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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婿》


第1章 飘零归乡似客心

有人说，故土就是彷徨行走，不宜久留的地方。

暌违三年，顾志远又一次踏上返乡之路，满怀尽是“近乡情更怯”的惆怅。

正午时分，开车下了高速，再走一个小时县道，老家就近在眼前了。

看到“十八团”的路牌，顾志远放慢车速，拣了处平整的地方把车停好。

路牌对面就是村外最显眼的超市，门头上是小燕子和紫薇的大幅广告，门口聚集了一群谈闲拉呱的乡邻，听到马路边停车的声音，乡邻们都抬起头，齐刷刷看过来。

顾志远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下车。

“哎呦，这不是顾小二嘛！”，马上有人认出来，大声叫道。

顾志远面带微笑，洒脱地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嘀地一声，车上了锁。

他大踏步走到超市门口，跟乡邻们逐一打招呼，奶奶、婶婶、姨娘的叫着。

都是长辈，对着顾志远一顿品头论足，有的说他长胖了，有点说他变瘦了，又说他出去工作四五年车子都买了，有出息的。

顾志远一边嘴上谦虚着，一边走进超市，对柜台里的售货员说道，“秀姨，来包中华烟！”

秀姨年过四十，身材微胖，笑吟吟地从货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递给顾志远，问道，“志远，婆娘有没有一起回来？”

顾志远脸上的笑容停顿了一下，应道，“没呢，她天天上班，没时间的”。

“那倒是”，秀姨点点头，“你们是大学生，在城里挣大钱的，哪像我们农村里，闲人多”，说着她的目光扫过门外一堆“闲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志远摆摆手，回到车上，点火启动，缓缓向自己的家驶去。

从超市到家不过二三里的路，顾志远的车以最低速滑行着，开着车窗，一遇到熟人就大声打招呼。

到了家门口，已经有五六个大人小孩在翘首以待了。

停好车，孩子们马上围上来，顾志远忙不迭下来给大人递烟，给小孩发糖果。

父亲就站在面前，顾志远递上一根烟，又掏出打火机恭恭敬敬给父亲点上。

旁边的邻居陈大爷深吸了一口烟，啧啧赞道，“顾老二，还是这中华烟带劲啊！”

顾志远的父亲排行第二，大家都叫他顾老二。

在顾志远面前，顾老二始终端着架子，没应陈大爷的话，冷不丁问了句，“你车窗为什么一直开着，不热吗？”

顾志远一惊，这才意识到正值大暑，酷热难当，屋后传来阵阵知了声，脑门上的汗刷刷地流下来。

母亲从屋里出来，一把把顾志远拽了进去，一盆打好的凉水摆在椅子上。

“快洗把脸”，母亲疼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把毛巾递给他。

顾志远把脸埋进水盆，是井水，这股熟悉的味道让他瞬间回到了过去。

洗好脸，母亲端来饭菜，顾志远没了胃口，草草扒拉半碗饭，放下筷子说道，“妈，我吃饱了，出去一下！”

母亲看了一眼他，默不作声开始收拾碗筷。

一直在闲聊的顾老二扭头斥道，“大热天的，你又往哪跑？”

顾志远又给几个大爷们递了一遍烟，答道，“爸，明天我们同学聚会，我去老同学家商量点事”。

说完，顾志远开车离开家，五分钟后来到了丰庆河边。

丰庆河，是顾志远老家“十八团”的水运主干道，河宽近五十米，河水清澈，少年时他经常在河里游泳嬉戏，算得上是儿时的水上乐园。

沿河步行十分钟，顾志远走进一片芦苇地，骤然一阵凉风袭来，他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映入眼帘的是大大小小的土包和土包前或高或低的石碑。

老家的坟场到了。

密密匝匝的芦苇地里，散落着几十个坟墓，即便是炎炎夏日，孤身一人钻进来，还是莫名地感觉不自在。

走到坟场的角落，顾志远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包前蹲了下来，掏出香烟，点了两根，一根插在地上，一根自己叼着自己，吸一口，吐出烟圈，双眼已经噙满热泪。

他连吸了几口烟，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穗子妹妹，谷子哥哥来看你了……”

话没说完，顾志远已经泪流满面。

除了掠过耳边的凉风，周围再没有别的声音，顾志远一边抽着烟，一边流着泪，他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穗子妹妹说，但是穗子妹妹已经离开人世三年了，眼前的坟连个墓碑都没有。

烟抽到一半，顾志远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混杂到一起，前尘往事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放，让他不能自已。

掐灭烟，顾志远一屁股坐下来，透过丛丛的芦苇可以看见丰庆河水的粼粼波光，河两岸不闻人声，在这空寂的野外，他干坐了一个多小时，心情方才平复下来。

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顾志远掏出手机，兜里的五块晶莹的雨花石一并滑落出来。

是一条丁文成的短信：兄弟，回来没？

丁文成是顾志远高中时“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死党，这次高中毕业十年聚会，二人提前联系上，约好回来后聚聚。

顾志远回了句：“已回，明见！”，然后捡起雨花石，一块一块放在穗子坟茔上，鞠个躬，慢慢离开了丰庆河边。

怏怏回到家，父亲和几个邻居大爷都不见了踪影，母亲在房间里整理床铺。

见到儿子一脸苦涩，眼圈红红，母亲问道，“去翠玲坟上了？”

顾志远点点头。

母亲叹口气，“你也不带点纸钱去烧烧，翠玲的命真苦……”

顾志远背过身去，不敢跟母亲对视，鼻子又酸了，她生前为钱所困，死后烧再多的纸钱又有什么用？

接着，他哽咽着问母亲，“她一家现在哪去了？”

“高家？”，母亲恨恨地说道，“那一家心狠手辣的人，翠玲下葬之后就偷偷搬走了，不走的话我们的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说完，母亲又让顾志远去三叔家看看爷爷奶奶，毕竟三年多没回来了，两个老人家也想孙子。

开车五分钟，顾志远便到了三叔家门口，他刚下车，屋里便传来了三叔的声音，“是不是志远回来了？”

顾志远拎着几箱买给爷爷奶奶的补品，脸上恢复了笑意，大声应道，“三爷不亏是顾半仙啊，听到风吹草动就知道是我来了，厉害厉害！”

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站在门口迎接顾志远，正是他的三叔，当地颇有名气的顾半仙。

进到屋里，顾志远探头四下看看，问道，“三爷，爷爷奶奶呢？”

“去超市了，我说你下午会来，他们就去买菜了”，顾半仙上下打量着顾志远，脸色有些凝重。

顾志远看着三叔的脸色，笑道，“三爷，你这个算命大师，是不是看我的面相有什么不好？”

顾半仙认真地说，“志远，你面色发白，胸气郁结，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志远摇摇头，“三叔，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去了一下坟地，心里有点难过”。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从屋外传来一声脆响和小孩的叫喊声。

顾志远心一惊，急忙跑出去，只见两个小男孩站在他的车屁股后面，正用小石子砸车玻璃。

“哎、哎，干什么！”，顾志远急了，大吼一声，把两个捣蛋鬼轰走了，再看车窗上已有几块明显的弹痕。

看着顾志远眉头都快挤到了一起，一旁的顾半仙眯着眼问道，“志远，这什么车？”

顾志远心疼地答道，“别克凯越”。

“什么时候买的？”，顾半仙又问。

“买了有几个月了……”，顾志远吞吞吐吐地答道。

顾半仙直视顾志远的双眼，追问道，“是借的吧？”

顾志远大吃一惊，“三爷，你、你怎么知道的？”

顾半仙把他拉回屋子，正色道，“志远，我刚刚看了你的面相，发现你脸瘦了，下巴都尖了，地库亏空得厉害，最近经济压力是不是很大？”

这下顾志远服了，以前一直觉得三叔只是一个唬人的“神棍”，现在三言两句就戳中自己的痛处，不服不行啊。

他只能点点头，脸有愧色地说道，“三爷，车子其实是我租的，想着回来好看些……”

顾半仙冲他摆摆手，“先不说这些，你爷爷奶奶回来了！”

果然，外面传来了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是不是我二孙子回来了！”

顾志远马上冲出门，爷爷奶奶已经一前一后到了眼前。

左右搀扶着爷爷奶奶到屋里，两个老人家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志远，喜上眉梢。

顾志远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两位老祖宗，二孙子还是很帅吧！”

奶奶用枯瘦的手擦了擦眼角，责怪道，“小二子你都多久没回来了！”

“就三年嘛”，顾志远乖巧地哄着奶奶。

“三年四个月了”，旁边的爷爷冷不丁来了一句，顺手把桌上的台历拿到了顾志远的面前。

厚厚的台历最上面一页印着：

2009年7月23日，六月初二，大暑。

第2章 久别相逢又几时

爷爷在絮絮算着日子，顾志远将台历翻到了第二页：

2009年7月24日，六月初三，诸事不宜。

顾志远苦笑，问三叔，“这老黄历灵吗？”

顾半仙神秘一笑，“信，则灵”。

顾志远留下来陪爷爷奶奶吃晚饭，饭没吃几口，两个老人家又唠唠叨叨起来。

爷爷问他房子有没有买好，顾志远小心翼翼地回道，“苏市的房子那么贵，一时半会我还买不起”。

爷爷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威严地说道，“二子，你要记得，我们顾家是阊门望族，你一定要在苏市安家落户，也算是了了我老顾家认祖归宗的心愿！”

听到老头子又开始讲祖训，顾半仙端着碗起身想躲，立马被喝住，“坐下！还有你家小三，现在是什么个情况，有没有在海市安定下来？没有的话也去苏市！”

顾爷爷有三个儿子，人称顾老大、顾老二和顾半仙，然后这三兄弟分别有一个儿子，分别叫顾志广、顾志远和顾志良，小名便成了顾小大、顾小二和顾小三。

小三是顾半仙的儿子，听到老头子动怒，顾半仙讪讪笑答，“爸，小三好久没打电话回来了，我明天问问！”

顾志远偷偷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三叔顺利转移了爷爷的火力。

爷爷问完，奶奶又问，“二子，你婆娘还没怀上吗？”

顾志远又冒汗了，支吾着，“这个，奶奶，我也急啊……”

这时三婶说话打岔了，“奶奶啊，那个怀小孩的事情急不得，要顺其自然，老三，是不是？”

“是是是”，顾半仙冲顾志远挤挤眼，直打哈哈。

这顿饭，顾志远吃得囫囵吞枣般，一身汗，也不知道有没有吃饱。

爷爷奶奶又嘱咐了一番，才放顾志远回家。

入夜，月光皎洁。

顾志远躺着床上，看着窗外弯弯的月牙，满脑子都是对穗子的回忆。

高考后的暑假，也是这样的夜晚，月如钩，他和穗子晚饭后散步聊天，十点多才回来，结果穗子家落了门锁，然后穗子就在顾志远的房间里对付了一晚。

那晚，顾志远贴着床沿，穗子贴着墙，两个人背靠背，一直聊到天亮。

想着这些过往，顾志远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等到一阵敲门声把他惊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是明晃晃的大太阳，房间外是母亲的声音，“志远，你几点钟去学校？”

顾志远一骨碌起来，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打个哈欠，应道，“妈，我赶去吃中饭！”

“早饭在锅里，我和你爸去地里了”，母亲说完便出门了。

这个时候还有农活？顾志远寻思着不是稻田打药就是棉花除草。

因为顾家一向自诩为“耕读世家”，对小孩读书尤为重视，小辈的三兄弟从小到大没干过农活。

吃完早饭，顾志远出发去学校。

一个小时后，来到县城边上的母校——河畔中学。

远远看到校门栏杆上挂着一条长长的横幅：热烈欢迎99届一班同学十周年聚会！

正值暑假，学生都放假，整个校园里空荡荡的，顾志远只见到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制服的“保安”跟标枪似的立在校门外。

等停好车看到保安的正脸，顾志远忍不住哑然失笑，挥手大叫起来，石头！

“保安”循着声音看过来，也挥起手来回应，顾志远！

顾志远跑过去给了“保安”一个拥抱，笑道，“大班长，你杵在这，我还以为是学校保安呢！”

“保安”收起笑，一脸严肃地说，“你小子睁大眼睛看看，我有肩章！”

“班长我错了”，顾志远连忙告饶，“咱班长是光荣的人民警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原来这“保安”是顾志远的班长，叫石磊，外号“石头”，高考时考上了警校，毕业后做了警察。

警服、保安服，顾志远有点傻傻分不清楚。

俩人嘻嘻哈哈一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青葱岁月。

一会儿工夫，骑摩托车的、骑电瓶车的、打车的，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同学，校门口一下热闹起来。

没见到丁文成，顾志远一个电话撂过去，电话那头传来久违的声音，“志远，快过来，我在酒店！”

原来丁文成比他更早到，已经去了预订好的酒店。

顾志远跟十几个同学一起，边走边叙旧，到了酒店。

酒店大堂，又有十几个老同学正在拥抱、握手。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顾志远的视线里，他顿时呆若木鸡。

一个瘦高个走过来，一把抱着顾志远，“兄弟！兄弟！”

正是丁文成。

顾志远还是一动不动，仿佛失了魂一般。

丁文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调笑道，“哟，你小子看到初恋连兄弟都不认了！”

顾志远呐呐自语，“她怎么会来？”

又一个人从身后扑上来，伏在顾志远和丁文成的背上，大叫一声：“三零九宿舍万岁！”

顾志远缓过神来，转头一看，黄骏！

丁文成笑道，“兄弟，一把年纪了，稳重点！”

顾志远再回过头，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和几个女生进了包厢。

丁文成拍了一下他的肩说道，“走吧，不是冤家不聚头，你躲不掉的！”

然后丁文成、黄骏“挟持”着顾志远紧跟女生进了包厢。

包厢里摆着两个餐桌，女生在里面一桌，顾志远、丁文成、黄俊坐在了另一桌，习惯性三个人中间空了一个座位。

三人互相看看，情绪同时低落下来，顾志远黯然说了句，“遍插茱萸少一人”。

黄骏忍住不快，抬头撇开了视线，突然捅了顾志远一下，说道，“嘿，志远，海咪咪在看你！”

顾志远一个激灵，顺着黄俊的目光看去，对面桌上的那个她已经低下了头。

黄俊来劲了，继续问道，“你跟海咪咪到底是谁甩了谁啊？”

顾志远目光四处瞟着，脸色不好了。

丁文成赶紧打岔，“黄骏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是过去，别提了！”

人到齐了，石磊宣布开饭，不提供酒，中午是简餐，晚上安排对酒当歌。

顾志远没胃口，举筷发呆，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张台历：

2009年7月24日，六月初三，诸事不宜。

第3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

下午，重返校园。

再次回到高三（1）班教室，顾志远内心五味杂陈，偷瞄女生群中的她，面无表情。

她叫海霞，班上的男生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海咪咪”，是顾志远的初恋，他们高三时互生情愫，大学时陷入热恋，到毕业时却劳燕分飞。

顾志远跟男生们勾肩搭背，海霞与女生们挽臂牵手，两个人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不曾有四目相对的机会。

同学们逐一走上讲台，回忆起在高三时的酸甜苦辣，当作为特邀嘉宾的各科老师出场时，引起了同学们的一阵欢呼。

十年的时光，老师们更老了，当年的凌厉目光不复再见，现在看着这批学生眼中尽是宠溺。

轮到顾志远上台时，他忍不住讲起三零九宿舍的四剑客，整个教室沉默下来。

三零九宿舍有四个成员，平时在校园里都是走路带风的，人称“四剑客”，除了顾志远、丁文成和黄俊外，还有一个成员叫王孝武。

“可惜孝武不能来”，顾志远叹息道，“当年的悲剧现在想起来就好像发生在昨天，我只希望志武能早日醒过来，早日归队”。

底下一阵唏嘘，有的女生眼圈已经红了。

空气凝固片刻，黄俊率先在下面喊道，“志远，别想这些不开心的，说说你的校园恋情吧，当年你是怎么泡到海咪咪的？”

男生们哄堂大笑，海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低下了头。

顾志远白了黄俊一眼，不接茬，“黄俊，来来来，你来说说你当年的风流韵事吧！”

黄俊蹦蹦跳跳上台替下顾志远，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高三时的趣事，很快带欢了教室内的气氛。

唯一没笑就是顾志远和海霞，毕竟这间教室承载着两个人许多的共同回忆，经黄俊一说，俩人都开始走神。

下午的主题便是怀旧，等同学们发言结束，接着各科老师进行谆谆寄语，教室里不时响起阵阵掌声。

日暮西山，“返校日”活动正式结束，师生三十余人离开学校到酒店把酒言欢。

酒开三席，大家按亲疏关系各自坐下，顾志远和海霞自然又隔开了。

酒酣耳热时，黄俊凑到顾志远身边问道，“志远，我想问你件事……”

顾志远一端酒杯，“兄弟，喝酒！别八卦了！”

黄俊摇摇头，“我想问一下孝武的事”。

顾志远一愣，他本以为黄俊想打探自己和海霞的旧事，没想到问的是王孝武。

同桌的、邻桌的同学正相互敬酒，热火朝天。

顾志远端着酒杯，把黄俊和丁文成拉到一边，趁着酒劲向他俩倾吐了埋藏在内心长达十年的秘密。

那日晚自习，王孝武找到顾志远，“兄弟，你得帮我个忙”。

顾志远当时没当回事，一口答应，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嘛。

王孝武把他拉上教学楼天台，继续说道，“你帮我去劝劝我堂哥”。

“王孝文？”，顾志远纳闷了，“你兄弟俩还有解不开的矛盾吗？我能怎么劝？”

王孝武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的情况跟他差不多，他现在心里极度不平衡，所以你劝他有说服力”。

顾志远瞬间明白了。

孝文、孝文是一对堂兄弟，堂弟王孝武成绩非常好，而堂哥王孝文成绩很一般，这哥俩差距很大，导致孝文处处落下风，心里自然对堂弟不舒服。

巧了，这情形跟顾志远很相似啊，顾志远的堂弟顾志良，和他同校同届，成绩在年级前十，而顾志远是两百名开外，这差距几乎和王氏兄弟如出一辙。

尽管顾志远每每回家都会感到尴尬，但幸亏他想得开，倒不像王孝文那样搞得兄弟关系紧张。

天台上，远处有一个火红的亮点，顾志远走近一看，王孝文正靠着天台上抽烟。

“嗨，孝文”，顾志远主动打招呼。

王孝文脸色铁青，吸了口气，冷冷地问，“王孝武呢？”

顾志远笑道，“兄弟俩，至于吗？”

王孝文用力掐灭烟头，狠狠地说，“你叫他来，有些事我要当面问清楚”。

顾志远向楼梯口招招手，“孝武，过来！”

王孝武从黑暗中畏畏缩缩走过来，好像很恐惧王孝文。

王孝文盯着自己的堂弟，语气悲怆地诘问道，“王孝武，从小到大都是你比我能干，所有好东西都是你的，过年的时候爷爷奶奶给你的压岁钱都比我多，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

王孝武喉咙咕咚了一下，在王孝文的逼问下居然一言不发。

王孝文惨然一笑，“现在你连我的女朋友都抢！”

顾志远大吃一惊，这剧情也太狗血了吧！都知道王孝文学习不咋地，在学校里谈了个女朋友，算是唯一比堂弟“跑得快”的方面，现在王孝武抢他的女朋友？

王孝武慌忙辩解，“哥，哥，我没抢你女朋友！”

“那你昨晚在哪？”，王孝文大声吼道。

顾志远暗道不好，昨晚王孝武没回宿舍睡觉，他和黄俊、丁文成都不知道他哪去了。

王孝武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昨晚去劝茜茜不要跟你分手……”

啪！

王孝文挥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嚎叫道，“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弟！”

王孝武伸手想拉住堂哥的手，没想到王孝文反手就掐住他的脖子，声嘶力竭地问道，“昨晚你们睡了是不是？”

眼看事态恶化，顾志远赶紧抓住王孝文的胳膊，想把兄弟俩拉开。

没想到王孝文失去了理智，又逼问了一句，“是不是？”

更没想到的是好学生王孝武不会撒谎，对着堂哥喷火的双眼，竟然喏囔着回了一个字，“是……”

这下王孝文彻底疯了，用力一推，王孝武后退着一个踉跄，竟然背靠天台翻了下去……

随着两声惊呼，顾志远和王孝文都没能抓住王孝武，接着是噗地一声闷响，王孝武已经摔到一楼的地面上。

王孝文顿时瘫坐下来，面如死灰。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顾志远一声长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丁文成和黄俊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

黄俊喝口酒，恨恨地骂道，“真没想到那个茜茜竟然是个绿茶婊！”

后来王孝武成了植物人，王孝文因为故意伤人罪判了15年，至今还在服刑，而因为顾志远的隐瞒和王孝文的沉默，才让脚踏两只船的茜茜置身事外，毫发无损。

丁文成接话道，“难怪出事后学校把你当做重点监控对象，你和志良也是堂兄弟”。

“谁说不是呢”，顾志远苦笑，“我也是成绩差的那个堂哥”。

黄俊问道，“顾志良现在混得很好吧？”

顾志远点点头，还能说什么，志良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大都市打拼，肯定比自己强。

黄俊自知失言，帮顾志远满上酒，碰杯，干！

接着，黄俊又转移话题，“志远，还是说说你跟海咪咪的故事吧！”

第4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丁文成给了黄俊一拳，“你真是八卦之心不死啊！”

这时一排女生过来敬酒，三个人又回到桌边。

领头的是副班长高云，大大咧咧地举起酒杯说道，“姐妹们，现在敬高三（1）班的帅哥们，祝各位帅哥青春永驻，事业有成！”

女生们嘻嘻哈哈着，纷纷跟男生碰杯，高云反手把最后面的一个女生拉到前面，说道，“海霞，你不跟帅哥们碰个杯吗？”

顾志远终于又跟海霞面对面了。

海霞躲开了顾志远的目光，伸出酒杯胡乱挥了一圈，三两声清脆的玻璃声后，她又退到了后面。

对海霞的躲躲闪闪，大家都心照不宣，便撇开海霞和顾志远，三三两两对饮起来，连丁文成和黄俊也很默契地抛弃了顾志远。

海霞端着酒杯，慢慢走到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夜景，默不作声。

顾志远左右看看，压根没人理自己，也端着酒杯，慢悠悠地来到窗前。

其实他的内心狂跳不已，说不出是紧张，是激动，还是躁动。

身后，黄俊正对着他的背影挤眉弄眼。

海霞的身体微微发抖，不敢转头看身侧的顾志远。

顾志远轻轻问道，“你还好吗？”

“嗯”，海霞声如蚊蝇。

“宝宝还好吗？”，顾志远又问。

海霞惊了一下，转头一瞥，旋即低头，呐呐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顾志远淡然一笑，抿口酒，继续说，“有七八个月大了吧，怎么没带在身边？”

海霞幽幽答道，“我把宝宝留在家里断奶，正好回来参加这次聚会”。

顾志远叹口气，“我以为你不会来”。

海霞突然抬头，与顾志远四目相对，眼波流转，浅笑轻声，“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顾志远仰头饮尽杯中残酒，闭上眼，“我给你讲个故事”。

四年前，海霞悄然离开苏市，一去不返，跟顾志远的爱情宣告结束。

即便事先有征兆，但海霞的骤然离去，顾志远一时无法接受，多方找寻她的去处，最后通过海霞的表姐打听到她去了石城。

至于石城何处，表姐也不知道。

偌大的一个省城，想找个人跟大海捞针一样，经不住顾志远的苦苦哀求，表姐把自己的qq号给了他，那是姐妹俩的联系工具。

就这样，顾志远冒充表姐，小心翼翼地跟海霞聊天，生怕一不小心海霞又会消失不见。

即使和自己的表姐聊天，海霞始终未透露自己身在石城何处。

凭借海霞qq空间里的自拍照片，历时半年，顾志远终于拼接出她的大致活动地点。

顾志远庆幸的是，海霞的qq空间里没有出现另外一个男人，聊天之间也没透露出有新男朋友。

那时，顾志远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有机会获得一枚爱情的“复活戒指”。

直到那个周末，顾志远穿得齐齐整整，坐车来到石城，找到海霞经常路过的那个街道，坐在路口甜品店一角，透过临街的大幅玻璃，一杯奶茶，接着一杯咖啡，眼睛死死盯着过往行人，不停扫描着每一个背影。

上午，毫无收获。

下午，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打在身上暖洋洋的，顾志远整个人昏昏欲睡。

就在顾志远手托下巴，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进入视线，饱满的身材，一头秀发，尤其那一身红色的运动套装，不是海霞是谁？

顾志远像触电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出甜品店。

就在街道对面，海霞就离自己二十多米远，顾志远刚要挥手大喊的时候，突然一个画面生生将他定在了原地。

在海霞的身边，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高个子男生，他的手跟海霞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一瞬间，顾志远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海霞和别人手牵手，大脑一片空白。

迟疑片刻，顾志远看着海霞的红色背影，尾随跟上，一条街、两条街，跟着他们进了一家电器城。

顾志远隔着一排立式空调，静静地听着不远处海霞和营业员的对话，说着适合婚房的电器，他如坠冰窟，面如死灰，终究没有勇气出现在海霞面前。

等海霞离开电器城后，顾志远像丢了魂一样，在石城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在残血的夕阳下，他坐在街边的石阶上嚎啕大哭，全然不顾来往行人的诧异目光。

故事讲完了。

海霞凝噎，眼泪顺着她清秀的脸庞流下来，直直落进手中的酒杯，将半杯红酒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顾志远看着她泪眼婆娑，奇怪自己怎么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或许伤心的泪水在那一日流光了。

海霞接过顾志远手里的纸巾，擦干泪痕，声音嘶哑地问道，“当时你为什么不站出来？”

顾志远坦然一笑，“我站出来说什么？指责你还是指责他？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一直是爸妈的心愿吗？无论在苏市还是在石城，你都只能跟着我租房住”。

海霞沉默了一会，又倔强地说道，“你不是也很快有了新女朋友？”

顾志远心里一阵绞痛，难过地说，“那是穗子”。

“啊！”，海霞吃惊地张大嘴巴，“穗子我见过啊，那张在ktv的女孩怎么是穗子？”

那就是穗子。

顾志远失魂落魄从石城返回苏市后，不再用表姐的qq跟海霞聊天，直到有一天海霞在qq上问，“现在顾志远怎么样，还是一个人吗？”

顾志远一气之下，拍了一张自己和穗子在ktv的合影给海霞，回道，“顾志远这小子过得很快活，又找了漂亮小女朋友”。

“真没想到小厂妹化妆一下挺漂亮的，我都认不出来了”，海霞恍然大悟。

这下顾志远眼角湿润了，低沉地说道，“别这样说穗子，她已经不在了”。

海霞震惊了，失声问道，“什么，什么不在了？”

顾志远背过身去，拼命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艰难地说道，“她已经去世三年多了”。

海霞顿时哑了，左手扶住顾志远的后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一声叹息。

身后，无数双眼睛正看着他俩。

第5章 再入江南烟波路

提及穗子，顾志远心情跌至谷底，已经没了和海霞继续聊下去的情绪，摆摆手，各自回到酒桌上。

一众老同学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推杯换盏，有人已有醉意，明显说话音量调高了八度。

“志远、志远……”，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穿着时尚的男同学拎着酒杯过来，满脸通红叫着顾志远的名字。

“嘿嘿，黄鼠狼，我跟你喝”，黄俊看顾志远脸色不好，主动把金边眼镜挡住。

这个男生叫黄玉良，外号“黄鼠狼”。

黄玉良借着酒劲，一把把黄俊扯开，嘴里嘟囔着，“你走开，我找志远有正事”。

丁文成拉住黄俊，示意他不要招惹一个醉鬼。

黄玉良大喇喇在顾志远身边坐下，喷着酒气说道，“志远，志良是不是也在海市，把他的号码给我，哥现在财务自由了，想找志良聚聚，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顾志远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打开手机，翻到志良的电话号码，“你自己记吧”。

黄玉良睁大朦胧醉眼，很努力地把号码存到手机里，然后拍拍顾志远的肩膀，“谢了，志远”，说完又拎着酒瓶走了。

黄俊惊讶地说，“黄鼠狼这么牛逼，能在海市财务自由？”

丁文成嗤之以鼻，“今天我一来就听说了，这小子做了海市土著的上门女婿，不上班，现在全职带小孩，算个屁的财务自由！”

黄俊居然很神往，满是羡慕地说，“奶奶的，他运气怎么这么好，至少少奋斗三十年啊！”

丁文成听不下去了，又给了黄俊一拳，“你小子有点出息成不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边沉默不语的顾志远又联想了很多，心乱如麻。

酒席散了，顾志远托词喝多了，独自回房间，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去唱歌。

到了半夜，躺在床上的顾志远迟迟没有入眠，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他估摸着是黄俊和丁文成，自己实在没有心情跟他们玩，便装睡没有理睬。

第二天一早，顾志远到餐厅吃早饭，海霞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发呆，面前的餐盘摆放着半截玉米，还有一碗稀饭，看来胃口也不好。

顾志远想了想，还是决定避开，拣了一处角落吃完早饭悄悄离开。

开车回到家，爷爷也来了，正等着顾志远。

爷爷加上父亲母亲，都是一脸严肃，看似有大事要商量。

果然，父亲郑重其事地问道，“志远，你老实说，你跟小杨有没有领证？”

顾志远心里咯噔一下，愣了。

母亲焦急催道，“儿子，问你话呢！”

“没，没呢”，顾志远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爷爷一拍大腿，“不都办了酒，为什么不领证？”

“那个”，顾志远顿时口干舌燥，眼冒金星，“杨家的条件我暂时达不到”。

爷爷皱紧眉头，问顾老二，“什么条件，你知不知道？”

顾老二摇摇头，“我跟亲家只见过一面，吃了一餐饭，有什么条件志远你直接说！”

顾志远一五一十地答道，“在苏市全款买房，装修好，她家配一辆车”。

爷爷不说话了，在苏市全款买房，谈何容易啊！

这时，母亲插话了，“小杨家不是还有另外一个条件吗？”

父亲怒了，斥道，“要你多嘴！”

爷爷咳嗽了一声，不怒自威，顾老二马上收声。

“志远你说”，爷爷命令道。

顾志远无奈地说，“做上门女婿，生的第一个小孩无论男女，姓杨”。

“入赘？”，爷爷不动声色，沉吟片刻，说了句，“未尝不可”。

顾老二急了，腾地窜起来，对着老头子呛道，“爸，这怎么可以！我顾家的脸往哪里搁！”

爷爷摆摆手，示意顾老二稍安勿躁，接话道，“小四不也是上门女婿吗？现在还不是发达了，都是公司老总了”。

“是啊”，母亲在一旁附和，“志远四叔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随妈妈姓，第二个孩子跟自己姓不就行了！”

顾老二大怒，“四叔，四叔！他是我们顾家的子孙吗？”

说完，顾老二摔门而去。

母亲惶恐地看着爷爷，问道，“爸，你看这？”

爷爷依然一副风轻云淡模样，笃定地说，“我还没死，顾家的事还是我说了算！”

母亲松了一口气，顾志远心里叫苦不迭。

在顾志远的记忆里，这个四叔就是父亲的“逆鳞”，除了爷爷奶奶念叨外，其他人一提四叔，父亲就会暴跳如雷。

天知道这个四叔跟父亲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顾志远只知道四叔是三十年前知青下乡的时候住在自己家，爷爷奶奶对他很好，简直视如己出，把他当成了第四个儿子，叫他小四，到顾志远这一辈就叫他四叔。

四叔在顾志远出生前半年便返了城，后面的三十年回来过两次，而顾志远最近一次见到四叔还是上大学的时候。

爷爷继续说道，“志远，有句老话说得好，广积粮、缓称王，你先在苏市落户，第一个孩子姓杨，爷爷同意，等以后条件成熟了生个二胎，姓顾，你觉得呢？”

顾志远看看爷爷，再看看目光期许的母亲，嗯了一声，“家里的酒都办了，一直不领证也不是个事，等我回苏市就跟杨影父母说一下，尽快把结婚证领了”。

爷爷满意地点点头，母亲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吃了午饭，顾志远收拾一下，准备赶回苏市。

临行前，母亲将顾志远叫到房间里，塞给他两双布鞋，嘱咐道，“一定要把鞋交到四叔手上，他最喜欢穿这种布鞋”。

顾志远看着手中的鞋，一眼认出是母亲亲手纳的。

爷爷往车里放了两篮子草鸡蛋，一篮子给四叔，另外一篮子给顾志远的未来岳父母。

开车慢慢驶离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从后视镜看去，爷爷和母亲在后面挥手作别，更远的后面，是父亲有些模糊的身影，顾志远鼻子一酸，满怀尽是不舍之情。

四个小时后，顾志远回到了苏市租住的楼下。

停好车，顾志远打水把车子内外洗干净，看着被那两个调皮鬼砸坏的玻璃，他一阵心疼，这又要赔好几百吧！

果然，还车的时候顾志远跟车行老板磨破嘴皮才把车损从200元降到150元。

还了车，顾志远去菜场买了几个菜，回到住处烧好四菜一汤，等女朋友杨影下班过来吃饭。

六点，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顾志远打开门，一个俏丽的女孩站在面前张开双臂，腾地一下抱住他。

正是杨影，抱着顾志远咯咯笑，“回来啦！还以为你见了初恋舍不得回来了呢！”

顾志远苦笑，“你又笑话我是吧”，心里不自觉把杨影和海霞作比较，一个苗条匀称，另一个丰满曲线，最明显的差别就在外号上，杨影背后人称杨公主，而海霞叫海咪咪，高下立判。

第6章 无限风光被谁占

都说老天是公平的，顾志远常常自我解嘲，就相貌来说杨影是个漂亮女孩，性格嘛，那就一言难尽了。

所以杨影的外号叫“公主”，对顾志远来说意味着很多。

坐在餐桌边，杨影挑起一根青菜，啧啧两声，“看看，这都炒糊了！”

顾志远赔笑，“大小姐，要不下次你来炒？”

杨影翻了一个白眼，“想得美！”

随后，审问开始，“说说吧，这次回去见到初恋什么感觉？有没有重温旧梦啊？”

顾志远马上反驳，“我苦苦哀求你一起去你不肯，现在又要问我的罪，我冤啊！杨大小姐”。

杨影一脸嫌弃，“我才不去呢，连热水器、抽水马桶都没有，我怎么去！”

原本杨影还想跟着顾志远回去一趟，一听说老家洗澡是盆浴，厕所是旱厕，马上绝了念头。

“你不要转移话题”，杨影抓着问题不放，“到底见到初恋什么感觉？”

“你想多啦”，顾志远哈哈大笑，“她压根没去，好像是在家坐月子吧，再说都几年过去了，哪还有什么感觉？”

杨影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还有那件事呢？”

顾志远收起笑，停顿了一会，答道，“我家里同意了”。

“真的？”，杨影乐得跳起来，啪叽给了顾志远一个香吻，“喔嚯，好棒！”

看她乐成这样，顾志远满不是滋味，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这么想我做你家的上门女婿啊！”

杨影嘴巴翘得老高，满不在乎地说，“那你以为我爸妈看上你什么啊？有才华？别逗了，才华能当饭吃吗？你一个销售员，每个月的工资连我们自己都养不活，我们结婚了，以后一切都是我家包办了，还不好吗？”

顾志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要怨的话就怨自己没钱，五年的存款堪堪够苏市一套房子的首付，杨影会跟自己过这样的日子吗？

连谈了五年恋爱的海霞都不愿意一直租房子住，何况是苏市本地的杨大小姐？

吃了饭，顾志远试探地问，“要不今晚不回去了？”

杨影给他抛了一个媚眼，哈哈一笑，“你想得美”，然后用手勾住顾志远的下巴，调笑道，“别急嘛小哥，等本公主娶了你，我们可以夜夜风花雪月，哈哈哈……”

苦着脸，顾志远送走了杨影，心里总是不舒服，打个车到了城东的御足坊。

一进门，大堂经理认出了他，热情地唤道，“小帅哥，好久没来了啊！”

顾志远熟门熟路，随着经理进了包厢。

“麦子在上钟，要不要换个美女？”，经理问道。

顾志远拒绝了。

一个小时后，一个穿着女仆装的长发女孩蹦进来，欢快地叫道，“谷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顾志远乐不起来，应道，“我刚从老家回来，晚上没事来看看你”。

女孩一下子不高兴了，“哦，你没事回老家干吗？”

“高中同学聚会，顺便回去看看”，顾志远答道，“穗子走后我一直没有回去过”。

这个女孩叫麦子，是穗子生前最好的姐妹，连这名字都是照着起的。

听到穗子的名字，麦子脸色阴郁下来，难过地说，“穗子走了三年多了，也不知道她在另外一个世界过得怎么样”。

顾志远接着说道，“她一家人都搬走了，只留下穗子的坟在十八团”。

“他们才是不得好死！”，麦子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现在还对穗子的家人恨意难消。

两个人又回忆了些穗子的往事，说了会话，顾志远起身告辞，麦子有些不舍，“哥，你要不泡个脚再走吧！”

顾志远笑了，“麦子，给哥签个最低消费的单，否则老板娘会刁难你的”。

麦子脸涨得通红，带着哭腔辩解道，“哥，你想哪去了！我就是想跟你多待一会！”

顾志远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安慰道，“麦子，我待你就跟待穗子一样，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你去签单，我要回去了”。

麦子不敢再挽留，低头走出包厢，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刚出御足轩，迎面走来三个十七八岁，穿着电子厂工装的姑娘，看着她们满是青春气息的笑脸，顾志远不由想起穗子刚来苏市的情形。

那年顾志远正是大四，每天都在等用人单位的面试通知，接到穗子的电话时他误以为是某公司的人事经理，他毕恭毕敬的口气把穗子笑疯了。

听说穗子到苏市的电子厂打工，顾志远周末抽个时间去看她，就在工厂门口，穗子就穿着那样的工装，从厂里冲到自己面前。

看着三个女孩的背影，恍如看到了那时候的穗子，顾志远又伤感了。

就在他还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杨影打来电话，告诉顾志远，她已经到家把“好消息”告诉爸妈了，爸妈很高兴，决定明天就布置新房。

