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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无形》


写在前面

这次正式开始更新之前,小莫有几句话想要说一下。

1、众口难调,小莫一直在尝试每一本都写不同类型的男女主,所以难免会出现这本人设更对胃口,另一本差强人意的情况,还请大家多多尝试新口味,尽量包容,实在吃不下,当然也不能勉强。

2、章评段评里面尽量不要用来发泄对现实不满的负能量,毕竟大家看文图的是个放松心情,之前某本书里有个别人不停借题发挥的宣泄个人阴暗情绪,导致不少读者看到之后都觉得神烦,看书心情受到影响,这就真的有点缺少公德心了。

3、看文跟写文是不一样的,写文的时候,作者一般来说是代入主角视角,但是看文的时候,有的人习惯跟着主角视角走,有的人则会宏观的居高临下,变成了上帝视角。诚然,上帝视角或许有一种明察秋毫的成就感,但是难免会容易吹毛求疵。

比如前面埋伏笔的地方,主角身边出现了一点琐碎线索,但没有立刻重视起来,上帝视角的人会说这么明显的证据摆在那里,居然都没发现,怎么当警察的!但是客观来说,读者能觉得那个细节重要,是因为看出了那是作者铺的伏线。

这就相当于要求一个内科医生,自己咳嗽了一声,立刻就跑去做检查,看看自己是不是得了肺癌一样,从上帝视角似乎是一件正确的选择,但是从当事人视角,就会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了。

4、感情戏是一定会有的,至于所占比重有多少,可能喜欢看带感情戏的推理刑侦文的亲会觉得不够多,不爱看感情戏的又容易嫌多,这就又回到第一条那句话,众口难调,小莫尽量寻求平衡,大家也请多多包容,毕竟一个作者写出来的东西,会面对多少读者,作者自己也不清楚,个别特别挑剔的读者,建议雇一个作者专门按照自己的喜好口味,写私人订制。

5、因为新一轮敏【hx】感【hx】词又扩充了不少内容进去,现在小莫也搞不好什么莫名其妙的词写出来就会变成星星,什么写出来就会直接锁章,不管是一章被锁还是满屏星星,恐怕都严重影响阅读体验,再加上有些词实在是没有办法找到其他的指代,所以可能很多地方会出现【hx】这样的分隔符,还望大家多多包涵,我以前试过用一个句号或者斜杠来分隔的,然鹅,被锁了,哭笑不得,所以。。。真的只能这样处理了。

就酱紫,新书新系列,男女主的人设也是以前没有写过的新尝试,希望小莫能够把握好,人设不歪不倒,大家能够接纳喜欢。

第一章 白兔与猎豹

暮春的w市,草长莺飞,绿肥红瘦,晴空高远,阳光和煦。

如果这一片暖融融的阳光下,紧张气氛不要那么浓厚的话,那么这也不失为一个让人感到舒适而愉悦的下午。

一栋有些破旧的四层红砖楼前面,二十多岁的壮实男青年正一脸焦灼,他一条手臂弯曲着,臂弯里面死死的锁着一名三十多岁女性的脖子,另外一只手里攥着一把尖刀,锋利的刀尖抵在这女人的颈部。

男青年看起来神情颇为紧张,牙关紧咬,两只眼睛充满了戒备的扫视着周围,裸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肌肉虬结,同时又在微微的颤抖着,那刀尖也随着他的颤抖也发生着小幅度的颤动。被他夹在臂弯中无法脱身的女人脸色惨白,尽管刀尖刺痛了她,她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自己的性命。

“我不管,你们现在就得立刻答应我的要求,不然的话,我现在就给她就地放血!不信你们就试试!看我敢不敢!”男青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喘着粗气,手也抖得更厉害了,“把她弄死,我看你们怎么交差!”

被挟持的女人两只眼睛里面充满了惊恐,嗓子里面抑制不住的发出了一声哀嚎,却又在刚一出声的时候就被人捏紧了脖子,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和那个男青年对话的人当中,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便衣男警察,身材颀长,一件休闲款式的西装外套更衬得他肩宽腰细。他长得很白净,一头微微有一点自然卷的浓密头发和略深的眼窝让他看起来颇有几分混血的气质。

此人名叫沈文栋,是w公安局刑警队的成员,现在正在和同事们一起解决一起因为劳资纠纷引发的人质绑架案。

“小兄弟,你别激动,冷静点,咱们这不是在商量么!”他一派和气的对那个男青年说,因为那双眼睛看起来似乎总是含着笑的,所以倒平白又多了几分亲和力和诚恳,“我们肯定不希望你一冲动做了什么错事,那样对我没好处,不过反过来说,对你不也没有好处么?咱们现在协商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寻求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么?你一冲动,我们是不会有什么好处,那你又拿什么跟我们谈条件呢?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他这一番话说的恳切,男青年被他这么一说,方才的激动情绪似乎也略微的有了一点收敛,虽然手里面的尖刀还没有放松,至少没那么暴怒了。

沈文栋一看他态度有那么一点松了,连忙趁热打铁的说:“我觉得吧,你看,咱们怎么说也是个爷们儿,这事儿归根结底,是你老板的问题,你老板娘就是瘦瘦弱弱的一个女人家,又不是她坑了你,你这样也没有用,说不定你前脚把你老板娘弄死了,后脚你老板高高兴兴的娶新媳妇呢,你说对不对?

我觉得你可以考虑换一个人质,换一个更大的筹码,这件事儿只有影响变大,才会得到更好的解决,你觉得我的这个建议怎么样?”

男青年眼神有一丝动摇,随即他就又重新绷紧了神经:“你会那么好心?!”

“会啊,为什么不会?要是这件事情受到重视,以后能出台一些新的政策去限制那种无良老板,这不是对老百姓再好不过的事儿了么!”沈文栋笑了笑,“我就算不为了你,也为了其他人不是么?能站在这里的,谁不是拿着工资过日子的人呢!所以说咱们其实不是什么对立面,你不用那么戒备。”

最后的那句话似乎打动了那个男青年,让他原本戒备的神色有了一丝松动。

“所以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沈文栋盯着他的眼睛,“你看兄弟我怎么样?我毛遂自荐,给你当人质,你把你们老板娘放了吧,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摊上这么一个老公,她都已经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就不一样了,我是警察,又理解你的处境,你让我来当人质,谈判的筹码也比较足,是不是?”

男青年似乎是有一点犹豫的,在考虑沈文栋的提议,但是又拿不定主意。

“怎么样?来吧,我过去,你把你老板娘放了。”沈文栋一寸一寸的靠近。

“你别过来!”男青年忽然回过神来,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他加紧臂弯里那个女人的脖子,用刀指向沈文栋,“你少唬我!你长得人高马大,我是疯了么用你做人质?不行!我不同意!你想让我把老板娘放了也行!我自己选一个人过来!我选……我选……”

他的视线在对面的人当中扫来扫去,最终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用刀尖指向那人:“我要她!用她来换老板娘,我就同意?”

他刀尖指向的是站在沈文栋身旁的一个年轻姑娘,中等身高,皮肤白皙,看起来给人一种柔柔弱弱的印象。

突然被人指到自己,那姑娘似乎十分惊讶,有些错愕的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里面带着胆怯和抗拒,但似乎又不方便直接的表现出来,只能一副为难的模样,扭头去看旁边的沈文栋,眼神里面带着一种求助的味道。

男青年看到了对方的怯意,再看看一旁高大且淡定的沈文栋,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语气也愈发不留商量的余地起来:“就她!除了她,我绝对不会同意让你们其他人把老板娘给替换下来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沈文栋有些为难,扭头看了看那个姑娘,又看看面如死灰,已经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人质,迟疑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年轻姑娘。

“没办法,谁让咱们是警察呢,无论如何,先保证群众的安全。”

那姑娘轻轻的咬了咬嘴唇,点点头,一双大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的神情看起来格外的楚楚可怜,就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一样。

她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对那男青年开了口,声音脆生生的,很好听:“那我过去给你当人质,你要说到做到,放了你老板娘。”

男青年点点头,姑娘便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朝那边走了过去,走到男青年的身边,那男青年伸手一把将她扯了过去,与此同时松开了另外一只手臂当中钳制着的人质,被松开的那个女人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求生的本能趔趔趄趄的冲到沈文栋跟前,才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此时此刻,那个男青年已经完全不在意被自己放弃掉的人质老板娘了,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姑娘的确会是一个更好的谈判筹码,而且对方被自己指到的时候都已经紧张成那个样子了,估计也会是一个比较好控制的新人质。

他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一把将那姑娘扯到自己的面前,像方才一样,打算把她锁死在自己的臂弯里,那姑娘被钳制住之后,也确实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这让男青年又放松了几分。

然而他的这份胜券在握并没有持续多久,身前的姑娘忽然动了一下,男青年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脚背就狠狠地挨了一下子,他冷不防吃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忽然一个拳头迎面挥过来,鼻子一阵酸胀痛,让他几乎落下眼泪来,手里面的刀都因为这一系列的疼痛而握不住,手一哆嗦就掉落在地。正当他想要去把刀重新捞回来的时候,下盘最要命的地方又挨了一下。

这一下可不得了,原本虽然吃痛,至少还能站直身子的男青年顿时就弓成了一只虾仁,脸涨得好像紫茄子一样,五官全都挤在一起。

这一回他连喘息一下,重新站直身子的机会都没有,手臂被人一扯,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人已经躺在了地上,浑身骨头都好像被摔散了一样。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对于男青年来说,他只觉得自己晕头转向的遭受到了一连串的打击,而对于一旁严阵以待的其他警察而言,他们看到的简直就是行云流水一般的操作,让人差一点忍不住鼓掌叫好。

当然了,眼下最首要的是把那个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劫持者控制住,几个人迅速冲上来,把那男青年翻了一个面,让他趴在地上,将他双手反剪铐在背后。

“可以啊,夏青!”一个和那姑娘年纪不相上下的年轻男警察把人铐好拉起来,笑呵呵的对方才充当人质的姑娘说,“干脆利索,直击要害!我忍不住替你将来的男朋友捏一把汗啊,这要是惹了你……啧啧啧……”

“放心吧,罗威,”夏青完成了任务,掸了掸身上的灰,冲调侃自己的那个同事挑了挑眉,“等你交到女朋友以后,我会好好教导一下那个妹子的!”

被制服的男青年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又看了看方才撂倒了自己的那个姑娘,这一看不由愣了一下,面前的这名便衣女警哪里还有一点怯生生的模样,眉眼间都是十足的信心,完全不是什么我见犹怜的小白兔,分明就是一只小猎豹。

“回头进去之后,好好学习学习法律知识,权益受到了侵害,要善用法律的武器,而不是牵扯上无辜的人。”夏青短时间内控制住绑匪是工作需要,对这个男青年本身的经历,她还是有几分同情的,于是在他被带上警车之前,对他说,“用犯罪的手段不能解决你的问题,你老板扔下一屁股债务自己跑了,老板娘带着才一岁多的孩子已经很可怜了,你还劫持她,你觉得这样做是英雄好汉?”

“夏青,不错,刚才的反应非常的果断,时机掌握的也很好,”沈文栋走过来,拍了拍夏青的肩膀,笑眯眯的称赞道,“尤其是最开始的烟雾弹,特别到位!”

“主要是有师兄前面铺垫做的足。”夏青摆摆手,谦虚而又客气的说。她和沈文栋是一个学校毕业的,沈文栋比她高几届,算是她的大师兄了,再加上他在局里面上上下下都还挺小有名气的,人气颇佳,夏青在这样一个“著名师兄”的面前,或多或少会感到有些拘谨,没办法像和罗威打交道的时候那么随意放松。

沈文栋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安排了一下现场的其他事情,就招呼夏青一起上车:“夏青啊,刚才董大队留了个口信儿,让你回去之后找他一下。”

“董大队找我?”夏青愣了一下,感到有些意外,忽然被大队长点名叫去办公室,一般来说肯定不是闲来无事谈谈心,尤其他们的大队长董伟峰又向来是一个废话不多,雷厉风行的个性,突然被叫去的情况往往是两种极端,要么是接受表扬,要不然就是严厉批评。

自己最近四平八稳,没有出什么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秀表现,方才替换人质、制服绑匪可能算是一桩,但是没道理这么快消息就传回去了呀?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夏青上车返回了公安局,带着一种忐忑的心情一路来到董伟峰的办公室,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小夏啊,你来了!来!坐!”董伟峰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模样其貌不扬,身材在警队里面也绝对不算是高大威猛那一类,但是年轻的时候身手了得,屡建奇功,所以一直很受队里面下属的敬重,“刚回来渴了吧?喝点茶吧!”

夏青赶忙双手接下董伟峰递过来的纸杯,里面的茶水温温的,并不烫,很显然已经准备好一会儿了,并不是急急忙忙泡好的,这让夏青心里面不祥的预感也变得更强了几分。

倒不能说董大队这么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但至少也肯定不是什么好征兆。

“董大队……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扛得住。”夏青叹了一口气,对董伟峰说,“你这温水煮泥鳅一样的,我反而心里面不踏实。”

第二章 独行侠

董伟峰本来还在斟酌着怎么跟夏青开口,被她这么一说,倒忍不住笑了出来,夏青毕业之后考到他们队里来也已经有四年多了,各方面表现都很优秀,专业素质够强,性格也很稳,一直都是一个非常让人放心的角色。

现在看着对方一脸紧张的样子,董伟峰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面捉摸着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工作态度了,难道自己在下属心目当中,是那种狼外婆一样的领导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有一个案子,需要你去支援一下,”他对夏青说,“案子呢,本来是下面县局的,但是立案之后发现牵扯有些多,案件性质比表面上看起来要严重很多,县局的人手不够,处理性质这么严重的刑事案件也有些吃力,所以需要咱们市局接管,继续跟进,我打算让你过去协助支援一下。”

夏青紧张兮兮的听完,略微的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种事,她以前也不是没有接过这样的工作任务,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的。

不过……她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重新绷紧了。

董大队那话里面很显然是有陷阱的,表面听起来是一个挺正常的工作安排,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手里头这杯特意准备好的茶水就让他显得多了几分心虚。

再仔细想一下董大队方才的措辞,县局处理不来的重大刑事案件,交给市局刑警队接管这是符合程序的,自己也不是刚刚毕业上岗的愣头青小菜鸟,叫自己和其他人一起过去就是了,为什么强调的都是“支援”、“协助”这样的词呢?

“董大队,这个案子,已经有挑大梁的人了是吧?”夏青觉得董大队如果是担心没有让自己担起这个重任,怕自己有情绪,那就真的是没有必要了,虽然她对自己的工作表现还是有一定信心的,但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比自己更有经验的人来负责,自己前往协助,这绝对是无可厚非的,“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做好协助工作的,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不不不,我不是说让你无论如何都得完成任务,”一听她这么说,董伟峰忙不迭的摆摆手,“我是想告诉你,你到时候如果能坚持就坚持,坚持不了的话,可以随时回来,我再另外安排别的工作给你。”

这下子夏青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茫然的看着董伟峰,希望董伟峰能够再

给自己更加具体的说明,好让自己能够搞清楚状况。

“小夏啊,是这样的,我这回派你去呢,主要是想让你配合咱们队里另外一个人的工作,那人叫纪渊,算起来也是你师兄了,人品、资历和水平都是没话说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性格有点不好跟人相处。”董伟峰神色有些黯淡,说起这个人的时候,语气里面是满满的遗憾。

夏青点点头:“不是都说头脑特别聪明的人难免性格上会有一点怪癖么……”

“不,纪渊不是天生的性格问题,”董伟峰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他刚毕业分到咱们大队的时候,个性是非常好的,稳重好相处,对人也非常和气,但是后来……出了点事情,他和他那时候的搭档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当中,他一条腿膝盖中枪,受了伤。他的搭档……牺牲了。在那之后,纪渊就因为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没有办法把这个精神负担卸下来,认为他负有责任。

从那之后他就有了这个很强烈的心结,不肯与其他人搭档公事,脾气也变得冷冰冰的,不太好相处……当初他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是我最看好的年轻警察,没想到才刚刚崭露头角就遇到这样的事,现在虽然能力还是没话说,但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就那么阴沉沉的,独来独往,谁也不肯接触……唉……”

“原来是这样,”夏青听了之后点点头,有些明白了,“那他在那之后没有接受心理疏导么?怎么会心结还这么深呢?”

“这个……”董伟峰表情有些复杂,“当初的事情有些严重,支援还没赶到,当时因为纪渊中枪,行动受阻,没有跟上,他的搭档郑义先冲进现场,之后……爆炸挺严重的,郑义……连具全尸都没有,纪渊也算是最直接目睹了这一切的人,所以受到的精神打击确实非常大,之后呢……郑义的家人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悲痛,所以表现得也有些失去了理智,用迁怒来转嫁自己的痛苦,作为搭档,纪渊就成了他们发泄愤怒和悲伤的一个目标。

事情是你还没有来之前发生的,因为那件事情实在是闹得有些难看,所以队里面一般也没有什么人愿意提,纪渊也反反复复的接受过很多次局里要求的心理疏导,但效果并不理想,心理医生说,是他不愿意原谅自己,不肯走出来。”

夏青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这个纪渊到底是怎么回事,怪不得这么一个让董大队高看一眼的优秀刑警,自己已经工作了四年多,却没有怎么听说过。

“董大队,那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我知道了纪渊的个人情况之后,一定会注意理解包容他的情绪的,也会注意不刺激到他。”她对董伟峰点点头,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有过那样的经历,这个叫纪渊的人应该也是挺痛苦挺可怜的,多包容一点也算是其他人能够给予的仅有的帮助了吧。

“小夏,我安排你过去呢,也是有我的私心考虑,纪渊这个人,原本是非常绅士的一个人,经过那一场变故之后,他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过去试图安排他和别的男同事一起搭档,他都表现得非常抵触,并且对新搭档的态度也非常不好,排斥得厉害,闹过一些不愉快。所以这一次我想换一个思路,你是个姑娘家,我相信纪渊是不会对你有什么粗暴言行的。”

董伟峰说完之后,也不忘加一个但书,“但是小夏,这不是一个硬性要求的任务,如果纪渊真的非常排斥抵触,你就直接回来,不用委曲求全。”

“嗯,董大队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夏青点点头,对董伟峰笑了笑,“你是派我过去协助查那个案子的,又不是去给纪渊当秘书,他排斥就排斥,大不了他做他分内的事,我做我分内的事,各自做好分工就行。一口吃不成胖子,心结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开的。越是病重越不能用猛药,循序渐进吧。”

董伟峰深以为然,又盯住了夏青几句,把地址交给她,又让她通知罗威等人一同过去,然后把夏青送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唉……”看着夏青离开的背影,董伟峰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希望这一次我的选择是对的,挺好的一个人,不能真就这么被心结毁了啊……”

夏青离开了董伟峰的办公室之后,却并没有马上动身前往案发所在地,而是先回了一趟办公室,一来收回一下自己的个人物品,这一次的任务看样子跑一趟需要一段时间,不是很快就能返回来的,她在自己的储物柜里随时备着出差用的小行李包,只要接到通知,提起来就可以走,不会耽误太多功夫。

二来,正所谓知己知彼,既然董大队都已经交代了,希望自己能够帮助那个叫做纪渊的前辈解开心结,重新融入集体,那自己总还是要对这个人有一点了解的,这样才能够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恰好沈文栋就在办公室里面,董伟峰之前提到过,纪渊的事情是出在自己来之前的那一段时间,略微犹豫了一下,夏青还是走向了沈文栋的办公桌。

沈文栋正在处理此前那一起人质绑架案的文书工作,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办公桌旁,抬头一看是夏青,便对她笑了笑:“回来了?跟董大队谈过了么?”

“已经谈过了,”夏青点点头,“师兄,我想打扰你几分钟,打听一个人。”

“不打扰,你说吧,想要打听谁?我看看自己认不认识。”沈文栋把手边的键盘推开,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示意夏青坐下来说话。

“师兄认识纪渊么?跟他熟不熟?”夏青在沈文栋桌边坐了下来。

“纪渊?”听到这个名字,沈文栋很明显吃了一惊,“你怎么会打听他的呢?”

夏青把董大队给自己分配的新任务大概的说了一下:“我听董大队说的,感觉这个纪渊应该和师兄的年纪差不多,所以想打听一下他这个人是怎么样的。”

“纪渊么……”沈文栋沉吟片刻,似乎有些吃不准应该怎么概括这个人比较好,“他是我师弟,比我晚一届到咱们队里来的,当初我转正的时候,他刚好过来这边毕业实习,因为实习期间表现特别好,那也是咱们局的一个特例了,还没有结束实习就被预留,只要他通过考试,就一定有他一个位置。

当然了,后来他考试成绩也是很优异的,转正之后也一直是队里面的得力干将,不过我没怎么跟他直接打过交道,不是很熟,尤其是他出事之后……”

夏青看沈文栋说到这里就停顿下来,知道他是怕说错了话,赶忙对她说:“他的遭遇方才董大队已经和我说过了。”

沈文栋这才稍微放松下来一点,叹了一口气:“那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过去那边,第一不要跟纪渊说你跟他是搭档的关系,第二不要提郑义,也不要问过去的事情,第三是不要表现出你觉得他腿脚不好。当然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见好就收,纪渊自从出事之后就一直算是咱们队里面绝无仅有的一个独行侠,别说不跟别人合作了,就连队里面都基本不回来,之前董大队不是没有尝试过找人跟他合作,但是基本都被他骂走了,还有一个愣头青因为不长眼的追问之前的事,非说什么以毒攻毒,差一点被纪渊打一顿。”

第三章 山人自有妙计

“哪壶不开提哪壶,被打一顿也活该。”夏青听到这里,忍不住摇摇头。

自己视如兄弟的搭档被炸死了,自己带着伤还要被谩骂指责那么久,这么大的一个心结,如果换成自己,恐怕也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次提起,如果有人这么不开眼的在她面前说来讲去,估计她也会这么恼怒吧。

夏青忍不住想起自己当年的那一场噩梦般的经历,比起纪渊的遭遇恐怕那已经不算什么了,不是照样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依然不愿意去回忆起来么。

“可不是么,这么说吧,咱们队里面唯一被派去和纪渊打交道,还能够全身而退的人,就只有一个,”沈文栋叹了一口气,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个人就是我。我就是因为做到了方才告诉你的那三点忠告,再加一点——知难而退,不要去和纪渊硬碰硬,咱们可真的是碰不过他,你记住这些就够了。”

夏青赶忙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牢牢记住了这几点忠告。

“你也不用太紧张,董大队不是一个冒失的人,他会这么做,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文栋怕自己说的太严重,会让夏青背负上精神负担,便又用轻松的语气对她说,“纪渊那个人只是因为经历了那件事之后,有些孤僻不合群,脾气阴沉点,他不是精神病患者,也不是什么粗鲁的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夏青偷偷叹了一口气,她有点明白为什么董大队会选上自己了。如果说利用性别优势让纪渊少一些抵触的话,刑警队里包括她自己在内,可是有出名的“四朵金花”,并不是只有自己独一份,但是其他的那三个人么,不是急性子就是软妹子,自己倒是这里面性格可塑性最强的一个,既不太可能会轻易的去主动激怒纪渊,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被纪渊的创伤型人格吓着。

好吧,既然这个重任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就只能责无旁贷了!

夏青向沈文栋道了谢之后,带着一颗雄赳赳气昂昂的心通知了罗威等人,然后一车人就出发前往案发当地。

当然了,在去那边的路上,夏青也不忘把纪渊的大概情况对诸如罗威这种和自己资历差不多,所以也不太了解情况的人做了一下介绍。

同行的人当中有不少人是知道纪渊的情况的,所以一听说他在那边坐镇,顿时就有些愁眉苦脸起来,剩下和夏青一样事先不知情的还有一个叫做齐天华的同事,不过这人个性倒是比较稳,没有什么让人觉得担心的。

夏青着重叮嘱了罗威一顿,毕竟这人是出了名的说话不过脑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踩雷的几率简直就是全队最大。

就这样,在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到达了案发所在地的县局,和县局的人做了一番接洽,被告知具体的出事地点是在下面的一个村子里,晚上他们就留宿在县局的招待所里面就可以了,那边有个餐厅,可以供应一些简单的餐食,来回往返村里和县里也不算远,开车只需要十几分钟而已,住在这边会比住进村子里面要舒适和方便很多。

在简单沟通过之后,夏青他们也从县局同事的口中得知,他们市局刑警队已经有一个人先一步到了,上午来的,到村子里面去转了一天,方才刚回来。

不用猜夏青也知道,那个人准是纪渊了。

时间差不多了,一同来的刑警队同事们也打算先到餐厅去吃顿饭,村子里一般晚上都睡得很早,今天已经到这个时间也不可能过去那边,倒不如吃了饭,先和纪渊了解一下村子里面的情况。

当然了,前提是纪渊肯和他们打交道的话。

这是夏青第一次见到了纪渊。

招待所的餐厅很简陋,夏青印象中自己上中学时候学校里的小食堂都比这要宽敞体面不少,里面有四张旧旧的大圆桌子和一些塑料凳子。

其中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个男人,清爽的短发和脸上略显凌乱的胡茬形成了一种格格不入的反差,他的身材很高大,宽松款式的夹克衫下依稀可见他肩膀和手臂上肌肉的轮廓,坐在桌旁默默的吃着一碗盖浇饭,听到其他人陆陆续续走进来的声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餐厅里面平时估计来的人也不多,能够供应的晚餐食物选项并不是很丰富,好在夏青也不是一个挑剔食物的人,买了一份炒面就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不紧不慢的吃起了自己的饭。

“我说,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罗威买好了饭,拉着齐天华一起坐到夏青这一桌,一边和夏青说话,一边拿眼睛朝纪渊那边瞄,“董老大不是让你跟那个纪渊做搭档的么?你怎么不过去和他打个招呼,试探一下态度啊?”

“你正吃饭呢,有个人跑过来拉着你一直说工作上的事情,你会愿意么?”夏青把自己盘子里面的面条拌了拌,并不在意的回答道,“而且我觉得还是循序渐进一些比较好,明知道人家排斥什么,还跑上去堵抢眼,那不是出力不讨好!”

“不是,怎么着?你还真打算挑战一下高难度任务啊?”罗威有些吃惊,压低了声音对夏青说,“没这个必要吧?董老大都说了,不需要你非得成功不可,要我说,都知道这是个刺头了,你还不如去打个招呼,吃个闭门羹,然后就回去交差得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干嘛非得跟自己过不去,啃这种硬骨头?”

“女孩子家家怎么了?女人能做到的事情,好多你们男人想都不敢想。”夏青瞪他一眼,罗威这个人其实还是挺好的,只不过有那么一点点大男子主义,即便出发点是好的,也还是会让人听了忍不住觉得有些不服气,“我要是那种拈轻怕重的人,下午在董大队那边直接掉几滴眼泪,哭一鼻子,比什么都有用。”

“说得倒也是……可是……”

罗威撇撇嘴,还想要再劝夏青几句,被一旁的齐天华拦住了。

“罗威,你还是好好吃饭吧,我觉得小夏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她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你就别操闲心胡捣乱了。”齐天华是个老实人,不会说特别华丽的语言,只会坦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小夏,你怎么打算的就怎么做吧,不过刚才来的路上,那几个师兄可是都不看好这次的事儿,你没看他们来了之后谁都没敢过去招惹纪渊么,所以你也要知难而退,别太执着。照理来说,纪渊一个男人,应该不会跟女孩子太不客气,但是创伤后……谁能说得准呢。”

“你们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打算给我和纪渊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找麻烦。”夏青笑了笑,点点头,齐天华的好意提醒她是接受的,不过来的一路上她早就已经拿定了主意,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尝试一下。

当年自己还没有从阴影当中走出来的时候,每天日升月落的重复,都好像是黑暗和痛苦的重播,渴望能够有人帮自己从那种痛苦的牢笼当中走出去,却又害怕有人突然靠近,那种矛盾的情绪也加重了自我折磨。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应该被困在这样的处境当中,当初自己能够得到帮助,那么现在自己也应该尽力去帮助一下其他人。

于是她就放平了心态,认认真真的吃自己的晚饭,就好像根本没有背负任何任务来的一样,连朝纪渊那边瞄上几眼都没有过。

其他人反倒没有她这个有任务在身的人那么淡定,一顿饭的功夫,不知道有多少道目光投向纪渊那边,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逐渐大大咧咧起来。

这一次被派过来的人里面当然没有过去在纪渊面前吃过瘪的,这也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这些人即便之前都或多或少听闻过纪渊的不好相处,但是那种感觉也和“鬼”差不多,都只是存在于传说中,你讲我也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因此普遍缺乏真正的畏惧感。

等到纪渊吃完了饭,端起餐盘和餐具走向餐具回收区的时候,那些好奇和打探的目光已经有些肆无忌惮起来,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很显然并不是纪渊所喜欢的,他眉头一皱,朝周围几桌扫视一圈,那种低气压立刻就被扩散开来。

按说在座的也都是久经沙场的刑警,哪个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偏偏被纪渊这么冷眼一扫,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选择了回避他的目光,并且心底一阵发毛。

夏青在一旁默默的关注着这一切,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纪渊的眼睛目光如炬,却又毫无神采,这两种格格不入的特点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看来他果然是把自己死死的锁在精神的牢房里面,不肯放过自己啊。

第四章 冲突

晚上县局的同事过来了一趟,和他们沟通一下村子里面的情况,也让夏青他们对这边的情况有了一个更加具体的掌握。

这一次的事情本来并没有被当做什么严重的刑事案件去处理的,没想到后来越闹越大,就发展到了现在这样一个麻烦的局面。

根据县局同事的介绍,出事的那个村子人口不算多,但在本地来讲,比较特殊,那个村子里李姓村民居多,因为祖上沾亲带故,所以一直到现在也会表现出一种本地其他地方都没有的宗族群体意识。

死者名叫李永安,今年四十八岁,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出事当天本来好好的,忽然身体不适,被家里人送去村里的卫生院,还没有来得及进行检查人就已经不行了,之后家属认为事有蹊跷,决定报警。

县局受理了案件之后,对尸体进行了检查,最后在死者没有来得及消化干净的胃内容物当中发现了乌头,这种植物经过炮制是可以治疗风湿的中药,但是没有经过炮制的时候却具有毒素,对人的生命具有一定的威胁。

死者李永安一直都有风湿神经痛的毛病,并且村里其他人也提供线索说他向来喜欢尝试各种治病偏方,从白醋大葱煮水,到挖野草药捣成泥敷腿,什么奇怪的办法都尝试过,因此在没有发现明显的投毒迹象的情况下,县局法医认为不能排除死者为了治病,错误的食用了生乌头的可能性。

但是这种结论李永安的家人并不认同,坚决认为是有人给李永安下毒,并且要求县局彻查这件事。

和李永安家属态度不同的是,村子里的许多人都在劝他们不要闹事,也不愿意警方介入,李永安家属一怒之下又向警方提出村长的儿子半年前也死于一场意外,他们认为那场意外也并不是什么真的意外,而是一场被掩盖的谋杀。

县局赶忙派人去了解相关的情况,但是村长一家却对此表现得非常反感,一口咬定孩子死于意外,并且当时村子里也的确有很多的目击者可以证明这一点,村长家的儿子的确是掉进了水库里面淹死的,半年前的事情,现在人都已经火化了,于是这一件事便没有办法再继续调查下去。

李永安家属不甘心,一口咬定有人一手策划了一系列的谋杀,并且认定这件事不会就这么了结,还会有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

村长和一部分村民一心想要把这些事情压下去,李永安家属却一口咬定另有真相,非要把事情闹大,一时之间原本团结一致的宗族关系土崩瓦解,闹得不可开交。

县局同事说,那个村子过去确实是有一些传闻,据说那个村子到现在还保留着接生婆在家里面给人接生的传统,这个与现代医学技术和条件都无法相提并论的传统在这很多年里面据说导致了不少新生儿的死亡,为此卫计委没少派人过来做科普宣传,鼓励村里的育龄妇女到正规的医院去建档围产以及生产,但是收效甚微,村子里的人依旧我行我素,上面也拿这件事没辙,毕竟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孕妇必须要去医院生孩子。

“那这个村子里这么多年以来,真的有很多新生儿死掉么?如果发生比例比较大,难道上面有关部门不会采取一些措施么?”夏青有些疑惑的问,她还年轻,别说是对村子里面的生活环境不了解,对于结婚生子那一切也是特别陌生。

县局来向他们介绍情况的同事快四十岁了,是一个很有生活阅历的人,听夏青这么一问,就笑了,笑得十分无奈:“一看就知道你没有在那种比较闭塞的村子里生活过,这么跟你说吧,现在关于那个村子里面到底死过多少新生儿,谁也说不清楚,都是道听途说,根本没有办法去具体掌握。

都不说小孩儿落地是死是活,就单说那种为了生个儿子,前头好几个女孩儿硬是藏起来不给上户口的事情,我们也不是没见过。那个村里的人都是接生婆到家里去接生,怀了孕也不会去建档,更别说什么定期体检了。说简单点儿,只有在他们带孩子去上户口的时候,才能确定有一个孩子出生了。”

听他这么一说,夏青就明白了,过去这种事情她在新闻中也是看到过的,只不过现在自己亲耳从前辈那里听到,感触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所以你们是觉得李永安的死,包括那个村子村长儿子的死,可能另有隐情,并且牵扯到那边原本密不透风的宗族习气了?”齐天华也想通了。

县局的同事点点头:“要不是李永安的死把他家里人给惹急了,也未必会说出那种话,而且那种话也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从村长还有其他一些村民一门心思想要把事情压下去的态度来看,他们村子里肯定有事儿。

只是那种环境下一旦有事儿,那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牵扯就是一串。你们不知道那种宗族意识很强的村子有多吓人,在他们的意识里,族群利益有的时候是凌驾在法律法规之上的。那个村子人口不算多,但是抛开一小部分被排挤在团体之外的村民,抱团取暖的加在一起也有三五百人。

我们县局刑警队一共才有多少人啊,真要是牵扯那么深,恐怕局面不是我们单方面能够控制的,这件事又不能让这不理,所以斟酌之后,就决定上报了。”

夏青几个人听完之后,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来之前,因为时间的缘故,对这边的情况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原本他们以为县局的顾虑可能是死者遇害的手段比较凶残,所以被认定案件性质特别严重,现在听完了具体的介绍,李永安的死本身并不恐怖血腥,但是他们的心里面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半分的轻松。

有些时候表面上风浪不兴的暗流反而是最让人头痛的。

“那现在村子里的情况怎么样?”罗威问,“我们有一个同事先来的吧?他有去和李永安的家属接触过么?”

夏青瞥了罗威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家伙一定会忍不住好奇心,半公半私的打听和纪渊有关的事情。

“现在是这样的,尸检之后,李永安家人说要给他办丧事,就把尸体给领回去了,结果回去之后他们就把尸体停在家里头,然后在村子里也闹,也跑到我们县局闹,就是要说法,说李永安死的不明不白,不调查处事实真相就是有意包庇,正好我们把事情报上去,市局也批示了,我们就告诉李永安家的人市局会有人来跟进这件事,他们这才没有继续闹,回去了。”

县局的同事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然后才有继续说,“你们是有一个人先一步过来的,不过他就听我们大概说了一下情况,就自己去村子里转了一天,也不要我们跟着,那人来之前,你们董大队给我们通过电话,说他想要怎么样就随他,不用太在意程序什么的,他有分寸,不会惹麻烦,所以我们就没有跟着,不过好像他没有去找过李永安的家人,李永安家还不知道市局已经来人了呢。”

正说着,县局同事的手机响了,他朝夏青他们示意了一下就接起了电话,并且很快就变了脸色,一点都不淡定的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几位,出事儿了,李永安家里人把李永安的尸体抬着跑去堵了村长家的门,现在闹起来了。”县局同事一边说一边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我得过去看看。”

“走吧,那就一起去吧,我们也是为了这个事情才过来的。”夏青也跟着起身,“正好可以把两边的人都一次都见了。”

第五章 讨个说法

从县里开车过去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车程,这个季节早晚气温还是很凉的,几个人急急忙忙拿上外套到外面去准备开车出发,到了招待所门口,罗威正要上车跟着县局同事的车子后面一起到村里去,冷不防看到车跟前站着一个人,还把他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纪渊。

车跟前没有什么光亮,纪渊站在那里也没有出声,安静到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难怪会把罗威吓了一跳。

夏青走在罗威身后,所以还好,看到有人的时候倒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反而是当她看清那人是纪渊之后,才觉得有些惊讶了。

“纪……师兄!”罗威话在嗓子眼儿里兜了一圈,硬是被纪渊的气场压住了,没敢直接叫他的大名,“你怎么在这里呢?”

“捎我一程。”他对罗威说,语气有些冷淡,很疏离的样子。

罗威哪敢说一个不字儿,忙不迭的点头,纪渊就径自上了车,罗威是负责开车的,剩下的齐天华和夏青对视了一眼,齐天华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夏青的意见,夏青微微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然后就拉开后排车门,坐在了纪渊旁边。

一车四个人,跟在县局同事的车子后面,沿着有些狭窄和颠簸的乡道朝村子里开去,四周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一点灯光都没有,黑漆漆的,也十分寂静,再加上纪渊的存在,车内的气压也变得有些低沉起来。

和前排两个坐姿略显僵硬的男同事不同,夏青倒还是蛮放松的,她觉得这些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的人似乎对创伤后的心理障碍过分妖魔化了,纪渊或许在眼下不能算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但是他又不是疯狗,那么紧张做什么?

可能是夏青的放松状态不同于其他人,在去村里的路上,纪渊微微偏过头去看过她几次,夏青并没有察觉到。他们到达了目的地之后,纪渊第一个下了车,等其他三个人也下车了之后,早就已经找不到纪渊的身影了。

“这家伙是鬼么?!”罗威有些诧异,“怎么一转眼就没影了?”

“小罗,别乱说话,注意点。”县局那位前辈听到罗威的话,赶忙过来扯了他一下,“我之前不是跟你们说过了么,这个村的人特别迷信,忌讳特别多,现在本来就是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咱们还是注意一点,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冲着他们什么,再招惹出别的麻烦来,那就要头疼了!”

