣慰又赞赏的神情并不是随时随地都能看到的,在父母和丫头们目送下走出家门迈到学堂谢柔嘉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不友好的注视。

尤其是当大家确定了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她之后,这种不友好就肆无忌惮了。

第二十二章 不喜

“二小姐,你好些了吧?”

谢瑶微微探身,越过谢柔惠看着谢柔嘉轻声细语问道。

谢柔惠的书桌前已经围满了人,随着谢瑶的说话大家都看过来。

谢柔嘉忙点点头。

“好了好了。”她说道。

谢瑶笑了笑,转头继续跟谢柔惠说话了。

被罚禁足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肯定不能在人前谈论。

谢柔淑在一旁嗤笑一声。

“还要替她盖什么脸面,家里这点地方,早传遍了。”她对一旁的谢柔清低声说道。

谢柔清笑了笑。

“她可不是替她盖脸面。”她说道。

也对,要是真替她遮盖脸面就不该问这句话,连一向都只说好听话的老好人谢瑶都忍不住出言讥讽了,可见谢柔嘉这次行径真的让人天怒人怨了。

谢柔淑恨恨的瞪着谢柔嘉。

谢柔嘉对她咧嘴一笑。

还炫耀!谢柔淑咯吱的咬了牙,转身从袖子拿出一个香囊。

“二小姐。”她喊道,声音响亮盖过了屋子里姑娘们的说笑,“虽然你说好了,但也保不住下次什么时候再犯病,就像这一次我们不过提了提表哥的名字,你就又这样了,谁知道下一次那句话说不对你就犯病,所以我特意从大佛寺求来的灵符,你带着吧,能镇魂安神。”

学堂里安静下来。

“真的假的啊,二小姐,你病的这么厉害啊。”有人问道。

谢柔嘉忙摇头。

“没有没有。”她说道。

“怎么没有啊?连邵表哥的名字都不能提啊…哎呀,我提了,你没事吧?”一个小姑娘大声说道,一面伸手掩住嘴带着几分故作的惊慌后退几步。

屋子里响起低低的笑声。

“你们别胡说。”谢柔惠说道,脸色沉下来,“我妹妹没事的。”

她开口了,笑声便消失了,屋子里安静下来。

“是啊,有大小姐你护着,谁敢说她有事。”谢柔淑哼声说道,“可是惠惠,这是病,你能护着我们不说她,能护着她不犯病吗?”

说到这里又哦了声。

“也能。”她撇撇嘴说道,“你让我们都不说话,就行了,都不说话,就不会刺激到她了。”

这句话让安静下来的姑娘们都再次出声了。

“啊?那怎么行?”

“那二小姐是只不能听邵表哥的事,还有别的不能听吗?”

“就是啊,如果我们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怎么办?”

“还是不说话最安全。”

“那我们还是别来上学最妥当。“

“为她一个人,大家都不来啊?”

“怎么?你不服气啊,谁让你没有大小姐这样的亲姐姐。”

议论纷纷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谢柔惠开口说了好几句话都没压下来,她干脆沉着脸站起来,拉住还在跟旁边的人认真解释的谢柔嘉。

“走。”她说道,“今日不上了。”

“不,不。”谢柔嘉忙摆手说道,“没事的姐姐,大家不知道嘛所以害怕,我跟大家说清楚就好了。”

不待谢柔惠再说话,她就拔高了声音。

“我真的好了,以后说什么都没事。”她说道,“不信,你们随便说。”

谢柔惠皱眉沉脸摇了她的手一下。

“被人说有病难道还是什么好的事情吗?还随便说?”她说道。

谢柔嘉嘻嘻笑了。

“大家关心我嘛。”她说道。

谢柔惠难掩惊讶,四周的说话声也停下来,都带着几分错愕看着她。

“这还叫没病?”谢柔淑瞪大眼喃喃,“她怎么看出大家是关心她的?”

重重的咳嗽声在门外响起,先生来了,屋子里的女孩子们忙散开归座。

谢柔惠看了眼谢柔嘉,谢柔嘉冲她笑着点点头,大眼亮晶晶,其内笑意满满,生气悲伤半点都没有。

谢柔惠便冲她也笑了笑,转身坐下来。

先生看也没看屋子里这些女学生,半眯着眼在案后坐下,伸手拿起戒尺一敲。

“背书。”他说道。

才安静下来的屋子里顿时又一片嘈杂,女子们低低的拉长声叹气,但这并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很快屋子里便响起背书的声音。

谢柔淑暂时顾不上谢柔嘉是不是真的病了,她低着头打开书本,忙忙的默念着,虽然已经背过了,但还是期望背的流畅一些,就好像谢柔惠那样。

她竖起耳朵,学堂里此时正响着清脆嘹亮又不失婉转柔和的声音,语句通顺流畅,让人听得忍不住出神,能达到这种效果的除了被细心教导过唱念巫咒的谢大小姐外没有别的人。

想到这里,谢柔淑也忍不住微微走神,向往着秋天即将结束这种枯燥的经书课程,要开始的鼓乐唱歌和跳舞。

丹砂世家的祭祀很多,祭祀以丹主为主,但也少不了众人的协助,所以除了谢大小姐,谢家还会选出一些女孩子来歌舞为祝。

可以说大家能在学堂坚持下来,也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这一天。

就算不会获得谢大小姐那样的地位,但学一些歌唱舞技也是很有用的,虽然她们不用像歌姬那样讨好未来的丈夫,但天下哪个男人不爱声音好听姿态优美的女子呢。

这些话大人们自然避开孩子们讲,谢柔淑是偷听到母亲和乳娘的说话。

虽然作为十岁的孩子她还懵懵懂懂,但也知道被人喜欢赞叹总是好的。

当然做到谢柔惠这样是不可能的,那种秘技是专属的,一多半来自血统,不是谁都能学到的,不过,能学到的皮毛也足够了。

听这声音多好听,谢柔淑回过神忍不住看过去,先看到其他姐妹们惊愕的神情。

这有什么好惊愕的,又不是第一天听到了。

她撇撇嘴,这些人真是太会讨好谢柔惠了。

她的视线落在谢柔惠身上,明亮的室内女孩子肤白貌美熠熠生辉,脊背挺直姿态优雅。

真是令人羡慕啊。

谢柔淑心里感叹一下,明明只比自己大一岁,个头却高了很多,都是同一个祖母和祖父,那她明年也能长这么高了吧?

不过……

“不过怎么还没背完?”谢柔淑察觉不对了忍不住喃喃问道。

刚才好像背过这一段了。

“大小姐也会被罚重背吗?”

旁边的小姑娘看了她一眼。

“你这眼神也太不行了。”她低声说道,“这是二小姐。”

二小姐!

谢柔淑神情错愕,不会吧?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看着眼前的朗声背诵的女孩子。

进门的时候,谢柔惠穿的是碧绿色衣裙,谢柔嘉穿的是嫩黄衣裙,好像是吧?要不就反过来?

谢柔淑忍不住甩甩头。

真是该死,只要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总是让人眼花记不清她们穿的衣衫区别。

不过座位是不变的,谢柔惠在前,谢柔嘉在后。

谢柔淑的视线落在站立的女孩子前方,一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正微微转着头,专注的看着这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背书的女孩子,嘴角的笑意浅浅。

“……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

声音停下来,学堂里一片安静。

谢柔嘉有些忐忑的看着台上,应该没有背错吧?

西席先生似乎被这安静惊醒了,抬起眼看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又垂下视线。

“嗯。”他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

嗯?

学堂里顿时微微的骚乱起来。

“刚才大小姐背完,先生也只嗯了一声。”一旁的女孩子低声说道。

谢柔淑嗤了声。

“谢瑶刚才背完也嗯了声。”她说道。

话说完她自己也愣住了。

先生严格,嗯一声就算是称赞了,当然学堂里能得到这一声嗯的人并不少,比如谢大小姐,谢瑶,谢柔清等几人,不过从来没有谢柔嘉。

她竟然把谢柔嘉和这些人相提并论了?

凭什么!怎么可能!

“那是谢柔惠吧?她们又换位置故意的吧?”她忍不住说道。

旁边的女孩子横了她一眼。

“你眼神不好,我可没瞎呢。”她嘀咕道,“大家都看着呢,她们两个没有换地方。”

没有?

怎么可能!这个又笨又蠢连一课书都磕磕巴巴念不下来的谢柔嘉怎么也能得到先生的称赞?

谢柔淑气的瞪眼。

谢柔嘉松口气,冲姐姐笑了笑,带着几分欢喜又惭愧坐下来。

要不是她在梦里闲来无事看得多记得一些,一天的时间还真背不下来。

想到这里有些心虚的看了眼四周,对上了谢柔淑瞪圆的眼。

谢柔嘉冲她笑了笑。

挑衅!

谢柔淑眼睛瞪的更圆了。

“谢柔淑!”有人喊道。

“干什么?我连说都不能说了?”谢柔淑没好气的说道。

学堂里顿时哄堂大笑。

谢柔淑这才回过神,看台上先生也难得的睁开眼看着她。

“说,让你说,你不说还不行。”他慢慢说道。

哦对了,她就坐在谢柔嘉旁边,下一个改她背书了。

谢柔淑忙站起来,有些慌张撞痛了腿不由嘶嘶几声,学堂里女孩子们的笑声更大了。

“谢柔淑,别怕,背不过就背不过喽,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有女孩子笑嘻嘻的低声喊道。

是啊,她背不过书的时候多得是,不过谢柔嘉比她还要多,如今连谢柔嘉都背的过了,她要是背不过,就真成稀罕事了!

还好还好她背的过。

谢柔淑深吸一口气张开口,却忽的觉得脑子一懵,明明记得清楚的词句偏偏想不起来了,她的脸顿时涨红了。

看她这样子,周围的笑声更大。

这笑声让谢柔淑更急脑子更懵了,身上顿时冒出一层汗。

谢柔嘉坐的近,冲她做口型。

“发虑宪,求善良…”

谢柔淑看着下意识的跟着念道,话一出口,便想起来了,流畅的背了下去。

“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

谢柔嘉松口气,冲谢柔淑做了个鼓励的神情。

谢柔淑气息一滞。

搞什么啊,好像是她帮助自己才背下来的!明明自己是背过的!

顿时心里又是气又是急更多的是委屈,声音又变得生涩,还带上了几分哭意,语调便变的难听又磕磕绊绊。

“哎呦背不过也不用哭嘛。”有人低声起哄。

才停下来的笑声便渐渐的又起来了。

气死了气死了!

谢柔淑哇的一声真哭起来,推开书桌跑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好心

谢柔淑突然跑了出去,学堂里的其他人并没有露出哗然。

这样跑出去的学生多得是,所以现在才剩下她们这些人。

先生神色亦是未变。

“下一个。”他淡然说道。

微微嘈杂的学堂便立刻安静下来,一个女孩子站起来,认真的背了起来。

谢柔嘉带着几分同情看向门外。

她记起来,以前她在学堂也是这样常常动不动就跑了,背不过书,写不完字,答不上先生的问题,只要觉得丢人气恼的时候就跑,现在想想,其实做不到这些事的时候,先生并没有说什么,也就打几下手板,被留下晚走一会儿,多写几张字罢了。

受不了的是觉得自己丢脸,被其他人嘲笑了,没面子了。

不过小时候都是这样的敏感吧,现在对比在梦里经历的一切,这种所谓的丢脸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一场梦后,她的心好像变得沧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这样可不好,父母和姐姐会担心的,千万不能再提。

谢柔嘉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认真的看着书本,跟着别人的背诵重新默念。

不过下课之后,学堂里还是热闹的谈论起谢柔淑。

“四妹妹她没事吧?”谢柔惠也微微蹙眉问道。

不待谢瑶说话,旁边的其他女孩子抢着答话。

“惠惠你忘了,她以前隔三差五的都会跑几次。”她笑着说道。

“对啊,不过她都很久没再跑,我以为她不会干这事了呢。”另一个女孩子撇撇嘴说道。

“就是啊,跑什么跑啊,回去挨顿骂,然后她母亲把她送回来,还得给先生赔罪,还得背书,又丢脸又什么都没逃过。”另有人笑道,“不就背不过书嘛,最多先生罚站一会儿,明天再查而已,何必呢。”

“越大越越小孩子脾气了。”谢柔清粗声粗气说道。

谢瑶摇摇头。

“四妹妹毕竟还小,又刚被三婶母禁足两日,心情不好吧。”她说道。

谢柔惠面色惊讶。

“禁足?为什么禁足?”她问道。

谢瑶和谢柔清谁也没说话,视线都看向谢柔惠身后。

谢柔惠有些不解的跟着看过去,对上谢柔嘉大大的眼。

谢柔嘉一直认真的听着姐姐们说话,此时被三人看的一怔。

“怎么了?”她呆呆问道,又带着几分好奇,“四妹妹为什么被禁足?”

谢瑶噗哧一声笑了,却没有说话转开了视线。

谢柔清没有笑,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也没有说话转开视线。

谢柔嘉这才反应过来,有些讪讪。

“没事。”谢柔惠拉着她的手说道,又转头看谢瑶,“那我们去看看四妹妹吧,也好帮她说说话,三婶娘骂人很凶的。”

谢瑶笑了。

“好啊,三婶娘是很凶,不过,你去了就好了。”她说道,伸手挽住谢柔惠的胳膊。

三老爷谢文秀是母亲的嫡亲哥哥,比母亲大五岁,但因为长房的规矩,却最终排行为三,娶妻宋氏,如同二婶母邵氏一样,也是盐商之家。

宋氏对待自己的子女严苛的有些冷酷,谢柔嘉记得梦里传来谢柔淑死讯的时候,宋氏不仅没为女儿伤心还很生气。

“连个孩子都没生养下来,别人都十个八个的生了又生,她怎么就不行?真是没用的废物。”她坐在母亲的屋子里,尖声喊道,“我可真是丢人啊。”

谢柔淑夫家来报丧的妇人们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不仅没有打嘴官司应对谢家的责问,反而为谢柔淑说起好话来。

不过这也让谢家和谢柔淑的夫家的关系不仅没有疏远,还更亲近了,没多久旁支里便又选了一个女儿嫁了过去。

只是可怜了谢柔淑年纪轻轻死了也没落个好。

不过宋氏爱面子对自己的子女苛刻,但对谢柔惠却很和善,甚至可以说讨好,当然这在谢家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宋氏做的更夸张一些。

如果谢柔惠去了维护一下谢柔淑,宋氏应该就会少惩罚一些谢柔淑。

谢柔嘉也跟着点点头,很赞同这个意见。

“那是应当的。”谢柔惠也点点头,一手拉着谢柔嘉,一手被谢瑶挽着向外走去,“四妹妹是妹妹嘛。”

谢柔嘉连连点头。

姐姐就是这样,不仅对她,对家里的姐妹也一向都很维护。

想到这里谢柔嘉又有些怅然,如果梦里姐姐在,谢柔淑也许就不会嫁的那么早那么远,谢柔淑一定会来跟姐姐哭诉,姐姐也一定会维护她的亲事,只可惜梦里的姐姐换成了自己。

那时候她虽然听到丫头们私下说谢柔淑因为亲事哭闹,似乎也来找过自己,但当时她躲在内宅里,根本就不敢见人,更别提再去维护谁。

谢柔嘉不由握紧了谢柔惠的手,姐姐要一直在,姐姐在,那噩梦里的一切才不会变成真的。

三房的宅院就在花园西侧,看到谢柔惠一行人过来,门口的仆妇吓了一跳,如同见了真凤凰一般接过来。

“我的大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

她们视线却在谢柔惠和谢柔嘉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犹豫不定,但脸上的热情以及话语的欢喜恭维丝毫没有迟疑。

谢柔惠没让她们难堪。

“我们来看看四妹妹。”她主动开口说道。

妇人们才松口气,将热情专注的对准了谢柔惠,一面往里请,一面早有人跑着去禀告三夫人。

谢柔惠一行人才穿过一道门,就见宋氏疾步迎过来了,走动的快速,白纱群角飞扬,头上戴着的步摇乱晃。

“惠惠,你怎么来了?”她一叠声的喊道,“下了学没回家吗?热不热?渴不渴?饿不饿?”

为了表现自己对谢柔惠的爱护,她没有丝毫的迟疑,伸手握住了走在最前边的女孩子的手。

“婶母。”谢柔嘉嘻嘻一笑,“我是嘉嘉。”

宋氏笑意微微一滞。

“嘉嘉你也过来了?好些了吗?”她口中话语没有半点生涩流畅而出。

“婶母,我们是来看柔淑的。”谢柔惠接过她的话说道。

宋氏脸上的笑顿时飞了。

“别看她,这个没用的东西,惠惠,以后离她远点,仔细带坏你。”她竖眉说道,拉住谢柔惠的手,再次笑意满眼,“天也不早了,今日在婶母这里吃饭吧?做你最爱吃的。”

谢柔惠才要说话,内里一阵嘈杂,有几个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跑过来了。

“夫人,夫人,四小姐她…”她们喊道。

宋氏转头竖眉。

“她怎么了?”她喝道。

小丫头们吓得站住脚。

“四小姐,四小姐,要寻死…”她们低头怯怯说道。

宋氏呸了声。

“人都出来,不许看着她,让她去死。”她说道。

谢柔惠忙伸手拉住宋氏。

“婶母,别这样说四妹妹。”她说道,说罢抬脚就向内走去。

谢柔嘉自然忙跟着,谢瑶和谢柔清也随即跟上。

“惠惠。”宋氏在后喊道,“你别理她。”

谢柔淑的院子有些逼仄,东府里人越来越多,但房屋扩建却有些难了,当然只是地方小,其内的布置摆设依旧奢华。

谢柔惠走进院子的时候,就听其内刷拉一声脆响,一个梅瓶跌碎在她们视线里。

这是一个白瓷折花纹梅瓶,跌碎在一片五彩碎瓷中格外的显眼。

“邢窑来的梅瓶。”谢瑶侧头对谢柔清说道,“你们东府也不多吧,看来四妹妹真是气的不轻了。”

气的更不轻的是宋氏,看着台阶下的一片狼藉,她脸色铁青。

“来人来人,给我绑上,送柴房去。”她喊道。

谢柔淑从屋子里冲出来。

“不用绑,我自己去。”她哭道。

说罢果然向外冲去。

谢瑶和谢柔清忙去拦住她,谢柔惠则拉住了宋氏。

“你自己丢人还有理了。”宋氏气的手抖指着谢柔淑喊道。

“婶母,四妹妹没有丢人,你别怪四妹妹了。”谢柔惠说道,“四妹妹年纪小,当初是我让她跟我去学堂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宋氏闻言立刻收起了脸色,带着几分不安。

“我的儿,哪里就怪你了。”她急急说道,一面抚着谢柔惠的肩头,“难为你对她这么好,可惜她不争气,到让你没了面子。”

谢柔惠摇头疾步走到谢柔淑身边,揽住她的肩头。

谢柔淑顿时哭的更大声了。

“没有没有,四妹妹一直学的很好。”谢柔惠说道,拍着谢柔淑。

“学的好还能背不过书被先生赶出来?”宋氏说道。

“我背的过!”谢柔淑喊道。

“你怎么背的过?你背的过你还跑?”宋氏恨恨说道,伸手戳她的额头,“你就是个蠢笨的,就是没用的。”

母亲是真的戳,就像刚才真打一样,骂也是真骂,看看那眼里的嫌弃是真的嫌弃。

谢柔淑的眼泪再次涌出来,被母亲戳的头一歪,看到一旁大眼睛水汪汪看着她的谢柔嘉。

跟这个揽着自己的,被母亲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女孩子一模一样。

那个女孩子是全家的宝谁都不能惹,但并不是长着一样的脸就也能得意洋洋了!

“都是因为她!”谢柔淑喊道,伸手指着谢柔嘉,“她故意给我捣乱,我才背不下去的。”

谢柔嘉愣住了。

第二十四章 谁错

院子里一阵安静。

大家的视线不由落在谢柔嘉身上。

“我没有。”谢柔嘉忙说道。

“你这个惫懒的东西。”宋氏抬手就打了谢柔淑两下,“你自己没用,还怪别人!”

“没有,就是她,就是她!”谢柔淑喊道,哇的一声哭了,“就因为她是惠惠的妹妹,我就活该被欺负。”

宋氏还要打,谢柔惠忙拦住。

“嘉嘉。”她看向谢柔嘉,带着几分无奈又不安,“你…”

“姐姐,我没有跟四妹妹捣乱,我当时是给她提个开头……”谢柔嘉忙说道。

话音未落,谢柔淑就尖叫一声打断了她。

“你看你看她自己都承认了。”她喊道。

大家的视线便又移到谢柔嘉身上。

“不是啊,我只是提醒你开头几句,我看你背不来。”谢柔嘉忙说道,“我没有笑你,给你捣乱。”

“我自己背的过干吗要你提醒!”谢柔淑喊道。

谢柔嘉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四妹妹,其实这事没什么的,二妹妹是背过了。”谢瑶开口说道,“可是就算你背不过,先生也不会怪你的,最多明日再背就是了,你不用赌气。”

宋氏一听,自从分辨出谁是谁之后就再没多看谢柔嘉一眼的视线顿时落在谢柔嘉身上。

“二小姐都背过了?”她喊道,抬起手又给了谢柔淑两下,“你这个没用的,你是越学越倒退了!你的饭都白吃了!”

谢柔淑抱着头哭起来。

“我背的过,背的过。”她喊道,甩开母亲的手,“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谀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看着谢柔淑。

谢柔淑一面抬袖子擦泪,一面抽抽搭搭的背书。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

女声虽然磕磕绊绊,但字句却是没有间断。

真的背的过!

看着众人脸上惊讶的神情,谢柔淑的眼泪褪去了,她站直了身子。

就说了她背的过,就说了她是被人欺负才丢了脸。

“……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其言也约而达,微而臧,罕譬而喻,可谓继志矣!……”

女声越发的朗朗流畅,与此同时众人的视线由谢柔淑身上转到谢柔嘉身上,神情也变的复杂。

落日的余晖在院子里消失,原本站在院子里的人已经坐到了屋子里。

“你还是没用,你背的过,别人说你两句,怎么就背不下去了?”宋氏抬手戳着谢柔淑说道。

话和动作没变,但语态神情已经不似先前了。

“是啊是啊都是我的错,怎么都是我的错。”谢柔淑喊道,恨恨看着谢柔嘉。

谢柔嘉没有理会她,她已经看出来宋氏不生气了,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过去了,反正自己问心无愧,谢柔淑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她看了看外边的天色。

“姐姐,我们该回去了。”她提醒道。

谢柔惠下了学还要跟谢大夫人学丹女的技能。

“谢柔嘉,你就这样走了?”谢柔淑喊道。

“行了,四妹妹。”谢柔清粗声说道,“既然背的过,就明日去给先生认个错,再背一遍,这件事就过去了。”

“要去跟先生认错,谢柔嘉也得去。”谢柔淑说道,自从当众背下来之后,她的底气大增,越发认定自己这次丢脸就是谢柔嘉的缘故。

都是她害自己丢脸,要丢脸一起丢。

“关我什么事。”谢柔嘉说道,对谢柔淑这样的无理取闹有些不高兴了,“我说了我没有做鬼脸骂你。”

“谢柔嘉!”谢柔淑喊道。

宋氏忙按住她,带着几分警告让她坐稳在椅子上,自己则含笑看向谢柔惠。

“原来你过来没和你母亲说啊,你晚上还有功课呢,我也不留你了,你快回去吧,等改日休息了,婶母再请你吃饭。”她说道,又看谢瑶和谢柔清,“也让你们费心了,到时候一起过来。”

谢柔惠等人便站起来施礼告退。

“别怪四妹妹了。”谢柔惠说道,“婶母你也亲耳听到了四妹妹背的很好。”

宋氏笑着点头。

“那都是你教的好。”她说道,抚着谢柔惠的肩头,又转头呵斥谢柔淑,“还不快谢谢你姐姐,特意为了你来的。”

谢柔淑其实也没想到谢柔惠能亲自来看自己,虽然她常常自诩自己是谢柔惠的亲堂妹,但在学堂里并没有谢瑶和谢柔清那般和谢柔惠走的近。

这个脸面,明日能抵消到学堂要受到的一部分嘲笑。

“谢谢姐姐。”她真心诚意的说道。

谢柔惠对她笑了笑。

宋氏亲自送她们出门,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谢柔嘉一眼。

谢柔嘉也不在意,经过梦里的事,她也不喜欢这个三婶,觉得她对谢柔淑太无情,心太狠了。

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在乎,她又能对别人能多好。

出了三房的门,谢柔清和谢瑶和她们告辞。

“瑶瑶我跟你去你家一下。”谢柔惠想到什么喊住谢瑶。

谢瑶看着她,虽然有几分不解,但并没有询问。

“我上次要借的书。”谢柔惠说道。

谢瑶看着她,露出几分恍然的笑。

“好啊。”她说道,挽住了谢柔惠的胳膊。

“嘉嘉,你先回去吧。”谢柔惠说道。

谢柔嘉哦了声。

“那我跟母亲说一声。”她说道。

谢柔惠点点头,看着谢柔嘉走开了,才和谢瑶向另一边走去。

谢柔清还站在原地。

“三小姐,大小姐要做什么?”丫头忍不住低声问道。

谢柔清笑了。

“她是大小姐,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她高兴。”她说道。

………………………………………

“你姐姐去瑶瑶那里了?”