顾志远在电话这头百感交集，刚嗯嗯两声，杨影说了句“我洗澡啦”，电话那头就只剩下嘟嘟嘟的盲音了。

回到住处，洗个澡，对着镜中顾志远给自己打气，收拾心情，振作起来，明天开始继续奋斗！

第二天，阳光明媚。

顾志远第一个到公司，把销售业务室卫生打扫干净，把自己的格子间拾掇一遍。

等其他同事都到了，销售部长陈启阳召集大家开晨会，每人轮流汇报今天的工作安排。

轮到顾志远发言的时候，陈启阳打断了他的话，“顾志远，你刚刚休假回来，内勤小王请假了，你今天就负责内勤吧，市场的事明天再说”，说完丢了一叠报表给他。

顾志远耸耸肩，寻思着陈启阳又哪根筋搭错了，给自己小鞋穿。

想归想，领导的指令还得执行，其他七个销售员散会后都出去跑市场了，唯独顾志远留在业务室填报表。

把各区域的销售数据汇总、合并，忙活了两个小时，顾志远把报表填好报送总部，然后打电话给上周刚刚接洽的客户。

“哎，楚总你好，我是云峰建材顾志远，上周我们说的水泥保供项目可以签合同了吗？”，顾志远很客气地问道。

电话那头楚总的声音很年轻，略带惊讶地回道，“是顾经理啊，云峰的合同昨天刚刚签了吖！”

顾志远懵了，“签了？跟谁签的？”

楚总让他稍等一下，问了身边的人，然后告诉顾志远，“是方经理，方如亮”。

挂了电话，顾志远整个人要炸了，自己辛辛苦苦跑了几个月谈妥的客户，竟然在休假期间被别人挖走了。

而且这个方如亮跟他是同一部门的，这怎么能忍？

第7章 到处相逢是偶然

中午，方如亮优哉游哉地回到业务室。

顾志远忍住心头火气，叫住他问道，“小方，你不知道山晴集团的楚总是我的客户？”

方如亮装傻充愣，一脸惊讶地回道，“顾哥，楚总是你的客户吗？我不知道啊，昨天我按照部长的指示去跟他签的合同，怎么，有问题吗？”

部长？

顾志远看着方如亮有恃无恐的面孔，恨不得挥手给他一耳光，竟然把陈启阳拉出来压他。

当着方如亮的面，顾志远拨通了陈启阳的电话，打开免提。

顾志远尽量用平静的语调问道，“部长，山晴集团的工程在我的区域，楚总也是我在谈，怎么小方去把合同签了？”

陈启阳轻描淡写回道，“什么你的他的，不都是公司的客户？他签了就签了，你再开发新客户就是了！”

“这？”，顾志远忍不了了，提高音量问道，“那提成算谁的？”

“废话”，陈启阳不耐烦了，“谁签的合同就是谁的提成，你第一天上班啊！”

“部长！”，顾志远还想争辩，陈启阳已经把电话挂了。

方如亮面露得意之色，一摊双手，“顾哥，不好意思了哈，这次抢了你胜利的小果实，下次我一定还你”，说完扬长而去。

顾志远气得直拍桌子，欺人太甚！

另外一个销售员赵志杰过来拍了拍顾志远肩膀，劝道，“老顾，消消气，我们都是外来户，人家是皇亲国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顾志远明白赵志杰的好心，摇头苦笑，“不算了还能咋的，一个小客户而已，就算我施舍给他！”

“都是混口饭吃，混吧”，赵志杰年过三十，岁数不大，心态却已老了。

顾志远可不甘心，这次签的保供合同规模不大，但签约单位山晴集团却是邻市江城的房地产龙头企业，他听说山情集团除了在苏市有工程外，在苏市与江城交界的地方也有工程，虽然距离远了一点，但供货机会还是有的。

打定主意，顾志远吃了午饭马上乘车来到苏市和江城交界的小镇。

下了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大暑才两天，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镇上的街道连个人影都没有。

顾志远前后看看，找到一家棋牌室，推门进去，顿时凉风袭来，通体舒服。

里面三桌麻将正打得热火朝天，其中一人站起来问顾志远，“打牌啊？正好，我的位置给你”。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笑笑，“老板，我不打牌，我想过来打听点事”。

站起来的正是老板，听到他不是打牌的，马上脸一沉开始下逐客令，“不打牌进来干吗，赶紧出去出去，我空调不要钱的啊！”

顾志远看到墙角有冰柜，忙说道，“老板，我买瓶水”。

“自己拿，5块钱一瓶”，老板又坐下来摸牌。

顾志远自己拿了一瓶饮料，递了5块钱给老板，拧开喝了一口，沁人心脾。

喘口气，顾志远又问，“老板，我想打听点事”。

“问吧”，老板应了声，“八条！”

顾志远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大工程，老板冷笑道，“大工程没有，烂尾工程倒有不少”。

坐对面的牌友一脸麻子，跟着说道，“有个大公司在我们镇上开发了一个项目，叫江南特色小镇，不过停工好久了，估计得黄”。

顾志远激动了，“是不是江城的山晴集团？”

“什么山晴集团”，麻子嘲讽道，“就知道煽情，过年的时候请了几十个女大学生举牌子，开展销会，也不看看去年到今年楼市跌成什么样了，我们这个两不靠的地方，鬼来买！”

同桌的三个人纷纷附和，一致不看好山晴集团的这个项目。

顾志远不以为意，问清楚方向，顶着烈日找到特色小镇工程项目处。

项目处的招牌挂在一间民房外面，后面就是用展板围起来的大片土地，展板上是江南特色小镇效果图，经过日晒雨淋已经褪色了。

推门进去，里面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趴在桌上看报纸，抬头盯着顾志远，咦了一声，然后疑惑地问道，“你找谁？”

顾志远客气地问，“请问这里是山晴集团的项目吗？”

“是的”，中年人又问，“你有什么事吗？”

顾志远说了自己的来意，想给工程供应建筑材料。

中年人笑了，“我是工地安全员，替别人来值班的，工程的事情我不清楚，再说你卖材料要找总部物资公司吧”。

听到“安全员”三个字，顾志远眼前一亮，“巧了，我堂哥也是山晴集团下面建筑公司的安全员”。

中年人一拍桌子，叫道，“顾志广！是不是？”

顾志远喜出望外，“对了，顾志广就是我哥！”

“我就说嘛，刚刚进来我就觉得你跟顾志广特别像”，中年人笑着说。

顾志远真没想到能遇到堂哥的熟人，不得不佩服老顾家的基因，堂兄弟的外貌就跟亲兄弟一样。

中年人一下热情起来，自我介绍姓孙，跟顾志广同是山晴建筑公司安全员，平时多有交集。

说到顾志广，孙安全员赞不绝口，“你哥真不错，我是看着他从小工做到大工，再做到安全员的，我这个十几年的安全员，比不上他！”

顾志远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笑着回道，“孙师傅你太谦虚了，你们施工安全员都很厉害！”

孙安全员憨厚地笑着直摆手，问顾志远要不要去看看他哥。

顾志远应道，“我也想啊，虽然我们哥俩都在苏市，但一年下来难得见面的”。

孙安全员乐了，“遇到我是你的福气，今天你就可以见到你哥！”

原来顾志广现在的工程离这里不远，从小镇坐车两个小时能到。

顾志远算了算时间，怕是晚上赶不回去了。

孙安全员鼓动他，“工作重要还是兄弟重要啊！你明天起早坐车赶回去不就成了！”

顾志远一想也是，去跟堂哥碰个面，正好打听一下这个特色小镇项目有没有搞头。

话不多说，顾志远马上出发，经过棋牌室的时候又买了一瓶冷饮。

这大热天的，等找到孙安全员说的工地的时候，顾志远已经热成狗了。

面前的工地塔吊高耸，几十个在建楼房的高度参差不齐，又热又躁的空气里夹杂着沙土，顾志远大口喘着粗气，目光所及之处并无人影。

第8章 兄弟聚首忆少年

顾志远拨通堂哥的电话，没接。

刚越过工地的警戒线，马上有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嘿，嘿！干嘛的！”

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老头从角落的工棚里跑出来，嗓门响亮。

顾志远快步过去，向老头询问顾志广是不是在这个工地。

老头抽口烟，咧嘴一笑，说道，“找顾安全啊，他刚刚给我点了烟，去地下室了”。

顾志远请老头把他带到堂哥干活的地方，一个戴着安全帽的老师傅正蹲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地坑边上，地坑下面一个工人正在焊接钢筋笼，焊花飞舞，煞是刺眼。

老头喊道，“老刘，这是顾安全的弟弟，你把顾安全换上来吧”。

刘师傅向顾志远点点头，顺着爬梯下到地坑，拍拍电焊工的肩膀，又指指上面的顾志远。

电焊工摘下防护面具，露出一张黝黑的国字脸，定睛看到顾志远，微笑着挥挥手。

这个电焊工正是顾志远的堂哥，顾志广。

顾志广将面罩、电焊工具一并交给刘师傅，从地坑上爬上来，和顾志远击掌，高兴地说，“志远，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打个电话”。

顾志远笑道，“我打了，你不接啊！”

顾志广反应过来，“刚刚在下面干活，手机声音听不到的，走，去我办公室！”

兄弟俩走进一间工棚，里面一张破旧的木桌，一张摆放在地上的木床，床头摞着一堆书本，墙上挂着一张施工安全员职责范围的标牌。

顾志远笑问，“哥，这就是你办公室啊？”

顾志广一边打水洗脸，一边答道，“工地条件简陋，我是二合一，办公睡觉一体的”。

“山晴集团也太小气了”，顾志远有点看不下去，忿忿地说，“好歹你也是安全员啊”。

“知足吧兄弟”，顾志广豁达地说，“人家工人都是五六人挤一个工棚，我这可是单间啊！有个能安静读书的地方，我已经很满意了”。

顾志远坐到床边，看一摞书本的封面，有建筑施工的，有自考科目的，还是法律专业的。

“哥，你自考本科快结束了吧？”，顾志远问道。

“嗯呐”，顾志广洗好脸，也坐到床边，“还剩两门，秋考的时候一把能过”。

厉害厉害！

顾志远由衷地佩服，又问，“那怎么有法律专业的？”

顾志广双目炯炯有神，轻松地答道，“本来是准备报考律师资格的，发现大专学历不够用，还得先过了本科再说”。

“哥啊”，顾志远赞叹不已，“你这种考法，考研也没问题！”

顾志广目光忽而黯淡，语气却很坚定，“你和志良抓住了高考的机会，念了大学，而我自己错过了，等进了社会才知道读书的重要，所以我一定要加倍努力，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去！”

顾志远劝道，“还介意爷爷以前说的话吗？”

这句话把兄弟俩的思维都拉回到了十几年前。

顾志广比顾志远大三岁，从小也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初三的时候因为打抱不平，把一个干部子弟打伤了，不单单赔了医药费，还被学校开除了。

这件事把顾爷爷气得够呛，对长子长孙的期望一下子破灭了，接下来的十几年爷爷对顾老大动辄就骂，对顾志广从此不闻不问。

初三被开除，顾志广刚刚十六岁，家里是待不住了，只能孤身一人外出打工。

十六岁的孩子什么都不会，开始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工，替大工打下手，搬砖拌水泥，纯粹的力气活，每天都累得他龇牙咧嘴，腰酸背痛。

顾志广不甘心一辈子做小工，他边做边学，把工地上的木工、粉刷、电焊、油漆学了个遍，用了三年时间，成了工地上最年轻的大工，大家见了他都会客客气气地叫声“顾工”。

等顾志广二十岁生日那天，志远、志良正好放假，三兄弟齐聚，特地把爷爷奶奶请到顾老大家，想利用这次生日宴会的机会解了顾爷爷的心结。

顾志广忐忑不安地向爷爷汇报自己在工地的工作，自己是大工，带了五六个小工，每天的工钱有一百多，每个月工资超过四千。

在一九九五年，月薪四千已经属于中等以上收入水平了，即使十年后的二零零五年，顾志远上班的第三年，也才刚刚达到这个月薪标准。

可见当时的顾志广在建筑公司里算是干得比较好的。

顾爷爷听完大孙子的话，看着屋里三个儿子三个孙子殷切的目光，脸色一点都没缓和，冷冷地说了句，“说来说去，你还是在工地上卖苦力，一点文化都没有，你离开了工地还会什么！”

说完，顾爷爷寒着脸拂袖而去。

奶奶叹息一声，也跟着离开了大儿子家。

爷爷奶奶一走，顾志广崩不住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泪如雨下，用嘶哑的声音当众发誓：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来！

从那以后，志远、志良在河畔中学读高中，志广在工地上自学高中课程，等志远、志良参加高考的时候，志广参加自学考试。

等顾志远大学毕业的时候，志广已经考完自考大专开始考本科了。

这样一回忆，从顾志广十六岁离开学校，至今已经十六年过去了。

今年顾志广三十二岁，志远、志良也已二十九岁。

时间过得真快啊！

顾志远感慨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哥，你没必要这么拼吧，大热天的还去搞电焊，那不是你的活啊？”

顾志广答道，“现在赶工期，白天太热，其他工人都停工了，刘师傅着急赶工，我便和他轮流焊钢筋”。

顾志远又问堂哥以后的打算，顾志广回答说等拿到本科毕业证书就去参加司法考试，争取拿到律师资格证。

顾志远提醒他，司法考试通过率只有百分之十几，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顾志广坦然一笑，“我初三没念完，二十岁之后用七年考完大专，三年考完本科，什么苦都吃过了，不怕！”

顾志远顿时汗颜，自愧不如啊。

他和堂弟顾志良上的是重点高中，每天的任务就是学习，而堂哥白天在工地辛苦劳动，晚上回到工棚挑灯自学，这份艰辛他们两个弟弟是没有经历过的。

顾志远又让堂哥分析一下江南特色小镇的前景。

顾志广想了一下，分析了当前地市场形势，据他所知，最近几大银行对山晴集团的授信力度都放宽了，个人房贷首付比例也有下调，下半年房市很可能会爆。

“意思是江南特色小镇会复工？”，顾志远问道。

顾志广点头同意，至于卖建材还是要找总部管采购的洽谈。

这个顾志远自然知道，他就是想摸清楚状况再找楚总谈。

第9章 为谁辛苦为谁忙

哥俩正聊着，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顾安全，吃饭了！”

“走，吃饭去”，顾志广拉起顾志远，来到工地食堂。

所谓的食堂，就是一个更大的工棚，里面放着一张八仙桌，空了两个座，另外几十个工人捧着饭盒蹲在一边，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顾志广简单介绍了围坐在八仙桌边的几个人，都是工地上的带班班长。

顾志远客气地跟大家点点头，挨着堂哥坐下来。

一看桌上的菜，顾志远喜道，“哥，伙食不错嘛，还有烧大鹅！”

刘师傅也在桌边，请顾志远先动筷，说道，“听说顾安全的弟弟来了，我们厨房临时加的菜，你是客人你先请！”

顾志广连忙说，“大家别客气，快吃饭，吃完了赶紧开工！”

一桌子人都端起碗开始吃饭，风卷残云般，半个小时不到所有的菜都被扫光了。

这是几日来顾志远吃得最津津有味的一顿饭，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少吃多滋味”，吃完饭他已经是汗流浃背。

工人们洗好碗，各自开工去了，顾志广让顾志远先去他的“单间”休息，他去工地上巡视。

夜幕徐徐降临，顾志远待在堂哥的单间里看书，汗水止不住往下流，搜寻一下，墙角有个落地扇，接通电源，吹着稍微凉爽点。

两个多小时后，顾志广才从工地回来。

顾志远问道，“哥，这么热晚上睡得着吗？”

“睡得着”，顾志广答道，“累了再热也能睡着”。

顾志广从外面拉了一根水管到工棚门口，对顾志远说，“志远，太热你先洗个澡吧！”

顾志远出来一看，前面的工地上灯火通明，声音嘈杂，影影绰绰的工人们在忙碌着，又问，“你们夜间作业到什么时候？”

顾志广答道，“快了，到十点必须停，否则就扰民了”。

看顾志远呆站着，顾志广笑道，“脱衣服洗澡啊，工地这个时候没有女人，我们洗澡都是在外面用水冲冲”。

顾志远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上一次在公共场所脱光了冲凉，还是在大学里。

“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还腼腆了”，顾志广一边乐，一边丢了一块香皂过来，“洗完了把衣服搓了，晾到明早会干，床上有一件我的大裤衩，等下你穿”。

顾志远不再犹豫，脱光衣服，抓过水管，远处的顾志广打开水阀，瞬间一股清凉的水柱打在身上。

爽！

用香皂洗头擦身，再洗衣服，一气呵成。

顾志广接过顾志远洗好的衣服，替他晾起来。

顾志远汲着堂哥的拖鞋，赤身走进工棚，床上果然有一件大裤衩，赶紧套起来。

外面顾志广接着冲凉。

等顾志广洗完澡，哥俩登上一排工棚后面的平台，头顶是繁星点点，远处是灯光逐渐暗淡的工地，工人们陆续收工了。

顾志远问堂哥他们在建的是什么工程。

顾志广笑话他，“亏你还是销售建材的，连新区cbd项目都不知道吗？”

“知道知道”，顾志远当然知道，不过这里不属于他的销售片区，所以没跑过。

顾志广伸手指着前方说道，“这将来是个星级酒店，旁边是高端公寓，未来这里也是寸土寸金”。

“工地上有什么好玩的事”，顾志远问堂哥。

顾志广目光深邃，摇摇头，“工地上只有一个字，苦”，稍后，又说道，“还有一个不入流的习惯”。

顾志远来了兴趣，“什么习惯，还不入流？”

顾志广娓娓道来，“无论是是住宅楼还是商业楼，每层建好的时候工人都会在每个房间撒泡尿”。

顾志远不解，“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建的房子，自己是买不起的”，顾志广语气低沉下来，“撒泡尿，是能在这高楼大厦里留下的唯一印记了”。

顾志远也沉默了。

这时，远远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顾志远一惊，坏了！

顾志广笑道，“是不是弟媳查岗来了？”

谁说不是呢，顾志远忙不迭跑回工棚，果然是杨影的电话。

一接通，传来杨影噼里啪啦一顿臭骂，“顾志远你现在厉害了，回老家一趟心都野了，这么晚了不回家到哪鬼混去了？”

“怪我怪我”，顾志远连忙认错，“我来堂哥工地了，明早回公司上班，还没来得及跟你汇报呢！”

“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杨影颇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架势，继续嚷道，“不是我顺路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就不汇报了？”

“不是不是”，顾志远继续低头认错。

“你哪个堂哥，我怎么不知道”，杨影来劲了。

跟着进来的顾志广看到堂弟一脸窘迫，大声说道，“弟媳，我是志广，你就饶了志远吧！”

杨影见过顾志广几次，听到他的声音，不再纠缠，丢了句“下不为例”，利索挂了电话。

顾志广问道，“志远，你快三十了，怎么不要个孩子？”

顾志远一抹脑门上的汗，点头答道，“快了，快了，已经纳入今年的工作计划了”。

顾志广哈哈大笑，“叫你生孩子，搞得跟做报告似的”。

夜色已深，哥俩抵足而眠，又聊到半夜才睡。

第二天早上6点，顾志远被手机闹铃闹醒，起来一看顾志广已经不在床上。

床头有张字条，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

弟，我先去开工，你起来了直接去上班。

顾志远不敢耽搁，马上起床，换好衣服跑出工地搭车。

一路上陆续见到不少建筑工人、小摊贩、卖早点的，跟这些人比起来，顾志远每天能睡到七点，无疑幸福多了。

搭车到公司，正好赶上上班时间。

一进业务室，销售部长陈启阳和其他业务员都在，方如亮一脸幸灾乐祸看着顾志远。

陈启阳指指墙上的挂钟，问道，“顾志远，你都是踩点上班的吗？”

顾志远不想多做争辩，默默找位置坐下来。

“现在开始开会”，陈启阳严肃地说，“顾志远，你先说说这几天跑的业务”。

顾志远留了个心眼，无奈地答道，“部长，除了山晴的那个项目外，我暂时还没开发新的客户”。

陈启阳冷笑道，“那你这个月等着喝西北风吧！”

接着方如亮大言不惭地汇报山晴项目的签订情况，顾志远越听越气。

散了会，方如亮对其他几个业务员说道，“哥这个月的口粮到手咯！”

这次山晴项目规模虽然不大，但提成足够方如亮胡吃海喝一阵了。

顾志远冲他竖个大拇指，“小方，你有种！”

方如亮毫不示弱，针锋相对，“我有儿子，我有种，你有吗？”

顾志远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其他业务员不敢掺和，悄悄都离开了。

方如亮吹着口哨，大摇大摆从顾志远面前走过。

第10章 无端由来生不平

妈的，生儿子谁不会！

顾志远一气之下，拿起手机给杨影发了一条短信：婚房什么时候布置好？我们早点结婚！

发完短信，顾志远慢慢冷静下来，母亲一直催他结婚生孩子，想早点抱孙子，杨影也一直吵着说不想上班，不如结婚然后休个产假，连杨影的妈妈也催着女儿快结婚生孩子，自己好帮着带。

顾志远何尝不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打小他就是这样受教育的，他也想早点结婚生子。

可是因为买不起房，就无法娶杨影，现在征得爷爷同意改为入赘，解决了房子的问题，但顾志远心里总有不甘，始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但，年近而立之年，顾志远别无选择。

一会杨影回来信息：哈哈，小哥心急了？我爸说了，中秋节正好在国庆长假，给我们把婚礼办了。

紧接着又跟上一条短信：你老家亲戚就不要请了。

这个顾志远还真不想请，去年他包车将老家叔伯姑姨从老家请到苏市，带杨影父母跟亲戚见个面，吃个饭，算是一个没有仪式的婚宴。

而这次正式婚礼，顾志远是入赘杨家，让老家亲戚知道了他爸还不疯了，他自己也感觉抬不起头来。

嘀嘀两声，杨影第三条短信又来了：我妈叫你晚上来吃饭，你从老家回来也不来跟老泰山汇报汇报。

看到这条短信，顾志远懊恼地一拍脑袋，从老家带来的鸡蛋还在住处的车库里，天气炎热可别坏了。

顾志远先去山晴集团在苏市的办事处，拜访一下办事处吴主任，得知分管采购的楚总在江城总部，短期不会过来。

顾志远东扯西拉无意间谈到江南特色小镇项目，吴主任面有惊讶之色，说这事我们集团正在研究，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顾志远笑着说，“我是听我哥说的”。

“你哥？”，吴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哥莫不是山晴的中高层？”

“是中高层就好了”，顾志远爽朗一笑，“只是一个安全员”。

“噢”，吴主任顿时没了兴趣，山晴集团员工超过万人，建筑八大员几百号人，如过江之鲫，太普通了。

顾志远跟吴主任约好，江南特色小镇项目一有眉目，第一时间通知他，以便自己及时跟进。

离开山晴集团办事处，顾志远折回住处，打开自行车车库门，两篮子鸡蛋搁在地上，其中一个篮子里还有两双布鞋。

他拎着有布鞋的那个篮子，挤上了公交车。

四叔家在苏市城南的别墅群里，打车要五六十，顾志远有点舍不得。

幸亏是带空调的公交车，否则这天气还不热死人。

到了“帝景豪苑”站点下车，顾志远给四叔打去电话，告诉自己从老家给他送鸡蛋来。

四叔回答说自己在公司上班，四婶在家，他会打电话给四婶，让顾志远在门卫等一下。

顾志远一路小跑，钻进小区门卫室。

保安问他找谁，顾志远说找8栋的胡显明。

“噢，胡老板啊”，保安客客气气地请顾志远在空调下面坐下来，还给他拿了一瓶纯净水。

顾志远说声谢谢，拧开盖，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整个人舒坦多了。

一会儿，门卫室电话响了。

保安接完电话，对顾志远说，“胡夫人打电话来，让你把东西就放在，先回去吧”。

顾志远嗯嗯点头，不以为意，他跟这个四婶也不熟，见了面反而尴尬。

刚出门卫室几十步，顾志远突然想到自己要转车回公司，还是跟保安打听一下转车线路吧，他又转身向门卫室走去。

就在此时，他远远看见四婶带着一个保姆从别墅里走出来。

顾志远停住脚步，视线里的四婶撑着一把伞，身材矮胖，穿着丝绸旗袍，特别富态，脖子上一串珍珠项链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旁边的小保姆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四婶走进门卫室，向着保卫指指点点，保卫唯唯诺诺回答着什么。

接着小保姆拎着篮子跟四婶走出门卫室。

两个人走到别墅大门外，四婶停下来，指了指草坪边的垃圾桶，嘴里说着什么。

小保姆把两双布鞋从篮子里拿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门卫室里的保卫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卫室外的顾志远看得目瞪口呆，心脏像被扎进了一根针，生疼生疼。

他突然想起从老家临离开时母亲的那句嘱咐，“一定要把鞋交到四叔手上，他最喜欢穿这种布鞋”，可现在四婶怎么就直接把布鞋给丢进垃圾桶里了？

他犹豫片刻，想到四婶刚才对保卫颐指气使的神态，咬咬牙，掉头向公交站台走去。

倒腾个把小时，顾志远才回到云峰建材，正好赶上午饭时间。

直接去食堂，打好饭菜，内勤王筝坐着冲他招手。

坐到王筝对面，一只鸡腿马上夹到自己的餐盘里。

王筝笑道，“顾哥，帮我解决一下，不吃浪费了”。

“不吃你可以不打啊”，顾志远说归说，鸡腿还是不嫌多的。

王筝笑话他，“就你大热天的赶回来吃饭，别的经理都是在外面下饭店，顾哥你太省了！”

“惭愧惭愧啊”，顾志远边吃边说，“作为一个苏市新市民，得省钱买房啊！”

大学毕业后顾志远就来到苏市工作，户口随之迁过来，但因为没有房子，就一直戏称自己是“新市民”，只有户口没有住房。

王筝又问道，“你不是申请经济适用房了吗？”

“是申请了，还在排队”，顾志远答道，“不过地段太偏，我女朋友不喜欢…”

王筝停下筷子，看着顾志远，冷不丁来了句，“嫂子家不是有两套房，给你们一套就是了”。

这句话说中了顾志远的心事。

沉默一会，顾志远问王筝，“作为一个本地人，你是怎么看待上门女婿的？”

王筝马上回答，“上门女婿没什么不好啊，在我们这很普遍的，独生女的家庭很多都是上门的，等有钱了再分开过就是了，我还是感觉婆媳关系比较难处”。

第11章 空想美好成泡沫

婆媳关系是家庭关系的千古难题，顾志远暂时还没有体会。

听母亲说，自从堂嫂生了小孩后，和大婶的关系便每况愈下，争吵越来越多。堂哥顾志广一直在苏市打拼，堂嫂在老家带小孩，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忍气吞声，日子也过得不易。

吃了饭，顾志远顶着烈日，继续在自己的片区做地毯式拜访，对在供工程进行回访，对竞争对手保供的工程进行“刺探敌情”。

下午五点多，杨影打电话催他赶紧过去吃饭。

去丈母娘家吃饭是大事，顾志远自然不能马虎，匆匆回住处洗个澡，换身衣服，拎上一篮子鸡蛋，打车到杨影家。

杨影妈妈开的门，一见到顾志远笑得合不拢嘴，“小顾啊，回自己家怎么还带东西？快进来”。

顾志远憨厚地回答说，“妈，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土鸡蛋，不是买的……”

听到顾志远的声音，杨影在餐厅里喊道，“吃饭啦，吃饭啦！”

“吃吃吃”，杨妈妈一边拉着顾志远到餐厅坐下，一边奚落自己的女儿，“你就是吃货，只会吃不会做”。

“哟哟哟，老爸您看啊，我妈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不要我这个女儿了”，杨影向坐在边上的爸爸撒娇。

杨爸爸没理女儿，对顾志远说，“志远，你看看小影妈妈给你准备了什么好菜”。

“好的，爸”，顾志远礼貌地应了句，然后看餐桌上的几样菜，一盘清蒸鱼，一盘白虾，一盘白色的小鱼苗，另外是百叶结烧肉，炒三鲜，青菜，和自己喜欢吃的酒酿圆子。

杨爸爸又问，“单看这三盘鱼虾，你可知道有什么名堂？”

顾志远想了一下，答道，“这难道就是长江三鲜？”

杨爸爸笑道，“长江三鲜是河豚、鲥鱼和刀鱼，这是太湖三白，白鱼、银鱼和白虾”。

顾志远连忙附和道，“原来这就是太湖三白，长知识了！”

杨影咦了一声，疑惑地问顾志远，“我们不是在江城吃过太湖三白，你忘了吗？”

顾志远讪笑道，“看上去不太一样，我混淆了”。

“是不一样”，杨爸爸又说道，“在江城和我们苏市，太湖三白是两种不同的做法”。

“快吃吧”，杨妈妈给顾志远盛了一碗酒酿汤圆，瞪了自己老公一眼。

杨爸爸装作没看见，继续讲他的健康经，“志远，平日里要多吃鱼虾，鱼虾的营养价值最高，老话说得好，吃四条腿的不如吃两条腿的，吃两条腿的不如吃没有腿的，这鱼虾就属于没有腿的”。

“爸”，杨影调皮地夹起一只白虾说道，“这虾好多腿啊，你的理论不成立”。

“这是虾爪，不是虾腿”，顾志远忙着给岳父解围。

杨爸爸的兴致已经被女儿破坏了，话锋一转，问道，“小影，你这个月的吸储任务完成了？”

杨影虾吃了一半，又吐出来，怨道，“爸，你还要不要我吃饭了？”

杨妈妈也责怪道，“老杨你有完没完了？快吃饭，吃了饭小影带小顾看看婚房”。

听到这话，顾志远顿时憧憬起来，虽说不是自己买的房，但作为他和杨影的婚房，以后小两口生活的独立空间，自然还是想好好装饰一番。

吃完饭，杨妈妈开始收拾碗筷，杨爸爸坐到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杨影从冰箱里端出两盘水果，放在面前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顾志远在桌子底下捏捏她的腿，杨影嗔怪道，“你干嘛？”

顾志远小声说道，“不是要去看婚房吗？”

“急什么”，杨影白了他一眼，“要不你自己先去”。

“可以啊”，顾志远兴趣盎然，水果也不吃了，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杨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叫住他，“志远，你去哪？”

顾志远爽快地答道，“妈，我们去看婚房了！”

杨妈妈不解地说道，“婚房不就是以前的客房吗？你往哪里跑？”

顾志远一下子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了。

杨影噗呲一声笑了，对她妈妈说，“王女士，你找了个傻女婿，哈哈哈……”

顾志远已经明白过来，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回到餐桌边坐下，闷头不响。

杨影吃会水果，把顾志远拉起来，“走！”

婚房就在杨影闺房的隔壁，原来是家里的客房，走进去一看，墙上已经贴好了新的墙纸，旧床也已拆走了。

杨影向顾志远介绍道，“这墙上安装一台液晶电视，这里再放一组衣橱……”

杨影说个滔滔不绝，顾志远始终没有搭话。

杨妈妈收拾好厨房，也走进来问道，“小顾，你有什么意见尽管说，我和你爸按你的意见布置”。

顾志远勉强挤出点笑容来，答道，“没，妈，我没意见，就照小影的计划布置吧”。

杨影紧跟着抢了一句，“废话，本来就是我说了算”。

杨妈妈用手打了女儿后背一下，“你就不能让让你老公”。

“干嘛”，杨影叫了一声，“这个家就是我说了算！”

顾志远也不多做争辩，走出婚房，对杨爸爸说了句，“爸，我先回去了”。

杨妈妈以为是女儿惹恼了顾志远，急忙把杨影从婚房里推出来，说道，“小顾，你周末再过来，小影送送你老公！”

“好的，妈”，顾志远答应一声，推门下楼，杨影紧跟着也下了楼。

夜色已浓，两个人在小区的小路上慢行。

看顾志远闷闷不乐，杨影问道，“怎么，还对我有意见了？”

“不是”，顾志远答道。

“那是什么，我看你脸色就不对”，杨影又问。

顾志远直截了当回道，“你家不是还有一套房吗？我还以为那套房是我们的婚房呢！”

“怎么可能”，杨影条件反射似的回道，“那一套房子出租一年好几万呢！”

顾志远心一沉，还是钱的事。

“再说，我们单独住的话你做饭给我吃啊”，杨影继续说道，“你做的饭难吃死了”。

顾志远知道这时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行吧，暂时先住你家吧”。

“什么叫暂时”，杨影不干了，“即便你的经济适用房申请下来我也不住，才70个平方叫我怎么住，将来我妈怎么带小孩？”

顾志远急了，“小孩我妈也可以带，为什么一定要你妈带？”

这下激怒了杨影，粉脸一寒，冷冷地说道，“顾志远，我不勉强你，你回去好好想清楚，我爸妈对你不够好吗？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想结这个婚就不要结了！”

说完，杨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志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暗叹一声，走出小区，慢慢往住处走去。

路过御足轩时，顾志远踌躇片刻，还是没有进去，每次进去都是睹物思人，特别怀念穗子。

第12章 旧识春风将拂面

冷战开始。

那天离开杨影家后，一连好几天顾志远都没有主动跟她联系。

转眼到了7月初，杨影给顾志远打电话了。

顾志远刚下班，正在住处煮面条，看到杨影的来电，心里窃喜，小样，还是沉不住气了吧。

接通电话，顾志远装模作样地问道，“杨大小姐，有何指示啊？”

杨影在电话那头冷冷地说，“上个月工资呢？转给我！”

顾志远还没来及接话，杨影已经把电话挂了。

顾志远气不打一处来，我欠的你的啊！5号刚刚发工资，就来讨债。

气归气，顾志远吃完面条后，还是出门到最近的银行取款机乖乖把刚发的工资转到杨影卡上。

杨影是银行职员，每月有固定的吸储任务，月初顾志远发了工资都要交给她存起来。

顾志远曾经开玩笑说，她连自己这点工资都不放过。

杨影笑称，苍蝇肉也是肉，有一点是一点，再说是以顾志远的名字存的，就当做他的老婆本吧。

那顾志远也无话可说了。

转了钱，杨影的气消了些，第二天就给顾志远发信息：我妈让你来吃饭。

第二天晚上，顾志远如约而至。

这次是吃大闸蟹，杨妈妈特别交待要把小顾叫过来。

顾志远一直觉得大闸蟹没什么肉，没啥滋味。

倒是杨影面对大闸蟹，一下子变成了精致女孩，剥壳吃肉，小勺子挖起蟹黄，鲜嫩橙黄的，让人看了馋涎欲滴。

一只蟹吃完，杨影又把蟹壳、蟹爪摆在一起，拼起一只完整的螃蟹模样，然后洋洋得意地问顾志远，“怎么样？是不是很完美？看看你吃的什么样啊？”

顾志远低头一看，自己餐盘里净是嚼得稀碎的蟹屑，自愧不如，“你厉害，你厉害！”

杨影父母看着小两口在斗嘴，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

吃好饭，两个人又进婚房看装饰，衣柜还没装，墙角已经安装好一个书架。

顾志远问道，“这书架，上次没说吧？”

杨影答道，“我妈听说你喜欢看书，特地给你加的，哼，这原来是我放梳妆台的”。

顾志远顿时心里一阵暖流，也不好意思拿腔作势了，又问她，“那你梳妆台现在放哪呢？”

“放我自己的房间咯”，杨影话题一转，问道，“上个月工资那么少，你是不是偷偷存私房钱了？”

顾志远苦笑，“你不说还罢，一说我就来气，上个月我就回去了几天，就被方如亮抢走一个新客户，害我白白辛苦半个月”。

杨影柳眉倒竖，大声说道，“你笨死了，他抢你的，你不会抢他的啊！”

听到杨影的声音，杨妈妈循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小影你那么大声干嘛？”

顾志远连忙跟杨妈妈解释，“没事，妈，我们在说工作上的事”。

杨影也不耐烦地说，“妈，我没事，没骂你的好女婿！”

杨妈妈笑了，一边嘴里念叨着“这孩子”，一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顾志远狐疑地敲敲墙壁，皱着眉头问杨影，“这墙隔音效果不太好嘛！”

杨影一脸不解，“隔音怎么了？”

顾志远冲她挤挤眼，低声笑道，“新婚之夜动静大了不是影响两个老人家休息吗？”

杨影的脸刷地红了，粉拳直捶顾志远，骂道，“你这个坏家伙，下流！”

两个人嘻嘻哈哈起来，几天前的不快烟消云散。

翌日。

一到业务室，赵志杰就神神秘秘地对顾志远说道，“老顾，听说没有，上面要对分公司动手了”。

“什么动手？”，顾志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道消息”，赵志杰低声说道，“好像是云峰跟古月集团合作，建材这块业务要优化，尤其是管理层，要改朝换代咯！”

顾志远耸耸肩，“管你我什么事，我们又不是管理层！”

顾志远刚想说置身事外，突然灵光一现，惊道，“你刚刚说什么集团？”

“古月集团啊”，赵志杰答道，“苏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听说今年开始进军房地产了，所以跟云峰合作，云峰算是抱上大腿了”。

这时，一脸冷峻的陈启阳进来召集大家开会。

陈启阳说什么顾志远已经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赵志杰刚刚说的古月集团。

古月集团正是四叔胡显明开的公司，在苏市制造业里首屈一指，当年他毕业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进古月集团，但奇怪的是四叔好像不知道他毕业要找工作似的，从不提这一茬，加上父亲与四叔势同水火，所以他回家也没敢提这事。

现在好了，古月集团跟云峰集团合作，还主营建材这块业务，顾志远马上要变成四叔的下属了。

想到这里，他看着对面黑脸的陈启阳和耷拉着脑袋的方如亮，心里竟有些快感，风水轮流转，真没想到“皇亲国戚”还会轮到自己。

就算四叔跟自己不熟，但有爷爷奶奶的那层关系在，再不济让爷爷亲自给四叔打个电话，以后自己在云峰建材还不是横着走？

顾志远暗搓搓地想着，竟然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对面的陈启阳看到顾志远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斥道，“顾志远，开会你笑什么？你们的饭碗还能捧几天还不知道呢，还笑！”

顾志远懒得跟他说，收起笑意，低头假装记笔记。

散会后，顾志远心情舒畅，吹着口哨第一个离开业务室。

陈启阳跟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平时夹着尾巴做人的顾志远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张狂了？

这一天，阳光特别明媚，顾志远跑市场的热情一下子懈怠了，晃悠到下午，买了菜直奔杨影家。

一见顾志远拎着菜进来，杨妈妈稀罕了，“小顾，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你买菜过来？”

顾志远满脸笑容，“今天开心，所以提前下班过来，帮您准备晚饭”。

杨妈妈自然是开心得不行，跟顾志远一起准备了一桌好菜。

等杨影下班回来，也是惊讶不已，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顾小哥这是转性了啊！

再等杨爸爸到家，大家坐下来开始吃饭，顾志远便在饭桌上说了云峰集团和古月集团合作的事。

听罢，杨影甚为惋惜，“如果胡显明是你的亲四叔就好了，把你们建材公司的往来流水都走我的柜台，那我岂不是发了！”

杨爸爸不以为然，“小影，你想多了，你们知道云峰为什么要找古月集团合作吗？”

这个顾志远真不知道。

杨爸爸继续说道，“我猜，云峰集团已经顶不住了，你们集团的融资出了点问题，加上很多应收账款收不回来，再不找人托底的话，云峰马上就崩盘了！”