罗威赶忙点点头,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不再吭声了。

他们停车的地方,就在村长家不远处的路边,和来时候一路的寂静不同,现在这简直太热闹了,村长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里面有人在哭,有人在骂,还有人在说和,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听了就太阳穴隐隐作痛。

县局的那位前辈很显然比他们都更熟悉这里的情况,所以也经验十足,他并没有高声说出自己的身份,而是非常低调的带着夏青他们几个人朝里面挤,虽然被他们从身边挤过去的人也会本能的朝他们看几眼,但是毕竟里面闹的事情比较大,所以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去注意他们几个是外来生人的事儿。

夏青明白,县局前辈是怕早早就两名身份,他们毕竟人数上不占优势,万一村子里的人不愿意外人介入,暴力驱赶他们,那不但他们会很狼狈,也会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

被村民给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是村长家的院门口,夏青他们挤到前面恰好看到村长家的大门口横着一副棺材,棺材没有盖盖子,里面很显然是一具尸体,上面还蒙着一块白布,到了近前还能闻到一阵阵的腐臭味儿,估计白布下面蒙着的就是已经死去几天了的李永安。

夏青工作了四年多,也算是见过一些场面的了,所以尸体的腐臭味儿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难以忍受,唯一让她心里面有些发毛的是,她毕竟不是一个法医专业出身的人,所以也吃不准一具经过了解剖的尸体,还有没有可能因为腐烂而形成巨人观,她的心理素质还没有大到见到巨人观尸体还面不改色呢。

村长家的大门是落了锁的,但是很显然被人暴力冲撞过,两扇镂空样式的铁艺门都发生了严重的变形,中间的门缝足够身材稍微苗条一点的人钻进钻出了。门里面的很显然是村长一家——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妇,身边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家子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惊吓,也很气愤,脸色难看至极。

这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谁家门口被横了一副棺材,还是装着死尸的,估计脸色都得难看到这种程度。

至于为什么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呢?

原因很简单,门外面李永安家的人在数量上占了绝对优势,围着那一副棺材至少有十来个虎视眈眈的,而且还一水儿都是二三十岁的那种青壮年男性,村长家的大门变形成那样,和这些身材敦实的男人肯定是有很大关系的。

除此之外,剩下的就都是看热闹或者帮忙劝架的村民了,前排的是想要帮忙说和,平息矛盾的,后排基本上就是纯粹的围观群众,两不相帮的看戏。

这种情形下,夏青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村长一家都被围在院子里自身难保了,单纯靠外面这些村民帮他们解围很显然是不现实的,这种时候警察的到来无异于给村长一家的人身安全多了几分保证,所以即便过去这个村长属于排外的那一类,眼下审时度势,他的态度应该也会有些改变和松动的。

果然,院子里面原本面如死灰的中年男人看到县局的那位前辈,很显然是认出来了对方,顿时脸上的表情就有了一些变化,脚底下动了动,似乎想要过来开门,又怕万一来的警察也顶不住李永安家的攻势,会让自家陷入危险。

发现有警察来了的可不止是村长一家,门口那一群围着棺材站着的人也注意到了,不过那些青壮年男人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而是纷纷向站在距离大门最近的一个大块头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那个大块头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年纪不大,身高少说也有一百八十五公分,人高马大,虎背熊腰,面相也是一脸横肉,再配上脑袋上刮得发青的头皮,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一看就觉得这人不太好惹。

“他是李永安的儿子,名叫李俊强,平时在县里头自己做点汽配的生意。”县局的前辈先是低声对夏青他们做了一下简单的介绍,然后又冲那边的李俊强说,“李俊强,你这大晚上的闹什么呢?!你做儿子的孝顺你爹,就是这么孝顺的?人死了都不能让他安生,当初说要尽快处理丧事,现在这是干什么呢?”

“赵警官,赵叔,赵大爷!”李俊强模样凶神恶煞,对县局那位前辈说起话来倒是还带着几分客气,“瞧你这话说的,我难道不希望我爸早点入土为安?我还希望我爸长命百岁呢,那不是有人不成全么!我也不是想要让我爸死都不安生,我就是想让我爸死也死得明明白白的,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人给害死了,到最后还落了个他自己乱吃东西毒死了自己的名声!”

“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是你也不能这么胡来啊,大晚上的,抬着棺材围了你们村长家,能解决什么问题?”

“那怎么就解决不了呢?”李俊强笑嘻嘻的回答,看起来就好像眼下不是他带人抬着棺材和腐尸堵了别人家门口,而是单纯的带人来串门儿一样,“我爸这么多年,对里头那家伙鞍前马后,说一不二的,这么多年为了帮他做事,得罪了多少人?他平时缩在后面出主意,得罪人的事儿都是我爸出面去做的,现在我爸摆明了是被别人给害了,那你说这归根结底是因为谁惹上的祸?

现在他们一家子理亏心虚,不知道做了什么孽,自家的儿子死了都不敢吭声,还想让我爸也这么不明不白的就丢了命?开什么玩笑!那当然不行了!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不是一门心思想逼我们家装聋作哑么?那我就叫上几个好朋友,抬着我爸过来,让他们直接问问我爸,问问他愿不愿意就这么算了!”

说着他作势弯腰就要去扯那棺材里面盖着的白布单,这个动作可把他周围的围观村民给吓坏了,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要不是村长家被围了,事情闹得那么大,他们也不会出来看这个热闹,看热闹也就罢了,看死尸,尤其还是那种已经死了好几天,被公安局解剖过,现在都已近开始腐烂了的死尸,那可就是万万都不愿意的了。

正如县局的前辈介绍的那样,这个村子里的人格外的迷信,所以对于看到死人什么的就更加介意了。李俊强那边刚俯下身,原本还紧紧围在周围的村民就呼啦一下子朝外面退开,有一些在外围的听到李俊强要掀白布,更是吓得扭头就走,热闹也不看了,闲事也不管了,现场的人一下子就少了快一半。

第六章 猪肉

“李俊强,你别胡闹啊,注意一点影响!”县局的前辈赵警官赶忙上前一步拉住李俊强的手,不让他真的去把盖在死尸上面的白布掀了。

“就是就是!李俊强你别胡闹啊!你别仗着搬到县里头去做买卖了几年,就忘了本也找不着北了!别说你就在县里头,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去,你也是咱们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你也别忘了本,大仙的诅咒之前没放过你爹,以后也未必就会放过你!”人群里有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伸长脖子冲这边嚷道。

李俊强本来和赵警官说话的时候还有点笑模样,现在一听这话顿时就变了脸色,连撸胳膊卷袖子的花架子都懒得摆,直接就朝那人冲了过去。

“来来来,你不是挺能说的么?我今天就让你看看,到底是大仙的诅咒狠,还是你爷爷我的拳头狠!”

李俊强身架子大,发起怒来攻击力也是不容小觑的,他直冲着那人就扑了过去,幸亏罗威和齐天华他们在跟前,赶忙把他拦了下来。

之前嚷嚷着什么“大仙”什么“诅咒”的那个小个子中年人吓得脸都没了血色,趁着李俊强被警察给拦住的功夫,赶紧拨拉开人群快速的跑掉了。

“我说,哥儿几个,什么意思啊?拉偏架是吧?欺负我没几个兄弟?”李俊强半眯着眼,打量着齐天华和罗威,又斜了一眼旁边的夏青,“怎么着?你们是那头的亲戚?出门打架还带着个姑娘,听说我不打女人,带来帮你们当拳头的?”

“李俊强,这几位都是市公安局刑警队派过来的,人家专程过来了解你父亲这个案子的情况,傍晚上才刚到,还没等歇口气呢,你这边就闹起来了!”县局的赵警官赶忙开口作介绍,生怕李俊强鲁莽,再和罗威他们动起手来。

一听说来人是市局的刑警,李俊强方才还绷着的一膀子劲儿顿时就松懈下来,脸上又端起了笑模样:“哎呀,瞧瞧这事儿闹得!还误会了!太好了,你们来了我这心里头可就踏实了,你们可一定得帮我爸这个忙,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的!走走走!夜里外头凉,咱们都去我家,慢慢聊!慢慢聊!”

夏青他们没有拒绝这个提议,看着那几个同来的男人又抬起了地上的那口棺材,这才跟着李俊强一起离开。

周围的围观村民也纷纷散了,他们当中不少人的脸色就和院子里面的村长一家就一样,都有些阴晴不定,带着隐隐的忧虑和惶恐。

李俊强早就已经搬去了县里面生活,他所谓的到他家里去,说的自然是他父亲,也就是死者李永安的住处,李永安的房子距离村长家倒是不远,一行人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不同于村长家那边,这里是院门打开,抬着棺材的那几个人先走了进去,把棺材往院子中间一扔就不管了。

李俊强也没有把心思放在那口蒙着白布的棺材上,挺热情的招呼着他的那些哥们儿进屋去歇着,说是他母亲已经帮忙做好了吃的喝的,大家伙儿都折腾了一晚上挺累的,吃饱喝得了再走。

“我说,李俊强,你不能把这棺材就这么留在那外头吧?这样不合适……”县局赵警官一看这架势,分明是没有人想要去理会那口棺材了,他怕回头这些人又再抬着棺材继续闹事,于是拦住了正准备招呼人进屋的李俊强。

李俊强被他这么拉着一脸严肃的说话,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叔,你还真是……把我看得太没良心了!你觉得我是那么不拿我自己亲爹当回事儿的人么?我爸的丧事是还没办呢,但是不代表我会那么没良心的拿他的尸首开玩笑呢,你看看我抬去的是什么?”

说着他走到棺材前面,根本不给旁人阻拦的机会,刷的一下把白布掀掉了。

夏青都做好了要看到一具尸体的心理准备,结果等棺材里的东西完全暴露出来,她还是吃了一惊——那里面装着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肉,因为不太新鲜了,颜色看起来有些诡异,并且还散发着腐臭的气味。

“这是怎么回事儿?”赵警官也有些惊讶。

“这都是猪肉,我爸早就被我送去县里头的殡仪馆了,一直在冷库里面存着呢,我不敢随随便便就把我爸给火化了,怕万一回头你们警察需要查的时候人都烧成灰了。李俊良当初不就是被他们家急急忙忙的给火化了,后来警察说想要查一查的时候,他们家就拿着个当借口么,说是人都烧了,没地方查去。”李俊强带着鄙夷说,“哦,对,市里来的这几个哥们儿还不太清楚吧?李俊良就是刚才被我堵在院子里头那一家子的儿子,半年前死了,死了之后他们家急急忙忙就给火化了,平时那孩子是他们家三代单传,宝贝的不得了,被蚊子蹬一脚那都恨不得找蚊子去要个说法,这回命都丢了,怎么忽然就变得那么看得开了呢?”

说完之后,他可能也觉得自己把话题扯开得太远了,连忙挥挥手:“不说他们家,还是说我爸的事儿吧,李永辉他们家是摆明了不希望事情闹大,巴不得我赶紧把我爸给火化了,让你们警察想要查都没地方查去,我偏不让他们如意!我这个人没有那么信邪,我不相信我爸是自己吃错了东西,也不相信我爸是因为不知道什么狗屁大仙的诅咒就死了!这里面肯定是有人在作怪!”

“呸呸呸!别瞎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做人不能说话说太绝!”李俊强这边正跟夏青和罗威他们说这话,那边从屋里面冲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冲到李俊强的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可快别乱说话了,让大仙听到!”

那中年女人长得身材瘦小,眉毛稀疏,头发也有些发黄,就好像营养不良似的,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唯唯诺诺的,一副软弱的模样。

“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信那些鬼东西?!”李俊强被自己的母亲拉住教训了几句,也是一脸的无奈和愤懑,“我爸这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信那个什么大仙,包括那李永辉和他爹也是一样的,结果怎么样了?自己家老人孩子都没肉吃的时候,都得从牙缝里省出来供奉那个大仙,小心翼翼的这么多年,然后呢?李永辉连他唯一的儿子死了,我爸自己的命也丢了!要是那个大仙真的是灵的,轮着谁被诅咒,也不可能轮到我爸和李永辉他们家!”

“你这孩子……我跟你说别把事情闹那么大,让你爸安安生生的走,你就是不听……”李俊强的母亲似乎有些生气了,她瞥一眼旁边的几个警察,又不敢表现得太过于抵触,略微犹豫了一下,她决定不去说服自己的儿子,而是做一些预防措施。

只见这个瘦弱的中年女人转过身,迅速的冲向了一旁的一扇房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房门关上、落锁,动作一气呵成。

李俊强看着自己母亲的这一系列动作,一脸无奈,只是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一旁的一间房,对夏青他们说:“走吧,咱们去这屋坐坐,你们大老远来一趟,我肯定得跟你们聊聊我爸的事儿,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

“刚才帮你的那些人,你不用去招呼招呼?”罗威指了指朝另外一个屋子走去的其他人,问李俊强。

李俊强摆摆手:“都是我平时生意上的伙计什么的,熟人,也是听说我爸的事儿之后决定过来帮帮我的,都是自己人,他们一会儿回了饭就去我家后屋睡觉了,明天一早上回县里去。”

罗威也不再多问什么,几个人跟着李俊强进了屋子。

李永安家的房子看起来还挺新的,应该是刚刚翻盖过没几年,院子很宽敞,除了正对着大门方向的主屋之外,两侧还有加盖出来的客房、仓库之类的,看样子李永安家原本也是有人常来常往的。

“你们家很信供奉的‘大仙’是么?”进了屋之后,夏青没着急落座,而是很随意的在这个小偏厅格局的屋子里转了转,顺便问李俊强。

李俊强从窗台上抄起暖水瓶和几个水杯,到桌旁给他们倒水,听夏青这么问,也有些无奈:“嗯,是,我们村好多人都信那个,我爸妈都特别信。”

“你好像不是特别信这些?”

“嗯,我倒是不太信,小时候被我爸妈带着,有一阵子还真有点信,但是后来觉得很麻烦,我这个人最怕麻烦,而且我还有个特点,就是什么事儿好说好商量的,那都没问题,威胁我就肯定没戏,我吃软不吃硬的!他们信大仙,动不动就如果这样如果那样,大仙不高兴了就得诅咒你死,我就觉得那凭什么啊?趁早拉倒!”李俊强一脸不屑的撇撇嘴,“我爸妈嫌我不信,我嫌他们信得都魔怔了,所以干脆不念书了之后就跑出去自己打工,攒点钱就在县里开汽配。

原本我是想啊,跟这些人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结果现在我爸出事了,他们还一张嘴就说是什么诅咒,那我就咽不下这口气了,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就那么怕我们家追究真相!”

“你的意思是,你们村里的人,利用所谓的‘大仙的诅咒’来杀人?”夏青问。

李俊强略微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那倒不是,我觉得他们是怕我报警查我爸死的事情,你们一查起来会把他们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烂事儿都给挖出来。”

第七章 人缘

“咱们先来说说你父亲李永安的事情吧,”虽然对于村子里的诅咒,还有县局那边之前提供的一些线索都很好奇,但是这些归根结底是因为李永安的死才会被牵扯出来的,弄清楚李俊强坚持认为自己父亲是遇害的缘由还是最重要的,于是夏青率先直奔主题,询问起来,“你为什么认为你父亲是遭人毒害?”

“因为他就不可能是自己乱吃东西出的事儿!”李俊强说起自己父亲的事情,神色也收敛了不少,板着脸很严肃的样子,“我知道你们肯定也听说了一些跟我爸有关的事儿,多余啰里啰嗦的我就先不跟你们说,毕竟你们也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很多名字很多破烂事儿,说了你们也对不上来,所以我就先简单的把为什么这件事我不能善罢甘休给你们说一下。”

夏青和罗威他们对李俊强点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李俊强灌了两口水,叹了一口气,说:“第一,我爸这个人很惜命,如果不是惜命,他也未必那么信大仙,更不会有事儿没事儿的试偏方。

他早年看过一个新闻,说有人不听劝,吃药的时候喝了酒,结果就连命都丢了,他特别往心里去,所以但凡吃什么药的时候,前后一两天他都不会喝酒的,甭管是中药还是西药。

他出事的之后,我报警,县公安局的警察跟我说,我爸那天是喝了酒,又吃了那个什么乌什么头的东西,他们觉得我爸是因为不懂医,胡乱吃中药材,结果吃中毒了,我一听有喝酒这一条,就觉得不可能,这就不是我爸能干得出来的事儿!所以我绝对认为是有人给我爸吃了加了料的饭菜。

第二吧,我之前不也说了么,我爸特别信那个大仙,我们村里的人,尤其是土生土长的李家人,沾亲带故的那种,因为都信这个,所以一直关系都比较紧密,来往比较多,我们村长李永辉跟我爸是一辈人,村长他爹当年虽然不少村长,那也是我们李家族群里面比较有脸面的长辈了,要不然那老爷子权威,也未必就轮得着李永辉做村长。

反正这么说吧,这么多年,我知道的不知道的,他们那一群人因为什么大仙的诅咒大仙的旨意还是什么的,反正没少折腾事儿。你们也看到我了,长得是不是看着挺凶的?我跟我爸就跟一个模子扒下来的一样,你们看着我就能想象出来我爸以前年轻时候什么模样了。

他们就看中我爸这一点了,再加上我爸那个人确实也是脾气暴躁了一点儿,又没有什么心眼儿,被他们那么一拉拢就找不着北了,所有需要出头的,需要吓唬人得罪人的,他都冲在前头。是,我也承认我们家因为这个,在村子里过的还算挺不错的,但是得着最多好处的肯定还是李永辉他们那一撮人。

我爸为了他们得罪了那么多人,有人记恨他,又因为他那个体格儿所以不敢硬碰硬,只敢背地里面做这种阴损的事情,这简直太可能了。”

李俊强别看人长得一副没读过几天书的粗人模样,一说起话来还是很有逻辑很有章法的,他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概括成两点说出来,众人都听得很明白。

李永安出事的现场虽然夏青他们没有去过,但是却也从县局同事那里了解过了,李永安出事之前是在自己家承包的林地里面的护林小屋吃吃喝喝,觉得不舒服了才有些担心,跑下山来想去卫生院看看,到了村子里就状况很不好了,一到家门口就一头栽到昏死过去。

没有人知道在那之前李永安都接触过什么人,护林小屋里面能够找到的指纹和足迹非常凌乱,毕竟过去这个小屋也有不少其他人都来过,所以留下足迹和指纹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但是现场的餐具根据李俊强和他母亲的辨认,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上面残留的唾液和指纹也都只有李永安一个人的而已。

这样一来到底乌头是哪里来的,就谁也回答不出来了。

“出事那天,你父亲吃的东西是谁给他做的?”罗威问。

被问到这个问题,李俊强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夏青她们都觉得有些诧异,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特别能让人感到敏感的地方。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李俊强抓了抓脑袋,“我爸那个人他跟周围的邻居亲戚什么的……都有点不太见外,他平时也挺好那么一口吃的,所以有的时候别人家做点儿什么吃的东西,他就上人家家里头去要点儿……”

李俊强长得五大三粗,像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说起话来却又带着几分细致,他很显然是清楚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并不是特别光彩,所以说起来的时候也不由自主的去进行了一番小小的修饰。

这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并不是真正的莽夫,并且他的价值观大体上也还算是正常的,没有太严重的扭曲,所以这样性格的一个人,所陈述的内容可参考程度也会相对高上一些。

按照李俊强的说法,他怀疑自己父亲当日食用的东西是其他人送给他的,故意在里面加入了没有经过炮制的乌头,李永安在吃下有毒的乌头时极有可能是并不知情的,只不过李永安向他人索要食物酒水的习惯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现在已经中毒身亡,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李俊强猜测的那样,也很难得到证实,除非能够找到敢于站出来的目击证人。

“你父亲之前在村子里的人际关系坏到什么程度?”齐天华问。

“这个看对谁来说了,对李永辉他们那些我爸鞍前马后帮他们做事的人来说,我爸人缘儿其实还挺不错的,但是对于那些在我爸那里吃过苦头的人来说,那我爸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再就是那些觉得我爸不好也不坏的人了。”李俊强叹了一口气,“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李永辉是村长,我们李家组群里很多事,其实都是他能起关键作用的,他现在不想让人调查我爸的案子,就说我爸是死于诅咒,我爸是自己吃错了东西才死了的,他都这么说了,村里其他人要不然就是跟他一样,都信那一套,要不然就是不想得罪他,所以……”

“之前听你说,你们村长李永辉的独生子李俊良也是因为‘诅咒’才会掉到水库里面淹死的,是么?”夏青见他提到了李永辉,赶忙趁机询问起李俊良的情况。

“他们都说是什么诅咒,我倒觉得就是人祸,”李俊强有些鄙夷的哼了一声,“村长家的那个儿子也是个败家的玩意儿,二十出头的人了,成天游手好闲的,别的什么都不会,对大仙什么的倒是我们这一辈人里头最诚心的了。

你们是警察,有些事你们比我明白,你说一个人好端端的,精神正常的情况下,会一路唱着歌的就走到水库边上,然后就好像看不到前面没有路了一样,直勾勾的就走过去,然后就掉到水里面去了的么?

再说了,一般人掉水里好歹还得扑腾一会儿,呼救几声吧?哪有人就好像秤砣一样,掉进去连挣扎都没有一下就淹死了的啊!你们说是不是很奇怪?我是不信什么诅咒不诅咒的,李俊良出事之后,他们家平时那么宝贝他,偏偏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声不响就把人给殓了送去火化,这也太不正常了!所以我觉得他们家肯定是知道这背后是什么人捣鬼,但是惹不起人家,就闷声不响。”

夏青他们之前没有听说过村长儿子李俊良淹死的细节,现在听李俊强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吃惊,赶忙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有没有亲眼看到。

李俊强赶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也是听人说的,我在县里头开自己的汽配厂,哪有功夫天天盯着李俊良那小子啊,而且你别看我们往上两辈还沾亲带故的,实际上也就我爸愿意被他们当冤大头使唤,我跟他们都不熟,谁没事儿关注他们的那些事儿去呀,这都是我朋友发小什么的听说了告诉我的。”

“所以听你的意思,你的朋友、发小他们也没有亲眼看到,其实也都是道听途说的咯?”罗威觉得这样一来可信度就有些值得商榷了。

“对,他们也是听说的,不过这事儿有亲眼看到的,就是今天在李永辉他们家门口跟我嚷嚷的那个男的,你们还有印象没有?”李俊强提到了一个人,“就是开口闭口都是什么大仙的诅咒那个。”

“你是说那个五十来岁,个子不高,有一点谢顶的男人?”夏青回忆起来。

“对对对!就是他!他叫李永福,跟我爸还有村长他们都是一辈儿的,一天到晚神神叨叨,数他最严重!当初李俊良出事的时候,他刚好就在附近。

看到李俊良往水库里面冲,听说他还想跑去拦着,结果没追上,看到李俊良掉进水库都没挣扎,当场就吓傻了,哭着喊着的嚷嚷诅咒杀人啦就往村里跑,等到别人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找过去,李俊良都飘起来了。”

第八章 诅咒

没想到那个李永福还是一个目击者,夏青默默的记下了这个人的名字。

“我之前真怕没人能把我们家的话给听进去,万一真的就说我爸是自己吃错了东西死了,那我爸真的就太冤了!”李俊强看到市局里来的人似乎对自己父亲的死还挺上心的,看起来也是颇为振奋,和在村长家抬着棺材堵门那会儿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我就求你们给我爸一个说法,让我怎么配合都行!”

“我们肯定会好好调查这件事的,到底事情性质是怎么样的,等我们最终得出调查结论的时候自然就揭晓了。”夏青对李俊强点点头,“你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但是在我们调查期间,今天晚上那种事情我们希望还是不要再发生比较好,否则闹得人心惶惶,不利于我们展开工作。”

李俊强一听夏天提出的要求是这个,当下就拍胸脯做了保证:“这事儿你们放心好了,本来我也没打算再继续那么闹,我的目的就是不想让村长他们把这事儿硬给压下去,现在你们都已经来了,我还怕什么啊!我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他们一直闹,我这些小哥们儿都耗在这里,我那头县里的生意难道还不做啦?我老婆孩子还得吃饭,我老娘以后也得我养着啊!”

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吧,信不信由你们,我要是不那么闹腾着,他们都敢把我爸给抢去直接火化了,就为了把这事儿压下去。那我有什么办法?当然是先下手为强,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倒不像是在编瞎话,夏青他们几个面面相觑,心里盘算着能心急如此,难不成这个村子私下里真的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罗威站在屋门口,朝方才被李俊强母亲落了锁的那间屋子瞥了几眼,问李俊强:“刚才你妈锁门的那个屋子,就是你们家供‘大仙’的地方?你们供的这个‘大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那个诅咒又是怎么回事儿?”

“说实话啊,我也不太清楚,”李俊强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无奈,“那个屋里供的确实是大仙没错,但是我从来没看到过到底具体供的是什么东西。那东西被供在一个吊在半空的架子上,外头罩着红布,我长这么大就没看他们掀开过红布。

那个诅咒什么的,说起来从我爷爷他们那一辈人就有了,具体是怎么会谁人,也没有人给我讲过,我也不知道,我爸妈肯定知道,但是问不出来,他们就觉得好像讲出来都晦气似的,我问过,被我爸骂了一顿,说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这些年好像都提的少了,我小时候有那么几年,真的是闹得挺凶的,他们大人也不让我们小孩儿参与,所以都回避着我们,凑到谁家去嘀嘀咕咕的,紧张兮兮的,反正挺能折腾。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得太烦了,不那么信大仙的。”

罗威挑了挑眉毛,齐天华和夏青也没有说话,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大仙”和“诅咒”还挺神秘的。

他们几个人都是非常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否则也做不了刑警这一行,要说让他们相信所谓的“大仙”真的有法力,能够对村民施与什么可怕的“诅咒”,他们倒是更愿意相信这背后是有人在捣鬼。

就像很多邪【hx】教一样,所谓的“诅咒”也好,“神的旨意”也罢,无论恐吓还是画饼,归根结底想要达到的效果无非就是精神控制,而在对众人实施精神控制的背后,动机一定是与谋取利益有关。

他们现在最好奇的就是这个所谓的“诅咒”到底是什么,李永安的死如果是因为“诅咒”,那么他到底是做了什么触发了这个“诅咒”,或者说是触犯了“诅咒”背后的利益团体,因为挡了谁的路,所以才被铲除掉的。

和李俊强沟通的差不多,几个人就准备回去了,现在已经算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村民们一般都比较早睡,所以他们也不可能深更半夜的跑去敲门走访,李永安家里房子虽然比较宽敞,已经留宿了李俊强的那些伙计、朋友之后,恐怕也没有地方再能让他们这些人住下,索性就回县里的招待所去。

“我说,咱们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儿?”出了李俊强家之后,罗威走在半路上忽然开口对其他人说,“咱们准备回程了,可还没通知纪渊呢!”

“哦,是啊,”夏青点点头,“那你给他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吧。”

“欸……欸?不对啊!”罗威本能的应了一声,甚至还下意识的摸出了手机,然后回过神来,“你让我打电话,我哪有纪渊的手机号啊!”

“巧了,我也没有!”夏青笑着摊了摊手,“董大队忘了给我了。”

“那怎么办啊?咱们是就这么回去,还是在这里等着他啊?也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这村子再怎么不算大,也没小到那种程度,黑灯瞎火的,找也没法找,等又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罗威抓着后脑勺,有些犯难。

夏青倒是不发愁这些:“咱们回去就是了,根本不需要在这里等他。”

“你确定么?”罗威一脸狐疑,“这个主儿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啊……”

“咱们又不是要捏他,管他是软柿子还是硬石头呢,”夏青哭笑不得,“我是觉得,纪渊方才跟咱们来的时候,应该就没有打算跟咱们一起回去。你们想想看,咱们是之所以会得到通知过来,是因为有人给县局赵警官打了电话,当时纪渊又没有在场,但是咱们走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门口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又自己的消息来源,知道村子里可能出了点乱子。”齐天华说。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从出发点来说,他跟咱们就不一样了,咱们是为了过来帮忙平息李俊强和村长李永辉之间的冲突,他为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相信,如果他有打算和咱们一起回去,不会连句话都不留的。再者说,他之前又不是徒步走来县里又走来村里,肯定有他的交通工具,今晚选择作咱们的车,无非是不想夜间留在这边的时候,车子停在哪里引人注意吧。”

罗威听完夏青的这一番分析,也觉得有点道理,于是就略微带着一点忐忑的上了车,他希望夏青的判断是对的,否则因为这个把局里的“第一号刺儿头”给得罪了,那可就真的有些得不偿失,十分划不来。纪渊的事迹他是有所耳闻的,替这位师兄的遭遇感到惋惜之余,更多的还是希望不要踩到他的雷。

就这样,一行人又重新回到了招待所,折腾了一趟,时间已经很晚了,大伙儿各自回房洗漱休息,准备迎接第二天耗时耗力的走访调查。

第二天一早,夏青很早就起来了,她的生物钟向来很强,不需要闹表也能准时醒来,从十七八岁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晨跑的习惯,已经有七年多了。

以往早上夏青为了节省时间,都是选择从住处跑步去上班,虽然说运动量得到了保障,也合理利用了时间,但是空气质量就只能随缘了。

眼下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所处的这个县经济不算特别发达,属于w市辖区内比较出名的一个农业县,所以自然环境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早上的空气就更是格外新鲜,夏青不太熟悉县里面的路线,所以干脆以招待所为圆心绕着圈跑,跑了几圈之后,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浑身上下也格外的舒坦。

顺带着她还发现,在县局招待所楼侧面停着一辆重型摩托车,一看就是被人宝贝着的,车况保养得相当好,牌照是市区的。

这可能是纪渊的车吧?夏青在心里嘀咕,还真别说,他的造型气质,跟这种重型摩托车还真挺搭调呢。

第九章 死者其人

跑完步回去,其他人也都已经早就起来了,刑警队的人没有生活习惯太懒散的,毕竟太懒散了也没有办法适应这份工作,只不过每个人的运动习惯都不一样,所以不是谁都愿意像夏青那样去晨跑罢了。

夏青晨跑结束回到招待所,才一进门就看到了眉飞色舞的罗威。

“小夏,我跟你说,”他看夏青回来了,冲她招招手,“你刚才出去跑步,有没有看到招待所侧边停着一辆特别帅的摩托车?也不知道是谁的,啧啧啧,看得我心痒痒!真想骑上去试试,感受感受!”

我倒是能猜到摩托车的车主是谁,就怕真猜对了,你不敢找人家借。

夏青悄悄的腹诽了两句,面上当然不打算说什么,毕竟那也只是她的直觉猜测罢了,所以她只是笑着随口回应说:“看着是挺好看的,不过也不至于让人看到就想坐上去体会体会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就那辆摩托,我跟你说什么牌子什么系列你也不一定明白,反正那辆车在重型摩托车界也是相当有名号的呢!就那一辆车,卖了就可以换汽车的话,价格也顶一辆中型车了!”罗威两眼放光,语气里充满了向往的说,“给你打个比方吧,如果说骑普通的摩托车,那种感觉就像是骑小毛驴的话,那这辆摩托就是汗血宝马,而且还是性子比较烈的那种!绝对能激起男人的征服【hx】欲!唉,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夏青确实理解不了,她别看其他事情上面还算是磨练出了一定的胆量,但是偏偏对于过快的速度有着恐惧感,摩托车这种肉包着铁的模式就更加剧了她的恐惧,所以别说骑了,就算是坐她都不敢。

他们几个到餐厅简单的吃了点早餐,纪渊果然如夏青所料,前一天晚上没有回来,罗威因为心里没底,特意向餐厅的服务员确认过。

毕竟有一堆的事情要做,对纪渊的好奇心也只能压在底下暂时不去理会,一行人吃了早餐之后就驱车重返李永安生前居住的那个村子,展开调查工作。

前一天晚上他们讨论过接下来的调查方向的问题。既然怀疑李永安的死,甚至半年前村长儿子李俊良的死,都和这个村子里所谓的“诅咒”有关,那自然都应该进行一番摸底,只不过李俊良的事情过去了半年多,而且人都火化处理了,没凭没据的,只是李永安家的一番说辞不足以大张旗鼓的去盘问,所以明面上肯定要从李永安的死入手,暗中再套一套关于李俊良的信息。

在分组的时候,出了一点小问题,由于董伟峰的本意是让夏青去和纪渊搭档,纪渊实在是抵触她就返回,所以其他人都是分配好了的,偏偏到了这边之后夏青没有着急去找纪渊,纪渊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夏青没有了自己的搭档,就只能暂时和罗威、齐天华他们两个人一组来行动。

三个人一辆车,重新来到村子里,他们先来到了李永安的家里,毕竟这一回来了几台车,好多人,村子里很显然是没有停车场这种配套设施的,他们又不好随意的把车子停在乡道边上,李永安家的院子非常的宽敞,停进去几台车都不在话下,刚好李俊强把他店里面的伙计都打发回县里开张营业去了,院子里现在空空荡荡,他也乐得提供这样的便利,毕竟在他看来,这些警察的到来,是为了让他父亲的死能够真相大白,给他们家一个说法的。

停好了车子,夏青就跟着罗威和齐天华开始了走访,他们在村子里走访了一些村民,询问他们关于李永安的一些情况,主要是李永安的性格为人,以及在村子里面的人际交往情况。

前一天夜里李俊强虽然也说了不少关于他父亲的事情,但是他和李永安作为血脉相连的父子,儿子对于父亲的评价再怎么貌似中肯,也必然有很多的主观倾向性,尤其是见识到了李俊强粉饰事实的能力之后,夏青他们都认为应该从多方面不同的角度再去对李永安的为人进行一番掌握比较好。

经过了大半天的走访,夏青三人跑了十几户人家,但是愿意坐下来和他们聊一聊的满打满算也就只有那么四五户而已,其余的都找各种借口表示了拒绝,或者是用一些毫无价值的话来进行敷衍,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夏青总结了一下,那些敷衍他们的人其实也可以分成两种。

一种是站在村长李永辉那一边,敷衍夏青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让李永安的案子尽快被压下去,不要掀起太大的水花,最好赶快因为没有什么收获就鸣金收兵。

还有一种是两边谁也不支持,村子里面为数不多的那些不姓李的村民,他们往往是最近这二三十年逐渐迁居过来的,祖上并不属于这里,所以跟李家这个本地的大家族也没有那么多的血缘牵扯,他们不信什么“大仙”,在村子里一直也都属于比较边缘的地位,听话里话外的意思,过去的十几二十年里,他们也没少被李永安欺负,所以现在李永安的死也好,村长一家的阻挠也罢,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两不相帮,谁家的事情也不想管。

剩下好不容易遇到的那几家肯开口的,说出来的对李永安的评价也是大相径庭,各有不同,唯一的好处就是,很显然他们是没有事先串通过的。

其中一家人把李永安描述成了一个绿林好汉一样的形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平日里也是仗义疏财,非常的有情有义,只要有什么事情需要他的帮忙,只要跟他说一声,不管怎么困难,他都一定会帮忙办到,所以大家都喜欢他。

而另一户人家口中的李永安,就完全变成了另外的一副样子。

“李永安那个人……算了,死都死了,我也不想去乱评价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是留点口德比较好,不过就是不知道他媳妇儿回头打算怎么办。”村子里一户也姓李的人家,女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大婶,她不太愿意提起李永安,说起李永安的老婆来倒似乎是了解了许多的内幕。

“李永安出事这么突然,他老婆肯定也打击特别大。”齐天华在一旁点点头。

那位大婶听了这话,却是撇了撇嘴:“虽然都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但我是觉得啊,那大妹子要是还因为李永安觉得难过伤心,觉得痛苦,那她可就真的是太没有骨气了!李永安也就这五六年才开始过上了好日子,之前有过那么几年,那跟吃了上顿没下顿都快差不多了,他老婆当时还带着他们家儿子,他们家儿子那时候才那么大一丁点儿,都还没断奶呢!”

“夫妻本是同林鸟,有同甘的时候就肯定也有共苦的日子嘛。”夏青接口说。

那位大婶非常不认同的摆了摆手:“小姑娘,这里头的事儿你可什么都不清楚,别早早就表态!当初要不是李永安那么霸道,他老婆不用跟他吃那么多苦的!”

“大婶,这话怎么讲?”夏青听得出来,这老太太是有倾诉欲的,所以立刻顺水推舟的向她打听起来。

她的追问果然让老太太觉得特别舒坦,先是一番摇头叹息,把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说:“李永安的老婆啊,当年其实也算是被他给抢到手的。本来人家是邻村的人,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伙子跟她好着呢,就等着年纪到了好结婚,结果李永安跑去邻村办事儿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了,有事儿没事儿的往那边跑,软磨硬泡的要跟人家好。

他老婆开始的时候是真的没有看上他,你们别看他老婆现在人老珠黄了,当年那也是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怎么可能看得上李永安那种一脸横肉的人呢,她那个青梅竹马的小伙子长得也是浓眉大眼,反正比李永安精神一百倍。

李永安缠了人家好久,看人家那边就是不动摇,眼看着那边俩人年纪就要到了,很快就可以领证结婚了,他就红了眼,也不缠着女方这边了,就盯着那个青梅竹马的小伙子,看到人家一次就打人家一次,把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打得鼻青脸肿,肋巴骨听说还断了两根。

后来他老婆实在是受不了,跑去问李永安到底想怎么样,要怎么样才能放过他们。李永安说别的没有用,他老婆只要肯点头嫁给他,他就可以再也不打扰那个小伙子,否则的话,他肯定能想到各种让人家生不如死的办法。”

夏青和罗威他们三个人听得有点目瞪口呆。这种情节如果是出现在小说或者影视剧作品当中,倒也不怎么稀奇,只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在生活当中真的这么去做了。

“那后来李永安的老婆嫁给他之后。李永安做到自己的承诺了么?”罗威问。

“做到了,那倒是真的做到了,但是那个小伙子被打得那么惨,还被抢了女朋友,受打击太大,就生了一场大病,好久才好利索。好利索之后他就搬走了,再也没敢回过他们那个村子里,李永安的老婆也受了点打击。”

“大婶,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啊?”夏青试探着问。

“哦,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嫁过来之前,娘家那边跟李永安的老婆是一个村的,这些事都是我娘家亲戚亲眼见到的呢!”大婶回答得十分笃定。

第十章 老来得子

“那当年跟李永安老婆青梅竹马的那个男的,后来怎么样了?”夏青问。

“他后来怎么样我就没有亲眼见过了,我嫁过来这边之后,也就逢年过节跟娘家亲戚什么的比较方便聚一聚,走动走动,”那个大婶想了想说,“我听说那个男的离开我们原来那个村子之后,也没走太远,后来好像在镇上做点什么营生,好像是给人做木匠活还是什么的,我也记不清楚了,反正一辈子没娶媳妇。”

“这男的对李永安的老婆感情那么深的啊!”罗威有些吃惊,“因为自己的青梅竹马被人抢了,所以就终身未娶?”