谢大夫人问道。

谢柔嘉点点头,由两个丫头洗手净面,换上家常衣裳。

“小姐,尝尝。”江铃端着一碟切好的果子,捡起一块。

谢柔嘉张口由她喂进去。

“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谢大夫人坐下来问道。

谢柔嘉从江铃手里接过碟子走过去依在谢大夫人身边。

“母亲你尝尝。”她说道。

谢大夫人笑着张口吃了,又推她。

“热的,别挨着我坐。”她笑道。

谢柔嘉反而坐下来抱住谢大夫人的胳膊,又问母亲今日去了哪里见了谁,谢大夫人一一答了,没有再问为什么回来晚了。

谢柔淑的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没必要到处说。

谢柔嘉松口气笑嘻嘻的接着和母亲一起吃水果。

“母亲,我今日在学堂背下整篇的书呢。”她说道。

谢大夫人笑了。

“嘉嘉没有白用功。”她说道,揽住女儿的肩头,“所以你知道了吧,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以后遇到事不要惊慌害怕,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母亲身上有淡淡的香气真好闻。

谢柔嘉再靠近母亲一些,认真的点头聆听。

母女二人依偎说笑,一碟果子没吃完,谢柔惠就回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宋氏。

“大嫂,我亲自送惠惠回来。”宋氏一进门就大声说道。

谢柔惠伸手拉她,带着几分不安喊婶婶。

宋氏握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说话。

“惠惠回来晚了,不是贪玩了,您可别怪她。”她接着说道。

谢大夫人有些不解的看着她,谢柔嘉也放下手里的碟子站起来。

“怎么了?”她口中吃着果子含糊问道。

姐姐不是去谢瑶那里了,怎么和三婶一起回来了?

宋氏就叹口气。

“是我家淑儿不争气。”她说道,“在学堂丢了人,反而还要惠惠来安慰。”

谢大夫人笑了。

学堂里的这些女孩子多,小性子也多,时不时的闹出一些别扭。

“她是姐姐,这是该做的。”她笑道。

“是啊,惠惠真是个好姐姐。”宋氏说道,视线看向谢柔嘉,“她最怕姐妹们分生,先是来探望淑儿,又替嘉嘉来向淑儿赔礼。”

替我向淑儿赔礼?

赔什么礼?

谢柔嘉嘴里含着果子停下瞪圆眼看过去。

谢大夫人的面色也肃重起来。

“嘉嘉?”她扭头看向谢柔嘉,“你们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这时适才问过的话,但此时此刻谢大夫人再次问出来,口气可跟适才不一样了。

谢柔嘉心里咯噔一下。

“母亲,我……”她忙开口要说话。

“大嫂,你别怪嘉嘉,小孩子们嘛难免口角意气。”宋氏抢过话说道,一面将事情说了,又笑,“说到底还是淑儿不好,要是背的熟,怎么会被一笑就忘了。”

谢大夫人看向谢柔嘉,眉头微微皱起。

“所以你适才不敢和我说你为什么回来晚了?”她说道。

“我才没有!”谢柔嘉忙摇头道,“我没有冲她做鬼脸和笑她,是她自己当时背不下去了。”

“是,是。”宋氏忙说道,一面上前来拉住了谢柔嘉,“嘉嘉,婶母已经和淑儿说了,她也认错了,你别再往心里去,上次她在学堂提邵铭清闹你,我也罚她禁足了,你也别生她的气了好不好?”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因为上次邵铭清的事而对谢柔淑生气,所以还是说她这次是故意捣乱让谢柔淑背不了书的。

什么跟什么啊。

“我才没有。”谢柔嘉喊道,甩开宋氏的手,“说了没有了,你怎么不听?”

宋氏有些尴尬的握住被甩开的手。

“谢柔嘉。”谢大夫人竖眉沉声喝道,“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自己做了错事,还有理了!”

她做什么错事了?

谢柔嘉看向母亲,瞪圆眼。

第二十五章 相信

屋子里的灯又添了几盏,布菜的丫头们退了下去。

“所以淑儿背不过是因为嘉嘉?”

谢文兴一面挽着袖子,一面走出来看着已经坐在餐桌边的妻女问道。

谢大夫人要说话,谢柔嘉抢着先开口了。

“不是。”她说道,放下手里的碗筷,“父亲,是她自己背不下来的。”

“可是她背的下来!”谢大夫人一拍桌子喝道。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紧张就会忘,淑儿她可能在先生面前太紧张了。”谢文兴忙说道,在谢柔嘉身边坐下。

谢柔嘉连连点头。

“是,是。”她说道。

“是什么是!”谢大夫人竖眉说道,“你没跟她说话吗?”

“母亲。”谢柔嘉委屈的说道,“我都说了,我跟她是说话了,可是我是跟她说前两句。”

“你说你说的这个,柔淑说的可不是。”谢大夫人说道。

“母亲,你信她干吗不信我?”谢柔嘉委屈说道。

“信你?”谢大夫人哼了声,“我问为什么回来晚了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敢说?还找话岔开?”

竟然因为这个被母亲怀疑了!明明她是好心。

“我是担心谢柔淑丢人,背不过书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谢柔嘉急急的说道。

谢大夫人哼了声。

“背不过书有什么丢人的,被人欺负了才丢人吧?”她说道。

母亲怎么不信她呢?

谢柔嘉急的要站起来,谢文兴按住她。

“好了好了。”他笑道,“先吃饭,先吃饭。”

“是啊,没事了。”谢柔惠也说道,看看母亲又看看谢柔嘉,“我已经跟四妹妹说开了。”

听到谢柔惠说这个,谢柔嘉更是着急。

适才宋氏说了,原来谢柔惠根本就不是去谢瑶那里拿书,而是掉头回去给谢柔淑道歉了。

“姐姐,你干吗跟她道歉?明明就是她自己的事。”她说道。

谢柔惠神情有些不安。

“没有没有,我没说你错,我安慰下四妹妹,我真没有说你……”她说道。

“你就不该去。”谢大夫人打断她说道。

谢柔惠神情一僵,垂下头。

不管怎么说,这到底是自己引起的事,姐姐不该被母亲责备。

“母亲不管姐姐的事。”谢柔嘉忙开口喊道。

谢大夫人已经接着说话了。

“你就该让她自己去!”她说道。

谢柔嘉讪讪。

“不管谁去,事情已经这样了。”谢文兴拍了拍桌子,“吃饭!”

谢大夫人看他一眼。

“夫人,请食。”谢文兴又笑着施礼。

谢大夫人被他逗笑了,看着丈夫的眼神,再看看一个垂头不安一个满脸委屈的女儿,这满桌的佳肴也变的没了味道。

“吃饭吧。”她说道,重新拿起筷子。

席间恢复了以往的安静,但却并没有以往那般的气氛愉悦。

吃过饭谢大夫人带着谢柔惠进了书房,屋子里剩下谢文兴和谢柔嘉。

谢柔嘉恹恹的转着江铃递过来的茶。

看起来,母亲和姐姐都认定是她捣乱谢柔淑才背不过书的,这个谢柔淑怎么这样?

早知道就不该好心的提醒她几句开头,倒成了把柄。

怎么跟姐姐和母亲说她们才会信呢?

“嘉嘉,你不会真的还生气柔淑上次的事吧?”

正乱乱想着,耳边传来谢文兴的笑问。

“当然没有。”谢柔嘉说道,将手里的茶放下,抬头看着谢文兴,“父亲,您也不信我吗?”

“没有,我信你。”谢文兴笑道。

灯光下父亲的神情坦然,没有半点的敷衍。

谢柔嘉乱乱糟糟的心突然就安顺了下来,要说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她嗯了声重重的点点头。

“有理不在声高,有什么话,慢慢说,遇到什么事,也别急。”谢文兴说道,“你看你跟你婶母争执,再有理也是先失了理,这印象让人先入为主,你母亲可不就生气了。”

谢柔嘉点点头。

“父亲,我记住了。”她说道。

谢文兴笑着点点头。

“你真的都背下来了?”他又问道。

“真的真的,父亲不信,我再给您背一遍。”谢柔嘉说道,一面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开始背书。

谢文兴含笑端坐,捧茶的丫头停下脚步,两边的打扇的丫头们动作更加轻柔,江铃站在木香身边,听得眼睛亮亮。

谢大夫人和谢柔惠走出书房刚迈进院门就听到屋内传来谢柔嘉的笑声。

“真亏她还能笑得出。”谢大夫人摇头说道。

“母亲,妹妹没事了。”谢柔惠笑道,“您不用担心了。”

谢大夫人吐口气。

“她还用我担心?看她过的多好。”她说道。

谢柔惠嘻嘻笑伸手拉着母亲的衣袖。

谢大夫人转头看着她。

“我是担心你。”她说道,“你这样总是护着她可不行,她犯了错,就该她认错,你替她怎么行,只会惯的她越来越不懂事。”

谢柔惠再次笑了,握紧了母亲的手。

“我只是想让妹妹高兴些。”她说道,又点点头,“我记下了母亲。”

谢大夫人露出笑容,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

“还好你懂事。”她说道。

“妹妹也懂事的。”谢柔惠说道。

谢大夫人笑意更浓,没有再说话,抬脚面上台阶。

丫头们掀起门帘,屋内正在下棋的父女二人看过来。

“回来了。”谢文兴说道。

谢柔嘉站起来,喊了声母亲。

谢大夫人没理会她,进来坐下,接过丫头捧来的茶。

“父亲母亲,时候不早了,你们歇息吧。”谢柔惠说道,冲谢柔嘉招招手。

谢柔嘉哦了声,走过来将手放到她手里,跟着施礼。

谢大夫人嗯了声,谢文兴笑着点点头,看着姐妹二人手牵手被一群丫头拥簇着走出去。

“我问过了,没什么大事。”谢文兴笑道,“小女孩子们争闲气呢,淑儿呢你也知道,往日就跟嘉嘉好争个高下,一看嘉嘉背的那么好,就想做的更好,一紧张慌了神反而背不上来了。”

“说的你跟亲眼看到似的。”谢大夫人说道,“嘉嘉说的吧?”

谢文兴笑着点头。

“你女儿说的是真的,人家女儿说的就是假的?”谢大夫人说道,“你可真是越来越像我母亲了。”

谢文兴哈哈笑了。

“我知道,嘉嘉在学堂惹事不少,以前呢,她做了错事会哭会生气,但是从来没有争辩过。”他接着说道,“但这次,她可是一直都在否认。”

“是啊,还学会狡辩了。”谢大夫人哼声说道。

“狡辩?”谢文兴笑眯眯说道,“谢大丹主您的女儿,还需要狡辩吗?”

就算是真打了人骂了人欺负人了,又如何?

谢大夫人愣了下。

“上次柔淑惹了嘉嘉生气,所以这次嘉嘉给她捣乱没背过书,这件事又算什么大事?嘉嘉就是做了又如何?”谢文兴接着说道。

是啊,又如何?谢家长房的女儿吃了亏出口气又如何?

“可是她不承认,她说什么也不承认,我想,谢大夫人的女儿,还不至于敢做不敢当吧?”

谢大夫人握着茶杯没说话。

“母亲,我没有!”

“母亲,你信她干吗不信我?”

也许,真是错怪嘉嘉了?

听着室内谢大夫人沉默无声,站在窗檐下的谢柔嘉露出了笑。

父亲母亲还是信她的。

谢柔嘉慢慢的向后退,却见身旁的姐姐还站着没动。

“姐姐。”她凑近谢柔惠的耳边,低声唤道。

谢柔惠似乎受了惊吓,猛地一抖向后退去,脚下的石头发出咯吱声响。

谢柔嘉忙拉住她,看着窗棂内透出的光下谢柔惠有些僵硬的面容。

“姐姐?”她忍不住喊道。

谢柔惠忙摇头,笑着拉住她的手。

“没事,没事。”她低声说道。

“你们两个!”

屋内传出谢大夫人的喝声,窗户被推开了。

谢柔惠忙拉住谢柔嘉。

“快走快走。”她说道。

谢柔嘉咯咯笑了,握紧姐姐的手跑开了。

“怎么样,我就说别担心嘛,母亲不会生气的。”谢柔惠说道。

因为跑着,她的声音有些颤颤。

谢柔嘉咧嘴笑着点点头,停下脚抱住谢柔惠的胳膊。

“谢谢姐姐。”她说道,“要不是你提议偷听,我今晚肯定睡不好了。”

谢柔惠笑了,看着她一刻又收了笑。

“嘉嘉,你怪我吗?”她说道,“我错怪了你,还去给四妹妹道歉。”

谢柔嘉摇摇头。

“没有。”她笑着说道,“我知道姐姐你是为了我好嘛,不想我和四妹妹在学堂闹个没完。”

谢柔惠含笑看着她没说话。

“姐姐,你放心。”谢柔嘉摇着她的手说道,“我不会跟她闹的。”

谢柔惠点点头,伸手抚了抚谢柔嘉的脸。

“好,嘉嘉真是我的好妹妹。”她含笑说道。

第二十六章 用心

谢柔嘉说到做到,第二日到了学堂果然没有和谢柔淑再争执。

谢柔淑站在先生面前低着头认错,也并没有说自己是因为谁捣乱才没背过书。

当然,不在先生跟前说,不代表谢柔淑私下不说。

“我这都是看在惠惠的面子上才不跟她计较。”谢柔淑对围着自己的女孩子们哼声说道。

“惠惠去看你了?”有女孩子咬着手帕好奇的问道。

谢柔淑几分得意。

“是啊。”她说道,“惠惠安慰我,还替那丫头给我道歉。”

那丫头自然是指谢柔嘉,谢柔淑已经不再用二小姐称呼她了。

“惠惠对你真好。”便有女孩子半羡慕半嫉妒的说道。

这个谢柔淑除了沾着长房嫡亲兄长血脉的缘故外,还有什么可值得人多看一眼的。

要长相没长相,要脑子没脑子,偏偏能得谢柔惠如此的看重。

谢柔淑看着大家的神情心里更得意,不过这时候该说什么话,母亲已经提着耳朵教了她一晚上了。

“是惠惠人好。”她说道,“她是不想我们姐妹嫌隙。”

这话没有人反对,大家纷纷点头。

“不过说到底,她是为了那丫头好。”谢柔淑还是不忘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挑眉看向另一边。

谢柔惠正和谢柔嘉叮嘱什么,谢柔嘉嗯嗯的点头。

“妹妹做错事,姐姐不忍心责怪妹妹,又担心别人责备妹妹,所以只有她这个当姐姐的来给妹妹收拾烂摊子,有这样的好姐姐,我要是再闹岂不是跟那妹妹一样不懂事了?”谢柔淑抬着下巴哼声说道。

谢柔惠拉着谢柔嘉从一旁走过,听见这句话带着几分不悦喊了声四妹妹。

谢柔淑哼了声。

“敢做不敢让人说啊。”她说道。

“做没做,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谢柔嘉说道,“我心里也清楚,你随便说,我不害怕。”

说罢拉着谢柔惠大步走过去,将谢柔淑的不满抛在身后。

“你们看到没?她就是这样的张狂!”

听着传来的谢柔淑的声音,谢柔惠蹙眉不安。

“不用理她。”谢柔嘉说道,“她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去。”

“可是你又没做过那些事。”谢柔惠摇头说道。

谢柔嘉挽住她的胳膊。

“父亲母亲还有姐姐都知道我没做过,你们都信我喜欢我,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她说道。

谢柔惠看着她笑了。

“好。”她说道。

姐妹两个挽手而行。

“父亲今日没在家,你不如和丫头们去花园玩吧,一个人闷。”谢柔惠说道,“我和母亲学完了就去找你。”

“不。”谢柔嘉摇头,嘻嘻一笑,“姐姐不用担心我闷,我去找祖母玩。”

祖母?

谢柔惠愣了下。

且不说谢柔嘉从来不喜欢接近祖母,就说祖母一天到晚醉醺醺,又喜怒无常,找她玩有什么玩的?

该不会是……

吃过饭,看着谢柔嘉带着一群丫头呼啦啦的出了院子,谢柔惠有些心不在焉。

“惠惠。”

母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同时肩头上一痛。

谢柔惠惊醒,看着母亲竖眉沉脸,收回戒尺。

“怎么回事?”她问道,“难道你不知道念巫经最要紧的是专心吗?”

谢柔惠低头应声是。

“怎么了?吃饭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谢大夫人问道。

“没事,大概是有些累吧。”谢柔惠对母亲歉意的吐吐舌头。

谢大夫人笑了,将戒尺放在桌子上。

“你可从来不说累。”她说道,“除非为了别人才会拿自己做掩护,说吧,嘉嘉是不是又惹事了?”

“没有。”谢柔惠忙摇头,又坐直了身子看着母亲笑,“近日在学堂四妹妹倒是说话挑衅了,可是嘉嘉没有和他吵闹,反而笑嘻嘻的。”

“是吗?她听到四妹妹挑衅还笑嘻嘻的?”谢大夫人笑问道,有些惊讶,“那还真是不像她。”

“母亲,你吃饭也看到了,嘉嘉很高兴,吃过饭还高兴的找祖……自己玩去了。”谢柔惠笑着忙说道,说道最后一句咽了口水,又笑着接着说下去。

谢大夫人脸上的笑没了。

“自己玩去了?”她问道,“不是回房去了吗?”

“回房也是自己玩啊。”谢柔惠嘻嘻笑道。

谢大夫人将戒尺啪的敲在桌子上,谢柔惠肩头微微一抖。

“嘉嘉没怎么,就是今晚去祖母那里玩了。”她说道,“我怕,我怕她吵到祖母,这个时候,祖母应该休息了。”

谢大夫人吐口气。

“你是担心这个吗?”她说道,“你知道你妹妹什么样,我这个当娘的难道还不知道吗?”

说到这里对外高喊一声来人。

书房外站着的丫头们听到谢大夫人的声音很惊讶,因为涉及秘技,谢大夫人书房任何人都不许靠近的,更别提现在在授课中让人进来了。

屋子里又传出一声喊,与此同时书房的门被拉开了。

大丫头乐巧再也不敢迟疑忙疾步过来。

“你去老夫人那里,看看二小姐在做什么,说了什么。”谢大夫人说道,“如果二小姐缠着老夫人说不该说的话,你立刻来回我。”

乐巧心里明白了,低头应声是忙转身就走。

“二小姐又闯祸了?”

接到乐巧打的手势跟过来的丫头忍不住低声问道。

要想从老夫人那里打听到二小姐说了什么可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乐巧看着跟上来的三个丫头摇摇头。

“不知道。”她低声说道,一面疾步而行,“夫人看起来很生气。”

“还能怎么样,别忘了如今门上都已经传到的不许邵家少爷进门的话。”另一个丫头低声说道。

那次的事谢柔嘉认了错受了罚,但引起吵闹的那句不许邵家少爷进门的话却依旧传下来了。

“二小姐病才好,受不得刺激,老夫人说了还是让避一避”

上边传话的人这样说道。

虽然说得很婉转,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到底还是应允了谢二小姐那句不让邵铭清进门的要求。

而这一切惩罚了女儿的谢大夫人没有半点反应,似乎不知道一般。

可见二小姐在老夫人面前说话是很管用的。

“四小姐刚刚和二小姐在学堂闹了一场,该不会四小姐从明日起就也不能进咱们这边的门了吧?”有一个丫头低声说道。

邵铭清不过是出现在二小姐的噩梦里,就先是被抓破了脸,又接着被禁止上门,四小姐可是当着光天化日真真切切的和二小姐吵了一架呢。

“那要真是这样,可就闹大了。”

“夫人肯定要生气的。”

丫头们低声窃语,一面疾步如飞。

“夫人生什么气?”

有声音忽的从前边传来,几个丫头吓了嗳了声停下脚抬头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路上站着一个人。

夜色已经蒙蒙上来,还未点灯,但大家第一眼就认出这是谢大老爷。

………………………………

谢老夫人的院子里比以往似乎亮堂了几分,谢大老爷远远的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嬉笑声。

院门大开着,红彤彤的灯笼照着其内一群丫头婆子围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正踢毽子。

手拎起了裙角,缀着大红流苏的绣花鞋一下一下的将鸡毛毽子踢起,随着毽子的飞动,她抬头低头,耳边的小金坠子也如同毽子般上下飞舞,灯下小姑娘面色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闪闪亮,不时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十三,十四……”

周围的丫头们大声的数着,其中江铃的声音最大。

伴着一声二十,斜斜飞出的毽子落在地上。

“小姐小姐,这次二十个,二十个。”江铃高兴的喊道,跑过去把毽子拿起来,“比刚才多五个。”

谢柔嘉立刻挣开正给她擦汗的木香,跑到在竹椅上坐着的谢老夫人身边。

“祖母,祖母,我长进了,长进了。”她说道,摇着谢老夫人的胳膊,“你说话算话。”

站在门外看着才露出笑意的谢文兴一僵。

又是说话算话,嘉嘉她又让老夫人答应她什么了?该不会真的是针对谢柔淑的事吧?

“……您快起来踢毽子….”

谢柔嘉的声音紧接着传来,谢文兴舒口气。

谢老夫人身上带着酒意,但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昏昏睡去,而是睁着醉眼笑。

“你祖母老了,哪里踢得动。”在另一边坐着的谢老太爷哈哈笑道。

谢老夫人横了他一眼。

“我虽然比你大一岁,我也敢保证你不能动的时候,我还能动。”她哼声说道,一撑扶手,“嘉嘉扶我起来。”

原本摇着她胳膊的谢柔嘉却没有动,神情有些呆呆。

祖母其实说的不对,在梦里祖父还能动的时候,祖母就先去了。

“老夫人我来扶您。”江铃说道扶住了谢老夫人的另一只胳膊。

这也让谢柔嘉回过神,她忙也扶住,谢老夫人已经笑着站起来。

“来,祖母给你踢毽子,想当年,祖母踢毽子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她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听人讲过,老夫人能让毽子一日绕身不坠。”江铃点头说道。

谢老夫人看着她哈哈笑。

“你这丫头伶俐,看赏。”她说道。

旁边立刻有丫头笑吟吟的给江铃递来一袋子钱。

江铃也不客气接过施礼大声道谢。

“听说二小姐要来老夫人这里玩,怪不得大家都争着抢着要来呢。”她笑嘻嘻说道,“老夫人又可亲又阔绰。”

谢老夫人更是大笑,木香虽然嗔怪她说的粗鄙,但也跟着忍不住笑了,心里又有些感叹,没想到一向阴阳怪气古古怪怪的老夫人竟然也这么爱笑。

站在门外的谢文兴也笑了,看着那个歪着头在灯下嘻嘻笑的女孩子,神情更加柔和,笑意散开在眼底。

第二十七章 观望

“去玩了?”

谢大夫人听了丈夫的话,皱眉重复问道。

一旁的谢柔惠松口气。

“是啊是啊,嘉嘉就是说去找祖母玩了。”她说道。

谢大夫人看她一眼。

“你快回去睡吧,明日还要上学呢。”她说道。

谢柔惠应声是,冲谢文兴施礼。

谢文兴含笑点点头,看着她走出去。

“是玩啊。”

谢柔惠听着父亲的声音在后传开。

“……踢毽子,翻绳,又是吃又是喝,母亲那里跟过年似的。”

“她这是干什么?”

“我问她了,嘉嘉说觉得母亲那里太冷清了,所以想要陪母亲玩。”

“哈!她想要干什么?”

“讨母亲欢心啊。”

“我知道她要讨母亲欢心,她为什么要讨母亲欢心?”

谢文兴笑了。

“就是讨母亲欢心。”他说道,“身为子女,讨亲长欢心还要有理由吗?”

谢大夫人听懂的他的意思,再次皱眉。

“我看她不仅讨了母亲的欢心,你的也讨了。”她说道,“你就继续护着她吧,等闹出兄弟成仇的事你就开心了。”

谢文兴哈哈笑了。

“嘉嘉都说了不会跟淑儿再闹,她也不会去讨好母亲来对付淑儿出气,她说了就是想要陪母亲玩。”他说道。

“你信啊?”谢大夫人哼声说道。

“我信啊。”谢文兴笑道。

谢大夫人横了他一眼,起身向内室走去。

“阿媛,嘉嘉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怎么就是不信呢。”谢文兴说道,“你好好想想她这些日子的行径,可真有不妥的吗?”

谢大夫人停下脚。

“她是有几次失态,那是因为病了,而且事后她认识到自己的错,也认了错,还有这次跟淑儿口角,除了坚持不承认自己有错外,她也并没有再跟淑儿吵闹不休。”谢文兴接着说道,“也知道认真背书,也知道去长辈膝下尽孝,这明明是好事,你怎么会非要想她是不安好心呢?”

是啊,这样想的话好像真的是……

“阿媛。”谢文兴含笑摇头,“你对嘉嘉是不是有点苛刻了?”