顾志远倒吸一口冷气，看上去云峰集团每天忙得热火朝天的，没想到竟然走到崩盘这一步，杨爸爸是银行信贷部的，说话自然不会假，他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为什么？

杨爸爸答道，“你们建材行业垫资太严重了，从水泥黄沙到混凝土，云峰的家底已经垫光了，所以……”

这下顾志远相信了，云峰集团的资金链快断了，古月集团是来雪中送炭的。

第13章 触目凄凉多少愁

几天后，云峰集团和古月集团强强联合的新闻登上了苏市的经济新闻联播。

云峰建材公司的几个中高层管理人员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作为云峰集团的一个下属公司，这些头头脑脑都跟集团几个老总沾亲带故，连业务员方如亮也是陈启阳的小舅子，裙带关系非常突出。

而古月集团和云峰集团合作后，将全盘接收建材公司的管理，这些“皇亲国戚”自然感觉到朝不保夕。

感觉最好的就是顾志远了，他一边看着陈启阳几个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一边坐等四叔的人来建筑公司接管。

至于跑市场什么的，压根就没有人管。

很快，变化接踵而至。

先是云峰集团下达了一个稳定人心的通知，要求所有人坚守岗位，静等新的管理团队来交接。

接着，人事调令一个接一个，从公司总经理到各部门部长，陆续被云峰集团调离了建材公司。

这下方如亮傻了眼，陈启阳一调走，自己变得无依无靠了。

再后来，云峰集团和古月集团各派了一名人事专员来到建材公司，一个办理合同终止手续，另一个办理新合同签订工作。

顿时整个云峰建材公司炸了锅，不是说合作吗？怎么变成被古月集团全员收编了？一下子从云峰的员工变成了古月的员工。

有老员工不干了，嚷嚷着自己为云峰集团干了几十年了，说终止合同就终止，那自己几十年的工龄怎么算？没有补偿的吗？

顾志远也有点懵，这算什么操作？

身边的王筝一副隔岸观火的神情，问顾志远，“顾哥，我读书少，云峰这样做合法吗？”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读书也少，不是很懂，但我可以找个读书多的问问”。

顾志远马上拨通了顾志广的电话，堂哥可是一个法律通。

顾志广正在跑工地，看到顾志远的来电，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听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完，顾志广分析道，如果是公司主体变更，那改签劳动合同肯定要给老员工补偿的，标准是一年工龄补偿一个月工资。

顾志远又问这个补偿该谁给，顾志广回答说，按道理应该是老单位给，如果老单位没钱且双方协商好的话，也可以新单位给。

顾志远笑着说，“哥，你猜猜新单位是谁的公司？”

“谁的公司？”，顾志广答道，“难道是山情集团？”

“你肯定想不到”，顾志远纠正道，“是四叔的公司，古月集团”。

“四叔”，顾志广吃惊不小，“他公司不是做精密仪器加工的吗，怎么突然做房地产了？”

“谁知道呢”，顾志远继续说道，“哥，以后古月的房地产做大了，你有没有兴趣来投靠四叔？”

顾志广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对顾志远说道，“兄弟，你别想多了，胡显明最多算我们的远房亲戚，而且他有儿有女的，我不想去掺和别人的家族产业”。

听完顾志广充满志气的话，顾志远的脸臊得通红，收起电话，他暗责自己这些天在干些什么，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等着“皇亲国戚”的馅饼从天上掉下来。

顾志远觉得自己要给云峰建材的同事们做点事，要帮他们争取应得的利益，他把王筝从人群里拉出来，对她说，云峰集团和古月集团的做法不合法，新合同不能签。

王筝小女孩心性，马上用清脆的声音大声叫道，“顾哥说了，这合同不能签！”

将两个人事专员团团围住的同事立刻转过身来，齐刷刷盯住王筝问道，“谁说的，谁说的？”

王筝一指顾志远，“顾哥说的！”

几十双眼睛刷地一下又全部盯着顾志远。

顾志远顿感窘迫，结结巴巴地说，“我刚刚咨询了专业人士，如果公司主体变更的话，改签合同要给补偿的，标准是一年一个月”。

有人反应过来，马上逼问云峰集团派来的人事专员。

人事专员是个胖乎乎的姑娘，带个圆形的眼镜，刚刚还在给职工做解释，一下子被问到核心问题，心一慌，抖抖索索地答道，“集团出让了控股权，现在建材公司是古月集团做主”。

那就是经营主体变更了！

这句话犹如烈火烹油一般，一下子点燃了建材公司职工的怒火，几个抑制不住愤怒的男职工对着两个人事专员一顿怒吼。

两个小姑娘躲在桌子后面吓得瑟瑟发抖。

顾志远看事态严重，挺身而出，挡在桌前，示意大家静一静。

等整个会场安静下来，顾志远平缓气息，大声说道，“各位同事，不要激动，这两位也都是打工的，大家不要为难她们，还是让她们先回去，至于换签合同的事情我们坐下来慢慢研究”。

王筝跟着附和道，“你们几个大男人怎么欺负两个小姑娘，快让条路！”

随着王筝的话说完，人群让开一条道，两个人事专员心惊胆战地抱着一堆空白协议落荒而逃。

赵志杰问道，“老顾，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顾志远想了下，对人群说道，“各部门推选代表，特别是工龄长的，我们去和总部谈判”。

有人不同意，提议直接去工会或社保局投诉。

顾志远不赞成，因为现在云峰集团是自身难保，现金流枯竭，即使投诉成功的话也不一定能拿到赔偿金，况且大家在乎的不仅仅是赔偿金，更是一份稳定的工作。

听顾志远这么一说，有的年轻员工又提议就此算了，赔偿金没有就没有吧，幸好古月集团是苏市名企，以后不会亏待我们的。

马上有老员工骂出声来，难道老子几十年白干啦！

王筝秀眉紧蹙，小声说了句，乌合之众！

顾志远听着刺耳，不得不再次大声说道，“大家信任我的话，每个部门推选一个工龄超过十年的老职工，跟我去云峰总部谈判”。

蛇无头不行，再吵下去也没个头绪，很快，供应、销售、财务、品管、运输每个部门推选了一名老员工，站到顾志远面前，准备跟他去总部。

顾志远不再迟疑，劝离其他职工，再跟五个老职工开个短会，让他们换身干净的工作服，要亮明自己云峰职工的身份，吃了午饭就出发。

等顾志远回到销售部业务部，他只感觉自己脑壳嗡嗡的，上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阵仗。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顾哥……”

顾志远回头一看，是方如亮，大为惊讶，第一次听到小方用这个口气跟自己说话，颇为不解地问道，“小方，怎么，你有事？”

方如亮有些惶恐，跟以前判若两人，低声说道，“你去总部能不能不要惹事？”

“什么意思”，顾志远一头雾水，“我们是去谈判，不是去闹事”。

“那个”，方如亮苦着脸说，“赔偿能要到就好，要不到的话，千万不要惹火了古月的老总，我怕他们一不开心把我们都开了，我还等着赚奶粉钱呢”。

顾志远哑然失笑，“我们去云峰总部，不是古月总部，再说你不是有你姐夫吗？”

方如亮脸色越发难看，“我姐夫说他自己是泥菩萨过江，让我自寻出路，唉……”

看来云峰集团的问题不是小问题。

“顾哥，你知道吗，我姐夫说曹旺达去澳门赌博输了几个亿，把云峰集团都掏空了”，方如亮哀叹不已。

顾志远大吃一惊，心一点点往下沉。

第14章 等闲变却非故人

“方如亮，你应该代替顾哥去谈判”，王筝突然从门外进来，大声说道。

方如亮面如土色，惊慌地说，“王筝，你什么意思？你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王筝反驳道，“想不到你这个人一点担当都没有，好歹你姐夫也算是云峰的中层，能跟董事长说上话，顾哥去总部认识谁啊，说不定连大门都进不去！”

顾志远笑笑，“不碍事的，我们有办法进去找曹老板”。

“那不成”，王筝继续说道，“你没人罩着，枪打出头鸟，无论这事有没有妥善解决，你都没有好下场的！”

顾志远变苦笑了，“坏人才没有好下场，我也不算是干坏事吧？”

“呸呸呸，你看我这乌鸦嘴”，王筝一边自责，一边继续鼓动方如亮挺身而出。

方如亮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从。

顾志远暗自发笑，方如亮平时嚣张跋扈的劲头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为饭碗苦苦挣扎的孬样。

旁观一会，顾志远起身往外走，王筝对着方如亮留下三个字，“窝囊废”，跟着也走出来。

顾志远来到食堂，五个老职工已经齐齐整整地坐着，每个人都换了干净的工作服，食堂服务员主动把饭菜端到桌上。

看到每个人脸色凝重，跟在后面的王筝笑道，“怎么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一个老职工正色道，“都什么时候了，王内勤就不要跟我们拽文了！”

顾志远也忍不住笑了，“王筝说这是给我们壮行，我们要上战场呢！”

另一个老职工也严肃地说，“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场战争！”

气氛凝重。

顾志远摆摆手，让大家先吃饭。

跟王筝对面而坐，顾志远轻声问道，“你刚刚说枪打出头鸟是吧？”

王筝睁大眼睛说道，“顾哥，你想呢，你们这一去，就是跟集团对着干，那些董事长总经理能容忍你们这几个刺头吗？”

顾志远转头看看那五个老职工，点头表示同意，“等一下到总部，我一个进去，他们在外面给我壮壮声势就行”。

王筝一双晶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咋舌道，“顾哥！你怎么这么勇敢？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吗？”

顾志远哑然失笑，“梁静茹我是没办法见到，曹旺达我还是能见一见的，你就不用担心”。

王筝苦劝无用，只能无辜地看着顾志远，心里盼着他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而顾志远心里的那份勇气，就是源自胡显明是他的四叔，关键时候就亮明身份，为了老职工的福利，搏一搏吧。

饭后，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有职工为顾志远他们叫了出租车，目标：云峰集团总部。

两辆捷达缓缓离开云峰建材公司，后面几十名职工在默默凝望。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了云峰集团总部大门外。

果然如王筝所说，顾志远连大门都进不去，门卫保安一见六个人走过来，马上出门拦住，“干什么的？”

顾志远指指老职工身上的工作服，回道，“我们是云峰建材的，来找曹董事长处理点事”。

保安打量了一圈，不屑地说，“你们有什么事要直接找董事长啊，建材公司的负责人呢？让你们负责人来”。

顾志远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们建材公司的总经理部长们都被集团调回来了，后面是古月集团接管，所以现在还没有负责人”。

保安上下看看顾志远，“那你是干吗的？”

顾志远答道，“我是建材公司的销售业务员”。

保安哼了一声，“等着吧！”

说完，保安进门卫打电话，顾志远和五名老职工只能在屋檐的阴影下躲着。

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顾志远看着晃眼的太阳，心中感喟，儿时爷爷常讲，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到如今，是有资者治人，无资者治于人。

正感慨着，门卫窗户刺啦一声拉开，保安嚷道，“董事长说了，有什么事你们都回建材公司等着，有人会去解决的，都请回吧！”

话刚说完，刺啦一声，窗户又关上了。

五个老职工一齐看向顾志远，这该怎么办？

顾志远没辙，上前几步直闯门卫室。

保安叫道，“出去出去！哎呀，关门关门！”

原来门卫室里开着空调。

顾志远态度没刚才好了，严肃地说，“麻烦你再给上面打个电话，我今天一定要见到曹董事长”。

保安眉头皱起，不耐烦地回道，“你以为你是谁啊？”

“胡显明是我叔叔”，顾志远口气越发冷峻。

胡显明？

保安大吃一惊，从椅子上蹦起来，结结巴巴问道，“古月集团的胡总？”

顾志远回了他两个字，“废话！”

保安一下子局促起来，紧张地说，“你怎么不早说，胡总上午刚刚来集团找董事长谈事情”。

四叔也来了？

顾志远强作镇定，不置可否。

保安忙不迭请顾志远坐下，又给总部办公楼打电话，说是胡总的侄子来找曹董事长。

挂了电话，保安客客气气地对顾志远说，“不好意思啊，董事长秘书说要汇报一下，一会我就带你上去”。

五分钟后，电话响了，保安接听后眉开眼笑地说道，“董事长在上面等你，我送你过去”。

保安把顾志远领到办公楼电梯门口，恭恭敬敬地说，“董事长办公室在六楼，您请！”

这前倨后恭的神态，让顾志远更加感慨。

坐电梯来到六楼，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秘书正在等着顾志远。

这正是董事长曹旺达的秘书杨丽青，人称云峰一枝花。

还没到董事长办公室，走在过道里顾志远就听到曹旺达爽朗的声音，“我也想看看这个李鬼长得什么样！”

同时传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的笑声。

到了门口，杨丽青敲下门，“董事长，人来了！”

曹旺达大声说道，“进来！”

杨丽青一个眼神，示意顾志远自己进去。

顾志远走进曹旺达的办公室，正对着的是一张大班台和后面的一排书柜，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肥头大耳的，正是云峰集团曹旺达。

另外一个却是一个板寸头的年轻人，身材清瘦，穿着藏青色的短袖长裤，并不是顾志远的四叔胡显明。

曹旺达指着顾志远笑道，“大小姐，你可认识这个兄弟？”

年轻人摇头，冷笑。

顾志远连忙解释，“胡显明胡总是我四叔”。

年轻人瞪了顾志远一眼，一出声把顾志远惊了。

竟然是个女人的声音，“我可没有这个福气，哪能有这样的帅哥做兄弟，呵呵……”

顾志远心一凉，感觉自己也要凉了。

曹旺达脸一板，喝道，“你胆子不小，居然敢冒充胡总的亲戚，你说自己是云峰建材的，如果是，现在你被开除了，如果不是，我就把你送到局子里去！”

顾志远急道，“董事长，我是云峰建材销售部的，陈启阳是我们部长，当年我进云峰集团你还给我们上课的！”

曹旺达不听他再说，斥道，“建材公司的员工闹事是不是你带的头，你已经被开除了，回去等着办手续吧！”

顾志远还想辩解，“董事长，我们没有闹事……”

曹旺达用力一拍沙发扶手，喝道，“出去！”

旁边的板寸头女孩一动不动，用居高临下的眼神冷冷地看着顾志远。

这时杨丽青带着两个保安进来，看架势要把顾志远赶出去。

顾志远看了看沙发上的两个人，无奈地离开了董事长办公室。

两个保安把顾志远“送”出门卫，五个老职工眼巴巴地看着他出来，眼中尽是失落。

第15章 故人才见便开眉

看着五个老同事在太阳底下满头大汗，顾志远又心疼又自责。

为今之计，只有给四叔打电话了。

顾志远走到一边，拨通四叔的电话，简单说了云峰集团的事，让胡显明帮忙解决一下老职工的工龄赔偿问题。

电话那头的胡显明很平静，问了顾志远现在身在何处，叫他在云峰总部大门外稍等片刻。

几分钟后，刚刚给顾志远领路的保安又从门卫室里跑出来，大喘气地对顾志远说，“顾、顾经理，杨秘书让你在门卫坐会，等一下坐车去古月集团，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了”。

一听说要顾志远去古月集团，五个老职工都摸不着头脑，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顾志远心里稍微踏实点，面对四叔毕竟比面对曹旺达好多了，他马上劝慰五个老同事先打车回去，自己去古月集团。

五个老职工还在路边等出租车，云峰集团大门缓缓打开，一辆奥迪车从里面驶出来，到顾志远身边停了下来。

顾志远转身一看，车窗摇下来，板寸头女孩冷冷说道，“你坐后面的车”。

说完，车窗又摇上了。

顾志远还不来及回话，奥迪车就开走了，接着又一辆桑塔纳从里面开出来，又停在他的身边。

驾驶员客气地问道，“你是顾经理吧，请上车！”

坐进桑塔纳，顾志远一路上净琢磨前面奥迪车里的女孩是谁，四叔有一儿一女，自己都没见过，曹旺达叫她“大小姐”，难道是四叔的女儿？

第一次去古月集团，顾志远不禁回忆起上次见到四叔时的情形。

那年他大三，爷爷奶奶报名参加了一个老家的“阊门寻祖”活动，跟着一帮老头老太太坐大巴到苏市，参观明朝留下来的顾氏宗祠，叙一叙顾氏宗谱。

顾志远老家漂城，多有祖辈从苏市迁居而来的宗族，一直想把苏市和漂城两地的宗谱对接上，认祖归宗，但时至今日，还是未能实现。

而顾爷爷一直想志广、志远、志良三兄弟定居苏市，正是源自老人家对认祖归宗的执念。

在爷爷奶奶参加完寻祖活动后，胡显明亲自开车接二老，陪两位老人家逛了逛苏市的园林，晚上在酒店吃饭，又特地派驾驶员把顾志远从学校接过来作陪。

那是顾志远从小到大吃得最奢侈的一餐饭，满桌子的海鲜看得眼花缭乱，当听到服务员说澳洲暴龙八百元一只时，他震惊了。

当年他一个学期的学费四千元，仅仅是五只大龙虾。

席间，四叔陪着爷爷奶奶谈笑风生，回忆着二十多年前他下乡住在顾家的情形，对爷爷奶奶有道不尽的感谢。

顾志远记得很清楚，当时四叔盯着自己说，“那时候您们特地给我留米饭，二哥还跟您们大吵了一架，我们的年纪比志远还小些”。

奶奶回忆道，“小四，你是大城市来的，哪能跟着我们一起吃麦麸，那年头条件太差了，哪像现在，你看这一桌子菜……”

顾志远怀疑，父亲对四叔的满腹意见莫不是当年爷爷奶奶的偏心？

真是那样的话，父亲的心胸未免有些狭窄了。

想归想，顾志远还是不敢忤逆父亲的，这次入赘杨家的事，如果不是爷爷力主，他是决计不敢多提的。

桑塔纳在古月集团大楼门口停下，这是顾志远第一次到古月集团，下车一看，叹为观止。

古月集团比云峰集团更加气派，外观是仿白宫的造型，但整体色调是金黄，在阳光的照射下灿灿闪亮，楼层有二十几层，楼顶是“古月集团”四个鎏金大字。

司机将顾志远带到胡显明办公室，板寸头女孩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顾志远见到胡显明，欣喜地叫了声，四叔！

板寸头女孩眉头微微一皱。

胡显明微微一笑，一指沙发，“志远，坐！”

顾志远在板寸头女孩对面坐下，看着胡显明，笑着说，“四叔，几年不见，您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年轻！”

板寸头女孩翻个白眼，轻蔑地说道，“马屁精！”

胡显明哈哈大笑，对着顾志远说，“你爸态度有你一半好就好了，来，我跟你介绍一下”，他指了下板寸头女孩，“我女儿，胡雅诗”。

胡显明又对板寸头女孩说，“雅诗，这就是我以前提过的，漂城二哥的儿子，顾志远”。

胡雅诗看都不看顾志远，对胡显明说，“爸，就是这小子把我们的人事专员从云峰建材赶出来的！”

胡显明板起脸，“什么这小子？志远也是你的哥哥，以后叫哥哥”。

胡雅诗暗自嘀咕几句，表情还是忿忿不平。

胡显明继续问云峰建材的事，顾志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并且表面自己态度，为老职工争取合法的赔偿金。

胡雅诗很不屑，接话道，“坐井观天，你以为我们古月集团看上的是你们云峰建材的那几个人吗？”

“那古月集团为什么要接管建材公司？”，顾志远反问道。

胡雅诗嗤之以鼻，“我们看上的只是云峰建材的上下游供应链，节约我们地产建设的成本，你们那些人，根本不够看！以我看，全部开了算了，爸，您觉得呢？”

胡显明看了看女儿，问顾志远，“志远，你的意见呢？”

顾志远心急如焚，那些老职工年龄都四五十岁了，这个时候被开了到哪去找工作啊？

他脱口而出，“四叔，那可不行，我们一大帮子人都要养家糊口，再说把我们开了你还得招人是不，用熟不用生，我保证建材公司所有人都会努力工作的！”

胡雅诗冷笑，“你一个销售员，凭什么保证？”

顾志远一时语塞，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胡显明。

胡显明又问，“那你要的赔偿怎么办？”

“冤有头债有主”，顾志远答道，“从法理上讲，这个赔偿是应该云峰集团给，我们继续跟他追讨，不行我们就起诉他！”

“爸，你看他”，胡雅诗叫起来，“顾志远，你是不是成心想搅黄我们的生意？”

顾志远一脸蒙圈，“我给云峰建材的职工争取权益，怎么搅黄古月的生意了？”

胡显明解释道，“志远，你不懂，你们起诉曹旺达，那事情一曝光，管理部门一介入，那我和他的合作就要黄了”。

顾志远懂了，四叔想平稳拿下云峰建材。

“这样”，胡显明拍板了，“你们不要去找老曹了，他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了，这个赔偿雅诗让管人事的去算一下，我们古月承担”。

胡雅诗张嘴想说什么，胡显明摆摆手，又说，“志远，跟云峰合作的事是雅诗全权负责，既然你对云峰建材这么熟悉，不如建材公司的总经理由你来担任吧？”

顾志远内心狂跳，脑筋转得飞快，突然想到志广在电话里给他说的话，犹豫了一下，答道，“四叔，我对经营这一块不是很懂，我还是做销售吧，总经理我是做不了的”。

胡显明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胡雅诗说了句，“谅你有自知之明”。

事情谈妥，顾志远想着早点回去报喜，便起身告辞。

胡显明也从座椅上站起来，“你第一次来，四叔送送你，以后你也是古月的人了，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胡显明一边和顾志远握手，一边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

无意间，顾志远的目光落到胡显明的脚上，惊讶地发现四叔穿着一双布鞋。

那熟悉的样式，正是母亲亲手做的，顾志远再熟悉不过。

上次送到“帝景豪苑”的两双布鞋不是被四婶的小保姆丢进垃圾桶了吗？

第16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带着这个疑问，顾志远离开古月集团回到云峰建材。

大伙一见到顾志远回来，马上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打听谈判的结果。

顾志远告诉大家，古月集团主动承担了老职工的工龄赔偿。

大家一听这好消息，马上欢呼起来，几个老职工更是激动不已，抓着顾志远的手感激不已。

顾志远连连谦虚，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等大伙散了，王筝凑过来笑眯眯地说道，“顾哥，看你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想不到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顾志远笑着回应，侥幸，侥幸！

人逢喜事精神爽，下了班顾志远又主动买菜到杨影家吃饭。

这次杨妈妈不再惊讶，接过顾志远手里的菜把他撵出厨房。

顾志远想帮忙还不让，于是按照丈母娘的吩咐，走进自己的婚房，看到新床、墙壁上的电视都已安装到位，等衣柜装好就可以入住了。

再看书橱上，已经放了一排新书，有四大名著和一些散文集，顾志远抽出一本，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看了好一会，一个俏丽的身影蹦到房间门口，嘿！

顾志远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未婚妻杨影。

杨影笑道，“顾小哥，是不是有家的感觉？”

顾志远环顾四周，答道，“是有一点家的感觉，不过还缺点什么”。

杨影疑道，“还缺什么？”

“还缺个小baby”，顾志远哈哈大笑。

杨影一下子脸红了，“你看看你，一旦心情好的时候就没个正形”。

顾志远乐道，“你不想吗？”

杨影娇羞地说，“当然想，谁要天天上班，累死了！”

饭厅传来杨妈妈的声音，“小顾、小影，开饭啦！”

杨影拉着顾志远的手来到饭厅，又是一桌好菜。

杨爸爸坐在桌边，微笑问道，“志远，又有什么好事，我发现你有好事的时候才想着回来吃饭”。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答道，“好事就想跟您们分享嘛”。

“坐下来，边吃边说”，杨妈妈招呼顾志远坐下。

顾志远一边吃饭，一边绘声绘色说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当他说到自己婉拒胡显明要他当总经理时，杨影惊得手里的筷子掉到桌上，一拳砸在他的胳膊上，诘问道，“你是不是傻？这么好的职位你为什么不要？”

顾志远呐呐答道，“总经理我真干不了”。

杨影继续骂道，“谁一生来就会做老总啊？我看你就是没本事，活该一辈子打工！”

顾志远脸色变了，一声不吭。

杨妈妈拽拽杨影的手，示意她冷静点。

杨影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呼呼要走。

杨爸爸说道，“小影，这事志远做得没问题，你先坐下”。

杨影又坐下。

杨爸爸继续说道，“志远，以前就听你说过，这个胡显明不是你的亲四叔，而且跟你爸关系不太好，他突然给你一个总经理的职位，显然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我怕他就是顺口说说的，古月集团那么大的公司，一个高管职位不是他说一句就能定下来的”。

杨影不服气了，“爸，那古月集团不就是胡显明自己的公司吗，那些民营企业不都是老板一个人说了算吗？”

杨爸爸摇摇头，“据我所知，古月集团不是胡显明说了能算的”。

“那谁说了算？”，杨影反问道。

杨爸爸饶有兴趣地看着顾志远说道，“志远，你知不知道？”

顾志远已经猜到答案，“是我四婶说了算吗？”

杨爸爸点点头，“胡显明是入赘到周家的，只要周老板还在，这古月集团胡显明就做不了主”。

又是“入赘”，顾志远听着有点刺耳。

扯到这个话题，顾志远不想再接话，杨影也不再追问。

杨爸爸嘱咐顾志远做好本职工作，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他和杨影的婚事。

吃了饭，杨影拿出一份计划表。

顾志远一看，拍婚纱照、领证、定酒店、婚礼流程等等，事无巨细，都列在了上面。

杨影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这份计划表给你，按照上面的时间安排休假，分步实施”。

杨妈妈附和道，“小顾，这都是黄道吉日，我专门请人看过的”。

“行”，顾志远答应了，收起计划表，离开了杨影家。

回到住处，顾志远又打开那张计划表，看着“婚纱照”三个字，思绪有点飘离。

他打开电脑，鬼使神差地登上了海霞表姐的qq，顿时无数条信息提示弹出来。

一一点开，都是两个字，“在吗？”

是海霞发来的。

从同学聚会的第二天开始，每天一条。

就在这时，又一条海霞的信息发过来：在吗？

顾志远想了想，回了个“在”字。

海霞沉默了一会，问道，“今天怎么会上线？”

顾志远回道，“要拍婚纱照，突然想到以前的事……”

海霞马上回道，“你还没结婚？”

“快了，就在国庆节”，顾志远答道。

qq对话框始终是“输入中……”

虽然看不到海霞的面容，但顾志远能想象到她回复信息时的那种纠结。

许久，海霞发过来五个字，“我想见见你”。

顾志远心跳加速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啊，当初走得那么决绝，现在突然想见面，顾志远不明白。

“只是见一见”，海霞继续答道，“这个周日，我会在老地方等你，希望你能来”。

刚发来这几个字，海霞的qq一下子变暗了，她突然下线了。

周日？

顾志远一看计划表，正是他和杨影去挑婚纱的日子。

老地方？

想到这个“老地方”，顾志远脑袋嗡地一下，尘封很久的记忆都涌了进来。

他强忍着不去想，洗了澡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

第二天一到公司，王筝就打趣道，“顾哥，没睡好觉啊，看你眼镜红的！”

顾志远揉揉眼睛，打个哈欠，确实很困。

“嘿，嘿，集团来人了”，方如亮冲进业务室，大声嚷嚷道。

“走，看看去”，顾志远领着大家来到会议室。

还是云峰集团和古月集团的两个人事专员，不过说话的口风变了，这次是解除合同和赔偿金认定。

一见顾志远进来，老职工马上拉住他，“顾经理，你看看这合同和认定书有没有问题？”

顾志远从两个人事专员手里分别拿一份解约合同和一份赔偿金认定书，上面分别盖着云峰集团和古月集团的公章。

稳妥起见，顾志远给堂哥志广打去电话，把追讨赔偿金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顾志广听了解约合同和赔偿金认定书的内容，觉得没什么问题，最后来了一句，“看来我们四叔还没到为富不仁的地步啊”。

第17章 佳人芳景不属我

顾志广所言不虚，这次胡显明是诚心解决问题的，没过几天，职工补偿款便到了建材公司账户。

等职工们一个个美滋滋地领完工龄补偿款，接着开始与古月集团签订新的劳动合同。

顾志远摇身一变，变成了古月集团的员工了。

转眼间便到了周末，顾志远想到海霞跟他的约定，有点寝食难安。

周六晚上，杨影打电话给他，告诉他第二天上午十点到“漂亮新娘”影楼挑婚纱礼服。

也在这一晚，顾志远登上海霞表姐的qq，看到海霞给他的留言：周日下午一点，老地方520，不见不散。

入夜，顾志远就像在床上烙饼一样，左右翻身。

周日上午，顾志远十点钟准时来到影楼，杨影已经在里面看衣服了。

影楼服务生见到顾志远，问杨影，“是不是新郎官来了？”

杨影转头瞟了一眼，戏谑道，“这是我们家的钢铁直男，叫他十点钟就十点钟，从来不会提前的”。

服务生接腔道，“男生都是这样的”。

顾志远凑近问道，“婚纱挑了吗？”

“还早呢”，杨影数落道，“你肯定没有看我写的计划书，除了两套婚纱，还有一套旗袍、一套韩服和一套和服”。

顾志远暗吃一惊，怎么这么多？当时看到计划书的时候，一下子陷入自己和海霞的回忆，说起来这是他第二次拍婚纱照。

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清醒一点，现在已经跟杨影谈婚论嫁了，还动不动想到海霞，自己太混了！

顾志远认认真真陪着杨影，看着她一套套衣服地试穿，也任由她的摆布，试穿一件件男装。

足足两个多小时，杨影才选定五套衣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影楼。

午餐定在步行街上的牛排馆，面对桌上的刀刀叉叉，顾志远用起来有些笨拙。

杨影抛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左右手各持刀叉，很优雅地切着餐盘的牛排，切好后换给了顾志远。

顾志远看在眼里，心中感喟，到底是城里的姑娘，吃西餐这方面比自己强多了。

吃完牛排，两个人喝着柠檬水，看着窗外人头攒动的步行街。

杨影说道，“等下陪我逛街”。

顾志远点头，嗯了一声。

这时桌上顾志远的手机响了起来，顾志远拿起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

还没来得及接听，铃声骤停，对方已经挂了。

杨影问，“谁啊？”

顾志远晃晃手机，“不知道啊，可能打错了吧！”

其实顾志远心里已经发慌了，手机显示来电归属地是石城，他猜到八成是海霞的电话，时间已经过了一点，海霞可能等急了。

他开始心不在焉，问杨影，“逛街要买什么啊？”

杨影伸出双手在顾志远面前晃动，反问道，“你说呢？”

杨影十指空空，结婚必备的三金还没着落呢。

三金，指的是金戒指、金手镯和金项链，是苏城新嫁娘的标配。

顾志远涎着脸笑道，“不是你娶我吗？”

杨影立马翻脸，怒骂道，“顾志远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应该我给你买三金？”

顾志远连连道歉，“小影，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杨影站起来，拿着包包，直接离开了牛排馆。

顾志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苦笑一下，都怪自己胡说八道。

从步行街到汽车站，走路需要二十分钟，这是顾志远大学时多次亲自丈量的。

汽车站边上有个宾馆，以前顾志远住过多次的，那时他陪着的女孩，还是海霞。

那个宾馆的名字，就叫“老地方”。

顾志远再次来到宾馆楼下，仰头看着“老地方”三字的标牌已经陈旧了许多。

他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520房间，曾经是他和海霞的固定房号。

再次站在520房间门口，他有点恍惚。

房门缓缓打开，海霞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

海霞轻轻地说，“进来吧”。

顾志远迈步进去，海霞轻轻把门关上。

顾志远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海霞坐在床上。

海霞穿着一件碎花旗袍，是顾志远最中意的那件，他以前常说这样的衣服才能凸显海霞的好身材。

顾志远强迫自己的目光从海霞身上挪开，淡淡地问道，“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海霞惨然一笑，“志远，你是不是很恨我？”

“不”，顾志远摇摇头，“那么多年了，我早已释怀，只要你过得好就好”。

“你觉得我过得好吗”，海霞声音颤抖。

顾志远忍不住看去，海霞已经是双眼含泪。

“怎么不好”，顾志远语气柔和点，“不是有房有车吗？”

海霞长吁一口气，无力地说道，“你可知道他多久碰我一次？”

顾志远心一悸，一拍窗台，怒道，“那是你们夫妻的事情，不要跟我说！”

海霞的眼泪已经扑簌簌流了下来。

顾志远见不得女人哭，别过脸，目光落在了地板上。

海霞站了起来，拉开拉链，旗袍滑落到脚下。

顾志远看到地板上的旗袍，低着头吃惊地问道，“你干嘛？脱衣服干嘛？”

海霞哭着说，“志远，你就不能看看我吗？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现在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吗？”

顾志远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床边的海霞。

海霞泪流不止，又问，“你看我有什么变化？”

顾志远心情复杂，无言以对。

海霞继续说道，“以前大家都叫我海咪咪或者海波霸，看看我现在，是不是变化很大？”

顾志远愣了一会，试探着问，“胸呢？”

海霞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身子靠着床，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不停流下来。

顾志远看着隐隐有些心痛，但强压着不去搀扶她。

海霞哭了一会，抽抽搭搭地说道，“三年来，他碰了我三次，一次是和他确立恋爱关系，一次是新婚之夜，还有一次是有了女儿，这三年我一直过得很痛苦，坐完月子后胸就小了两个罩杯……”

顾志远心里一直酸楚，没法安慰她，“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海霞的回答有些绝望，“是不是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顾志远从椅子上站起来，答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

说完，顾志远便往门口走去。

海霞突然从地板上窜起来，从背后一把抱住顾志远，哀求道，“志远，志远，不要走，再让我感受一次做女人的滋味，好不好？”

顾志远被海霞温软的身子紧贴的，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候，他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子被震醒了。

掏出手机一看，是杨影的来电。

顾志远拉开海霞的双手，开门，落荒而逃。

第18章 忽遇冷面女郎君

即便身后传来海霞撕心裂肺的哭声，顾志远还是铁了心冲出“老地方”宾馆。

走入川流不息的人群，顾志远接通电话。

杨影气势汹汹地问道，“你在哪呢？”

顾志远大声答道，“在外面瞎逛啊，谁叫你一言不合就抛弃了我！”

“吉祥银楼，现在过来！”，杨影在电话那头命令道。

顾志远收起电话，回头看了一眼“老地方”宾馆，然后义无反顾地往步行街走去。

到了吉祥银楼，杨影正在看首饰，面前摆了好几个样式，一见顾志远进来，把他叫到身边参谋参谋。

这女人的心啊，真是海底的针，顾志远看杨影跟没事人似的，真摸不透她的脾气。

顾志远对比了好几款，建议杨影买精致一点的。

杨影撅起嘴说道，“什么精致款，你就是小气，省钱嘛！”

营业员在边上帮腔，“帅哥，结婚这么大的事可不能省钱，一辈子就一次的！”

“就是”，杨影深表赞同，“就这一次我一定要壕一次，听我的，他的钱我说了算！”

顾志远干笑着，心中叫苦，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你，当然是你说了算咯！

既然自己说了不算，顾志远索性不管了，杨影挑什么他都说好。

几个金店逛下来，杨影又有意见了，说顾志远心不在焉，一直敷衍自己。

顾志远连连叫屈，我提建议你又不采纳，不提意见你说我敷衍，女人真难伺候啊！

杨影在街上站定想了想，似乎顾志远说的有道理，不再埋怨他，“行吧，反正你审美不咋的，就我自己选吧”。

顾志远一摊双手，你说了算。

选定三金，听着杨影刷卡的声音，顾志远倒也心如止水，这钱是迟早要花的。

逛完商场，吃个晚餐，天也黑了。

把杨影送上的士车，顾志远走回住所。

睡觉前，他隐身登陆海霞表姐的qq，有一条海霞的留言：一别两宽，此生不复相见。

顾志远的心顿时如针扎一般，一别两宽，是古代离婚协议书上的内容，他和海霞的分手，不啻于一次离婚。

但事已至此，唯有挥剑斩断情丝才能迎接即将到来的婚姻，至于海霞，只能是各安天命了。

第二天，周一。

到公司不久，一纸通知下达到业务室，古月集团的管理团队今天入驻，要求各部门做好对接工作。

赵志杰看着通知说道，“终于结束群龙无首的混乱状况了，来了也好，让我们见识一下古月的先进管理模式”。

顾志远琢磨着总经理会是谁，那个胡雅诗会不会来。

接着，行政部下发管理人员见面会通知，顾志远的名字赫然在列。

王筝向顾志远恭喜，“顾哥，你要升官咯！”

顾志远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知道四叔会不会给自己升个职什么的。

等进了会议室，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会议桌对面放着一排席卡，席卡上面打印了职务和姓名，两边是各部门部长，包括销售部。

升官？自然没有自己的份了。

一排管理人员没一个顾志远认识的，总经理叫周天利，销售部长居然叫陶嫣然，像是女孩名字。

等云峰建材的职工代表坐定，古月的管理团队在行政部秘书的陪同下进了会议室。

周天利看上去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中等身材，脸上挂着笑，眼睛很小，他招呼各个部长按席卡坐下，俨然就成了东道主。

顾志远对自己部门的部长很有兴趣，目光自然落在了陶嫣然身上，一个身材小巧的女孩子，一头利落的短发，脸色冷峻，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会议开始，周天利说了客套话，然后逐一介绍各部门的部长，最后问问大家对公司新管理团队有什么意见建议，可以提提。

化验室的职工代表资历比较老，站起来不客气地提了两个意见，一是工资待遇不能降低，二是人员不能缩编，不能变相增加工作量。

周天利一笑起来两眼眯成一条缝，指着行政部秘书说道，“张秘书，都记下来！”

再问其他人，大家相互看看，都不愿发言。

“那行”，周天利拍了一下手掌，“大家各就各位，请把你们的部长带回去，从今天起云峰建材步入正轨，散会！”

各部门职工代表站起来，跟自己的部长打招呼，再一起走出会议室。

顾志远走到陶嫣然对面，伸出手来，“陶部长你好，我是销售部的顾志远”。

陶嫣然看着他，冷淡地说，“你就是顾志远？走吧”，说完径直走出会议室。

顾志远尴尬地收回悬着的右手，自嘲地笑笑，跟着走出去。

顾志远走在后面，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位陶部长，穿着职业套装，个子不高，身材匀称，看着却很协调。

到了销售部，陶嫣然马上召集所有人开会，先是自我介绍，接着对着花名册点名，最后对近期的销售工作提出了一系列要求。

看着她全程冷若冰霜的面孔，大家都不怠慢，唰唰唰地记着笔记。

散了会，陶嫣然把顾志远留了下来，语气生硬地说道，“顾志远，多在工作上花点心思，别整天想着走捷径，我手底下不允许有混日子的人”。

顾志远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反驳道，“陶部长，你我第一次见面，你凭什么这样说？”