“谁知道呢,”那个大婶撇撇嘴,“我是不信有人能为了谁终身不娶、终身不嫁什么的,要我说,除非是出了什么毛病,或者是有什么念想,否则一辈子就这么再不找别的女人,一个人过,不可能!”

罗威和齐天华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虽然平时工作当中也是一把好手,但毕竟不是女人,所以在理解大婶说的话的时候,也是通过字面的含义。

夏青就不一样了,她自己也是女人,同性之间的思维方式,或者说表达方式,可能会更加趋近一些,所以她立刻就听出了大婶的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李永安的老婆在嫁给李永安之后……还跟以前的青梅竹马纠缠不清?”她小心翼翼的问。

那个大婶笑了笑:“我可没说啊,我就是说这都是备不住的事儿。想当初,李永安老婆可是怀了他们家李俊强,把孩子都给生下来了,才开始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的,之前还寻死觅活,动不动就想跑回家什么的呢!要不是怕李永安找她娘家的麻烦,保不齐真的能跑回去,就不是想一想的事儿了!”

“所以说,李永安对他老婆的娘家人,这么多年来也是并不怎么好的咯?”

“嗯,这话倒是不假,他老婆娘家人可害怕李永安了,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了似的,我记得他老婆的娘家人好像就当年生孩子的时候来过一次,看了看自己家的闺女和外孙,之后李永安就没再让他们来过,他老婆也不许回去,李永安觉得都嫁到这边来了,就是这边的人了,有事儿没事儿的总往娘家跑不像话,他老婆一直都对他特别听话来着,所以就没怎么回去过。”

大婶说完之后,好像忽然想起来自己方才说过自己娘家和李永安老婆是同村的,自己出了逢年过节也不怎么回去串亲戚的事儿,一时之间又觉得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忙不迭的替自己开解一句:“他们这边确实都有点这种思想,我家那老头子也是这样的,不过他管不了我,我是自己嫌折腾,娘家那头也没有剩下多少实在亲戚了,所以才不会去的。”

说话的功夫,外面的门吱呀一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妈,你这又跟谁在这儿张家长李家短的说什么呢?”

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青年男人从外面走进来,从称呼来看,应该是这大婶的儿子,不过他的穿着打扮可和这位外貌质朴的大婶有着天壤之别,倒不是说穿的有多么堂皇,甚至还有些俗气和浮夸,主要是那颇有些油头粉面的市井滑头相,跟村子里大部分村民的气质都相差很多。

“儿子,你回来啦!”大婶一看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立刻满脸堆笑的站起身来,拉他坐下,明明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成年人了,在她眼中却好似仍然很幼小似的,一边充满怜爱的摸着儿子后脑勺的头发,一边嘘寒问暖,“你今天干吗去了?怎么出去那么久啊?吃没吃饭呢?饿不饿?累不累啊?”

那个男人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被自己母亲当着好几个外人的面这么关怀,估计也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连忙把头歪倒一旁去,躲开母亲的手。

“妈,注意点儿影响,这么多人在呢!”男人朝一旁挪了挪身子。

“怕什么,多少人在场,你也是我儿子!我也是你妈!妈关心儿子天经地义!”大婶不以为意,顺便有些骄傲的转向三个从市里来的警察,“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这是我儿子,李俊平,他估计比你们都大点儿,你们叫他李哥就行!”

“哟!可不敢可不敢!”李俊平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母亲会这么介绍自己,赶忙站起来,一边殷勤的和几个人握手,“你们是市里头来的警察吧?我刚才在外面听人说有市里头来的警察到我们村里来的事儿,还想呢,怎么也没瞧见,没想到这么有缘分哈,竟然在我们家里头遇到了!”

罗威看了看这个叫做李俊平的人,这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和他的母亲有着三十多岁的年龄差,这个年龄差要是放在当下,很显然并不算什么,毕竟现代的生活节奏也好,生活方式,包括受教育程度和工作压力等等因素,都决定了晚婚晚育成为了一种趋势,三十岁结婚,四十岁生娃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向前倒推三十年,还是在这样的一个小村子里头,恐怕早婚早育才是主流。

这么算起来,李俊平和他母亲之间的年龄差距就显得有些大了。

“这是你们家的小儿子?”罗威还想继续从这个大婶的口中获得一些信息,所以自然是打算拉近一些距离,这样比较便于展开话题。

没想到他很随意的一句话,倒好像是冒犯到了那个大婶一样,让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什么小儿子!我总共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再就没有别的了,男的女的都没有!”老太太口气有些横的回答道。

没想到这老太太还是老来得子那一派的,并且似乎对这件事还颇有些介意。罗威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的一个话题竟然让对方有这么大的反应,赶忙冲老太太摆摆手:“对不住啊,阿姨。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没事儿没事儿!我妈对这些事儿稍微有点反应大,你们别往心里去!”李俊平赶忙开口,“是这样的,其实我前头原本还有过两个我也忘了是哥哥还是姐姐的,反正都没能活下来,后来我妈都三十好几了才好不容易生了我。”

“原来如此,那是我们冒昧了,”夏青听他这么一解释,也理解了为什么大婶的反应会有这么大,“难怪阿姨对你特别关心。”

“可不是么,太关心了,有的时候我都有点吃不消。”李俊平忙不迭的说。

“你平时是在别处工作,还是在村子里面常住?”齐天华开口问。

李俊平讪笑着回应:“我平时都住家里头,不过也不总在村子里,有的时候也出去跑点小生意,反正咱们市的范围内,我哪里都去,哪里都跑。”

“那你是做哪方面生意的呢?”罗威在一旁随口问。

李俊平眼神闪烁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什么都做,没有什么固定的……”

三个人听他这么说,就识趣的没有在追问这些。

“妈,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方便我听不?”李俊平笑嘻嘻的扭头问自己母亲。

“还能说啥,就说你永安叔的事儿呗!”李俊平母亲叹了一口气,“他儿子俊强揪住了这事儿不算完,就非得要个说法,之前不是就跟村长他们家闹得挺凶么。谁知道他在外面那么多年横行霸道的到底得罪了多少人,真是活着不让人省心,死了还得让人跟着不清净!”

“不是都说他是因为那个诅咒所以才死的么……?”李俊平用比方才低了几度的声音对自己的母亲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觉得这种怪力乱神的话说出来有些尴尬,还是因为对那个“诅咒”感到心存恐惧。

“你相信那个关于诅咒的说法么?”夏青问。

从方才和李俊平母亲沟通到现在,她既没有在这户人家的堂屋里面看到任何供奉“大仙”或者什么神像的痕迹,也没有听出太多的对于“大仙”的敬畏,再加上前一天晚上李俊强也对他们说起过,村子里面老一辈往前的人,对于那个“大仙”普遍是比较虔诚的,到了李家村“俊”字辈的这一代,就没有那么迷信了。

现在听李俊平主动提出来,夏青也忍不住有些好奇,想听听他的看法。

李俊平被她直接问到头上,觉得有点难为情似的:“这种事怎么说呢……你说我全信,那倒也不至于,怎么说我也是正儿八经把初中给念完了的人,咋也有那么一点儿文化吧。但是你要是说一点都不信呢……我这个人可不敢把话说得太绝,所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可信其有呗!”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所谓的诅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青继续问。

李俊平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爹妈也没在我面前说过这些呀。”

三个人闻言,便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李俊平母亲。

老太太本来听到夏青提到诅咒的事情,就脸色已经有些不大自然了,现在看不光问了自己的儿子,还问到了自己的头上,顿时就不高兴了。

“你们别问我这种事儿!我是不会跟你们讲跟大仙有关系的事情的!你们也积点德吧,别坑我们这些不容易的小老百姓家家!走吧走吧!我儿子回来了,我还得给他做饭呢!没工夫陪你们闲磕牙了!你们去别处打听吧!”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做出了赶人出门的架势。

第十一章 讳莫如深

见对方都已经是这样的反应了,夏青和罗威他们也不想自讨没趣,连忙起身准备离开,李俊平怕母亲得罪了警察,在一旁连忙拦住了母亲,然后主动送三个人出门去。

走到了院子里面,李俊平回头看了看,确定母亲在屋子里面没有出来,这才陪着笑脸对夏青他们说:“三位,你们可别跟我妈一般见识啊,她一个老太太,多少有那么一点儿神神叨叨的,以前她不是特别信这些东西,但是后来不是在我前头她没了两个孩子,都是刚出生没多久就没了的,到我这里好说歹说,战战兢兢的把我给拉扯大了,反倒就不敢那么嘴硬,说不信这个不信那个了。”

“我们明白,你放心吧。”罗威对他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也不会跟那么大岁数的老人计较这个。不过既然你都出来了,我们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跟你们村长李永辉家的那个儿子熟不熟?”

“你们说李俊良啊?”李俊平一听罗威这么问,忙不迭的摆手,“不熟不熟,我跟他一点都不熟!你别看我们俩名字就差一个字,那我跟李俊强也就差一个字,李俊强跟李俊良也还是差一个字,实际上我们仨谁跟谁都不熟!这取名字的套路都是我们村里祖上传下来的,我们自己也说了不算。

李俊强咱就先不说了,你们要打听的李俊良,那我跟人家可混不到一起去!人家是村长家三代单穿的一根独苗,宝贝得很,我算啥呀?我就是我爸我妈老两口子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那么一个命硬的孩子,而且年龄差得还有点多,我今年都三十岁了,李俊良死的时候还没过二十一岁的生日呢!别说人家不稀罕搭理我,就算他稀罕搭理我,我们俩差这么多岁,也混不到一起去。”

“那你觉得他的死,是意外还是什么缘故?”夏青在一旁问。

“本来呢,我是觉得这事儿可能就是一场意外,掉水库里头了么,我们这边每年夏天几乎都得有那么一个半个掉水库里去的,有的命大被人拉上来了,有的就没那么走运。但是后来大家伙儿都说是什么诅咒诅咒的,还把李俊良死的时候的样子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我就也有点心里头发毛了。”

“那为什么有诅咒,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别人就没事,偏偏李俊良和李永安就出了事情呢?他们两个人有什么特殊的么?还是说他们做过什么?”

“他们有没有做过什么,有什么特殊的,那你就得去问他们家里头的人了,问我,我也答不上来呀!”李俊平苦笑着摊开手,“我也求求你们几位了,这两家我谁都惹不起,真的,一边是我们村长,一边呢,李永安活着的时候就是个不好惹的暴脾气,不瞒你们说,我之前带过几个朋友来村子里转转,就因为这个,惹了李永安不高兴,差一点就跟我们动手呢!”

“李永安那么霸道的啊!”夏青假意吃惊。

“是啊,你们是不是听李俊强说他爸这个人其实还不错什么的?”李俊平咧了咧嘴,“这倒也不奇怪,哪有人会说自己亲爹怎么不好的!我家老爹一辈子连个主心骨儿都没有,唯唯诺诺的,我不也没在外面宣扬过什么么!”

你现在不就是在宣扬了么……夏青无语的看了看李俊平,觉得这个人还真的是从言谈到举止,没有一点和年纪相符的沉稳。

“行,那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吧,家里头还有我老娘呢,我就不远送了哈!”李俊平把三个人送到院门口就停下了脚步,顺便还探头探脑的往外看,看看外面路上有什么人经过,似乎怕继续往外送,会被这三个人拉住问东问西,被人看到不太好,“我给你们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哈,你们就还是打听打听李永安都得罪了什么人吧,可千万别打听诅咒的事儿……我们村里人忌讳这个。”

虽然他的态度看起来听没有诚意的,三个人还是向他道了谢,李俊平也不多耽搁,当着他们的面就把大门关了起来,转身跑着回去了。

三个人都转身走出了几步,还能听到身后的院子里远远传来李俊平的喊声——“妈,我都快饿死了,你倒是赶紧做饭啊!”

“这个李俊平,真是个巨婴啊!”罗威摇摇头,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没有什么正形似的,跟成熟稳重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实际上除了性格外向爱开玩笑之外,其余的事情他向来还是非常自立的,所以对于李俊平这种三十岁还油嘴滑舌,一事无成,在父母身边撒娇混饭吃的人,多少有点看不惯。

“算了,巨婴也是他爸妈愿意养出来的,咱们做旁人的能说什么呢。”夏青耸耸肩,她并不喜欢做一个巨婴,但是有的时候,也会觉得老大不小了,还能被允许在父母身边撒娇耍赖,像个孩子一样,也不失为一种让人羡慕的幸福。

“咱们现在怎么办?”齐天华看了看天色,觉得回去还早,还有时间再走访一两户人家,“还有两个选项,一个是李俊强提到的那个叫做李永福的人,矮矮胖胖的那个,他特别的迷信,可能对‘大仙’的事情比较了解。要不然就是干脆去村长家里看一看,前一天晚上他们家被人抬着棺材围了,咱们今天过去问一问情况也是合情合理的,应该不至于太抵触。你们觉得呢?”

“那就去村长那边吧,”夏青很快的就做了决定,“按照李俊强他们的说法,那个李永福确实是最迷信的一个,并且从那天晚上他自己的言行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但是就是因为这样,咱们不能马上就跑去找他聊什么‘大仙’什么‘诅咒’的事情,你们没觉得么,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对那些事情,好像有些讳莫如深,不愿意谈论,就好像谈论‘大仙’也是一种冒犯似的,既然李永福是最迷信的一个,现在就跑去问他,反而不行,搞不好能吓死他。”

“有道理,咱们回头得找个什么让李永福安心的理由,然后再去跟他沟通,直接跑去就问那些事,咱们还是外人,不管是唯物还是唯心,估计他都不会想跟咱们说的!”罗威也觉得有道理。

三个人一拍即合,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朝村长家的方向走去,路上还遇到了别组的人从村民家里出来,双方停下来简短的沟通了一下,发现各自的收获都差不多,遭遇也是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没问出什么太实质的东西来。

这样的结果虽然不怎么振奋人心,倒也算是意料之中,谁也没真的指望着来到村里的头一天就斩获什么重要线索,只不过这个李家村那种对待外人嘴巴好像蚌壳一样的态度,的确是让人会有一些不爽的。

和另一组的同事聊过后,两伙人就又继续分头行动,各自奔向下一个目标。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罗威走了几步,忽然冒出来一个疑问,“这个村子来来回回其实就这么几条主要的路,路上人也不多,车也不多,咱们这一白天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趟,也遇到过别的组的人好几次了,可是咱可是一回都没遇到过纪渊啊!你们说他昨天晚上来了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见回去,是干嘛来的?这也太神秘了吧!”

夏青没说话,笑眯眯的睨着罗威,直把罗威看得心里头直发毛。

“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我说的有什么问题么?”罗威被夏青看得心慌,说起话来都不由自主的有一点结巴了。

夏青笑得一脸促狭:“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你胡说什么呢!”这话一出口,差一点把罗威吓一个趔趄,“哥哥我笔直笔直的,喜欢女人!而且爱他?那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不怕被压抑死?”

“既然不是这样,你对人家那么好奇干嘛!手头那么多事,难道还不够你忙的?竟然还有闲心去好奇别人一晚上没回招待所是干嘛去了,这你能怪我多想么?”夏青两手一摊,一脸无辜。

一旁的齐天华闷声吃吃地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罗威被夏青调侃的脸红脖子粗,他知道自己在斗嘴这方面向来都不是夏青的对手,索性把嘴巴闭起来,不多说了,免得多说多错,被她挤兑个没完。

人家都说警察是一种严重男女比例失调的工作种类,很多部门都跟少林寺似的,他们刑警队倒是不一样,有远近闻名的四朵金花,性格各异,模样好看,工作也不输任何人,不知道让多少其他部门和兄弟单位的人羡慕得两眼发红。

只有他们队里面经常和这四个女警打交道的人最清楚,这四个姑娘,可哪个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儿,每一个人看起来或者甜美或者温柔的面孔背后,都藏着尖尖的小爪子,招惹不起,招惹不起。

夏青就属于那种工作努力,性格开朗,乍接触的时候给人的印象是人畜无害,但是骨子里却是不肯输人的那种好强。

第十二章 招待

调侃也好,玩笑也罢,随着罗威的八卦之心被扼杀在萌芽状态而告终,三个人来到了前一天晚上到过一次,但是没有进门的村长李永辉家。

虽然说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后来已经得到了及时控制,但是李永辉一家似乎并没有丝毫的放松,夏青他们来到门前的时候,大铁门被一条小孩儿手腕那么粗的铁链子绕了好几圈,上头挂的大锁头要是丢出去分分钟能砸死一条狗。

“不会没在吧?”罗威乍见这场面,有些担心是不是他们又扑了个空。

夏青倒不这么认为:“锁头是朝向门里的,肯定是人在里面上的锁。从昨天晚上那个阵势来看啊,要是李永辉他们都不在家里面,可能反倒不用挂这么粗的铁链和这么大的锁头了,毕竟李俊强闹事又不是为了谋财。”

罗威一听夏青的结论,深以为然,但是面对着这样的一个铁将军把门的场面,这大铁门外头又连个门铃都没有,他们总不好在大门外头扯着脖子嚷嚷吧?

还好,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有人从里面的屋子里出来了。

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前一天晚上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会儿她也在,看样子应该是村长李永辉的老婆,眼下她手里头端着一个盆子,从屋子里出来,闷头朝房子侧面走去,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你好!”罗威赶忙开口朝那女人喊了一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他不确定村长一家对于警察上门拜访的态度,会不会不希望被其他村民看到之类的,所以并没有高声的嚷嚷出他们三个人的身份和来意,只打算引起对方的注意,让对方过来到大门跟前,然后再进行沟通,请对方打开铁门。

哪曾想,就这么简单的一句问候语,竟然让那个中年女人产生了巨大的反应,就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电了一下似的,整个人略显夸张的抖了一下叫了一声,手里面的盆咣当一下掉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她本人也当场跌坐在地。

那女人拿的盆是比较老式的那种搪瓷盆,掉在地上的声音格外的大,就跟敲了一通锣鼓镲似的,紧接着屋门就开了,急急忙忙从里面冲出来一个男人,也是接近五十岁的样子,很显然这就是本村的村长李永辉了。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冲出来的时候有些急吼吼的,出门一看自己的老婆跌坐在地,跟前还有摔得一塌糊涂的盆和撒了一地的水,便更加紧张起来,慌张的朝院门方向张望过来。

等他看清楚门外只站着三个人,并且其中不包括李俊强,也没有任何一个自己觉得熟悉的面孔后,整个人略微松弛了一点,但总体还是保持着一种非常警惕的状态,迈开步子朝大门这边走了过来。

“永辉,你别去!”李永辉老婆声音发颤的在身后喊他,想要阻拦他到大门附近去,她本人还保持着跌坐在地的那个姿势,看样子确实受了不小的惊吓。

“你别管,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李永辉比他老婆要镇定一些,紧张归紧张,还不至于完全乱了方寸。

他朝大门的放心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皱紧了眉头,开口问:“你们找谁?”

“李村长吧?咱们昨天晚上见过面,”夏青怕罗威和齐天华会让李永辉感到紧张和不安,于是便自己主动开口对他说,“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昨天晚上李俊强围堵在你们家门口的时候,我们有来过,不过你可能没有留意到。”

李永辉一听是警察,神色稍微松动了一点,却并没有立刻放下戒备,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警惕性很高,戒备心理也很强的人。

“你们的警察证呢?我要看看。”他站在铁门里面,足够看得清三个人的一举一动,三个人又没有办法透过铁门缝隙伸手抓到他的距离。

夏青他们二话不说的拿出了自己的证件,贴近大铁门的镂空处,好让李永辉能够看得清楚一些。

李永辉也的确认认真真的把三个人的证件隔着铁门都看了一遍,甚至还颇有一种想要用肉眼鉴别证件真伪的架势。

他就那么盯着三个人的证件看了足足有快一分钟的时间,罗威他们拿着证件的手都有些发酸了,李永辉才终于直起腰来,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打开了大门上面的大铁锁,哗啦哗啦的扯开铁链,大铁门也拉开一道缝,让三个人可以依次从门缝里面钻进去,然后就又立刻把门给锁了起来。

“我不小心一点是不行了,”他一边锁门一边对夏青他们说,“昨天晚上李俊强那小子什么阵势你们也是亲眼看到了的,就算你们仨是警察,真要是他又带人围上来,就凭你们三个人,怎么说也不可能搞得定李俊强他们家那十几二十号的壮小伙子,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了,但是我家里还有老婆,还有老爹呢。”

夏青他们忙表示理解,跟着李永辉朝屋里走,李永辉老婆这会儿也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了,正在掸着跌坐在地的时候沾上的尘土。

“刚才突然喊了一声,吓着你了吧?”为了能和村长一家建立良好的沟通,夏青决定尽可能的表现得和善一些,毕竟现在已经掌握到的情况是死去的李永安和村长一家关系匪浅,交情很深,而村长李永辉自己的儿子半年前的死似乎也另有隐情,再加上县局的同事也交代过,这个村有别处没有的宗族意识,靠着亲缘关系和对所谓“大仙”的迷信团结在一起,针对这样的一个群体,“擒贼先擒王”的路数就很值得参考了。

李永辉老婆从脸色上看,方才被吓成那样应该不是装出来的,现在脸还是惨白惨白,不见一丝血色,不过这女人的性格倒好像和李永安的老婆差不多,比较懦弱,听到夏青这么说,忙不迭的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儿。

“不怨你们!不怨你们!”她略带惶恐的说,“是我之前被吓坏了,吓破了胆,现在一有点什么动静,我就总觉得是李俊强又来找我们麻烦了!”

“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李永辉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走开,然后对夏青三人点点头,“你们跟我进屋去吧,有什么事进去聊。”

李永辉毕竟是这里的村长,住的房子自然也不会有多么寒酸,他把三个人带进了自己家的堂屋里面,招呼他们坐下说话,然后就出去取杯子和开水了。

堂屋里面还有一个人,就是前一天晚上也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老人长得清瘦,花白的短发已经有些稀疏了,满脸都是干枯的皱纹,身上穿着一件灰蓝色的对襟盘扣单衣,坐在一把木头靠背椅上面,正在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只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扫了一眼进来的人是谁,就又阖上了眼,像是在闭目养神。

于是本来和他打声招呼的三个人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免得冒昧开口,对老人造成打扰。

不一会儿,李永辉去而复返,手里头端着三个杯子,分别递到他们手中,杯子里面除了热水之外,还飘着一些茶叶。

罗威和齐天华悄悄的交换了一下略带几分诧异的眼神,虽说杯子里面的茶叶看起来碎碎的,但是给来人泡一杯茶水,这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招待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们听说的情况可是李永辉他们普遍排斥外面的人介入村中事务,很多事情都压在村子里面“内部解决”,也非常抵触警方的过问,

夏青的注意力倒没有落在茶水上头,她趁着李永辉倒水泡茶的功夫,迅速的把堂屋里的陈设观察了一下。

李永辉家的房子年头应该也不算特别久,房子不老,堂屋里面桌椅倒像是有些年代的老物件儿,估计他们家的家底也还是比较殷实的。

堂屋正对着门的位置贴着财神的画,前面还摆着三个果盘,里面盛放着一些新鲜的苹果、桔子还有香蕉。而在财神爷的画像上方,有一个神龛样子的物件固定在高处的墙壁上,红棕色的漆,前面还垂着一块深红色的绒布,把里面供奉的东西遮挡住。

小神龛前面也摆放着一个贡品盘子,里面放着一块不知道是五花肉还是排骨的生肉,从颜色来看应该已经放了几天了,好在气温不高,所以暂时还不会在这样的距离里面就闻到异味儿。

不知道那个小神龛红绒布后面遮挡住的是不是就是他们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守护者,单从遮挡如此严实的这个样子,倒是很符合李俊强之前的描述。

夏青看着那神龛的时候,忽然原本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老人睁开了眼睛,他看向夏青的眼神有些凌厉,又冷冰冰的。

“小丫头,盯着大仙看,是会冒犯神灵的。”他用苍老而又嘶哑的声音,开口对夏青说。

第十三章 矢口否认

夏青闻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视线与那老人对上的时候,脸上也端起了礼节性的微笑:“哦,抱歉啊,我不太了解这些,不是故意想要冒犯的。”

“没事,没事,你们这些当警察的,肯定都是什么都不信的那种,我们信我们的,你们可以不用管,咱们不冲突。”李永辉好像是怕气氛变得太紧张,在一旁开口来缓解一下那种无形的紧绷感。

夏青对他笑了笑,不去看那神龛,也不去看李永辉的老父亲,那老人见儿子开了口,便又把眼睛闭了起来,没有再开口。

“李村长,我们今天过来找你呢,是想要——”

罗威这边才刚一开口,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完整,李永辉那边就已经把话头接了过去:“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李俊强闹的那一档子事儿来的吧?我们家跟他爸爸,往上推还有他爷爷,那都是关系非常好的,本身就沾亲带故,也算是父一辈子一辈了,李永安出事儿,他当儿子的觉得痛苦难过接受不了,这个我们都能理解,所以你们跟他说,只要他接受现实,赶紧把他爹的后事给办了,以后也别再那么胡来,我们以前的都可以不和他计较。”

说完之后,他的目光下意识的投向了一旁闭着眼睛的老人,老人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尊雕像似的,李永辉又迅速的把目光收了回来。

“你的意思是,李永安肯定是意外死亡喽?”夏青问。

“那还用说么,当然就是这么回事儿了,那可是县里头公安局检查完李永安之后说的,说他是吃了什么东西来着,有毒还是怎么着,所以就不行了的。这都是你们警察告诉我们的,难道还能有假了么?”李永辉答得非常利索。

“县公安局的法医给出的结论确实是说李永安死于食物中毒,但是这食物到底是他自己不小心吃错了,还是有人故意误导他,让他吃下去的,县局那边可没有给出任何最终结论。”夏青对他摇摇头。

李永辉略显无奈地笑了笑,他的相貌和他的父亲颇为相似,都是消瘦的身形,肤色比较白,看起来带着几分天生的文弱气质,并不像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反倒更像是那种中学里面老教师的形象。

“这个我知道,但是李永安这个人,县公安局的人不认识他,你们也不认识他,对不对?”他说起话来语速并不快,慢悠悠的,这会儿放松下来之后,看起来也比方才淡定了许多,“我跟他打小儿就认识,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很熟了,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会不知道么?李永安那个人,你别看他长那么大的一个身板儿,实际上骨子里头比谁都惜命,被蚊子蹬一脚都想吃点药调养调养。

要是说别人为了个风湿神经痛就到处乱打听土方子乱吃药,那我都不一定信,这事儿换在李永安的身上,我就信了。这么跟你们说吧,这是早些年的事儿了,李永安有一阵子上不出来厕所,然后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了个什么偏方,抓了蟑螂烤酥了碾成粉用水冲着喝……”

罗威和齐天华听到这个偏方的内容时,脸上的表情都有点不大自然,夏青对蟑螂这种昆虫一直都是怕得要命,听到这里的时候简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甚至胃里面都觉得有些不大舒服起来,要知道她连出那种血淋淋的命案现场的时候都未必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李永辉一边看着他们的反应,一边继续说:“别说你们这些城里的小孩儿了,就算我这个一辈子在村里土生土长的人,就这种偏方我都不敢试,想一想就觉得恶心,但是李永安他就敢。这么说吧,只要听说是能治什么毛病或者是养身体,甭管多恶心人的办法,他都敢试试!

所以这次的事儿要是出在别人家,我可能还真得想一想,可别是我们村里出了什么冒坏水儿的人了,换成李永安,那我就真的是什么都不奇怪了。就他那个身板儿,他要是不想吃,别人谁能掰开他的嘴巴往里塞啊?”

李永辉这么讲就多少有一点偷换概念的嫌疑了,先前夏青他们说的明明是有人误导或者诱导李永安吃下未经炮制的乌头,到了李永辉嘴巴里面俨然就变成了有人强迫李永安吃下有毒的食物。

这一点不止夏青,齐天华和罗威也都有所察觉,只是三个人非常有默契的没有去拆穿,免得李永辉被拆穿了之后干脆什么都不再说。

“李村长,我们冒昧的问一句,听说你的儿子之前……”夏青试探着开口。

李永辉不等她说完就猜到了她想要问什么,直接点了点头,神色十分沉痛,并且那种眉眼间流露出来的难过也很显然不是能够随便装出来的。

“是,一不小心掉水库里了,”他用手抹了一把脸,“那天我儿子跟他几个朋友出去喝了点酒,往回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喝的有点多,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让我们家心都碎了……”

“李永安家好像对你们家孩子的事情有别的看法?”罗威开口问。

李永辉哼了一声:“他们家认为?他们家要认为地球是方的,我们也得跟着那么说?我们家俊良的事情,那是你们警察已经认定过的,就是死于意外。我们家孩子没了,也难过的要命,但是我们知道有些事情就得接受现实,不能胡搅蛮缠,所以我们给孩子安安静静的办了丧事,让他安心的去,不像他李俊强,自己爹死了,竟然还闹这些有用没用的,让他老爹死都不安生。”

李俊良的事情,之前夏青他们也听县局的同事介绍过的,当时没有任何外界的迹象证明李俊良是遭人谋害,在对他的死因进行鉴定的时候,很明确致死原因是因为溺水,并且血液成分当中也有酒精残留,当时李永辉家提供的说辞就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了,所以法医也没有理由对李俊良进行更深层面的尸检。在拿到相关的证明之后,李俊良的尸体就被领回去火化处理了。

所以与其说是县局官方盖章认定了李俊良是意外死亡,更确切的说法应该算是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李俊良并非意外死亡。

这两句话乍看起来意思似乎是差不多的,但是又不尽相同,按照李永辉的说法,就好像是李俊良的死排除了其他所有的可能性,最终确认了意外死亡的事实一样,而实际情况却是李俊良的死不足以认定其他可能性,所以只能认定为意外死亡。

这本身倒也没有什么,这件事的古怪之处就在于,按照常理,死者家属往往很难接受自己的亲人突然之间意外死亡的结果,不如局外人那么理性。结果到了李永辉他们家这里,倒成了家属非常自然迅速的接受了自家人突然意外死亡的结果,而作为同村居民的李俊强却非要咬死了谋杀这个可能性不放。

“李村长家里还有别的孩子么?”夏青问,虽然之前已经听说了,李俊良是李永辉家的三代单传,但那也只能说明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以这边很多家庭都不止一个孩子这一点来说,李永辉可能还有其他的孩子。

果然,李永辉伸出三根手指头:“俊良前面,我们家还有三个闺女,都比他大不少,前些年陆陆续续就已经都嫁人了,都到外地去生活了,离家里头远,所以平时也不怎么回来,我们家现在基本上就我爹,我,还有我媳妇儿。”

李永辉说起自己远嫁的三个女儿的时候,语气里不自觉的透露出了不舍的情绪,很显然对女儿们也是十分牵挂惦念的。

这倒是让夏青觉得有些奇怪,假如说三个远嫁到外地去的女儿,李永辉提起来的时候都会充满了牵挂和不舍,那么家里头最年幼的小儿子,还是众人口中所谓“三代单传”的那么一根独苗,年纪轻轻的就意外丧命,为什么在李永辉谈起来的时候,却是一种好像很看得开,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态度呢?

到底是他真的没有那么在意,还是说在努力的压抑着悲痛的情绪?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那么为什么李永辉要那么劳心费神的去压抑自己最正常也最本能的一种人类的情感呢?

“弟弟的事情,三个姐姐是什么看法?”齐天华估计想法和夏青差不多。

“她们能有什么想法?!”李永辉一听这个问题,眼中的情绪顿时就收敛起来,“就是难受呗!俊良小时候也是三个姐姐看着长大,人心都是肉长的,我那三个闺女都别提多难过了。”

第十四章 不适

说完之后,李永辉似乎感到了有些不悦,他脸色明显阴沉下来,看了看坐着的三个人:“你们不是为了帮我们家解决问题来的吧?闹事的是李俊强,死的是李俊强他爹李永安,被李俊强堵在家里面的是我们一家老三口,你们问来问去,为什么要扯上我们家俊良?”

李永辉提出这样的质疑时,刚好他的老婆从门外走了进来,听到自己小儿子的名字,顿时就红了眼圈,喉咙里面发出一声清晰的呜咽。

“你这个人!我们这里谈正经事呢,你进来干什么!一天到晚哭天抹泪的,像什么样子!”李永辉一看他老婆这样,脸色更加难看了一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对自己老婆说,“赶紧去洗把脸,自己去那边屋里静一静!”

李永辉的老婆小声啜泣着,但是也非常乖顺的转身就出去了,还在外面把门给好好的关了起来,她的哭声也渐渐远离,最后听不见了。

“女人家家的,有事儿没事儿就哭哭啼啼,你们别往心里去!”李永辉脸色不大自然的挥了挥手,一边同他们三个人说话,一边瞥了自己父亲一眼。

李家的那位老太爷方才在自家儿媳妇情绪有些失控的时候,也睁开了眼睛,朝门口儿媳妇那边看了过去,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只是眼神颇有些凌厉,对于自家儿媳方才的举动很显然是并不怎么满意的。

不过这会儿他已经重新把眼睛闭了起来,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

李永辉看到父亲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也隐隐的松了一口气,这才继续板起脸来,对夏青他们三个人说:“你们要是有心想要把李俊强跟我们家之间的事情解决一下,那我感谢你们,要是你们从一开始就屁股坐偏了,是为了跟李俊强一起为难我们家来的,那你们就走吧,我们家里头两个老的,一个更老的,横竖就是三条老命而已,大不了就交代给李俊强,不要了,你们也走吧,何苦在这里为难我们这几个老棺材瓤子!”

“李村长,你别激动,我们没有偏帮任何一方的意图,也没有必要这么做,我们之所以会介入调查,就是为了确认李永安的死因,”夏青对李永辉笑了笑,态度和善而有耐心,就好像对他的态度完全没有察觉似的,“会提到李俊良,主要原因是我们从昨天过来,一直到今天,在村子里都有听到过一种说法,是说你们村里的人比较信奉‘大仙’,李俊良和李永安之所以会相继出事,是因为‘大仙’的诅咒。既然这两件事被串联到了一起,我们就想了解一下情况。”

本以为自己这么直截了当的提到村民们讳莫如深的那个传说中的神灵,李永辉作为村长应该会反应比其他人都更加激烈一些,没想到他在听了夏青的话之后,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大仙不大仙的,哪有那么多的仙!”

他的这种反应让三个人都有些诧异,一下子还真有些接不上来话。

李永辉看他们这种反应,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肯定以为我特别信那些吧?其实真没有,我们村子里确实很多人信狐仙,但是我们家就那么回事儿吧,没有特别信,也不算是一点都不信,毕竟我是村长,人家都信,我要是说我不信,那我怎么跟村民中间做工作,你们说是不是?”

“所以说,你对‘诅咒’的说法也并不认同喽?”罗威问。

李永辉哼了一声:“真要是有诅咒,我看也应该是诅咒李俊强那种小流【hx】氓!明明就是他爹那个人,平时就很喜欢胡乱吃东西,你们不知道李永安这个人,嘴巴馋起来,连几岁大的孩子都比他有出息,什么都敢往嘴巴里面吃,这种事难道他以前不知道?

他们家出了事,就得搅和的全村人都不得安生,现在还想把我们家也拖下水!李俊强那个人,从小就是个不讲理的混货,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长大了也还是这个德行,反正他的话你们愿意信,我也没有办法,回头真的白折腾了一气,你们也别说我没给你们提过醒儿!”

“可是李永安如果是乱吃东西导致了意外死亡,李俊强在村子里面这么折腾,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据我们所知,他早就已经不在村子里生活了吧?”罗威对于李永辉认为李俊强只不过是想要让村里人不得安生的这个说法并不认同,觉得有些站不住脚,说不过去,“他们家之前跟你们村里的人有比较深的过结么?”

“没有的事儿,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们家跟村子里的人有什么过结了?”李永辉没想到罗威会这么问,一下子脸色也微微发生了改变,多了几抹不太自然的红润,似乎是对罗威说话这么不上道感到有些恼火。

“唉……”

这时候,方才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李老太爷忽然发出了一声又重又长的叹息。

“怎么了爹?哪儿不舒服啊?”李永辉估计平日里也是一个孝顺儿子,现在一听到自己老爹出了声音,连忙起身过去,仔细的询问,“腰疼?腿腿?”