苛刻吗?

“那要看看才知道是我苛刻了,还是她有心胡闹。”谢大夫人哼声说道。

谢文兴笑了。

“好啊,那就走着瞧。”他说道,“敢不敢打赌?你赢了我任你处置,你输了,任我处置……”

“去你的…”

屋子里父母的嬉闹声传来,走到院门口的谢柔惠又回头看了眼,丫头们低着头纷纷退出,屋子里的灯一点点熄灭。

“有些事,我真有些想不明白。”

谢柔惠忽的说道。

走在她身旁的木叶侧头看过来。

自从出了谢大夫人的院子,谢柔惠就一直沉默着。

“大小姐,什么事?”她忙问道。

此时她们已经迈进了院子,院子里的灯笼也灭了几盏,昏昏暗暗的充满了夜的安宁。

谢柔惠没说话,抬起头看向屋子。

正厅的灯跟谢柔嘉屋子里的相比暗了很多。

“嘉嘉还没睡?”她问道。

迎接过的丫头们含笑施礼。

“二小姐在读书。”一个说道。

谢柔惠不说话了,看着那边窗子投出的坐着的小小身影,似乎正在提笔又似乎正在看书。

“大小姐要去看看吗?二小姐是懂事了,可别用功太过,伤了眼就不好了。”木叶笑道,抬脚向谢柔嘉的屋子走去。

谢柔惠却迈步向自己的屋子而去。

“我先去洗漱了。”她说道。

木叶的脚步一顿。

大小姐不去吗?以往大小姐回来总是先要见了妹妹才去洗漱的。

她不敢迟疑忙又转过身跟过来。

“你们去和嘉嘉说一声,别看太晚了,小心明日起不来。”谢柔嘉又笑嘻嘻说道。

丫头们含笑应声是。

“奴婢亲自去说,大小姐放心吧。”木叶笑道,看着谢柔惠被人拥簇着进了净房,她则迈进了谢柔嘉的卧房。

谢柔嘉已经散了头发,穿着**坐在罗汉床上,盘膝翻着一本书,旁边江铃歪着头举着灯,木香看着小丫头们添驱蚊香放纱帐。

“二小姐还在读书呢?”木叶说道。

“不是,不是。”谢柔嘉说道,“我在想别的事。”

“别的事?”木叶不解问道。

“说是要找……”木香笑道。

话没说完就被江铃打断了。

“小姐说不要告诉别人。”她忙说道。

木叶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两个小姐自从生下来就在一起,虽然说各自指派了丫头,但其实大家都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别人?她是别人啊。

“江铃!”木香拉下脸喝道。

“不是不是。”谢柔嘉摆手笑说道,“是要保密,我要找一些东西做些事,不过之前不能让人知道。”

木叶笑了应声是。

“时候不早了,二小姐早些睡,再要紧的事也不能熬坏了身子。”她说道。

没有再问什么事。

谢柔嘉点点头。

“我知道,我找完这本书就睡。”她说道,看着木香又想到什么,“姐姐回来了吗?”

木叶点点头。

“去洗漱了。”她说道,“特意叮嘱我来让二小姐你快些睡呢。”

谢柔嘉笑了。

“快些睡,不许再看了,一会儿大小姐亲自来催你。”木叶笑道,一面转身告退。

木叶走出来却见厅堂的灯熄灭了,她愣了下,再看谢柔惠的屋子里丫头们正退了出来。

“大小姐歇息了?”她走过去低声问道。

丫头们点点头。

睡了啊,不过来和妹妹说话了吗?

木叶看了眼谢柔嘉这边,窗棂上小姑娘的身影摇摇晃晃。

廊下的灯笼又灭了几盏,院子里没有人再走动,陷入了夜的静谧。

“哎呀哎呀。”

厢房丫头们的屋子里忽的传来低低的呼痛声,很快声音就消失了。

江铃只散了半边头发,穿着小衣,被木香拧着耳朵拎进来。

“姐姐姐姐,我又怎么了?”她委屈的说道。

木香松开她,竖眉沉脸。

“你怎么跟木叶说话呢?”她低声喝道。

江铃伸手搓着耳朵。

“我怎么了?”她说道。

木香再次伸手,江铃忙捂着耳朵跳开了。

“你别仗着二小姐对你另眼相看,就没大没小,你怎么跟木叶大呼小叫的?”木香气道。

自从那次噩梦事件后,谢大夫人将江铃提成三等丫头在谢柔嘉身边贴身伺候,这是如同外院少爷们的书童,专陪着玩以及跑腿使唤的,跟掌握着小姐们吃穿用度的贴身大丫头们是不能比的。

“我是怕姐姐你不听小姐的话。”江铃说道。

木香抬手,江铃忙跑开了。

“你可真厉害!我不如你,以后还请江铃姐姐你多多指教。”木香说道。

江铃嘿嘿笑了。

“是我错了,不该不信姐姐你。”她说道,跑回来在木香跟前,将头伸过来,“姐姐你打我出气吧。”

木香吐了口气,用手捶了她一下。

“去睡吧。”她说道。

江铃笑嘻嘻的应声是跑出屋子了。

江铃的床在另一边的屋子里,还不够资格跟木香等人一个屋子里住。

此时屋子里在另一边梳头的丫头放下篦子转过身。

“木香姐,这个江铃可真够厉害的。”她说道,“她可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听她刚才的道歉,那叫道歉吗?”

江铃刚才认错,认的是截断木香的话,而不是对木叶不客气的态度。

“你看,你说让她走她就走了,根本就不在乎你还生气不生气。”那丫头接着说道,“我敢保证,下次再遇到这情况,她还会这样的。”

木香吐口气,伸手拔下发簪。

“我知道。”她说道,“我已经看明白了,这个江铃,眼里只有二小姐一个人。”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

“说的好像我们眼里还有别人似的。”她对那丫头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丫头笑道,起身走到床边,“她的眼里只有二小姐的喜怒哀乐,也不分对错,只要二小姐说的她都听,二小姐要做的,她都觉得好,除了二小姐外,是非,对错,规矩,尊卑,别的人的喜怒,都不在乎。”

木香吐口气,坐在自己的妆台前。

“这种人最能得主子欢心,尤其是年纪小的少爷小姐,又爱玩又还不太懂事,哪里架得住这种哄。”那边丫头一面铺床一面接着说道,“看起来是忠仆,其实最是祸害,这种人外院不知道发卖了多少。”

木香一下一下的梳头。

“这个江铃现在还动不得。”她说道。

“我知道,是怕二小姐再犯病。”丫头说道躺在床上,摇着扇子,“所以姐姐你别生气,她这般张狂,谁看不到啊,蹦跶不了几天。”

但愿尽快吧,她总觉得二小姐的确好像是懂事多了,但还是有哪里怪怪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木香放下篦子吹灭了灯。

“哎,二小姐到底要做什么呢?还谁也不告诉?”

黑暗里响起问声。

“不知道,连我都没说,回来就开始要书,要的还是医书。”

“二小姐现在真是有点猜不透了,我们想着她会往西,她偏偏往东,还好每次结果都还不错。”

“既然结果是好的,那就别担心,说明二小姐心里还是有谱的,快睡吧。”

问答到此结束,里外归于安静。

天光微微发亮的时候,谢柔嘉跑出屋子,院子里将一把谷粮扔给孔雀的谢柔惠转过头,对她招手笑。

谢柔嘉笑着跑过去。

“在祖母那里玩了什么?”谢柔惠问道,将一把谷粮递给她。

谢柔嘉扔给篱笆圈中的孔雀,一面详细的答了。

姐妹两个挽着手说笑看孔雀,天光更亮。

“小姐,快梳头吧,该去夫人那里了。”木叶站在廊下笑说道。

谢柔嘉将手里最后一点谷粮高高的扬起,引的孔雀们叫着争抢,咯咯的笑声在清晨的院内回荡。

“别调皮,快走吧。”谢柔惠含笑说道,抚着谢柔嘉垂在身后长长的头发。

谢柔嘉点点头拉着姐姐的手向屋内跑去。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谢柔嘉上学没有偷懒迟到,没有答不上来先生的问题,没有写不完功课,也没有跟谢柔淑争吵。

谢柔嘉下了学吃过饭依旧去谢老夫人这边,踢毽子说笑玩闹一个时辰,吃了宵夜糖水告退。

谢大夫人没有等到不许三房谢柔淑上门的消息,没有等到三房有人被老夫人叫去训斥的消息,反而得到三夫人给老夫人请安时说话讨了老夫人开心被赏了一匣子首饰的消息。

“打开匣子真是珠光宝气满室生辉,三夫人都没舍得收进库房,搂着睡了一夜。”

下人传出来的话有些夸张,但谢大夫人心里明白自己母亲赏出的东西肯定是极好的东西,而母亲赏东西也肯定是真要赏,并不是欲擒故纵或者明夸实贬。

“要不,是二小姐抱怨四小姐对她不好,所以老夫人就笼络一下三夫人,让四小姐对二小姐好一点?”有丫头猜测说道。

谢大夫人哈哈笑了。

“瞎说什么。”不待谢大夫人说道,旁边的其他丫头就笑着摇头,“老夫人怎么会去讨好别人。”

别人不喜欢老夫人,老夫人只会让他更不喜欢自己。

二小姐真要抱怨了四小姐,老夫人就绝不可能赏给三夫人一匣子首饰,只会用这匣子首饰砸破三夫人的头。

既然现在三夫人的头没有被砸破,那也就是说二小姐没有告状抱怨。

“夫人,看来这次您和大老爷打赌要输了。”大丫头掩嘴嘻嘻笑。

女儿没让自己失望,这种打赌输的心甘情愿,而赌筹彩头也让人心甘情愿……

谢大夫人的脸微微红了下,摇着扇子轻咳一声。

“还不一定呢,看看再说。”

尽管谢柔嘉家里学堂都安安稳稳,但关于她的议论还是散开了。

谢二小姐刁蛮任性,因为做噩梦就不许表哥上门。

谢二小姐横行霸道,在自己住的院子里养孔雀,嘎嘎的怪叫也不管吵到别人,住在一个院子的谢大小姐眼底都青了。

谢二小姐嫉贤妒能,为了不让四小姐比她背书背的好,故意使坏害四小姐背不过书。

谢二小姐惹下麻烦从来不管,全要姐姐谢大小姐善后,谢大小姐忍着让着,还替她向人赔礼道歉。

“她才不会认错,现在还四处说是我背不过书呢。”

被一群女孩子围着的谢柔淑贤愤愤说道。

“我背不过吗?你们问问惠惠,瑶瑶,她们都听到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大家回头看去,见穿着月白衫桃红裙子的女孩子快步而行。

女孩子们一阵安静,所有的视线都盯在她身上,想要努力的分辨出到底该热情的迎上去,还是……

女孩子很快走近。

“呸。”她忽的对着谢柔淑发出这个声音。

女孩子们顿时哄的一声知道这是谁了。

“谢柔嘉!”谢柔淑跳脚喊道。

谢柔嘉已经一溜烟的走开了,学堂外她的丫头们接过来,其中一个还冲这边的谢柔淑也做了一个呸的动作。

“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人。”谢柔淑喊道,“你们看多嚣张。”

女孩子们纷纷点头。

“四妹妹。”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众人回头看到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走过来,穿的也几乎是一样,只不过衫是红的裙子是白的。

这要是搁在一起走来,大家肯定又分不清。

“惠惠。”

异口同声的声音同时响起,人也涌过来,谢柔淑费了好些力气才站到谢柔惠身边。

“惠惠,你看看那丫头。”她抱怨着,伸手指着早已经不见了人影了谢柔嘉。

“不是都好了嘛,你不要和她闹了。”谢柔惠含笑说道。

“我没跟她闹,是她先骂我的。”谢柔淑说道,看着大家,“你们都看到了。”

女孩子们有的点头,大多数则装作没听到。

毕竟谢柔嘉是二小姐,还有个很爱护她的姐姐,不是人人都像谢柔淑敢随意的得罪她,谢柔嘉的坏话私下说说可以,当着人家姐姐的面她们还是不敢的。

谢柔惠不跟自己的亲堂妹翻脸,可不保证不跟别的堂姐妹们翻脸。

“谁让你挡了她的路了。”

谢柔惠还没说话,谢瑶笑吟吟先说道。

“二小姐可是急着去老夫人那里呢。”

老夫人!

在场的女孩子们更安静了几分。

谢老夫人对于这些年纪的女孩子来说是老怪物一般可怕的存在。

“你还跟她闹,你就不怕她告你一状?”谢瑶笑嘻嘻接着说道。

谢柔淑眼中闪过一丝惧怕,但在这么多人前是绝对不能示弱。

“我才不怕呢,我就等着她也让我跟邵家表哥一样不能再进家门。”她哼声说道。

“别胡说,嘉嘉不会的。”谢柔惠这时摇头说道。

“好了好了,明日不上学,有的时间玩,都快回去吧。”谢柔清闷声说道。

女孩子们便忙忙的互相告辞,三三两两结伴的散开了。

谢柔淑嘀嘀咕咕的也只得跟着走。

“最近二小姐天天都去老夫人那里啊?”谢瑶问道。

谢柔惠点点头。

“现在连晚饭也在祖母那里用了。”她笑道。

“这么说又去缠着老夫人了,不再做你的小尾巴了。”谢瑶笑道,一面挽起谢柔惠的胳膊,“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谢柔淑听见了哼了声。

“能怎么啊,缠着老夫人得到的好处更多呗。”她说道,“缠着惠惠,能让邵表哥不进咱们家门吗?”

谢柔清瞪了她一眼。

“说什么呢!”她说道。

“我说的不对吗?有老夫人做靠山她心想事成。”谢柔淑说道,“老夫人就是比惠惠厉害嘛,老夫人能让邵表哥不进门,惠惠,能让表哥进门吗?”

谢柔惠的脚步一顿。

第二十八章 提议

哎呦一声。

谢柔淑撞到了谢柔惠的身上,小队伍微微的混乱。

谢柔惠微微弯身提了提裙子。

“没事没事。”她说道。

什么事?

谢柔淑探头去看,谢柔清已经伸手推了她一下。

“你踩到惠惠的鞋了。”她说道,“只顾着说话,就不能看着点路。”

是吗?好像是吧。

谢柔淑往后挪,又忙也低头去看谢柔惠的鞋子。

“没事吧没事吧?”她紧张的问道。

谢柔惠放下了裙子笑着摇头。

“快走吧。”她说道,挽住谢柔淑的手。

谢柔淑欢喜不已又有些感慨。

“惠惠你真好。”她说道,不忘提到另外一个人,“要是换做那丫头,肯定要踩我一脚才罢休。”

“嘉嘉怎么会,你别乱说。”谢柔惠笑说道。

谢瑶和谢柔清落后一步,看着谢柔淑小碎步跟着谢柔惠。

“怎么不会!她就是那样的人!”

“惠惠,你的鞋子有没有踩脏?我让我母亲给你做一双鞋吧。”

……………………………………

谢柔惠回到谢大夫人这里,丫头们便忙去传晚膳。

“嘉嘉又在祖母那里吃饭吗?”她看着只摆着三副碗筷的桌案说道。

谢大夫人坐下来。

“是啊,在你祖母那使劲闹呢。”她说道,“折腾的厨房做这个做那个。”

“嘉嘉不是馋嘴的,一定是为了让祖母喜欢。”谢柔惠笑说道。

谢文兴从室内走出来,闻言也说声是。

谢大夫人哼了声。

“你们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姐姐,就我是个恶人。”她说道。

谢柔惠掩嘴咯咯笑。

“你不是恶人,你只是不知道。”谢文兴坐下来说道,顿了顿筷子,“你要是看到嘉嘉让厨房做的什么菜就不会这么说了。”

“做的什么菜?”谢柔惠好奇的问道。

“戒酒的菜。”谢文兴说道。

戒酒?

谢柔惠一怔旋即笑了。

“嘉嘉是想让祖母戒酒啊。”她说道。

原来如此啊,谢大夫人摇摇头。

“还是胡闹。”她说道。

谢老夫人嗜酒的毛病家里很多人想过法子让她戒掉,但根本就没成效,反而让谢老夫人嗜酒越发厉害了,以酒代饭已经很多年了。

那么多名医术士都没办法做到,她一个孩子家做几顿饭菜就能做到?

“这是嘉嘉的孝心。”谢柔惠嘻嘻笑道,“祖母没有白疼她。”

“但愿不是白疼她。”谢大夫人说道,端起碗筷。

“现在已经不是白疼。”谢文兴说道,“丫头们说,老夫人至少晚上睡前的酒少了一些,原来她拉着母亲玩闹,又哄着母亲喝甜汤,就是为了这个。”

“玩玩闹闹喝喝甜汤就能管用,你可真是把你女儿当神仙了。”谢大夫人呸了声,“吃饭吧。”

谢文兴哈哈笑了不再说话拿起碗筷。

虽然如此说,谢大夫人的嘴边到底浮现一丝笑意。

谢柔惠低着头慢慢的吃饭。

谢柔惠回到院子的时候,谢柔嘉已经洗漱过了,正坐在客厅里翻书,江铃和两个小丫头守着端茶倒水铺纸磨墨。

看到谢柔惠,她高兴的喊了声姐姐。

谢柔惠坐下来看她写的纸,上面是誊抄的药膳的名字。

“用之前还是要拿给家里的大夫看一看。”她说道,“吃的东西可不敢随意,若不然好心也变成恶果。”

谢柔嘉点点头,又有些懊恼。

“姐姐你也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她说道。

在这家里什么能瞒得过父亲母亲,更何况还是事关祖母的。

“母亲父亲姐姐你们知道也没事,不过千万别让祖母知道。”谢柔嘉忙又说道。

“为什么?让祖母知道你的孝心不好吗?”谢柔惠笑道。

“不行,让她知道的话就有了戒心,心里有了准备,那些药膳的功效就大打折扣了。”谢柔嘉摆手说道。

谢柔惠咯咯笑了。

“好姐姐,你一定要替我保密。”谢柔嘉抱着她的胳膊说道。

谢柔惠被她摇的笑。

“替你保密,有什么好处?”她笑道,捏着谢柔嘉的鼻头,“以后要听姐姐的话。”

“我一直都听姐姐的话。”谢柔嘉说道,“现在听,以后也听,永远都听。”

绝不要梦里的事发生,绝不能再听不到姐姐的话。

姐妹正挤在一起说笑,门外有丫头们进来了。

“二小姐,宵夜送来了。”一个丫头笑吟吟说道。

宵夜?

谢柔惠和谢柔嘉停下说笑看过来,神情都有些惊讶。

“是大夫人让送来的。”丫头笑道。

药膳虽然是膳,但对于小孩子来说到底是味道不太好。

母亲是在担心她吃不好。

自从因为不许邵铭清进门闹了一场后,母亲对她的态度严厉了很多,但还是这么关心她。

谢柔嘉从罗汉床上跳了下来。

“摆上来摆上来,我饿了。”她大声说道。

丫头们应声是,江铃跑去摆桌子,木香亲自接过宵夜。

“姐姐,来,咱们吃吧。”谢柔嘉说道。

谢柔惠含笑起身,却向外走去。

“我不饿,你吃吧。”她说道。

“不饿也吃一点点,是母亲让人送来的呢。”谢柔嘉说道,端过木香盛好的汤盅捧到谢柔惠面前。

汤盅内米粥晶莹软香扑鼻,谢柔惠沉默的看着。

“真不吃。”她说道避开一步,伸手扶着自己的腰,“我最近好像胖了些,马上就要学跳舞了,我不能多长肉的。”

再过一个月,她们将要开始为后年的三月三祭祀做准备了,要学习唱歌跳舞击鼓,那一场三月三祭祀与别的不同,那时候谢柔惠年满十三岁,将要作为下任丹女第一次正式亮相。

这不仅是谢柔惠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也是谢家极其重要的时刻。

谢柔嘉自然知道对于丹女来说保持完美身形的重要性,她忙收回汤盅。

“没有没有,姐姐你一点都没胖。”她说道,却不再劝了。

谢柔惠笑了笑。

“你快吃吧,母亲的心意呢。”她说道,抚了抚谢柔嘉的肩头,“我去洗漱了。”

谢柔嘉点点头。

“小姐小姐快来,都是你最爱吃的。”江铃在那边大声的说道。

“啊真是太幸福了,我真是心想事成事事如意啊。”谢柔嘉长出口气感叹着。

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谢柔惠回头看了眼,灯下的女孩子低头接过丫头喂的一口汤羹,咯咯的笑起来。

谢柔惠也笑了笑,转身迈出了厅堂。

一个小丫头迎面跑过来。

“大小姐现在要洗漱吗?稍等等,二小姐才洗完,水还没好……”她笑嘻嘻说道。

跟往常一样,姐妹两个公用一个净房,总是有先有后,凑到一起便难免有人要稍等一等,谢柔惠从来都是礼让妹妹,自己等的那个。

只是这一次小丫头的话还没说完,谢柔惠抬手给了她一耳光。

小丫头猝不及防被打的脚步一个踉跄叫出来。

廊下木叶正和两个丫头吩咐什么,院子里几个丫头在说笑着熄灭灯笼,这突然的声音让大家都一愣,转过来看就见那小丫头捂着脸后退。、

发生什么事了?

“你踩着我了。”谢柔惠弯身嘶嘶吸凉气。

原来如此。

丫头们纷纷涌过来。

“你怎么看路的!”有人斥责那小丫头。

小丫头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呜咽。

“大小姐你没事吧?快拿灯来!”有人大声的喊道,盖过了丫头呜咽说出的话,也没人要听她说什么。

谢柔嘉也从屋子里跑出来。

“姐姐没事吧?”她拉着谢柔惠焦急的问道。

木叶和木香已经要扶着谢柔惠进屋子。

“脱了鞋袜看看。”

“拿些膏药来。”

谢柔惠看着乱哄哄的丫头们忙嘘声。

“没事没事。”她说道,“别吵了,把妈妈们吵来就别安生了。”

她说着话站直了身子,推开丫头们瘸拐了两步就站稳了。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她说道,“大家都散了吧。”

谢柔嘉不放心要跟去看看脚面,谢柔惠无奈只得任她跟进来。

看着褪了鞋袜露出的白嫩的脚上半点印子也无大家才松口气放了心。

“快去吧,宵夜都凉了。”谢柔惠笑着推谢柔嘉。

谢柔嘉是嘴里咬着银勺子跑出来,一时紧张竟然到现在还捏在手里,闻言嘻嘻笑着点头这才出去了。

那边热水此时也放好了。

“把脚好好的泡一泡。”木叶说道,扶着谢柔惠。

谢柔惠嗯了声迈进净室。

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平静,适才的小丫头已经被两个大丫头扯了出去,隐隐的听得夜风里传来呜咽的哭声。

“我没有…”

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夜色沉沉静谧。

……………………………………………..

谢柔清鱼竿一甩,一尾鱼带着水花跃出水面。

“嘉嘉又去祖母那里尽孝了?”她问道,随意的将鱼竿递给丫头。

丫头们忙将鱼儿解下放进一旁的盆里。

谢柔清旁边的水盆已经有三条鱼儿游来游去,紧挨着她的谢柔惠的盆里空空。

谢柔惠似乎没听到坐在小几子握紧鱼竿一动不动。

“肯定啊。”站在山石下看着小丫头替自己钓鱼的谢柔淑立刻说道,“讨好祖母能心想事成,她乐此不疲,指不定现在正算计谁呢。”

谢柔惠将鱼竿猛地抖了抖,在湖岸上敲出啪嗒的声音。

湖水里荡开一圈圈波纹,隐隐可见其内有鱼儿快速的散开。

谢瑶和谢柔清都看向谢柔惠,面色微微惊讶。

“别说嘉嘉了。”谢柔惠皱眉说道,“外边都把她说成什么了,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谢柔清和谢瑶转开视线没有说话,谢柔淑则喊了起来。

“那怎么能怪别人,谁让她做出那些事呢!”她不高兴的说道,“邵表哥难道不是她打伤的吗?邵表哥难道不是她亲口说不许上门的吗?你就会护着她,要想她名声好一点,那就给表哥道歉,把表哥请回来。”

谢柔惠看向她。

“这样就行了吗?”她问道。

谢柔淑反而一愣。

“什么样?”她怔怔问道。

“你说把邵家表哥请回来啊。”谢柔惠眨着眼认真问道。

我.我.说的吗?

谢柔淑张张嘴,脑子里想了想。

“行啊。”谢瑶放下鱼竿高兴的说道,“四妹妹这法子好。”

是啊,谢柔淑脑子一转,谢柔嘉的名声好不好她才不关心,只是谢柔嘉这么讨厌邵铭清,闹出这么多花样就为了不让邵铭清上门,那如果邵铭清偏偏又进来了,可以想象谢柔嘉会是什么表情。

谢柔淑兴奋起来。

别的人不敢忤逆谢老夫人请邵铭清,但同样身为谢家大小姐的谢柔惠却能。

这办法真是太好了!一定要撺掇大小姐办成这件事!