“哼”，陶嫣然冷笑一声，“来之前雅诗跟我交代了，听说你跟胡叔叔有点亲戚关系，这在古月集团不管用，希望你摆正自己的位置！”

我去！

顾志远感觉血压都升高了，这个胡雅诗前世跟自己有仇吗，专门派了个母老虎来整自己？

话说到这份上，顾志远自然不能示弱，黑着脸说道，“陶部长，我在云峰建材上班四五年了，从来没有沾过四叔的好处，希望你说话放尊重点，我是凭自己的业绩拿工资的，跟四叔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顾志远的强硬，陶嫣然也是有点始料不及，愣了一下，怼道，“那我就等着看你的业绩！”

第19章 偶去欢场是旧地

凡是不能打倒我的，只会让我更坚强。

被看轻，被针对，一下子激起了顾志远的斗志。

以前陈启阳在的时候，面对客户被抢他选择息事宁人，而现在公司易主，他不再顾忌云峰集团高层的皇亲国戚，相反，云峰建材归属古月集团后，正好给了他大施拳脚的机会。

自从陶嫣然来了后，顾志远卯足劲要做出成绩来，不论是烈日炎炎还是暴雨来袭，他不是在走访客户，就是在走访客户的路上。

八月的一天，顾志远到杨影家吃饭。

杨妈妈惊道，“小顾，你参加军训了？怎么黑了这么多？”

杨影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军训？就那点工资跟拼了命似的，是不是想在你四叔下面好好表现一下啊？”

顾志远自然不能说被陶嫣然看轻的事，对杨影的话报之一笑。

杨爸爸不赞成女儿的话，纠正道，“年轻人敢打敢拼是好事，那像你，天天上班磨洋工”。

“是啊是啊”，杨影毫不遮掩自己的想法，叫道，“我恨不得现在就能休长假呢，真不想上班！”

杨妈妈放下手中的碗筷，问了句，“小顾、小影，要不你们现在就开始备孕？”

杨影顿时脸通红，嗔道，“妈！你说什么？我们还没结婚呢！”

“是备孕”，杨妈妈又强调一遍，“就是两个人把身体状态调节好，为怀孕做好准备”。

杨影一指顾志远，说道，“妈，那你得好好管管你的好女婿了，他天天陪客户，胡吃海喝的，怎么备孕？”

杨妈妈看着顾志远。

顾志远的回答有点底气不足，“妈，我烟是不抽的，不过有时候接待客户，酒是免不了的”。

“你看吧”，杨影得意地说，“顾小哥就是个酒囊饭袋，哈哈！”

杨妈妈叮嘱顾志远趁早把酒戒了，好要小孩。

顾志远连连点头。

他也知道酒喝多了不是好事，但有时候跟客户联络感情，不喝点酒真不成。

这不，顾志远在答应丈母娘的同时，马上想到晚上的酒局。

他约了山情集团苏市办事处吴主任吃饭，借机打听一下山情集团在苏市的新项目及特色小镇的复工情况。

晚上，枫桥酒家，吴主任如约而至，还带了一个年轻人。

三人临湖而坐，晚风轻轻吹来，目光越过湖面，远处隐隐约约有一座石桥，名即枫桥。

吴主任向顾志远介绍，旁边的年轻人是山情总部的销售经理，叫秦子栋。

接着吴主任先让服务员上三碗面。

等面条端上桌，秦子栋一脸不解，顾志远笑而不语。

吴主任介绍道，“秦经理，你第一次来苏市，一定要吃这个枫桥大面，你可不要小看了这碗面条，它可不一般，你先吃吃看，吃完了请顾经理给你讲讲”。

秦经理带着疑惑，拿起筷子开始吃面，咬断几根面条，突然一种诱人的甜美香味在嘴巴里膨胀开，他忍不住吸了一口，面条顺着喉咙而下，齿颊留香。

这下秦子栋的食欲大增，哧溜哧溜的，分分钟一碗面条下肚了。

吃完，秦子栋冲服务员喊道，“再来一碗！”

然后他问顾志远，“顾经理，这不是平常的面条啊，为什么这么好吃？”

顾志远解释道，这枫桥大面是用大骨头、黄鳝骨和焖肉浇灌而成的，然后用肉汤煮熟，最后浇在面条上的汤料是由酒糟和螺蛳制作而成，所以这碗面条里有肉味、有江鲜味，还有酒香味，是苏市一绝。

“好吃，好吃”，秦经理赞不绝口，接过服务员送过来的面条，继续开吃。

吃完面，吴主任问秦子栋还要点别的菜吗，他连连摆手，摸摸肚皮，吃得好饱。

顾志远笑道，“第一次请秦经理吃饭，竟然没喝酒，真是失礼了！”

秦子栋打个饱嗝，故意吸了吸鼻子，也笑着说，“顾经理太客气了，看我现在打个嗝都有酒气，这面里带酒啊！”

吴主任打个哈哈，“顾经理，这顿饭你请，我们下半场去喝酒，我请！”

顾志远忙说道，“那怎么可以？”

“哎”，吴主任拉住顾志远的手，“出来玩就是兄弟，秦经理是我们山情集团销售公司秦总的弟弟，第一次来到我的地盘，自然我也要尽尽地主之谊，这次你就听我的安排！”

顾志远结完账，吴主任叫了一辆出租车，带着他和秦子栋一起来到“八号会所”。

八号会所……

看着闪烁不停的霓虹彩灯，顾志远的心有点被刺痛了，苏市的娱乐场所那么多，为什么吴主任偏偏选这里？

吴主任拉着秦子栋走在前面，后来一看顾志远站在门口发愣，叫道，“小顾，你发什么傻！”

顾志远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跟着走了进去。

到预订好的666包厢，三人刚坐到沙发上，画着浓妆的客户经理进来，一屁股坐到吴主任腿上，娇滴滴地问道，“三位老板，需要什么样的小妹？”

顾志远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而秦子栋却有点坐立不安。

吴主任逗秦子栋，“秦经理是第一次出来玩吗，还有点腼腆，来，告诉老哥，你是喜欢胖的，还是瘦的？”

秦子栋脸红了，推脱道，“吴主任你定吧，我随便”。

吴主任又问顾志远，“顾经理，你呢？”

顾志远脸色不太好，摆摆手，“你们先选，我等会”。

吴主任亲了客户经理一口，笑道，“多叫点进来，让我两位兄弟选选！”

“好咧”，客户经理起身到门外招呼一声，呼啦啦十几个女孩排队走进了包厢。

顾志远看都没看，而秦子栋的眼都直了。

客户经理介绍道，“这一排是丰满型的，前凸后翘，老板选选看！”

吴主任看着秦子栋的样子，微微一笑，“秦经理，你选一个吧？”

秦子栋神情有些窘迫，扭头小声问道，“吴主任，这，这不违法吧？”

有几个女孩听到了，捂着嘴乐。

吴主任哈哈大笑，“秦经理很单纯啊，这里是合法经营的娱乐场所，我们也不干违法的事，绝对放心！”

第20章 今看风月浑相似

秦子栋果真腼腆了，涎笑着说道，“那吴主任你先挑，我再看看”。

吴主任嘿嘿一笑，手指着其中一个体态丰满的女孩，“就这个美女了，妈妈桑，再换一批！”

客户经理一挥手，吴主任选中的女孩出列，其余十几个女孩又排队出了包厢，紧接着又进来一排。

“妈妈桑？”，秦子栋哑然失笑，“怎么还有日本名字？”

吴主任把女孩揽入怀中，开始向秦子栋讲解，这会所里的客户经理其实就是小妹的领班，在日本叫“妈妈桑”，“经理”是一种雅称，就像很多公司业务员出门都叫“经理”一样。

听到这话，顾志远抬起头来，笑骂道，“老吴不带你这样拐着弯骂人的，我在云峰是业务员，出去跑市场就是经理”。

“哎呀呀”，吴主任作势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你看我这破嘴，小顾你别在意，我就随便说说，给我们子栋兄弟普及一下服务行业的常识嘛！”

顾志远笑道，“老吴，虽然我去的地方没你多，但这会所里面的道道还是很了解的，待会秦经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客户经理嬉笑着打岔，“还有两位老板，你们快选啊，选好了慢慢聊”。

三人又把目光落到刚进来的一排女孩身上。

“这一排都是青春美少女”，客户经理介绍道，“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秦子栋左右看看，选了一个面容姣好，娇小玲珑的女孩。

吴主任问顾志远，“小顾，你呢，快选一下，不满意的话再换一批”。

顾志远想了一下，问客户经理，“雅楠还在吗？”

“在，在”，客户经理答道，“你有熟悉的可以直接点钟”，接着她从腰间抽出一个小型对讲机，“总台，总台，安排雅楠到666包厢！”

说完，客户经理领着一队青春美少女离开了包厢。

留下的那个挨着秦子栋坐下。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女孩，穿着一身藏青色套装，鞠了一躬，礼貌地说，“老板晚上好，我是负责这个包厢的，很高兴为您们服务！”

吴主任看都不看一眼，已经跟怀里的女孩腻味起来。

顾志远笑道，“老吴，吴老板，你好猴急啊，你要喝什么酒，唱什么歌，先说一下！”

吴主任抬起头，半边脸上已经有了好几个口红印，叫道，“啤酒，德国的，歌，经典老歌！”

顾志远又问秦子栋，“秦经理，你呢？”

秦子栋反问道，“这不是你点的雅楠吗？”

顾志远惊讶地说，“你真没来过ktv？”

秦子栋不好意思地答道，“量贩式的去过，这种没有”。

没想到秦子栋还是个乖乖男。

顾志远让他报了几个歌名，穿着藏青色套装的女孩到点歌机上选歌。

一会，服务生送进来几箱啤酒，接着又一个女孩走进来。

女孩身材修长，鹅蛋脸型，一字眉，一双丹凤眼顾盼留情，白色短袖衬衫，黑色短裙，一双大长腿特别惹眼。

一进来，女孩的目光扫过沙发上的三个男人，然后落在顾志远的身上，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了，“是你？”

顾志远点点头，女孩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吴主任调笑道，“小顾，原来你有个老相好的，大美女啊！”

顾志远不置可否，对吴主任和秦子栋说道，“我们来是喝酒的，喝酒、喝酒！”

这个女孩就是雅楠，她和秦子栋身边的女孩、吴主任怀里的女孩着装一样，白衬衫、黑短裙。

穿着藏青色套装的女孩选好歌，接着开酒、倒酒。

秦子栋端起酒杯，主动敬吴主任、顾志远，“两位大哥，小弟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吴主任哈哈大笑，顾志远也乐，你这什么台词啊？

喝完酒，秦子栋向顾志远虚心求教，他想多知道一些这会所里面的门道。

顾志远和身边的雅楠对视了一下，“那我讲讲？”

吴主任仰头又是一杯酒，“得讲，得讲，我等洗耳恭听！”

顾志远放下酒杯，开始娓娓道来。

这“八号会所”名为会所，实际上就是一家高档ktv，其管理类似于公司，也分不同的部门，其中最大的两个部门叫营销部和dj部。

顾志远一指雅楠和吴主任怀里、秦子栋身边的女孩，她们三人叫做小妹，是营销部的，又指站着倒酒的女孩，她叫做公主，是dj部的。

秦子栋恍然大悟，难怪她们的衣服不一样！

顾志远接着说，在每个包厢，公主是提前分配的，而小妹是客人选的，刚刚的妈妈桑，就是领班，也是营销部的，她只会向客人“推销”小妹，而不会“推销”公主。

具体工作上，公主侧重服务，负责选歌切歌倒酒，小妹侧重应酬，主要负责陪酒。公主的收入相对固定，而小妹的收入是多劳多得，小妹也叫“酒水推广员”，客人喝酒喝得越多，她们的收入越高。

秦子栋听得入神，主动发问，“那客户能不能找公主陪酒呢？”

顾志远继续说道，原则上分工不同，公主只能适当喝点酒，因为公主和小妹的付出不一样，如果公主陪酒陪多了，那就是抢小妹的饭碗了。

秦子栋又问，“她们付出有什么不同？”

顾志远又说，理论上小妹可以抽水，而公主不可以。

“抽水？什么意思？”，对于这样的行话，秦子栋一头雾水。

顾志远指着吴主任说道，“就像老吴这样的，跟小妹发生肢体接触，就叫抽水”。

“懂了，懂了”，秦子栋一拍大腿，“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几个人同时被秦子栋的话逗笑了。

“我靠”，吴主任怀里的女孩叫出声来，“帅哥你是不是在ktv做过，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屁！”，坐在顾志远身边的雅楠幽幽说道，“他哪里在ktv做过，只是他有一个小妹在这里干过”。

“谁？”，另外三个女孩异口同声地问道。

“高穗子”，雅楠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高穗子！

这个名字一下子将顾志远推入遥远的回忆中。

第21章 安得情怀似往昔

那日，顾志远目睹海霞觅得新欢，他失魂落魄从石城返回苏市，整个人意志消沉，每日上班浑浑噩噩，下了班就独自买醉。

到了九月的一个晚上，顾志远在住处不远的一个小饭店里喝得烂醉，正好穗子打电话来，他两眼迷离，已经看不清来电显示。

啪嗒一声，手机掉到地上，铃声响个不停，顾志远趴在桌上浑然睡去。

饭店老板看着直摇头，从地上捡起手机，接听了穗子的电话。

听说顾志远喝醉了，穗子火急火燎地赶到小饭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顾志远背进住处。

一路上，顾志远还说着胡话，一边喊着海霞的名字，一边哇哇呕吐。

到了住处，穗子帮顾志远换衣服，擦身子，洗衣服，然后把自己被顾志远吐脏的外套脱下来洗了。

穗子洗完澡，从衣橱里找出一件海霞的睡衣穿在身上。

顾志远迷糊着双眼，恍恍惚惚以为是海霞，挣扎着叫着海霞的名字。

等穗子坐在床边，他一把抱住她，嘴里还念叨着，“海霞，不要走，不要走……”

之后的事情他就一无所知了，等他第二天早上起床，头疼得厉害，见到阳台外面挂着一件女人的外套，大吃一惊。

他急忙跳下床，寻了一圈，房间内外没有别人，再看书桌上有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两行娟秀的字：谷子哥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外套干了帮我收一下，我过几天来拿。

是穗子！

顾志远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努力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海霞的背影，然后自己抱住了海霞。

他马上打开衣柜，海霞的那件睡衣挂在里面，但挂的方向反了，顾志远瞬间明白了，昨晚自己看到的、抱着的，都是穗子。

当时顾志远好懊恼，因为自己喝断片了，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后来他问过穗子，穗子只是笑，说他睡得跟个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第二天，顾志远把穗子的外套收回来，准备给她叠好，除了海霞外，这是顾志远第一次给别的女孩叠衣服。

这时，他无意间发现外套衣兜有点鼓鼓囊囊，便把衣兜里的一叠纸掏了出来。

顾志远打开一看，纸被洗得皱巴巴，但上面的字仍然清晰可见，好像是记的账。

从一号到十号，每天两百到四百不等，有零有整，最多的一天有四百八十元。

顾志远起初看不明白，不知道这是什么账，抬头看看对面的住宅楼，突然想到什么，一惊，顿时怒从心头起。

他连打了几个电话，催促穗子晚上过来拿衣服。

当晚，前一秒还在嘻嘻哈哈的穗子，后一秒就被顾志远的问话吓住了。

顾志远把那张纸展开，严肃地问道，“这是什么？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穗子脸都白了，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

顾志远生气了，将纸塞到穗子手里，冷冷地说，“你不想说就走吧，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妹”。

穗子哇地一声哭出声来，边哭边说，“谷子哥哥，你不能不要我，我说，我说，我在ktv上班”。

顾志远脸色缓和点，这比自己想到的糟糕情况要好一点，但也不乐观，他叫穗子止住哭，好好跟自己说说，为什么不在电子厂上班了。

穗子抽抽噎噎地说道，电子厂水流线上工作枯燥，工资低，她一个小姐妹说穗子唱歌好听，便介绍她去ktv上班。

穗子经不住小姐妹的再三怂恿，便去ktv试一试，开始的时候是做包厢里的公主，负责选歌和服务，偶尔陪唱和陪酒。

再后来，ktv里面一个大姐看中了穗子唱歌喝酒的潜质，便想方设法把她从dj部转到了营销部，并且大姐答应一定会好好保护穗子，不让她受委屈。

那个小姐妹就是麦子，而那个大姐，正是雅楠。

顾志远又气又急，责备道，“你就那么缺钱吗？”

“缺”，穗子无比委屈，呜咽着说，“我哥等着我赚钱结婚，还要买房买车，电子厂那点工资根本不够……”

顾志远倒吸一口冷气，旋即想起海霞妈妈曾经说过的话，“小顾啊，你呢，没有能力在大城市买房子的话就不要耽误我家海霞，我们生个女儿再培养成大学生不容易，海霞还有一个弟弟，还想以后跟着姐姐、姐夫沾光呢！”

父母的态度直接导致海霞的选择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也改变了顾志远的人生轨迹。

而对于视同亲妹妹的穗子，竟然因为家里的压榨换了工作，在顾志远的印象里，ktv是个乌烟瘴气、鱼龙混杂的地方，女孩子一旦去那种地方上班就是误入歧途。

这叫他如何不心痛，当即勒令穗子不得再去ktv上班。

穗子吞吞吐吐的，没个痛快话。

顾志远急了，“你要为自己想想，这份工作适合你吗？”

穗子支支吾吾说道，“雅楠姐一直比较照顾我，而且，而且我还蛮喜欢这份工作的”。

什么！

顾志远气昏了，骂道，“你喜欢？你喜欢什么！”

他差一点爆粗了。

穗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突然破涕为笑，答道，“谷子哥哥，我喜欢唱歌，还有，我现在才发现自己酒量很好，一般人喝酒是喝不过我的！”

顾志远哭笑不得，看着穗子明亮的双眸，忍不住问道，“你以为我没有去过ktv吗？那些男人要占你便宜怎么办？”

穗子嘻嘻笑道，“我躲啊！有雅楠姐罩住，她教我一招，叫‘以酒治人’，谁想占我便宜，我就跟他喝酒，有好几个臭男人被我撂倒了呢！”

“这不是长久之计”，顾志远摇头，坚决不同意她继续干下去。

“要不，谷子哥哥”，穗子哀求道，“你来我上班的地方看看，说不定你看了之后就觉得没问题了！”

看样子非得去一趟，顾志远答应了。

隔了三日，下班后顾志远来到“八号会所”。

打电话给穗子，穗子在电话那头高兴坏了，让顾志远到一楼最里面的房间去找她。

顾志远按照她的话走进那个房间，看到十几个女孩坐在长凳上，正在吃盒饭。

穗子叫道，“谷子哥哥！”

顾志远走到穗子面前，见到穗子的饭盒里除了白米饭外，一个荷包蛋，还有两个素菜。

“吃得这么简单”，顾志远顿时感到一阵心酸，穗子的伙食比自己在公司食堂吃的差多了。

穗子乐滋滋地说，“我这是低配版的，最实惠”，她指指身边一个女孩的盒饭说道，“雅楠姐的是标配版，有块肉”。

顾志远向穗子身边的雅楠看去。

雅楠也看了看顾志远，有点讶异地说了句，“真怪了，为什么穗子见到你这么开心？”

这就是顾志远和雅楠的第一次见面。

第22章 三五旧事如一梦

比起快乐来，痛苦的回忆更让人刻骨铭心。

距离顾志远和雅楠第一次见面，时间已经过去四年。

提到高穗子的名字，其她两个小妹脸色变了。

服务的公主不明就里，多问了一句，“高穗子是谁？以前在这做过吗？”

三个小妹都沉默了。

雅楠起身，起开两瓶啤酒，递给顾志远一瓶，“哥，穗子不在，我陪你干了！”

话刚说完，雅楠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尽一瓶啤酒，一缕残酒从嘴角顺着脖子流下来。

雅楠扯过一张纸巾，擦掉脖子上的酒，顺势擦掉了眼角的泪。

吴主任抱着怀里的小妹，起哄，扯开嗓子嚎道，“嗷、嗷、嗷……”

顾志远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看雅楠的酒瓶已空，也不迟疑，马上仰头将一瓶酒一饮而尽。

雅楠恢复神态，拉着顾志远的手说道，“哥，出来就是寻欢作乐的，不开心的事不要再提了，来来来，还有两位老板，我们一起唱歌喝酒，共度良宵！”

经她一提醒，顾志远清醒过来，吴主任和秦子栋是他的重要客户，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情毁了这次难得的公关。

两个小妹马上活跃起来，一个拉着秦子栋唱起情歌，一个缠着吴主任摇骰子。

顾志远坐在角落，听着秦子栋很投入的唱着情歌，问身边的雅楠，“你小孩还在老家？”

雅楠点点头，“不在老家，还能在哪？”

“该上小学了吧？记得四年前就上幼儿园了”，顾志远又问。

“嗯啊”，雅楠面露忧色，“暂时在老家上学，我都愁死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顾志远敬了她一杯酒，若有所思。

另一边，吴主任摇骰子猜数字屡屡落败，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已有微醺之态。

过了一会，吴主任顶不住了，把秦子栋拽过来玩骰子，抢过麦克风，自己扯着公鸭嗓子嘶吼起来。

雅楠示意顾志远去点几首歌，顾志远笑着摆手，“你还不知道我啊，五音不全”。

雅楠不信，追问道，“你第一次不是唱过？是什么歌？”

顾志远马上想到，“没那种命！”

“对对对”，雅楠大笑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唱歌唱哭了！”

“苦情歌嘛”，顾志远自嘲道，“当时唱得比较投入”。

“何止投入？”，雅楠继续嘲笑他，“你是哭得撕心裂肺，哭得稀里哗啦！”

那一晚，顾志远记得很清楚。

穗子吃完盒饭，对顾志远说，“谷子哥哥，你是专门来看一下我，还是要唱歌娱乐？”

顾志远答道，“我约了一个客户，晚点过来”。

“好咧”，穗子欢喜雀跃，“那我去化个妆，你先去包厢”。

顾志远去包厢坐着，点了酒水，等穗子进来包厢时，他大吃一惊。

这还是他的穗子妹妹吗？

化了妆的穗子完全脱去了以前的“土味”，精致的面容，妖娆的身段，让顾志远大为意外。

看着顾志远惊异的眼神，穗子颇为得意，撒娇道，“谷子哥哥，你有朋友来，让雅楠姐来作陪好不好？”

顾志远看着她殷切的神情，没有拒绝，问道，“那个鼓动你来这上班的好姐妹呢，在不在这里？”

“麦子啊！”，穗子叫道，“她在dj部，我让雅楠姐安排一下，也到这个包厢来”。

说完，穗子蹦着出去了。

一会，雅楠来了，麦子也来了。

麦子是一个年龄、外貌和穗子相仿的女孩，见到顾志远就像见到了认识多少年的朋友一样，毫不见外地叫道，“谷子哥哥！”

雅楠纳闷了，谷子、穗子、麦子，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麦子刚想说，穗子连忙捂住她的嘴巴，红着脸对雅楠说，“雅楠姐，有机会我单独跟你说！”

那一晚，顾志远就唱了一首歌，陈小春的《没那种命》，当唱到“以前甭提了，以后非加油不可，我没那种命呀”时，他泪流满面，泪水混合着酒水，一口一口吞咽着。

当时，他想到的是海霞的离去，想到自己去石城见到的一幕幕，想到海霞在qq上轻描淡写地问自己过得怎么样。

擦干眼泪，顾志远强颜欢笑，搭着穗子的肩，拍了一张合影。

穗子喜不自禁，一再提醒顾志远要把合照发给她。

穗子并不知道顾志远拍合照的原因。

当晚，回到住处的顾志远用海霞表姐的qq把合照发给了海霞。

那一晚，一首歌，一段虐心的人生片段。

回到现实。

雅楠又问，“要不今晚再唱那首歌？”

“不了”，顾志远连连推辞，“他们两个唱得挺好的，我也唱不出了”。

雅楠不再坚持，又给他把酒倒上，继续喝酒。

余了，吴主任、秦子栋拉着顾志远唱了一首《朋友》，已过子时，曲终人散。

吴主任带着秦子栋去住酒店，顾志远打车回住处。

等洗完澡，顾志远毫无睡意，站在阳台边看着朗月普照的夜空。

一点刚过，对面楼房下面传来一阵阵高跟鞋的声音，接着一楼到五楼的楼梯间声控灯间次亮了起来。

接着开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对面五楼的房间灯亮了，一个俏丽的女孩身影出现在顾志远的视野里。

女孩不经意向外看了一眼，透过窗玻璃看到了顾志远，眼神停顿了一下，进了卫生间。

又传来哗哗的水声，在顾志远的眼前，女孩竟然不拉窗帘，宽衣解带，开始洗澡。

顾志远不好意思了，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关灯睡觉。

同在异乡为异客，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除了衣着光鲜的企业白领，更多的是为了生活苦苦打拼的过客。

像穗子，没能挣扎过命运，选择了离开。

像雅楠，独身一人拼命赚钱，养家糊口。

像麦子，有时候单纯得没心没肺，却也在社会的大染缸保持一份清醒。

像对面楼上的女孩，做着不为人道的职业，仅仅是因为一个“钱”字。

甚至包括顾志远自己，如果不是入赘杨家，他何时才能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

第23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转眼陶嫣然到云峰建材一个多月了，七八个业务员中她最“看重”顾志远，经常性地查查岗，看看顾志远的市场走访日志，动不动就找点茬。

慢慢地顾志远也适应了，不就胡雅诗派来的人嘛，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工作有业绩，不怕陶嫣然给他小鞋穿。

偏偏这个月顾志远的业绩就跟公鸡下蛋似的，只听打鸣声，不见蛋落地。

到了月底销售例会，看着陶嫣然幸灾乐祸的眼神，顾志远暗暗叫苦。

果然，会上陶嫣然又开始揶揄顾志远，“顾大经理，天天听你说有个大项目，现在月底了，怎么，你的项目还要十月怀胎啊？”

顾志远面不改色，淡定地答道，“项目正在跟进，我有信心拿下来”。

陶嫣然不以为然，不屑地说，“光打雷不下雨，我看你就是纸上谈兵，再没有进展趁早另谋高就！”

顾志远心里那个气啊，我是打工的，你也是打工的，我好歹还是胡显明的亲戚，而你算哪根葱，竟然想劝退我？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敷衍地点点头，发誓不做出点成绩决不罢休，不能被这个男人婆看扁了。

一散会，顾志远马上搭车直奔山晴集团特色小镇项目，上次吴主任告诉他，项目已经重启了。

一到现场，满眼都是尘土弥漫，各类工程机械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工程已经复工。

在安全围栏外面，顾志远看着几台搅拌机都在运转，心急如焚，看样子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走远几步，噪音小了些，琢磨着现在打电话给山晴物资公司的楚总不妥，既为时已晚，又失了面子，不如找个熟人问问。

顾志远一个电话打给秦子栋，让他帮忙打听一下特色小镇的建材是谁保供的。

秦子栋很爽快，过了十分钟给顾志远回来电话，建材都是厂家直供，没有找外面的建材公司。

这就难办了，山晴集团显然出于节约成本考虑，所有材料都从生产厂家购买，省去了中间的流通环节。

顾志远垂头丧气往镇上走，经过那间棋牌室又推门进去，想买瓶冰水喝。

一进门，一阵冷气扑面而来，棋牌室老板马上认出他来，“小老板，你怎么又来了？”

顾志远径直走到角落，拉开冰柜拿出一瓶冰水，先喝上一口降降温，然后苦笑说道，“山晴的工程复工了，想过来做点建材生意，结果还是来晚了”。

提到山情集团的工程，三桌打麻将的人马上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有的说工程的粉尘噪音污染太大，有的说山情集团挺有钱，那块建设用地拆迁出来的住户分了不少钱。

顾志远一边喝水，一边听着牌友们的议论，脑袋转得飞快，灵光一现，问道，“污染那么大，你们为什么不投诉？”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接话道，“所以说山情集团有钱呢，工程老板放话了，只要造成污染的，无论是田里的庄稼，还是镇上的住户，他都双倍赔偿，大气！”

顾志远总算逮到一个由头，马上说道，“那可不行，你们看看那现场的灰尘，都是水泥灰，飘到镇上还得了，很容易得尘肺病的，那是对生命的摧残啊！”

老头一下子愣住了，停住摸牌的手，不安地问顾志远，“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顾志远一拍胸脯，“我就是干这个的，还能有假？”

另外一个中年人将信将疑，又问，“你也是做生意的，为什么跟山晴集团过不去？”

顾志远笑笑，“我又不是山晴集团的竞争对手，刚刚你们聊到这个话题，我就顺口一说，你们不要当回事”。

白头发老头已经没心思打牌了，把牌一推，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我孙子孙女天天在镇上，万一吸入水泥灰怎么办，我得赶紧回去跟儿子商量商量”。

听他一说，其他人也慌了，纷纷放下牌，三桌人顷刻间就散了。

老板气坏了，冲着顾志远一顿发火，“你这人，喝水就喝水，怎么把我的场子都闹了？”

顾志远笑着劝道，“老板，你看吧，山晴那么大项目肯定不会停的，去闹一闹，说不定会追加赔偿呢！”

老板看着他，没好气地说道，“喝水的钱！”

顾志远递给他五块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棋牌室。

回去的路上，顾志远又给秦子栋打个电话，让他跟踪一下特色小镇项目的动态，有什么异动及时跟自己联系。

秦子栋又是一口应承下来。

第二天，是顾志远和杨影拍婚纱照的日子。

外景拍摄选在苏市的沁湖公园，有沙滩、巨型风车和一直延伸到湖心的木质长廊，是苏市准新人们拍婚纱照的首选之地。

“来，打个光”，戴着眼镜的摄影师一撩耳边的头发，对助理喊道。

摄影助理用力举着采光板，将光线折射到草地上的顾志远和杨影身上。

“来，新郎挽住新娘的腰，请往正前方远眺”，摄影师一边指挥，一边咔咔咔，连拍了十几张。

一个造型就要拍十分钟，把杨影累得够呛，她咬着顾志远的耳朵说道，“我快热死了！”

顾志远用湿巾帮她擦擦脸上的汗，笑道，“妆都花了”。

杨影撅了噘嘴巴，“身上更热，难受，黏糊糊的”。

顾志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为了撑起婚纱，杨影的内衣里面又衬了海绵，难怪热。

此刻，海霞穿着婚纱的样子在顾志远的脑中一闪而过，如果是以前的海霞，肯定适合穿这款婚纱。

“来来来，我们继续”，摄影师又把休息的顾志远和杨影吆喝起来，继续拍照。

花了一天时间，五套服装、几十个造型的婚纱摄影终于结束了。

换好衣服，杨影拉着顾志远到摄影师的工作间，神秘兮兮地问道，“朱大师，底片我全要，你开个价”。

摄影师马上关上门，小声说道，“这不合规矩啊”。

原来杨影跟影楼签的合同里只有五十张成片，底片是不给的。

杨影偷偷塞了个红包给摄影师，“都是熟人，帮个忙，你懂的”。

摄影师连忙把红包揣进裤兜，点点头，“你们先回去，来拿相片的时候我会多做张光盘，放心吧！”

从影楼出来，顾志远好奇地问杨影，“你想全部底片的话为什么开始不写在合同里？”

杨影笑骂道，“你个榆木脑袋，不知变通，影楼底片是按张卖的，一张十块钱，算算得要多少钱？”

顾志远咋舌，“那要好几千了！”

“就是”，杨影得意地说，“我就给了摄影师三百块钱红包，这事就解决了，是不是沾了大便宜？”

“那倒也是”，顾志远很难得地佩服起杨影。

顾志远大概不会知道，未来几年里他会多次遇到这种“花小钱，办大事”的情形。

第2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去吧”，顾志远问杨影。

杨影答道，“赶紧回去，我急着洗澡，全身汗唧唧的，难受死了！”

顾志远又问，“那要买点菜吗？”

“菜不用买了”，杨影一指街边的水果超市，“我们去买点水果”。

进了超市，杨影问营业员，“有没有车厘子？”

“有、有”，营业员将他俩带到冷柜前，里面有一袋袋装好的车厘子。

“怎么卖的”，顾志远顺便问道。

“六十八一斤”，营业员答道。

顾志远以为六十八一袋，主动拿出两袋，到收银台结账，杨影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营业员称了一下，“你好，八斤五两，五百七十八元，谢谢！”

顾志远两眼瞪得滴溜圆，大吃一惊，“多少？”

杨影说了句，“土鳖”，把他往后拉拉，“我来付”，说着从钱包里抽出六张红票子。

顾志远在她后面看得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车厘子是六十八一斤，吃不起，吃不起！

一到家，杨影就冲进浴室洗澡，杨妈妈把饭菜做好端到桌上。

趁着杨影洗澡的当口，杨妈妈笑眯眯地对顾志远说，“小顾啊，你们婚期还有一个多月，你赶紧把酒戒了，开始备孕吧！”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的，妈”，算是答应下来了。

吃了饭，顾志远回到自己的住处，看着自己的一室一厅一卫，想到五年多租房的生活即将结束，心里悄悄萌发一个念头，等以后有钱了，一定把这套房子买下来。

第二天一早，顾志远接到秦子栋的电话。

秦子栋告诉他，特色小镇项目因为村民投诉，已经停工了。

顾志远暗喜，挂了秦子栋的电话，马上打通山晴物资公司楚总的电话。

楚总对顾志远的来电颇感惊讶，反问他怎么知道特色小镇停工的事。

顾志远笑答，“楚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解决的办法”。

“你有？”，楚总不信，在电话说道，“那帮村民很难搞的，两倍赔偿都不接受，非要停工”。

“不就是污染问题吗”，顾志远自信地答道，“我有个解决方案，楚总不妨听听”。

顾志远接着说道，现场搅拌混凝土灰尘大，就直接改用预拌混凝土，现场浇灌就可以了。

楚总还是觉得不可行，“买设备，买运输车，人员还要培训，这一耽搁就是好几个月，好不容易重启的项目耗不起啊！”

顾志远大喜，“楚总，你说的设备、车辆、技术，我们云峰建材都有啊！不如我们合作啊！”

绕了一圈，原来是顾志远想做这单生意，楚总已经明白过来，“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成本就上去了！”

“不会！”，顾志远肯定地说，“你们可以测算一下预制混凝土的成本，我们按成本价签合同！”

“当真？”，楚总将信将疑地问道。

“当然！”，顾志远一口咬定。

楚总说自己给山晴总部汇报，让顾志远等他电话。

到下午，楚总来电话了，告诉顾志远，阻工的村民油盐不进，不得已总部领导同意了他的提议，直接采购预拌混凝土，停止现场搅拌。

至于价格，山晴集团把水分挤得干干净净，楚总一报出价格，顾志远苦笑不已，这对云峰来说就是赔本买卖啊。

楚总又说，集团这也是没辙了，跟水泥厂的供应合同也中止了，对方盯着山晴总部要毁约金呢！

顾志远心中有谱，口气很勉强地答应了楚总提出的价格。

跟楚总谈妥后，顾志远坐车直达苏市郊县的海鹰水泥厂。

到了门卫，一说自己是买水泥的，保安马上热情地将他领到水泥厂销售科。

一个精神萎靡的年轻人接待顾志远，问他买多少水泥。

顾志远答道，“山晴不要的水泥我都要！”

年轻人瞬间原地复活，抓住顾志远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怎么可能？”

顾志远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过，价格要优惠点”。

年轻人咬咬牙，“我马上给厂长汇报，我们的原料库都满了，水泥再不出货的话我们都要喝西北风了”。

坐在销售科刚喝了一杯水，年轻的销售科长就从外面冲进来，满脸堆笑地说道，“厂长同意了，折让五块钱一吨，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

顾志远笑道，“我也得回去跟公司领导汇报一下”。

说完，顾志远马不停蹄，离开水泥厂回到云峰建材公司。

已近下班时间，顾志远直接冲进陶嫣然的办公室。

陶嫣然正在收拾包包，被顾志远的贸然冲进来吓了一跳，尖声叫道，“顾志远，你干吗！”

顾志远气喘吁吁地答道，“我有重要的事要汇报”。

陶嫣然放下包，一指对面的沙发，“有话快说”。

顾志远坐到沙发上，抓起茶几上的一瓶纯净水，不客气地喝了几口，然后把向山晴集团供应预拌混凝土的事情说了一遍。

陶嫣然听明白了，反问道，“你意思是我们把其他客户都停了，只保供山晴？”

“还有”，顾志远接着说道，“现有的生产力和运力都不够，还要增加设备和运输车”。

“你说话不经过头脑的吗”，陶嫣然立刻反对，“这投入得多大？你有没有算过？你这样做生意，公司马上就关门了！”

顾志远据理力争，“陶部长，你可知道山晴集团有多大体量，一旦这单生意做成功了，以后的工程我们可以照葫芦画瓢，照单全收，这个生意太大了！”

经过顾志远耐心地分析，陶嫣然嚣张的神情稍稍收敛些，说话也没那么强势了，“这不是小事，我做不了主，得向雅诗汇报”。

胡雅诗？

顾志远心想那个胡雅诗八成要跟自己对着干，问道，“陶部长，不能直接跟胡总汇报吗？”

“不行”，陶嫣然坚决不同意，“我是雅诗推荐来的，这样做的话太对不起雅诗了”。

“行”，顾志远无奈地摆摆手，“你跟胡雅诗汇报吧！”

陶嫣然马上打电话跟胡雅诗汇报，看着她的脸色，顾志远就感觉到不妙。

果然不出所料，挂了电话，陶嫣然有些不忍地对顾志远说道，“雅诗叫我带句话给你”。

顾志远心里已然不爽，“什么话？”

“雅诗说”，陶嫣然答道，“让你不要越殂代疱，妄想鸠占鹊巢”。

顾志远忍住心头火气，心平气和地问陶嫣然，“陶部长，你手捂心口想了想，我的提议可行吗？我是不是为了公司的效益着想的？”

陶嫣然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脸微红，说道，“就算我同意也不行啊！”

“有你这句话就行”，顾志远撂下话，“我直接去找胡总，到时候你要说句公道话”。

看着顾志远大义凛然地说完离开了办公室，陶嫣然秀眉皱起来，心想早知道不蹚这摊浑水，顾志远横竖都是胡显明的亲戚，自己终究是个外人，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第25章 嫣然何啻千金价

这次顾志远是卯足劲的，不爆发一次那以后肯定在云峰建材没有立足之地了。

陶嫣然心里不爽，无精打采地锁好门离开办公室。

刚出云峰建材办公楼大门，她见到顾志远正在门口站着。

陶嫣然没好气地问道，“你不是去找胡总告御状了吗？”