“我是心里疼啊……”李老太爷也不知道是年轻的时候离不开烟酒,还是天生就是这样一把有些嘶哑的嗓子,他说起话来带着一种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的语调,“人老了,岁数大了,受不了那么大的刺激……我坐这儿听你们说话,就想起我那可怜的孙子,这酒可真是穿肠毒药,好好的一个孩子,就因为喝醉了酒,就这么淹死了……一想到这个啊,我就糟老头子就恨不得替他去算了……”

“爹啊,你可快别这么说!出了这种事儿谁也没有办法,八成是老天爷看你孙子太顺眼了,觉得他在咱们家这种家庭委屈了,所以就把他带回去了呢!”李永辉好声细气的安抚着自己的老父亲。

“唉,不行了,人老了,承受不住了,我现在啊,心里头直哆嗦……”李老太爷一只手揪着胸口的衣服,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没力气。

“那我扶你去休息吧,一会儿我就打电话给卫生院,让咱们村那小大夫上门来帮你瞧一瞧,看看用不用吃点什么药!”李永辉一听这话,赶紧把老人给搀扶起来,一边往堂屋门口走,一边对夏青他们说,“你看,我老爹这岁数大了,身子骨有点吃不消,受不了这些,我跟你们说的也都挺清楚明白的了,你们就回了吧!反正还是那句话,李俊强想要胡闹是他的事儿,别扯上我们。”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再看看李老太爷的那张脸,枯木头一样,让人没办法随随便便就瞧出脸色如何,三个人也意识到李永辉的逐客令一下来,再耗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于是便起身向李永辉道谢,然后告辞。

离开李永辉家的时候,是李永辉老婆出来送他们的,主要也是为了把大门上的铁锁头和粗锁链打开,李永辉这时候已经送李老太爷回房休息去了,没有再出来。

李永辉老婆看起来似乎是刚刚哭过一场,所以眼圈发红,眼皮还有一点肿,夏青瞧见了,下意识的多看了她几眼,她便连忙眼神闪躲,不去与夏青对视。

出了村长家,李永辉老婆在他们身后迅速的又把铁锁链重新锁死,然后就急急忙忙的跑回屋子里去了。

此时天色也已经暗下来,夏青他们决定不再继续做走访,返回县里面去,晚上把各组同事的收获汇总一下,再做分析,决定接下来的行动内容。

“这个李永辉,可真是个老狐狸!”罗威一边朝停车的地方走,一边小声的发牢骚,“说起话来一会儿偷换概念,一会儿倒打一耙,就这嘴皮子,他不当村长都没有天理了!咱们今天走访了一天,就他跟咱们沟通起来最滑头!”

夏青笑了笑,其实她的观点和罗威不太一样,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真正的老狐狸并不是李永辉那个样子的,李永辉虽然说话听起来还蛮有技巧的,好像很狡猾,但是他并不是一个特别沉得住气的人,并且很多时候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目光也带着一些犹豫。

反倒是坐在一旁的李老太爷,看起来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实际上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在方才李永辉有些动了肝火,情绪有些波动的时候,他一反之前的淡定沉默,忽然就心里面疼,身体不适起来,借着这样的一个机会就给三个人下了逐客令,让他们没有机会再继续追问李永辉。

更重要的是,之前李俊强就说过,李永辉之所以能够当上村长,这和他父亲当初在村子里也是相当有威望的类似乎族中长老一样的角色,一向具有非常强大的号召力,要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宗族习性强烈的村落当中,想要具有强大的号召力,却又并不认同绝大多数人的迷信崇拜,这是不现实的。

那么这一家子就很有意思了,明明可能是村中拜所谓“狐仙”的核心人物,却偏偏在他们面前假装成一副并不迷信的态度。明明是三代单传的宝贝儿子宝贝孙子,突然就出事死去,爷俩竟然可以摆出一副比对待远嫁的女儿更加淡定的面貌。明明和李永安关系匪浅,表面上还要装出并没有多少渊源的样子……

夏青脑海中又浮现出李永辉老婆那双红肿的眼睛。

丧子之痛掩藏不住,她应该是这个家里比较容易突破的那一个了。

第十五章 意料

经过了这一天的走访,三个人也感到了疲惫,在这样的一个有些排斥外人介入的村子里,村民们能够不情不愿的打开门接受他们的询问都已经算是警察这份职业自带的一点点威慑力,所以别指望能有人热情的留他们在家里吃口热汤热饭。三个人中午的时候就是在村里的小卖店买了块面包,就着矿泉水,勉强算是填饱了肚子,现在经过了一下午,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

天色暗下去之后,气温也随着太阳的落山而开始降低,夏青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凉意,加快了脚步,想要早一点到车上去,至少车里没有冷风。

罗威和齐天华的想法也是这样的,对于罗威来说,有点小冷还不是什么大事儿,真正让他忍受不了的是腹中饥饿。

“那个招待所的小破餐厅,也不知道等咱们回去还能不能有什么吃的卖了,实在不行,哪怕一碗热汤面也行啊!”他向齐天华还有夏青念叨着。

“你的要求要是就一碗面,那倒是好办了,”夏青调侃他,“招待所旁边就有小超市,去买一碗方便面,回去烧壶开水,就齐活儿了!”

“nonono!我可是个有人生追求的人!满足于泡方便面,那人和咸鱼还有什么区别?!”罗威略显浮夸的说,结束工作让他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齐天华在一旁淡淡的开口:“区别可能就是,咸鱼连方便面都不用吃吧。”

夏青一下没忍住,笑了起来,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身旁的两个同伴好像并没有和自己一样笑得开怀,而是都沉默着,就连脚步也放慢下来,她有些诧异的收住自己的笑意,朝前方看过去,登时就明白了罗威他们的沉默。

纪渊正在前面等着他们呢,就像前一天晚上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车旁一样,现在也是那样安安静静的站在夜色中,旁边就是他们的那台车。

“他……不会是想坐咱们车回去吧?”罗威用非常非常小的声音,从嘴唇缝隙里挤出来一句嘀咕,好像生怕会被纪渊读懂了唇语似的。

“这还用问,总不可能是他想咱们了。”齐天华觉得罗威的问题有些傻。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罗威当然也是一清二楚的,他只不过是不愿意那么轻易的接受现实罢了。他跟纪渊没有什么交集,连认识都谈不上,但是这个家伙是一个行走的低气压,所以便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排斥。

夏青倒是很淡定,从后面轻轻推了一下前面的两个人,轻声说:“走吧,你们俩再放慢脚步,他也不可能等不及自己离开。”

“谁说女人都是感性和情绪化的?!”罗威略显哀怨的扭头瞥了一眼夏青,然后对齐天华说,“明明就理智冷静到不像话啊!”

齐天华失笑,被夏青这么一提醒,他也觉得看到纪渊之后磨磨蹭蹭的有些说不过去,步子便恢复了正常,走到车子跟前,同纪渊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罗威虽说情绪上有点排斥,倒也没失了基本的礼节,也跟在齐天华身后,对纪渊笑了笑,叫了一声师兄。

纪渊淡淡的点了一下头,眼神瞟向刚刚走到跟前的夏青,夏青对他微微一笑,纪渊的眉头皱了一下,迅速的把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遭受到了三个人当中最大的冷遇,夏青也并不是很介意的样子。

四个人很有默契的上了车,依旧是齐天华和罗威坐在前排,纪渊和夏青坐后排,开车之初夏青还能感觉到纪渊朝自己看了几眼,不过她没有那个心思去琢磨对方的意图,前一天晚上她睡得不算很好,早起晨跑,之后又折腾这一天,实在是有些乏了,现在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竟然很快就小睡过去,等到被外面的灯光晃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县中心了。

齐天华把车子开进招待所的院子里停好,四人下车,原以为纪渊又会像之前一样,悄无声息的就一个人走开了,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有些不同。

在夏青下车之后,纪渊忽然从身后叫住了她:“你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罗威和齐天华有些惊讶,夏青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很淡定的笑着点点头,跟着纪渊来到院子一角。

“师兄找我有事?”站定之后,夏青笑眯眯的开口问,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她是很清楚的,不管纪渊什么态度,自己总归不能出错。

“你来这边之后,一直没有找过我。”纪渊两眼直视着夏青,似乎想要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为什么?”

夏青微微一愣:“你找我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个么?你希望我尽快去找你?”

“不是,”纪渊立刻下意识的开口否认,开了口之后又觉得自己好像被夏青给牵着鼻子走了,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恼火,“我找你是想要告诉你,我知道董大队的意思,但是我不需要搭档,希望你清楚这一点。”

“你说的我很清楚。”夏青对纪渊笑了笑,“我也没有做你搭档的打算,只不过,我觉得你或许不需要一个搭档,但是合作伙伴还是需要一个的。”

纪渊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却多了一点戒备和困惑。

夏青也不着急,她早就料到两个人会有这样的一个沟通,所以腹稿是早就打好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和别人有太多的纠缠,我刚好也没有自讨没趣的爱好,所以我有一个提议,你听一听,看看愿不愿意采纳。董大队很关心你,我不是他派来第一个和你搭档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觉得不停回绝别人也是一件挺头疼的事情,倒不如一劳永逸一些。”

“怎么一劳永逸?”纪渊并不认为真的有这种办法存在,只是面前的这个姑娘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过去那些来找他搭档的人常见的紧张或者试探,她的眼神很清亮,带着淡淡的笑意,很坦荡的样子,这让他不由自主的就说出了进一步询问的话。

“很简单,就是我们谁也不要告诉董大队其实我们不是搭档的事情,平时共同处理同一个案子的时候,就互通有无,在互不影响的前提下合作,没有案子的时候咱们就互相谁也不干扰谁。这样一来,董大队也不会再找别的他认为合适的人安排给你,你也可以少了很多烦恼。”

夏青不紧不慢的说出自己的打算:“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的提议,不过我不敢保证下一次董大队指派过来的人会是什么行事风格。另外,我过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李家村的这个案子,就算你拒绝了我的提议,我也还是会留下来,在我没有妨碍到任何人工作的前提下,你恐怕也没有立场要求我必须离开。

在这种前提下,董大队会不会又派其他人过来接替我的任务,我也不敢保证,毕竟董大队做事雷厉风行,不是那么轻言放弃的人。你考虑一下。”

纪渊蹙眉看着夏青,他必须承认,面前的这个姑娘看起来和他之前赶走的那些“搭档”确实不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自己表现出任何的畏惧或者好奇,没有表现出对董大队分配这项任务的排斥,也没有自以为是的跑来给自己做什么思想工作,她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好像自己是一个……普通人。

纪渊已经习惯了旁人把自己当成是定时炸【hx】弹,或者是病人,是疯子,就好像自己会随时随地突然发狂似的。他不喜欢被其他人靠近和窥视,所以也就默认了这样的一种状态,一过就是几年,时间似乎确实是很久了,久到他忽然发现夏青对自己不好奇也不畏惧,就只是很淡定很坦然,就像面对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一样的时候,竟然感到了一丝错愕,以及一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异样。

之前董大队也间断的委派过很多人来找过自己,那些警队里的前辈或者师兄弟往往都会急吼吼的来,要么胸有成竹,以为可以成功的教育自己,说服自己,要么就是一种“早死早超生”的心理,想要速战速决的被自己回绝了好交差。

只有夏青是个异类。

纪渊从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现场唯一的这一名女警,就是董大队派来“拯救”自己的那位“巾帼英雄”,他做好了准备,等着她来找自己,没曾想后续的发展却一点都没有按照他最熟悉的套路,这反倒让他有一些不知所措了。

这种事态失控的感觉,让他心中一直以来被压制着的不安又开始涌动起来,所以他才一反常态的沉不住气,忍不住主动找上了对方,只希望快刀斩乱麻,尽快重新让一切回到还本的轨迹上。

可是她居然就那样笑盈盈的抛过来这样的一个提议,又是纪渊未曾料到的。

第十六章 互通有无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纪渊想要直接一口回绝夏青的提议,话到嘴边却不由自主的变了味儿,沉寂许久的好奇心似乎隐隐的冒出头来。

夏青耸耸肩:“我要是跟你说我什么都不图,那你肯定不信吧?既然我想要和你达成一种互惠互利的约定,那就必须要坦诚一些,所以我也不瞒你,这件事我没跟其他任何人提过。我想要找一个人,这人应该就是咱们局的,我希望有机会能够和他一起工作,但是如果那人不在这里,调去了别处,我可能也会考虑争取一个调转工作的机会。

这样一来,我就需要一个人,这个人即使我随时和他解除搭档关系,去跟别人搭伴儿也不会介意,或者我哪怕调走了,也不会对他的工作有什么影响。你觉得除了你之外,咱们队里面还有更合适的选择么?”

纪渊没答话,看着夏青,似乎是在分辨她的这一番话是真实想法,还是编造出来的说辞,这几年的自我隔离,让他对捕捉其他人细微的情绪流露和神情变化都变得更加敏锐起来,夏青的神态在他看来不似作伪。

“没关系,我的提议已经告诉你了,你慢慢考虑,我晚上还没吃饭呢,现在肚子饿得厉害,我就先去吃口饭,等你想好了把答复告诉我,我也好跟董大队那边有个回复。”夏青没有指望自己一说完纪渊就立刻点头答应,在她看来,纪渊没有当场言辞激烈的表示拒绝,这就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开端了,至少比自己原本预计的要好很多,更何况她方才告诉纪渊的也并不是什么借口说辞,所以她并不担心纪渊看出什么端倪来,会激发他的抵触情绪。

纪渊沉默的看着她,几秒钟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朝招待所方向走去,夏青也赶忙直奔餐厅,天黑之后外面太冷了,她需要一些食物暖暖身子。

招待所的小餐厅别看简陋,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营业时间还挺长,原本以为没有什么指望,搞不好真的要去外面超市买碗面了,没曾想这里居然还开餐。夏青进去的时候,罗威和齐天华都已经各自点了东西,正准备吃呢,看到夏青来了赶忙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一起坐。

夏青从选项并不多的餐牌上选了一碗汤,一份青菜还有一碗米饭,然后才到罗威他们那桌坐了下来。

和她猜的一样,自己才刚刚坐稳,两个人当中比较沉不住气的罗威就先开了口:“小夏,刚才纪渊找你是有什么事儿啊?”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就是做搭档的事情了。”夏青回答。

“他拒绝了?”罗威做出了不能的猜测,看旁边齐天华的表情,他应该也是有着一模一样的猜测和判断。

“拒绝还是接受,跟我接下来的工作内容又没有影响。”夏青倒不是故意卖关子,主要是这个问题她现在也答不上来,毕竟纪渊只是答应考虑一下自己的提议,到底考虑之后会是什么结果,谁也猜不到。

罗威觉得夏青这么说也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于是便不再多问,不一会儿餐厅的人把夏青点的餐食给送了上来,三个人一边吃着各自的晚餐,一边聊着白天走访时候的事情。

夏青回来的时候本来就觉得有些冷,又站在外面和纪渊说了一会儿话,所以那碗热汤对她而言就具有格外强烈的吸引力,她一边听着罗威、齐天华聊,一边闷头喝汤,很快浑身上下就暖了起来。

纪渊走到他们桌旁的时候,正好看到夏青手捏汤匙,鼻尖上凝着几粒小小的汗珠。夏青听到有人走过来,扭头一看是纪渊,也没有任何的惊讶,只是朝他笑了笑,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到餐厅来找自己一样。

罗威和齐天华面对纪渊略显局促,不过比起前几次和他打照面的时候,也算是淡定多了,毕竟人的胆识是可以通过一次次的磨练而得到提高的。

“我考虑过了,可以。”纪渊对夏青点点头,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本来想要说完事情就离开的,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恰好看到夏青朝自己示意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让自己在桌旁坐下来,于是他顿住了动作,略显疑惑的蹙眉看过去。

夏青却没有急着和他说话,而是看了看碗里已经基本上空了的罗威、齐天华:“你们两个吃完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见!”

这样的提示含义再明显不过了,罗、齐二人心领神会,点点头,起身离开,临走前罗威还悄悄的给了夏青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

夏青无可奈何的回他一笑,等两个人都走了,才对纪渊说:“你坐一下吧,既然你同意了我的提议,咱们现在负责的是同一个案子,你走的是暗线,我们走的是明线,可能大家的收获也会各有不同,我觉得有必要互通有无一下。现在时间太晚了,我去找你也不方便,不如就在餐厅里聊几句吧。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愿意浪费口舌,但是咱们现在查案子,遇到的是一个县局都担心水太深搞不定的宗族意识很强的村子,不是你单枪匹马就能够全部摆平和解决掉的,与其让其他人心心念念的想要向你打听收获,倒不如由我来担任这个传声筒,也能让你少被打扰一些。”

纪渊似乎有些犹豫,这么久以来,他通常都是把自己执行工作任务获取的信息反馈给董伟峰,再由董伟峰做进一步的决策,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去和其他人多打交道,可是这一次这么做似乎是行不通的,自己已经决定要接受夏青的提议了,自然没道理在有搭档的情况下,还继续直接向董伟峰汇报工作。

这么一想,纪渊便在夏青对面坐了下来,两个人隔着一张圆桌子坐着,距离并不算近,但对于纪渊来说,确实他几年以来跨出的最大一步。

“那就我先说吧。”夏青一向懂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纪渊没有拒绝自己的提议,这就已经是好的开始,接下来反而不能得陇望蜀,免得重新激起了纪渊的排斥情绪。

她把这一天来三个人不算多的收获同纪渊言简意赅的转述了一下。

“这就是我们在明处的工作进度了,其他几组和我们差不多,差别比较明显的就只有村长李永辉他们家比较不同了。”末了,她着重对纪渊提了一下李永辉家的情况,“我觉得李永辉家里面很有古怪。李永辉的父亲,我们听一户村民提到,那在当年也是村中比较有威望的老人,尤其是在他们崇拜的那个‘大仙’还是‘狐仙’的事情上头,那简直就是可以被称为‘迷信带头人’了,李永辉据说从年轻一直到后来,对于‘大仙’崇拜这件事也始终是比较积极的。

所以按说那种迷信思想应该在李永辉家里面格外严重,但是我们走访了这么多家,只有李永辉家里面,财神爷的画像前面摆放着的水果全都非常的新鲜漂亮,一看就是经常更换,悉心准备的,但是供奉‘大仙’的神龛前面,虽说也摆放着肉类供品,新鲜程度却是距离腐烂只差一小步而已了。

李永辉和他父亲几乎是矢口否认对‘大仙’的虔诚,并且对于李俊良的死也表现出了刻意为之的淡定,极力隐瞒悲伤情绪,所以我认为李俊良的死很有可能真的就像李俊强说的那样,是另有隐情的,李永辉一家出于某种目的,所以只能强忍悲痛的极力压下去,以免被人发觉。”

说完之后,夏青发现纪渊一言不发听着自己讲述这些的时候,无论是脸上还是眼神当中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和意外,很显然是早就在意料之中了。

“你在李家村里的暗线是谁家?”夏青估计着以纪渊现下的这种个性,恐怕不会是罗威那种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全部和盘托出的模式,索性试探着按照自己揣测的结论去开口询问一下,算是抛砖引玉。

她的猜测还是准确的,纪渊给出的答案就说明了这一点:“村里的一个独居的酒鬼,外号李老拐,家住半山腰,是个瘸子。”

他提到“瘸子”二字的时候,夏青的心头跳了一下,略微紧张了一点。

纪渊当初在赶去支援自己搭档郑义的路上,遭人伏击,一枪击中了他右腿膝盖,也因此让他的摩托翻了车,人也摔伤得非常严重,为此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后期要不是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进行康复训练,恐怕很难完全恢复。

饶是如此,别看他平日里走动的时候并不会让人看出腿脚有什么异常,据说在快速跑动的时候,还是难免以为旧伤而限制了发力,略微的有那么一点跛。

所以跛脚也好,瘸腿也好,这种话一直都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禁忌词,生怕在纪渊面前用到,一不小心刺激到了他的神经,惹他不痛快。

偷偷观察了一下,夏青确定纪渊的情绪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家这方面的顾虑是不客观的,腿伤并不是纪渊的雷区。

第十七章 拜访李老拐

“这个李老拐难道也是村子里面的异类,对‘大仙’那一类东西一点都不忌讳不迷信?”这是夏青能做出来的自认为最靠谱的一种猜测。

纪渊摇头,他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卖关子:“恰恰相反,他胆小又窝囊,在李家村属于被排挤的边缘人,我请他喝酒,陪他说话,告诉他我这个人,八字重,杀气也重,一般的邪祟都不敢近我的身,李老拐就和我亲近起来,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之后,很多事情自然不需要费太多口舌就问得出来。

昨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我,说村子里闹起来了,他害怕出事,我过去跟他喝了一夜,聊出了一些事情。李家村的水很深,李永安的死,包括李俊良那一桩命案,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是更多两手沾血的人。”

纪渊点到为止,就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了,目前他们首先需要确定的是这里的案子是否值得深挖,而自己的结论和夏青他们的怀疑都间接的确认了这一点,那就足够了,剩下的他并不打算在这里继续细细讨论。

他都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和董伟峰以外的人这么坐在一起沟通过了,尽管只是工作上的沟通,却依旧让他的内心里升起了一股无法抑制的不安,似乎有一个小声音在对他说,这样的接触是很危险的,这些陆续冒头的情绪让他有些烦躁,只想尽快结束谈话,离开这里,重新与面前这位女警同事保持“安全距离”。

夏青很显然并不满足于只听到这样的一个结论,她很想知道更多李老拐那里听到的具体信息。不过她很清楚,和纪渊的接触必须注意分寸,欲速则不达,两个人才第一次打交道,对于一个有着如此之大心灵创伤的人来说,纪渊的表现已经算是令人惊喜的了,现在他摆明了已经生出退意,自己若还步步紧逼,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前功尽弃。

于是她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明天你能带我去一趟李老拐家么?”

纪渊猜到夏青的意图,也因为她没有不识时务的抓着自己刨根问底而悄悄松了一口气,答应夏青的请求时也就显得比较爽快了。

见他答应了,夏青也很高兴:“那明天一早你还坐我们的车去?”

“不,我自己去,你直接找去李老拐家。”纪渊回答。

夏青回忆了一下,按照纪渊方才的表述,她对李老拐家的房子似乎也是有印象的,找过去应该并不难,于是二人达成一致,纪渊起身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了餐厅,夏青瞧了瞧面前已经冷掉了的半碗汤,也已经没有了食欲,索性也直接回房间去休息了,准备迎接第二天的工作。

白天实在是有些疲惫了,夜里夏青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起来晨跑的时候,招待所侧面的那辆摩托车果然已经不在那里了。

在和罗威、齐天华碰面之后,夏青把今天的计划和两个人沟通了一下,去那个李老拐家的这件事,夏青没有打算带着罗威他们一起,一来是怕李老拐一下子面对那么多外来的陌生人会有抵触情绪,不敢开口沟通,二来当然也是怕纪渊因为人多而感到厌烦,给后续的工作造成一定影响。

罗威和齐天华对夏青的安排表示支持和赞同,并且他们两个人也忍不住啧啧称奇,都说本以为夏青从董大队那里领到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结果居然来了一个开门红,让传说中鬼见愁一样的纪渊松了口,不止是答应了让夏青做他的搭档,甚至还愿意帮夏青搭桥,去和他的线索来源沟通。

夏青当然不会告诉他们纪渊接纳自己的原因是什么,所以就觍着脸接受了两个人的称赞和惊叹,三个人出发又一次来到了李家村。

因为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过来了,路线也已经熟悉了很多,所以路途中节省了很多时间,尽管如此,等夏青一个人找到李老拐家的时候,纪渊的摩托车停在李老拐家门口,早就连热乎气儿都没有了,可见他来得有多早。

和前一天走访过的人家相比,李老拐家就真的是有些寒碜了,院门是一扇破破烂烂的铁栅栏门,上面锈迹斑斑,甚至连铁条都锈断了好几根,装饰性都已经大于实际用途了。里头的院子面积也很小,屋子虽说也是正儿八经的砖房,看起来却低低矮矮的,夏青推门走进院子就已经看到了一侧墙壁上让人有些心惊胆战的一处裂痕。

感觉这房子已经快要变成危房了,究竟是住在这里的人生活实在是太拮据,还是根本就无心经营自己的这个家呢?

夏青瞥了一眼屋子窗台下面贴着墙根摆放着的密密麻麻的那些个酒瓶子,内心里面对那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了。

这边的习俗一般来说,除非是院门落锁,否则到访者是可以随便进入院子大门的,不过想要登堂入室的再进屋门,就得在院子里吆喝一声,好让主人家有个思想准备,知道家里头来了外人了。

夏青之前听纪渊的介绍,知道这李老拐的岁数也已经不小了,应该是和村长李永辉差不多,五十岁出头的样子,自己又是一个外来的陌生年轻姑娘,站在院子里头扯着嗓子喊人家“李老拐”这很显然是有点说不过去的。

所以她就走到屋门前去,伸手敲了几下门,敲门的动作还算比较温柔,倒不是说注意素质之类的原因,主要是因为那门上面的玻璃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摇摇欲坠,夏青怕自己手劲儿要是大一些,搞不好那玻璃就要掉下来了。

敲了好一会儿,透过污浊不堪的门玻璃,夏青看到有个人影朝门口方向来了,她停下敲门的动作,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挺直腰杆儿准备和李老拐打招呼。

门开了,站在门里面的并不是陌生的中年男人,而是前一天晚上刚刚见过面的纪渊,纪渊推开门,和夏青目光相接,纪渊率先移开自己的目光,示意夏青跟着自己,然后就转身往回走。

李老拐家一进门有一条又窄又长的走廊,纪渊带着夏青往后屋走去。夏青跟在身后,心里想着,怪不得方才自己敲了这么半天的门才有人过来理会,这样的一个距离,能够听得到有人敲门估计都要得益于纪渊有过人的耳力吧!要是指望李老拐听到,搞不好自己得敲到天荒地老。

另外夏青也还有一个小小的发现,她跟在纪渊身后,在方才纪渊一转身的时候,虽说脸色如常,神志清明,身上却仿佛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儿。

总不会这么一大早上,他就已经和李老拐喝上了吧?

“你们是在喝酒?”她小声的在身后询问纪渊,“李老拐现在还清醒么?”

纪渊脚步微顿,稍稍偏过头:“不这样你以为他会那么容易的答应和你聊?”

夏青一愣,随即从善如流的对纪渊笑了笑,也不管他是不是能看到:“原来如此,那就多谢你考虑的这么周到,提前帮我做了铺垫!”

“我对事不对人,一切为了案子。”纪渊语气没什么温度的回答。

夏青识趣的没有再继续说什么,毕竟以纪渊的特殊情况和他以往的种种传闻,能够配合到这种地步,都已经很让她刮目相看了,夏青觉得自己也需要检讨一下,虽然她因为自己曾经的经历,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把带有创伤后遗症的纪渊当成洪水猛兽,但潜意识里还是更多的关注着他创伤后性格的孤僻和乖张,反而忽视了他作为一名优秀刑警的专业程度及敬业精神。

两个人来到了后面的一间屋子,这屋子面积不大,同样是破破烂烂的,原本应该是白颜色的粉刷涂料早就因为太脏太旧变得发黄,还因为受潮的缘故,有很多处的起皮,墙上还有齐腰高的油漆刷出来的“墙裙子”,这看起来颇有些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从油漆脱落残破的程度来看,似乎也可以印证这一点。

这间破破烂烂的屋子里面还堆放着不少的杂物,以及更多的空酒瓶,屋子一侧是一铺炕,炕席早就残缺不全,挨着墙角是一床颜色脏污的破旧棉被,炕中间是一张小炕桌,炕桌上面有几瓶酒和几袋熟食,炕桌旁歪歪斜斜的坐着一个男人,看起来别说是五十多岁,说是六七十岁夏青恐怕都会相信,这人头发半长不短,乱的好像鸡窝一样,身材枯瘦,一脸的愁苦相,身上的衣服也是穿得乱七八糟,上衣的扣子甚至都系错了。

“小老弟,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能帮我的人?!”那醉汉很显然就是李老拐,他此刻正努力的挑起眼皮,朝夏青这边端详过来,并且听他略有一点含混的说辞,似乎在夏青到来之前,纪渊已经向他说起过这一次到访的事情了,“你不是逗我吧?就这么个小丫头?她能有多大岁数?我那可怜的闺女要是还活着,保不齐都比她还大呢吧?她能帮到我啥?”

第十八章 窝囊

“你别管她多大,”纪渊说话的声音比较低沉,虽然里面没有什么感情色彩,听起来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虎崽儿再小也是个老虎。”

他对一旁的夏青点了点头:“行了,你们聊吧,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就想要走,脚步还没等迈出去呢,就被李老拐给叫住了。

“小老弟,那可不行啊,”李老拐有些醉眼惺忪,却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儿,“我跟你投缘,喝得来聊得来,我跟这‘小老虎崽儿’可没有什么交情,你这大老虎拍拍屁股走了,把我留给一小老虎崽儿,那我可不干啊!”

纪渊拧眉:“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说好的好好配合工作呢?”

“那你光说能有人替我可怜的闺女主持公道,又没说来的是个‘虎崽儿’!”李老拐偏着头,并不在意纪渊的不满,“就这么个小丫头,我信不着!你说你能镇得住我们村子里那些牛头马面,我信!你身上带着那么一股劲儿,我能感觉出来!这小丫头不行,太嫩了,我信不着!你要是不跟着一起,我就什么都不跟她说!反正我这窝囊气忍二十多年也是忍,忍到死也是忍,我就这么一个窝囊废的东西,当初我那老婆骂我骂得对,我就这么活活窝囊死也无所谓,横竖我的闺女也活不过来了!”

说完之后,他又朝夏青瞥了一眼:“我这人不喝酒就不说话,想要聊天就得先把酒喝到位。那你要是让这小丫头跟我沟通也行,那她陪着我喝?”

他这么一问,倒真的一下子让夏青和纪渊都没有接上话来,一脸为难。

对于夏青来说,难处有二,一个原因是是自己作为一个年轻姑娘,没有那么大的酒量配一个老酒鬼喝酒,也不方便。第二个原因就更简单了,她现在属于工作时间,五条禁令是有明确规定的,工作时间饮酒者要接受严肃处分。

对于纪渊来说,能让他皱眉头的原因就比较简单了——主观上他不想和夏青有实质上的共事,然而客观情况又让他没有办法真的把这姑娘往李老拐这里一扔转身就走。

李老拐盘着腿,歪歪斜斜的靠坐在小炕上头,自顾自的倒了两杯白酒,懒洋洋的说:“反正酒我倒好了,你们谁喝自己决定,小老虎崽儿要是能跟我喝尽兴了,那我也无所谓她到底多大岁数。”

夏青事先还以为这李老拐家境落魄,在村子里很显然地位不高,又嗜酒,可能是一个有点迷迷糊糊,又有点窝窝囊囊的类型,没想到竟然比自己预期当中的难缠不少,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做好了放弃这条线索的思想准备。

就在她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纪渊的时候,纪渊那边已经有了动作,他走向小炕,坐在了李老拐对面,端起那个小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你坐一旁听着。”他扭头对有些错愕的夏青说。

夏青本来是惊讶纪渊竟然这样无视纪律公然喝酒的行为,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明白了纪渊的毫无顾忌,原因很简单,他现在的工作状态一直还处于一种比较尴尬的阶段。

因为纪渊拒绝停止一切工作,反反复复接受心理疏导,再加上他本人也是难得的人才,董伟峰在经过上级同意之后,结束了纪渊的“放大假”,允许纪渊从事一些案件调查当中的辅助工作,但是考虑到纪渊还不够稳定的情绪状态,他的警官证还扣在董伟峰那边。

也就是说他现在还不能算作有完整执法权,什么时候经过专业人员的重新鉴定,认为他彻底复原了,什么时候才能够重新拿到他的证件,恢复到正常的工作状态当中去。

这样一来,纪渊现在到底是算作工作期间,还是考察期间,还真的是很难界定,因为上头惜才,又对纪渊的遭遇感到同情,所以很多事情只要他别太过分,也会选择网开一面,不做过多的计较,只希望能够营造一个更加有利于他走出心结,彻底康复的环境。

考虑到纪渊的这种特殊情况,夏青便没有开口阻拦,依言拿了一把塑料凳子坐在小炕旁边,准备做一个旁听者。

事情的发展和纪渊原本的预期不大一样,没有如计划当中那样顺利的脱身,这让他多少有些脸色不大好看,李老拐也看得出来,所以这个老醉汉倒是也很懂得见好就收,一改方才的难缠,堆起了一脸的笑。

“你看,咱这样不是挺好的么!你跟我边喝边聊,小老虎崽儿在一旁听着,皆大欢喜,大家都开心!”他一边赔笑一边对纪渊说,“你们该问问吧,我听着!”

纪渊看李老拐嘴上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酒瓶要给两个人倒酒,便用手盖住了自己面前的那个酒盅,没有让他又给自己斟满:“你自己喝吧,这几瓶酒喝完了,我可不会再给你买更多的来,我要是你,我就自己仔细点儿喝。”

“你不给我买,我也有酒喝!你别看我住这么个破房子,手里头就那么几亩山地,还坑坑洼洼的,但是咱人口少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那几亩口粮田租给人家种,换回来的钱做别的不够,给我换点酒还口饭还凑合过得去。”李老拐毕竟和纪渊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所以对他盖住酒盅不许自己倒酒的动作也不大在意,一边给自己满上,一边喷着酒气说,“我老爹老娘早就不在了,苦命的闺女也早就走了二十多年了,我老婆也早就成了别人的老婆,你说我活到这份儿上,还哪有那么多的念想呢?能喝一天算一天,哪天喝死了,死了也就死了,回头那几亩地都不知道又要便宜了谁家。”

纪渊听他这一番话之后,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你那么相信那些妖魔鬼怪的说法,难道就不怕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了,到下面去你爹妈都饶不过你?”

“这话我之前不是都跟你说过了么,我活着的时候怕了李永辉他们那一帮人了,真要是死了,我害怕他们个六啊!我老爹老妈,还有我那苦命的闺女,我们一家子都在下面呢,还有李永辉他们那一帮人这么多年坑害死的那些人,真的死了,到了下面,那就指不定是谁称雄霸道了!”李老拐眼神迷离的咕哝着。

“你给她说说你们家当年的事儿吧。”纪渊知道夏青今天特意跑来一趟的主要目的,现在李老拐把自己留下来之后,看起来也是顺了心气儿,肯开口了,他便动作自然的帮李老拐倒着酒,朝夏青那边偏了偏头。

李老拐端起酒盅抿了一口,被纪渊提到自己家的陈年旧事,脸上的神色就变得复杂起来,他先是长叹了一声,端起酒盅一仰头,把里面剩的酒都倒进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小老虎崽儿啊,”他似乎很乐意用方才纪渊的那个比喻来称呼夏青,“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破落户?我跟你说你可别不信,早二三十年,那我家在李家村里头不说是有头有脸,至少也是叫得出名号来的。

后来不行了,我老爹老妈当年也算是老来得子生了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李永辉他们当年带着人重新划分口粮田的时候,把我们家原本的亩数还有地方都给改了,原本我家的地多好啊,地也多,李永辉他们那伙人重新划地的时候就把我们原来的好地都给占了,亩数也给缩了水,最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夏青对于李老拐怎么称呼自己并不是十分介意:“村子里的口粮田不是应该根据每家每户的人口和劳动力来进行平均分配的么?就算重新划分,怎么亩数还会缩水那么严重?你们家这样的事情也会同意?”

“那是别处,在我们这里,‘狐仙’说怎么分,那就怎么分,李永辉和他爹就负责传达‘狐仙’的旨意,村子里的人要想日子过得下去,就得听他们的话,人家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不听,那‘狐仙’就会降灾祸到你家里头。”

李老拐一只手抓着酒瓶子给自己倒酒,另外一只手摩挲着自己那条行动不太利索的腿,“你以为我打小儿就叫‘李老拐’?我这条腿,是被人生生的给打断了呀!因为这个,我闺女也被他们弄死了,我爹妈气得一病不起,两腿一蹬都去了,老婆嫌我窝囊,也跑了,就剩我自己,还是个瘸子,我能怎么办?”

“就为了抢占比较好的耕地,他们就弄出来人命了?”夏青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听说之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吃惊。

“多新鲜啊,那些年我们村子里光是被弄死的小孩儿都有多少个了!”李老拐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有些伤感,眼神也更加迷离了,“我老婆离开我的时候说我窝囊,我要是真窝囊,还能因为跟他们顶着干,被他们弄断了一条腿?我本来是想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以为我那苦命的闺女虽然没了,但是我往远了考虑,不跟他们对着干了,以后我们再有孩子,他们就会不坑我们家了,我哪能想到,因为这个事情,我老婆直接就离开我了啊!要是知道会这样,我还活着干嘛?当初倒不如跟他们鱼死网破了!”