“对啊,我这办法一定行。”她看着谢柔惠重重的点头。

第二十九章 去见

谢柔嘉一睁开眼就找姐姐,谢柔惠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婆子喂孔雀。

“起个名字,这个叫大花,这个叫二花。”她对着婆子说道。

两个婆子笑着点头应声是。

“大小姐喜欢让它们叫什么就叫什么。”她们讨好说道。

谢柔嘉跑出来问谢柔惠今日做什么。

谢柔惠摸摸她的头说谢柔淑有课书不会请她去讲讲。

“她不能问她的哥哥啊?”谢柔嘉嘀咕一句,但想到谢柔淑梦里的命运,对于她刻意的讨好姐姐也就不太反对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啊。

“嘉嘉一起去吗?我们一起写写字。”谢柔惠说道。

“不。”谢柔嘉立刻摇头,虽然她不介意谢柔淑和姐姐交好,但她自己不想和谢柔淑走近。

以前怎么样记不太清了,但现在她看的很清楚,谢柔淑不喜欢她。

“我去祖母扎花灯。”她接着说道,“等八月十五,我要自己做花灯。”

谢柔惠笑着叮嘱她别伤了手,姐妹俩便洗漱梳头,手挽着手去母亲那里用饭,谢柔惠说了二人的安排。

“父亲也要出门吗?”她又问道。

谢文兴点点头。

“和你二叔去璧山。”他说道,说到这里还看了眼谢柔嘉。

璧山邵家,邵铭清的家就在璧山。

谢柔嘉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吃饭,丝毫没有反应。

谢文兴稍微松口气,不再说话,一家四口低头安静吃饭。

吃过饭在外院听管事们回过话,就有人来说二老爷备好车了,谢文兴带着小厮向外边走去,才穿过夹道就听见后边脚步响。

“父亲,父亲。”

谢文兴惊讶的回头,见谢柔清和一个女孩子小跑而来,这是嘉嘉还是惠惠?他一时也有些怔怔。

“父亲,扎花灯没意思,我和三妹妹一起跟你和二叔去璧山玩吧。”女孩子说道。

是嘉嘉啊。

就说扎花灯那种需要耐性的事她怎么玩的,谢文兴笑了,不过旋即又皱眉。

去璧山?

“我们可以去文庙前看舞狮子,你还记得小时候去看过的舞狮子吗?”谢柔清说道。

谢文兴看着女儿笑着点头。

“狮子也不是天天舞。”他笑着说道,“不过到时候让你二叔给董家馆说一声,咱们看一场舞狮子。”

他的话音未落,两个女孩子便高兴的拍手说好。

看着欢呼雀跃的女儿,谢文兴也笑了,自从嘉嘉病好了之后有好几个月没有出门了,是该出去转转了,他转身吩咐小厮去备车。

谢二老爷看着坐上车的两个女孩子。

“别去你外祖家。”他低声叮嘱谢柔清。

谢柔清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了父亲,放心吧,我就陪着嘉嘉在城里玩。”她也低声说道。

谢二老爷这才放心的和谢文兴坐上一辆车先行,两个女孩子单独坐一辆,后边还有婆子丫头坐一辆,在护院的拥簇下驶出谢家大门。

“惠…”谢柔清放下车帘,看着一旁的女孩子低声唤道,话出口又停下,“我也要装作不知道吗?”

“当然。”谢柔惠说道,看着谢柔清嘻嘻一笑,“我装的像不像?”

谢柔清苦笑。

“其实我都从来没分清过你们。”她嘀咕说道。

谢柔惠笑着挽住她的胳膊。

“不过,我还是谢谢你。”谢柔清说道。

“不对,应该是我谢谢你啊。”谢柔惠掩嘴笑道。

谢柔清摇头。

“尽管你是为了嘉嘉着想,可是这样做,也算是解了铭清表哥的难堪。”她说道。

谢柔惠嘻嘻笑,抱着谢柔清的胳膊歪头看她。

“三妹妹,你对你这个表哥很看重啊?”她说道,“大表哥都没得过你几句好话呢。”

她在这个和大表哥字上加重了语气,表达了两个表哥的地位不同。

邵铭清是庶子,而且生母还是被赎身脱了籍的烟花行人,这小妾没福气,进门生下孩子没多久就病死了,邵大老爷虽然是个商人,但也是个多情种,为这逝去的小妾洒了不少泪,还把这孩子抱去给邵大太太亲自养着。

这也算是邵铭清的福气,尽管如此,到底不能跟邵大太太亲生的孩子一样。

“大表哥又用不着我说好话。”谢柔清说道。

那倒是,多少人还等着邵大少爷说好话呢。

谢柔惠噗嗤笑了。

“我小时候去舅舅家玩,他们都笑我。”谢柔清接着说道,看着摇摇摆摆的纱帘外的景色,“只有铭清表哥不笑我。”

谢柔惠哦了声恍然,但又有些不以为然。

“也许是他不敢笑你呢。”她说道。

谢柔清长得再不好看,也不是谁都能取笑的。

谢柔清摇摇头。

“他不是不敢,他是不。”她说道,嘴边浮现一丝笑,“五表哥说,他和我一样,所以我们谁也不笑谁。”

他和谢柔清一样?

谢柔惠不由瞪眼看着谢柔清,虽然才见了一次,但邵铭清的相貌让人过目不忘,当然谢柔清也是让人过目不忘,但这两种不忘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让人惊艳,一个让人惊吓,哪里一样!

不过这样看来,这个邵铭清一定很会哄女孩子,这样更好,她这次来就是让他哄自己的。

谢柔惠叹口气。

“原来他对三妹妹这样好。”她点点头,“那我更要替嘉嘉来跟他道歉了,若不然伤害的可不是一个人。”

“就怕嘉嘉她会很生气。”谢柔清也叹口气说道。

“怎么会。”谢柔惠说道,握住谢柔清的手,“咱们是为了嘉嘉好。”

谢柔清笑了。

是啊,为了她好,所以她们有什么错?

“那咱们再说一遍到时候这样行不行。”她压低声音说道。

车里两个小姑娘凑近一起低声窃语。

…………………………………….

璧山邵家也在说起小时候。

这是一座阔朗的院子,石榴树,葡萄架,精巧堆砌的水池里欢快游动的锦鲤,无一不彰显着积年的富足安详。

葡萄架下或坐或站着七八个少年人,伴着刷拉一声响,骰子在木板上咕噜噜的转动着。

“谢家表妹小时候啊,比现在还难看呢。”穿着一件石青夏衫十五六岁的少年说道。

“是啊,十四哥,你还得记得祖母说要是不知道的人见了,都不信是姑姑的女儿。”在他身后的少年立刻点头说道。

“这都是因为他们谢家。”石青夏衫的少年说道,“咱们家哪有这样丑的。”

他说这话抬起头看着对面坐着的人。

此人比他小一二岁,穿着月白夏衫,此时正专注的看着木板上转动骰子,那双本就明亮的眸子随着骰子的转动而越发的流光溢彩。

“看看咱们十七弟。”他忍不住伸手摇着扇子笑着说道,“长的多好看,那些什么花魁红牌都比不上呢。”

少年们哄的都笑了。

“是啊是啊。”有人跟着附和,“真不知道那谢家的小姐怎么没看上十七弟呢?”

“谢家的小姐今年才十一岁吧,年纪太小,还不懂美丑。”也有人故作认真说道,又看着这少年,“铭清,你别难过,再等两三年,那谢家小姐得后悔死。”

少年们再次哄笑。

“六。”

在这笑声里,清亮的声音有些突兀,喊的众人的笑声都有些破碎了。

“我升转了。”邵铭清说道,伸手将一枚棋子挪动到棋盘正中,“我赢了。”

他说罢抬起头一笑。

笑的四周的人有些炫目,又有些气恼,大家纷纷低头去看骰子,再三确认之后才不甘心的认输。

“给钱,给钱。”邵铭清丝毫不在意众人的不悦,笑着伸手说道,“别赖账啊,别哭穷,咱们家的少爷们可不缺这个钱。”

这话让气恼的少年们又失笑。

“你不是邵家的少爷吗?怎么一副很缺这个钱的样子!”石青衫少年气笑道,“每次都巴巴的追着我们要。”

邵铭清对他一笑。

“十四哥。”他说道,“这可不是钱,这是彩头,意义不凡呢。”

邵十四少爷哈哈笑了。

“一个升官图赢了十个钱,就意义不凡了。”他说道,一面摆摆手,“邵铭阳,拿钱拿钱。”

站在他身后的少年人忙应声是解开钱袋子认真的数了十个钱递给邵铭清。

“拿着拿着,恭贺十七少爷高升。”他说道。

大家再次笑起来,纷纷掏钱。

“真是的,每次玩彩选都是你赢。”

“下次不跟你玩了。”

大家嘀嘀咕咕的抱怨着,邵铭清一概不计较,高高兴兴的收钱。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高兴的样子,说话做事也不顾别人高兴不高兴,真把自己当大太太生的了。

邵铭阳就是看不惯他这样子。

“十七弟这么聪明,既然谢家小姐看不上,就去考状元喽。”他便笑嘻嘻的说道。

他这话出口便有人嘁声笑了。

“那还不如去给人当女婿容易些。”一个少年怪笑说道。

大家都是一起上学的,邵铭清的书读的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明明看上去聪明伶俐,吃喝玩乐也都精通,偏偏读书不开窍。

再看看大太太亲生的几个儿子学业有成,可见谁养的不管用,还是谁生的做定数。

戏子生的就是花架子一个,中看不中用。

少年们再次哄笑起来,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们跟这小子玩什么都容易输,但却不管玩什么都会叫上他的缘故吧。

图个乐嘛。

邵铭清也跟着笑,将彩头一收。

“那可不一定。”他说道,看着说话的人,“那要看去当谁的女婿,这话哥哥可别乱对人讲,若不然真是失了邵家少爷的脸面,难道要让人说咱们邵家连个儿子都养不起要送给人当女婿吗?”

同样是赘婿,但给谢家当赘婿还是给别的人家当,意义完全不同。

如果有谁真敢当着邵大老爷的面说让邵铭清去给谢家之外的人家入赘,不,别说是邵大老爷喜爱的邵铭清,就是随便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这都无疑是打邵大老爷的脸。

将儿子给人招赘,那是活不下去的人家才会选的路,难道他们邵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邵大老爷不给他一个耳光才怪呢。

那人面色尴尬,同时又有些恼怒。

这个邵铭清,就是这样仗着大老爷大太太喜爱目中无人。

“好了,我该去给母亲读经书了,哥哥们,下次再玩。”

不待他们再说什么,邵铭清施礼,拿着钱摇摇摆摆离开了。

“你看,就会讨好太太。”

“跟个娘们似的,一天天厮混在太太跟前,不是读经书就是抄经书,还给太太捯饬脂粉呢。”

“果然是戏子生的狐媚样。”

冷嘲热讽乱乱而起,邵铭清很快抛在身后。

“太太才忙完家事,正看着两个婆子对账。”有小厮跟他说道。

“那咱们从花园这边走,摘些花,再过去正好。”邵铭清说道。

小厮颠颠应声是,先跑去到花园里找婆子们摘花去了。

邵铭清慢悠悠的晃过来,看着溪边的垂柳,忍不住顺手用力的抓住一扯,初秋的柳叶纷纷而落,掉了他一头一身。

有女声噗嗤笑了。

邵铭清立刻看向一旁。

“谁?”他说道。

山石后有人探出身来,日光下小姑娘明媚一笑,耳边小小的赤金坠子熠熠生辉。

“邵家表哥,你真调皮。”她说道。

邵铭清眯起眼,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又回到了那日。

那个小姑娘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第三十章 相瞒

邵铭清又打量这女孩子两眼。

不对,也不能说她就是那个女孩子。

谢家长房的大小姐二小姐是一对双生花,他不仅早听说过,那日也亲眼见到了。

只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太凶猛所以印象深刻,一见就想到她了。

这不可能是那个小姑娘,那一日她像一只发了狂的猫一般挂在自己身上,不管不顾的死命的抓挠……

邵铭清忍不住抬手抚了下脸。

因为年纪小,伤口愈合的好,此时脸上只留下浅浅的疤痕,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不过当时的样子真够吓人的,父亲为此气的在家里破口大骂,如果不是祖母拦着就要去谢家问罪。

想到这里他又笑了,那个小姑娘跟他似乎有泼天的大仇,当时谢大老爷一个大男人都几乎拦不住她。

虽然后来说是谢二小姐病了,且含蓄的暗示中邪了。

但他觉得就算是中邪魔障了,那般深刻的仇恨也不可能就此消失,果然后来谢家大老爷不再登门,然后又传来了谢老夫人亲口下令不许他进谢家的话。

“何止不让进谢家的门,是连彭水县都不让进。”

“真不知道他怎么冲撞那谢家的小姐了。”

“真是白费了大老爷和太太的一番苦心。”

“就说养个废物嘛。”

邵铭清摇摇头,甩去这些日子萦绕耳边不绝的碎语。

这不可能是那个小姑娘。

“十七哥。”

又一个声音响起来,让邵铭清回过神,看着谢柔清从那小姑娘身后走出来。

“三妹妹。”那小姑娘掩嘴嘻嘻一笑,“我好像把表哥吓到了。”

邵铭清笑了走上前去。

“清妹妹,你怎么来了?”他说道,看了眼谢柔惠,施礼,“谢小姐。”

不管大小姐还是二小姐,总归都是谢小姐。

谢柔惠笑了。

“是我让三妹妹陪我来的。”她说道,一面也走出来,站在邵铭清面前屈身施礼,“我来给表哥赔礼。”

邵铭清忙还礼。

“不敢当,不敢当。”他说道,“赔礼从何说起。”

谢柔清有些不耐烦。

“行了,有话就直说吧,谁心里也明白赔的什么不是。”她说道,“嘉嘉,你既然肯来了,就有个自愿的样子,别好像我们谁逼你似的,要是这样,还不如不来呢。”

嘉嘉?

虽然女子的闺名不外传,但作为亲戚,邵铭清倒是知道谢家大小姐名柔惠。

相貌一样,但名字不一样,那就只能是另外一个。

真的是那个小姑娘?

邵铭清难掩惊讶的看着谢柔惠。

谢柔惠却似有些羞涩,低下头,揉着手帕屈身施礼。

“我那时候犯病了,病好了之后,又拉不面子来认错,又怕以后别人再说这件事怪丢人的,所以就又说了不让表哥你上门的话。”她低着头说道,说到这里再次施礼,“表哥真是无辜受屈了。”

邵铭清在她说的间隙就忙还礼,听她说完更是连连施礼。

“使不得,使不得。”他说道,“妹妹也说了,是因为病了。”

“病了也是错了。”谢柔惠抬起头认真说道,“我是该认错的,表哥要是这样说,就是不原谅我了。”

是啊,她们认错了,你如果不接受,那就是你的错了。

邵铭清哈哈笑了,站直身子。

“好,既然妹妹来亲自给我道歉,那我们就干戈化玉帛。”他说道,一面指了指自己的脸,“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这个人真挺有意思的。

谢柔惠展颜笑了。

“怪不得三妹妹总说表哥你人好呢。”她说道,“表哥你说话真痛快,毫不做作。”

邵铭清几分恍然,看着谢柔清,含笑的眼神变的柔和。

原来是因为她啊。

“不是三妹妹逼我的。”谢柔惠掩嘴嘻嘻笑,似乎看出了邵铭清的心思,“三妹妹只是告诉我这件事不是不让表哥你不再出现在彭水就能不让人提起的,真的要想不被人说,让这件事成为过去,就只有面对它,我向表哥认错,表哥原谅了我,这件事就过去了。”

邵铭清看着她露出几分疑惑。

“真是奇怪。”他说道。

谢柔惠神情一怔。

奇怪吗?

邵铭清看着她一笑。

“妹妹这么聪明剔透的人,怎么会生病啊。”他说道。

谢柔惠咯咯笑了,谢柔清也笑了。

笑声在花园里响起,惊动了很多人,远远的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太太,太太,表小姐在这边。”

“快告诉谢大老爷,找到了,找到了。”

站在一起的三人闻声看过去,见一群人疾步而来。

“一定把舅母和大伯父吓坏了。”谢柔清说道。

谢柔惠嘻嘻一笑。

“那我去给她们道歉。”她说道。

“你还道歉道上瘾了。”谢柔清说道,先抬脚迎过去,“这次是我的错,瞒着舅母和大伯父,道歉也该我。”

谢柔惠笑嘻嘻的跟上去,邵铭清站在原地看着两个跑开的小姑娘,也笑了。

今天这事,真有些意外。

今天这事,感到意外的可不止邵铭清一个人,且不说热闹的邵家,坐车回转的谢文兴一路上看谢柔嘉的眼神都似乎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

因为谢柔清和谢柔嘉两个偷偷从舞狮场里跑到邵家,所以两个人被分开不许坐一辆车了。

“不是偷偷。”谢柔惠笑着分辨,“是我要三妹妹带我去邵舅舅家的铺子看新妆花,遇上了家里的婆子,这才跟着去的,不是让人去和父亲您说了嘛。”

“少托滑。”谢文兴说道,伸手戳她的头,“跟你爹我耍心眼!”

谢柔惠嘻嘻笑不说话了。

“嘉嘉,你真的不怕邵铭清了?”谢文兴问道。

虽然在邵家已经把事情说过一遍了,但谢文兴还是觉得很意外。

“不怕啊。”谢柔惠说道,“一来这是梦,二来我有父亲母亲还有祖母护着我,我干嘛要怕他啊。”

谢文兴笑了,还没说话,谢柔惠又忙拉住他的衣袖。

“不过父亲,要说怕我其实更怕让祖母伤心。”她说道,带着几分哀求,“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让祖母知道,祖母为了我说了不让邵表哥上门,我转头先是给母亲认错,又去跟邵表哥认错,倒让祖母里外不是人了。”

谢文兴含笑点点头。

“那你打算一直瞒着祖母?”他问道。

“我会跟祖母说我病好了,然后让祖母亲自邀请邵铭清来家里玩。”谢柔惠说道。

这样的确是全头全尾了。

谢文兴点点头。

“好。”他说道,“既然这是嘉嘉的事,那就交给嘉嘉你自己来做了。”

“谢谢父亲。”谢柔惠高兴的说道。

马车停在夹道,谢柔惠跳下车,看着后边的谢柔清也下了车。

“父亲,我和三妹妹去瑶姐姐家了。”谢柔惠说道。

谢文兴皱眉。

“跑了一天了,不累吗?”他说道。

“不累。”谢柔惠笑嘻嘻说道,和谢柔清挽手向西府而去。

谢文兴摇摇头,谢二老爷走过来。

“大哥,你累了吗?”他问道,“那新矿的事我们明日再说?”

“不累不累。”谢文兴忙说道。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都哈哈笑了。

“大哥请。”谢二老爷笑着伸手做请。

谢文兴挽住他的手。

“一起一起。”他说道。

不管怎么说,今日的事真是让人高兴啊,二人再次大笑着向内走去。

听得身后的大笑,谢柔惠回头看了眼。

“你和叔父说了吗?”她低声问谢柔清。

谢柔清点点头。

“按照说好都说了。”她说道。

谢柔惠吐口气,合手念念一句。

“谢天谢地,这一天没白费功夫。”她说道。

二人很快来到西府,西府显然早有人已经叮嘱过,看到她们两个过来,坐在门前的两个小丫头一个立刻掉头向内跑去,一个则迎接过来。

“小姐。”她施礼说道。

谢柔惠对她笑了笑。

“玩的还好吧都?”她问道。

而此时那个丫头一口气跑进了谢瑶的院子,厅堂里坐着三个小姑娘正在下棋。

“不好玩不好玩。”谢柔淑说道,将手里的棋子扔在棋盘上,再也忍不住不耐烦,“总是输,不好玩。”

谢瑶不以为意也放下棋子,转头看一旁坐着摇着扇子的小姑娘。

“惠惠,你呢?还要玩吗?”她问道。

谢柔嘉哦了声,姐姐是好性子,又喜欢下棋,这时候肯定会答应的,可是她实在是不喜欢下棋,要是真下棋,也一定会露出马脚。

她忍不住抬头看看天色。

姐姐也该回来了吧?

上午她才到祖母那里就被姐姐叫出来,原来姐姐听说谢柔清要出门玩,她特别想去。

“嘉嘉,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机会出门。”她说道,带着几分向往。

是啊,姐姐因为身份重要,为了避免意外很少出门。

“等我满十三岁后,我就天天在外边玩,把你们说过的那些都玩个遍。”

谢柔嘉还记得姐姐曾经这样满怀憧憬的说过,只是可惜姐姐没有过得了十三岁,而这个愿望也最终没有实现。

想到这里她心酸不已。

“好好。”她连连点头,“姐姐你去吧,你当做是我,跟三妹妹去玩吧。”

于是二人更换了一样的衣裳,互换了身份。

还好谢柔淑不会的那篇功课她在梦里学过,勉强给她指点下来,而谢柔淑对姐姐一向尊敬讨好,并没有质疑半点,接着谢瑶又来找她们玩,一开始看到谢瑶她还有些忐忑,怕被这个年长一些的姐姐看出来,结果大家只是坐在园子里钓鱼,也不用太多说话,真是太好了。

就是这下棋有些为难,还好她仗着姐姐的身份推辞了也没人为难嘲笑她。

正要想着找什么借口再推辞,抬眼就见一个小丫头跑进来,她的眼不由一亮。

这是谢柔清的小丫头。

小丫头对她做出一个手势。

太好了!谢柔嘉高兴的站起来。

“你干吗?”谢柔淑问道。

“我,更衣。”谢柔嘉说道。

谢瑶和谢柔淑便不理会了,谢柔嘉忙站起来,刚走过门口就咿一声。

“你们回来了。”她大声说道,人向外跑去。

院子里的丫头们还没回过神,就见两个小姑娘手拉手站在一起,还高兴的转个圈。

这一转圈,站在跟前的谢柔清都花了眼,更别提跟出来的谢柔淑和谢瑶。

“你们怎么穿一样的衣服啊?”谢柔淑不满的说道,“这还怎么分得清你们谁是谁啊?”

两个小姑娘都笑了,互相对视一眼。

“我先去更衣。”谢柔惠挤挤眼说道。

谢柔嘉点点头,伸手要去挽一旁谢柔清的手。

适才姐姐进门时就是这样的。

谢柔清却避开了,先向内走去。

“真是累死了。”她粗声粗气说道,“你们呢,玩的还好吧?”

“我们也要累死了。”谢柔淑哼声说道。

说完她笑了,谢瑶和谢柔清也跟着笑了,连向净房走去的谢柔惠也回头嘻嘻笑。

站在门前落了单的谢柔嘉看上去有些孤零零。

是啊,真是有点累呢,装别人的确是很累,虽然在梦里她装了十年,但还是不习惯。

还好,现在不用装了。

她也跟着咧嘴笑了。

第三十一章 问心

一阵秋风吹过,窗前的一丛绿竹发出刷拉拉的声音,桂花的香气也在屋子里更浓烈散开。

几个挨着窗户的小姑娘忍不住深深的吸口气。

“让小丫头捡些晒干,冬日还能有香气呢。”一个低声举着书挡着脸低声说道。

“厨房里做了桂花饼。”另一个也一般动作低声说道,“我吃了四个呢。”

后边的小姑娘就噗嗤笑了,抬脚从桌子底下踢她。

“馋死你,吃那么胖,等过了八月十五你还能跳舞吗?”她说道。

“不是还有半个月嘛,半个月饿一饿就能瘦下来。”那小姑娘哼声说道,微微转头瞥了后面小姑娘一眼,“可是半个月要长高一点就做不到了。”

那小姑娘个子矮,闻言羞恼,将手里的书一放。

啪的一声戒尺响。

吓个三个人忙端正坐好,不敢再说话。

先生继续眯起眼。

“下一个。”他说道。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

一个清清亮亮的女声便响起来,竟然听起来也感觉香香甜甜的。

几个小姑娘看过去。

“大小姐的声音真好听。”一个喃喃说道,满眼的羡慕。

“二小姐。”旁边的人低声说道。

那小姑娘愣了下。

“我知道,二小姐和大小姐的声音一样。”她哼声,“只是只有大小姐才能背书背的这么好听。”

那人嗤声。

“跟你说了,这是,二小姐。”她说道,“大小姐适才背过了。”

不会吧,又错了?