顾志远笑了，说话没了火药味，答道，“你是我们销售部长，你得跟我一起去”。

陶嫣然反问道，“周天利还是总经理呢，你怎么不叫他？”

顾志远说道，“假如这事成了，功劳算谁的呢？”

“那倒也是”，陶嫣然眼睛一亮，“那我有言在先，成了功劳算我们销售部的，有黑锅得你一个人背”。

“行”，顾志远一口答应，山晴集团的供应权很快是煮熟的鸭子，千万别让它飞了。

陶嫣然开着一辆香槟色的mini，载着顾志远来到古月集团总部。

见到胡显明，顾志远将山晴集团特色小镇的情况讲述了一番。

胡显明问了要增加的设备和运输车辆的数量，口算了一下追加投资的成本，问顾志远，“志远，你这一单是亏损的”。

顾志远点点头，“是的，山晴的报价很低，我算了一下，再把水泥的返利算进去的话，勉强盈亏平衡”。

陶嫣然坐在边上插不上话，眼巴巴地看着胡显明的脸色。

胡显明没有表态，对陶嫣然说，“小陶，你把雅诗和天利都叫过来”。

陶嫣然马上出去打电话。

胡显明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坐到顾志远的对面。

顾志远一看，胡显明脚上穿的还是母亲做的布鞋。

胡显明见顾志远的目光落到自己脚上，会心笑道，“你妈妈的手艺真好，这么多年了，我穿你妈做的布鞋脚最舒服”。

顾志远嗯嗯点头。

胡显明又问，“你妈身体还好吧？你没事多打打电话”。

“嗯啊”，顾志远又点头，“我妈身体一直挺好的，上次回去她还念叨着你”。

胡显明哦了一声，欲言又止。

陶嫣然已经从门外进来了。

接着胡雅诗进来了。

一见到坐着的顾志远，胡雅诗脸就板起来了。

胡显明拍拍沙发，胡雅诗坐到了他身边。

“山晴集团的项目你知道吧”，胡显明问女儿。

胡雅诗答道，“嫣然给我说了，原则上我不同意，赔本的买卖根本没有必要吗！”

说完，胡雅诗瞪了顾志远一眼。

胡显明给顾志远使个眼色，顾志远马上接话，“减少现场搅拌是以后建筑行业的趋势，我们抓住这次机会的话就能尽早切入商混市场，我认为即使这次不赚钱也要做”。

“好大喜功”，胡雅诗的话充满敌意。

胡显明看着女儿，笑着问陶嫣然，“小陶，你看呢？”

“我？”，陶嫣然被胡显明突然的发问，有点慌了，看着胡雅诗不知道怎么回答。

胡显明继续说道，“不要看雅诗，你现在是云峰建材的销售部长，你就客观地说”。

陶嫣然深吸一口气，吞吞吐吐地说了句，“顾志远算过，不亏的话我认为可以试一试”。

胡雅诗叫道，“嫣然！”

胡显明打断了女儿的话，“雅诗，做生意要看长远，不妨让志远尝试一下”。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胡总！”

顾志远转头一看，是云峰建材的总经理周天利。

“天利啊，进来坐”，胡显明招呼道。

胡雅诗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嚷嚷道，“表哥，你总经理位置快不保咯，有人要喧宾夺主了！”

周天利脸色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坐在了顾志远的身边。

胡显明让顾志远将事情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然后问周天利，“你是总经理，我问问你的意见”。

胡雅诗对着周天利直摆手，周天利视如不见，含含糊糊地答道，“胡总，我听您的”。

胡雅诗顿时泄了气，一下子蔫掉了。

胡显明再问胡雅诗，“雅诗，你还要什么问题吗？”

胡雅诗内心颇不服气，说了句，“如果亏钱，顾志远你就自己引咎辞职吧！”

顾志远被她噎住了，还没来得及应话，胡雅诗已经站起来快步走出了胡显明的办公室。

胡显明不以为意，嘱咐顾志远不要有顾虑，大胆去干。

顾志远、陶嫣然和周天利一起离开了胡显明办公室，陶嫣然叹气说道，“惹恼了雅诗，又得几天时间不理人了！”

周天利居然比陶嫣然还紧张，紧接着说道，“那是你，我现在得去找雅诗说清楚”。

说完周天利就下楼往胡雅诗办公室走去。

顾志远问陶嫣然，“总经理是胡雅诗的表哥？”

“是啊”，陶嫣然答道，“胡总是周天利姑父”。

离开古月集团，陶嫣然开车将顾志远捎到住所楼下。

下车前，顾志远真诚地对陶嫣然说道，“陶部长，谢谢你！”

陶嫣然嫣然一笑，“你是谢我送你，还是谢我今天仗义执言啊？”

“都有”，顾志远拱拱手，“回见！”

此时的周天利正一脸讨好地在胡雅诗的办公室里。

胡雅诗不悦地说道，“我都给你打手势了，你应该明确表态嘛！害得我一个人反对，我爸根本就不听我的”。

周天利涎着脸说道，“雅诗妹妹，我有点迷糊，就一个项目也不打紧吧？再说一个销售员，何必呢？”

胡雅诗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这顾志远跟我爸的关系吗？”

“知道”，周天利轻飘飘地答道，“不就姑父以前下乡的时候那户人家的孙子吗，一个乡巴佬罢了”。

胡雅诗摇头，“不是，没这么简单，我妈说的，让我要留心姓顾的，千万不能让他蹬鼻子上脸”。

周天利惊讶了，“姑姑说的，那不能小看了这个顾志远”。

不管小不小看，顾志远这次是全力攻关山晴集团了。

第二天，顾志远坐车直奔江城山晴物资公司。

在物资会议室，顾志远第二次见到楚总。

一见到顾志远，楚总笑哈哈地说道，“顾经理，不好意思，上次的合同被别人抢了，这次我们搞一个隆重的签字仪式，好好补偿你一下”。

顾志远也爽朗一笑，“楚总太客气了，像你年纪轻轻就执掌一个公司，我得好好跟你学习”。

第26章 今晚有酒谁会醉

楚君阳，年近三十，山晴集团物资公司总经理。

顾志远说得不错，在同龄人中，楚君阳年轻有为，算得上是一个成功人士。

男人一旦事业有成，一些不拘小节的小毛病就像孔雀的屁股一样，再漂亮的羽毛也遮不住。

比如楚君阳，在物资公司里自诩为君子，君子好色，色而不淫。

顾志远试探着问楚君阳，能不能将预制混凝土的价格稍稍提高一点。

楚君阳脸上露出微笑，王顾左右而言他，“听说你们云峰建材销售部长换人了，陈启阳撤了，换了个美女？”

“楚总消息很灵通啊”，顾志远打着哈哈，“是换了女部长，美不美嘛，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那行！”，楚君阳一拍沙发扶手，“采购这一块我还有点权限，明晚六点，我在香格里拉设宴，邀请你们云峰老板、美女部长一起过来签合同！至于价格嘛，到时候谈”。

顾志远大喜，握住楚君阳的手，大声说道，“一定，一定！谢谢楚总！”

从山晴物资公司出来，顾志远给堂哥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那头出乎寻常地安静。

顾志远好奇地问，“哥，你不在工地吗，怎么静悄悄的？”

“不在啊”，顾志广打个哈欠，“昨晚通宵看书，上午补觉”。

顾志远一算时间，问道，“哥，是不是要司法考试了？”

“嗯啊”，顾志广答道，“九月下旬，还有一个月时间，所以我请了一个月的假，专门备考，志远你在哪呢？”

“我刚刚从你们山晴物资公司出来”，顾志远笑道，“上午和楚君阳谈成一笔生意”。

“恭喜恭喜啊”，顾志广高兴不已，“等我考完试，咱哥俩好好聚聚！”

顾志远大叫一声好，回道，“哥，等你考试结束了，我跟志良联系一下，我们哥三个喝庆功酒！”

一言为定！

兄弟俩在电话里一拍即合。

回到云峰建材，陶嫣然一见到顾志远，连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陶嫣然也很在乎这单生意，毕竟是押上了她和胡雅诗的闺蜜情。

顾志远打了个ok的手势，跟她说明晚去江城香格里拉酒店签约，总经理周天利也要去。

陶嫣然主动说，“我去跟周天利说”。

周天利在办公室里听了陶嫣然的汇报，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他还是谨慎地给胡雅诗打了一个电话。

胡雅诗不但没反对，而且还说派个新款奥迪车给他们使用，免得丢了古月集团的面子。

周天利和陶嫣然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下午，一辆崭新的奥迪车开到云峰建材公司办公楼下。

顾志远从业务室的窗口往下一看，乖乖，八十多万的奥迪车，想不到自己也有机会坐一坐。

王筝站在另一个窗口，调侃道，“顾哥，好好干，说不定哪天这辆车就是你的专车了”。

“瞎扯”，顾志远想得还没那么美好，他能有一个桑塔纳开开，就很满足了。

顾志远、陶嫣然和周天利先后上车，陶嫣然坐在副驾驶座位。

车子开动不久，顾志远好奇地问司机，“师傅，你车里喷了什么香水，蛮好闻的”。

司机笑着说，“顾经理你错了，这不是我车里的香水，而是陶部长身上的”。

吖！这就有点尴尬了。

顾志远瞟了一眼前面的陶嫣然，不好继续问。

边上的周天利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陶嫣然回了句，“法国品牌，你们男人不懂的”。

顾志远自嘲道，“对对对，女人的世界我们不懂，香水我只知道古龙的”。

司机咦了一声，追问道，“是古龙用的吗？写小说的那个古龙？”

陶嫣然蹦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周天利也说话了，“老陈，你就别问了，越说越离谱，写小说的都出来了”。

姓陈的司机也呵呵笑了，“我是土老帽嘛，不能跟表少爷你比啊！”

他一说出表少爷三个字，周天利的腰杆不自觉挺直了。

奥迪车开了一个半小时，到了江城的香格里拉大酒店。

走到八楼的贵宾厅门口，一个年轻人迎了上来，正是秦子栋。

顾志远惊喜地问道，“秦经理，你怎么在这？”

“意外吧”，秦子栋笑道，“楚总知道咱俩关系好，特地叫我来作陪，几位贵宾快请，我们楚总在里面等着呢！”

说着，秦子栋将周天利、陶嫣然和顾志远迎进贵宾厅。

包厢沙发上同时站起来三个人，领头的正是楚君阳。

还没等顾志远介绍，楚君阳一个箭步上前，先是跟周天利握手，说道，“这肯定是云峰的周总了，幸会幸会！”

接着楚君阳又一把抓住陶嫣然的手，眉开眼笑地说道，“陶部长！闻名不如见面啊！果然是美女部长！”

陶嫣然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了看旁边的顾志远。

顾志远是爱莫能助，眼睁睁看着陶嫣然被楚君阳拉到餐桌的座位上。

楚君阳坐在主人位置，周天利坐在主宾位置，陶嫣然坐在楚君阳边上，浑身不自在。

秦子栋又介绍了另外两个年轻人，男的是物资公司的采购员小余，女的是财务会计小贾。

周天利刚说预制混凝土采购合同的事，楚君阳直摆手，“周总，先喝酒，合同的事好说，酒喝好了的话价格好商量”。

周天利不便再说下去，服务员开始倒酒，小杯白的、中杯黄的、大杯红的。

顾志远一看这阵势，今晚大概率要醉倒几个了。

楚君阳哈哈一笑，指着桌上的红的黄的白的，说道，“今晚有幸请云峰建材的周总、陶部长、顾经理吃饭，公平起见，三种颜色的酒任选，我们是以杯数计算，都不吃亏！”

说完，楚君阳率先拿白酒，“我先打个样”。

周天利看看，也跟着拿了白酒。

陶嫣然抿了抿自己的红唇，拿了一杯红酒。

顾志远刚要伸手，手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打开手机一看，是杨影发来的一条短信：

备孕中，忌喝酒！

第27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子栋眼尖，起哄道，“顾经理，喝酒就不要看手机了，你可不能临阵脱逃啊！”

顾志远一脸无奈，把手机摆到秦子栋眼前。

秦子栋一看，笑道，“原来顾经理有情况！”

楚君阳问道，“有什么情况？”

秦子栋把短信内容复读了一遍，备孕中，忌喝酒！

一桌子人都笑了。

楚君阳笑着说，“那顾经理每晚岂不是炮火连天？”

几个男人快笑翻了，陶嫣然脸色有些尴尬。

顾志远连连摆手，“楚总，不瞒你说，我还没结婚呢，暂时还没住在一起”。

“那没事”，楚君阳大手一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差今晚这顿酒！”

顾志远有些踌躇，这时陶嫣然开口替他解围，“顾经理，要不你喝点红的，度数低，对身体无碍”。

楚君阳接着帮腔，“就红酒，还美容”，说着话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陶嫣然。

“那恭敬不如从命”，顾志远伸手拿了一杯红酒。

菜上五六道，楚君阳举杯，一套祝酒词脱口而出，说完就是一饮而尽。

陶嫣然晃了晃红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楚君阳放下酒杯，叫道，“陶部长，我们可是干杯哦！”

陶嫣然看着手里的红酒杯，为难地说，“这可是红酒啊？”

楚君阳又问，“红酒怎么了？来，小贾，给我们陶部长做个示范！”

“好”，会计小贾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应声而起，端起酒杯将一杯红酒喝得一滴不剩。

陶嫣然发出了一声叹息声。

顾志远报之以李，对楚君阳解释道，“楚总，陶部长的意思是红酒要慢慢品，像贾会计这样一口一杯，有点焚琴煮鹤的感觉”。

楚君阳依然笑眯眯地说，“道理我懂，这样吧，两杯一个点，陶部长你觉得怎么样？”

此言一出，不但顾志远惊了，连周天利都直了眼，一个点就是百分之一，两杯酒的话预制混凝土价格就上浮百分之一，那还了得！

陶嫣然感觉自己就是被赶着上架的鸭子，想到胡雅诗的话，“如果亏钱，顾志远你就自己引咎辞职吧”，咬咬牙说道，“好，我喝！”

说完，陶嫣然皱着眉，将一杯红酒一口一口喝下去。

见状，顾志远连忙端起酒杯向楚君阳敬酒。

楚君阳说道，“顾经理，你喝的可不算啊！”

“不算钱，算酒”，顾志远笑着说，“楚总给个面子”。

楚君阳又喝了一杯白酒，一使眼色，采购员小余、会计小贾都站了起来，开始向顾志远敬酒。

秦子栋端着酒杯，直接走到周天利面前，跟他一杯接着一杯对饮。

这下陶嫣然又落了单，楚君阳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搭上她的肩头，“陶部长，我们继续不？”

陶嫣然看着眼前又是满满一杯的红酒，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右手托起酒杯，说道，“楚总，两杯，百分之一！”

说完，陶嫣然大口大口喝掉红酒，空酒杯的杯口已经留下了她嫣红的口红印。

楚君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心满意足地也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情形楚君阳是成心想把陶嫣然放倒。

喝完第六杯，陶嫣然撑不住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楚君阳也站起来，问道，“陶部长，才六杯，不会喝多了吧？”

陶嫣然摆摆手，脚步踉跄往洗手间走去。

楚君阳叫道，“小贾，快陪着陶部长”。

那边正和顾志远喝酒的小贾听到楚君阳的叫声，马上放下酒杯，三步两步上前，扶住了陶嫣然。

十分钟不到，小贾从洗手间里慌慌张张跑出来，对楚君阳说道，“楚总，陶部长身体不舒服！”

喝得正酣的楚君阳愣了一下，“怎么了，怎么个不舒服法？”

小贾有些六神无主，慌里慌张地说，“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陶部长一直说肚子疼”。

一时间楚君阳也没有了主意，扭头问周天利，“要不送陶部长去医院吧？”

顾志远听得真切，插话道，“要不我去看看？”

那自然再好不过，楚君阳和周天利都无异议。

跟着小贾来到洗手间，顾志远见到陶嫣然半蹲在地板上，脸色难看。

顾志远问道，“陶部长，哪里不舒服？”

陶嫣然额头黄豆大的汗水滴落下来，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肚子疼得厉害”。

顾志远示意小贾将陶嫣然扶起来，在洗手间的椅子上坐下来。

然后，顾志远对陶嫣然说道，“陶部长，放轻松点，我帮你缓解一下”。

说完，顾志远两个手掌正对着搓了十几下，接着单手放在陶嫣然的肚皮上。

陶嫣然穿得是套装，顾志远的手掌直接覆盖到她的肚脐上，一阵暖流透过肚脐流遍她的腹部。

放了五分钟，顾志远收回手掌，左右手搓搓，搓完之后又放到陶嫣然的肚皮上。

反复了几次，陶嫣然的腹痛缓解了许多，她有些羞涩地对顾志远说道，“顾经理，可以了，我不痛了”。

顾志远如释重负，说了句，“不痛就好”，然后离开了洗手间。

中间有了这个插曲，楚君阳也不好再劝酒了，以陶嫣然喝的为准，最终价格上浮了百分之三。

宴席散后，周天利、楚君阳分别代表云峰建材公司和山晴物资采购公司在合作协议上签了字，这桩生意顺利达成。

在回去的路上，陶嫣然已经清醒很多，问顾志远，“顾经理，你还懂医术吗？”

顾志远回道，“我哪懂什么医术？”

“那为什么你有办法让我不难受”，陶嫣然继续问道，“我现在好多了”。

顾志远无言以对。

这个方法是他从穗子那学到的，有好几次他喝醉了穗子都是用这个法子让他舒服。

久而久之，他也学会了。

穗子，穗子，每当回忆起这些往事，顾志远都会心痛。

海霞离开之后，好几次他喝醉了，都是穗子把他送到住所，帮他醒酒，细心地照顾他。

等穗子不在了，顾志远清晰地记得，就是减缓醉酒的这种方法，恍惚就是自己醉酒后穗子在面前的举动，这些情形，仿佛就在昨日。

第28章 峰回路转见曙光

这次看似偶然的机会，足以改变陶嫣然对顾志远的偏见。

与山情集团的合作很顺利，陶嫣然也一扫以前的苛刻，对顾志远不再鸡蛋里挑骨头。

很快，新的搅拌设备和运输车辆运抵云峰建材公司，行政部牵头各部门编排生产发运计划，开足马力，全力供应山晴集团特色小镇项目的预制混凝土。

顾志远坐着公司的桑塔纳，随着第一车混凝土运抵特色小镇项目工地。

刚到工地大门口，就听到一阵嘈杂声。

顾志远下车一看，五六个老太太正坐着，头戴草帽，嘴巴里骂骂咧咧的，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站在旁边看着，一筹莫展。

原来是当地村民有组织的阻工。

顾志远微微一笑，冲跟在后面的一辆轿车招招手，里面钻出三个戴着白色安全帽的年轻人，每人从后备箱里拖出一只箱子。

三个年轻人从工地大门往外走，往路边的电线杆上安装了一个环形设备，然后每隔五百米的电线杆上逐一安装，一直到镇子上。

工地工人和几个老太太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愣愣地看着三个年轻人围着电线杆忙活。

年轻人安全帽后面上写着“环境监测”四个字。

老太太们耐不住性子站了起来。

顾志远也不看她们，背着手笑而不语。

一个老太太走到顾志远面前，疑惑地问道，“小伙子，你们这是干嘛？”

顾志远笑道，“这么热的天，您们几位奶奶在这工地上干嘛啊？”

老太太抬头看看头顶上的太阳，恼火地说道，“还不是我家老头子，听到这边有动静，就叫我们几个年纪大的来看看！”

顾志远又问，“您们都是老人家，万一热出个好歹来，这工地有什么好看的？”

又一个老太太凑上来，插话道，“老张说了，这工地污染大，对我们镇上的人身体不好，要得那个什么什么病”。

前面的老太太更正道，“尘肺病”。

顾志远暗笑，我不说的话你们谁知道？

他故作惊讶，“吖！奶奶您连尘肺病都知道啊，我们就是来处理这个问题的”。

一听说顾志远是来解决污染的，五六个老太太一下子将他围住，都问他怎么解决。

顾志远一指罐车，大声说道，“这里面装的是预制混凝土，以后这里不现场搅拌水泥了，水泥灰肯定没有了！噪音也没有了！”

接着，他一指远处的三个年轻人，继续说道，“您们看那三个小伙子，都是环境监测站的，电线杆上装的都是粉尘检测器，会收集空气中的粉尘颗粒，只要含量低于国标，那这附近的居民就绝对不会得尘肺病”。

最后，顾志远又指着几个工地工人说道，“您们看，这建筑工人天天都在工地上干活，如果粉尘污染那么严重的话，他们岂不是都要得尘肺病？”

顾志远这一套说辞，把几个老太太唬的一愣一愣的，相互看看，顿时没了主意。

第一个问话的老太太说道，“还是我叫老头子来看看吧！”

说完，老太太摘下草帽，从草帽里摸出一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十分钟，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匆匆而来。

顾志远一看，哑然失笑，原来就是上次在棋牌室遇到的那个老头。

老头精神很好，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问老太太怎么回事。

老太太嘀嘀咕咕跟他讲了一通。

老头看了看远处的三个年轻人，又看着顾志远，认了出来。

这次顾志远主动说话，“张师傅你好！”

老头问道，“你不是上次的那个小伙子吗？怎么又过来了？”

“我是帮你们解决问题的啊”，顾志远笑道，“这个工程不可能一直停着，只要污染问题解决了不就可以重新开工了？”

老头半信半疑，“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顾志远早有准备，又向后面的轿车招招手，司机从车上下来，手里抓着一叠材料。

顾志远接过材料，一页页翻给老头看，“这是监测站的资质文件，这是那三个小伙子的工作证，使用预制混凝土后每天都会收集数据再检测，我们会把每天的检测数据张贴在工地外面，你们都可以看到，如果粉尘超标的话，马上停工！”

老头看着材料一个个鲜红的公章印，信了顾志远的话，回头对老太太说，“老太婆，你们先回去吧！”

老太太们如蒙大赦，赶紧拎起小板凳，一路小跑回到镇上。

顾志远又将老头请到工地项目部的办公室，继续循循善诱，最终劝服了他，同意使用预制混凝土复工，但要看到每天的检测报告。

顾志远一拍胸脯，没问题！

不止如此，顾志远还夸下海口，以后特色小镇竣工了，镇上居民可以优先购买，而且价格优惠。

老头好像对房子兴趣不大，说了句“以后再说”，然后离开了工地。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孙安全员心悦诚服，对顾志远说道，“顾经理，真有你的！那么倔的老头都被你说服了，果然是顾安全的弟弟，口才不错！”

顾志远长吁一口气，侥幸，侥幸！

走出项目部办公室，顾志远指挥商混罐车进场，第一车预制混凝土顺利浇灌。

等顾志远回到云峰建材公司，捷报已经传到周天利和陶嫣然耳中。

陶嫣然直接跑到销售业务室，对顾志远赞不绝口，“顾志远，你真是马到成功啊，刚刚山晴那边打来电话，说阻工问题被你顺利解决了”。

顾志远微微一笑，答道，“请了几个监测站的人过去，花点小钱，摆平！”

“真有你的”，陶嫣然忍不住一拳打在顾志远左胸上，旋即发现自己失态了，丢下句，“费用报销啊”，马上跑出了业务室。

业务室里还有王筝，一切尽收她的眼底，对顾志远挤眉弄眼，调笑道，“顾哥，冰山美人被你融化了，小心哦！”

顾志远立刻反驳，“你可别乱说啊，我是马上结婚的人了，可不能晚节不保啊！”

“哦哦，对对”，王筝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顾哥马上结束单身生活了，好日子要到头咯！”

第29章 初尝夹缝求生存（一）

一语成谶。

很快到了九月，山晴集团特色小镇项目顺风顺水，云峰建材公司上下都是一番繁忙景象。

顾志远每天跟踪特色小镇保供和现场施工情况，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杨影打电话来，他才想到婚期越来越近了。

杨影让他晚上过去吃饭，有要事相商。

“哎呀，小顾怎么瘦了”，刚进门，杨妈妈一见到顾志远，大呼小叫起来。

杨影在旁边说风凉话，“妈，现在你的女婿是大忙人，自从拍了婚纱照就不见人影了，听说拿了一个大项目”。

顾志远憨憨直乐，“什么大项目啊，就是跟了几个月的工程，总算没白跑！”

杨妈妈又是一顿夸奖，搞得顾志远有点不好意思。

杨爸爸从卧室里走出来，招呼道，“志远，洗个手吃饭了！”

顾志远答应了一声，洗好手到餐厅一看，桌上摆了七八样菜，一眼扫过去，有松鼠鱼、葱拌面、炒虾仁、鳝尾竹、酱排骨，都是地道的苏帮菜。

坐下吃饭，杨爸爸很不经意地问，“志远，你们婚礼老家来不来人？”

顾志远想到跟杨影的约定，马上答道，“不了，老家的亲戚就不请了”。

杨妈妈跟着问了一句，“亲家公、亲家母要来吧？”

“嗯”，顾志远点点头，“我爸妈会在婚礼前两天过来”。

杨爸爸又说，“老家亲戚不请，那苏市这边的亲戚呢？”

顾志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爸，你是说我四叔？”

杨爸爸点头，是的。

顾志远犹豫了，父亲跟四叔貌似水火不容，如果让他俩碰面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杨爸爸看出他的顾虑，说道，“你是不是在想你爸和你四叔？可以不安排他俩一桌，再说是你的结婚大事，你爸不会不顾全大局吧？”

顾志远迟疑了一下，答道，“爸，那我抽时间打电话回去说一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杨爸爸夹了一段鱼尾给顾志远，继续说道，“你四叔在苏市是有名的企业家，正好这次婚礼我们分行行长也会参加，跟胡老板碰个面，以后好有合作机会”。

“嗯嗯”，顾志远明白了岳父的另有所图，马上答应下来。

第二天上午，顾志远先给胡显明打去电话，邀请他参加自己的婚礼。

胡显明一听很高兴，爽快答应了，又说到与山晴特色小镇项目的合作，他表示很满意，称赞顾志远干得不错。

顾志远不想独占功劳，特地把陶嫣然以六杯红酒换取涨价百分之三的“英雄事迹”说了一下。

胡显明在电话那头笑道，“想不到山晴的小老板还挺滑头，价格的问题关晓山事先跟我有说过，百分之三到五都可以接受，我说让你们去谈，真没料到小陶被灌了酒，不过也好，你们年轻人嘛，都需要历练历练”。

顾志远听得目瞪口呆，关晓山就是山晴集团的董事长，原来他跟胡显明早已协商过，本是顺水推舟的事，结果楚君阳借此机会逼陶嫣然喝酒，真是用心不良啊。

挂了胡显明的电话，顾志远想着这事不能跟陶嫣然说，否则她不得恼羞成怒，白白让楚君阳耍了。

到了晚上，顾志远打了电话回家，是母亲接的。

顾志远告诉她婚礼的时间，让她和父亲早两天过来苏市。

末了，顾志远才忐忑不安地说道，“妈，还有一件事，这次婚礼请了四叔”。

“啊！”，母亲惊了，“这怎么好，你爸那个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顾志远很无奈，“是杨影爸爸一定要请，他想借这次机会跟四叔认识一下，还说不安排四叔和我爸坐一起，要不你跟我爸说一下？”

“不能说啊，志远”，母亲声音又低又急，“说了你爸肯定不来了，还是到了再说吧”。

好吧，顾志远只能听母亲的，别无他法。

九月的第三周，顾志远想起一年一度的司法考试又要开始了，给顾志广发了一条短信，“哥，祝你考试顺利通过！”

过了一会，顾志广回了信息：弟啊，够呛！

顾志远看到这几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一向自信的顾志广这次露了怯，都说司法考试难度堪比考985，果真如此。

他又跟上一句，“哥，你行的！”

接着顾志广回了三个惊叹号。

没过几天，就是中秋节、国庆节，工地上很多工人要回家过节，特色小镇项目工程也停工五日。

特色小镇一停，云峰建材公司工作节奏也跟着慢了下来。

十月二日上午，顾志远跑到陶嫣然办公室，跟她请假，自己去车站接一下父母。

陶嫣然很惊讶，“你后天结婚？”

顾志远回答是。

陶嫣然更惊讶了，“结婚不是很忙吗？”

“那个都由我未婚妻家里张罗”，顾志远很轻松地答道，“没我什么事”。

“你是上门女婿？”，陶嫣然脱口而出。

顾志远脸上的轻松瞬间僵住了。

陶嫣然察觉到了，立刻打圆场，“我就随便说说，你别介意，再说上门女婿在我们这很普遍，连胡总也是上门的”。

顾志远好不容易挤出点苦笑，点下头，转身离开。

陶嫣然在后面叫道，“我给你安排个车，省得你打车”。

顾志远当做没听到，头也不回，直接下楼。

走出公司大门十米，一辆桑塔纳从身后撵了上来，司机探出脑袋叫道，“顾经理，陶部长让我送你”。

顾志远摇摇头，心想陶嫣然说的也不错，跟她堵什么气，便上了桑塔纳。

来到长途汽车站，顾志远在出站口等到二老，又上了桑塔纳。

车子刚离开车站，顾老二问儿子在哪吃饭。

顾志远笑着说，“爸，你难得来一次，带你和我妈去吃顿好的”。

顾老二又问，“你们单位有饭吃吗？”

“有啊”，司机小陈抢先答道，“不过厂里的工作餐哪有外面的好吃，叔叔你就跟顾经理去饭店吃吧”。

顾老二却执意要去公司，说是顺便看看顾志远上班的地方。

“也好”，顾志远深知父亲的倔脾气，说道，“小陈，那我们就回公司，食堂的伙食也不差！”

第30章 初尝夹缝求生存（二）

虽说以前的老板曹旺达把云峰建材转让了，但一直以来公司的食堂伙食还是不错的。

打顾志远进公司以来，公司食堂便提供午餐和晚餐，每餐两荤三素一汤，解决了很多年轻员工的吃饭难题。

饭钱嘛也是极好的，只收五块钱，比外面的盒饭便宜多了。

即便后来曹旺达在资金上出了问题，但员工福利这块顾志远还是很满意的。

等车子开进云峰建材公司，也到了饭点。

顾志远直接带着父母进了食堂。

食堂服务员热情地打招呼，“小顾，这是你爸妈啊！”

“是啊是啊”，顾志远一边帮父母拿餐盘，一边回答。

服务员帮顾志远打好三份饭菜，端到餐桌上。

顾老二这才露出点笑容，“哎呀，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顾志远坐下来还没吃上两口饭，陶嫣然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大喇喇地叫道，“顾经理，你怎么搞的，叔叔阿姨来了也不说一声，走，我们去餐厅吃饭！”

顾母抬头一看，是一个短头发的姑娘。

顾志远介绍道，“爸，妈，这是我们销售部的负责人，陶部长”。

顾志远父母同时放下筷子，站起来跟陶嫣然打招呼，顾老二还伸出手来想跟她握手。

陶嫣然装作没看见顾老二伸手，笑眯眯地说，“叔叔阿姨，我在餐厅准备了饭菜，我们去那吃”，接着她一扭头对食堂服务员说，“那个崔阿姨，你们几个这几份饭菜解决了，可别浪费了！”

说完，陶嫣然拉起顾志远妈妈的手就往外走。

顾志远冲顾老二笑笑，“爸，那我们换个地方吃饭”。

三人又被陶嫣然带到管理人员吃饭的餐厅，里面有两张圆桌，桌上摆着十几样菜，比食堂的菜丰盛多了。

顾志远有些尴尬，说道，“陶部长，这不合适吧！”

“什么合适不合适”，陶嫣然答道，“你爸妈不就是胡总的亲戚吗，我们肯定要好好招待！”

顾志远一听慌了，连忙打岔，“那就听领导安排，爸、妈，我们坐下来吧！”

顾老二已经听到了，追问了一句，“胡总？哪个胡总？”

陶嫣然刚要回答，顾志远突然踩了她一脚。

“啊！”，陶嫣然叫了一声，“顾志远你踩我干嘛！”

顾志远脑门上汗都下来了，连声说不好意思，成功转移了话题。

接着周天利和各个部长都进来了，陶嫣然把周天利叫到这一桌，把其他部长们都安排到另外一桌。

顾志远叫苦不迭，这周天利是胡显明的内侄，万一说起四叔来岂不全穿帮了？

万幸的是周天利只是和顾志远父母客气了几句，吃饭期间只字未提胡显明。

这吃饭跟坐牢一样，顾志远是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周天利和陶嫣然离席。

吃完饭，顾志远又陪父母在公司厂区里转了转，看到十几台运转的设备和几十辆车在忙碌着，顾老二颇为满意，一边看一边点头微笑。

看完工厂，顾志远叫上司机，继续征用公司的桑塔纳。

回到住处，顾志远给父亲泡上一壶茶，搬了一把椅子在阳台上，让顾老二坐着喝茶看风景。

还没跟父亲说上几句话，母亲在隔壁房间叫他的名字。

顾志远过去一看，母亲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

“妈，怎么了”，顾志远一头雾水，不知道母亲为何脸色大变。

母亲从衣橱的抽屉里拎出一件睡衣，问道，“这是谁的衣服？”

顾志远哑了，这是海霞的。

母亲骂道，“你是不是糊涂了，人家都走了多久了，你还留着这衣服干什么？小杨看到了会怎么想？能不跟你吵吗？”

顾志远心中五味杂陈，这衣服是海霞的不错，他之所以留着，只是因为这睡衣穗子曾经穿过。

在他处理海霞的衣服时，其它全部丢掉了，唯独留下这一件，就因为穗子当时不在了，他心里万般难过，便把睡衣藏在了衣橱里。

刚刚母亲在帮他收拾衣柜里无意间看到这睡衣，一眼就认出是海霞的，不由生气起来。

顾志远不好多做解释，脸一阵红一阵白，嘟囔了半天说了句，“我现在就扔掉”。

他马上抢过母亲手里的睡衣，开门下楼，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当晚，顾志远带着父母来到杨影家。

杨家早有准备，做好饭菜正等他们吃饭。

这是两家父母第二次见面，还是有点陌生，彼此间都显得特别客气。

顾志远殷勤地给顾老二和杨爸爸都倒了酒，然后说，“爸，我现在戒酒了，就不能陪您二老喝了”。

杨妈妈笑着说，“亲家，小顾和小影想要小孩，现在是特殊时期，所以酒就不喝了”。

顾母一听，喜上眉梢，高兴地说，“这是好事啊，志远、小杨，你们好好准备，早点给我们生个胖孙子！”

杨妈妈稍稍有些不自在，举起筷子，“亲家，吃菜、吃菜！”

杨爸爸跟顾老二碰了一下杯，“来，亲家，尝尝，我放了好几年的酒！”

顾老二抿了一口，一口清冽的就像贯穿喉舌，忍不住赞道，“好酒！”

杨爸爸哈哈大笑，“好酒那亲家就多喝点！”

识酒之人遇到好酒自然不会客气，两位爸爸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起劲。

另一边挨着坐的两位妈妈一边吃着一边聊着，杨妈妈一个劲地夸顾志远，人长得帅又有才华。

杨影听着，不由好笑，冲着顾志远做了一个作呕的表情。

顾母听着儿子被夸，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说着说着，杨妈妈有些控制不住，来了一句，“你们培养了这么好的儿子，就这么给了我们家，我和老杨感谢你们啊！”

顾母听着这话，刚刚香喷喷的饭菜顿时味同嚼蜡。

突然砰地一声，顾老二将酒杯重重落到玻璃桌面上，脸色发青。

杨爸爸瞪了杨妈妈一眼，责怪道，“吃饭就吃饭，你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啊”，杨妈妈对老公的叱责很不满，反驳道，“小顾做我们家女婿，以后跟我们住一起，我这样说没错啊！”

这下可把顾老二气坏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直接离席，开门离开了杨家。

顾志远和杨影面面相觑，这事搞的！

第31章 初尝夹缝求生存（三）

顾母无助地看着自己儿子，不知道要不要去追顾老二。

杨爸爸催促顾志远，“去，去把你爸拉回来”。

顾志远反应过来，马上腾腾腾跑下楼，追赶父亲。

顾老二气得不轻，脚步很快，往小区外面走。

顾志远一路快跑，追到顾老二身后，叫道，“爸，爸！”

顾老二脚下不停，已经走出了小区。

顾志远紧紧跟在后面。

小区外面华灯初上，一眼望去，是琳琅满目的店铺招牌。

走了一会，顾老二停下来，靠着路边一棵法国梧桐树坐在路牙上。

顾志远刚想挨着父亲坐下，顾老二冷冷地问，“有没有烟？”

顾志远不抽烟，衣兜里肯定没有香烟，他抬头一看马路对面有便利店，马上说道，“有、有！”

他马上穿过马路到便利店买了一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拆开，抽了一根，小心翼翼给父亲点上。

顾老二一句话不说，用力地抽着烟。

顾志远坐在他身边，清晰地听到嗤嗤嗤香烟燃烧的声音，心中凄苦。

一根烟抽完，顾老二把烟蒂掐灭，恨恨地说了，“志远，你不能有骨气一点吗？为什么非要做上门女婿？”

“我”，顾志远一时语塞，现在问这个问题，叫他如何作答。

当年，海霞弃他而去，顾志远一蹶不振，消沉了很久。

后来穗子的突然离世，对他的打击更大，但为了实现穗子的遗愿，他慢慢从痛苦中走出来，慢慢走上了相亲之路，经别人介绍，认识了杨影，直到现在谈婚论嫁的地步。

当知道他再次恋爱时，父母是百分百支持的，那时根本没有考虑到以后会有入赘这一出。

等到顾志远二十七岁时，顾老二心急如焚，眼看同龄人都做了爷爷，他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怎么能甘于落后，所以一再催促顾志远早点和杨影结婚。

他们压根没想到苏市嫁女的条件如此高昂，家里无力帮顾志远买房，拖到顾志远二十九岁时，只剩下入赘一条路。

接着，顾爷爷不顾二儿子的强烈反对，同意二孙子顾志远入赘杨家。

时至今日，顾老二问这个问题，无疑又是往顾志远的心上插上一刀。

顾志远枯坐着，久久没有回应。

顾老二从儿子手里拿过香烟和打火机，又点上一根，袅袅升腾的烟雾里，是父子俩愁苦的脸。

抽完第三根烟，顾老二站起来，身体一阵摇晃，手扶着梧桐树说道，“你上去吧，跟你岳父打声招呼，等你婚礼的时候我再跟他喝酒”。

说完，顾老二脚步蹒跚地向前走。

顾志远也站了起来，大声问道，“爸，你去哪？”

“我慢慢走回去”，顾老二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苍老。

顾志远一下子绷不住了，悲从心来，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晚，父亲的尊严被丢在地上狠狠践踏，而自己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看着父亲模糊的身影慢慢远去，汇入人流，顾志远擦干眼泪，缓缓走回杨影家。