第十九章 所谓诅咒

李老拐嘴上说的咬牙切齿,但是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偏偏又带着一股子窝囊气,让人很难相信他真的是有勇气跟人拼个鱼死网破的类型。

不过夏青听李老拐并不算十分具体的说了方才的那一番话,还是觉得有一点手脚发凉,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城市女孩儿,虽然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还是不错的,周围法制化程度还是比较高的,在她的认知里面,一个人手上沾了许多孩子的性命,居然还可以逍遥法外,这是非常令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

她觉得自己的工作经验果然还是不够多,作为一个执法者,发现了这样的一个“法外之地”,一时之间还真觉得有些震惊,难以消化。

“你说的‘狐仙’的旨意,还有李永辉他们手里头弄死过很多小孩儿,这个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夏青因为内心的震惊,脸色也凝重起来。

李老拐没有马上开口,自顾自的倒酒喝酒,一盅接着一盅,夏青有些担心,怕他还没等开口好好说话就先喝了个酩酊大醉,在一旁想要开口催促一下,还没张开嘴,就看到纪渊朝自己递过来一个眼色,夏青心领神会,耐着性子没有吭声,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等李老拐开口。

李老拐一连喝了三盅酒,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始了他的讲述。

李老拐也不记得“狐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李家村一个非常主流的信仰的,在他的记忆里面,就连他的爷爷也对“狐仙”是有着信仰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似乎村子里也只是有很多人家信“狐仙”,拜“狐仙”而已,本质上就好像有的地方的人会拜土地神,有的地方的人会拜山神一样,甚至有的地方的人会拜什么黄皮大仙似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基本上也是各自拜各自的,没有成为什么体系。

真正开始走向了现在这种模式,严格说起来,是在李老拐还小,李永辉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而把全村人零零散散的“狐仙”崇拜逐渐拧成了一股绳的人,则是李永辉的父亲,从他在村里的威信渐渐高起来之后,随着一起水涨船高的便是村民们对“狐仙”超乎寻常的崇拜和迷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崇拜渐渐从最初只是寻求一个心灵上的安慰,图个吉利安心,变成了一种近乎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风潮。

在这种风潮当中,李永辉的父亲就是那个灵魂人物,他俨然逐渐变成了“狐仙”的代言人,因为表现得格外虔诚,以及不错的口才,所以越被村民信服。尤其在最初的时候,那些所谓的“狐仙”的旨意也并不是多么的极端和夸张,都是类似于对村民祈福和卜问的事情做出回应。

李老拐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群原本一起烧烧香拜拜“大仙”,想要求个平安的村民,开始变得越来越极端起来。

在李老拐的印象当中,那个时候村子里大家还都并不算很富裕,村民们却开始自己勒紧裤腰带,哪怕自己不吃不喝也要给“狐仙”供奉香火,李老拐家当初就一家三口,还有一个远嫁去了外地的姐姐,父母对“狐仙”也并不是十分相信,所以一家子该吃吃该喝喝,不掺和村子里李永辉父亲那一些人的小团体,关起门来过自己家的小日子。

那几年日子过的还是不错的,李老拐娶了媳妇儿,媳妇儿是个外村的姑娘,性格泼辣能干,两个人婚后不久就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五口幸福和美,李老拐跟着父亲种地和在外面做些零活儿,赚钱养家,李老拐的母亲和老婆在家里带着孩子,操持家务,李老拐甚至一度认为自己简直可以算是人生大赢家,这样的生活,夫复何求。

直到李家村要重新划分口粮田的那一年,李家村的噩梦就开始了,李老拐也彻底的失去了过去幸福美满的日子。

事情的起因是重新划分了口粮田之后,李老拐家不仅面积严重缩水,就连田地的质量也下降的很厉害,位置更是距离自家别提有多远了。

李老拐一家觉得不合理,跑去之后找村长闹过几次,当时除了他们家之外,还有别人家也有类似的遭遇,几家人几次三番都跑去讨说法,都没有人理会,直到后来,一天夜里,忽然二三十号村民突然砸开了李老拐家的院门,冲进屋子里面二话不说就扑向了李老拐当时只有不到三岁的女儿,不顾孩子正在熟睡中,三下五除二就把孩子身上的被子掀了个干净,把被吓得哇哇哭的小孩子面朝下按在炕上,掀开衣服,露出了孩子的背部。

李老拐一家四口此时已经被那些青壮年村民给死死按住,想挣扎也挣扎不出,眼睁睁的看着李永辉的父亲从人群当中走出来,走到自家女儿的身边,指着孩子后背上的一颗痣,一脸阴沉的对众人点点头,说这就是被“狐仙”做了标记的孩子,如果不处理掉就会给全村人带来厄运。

在方才讲起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李老拐本来是一脸醉相的,眼神有些迷离,没有什么焦点,就好像是在讲一个跟自己全然没有关系的故事一样,直到说起自己早逝的女儿,这个五十多岁的苍老男人眼神里面开始有了些涌动的情绪。

夏青也觉得心头抖了一下,她不愚钝,听到这里,结合前因后果也已经知道了那个年幼小女孩儿的厄运,这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手在无意识的时候攥起了拳头。

“他们说,我闺女必须处理掉,不处理掉不行,然后抱了孩子就要走,”李老拐脸上喝酒带来的涨红一点一点的褪了下去,变得惨白,声音里带着一点颤抖,他抓过酒瓶猛灌了几口,似乎想要把又重新浮现出来的昔日噩梦压下去,“我们肯定不能让,你们不知道当时那群人的脸色,再傻的人看着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爹妈跪下求他们,抱着他们的腿,让他们把孩子放下,身上要是有什么痣犯了他们的忌讳,我们就带着孩子去城里,上医院,切掉它。

那些人都疯了,眼睛血红的,一脚踹在我爹的胸口上,我爹一口气背过去,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我妈也又着急又害怕,扑到我爹身上就昏过去了。

我那个时候也是气得发疯,扑过去想要跟他们拼命,我老婆也跟他们厮打,要把孩子抢回来,他们把我老婆拖到我家外面的小仓房里锁了起来,我这条腿就是在我自己家院子里头被活活打断了的……孩子还是被他们抱走了……”

李老拐用一双粗糙的手,就像揉【hx】搓一块抹布似的搓了搓自己的脸颊,他的眼睛里面没有眼泪,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哭不出来了。

“后来我爹没救过来,我妈也因为孩子回不来了,跟着我爹一起就走了,我拖着一条断腿,把我家那个小仓房给拆了,以后就没人能把我老婆再锁进去了,但是我老婆不愿意跟我这种窝囊废过,走了。”他又灌了两口酒,“剩我这个窝囊废的瘸子,活不起,死不起,就这么天天喝酒过日子呗。活着我惹不起李永辉他们那一帮人,死了我又没脸见我爹我妈还有我闺女……”

说完,他颇有些自嘲的干笑了两声,又继续喝起酒来。

“当时跟你们一起讨说法的那几家人呢?”夏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询问,虽然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已经能够大概猜到了,但还是想听听李老拐的说法。

“还能怎么样,反正就都被‘标记’上了呗!当时有孩子的,就跟我家苦命的闺女一样,当时还没有小孩儿的,过了几年有了孩子,也一样没躲过去。”李老拐回忆起这段的时候,身子瑟缩了一下,“那几年,我们这里哪里是什么李家村,那简直就是鬼窝,是地狱,前前后后我都不知道我们村有多少小孩儿被‘狐[hx]仙’标记过,这事儿别说你们不知道,就连我们村里现在二十郎当岁的那帮小崽子,也没谁知道的。当年的老虎啊,现在也都老了,都假装自己不会吃人呢。”

李老拐把手里头的空瓶随手往炕上一扔,又抓过一瓶新的,扭开瓶盖,给纪渊和自己各自倒满:“他们别人家啊,孩子没了,大人还在的,后来都又生了孩子了,日子也算过得下去,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

“那你怎么没想过再找一个老婆,再生一个孩子?”纪渊捏着酒盅,垂着眼皮,看着那酒盅里面微微颤动的酒液——对面两手支在炕桌上的李老拐正在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中,也不知道是冷颤还是战栗。

李老拐抬眼看了看他,忽然嘿嘿一笑:“你当我傻啊?我再找个老婆,生个孩子,好让他们哪天一个不高兴,再跑来给我‘标记’一下,抱走处理了?当年我两条好腿都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后来我一个半死不活的瘸子,能保护得了谁?倒不如就这样挺好的,大不了他们就来弄死我,反正我活不活着也无所谓,总归不用惦记着别的谁了。”

纪渊沉默不语的听他说完这一番话,端起面前的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第二十章 一笔勾销

夏青可以算是一个比较心细的人,所以看到纪渊的这一举动,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此时此刻的感触,在一旁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一些事情往往外人可以做到冷静客观理智,当事人却仿佛被迷了眼一样,怎么都看不开。之所以会是这样的一种状况,无非是旁观者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才什么都看得开。那些真真切切感受到切肤之痛的人,哪有可能那么容易就放得下呢。

现在别说是纪渊对李老拐的心结有所感触,即便是自己,听了李老拐的那一番讲述之后,同样感觉到内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

夏青作为一个城市女孩儿,除了十几岁的时候遭遇了那么一场飞来横祸之外,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但是之前在学校里面学习理论知识的时候,她也是曾经学到过的,从犯罪学统计这个方面来讲,贫穷地区的犯罪率高于富裕地区,闹市区的犯罪率高于郊区和乡村。

然而这只是统计得上来的部分,还有一些特别的区域,这种地方往往相对经济落后,并且闭塞,这样的地方很多时候会习惯于用自己群体特有的规矩去评判是非对错,拒绝外界的干涉,甚至保留族群内私【hx】刑的情况也并不少见,在这样的地区,很多的恶行都被封闭在了小群体的内部,从外界看过去,似乎是一片祥和质朴,实际上台面之下却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很显然,李家村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夏青没有想到因为这样一起几乎不大容易被认定为谋杀的案子,自己竟然有机会亲眼见识到这样的事情。

李老拐的讲述,她是愿意相信的,一来她从对方的神态和语言能力来判断,虽然这个李老拐浑身酒气,看起来落魄颓废,但精神状态还是比较稳定的,并不相识神智不够清醒或者患有某种癔症的样子。二来她也愿意相信纪渊的判断,或者再准确一点是相信董大队这样一个精明强干的领导,不会看错了纪渊的能力,纪渊被精神创伤困扰,并不意味着他就失去了一贯的判断力。

只不过李老拐的说辞是可以采信的,这也并不意味着夏青可以只采信他一个人的这份“独家说辞”,这个村里还有一些人一些事,夏青也希望能够借由李老拐的讲述来寻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相比已经撕破了脸,恨不得一个人对抗全村老少的李永安儿子李俊强的说辞而言,这个落魄无依、备受排挤,同时又忍辱偷生、窝窝囊囊的李老拐,反而就成了一个相对更能保持客观的人了。

“当初那群人打着‘狐仙’的旗号做这种事情,目的就是想要让你们接受比较不好的口粮田?”夏青相信李老拐说的那些事情真的在这里发生过,只不过她有些不敢相信那些人会单单为了质量更好、面积更大的口粮田,就这么疯狂的去残害村中幼小孩子的性命。

“什么口粮田不口粮田的,那都是第一步而已,”李老拐晃晃脑袋,“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但是想要做成,那就得我们这些不受待见的人又得闭上嘴,又得肯听话,所以一开始不服管的出头鸟打掉了一茬儿,剩下的不就自然都学乖了么!

再后来他们也不用那么做了,反正脚也站稳了,村子里的好田好地好果园都在他们手里头,上头有什么扶持的,反正甭管是东西还是钱,转一圈也还是进他们那一圈子人的口袋,有‘狐仙’给他们撑腰,谁也不敢有啥意见。”

“你们村的人,就没有人想过要去报警么?”夏青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们是不信警察可以帮助到你们么?”

“我们不是不信警察能帮到我们,我们是信警察能帮到我们去报案的,帮不到留在村子里头的老老少少啊!”李老拐被夏青这么一问,情绪也有点激动起来,用手垂着那个小炕桌,震得上面的酒瓶子直打晃,“信‘狐仙’的,再加上沾亲带故的,李永辉和他爹带着的那一群人占了好大一半儿,剩下我们这些不受人待见的那就是一小半儿,那阵子我们都被人盯得死死的,谁敢往外跑?

要不然你以为我爹妈是怎么死的?他们根本不让我送我爹妈出去看病,怕我跑去报警,就让村里头那个开药店的给我爹妈拿药吃。我媳妇儿后来不想和我过了都走不了,等了好长时间,那帮人觉得我闺女的事儿死无对证了,才让我媳妇儿走了的。

这要搁在现在啊,手机也能拍照片了,也能录像了,还能上网,那时候是二十多年前,我们这里还手机呢,家里头有个电话的都没几户,什么求救什么报警,哪有那么容易啊!你看他们现在咋不敢那么乱来了呢?!

而且李永辉他爹当初也跟我们都说过,他说谁要是敢不听‘狐仙’的旨意,那就是灾星,灾星就得被打死,免得祸害其他人,这事儿全村人都支持,他就不信警察来了还能为了一个人,把全村人都给突突了!”

“法不责众”,这是多少人在聚众闹事的时候心中坚信的“免死金牌”啊!虽然说事情的性质可怕到这样的地步,即便是“众”,在法律面前还是一样要被追责的,但是发生这一切的时间点是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的科技和通讯技术还很落后,在那样的一个情况下,想要扔下家人,偷跑出去报警,依靠警察的力量来对抗铁板一块,一致对外的众多村民,尤其还是已经被所谓的“狐仙”洗了脑,只要扯上“狐仙”的旨意就多么疯狂的事情都敢做的村民,那么不管从哪一个环节来讲,风险的确都是非常大的。

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年代,人们的思想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开放,现代人都喜欢说“树挪死,人挪活”,然而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绝大部分人还是坚信生在哪里,根就扎在哪里,如果被连根拔起,失去了自己的口粮田,那就意味着全家老少都没有了活路。

反之,哪怕自家的田地明显的“缩水”,质量也从肥沃变得贫瘠,那至少还能种点庄稼,解决一下温饱的问题,留住一家老小的命。

发生当年那一切的时候,夏青甚至还没有出生,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年轻人,她自然是没有办法体会当初那个时代人的心境,却也明白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特定的现象和产物,时过境迁之后再听闻,甚至会感到极其的荒诞离奇。

李家村当初的一切,很显然就是这样的一种状况。

夏青因为心中有些感慨,因此略微出了点神,等她回过神来,赶忙又开口问:“那在你的印象中,李永安在他们那个团体当中充当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地位怎么样?和李永辉一家的关系怎么样?”

问完之后,李老拐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夏青定睛一看,这人刚才还情绪激动地捶着桌子说话,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坐在那里垂着头,已经睡着了。

她只好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纪渊:“他这样会很快醒过来么?”

“应该不会,”纪渊此时已经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他这人酒量不行,慢慢喝还能多说一会儿,刚才情绪激动,喝急了,估计一时半刻不会醒。”

夏青有些无奈,她倒是相信纪渊的话,他们刚到县里的那天傍晚,纪渊已经在村子里跟李老拐这里聊了一天,回到招待所了,一直到夜里村子里闹了起来,他才又接到李老拐的电话,赶过来继续找李老拐攀谈的,所以八成之前回去的很早,就是因为李老拐喝过了头,睡过去醒不过来的缘故。

早知道方才李老拐那么激动的一个劲儿灌酒的时候就想办法拦着点了!

夏青有些懊恼,但也没有办法,只好起身跟着纪渊往外走,两个人走出了李老拐这破败不堪的小院子,到了门外面,夏青赶忙拦住了纪渊。

李老拐家地处半山腰,周围没有什么别的人家,在村子里属于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了,远离其他村民的视线,实在是一个说话的好场所。

“刚才我问李老拐的问题,他睡了,没有办法跟我说,这个问题你不可能没有跟他聊过吧?能不能大概的给我介绍一下情况?”她没指望纪渊能事无巨细的给自己复述一遍,只不过指望李老拐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夏青实在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又不想做无用功,所以只能求助于纪渊了。

纪渊没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夏青。

夏青知道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可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叹一口气:“你不要那么看着我,如果李老拐没有喝醉,我绝对不会拉着你问东问西,你不喜欢跟别人有过多的牵扯,那种感觉我明白,我也有过类似的体会,所以我不会故意去为难你、勉强你,真的是迫于工作所需,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纪渊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丝笑容,只可惜那笑容没有什么温度,只有浓浓的嘲讽:“又是‘有过共同经历,所以能够感同身受’的老套路是么?这一招在你之前就已经有人试过了,我劝你最好别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不然昨天的约定就当做一笔勾销。”

第二十一章 不是借口

夏青一愣,随即明白纪渊是误会自己之前跟他的约定是以退为进的伎俩,对此她有些无奈,倒也比较理解,以纪渊现在的心态,的确会存有这样的怀疑,这并不奇怪。

当然了,自己也并不是用什么借口、谎话来骗去他的信任,所以也不担心。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你就真的看错了我了。”她对纪渊摇摇头,“我没有说我遇到过和你一模一样的经历,我只是曾经也有过很严重的创伤后心理障碍。

我高中的时候曾经被人绑架过,这条命也算是捡回来的吧,和我一起被绑架的另外一个女孩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当时目睹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一度因为惊吓之后的心理障碍导致双眼癔症性失明。

我不敢说完全明白你的处境和感受,但是至少我不是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也不是自以为是的什么救世主,我知道边界在哪里。”

纪渊似乎没有想到夏青会这么说,尤其是在她讲到过去的那一段遭遇时,纪渊的眉头微微松动了一点,似乎有些怔住了。

“和你一起被绑架的那个女孩子,是在被解救之后,送往医院救治的途中不幸身亡的么?”他沉默了几秒钟,在夏青以为他不打算理人,已经有些灰心的时候,却忽然开了口。

这回倒轮着夏青诧异了:“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当时的新闻。”纪渊回答,一双眼睛却盯着夏青,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判断夏青这一番说辞的真伪。

夏青没有再开口说什么,该说的,该解释的,自己都已经说过了,剩下就只能看纪渊那边的态度是怎么样的了,虽然她被纪渊盯着看得有些心里毛毛的,但也努力的让自己保持着淡定。

纪渊现在的情况一如当初的自己,需要身边人以极大的耐心和分寸来对待。

“关于李永安的事情,李老拐昨天和我说过一些。”纪渊再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直奔主题了,“李老拐说,李永辉的父亲和李永辉本人并没有多么亲近李永安,只不过因为李永安年轻那会儿就是一个好斗份子,谁也惹不起,为人又好占便宜,所以就被李永辉拉去充当了打手一样的角色。

再加上李永安确实也比较迷信,有‘狐仙’的旨意,再加上利益的诱惑,所以扮演李家父子的左膀右臂也一直属于尽心尽力。

只不过李永安一直也算是李永辉小集团内部的一个定时炸【hx】弹,他不止会帮李永辉他们去摆平不服管的村民,遇到自己觉得对分配不满足的时候,对李永辉他们那些人也不算太客气,所以实际上他属于一个在李家村谁也惹不起,但是小集团内外都没有人真的和他交好的角色。”

夏青有些惊讶于纪渊忽然改变主意,转念一想,估计他是发现自己是真诚的,所以才收起了一些排斥情绪吧,终归是一件好事。

在认真听完了纪渊的转述之后,夏青也在心里面默默的揣测着。

“有什么疑问?”

“哦……我就是在想,据我们所知,李家村最近这十几年已经趋近于稳定了,没有再发生过当年的那种疯狂可怕的事情,基本上小集团内部的那几户人家也是各自占了不同的资源,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在这种几乎平衡了的局面下,还犯得着因为内部矛盾就对同属于一个利益团体内的人痛下杀手么?今时不同往日,犯罪行为暴露的风险比二十多年前高了太多,多大的矛盾才值得这么做呢?

如果说是通态复仇,李永安家先对李俊良不利,所以李永辉家反过来报复,那对于李永辉家不希望李永安家把事情闹大倒是说得通,反过来李俊强那么拼命想把李俊良的死也捅出来,这就有点不合理了……”

“李永辉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死都故作淡定,不愿意外人介入调查,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和其他利益团体内部的人手上都不干净,有太多人命债了。”

“可是那些人命债都过去了二十多年,别说是证物了,就连证人都不一定能站出来几个,真想要追究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什么还顾忌那么深?”

“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一朝做了亏心事,就始终见不得光。”

“嗯,有道理……”夏青点点头,“那如果把李永辉的遮掩认定为对昔日所犯罪行的心虚气短,假设李俊良和李永安这两个人都是遭他人暗害的,那这就很有可能是一起针对二十多年前那一系列暴行的复仇了啊!”

她说完之后,忽然回过神来,方才她想得出神,有人和自己有问有答的沟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现在忽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里就只有自己和纪渊,而纪渊此前一直都是排斥外人的,也不愿意和其他人多交流。

她扭头看着旁边的纪渊,表现出了后知后觉的错愕。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看向纪渊的时候,发现纪渊也在看着她。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夏青低头检视了一下自己,没发现什么异样。

纪渊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这倒是让夏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得纪渊主动和自己沟通了几句案情,现在却又重归沉默,自己如果继续跟他攀谈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显得操之过急,让最后的结果变得适得其反。

正在她考虑见好就收的先告辞去找罗威和齐天华的时候,纪渊又开口了。

“为什么会跑来当警察?”他这回没有看着夏青,而是向前望着山坡下的小村子,“如果你经历了那些事情,为什么还要跑来做这种高风险的职业?”

“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才希望自己能够脱胎换骨,做一个强大的人吧。”夏青笑了笑,谈起过去的经历,她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心中没有芥蒂了,“在刚刚摆脱了危险之后,我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自我封闭,两只眼睛看不见,就好像把自己藏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面似的,谁也进不来,我也不想出去。后来我的救命恩人每天都来看我,跟我说话,也不管我是不是会回应他。

他跟我说,想要不再那么害怕那么无助,光是躲藏起来是没有用的,兔子躲藏得再深,也难免会被狐狸吃掉,狮子老虎就不需要躲躲藏藏。如果真的害怕那种事情还会再发生,那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变强大了之后,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保护其他弱者。”

纪渊哼了一声,态度里面带着几分讥诮,又似乎有一点怅然:“夸夸其谈。”

“或许在你看来是吧,但是对于我来说不是,”夏青摇头,“和我一起被绑架的是我的同学,她家里很有钱,我是因为留在学校帮她辅导功课,才会一起被抓去的。后来我获救了,我那个同学没有那么幸运,事后她父母扯着我一边摇晃一边哭骂,说我平时不是很聪明么,为什么关键时刻自己吓得眼睛都瞎了,也没有想出什么保全我们两个人的好办法,凭什么我活着好好的,他们的女儿却遭遇到了那样的不幸……”

纪渊面色有些阴沉,双手在身侧握紧了拳头。

夏青回过神来,注意到了这一点,想起董大队提到过,纪渊也曾经面对着这样的指责,于是便直接跳过了这一部分:“在我因为恐惧而失明,把自己困在惊恐和自责里面不肯出来的时候,是我的那个救命恩人每天都去鼓励我,很有耐心的陪伴我,开导我,让我慢慢的又鼓起了勇气,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眼睛重新恢复了视力,也有了新的生活目标。

这么说吧,如果在那个特定的时间里面,没有我救命恩人在我极度惊恐的时候给了我安慰,又在我自我封闭的时候开导了我,恐怕我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别说是重获光明,努力的考大学当刑警了,说不定多少年前就已经选择摸到窗口纵身一跳,一了百了呢。

我救命恩人的所作所为,对我的意义是非常不同的,虽然我那个时候眼睛看不到,不知道他的模样,我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的确是相当于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一样,你可以不赞同,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的感受。”

夏青一口气说完这一番话,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一下子说的有点多,并且后面尽管再怎么委婉,毕竟也还是呛了纪渊,她有些担心纪渊会和自己翻脸,但是心里面又并不觉得后悔。

考虑到纪渊的遭遇和处境,夏青的的确确是打从心里面想要提供一些帮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允许纪渊仗着自己的特殊情况就随随便便的质疑和嘲讽她的救命恩人,哪怕因为这样纪渊就变得愈发排斥自己,让董大队派下来的任务失败,那夏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后悔的。

第二十二章 开门见山

纪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不快,更没有忽然发怒或者表现出其他强烈的负面情绪,他似乎有些出神,一个人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里面的情绪却混杂着太多的东西,让人没有办法看得分明。

夏青默默的等了等,正考虑自己是不是干脆和纪渊打个招呼就离开,纪渊终于又开口了。

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你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是什么?”

“看看罗威和齐天华那边进展怎么样吧,如果他们有比较有价值的收获,我就跟着他们的后续计划走,如果和昨天差不多,我打算参考一下你和李老拐沟通的方式,去找一下李永福,”即便纪渊一开始就摆明了不同行的原则,但是毕竟大家还是一起在调查这个案子,夏青没有打算隐瞒他什么,“你肯定对李永福也有个大概的了解,据说他是这个村子里面信‘狐仙’最虔诚的人了,之前油盐不进,提都不敢多提那个所谓的‘狐仙’一句,本来我们挺束手无策的,现在我觉得你能让李老拐开口,我们也可以尝试一下。”

纪渊点点头,丢下一句“那你们就试试吧”,转身率先朝山坡下面走去,夏青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看着他走到山坡下面的树林边上的摩托车走去。

“你要骑摩托走?”夏青看出了他的意图,忍不住在后面喊了纪渊一声,“你方才在李老拐家里面可是喝了酒的!”

“那几口酒,还没有我之前用来吃安眠药的时候喝的量大。”纪渊浑不在意。

夏青皱了皱眉头:“你酒量大不大是一回事,喝了酒开车的风险是另外一回事,你如果非要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安全,我拦不住,但是别拿其他无辜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开玩笑。”

纪渊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个一脸郑重严肃的年轻女警,抿了抿嘴,把已经掏出来的车钥匙又重新塞回到衣服口袋里,独自走开了。

纪渊这是要去哪里,这个问题夏青不方便问,也没打算自己一个人胡乱犯琢磨,她给罗威打了一通电话,确认了一下他和齐天华的方位,然后就找过去和他们会合,继续走访村子里面的居民,试图收集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一上午折腾下来,收获不能说没有,但是意义就有些差强人意了,一些跟李永辉家里面关系稍显微妙的村民在说起李俊良半年多之前的死,或多或少带着一点幸灾乐祸,只不过当时亲眼看到李俊良溺毙的就只有李永福自己,其他人就都是道听途说之后再添枝加叶,拼凑了一个故事而已。

想要定性李俊良的死因,光是听一听这种半真半假的故事肯定不行,简单的吃了几口面包之后,三个人决定直奔李永福家。

按照李老拐的说法,李永福也算是李永辉他们那个利益集团里面的一号人物了,这种最接近核心的人,又是李俊良死亡事件的目击者,无论如何也得找他尝试着沟通一下才行。

三个人去李永福家的路上,路过一片荒地,那一小片荒地上面土块凌乱,还有许多干枯的杂草,和周围其他明显是开垦过的耕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夏青已经大概的把从李老拐那里听到的和罗、齐二人转述过,现在经过这里,又指了指那一小片荒地:“听李老拐的说法,这一小片荒地就是用来埋二十几年前那几个不幸的孩子的地方,因为说是什么被标记过的不祥的孩子,所以李永辉的父亲不许孩子父母把孩子葬在自家祖坟里,所以就都给埋在这里了,其他村民也嫌这种事情不太吉利,所以这片地就一直荒了这么多年。”

齐天华听完之后,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还真是有太多咱们想象不出来的事情了,如果这一趟咱们不来李家村,恐怕我这辈子都很难相信,居然还会有那么荒谬那么没有人性的事情!”

夏青看着那青草和枯草错杂在一起的荒地,也觉得心里面很不舒服。

三个人来到李永福家的时候,李永福和他的老伴儿已经吃过了午饭,正东一个西一个的躺在炕上看电视呢,听到有人进院子的声音才懒洋洋的爬起身来看一眼,一看是三个陌生人,便赶忙从炕上下来,快步的迎出来询问究竟。

“你们仨是干什么的?找谁啊?”

出来询问的这个人正是他们要找的李永福,李永福年纪比村长李永辉略小一点,看起来快五十岁的样子,人长得个子不高,圆头圆脑的,一双小眼睛带着贼溜溜的精光,和他这接近半百是年纪一点也不相称。

很显然,他并没有记得之前晚上赶过来调解李俊强和李永辉一家矛盾的这三个年轻的刑警。

夏青掏出证件来,让李永福能够看得清楚一些:“你好,我们是w市公安局刑警队的,今天过来是想要跟你了解一下你们村里的一些情况。”

李永福一愣,随即就堆起了满脸的笑容:“这事儿闹得你说说,事先我也不知道有贵客到,也没有事先准备准备……我在我们村儿就是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民,一天到晚稀里糊涂的,什么也不知道啊,要不然你们问村长去吧?”

“没关系,我们要问的也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小事儿。”夏青并不在意李永福这种笑着赶人的说辞,就好像根本听不出这一层意思似的。

她是个年轻的姑娘,长得还挺清秀,笑起来也颇具亲和力,面对这样的一种态度,哪怕是不情愿,李永福也说不出什么进一步拒绝的话,只好一脸不自然的冲他们三个人点点头,朝旁边的一间屋子指了指:“那行吧,你们跟我到那屋去说话吧,我老伴儿看电视呢,估计一会儿还得睡一觉,咱别吵着她。”

去哪里谈当然不是夏青他们在意的事情,于是三个人跟着李永福来到了隔壁的那个屋子,这屋和方才他出来的那个主卧仅仅隔着一条小走廊,不过却是有一个独立出入用的屋门通向院子里,这样一来倒是的确不需要惊动主屋里面的李永福老婆了。

这间屋子不算大,里面的陈设也已经不怎么新了,屋里面的墙壁上贴着不少海报,有漂亮的女明星,也有篮球、足球运动员,从海报上面的人来看,看样子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年纪应该并不算大。

“这屋原本是你儿子住的?”考虑到墙壁上海报里的明星基本上都是女性,夏青并不难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

李永福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儿子还算有点小出息,当初没跟村子里其他那些个小孩儿一样吓唬混,考了个大学,毕业之后就去外地了,在城里工作,取了个媳妇儿,就连孩子都快要生了!”

“就这么一个儿子?”罗威在一旁接口问。

“是啊,就这么一个,我们老两口子要孩子要的晚,等我们俩要生孩子的时候,正好赶上国家号召只剩一个好,所以就这么一个,没再要。”李永福嘴上回答的很轻松,从他的神色来看,他也正在揣摩着这三个不速之客询问自己这些事情的用意是什么呢。

“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你们不去他们身边一起过,或者让孩子回来咱们本地,也比较方便跟你们彼此照顾照顾呢?”夏青继续和李永福攀谈。

李永福估计是也猜不透为什么他们来找自己,说是打听村子里的事情,结果开口闭口都是在问自己家的事情,这让他有些猜不透这三个人到访的目的是什么,索性抿着嘴没有说话。

“你不让孩子回来这边,是不是怕没有离开‘狐仙’的势力范围,万一你还没有出生的小孙子或者孙女也被做了不祥的标记?”夏青这一次来,可没有打算浪费太多的口舌在和李永福兜圈子上面,既然已经听说了李家村二十多年前那些又荒唐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她索性就问得直截了当了。

李永福也没有想到夏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就变了脸色,唰的一下站起身来,伸手指着夏青,手指尖都快要戳到夏青的鼻子了,他浑身直哆嗦,也不知道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气愤。

“你你你!你可不能这么乱讲话的啊!”李永福一张圆脸涨得紫红,“我跟你讲,我还没出世的孙子要是一切平安,那还什么都好说,否则我跟你没完!这种话怎么好乱讲的?!我们家跟你无冤无仇,你怎么一上来就诅咒我们家!”

“我没有啊,”夏青一脸无辜,“我只是觉得你为了孩子考虑的很周全,毕竟你们村子里发生了这么多这一类的事情,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当年那些被做了‘标记’的孩子,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李永福很显然是并不买账的,“我们家对大仙最虔诚,从来没有过任何不敬的时候,大仙就算怪罪谁,也不可能怪罪到我们家的头上来!大仙是为了保护我们,保佑我们,所以才会把能给村里人带来灾祸的那些个不祥的人标记出来!大仙是绝对不可能坑害自己最死心塌地的信徒的!”

第二十三章 叫醒装睡的人

他这么情绪激烈的维护着村中那个“狐仙”的时候,夏青和罗威他们就默默的看着他,不着痕迹的从他的脸上观察他所说那一番话的可信度。

李永福生了一张圆脸,看起来有一种天然的和气相,但是现在他脸颊耷拉着,额角太阳穴的血管却微微凸起,脸色也有些涨红,很显然是真的出于一种比较激动的情绪当中,脸上被冒犯之后的薄怒是显而易见的,不似作伪。

看样子他对自己膜拜的“狐狸大仙”的那种虔诚并不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这一点来说倒是和村长李永辉完全不一样。

“我们没有想要冒犯的意思,你不要激动。”夏青看李永福是这样的反应,态度就立刻又放缓了下去,“主要是我们那天晚上刚到村子里的时候,记得你在村长家门外面说了什么诅咒不会饶过李永安,也未必会饶过李俊强,你们村最近也确实先后有两个人出事了,村里人这方面的信仰又好像比较虔诚,所以我们难免会做出这种联想。”

听她这么一说,尤其是对方一个小姑娘,态度还不错,李永福倒也不好意思再拉长一张脸来跟对方说话,只好悻悻的撇撇嘴,咕哝一句:“我家最虔诚,大仙不会薄待了我们的,但是总要防备着一点吧,免得被拖累……”

他这么一说,倒是等于承认了自己的孩子远离家乡生活,的确是有这方面的考量的,罗威和齐天华听到这些,也顿时来了精神。

“所以你觉得李永安的死,还有之前李永辉的儿子李俊良的死,都是和你们村子里面传闻的诅咒有关系喽?”齐天华趁机追问起来,“那个诅咒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呢?触发这个诅咒的原因又是什么?”

本来以为李永福会带着一种虔诚的态度给他们扫扫盲,没想到齐天华这话才一问出口,那边李永福的脸色就又黑了下来。

“你们现在的这些个年轻人啊!能不能别一天到晚天不怕地不怕的?成天这个也不信,那个也不信,满嘴都什么个性那些乱七八糟的,对神灵连最起码的敬畏都没有!你们这样真的是太无知了!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这么随便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问,会触怒神灵的你们知不知道?!自己不想好好活了无所谓,你们可别拖累我们家!”

他一边恼火的发这脾气,一边起身就把三个人往外轰赶,翻脸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夏青他们都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别的,就已经被李永福赶羊一样的推到了屋门外头的院子里,看这架势他还打算继续往外轰赶呢。

难怪县局那边会申请把这边的事情移交给市局去负责,夏青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这个李家村的人还真的是让人有些头疼,你跟他们讲大道理,人家听不懂也不爱听,想要套近乎,又铁板一块,对外人不理不睬。

更重要的是,这个对“狐仙”的信仰就好像是李家村人的一块逆鳞一样,要么不敢提,要么不愿提,总之说不得,碰不得,碰了就分分钟翻脸。

“你不要激动,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想……”夏青虽然也恼火李永福的这种态度,但是毕竟现在他们迫切的需要从李永福这里了解到一些信息,所以也只能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以大局为重。

李永福却压根儿没有再打算给她解释的机会,一边往外推人一边嘴里面嘟嘟囔囔的抱怨个不停,似乎想要用自己的抱怨和牢骚来把夏青他们所有的说辞都挡回去,不给他们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罗威被李永福这么又推又赶的,已经隐隐有了一些恼火的迹象,夏青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准备放弃挣扎,叫上两个同伴一起离开。

她已经看出来了,李永福可能方才就一直在寻找爆发的借口,并不是自己或者齐天华真的触到了他机会的事情上,让他火冒三丈,而是他从三个人进门开始,其实就一直在寻找各种能够让自己借题发挥的切入点。

归根结底,李永福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合作,把人找茬儿赶走。

对方的态度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他们三个人再怎么低三下四的去做思想工作也是无济于事,索性不要自讨没趣,即便是有些可惜,还是要另寻出路。

三个人被李永福推推搡搡的快要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人,因为李永福一直吵吵嚷嚷,以至于谁也没有第一时间就发现有人进来,直到人影已经出现在了视线当中,才把四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来人正是不久前才和夏青分头走的纪渊,看到纪渊登门,罗威和齐天华多少有点惊讶,夏青也觉得有点意外,她本以为纪渊听说自己要来李永福这边的时候没有表态,应该会按照他这几年的惯例,回避和其他人打交道的可能性呢。

最吃惊的还要数李永福了,原因很简单——他压根儿就不认识纪渊。

“你是谁啊?你跑我们家里来干嘛?找谁?”他停下推搡罗威他们的动作,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个大模大样闯进来的陌生年轻男子。

纪渊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这不是你家?我到你家来,当然是找你。”

“你找我?你是干嘛的呀你找我?”李永福的语气听起来充满了防备。

“我跟他们一样,警察。”纪渊的证件还压在董大队那里,没有办法亮出证件,只能用夏青他们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找你谈谈你们村那两桩命案。”

“走走走!我们这儿不欢迎你们!”李永福一听这话,脸色又阴沉下来,“一天到晚就说一些让人觉得不吉利的话!谁家出了事儿你就问谁家去!跑到我们家来问那些倒霉败兴的事儿干什么!”

纪渊站定在那里,上上下下的把李永福给打量了一番,淡淡一笑:“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惜命的人呢,没想到也这么豁得出去!行,既然你都不害怕下一个就轮到你,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罢,他根本不给李永福任何的反应时间,转身就往外走。

李永福本来听纪渊那么说,还觉得有些犯忌讳,分外恼火,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没等发脾气呢,那边来人已经潇洒的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这反倒把他给弄懵了,有点乱了阵脚。

“诶诶诶!你先别走!你别走!”这回李永福也不往外赶人了,反而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急吼吼的绕到纪渊身前,大展双臂拦住他,不让他继续往外走,“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不怕下一个就轮到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纪渊并不意外他会冲过来阻拦自己的离开,脚步慢慢停下来,他比李永福高了足足一个头,所以看着他的时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觉效果。

“你不是信那个什么‘大仙’么?”他略带几分鄙夷的问,“那我问你,李永安信得有诚心,还是他儿子李俊强诚心?”

“那当然是李永安诚心了,这还用说!”李永福回答的很快。

“那李永辉和李俊良比起来,谁更虔诚?”

“那肯定是李永辉!”李永福看着纪渊的眼神,似乎觉得他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搞不好是个傻子,“李俊良他们那一茬儿孩子,根本什么都不信!”

“那好,那你来解释一下,假如李俊良和李永安这两个人都是因为那个所谓‘大仙’的诅咒而死的,为什么这个‘大仙’这么不靠谱,一会儿要不信自己的人死,一会儿又要自己虔诚的信徒死。”纪渊抛给李永福一个问题,“你们这个‘大仙’办事一向都这么不讲原则么?不信的要死,信的也要死?”