那小姑娘愕然的瞪大眼看过去,站着的小姑娘前边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坐着,谢柔惠的座位是在前边,那这个果然是谢柔嘉了。

真是的,原来在学堂里这个姐妹两个还是很好分辨的,那个写字好、背书好、总能回答上来先生提问、永远不慌不忙的就是大小姐,一目了然清晰可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二小姐竟然也能做到如此了。

“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是也。”

屋子里声音还在继续。

“哎,背多了,这段还没学呢。”有人低声说道。

这话让更多的人把视线落在谢柔嘉身上,这一看大家的视线就移不开了。

端手而立的谢柔嘉脊背挺直,明亮的秋光晕绕在她四周,谢家大房的孩子们相貌,尤其是女儿们,绝对称得上美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大巫的血脉缘故,像谢柔清那样的意外也就只会出现在其他房头。

不过以往谢柔嘉美也是美,但还没有到让大家觉得移不开眼的地步。

此时看,倒也不是因为她的相貌多美,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或者是那端正的身形,或者是那莹亮的神采,或者那绕梁三日不绝的声音,总之似乎有千千万万条丝线将大家的视线勾住。

谢柔惠的脸上也在笑,只是笑的有些虚浮起来。

一旁的谢瑶忽的轻咳一声。

“又没让背这些。”她低声说道。

谢柔嘉如同梦中惊醒,停下来。

对啊,此时的学堂里乐记才学了两章,她在梦里是都学了,不自觉的竟然背多了。

“显摆什么啊。”谢柔淑嗤声说道。

谢柔嘉有些讪讪的看了眼先生,先生睁开眼看着她。

“嗯。”他说道点点头。

是称赞的嗯,还点了点头!刚才就连姐姐也只得了一个嗯。

先生没有责怪她背多了,没有认为她是故意显摆或者挑衅,而是夸赞!

真是奇怪,以前的她怎么会觉得先生总是对人冷嘲热讽很是讨厌呢?明明这么和蔼可亲。

谢柔嘉忍不住笑了,对着先生郑重的施礼坐下来。

“下一个。”先生接着说道。

学堂里的背书继续,不过没有谢柔嘉适才那么吸引了,大家看书的看书,躲在书后低声说话的说话,看窗外发呆的发呆。

课很快结束了,女孩子们高兴的说笑着结伴走出学堂。

“嘉嘉,你可真用功啊。”谢柔淑自然不肯放过谢柔嘉,“多背过几章书,比我们都厉害了啊。”

“四妹妹瞧你的说的,用功难道是坏事吗?”谢瑶笑道,“二小姐用功读书是好事啊。”

“没有没有。”谢柔嘉忙说道,有点不好意思。

她其实也没多用功,至少比不得姐姐那般用功,只是因为在梦里这些书都学过,所以事半功倍。

“那也得看用功是为了什么?为了显摆啊?”谢柔淑哼声说道。

谢柔嘉看向她。

“你是一向很喜欢显摆,只是不用功。”她说道,“还不如为了显摆用用功呢。”

这些日子虽然二人没有再闹起来,但口舌上的针锋相对一直没少,只是一向说的多的谢柔淑也没讨到几次好,谢柔嘉不是对她置之不理,就是猛地砸过来一句话噎她个半死。

“谢柔嘉!”谢柔淑跺脚喊道。

谢柔惠忙要相劝,谢柔嘉已经先跑开了。

“姐姐我先走了。”她只扔下一句。

谢柔淑气的连连跺脚。

“你们看她,你们看她,就会欺负我。”她喊道。

谢瑶摇着手帕子笑。

“这欺负啊果然是相对的,谁厉害谁就能欺负谁。”她说道。

“当然是啊,她不就是仗着惠惠所以才欺负我吗?”谢柔淑没好气的喊道。

“那我替她向你道歉。”谢柔惠说道,声音有些不耐烦。

谢瑶和谢柔清对视一眼,谢柔淑也看出谢柔惠心情不好了。

“我,我没有怪惠惠你。”她讪讪说道。

谢柔惠又冲她笑了。

“没有没有,嘉嘉做错了,我会说她的,你别生气。”她说道。

谢柔淑哪里敢生气,忙点头。

谢瑶挽住谢柔惠的胳膊。

“你院子外的桂花开的好,走,去让婆子给我折两只。”她说道。

谢柔惠被她拉着先行两步。

谢柔淑松口气,没敢再跟上去。

“看,惠惠都被谢柔嘉带累的脾气不好了。”她嘀咕道。

………………………………………..

两个婆子小心的折下两只长长的桂枝,捧到在铺了绣垫的石头上坐着的两个小姐身前。

“拿着吧。”谢瑶看了眼摆摆手说道。

身后的丫头忙接过。

谢柔惠看着桂花树出身,谢瑶抬胳膊撞撞她。

谢柔惠回神看她。

“累的很吧?”谢瑶又笑道。

是啊,累啊,比起同龄的女孩子们,她要学的太多了,谢柔惠舒口气。

“不累。”她说道。

谢瑶笑了。

“就要熬过去了。”她说道。

谢柔惠知道她意思。

过了八月十五,歌舞鼓乐的新课程就要开始了,这种四书五经写字的课对她们这些满十岁的女孩子们来说就结束了。

大家熬了三四年,终于要熬出头了,不用背书写字,可以轻轻松松快快乐乐的唱歌跳舞了。

学一年唱歌跳舞鼓乐,就满十三岁了,到时候她就可以肆意的享受她的人生了。

“高兴什么啊。”她笑了,说道,“那些课才是真辛苦呢,到时候就该哀嚎一片了。”

“笨了活该辛苦些。”谢瑶笑道,又搭上谢柔惠的肩头,“反正我知道惠惠你不会太辛苦,这些都是你拿手的。”

“瑶瑶你也很厉害的。”谢柔惠笑道。

两个小丫头跪下来举着茶点捧过来,谢瑶伸手捻起一块放进嘴里,一面用手帕掩着,一面看向身后。

“嘉嘉没回来吗?”她问道。

“二小姐去老夫人那里了。”木叶忙含笑道。

谢瑶哦了声。

“倒是有恒心。”她说道,端起茶喝。

“瑶瑶。”谢柔惠看着面前盛开的桂花树忽的说道,“我背书的时候,也有那么好看吗?”

……………………………………

“好看吗好看吗?”

谢柔嘉将手里的花灯举起来,对着日光转动,一面问道。

丫头们都挤着看。

“好看好看。”大家乱乱的喊道。

谢柔嘉笑着不说话,继续认真的端详,确认之后才点点头。

“嗯我也觉得很好看。”她笑道,一面站起来身来向屋内跑去,“祖母,祖母。”

屋子里传出咣当一声。

谢柔嘉有些惊讶的看着一个丫头有些慌张的去捡落在地上的小铜壶,神情躲闪,而谢老夫人也正伸着手去抓一旁的茶壶。

“祖母,您又不喝我给你熬的茶了!”她说道。

见被识破,谢老夫人干脆也不装了,让小丫头滚滚滚。

“祖母,姜茶对你身子好。”谢柔嘉说道。

谢老夫人拿起酒壶哈哈笑了。

“嘉嘉的孝心,祖母知道了,这些日子你做的事,我都明白。”她说道,说罢抬手喝了一大口。

“祖母,不是孝心不孝心。”谢柔嘉坐在她的身边,看着祖母,“我是真为了你身子好。”

谢老夫人看着她一笑。

“都是为了我的身子好。”她说道,“那我的心呢?”

第三十二章 倔强

都是为了我的身子好,那我的心呢?

谢柔嘉被说的一愣。

什么意思?

“不喝酒是说能让我身子好。”谢老夫人笑道,晃着手里的酒壶,“可是不喝酒啊我这心里不痛快呐,就没人关心关心这个吗?”

谢柔嘉拉长声调哦了声,这就是小孩子嫌弃苦不爱吃药一样,她笑嘻嘻的坐过来拉住谢老夫人的胳膊。

“良药苦口利于病。”她说道,“难道药不好吃,就为了让人开心就不劝人吃药吗?祖母,你这是不讲道理了。”

谢老夫人哈哈笑了。

“你祖母我这辈子都没讲过道理。”她说道,“我的儿,我知道你的好心了,别再每天陪着我吃饭,折腾那些吃的喝的。”

谢柔嘉就去看旁边的丫头们,丫头们忙摆着手笑。

“二小姐不是我们说的。”她们笑着说道。

“这怎么瞒得住,我又不是傻子。”谢老夫人笑道。

那倒也是,每天吃饭劝吃劝喝,还偷偷的拿走酒壶,就是小孩子也看明白她要干什么了。

谢柔嘉拉着祖母的胳膊摇头。

她想要祖母身子好一些,虽然不知道在梦里祖母逝世是不是因为姐姐的死,但她的身子因为喝酒垮了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再三说服自己那是梦,但随着距离噩梦里那些事发生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心里就越不安。

她想做点什么,也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是为了让祖母知道我的好心,我就是想要祖母少喝点酒。”谢柔嘉说道。

谢老夫人啧了声。

“说了半天还不是嫌弃我喝酒。”她伸手推谢柔嘉,“我又没让你来我这里,去去,离我远点,你们对着我献殷勤,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名声。”

谢柔嘉被从罗汉床上推下来。

“才不是。”她说道,“祖母,你身子不好了,心里怎么会好,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不一定就能开心。”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不一定就能开心。

这句话听到谢老夫人耳内,她握着酒壶的手不由一僵,原本带着笑意的眼浑浊起来。

这一辈子她身边的人只会也只敢和她说,只要她开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连父母也不例外,只要开心,做什么都行。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有人和她说这句话。

“这是你想做的事吗?”

她的耳边似乎响起咆哮声。

是。

她也似乎看到久远的时光里那个姑娘倔犟的挺直了脊背。

“那你开心了?”

你开心了?开心了吗?

看着眼前渐渐消失远去的人,纵然隔着一辈子般遥远的距离,谢老夫人也觉得一阵窒息。

我就是很开心,我就是很开心,用不着你来质问我,用不着你来质问我。

“你给我滚出去!”她厉声喝道。

似乎这样才能吐尽浊气,大口大口的呼吸。

这陡然的喝骂,让屋子里的丫头们噗通就跪下来,伏在地上抖的如同筛糠。

谢柔嘉也呆住了,眼泪立刻在眼眶里打转,脸上火辣辣的似乎被狠狠的打了一耳光。

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听。

这声音自然也传到了外边,正裁纸的江铃撒脚就往内跑,木香和另外一个丫头眼明手快将她抱住。

“老夫人我们小姐…..”江铃张口就要喊。

木香掩住她的嘴。

“老夫人发脾气的时候,可不敢冲进去,要不然老夫人就更生气了。”一旁谢老夫人的丫头白着脸颤声说道。

“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木香颤声说道。

那丫头看她一眼苦笑一下。

“老夫人不就是这样吗。”她低声说道。

老夫人的脾气就是这样,喜怒无常,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她高兴,比如前一段被赏了一匣子首饰的三夫人,就连三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同样,也不会知道那句话会惹恼她。

她高兴了就高兴了,不高兴了可不管对方是谁,也不分大人小孩,这也是家里的小孩子们不敢来她跟前的缘故。

这一段二小姐太受宠了,大家竟然都忘了这一点,看来老夫人还是那个老夫人,只是突然被这样喝骂的二小姐可还受得了?

木香担忧的看着门口,似乎已经看到谢柔嘉哭着跑出来。

“把我们小姐吓病了我…..”江铃又挣脱,大声的喊道。

木香和另外的丫头吓的同时死死的堵住她的嘴。

谢柔嘉的确想立刻掉头跑出去,就像在梦里看着父母厌恶的眼神的时候那样,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她梦醒后这几个月都过的快乐幸福,所有人都宠着她爱护着她,这样突然被人骂真是让她差点晕过去。

好害怕,害怕,她忍不住的发抖,快躲起来,快躲起来,躲起来就安全了。

可是,不行,那时候是她做错了事,大家厌弃她是应该的,就连她自己也是厌恶自己,但现在她没有做错什么,她是为了祖母的身子,不管祖母高兴还是不高兴,喝酒,就不是什么好事。

不能因为理直气壮,不好的事就可以当作好事,她就该认错害怕。

“不。”谢柔嘉说道,也大声的喊出来。

满屋子的丫头惊讶的抬头,便看到那个被老夫人指着鼻子骂的二小姐不仅喊出了不,还向罗汉床上坐去。

没有哭着跑出去,也没有惊慌的站好了辩解,更没有嘻嘻笑着对老夫人撒娇,而是向坐下去。

丫头们都瞪圆了眼,忘记了害怕。

“不什么不?”谢老夫人浑浊的眼里闪过意外,口中顺着喝道。

谢柔嘉却不说话就坐在床上。

有丫头颤抖着想要去拉她。

“二小姐快给老夫人认个错…”她颤声说道。

“不。”谢柔嘉打断她说道,“我又没有错。”

丫头吓的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那你是说我有错了?”谢老夫人瞪眼喊道。

“明知不好还做就是错。”谢柔嘉说道。

就好像明知道姐姐去江边抓鱼玩水有危险,她却没有阻止,反而还跟着去,就是有错。

而这个错的结果太惨重了。

谢柔嘉的眼泪如雨而落。

果然还是哭了,跪在地上的丫头们心里说道,不过,柔嘉小姐还是没有站起来或者跑出去,而是稳稳的坐在床上哭。

谢老夫人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小姑娘,虽然抬手抹泪但却依旧坐的端正,突然忍不住想笑。

“又不是我让你来我这里的,嫌弃我喝酒,离我远点啊。”她说道。

“不。”谢柔嘉依旧说道。

谢老夫人呸了声。

“不,不,不,看这小犟牛。”她说道,“我懒的理你。”

她说罢翻个身面向里果然不理会谢柔嘉了。

丫头们愕然的抬头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着罗汉床上一个抹泪一个面向里的二人,屋子里诡异的平静。

………………………………………

“出什么事了?”

坐在饭桌上,谢老太爷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的视线在谢老夫人和谢柔嘉身上转了转,虽然一如既往大家食不言,但这感觉很不对啊。

谢柔嘉和谢老夫人似乎都没听到他的话,一个低着头认真吃饭,一个则端着一碗茶汤慢慢的喝,这让谢老太爷看起来有点尴尬,但这也没什么,谢老太爷早已经习惯了。

他又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丫头们,丫头们一脸为难。

家主没发话,这些丫头哪里敢跟他嚼舌根。

谢老太爷摇摇头,继续吃饭。

其实他是冤枉丫头们了,因为丫头们也不知道这算什么事。

老夫人是发脾气了吧?是的。

二小姐挨骂了吧?是的。

但现在这是什么状况?好像二小姐也没有道歉,但好像谢老夫人似乎也没有在意。

那这件事到底是收场了没?又是怎么收的场?

难道是丫头期期艾艾的进来问摆饭,然后老夫人说摆,然后两个人都做到饭桌前,以吃饭收场?

屋子里安静吃饭,外边木香也在告诫江铃。

“不许乱嚷,不许乱说话。”她压低声音呵斥道。

江铃被两个大丫头死死的按着。

“姐姐,我不嚷了,你放开我吧。”她说道。

木香冷笑。

“我才不信你。”她说道。

“姐姐,你不信我,还不信二小姐吗?”江铃说道,“这都没事了,我还嚷什么?”

没事了?

木香愣了下。

“是啊,没事了,咱们二小姐这么厉害又没有吃亏,我还嚷什么?”江铃嘻嘻笑道。

秋日的天色黑的早,吃过饭院子里就开始点亮灯笼了。

晚饭后也一如既往,祖孙三人坐在院子里说话。

“祖父,你看我做的好看吧?”谢柔嘉举着手里的花灯问道。

谢老太爷点点头。

“好看好看。”他笑着夸赞,“嘉嘉学的可真快。”

“等十五花灯节的时候我给祖父你做一个。”谢柔嘉说道,又补充一句,“专专给祖父做一个。”

谢老太爷哈哈笑,一旁的躺在摇椅上似乎睡着的谢老夫人哼了声。

谢柔嘉又认真的问谢老太爷喜欢什么花什么颜色,祖孙两个说笑热闹。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门外也传来笑声,谢文兴走进来。

谢柔嘉起身施礼,谢老太爷则头一歪装睡去了。

丫头们捧来茶汤,谢文兴一面吃了一面和谢老夫人说些生意的事,谢老夫人半听半不听,接过的茶汤没有放下,而是慢慢的吃完了。

谢文兴并没有发现异样,吃完茶汤带着谢柔嘉施礼告退了。

看着父女二人离开,谢老太爷又醒过来坐直了身子,转头对着谢老夫人哈的笑了。

“我知道了。”他说道。

谢老夫人被他吓了一跳。

“知道什么?”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谢老太爷看着她笑,伸出手点了点。

“你和嘉嘉吵架了!”他说道,“你们,这是在闹别扭!”

谢老夫人哼了声。

“我说呢,怎么看着别扭,原来是这样。”谢老太爷接着说道,又看着谢老夫人,“真是没想到,也有人敢和你闹别扭,还闹的这么理直气壮。”

说到这里他更好奇了。

“真是稀奇,嘉嘉是怎么做到让你觉得理亏的?”

谢老夫人大怒。

“你才理亏呢!”她呸了一声。

虽然似乎没发生一样,但这件事第二日还是传开了,该知道的人自然都知道了。

“祖母发脾气了?”

谢柔惠转过头问道。

木叶点点头,又忙嘘声。

“还好没闹起来,老爷不让说了。”她低声说道,又叮嘱,“你可千万别去问二小姐,万一没面子…”

她做了一个哭的动作。

谢柔惠笑了。

“我知道。”她说道。

“大小姐最让人放心了。”木叶笑道,施礼退了出去。

谢柔惠提着笔又放下,对着外边叫了个小丫头。

“你去请示老夫人,说我想十五灯节前后在花园里办个赏灯会,请家里和亲戚们的姐妹兄弟们来玩。”她说道。

虽然母亲已经当家作主,但老夫人还在,明义上的丹主还是她,小姐要办灯会请人来,自然要老夫人同意,不过对于这种事,老夫人肯定不会阻拦。

小丫头应声是忙去了,果然不多时就回来了。

“老夫人说小姐自便。”她说道。

谢柔惠点点头,嘴角含笑提起笔。

“姐姐,你在做什么?”

谢柔嘉从外边探头进来问道。

“我打算办个灯会,准备写帖子呢。”谢柔惠笑嘻嘻说道,一面招手,“来,帮我一起写。”

办灯会也是家里每年都有的事,毕竟姐姐不能出门看灯,所以在家热闹。

谢柔嘉应声是忙进来了,提起笔想到了邵铭清。

他也算是亲戚吧?

不过,姐姐知道自己不喜欢他,一定不会请他,这种事根本就不用跟姐姐特意说。

“我给谁写?”谢柔嘉将面前的帖子摆好高兴的问道。

第三十三章 顺从

谢柔惠将一叠请帖拿给谢大夫人看。

“你自己做主就是了。”谢大夫人不看,说道。

想请什么人来家里玩这种事谢柔惠绝对可以自己做主,就跟谢老夫人说的,不喜欢谁就不让谁来。

“嘉嘉也帮着写了好多。”谢柔惠又举着一摞对母亲笑。

“给她找点事做,免得去跟你祖母闹。”谢大夫人说道,“给她两天好脸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说完了到底担心,问谢柔嘉。

“在屋子里做功课写字呢。”谢柔惠说道。

谢大夫人面色缓和。

“让她写完了过来吃点心。”她对丫头说道。

丫头应声是忙去了,不多时又回来了。

“二小姐写完字了,去老夫人那里了,说吃过午饭再过来。”她说道。

去老夫人那里了?

谢大夫人和谢柔惠都有些惊讶,昨晚又是骂又是哭的,竟然还会去谢老夫人那里?

谢老夫人显然也很惊讶,看着坐在屋子里的拿着剪子裁纸的谢柔嘉。

这丫头竟然又来了,还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这次我要自己画。”谢柔嘉对丫头们说道。

围着她一起做花灯的丫头们乱乱的应声是,又开始找笔墨纸砚,屋子里莺声燕语花团锦簇。

“闹的我屋子里成什么样子。”谢老夫人说道。

丫头们都噤声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了,谢柔嘉似乎没听到。

“画嫦娥奔月。”她接着说道,又喊着丫头拿这个拿那个,又说渴了要喝水。

丫头们怯怯的看了眼一旁坐着的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拉着脸没说话。

丫头们便胆子大了起来,依着谢柔嘉的话动作,屋子里再次恢复了热闹。

站在门外的江铃冲木香得意一笑。

“怎么样?”她低声笑道,“我说没事吧。”

木香看她一眼没说话,江铃笑嘻嘻就跑进屋子里,木香伸手没拉住。

“老夫人。”

江铃没有去谢柔嘉身边,而是跑到谢老夫人身边。

“您要不要吃茶?厨房熬好了茶汤。”

又跟谢老夫人说厨房做了什么饭,都是老夫人和小姐爱吃的。

谢老夫人闭着眼不理会她,任凭她叽叽喳喳,站在门外木香忍不住掩面,觉得自己这辈子在主人跟前都做不出这么丢人的行径。

饭桌上谢老太爷无心吃饭,拿着筷子看看谢老夫人又看看谢柔嘉,眼中满是笑意。

一旁的丫头手里拿着酒壶迟疑,谢老夫人伸手,瞪了那丫头一眼。

“祖母。”谢柔嘉起身先抢过了酒壶。

谢老夫人啧了一声。

“我不发火你还真不怕了?”她说道。

谢老太爷哈哈笑了。

“嘉嘉,别闹了。”他说道,“知道你的好心,只是,这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了的。”

谢柔嘉端着酒壶斟了一杯酒。

“那就慢慢来。”她说道,将酒杯捧给谢老夫人,“一天两天改不了,那就三天四天,五天六天,慢慢的来,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

谢老太爷看着她哈哈笑了。

“嘉嘉你是怎么了?”他说道,带着几分好奇,“怎么突然这样管起你祖母了?”

家里人对于谢老夫人是很敬重,但敬重的另一个结果就是远之,含饴弄孙的事谢老夫人自然不会做,绕膝嬉戏的事子孙也不会做,这个二小姐以前也是如此,并没有特别亲近的时候,要说亲近,也就是谢老夫人那次因为邵家那个孩子的事护着她。

不过这对于谢老夫人来说不算什么,换做是任何一个子孙,谢老夫人都会这样做,只不过没有孩子会像谢柔嘉这样不仅接受了,还得寸进尺的要求谢老夫人不许那孩子上门。

想到这里,谢老太爷忍不住又笑了,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那京城的秀才常常看不起他们谢家教养孩子的法子,说骄纵无礼,看看他养出来的孩子,也没看到多有礼。

“因为我想要祖母和祖父长命百岁。”谢柔嘉说道,看着谢老夫人,“想要祖母身体好好的,想要祖父开开心心的,想要永远都这样跟着祖母和祖父在一起吃饭。”

谢老太爷脸上的笑便有些凝固。

这话其实也没什么,孩子们都会说这样恭维的好听话,只是在谢家这种话很少见,尤其是面对自己的时候。

谢老夫人伸手。

“谁想跟你在一起吃饭,找你爹娘去。”她没好气的说道。

对于谢老夫人的不高兴,谢柔嘉没有半点害怕,将酒杯塞给谢老夫人,自己抱着酒壶。

谢老夫人握着酒杯瞪眼。

“每天少喝一点,这行了吧?”谢柔嘉说道。

“行了行了。”谢老太爷打圆场笑道,又伸手推谢老夫人,“你又不是小孩子,少喝一口又能怎么样?快别跟孩子闹了。”

谢老夫人顺手收回手。

“怎么倒成了我闹了?”她说道,将酒杯一饮而尽,再次伸出手。

谢柔嘉又倒了一杯。

“就这点了,不能喝了。”她说道。

谢老夫人瞪眼要说话,谢老太爷先开口。

“不喝了不喝了,嘉嘉快坐下,吃饭吃饭。”他笑眯眯的说道,又指着桌子上菜,“来,嘉嘉最爱吃花椒鸡了。”

丫头们都笑着给谢柔嘉布菜。

谢老夫人哼了声。

“我怎么就招了这个犟牛过来了?”她嘀咕道,看着手里的酒杯,到底没舍得一饮而尽,慢慢的喝。

真是奇了,当这件事传到谢大夫人耳内时,她忍不住摇头。

“看来母亲也有被人拿捏无奈的时候。”她说道,说到这里又停顿下,“只是别被拿捏的做不好的事就行了。”

谢文兴哈哈笑了。

“被拿捏是因为母亲知道这是嘉嘉的孝心,如果换做别的心,那就不一定了。”他说道,“难道母亲是那种不辨是非的人吗?”

谢大夫人笑了。

“是非吗?”她意味深长说道,“对母亲来说,那有什么用,她只要高兴就行了,要不然当初庞家小姐……”

她说到这里轻咳一声不再说了。

“总之,嘉嘉现在让我又喜又忧。”她接着说道,“她好像比以前懂事了,但又变得特别的执拗,说要干什么就非要干什么。”

“执拗的也不是什么坏事嘛。”谢文兴笑道。

谢大夫人看向他。

“要是执拗的是坏事呢?”她问道,“执拗的是她不该要的不该闹的事呢?”

谢文兴看着她。

“阿媛,说到底,你总是从心里防着嘉嘉。”他说道。

谢大夫人叹口气。

“阿昌哥,我不得不防,以前从来没有这种事,实在是太像了,有时候,我半夜甚至会惊醒,想着当初是不是记错了,不是惠惠是姐姐,嘉嘉是姐姐。”她说道。

谢文兴笑了。

“所以你有时候对嘉嘉严厉有时候又宠溺,防备着她又是觉得愧疚她。”他说道。

谢大夫人伸手按住额头。

“阿媛。”谢文兴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把这丹主看的太重了。”

谢大夫人甩开他的手。

“阿昌哥,没有人能把这丹主看轻。”她说道,“这种日子就跟皇帝似的。”

她说着看向刘秀昌。

“有人会觉得皇帝的位子无所谓吗?”