门开着，杨影在门口一见到顾志远，局促地问道，“你爸呢？”

顾志远无力地回道，“他先回去了”。

走进去，杨妈妈背对着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

顾母还在餐桌边，听到顾志远的声音站了起来，问道，“志远，你爸呢？”

“他先回去了”，顾志远重复了一遍。

“那、那我们也赶紧回去吧”，顾母不安地说。

话音刚落，杨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没有笑容，对顾母说道，“亲家母，先别走，有件事必须在两个孩子结婚前说清楚”。

顾母心里发慌，惶恐地问，“有、有什么事？”

杨爸爸看不下去了，对顾母说，“亲家母，坐下来慢慢说”。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顾志远陪着母亲在沙发上坐下来，杨影很自觉地站到了自己妈妈身边。

杨爸爸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

杨妈妈又说话了，“亲家母，后天小顾和小影举办婚礼，然后会要孩子，入赘的话我以后可以不说，但我们必须有言在先，小影生的孩子必须姓杨，无论男女，这个事我们两家必须先说好！”

顾母脸色发白，这件事顾爷爷早有交待，她想了一下，回道，“小影妈妈，孩子姓什么的事情我们家里也商量过，我们同意第一个孩子姓杨，如果生第二个的话要姓顾”。

彼时，计划生育还没放开，一般人家都是一个孩子。

杨妈妈听到顾母这样说，不由抬头向自己老公看去。

杨爸爸轻轻点头。

杨妈妈口气缓和，“好，亲家母是爽快人，亲家公那边你回去劝劝，以后小影生的孩子不管跟谁姓，还不是你们顾家的种吗？”

说着说着，杨妈妈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

顾母笑不出来，坐了一会，起身说道，“亲家，我和志远先回去了，老头子没带钥匙，肯定在楼底下等我们”。

“哎呀，那你们赶紧回吧，可不能让亲家公在外面吹风”，杨妈妈又变得热情起来，主动把顾母和顾志远送出门。

走出小区，顾志远拦了一辆的士，母子俩上了车。

在的士车上，母亲问顾志远，“杨家有没有车？”

“有啊”，顾志远很自然地答道。

“小杨有没有”，顾母又问。

顾志远又答道，“杨影有一辆小车”。

顾母沉默了，只是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回到住处的楼下，顾老二正靠在角落里抽烟。

等父亲抽完烟，三人回到顾志远租住的小套房里。

坐在顾志远房间的床上，顾母特别心疼地看着儿子，轻声说道，“志远，你结婚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顾志远安慰她，“不会的，妈，杨影对我还不错”。

顾母又说道，“她不是会疼人的女孩，就像今晚一样，她完全可以开车送我们回来”。

顾志远愣住了，这是杨影的一贯作风，说是晚上视力不好，开车不安全，从未送过他。

这时，顾老二在房间外面冒出一句，“好不好都是他自己选的，怪不得娘老子”。

顾志远心潮澎湃，忍不住说道，“爸、妈，这只是暂时的，我绝不做上门女婿，绝不会让人看不起！”

顾老二冷哼一声，说道，“志广是不是在苏市，你跟他打个电话，我明天去志广那转转”。

顾志远马上给堂哥打个电话。

顾志广在参加完司法考试后又回了工地，听说顾老二来了苏市，连忙叫顾志远让二爷接电话。

顾老二接过电话，跟顾志广聊了十几分钟，心情慢慢平复了。

挂了电话，顾老二感慨地说，“亏你还是个大学生，在自力更生这方面你真不如志广”。

“是是”，顾志远表示同意，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还有”，顾老二又问，“你现在工资多少钱一个月？”

“嗯，应发工资四千多”，顾志远答道。

“什么应发，你就直接告诉我你一个月拿到手有多少钱”，顾老二不耐烦地说。

“大概三千吧”，顾志远的声音一下子变小了。

“三千？”，顾老二重复了一遍，呐呐说道，“你可知道志良在海市一个月拿多少钱？”

又来了，又来了……

第32章 婚礼前夜遇惊雷（一）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

从小到大，堂弟顾志良就像顾志远的影子一样，比较无时不在。

上学时，成绩上的差距，工作后，收入上的差距，这些比较让顾志远不堪其扰。

尤其到了过年，被一众亲朋好友摆在明面比较的时候，顾志远就像被逼到了墙角。

那一刻，他特别能理解王孝文的处境，以至于后来回想起王孝文将王孝武从楼上推下去的情形，还一阵后怕。

现在父亲又将自己与志良作比较，顾志远心中忿忿，只能以沉默来抗议。

顾老二继续喋喋不休，说道，“听老三说，志良现在年薪快三十万了……”

以志良的履历，在海市年薪三十万，顾志远是相信的。

他清楚地记得，第一年上班，他月薪一千多，志良七千多，当爷爷奶奶问到的时候，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母亲说话了，“这次婚礼要不要把志广和志良都叫来？”

顾老二一瞪眼，凶巴巴地说，“要不请，就都不请，把志广、志良两兄弟叫来，老家还有叔伯兄弟、表兄弟怎么办？不要搞得家里人不乐意”。

顾志远看着父亲的脸色，心想本来就没打算请，他安慰母亲道，“妈，我跟志广哥说好了，等过了国庆节把志良叫过来，我们兄弟三个单独聚聚，这次婚礼就不叫他们了”。

顾母听到儿子已有决定，也不再说什么了。

顾老二想到在杨家受的气，余怒未消，继续发飙，“志良是本科，你也是本科，怎么差距这么大？要是你工资高点，至于现在低声下气地住到女方家去吗！”

这下顾志远真受不了，又不能跟父亲吵，只能憋着一肚子委屈，默默离开住处，给老头子清净清净吧。

心中烦忧，他又不由地来到御足轩，要了一间小包厢，点了麦子。

一会儿，一个百灵鸟似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谷子哥哥，好久不见！”

只见一个身材轻盈的女孩抱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木桶进来，正是麦子。

顾志远苦笑，“好久不见！”

麦子一见顾志远愁眉苦脸，关切地问道，“谷子哥哥，怎么了？跟嫂子吵架了？”

顾志远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

“那正好泡个脚”，麦子放下木桶，蹲下来准备给顾志远脱鞋子。

顾志远连忙说，“我自己来”，主动把鞋袜脱了。

双脚放进木桶，浸到热水里，顾志远顿时感觉一股暖流从脚板心向上游走。

麦子走到他身后，帮他按摩肩膀。

两个人闲聊着，顾志远问麦子现在的工作跟以前的ktv相比怎么样，麦子回答说，工作环境要清爽多了，不三不四的人也少多了，虽然赚的钱少点，但心里比较踏实。

顾志远又问，累吗？

麦子咯咯咯笑，怎么不累？像这样的按摩都是力气活，如果一天有五六个客人的话，下班的时候手啊胳膊啊都酸痛得不得了，挣得都是辛苦钱。

聊着聊着说到结婚的事，顾志远告诉麦子，他在后天举办婚礼。

麦子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失声问道，“后天？十月四号？”

“是啊”，顾志远有些奇怪，“这日子不好吗？”

麦子沉默了一会，声音低沉地说，“谷子哥哥，你婚礼能不能换个日子？”

顾志远扭过头来，看到麦子已经一脸呆滞，不解地问，“麦子，怎么了？这日子是杨影妈妈选的，没有特别的理由不好改啊！”

麦子哭了，黄豆大的眼泪从脸上洒落下来，有几滴滴到了顾志远的脸上。

顾志远懵了，麦子哭得他措手不及，哭得他莫名其妙，只能轻声轻语地说道，“麦子，你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要哭啊！”

麦子任由泪水直流，哽咽着说，“你不记得十月四号是什么日子了吗？”

顾志远更懵了，什么日子？

麦子看他一脸无辜，很失望，“你这么快就忘了穗子”。

顾志远脑袋嗡地一下，突然从按摩椅上坐起来，答道，“是、是穗子的忌日！”

四年前的十月四日，穗子自戕于家乡漂城的街心公园。

顾志远呆坐着好一会，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对麦子说，“即便是穗子的忌日，那也不能是我婚礼改期的理由啊，杨影家里不会同意的”。

麦子又说，“那你可知道穗子为什么自寻短见？”

顾志远一愣，陷入到过往的回忆中，悲愤地说道，“穗子不是被她父母和那个男人逼死的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麦子的话说得模棱两可。

这可把顾志远急坏了，“麦子，都什么时候你还卖关子，有话直说”。

麦子抽了一张纸巾，擦了眼泪，坐到顾志远旁边的椅子上，开始慢慢讲述。

那年秋天，在父母的安排下，麦子跟相亲对象约定了婚期，男人是当地做生意的，比麦子大十多岁。

开始麦子怎么也不肯，她父亲又打又骂，母亲声泪俱下，可谓是软硬兼施，要么穗子拿三十万现金给哥哥买房，要么嫁人，彩礼就有十几万。

穗子外出打工几年，大部分钱都寄回了家，到哪去拿三十万，最终她屈服了。

听到这里，顾志远气得一拍椅把，怒道，“她们家就是卖女儿！”

麦子不搭他的腔，继续说。

谁曾想在结婚的第二天，穗子竟然被男方退婚了！

这事顾志远只听说，并不知道其中原因，他不解地问麦子，“都举办婚礼了，为什么还退婚？”

麦子双目无神，小声说，“男方说，穗子不是黄花闺女，要退货”。

顾志远震惊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在ktv的时候？”

麦子一听这话，勃然大怒，从椅子上跳下来，吼出声来，“你，你！想不到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穗子真是看错了人！”

顾志远想着是不是穗子在ktv上班的时候不小心出了事，没料到麦子反应那么强烈，他顿时张口结舌，语不成句，“麦子，我，我，穗子，穗子怎么看错了我？”

麦子伸手指着顾志远，大声说道，“罪魁祸首，就是你！”

第33章 婚礼前夜遇惊雷（二）

顾志远完全被镇住了，汗水止不住地冒出来，心惊胆战地问麦子，“麦子，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麦子脸色发白，泪水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顾志远心中一阵恐慌，已经意识到穗子的死跟自己有莫大关系。

麦子鼻子抽了抽，用纸巾擦了一下脸，慢慢道出了事情原委。

有一天早上，穗子出奇地早，回到她和麦子的租住小屋。

穗子跳上床，一把抱住还在睡觉的麦子，在床上不住地乐。

麦子突然被吵醒，睁开眼是笑成一朵花的穗子，困惑地问，“穗子，你昨晚跑哪去了？怎么疯疯癫癫的？”

穗子神神秘秘地答道，“麦子，我有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当然”，麦子已经清醒了，“我们是好姐妹，好东西都要分享的”。

“嗯嗯”，穗子拉起空调被，将她和麦子的脑袋都裹了起来。

麦子叫道，“疯丫头，热死了！你干嘛啊！”

穗子笑道，“我们躲在被窝里说秘密啊，我问你啊，你为什么给自己起名叫麦子？”

“明知故问”，麦子白了穗子一眼，“还不因为你叫穗子，那我就叫麦子，我们都是田里的庄稼啊！”

“那我为什么叫穗子呢？”，穗子又问。

“这也难不住我”，麦子答道，“我听你说，你给顾志远起名谷子，给自己起名穗子，谷不离穗，穗不离谷，是不是？”

“正是”，穗子乐道，“谷子和穗子本就是一体的”。

麦子一把掀开被子，嗔怪道，“热死了，还以为你有什么秘密呢，这个不算，我早就知道了”。

穗子也掀开被子，哈哈大笑，“告诉你，麦子，我和谷子哥哥已经真正是一体了”。

麦子一惊，然后指着穗子问道，“穗子，昨晚，你和谷子哥哥？”

穗子满脸含羞，猛点头。

麦子刮了一下穗子的鼻子，取笑道，“这个我真没想到”。

“不过”，麦子接着问道，“你不是说谷子哥哥只是把你当妹妹看吗，怎么会？”

穗子一脸幸福地说道，“他昨晚喝醉了，我是心甘情愿的”。

麦子笑道，“你还真是痴情啊！”

穗子很开心，毫不理会麦子的话，一连好多天都乐乐呵呵的。

麦子在絮絮说着，顾志远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那一晚，不就是自己在外面喝醉的那次，他只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背影，对接下来的事情一无所知，完全喝断片了。

麦子讲完，对泥塑一般的顾志远说道，“你是不是罪魁祸首？”

顾志远眼睛里噙着泪，心在滴血，拼命压制自己的情绪，问麦子，“那她为什么不找我？”

麦子叹口气，说道，“穗子说，她配不上你，你是高材生，你家里不会同意，她家里也不会同意，而且你也拿不出多少钱来，所以她不想让你为难，所以至始至终都没跟你说过”。

顿时，顾志远泪如雨下，已经无法言语。

麦子递给他几张纸巾，顾志远用纸巾捂着脸，泣不成声。

许久，顾志远默默穿好鞋袜，对麦子说，“麦子，我先走了，你说的事我会考虑”。

麦子悠悠说道，“穗子已经不在了，其实改不改已经无关紧要了，刚刚是我太激动了”。

顾志远嗓子已哑，点点头，缓缓走出包厢，到前台结了账，踉踉跄跄走出御足轩。

夜已深，街上的来往车辆少了很多，顾志远跌坐在路边，大脑一片空白。

一片微黄的叶子从梧桐树上掉落下来，从顾志远的眼前晃晃悠悠落到地面上。

顾志远捡起梧桐叶，看着叶片色彩枯黄，过不了几日，这片叶子就会化为乌有，就像穗子短暂的人生一样，没能绚丽多久就匆匆离开了。

顾志远的泪又洒落下来，他仰起头，头顶上的圆月特别明亮，他呐呐说道，穗子，谷子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

第二天一早，他给杨影发了一条信息：婚期能不能改？

杨影一个电话打过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骂他是不是疯了，各路亲戚朋友都已邀请了，酒店订好了，新房布置好了，现在竟然说婚礼改期，简直开国际玩笑！

顾志远无言以对，静静地听她骂，静静地听她安排今天的事。

已经是婚礼前一天，要去拿礼服，酒店大厅要提前布置，宾客礼品要定下来。

杨影一口气说了好多事，顾志远有气无力地回了句，“这些事你决定好了”。

杨影一听这话，火气更大，撂了句，“顾志远，你爱来不来，不来的话永远不要来了！”

说完，杨影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顾志远挣扎着下床，出房间一看，父母不在，应该已经出门了。

他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憔悴的面容和通红的双眼，一阵恍惚，我真的要结婚了吗？

磨磨蹭蹭了一个多小时，顾志远才赶到跟杨影约定的商场。

杨影看着他的衰样，冷着脸说，“我真是瞎了眼，跟你这样的人结婚”。

顾志远揉揉自己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昨晚没睡好，特别累”。

商场服务员打趣道，“这种情况我见多了，叫婚前综合症，会失眠睡不好觉，过了洞房之夜就好了”。

杨影怀疑地看着顾志远，问道，“你就是这个综合症？”

顾志远勉强笑道，“大概是吧，反正睡不好觉”。

杨影切了一声，拉着他开始选礼服，最后选了一套婚纱、一套旗袍，给顾志远选了一套西服。

选好衣服，两个人又去选了给宾客的礼品，都是成套的，选好后直接送到酒店。

从商场里出来，杨影对着顾志远说，“明天我们就结婚了，你要打起精神来，我一大家子亲戚都等着看你呢，可不能给我妈丢人！”

“你妈？”，顾志远笑了，“我要丢人，也是丢你的人啊”。

“错”，杨影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继续说道，“我妈那边的亲戚来了好几桌，你得给她挣足面子！”

“你妈那边的亲戚？”，顾志远反问道，“你妈亲戚不都是外地的吗？用得了大老远来吗？”

“唉”，杨影居然叹了口气，“你不懂，我妈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她说一定要有两次扬眉吐气的机会，一次就是我结婚的时候”。

“那还有一次呢？”，顾志远又问。

“等我生了小孩，办满月酒的时候”，杨影羞涩一笑。

第34章 你是不是窝囊废

仲秋夜微凉。

忙完一天，顾志远和杨影陪自己的父母在附近的饭店吃了晚饭，然后回到住处。

天色已晚，顾老二在阳台上抽烟，顾志远在边上陪着。

杨影被顾母拉到了隔壁的房间。

顾母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红色的盒子，交给杨影，“小影，你们明天结婚，我和志远爸爸没什么东西给你，这是今天白天我们去商场买的”。

杨影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金灿灿的手镯，推辞道，“妈，金器志远已经给我买了，这个您们留着吧”。

顾母攥住她的手，动情地说，“这是我们老两口的一点心意，农村人不会买东西，你不要嫌弃”。

“妈，不会的”，杨影合上盒子，“那我收下了”。

顾母跟杨影说了一会话，看时间八点多了，便让她早点回去。

杨影把顾志远叫过来，让他开车送自己回去。

顾母忍不住问道，“小影，你不是自己开车来的吗？”

“妈，我晚上视力不好”，杨影解释道，“医生说有点夜盲症，所以我晚上不能开车”。

顾志远接话道，“是的，我送一下吧！”

俩个人一起下楼，顾母在后面看着杨影的背影，意识到前一晚自己还是错怪了儿媳妇。

从顾志远住处到杨影家，不堵车的情况下车程十几分钟。

正值国庆长假，市区的夜晚特别堵，杨影的车在长长的车流中寸步难行。

顾志远看着前面一溜车灯，说道，“幸亏我们不赶时间”。

杨影眉头都皱起来了，担忧地说，“明晚千万不能这样堵”。

顾志远笑了，“明晚你是新娘子，就不要操这么多心了，再说你的亲戚朋友都会提前出发的”。

“不过”，顾志远话锋一转，“幸亏你今晚跟我妈说了晚上不能开车的事”。

杨影转头看着顾志远，“又怎么了？”

顾志远答道，“你昨晚没送我妈回来，我怕她有想法”。

杨影想了想，说道，“我刚才也不是特意跟你妈解释，再说我晚上连我自己爸妈都没送过”。

“那是你家啊”，顾志远叹口气，“昨晚我妈回来还特地跟我爸说是你开车送我们的”。

杨影有点吃惊，“你们家人怎么这样？这晚上堵得这么厉害，我觉得打车方便比开车方便，真是死要面子！”

顾志远听在耳里，心里虽然不服气，但杨影的话说在点子上，“我妈不是对你有意见，而是顾及我的面子，在我们老家，如果出现这种情形，骂我窝囊废都是轻的”。

杨影追问道，“那骂你什么？”

顾志远笑道，“骂我傻逼”。

杨影哈哈大笑，“好笑，好笑，太好笑了！”

顾志远看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有这么好笑吗？

杨影好不容易止住笑，说道，“如果你有钱，你买车，自己想怎么样开都行，我的车，怎么开我说了算，如果不是有夜盲症的话，我可以送你爸妈，但要看我乐意不乐意，那些骂你傻逼的人才是傻逼，我就想不通了，你们有些男人怎么就不能面对现实，没钱还死要面子，你们是不是网络小说看多了，天天想着装逼、穿越、种马啊？有本事你给我买辆奔驰，我保证随叫随到！”

犀利，太犀利了！

顾志远被她说得心悦诚服，连忙告饶，“老婆大人，你说得对，你说得全对！”

杨影接着补上几句，“以后不要跟我说这些事，你没本事改变命运，那就认命！”

字字诛心啊！

经过杨影语言的洗礼，顾志远感觉自己的心灵又强大了几分。

把杨影送到家，再打车回到住处，父母还在等着他。

顾老二靠在床上看电视，见顾志远进来房间，向顾母使了个眼色。

顾母叫儿子坐到自己身边，不舍地说，“志远，你明天就结婚了，婚礼结束后我和你爸就回去了，不跟你住一起，我们在这也没什么意思”。

顾志远不禁有点难过，“妈，你们不能多住几天吗？反正我这房子年底才到期，你们就住这吧！”

顾母转头看着顾老二，等他发话。

顾老二关掉电视，回道，“还是算了吧，你到了杨家就跟杨影好好过日子”。

这话听着刺耳，顾志远也分不清父亲是对他的寄望还是嘲讽。

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顾志远翻来覆去，想着自己毕业五年了，快三十岁的人了，混成这样，是不是太窝囊了？

男人窝囊的界定是什么？

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这是网络小说里的桥段。

正如杨影所说，很多男人都喜欢看网络小说，从小说里可以暂时忘去生活的艰难，那些在小说里纵横捭阖、左拥右抱的男主角，在现实中有吗？

没有。

苦出身，然后逆袭成功，达到人生巅峰，那只是梦，白日梦罢了。

在离苏市不远的海市，是国际大都市，是人人向往的魔幻城市。

顾志远的堂弟，名牌大学的顾志良，此刻就在海市。

他在海市也打拼五年了。

海市的房价高如天堑，顾志良刚刚在内环贷款买了房，同样活得压力山大。

连顾志良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活得窝囊，何况顾志远。

这些事是后来顾志良亲口对顾志远说的。

过了零点，顾志远还是睡不着，下床走到阳台上。

朗月普照，看着阳台上的几盆花花草草，顾志远心中感慨，回想起这些花草还是海霞选的，海霞走了之后穗子帮着打理，穗子走了之后自己隔三差五地浇浇水，等明天过后，这些花草就再也没人照拂了。

时间走过两点，前面的楼下又响起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接着楼梯间的灯一层层亮起，最后对面五楼屋子里的灯亮了。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了顾志远的眼前。

女孩习惯性地站到窗边，往后面看了看，然后冲顾志远挥了挥手。

顾志远也礼貌地挥了挥手。

女孩和顾志远对视了片刻，然后转身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灯亮了，接着响起了流水的声音。

这一次，女孩把卫生间的窗帘拉上了。

顾志远心中默念，再见了，五年的租住时光，这一段充满着欢笑、泪水、不甘，甚至还有一点荒唐的岁月。

再见！

第35章 婚礼

这一日，农历八月里最好的日子，黄道吉日，宜嫁娶。

因为入赘的缘故，顾、杨二人的婚礼省去了迎亲的环节，午饭一过，杨影便在闺蜜的簇拥下，早早到酒店包房，化妆打扮，为晚上的亮相做足功夫。

身为新郎的顾志远却少有的空闲，婚礼现场由婚庆公司的人张罗布置，他看了几眼便困得紧，靠着椅背也能睡个囫囵觉。

到了下午，倦意更浓。

婚礼的舞台已经搭好，拾级而上有十八级阶梯。

搭台的小哥看着顾志远的萎靡不振，戏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十八级阶梯意味着十八层地狱。

顾志远清醒了些，笑答，“打入十八层地狱，我是犯了多大的罪？”

几个干活的青年同时笑了。

婚礼时间是晚上六点，到了四点，顾志远的电话意外忙了起来。

先是陶嫣然打来电话，问他婚礼在哪个酒店。

顾志远惊诧，这次本没请公司的人，打算婚礼结束后再摆一次酒席。

究中原因，顾志远想避开入赘这个话题。

但陶嫣然来问，他只好说了酒店名字。

陶嫣然还埋怨他，为什么婚礼不请云峰建材的同事，她被胡总问了个措手不及，颇为不爽。

顾志远支支吾吾解释不清，说了些欢迎的话，请陶嫣然多担待，云云。

陶嫣然倒也不计较，说公司那边的人她来组织，约莫二十个人，尽是些头头脑脑和销售部的精英。

顾志远千恩万谢，挂了电话，头脑全数清醒了。

须臾，又来了一条短信，翻开一看，是许久未曾联系的堂弟志良。

顾志良短信的口气不甚客气，“哥，你结婚怎么不叫我？”

顾志远苦笑，不知如何回复，想了片刻，回道，“这次婚事仓猝，节后我们再聚”。

顾志良又回，“那下次再说”。

顾志远哭笑不得，这结婚有下次的么？明显是志良对自己不满意。

稍后，堂哥志广的短信也来了，“弟，新婚快乐！”

顾志远回了个谢字，跟志良比起来，志广温厚多了。

未及五点，杨影双亲到了酒店，叫上顾志远，到大堂准备迎客。

果如杨影所说，她的几个舅舅几个阿姨从江城对岸结伴而来，一辆中巴车，大大小小近二十人。

杨妈妈见到自己的姊妹兄弟，眼角挂着泪花，脸上堆满笑容，拉住一个，抱住另一个，激动的神情是顾志远从未见过的。

然后杨妈妈拽着顾志远，向老家来的亲友团一一介绍，显出几分得意。

一众亲友都是第一次见到顾志远，众口夸赞三姐的女婿一表人才。

杨妈妈的得意又多了几分，顾志远心知肚明，这夸人的话都是场面话，当不了真。

这时，顾志远父母从酒店大门外进来。

杨妈妈松开顾志远，牵着自己姐妹的手往宴会厅走。

杨爸爸迎了上去，握住顾老二的手，亲家亲家的问候着。

顾老二抹不开脸，挤出点笑容来，随着杨爸爸往里走。

顾志远立在门厅，看着父母面含笑意，心里安定了许多。

陆陆续续，不断有杨影父母的同事或是好友进来，顾志远用职业般的笑容，迎来了四面八方的宾客。

似乎越重要的人物，出场的时间越晚，从客人的出场方式，顾志远便能看出一二。

来得早几乎是自己搭车亦或步行，接着有自己开车的，一眼看去，都是些寻常的私家车，一如云峰建材的头头脑脑们。

等陆续有高档车来时，已近六点，杨爸爸也从宴会厅里出来相迎，银行的同事来了。

送进去一批，杨爸爸还在门口候着，让顾志远也不要走，因为胡显明和他们行长还没来。

六点，一辆奔驰停在了他们面前，胡显明从车里出来。

胡显明率先握住杨爸爸的手，连声恭喜。

顾志远将胡显明请进酒店，杨爸爸继续在门外候着。

一进宴会厅，里面人声鼎沸，一副大红地毯将大厅一分为二，主桌在右边第一排居中，顾志远将胡显明带到主桌的座位，然后四下张望，穿过一堆人才发现父母亲在另一边的桌上，与这边的主桌隔得很远。

看来杨爸爸对这次的安排是费了些心思。

这时，宴会厅的麦克风响了，司仪说话了，“哈啰，哈啰，现在播报一则寻人启事……”

厅内慢慢安静下来，司仪接着说，“请新郎到包厢补妆，婚礼马上开始！”

整个宴会厅内发出一阵笑声。

顾志远慌慌转到包厢，杨影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旁边的闺蜜忙着开解，“小影，大喜的日子，别绷着脸……”

化妆师在顾志远的脸上摆弄了几分钟，大功告成，只等司仪召唤。

杨爸爸候来了他的行长，一入座，婚礼正式开始。

在喜庆的音乐背景下，司仪先说了一通开场白，无非是些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吉祥话，然后是新郎新娘入场。

宴会厅的灯光暗了下来，顾志远从侧面入场，站到了舞台一边。

鼓声奏起，司仪高声宣布，有请新娘入场！

房顶一盏追光灯骤亮，斜斜照在宴会厅入口，一个大大的椭圆落在大红地毯上。

杨影身着婚礼，在左右闺蜜的搀扶下，落落大方，徐徐踏上红毯。

沿着地毯两侧一阵阵烟雾腾地而起，杨影就像踏雾而来的仙女一般，随着整个大厅的掌声雷动，顾志远不由看得痴了。

他从未发现杨影如此之美。

司仪娴熟掌控着婚礼的进程，将杨爸爸请至台上，让他亲手将女儿交给顾志远。

台下，杨妈妈指指点点，异常激动。

而顾母在另一边，偷偷落泪。

到了亲友致辞环节，江行长代表女方上台发言。

江行长个子不高，人却满面红光，气宇轩昂，随身带着讲话稿，中气十足，一套锦绣诗词，将顾、杨二人夸成神仙眷侣。

轮到男方亲友致辞，司仪请上的是苏市著名企业家，胡显明。

顾志远沉浸在婚礼的氛围里无法自拔，直到胡显明站在面前开始发言，他才下意识地向台下看去。

灯光很暗，影影绰绰的，他无法看清父亲脸上的表情。

第36章 洞房

胡显明说些什么，顾志远已经听不入耳。

到了敬酒环节，杨影换了身大红的旗袍，杨爸爸领着她和顾志远一桌桌的敬酒。

到了杨影妈妈那一桌，杨妈妈更是得意，嗓门撩起，“这是我女婿，以后就留在我和老杨身边”。

顾志远脸上挂着笑，心里满满不是滋味。

等他到邻近一桌，身后杨妈妈的话更加刺耳，“哥，你说生儿子有什么用，就说你吧，两儿子都不在身边，你再看看我！”

杨影大舅问，“三妹，小顾家几个儿子？”

“就一个啊”，杨妈妈话里话外透着张扬。

大舅又问，“那小顾父母也肯？”

“怎么不肯”，杨妈妈继续得意洋洋说着，顾志远已经听不下去，快步向宴会厅的那一边走去。

杨影在后面叫，“这边还没敬完呢！”

顾志远停下来，说道，“你爸妈是长辈，我爸妈就不是长辈了！”

杨影看他脸色陡变，便顺从地跟了过来。

到了顾志远父母这一桌，二老脸色很平静，面对新郎新娘的敬酒，竟也说了些客套话。

在那一刻，顾志远差点哭出来，父母客套得像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让他陌生得不敢相信。

他和杨影前脚敬完酒，顾家父母后脚就悄悄离开了宴会厅。

待到婚礼结束，顾志远遍寻四处，也没见到父母的身影。

送走各路亲友，两辆繁花簇锦的婚车，分别载着顾、杨二人和伴娘们回到杨家。

杨宅喜联高挂，整个屋子布置得花团锦绣。

两个伴娘皆是杨影的闺蜜，把杨影送到婚床上，便嘻嘻哈哈着要告辞，说是不打扰两位的洞房花烛夜。

杨影面如芙蓉，娇羞不已，笑骂，“莫不成你俩还想闹洞房？”

“不敢，不敢”，两个姐妹各人选了一束捧花，欢笑而去。

顾志远瞧着新房色彩殷红，墙上除了婚纱照就是喜字，书桌上立着两枚长长的喜烛，笑道，“真的是洞房花烛夜”。

杨影侧身在床上，单手托着脑袋，应道，“都是我妈老封建，特地去找了这电蜡烛”。

“也好，也好”，顾志远觉得尚可，“哦对，你爸妈呢？”

杨影妩媚一笑，“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两位老人家自动回避了，给我们一个独立的空间”。

顾志远略有讶异，心想若能日日如此该多好，接话道，“既然如此，时间不早了，娘子，不如我们早点就寝吧！”

“傻样”，杨影一声笑骂，起身去盥洗间卸妆洗漱。

顾志远走到阳台外，给父亲打个电话，得知二老已回到自己住处，方才安心。

等两人洗浴完毕，时间已过十点。

顾志远裹着浴巾出来，只见杨影穿着一身黑色镂空睡裙斜躺在大红的婚床上，媚眼如丝，摆出一副请君入瓮的姿势。

此刻除了房间里空调发出轻微的声音外，万籁俱寂，两人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呼吸。

顾志远匍匐到床上，拥着杨影热吻起来。

杨影面若桃花，双目紧闭，瞬间沉浸在顾志远的激情中。

正当二人吻至酣处，顾志远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

顾志远毫不理会，杨影轻打了一下他的后背，嗔道，“你先看一下手机，万一有事”。

顾志远从婚床上挣扎起来，嘟囔一句扫兴，到书桌边打开手机。

一看短信，刹那间他眼前一黑，浑身冰凉，冷汗直流。

短信内容：谷子哥哥，新婚快乐！

发信人：穗子！

穗子？

顾志远手扶着书桌，身子禁不住发抖。

杨影在床上娇滴滴地唤道，“新郎官，你看完了没有？”

顾志远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条短信八成是麦子发的，大概是穗子走后把苏市的号码留给了麦子。

经此惊吓，回到床上的顾志远雄风不再，面对杨影的风情万种竟然力不从心。

几经努力，顾志远虚汗涔涔，那条短信始终在眼前晃动，终究没有成功。

杨影不止是扫兴，丢了句，“没想到你竟是个银样镴枪头！”

顾志远脸色阴沉，靠在床边一言不发。

杨影压住心中不快，又温言劝道，“小哥，你是不是太累了？”

顾志远的心事岂能跟她和盘托出，只好顺水推舟，歉意说道，“小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我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

杨影伸手掩住他的嘴，接话道，“好汉莫提当年勇，好汉莫提当年勇！”

顾志远被她风趣的话逗笑了，紧紧抱住她，柔声说道，“老婆，对不起！”

杨影抚着他的背，安慰道，“没事，这种事不能急，得慢慢来”。

话虽如此，但新婚之夜的异常还是在杨影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杨影将镂空睡裙换成居家睡衣，神情恢复常态，和顾志远聊起婚礼的事。

顾志远直言，她妈妈说的话太直接，自己听了很不舒服。

杨影很无奈，“我妈就是那样的人，心直口快，她平时对你不好吗？”

平心而论，平时杨妈妈对顾志远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倒是你爸妈”，杨影也有怨气，“我们敬酒时说的话，好像不是我的公婆”。

顾志远长叹一声，“我愧为人子啊！”

杨影不解，何苦如此愧疚？

顾志远答道，“我父亲是极好面子之人，今天这个场合他很难接受，在我们那儿子结婚，公公是焦点人物，而在我这，他在与不在，似乎没有差别”。

何况，顾志远的致辞亲友还是四叔，素来父亲不喜的一个人。

杨影又问公公婆婆什么时间回老家。

顾志远告诉她就明后天的事。

杨影沉思片刻，说道，“这样吧，你开我车，送他们回去，不要让他们自己坐车了”。

顾志远稀罕起来，“老婆大人，你怎么开恩了，你的宝贝车子不是不让我随便开的吗？”

杨影撇了撇嘴，奚落道，“就新婚之夜你这个表现，车本不该给你看，我是看在你爸妈的份上，破裂这一次，明晚你再这样，我会将你扫地出门！”

顾志远涎笑道，“不会不会，如果我再这样，你去告我骗婚，让我去蹲苦窑”。

“知道就好”，杨影撂下一句，“关灯睡觉”。

第37章 归乡

翌日，顾志远起个大早，开着杨影的车子回到住处。

一开门，父母正在收拾东西。

见到顾志远，母亲颇为惊讶，“志远，你怎么回来了？”

顾志远答道，“我来看看您们，今天回去的话，我开车送”。

顾老二马上呛道，“你送？你是租车啊还是借车啊？”

母亲的眼神既怜惜又无奈，父亲胸中的郁结一时半会是无法消解了。

顾志远尽量顾及父亲的心情，小心答道，“是杨影的车”。

母亲眼中流露出欣慰，对顾老二说，“那就让志远开车吧，反正是家里的车”。

“家里，家里？”，顾老二继续发牢骚，“搞得你是回门一样”。

母亲示意顾志远帮自己拿东西，先行下楼。

到了楼下，母亲安慰儿子，“你爸就这个脾气，又臭又硬，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志远苦笑，自己父亲的脾气，他能不知道吗？

驶离市区，上高速，顾志远开着车，带着父母，再次踏上归乡之路。

近三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顾志远拣些沿途的风土人情、传奇轶事讲给父母听，母亲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附和，顾老二几乎不说话，默默坐着。

下了高速，走县道，路过村外的超市顾志远不再停留，一溜烟开到了家门口。

一下车，顾老二就硬邦邦地说，“你趁早回去吧！”

母亲忍不住说道，“让孩子吃了饭再走啊，你撵什么撵！”

顾志远干笑着，回应母亲，“我先去大伯家一趟，再回来吃饭，下午回苏市”。

母亲让他快去快回。

开车二十分钟，顾志远到了镇上的大伯家。

同样是小镇，漂城的和苏市的相比判若云泥。苏市的镇上店铺林立，繁荣景象不次于一般的县城，而家乡漂城的镇上，除了一两家小超市、熟食店、水果店，别无他物，连唯一的一家影院也停业多年，影院里随意摆放着几台游戏机，暑假时镇上的小学生会去玩一玩，其它的娱乐场所泛善可陈。

大伯是退伍军人，从部队回来后分配在地方粮站，算是半农半工。后来随着粮站改制，大伯被工龄买断，除了一家还住在粮站的分配房，跟单位再无什么瓜葛。

粮站的分配房挨着丰庆河，当年是依托水道方便运送粮食，如今河中船运稻谷、百舸争流的景象不再重现，临河而建的民居倒成了不错的风景。

大伯家在一排民房的前面两间，停好车，刚走几步，顾志远便看到一个瘦弱的背影躬身在河边洗衣服。

顾志远唤了声，“大嫂！”

河边的女人直起身子，眯着眼睛转身向后面看去，惊喜地叫道，“志远！”

她便是堂哥的妻子，程英。

程英把衣服放到脸盆里，端着走上来，高兴地说，“走，进屋，外面热！”

刚到家门口，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一把抱住顾志远的腿，稚音十足地叫唤，“爸爸，爸爸！”

程英丢下脸盆，蹲下身子，问小女孩，“仁惠，你好好看看，这是爸爸吗？”

小女孩歪着头盯着顾志远看，目光有点困惑。

程英提醒她，“仁惠，快叫二爷！”

这就是顾志广的女儿顾仁惠。

小仁惠分辨出了，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爸爸，闷闷不乐地叫了声，“二爷”，然后又耷拉着小脑袋进了屋子。

程英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孩子，太想爸爸了”。

到屋里坐下，顾志远四下看看，老房子没什么变化，只是墙上多了几张儿童画和一张奖状。

顾志远问道，“大嫂，仁惠上学了？”

“嗯啊”，程英一边拿着毛巾擦汗，一边答道，“镇上幼儿园小班，送她去适应适应”。

“大伯大婶呢”，顾志远又问。

程英坐到顾志远对面，回道，“又去县城了，为了养老的事不知跑了多少趟”。

这事顾志远略有耳闻，大伯工龄被买断后，养老保险被中断了，没人管，到了他退休时发现领不到养老金，除了大伯之外还是几十号人，这下大伙都急了，近一两年屡屡组团去县城相关单位协调，至今没有得到解决。

程英急不可耐地打听志广的情况，顾志远便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还替大嫂打抱不平，“堂哥也是，应该经常给你打打电话嘛！”

程英并不介意，嘴上说着男人在外面挣钱就行，脸上却挂着幸福。

问到和大婶的相处，程英也是豁达一笑，“这怪不得婆婆，谁叫我肚皮不争气呢，老人家天天见着我心里堵啊！”

顾志远为她的宽宏大量不值，说道，“大嫂，你怎么也重男轻女？再说，生男生女又不是你说了算”。

程英瞄了眼里屋里的小仁惠，感觉跟小叔子聊这个话题不妥，岔开话题，“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小孩子以后的教育”。

顾志远问道，“是仁惠上小学吗？”