李永福脸涨得通红,似乎很不喜欢听到纪渊的这种说法,但是偏偏又被纪渊这一番话给堵得哑口无言。

纪渊也没打算再给他搜肠刮肚找理由来和自己抬杠的机会,紧接着又说:“李永福,你也算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了,都说五十岁叫知天命,就是说人到了这个年岁,应该活得通透了。你们村子里面的那些事,不管是远的,还是近处半年内的这两条人命,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你心里应该有数。

你能在村子里这么多年一直都过得很滋润,相信也是一个有脑子的人,李俊良的死,你是目击者,怎么样对你来说更有保障,你自己想清楚,想好了之后给一句痛快话,你要是还不欢迎警察上门,这三个人,我可以帮你一并带走,从此以后,我可以保证我们的人经过你家门口都不会多逗留一秒钟。”

李永福很显然是纠结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加犹豫的就驱赶罗威他们,而是神色不定的站在那里犹豫起来。

纪渊却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等他慢慢做决定,他皱了皱眉,转身就要继续往外走,李永福见状也顾不上纠结了,赶忙把他,还有后面准备跟着一起离开的夏青等三人全部拦了下来。

“别在院子里说话了,进屋去吧。”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终于还是改变了主意。

第二十四章 幸存的孩子

纪渊的出现本来就让人有些诧异了,又见他三言两语就摆平了方才还气势汹汹要把人扫地出门的李永福,跟着一起往回走的夏青和罗威三人也是忍不住在心里面有些感叹,早知道李永福吃这一套,他们先前就强硬一些了。

不过夏青也很清楚,纪渊的这一套他们还真轻易做不来,倒不是说没有掌握这种方法,而是他们比纪渊顾虑多,没有办法豁出去。

五个人重新回到方才的那个房间里,虽然只多了纪渊这么一个人,但是整个气氛就都变得不大一样了,李永福似乎也被纪渊的气场震慑住,之前那种世故的模样完全收敛起来,坐在那里十分拘谨的样子。

“你刚才在外头,是不是为了吓唬我才那么说的?”李永福用一种充满了期望的语气,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向纪渊询问。

纪渊表情淡漠的看了看李永福:“我没有那么无聊。我问你,你当初是不是亲眼看到了李俊良是怎么摔进水库里淹死的?”

“是啊,但是我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就是看到那小子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我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怎么搭理我,走路脚底下就好像发飘似的,我还心说,这臭小子,大白天的就喝高了,再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就那么掉进去了。

当时把我吓坏了,我赶紧跑过去看看,等我到了水库边上再伸头看的时候,都看不到人了,人都沉下去了!”

李永福打了一个哆嗦,似乎是对当日自己无意之间瞧见的事情仍然感到心有余悸:“当时周围也没有别人啊,我特意看过,大白天的,水库边上也没遮没挡,这有别人跟着他什么的,我还能看不到么?我当时吓得赶紧去叫人过来救命,结果也没办法,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各有命!

但是甭管是人各有命,还是大仙的诅咒灵验了,那我为啥就会有危险啊?我对‘狐仙’够恭敬,那要是李俊良自己命不好,怎么想我都觉得这里面都没有我什么事儿啊!”

纪渊看了看他,似乎是在看他究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脑子真的就那么不开窍:“你也说了,当时周围除了你,谁都没有,然后你跑去叫人呼救,大家就都知道李俊良落水之前,你是在场的了。假如李俊良的死并不是醉酒的意外,你猜你自己口口声声说没看到任何可疑人物,那个藏在暗处对李俊良下手的人会不会冒险相信你的话?

又或者,李俊良不仅是他们家里唯一的男孩儿,还是幺儿,李永辉是不是真的可以那么平静的面对自己儿子的死?我知道,你们李家村向来排斥外界插手你们村子里面的事情,很多时候都选择关起门来自己偷偷解决,作为李俊良溺毙时候唯一在场的人,你觉得李永辉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猜测?”

李永福的脸色变了变,很显然他对纪渊提到的这种可能性是有所顾忌的。

夏青见状,拿捏着分寸,开口补充了一句:“其实就算李永福不会认为李俊良是你给亲手推下水的,单纯怀疑你只是没有第一时间伸出援手,故意拖拖拉拉等人都沉下去了才跑去呼救的,这对你好像也不是特别有利吧?据我们了解,你们村拜‘狐仙’的人里面,好像李永辉的父亲蛮有威信的……”

她故意说了一些之后,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把事情说得更加直白,李永福原本红润的圆脸现在已经没了血色,并且额头上还浮起了一层冷汗,看样子心理防线也已经七零八落,不需要再施加更大的压力了。

毕竟他们想要李永福甘心情愿的开口,需要他感到恐慌的同时,还得保留着几分理智,而不是想让他因为过度惊恐而直接精神崩溃。

李永福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额角已经留下来的汗珠,眼珠子在眼眶里来来回回的颤动,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嘴唇哆嗦了几次,却并没有真的开口。

纪渊还是相当稳得住的,他一言不发的等了李永福一会儿,默默观察着他的反应,然后开口对他说:“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什么诅咒么?现在要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比较好,那就干脆从你们村的诅咒这里说起来吧。”

“那个诅咒……那个诅咒的说法都已经有二三十年了,我还是个小伙子那会儿就有,其实我也不是说李俊良和李永福他们俩就真的是因为什么诅咒死的,就是突然之间本来好好的两个人,没隔几个月居然都死了,我就忍不住往那个方向上联想了一下……”李永福打了个哆嗦,回忆起过去来,似乎也心有余悸。

“你所谓的诅咒,就是被标记是不祥的小孩儿那件事么?”夏青问。

李永福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跟那个有关系,但又不是一回事儿,不祥的孩子是不祥的孩子,诅咒是诅咒。我年轻那会儿就听过这个传说,说是有的孩子生来不祥,是恶鬼转世,要是不赶紧处理掉,以后就要祸害得全村鸡犬不宁。

本来我也不知道啥样的孩子是不祥的孩子,后来听说不祥的孩子身上都有狐仙给做的标记,因为狐仙是保佑我们李氏一族的,所以把那种孩子标记出来,我们就不会被骗过去了。

二十多年前,我们村处理过几个不祥的孩子,我知道这事儿说出去,你们都得觉得我们不是人,但是这种事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老老小小的一大家子!总不能因为一个不祥的孩子,最后搞得全村全族都跟着受牵连,祖祖辈辈都破解不了啊!”

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一脸沉痛的样子,罗威和齐天华两个人面面相觑,看样子这李永福对“狐仙”的迷信还真不是装出来的,一个人装作开心很容易,想要装成紧张、害怕之类的负面情绪,就很容易露出马脚了。

更让两个人感到震惊的还有对所谓的“不祥的孩子”的所谓处理,即便李永福并没有直接的说出来,明眼人都知道“处理”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们二十几年前,就把被标记的孩子都给处理了?”罗威有些难以置信的问李永福,虽然说来找李永福的路上,夏青也把李老拐那里听到的大略和他们说了一下,但是现在从一个当事人口中听到,并且还是以一种并不感到后悔或者良心受到谴责的口吻,换成是谁恐怕都会感觉到难以接受。

“那要是都处理了,不就不会有后来让人担心的诅咒了么!”李永福长叹了一口气,“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处理了不祥的孩子,那就大家都没事,要不然的话,全村以后都要遭殃,世世代代都逃不掉!

我们当年就是因为一时心软,放跑了一个不祥的孩子啊!所以后来出了那些事情的时候,我才想到了那个诅咒!如果不处理掉不祥的孩子,那倒霉的就要是我们这些村里人,当年我们放跑了一个,现在果然诅咒开始应验了呀!”

“放跑了一个?”夏青听到这话有些惊讶,之前李老拐说的意思,似乎是村子里当初不服管的那几户人家,都被拿来杀鸡儆猴了,没想到还有侥幸套脱掉了不行命运的孩子存在。

纪渊似乎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一档子事儿,同样有些诧异:“你们不是很害怕什么不祥的孩子会给全村带来灾难么?为什么还会放跑了一个?”

“这就说来话长了,”李永福的脸色阴晴不定,“当初是李永辉的老爹带头,他那个人,能接收到狐仙的旨意,所以找不祥的孩子什么的,都是李永辉他爹挑头,不然我们又怎么能认得出来什么样的孩子是被标记过的!

那阵子,我们村也不知道怎么了,之前只听说过,没见过,那两年忽然就好像长蘑菇一样的冒出来了好多个不祥的孩子,我们就这家处理完了再去那家,

虽然说我们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村里人,但是处理被标记的不祥的孩子那个过程,其实也挺折磨人的,我们中间有一些人就有点扛不住那个心里头的压力了。然后有一家,就不知道怎么就听到了风声,我们这边还没去呢,那边他们家就让亲戚把孩子一包就带走了,等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孩子都已经不在家里头了,问他们家人孩子的下落,那家人死活就是不说。

那个时候正好挨家挨户找不祥的孩子,好多人都已经觉得不忍心了,所以当时看他们家那么坚决都要把孩子藏起来,好多人就都觉得也挺难过的,就松了口,没再多打听……早知道会闹到这样的地步,当初就不应该假装好心的把那家人给放了!”

第二十五章 女人家家

看得出来,李永福是真的在因为当年的这件事而感到困扰,只是不知道让他感到困扰的,到底是当初被“处理”掉的那些个年幼的生命,还是最后侥幸逃过了不幸命运的那个“漏网之鱼”。

“既然那么忌讳那个‘诅咒’,当初为什么又心软了?”夏青问。

李永福舔了舔嘴唇,对夏青的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心虚气短。

“说心里话,我那个时候,三十来岁,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要真说看着那几家的那几个小孩儿,我也是真心的不落忍,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自己家也是老婆孩子,别人家的孩子是宝贝,我家的那也不是路边捡来的,要是诅咒是真的,我总不能拿自己的一家老小开玩笑吧?”

他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表情,先是看了看纪渊,见纪渊没给自己任何的回应,这才又把注意力转向了方才询问自己的夏青:“那种时候,给我的感觉那就两边只能保一头,换成你们,你们能怎么做?既然那孩子都是不祥的,留着对我们其他人,对他们自己家里人,那不都是不好的事情么?

所以我就想,长痛不如短痛吧,那几家的岁数有的比我还小呢,年轻,身体好,不祥的孩子去了,回头还能再生个好孩子出来,这样就对谁都好,谁都不用担惊受怕的了。我这不也是有自己的考虑么……

那最后一个孩子吧……身上的标记有点含糊,所以他爹妈连夜偷偷给送走了之后,我们就也没太计较,后来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什么事儿,所以大家伙儿都以为可能这事儿就过去了,那个被放了的孩子压根儿就不是什么不祥的小孩儿,哪曾想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村子里忽然开始莫名其妙的有人横死……”

他打了个寒颤,用两只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一样。

“你说那个孩子身上的标记有点含糊是什么意思?当初李永辉的父亲是根据什么来确认哪个孩子是被做了标记的?难道那些孩子身上还都有统一的印记么?”

夏青在听李老拐说当年的事情那会儿,就对这一点十分好奇,虽然说按照李老拐的意思,当初李永辉和他父亲为了排除异己,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所谓的“不祥之子”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但是归根结底,想要让其他人愿意配合,哪怕是利用了“狐仙”的说法来蛊惑人心,也要有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由头,不可能空口白牙随便说谁是就都有人相信。

“是这么回事儿,李永安他爹跟狐仙是有那种什么关系的,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动不动狐仙就上了他的身,借他的嘴巴传达一些旨意,可灵了呢!有不祥的孩子出生了,狐仙就会托梦给李永安他爹,或者是直接上身说这些事儿。

我们大伙儿可是看得真真儿的!李永安他爹刚还好好的跟我们说这话呢,忽然连眼一翻,口吐白沫的就倒在地上了,然后浑身直哆嗦,等把人扶起来,再一张嘴,说话那声音啊,不男不女的,尖尖着嗓子,跟他平时一点都不一样。

狐仙就会借着李永安他爹的嘴巴,说我们村有个恶鬼托生的孩子,大概有多大,是不祥,身上有个什么什么样的印子,让我们大伙儿赶紧找出来处理掉,要不然的话以后就要全村世世代代都跟着倒大霉。”

几个人听李永福说这些,心里面都一片了然,这种把戏就算没亲眼见过,也听说过很多,装神弄鬼的背后,自然少不了自己的一番小算盘在里面,李永辉和他父亲的小算盘是什么,结合李老拐的讲述,还有现在李家村里的这种局面,也不难想象出来,不过就是利益的驱使,金钱的诱惑罢了。

“那几个孩子被做的什么标记,都是一样的么?”齐天华问。

“那肯定不一样,一模一样那不成了那工厂里面做出来的塑料娃娃了!”李永福摇摇头,“而且要是一模一样的话,我们就干脆村子里一有小孩儿出生,马上就过去检查,那不就好了,还指望狐仙每次都告诉我们干嘛!

我跟你们说,我知道你们当警察的杀气重,这也不怕那也不怕的,但是我们村的狐仙是真的很灵验,我觉得你们最好还是别太不当回事!”

夏青耳朵听着李永福说这些,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等李永福说完了他们村“狐仙”的各种厉害之后,才开口问他:“我听说你们村的产妇一般都不是去医院里面生小孩儿的,对么?都是在村子里找接生婆来处理?”

“啊,是啊,我们村一直都是这样的,习惯了,让那帮小媳妇儿去医院里头,那么多人看着她们生,她们受不了,她们男人也受不了。”李永福似乎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说着之前诅咒的事情,为什么忽然之间夏青会把话题转到这么一种好像没有什么关联的琐事上,“电视里头不是说了么,医院里头不光什么打麻药的大夫是难得,有的那个帮女人接生孩子的大夫也有可能是男的!

那你们说这种事儿谁能受得了啊!自己媳妇儿生孩子,送到医院里头去让别的男的那么看着?!反正我们家我是受不了,我儿媳妇生孩子那会儿,我也跟我儿子反复说,你们走出去了,有文化讲究多,不愿意会村里头来让接生婆给帮忙生,那我也能理解,但是医院里必须说好了,不行有男大夫的!”

“那这么多年,你们村里做接生婆的人多么?”夏青对一脸莫名其妙的李永福笑了笑,“我以前就在电影电视剧里看到过接生婆,在真实生活当中还从来都没有瞧见过,所以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这有什么好难相信的!”李永福觉得这个城里小姑娘有点少见多怪了,“我们村一直都有接生婆,我二婶子当年就是接生婆,我们村子里的接生婆啊,那都是一代传一代的,那都是家传的手艺,帮女人接生一点不比医院里头那些自己都没生过孩子的年轻小大夫小护士差!”

“所以你们村的接生婆一定都是村里的自己人对吧?这样是会比较方便?”

“那当然了,女人家家生孩子那种事,谁会愿意让不认识的陌生人看来看去呐!”李永福点点头,然后瞥了夏青一眼:“看你这个小丫头年纪也不大,还当警察到处乱跑,肯定还没结婚生娃呢!那这种事你就少打听点儿吧!女人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得有点数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面不由自主的就带出了一种对于女性的轻蔑。

罗威和齐天华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夏青平日里可是队里面出了名的要强不服输,就算是队里面的老前辈也一样是对她称赞有加,什么时候被这么轻视过?现在这李永福恐怕就只差没有明说女人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里面伺候老公和孩子才是本分了吧!

夏青并不意外李永福的这种态度,之前在走访的时候,在那个游手好闲的李俊平家中,李俊平母亲话语之间就已经流露出来过,李家村的很多人都并不太尊重女性在家庭当中的地位,就更别说在村子里面了。

之前李永福之所以还能跟自己心平气和的对话,十有八九是碍于警察的这一层身份,现在被盘问的有些不耐烦,才是流露出了他的真实态度。

正因为这种事情是在意料之中的,所以夏青也并不恼火,她依旧是之前的那种态度:“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心里有数,不管是怎么做女人,还是怎么做警察,恐怕你都没有什么经验来指导我,所以咱们还是我问你答吧。”

她这话说的不卑不亢,不软不硬的把李永福方才的那一番话给顶了回去,同时又有理有据,说得很有分寸,根本不给李永福任何借题发挥的余地。

李永福估计也没有想到夏青不急不恼,说出来的是这样的一番话,并且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长得又清秀可人,居然面孔都不需要板起来也端得出这样的威严,让他下意识的绷紧了一点神经,不得不收敛一下自己的态度。

“那几年你们村里被标记的孩子特别多的那段时间,你们村里的接生婆是谁?现在人还在么?”夏青见李永福的表情已经有了变化,便继续询问起来,就好像之前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几年……”李永福倒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不管他是碍于和夏青一起过来的其他三名男警察,还是被夏青的态度震慑到了,总之再开口的时候,他的模样就好像刚才开口斥责夏青守好女人本分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别人一样,“那几年村里一共有四个接生婆,一个岁数最大的是我二婶儿,当时就六十多岁,早几年前就过世了。还有一个那会儿像我现在这岁数,现在七十多岁,被孩子接去城里养老了。

剩下俩当初岁数都不大,三十出头的小媳妇儿,那会儿也不算是接生婆,就是跟着我二婶儿身边学手艺,帮忙打下手的。这俩人一个现在已经是我们村儿挺厉害的接生婆了,还有一个早两年没的。”

第二十六章 苦中苦

夏青听完之后,打算再细问一下还活着的那两个接生婆的姓名,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屋外面就传来了有人高声喊话的声音。

“永福,你在家没有啊?永福媳妇儿,永福干嘛去了?在没在家?”

小房间里的几个人下意识的顺着声音的方向,透过小房间的窗口朝院子里看过去,瞧见从大门外面进来,正朝这边走过来的村长李永辉。

一瞧见李永辉来了自己家,李永福忽然之间变了脸色,屁股下面扎了刺一样的一下子跳起来,很大声的冲其他四个人嚷了起来。

“走走走!你们都给我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们!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们要了解情况就找别人去了解,别来烦我!”他一边嚷嚷,开始往外面轰人,不过看他眼神一个劲儿朝屋外瞟的模样,与其说这些话是在对夏青他们几个人说,倒不如说是喊给还没走到屋子跟前的李永辉听。

夏青见状,也没打算去和李永福作对,配合的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嘴上还说着劝李永福配合自己工作的话,罗威和齐天华的反应也很快,纷纷开口附和,一时之间看起来还真像是他们几个一登门就被李永福往外赶。

纪渊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他的目光最初是看向李永福的,不过很快就转移到了夏青的身上,只不过夏青此时的注意力都在李永福那边,并没有留意到。

吵吵嚷嚷的功夫,李永辉就已经开门走了进来,一看屋子里面闹成一团,赶忙端起一副和事佬的姿态,上前拉住了李永福。

“永福,你这是干嘛呢?这几位都是市里头来的公安,咱们得配合人家的工作,不管怎么说,永安跟咱们都算是没有出了五服的兄弟,过去感情又都挺好,他儿子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爹死了的事儿,非要公安来给个说法,咱们也得理解,业的配合。”李永辉拉着李永福,语重心长的对他进行劝说。

“你别劝我,真的,我不愿意掺和李永安他们家的破事儿,李永安活着的时候,我跟他也不是特别熟,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都不乐意搭理那种野蛮人,他家那小子我就更不熟了,我儿子比他大,而且还是好好学习的念书料,跟那李俊强也混不到一起去,他们家的破事儿别拖我下水!”

李永福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摆足了架势把人往外轰,夏青和罗威他们也一边嘴上继续劝说着李永福配合他们的工作,一边被他赶出了门。

李永辉也是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不过他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李永辉把一脸恼怒的李永福先给推进大门里面,示意他先回去屋子里,然后自己转过身来,一脸歉意的对夏青四人说,“李永福这人吧,心思挺好的,就是性格有点轴,还有点倔,你们别往心里去,回头我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跟他好好谈一谈,争取说通他!”

夏青对李永辉点点头:“那就拜托村长了。”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李永辉嘴上应着,身子站在李永福家门口没有动,“我找永福正好还有点事儿,那我就不远送你们了啊!天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晚了的话,我们这村里头的小路可不太好走!”

夏青他们没打算和李永辉多浪费口舌,便就此道别,等他们走出一小段距离再回头看的时候,李永辉已经进了李永福家,大门也被关起来了。

“这个李永福好像挺害怕他们村长的啊!”罗威知道方才李永福突然之间的变脸是在做戏给突然到访的李永辉看的,只不过他没想到李永福竟然会对李永辉有这么深的顾忌,“你们说,李永辉这功夫突然就跑来了,是巧合呢,还是说他从别人谁那里听到了风声,说咱们来了李永福家?”“我看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齐天华毫不犹豫的表示,“他方才在李永福家看到咱们几个,可是一点惊讶都没有表现出来,分明就是心里有数的。”

夏青没有参与他们两个人的讨论,一来她脑子里现在还转着方才李永福提供的一些信息,二来她注意到离开李永福家之后,纪渊就一个人自顾自离开了。

她示意罗威和齐天华一下,然后一个人快步追了上去。

纪渊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没有回头就猜到了来人是谁:“你走开!不要跟着我。我答应你的提议不代表同意多一个尾巴。”

夏青注意到纪渊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虽说表情和语气都是冷冰冰的,充满了抵触和距离感,但是无论脸颊还是手臂的肌肉都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

于是她微微向后退开了两步,与纪渊拉开差距,不像之前那么靠近。

纪渊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做出这样的反应,最初以为夏青只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见他状态不对,所以感到害怕,就好像他会随时发狂一样,随即他就发现,夏青的眼神和表情里面并没有半分的紧张,更别说害怕了,她就只是退开两步,然后平静的看着自己。

纪渊对于她的反应有些诧异,打从自己和夏青说了第一句话到现在,这个女警的每一个举动都和他原本预期当中的大相径庭,但又并不会让他感到不适。

“我没有打算跟着你,只是和你确认一下,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夏青并没有试图浪费口舌去和他多做什么工作以外的沟通,以纪渊现在对外界的态度,急于求成是大忌,只能徐徐图之,“你是打算回市里去查那个当年被偷偷送走的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孩子么?

如果是的话,能不能也请你顺便查一下跟着孩子去市里养老享福的那个接生婆?如果能找得到的话,问一下她当年其他几个接生婆的情况。我感觉李永福对当初的接生婆这个话题好像有些抵触,靠他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你就那么确定当年的那个孩子就在本市?”纪渊没有否认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很显然夏青是才对了的。

夏青笑了笑,摇摇头:“我不能确定现在那个孩子还是不是在咱们本市,不过考虑到二十多年前的交通不像现在这么发达,私家车也远远没有那么普遍,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那么脆弱的一条小生命,父母想要保护那孩子,尽快的把孩子转移走的话,那就得考虑到旅途奔波对孩子的威胁。

所以我觉得就算那孩子在那件事之后没多久就被转移走了,早就不在本市,至少那家人在市区肯定是有亲戚可以帮他们把孩子第一时间带离李家村的。

甭管那个孩子现在是在哪里,是做什么的,只要找到当年帮那对夫妇带孩子离开的亲戚,就不难打听出来那个孩子的近况了。

李家村这边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我们不能走走开,所以当年的接生婆那件事,我也就一起拜托你了吧,辛苦了!”

说完之后,她对纪渊点点头,转身回去找罗威和齐天华了。

纪渊看着夏青落落大方的向自己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转身离开,心里面充满了疑惑,同时又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他只犹豫了那么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就头也不回的朝自己停车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走去。

等到齐天华他们也重新回到了主路上的时候,刚好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还有纪渊绝尘而去的背影。

“这个纪师兄,如果不是遇到那么一档子事儿,现在肯定特别受欢迎!”罗威看纪渊走了,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自在多了,“长得又帅又man,够高够结实,还骑那么帅的摩托车!啧啧啧!要不是现在个性完全被扭曲了,真不知道得把局里局外的小姑娘都迷成什么样!”

“你呀,说你什么好!就关注一些没用的事情。”齐天华笑着糗了罗威一句。

“咱们去找那个李俊平吧!”夏青倒是没有什么心思去和罗威讨论纪渊的异性缘问题,她在一听说当初李永辉父亲玩的那些“狐仙上身”的把戏之后,再加上那个时候还真有一个“漏网之鱼”,现在她能够想到的自然是那个当年侥幸捡了一条命的孩子,现在也已经二十多岁了,李俊良和李永安的死,会不会跟这个行踪不明的孩子有关系呢?

之前走访了那么多家,还在醉酒当中的李老拐那边自然不好再去了,其他人里面沟通比较顺畅的,也就算是李俊平和他的母亲了,他们家在李家村当中似乎人缘也很一般,比较边缘化,因此对于村子里面的一些人和事,好像反而顾虑也会相对少一些。

于是他们又去了一趟李俊平家,想要找李俊平聊几句,结果却扑了个空,家里面和上一次一样,还是只有李俊良的老母亲,一问李俊平的去向,老太太说自己的儿子一大早就出去外面会朋友去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幸亏李俊平的母亲也算是一个健谈的人,夏青拉着她聊了几句,很快就打听出了当初把孩子送走的那家人的一些情况。

“那一家子可算是我们村子里头少见的倔种了!”李俊平母亲的语气也听不出是褒是贬,“当初因为他们把孩子给送走了,那家男人没少挨打,女人也总被人把臭鸡蛋什么的扔一身,那可真是吃了苦中苦啊!”

第二十七章 暴毙

李俊平母亲说,那一家子也姓李,不过并不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村子的李家人,而是三十多年前从别处迁过来的,所以名字倒是跟李家村里这些沾亲带故的并不挨着,男的叫李仁,有手艺,木匠活瓦匠活都会做,他老婆刘瑛跟家里老人一起务农。

不过当年他们把被认作“不祥”的孩子偷偷送走了之后,接下来的两三年时间里,都只有李仁可以到别的村甚至别的县去找点零散活计维持家用,家中的老婆孩子根本没有办法去地里面做活,只要他们去,就总会有因为心中忌讳而跑去捣乱甚至打骂他们的村民。

“不过现在他们可好啦,总算是熬出来啦!”李俊平母亲叹了一口气,别看她之前对村子里面关于“狐仙”之类的事情有些讳莫如深,说起李仁一家,却并没有太多的负面情绪,倒好像是颇有些同情似的,“这一家子可真有那么一股闷劲儿,愣是一声不响的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后来过了几年,那些人也闹够了,他们就稳稳当当的又怀了孩子,这回更厉害了,直接生了一对儿龙凤胎!”

“那对龙凤胎后来怎么样?平安么?”夏青问。

“平安啊!可好啦!长得也好看,还挺聪明的,好像去年考了大学了吧,我记得过年还看到他们回来呢!李仁他们那一家子吧,现在也不太怎么跟我们村里的其他人家往来,估计是早年那阵子吓怕了。他们家日子过的也不算特别富裕,不过安安稳稳的,也挺好。”李俊平母亲很是欣慰的说。

齐天华在一旁听着觉得有些纳闷儿:“阿姨,你对李仁一家子没有什么想法么?那时候不是都说什么留下孩子就会带来什么灾难的么?”

“唉,那会儿我哪有心思去恨别人去……”李俊平母亲叹了一口气,“我自己那会儿还没怀上我家俊平,根本没心思去管别人家的事儿,而且刚开始也多少有点怪怕的,后来时间长了,发现大家伙儿都好好的,就不想那些了。再怎么灾啊祸啊的,我不也是个当过妈的人么!那种滋味儿我懂,我恨不起来李仁家。”

和老太太聊了一会儿,李俊平还没有回来,李俊平母亲倒是要忙着准备晚饭了,夏青他们也不好多打扰人家,便起身告辞,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他们直接驱车离开李家村,返回县里。

临走的时候,夏青还特意看了一眼,李永福家里面灯火通明,倒是村长李永辉家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道是没有开灯,还是没人在家。

回到县公安局的招待所,其他几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大家坐在一起开了一个碰头会,把彼此的收获来了个互通有无。

这两天负责去李永安那个看管果园的小屋以及往返村中必经之路寻找线索和目击证人的那一组同事是最郁闷的,他们说李永安生前在村子里的人缘儿实在是不怎么好,村民们在他活着的时候似乎都很怕他,对他有些避之唯恐不及,死了之后就更加忌讳,几乎是开口一提李永安,还没等往下说,对方就已经摆着手忙不迭的走掉了。

这样的一个小村子里面,想要找个监控器什么的那就更是天方夜谭,所以除了县局已经掌握到的那些不足以充当证据的凌乱的足迹和指纹之外,在李永安出事当日曾经逗留过的地方,都没有更进一步的收获了。

虽然说是查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特别突破性的进展,夏青却比最初刚到这边的时候更加相信李俊良和李永安的死并不是什么意外了。

就像县局的前辈之前说的那样,李家村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偏僻而又质朴的小村子,但实际上却是一潭深水,二十几年前李永辉父亲导演的那一系列“不祥的孩子”事件,利用村民的迷信和愚昧,营造出了一种羊群效应,有人带头攻击所谓能够给村子带来不幸的人,其他人就一哄而上,群起而攻之,最后的结果现在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摆在了面前。

经过这几天的摸底,虽然说直接针对李永安之死这一方面收货不多,被派过来的刑警们却都敏感的发现,村子里面有形或无形的财富,基本上都集中在了李永辉的亲戚和左膀右臂手中。

这就是当初李永辉父亲一手导演了“狐仙的旨意”那一幕幕闹剧的真正目的。

李永福说,当初是“狐仙”或者托梦,或者直接上身到李永辉父亲的身上,让他说出“不祥”的孩子在哪里,身上有着什么样的特征标记。

李永辉父亲如果真的能通什么神灵,为什么不在“不祥”的孩子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准确的把那孩子的标记是什么说出来呢?偏偏每一次都是准确的说出某家或者出生很久,或者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带有“不祥”的记号,这必然是有掌握内情的人提供线索,和他事先通过了气。

当时村子里面不管是主力还是非主力,一共有四名接生婆,这四名接生婆比其他村中任何人都有更多的机会掌握到村里每一个新降生的孩子身上带有什么样的特征——不管是胎记还是蒙古斑,想要在小小的新生儿身上找到能够被称作“标记”的东西,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这样一来,李永辉父亲和李永辉当年的一系列做法,就注定了让他们在村子里会被一些人恨之入骨,那么在蛰伏多年之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李永辉的儿子李俊良下手,用来打击李永辉和他的父亲,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至于李永安,他在当年就不管是出于信仰还是出于利益的趋势,一直尽心尽力的扮演着李永辉他们一家的左膀右臂,或者说是打手也不为过,那么恨李永辉的人就把他也一并恨上了,这种推断也同样站得住脚。

当年的四个接生婆,有两个已经过世了,还有一个仍然在村子里面做接生婆,考虑到这样一来,这个人和村中居民牵扯仍然比较深,夏青并不认为从她口中能够顺利的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这样一来,那个被儿子接到城里去养老的接生婆就成了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夏青之前没有和纪渊实实在在的打过交道,她只知道纪渊因为搭档出事的那个心结,所以排斥与人合作,喜欢独往独来,不过看他之前和李老拐、李永福之间的交流,似乎并不存在应对工作方面的障碍。

这么一想,她也就把心态重新放平和下来。

就算信不过纪渊,她总还是信得过董伟峰的,董大队都默许了纪渊一个人跑来跑去的做调查,那就肯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毕竟董大队的精明强干也是出了名的,绝对不是什么吃素的人就对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夏青他们照例一大早就到村里去,这一去却发现村子里面的气氛和前一天好像有了很大的不同,原本应该是一派宁静的早上,今天却乱哄哄一团,更有趣的是,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到村里来的李俊强,居然比夏青他们还更早一步的已经回到村子里了。

“哥几个,大妹子,你们过来啦?”李俊强看到三个人过来,便很熟稔似的和他们打起招呼来,“你们来的正好!这回我们李家村可热闹了!”

“这是怎么了?这些人都急急忙忙是要往哪儿去啊?”罗威问。

李俊强朝一侧努了努嘴:“喏,都是跑去李永福家看热闹的!”

“李永福家里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了么?”夏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啊,是出了点事儿,”李俊强轻飘飘的回应,“李永福那老家伙死了。”

“什么?!”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一行稳得住的齐天华都大大的吃了一惊,毕竟前一天他们才刚刚和李永福沟通过,“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昨天晚上半夜里头吧,谁知道呢,我也没过去看,就是听别人说的,”李俊强耸耸肩,摊开手,“我爸出事那会儿,我说要讨个说法,李永福蹦着高儿的跟我叫板,我跟他闹过红脸,现在他死了,我除非脑子进水了,否则绝对不会傻乎乎的跑去跟前惹那一身骚呢!”

“既然不想惹一身骚,你一大早从县里跑回来干什么?”夏青看了他一眼。

李俊强嘿嘿一笑:“我不到跟前去,还不兴我在自己家看看热闹?这回你们信了我了吧?难道李永福那老家伙也是一不小心就意外了?!”

夏青他们也不想和李俊强多浪费口舌,毕竟李永福家那边的情况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还是个未知数,他们赶忙朝李永福家里赶,还没到李永福家门口呢,就已经看到很多人忙里忙外的,看模样似乎是想要张罗丧事,李永福老婆的哭嚎声也格外响亮,离多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夏青回头小声的同罗威他们说了一下,让两个人先留在外面,一个掌握一下外面那些人的意图,尽量控制住局面,另外一个抓紧时间通知县局派法医过来,准备对李永福的尸体进行检查。

这好端端的一个人,偏偏在这样的一个节点上暴毙,那就无论如何都不能用意外来解释,更不可能被允许像李俊良那样被匆忙之间火化下葬了。

第二十八章 外援

夏青觉得现在这种时候,自己和李永福的老婆沟通起来,可能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具有性别优势的,于是在和齐天华他们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务之后,就急急忙忙的从围观人群当中挤过去,进了李永福家的院子。

李永福家的院子里也已经聚了一些人,正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张罗着什么,七嘴八舌的都在说话,夏青一时之间也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只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人提起“诅咒”之类的话来,还有人从外面抱着大捧大捧的白布,看样子是想要帮李永福家里头布置布置办丧事的那些东西。

夏青皱了皱眉头,前一天傍晚他们跟李永福分别的时候,人还好端端的,一夜之间忽然暴毙,作为家属,李永福的老婆竟然压根儿没有想过要报警处理,就由着村里人这么火急火燎的想要处理李永福的后事了。

她径直走向了李永福家的主屋,前一天他们两口子还惬意的躺着看电视的那个房间里,现在这里却在屋子当中放了一张长条木桌子一样的东西,上面用大块白布盖起来的很显然就是昨天夜里突然死亡的李永福了。

李永福的老婆没有直接和夏青他们打过交道,现在又哭的昏天黑地,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人是谁,直到夏青走到她身边自报家门,她才泪眼模糊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哭泣是始终都没有止住过的。

“我那苦命的老头子,一辈子小心这个小心那个,伤天害理的事儿从来都没干过,现在孩子也成家立业了,我们老两口子过上安稳日子,怎么老天爷就那么着急要让他走啊!”

李永福的老婆身材样貌和李永福颇为相近,现在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哭嚎,嗓子都已经有些嘶哑了,对于夏青的自我介绍,也没做过多的反应。

“你先振作一点,李永福昨天夜里是什么时候突然出事的?”夏青现在也没有精力去安抚李永福老婆的情绪,她首先需要搞清楚的是李永福的死因。

李永福老婆哑着嗓子说:“昨天睡前还好好的,睡到半夜里头,我睡觉轻,就听他喘气那个声音不对,感觉好像憋得难受,我就爬起来叫他,想问问他怎么回事儿,结果一开灯,发现他脸都是紫色的,然后人也叫不醒,等我披件衣服跑去邻居家里叫人过来帮忙的时候,人就没气儿了……”

说到这里,她又悲从中来,双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从屋外走进来一个和李永福老婆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女人,一边把李永福老婆拉起来,似乎是嫌她守在李永福的尸体跟前一直哭有些碍事了,一边瞪了一眼夏青:“你是谁家的媳妇儿?人家这边要办丧事呢,你跑来瞎打听什么!赶紧出去出去,别在这儿添乱!”

夏青皱起眉头,伸手拦下对方的动作,顺便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戳在对方的面前:“我是公安局的,李永福夜间暴毙,为什么家属没有报警处理?没有公安机关检查之后开具的死亡证明书,李永福的后事你们打算怎么办?现在请你们立刻停下手里的事情,都到李永福家外面去,在法医对李永福的死因进行确认之前,谁也不许随便处置李永福。”

那个中年女人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面前这个姑娘会是警察,现在虽然知道了,一看对方那么年轻,顿时就也生出了几分轻慢。

“死者为大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吧?李永福现在人死了,办丧事儿那才是头等重要的事情呢,报警什么的,等人家办完了桑事儿再说也来得及!”她一边说一边还想要继续把夏青往外轰赶,并没有把她警察的身份当做一回事。

夏青不想激化矛盾,但是眼下的情况,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恐怕李永福这边的现场就真的会被破坏到一丁点价值都没有。

于是她板起面孔,厉声对那中年女人说:“李永福的死因现在还不明确,你们在这里出出进进,到处乱碰乱摸。破坏了现场,如果最后李永福的死被定性为刑事案件,这里面的责任你们付得起么?!”

中年女人有些接不上话,脸色悻悻的,嘴里嘟囔着:“拿着鸡毛当令箭,小毛丫头念了几天书,拿着个证儿就跑出来吓唬人了……”

夏青心里面有些不悦,但她知道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自己只能稳住局面,不能激化矛盾,否则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艰难,假若真的和村民发起了冲突,以李家村向来排斥外人介入的态度,搞不好会把整个事件的性质和严重程度都升级,变成了一个村子里的村民暴力抗法的恶性事件,影响太坏了。

好在被她那么一说,对方也有些吃不准夏青到底会怎么做,所以双方暂时僵持着,只有李永福的老婆依旧嚎啕大哭着,旁人倒是都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可是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回事儿,如果自己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恐怕那几个过来“帮忙处理丧事”的村妇也不会一直因为有所顾忌而停下手头的事情。

夏青还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方案来打破僵局时,事情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转机,外面院子里一阵吵吵嚷嚷的嘈杂之后,主屋的门被猛地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把屋里头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人都给吓了一跳,就连李永福老婆都被吓得一下子连哭声都止住了。

方才还叉着腰瞪着眼和夏青叫板,嘟嘟囔囔不服气的那个中年女人被人从身后扯住了衣领,往后直接拉扯了一个趔趄,差一点就摔在地上。

而伸手扯住她后衣领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在外面看热闹的李俊强,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却又带着一股子市井当中的凶悍劲儿,一把将那女人扯开,根本不给她回过神来的机会,就把人往门外推。

“滚滚滚滚滚!”他轰赶野猫野狗一样的把那个女人半拉半推的赶出了主屋,也不管对方在屋外扯着嗓子谩骂,回过神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门外头:“除了这个警察妹子,其他的都给我从这屋里滚出去!不想找不痛快的就赶紧出去,要不然就别怪我不顾念着沾亲带故的那点儿关系了!