谢文兴哈哈笑了。

“这话在家里说说就好了,千万别出去说。”他说道。

谢大夫人白了他一眼,意思是她又不是傻子。

“皇帝的位子坐上去就没人愿意下来。”她接着说道,“但是皇帝的位子也不是谁都能肖想的,因此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烦恼,所以我才想让嘉嘉知道……。”

“所以我们才应该让嘉嘉知道另一种生活也很精彩。”谢文兴接过话说道,拍了拍谢大夫人的手,“对嘉嘉宠溺,让她知道有父母姐姐的呵护,她的日子过的多么的幸福。”

谢大夫人看着他。

“而惠惠呢,我们让她知道当上丹主这种责任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她自己,就算背负着责任,她也能自己决定自己的日子怎么过。”谢文兴接着说道,“相比来说,惠惠付出的更多,更不容易,让嘉嘉也看到,要想得到那个位子,得付出了多少,她就不会羡慕姐姐,她只会心疼姐姐的不容易,也更知道自己要过的生活也很幸福。”

谢大夫人点点头。

“要是真如此那自然是好。”她说道,“所以我才一直担心嘉嘉不懂事,担心她看不到自己有的,只看到自己没有的。”

“不会。”谢文兴摇头笑道,“嘉嘉现在真不一样了,她真的懂事了,你放心吧。”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有丫头急匆匆进来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二小姐和大小姐打起来了。”她喊道。

打起来了?

谢文兴面色一僵,而谢大夫人则猛地站起来,面色铁青。

“出什么事了?”她喝道。

……………………………………………….

花园里,邵铭清看着跌坐在自己脚下的小姑娘,再看站在眼前这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

“邵铭清,谁让你来的!”

那小姑娘喊道,张牙舞爪,如同被激怒的小公鸡。

这个才是她,邵铭清心里透亮,下次他不会认错了,他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第三十四章 冲突

谢柔嘉看到了邵铭清脸上的笑,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今天是家里办的灯节的第一天,接到帖子的表亲姐妹兄弟们,家里的堂姐妹兄弟们都应约陆续而来。

灯会在花园里,谢家的下人们已经将采买的各色上等花灯悬挂,来观灯的兄弟姐妹也各自带了花灯,偌大的花园里到处都是花灯,画舫已经装饰一新,等着晚上的夜游赏灯。

灯会不止是观灯,还有灯谜以及作诗写字,好让年轻的少年男女们展示自己的才华。

谢柔嘉自己做好了几盏灯,而且还写了灯谜,带着丫头们来花园里挂起来,还没走到灯谜的地方,就见两个小丫头提着灯在前边跑。

“这些都是大小姐要的吗?”

“大小姐要写灯谜。”

两个人一边跑一边说话。

姐姐也在写灯谜了?不是说去找谢瑶商量晚上的游戏,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柔嘉高兴的加快脚步,让姐姐看看她的灯谜去。

当她带着人转过树丛花木,跟着那两个小丫头来到湖边的小亭子,就看到谢柔惠和谢瑶坐在其内,正提笔的写什么,旁边站着一个少年,低着头看她们写字,谢柔惠不时的抬头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谢柔嘉一开始都没注意这个少年,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姐姐。

“姐姐,你也要写灯谜了吗?”她大声喊道,向小亭子快步走去,手里提着自己做的灯。

听到这声音,谢柔惠和谢瑶立刻转过身来,神情惊愕。

谢柔嘉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神情,高兴的上前。

“姐姐我给你做的灯,你把灯谜写在这个上面吧。”她说道,一面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灯。

她这次一共做了五盏灯,祖母祖父父亲母亲还有姐姐的。

“你别过来。”谢柔惠喊道,人也有些慌张的跑出来。

谢柔嘉一怔站住了脚,有些不解的抬起头看过去,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转过身的少年。

这少年长身玉立,日光下面白如玉。

邵铭清?见鬼了!

这是谢柔嘉的第一个念头,他怎么会在这里?

真是见鬼了,这是谢柔嘉第二个念头,他果然还是出现在家里了。

“来人啊!”谢柔嘉喊道,声音带着几分癫狂。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把他赶走,赶走啊。

“嘉嘉,嘉嘉。”谢柔惠抱住了她,急切的安抚着,“是我带他来的,是我带他来的,你别害怕。”

谢柔嘉已经听不到她的话了,满耳嗡嗡,心跳如擂鼓,觉得被人困住,不由分说的挣开。

谢柔惠就这样被推倒在地上。

“邵铭清,谁让你来的!”谢柔嘉挥舞着手里的花灯喊道。

不,不管是谁让他来的都不行。

“谁让你来都不行!你给我走,快走!”她嘶声喊道。

谢瑶似乎已经被吓傻了,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谢柔惠发出一声尖叫。

“惠惠,惠惠。”她喊道,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你没事吧?”

两边同样吓傻的丫头们一窝蜂的涌上来,有人乱乱的去搀扶谢柔惠,有人去安抚谢柔嘉,还有人跑到邵铭清面前。

“不管谁让你进来的,吓到我们小姐就不行,你快走,快走。”江铃竖眉叉腰喊道。

赶过来的木香听到这句话差点晕倒,怎么才错眼离开二小姐这么一会儿,就闹成这样了。

“嘉嘉。”谢柔惠从地上起来,一手扶着自己的手,一面再次冲过来拉住谢柔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请表哥来的,你别生气,你别生气。”

姐姐怎么会请他来,姐姐绝对不会请他来,一定是他花言巧语哄骗进来的。

谢柔嘉将手里的花灯举着向邵铭清砸去。

“你快滚,你快滚。”她骂道。

谢柔惠抬手阻拦,花灯砸在她的手上,伴着谢瑶又一声尖叫,谢柔惠又跌倒在地上。

“手破了,手破了。”谢瑶喊道,扑过去就开始哭,“快来人,流血了,流血了。”

打到姐姐了!

谢柔嘉一个激灵,忙扔下花灯喊姐姐要去查看,但有人拦住了她。

“拉住二小姐,二小姐被吓到了。”木香竖眉喊道。

丫头们还在愣愣。

“别让她伤到大小姐。”木香又喊道。

当这句话说出来,所有人都醒悟过来,不管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的丫头,她们所受的第一条规矩就是大小姐为尊,决不能让人伤到大小姐,不管那个人是谁。

七八个丫头纷纷拥住了谢柔嘉,将她向后带去。

“我看看姐姐怎么样?姐姐。”谢柔嘉挣扎喊道,但她越挣扎丫头们越将她抓的紧。

江铃扑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二小姐。”她拉扯着喊道。

远处有更多的人闻声跑过来,看着跌倒被谢瑶捧着流血的手哭的谢柔惠,再看被丫头们死死拉住围住的大声喊姐姐的谢柔嘉,有的人惊呆了,有的人则跟着大喊大叫,花园里乱成了一团,在这一片混乱中,引发这一切的邵铭清始终安然而立,神情不骄不躁不急不慌,就好似一个局外人一般。

谢大夫人的院子里跪了一片丫头仆妇,噤若寒蝉。

“大夫人,上过药了。”

家里的大夫躬身说道。

“骨头没事。”

谢大夫人看着谢柔惠,谢柔惠已经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但脸上泪痕未干,神情不安,两只手都被包裹着,看上去有些吓人。

“母亲,真没事,就是擦破了一层皮。”她站起来忙说道,似乎为了表现没事,还举起手要晃动。

旁边的丫头们吓的忙拦着。

谢大夫人起身向外走去,谢柔惠推开丫头们跟上去。

“母亲,真不关嘉嘉的事,是我自己跌倒的。”她在堂中跪下来说道。

听到这声音,院子里跪着的人们忍不住抬头,便看到那个小姑娘用裹着伤布的手拉住谢大夫人的裙角,看上去楚楚可怜。

屋子里此时也坐满了人,谢老夫人一拍桌子。

“这的确不关嘉嘉的事。”她喝道。

伴着喝声,院子里的丫头仆妇们再次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耳边只有谢老夫人的咆哮。

“谁让姓邵的那小子来家里的?难道不知道嘉嘉见了他就会发狂吗?”

谢柔惠叩头大哭。

“是我,是我,祖母,这次的事都怪我。”她哭道。

“不管大小姐的事。”

谢柔清哑着嗓子说道,跑出来跪下。

“是我求惠惠这样做的,因为我不忍让表哥因为这样件事在家备受冷眼。”

二夫人邵氏闻言大怒,扬手就给了谢柔清一巴掌。

“备受什么冷眼?是缺吃还是少穿了?光鲜的邵家少爷,哪里用你可怜!”她喝道,气的手下不停连连打过去,“嘉嘉难道不可怜?才好了又被引的犯病!我打死你这个不知轻重好歹的东西!”

谢柔清也不躲任凭邵氏打,谢柔惠跪行过去挡着。

“婶娘,不管三妹妹的事,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她哭道。

邵氏怕伤了她的手只得停下。

“惠惠,你快起来,你就会护着妹妹们。”她跺脚急道。

谢柔清和谢柔惠抱着大哭。

“哭,哭,哭有什么用,做了就做了,有什么可委屈的。”谢老夫人没好气的喝道,“哭哭啼啼的,跟谁学的!嘉嘉关在祠堂都没哭,你们哭什么哭!”

谢大夫人看着谢柔惠。

“惠惠,到底为什么?”她沉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妹妹怕什么?”

谢柔惠哭着点头。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她只是说道。

一直躲在人后的谢柔淑再也忍不住了,这次要是再让那嘉嘉得逞,以后这家里可真让她横着走了。

再说,这件事明明是她的主意,虽然惠惠揽到自己身上,但她也不会傻到就认为自己真的撇清了关系。

看看谢柔清多聪明,主动揽责,怪不得她能和惠惠这么要好呢。

谢柔淑一咬牙跑出来。

“不管惠惠的事,惠惠是为了嘉嘉好。”她喊道。

屋子里的视线都看向她。

宋氏更是吓了一跳,不过女儿是为谢柔惠说话,她便没有言语。

“嘉嘉不讨人喜欢,被人说好些难听话,惠惠不想她被人这样说,我…”谢柔淑接着说道,话到嘴边到底有些心虚,“我,我们就想不让别人说,就像让别人看到嘉嘉的好,因为最初是因为邵表哥的缘故,所以就请了邵表哥来家里,好让大家看到嘉嘉不是那种人,我们知道嘉嘉害怕,所以本来都是避着嘉嘉的,可是没想到还是被嘉嘉撞到了,惠惠也不想这样的,惠惠那么护着嘉嘉,怎么会故意吓她。”

原来如此啊,屋内的人都摇摇头,这些孩子们真是孩子们的念头,又天真又可笑又让人无奈。

“不,不,这都是我的不对,你们都别说了,都别说了。”谢柔惠哭道。

“就是你不对。”谢老夫人喝道,“被人说,被人说怎么了?谁敢说,你就该大耳光刮他去!这才是护着你妹妹呢,你瞧瞧你这出息,还为了让别人不再说是非,说他们就说,算什么东西,值得放在心上,瞧你这心眼,还不如嘉嘉呢。”

不如嘉嘉?!

这句话出口,一旁的谢大老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这可是戳中了谢大夫人心底最大的忌讳。

“母亲,事情不是这样的。”他忙说道,但还是晚了一步,站在下首的谢大夫人猛地看向谢老夫人。

“母亲说的对。”她打断谢文兴,淡淡说道,又看向谢柔惠,“被人说了怕什么,做了就做了,哪里来这么多因为这个因为那个的。”

谢大夫人也这样说,满屋子安静下来,谢柔淑和谢柔清也不敢哭了。

完了完了,看来就算谢柔惠出面也撼动不谢柔嘉了。

谢柔惠小脸白白的看向谢大夫人,又低下头应声是。

“给我起来。”谢大夫人又说道,竖眉,“你给我记住,这家里谁都能跪,你也不能跪。”

谢柔惠又猛地抬起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阿媛。”谢大老爷出口喊道。

谢大夫人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看着谢柔惠。

“起来,整理好仪表,去招待你请来的客人。”她说道,“不管什么原因,不管为了什么,你想要谁来,谁就可以来,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对不起谁,也不用为了谁,谁也不能责问你。”

谢柔惠惊愕的张开了嘴。

屋子里的人也都愣住了,谢老夫人一拍桌子。

“谢媛,你这话什么意思?”她喝道。

谢大夫人转过头看着她。

“母亲,当年你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她说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惠惠去给嘉嘉认错吗?要让谢家的大小姐以后做什么都要看别人的眼色吗?谢家的大小姐连请个人做客都要上下问候周到才能吗?”

谢老夫人面色一僵。

“母亲,如果你认为谢家大小姐该这么做,您还是丹主,我听您的。”谢大夫人看着她一字一顿说道。

屋子里鸦雀无声,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看着满堂的视线,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谢柔惠。

这是谢家的大小姐啊,那个骄傲的高高在上的谁都不能斥责半句的谢大小姐啊。

谢老夫人瞪眼看着谢大夫人,面色铁青,握着扶手的手用力。

“阿媛,这不是一回事。”谢文兴说道。

“阿媛和老夫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谢老太爷立刻瞪眼喝道。

“也轮不到你插嘴!”谢老夫人竖眉喝道。

谢老太爷讪讪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谢大夫人看着丈夫,淡淡说道,“只是现在有两件事必须我当着众人的面给个定夺,第一,惠惠被打了,是不是她的错。”

谢柔惠忙忙摇头,但看着母亲严厉的面容张张嘴没敢说出话来。

“第二,惠惠随意请人来做客,是不是她的错。”谢大夫人说道,看着谢文兴,神情不容置疑,“这两件事今日如果不说个明白,我想,大家日后只怕会糊里糊涂的。”

她说着话伸手拉起谢柔惠,转身看着谢老夫人。

“母亲,她是不是错?”她说道,“我听您的。”

第三十五章 小事

仲秋的祠堂已经有些森森阴寒,谢柔嘉起身的时候差点摔倒,她忙半蹲下一面揉着膝头一面向门边挪去。

“我能出去了吗。”她拍着门喊,“我能出去了吗?”

门外响起小丫头有些无奈的声音。

“二小姐,还不能。”

“那我姐姐怎么样?她的伤怎么样了?”谢柔嘉又忙问道。

“二小姐,奴婢也一直在这里,不知道。”丫头无奈的说道。

她不是因为被关在这里而着急,而是担心谢柔惠,当时她被丫头们拦了起来,再后来母亲来了,她只在人群缝里看到谢柔惠血淋淋的手就被仆妇拎到祠堂里关起来了。

姐姐先被她推到在地,又被灯笼打,灯笼上的竹篦子割破手是很厉害的。

想到这里谢柔嘉再次拉门。

“让我去看看姐姐,让我去看看姐姐。”她喊道。

祠堂沉重的门被她晃得发出响声,外边的小丫头们都快哭出来。

“二小姐,你别闹了,等夫人发话自然会让你出去的。”她们说道。

她不是怕在祠堂关着,她只是想要去看看姐姐。

谢柔嘉更加用力的晃门。

“你们去和母亲说,我只是去看看姐姐,看完了就还回来。”她喊道。

小丫头们没人敢去,只是劝着二小姐别闹,到最后干脆连劝都不劝了,任凭谢柔嘉晃门只当没听到。

谢柔嘉将门狠狠的甩了两下无力的坐下来,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她竟然又伤到了姐姐……

“小姐!”

门外陡然传来声音,谢柔嘉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死死的扒住门。

“江铃!”她破涕为笑,大声的喊着。

就知道江铃总是会陪在她身边的。

门外起了争执,但很快江铃还是来到门前。

“小姐,你别怕你别怕。”江铃拍门说道。

“江铃江铃姐姐怎么样?”谢柔嘉急急问道。

“我也不知道。”江铃说道,“我也被关起来了,我刚跑出来。”

当时她闹的最欢,不等大夫人来,木香木叶就让人把她拉下去了。

“那你快去,快去问问。”谢柔嘉急急说道,“问问姐姐怎么样了,伤的多重。”

江铃应声是,掉头就跑了。

主仆二人没有哭没有闹,甚至都没有说找谁求情,来得突然去的干脆,倒让小丫头们不知所措。

此时谢大夫人的屋子里,有人笑着打破了僵持。

“什么对呀错呀的。”一个中年美妇摇头说道,“现在大家是在说惠惠的伤,别的事都不算事。”

她说着话拉过身旁的谢瑶。

“只要惠惠没事,我们都才没事啊。”

谢瑶流泪点头,看着谢大夫人喊伯母。

“吓死人了,只要惠惠没事,别的都不是事。”她哭道。

这母女二人的话让众人都反应过来。

“是啊,是啊,谢天谢地,总算是没事。”

大厅里乱哄哄的热闹起来。

谢老夫人握紧的手松开,面色木然的站起来。

“没事就都散了吧。”她冷脸喝道。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低头应声是。

谢老夫人抬脚迈步,堂中站立的人忙站开让路,院子里忽的一阵热闹。

“….把她给我拦住!”

伴着一个管事娘子的喝声。

“冲撞了老夫人大夫人,你们谁担的起!”

伴着她的这句话,原本还放不开手脚只怕惊动内里人的仆妇丫头们便都拼了命的扑上来,有人狠狠的一踹,跑在前边的江铃就叫了一声栽倒在地上,不等在地上滑的停下,四五个人就狠狠的将她压住。

“我只是来看看大小姐,二小姐实在是担心大小姐。”江铃呜呜的喊道。

两个仆妇伸手按住她的嘴。

谢老夫人等人已经站在了廊下,当听到二小姐三个字,大家的面色便有些复杂,视线不由在谢大夫人和谢老夫人身上转了转。

二小姐现在被关在祠堂了,这是来向老夫人求援了吧。

这二小姐可是深受谢老夫人宠爱的,上一次为了她下了不许邵铭清登门的口令,那么这一次会怎么做?

看着谢老夫人等人,仆妇们心里更发慌,扯着江铃就要下去,谢大夫人却开口唤住了。

“让她说。”她淡淡说道。

仆妇们立刻应声是放开了江铃,但江铃还没说话,谢柔惠先开口了。

“母亲,母亲,妹妹知道错了。”她哀求说道,“她也被吓坏了的,现在没事了,快让她出来。”

谢大夫人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江铃。

“说,你家小姐让你来说什么。”她说道。

江铃叩头,又抬头看着谢柔惠。

“大小姐,大小姐您的伤怎么样?”她急急问道。

谢柔惠忙摇头,谢大夫人替她开口。

“伤的不重,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擦破了皮。”她说道。

站在人后的谢柔淑忍不住撇撇嘴。

“干嘛说的这样轻松,流那么多血多吓人,擦破皮才是更疼呢。”她嘀咕道,“伤的不重,就可以求情了吗?”

宋氏头也不回的给了她一胳膊肘。

“给我安生些。”她低声呵斥道。

谢柔淑缩头不敢再说话。

“是啊是啊,我真的没事的。”谢柔惠跟着急急说道,伸出伤手拉住谢大夫人的衣袖,带着几分哀求喊了母亲。

“真的吗?”江铃却在这时激动的喊道,跪行着向前咚咚爬了几步,好更近的看着谢柔惠,认真的仔细的看着她的手,“真的吗大小姐?没有伤到骨头!”

“没有没有。”谢柔惠说道,为了表明真的没事,她举起手在身前用力的挥动,“你看,活动自如。”

看到她挥手,谢瑶发出一声惊叫。

“快别乱动!”

“哎呀你这孩子!伤口破了怎么办!”

顿时很多人都大声的喊起来,谢大夫人也忙伸手拦住谢柔惠。

“她是伤的不重,但也是伤了,真是可笑!”谢柔淑喊道,“你这贱婢,想干什么!”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江铃叩了两个头,然后起身向外跑了,转眼就没了影子。

谢柔淑张大嘴有些怔怔,其他人也显然没回过神。

干什么?怎么就跑了?怎么不哭着认错求原谅?难道真的只是来问问大小姐伤的如何?

谢大夫人眼神闪过一丝错愕,那边谢老夫人哼了声抬脚迈步,并没有说半句有关谢柔嘉的话就这样走出去了。

院子里有些诡异的安静。

“好了,好了,没事了,大家都快回去吧。”谢大夫人含笑说道。

众人忙笑着应和,院子里气氛活络轻快起来。

“晚上的花灯会还要办,孩子们都来了。”谢大夫人接着说道,“只是惠惠就不便去了。”

她的视线看向谢柔清谢柔淑。

“清儿,淑儿。”她说道,“你们就代替你们姐姐招呼客人们。”

谢柔淑眼睛陡然亮了,连连点头,谢柔清也点头应声是。

“还有瑶瑶。”谢大夫人又看向谢瑶,对着她旁边的妇人笑道,“弟妹,我得借瑶瑶过来,让她也帮忙。”

那妇人是西府二老爷谢德忠的妻子黄氏,闻言笑了,将女儿谢瑶往谢大夫人这边推。

“我这女儿我知道,有什么事大嫂你尽管放心交代就行。”她说道。

谢柔淑撇撇嘴。

“哪有当娘的这样夸自己的女儿的。”她嘀咕道。

嘴里虽然这样说,眼里却掩不住的羡慕,不知道被这样当众夸赞是什么样的滋味啊。

随着众人的散去,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谢大夫人一家三口。

“母亲。”谢柔惠带着几分怯怯开口。

“带大小姐回去歇息。”谢大夫人没有看她说道。

院子里跪着的几个丫头便颤颤的起身应声是。

“怎么伺候大小姐你们都知道吗?”谢大夫人问道。

这几个丫头不是木叶等人,而是陌生的面容。

“是,奴婢们知道。”她们齐声说道。

谢柔惠还想说什么,谢大夫人看向她。

“你如果想让我放心,那就好好的歇息,最快的养好伤,安安稳稳的,这就是给我的最大宽慰。”她说道。

谢柔惠眼里含泪看着母亲点点头,一众丫头仆妇们忙拥着跟随而去。

“木叶她们受完罚了吗?”谢大夫人又问道。

谢柔惠受了伤,谢柔嘉打了人,作为她们身边的丫头们,不管身份大小在场没在场,一概被家法处置。

一个仆妇忙答是。

“按吩咐杖十,如今都抬下去,由大夫们上药了。”她说道,说到这里迟疑一下,“只是那个叫江铃的丫头,跑了没抓住,还没来得及行刑,我这就带人去抓她受刑。”

那个丫头啊。

谢大夫人想到适才的事,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算了,别管她了。”她说道,“你们且去忙今晚的灯会吧,这才是要紧事。”

仆妇们齐声应是低头退了下去。

回到屋里,谢大夫人疲惫的坐下来闭上眼,谢文兴走过去帮她轻轻的按揉肩头。

“阿媛。”他开口说道。

“阿昌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谢大夫人打断他说道,“但是,今日她能为一个邵铭清,明日就会为了丹主之位对她姐姐打闹。”

谢文兴嗨了声。

“阿媛,你这是扯远了,我都说了这是两回事。”他急道。

“这不是两回事。”谢大夫人睁开眼看着他,“一而再再而三,让她得寸进尺,必然越求越多,今日的事,必须这样做,是时候让她知道,在这家里,不是她说了算了,而是惠惠说了算。”

她说罢闭上眼转身向内,显然是不想再谈。

谢文兴轻叹一口气。

“可是,阿媛,这件事,是惠惠有错在前啊。”他低声说道。

谢大夫人猛地坐起来。

“错?她有什么错?”她竖眉喝道,“为了维护嘉嘉的声名,为了让伙伴们接纳她,这是错了吗?或者说,阿昌也觉得惠惠如果像母亲说的那样谁敢说惠惠就打谁才是对吗?”

谢文兴哑然,又失笑。

“阿媛,你这就是胡搅蛮缠了。”他笑道。

谢大夫人哼了声再次躺下。

“不是我在胡搅蛮缠,是你的嘉嘉在胡搅蛮缠。”她说道,“你别来劝我了,还是想法子让嘉嘉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吧。”

这就是谢家的大小姐啊,倔强不讲理,谢文兴摇摇头,在她身边坐下来。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去教她。”他说道。

…………………………………………

“真的?”

隔着厚厚的门板,谢柔嘉高兴的喊道。

“是真的。”门外传来江铃的声音,“大小姐还举起手给我看了,大夫人也说了,只是擦破了皮,没有伤到骨头。”

太好了,没有伤到骨头,太好了!

谢柔嘉高兴的握紧了手,转身冲祖宗的牌位咚咚叩头。

“谢谢先祖们保佑。”她连连说道。

可是,姐姐到底是受伤了,受了惊吓,还受了疼。

谢柔嘉叹口气,一脸的懊恼自责,深吸一口气再次冲牌位端正的跪好。

“我错了,都是我害的姐姐,我愿意受罚。”她合手看着密密麻麻的牌位说道,“先祖们一定要保佑姐姐平安无事。”

听着门内嘀嘀咕咕的声音,江铃抹了把鼻子依门坐下来,一旁的小丫头们满眼惊恐的看着她手上的血。

“你,你…..”她们忍不住结结巴巴,“这是被打的吗?”