“是啊”，程英忧心忡忡地说，“现在镇上稍微好点的老师都到县城去了，留下来的好多是半路出家，教育质量不乐观，而且在镇上上学的话，我又没地方做工，靠志广一个人，是坐吃山空啊”。

顾志远答应她，回苏市会去找堂哥，早点考虑仁惠上学的事。

聊了半个多小时，顾志远起身告辞。

程英留他吃饭，顾志远谢绝了，临走前又问了个问题，她为什么能如此包容堂哥一家。

程英轻描淡写地说，“我这辈子是卖给你哥了，做牛做马都行”。

顾志远倍感惊讶，“这是为何？”

程英莞尔一笑，“因为当年你哥是替我出头，所以……”

顾志远明白了，初三时顾志广是为了程英打抱不平，打了一个干部子弟，被学校开除了。

然后，程英以身相许，终生无悔。

这样一说，还挺浪漫，可惜堂哥从没提过这事。

离开大伯家，顾志远回到自己家，母亲已经做好饭菜。

父亲不在家，母亲陪他吃了午饭，然后让他休息会再开车回苏市。

顾志远说没事，洗把脸，启动车，慢慢离开家。

第38章 改革（一）

顾志远没有直接往高速方向开去，先是去了附近的丧葬用品店，选了一块墓碑。

店家问他碑上写什么字。

顾志远沉吟片刻，在纸上写下“爱人高翠玲之墓”七个字。

店家拿着他写的七个字，拓在碑上。

再请了两个小工，开着电动三轮，将墓碑驼到丰庆河边的坟场，立在穗子墓前。

穗子，本名叫高翠玲，打小跟顾志远青梅竹马，给自己起了个“穗子”的名字，给顾志远起了个“谷子”的名字。

顾志远孤独地站在穗子的墓前，想着麦子跟自己说的话，无比哀切地说道，“穗子，谷子哥哥对不起你，下辈子哥哥绝对不放开你！”

秋风吹过河边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是对顾志远的回应。

枯站良久，顾志远深鞠一躬，转身离开坟场。

走到大路上，顾志远又是默默回望。

据老人说，只要立了墓碑，有生者的牵挂，故去的人就不是无主孤魂。

他给穗子的电话号码发去一条短信：我回老家，给穗子立了墓碑。

很快，一条短信回过来：算你有良心。

了了这桩心事，顾志远驱车来到三叔家，看看爷爷奶奶，陪他们说说话。

听他说一会就走，奶奶自是不舍，爷爷倒是豪迈，说顾家子孙是干大事的，不要太恋家。

告别了爷爷奶奶，三叔将顾志远送到车上。

临别前，三叔嘱咐了几句，好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只要事业有成，其他方方面面的东西便会水到渠成。

三叔的话似有所指，顾志远听了深有感触，使劲握了握三叔的手，点点头。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重见。

顾志远坐进车子，跟三叔挥挥手，轻点油门，车子徐徐加速，缓缓驶离了十八团。

下午五时，顾志远抵达苏市。

回到杨家，杨妈妈正在厨房忙碌着，杨影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哎呦，回来了”，见到顾志远进来，杨影笑道，“我还怕你在老家住一晚呢！”

“岂敢岂敢”，顾志远眨眼嬉笑道，“昨晚的功课还没做呢，今晚无论如何也得赶回来补课啊！”

“你要死啊”，杨影使了个眼色，“我妈就在厨房里，你说话注意点！”

顾志远看着她的窘态，嘿嘿直笑。

等杨爸爸下班到家，四个人开始坐下来吃饭。

杨妈妈问顾志远新房住的习不习惯，顾志远嗯嗯两声，说自己不认床，倒头就睡的。

杨影叫唤起来，“我没睡好，你这个家伙夜里打呼，吵死了！”

顾志远啊了一声，“打呼？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杨妈妈笑道，“小影，过段时间你就习惯了，当年我跟你爸刚结婚的时候也这样，经常失眠，后来习惯了你爸的呼声，他不睡在我身边打呼，我还睡不着呢！”

顾志远和杨爸爸同时笑了。

杨影嘟起嘴，哼了一声，撒娇道，“爸、妈，你们现在只知道帮着他说话，都不管我了！”

杨爸爸咳嗽了一声，开始说正事，他告诉顾志远，昨晚江行长和胡显明交谈甚欢，合作的事有谱，让顾志远以后多到胡显明家里走动走动。

顾志远嘴上爽快答应了，心里想到四婶把布鞋丢进垃圾桶的那副嘴脸，就膈应得慌，不到万不得已，他决计不会去看四婶脸色的。

吃了饭，收拾了碗筷，杨影爸妈叫他俩早点休息，先回了房间。

杨影做了个鬼脸，“你看我爸妈多识相！”

顾志远顺口接话，“那我们别磨叽了啊，赶紧回房间补课”。

杨影作势要掐他，骂道，“你又没正形了！”

杨宅三个房间都有独立盥洗间，所以不存在排队洗澡、上卫生间的尴尬。

回到自己的婚房，小两口洗好澡，躺到婚床上开始温存。

顾志远一扫昨晚的颓势，犹如猛虎下山一般，总算将拉下的功课补上了。

第二天早晨，顾志远抱着杨影睡得正香，突然被杨妈妈的声音惊醒。

他睁开眼一看，顿时睡意全无，杨妈妈正站在床尾，笑眯眯地说，“小顾，小影，起来吃早饭了！”

顾志远和杨影都是裸睡的，身上只搭了一条毛巾被，他被杨妈妈看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地回道，“妈，我们马上起来”。

杨影也醒了，迷迷糊糊地说道，“妈，知道了，你先出去，我们还要穿衣服呢！”

杨妈妈催了句，“快点啊，我在餐厅等你们”，这才转身离开了婚房。

顾志远吃惊地看着杨影，问道，“昨晚没锁门吗？”

杨影急了，压低声音说道，“你疯啦！在自己家锁门，你把我爸妈当贼防呢！”

顾志远无奈地指指外面，又指指他和杨影未着寸缕的身体，意思是这该怎么办？

杨影也很无奈，只能说找机会跟她妈说说，以后注意。

穿好衣服洗漱完，杨妈妈果然在餐厅等他俩，餐桌上已经摆好早饭。

杨影向顾志远抛了个媚眼，说道，“还是饭来张口的日子舒服啊！”

杨妈妈接话，“你俩抓紧时间，给我生个孙子，趁我还带得动，给你们带到上幼儿园”。

杨影嗔道，“妈，一大早说这个，不好吧？”

“迟早的事”，杨妈妈又嘀咕了一句，开始吃早饭。

吃完早饭，顾志远刚到沙发上坐下来，电话响了，一看是王筝的。

接通电话，王筝急促地说道，“顾哥，你什么时候上班？公司出事了！”

顾志远一惊，忙问出什么事了。

王筝接着说，“听说要改革，要把食堂取消了，我们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我怀疑他们是趁你休婚假的时候搞事”。

取消食堂？

顾志远也想不通管理层这是哪一出，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王筝让他赶紧来公司一趟，就算是为了广大职工的福利，也得想办法争取一下。

跟杨影打个招呼，顾志远马上开车到了云峰建材公司。

一到销售业务室，王筝就扑上来说个不停。

相邻部门的职工闻声也都聚集过来，七嘴八舌发起牢骚，说顾志远来了就好，可以替大家做主。

第39章 改革（二）

改革，势必会触动某些人的蛋糕，要么是管理者，要么是基层人员。

这次云峰建材选择改革的方向是开源节流，措施是取消职工食堂。

云峰建材远离闹市，地处城乡集合区，周围居民点甚少，零星有几家餐馆，如果真取消食堂，那职工吃饭是个问题。

更重要的是，单位食堂既安全又实惠，职工出个五块钱就能吃上五菜一汤，这在外面是不可想象的。

顾志远好不容易出声把大家的声音压下来，问事情到哪一步了。

王筝答道，“高层在开会，十点钟每个部门派个人去列席会议，说是厂务公开”。

“销售部是谁”，顾志远问道。

有只手高举起来，“是我”。

顾志远一看，是赵志杰。

“老赵你别去了，等一下我去”，顾志远说道。

“那再好不过”，赵志杰求之不得。

十点，各部门职工代表陆续进入会议室，按席卡上的部门位置落座。

会议桌对面坐着云峰建材七个中高层管理人员，总经理周天利主持会议。

周天利清清嗓子，说道，“今天找大家来，就是食堂的事情跟各单位通报一下，经财务测算，长期以来公司食堂的费用太高，已经严重影响了公司的运营成本，公司管理层研究了一下，决定把食堂停了，给大家发餐补，你们回去也跟职工们宣传宣传，为了公司的发展，有困难也要想办法克服”。

话音刚落，齐刷刷五六个员工举手。

坐在周天利身边的陶嫣然插话，“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一个个来，公司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

有职工问餐补多少钱，财务部部长回答说五元，又说以前职工掏五块钱，现在补五块钱，一来一去十块钱，可以了。

这回答滴水不漏，问话的职工无话再说。

第二个职工问，那大家的午餐怎么办？

管理部的部长回答说，可以自己带饭，公司提供微波炉、冰箱等设备，也可以自己出去吃。

第三个职工问，在食堂上班的人员如何安置？

管理部的部长又答，食堂人员分流安置到其他部门，有确实不能胜任新岗位的，只能辞退。

看来管理层对这次食堂取消是准备充足，对几个职工的问题都是对答如流，让人无力反驳。

一直低着头的顾志远听着会议室的一问一答，等没人发问的时候举了手。

周天利看着举起的手和一个低着的脑袋，问道，“那个销售部的谁，站起来说话”。

陶嫣然听到是自己部门的，也看过来。

顾志远慢慢站起来，“我有话要问”。

周天利一看，吃了一惊，这小子不是在休婚假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顾志远，你问吧”，周天利继续说道。

顾志远问道，“公司管理人员在哪吃饭？”

管理部部长抢话道，“顾志远，我们今天谈的是职工食堂，管理人员在哪吃饭你管得着吗？你什么身份？”

顾志远跟胡显明的关系，在场的人中只有陶嫣然和周天利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情。

陶嫣然低头和周天利嘀咕了几句，然后说道，“顾志远，管理人员和普通职工一样，一旦食堂取消了，那就自己想办法，绝不区别对待”。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取消职工食堂，留下小餐厅，专供管理人员吃饭，经顾志远这么一搅和，只能临时改变计划。

所谓投鼠忌器，周天利和陶嫣然还是顾忌胡显明跟顾志远的关系。

话说到这份上，周、陶二人以为顾志远会见好就收，同意取消食堂的决定。

未曾想顾志远说话的重点在后面。

顾志远又说，“为公司开源节流的事情我们理解，但希望公司也能为职工着想，我建议取消食堂节约的成本能用在职工身上，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管理部部长恼了，斥道，“顾志远，你以为你是谁，别得寸进尺，五块钱餐补还不够啊！”

陶嫣然冷眼看了看管理部部长，接话道，“顾志远，你想法挺多啊，照你看，怎么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法？”

顾志远声音洪亮，“取消食堂之后，给全体职工交纳住房公积金！”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面的管理层交头接耳，这边的职工代表也是议论纷纷。

在员工福利方面，云峰建材走的是中间路线，该交的保险都交了，不是强制性的公积金并未给职工交，比部分私人企业好点，又比部分大企业差点，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公积金的事前面职工提过多次，均被曹旺达否决掉了。

这次顾志远提出来，正中职工下怀，又给管理层提了一道难题。

周天利和几个管理人员商议一番，不敢擅作主张，说要上报集团公司。

有顾志远从中作梗，周天利好不容易提出的开源节流计划只能暂缓。

散会后，周天利让秘书把顾志远叫到总经理办公室。

陶嫣然也在里面坐着，一脸愠色。

关上门，周天利黑着脸说，“顾志远，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我姑父的侄子，怎么尽跟公司对着干？”

顾志远一摊手，“没啊，我在家休婚假，有职工打电话向我求救，我就来了！”

陶嫣然不高兴地说，“你为了公司的业务东跑西跑，拿下山晴的订单吃了不少苦，可一转眼，你屁股又坐歪了”。

说完，陶嫣然的脸转红了。

一个平日里冷冰冰的陶嫣然突然说出屁股二字，连顾志远也觉得特别好笑。

顾志远忍住想笑的冲动，说道，“陶部长说得对，但屁股决定脑袋，我现在就是一个普通销售员，肯定站在职工的角度想问题，为职工争取利益，难道不对吗？”

周天利冷笑一声，“我看你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意思是坐在我这个位置你就为公司争取利益了？”

“可别”，顾志远直摆手，“周总你可别误会，当初胡总让我做这个位置，我当面拒绝了”。

周天利脸更黑了，合计你不要的才给了我？

他压住火，挥挥手，“你走吧，你说的事只要胡总同意我没意见，你有本事去说服你四叔吧！”

第40章 改革（三）

领导都下逐客令了，顾志远耸耸肩，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

陶嫣然从后面追上来，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志远淡淡一笑，“起初仅仅是为了职工争取点东西，但现在又有了新的想法”。

“你个坑货”，陶嫣然骂道，“迟早要被你坑死”，说完她气呼呼地走了。

回到销售业务室，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职工，一见顾志远进来，马上响起了一阵掌声。

王筝恭维道，“顾哥，发现你最近脱胎换骨啊，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宇宙爆发啊！”

顾志远淡定地说，“别忙着夸我，事情还没定论，我还得去找古月集团的胡总”。

周天利不敢做决定的事，只有去找掌握最终话语权的胡显明。

顾志远马上开车去古月集团，他前脚刚走，周天利和陶嫣然后脚坐车跟了上来。

三人一前一后到了古月集团总部大楼。

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外，顾志远被秘书挡住了。

秘书说胡董事长不在，到外地考察了。

顾志远问什么回来，秘书说上午刚走，现在还在飞机上，没有十天回不来。

这时陶嫣然在身后大声问道，“童秘书，大小姐在吗？”

童秘书答道，“陶小姐，大小姐跟董事长一起去了”。

陶嫣然与周天利对视一下，说道，“看样子以后还得电话提前预约”。

童秘书又说，“表少爷、陶小姐，你们有急事的话可以去找大少爷，董事长说了，他不在期间由大少爷主持工作”。

“天顺回来了？”，陶嫣然惊讶不已。

“是的”，童秘书继续说道，“大少爷昨晚到家的，早上就过来上班了”。

顾志远听得云里雾里的，天顺？谁啊？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周天利，周天顺？大少爷？

那就是四叔的儿子了。

胡显明育有一儿一女，长子周天顺，随母姓，次女胡雅诗，随父姓。

周天利却踌躇起来，悄悄对陶嫣然说，“我表哥不好说话的，要不我们改天？”

他刚要打退堂鼓，童秘书的电话响了。

童秘书接完电话，笑着对周天利说，“表少爷，大少爷看到你的车了，让你们去他办公室”。

周天利摇摇头，无奈地说，“那走吧！”

顾志远看了看童秘书，童秘书客气地说，“顾经理，大少爷请你也过去”。

三人一起下楼，到了二十一层的一间办公室门口，里面的布置跟胡显明的办公室几乎一致，一个年轻人正坐着看文件。

周天利叫了声，“哥！”

年轻人抬起头来，扫视一番，应道，“请进！”

顾志远是第一次见到四叔的儿子，仔细打量着，看年纪周天顺跟自己差不多，四方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目光很犀利。

周天利像是有点畏惧自己的表哥，拘谨地坐到沙发上，陶嫣然好些，一直微笑看着周天顺。

周天顺放下手中的文件，问陶嫣然，“嫣然，这位是？”

顾志远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自我介绍道，“大少爷你好，我是顾志远，是云峰建材的销售员”。

周天顺点点头，示意坐下来，又问来找董事长有什么事。

周天利结结巴巴把云峰建材公司开源节流的计划讲了一遍，又说了顾志远的诉求。

周天顺很有兴趣，问陶嫣然，“这是你们管理层的意见吗？”

陶嫣然点头称是，说是经过胡雅诗首肯的，只是现在因为顾志远的意见，推行不下去了。

周天顺沉吟片刻，转头问周天利，“天利，这不是你的作风，这位顾业务员是什么来头？跟我说说”。

当着顾志远的面，周天顺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可见其人不但目光犀利，说话更是不留情面。

周天利看着顾志远说道，“哥，他是姑父在漂城下乡时的那户人家的孙子”。

周天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直视顾志远，“那你是顾二爷的儿子，苏市工业大学本科毕业，之后一直在云峰建材工作，是吧？”

顾志远大吃一惊，这周家大少爷对自己了如指掌，此刻就像被人扒个底朝天一样，既吃惊又窘迫。

陶嫣然也杏目圆睁，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周天顺跟顾志远从未见过面，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俩人还在惊讶之中，周天顺继续问顾志远，“那你说说给职工交公积金的理由，能说服我的话，我可以拍板”。

陶嫣然小心地说，“天顺，是不是等雅诗回来再说？”

周天顺不接她的话，转头就训斥起周天利来，“天利，什么是管理浪费？这就是！明明能早点定下来的事情就不要拖，现在是集团用人之际，早点给职工一个交待，就能让他们安心，心不安，怎么能全身心投入工作？怎么能认可古月集团？”

周天利被他训得头也不敢抬，陶嫣然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骂了一通，周天顺又和颜悦色地对顾志远说，“顾经理，你说说”。

顾志远捋了捋思路，面前的周天顺思路清晰，不是三言两语能对付过去的。

他思考片刻，细条慢理说道，“给职工买公积金，其一是响应国家政策，日后宣传古月集团的员工福利可以大书特书，其二是稳定人心，给员工一个期望附加值，对集团的忠诚度也会有所提高，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古月集团现在处于转型期，开始多种经营，房地产是重要一块，几个项目马上就要上马，据我所知，仅仅苏市范围内，就拍了好几块地，现在房地产市场一片欣欣向荣，但难保以后没有低潮期，给职工交公积金，公积金贷款利率低于商业贷款，一年之后职工的购房意愿就会有了，到时候古月的房子内部发售，岂不是一举两得，可以说羊毛出自羊身上”。

周天顺一拍桌子，叫声好，赞道，“看得远，有格局，天利，你得多学习啊！”

周天利脸一阵红一阵白，低声说是是是。

然后，周天顺拍板了，就按顾志远的意见办。

周天利和陶嫣然面面相觑，又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同意。

说完事，周天顺把顾志远留了下来，让周天利和陶嫣然先走。

一进电梯，陶嫣然就埋怨起来，“知道你哥难讲话，没想到这么难搞！”

周天利已经生无可恋，哀叹一声，“他一向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我最怕跟他接触，将来他接了班我日子就难过了！”

陶嫣然心里咯噔一下，接班？

周天利会是胡显明的接班人吗？

那胡雅诗呢？

第41章 兄弟

鲁迅先生在《无声的中国》中写道，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原本云峰建材的职工对公司取消食堂的决定非常抗拒，等顾志远回来跟他们说总部同意给大家交纳住房公积金后，所有人都雀跃起来，似乎忘记了食堂的事，像是额外得到公司莫大的恩惠。

顾志远让大家放心，总部领导答应的事，下个月就会兑现。

有了顾志远这句话，聚在销售业务室的职工又纷纷催他赶紧回去休婚假。

顾志远笑着说，“食堂马上就撤了，你们还不让我吃个最后的午餐啊？”

众人哄笑，岂敢岂敢，马上拥簇着顾志远去食堂吃饭。

午饭后，顾志远驾车回到杨家。

家里很安静，他打开房间门，杨影在床上睡得正香。

顾志远蹑手蹑脚上床，盘腿坐着端详着，眼前的杨影睫毛弯弯，黛眉如山，脸蛋红润，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

杨影睁开一双凤眼，柔情似水，呢喃着，“回来啦？”

顾志远兴趣大起，咬着杨影的耳朵说，“老婆大人，我们来补补课”。

“讨厌”，杨影伸手推了他一把，推不动，娇声说，“锁门，锁门”。

顾志远上蹿下跳，锁了房门，又蹦回床上，抱着杨影滚成一团。

窗外秋雨骤起，淅淅沥沥下了半个多小时，方才停歇。

杨影用毛毯裹着身子，指挥顾志远，“小哥，去给本小姐倒杯水去”。

顾志远忍住笑，“得令！”，马上套着大裤衩，趿着拖鞋，打开房间门，去客厅倒水。

刚走出两步，他见到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人，正是杨影妈妈。

顾志远暗吃一惊，马上退回房间，小声对杨影说，“你妈妈回来了！”

杨影也惊了，脸臊得通红，起身穿睡衣，“我去看看”。

杨影走到客厅，强作镇定问道，“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五点回吗，现在才两点”。

杨妈妈放下手中的报纸，轻描淡写地说，“我看下雨了，没带伞，就提前回来了”。

杨影羞不可言，支支吾吾道，“那你，我……”

杨妈妈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估计你们在午睡，就没叫你们，只听到外面哗哗的下雨声……”

这话说得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杨影哎呀一声，逃回房间。

她跟顾志远窝在床上开始复盘。

杨影问道，“刚刚我叫了吗？”

顾志远一脸懵圈，“这我没印象，我连自己叫没叫都不知道”。

真是丢死人了！

杨影叫苦不迭。

顾志远趁机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诸多不便，不如我们搬出去吧？”

提到搬出去，杨影又犯难了，谁做饭？谁搞卫生？以后自己怀孕了谁照顾？

还是算了吧，杨影摇摇头，搬出去更不方便，她不愿意。

顾志远苦笑，万一我有个功能障碍的怎么办啊？

杨影咬着嘴唇，想了一会，说道，“我得找时间跟我妈好好说说，要给我们独立的空间”。

至于搬出去的话，还是不要提了。

婚假还剩两天，顾志远提前给志广、志良打电话，约他们周末到苏市一聚。

志广、志良两兄弟都爽快答应了，在周六下午分别搭车赶到顾志远约定的地点。

按照志广的建议，顾志远在杨宅附近找了一家小饭店，吃完饭之后再去拜会杨影父母。

因为顾志远提前打了招呼，三兄弟想单独吃饭喝酒，杨影及她爸妈都默认了。

等三人在包厢里落座，顾志远看了看志良，笑道，“兄弟，我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吧？”

顾志良穿着一身休闲服，戴着木框眼镜，无论五官还是身形，和顾志远都有几分相似。

而顾志广比两个弟弟大了三四岁，一直在工地上，脸上明显沧桑了许多。

顾志良一边说，“三年多了，都很忙啊”，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两瓶白酒。

顾志广抓起酒瓶一看，“哈哈，志良还藏了两瓶好酒，今天我们兄弟有口福了”。

跟服务员拿了三只酒杯，顾志广把每只酒杯倒满，顿时一股醇香溢满包厢。

顾志远赞道，确实是好酒！

上来几碟冷菜，兄弟三人开始喝酒，边喝边聊。

问到司法考试的结果，顾志广回答说成绩还没出来，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顾志远说起这次回老家的事，谈到大伯又去县城处理保险的事，问志广知不知情。

顾志广闷口酒，说道，“你俩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参加司法考试？”

顾志远和顾志良相互看看，“哥，你是想当律师吧？”

顾志广摇摇头，“不是，我一定要拿到律师执业证，然后回去打官司”。

志远、志良同时惊呆了，好好的怎么打官司？跟谁打啊？

顾志广继续说，当年被他打的那个初中同学的父亲，就是粮站的负责人，因为儿子被打的事，在工龄买断后他摆了顾老大一道，把顾老大的保险停了，同时遭殃的还有几十个粮站普通职工。

顾志远恨恨有声，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顾志良皱眉，问道，“上面不管吗？”

“不行”，顾志广无奈地说，“反映了多次，总有人压下来，所以我要亲手揭开罪恶的盖子！”

原来还有这一出，个中原委顾志远是第一次听说。

又说到小仁惠上学的事，顾志广和程英一样愁肠满腹，苏市的公立学校不好进，私立学校太贵，一时没有好的办法。

顾志良说道，“四叔不是在苏市做的风生水起，要不要请他帮忙找个学校？”

顾志远觉得不妥，本地的公立学校有些排外，小仁惠连普通话都不会说，何况是本地方言，很容易被排斥，对她的成长不利。

顾志良也闷了口酒，叹息道，“只可惜我能力有限，否则我一定要办一所专供外来务工人员的学校，现在老家的留守儿童太多了，耽误了教育就是耽误他们的一辈子啊！”

三兄弟相互碰杯，默默喝酒。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问题就是，他们何时才能发达，才能惠及故里？

第42章 浮夸

顾志广看着两个弟弟，说道，“志良，就现在来看，还是你有潜力，我和志远是任重道远啊”。

志良似笑非笑，敬了两个哥哥一杯，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他毕业于985名牌高校，现在对外介绍都是出身c9联盟，毕业后加入世界五百强企业中为集团，履历光鲜亮丽。

工作第二年月薪过万，在其它城市是属于金字塔尖的一批人。

但他是在海市，号称魔都的国际大都市。

顾志良扳着手指头算，即便住在公司员工宿舍，每月吃饭应酬的开销都要四千多，每个月能存五千块已经是很成功了，一年下来能存个六万块。

顾志广问，那时候你还是普通岗位吧？怎么会有那么多应酬？

顾志良答道，第二年我只是13级，非常普通，但环境影响，属于那种“同化效应”，我们做软件的压力很大，每周都要集体解压，是aa制，如果谁不去的话，显得特别不合群，所以这开销是免不得的。

就像抽烟一样，同事都抽中华，我抽红双喜，那也不合适，所以最近我正在努力戒烟，能省一点是一点。

到了第三年，谈了女朋友之后再住在公司宿舍有诸多不便，便在外面租了一套一室一厅，仅仅租金一年就是这个数，顾志远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万！

贵！

顾志广和顾志远异口同声说道。

顾志良笑了，继续说，考虑到他和女朋友上班方便，特地在两个人工作单位居中的位置租了这个小套，距离地铁口比较近。

去年，他将工作以来的积蓄倾囊而出，付了内环一套房子的首付，一百平，总房价一百五十万，贷了九十万。

顾志远咋舌不已，这海市的房价几乎是苏市的三倍，居住成本真没有可比性。

顾志良感慨道，看我现在年薪三十万，那是税前，七七八八扣下来，再加上平时开销、房贷、租金，每个月也是所剩无几，不怕两位哥哥笑话，我每天都是在边上的小摊上买个两块钱的煎饼，跑着去挤地铁，通勤时间四十五分钟，每天工作时间不固定，忙得时候晚上九点才下班，回到家都十点了，有时候我真想离开海市，换个节奏慢的城市，太累了！

顾志广扶住他的肩膀，说道，“小弟，你比起我们来说已经强多了，熬过这段苦日子，住进新房，结婚稳定了就好了”。

说到房子，顾志远苦笑不已，他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是申请经济适用房，二是经适房批不下来的话，就买商品房。

顾志广给他算了算，作为落户苏市的高校毕业生，户口条件满足了，但家庭收入这一块，杨影在银行上班，加上顾志远的工资，两口子的收入明显超出了经适房的标准，够呛。

顾志良提醒道，二哥，要买房趁早，以后的房价只会往上走。

他又对志广说，大哥，你也要买，为了孩子也要趁早考虑。

顾志广沉思片刻，他觉得一直在建筑公司上班不是个办法，得换个工作，等司法考试成绩出来再做打算。

不知不觉，三兄弟将两瓶白酒喝个精光，都有了醉意。

三人歪歪倒倒离开饭店，向杨影家走去。

顾志广招呼两个兄弟在小区里的长椅上坐下，休息会，醒醒酒，否则见了志远的岳父母失礼。

弦月当空，长椅四周是密密匝匝的灌木，不停有夜跑的身影闪过。

顾志广宽慰志远，住在丈母娘家不丢人，生的小孩跟妈妈姓也不丢人，男人一事无成才丢人。

顾志远默默点头。

顾志良来了句，小孩不是自己的也丢人。

三兄弟同时笑了。

休息片刻，顾志远给杨影打个电话，说两兄弟马上上来坐坐。

他带着志广、志良到了杨影家。

杨影爸妈很客气，对志广、志良带来的礼物一阵推辞。

两兄弟连连道歉，说是婚礼没时间过来，现在特地来补个礼。

顾志良还给杨影带了小礼物，是一个国外品牌的香水，说是自己女朋友准备的。

顾志广笑道，“还是弟媳有心，我是单身汉，就没想到这个，新娘子可别有意见哦！”

顾志远连忙纠正，“大哥你哪是单身汉，大嫂不过在老家嘛！”

顾志远又说了大哥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连杨影父母都惊呆了，这个时代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不可思议！

杨爸爸建议志广把程英带到苏市来上班，小孩上学的事他可以想办法帮忙。

“那再好不过”，顾志广连连致谢。

志广、志良在杨宅坐了一个多小时，吃了些水果，起身告辞。

顾志远将两兄弟送到附近的快捷酒店投宿，再回到家，杨影已经在房间里琢磨志良送的香水。

她点了几滴在自己手背上，用鼻子使劲嗅着，夸赞道，“这国外的牌子就是不一样，要不你让你弟媳帮我买几瓶呗，这一小瓶没几天就用完了”。

顾志远随口问道，“这一瓶多少钱？”

杨影答道，“我打电话问了我闺蜜，这一瓶两千多吧”。

顾志远眼都直了，看着杨影手里的香水，吃惊地问，“就这巴掌大一瓶，两千多？”

“你个乡巴佬”，杨影不屑地说，“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是普通款，算便宜的！”

顾志远无语了，女人用的这玩意太贵了吧！

跟杨影谈恋爱之后，他从没送过这么贵重的化妆品，这样看来，杨影还是挺体贴自己，否则那点工资打水漂都不会有水花的。

洗漱完，顾志远拥着杨影说起两兄弟的情况，感慨志良的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杨影捏捏他的鼻子，你是一百步笑人家五十步，你怎么不看看你堂哥，从底层开始打拼，据我看啊，将来你们大哥最有出息！

可爷爷至今都看不上大哥志广，有出息的衡量标准又是什么？

杨影继续教育他，现在都说男人要五子登科，现在对于你来说，最容易实现的就是生儿子了，我看你加加油，先满足我妈的愿望吧！

顾志远戏谑道，“原来我家娘子着急了，来来来，我们向女娲学习，造小人玩！”

杨影嘘嘘嘘叫他小声点，锁门，锁门去！

连杨影也怕了。

第43章 暗流（一）

顾志远休完婚假上班，公司食堂果然关门歇业，综合管理部的劳资员正陆续找职工填住房公积金登记表。

看来周天顺的决定在古月集团还是很有分量的。

顾志远不由回想起那天周天顺对他说的一番话。

那天，在周天利和陶嫣然走后，周天顺对顾志远说，“顾志远，以后你跟着我干！”

当时顾志远一愣，“周少爷，我现在是古月集团的员工，也算是你的下属啊”。

周天顺微微一笑，“这次的事算我送你一个人情，古月摊子很大，我父亲想法很多，以后如果你有了好的机会，希望我们是一致行动人”。

“一致行动人”的意思顾志远懂，就是让他和周天顺统一战线，当时他就答应了。

倒不是他趋炎附势，而是顾志远目前在古月集团什么都不是，没有任何话语权，根本不会触及任何人的利益，是个“光脚的”，就算答应周天顺，也只是个空头支票。

那天之后，顾志远也没把周天顺的话当回事。

不过云峰建材的同事对他的态度明显变了，每个人对他都彬彬有礼，客客气气。

这种客套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顾志远抽空问王筝，“怎么我回来上班之后大家都变得这么客气？”

王筝停下手中忙活的报表，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答道，“顾哥，得问你自己啊！”

顾志远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就里。

王筝继续说道，“顾哥你三番两次出手，帮大家解决了难题，职工们都很感激你，但事后他们又私下讨论，你跟胡总肯定有关系，一有事你就去总部，去了就解决，说明你是个能上达天听的人，大家又不得不有所提防”。

顾志远哀叹一声，好人难做啊！

王筝笑道，“没事顾哥，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再说以后遇到什么难事他们还是要请你出马，你等着看吧！”

其他同事变客气了还好，最离谱的是方如亮。

方如亮逮到王筝不在的机会，将一个信封塞到顾志远手里，讨好地说道，“顾哥，这是欠你的，以前的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记我的仇”。

顾志远感到莫名其妙，这小子搞什么鬼，打开信封一看，里面一叠红票子，他问方如亮，“小方，这什么钱？”

方如亮凑近了说，“顾哥，就是上次山晴集团工程的提成，你就收下吧，上次截胡是我姐夫的主意，真对不住啊！”

顾志远一把把信封塞回方如亮手里，“都过去的事了，后面的工作都是你做的，这钱我不能收”。

方如亮手里捏着信封，犹豫着要不要收回。

这时王筝推门进来，顾志远示意他赶紧收起来，大声问道，“你姐夫那边怎么样了？”

方如亮一边将信封折起来放进裤兜，一边答道，“曹旺达卖了几个厂子，回笼了一些资金，云峰集团算是活过来了，但实力大不如前，职工的待遇也差多了，我姐夫也寻思着要不要另谋出路”。

王筝揶揄道，“陈部长是职业经理人，随便丢份简历给猎头，大公司还不是抢着要？”

方如亮脸色尴尬，说了句，“王内勤说笑了”，然后识趣地走了。

王筝继续嘲讽道，当初陈启阳在云峰建材的时候，这姐夫和小舅子两个人，嚣张跋扈的，现在不行了吧！

“行了，王小姐”，顾志远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方如亮也不容易，就别为难他了”。

“他？”，王筝哼了一声，“他就是个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哎对了，顾哥，你得志会不会也变得猖狂？”

我？

顾志远大笑，没试过，这玩意得实现了才知道！

净说些虚无缥缈的有什么用，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

上午，顾志远分别到生产部、运输部查看了近期给山晴集团的供货情况。

下午，又搭车去山晴特色小镇项目地看了看施工情况，工地值班人员告诉他，自从他安排环境检测之后，附近的村民隔三差五会来看看公布的数据，阻工的情形再也没有发生。

总算不枉费自己一番努力，顾志远志得意满地离开了山晴的工地。

回到家，杨妈妈准备了一桌子菜，等着他吃饭，杨影坐在桌边神秘兮兮地看着顾志远笑。

顾志远摸摸自己的脸，是不是从工地回来脸没洗干净？

杨影用眼睛瞄了瞄桌上的菜，顾志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鱼有肉有海鲜，有浓汤。

他不解地问杨影，“你咋的啦？”

杨影捂着嘴乐，“这都是我妈给你准备的”。

顾志远看不出所以然来，又问杨妈妈，“妈，都是些什么菜？”

杨妈妈答道，“专门为你们烧的，滋阴补肾”。

杨影哇哇叫起来，“我也有份啊！”

杨妈妈一一介绍，有枸杞鹌鹑汤、鸽子、牡蛎、海参……

一直没说话的杨爸爸插了一嘴，“这谁吃得消？”

“吃你的饭”，杨妈妈白了老头子一眼，又和颜悦色地对顾志远说，“现在你们还是新婚蜜月，营养要跟上”。

杨影脸红了，顾志远也不好接话，只能嗯嗯两声，坐下来吃饭。

晚上躺在床上，顾志远问杨影，“你妈怎么心血来潮搞出个十全大补”。

杨影连连自我检讨，“怪我，怪我多嘴”。

顾志远无语，“你又跟你妈说什么了？”

“我说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杨影的声音细如蚊蝇。

什么？

顾志远又问一遍，什么意思？

杨影用薄被蒙住头，难为情地说，“就是，就是我们那个事啊”。

顾志远惊了，你怎么什么事都跟你妈说？

杨影在被子里嘀咕道，“她是我妈啊，我能怎么办？”

顾志远忍不住四下看看，感觉被人监控了一般。

顺风顺水了没一个星期，又出事了。

早上一到公司，王筝就跑到顾志远面前叫道，“好的不灵坏的灵，好的不灵坏的灵”。

顾志远问她，“你又八卦什么呢？”

“我不是上次说职工有事还得找你吗”，王筝贼笑着说，“马上又有事情要请你出马了！”

第44章 暗流（二）

两人正说着，从窗外传来一阵聒噪声。

声音来自上面三楼，是高管办公的楼层。

顾志远看着王筝，什么情况？

王筝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说，“顾哥，胡雅诗来了，听说正在大发雷霆”。

不错，此时的胡雅诗正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哐哐拍桌子，脸色冷峻，柳眉倒竖，把周天利骂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足足骂了十分钟，胡雅诗的胸脯上下起伏，气喘难平。

陶嫣然小心翼翼地递了瓶纯净水给她，轻声宽慰，“雅诗，消消气，天利总经理不是也没办法嘛！”

胡雅诗翻了个白眼，喝口水，继续发飙，“周天利，你说，云峰建材谁说了算，是周天顺还是我？”

周天利战战兢兢地答道，“雅诗妹妹，集团层面是你分管，我向你汇报，可表哥他……，我也不敢得罪啊！”

“行”，胡雅诗声色俱厉地说，“现在你这个总经理也不要干了，你回集团总部吧，云峰建材我自己来管，还有，财务曾部长，前面说的什么公积金的事给我暂停，经过我同意了吗？自作主张！马上暂停！”

财务部曾部长唯唯诺诺地回个是。

一直在门外听动静的劳资秘书掂着脚，慢慢下楼，到了二楼销售业务室，沮丧地对王筝说，“筝姐，真黄了！”

王筝冲顾志远一摊双手，“顾哥，你看吧，麻烦事又来了，我们的公积金又黄了！”

劳资秘书叫崔晓敏，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顾志远，将胡雅诗早上来公司大发雷霆的事情说了一遍，刚刚听到交公积金的事情被暂停，她马上下楼报讯。

顾志远陷入沉默，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胡家二代的争斗之中，胡雅诗强势，周天顺高深莫测，四叔的一双儿女都不是好惹的主。

现在胡雅诗正在气头上，他继续迎难而上的话只能加剧自己跟胡雅诗的矛盾，只怕以后在云峰建材的冲突会更多。

顾志远想了一会，决定避其锋芒，他跟崔晓敏耳语了一番。

崔晓敏有些慌乱，“顾哥，这行吗？我只是个小秘书，万一她一个不高兴把我开了呢？”

顾志远鼓励她，“你不要说是自己的想法，就是大家逼你的，没事的！”

楼上周天利已经被胡雅诗撵出办公室。

周天利一边下楼，一边愤愤不平跟几个部长抱怨，“一个大少爷，一个大小姐，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陶嫣然还留在办公室劝解胡雅诗。

胡雅诗岂是听劝的人，马上一个电话打给胡显明，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直言周天利挂职总经理不胜任，要把他调走。

胡显明在电话里依了她。

风暴过后，没有彩虹，只有在酝酿中的下一个风暴。

调走了周天利，胡雅诗亲自坐镇云峰建材，跟中高层开会吹毛求疵，把几个部长搞得灰头土脸。

顾志远不是中高层，所以不用直接面对胡雅诗的炮灰。

但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顾志远是主导交公积金之人，根本不可能免遭这场风暴的袭击。