今天有我在这里,你们谁都别想在警察处理这事儿之前,就把李永福的丧事儿给办了!谁要是不服气,谁就跟我照量照量!”

在屋子里帮忙张罗的就只有那么三四个女人而已,不管她们对李俊强是个什么看法,至少面对这么一个横人,谁也没敢当面就唱反调,尤其是有了一个被扯着衣领扔出去的先例之后,其他人就显得配合多了,急急忙忙的从李永福身边跑出了屋门,就好像生怕慢半步就会被他揪衣领似的。

等那几个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李俊强、夏青,还有依旧坐在地上哭个不停的李永福老婆。

李俊强还没至于要把李永福老婆也一并赶出去,所以就对她来了一个视而不见,只是对夏青笑了笑。

“妹子,你放心,今天你们公安局的法医什么的过来之前,谁也别想进来捣乱!”他粗声大气的对夏青说,“我一早上听到信儿过来的时候就猜到了他们又会像之前想解决我爸那件事儿的时候一样,所以我又把我店里头的那帮小兄弟给叫过来了。我知道你们警察到了我们李家村这种地方顾虑多,所以这种容易脏手的事儿,我替你们做了!”

“谢谢你,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在这种节骨眼儿上闹出别的事情来,毕竟咱们的目的还是统一的,都希望能够尽快把你父亲的死,还有包括李俊良和李永福在内所有这几件事情背后的真相调查清楚。”夏青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李俊强这么做也算是最佳方案了,但该提醒的她还是要提醒到。

“你放心吧,我这个人,就是嗓门儿大点,脾气急点,基本上还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群众,就是体格儿有点大,模样有点凶,所以能唬住外面那一群蠢蛋。”李俊强冲夏青笑了笑,点点头,“我跟你说,外头那群着急给李永福办丧事儿的,十有八九都是平时跟在李永辉屁股后面拍马屁的东西,这么积极跑过来帮李永福媳妇儿,也肯定是李永辉和他那个缺德爹的坏主意,不信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一会儿你们公安局的别的警察都不一定赶过来呢,李永辉听说我把这里围了不让办丧事,一准儿得火急火燎的跑过来!”

对于这一点,夏青也并不怀疑,前一天他们仓促离开李永福家,不就是因为李永辉的突然到访么,现在听说警察已经到位了,就算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李永辉也一定会跑过来试探一通的。

两个人说这话,齐天华和罗威二人也都从外面进来了,他们告诉夏青,大门外头被李俊强带来的汽修师傅给拦住了,除非外面的人强行冲击,否则应该不会再有人可以随意的进出,县局那边他们也已经打过电话了,法医和刑技的人已经在来这边的路上。

第二十九章 全尸

李永福的老婆自顾自的啼哭,夏青他们也不想当着她的面说太多的事情,李永福的尸体就在面前,盖着白布单,毫无生气,无奈现场没有法医领域的专业人士,所以除了就这么静默的守着,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四个人就站在李永福家主屋的窗口,朝院门外面张望,李俊强主要关注的是自己带来的那些个伙计是不是守得住门口,别叫外面的人冲进来坏事,夏青他们则是盼望着县局那边接到通知之后赶快派人过来,免得节外生枝。

大约又等了十几分钟,院门外面开始变得喧哗起来,吵吵嚷嚷,很多人激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隔着院子和窗户,再加上李永福老婆哭声的干扰,屋子里面的几个人都听不清。

李俊强先呆不住了,一开门就冲了出去,打算看个究竟,他到门外面之后,外面的吵嚷声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强了几分,夏青担心这个节骨眼儿上李俊强和李永辉之间再起新的冲突,赶忙示意罗威和齐天华出去看看情况。

罗齐二人出去了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县公安局的法医和刑技人员,他们身后还跟着李永辉和李俊强。

夏青看到县局的人来了,松了一口气,连忙迎出去,把这边的情况和来人沟通了一下,县局的法医和刑技人员进了主屋,对现场的情况进行检查,虽说李永福遇害的现场早就已经是被破坏过的了,但还是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可能。

李永福的老婆原本是坐在地上一直哭哭啼啼的,现在看家里面呼啦啦的走进来好多警察,开始对李永福的尸体进行拍照,一下子也有些懵了,连痛哭都忘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你是死者家属对吧?”县局的一名警员走过去,打算和她做一下笔录,“请你给我提供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死者情况出现异常的?”

李永福老婆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慌乱,没有回答对方的询问,而是两手扭着自己的衣襟儿,犹豫了几秒钟,忽然扭头就往屋外头跑。

在场的人都被她的反应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考虑到她是死者李永福的老婆,李永福突然暴毙家中,作为家人,她现在肯定也是六神无主的状态,门外也有同事在维持秩序,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所以夏青跟着她身后一起出去看看情况,其他人留下来继续做手头的工作。

李永福老婆姿态有些踉跄,直奔大门口跑去,一出大门就直奔被县局警察拦在了大门外头的村长李永辉,她就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的一把拉住了李永辉的手臂。

“永辉大哥,你可来了!我可怎么办啊!”李永福老婆一看到李永辉,立刻就好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又开始了嚎哭,“我家里头来了好多的警察,他们要弄永福,永福人都去了,这不是让他走都走不安稳么!”

李永辉估计也没想到李永福老婆一冲出来就拉住自己帮忙拿主意,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有些不大自然,他忙不迭的把自己的手臂从李永福老婆手里头挣脱出来,脸上讪讪地笑着,一边瞄着一旁的夏青,一边开口安抚对方。

“我说,弟妹啊,我知道你现在伤心难过,咱谁也想不到永福忽然就能出这样的事儿,但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永福走都已经走了,最重要的就是让他走得安生。

你也别着急,人家警察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谁家里头没有个长辈父母什么的,不会那么不通人情的。你是永福的老婆,是他的家里人,让不让别人动永福,那人家也得征求你的同意,你不要乱担心。”他对李永福老婆说。

李永福的老婆还是有些六神无主,只是自顾自的哭,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夏青站在一旁,一边听着李永辉和李永福老婆之间的对话,一边留意了一下门外的情形,她这个人的记性还是不错的,见过的人在短时间之内都会存有比较清楚的印象,所以她可以确定,现在围在李永福家门外头的这些人,和那天晚上围在李永辉家门外的村民重合度很高。

当然了,重合度更高的还有现在站在李永福家大门口,呈跨立姿势的那几个年轻小伙子,他们身上都穿着深灰色的连体工装,有的衣服上面还沾着洗不干净的机油印子,不用猜都知道,这些肯定是李俊强汽修店里面的伙计了。

他们像一堵人墙一样的挡在那里,防止村民涌进院子里去,那架势到好像比后来赶到的其他警员都还更加严格似的。

好在外面的这些村民似乎对李俊强也有一定的顾忌,所以并没有试图强行闯入,否则就现场来的警察人数,和村民的人数比起来,想要迅速的控制住局面,也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李永辉又安慰了李永福老婆几句,然后就踱到了夏青的身边,对她笑了笑。

“你们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跟我说,于公于私我都会帮忙的,”他对夏青开口说道,“于公我是这个村的村长,在这种事情上面帮帮忙也是我的责任,于私呢,李永福跟我也算是没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也肯定得尽力帮衬帮衬,毕竟现在他们家就剩他老婆这么个妇道人家,也弄不明白什么事儿。”

夏青对他笑了笑,没做回应,李永辉自己觉得没趣,索性走开了。

李永福老婆看李永辉对自己的态度也并不是特别热情,明显是有些躲着自己,不让自己拉住他的模样,却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什么不悦的情绪,反而是更加的唯唯诺诺,就一个人站在那里低声的啜泣着。

其他那些围观的村民也在窃窃私语着,夏青竖着耳朵听了听,似乎不少人都在议论着“诅咒”的事情,很多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带着几分惶恐。

在夏青他们到李家村来的第一晚,在李永辉家门外头,就是李永福高声的喊着“诅咒”的说法,没想到这才没隔了多少天,现在死者变成了李永福,轮到了其他人在他家的门外面,人心惶惶的议论着他的死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又抑或真的是传说中会让全村人都逃不过去的“诅咒”。

夏青看李永福的老婆也已经没有和其他人谁沟通什么的打算了,就带着她重新回到院子里面去,正好看到县局的法医从屋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有发现么?”夏青赶忙过去打了个招呼,询问一下情况。

县公安局的法医摇摇头,伸手朝一旁的李永福老婆指了指::“能不能有什么发现还得看她的态度了!从表面上来讲,李永福的死看不出来有什么,想要更准确具体的结论,肯定得解剖处理,这个案子既然都已经交给市局了,我现在就是就近赶过来处理一下现场,回头具体的尸检工作还得交给你们市局那边的法医去处理,而且这也得家属同意才行呢。”

法医说话的声音不算很小,站在夏青一旁的李永福老婆绝对可以听得很清楚,但是她就只是那样红肿着眼睛站在一旁,不吭声。

“一会儿李永福的尸体我们需要带回去……”

县公安局的法医刚要再和李永福老婆说一下,李永福的老婆就好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猛地回过神来,然后二话不说冲向了主屋那边,在现场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直直扑向李永福的尸体,大声地嚎哭起来。

“不行!我不同意!”她一边哭一边嚷道,“我们家永福突然之间就走了,扔下我自己,你们现在还想让他走都走不安稳!我不同意你们弄永福!”

县公安局的法医也没有想到方才还自顾自哭得很伤心的李永福老婆这会儿忽然就变成了保护小鸡的老母鸡一样,还嚷嚷的那么大声,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这位家属,你不要那么激动,我们这不叫‘弄’死者,我们这么做也是工作需要,目的也是为了确认死者的死因,给你们家属一个交代啊!”一旁的县局警察赶忙过来拉住李永福老婆,怕她情绪过于激动会做出什么破坏现场的事。

李永福老婆哭天抢地,拼命挣脱了对方的拉扯,扑过去抱住李永福白布单下面的尸体,哭得更响了。

“我不管你们说的什么话,我没读过那么多书,我就知道我老头子这一辈子都本本分分,就算是死了,那也得死得体体面面的,我绝对不能让人在他人都死了之后,还那么被人给折腾去,拿刀子割来割去,我做不到!除非你们把我也弄死!把我们老两口放那里一起切了吧!那我们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她一边哭一边嘴里面还嚷嚷着。

罗威在一旁一脸无奈,偷偷在齐天华耳边小声嘀咕:“什么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一个尸检,又不是剁饺子馅儿,说的那么恐怖干嘛……”

夏青皱了皱眉头,她并没有打算浪费口舌去做李永福老婆的思想工作,而是一脸严肃的拉住她,开口问:“我问你,对你来说,你丈夫好端端的深夜暴毙,到底是找到真正的死亡原因,让你丈夫走得明明白白比较重要,还是让他死得稀里糊涂,但是留了一个所谓没刀疤的全尸比较重要?”

李永福老婆几乎只迟疑了那么一下,然后就立刻做出了回答:“我要我老头子有个全尸!”

第三十章 深水

她这话一说出来,在场好几个人都多了几分怒气,觉得李永福老婆有些油盐不进,讲不通道理,毕竟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方式,一个好端端的家人忽然就死了,这样的打击肯定是很难让人接受,并且也会让人想要明确死因真相。

为什么李永福的老婆却执拗的拒绝正常的法医尸检呢?

“给李永福留具全尸,比弄清楚他的死因更重要?”齐天华忍不住在一旁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李永福老婆瞥了他一眼,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当然重要了!永福是怎么死的,不用你们说我也猜到了,肯定是当初我们村里人一时心软,放走了不祥的孩子,现在狐仙的话应验了,轮到我们这些人遭殃了呗!”

“可是你这样不行啊,不确定死亡原因,怎么开各种相关证明,怎么给李永福办后事?”夏青试图说服李永福的老婆。

李永福老婆在这种事情上却有些油盐不进:“那怎么着呀?要是我不让你们拿刀把我老头子给切得乱七八糟,你们还能看着他烂在家里?他人死都已经死了,到底是怎么死的,就算是我知道了,人也活不过来,我宁愿让他有具全尸,下辈子还能投胎做人!”

罗威听到这话忍不住哼了一声,小声在后面嘀咕道:“回头一火化还不是都一个样……”

他的声音很小,却没想到李永福老婆的耳力十分惊人,居然被她给听了个清楚,她顿时就受到了很大刺激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和她的嚎哭几乎同步的还有大门外头院子里的一阵吵闹,齐天华和罗威赶忙和县局的几个人一起出去看看究竟,留下夏青和法医守着李永福老婆。

县局的法医也是一脸无奈,不过对李永福老婆的这种态度倒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估计是这种情况他早就见多不怪了。

“死者家里还有别的直系亲属么?”法医看了看李永福的尸体,确定了一下他的年龄,“这个岁数的人了,就算父母还在,找父母来做决定恐怕也不合适,他有子女吧?要不然跟子女联系一下,看看作为死者家属,子女同不同意。”

夏青点点头,眼下也只能这样处理了,跟李永福老婆很显然是没有办法好好的沟通这个问题,但也像她方才说的那样,眼下这个季节说暖不算暖,说冷又已经不冷了,李永福老婆不肯让法医带李永福的尸体回去县局进行检查,没有对李永福死因的认定,想要处理李永福的后事也同样不可能。

现在他们处在了一个僵局当中,并且于公于私都要尽快解决掉才行。

虽然说案子已经被县局移交给了市里面,但确认李永福儿子的联系方式这件事,县局处理起来显然要比夏青联系市局刑警队要方便得多。

夏青和县局赶过来的同事把事情沟通了一下,对方就打电话回去叫人尽快与李永福的儿子取得联系了。

李永福老婆乍一听说公安局那边要联系自己的儿子,首先的反应就是表示反对,说自己儿子在这方面和他们老两口一直都看法不太一样,让儿子做决定的话肯定会违背了李永福自己的意愿。

夏青听后也不着急,只是反问她,是不是父亲去世了,作为儿子没有知情权?李永福的老婆应对不上来,便有些六神无主起来,从大声的嚎哭变成了小声的啜泣,人倒是始终守在李永福的尸体旁边,就好像生怕自己一走开了,公安局的人就会强行把李永福的尸体带走似的。

过了一会儿,齐天华和罗威也回来了,夏青到屋外向他们询问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得知方才的争执是围观的村民和李俊强之间产生了一些口角,那些村民都纷纷议论村子里面的诅咒,认为这是一个开端,这是狐仙降罪于他们了,如果不想想办法躲一躲,接下来不知道还有谁要遭殃。

李俊强听了这话就火冒三丈,认为李永福也好,还有他父亲李永安也罢,都并不是死于什么可怕的狐仙诅咒,而是人祸,现在村里人散布这种东西就等于是拖了警察调查自己父亲那一桩案子的后腿。

李俊强遗传了他父亲的身材样貌,也包括了火爆的性格,所以心里不痛快了张嘴就骂,而村民那边虽然一对一的情况下恐怕也会畏惧李俊强一些,眼下却又是人多势众的一种局势,于是你骂回来我骂过去,来来回回就吵起来了。

夏青听了之后也觉得有些头痛,好在两方已经都被大门外面的警察给劝开了,没有再继续堵在门口吵吵闹闹,这倒也不用眼下继续费心什么。

屋子里头李永福老婆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的传出来,夏青没有回去,现在对着李永福老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她需要在院子里面稍微静一静,梳理一下现在已经乱成一团的思绪。

最初接手这个案子过来的时候,夏青以为他们需要面对的是一起单一的案件,所以在刚从村民口中得知了李永安当年几乎是强娶自己老婆过门的那些事,第一反应就是李永安搞不好是被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到处树敌的坏品行给害了,他老婆那个一直没有再娶妻的青梅竹马搞不好嫌疑重大。

结果随着调查的深入,以及李永福的突然死亡,夏青意识到他们刚来到县里的时候,县局前辈和他们说起来的顾虑搞不好真的要成为现实了。

就像李俊强一直坚持的想法那样,李永安的死应该并不是一起意外,甚至不是一起单一的案件,结合李家村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人为操控的噩梦般的经历,半年之内,李俊良、李永安,还有李永福,三个人都是以意外的形式突然死亡,如果说这背后没有操控者,夏青是不相信的。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巧合,但是三个有着不同程度关联的人,巧合的相继死亡,这很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夏青目前的想法自然是倾向于二十多年前在那一场李家村劫难当中幸存下来的孩子,或者是失去过孩子的村民,在悄悄的实施着报复,这个初步的推测还需要更多的佐证,其中就包括了纪渊回去市里面的调查进展。

想到这里,夏青脑子里面闪过了一个念头,她赶忙过去叫住了一个县局的警察,和对方沟通了一下那个二十几年前偷偷送走了自家孩子的李仁的情况,现在村子里面关于诅咒应验了,不祥的孩子没有处理掉所以李家村要开始倒霉了之类的说法已经越来越不加遮掩了,在这种情况下,李仁一家的安全就很有可能会受到冲击,最好提前做好防范。

她的这个提议自然是很快就得到了支持,现场的警员分出一部分直奔李仁家,防止外面情绪逐渐变得不太稳定的村民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李永福的儿子很快就联系到了,他得知父亲突然去世的消息,也是相当的吃惊,据他所说,李永福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才在他的陪同下,做过全身体检,并没有任何可能引发猝死的疾病存在,他前些天打电话回去,父亲还一切都好,所以他很难相信身体如此硬朗的父亲会忽然就暴毙在家中。

同时他也表示自己会尽快赶回来处理一些后续的事情,父亲的尸检他坚决支持,对于自己母亲的态度,李永福儿子也已经有了猜测,他表示母亲那边他可以解决,尸检是必须要做的,具体的死因必须要明确。

有了李永福儿子的这个态度,夏青他们也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因为李永福儿子生活在外地,即便是得到消息之后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也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他在赶回来之前,先和自己的母亲通了一次电话,虽然不知道他在电话里面是怎么和自己母亲沟通的,李永福老婆的态度倒是有了一定的松动,最后哭哭啼啼的点头同意了公安局的人把李永福尸体运走。

李永福尸体被运走的过程也略微遇到了一点麻烦,李永福家门外面被村民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县局的车都没有办法开到门口来,李永福的尸体被装进裹尸袋里运出来的时候,门外围观村民的反应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沸腾的油锅。

要不是有李俊强和他带来的人一起帮忙开路,恐怕还要有一些波折——县局、市局的警察受到工作纪律的约束,面对村民的隐形阻力时,很多时候都是施展不开的,再加上李家村的村民对于外来的警察强行介入这件事也颇有些抵触,这就更增加了许多难度。

反倒是李俊强,他是土生土长的李家村人,就算是去了县里面做生意,也不算什么外人,他带来的那些小伙子又不是公职人员,只要不直接攥起拳头打人,一点小的推搡便也没有什么人真的计较了。

就这样,李永福的尸体总算是被装上了车,夏青松了一口气,一转身就看到站在人群当中的村长李永辉,李永辉的脸色阴晴不定,看到李永福的尸体被警察带走了,便转身挤出了人群,率先离开了。

第三十一章 空空如也

【昨天真的是完全忙昏了头,我一直到方才都还以为我上传过了呢。。。捂脸。。。】

李永福的尸体被运走了,李永辉也离开了,在门外围观的村民便也渐渐的散开,他们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大好看,夏青依旧能够在人群当中听到关于“狐仙”、“天谴”、“惩罚”这一类的字眼,很显然李永福尸体被运走这件事,并不能让村民们中间已经开始蔓延的焦虑情绪消失。

“这帮愚昧的东西!”李俊强在一旁有些嫌弃的啐了一口,“这一个个的到底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啊,那么怕遭天谴!反正我这个人行得正,坐得直,天上打雷闪电我也照样敢出门,绝对不担心遭雷劈的事儿!

警察妹子,我可认认真真的拜托你啊!你别搭理那帮人说什么,我爸也好,包括李永福,这肯定不是什么天谴,也跟狐仙没什么关系,绝对是有人捣鬼!我没别的请求,就求你们把那个干坏事儿的揪出来,该怎么判怎么判!”

“嗯,你放心吧,我们肯定会调查出一个合理结论的。”夏青对他点点头。

她也没有心思和李俊强多说什么,先是找了还留在现场的两名女性村民,询问了一下,得知她们平日里和李永福老婆的关系还算亲近,于是就拜托她们在李永福儿子回家之前,先帮忙看顾一下李永福老婆,别让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出什么状况,然后赶忙过去找其他人商量一下对策。

在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李永安的案子这个当口,居然刘永福还会出事,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幕后真凶的有恃无恐,李家村这样的一个环境,相对闭塞,但是不管是村民居住的分布范围还是人数,又都不小,这种情况下,尤其是李永福的尸检结果还没有出来之前,他们是否该采取一定的行动,这就需要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再和董大队那边汇报一下。

毕竟这种时候,又要考虑到不能节外生枝,又要顾及村民的抵触情绪,在这中间寻找一个平衡,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

在经过一番商量,大家都觉得为了稳妥起见,最好还是留人在村子里面“驻扎”一下,免得这个节骨眼儿上再闹出什么别的状况来。

然而这个决定很快就遇到了障碍——决定留下来防止发生其他突发状况的警员找不到任何愿意让他们留宿的人家,李家村毕竟只是一个封闭保守的小村子,这里没有农家乐更没有民宿,没有村民愿意让外来的警察借宿,这就意味着他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夏青听说了这件事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独居的李老拐,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李老拐其实也算是一个经历比较坎坷的可怜人了,其他跟他有着共同经历的人,不管是去是留,终究是同进退的,他是实实在在落了一个家破人亡,到现在借酒浇愁,死不起活不起,这种时候,警察再落脚到他家里去,一旦被其他村民知道了,那李老拐以后的境遇就更加艰难了。

现在村里人大部分都不认识纪渊,所以不知道之前到李老拐家里留宿一晚的人到底是谁,夏青过去的那一次,也没有被什么人看到过,除了李老拐自己之外,就没人知道警察去过他家里面,还问出了许多的陈年旧事,对李老拐来说,倒也是一件比较安全的事情。

最后,罗威打电话和董伟峰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要留人在村里的,既然没有人肯借宿给他们,他们就把车子停在路边,在车里面休息,每天两组人留在村中,其他人处理其他工作,晚上接班的把之前值班的同事替回去休息。

因为纪渊这个“名誉搭档”根本没有办法被算进来,所以夏青就没有被排到轮值人员的名单当中,她负责跟车回去局里面,跟进李永福尸检的进展。

就这样,夏青跟着车一起回了市区,回到了公安局,等待着市局法医对李永福的尸体进行解剖检查。

虽然之前他们已经在电话当中得到了李永福儿子的许可,同意对李永福的尸体进行解剖,但是在没有完成相应的手续之前,法医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李家村那边的情况摆在那里,李永福老婆的态度也摆在那里,在这种时候如果程序上出现了瑕疵,很有可能会被人抓住小辫子,凭空生出更多的事端,这对后续的侦查工作是很不利的,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夏青又联系了李永福的儿子一次,得知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如果路途上比较顺利的话,应该是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局里办理相关手续的。

李永福的尸体虽然不能提前解剖,却可以做一些比他陈尸家中那会儿更细致的检查,夏青守在局里面,希望能够第一时间得到检查结论。

同时她也忍不住揣测纪渊那边的进展会是怎么样的,之前怕纪渊心理上赶到抵触,所以她并没有主动索要纪渊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纪渊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当初那个被偷偷抱走,捡了一条命的孩子是不是还在w市,那个被孩子接到市里面养老享清福的接生婆还能不能找得到。

偏偏自己现在人虽然已经回到了市区,对于这些事情却没有办法同纪渊分担,联系不上他还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还要留在局里面等着李永福的尸检结果,好第一时间同驻守李家村的同事们沟通。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没有她期待当中的那么顺利和高效,对李永福尸体的初步检查并没有得出什么具有突破性的结论,从初步检查的情况来看,县局的法医认为从李永福的尸体来看,他的死因具有非特异性,只有在进行更进一步的解剖尸检之后,才能够得到确切的结论。

傍晚的时候,李永福的儿子总算是赶到了,并且第一时间来到县局办理了相关的手续,法医那边总算可以紧锣密鼓的开始进行解剖检查了。

在法医做进一步尸检的时间里,夏青也和李永福的儿子聊了聊,李永福的儿子平日里不在李家村生活,和家中父母也都是电话联系,偶尔也会用社交软件视频一下。

按照李永福儿子的说法,他的父亲在此之间,不管是身体状况还是精神状况,都是非常不错的,出事情还一心惦记期盼着还没出生的孙子、孙女呢。

询问起李永福在村子里面的人际情况,李永福的儿子说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在村中的人缘向来还是不错的,至少他还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和别人闹过红脸。村子里面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他也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父亲这么多年以来,真的非常相信所谓的“狐仙”,并且因为李永辉的父亲有所谓的通灵的本事。李永福对李永辉一家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没有违逆的时候。

经过了一番仔仔细细的检查,法医对于李永福的死得出了一个检验结论。

“经过解剖,我们没有在死者体内发现有毒物质,”市局负责给李永福做尸体解剖的是一名姓张的法医,“死者的肺部和呼吸道都有明显的水肿,应该是由于某种成因的全身过敏导致的,这种全身的过敏反应也是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

死者的胃内容物很少,血液当中无究竟残留,目前没有办法确定过敏源是什么,如果换一个季节,我可能会怀疑蚊虫叮咬,但是眼下咱们这边……好像还不太存在这种可能性。你可以再找死者家属了解一下,看看死者是不是生前就有对什么东西特别严重的过敏反应。”

夏青记下来,又去和李永福的儿子询问了一番,李永福儿子倒是提供了一件事,那就是李永福对花生有非常严重的过敏,所以平时是绝对不敢碰的,早些年有一次吃东西的时候无意当中吃进去了一点花生碎都会脸憋的发紫,幸亏当时正在县里参加一个远方亲戚的婚礼,所以立刻就被送去了县医院,这才保住了性命,从此之后他就对这些非常小心,非常注意了。

夏青把李永福儿子提供的这一线索转达给张法医,张法医却摇头,表示李永福的胃内容物当中并没有发现花生残渣,所以这也暂时只能作为一个参考。

张法医还告诉夏青,李永福的尸检结果乍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明显收获的,然而这种没有明显收获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反常的表现。

要知道,一个人,突然因为急性过敏导致了呼吸道水肿,最后窒息而死,偏偏又是在一个蚊虫尚未复苏活跃的季节里,死者胃里面几乎可以说是空空如也,找不到什么没有来得及消化完的食物残渣。以上的种种迹象,都与意外发生的过敏背道而驰。

那么这一场看起来是突发意外的死亡,搞不好却是有人精心策划的。

这个推测与夏青之前的判断十分吻合,夏青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丝毫的振奋,反而更加的沉重压抑了。

李永福的老婆说,李永福出事之前并没有什么其他人来家里拜访过,这一点左邻右舍也间接的证明了这一点。

李永福死之前,没有喝酒,饮食与平日无异,与他的老婆更是一模一样。李永福平日里严重过敏的东西,他的老婆都知道要避免出现在饭菜当中。

李永福的儿子也在这方面提供了一些证明,他说李永福是一个非常非常惜命的人,平日里非常注意自己的健康和调养,这方面可以说是比较自律的,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就绝对不会随便去碰。

那么问题到底是出在哪一个环节上的呢?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大的能耐,就在警察的眼皮底下,那么不显山不露水的策划了一次谋杀?

第三十二章 风火轮

尸检等工作处理完,就已经是凌晨时分了,夏青找队里的男同事安顿李永福的儿子临时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天亮之后,两个人再一起回去李家村那边。

李永福儿子去休息了之后,夏青却没有时间做休整,刚好董伟峰因为别的事情,也在局里面开夜车没有回去,她就顺便把李家村那边的一系列情况向董伟峰作了汇报,当然,也包括她和纪渊已经达成“搭档关系”的这件事。

董伟峰对李家村水很深这件事并不感到惊讶,毕竟如果当初不是考虑到这一层,市局刑警队也不会接手李永安的那个案子,反倒是纪渊肯松口这件事,让董伟峰感到有些惊喜。

毕竟他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无心插柳,是否成荫尚不可知,至少眼下已经算是开了一个好头,让人看到了一点希望。

董伟峰说了一些称赞夏青的话,又叮嘱了一下他们处理李家村那边问题时候要注意的事情,末了,在夏青准备离开的时候,从案头拿了便签纸,刷刷刷的写下了一组号码在上面,然后把便签纸递给了夏青。

“董大队,这是……?”夏青看着上面显然是电话号码的那一组数字,有些纳闷,“这是什么需要我联系的涉案人员么?”

“不是,这是纪渊的手机号码。”董伟峰摆摆手,“我估计他是不会主动给你联系方式的,你向来性格比较谨慎,估计也未必会冒着惹他反感的风险开口去要,所以干脆由我来给你,这样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纪渊那小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你跟他接下来打交道也方便一些,要不然就怕他嘴上答应着,人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让你逮不着。”

夏青本来因为李家村的案子,心情一直比较沉重,现在听了董伟峰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董大队,你还真的是有够了解纪渊这个人的!”

董伟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苦笑一下:“这小子,算是队里面让我最头疼也最心疼的一个人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合作的事,你不要勉强自己。”

夏青点头,谢过了董伟峰之后,返回了刑警队的办公室,靠在椅子上,抓紧返程之前最后的一点时间,闭目养神,小睡了一会儿。

等她听到办公室里面有声音,睁开因为疲劳而愈发干涩的眼睛时,正好看到一张脸凑在自己面前,相距不超过二三十公分的样子,刚刚睡醒的茫然感让夏青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的相貌,差一点被吓得从椅子上反倒过去。

等她回过神来,自然也就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就是她大学四年住在同一个寝室,现在又恰好一同在刑警队工作的好伙伴颜雪。

颜雪和夏青同龄,身高是擦着女警身高要求的最低线,肤色白净,在太阳底下暴晒都晒不黑的那种,一张脸只有巴掌大,身材看起来也略显细弱,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斯斯文文轻声细语的软萌妹子。

当然了,这种认知就只停留在她没有开口的情况下。

“你别躲!让我看看我们家小夏有没有少块肉什么的!”颜雪说话的声音很清脆,只不过语速特别快,一下子就把她的真实性格暴【hx】露了出来,“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把你给派去跟那么一个不好相处的主儿做搭档呢?!你也是的,让你去你就去,你倒是跟董大队打个商量,让我跟你换一下呀!”

“你可得了吧,我亲爱的小雪雪!”夏青回过神来之后,笑着伸手去捏了一下颜雪的脸蛋,“换你去跟纪渊搭档,那你们俩还不成了火星撞地球了?”

“撞就撞,我还怕了他?经历再怎么坎坷痛苦,是谁造成的冤有头债有主,找谁去呗!干嘛跟不相关的人犯倔!”颜雪哼了一声。

夏青失笑,她知道颜雪是担心自己受气,所以才这么说的,这妮子的刀子嘴豆腐心自己也不是第一天见识。

只不过作为一个一直顺风顺水过来的人,纪渊的遭遇和处境,颜雪自然也是理解不了的,那种被困在自己的心魔当中无法挣脱的无助和痛苦,夏青很清楚,这也是她希望自己能够尽一份心力的原因,只是这种事,没有亲身经历过,不管怎么说,理解起来也都是浮皮潦草的,不可能生出同理心来,这也不是颜雪的问题。

“好啦,你放心吧,我好得很,跟纪渊的接触也比预期的还顺利一点,如果他真的那么过分,我肯定第一时间向颜女侠求助!”夏青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的竖起三根手指,像是在向颜雪赌咒发誓一样,说完之后,她看了一眼时间,“哎呀,都这个时间了,我得赶紧找死者的儿子一起回县里去了!回头再聊!”

她一边说一边从椅背上扯下自己的外套,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办公室。

颜雪看着夏青一溜烟跑掉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好家伙,咱们俩到底谁是江湖人称‘风火轮’的那一个啊!”

夏青找到李永福儿子的时候,对方也早就已经起来了,父亲刚刚出了这样的事,换成谁估计也不可能好受得了,如果不是前一天需要在市局这边等待尸检结果,估计他恨不得连夜赶回家里去了。

李永福的儿子两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样子看起来颇为憔悴,从夏青手里接过早餐,道谢的时候嗓音都嘶哑了,不过作为一个男人,他的情绪还是相对内敛的,并没有泪流满面、哭哭啼啼,只是在坐车回去县里的路上,望着车窗外沉默许久,才发出了一句感叹。

“真是造物弄人……”他像是喃喃自语一样的说,“本来是喜气洋洋的等着迎接新生命,我前天还跟我老婆说,回头看到我们孩子,我爸不知道得开新成什么样,结果现在孩子还没落地,我爸倒先走了……”

“你最近和你父亲联系的时候,他有和你提起来村子里面最近的事情么?”夏青前一天晚上虽然已经和李永福儿子有了一个初步的沟通,但是考虑到他当时旅途劳顿,再加上情绪也不是很稳定,怕他有些东西会记得不那么清楚,所以就只是问了一下他关于自己父亲的情况,并没有涉及到村中的事情。

李永福儿子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就之前永辉叔家的俊良出了事的那会儿,他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注意安全,平时开车什么的都要注意,我觉得他可能是看到别人家孩子出事了,所以心里害怕,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再后来就没有怎么提过村里的事儿了,我是从初中就开始住校,回家的时候比较少,到了上大学之后,就更不怎么回去了,我老婆怀孕之后,我们还跟我父母商量过,等孩子出生了,他们干脆就把家里头的地啊什么的租出去,或者干脆转让给村里别的人,然后就彻底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我爸也同意了。

说实话,不是我忘本,实在是我一直都不太喜欢我们村子里的氛围,我爸也不希望我一辈子就窝在村里,就一直鼓励我走出去,我们平时聊得比较多的,都是我工作生活上的事儿,他知道我对村里的事情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特意跟我说过什么那些人的事儿。”

虽然夏青原本期望得到的信息没有得到,但却从李永福儿子的这一番话里也听出了一些其他的信息——李永福有过想要离开李家村的念头。

“都说故土难离,难得你父亲之前的想法倒是蛮开明的。”夏青有意想要从李永福儿子那里听到更多的内容。

李永福儿子叹了一口气:“我爸之前一直是希望我走出去,他自己原本没怎么想离开过李家村,我工作之后就想过劝他们离开,两口子都舍不得生活里一辈子的家里面,本来是怎么劝都没有用的,我都几乎快放弃这个念头了。

最近这半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俊良出了事,他们俩觉得我不在身边,让他们细腻头不踏实了,所以就动了心思想要搬得离我们近一点。”

这话可就算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

夏青留意到了李永福对于离开李家村前后态度的反差以及转折时间点。

从之前的接触不难感觉出来,和李永辉的那种故作虔诚不同,李永福是真的很相信狐仙之类的说法,正因为他的这一特点,夏青才觉得,他在李俊良死后就动了心思想要彻底搬离李家村,这绝对是有一定原因的。

搞不好就像前一天李家村的村民围观李永福家的时候,在门外的议论纷纷一样,李永福当初也是在李俊良死后就开始担心狐仙的诅咒终究还是应验了,留在村子里搞不好就要开始被寻仇,倒不如趁早离开,远走高飞。

难道在这样一个当口,李永福几乎是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丢了性命,凶手如此着急动手的原因,是怕李永福准备离开李家村,离开之后就再难找到机会对他下手了么?

第三十三章 幸福

夏青负责把李永福的儿子送回家去,正好就顺便又到村子里走了一遭,村子里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又和以往不同,不是那种让人感到安逸的氛围,而是隐隐的带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躁动不安。

夏青和李永福的儿子一起走,路上遇到了其他村民,他们大多会和李永福儿子匆忙的打个招呼,对夏青这个已经很是面熟的外来警察则视而不见,他们行色匆匆,不像他们第一天到村子里来的时候那样,在晌午天气晴暖的时候,还有三五成群站在路边晒太阳聊天的。

夏青把李永福儿子送回去之后,给罗威和齐天华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他们的所在位置,找过去和他们沟通一下两边的情况。

听说了李永福的尸检结果,罗威和齐天华都觉得有些吃惊。

“不管这人是谁,作案手法够隐秘的!”罗威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李永福半夜里头因为肺部和呼吸道水肿导致了窒息死亡,按照惯例那嫌疑最大的肯定是李永福的老婆了,但是李永福是家里头的顶梁柱,他们家又马上要有小宝宝了,他老婆没道理无缘无故的要把自己老公害死啊!”

“张法医说,李永福的那种过敏反应,可能在十几分钟之内就出现,也可能几个小时之后才发生,这都说不准,”夏青也觉得有些头疼,“但是李永福老婆一口咬定那天咱们走之后就没有什么其他人去过了,她说李永辉跟咱们是前后脚离开的,村里也有其他人证明说在差不多那个时间段看到了李永辉,但是可信度高不高,这个就要见仁见智了。

现在咱们为难就为难在这里,村民抱团取暖,他们的话可信度不知道有几成,但是偏偏这样的环境下,没有监控那种客观证据可以参考。”

“说到村民,”方才没有开口的齐天华,听完夏青的话,也叹了一口气,“从昨天到现在,村子里的氛围就一直都没有真正恢复平静,我和罗威接班之后,都已经看到过好几个村民人心惶惶的交头接耳,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了,不过他们都比较回避咱们的人,所以我们也没办法了解到更多。”

夏青沉默,她跟着李永福的儿子一起回来,齐天华说的那种情况自己也算是略有察觉,前一天处理李永福家里面的事情时,其实那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就已经开始弥漫了,村民当中已经有不少人因为接二连三发生的命案,以及在李俊强“推波助澜”之下而变得愈演愈烈的紧张氛围,开始萌生了和李永福生前差不多的念头——想要尽快处理掉手头的东西,然后举家搬离这个他们土生土长的村落,免得下一次不知道这种突然暴毙的厄运又会落到了谁的身上。

这种情况下,夏青肯定不希望村民当中产生这样的情绪,如果只是普通村民选择搬离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怕就怕跟之前的三起突发的死亡事件有关联的人,在调查方向还没有明确之前就浑水摸鱼,跟着一起跑掉了,那这就等同于是泥牛入海,别说是明确了嫌疑对象之后人好不好抓到的问题了,如果村民人心惶惶的开始纷纷离开,“瓜藤”都被砍断了,还怎么顺藤摸瓜的把涉案的嫌疑人给揪出来呢?