听说大小姐和二小姐身边的丫头仆妇都被杖刑了,没个七八天下不了床,看看这个丫头鼻子嘴边都是血,身上也滚的烂糟糟的。

江铃再次伸手抹了抹鼻子,嘶嘶吸了几口凉气。

“没事,我是跌倒了摔的。”她浑不在意说道,咧嘴笑,“小姐放心了就好。”

咧开的不知道磕碰了牙还是唇的满是血的嘴更是吓人,小丫头们扯扯嘴角带着几分嫌弃避开了。

第三十六章 安排

午后的院子里传来几声孔雀叫,谢柔淑只觉得眼前的纸让她头晕,忍不住将笔重重的放下,这声响惊动了屋子里的其他人。

“你干什么?”谢柔清瞪她一眼说道。

低着头正看厨房送来的晚宴单子的谢柔惠和谢瑶也看过来。

“不想帮忙就别写了。”谢瑶说道,“又没人逼着你。”

虽然她们还没到学习当家理事的年纪,但当涉及到女孩子们自己办的聚会时,家里人也多多少少的让她们自己来安排。

谢柔淑的确不想干,但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真不干才是犯傻呢,家里多少姐妹眼巴巴的等着过来帮忙呢。

“不是啊。”谢柔淑眼转了转,伸手一指外边,“孔雀叫的吵死了。”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院子里孔雀再次叫了几声。

“你们听你们听。”谢柔淑忙喊道。

“少找借口。”谢柔清粗声粗气说道。

谢柔惠笑了。

“四妹妹还小,家里的兄弟姐妹好多都没认全呢,让她排座次是难了些。”她说道一面伸手,“让我来吧,我虽然不能写字,让丫头们写就是了。”

谢柔淑高兴的拍手。

“惠惠最好了。”她喊道,一面站起来,“我来给你们端茶倒水。”

屋子里的丫头们便都笑了。

“那我们倒成了摆设了。”她们笑道。

谢瑶停下笑。

“不过说起来,这孔雀还是先送出去的好。”她说道,“你现在在养伤,要休息好,在这里是吵了些。”

“不用。”谢柔惠笑着摇头。

“这次听我的。”谢瑶按住她的胳膊,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看向丫头们,“我想先把孔雀送园子里养着,等惠惠好了再接回来,要去跟大夫人说一声吗?”

一个丫头笑了施礼。

“是我们疏忽了。”她说道,“这种事不用请示大夫人,我们就能做主,我这就去安排。”

院子里很快一阵杂乱旋即就恢复了安静,趴在窗边的谢柔淑深吸一口气。

“清爽多了。”她说道,“早就该这样,以前你大度,丫头们纵容,把嘉嘉惯成这样。”

“行了,就你最聪明,快过来倒茶。”谢柔清说道。

谢柔淑嬉笑着应声是,丫头们也笑着说不敢,屋子里笑语嫣嫣气氛融融,而院子里有两个丫头却正一脸为难。

“这些都是二小姐做的?”一个丫头问道,看着另一个丫头手里拎着的四个花灯。

“是啊,不知道该不该还挂上去。”那丫头低声说道。

这是两盏荷花灯两盏如意灯,分别是送给老夫人老太爷大夫人大老爷,还有大小姐,只是那一盏在上午被用来打向大小姐时摔烂了。

两个丫头最终犹豫不决请示到谢柔惠这里,看着她们拎进来的花灯,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惊讶。

这四盏灯做的精巧,比外边买来的也不差,这么短的时间那丫头真的做出来了?还做的这样好。

“买来的吧。”谢柔淑哼声嘀咕道。

“还是不要送去了。”谢瑶说道。

“可是这是嘉嘉的心意。”谢柔惠说道。

“既然是心意,那什么时候送都可以。”谢瑶笑道,“现在老夫人大夫人都在气头上,反而送过去不好,待过了这几日吧。”

谢柔惠点点头。

“先收起来吧。”她对丫头们说道。

华灯初上的时候,谢家的花园里挂满了花灯,水中有画舫,岸边有戏台,恍若神仙地,谢氏一族以及邻近的亲族的少年少女,还有被抱在怀里的小娃娃们穿梭其中,笑语喧天。

在这其中除了代替谢柔惠做主人招待的谢家三个小姐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邵铭清。

邵铭清坐在画舫上,身边围绕着几个同年纪的少年,所过之处无数人投来视线,明明暗暗中指指点点。

邵铭清既没有惶恐也没有不安,带着笑跟身边的人赏灯。

“邵家表哥可会作诗?”有人问道。

此时船上已经铺展笔墨供大家吟诗作对作画。

邵铭清正从丫头手里接过一盏酒,听到问话,他端着酒杯转过头。

“哦我不会作诗。”他微微一笑说道。

说出这句话时,画舫正经过湖中的琉璃灯塔,因为来的都是少年男女,为了避免有人喝多了轻狂,灯会上供的酒都是果子酒,用的是透亮的水晶杯,这一瞬间琉璃灯下映照着邵铭清手里鲜艳的酒水投射在他的脸上,四周的人只觉得炫目。

“…什么都不会也就足够了。”有人忍不住喃喃说道。

另一艘画舫上谢柔淑也看呆了,虽然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对美的喜爱却是不分年龄的。

“快叫表哥过来,叫表哥过来。”她忙催着谢柔清喊道。

谢柔清瞪她一眼,但还是依言冲那边招手,画舫靠了过来。

邵铭清接住船娘递来的浆一步跳过来,画舫晃晃悠悠引得小姑娘们娇声喊叫,不过看向邵铭清的视线却没有半点责备。

“你在哪里吃的席?怎么戏台那边没看到你。”谢柔清问道。

“我和他们在桥边吃的。”邵铭清笑道,跟谢瑶谢柔清一一见礼。

“表哥表哥,我家的花灯好看吧?”谢柔淑忙忙的问道。

邵铭清点点头。

“名不虚传。”他说道。

“那要多谢我,要不是我你也…”谢柔淑带着几分得意说道,话没说完就被谢柔清推开了。

“关你什么事。”谢柔清粗声粗气说道。

“是我想到的办法。”谢柔淑不服气的说道。

邵铭清哈哈笑了,对着她们施礼。

“多谢妹妹们惦记。”他说道。

谢柔淑高兴的受了礼,不过她没忘叮嘱一句。

“最要谢的是大小姐。”

“只是可惜,大小姐一心筹办的灯会,自己却看不了。”谢瑶说道。

“真可怜。”谢柔淑点点头。

邵铭清也点点头。

“是啊,真可怜。”他说道,抬眼看向四周这一派灯火璀璨花团锦簇。

夜晚的祠堂更安静阴森,廊下挂着的灯也昏昏不明,但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又被蹬蹬的脚步声打破了。

“二小姐二小姐,从西边能看到花园的灯会呢。”江铃对着门缝高兴的说道。

“好看吗好看吗?”谢柔嘉忙问道。

“好看!”江铃挥着手说道,也不管谢柔嘉看不到她的比划,“简直跟滚了一盘子珍珠似的,漂亮的不得了。”

“不知道我的灯挂在哪里了。”谢柔嘉带着几分憧憬说道,又想到什么忙问,“我写的灯谜你送过去了没?”

江铃点头说递出去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猜的出。”谢柔嘉笑嘻嘻说道。

“我偷偷混进去看看?”江铃说道。

谢柔嘉忙喊住她。

“这个不急,过后再问就是了。”她说道,想了想,“不如你偷偷去看看木叶木香姐姐她们吧,原本都能去看灯会的,结果挨了打受了罚,你去给她们讲讲灯会的样子,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江铃有些不情愿。

“我还想给小姐你讲呢,小姐你也看不到,还惦记她们。”她说道。

“姐姐也看不到啊。”谢柔嘉说道,想到姐姐因为伤关在屋子里,不由叹口气,“我也没心思看。”

说罢又催着江铃快去看看木叶她们,江铃这才应声去了。

蹬蹬的脚步声散去,祠堂恢复了安静,谢柔嘉慢慢的走回正堂中,看着长明灯下那密密麻麻的牌位跪了下来。

江铃说母亲让邵铭清留下来了。

邵铭清还是开始踏入他们家了,跟梦里的事越来越贴近了,那明年姐姐……

谢柔嘉打个寒战,看着牌位。

不,不,绝不能。

她俯身跪拜,将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一下一下的磕碰着。

先祖保佑,先祖们保佑姐姐,保佑姐姐。

谢家的花灯撤下,彭水城里的花灯也撤下来,中秋就这样的过去了,谢家的孩子们的假期也结束了。

看着谢柔惠走过来,廊下的丫头们纷纷施礼。

“大小姐来了。”她们对内忙忙的说道。

谢柔惠迈进室内,看到谢大夫人已经在饭桌前坐下。

“没哭也没闹?”她正说道。

谢大老爷挽着袖子点点头。

“这三日都在祠堂,跪半日,写半日字。”他说道,“江铃在祠堂,虽然也偶尔说话,问的都是惠惠的伤如何,丫头们的伤如何,除此外,没有说过其他的。”

谢大夫人拿起筷子拨了拨眼前的菜。

“母亲,我就说,嘉嘉知道错了。”谢柔惠忙说道,“快让嘉嘉出来吧,她也吓坏了。”

谢大夫人沉吟一刻。

“让她搬出去如何?”她说道。

谢大老爷和谢柔惠吓了一跳。

“阿媛!那你让嘉嘉还如何在家里立足!”谢大老爷皱眉说道。

打伤了姐姐被关祠堂是应该的,但如果被赶出家门,那意义可就不同了。

“母亲,不要啊。”谢柔惠立刻跪下来流泪哀求道。

“我是说让她不跟惠惠住一起了。”谢大夫人说道,看着这父女二人有些失笑,“你们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把她赶出去。”

谢大老爷和谢柔惠松口气。

“可是,嘉嘉从小就跟我在一起,自己住习惯吗?”谢柔惠又带着几分担心说道,“不如过一段再分开吧。”

谢大夫人摇摇头。

“有些事她必须习惯了,不能再等了。”她说道。

第三十七章 自选

祠堂沉重的门被四个小丫头合力推开,明亮的日光洒进来。

“二小姐二小姐大老爷来接你了。”江铃高兴的喊道。

谢文兴站在台阶下,看着从祠堂里风一般冲出来的小姑娘,准备好迎接一场委屈的哭诉。

“父亲。”谢柔嘉几乎是跳下台阶冲过来。

喊出这句话,小姑娘的眼圈都红了,下一刻就该眼泪啪嗒啪嗒的。

谢文兴伸手抚上她的头。

“姐姐怎么样?”谢柔嘉抬起头急急的问道。

谢文兴收回手,伸到谢柔嘉面前。

“这里在地上擦破了皮,这里是被灯笼砸破了,这里是扎了毛刺。”他认真的在自己的手上指点着。

谢柔嘉掉着眼泪点头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嘉嘉不是故意伤了姐姐的。”谢文兴接着说道,说完了又觉得有些奇怪,这句话好似应该是谢柔嘉自己说吧。

谢柔嘉摇头。

“不管是不是故意,我都伤了姐姐。”她说道。

在梦里不也是这样吗,她没有拉住姐姐,她没有力气了,她松开了手,眼睁睁的看着姐姐沉到了河底,这不是她的故意,可是那又如何,姐姐死了,姐姐死了。

谢文兴接过丫头们递来的手帕给她擦泪。

“好了好了,你知道错了就好了。”他说道,“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怪你的。”

谢柔嘉擦泪点头。

“我去给姐姐赔罪。”她说道。

谢文兴迟疑一下。

“嘉嘉,你知道错在哪里了吗?”他问道。

“我不该为了邵铭清而去伤到姐姐。”谢柔嘉说道。

这不是挺清楚的,谢文兴笑了,再次伸手摸了摸谢柔嘉的头。

“那以后邵铭清是你姐姐的客人,你会生气吗?”他问道。

谢柔嘉毫不犹豫的摇头。

谢文兴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

“还有嘉嘉,因为你姐姐要养伤,所以想让你搬出去住。”他干脆直接说道。

谢柔嘉毫不犹豫的点头。

谢文兴再次哑然一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好。”他说道,“你想住哪里?”

“住哪里都行,父亲和母亲安排就是了。”谢柔嘉说道,再次擦了擦眼,“父亲,我想先去看看姐姐,然后再去给母亲赔罪。”

谢文兴还能说什么笑着松开手说了声去吧,看着谢柔嘉如同小兔子一样跑开了。

“小孩子就是好。”他忍不住摇头说道,“前一刻还能哭的天塌了的事,转眼就又能变成不值一提的小事。”

这样看来反而是他们这些大人把有些事太当回事了。

“那是因为大人和孩子看事的立场不同。”谢大夫人说道,“不是因为事情本身,事还是那个事,只不过看事的人不同罢了。”

谢文兴笑着应声是。

“在你眼里看起来很严重的事,在嘉嘉眼里反而无足轻重。”他说道。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借着无知才能做出无畏的事。”谢大夫人说道。

“不不,夫人,我说的是也许在你眼里很重要的惠惠的权威,其实嘉嘉并没有想要冒犯。”谢文兴笑道,“在她眼里,真是的是心心念的是她的姐姐。”

谢大夫人沉默一刻,适才她已经听过谢文兴描述过见到谢柔嘉的事,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而这几日谢柔嘉在祠堂也安稳的很,既没有哭也没有去求老夫人,这孩子的行事真是让人猜不透。

说她懂事吧,她疯疯癫癫的瞎胡闹,到了敢打伤姐姐的地步,说她疯癫不懂事吧,她又听话的让人什么都不用说。

谢大夫人伸手掐了掐额头。

“我生的这是什么孽障。”她叹气说道。

谢文兴伸手帮她按着头。

“阿媛,我还是那句话,你太紧张了,你看重的事,其实嘉嘉根本就没有那个念头。”他说道,“嘉嘉她眼里只有惠惠这个人,而不是惠惠是丹主,她纵然跟惠惠有吵闹争执,那也是所有的姐妹都会有的那种争执吵闹,而不会是因为身份地位。”

谢大夫人闭着眼没有说话,身子慢慢的放松下来。

“夫人老爷。”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大小姐和二小姐去老夫人那里了,吃过晚饭再回来。”

去做什么?

谢大夫人的身子顿时绷紧,谢文兴伸手按住她。

“这么闹了一场,自然该去给母亲赔礼。”他说道,“姐妹两个挽手而去,开开心心,你爱护我我关心你,母亲看到了才能安心。”

谢大夫人吐口气。

“她说,搬到哪里都行?”她说道,端起一旁的茶杯,“你有没有告诉她,母亲那里不在哪里的范围之内。”

………………………………………….

此时坐在谢老夫人屋子里的谢柔惠看了眼一旁正开心的吃着丫头们端上来的瓜果的谢柔嘉,再看闭目养神的谢老夫人。

“祖母,让嘉嘉来和你作伴吧。”她笑嘻嘻的说道。

谢老夫人闭着眼嗯了声。

“嘉嘉想来吗?”她说道。

谢柔惠大喜,忙冲谢柔嘉使眼色。

适才她们姐妹在屋子里哭哭笑笑说了好些话,谢柔惠也告诉了谢柔嘉母亲要她们分开住的事。

“是因为我的伤,我的手不能动,所以多了很多人伺候,又要吃药,母亲觉得我们挤在一起住不方便。”谢柔惠举着自己的手强调,“等我好了,你再搬回来。”

如果住到祖母这里,就不算是自己单独住,也没有理由永远在这里住着。

“到时候我的伤好了,又过去了一些时日,跟母亲一说,就会让你搬回来了。”谢柔惠说道,“更况且你不是一心要帮着祖母戒酒,住到她那里再合适不过。”

谢柔嘉摇头说不。

“不用担心,我来跟祖母说。”谢柔惠坚定的说道。

现在她果然说了,谢柔嘉忙刚下手里的瓜果。

“不,不。”她忙说道,“祖母,我不来打扰您的。”

谢老夫人呵呵笑了,依旧没睁开眼。

“祖母。”谢柔惠带着几分哀求喊了声。

“不打扰,谁能打扰了我啊。”谢老夫人懒洋洋说道,“想来就来吧。”

谢柔惠高兴的看向谢柔嘉,示意她快道谢,谢柔嘉忙起身走过来。

“祖母,我知道不打扰你,可是我已经这么大了,不能在您这里挤着了。”她说道,“而且,我已经想好要住哪里了。”

想好住哪里了?

谢柔惠惊讶的看着她,谢老夫人也睁开了眼。

…………………………………………….

“盛芳阁?”

听到谢柔嘉的话,谢大夫人有些惊讶的脱口而出。

谢柔嘉点点头,秋日吃晚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点亮了灯,她在灯下让丫头展开一个画卷。

这是谢文兴闲来无事勾画的谢家园景图,囊括了谢家大宅三湖五园十四亭阁二十八楼台三十六四季胜景,至今尚未完工。

“别弄坏了你父亲的画。”谢大夫人皱眉提醒,又嗔怪谢文兴不该惯着她什么都玩。

“本就是画着玩的,怎么玩都是玩。”谢文兴浑不在意笑道。

谢柔嘉笑着对父亲道谢。

“母亲,你看,就是这里,就是摘星湖这边。”她在画卷上指着说道。

这是家中花园里最小的一个水景,所处的地方位置最高,又假山林立,所以叫做摘星,而且所处位置也偏僻。

原本以为谢柔嘉就算同意搬出去,也必然是在现在的住处附近,没想到竟然她选中了这里。

“怎么去那里住,又远又偏,怪冷清的。”谢柔惠忙摇头说道。

“可是那里有温泉。”谢柔嘉说道。

巴郡多温泉,谢家如今的大宅最初就是为了泡温泉而建,后来被谢家先祖购置扩建绵延,虽然温泉不如百年前那般繁盛,但还是留了一泉眼,就在摘星湖。

“想要泡温泉,在哪里也能,不用非住到那边去。”谢柔惠还是摇头说道。

“姐姐,我就想住这里。”谢柔嘉说道,“等到了冬日,姐姐可以搬来。”

“到了冬日,你姐姐更不得闲。”谢大夫人说道,打断了她们的争论,再次看着画卷上的位置,“你喜欢就住那里吧。”

谢柔嘉高兴的对母亲道谢。

既然谢大夫人开口了,谢文兴和谢柔惠也不再说话了。

“我去安排人收拾那边。”谢文兴说道,转身就要去书房。

“父亲我帮你。”谢柔惠说道,又冲谢柔嘉使个眼色,跟着父亲离开了。

屋子里剩下谢大夫人和谢柔嘉二人。

“母亲。”谢柔嘉低头跪下说道,“您别生我气,我知道错了。”

谢大夫人叹口气伸手拉起她。

“嘉嘉,我不生你的气,你也别怪我,有些事你应该知道,惠惠是你的姐姐,但她还是未来的丹主。”她说道,“对你姐姐,有些事你能做,有些事你不能做。”

谢柔嘉点头。

“母亲我知道。”她说道,“我这次不该在人前让姐姐这样难堪,母亲罚我罚的对。”

谢大夫人看着她,体会到谢文兴说的那种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感觉,伸手拉谢柔嘉在自己身边坐下。

“你这不是什么都懂吗?怎么还总是做出一些让人着急的事呢?”她说道。

“因为我害怕。”谢柔嘉喃喃说道,说到这里又忙抬起头,“不过我以后我不会了,母亲,你放心。”

谢大夫人点点头。

“只要你听你姐姐的话,你要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依你。”她含笑说道。

谢柔嘉眼睛一亮。

“真的吗?”她问道。

“当然。”谢大夫人毫不犹豫的说道,话说完又带着几分狐疑看谢柔嘉。

谢柔嘉冲她嘻嘻笑。

“哦,原来你这么听话还是有所求啊。”谢大夫人恍然,皱起眉头,这个女儿啊,“你又想做什么?”

第三十八章 主意

谢柔嘉抱住谢大夫人的胳膊。

“我想自己改建我要住的院子。”她说道,将头靠在母亲的身上。

“这话不用跟我说,跟你父亲说去。”谢大夫人说道,“还有什么?”

谢柔嘉笑着摇头。

“没了。”她说道。

谢大夫人失笑,伸手戳她的头。

“现在不说,以后再说可就不答应了。”她说道。

“真没了。”谢柔嘉笑道,“能这样抱着母亲说话就足够了。”

真是不知道这孩子是真的乖巧还是装的,若不然怎么才让人高兴就又闹出事来,看着依偎在身边的女儿,欢喜依恋是半点不做假啊。

也许,自己真是对她太苛刻了。

谢大夫人伸手抚摸她的肩头。

“那这几日你就在我这边住吧。”她说道。

谢柔嘉高兴的欢呼。

“母亲,我觉得我真幸福。”她说道。

…………………………………………………….

“她说什么?”

一阵风卷着落叶从窗前飘过,爬在书桌上的谢柔淑听到旁边的传来的话,猛地起来。

“二小姐说,这日子真幸福。”谢瑶笑道。

“幸福?”谢柔淑拔高声音喊道。

屋子里散落着玩闹说笑的女孩子们都看过来。

谢柔淑浑不在意。

“她是不是傻了啊?”她说道,“还幸福!她都没觉得丢脸吗?”

被谢大夫人当着全家人的面斥责有错,又被赶出谢柔惠的院子,谢柔嘉在谢家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换做我,就跳进碧瑶湖里淹死算了。”谢柔淑拍着桌子。

“你丢脸的事也不少,也没见你跳一次。”谢柔清说道。

谢瑶咯咯笑了。

“三姐。”谢柔淑瞪眼喊道,“我可没有像她那样讨人嫌!”

谢柔清没理会她看向门外。

“幸福的人来了。”她说道。

三人看过去,谢柔嘉迈进门来。

屋子里说笑的女孩子们只是看了她一眼,说笑都没停也没人理会她。

谢柔惠还在养伤,她的手至关紧要不容半点疏忽,所以学堂暂时不来了,这两日来学堂的都是谢柔嘉一个人,大家也不用小心的分辨大小姐二小姐了。

“谢柔嘉。”谢柔淑喊道。

谢柔嘉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坐下来,展开书就开始提笔写字。

“你看她那样。”谢柔淑气道。

“别没事找事。”谢柔清闷声说道,“马上就要学打鼓,被先生打了手板,就麻烦了。”

“我怎么会被先生打手板!”谢柔淑瞪眼说道。

“功课要是只有你没写完,不打你打谁?”谢柔清说道,再次看向谢柔嘉那边。

谢柔嘉放下手里的笔,正端详自己写的字,神情认真又愉悦,显然她自己很满意。

先生也一定会满意。

这才几天,她就成了先生眼里的好学生。

“不过是因为惠惠没来罢了。”谢柔淑哼声说道。

谢瑶和谢柔清没有说话。

惠惠在的时候,其实也已经这样了,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怎么就好像什么也惊扰不了她似的。

“她不在乎了。”谢瑶喃喃说道。

“不在乎什么?”谢柔淑不解问道。

“脸面。”谢柔清说道。

脸面?

谢柔淑哦了声。

“可不是不在乎脸面了,不知羞不知耻的。”她哼声说道。

谢瑶谢柔清说话压低了声音,但谢柔淑一直拔高声音似乎就怕别人听不到,但不管她说什么,坐在位子的谢柔嘉一眼都没多看她,只是看自己的书写自己的字。

“下了学我们去看看惠惠吧。”谢瑶说道。

谢柔清点点头,谢柔淑自然不会不去。

“我给惠惠抄一份先生讲的经义。”她忙忙说道。

不过等到了谢柔惠那里,谢柔淑看到先一步进来的谢柔嘉将本子摆到了谢柔惠的案头,看着抄写的秀气工整的经义,她咽回去了那句别带坏了惠惠的功课。

这要是都能带坏,那她的就更不能看了。

木叶带着丫头们捧茶。

“木叶姐姐,你快别动手了。”谢瑶忙说道。

木叶含笑施礼。

“木叶,你没事吧?”谢柔清逮到了机会忙说道,看着木叶的腿,“我看还没好,走路还不稳呢,真是可怜。”

木叶等人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所以都回来当差了,但走路还是有些不利索。

虽然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不过被当着面提起来还是有些羞惭。

“是奴婢该罚。”木叶低头说道。

“什么叫你们该罚啊,都是飞来的横祸。”谢柔淑哼声说道,看向一边站着的谢柔嘉。

谢柔嘉似乎没听到。

“姐姐,那我去玩了。”她说道。

看着谢柔嘉走了出去,谢柔淑好似一拳打在水里觉得气闷。

“你看目中无人的样子。”她抱怨道。

谢柔惠笑了笑。

“嘉嘉是不和你闹。”她笑道。

“她还在大伯母那里住着?”谢瑶插话问道。

谢柔惠点点头。

“嘉嘉可真厉害,总能哄得大伯母高兴。”谢瑶笑着说道。

是啊,明明前脚对她生气,后脚就让她住到自己身边了,真不知道这个谢柔嘉怎么蛊惑的谢大夫人。

谢柔淑愤愤不已。

“大伯母怎么就这么信了她。”她说道。

谢柔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伤布已经解下,手上的疤痕正在愈合。

“别是故意赖着不肯走,到时候哄好了大伯母就又来缠着你了。”谢柔淑接着说道。

“不会,嘉嘉可喜欢新挑选的院子了。”谢柔惠抬头含笑说道,“都是自己布置的,又新挖了池子,引温泉水。”

“温泉水?”谢柔淑惊讶的喊道。

她自然也知道温泉水,冬日里小丫头们隔个两三日就给她抬来洗澡用。

不过现在谢柔嘉挖池子引温泉水到她的院子里?