和罗威他们沟通过之后,夏青又去替换了一个同事,让对方抓紧时间回去休息休息,她在村子里面守到了傍晚时分,那位同事休息好了回来之后,给她也顺便带回了一个消息——纪渊刚刚也回到县局招待所了,看起来颇有些疲惫,并且依然是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所以那位同事也没敢去和他多搭讪什么。

别人不敢,这是夏青自然是敢的,她这两天就一直都惦记着纪渊那边的进展,现在一听说人回来了,赶忙向那同事道了谢,搭了一组回去换班的同事的车子,离开李家村,返回县局的小招待所。

她找到纪渊的时候,也被纪渊的状态吓了一跳,先前那位同事说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这个形容实在是有些客气了,要是让夏青说,他看起来简直累坏了。

此时距离夏青最后一次和纪渊见面,过去了48小时,而纪渊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是过去的这48个小时他都不曾合眼似的,两只眼睛里面布满了红血丝,脸上的胡茬也比之前更长了一点,神色当中一成不变的郁郁也因为状态不佳,所以显得愈发阴沉。

看到夏青出现在自己房门外,纪渊并没有任何的惊讶,似乎他早就料到了这件事,甚至是一直等着这一刻,他面无表情的示意了夏青一下,关上房门,和她一起到门外的院子里面说话。

“当年李仁家送走的是一个男孩儿,现在大学毕业,正在攻读研究生,人不在省内,而且据说因为学习表现优异,还没有毕业,工作去向就已经基本上确定了。”他知道夏青找自己是想要问什么,索性也不用她开口,就主动把自己的调查结果告诉对方,“这个人到现在为止都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孩子,李仁一家二十多年来没有和他,还有他的养父母取得过联系,这人的嫌疑可以排除。”

听到李仁当年偷偷送走的孩子现在过得非常好,夏青的心里面也跟着觉得安慰了不少,这几天李家村二十多年前的那些惨无人道的秘密一直都让她感觉心里面沉甸甸的,不太舒服,现在得知幸存的孩子生活的很好,并且没有被仇恨和痛苦浸泡包围,这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即便这样就封死了一条调查的路线,夏青依然私心里觉得是一件不错的事。

“李仁一家居然二十多年里头都没有跟那个孩子取得过任何的联络!”感到安慰归安慰,这件事里面的一个细节还是让夏青感到有些惊讶。

“这有什么奇怪的,那种情况下,和送走的孩子联络,就是增加暴露对方行踪的风险,二十几年前村民可以因为迷信和受人蛊惑,就罔顾人性,做出那种事情,谁敢保证当年说算了不计较的人,过后会不会反悔,会不会又改了主意,想要斩草除根?李仁已经害他孩子差一点丢了命,难道他还想旧事重演?”

纪渊这一番话的逻辑还是很清晰的,只不过在做这样一番简单的陈述时,他的声音就好像是从牙缝当中挤出来,脸颊的线条也因为牙关紧咬而显得格外僵硬,手在身侧下意识的捏起了拳头,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

夏青心思向来细腻,看到纪渊这个状态,还有他措辞里面的“害”和“旧事重演”,立刻意识到这是李仁对自己第一个孩子的处理态度,让他产生另一种感同身受,引发了纪渊对“旧事重演”这种可能性的恐惧。

“那个被接去市里养老的接生婆找到了么?”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夏青便不再询问和李仁家有关的事情,转而问起了那个接生婆的情况。

纪渊似乎察觉了夏青立刻转换话题的意图,他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做出反应,只是有问有答的说:“那个接生婆也找到了,我问了她当初的事情,当初村子里的接生婆当中,的确有一个和李永辉沾亲带故的,就是已经死了的那一个。”

“这个接生婆的死,不会另有隐情吧?”夏青赶忙问,她担心这个案子实际上牵扯到的时间线要比他们以为的都更长,开始的都更早。

“没有什么隐情,听起来挺直白的,理解起来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地方。”纪渊略有几分嘲讽的笑了笑,“那个自杀的,接生婆之所以寻短见,是因为她自己的孩子被诊断出了不育症,她受到了刺激,喝了农药自杀的。”

如果没有对那个接生婆在当年事情里面扮演的角色有了一个事先的推测,搞不好夏青听了纪渊的话还会感觉有些惊讶和错愕,现在她倒是觉得这完全是在意料之中,里面的前因后果也不难想通。

“估计是当初和李永辉串通一气,没少给他们那一伙人通风报信,找孩子身上明显的痕迹特征来做‘标记’,害死了不少的无辜小孩儿,之后十几年里心里面一直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安,等自己的孩子被诊断出不育症,她就顿时觉得这是报应,直接寻了短见吧?”她对纪渊说出自己的看法。

纪渊没有搭腔,似乎并没有就这件事继续和夏青讨论的意思。

夏青对他的反应并不介意,自顾自的说:“我现在就是想不通李永辉的意图。就他的种种表现来看,如果不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死得又突然又蹊跷,我都要忍不住怀疑他是始作俑者了。可是实际情况是,李俊良死于非命,李永辉一家也是受害者家属,偏偏他们一家子居然为了防止警方介入调查,急急忙忙就把李俊良的后事处理了,如果不是因为李永安的死,被李俊强给嚷嚷出来,他们就打算这么瞒过去了!

不光是想把自家孩子的死来个瞒天过海,还希望村里其他出事的人也是这样。二十几年前的那些事情,想要追查起来困难重重,想要收集过硬的证据基本上也不太可能了,李永辉到底在还怕一些什么?”

“有一个词叫做‘做贼心虚’,别说你不懂。”纪渊哼了一声,对李永辉一家,他也是充满了鄙夷,“极度自私和自保的人,往往很现实。李俊良死都死了,闹大了,把过去的事情捅破了,也不可能因此死而复生,那李永辉一家冒着暴露过去罪行的风险,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三十四章 深夜被围

夏青无言以对,不管这样的一种结论是否让人感觉心里舒服,她很清楚纪渊的这个判断是非常准确的,只不过一想到李永辉这个人如果这是基于这样的一种考量,那她就又要刷新对人性自私一面的认知了。

“李家村的这些情况,我从最初接触到现在,想法也是一直在发生着改变,”她叹了一口气,对纪渊说,“最初我考虑的是李永安本人和什么人结仇结怨,之前也有村民向我们提供过,说李永安的老婆是他当年几乎是半抢到手的,棒打鸳鸯还不说,还让他老婆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至今未婚。

本来我考虑过要从这个人着手,但是紧接着又通过你,从李老拐那里听说了李家村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去,结合半年前村长儿子李俊良的突然死亡,我怀疑这件事跟二十多年前村子里一系列的事情有关。

只不过拿不准的在于,当年因为那件事情受到了影响的人,除了李老拐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重新走上了生活正轨,李老拐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现状来讲,想要那么不显山不露水的对李俊良和李永安这两个年龄层、个性甚至体力值都差距那么大的人下手,又不太容易……”

她说了大半截儿,发现纪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于是便把话头止住。

“你……这两天为了调查这些,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她不知道表达关心是不是一个好主意,所以开口的时候比较小心,也自动自发的考虑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董大队把你的手机号码留给我了,我不确定你是比较习惯直接沟通,还是通过电话、短信这种来交流,所以之前我也没打给你,想先征求下你的意见。

假如你觉得不喜欢跟我这么面对面的打交道,觉得远程联络更合适,那我也没有意见,毕竟咱们俩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工作,为了案子。”

她说完之后,就把选择权和话语权都交给了纪渊,自己只站在一旁默默的等着对方作出答复。

虽然自己过去的经历和纪渊所承受的那些不尽相同,但是那种创伤过后的心结和痛苦,夏青还是深有体会的,这一回纪渊不管出于哪种考虑,接受了自己的提议,这已经算是他几年之内迈出过的最大一步了。

一个带有创伤后应激反应障碍的人,并不存在着所谓万事开头难,一旦迈出了第一步,之后就会变得简单和轻松很多。

就像现在的纪渊,迈出了这看似简单的第一步,哪怕只是名义上多了一个搭档,那种感觉估计就像是童话故事当中的小美人鱼一样,迈出去的那一步就仿佛踩在刀尖上,充满了痛苦和紧张,甚至还有惶恐。

就像李仁一家不和那个被送走的孩子有任何联系,是害怕旧事重演一样,忽然又有了一个搭档,对于纪渊来说,他也同样会面对旧日重演的恐惧。

纪渊没有立刻作出回应,他听到了夏青的提议之后,微微有一点闪神,目光落在夏青的脸上,又移开,似乎对于这种能够拉开两个人之间距离,减少接触的提议是感到有些心动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立刻做出答复,甚至还可以看出有一些纠结和迟疑。

还好,即便是在这样的一种特殊状态下,纪渊的果断程度也还是让人刮目相看的,他只是略微那么犹豫了一下,总共也就只有不到半分钟的功夫,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没有必要,以后有什么事,还是直接沟通。”他撂下这句话之后,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似的,脸色看起来更加不好了,并且说完之后,他也没有再同夏青说什么,转身一个人回去了。

夏青对于纪渊这样的决定感到有些惊讶,她本以为纪渊会巴不得跟自己保持距离,没想到他竟然拒绝了只电话和短信联络的这个提议。

不过转念一想,夏青又觉得自己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似乎也确实忽略了一件事,听说当年郑义出事之前,也是一通电话告诉纪渊他正在过去现场的路上,让纪渊尽快赶到。

之后的事情,就是全局上下都十分清楚的了。

是不是自己提出电话联络的时候,一不小心又触碰到了纪渊的敏感神经了呢?夏青有些吃不准,不过纪渊既然没有大发雷霆的把自己这个新晋搭档给扫地出门,那夏青也不打算去过分纠结这一点。

她虽然看起来没有纪渊那么疲惫,但是也累得不轻,到现在胃里面都好像没有了知觉一样,连饥饿感都并不强烈,索性直接回房间去,早早休息了。

也幸亏她睡得够早,所以到了接近凌晨被电话吵醒的时候,也算是已经睡了一会儿,至少养回来了一点精神。

电话是罗威打过来的,他在电话里有些着急的对夏青说:“夏青,你之前的担心是对的,那帮人今晚真的跑去把李仁家给围了!你快点跟其他人一起过来吧,县局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能过来的人手尽量都过来,今晚这事儿搞不好要闹大!那些人气势汹汹的跑去要李仁家里偿命,还说要打死谁,好把村子里头的诅咒给终止掉呢!我们现在都在李仁家这边,但是外面的人情绪特别激动,我们也怕他们万一失去理智,红了眼什么的。”

夏青本来乍从睡梦当中醒过来,还有些发困,等听完了罗威的话之后,就已经完全精神过来了,她连忙起身换好了衣服跑到招待所的院子里,其他几个轮到回招待所休息的同事刚好开着车从招待所院子里离开。

夏青跑了几步没追上,眼看着车子拐出了大门,开远了。

因为李家村那边没有地方留宿,所以他们带来的车子都尽量留给了在那边蹲守的人,招待所这边就只留了一台车,现在车子开走了,夏青有些着急。

她正想着这样的一个深更半夜里,县城里是不是还能找到肯载着她跑一趟李家村的出租车之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摩托排气管的轰鸣。

夏青回头,看到纪渊骑在他的那辆摩托车上,现在正停在自己身后不远。

“上来!”纪渊的脸在黑暗当中看不清楚表情,只能听出声音略显紧绷。

夏青不喜欢摩托车,甚至是有些害怕的,但是眼下她能让自己尽快赶到李家村的更好选择,更何况,和纪渊能够主动开口要捎自己过去所需要的勇气比起来,坐摩托就变得太小儿科,完全不值一提了。

于是她便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坐到了纪渊的身后,两只手在身后死死抓着座位两侧——尽管最安全也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抱着或抓着纪渊的腰,但考虑到纪渊的情况,夏青觉得还是不要那样做了,那会让两个人都不大自在。

“乡道的路况不算特别好,安全起见,最好别骑得太快。”她在纪渊出发前,在背后开口提醒他。

纪渊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发动摩托冲出了招待所的院子。

到达李家村的时候,夏青觉得自己的脸颊被风吹得都有些麻木了,从摩托车上下来的时候,两条腿不受控制的有些发抖,不过她现在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笑话自己的胆小,急急忙忙奔向了李仁家所在的方位。

别说夏青事先就知道李仁家的住址,就算不知道,现在想要找到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整个李家村,在这个时间里还能够那么人声鼎沸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么一家而已了!

夏青和纪渊赶到的时候,先一步出发的同事也才刚到没多久,看到夏青来了微微有些错愕,估计是没想到她从市区赶了回来。

等他们又看清了和夏青一起来的人是纪渊时,就更加惊讶了。

好在大家都是敬业且成熟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候浪费精力去研究别的事情。

李仁家被李家村的一些村民给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夏青他们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总算挤到了李仁家的门口,罗威和齐天华都已经在那里守着了,看到纪渊和夏青是一起来的,也颇为惊讶,与此同时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先不说纪渊没有落下那样的一种心结前的卓越表现,就单说他现在的那种气场,估计就算是不开口,也能糊弄上好一阵子。

大门外面是十几二十个男性村民,正骂骂咧咧的要求李仁给个说法,大门里面,李仁两口子也都站在院子里,他老婆不住的抹眼泪,瑟瑟发抖,应该是感觉到有些害怕的。

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换成任何人,面对着这样的一个阵势,估计都会感觉有些心里面没底,由衷产生出惶恐情绪。

李仁挡在他老婆的身前,昂头挺胸,但是身子也是在微微发抖的,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紧张。

他怒目圆睁,正声色俱厉的同院门外的村民对骂着:“柿子捡软的捏是怎么着?欺负人还得欺负到什么份上?有能耐你们今天弄死我们全家!”

第三十五章 有计策

本来他的这一句叫嚷可能会换来村民比较群情激奋的回应,不过夏青他们几个人的突然到来,也让大门外面的村民意识到这几个陌生人最有可能的身份就是公安局来的警察,所以除了有人在外面咒骂了几句之外,倒也没有人做出什么过激的实质举动。

罗威示意李仁先不要激动的堵在门口,把他拉到一旁去,然后小心的打开门缝,让夏青和纪渊他们进来,和他们一起保证李仁一家的安全,又留了几个人在大门外面,避免外面的人真的愤怒情绪高涨,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是因为当年把孩子送走了的事?”夏青问,“那孩子被送走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连村子里有人死了也不是刚刚发生的,怎么忽然就闹起来了?”

“谁说不是呢!太突然了,幸亏事先留了人,不然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齐天华也有些心有余悸,“本来就跟之前一样,天黑之后村子里就静悄悄的,也没有什么人出来走动,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忽然我们就看到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去的方向是这边,所以就多了个心眼儿,抢先一步过来了。”

“有啥好意外的!我就一点没意外!”李仁在一旁梗着脖子,一脸倔强的神情,“从当初我就没怕了他们!自从李俊良那小子死了之后,我就知道早晚要有这么一天,这些人那有什么人性!他们成天拜这个拜那个,怕这个怕那个,其实他们自己才是魔鬼才是祸害!自己作孽太多,良心不安,还要把这笔账记在我们家的头上?我呸!想得美!”

能感觉得出来,李仁是一个性格颇为倔强的男人,但是他的老婆可就没有这么一股子豁出去的气魄了。

这个可怜的中年女人现在整个人抖得好像筛糠一样,脸色惨白,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她哆哆嗦嗦的从身后扯了扯李仁的衣襟:“我早就跟你说,咱们搬走,不住在这里了,你就是不听我的……”

“我凭什么?!这里是他们家,也是我家!我就算不是土生土长这个村的人,也是很小就跟着爹妈搬过来的!该是我的房子,该是我的地,我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就不信他们眼睛里面一点王法都没有,真那么大胆子,敢干脆把咱们全都给弄死!”李仁梗着脖子,“只要他们弄不死我,我就让他们看看,到底谁家日子过得好,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李仁,你先不要激动,今天晚上外面的这些人里面,谁是带头的,你知道么?”夏青能理解李仁现在的那种情绪,但是眼下并不是这样说狠话和发泄情绪的好时机,门外聚集的村民很显然比已经到达现场的警察人数要多很多,虽然说已经有人打电话呼叫支援了,但这里毕竟是李家村人的大本营,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真的冲突起来,他们这一边恐怕一样都没占。

夏青询问李仁这件事,也是出于两种目的,一种是稍微牵扯李仁的注意力,让他别光顾着去激怒门外其他村民的情绪,另一种也是想听一听李仁的说法,万一他真的知道谁是带头人,那么“擒贼先擒王”也是一个不错的策略。

李仁听了夏青的询问,只是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我比你们知道的还晚!你们那俩小年轻突然跑到我们家里来,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哪里跑来捣乱闹事的小流【hx】氓呢!结果还没等我跟他们俩算账,后面就跟着跑来好几个我们村的人,你们那俩小年轻就把我们家院子门给插上锁上了!”

夏青看了一眼旁边的齐天华和罗威,心里面也有一些哭笑不得。这两个人一个白一个黑,个子都不小,体格也都不弱,但是从相貌和气场上来说,不敢说多么英俊,至少怎么看也都一定是正面人物的那种形象,现在竟然就这么被人当成是地痞流【hx】氓了,不知道这种经历是不是也是两个人的第一遭。

罗威和齐天华在一旁也只能是一脸无奈,没打算补充什么。

李仁不知道谁是带头来闹事的,这个答案夏青不意外,但多少觉得有些失望,门外的村民群情激奋,很显然不是轻而易举能够被说服,乖乖回去,不再闹事的,她也知道这么闹下去,指望从市局、县局派来更多的支援,双方像是人海战术那样的对峙,也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只是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她参加工作四年多,到现在还是头一回遇到在村子里被人围了的事呢。

夏青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纪渊,他的工作经验显然要比自己,包括罗威他们也都丰富一点,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纪渊察觉到了夏青的目光,朝门口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你不要出去,在门里面说就行了,制止一下村民的这种行为,要求他们尽快回家去,不要闹事。”

“这样不合适吧?”罗威觉得纪渊的这个主意似乎并不怎么好,“他们现在这么激动,这时候跟他们那么喊话,他们不会更不高兴了么?”

“会,所以我让她在铁门里面说。”纪渊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罗威还有些摸不到头脑,觉得纪渊的主意有些不靠谱,齐天华没有吭声。

夏青起初也有一点错愕,不过纪渊的话在她脑中快速的转了几圈之后,她便恍然大悟,明白了纪渊想要让她这么做的意图。

她又看了纪渊一眼,纪渊对她点点头,夏青把心一横,她知道这算是一个险招,但是如果继续这么僵持下去,等到增援到达,也势必会把事态闹大,到最后是怎么收场,谁也说不好,毕竟过去一个村子的人暴力抗法的事情,就算没经历过,也总是听说过的。

按照纪渊的想法实施下去,就像是赌一次,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那拼一把,试一试,总好过一直消极的僵持到事态升级。

于是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大门边上,李家村的人具有着一种很明显的男尊女卑思想,他们似乎都认为女人就应该在家里面默默的洗衣做饭照顾一家老小,不应该在外面抛头露面,更加不存在任何的权威可言,女人在男人面前最好连大声说话都不要有,否则就是有些没规矩了。

恐怕这也是纪渊示意自己去做这件事的一个原因吧。

她清了清嗓子,高声对大门外面吵吵嚷嚷的村民喊道:“安静!你们都给我安静一点!你们知不知道现在你们的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寻衅滋事罪?我劝你们最好趁早收手,对李仁一家认错道歉,我们这次可以先不处理你们,以观后效。但是如果你们执迷不悟,继续闹事,罪名成立的话,那可是要被判刑的,闹大了的话,起跳价有期徒刑五年!”

她的嗓门儿向来是比较清亮的,再加上女性本身具有的高声调的优势,还真的是让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有的人挺清楚了夏青的话,有的人没有一下子挺清楚,正在低声向身边的人询问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又是寻衅滋事罪,又是严重的话量刑直接五年以上,这两条还真的吓住了个别门外面的村民。人群当中开始有压低的议论声,虽然黑夜里看不清楚外面人的表情,但从那种议论纷纷的音量来看,似乎有人是打了退堂鼓的。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当中忽然就听见有一个男人高声嚷道:“我们李家村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娘们儿说话了?!我们要是被个娘们儿差遣来差遣去,那也太丢人了!你们大伙儿说是不是?”

他这么一说,人群中就立刻又有人跟着起哄,七嘴八舌反驳和嘲笑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了起来,有的人是骂下去女人家家跑出来狐假虎威,还有的人是干脆粗声大气的矛头直指李仁,说他没种,一个男人居然缩在女人的背后,等着让一个娘们儿帮忙撑腰,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李仁的直脾气哪受得了这个,脸红脖子粗的就要反击,幸亏这时候罗威和齐天华已经回过神来了,在一旁示意李仁老婆帮忙,三个人硬是把李仁给拉到院子里面,靠近屋门的地方,不让他有机会冲过来跟外面的人打嘴仗。

夏青依旧站在大门边上,没有因为门外村民的嘲讽而动怒,她只是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门外的人群当中仔仔细细的搜索,然后等李仁被拉开,远离了门口,这才开口说:“现在扯什么性别的话题进来转移视线没有用,你们要是敢做出什么越界的事,我们一定会依法办理,绝不留情!”

她的语气冷冰冰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外面距离大门比较近的人甚至能看到这个说话的年轻姑娘一脸严肃的模样。

人群当中又出现了第二次的犹豫。

果然,很快就又有人开了口了,说话的还是方才的同一个人:“你少欺负我们村里人读书少了吧!大家可别上当啊,这都是他们串通好的把戏!法不责众啊!咱们现在齐心协力教训村里的叛徒和灾星,我看他们还敢把咱们全村人都给抓起来关监狱去?!”

第三十六章 精准辨认

本来在夏青的警告下,正有些迟疑的村民一听这话,顿时就好像有了底气一样,又开始吵吵嚷嚷起来,一副群情激奋的样子。

“你们先别激动,”夏青知道这样的火候显然还是不够的,赶忙开口又对外面的人说,“我知道你们现在这么冲动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们都相信的那个什么诅咒么?我现在就问你们一个问题,是村子里出了一个不祥的孩子罪过比较大,还是生出了一个不祥的孩子罪过比较大?

如果真的有狐仙,那个狐仙又是你们说的那样很强大很厉害,那为什么狐仙不直接处理不祥的孩子?为什么不祥的孩子存活下来,狐仙不惩罚他的父母家人,而是要对其他无关的人下手呢?

假如一个狐仙,又没有能力自己消灭不祥的人,又没有一个分辨能力,知道该把这笔账记在谁的头上,你们觉得这说得过去么?合理么?”

夏青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声音洪亮,语气平缓,带着一种冷静的说服力,后面的人或许不能挺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挤在大门口的那十来个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夏青用的都是好理解的大白话,就算这些村民普遍没有受过太高的教育,也不影响他们明白那里面的意思。

夏青并没有指望真的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能够说服门外的人,帮他们想通,她想要做的就是一个劝说的过程而已。

她的话才说完,人群里那个声音就立刻开了口:“别听她说那些乱七八糟没用的!咱们一群大老爷们儿,还能让她一个小娘们儿吓唬着?!她一个女人懂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外人!现在那可是咱们全村,咱们一家老小的命!她自己没被拖下水,当然说起话来轻飘飘!死又不是死她家里人,就算咱们这些人都死光了,她搞不好也就是当个乐子看看呢!”

那人这么一说,门外的村民似乎也更加激动了一些,毕竟当一个人认为自己处在某种危险的处境当中,十万火急的时候,旁人不帮忙或许还不至于让当事人感到恼怒,但是如果当事人认为旁人在说风凉话,在看笑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纪渊一直站在夏青身旁,在夏青对门外的村民喊话的时候,他的一双眼睛就一直盯着大门外面的人。

后半夜里头,周围都很黑,即便是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也并不能够看清楚门外那些人的具体样貌,纪渊的目光却专注而又认真,就像是一只潜伏在黑暗当中的猛虎,正在等待着恰当的时机猛扑出去。

他原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关注着什么。终于,在门外的村民又一次情绪激动起来之后,他有了动作。

纪渊走到铁门跟前,示意罗威跟着自己一起,其他人准备随时关门,然后在众人错愕的目光当中打开了铁栅栏门上的锁头,率先走了出去。

如果只是开门,或许外面的村民会一股脑的趁机涌进来,但是原本门里面除了一个他们并不放在眼里的女警察一直在向外面喊话之外,其他人都并没有任何的动作,现在忽然有人这么大大咧咧的开门走了出来,还真让门外的人有些猝不及防,闹不清楚这是唱的哪一出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人试图闯进院子。

夏青和齐天华却并不敢大意,他们守在门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纪渊的动作很快,迅速的走出大门挤进门口的村民人群中,罗威很努力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只见纪渊就好像开了定位装置一样,直直奔向那一群人当中,伸手将人群中间的一个中年男人揪住,二话不说就把对方的手给反剪在了背后,让对方没有办法挣脱自己的钳制。

被纪渊控制住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个子瘦高,估计事先也没有想到纪渊会这么突然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猝不及防的被抓了个正着,已经吓了一跳,再加上手背反剪到身后,顿时发出了一声哀嚎。

“哎哟哎哟!你轻点!我胳膊有错环儿的毛病!你可别给我掰下来了!”那人的语气听起来应该是恐惧多于疼痛的,与其说是疼了,倒不如说是慌了。

夏青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她可认识,方才自己在对村民进行劝说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一直在煽动着周围人的情绪呢。

“煽动他人寻衅滋事,你就是带头人吧?”纪渊微微俯下身,冲那人没什么温度的笑了笑,“刚才的演讲挺精彩,很有蛊惑性,看样子今天晚上这事儿,找你谈就肯定没错了,你就是负责人,对吧?”

对于那个被纪渊牵制住的人来说,他眼中纪渊脸上的笑容,估计就和老鼠眼中猫的笑容差不多,已经让他有一种小腿发紧的感觉了,现在又听清了纪渊的话,顿时就两腿一软,要不是被纪渊揪住了胳膊,估计现在都跪地上了。

“没没没……别别别……我就是跟着一起来的,你看我这岁数,我哪能负责啊,你们太高看我了……”他磕磕巴巴的一个劲儿的替自己开脱。

“哦?那按你的意思,你是被别人煽动了,跟着一起过来的?”纪渊问。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儿!”那人忙不迭的应声。

纪渊冷笑,钳制着那人的手并没有松劲儿,抬眼朝周围的其他村民看了看:“那要是这么说的话,你把带头煽动村民过来闹事的人给我们指认出来,我们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处理。”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可就不干了,下意识的朝旁边退开,同纪渊和被纪渊擒住的那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并且有的人似乎已经有些愤愤了。

纪渊看那人没动静,便不急不慢的又提醒了他一句:“都说法不责众,这话也对,也不对。法律不可能因为人数多就不处理胡乱闹事的人,但是也确实不可能所有人都做一样的处理,带头挑事的肯定要着重处罚,其他人按照参与程度不同,或者轻一点,或者重一点,你自己考虑清楚。”

他这么一说,被抓住的那个人便有些慌了,他努力的抬起头,开始在人群里面张望,似乎是想要从中间指认出谁来似的。

他这个动作立刻就换来了周遭人的回应,其他人生怕被他指认成带头人,立刻就有人七嘴八舌的表示,就是这个人挨家挨户撺掇的,他们本来没打算跑来李仁家闹的,是这人挨家串门,说如果不是李仁一家,他们也不会这么提心吊胆,慢慢才把大家伙儿的怒气给说得越来越旺了。

被纪渊擒住那人哪里愿意承认这样的指控,立刻反唇相讥,顿时现场又是一阵嘈杂吵闹,只不过从村民攻击李仁一家,变成了他们那一群人之间的内讧。

本来离得稍微有点远的人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这一吵嚷,没多久就都知道是他们当中有人反水了,不止是自己反水,甚至还想反咬一口,把主使者的罪名推到其他人的头上。

这下可好了,本来就跟在后面的村民怕惹火上身,陆陆续续的开始离开,并且一旦有人开始走,就会有其他人跟着一起走,即便还有不少人在原地没有马上离开,这些村民的气势也已经明显不同于之前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人群后面急急忙忙的挤了过来,夏青隔着铁栅栏门也能从那人的身形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就是村长李永辉。

他们打从来到李家村,这些天来恐怕见到次数最多,说话次数也最多的人就算是李永辉了,所以夏青把他认出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困难。

李永辉一边从人群当中挤过来,一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冲自己身边的村民嚷嚷:“怎么回事儿啊这是?!大半夜的都不在家里面好好睡觉,都跑到别人家门口堵着干什么呢?你们这是胡闹些什么呀!还不赶紧都给我回家里去!”

原本还没有走的一部分人,一看到李永辉来了,似乎对他还是有些忌惮的,便又不管情愿与否,总算离开了一部分,只剩下十几个人,还在跟纪渊手里拽着的那一位打着嘴仗,互不相让,互相只认对方是带头人。

“我看看这是谁啊?这么出息!都叫人家警察给逮着了?!”李永辉朝纪渊跟前凑了凑,俯身看清楚了被抓到的那个人的模样,“好你个李俊尧啊!平时干正经事我也没看你怎么积极,现在忽然长能耐了?都知道背着我带人在村子里闹事了?你是不是也太不把我这个村长放在眼里了?!”

那个被他叫做李俊尧的人一看李永辉来了,便一下子没了脾气,也不替自己开脱,也不疯狗一样的到处乱咬别人是主使者了,蔫头耷拉脑袋的站在那里,任由纪渊钳制着他的双手。

“几位,这个小子虽然是我们村的,但是他能做出这么给人添堵添乱的事儿,我们绝对不会包庇他的!你们把他带走吧!”

第三十七章 立 场问题

李永辉这一嗓子喊得很响亮,把原本都已经没精打采的李俊尧硬是又给下了一个机灵,差一点膝盖一软跌倒在地,幸亏被纪渊给拉住了,才没有当场表演出一个标准的“狗吃屎”。

纪渊示意了一下一旁的罗威,让罗威从自己的手里把李俊尧给接了过去,然后看了看李永辉。

“你是这里的村长吧?”他对李永辉说,“带头闹事的这个人,我们带回去处理,剩下的村民,请村长协助我们,让他们尽快离开这里,回到自己家里面去,不要再聚众闹事,否则谁闹事我们就处理谁,多少人闹事就处理多少人。”

“好,好,我这就让他们都赶紧回家去,别在这儿瞎胡闹了!”李永辉脸上的表情阴晴莫测,脸色并不是特别好看,他对纪渊点头答应着,同时也很有效率的转过身去,冲着周围的村民大声吼道,“谁让你们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闹事的?!都反了天了是不是?!还不赶紧给我都滚回家去!

我跟你们说,你们谁再这么瞎胡闹,回头警察说要抓谁,抓回去管多久,我可一概不管!别以为我会护着你们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其实就算他不这么说,那些村民看到李俊尧被抓住之后的模样,也早就没有了方才那种同仇敌忾的气势,先前就已经走了一批,现在剩下的十来个人嘴里嘟嘟囔囔的咒骂着李俊尧的不靠谱,对村长李永辉倒是没敢有什么怨言,看得出来,李永辉在村民当中还算是有一定威信的。

就这样,李仁家的危机暂时的得到了解除,但是夏青也不敢掉以轻心,在询问过李仁之后,得知他家里还有一件空房间可以住人,便商量了一下,留下了两名体格最高大的警员,一来防止后半夜里再有什么突发状况,二来也是给已经被吓坏了的李仁老婆壮壮胆。

李仁夫妇对这样的安排还是非常满意的,李仁老婆被吓得有些两腿发软,李仁现在危机解除,也不需要再硬撑着了,便把他老婆先送回了房间,然后就忙不迭的去给留下来的两个警察收拾房间好住下来了。

被留下来的那两位同事倒也挺开心的,毕竟原本他们留在村子里的话,还只能在车子里一坐就是一夜,现在能有个留宿的地方,可以说是非常好了。

由于纪渊的证件还压在董大队那里,市局的人都认识他,所以什么事也都好办,如果他带着李俊尧到县局去办拘留手续,那恐怕就不那么方便了。

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到了罗威的头上,齐天华还照旧留在村中,先暂时也在李仁家里面等着,夏青正好可以帮罗威开车,把他们带回县城里面。

夏青当然也是求之不得,方才急着赶不过来,没有别的选择也就罢了,现在如果有得选还让她再坐一回纪渊的摩托车,恐怕她就真的要吃不消了。

好在纪渊很显然也是不愿意跟自己这个新晋搭档有太多不必要的往来,夏青也就没有了任何的精神负担,不用担心伤害了纪渊的情绪,非常坦然的和罗威一起,带着李俊尧上了车,一路回到县里面,把罗威他们送到县局,车子留给罗威,自己返回公安局招待所去。

虽然说招待所是县局的,但是从县局去招待所的路却并不算很近,尤其县城里面白天或许还有点繁华热闹的迹象,到了这深夜里,安静程度也并不输给李家村,除了主路那一小段有路灯之外,拐到岔路上后,竟然连路灯都没有。

夏青开车载着罗威和李俊尧去县局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罗威是有正事在身的,她当然不能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人家添乱。

现在车子留下了,一个人走出县公安局的大门,夏青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好像都绷紧了,一同绷紧的还有她的每一块肌肉,甚至包括脸颊上面的,那种浑身紧绷,高度紧张的状态,让她感觉到了一种酸痛。

夏青经过那一场波折之后,这些年来很多方面都已经调整好了,唯独在面对黑暗时候的那种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和紧张,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克服。

她平时很少夜里面一个人单独行动,如果是在家里面的话,睡觉时也会在卧室里面留一盏小夜灯,即便是朦朦胧胧的一点光,也能缓解很多的不安。

夏青沿着主路朝招待所的放心走去,两只手在身侧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

反正那条路,早上晨跑的时候是看过的,前前后后走过许多次,也算是比较熟悉了,大不了一会儿到了路口,深吸一口气,铆足劲儿一口气跑到底!

她这么暗暗的做着打算,继续朝前走,还没到那个岔路口的时候,就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出于一种职业本能,或者也算是一种深夜独行女性本能的警惕感,她立刻注意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竟然是纪渊。

夏青感到十分诧异,纪渊方才在李家村是先他们一步骑摩托离开的,他们一路也没能追上他,按理说早就应该已经回到招待所了,现在他身旁并没有摩托车这一点也足以印证夏青的推测。

那么他站在那里,是专门等着从县公安局回来的自己么?

夏青觉得这个判断如果是放在其他人身上,那绝对是说得通的,可是纪渊不是向来讨厌与人有太多的交往么?不是生怕产生不必要的纠缠么?他怎么会特意跑到这里来等自己的呢?

一边想着,夏青朝前走,和纪渊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被拉近,纪渊也早就注意到了她的身影,他没有动,站在原地,一直到夏青快走到自己身旁了,才转过身,也朝招待所方向走去。

“你是在这里等我的吧?有什么事么?”夏青没指望纪渊主动说明意图,两个人一边并肩走着,她一边开口发问。

“李永辉,”纪渊对夏青说,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我猜你会想要找我说这个人的事,我不想在招待所里面总跟你私下里嘀嘀咕咕,让别人觉得我们两个人的交情有多深,所以在外面等你一下,把该说的提前说完。”

夏青有些惊讶,她今天晚上看到李永辉的一系列表现之后,确实是想要谈一谈对李永辉的一些看法,只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特别迫在眉睫的事情,过后她也只是想要在方便的时候随口沟通一下就好,并没打算刻意为了这种小事去叨扰纪渊,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算是想要帮助纪渊走出来,她也得时刻谨记循序渐进,不能够操之过急,以免适得其反。

可是纪渊的反应竟然跟自己预期当中的有许多的出入,这让原本以为自己有过类似经历,所以能够揣测对方心思的夏青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不过既然纪渊都已经主动等在这里,要跟自己说李永辉的事情,夏青便也从善如流:“李永辉今天晚上的表现和反应,确实让我觉得有些想不通。我本来刚赶过去的时候,发现那些人围堵了李仁家,李永辉并没有出面,我以为这件事情李永辉充当着幕后主使的角色,所以为了不惹上嫌疑,他故意没有到现场。

可是后来他跑来的时候,我看他的那种恼火和愤怒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村子里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他才是幕后主使,后来为什么要跑来?为什么还一副大义灭亲一样的姿态把李俊尧给推了出来呢?

我也不觉得他的气愤是装出来的,不管是他今晚的表现,还是之前的态度,都不难看出来,他出于对自己利益的考量,是不希望村子里有任何严重的冲突和案件发生的,换言之就是希望李家村表面一片祥和平静,不要闹出什么会吸引外人注意的事端来。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在那些人集结在一起,跑到李仁家门口去闹之前,就及时出面,拦住那些人,不许他们去,非得事情闹大了之后,警察都已经全部出面了,才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装模作样呢?”

“因为他现在也是左右为难,根本没有立场出来阻拦这件事。”纪渊对于夏青的疑问,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你很清楚,李家村时至今日的这种现状,是在谁的推波助澜之下才形成的。”

夏青经他这么一提示,思路顿时就清晰了,尤其是当纪渊提到了李永辉的“立场”问题,这让她原本没想通的地方一下子得到了贯通。

关于李家村“狐仙”的一切,都是从李永辉的父亲开始的,包括对“狐仙”的崇拜,包括各种禁忌,更包括了后来那一场彻底洗刷了李家村的“不祥的孩子”,这一切都是李永辉父亲和他本人一手策划导演的。

当初就是靠着对狐仙的热情和畏惧,李永辉的父亲和李永辉逐渐笼络了一批人,并且把一些相对比较好的资源都捞到了自己的手上。村子里面的人越是对“狐仙”和“诅咒”深信不疑,一切就对李永辉家更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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