“那我们以后就不能用了?温泉水全归她了?”谢柔淑喊道,“这也太霸道了吧!”

………………………………………

“我又没说不让别人用。”谢柔嘉说道。

谢大夫人在院门口停下脚,回头看着谢柔嘉。

她们刚去看了谢柔嘉的院子,别的倒也罢了,只是院子里的大池子真是让人吓了一跳。

“谁要用就去你院子里抬水,跟你打招呼是吧。”她说道,又转头看谢文兴,“你倒真按她说的胡来了。”

“母亲母亲你不是答应我让我自己来修我的院子。”谢柔嘉嘻嘻笑道。

“那你也太贪心了。”谢大夫人说道,“泡温泉建个海棠花池也足够了,你这是要挖个湖啊。”

哪有那么夸张,谢柔嘉哈哈笑了。

“母亲,我不是为了泡温泉。”她说道,“我是为了….”

她说到这里迟疑一下。

“母亲,我想学游水。”

游水!

那是山民渔妇才会学的,哪有闺阁小姐学这个。

果然是胡闹!

这孩子一出一出的都是些什么念头!

谢大夫人竖眉。

“母亲,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做的那个噩梦,姐姐是溺水了吧。”谢柔嘉抢着先开口说道。

又是那个梦!

哪个小孩子没做过噩梦,别说小孩子就是大人也常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就是梦,醒过来就过去了,怎么这孩子还念念不忘。

谢文兴也皱起眉头,和谢大夫人对视一眼。

“我因为做那个梦,所以害怕不喜欢邵家表哥。”谢柔嘉不待父母开口就接着说道,“这一次我因为害怕伤到了姐姐,又后悔又难过,然后我突然发现,真要接受邵家表哥上门,好像也不那么害怕了。”

所以…

谢大夫人看着她。

“我除了害怕邵家表哥,还害怕水。”谢柔嘉说道,“所以,我想我怕水,我就去接触水,去学会游水,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了。”

谢文兴和谢大夫人还没说话,身后响起笑声。

“说得好。”有男声爽朗笑道。

“五叔!”

谢柔嘉没有回头就高兴的喊道,转过身果然看到正迈步走近的谢文俊,但下一刻她就停下了脚,目光落在谢文俊身后。

背光而行来的少年人越发显得眉清目朗。

邵铭清!他怎么来了!不,他来了不稀奇,母亲为了维护姐姐,已经将邵铭清奉为姐姐的客人,那么他来谢家自然不稀奇。

这是她已经预料到的事,只是,他怎么和五叔在一起了?

在梦里,就是邵铭清用丹药让五叔吃了毒发而亡的。

谢柔嘉不由攥紧了手。

五叔如今掌管着东北线的丹砂销售,东北线便包括着京城,邵铭清跟五叔走得近了,早晚会跟京城搭上关系的。

在梦里是不是就是这样开始的?

“怕什么就要直面什么,决不能逃避,只有面对它才能战胜它。”

谢文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柔嘉回过神来。

没错,不能逃避,也躲不开,比如邵铭清还是来到谢家了,那么姐姐溺水的事极有可能也会发生。

靠别人也没用,没有人能阻止了邵铭清到来,所以也必须做好到时候拦不住姐姐的准备。

那么就只能靠她自己了,她自己学会游水,当真的一切无法阻止的发生的时候,她就不会像梦里那样除了吓傻就没有别的可做了。

谢柔嘉深吸一口气对着谢文俊点点头。

“嘉嘉做的很好。”谢文俊笑道,“我这次回来给嘉嘉带了好东西,原本想现在给你,不过看来等你搬家那日再送最合适。”

“文俊,你又乱给她买东西,她什么都不缺。”谢大夫人说道。

“不值钱,不值钱,就是个小玩意。”谢文俊笑道,想到什么又看身后安静站着的邵铭清,“我在二哥那里遇到铭清,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算得一手好账。”

看吧,果然引起五叔的注意了!

谢柔嘉警铃大作。

这小姑娘如果有毛,此时已经全身都炸起来了。

邵铭清简直忍不住要笑。

“叔叔谬赞了,我是跟着我母亲瞎学的。”他说道。

邵铭清从小被养在邵大夫人跟前,谢大夫人和谢文兴自然知道,闻言点点头。

“快进屋来坐吧。”谢大夫人说道,“刚回来?生意怎么样?”

这是要谈正事了,谢柔嘉施礼告退,看着三个大人向内走去,邵铭清也跟着抬脚迈步。

“母亲。”谢柔嘉喊道。

大家都停下脚看向她。

“我请邵表哥去看看我的新院子吧。”谢柔嘉笑嘻嘻说道。

害怕什么就直面什么,躲着邵铭清倒不如让她和邵铭清多在一起玩。

谢大夫人想到适才的话,点了点头。

“也好,你姐姐伤还没好,你陪着你表哥玩吧。”她说道,又带着几分警告,“好好招待客人,不许胡闹。”

谢柔嘉高兴的点点头

“邵表哥。”她说道,“这边请。”

邵铭清含笑施礼。

“表妹请。”他说道。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邵铭清在父母和五叔前讨喜,那么就让自己来看住他吧。

谢柔嘉抬起头转身迈步而行,邵铭清对谢大夫人等人再次施礼,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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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敢说

谢柔嘉出了谢大夫人的院子就径直向西而去。

身后跟着丫头们面面相觑。

谢柔嘉的院子可不在西边,谢柔嘉脚步如风,丫头们不敢停留小步跑着跟上,邵铭清不紧不慢的跟着。

该拿这个家伙怎么办呢?

谢柔嘉此时此刻脑子翻来覆去的想,吓唬他肯定是没用,搞不好还要被他去母亲跟前告一状,讨好他?

谢柔嘉猛地站住脚回头。

邵铭清停下脚,看着她微微一笑。

在梦里他害的她亲人或被毒死或自尽或秋后待决家破人亡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带着这样的笑?

谢柔嘉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让她几乎要昏厥,她攥紧了手,牙齿咬的咯吱响。

丫头们看到她的样子顿时都慌了,正想说些什么,有人先叹口气。

这一声低低的长叹传入谢柔嘉耳内,就好似她自己叹气一般,这让她胸口的憋闷散去了不少。

“真可怜。”邵铭清说道。

谢柔嘉竖眉看向他。

“可怜什么?谁可怜?”她说道,“你已经是我姐姐的座上客了,你还可怜什么?”

邵铭清噗嗤笑了,又忙忍住。

“不是,我是说妹妹你可怜。”他整容说道,“妹妹不喜欢我,却还要强颜欢笑的来招待我,真是怪可怜的。”

谢柔嘉瞪眼,他想….

“妹妹放心,我不会去告状的。”邵铭清摆手说道,“我也有不喜欢的却不得不应酬的人,我明白妹妹的感受。”

谢柔嘉失笑。

不喜欢的人不得不应酬的感受,能和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在眼前却不能食其肉饮其血的感受能一样吗?

“你明白?”她说道,“你不明白。”

邵铭清不说话了。

丫头们心惊胆战的看着二人,做好了谢柔嘉扑过来打人的准备。

谢柔嘉却最终只是咬住了下唇。

“你跟我来。”她说道,转身迈步。

…………………………………………….

小丫头上前靠近谢柔惠低声说了几句话,谢柔惠的脸色一变。

“怎么了?”谢瑶忙问道。

谢柔清和谢柔淑也放下手里的茶看过来。

“邵表哥来了。”谢柔惠说道。

“表哥来了?”谢柔清高兴的问道,站了起来,“怎么没听到消息。”

“太好了,今晚我们在园子里摆宴吧。”谢柔淑忙也跟着说道,“还请上次的杂耍来。”

“先别说这个了。”谢柔惠说道,也站起来,“表哥遇上了嘉嘉,现在跟着嘉嘉走了。”

三个姑娘都惊讶的站了起来。

“天啊,不会打起来了吧?”谢柔淑喊道。

“有母亲看着,应该不会。”谢柔惠说道。

“不是被嘉嘉带走了嘛,大伯母不看着,可说不准。”谢柔淑说道,“快走快走我们去看看。”

谢柔惠点点头向外走,却被谢瑶拉住了。

“你别去了。”她说道。

“我的手已经好了。”谢柔惠说道。

走在前边的谢柔清也反应过来了。

“对对,你可别去,这才好了,要是再被谢柔嘉打了就糟了。”她说道。

“嘉嘉不会的,说了上次是意外了。”谢柔惠摇头说道。

“才不会是意外,你忘了当日谢柔嘉那癫狂的样子了,真是吓死人了。”谢柔淑说道,“你可千万别去,我们去就行了,我们三个呢,豁出去被打伤拦住她就是了。”

木叶也站了出来。

“大小姐,你还是别去了,你的伤才好,夫人叮嘱过别出门的。”

她自然不可能说谢柔嘉如何如何。

“再过几日就要上鼓乐舞课了,可不敢再有闪失。”她垂目说道。

谢柔惠停下了脚。

“那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吓到嘉嘉。”她带着担忧说道。

谢柔淑嗤了一声。

“谁还能吓到她啊,她不吓到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谢家秋日的庭院里也不尽是衰败,枯草落叶已经被及时的扫去,菊花木芙蓉桂花盛开,一如春夏般花团锦簇。

谢柔嘉站在桂花树下,用脚踩着落在地上的桂花一下又一下。

丫头们站在一边,有意无意的围着她,另一边邵铭清则也看着桂花树,似乎在研究这老树承载了多少风雨春秋。

此时她们已经在这里站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了。

“我有个丫头。”邵铭清忽的开口说道。

自从谢柔嘉那句跟我来后,他们就没再说过话,这突然没头没尾的一句让丫头们都不解的看过来。

邵铭清看到那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也抬起头,她的眼大又亮,尤其是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就好像被陡然点亮的灯火,这就是跟另外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的区别。

她看到他,是真的看到眼里,而别的人,仅仅是看到了他而已,他们的眼里没有光。

“我有个丫头,会游水。”邵铭清说道。

谢柔嘉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是我父亲从江水里捞出来的,当时她爹娘都淹死了,只有她还活着。”邵铭清接着说道,“你要不要?我送给你。”

难道谢家找不出一个会游水的丫头吗?谁稀罕他的!

谢柔嘉哼了声转过头,便看到了一群人走过来。

“谢柔嘉!”

其中一个喊道。

谢柔嘉皱眉,看着走近的谢柔淑等人。

“你别欺负表哥!”谢柔淑接着说道。

谢柔嘉低下头看也不看她一眼。

“表哥,你怎么来了?”谢柔清高兴的说道。

“五叔叔正好从家里过,跟父亲说了生意的事,顺便让我来彭水盘账。”邵铭清笑道。

这也就是说让邵铭清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了,谢柔清笑意从眼底散开,可见舅舅家是要重用邵铭清了。

“表哥真能干,我哥哥们都是十六岁才让做事的。”谢柔淑一脸崇拜的说道。

“我这是算什么做事,不能跟谢家哥哥们比,我只是替父亲跑跑腿罢了。”邵铭清笑道。

瞧瞧多会说话,既捧了谢家的少爷们,又表现了自己的懂事孝心。

看看这些小姑娘们高兴的样子,就凭他这张会讨人欢喜的嘴,如果在母亲父亲叔叔伯伯们身边肯定会受看重。

谢柔嘉用脚尖狠狠的碾着土,眼角的余光看着被谢柔清三人围起来的邵铭清。

“表哥不用谦虚,我们都懂的。”谢瑶笑道,一面伸手做请,“走走,这是好事,我们给表哥贺一贺。”

“对,对,大小姐也说了,在园子里摆一桌。”谢柔淑点头说道。

大小姐三个字让谢柔嘉猛地抬起头。

谢瑶这三人跟姐姐最要好,要是邵铭清跟她们玩一定会被带到姐姐跟前。

“邵铭清。”她喊道。

那边说话的四人都看了过来。

“还去不去啊?”谢柔嘉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笑问道。

邵铭清第一次看到这么真的假笑,差点喷笑。

“去哪儿啊?”谢柔淑不高兴的问道。

“去看我的新院子。”谢柔嘉说道,再次冲着邵铭清笑,“还去不去啊?”

“哪有什么可看的,不去。”谢柔淑说道。

邵铭清含笑施礼。

“我答应二妹妹了,不去不合适。”他说道。

谢瑶笑了。

“说起二妹妹的院子,我们也都没看过呢,正好一起去。”她说道。

这些日子为了给谢柔嘉布置院子大动土木家里很是热闹,不知道修整的如何奢华。

“对对,表哥我们一起去。”谢柔淑忙又点头说道。

她们一起迈步,谢柔嘉却没有动。

“对不住。”她说道,“我只请了邵铭清。”

什么?

谢瑶三人愕然停下脚。

“谢柔嘉!”谢柔淑喊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不让你们去的意思。”谢柔嘉说道。

她还真敢说出来!

谢柔淑涨红了脸,就连一向泰然的谢瑶面色也有些尴尬。

“邵铭清。”谢柔嘉再次喊道,冲他摆摆头,转身就走。

“别理她!”谢柔淑对邵铭清喊道。

邵铭清对她歉意的笑了笑。

“言而有信,言而有信。”他说道,又对谢柔清安抚的一笑,越过三人跟了上去。

谢柔淑气急的抬脚跟上。

“你们要是敢跟来,我就敢把你们赶出去。”谢柔嘉又回头说道。

这一句话让谢柔淑迈出的脚钉在了地上不动了,看着扬长而去的谢柔嘉,谢柔淑气的几乎晕厥。

“你们看她!你们看她!”她尖声喊道,气的乱跺脚,“我就跟去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她能不要脸面不知羞耻,四妹妹你也能吗?”谢瑶说道。

谢柔淑顿时气结。

有些事谢柔嘉能做,她不能做,这世上的事偏偏就是这样的无情。

“你表哥干吗听她的!他不去,我就不信她敢再跟他闹!”谢柔淑转头又冲谢柔清气道,“有大小姐在,怕她什么!”

谢柔清抬手推了谢柔淑一下,她长得粗壮,力气也大,谢柔淑又小一岁,又没有提防被推的哎呀一声摔到在地上。

四周的丫头们吓了一跳,谢柔清的丫头神情坦然,谢柔淑的丫头们则带着几分胆怯要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你受了她的气,不敢把她怎么样,就来拿我表哥做筏子,你把谁当傻子呢?”谢柔清竖眉喝道。

谢柔淑又怕又羞又气,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没有。”她只诺诺的哭道。

谢瑶含笑蹲下来。

“惠惠和嘉嘉刚刚因为邵家表哥闹过,如今表哥都知道要顺着嘉嘉,不让她们姐妹生隙,你怎么能搬出惠惠来故意挑衅嘉嘉呢?”她笑吟吟说道,摇头啧啧,“你这样岂不是和嘉嘉一样不懂事了?”

谢柔淑哭的更厉害了。

“我没有,我,我只是怕表哥被嘉嘉欺负了。”她哭道。

“不过是委屈一些,算不上什么受欺负。”谢柔清说道,“倒是你,再敢拿我表哥当靶子,我饶不了你!”

说罢转身而去。

“四妹妹,你可不能像嘉嘉那样任性哦。”谢瑶笑吟吟说道,站起来施然而去。

一旁谢柔淑的丫头们这才围上来扶的扶,擦眼泪的擦眼泪。

“小姐可不敢这样哭,回去夫人要骂的。”

真是不公平,谢柔嘉闹了那么大的乱子只不过被罚跪祠堂,出来了竟然还被娘亲爹哄,一句换院子家里就能大动土木,而她在外受了气回去却要被母亲骂。

谢柔淑一把推开丫头们。

“滚滚滚。”她喊道哭着跑了。

………………………………………………

谢柔嘉依着栏杆转过身,看到邵铭清正认真的看院子里堆砌的山石。

其实对于园景构建谢柔嘉没什么感觉,在她看来石头就是石头,堆砌的再精美也没什么意思,对这个院子里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就要修好的大池子。

可以让她学游水的池子。

“妹妹这院子真好。”邵铭清说道,收回视线看向谢柔嘉。

谢柔嘉哦了声。

邵铭清便不说话了,又转头去看另一边正被几个仆妇洒扫的花圃。

“走了半日了,该坐下来请表少爷喝茶不?”

谢柔嘉听到身后有丫头低声的说话,她不由站直了身子。

是啊,她这样子根本就没有招待客人的样子,自己闷头走,任凭身后的人跟着,不主动说话,对方主动说,她也是五句答两句,更别提什么茶水招待。

这样不行,这样的话邵铭清肯定更愿意去跟谢瑶她们玩,那样就会有机会混在姐姐跟前了。

她得留住他。

谢柔嘉深吸一口气看向邵铭清,邵铭清察觉她的视线,转头对她微微一笑。

“表哥说的话还作数不?”她问道。

邵铭清看着这小姑娘做出几分可爱的神情,只是那一双眼实在是瞪的太圆了,咄咄之气盖过了努力做出的示好之情。

“什么话?”他故意装作不懂问道。

“送我丫头的事啊。”谢柔嘉笑嘻嘻说道,“表哥不会后悔了吧?”

邵铭清哈哈笑了。

“怎么会,君子不食言。”他说道。

君子!他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也配称君子!

不食言!

谢柔嘉手扶着栏杆用力,几乎掐断了指甲。

“那表哥以后来我家只和我玩好不好?”她挑眉说道。

这个小姑娘脸上无一处表情不在喊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嘴里却说出这样的话,也真是难为她了。

“好啊。”邵铭清嘴角扬起一丝轻笑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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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青菀觉得最近生活有点不对劲。

她的家人、她的屋子,明明熟悉,偏偏又觉得陌生。

莫名其妙学会了医术。

梦里还有个声音不停喊她“姐姐”,虽然她根本没有妹妹。

她想着一步步往前走,总能明白因果..

第四十章 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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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谢柔嘉搬进了新院子,谢大夫人专门为谢柔嘉举办的新居宴,谢柔淑等人也第一次踏进了谢柔嘉的新居。

这个院子并不大,站在窗前一眼能看到门口,一阵风吹过,屋子里响起擦擦叮叮细碎声音。

谢柔淑抬头看着月洞门上垂下的珠帘,颗粒饱满圆润的珍珠在日光下晃动闪闪发亮。

这样的珍珠用来做簪子发箍都是极其珍贵轻易不会拿出来用的,而在谢柔嘉这里就这样随意的挂在门上,风吹日晒的。

造孽啊。

谢柔淑心里说道,从珠帘子上收回视线,又落在屋子里的摆设上,入目一片花团锦簇,红的黄的粉的秀凳,美人椅罗汉床上亦是铺设的精美的刺绣垫子,窗台上摆着一溜的兰花,垂着翠绿的叶子。

这丰富热闹的颜色堆满了屋子,一眼看去乱七八糟没个正经归置,但这乱乱的别有一番风味。

“这些好东西,被她这样胡乱的摆弄,真是糟蹋了。”谢柔淑说道。

“千金难买我高兴。”谢瑶说道,在美人椅上坐下来,神情透出几分愉悦,显然眼前的一切让她很享受,“只要高兴了,就没什么糟蹋不糟蹋。”

那也得看是谁了,有的人就是想糟蹋也没这个机会,谢柔淑想到自己不过是摔碎了一个白瓷瓶,母亲就将她屋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收走了,就剩下一些字画,还不是名人的字画,是她父亲哥哥们的字画,简直丢人的不能让别人进门来做客。

谢柔淑一点也不想看这室内了,干脆走到门边看着外边,外边小小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在热闹的说笑。

“这院子有什么可看的。”她说道,“一个个的稀罕的跟进了皇宫似的。”

谢柔清也走过来看向门外。

“这不是院子有什么可看,这是要给大伯母面子。”她说道。

此时院子里谢大夫人携着谢柔惠谢柔嘉走出来,立刻被人围起来。

谢柔淑的视线乱转。

“那个绿衣服的是嘉嘉。”谢柔清给她指点说道。

谢柔淑皱眉。

“这个才是吧。”她说道,视线落在谢大夫人身边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身上,这小姑娘正被一群人围着热情的说笑着什么。

相比起来那个绿衣裙的倒显得几分被冷落。

有惠惠在的时候,谁会多看谢柔嘉一眼啊。

谢柔清没说话,谢瑶也走过来,忽的冲外边那个绿衣服的女孩子招手,女孩子看到了,含笑走过来了。

“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她迈进门笑盈盈问道。

谢柔淑没敢说话,又不敢不说话,只得将视线看向四周装作再次鉴赏这里怎么样。

谢瑶直接挽起这女孩子的胳膊。

“大伯母要给嘉嘉做面子了,这里自然是极好的。”她说道,“只是,有点太奢华了。”

谢柔惠笑了。

“只要妹妹高兴嘛。”她说道,“毕竟第一次自己住。”

这个真是谢柔惠!那个竟然是谢柔嘉!

谢柔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门外,院子里那小姑娘众星捧月一般。

“大伯母是觉得上次她受委屈了吧。”谢柔清粗声粗气说道。

受委屈?

谢柔淑恍然,旋即气愤不已。

“她受什么委屈!挨打的是惠惠,受伤的是惠惠。”她喊道,“她受什么委屈?”

谢柔惠忙冲她嘘声,还好院子里的说笑热闹,谢柔淑的话根本就没人理会。

“也不知道怎么哄的大伯母。”谢柔淑接着说道。

“哪里用哄,这是应该的。”谢柔惠摇头说道。

谢柔淑还要说什么,谢柔嘉从外边跑进来。

“姐姐,开宴了。”她说道,拉住谢柔惠的手,“我们快去吧。”

谢柔惠含笑点点头。

“走吧。”她对谢瑶三人说道。

“姐姐,你看到我给你留的房间了没?”谢柔嘉拉着谢柔惠的手,一面走一边说道,“你三五日的也要来这里住。”

走在后边的谢柔淑听到这句话撇撇嘴,谢瑶忽的用胳膊撞了撞她。

“你看。”她说道,看向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紧挨着屋后的新建的木廊,四面有着高高的围栏,看起来很古怪。

“那就是她的温泉池。”谢瑶低声说道。

谢柔淑哼了声没说话。

到时候她就要来这里打水,看她能如何!

“你知道,五叔送给她什么贺礼吗?”谢瑶接着说道。

又不是送给我的,我怎么知道!

“你仔细看。”谢瑶低声说道。

谢柔淑再次看过去,视线落在木廊檐上,不由啊了一声停下脚。

天啊,她看到什么!夜明珠!廊檐上竟然挂着四颗夜明珠!

白日里也发着柔亮光彩的夜明珠,可想而知晚上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光彩夺目。

“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谢瑶轻声念道。

“这,这,这不会是……”谢柔淑结结巴巴问道。

这么大的夜明珠就是在谢家也很少见的,竟然就这样拿来挂在廊下了!

“这是五叔叔给的贺礼。”谢柔清在后说道。

五叔叔竟然也这样的宠她!为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二小姐吗?就因为她是谢柔惠的嫡亲妹妹吗?

谢柔淑恨恨的躲了几下脚。

真是气死了气死了。

自那日后谢柔淑开始将夜明珠挂在了嘴边。

伴着鼓槌的一声响,谢柔嘉挥动衣袖,袖子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但下一刻她要迈出的脚步却一个交错,谢柔嘉踉跄坐在了地上。

屋子里响起哄笑,谢柔淑的笑声尤其大。

坐在地上的谢柔嘉红了脸,但并没有羞恼,而是也跟着讪讪笑了。

她太久没有跳舞了,都忘了怎么跳了。

“有了夜明珠,人也不会变成夜明珠般闪闪发亮耀目。”谢柔淑在一旁阴阳怪气笑说。

谢柔嘉没理会她,站起身来对先生施礼。

站在一旁的授舞的先生摇摇头。

“腰没力气,多练吧。”她说道,将手中的鼓槌再次一敲,“下一个。”

谢柔嘉忙起身让开位置,看着谢柔惠走上前来。

屋子里的笑声顿时都没了,所有的人视线都看向场中,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谢柔惠亦是先挥动了衣袖,相比于适才大家做的僵硬生疏,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

巫祝时候的舞蹈简单但却并不好跳,每一个动作都要做到精致漂亮诱人,伴着先生或急或缓的鼓点,谢柔惠或急摆如柳或闲庭信步,屋子里的人看的呆呆,脑子里反复只有好看这一个念头,而谢柔惠跳了什么怎么跳的反而没了印象,直到鼓点停下还没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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