只过了一天，财务部曾部长找到顾志远，让他去收账。

顾志远一脸懵圈，收什么账？

山晴的账，曾部长解释道，山晴的货款跟财务结算有出入，胡雅诗勒令经办人自己去追账。

顾志远还是没明白，山晴的货款不是按照合同结算的吗？

不是，不是……

曾部长连连摇头，把顾志远拉到他办公室，桌上摆放着合同、对账单和磅单，他一一指着跟顾志远解释。

顾志远一听他说的，马上汗就出来了，他抓起合同复印件，一字一句细看里面的条款，心哇凉哇凉，跌坐在沙发上。

合同上写着，货款结算以乙方磅单为准。

而实际上，货款结算是以甲方磅单为准。

乙方，是供货方云峰建材。

甲方，是收货方山晴集团。

双方的累计下来的过磅数量，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相差四十多方，价值近万元。

顾志远脸色已经变了，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曾部长，我们合同不都是以甲方过磅数为准的吗？这个文本怎么改了？”

曾部长语气突然强硬起来，“合同是你们签的，你怎么来问我？”

顾志远懵了，这合同是他、周天利和陶嫣然一起去江城签的，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纰漏？

曾部长口气缓和些，又说，“现在发现问题补救还来得及，你赶紧想办法，小胡总说了，欠款追不回来由经办人个人承担，这可不是小数字！”

是啊，一个月近万元，顾志远拿什么承担？

从曾部长办公室出来，顾志远像丢了魂似的，垂头丧气回到销售业务室。

王筝见状，问道，“顾哥，出什么事了？”

顾志远马上让她把上个月的合同档案找出来。

看着电脑上的合同文本和销售部留存的合同复印件，顾志远一拳锤在桌子上，被人摆了一道！

电子版上写着“货款结算以乙方磅单为准”，而合同复印件上白纸黑字写着“货款结算以甲方磅单为准”，很明显打印出来的合同被人故意修改了。

这个坑挖得好大好大。

正在顾志远陷入愤怒之时，崔晓敏按照他的叮嘱，战战兢兢地向胡雅诗汇报工作。

其实汇报的就是职工公积金的事情。

胡雅诗问，“崔秘书，你说职工对暂停交公积金的事意见很大”。

崔晓敏嗯嗯点头，声音很轻，“胡总，前面说好的，现在不交了，所以……”

胡雅诗脸上没有表情，继续问道，“那你个人什么想法？”

崔晓敏刚参加工作没两年，还没买房，她肯定是想单位给交住房公积金。

她鼓足勇气说道，“胡总，我个人想交”。

胡雅诗盯着她看了足足一分钟，冷冷地说了八个字：

要干就干，不干滚蛋！

崔晓敏默默退出总经理办公室，双眼已经噙满泪花。

她委屈巴巴地跑到销售业务室，忍不住哭了出来。

王筝一边安慰崔晓敏，一边看着焦头烂额的顾志远。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第45章 崩溃

屋漏偏逢连夜雨。

山晴集团供货合同的事像一块巨石压着顾志远的心上，压得他他喘不过气来。

下班回到家，秉承着“不把工作压力带回家”的原则，他强颜欢笑，苦苦硬撑。

吃好饭，回到自己的房间，顾志远一下子瘫在床上，浑身无力，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被抽掉了。

杨影忽地扑到他身上，娇笑道，“老公，起来洗洗，今晚我们早点就寝！”

顾志远看了下时间，才六点多，皱了一下眉，这么早？

杨影把嘴巴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把爸妈赶出去了，九点钟之前不会回来，我们抓紧时间！”

抓紧时间？

顾志远明白了她说的什么意思，但不明白为什么。

杨影掐了他一把，嗔道，“傻样，快去啊！”

顾志远很不情愿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进盥洗间洗了个澡。

在杨影洗澡的当口，躺回床上的顾志远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杨影洗完澡出来，听到顾志远的鼾声，顿时恼了，拿了个枕头把他砸醒。

顾志远睁开朦胧睡眼，见到杨影正坐在面前，对着自己横眉竖目。

杨影不高兴地问道，“结婚才几天，你就对我没兴趣了？”

顾志远揉揉眼睛，解释道，“瞎说什么，就是有点累了，你不是说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吗，为什么今晚兴致这么高，还把你爸妈赶出去？”

杨影把他拉坐起来，把床头柜上的台历拿在手上，指着上面圈着的一个数字说道，“这是我下次大姨妈来的时间，今天是倒数十四天，医生说了，晚上六七点是最佳受孕期，你给我严肃点，这是大事！”

这下顾志远醒得透透的，惊讶不已，“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天时、地利、人和”，杨影居然摆起了兵法，“今晚万事俱备，只欠你的东风了！”

可惜顾志远不是诸葛孔明，今晚的东风也不遂人意。

他折腾了半个小时，风不起，云不涌。

杨影的兴致被他败光了，一把把他掀开，拿过一支笔，往台历的日期上打个大大的x。

不及格！

两个人背对而眠。

顾志远睡不着，想的是山晴集团的合同该如何补救。

杨影也睡不着，想到顾志远新婚之夜和今晚的表现，不对劲，不对劲，他心里肯定藏着什么事。

第二天，顾志远早早醒了，吃了早饭就往江城赶。

到了山晴物资公司，顾志远先后找到采购员小余和财务贾会计。

一核对甲乙双方的合同，轮到小余和贾会计傻眼了。

合同文本和顾志远带过来的复印件一致，上面写着，货款结算以乙方磅单为准。

小余当场就急了，没你们这样搞的！合同是你们带来的，竟然将结算规则改了，现在还要跟我们追要欠款，根本不可能！

小余和小贾把顾志远留在会客室，马上一起去向楚君阳汇报。

顾志远一个人待在会客室里，简单算了算，按合同条款再保供下去，三个多月的货款差额就相当于双方的履约保证金，而合同期限长达两年之久。

这个账他会算，楚君阳也会算。

假如楚君阳选择断臂求生，拒绝继续履行合同，只需赔偿云峰建材的履约金，而云峰建材前期那么大的投入，接下来生产的商混无处可去，那岂不是砸了锅了？

顾志远边算边想，头都大了。

至于合同是被人故意篡改，还是被人掉包，这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半个小时后，小余将他请进楚君阳办公室。

楚君阳黑着脸，口气不善地对顾志远说，“顾经理，这个合同的事你们做得不厚道啊！”

顾志远眉头紧锁，艰难地说，“楚总，这事中间肯定有误会，以前的合同没出过这样的纰漏，这次确实我也没发现”。

楚君阳接着说，“合同是我签的，文本内容事先我的人是看了的，后面是不是出了岔子，现在也无法查证，如果你们云峰建材坚持按合同办，那我们只能中止合同了”。

顾志远冷汗直冒，连连打招呼，“可别，楚总，我们前期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可不能半途而废”。

对山晴集团来说，中止合同了可以再找一家建材公司保供。

而对云峰建材来说，丢了山晴集团这个大客户，商混销售马上陷入困境，前期的投资几乎打了水漂，设备闲置、人员闲置，还有原材料材料的合约，损失的不是一星半点。

两瓶毒药，他总得选一瓶。

权衡利弊，顾志远对楚君阳许下承诺，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不会让山晴集团吃亏。

再搭车回到云峰建材，顾志远拿着己方、对方的合同复印文本、账单、磅单等，直奔总经理办公室。

胡雅诗正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喝茶。

顾志远敲门进来，胡雅诗脸色平静，居然让他坐下来喝茶。

顾志远哪有心情喝茶，将一叠材料放在茶几上，准备说这件棘手的事。

胡雅诗瞟了一眼桌上的材料，直截了当地问道，“事情经过你就不用说了，你就说说准备怎么办吧？”

顾志远平复一下心情，说道，“先跟山晴集团签补充协议，变更结算方式，然后我要调查合同被篡改的事，查出幕后黑手！”

幕后黑手？

胡雅诗呵呵一笑，“顾志远，你是不是谍战片看多了，明明就是你们工作失职，哪来什么黑手？变更合同，那云峰建材的损失算谁的？”

顾志远尽量控制自己情绪，慢慢跟她解释，如果不变更合同，山晴集团毁约，那么云峰建材的损失更大，他请胡雅诗顾全大局，为长远计。

胡雅诗看着顾志远焦急的表情，细条慢理地说，“照你这么说，变更合同也不是不行，不过得有人承担后果，周天利已经不是云峰建材总经理了，这个合作是你当时竭力推进的，这个锅得你来背了！”

顾志远内心狂跳，深呼吸了一口，问道，“怎么背？”

胡雅诗轻飘飘地说了四个字：

引咎辞职。

第46章 失业（一）

胡雅诗的意图昭然若揭。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顾志远没有退缩。

他有退路，就是去找四叔胡显明，但上次自己在胡显明办公室里的踌躇满志，犹在眼前，自尊心不允许他腆着脸再去求胡显明。

再想起顾志广说的话，人总得有点志气，不是吗？

所以，顾志远的选择是：

辞职。

这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

回到销售业务室，他马上写了一份辞职报告丢给陶嫣然，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陶嫣然追到业务室来，问他为什么这么冲动。

顾志远耸耸肩，摇摇头，心中满满的苦涩，无法言语。

王筝也看傻了，根本没想到顾志远会突然提出辞职。

见顾志远有苦难言，陶嫣然无奈收下辞职报告，失望地离开了业务室。

陶嫣然一走，王筝又拽着顾志远一个劲问为什么。

顾志远惨然一笑，“这次合同失误的事，责任在我，我引咎辞职，也没什么好说的”。

王筝眼圈都红了，不舍地问，“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顾志远摇头，当初是自己力主的项目，出了差错理当由自己承担责任，责无旁贷。

简单收拾一下，顾志远拎着两只袋子，拉开业务室的门，整个人惊呆了。

门外站满了云峰建材的职工。

秘书崔晓敏已经把消息传遍了公司各个楼层。

顾志远心中的那份自尊，刹那间碎了一地。

站在最前面的老职工颤声说道，“顾经理，如果你走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该怎么办？”

旁边一个职工接着说道，“是啊，顾经理，你一走，再也没人替大家出头了！”

身后的王筝带着哭腔说道，“顾哥就是因为替我们出头太多了，才会变成这样！”

围在门外的人群渐渐躁动起来，有人开始骂骂咧咧。

顾志远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平静地说，“谢谢各位同事的关心，我辞职完全是个人原因，你们不要瞎猜，更不能闹事，现在公司发展这么好，大家还是好好做下去吧！”

在他的劝解下，人群慢慢闪开，让出一条路来，顾志远下楼，一群同事也跟着下楼。

到了公司大门外，顾志远回头，同事们站在门内，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顾志远冲大家挥手告别，十几个同事也相继朝他挥手。

从这天开始，顾志远失业了。

年近而立之年，突然失业，任谁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

顾志远是个普通人，回到家只字不提工作的事，正常吃饭，正常睡觉，正常起床，正常出门。

第二天，出了门，顾志远在街上溜达了一会，找了一家刚刚开门的网吧。

网吧里弥漫着一股烟味，老板正在打扫满地的烟头，见到顾志远进来，惊讶地问，“帅哥，这么早，打游戏啊？”

顾志远问道，“有装office的电脑吗？”

“有”，老板一指最角落的一台，“那台有，你自己开吧”。

顾志远坐下来打开电脑，制作简历，上求职网，四处投递简历。

老板扫好地，踱步到顾志远身后，问道，“兄弟，找工作啊？”

顺手给顾志远递了根烟。

顾志远接了烟，点着，抽了几口，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被呛出来了。

这一刻，他真的感觉自己颓了。

老板看他不答话，继续说道，“找工作你得去人才市场，网上找工作效率太低，要不就像我这样的，自己创业，别给别人卖命了！”

顾志远抬头看看他，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满眼血丝，脸色苍白，手指被香烟熏得发黄，苦笑道，“自己创业也得有资本啊！”

从网吧出来，顾志远又找了家文印店，打印了五六份简历，搭车到人才市场。

苏市人才市场设在市区文化馆内，偌大的展厅内常年有几十家单位在里面设点招聘。

顾志远挨个摊位看招聘简章，找操作工、普工的居多，找销售人员的寥寥三五家。

他选了一家，递了简历。

接简历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头，看了看顾志远，又看了看他一纸简历，问道，“为什么从现在的单位离职啊？”

顾志远勉笑说道，“做得不开心吧，想换个环境”。

“简历留着吧”，老头兴趣寡然地回道，“要面试会通知你的”。

又换一家，接待他的是一个带着书生气的小伙子，像是刚刚大学毕业。

一交谈，跟顾志远居然是校友。

小伙子很热心，拉着顾志远滔滔不绝聊起天来。

聊着聊着，顾志远完全沉浸在对母校和大学生活的回忆中，竟忘了自己是来找工作的。

聊得正欢的时候，突然后面有人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

顾志远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女孩，怀里抱着简历。

他一拍脑袋，“不好意思，挡着你找工作了，美女你请！”

顾志远连忙站起来把位置让出来。

女孩并没有走上前，而是盯着顾志远说道，“这么巧？”

顾志远认真看了看，笑道，“你认错人了吧！”

女孩将鼻梁上的眼睛取了下来，眨眨眼，“认出来了吗？”

哦哦哦！

顾志远差点叫出声来，这女孩不就是原来租住屋前面一栋五楼的那个女孩吗？

女孩仪态大方，邀请顾志远去喝咖啡。

顾志远也是意外，相请不如偶遇，这么多年了，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碰面，他没有拒绝。

两个人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屋。

相对而坐，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街道，身边围绕着醇香的咖啡香味。

女孩看着顾志远，微笑道，“终于结婚了？”

顾志远轻笑，“什么叫终于？”

女孩半掩着香唇，答道，“五年，三个女人，上个月你不出现了，不是终于结婚是什么？”

顾志远心中一颤，三个女人，自然说的是海霞、穗子和杨影。

他反问一句，“你现在怎么样？”

女孩手摸着桌上一叠制作精良的简历，淡淡说道，“刚刚拿到会计证，正在找工作”。

“那以前的工作？”，顾志远忍不住问道。

女孩转头看着窗外，幽幽问道，“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工作？”

顾志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第47章 失业（二）

顾志远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女孩的情形。

在他搬到租住屋的那年夏天，一次偶然的深夜醒来，对面五楼传来一阵阵银玲般的笑声。

顾志远下床，走到阳台上，寂静漆黑的夜里，前方几个女孩洁白的肌肤突兀在他的视野里，看得他心慌，马上躲回房间。

床上，海霞睡得正香。

此刻回忆起几年前的事，顾志远面露尴尬之色。

女孩目光闪烁，又问，“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们这些人？”

“不、不”，顾志远连连否认，“我一直认为职业并无贵贱之分，都是谋生的手段罢了，你不要多想”。

女孩搅了搅杯中的咖啡，低下头，“有时候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所以我不甘心，我会努力，一定要过正常人的生活”。

顾志远指指她的简历，你已经很努力了！

女孩脸上的忧郁之色稍解，突然跟顾志远推心置腹说起自己的故事。

她叫方瑜，从山城到苏市打工，初始在电子厂上班，枯燥的流水线加上没完没了的加班让她几近崩溃。

后来，一个老乡见她外在条件好，带着她去做夜场，伴唱伴舞，再后来，白天也打些零工。

顾志远问她，是什么零工？

方瑜笑笑，“苏市有些摄影圈子，喜欢拍那种艺术照，我就兼职做模特，有时候晚上回到家，顺手把衣服脱了，你见过吧？”

说着，方瑜调皮眨眨眼，顾志远先脸红了。

方瑜继续说道，“可能是职业病吧，不过我不赚脏钱，有些姐妹会去参加有钱人的趴，我从来不去的”。

顾志远看得出，方瑜是有心脱离以前的生活，便问她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方瑜回答说普通的会计岗位就行，先积累工作经验。

然后方瑜反问顾志远怎么要换工作？

顾志远苦笑，“不是换工作，而是失业了”。

方瑜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不好意思哈！”

“没事没事”，顾志远自嘲地笑笑，“人生总有坎坷嘛！”

两个人相视一笑。

喝完咖啡，相互留了电话号码，约定有合适的岗位相互通知一下。

出了咖啡屋，他们就此作别，各奔东西。

一连数日，顾志远奔波于苏市的几个人才市场，简历投了十几份，一个面试通知都没收到。

他不禁怀疑，在云峰建材上班五年，是不是跟社会脱节了？

没等来面试通知，他倒等来了秦子栋的电话。

顾志远很意外，接通电话，秦子栋在电话那头说道，“顾经理，怎么辞职啦？”

详情不便细说，顾志远随便应付了两句。

秦子栋爽朗地笑了，“你就不要瞒我了，今天云峰建材的人去物资公司签补充协议，没见到你的人，我就问了楚总，你这又是何必呢？不如来山晴吧，和我一起干，怎么样？”

去山晴？

顾志远眼前一亮，这也不失一条好的去处。

就在他踌躇的时候，秦子栋继续说道，“不瞒你说，山晴销售公司总经理是我哥，所以你来，保证比在云峰建材好”。

顾志远恍然大悟，难怪办事处吴主任和楚君阳对秦子栋都客客气气，原来是山晴集团高管的弟弟。

但顾志远一时拿不定主意，让秦子栋给自己几天时间好好想想。

秦子栋却很热心，让顾志远早做决定，他先去跟他哥打个招呼。

挂了秦子栋的电话，顾志远不由想到在山晴建筑公司上班的堂哥。

他一个电话打过去，顾志广兴奋地告诉他，司法考试通过了！

这个电话打得好巧，顾志广也是刚刚查到成绩，突破百分之十的通过率，顺利达标。

顾志远听到这个好消息，不禁也为堂哥感到高兴，问他下一步的打算。

顾志广回答说，先找一个律师事务所，从助理做起，有了一年工作经验，再申请律师执业资格证。

顾志远替堂哥捏了一把汗，问道，“哥，你三十多了，贸贸然从建筑公司离职，就为了取得律师执业证，再回老家打官司，值得吗？”

顾志广很自信地答道，“志远，你不用担心，这么多年我都是一步一步过来的，做律师是我的理想，我不会放弃的，何况老家的官司我是一定要打的！”

这在一瞬间，顾志远感觉自己在堂哥面前好“矮小”。

顾志广问顾志远的工作情况，顾志远吞吞吐吐把自己遇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顾志广想了片刻，对顾志远说，“志远，你走得有点草率了，如果是被人陷害的，那你要查清楚，就这样不明不白走了，以后有什么脏水都会往你身上泼的”。

顾志远明白堂哥的意思，但既然出来了，再叫他自己回去，那面子往哪搁啊？

知晓堂哥要离开山晴建筑公司，顾志远对跳槽到山晴集团的热情又减了几分，毕竟山晴总部在江城，真去的话不能每晚回家了。

就现阶段来说，顾志远还是感觉那个家是充满温暖的。

他一如往常地出门回家，不用做饭，不用洗衣服，不用做家务。

有一次碰到杨妈妈在洗他的内裤，他感到好不自在。

他跟杨影说了一下，杨影直接回了他一句，“要么你自己洗！”

顾志远晚上洗完澡顺手把内裤洗了，晾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杨妈妈在餐桌上就发难了，直问顾志远为什么自己洗衣服。

顾志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影也呆了，想不到自己妈妈反应这么大。

杨妈妈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说顾志远没把她当妈，没把这个家当成自己家。

顾志远脸色难看，不得已，跟杨妈妈道歉，表态自己不洗衣服了，并一再肯定她跟自己妈一样。

杨妈妈这才罢休，脸色由阴转晴。

然后，杨影直接跟她妈说，“妈，我的内衣内裤你不用管，粗手粗脚的，那么贵的衣服再被你洗坏了！”

杨妈妈眉开眼笑，“我才懒得管你呢，我管好两个赚钱的顶梁柱就好了！”

一边的杨爸爸笑而不语。

顾志远听着她们母女的对话，有些分辨不出这种“好”，是不是真的好。

第48章 失业（三）

转眼十月见底，秋风瑟瑟。

顾志远有些慌了，离职半个多月，还没找到下家，下个月没有工资上交，杨影一兴师问罪，纸便包不住火了。

赋闲的这段时间，没有应酬，不用跑市场，不烟不酒，顾志远唯一让杨影满意的就是每天准时回家，按照她在台历上划定的吉时勤恳耕耘，为她的孕儿大计挥洒汗水。

渐渐他跟云峰建材的联系越来越少，那个奋斗了五年多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顾志远给崔晓敏打去电话，问他的离职手续办得怎么样了，个人档案、保险等如何处理。

崔晓敏讶异地回道，“顾哥，你不知道吗？你的人事档案和工资关系全部转去古月集团了，两边的保险衔接好了，怎么，古月集团的人员专员还没联系你吗？”

顾志远一愣，旋即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结结巴巴地问道，“没、没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崔晓敏告诉他，他的辞职情况报到古月集团总部，没批，然后就把他转岗到了古月集团。

听说这事把胡雅诗气得够呛。

挂了电话，顾志远站在路边，仰起头，看着天空，秋高气爽，特别宜人。

不是路上来往车辆行人众多的话，他想放声大笑，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心头卸了千斤担，顾志远心头轻松了许多，在街上闲逛了一会，鼓足勇气给四叔胡显明打去电话。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胡显明在电话里毫不客气把他骂了一顿，说他好歹还是自己侄子，竟然想跳槽去竞争对手山晴集团，以后他和山晴老板关晓山见了面，脸往哪搁？

顾志远被他说得汗水淋漓，话都不敢接。

发了一通火，胡显明又说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好好反思反思，下月初来集团报到，有个漂城招商团要来集团考察，过来参加接待。

说完，胡显明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顾志远刚刚转好的心情又变差了，不用问，肯定是秦子栋招揽自己的事传到了四叔的耳中，搞得四叔很不开心。

可他没跟秦子栋说过自己跟胡显明的关系啊，顾志远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就像上次跟山晴的议价一样，明明四叔跟关晓山已经谈妥了，还安排他、周天利和陶嫣然去江城跟楚君阳洽谈，喝了酒不算，更悲催的是合同文本上的错误，直接导致他的引咎辞职。

事到如今，顾志远也不东想西想了，回家跟岳父、岳母和杨影一说，他们都很开心，一致认为在古月集团更有发展前途，云峰建材毕竟是个小公司。

顾志远尚不知道到了古月集团是什么职位，杨爸爸问他，他只好回答说不知道，要等自己过去上班才知道。

杨影美滋滋地说，“胡老板还能亏待你啊，虽说你不是他亲侄子，但毕竟也是亲戚，顾小哥啊顾小哥啊，想不到你还是个潜力股！”

顾志远尬笑着，不置可否。

杨爸爸一拍桌子，叫道，“老太婆，加菜，晚上喝酒，为志远庆祝！”

杨妈妈喜不自禁，马上打开冰箱，取出几样菜来，应和道，“好！我来做，酒给我也倒一杯！”

顾志远暂时不去想工作的事，看着杨影说道，“小影，我们也喝酒吗？”

“不碍事”，杨影妙目流盼，娇声说道，“红酒有助美容养颜，软化血管，老少皆宜”。

杨爸爸已经从酒柜里拿出了瓶红酒，打开，倒进醒酒器。

等杨妈妈加了几个菜，四个人在餐桌边坐下，顾志远主动倒酒。

杨妈妈叮嘱道，“你和小影少喝点，少喝点……”

杨爸爸拽了她一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顾志远给自己和杨影倒了半杯，给岳父岳母倒了满杯。

小两口小酌，老两口倒喝得尽心。

酒足饭饱后，杨妈妈拽着老公出门，临走前冲杨影说道，“小影，我和你爸出去散步了，晚点回来，你和小顾早点休息吧！”

杨影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

爸妈一出门，杨影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身子一扭，坐到了顾志远的怀里，媚声叫道，“老公，抱我进房！”

顾志远吓一跳，问了句，“怎么，你喝多了？”

杨影咯咯咯笑出声，“刚刚我说喝红酒的好处，还有一个没说呢！”

顾志远咦了一声，还有什么好处？

杨影躲在他怀里，呢喃着说道，“红酒还可以动情助兴，是男女约会的佳品，爸妈他们出去就是给咱俩创造机会呢！你可得把握住哦！”

顾志远也乐了，用力抱起杨影，站起来往卧室走。

将她放倒在床上，杨影又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台历。

顾志远故意说道，“老婆大人，我们能不能不要看日子？搞得跟完成任务似的，你不觉得扫兴吗？”

杨影用红笔在台历上划了一个圈，郑重其事地说，“后面就是安全期了，今晚你可得努努力，可不能辜负了红酒和这美好时光！”

话一说完，脸色酡红的杨影一把把顾志远拉倒在床上。

酒不醉人人自醉，春宵一刻值千金。

一晃到了十一月。

顾志远起个大早，到古月集团报到。

没见到胡显明，童秘书接待了他，告诉顾志远，董事长交待了，以后他就在这层楼上班。

顾志远笑着问，“那我具体做什么呢？”

童秘书客气地答道，“我是董事长秘书，你是董事长助理，两个岗位差不多，反正有活就干，没活就待着吧”。

说着，童秘书指着办公室里一张空桌子说道，“那就是你的位置”。

这间办公室就挨着胡显明的办公室，里面放着两张办公桌，一张是童秘书的，另一张以后就是自己的了。

童秘书又说，“董事长去政府了，今天我们主要工作是为明天的接待做准备，我先搞汇报材料，你就去董事长办公室、会议室和会客厅看看，行政部的人会上来布置”。

初来乍到，到处充满着新鲜感。

胡显明是古月集团董事长，办公室在总部大楼的二十二层。

顾志远走了一圈，除了董事长办公室和秘书办公室外，还有一间大会议室、一间会客厅、一间很大的活动房，活动房内有摆放着台球桌、乒乓球桌、跑步机以及一些健身器材。

一个上午，顾志远闲的发慌，整个二十二楼除了童秘书外，只有零星几个行政部的员工上来搞卫生，把所有房间打扫得窗明几净。

只有顾志远是一个闲人。

第49章 爷爷

到了下午，行政部的一个女孩子看顾志远来回溜达，跟他开玩笑，“你是新来的顾助理吧，没事做的话下去帮我们洗水果吧！”

她的玩笑正中顾志远的下怀，他马上问去哪里洗？

女孩子笑着直摆手，说是开玩笑的，水果会有人洗好端上来，顾志远真想帮忙的话，就递递盘子好了。

不一会，另外三个女孩子各自捧着一筐水果乘电梯上来。

顾志远凑近一看，满满一筐嫣红的车厘子，看得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几个人开始摆盘，顾志远按照女孩的指挥，分别摆放到董事长办公室、会议室和会客厅。

摆完水果，又搞了一遍卫生，打开房间空调，关上门，行政部的三个女孩撤了，顾志远又回到秘书办公室。

童秘书正在打印材料，见顾志远又窜进来，说道，“顾志远，看你无聊，帮我装订材料吧”。

顾志远又按照的她的吩咐，把材料按目录、页码装订好，一会儿工夫，又干完了。

童秘书伸个懒腰，看看时间，说道，“终于完事了，休息会下班！”

顾志远苦笑道，“你看我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

童秘书笑了，“让你干别的你也不会啊，不过董事长说了，你就是来临时帮忙的，接待结束了怎么弄我也不知道，你得亲自问董事长了”。

童秘书眼珠一转，神秘地问，“话说回来，你也是董事长的亲戚吧，家族企业就是这样，皇亲国戚太多”。

顾志远问她明天是什么人来公司考察，童秘书告诉他是漂城招商团，带队的是漂城市招商局局长，苏市这边的领导陪同。

童秘书笑道，“你也别童秘书童秘书的叫了，叫我名字吧，我叫童李雅，儿童的童，木子李的李，文雅的雅”。

顾志远笑问，“那你爸爸姓童，你妈妈姓李，是不是？”

童李雅摇头，“不，反了，我爸姓李，我妈姓童，我跟我妈姓”。

哦，原来童李雅的爸爸也是入赘的。

顾志远没再细问，童李雅的名字倒给提醒了他，杨影以后生了小孩，可以把父姓母姓都放到名字里，多多少少可以减少些他心里的不甘。

下班回到家，杨影问他新环境怎么样，什么职位。

顾志远告诉她是董事长助理，就在胡显明办公室隔壁房间，跟秘书一个办公室。

杨影带着醋意问，“女秘书漂亮吗？”

顾志远不经意地答道，“就那样吧，不过名字挺有特色”。

说到以后小孩起名的事，杨影眉头一皱，“你姓顾，我姓杨，这怎么放一起？难听死了！”

“我琢磨琢磨”，顾志远自言自语道。

杨影小声嘀咕道，“你琢磨个屁，到现在都没有播种成功”。

到了床上，顾志远有了兴致，刚伸手，杨影给了他一个后背，说道，“你也不看台历的，我不是说过安全期到了，这段时间你养精蓄锐，等到了日子再说”。

顾志远坐起来，看着杨影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把她掀过来，但她爸妈都在家，吵也不能吵，只能默默忍受。

一会杨影睡着了，顾志远怎么也睡不着，轻轻下床，走到阳台外，看着小区里鳞次栉比的楼房，每栋楼零星亮着灯，他不禁想到那个叫方瑜的女孩，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会计的工作。

看星星看月亮，过了很久顾志远才有了困意，回到房间睡觉。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黑眼圈赶到古月集团。

童李雅一见到他，乐个不停，“顾志远你昨晚是不是偷鸡摸狗去了，看你这一副衰样，还没睡醒啊？”

顾志远马上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清醒点，可不能让四叔见到自己这种状态。

上午九点，胡显明携古月集团高管在总部大楼迎接漂城招商团一行。

顾志远在二十二层上面往下看，见到七八个人从中巴车上下来，其中一个人的身形他似曾相识，只是太远，看不清脸。

胡显明领着客人们上楼，童李雅把顾志远叫回办公室，让他不要到处跑。

客人们到会客厅坐下，童李雅和行政部的秘书一起进去斟茶倒水，顾志远就坐着办公室里听着会客厅里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五分钟后，童李雅从会客厅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说道，“顾志远，快，董事长叫你过去！”

顾志远马上走出来，还没走进会客厅，就听到一个无比熟悉、铿锵有力的声音，是爷爷，是我的爷爷来了！

他疾步走进会客厅，一眼就见到坐在胡显明上首的爷爷，大声叫道，“爷爷！”

顾爷爷精神矍铄，正跟来客谈笑风生，听到顾志远的叫声，转头一看，也高兴不已，“是小二子啊！来来来！”

顾志远大步向爷爷走去，浑然没注意到坐在胡显明下首的周天顺、胡雅诗看他的眼神。

周天顺的眼神复杂，而胡雅诗的眼神里充满不屑。

胡显明示意顾志远搬张椅子，就坐在顾爷爷身后，他们继续谈事。

顾志远搬了椅子，安静地坐在爷爷身后，内心说不出的激动。

会客厅正中墙上挂着一张巨幅山水画，两排沙发分列两边，招商局局长住在宾客主位，而胡显明把主人主位让给了顾爷爷。

足见胡显明跟顾爷爷感情深厚。

胡显明下首除了一对儿女外，还有几个集团高层。

顾爷爷欣慰地说，“显明现在生意做得这么大，当初我们都是想都不敢想的，这次严局长来苏市，非要把我这个老头子拽过来，说是我面子大，真的是太高看我这个老头咯！”

对面坐的就是漂城招商局严局长，大腹便便，开口带点官腔，“顾老你太谦虚了，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你跟胡总的关系啊？胡总你说是不是，我把你顾叔请过来没错吧？”

胡显明点头微笑，“局长想得周到，我常叫顾叔来苏市玩，他就是不来”。

顾爷爷直摆手，“我老了，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三个孙子能来苏市定居，那就了了我顾家的心愿咯！”

说到顾爷爷的孙子，胡显明介绍起顾志远来，众人的目光自然而来聚焦到顾志远身上。

胡雅诗面沉似水，周天顺的目光更加深邃。

第50章 转机（一）

严局长下首的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恭维顾志远年轻有为，给家乡漂城争光了。

顾志远慌忙起身，躬身致谢，如此直白的夸赞让他自己都感到脸红。

胡显明接着向招商局的领导们介绍古月集团的情况，来客们拿起手边的汇报材料，一边听胡显明的介绍，一边看材料。

这材料顾志远事先已经看过一遍，再听胡显明说一遍，还是钦佩不已，古月集团从一个小加工厂发展到如今的涵盖制造、房地产、金融等多个行业的大型企业集团，仅仅用了十几年的时间。

听胡显明介绍完，严局长赞不绝口，邀请他回漂城投资办厂。

胡显明略有停顿，答道，“严局长，我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现在漂城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招人是个问题，而且现在我们的产品基本为海市的大厂配套生产的，在漂城设厂的话运输成本增加不少，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我一定回去，毕竟我也在漂城生活了那么多年嘛”。

严局长干笑两声，回道，“既然胡总有这个想法，那我们也不能强求，陈镇长，十八团属于你们镇，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胡总帮忙的？”

说着，严局长的目光看向下首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

原来那个年轻人就是顾志远老家的镇长，看年纪也就三十多岁。

陈镇长带着腼腆的笑对胡显明说，“胡总，我们镇里的意见还是你能给我们修条路，连名字我们都想好了，就叫显明大道”。

胡显明马上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

接着胡显明转头问顾爷爷，“叔，您的意见呢？”

顾爷爷却低头向后问顾志远，“志远，你说”。

顾志远一愣，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爷爷，我？”

胡显明和蔼地说道，“那志远你来说，如果是你的话你想四叔怎么做？”

顾志远跟胡显明对视着，脱口而出，“办学校”。

在座的人都没想到顾志远这个回答，陈镇长马上接腔，“现在镇上的生源本来就不足，办学校就没必要了吧！”

“不是”，顾志远大声解释道，“我想在苏市办一所学校，我们漂城好多人在苏市打工，要么小孩留在老家上学，变成留守儿童，要么跟着父母到苏市，没地方上学，所以古月集团可以投资兴办一所民工子弟学校，优先漂城户籍的学龄儿童入学，招生范围同时可以扩大到其它省市”。

经他一解释，大家都明白了，顾爷爷用赞许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孙子。

胡显明看着他，也禁不住点头，这想法不错。

仅仅古月集团下属的工厂，都有不少是来自漂城的农民工，那些工人的小孩都留在了老家，这些情况胡显明多少有所耳闻。

胡雅诗忍不住提出了异议，“办学校能赚钱吗？如果不赚钱的话那就是个无底洞，爸，我们要好好研究一下”。

胡显明没有当场表态，让顾志远先去调研一下，测算一下费用，如果盈亏相当的话他就同意办，就当做公益。

会见尾声，顾志远小声问爷爷要不要跟自己到杨家看看。

爷爷微笑着回绝了，说是四叔还要带着他和招商局的领导们四处走走，下次再说。

很快，会见结束，顾志远恋恋不舍地把爷爷送上车，目送中巴车驶离了古月集团。

回到二十二层，行政部的三个女孩又到会客厅清理会场，顾志远看着一盘盘剩余的车厘子，问道，“这些水果怎么处理？”

“吃过的丢掉，没动的送到餐厅去”，一个女孩答道。

顾志远灵机一动，主动说道，“我来帮忙”。

说完，他马上把七八盘车厘子搬到隔壁的会议室，合并了三盘端出去，剩下的放在会议桌的角落。

到了下班时间，顾志远磨磨蹭蹭，等童李雅离开办公室进了电梯，他跟做贼似的溜进会议室，将藏着的车厘子倒进了随身带的袋子。

到了家，顾志远喊杨影吃水果。

杨影从房间里出来，狐疑地看着他，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舍得买水果回来了？

顾志远有些得意地将袋子递给她，杨影打开一看，大叫一声，“啊！车厘子！这么多？”

她用手一掂量，有三四斤，兴奋不已，马上抱着顾志远送上一个香吻，然后牵着他进了房间，“进来，进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顾志远笑问，“你也有好东西给我啊？”

杨影锁了房门，把顾志远推到床边。

顾志远往床上一看，眼都直了，面前摊着几幅彩色的画，尽是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他捂嘴偷乐，取笑杨影，“老婆，你怎么也学坏了，哪里来的春宫画啊？”

杨影羞涩不已，红着脸锤了他一拳，小声说，“你真龌蹉，这不是春宫画，你再好好看看！”

顾志远再次认真看去，每张画上面都有文字，上面写着：最佳受孕的xxoo姿势，图一、图二、图三都是。

我去！

顾志远暗骂一声，兴致减了一半。

杨影压根不看他的表情变化，兴致勃勃地说道，“老公，你先好好研究研究这三幅画，这可是我妈从妇产科医生那好不容易要到的，等我安全期过了我们就理论联系实际”。

听到还是杨妈妈带回来的，顾志远顿时兴致全无。

杨影还在撒娇，“好不好嘛，老公？”

顾志远只能好好好地敷衍她。

这丈母娘“真好”，为了让女儿怀孕，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杨影也是，为了怀孕，对她妈的安排照单全收，恨不得制订一套受孕方案。

只是苦了顾志远，逐渐对夫妻恩爱之事失去兴趣，如同例行公事一般，说不出的费劲。

正好这几天是杨影的安全期，顾志远如蒙大赦，到了晚上把几幅图画塞进抽屉，洗洗睡了。

第二天，他马上投身到远大的办学事业中去。

从苏市开始，到省内的江城、石城，再到海市，用了半个月时间，走访了六七所民办学校，初步了解了办学资质、投资、后期回报等，精心编写了一套《民工子弟学校市场调研报告》，呈报给胡显明。

胡显明没有打官腔，很快答复顾志远，集团董事会将开会研究办学事宜，让他耐心等待，暂时先在秘书办公室待着。

第51章 转机（二）

不日，古月集团召开董事会会议，公益办学作为一项议案上会研究。

胡显明在会上阐明了开办民工子弟学校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力主通过这项议案。

董事会成员共有七人，参加会议的有六人，都对胡显明的提案投了赞成票。

最后，一名陈董事建议胡显明向缺席的董事周老电话请示，其他五人也都一致附和。

周老，就是胡显明的老丈人，周天顺、胡雅诗的外公，周天利的爷爷。

胡显明很干脆地打开电话免提，拨通岳父电话，把办学校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周老声音苍老，在电话那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办公益学校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显明你要把好事办好，我老头子现在没什么事了，学校办好了我还能给你当个名誉校长什么的……”

周老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将胡显明谆谆教导了一番，原则上同意了这个提案。

挂了岳父的电话，胡显明笑着说，“陈董还是你想着周到啊，打了这个电话我就更放心地推进这个事了”。

陈董听着胡显明的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至于学校怎么办，谁来办，并不是董事会研究的事，而是授权给古月集团的高层会议来研究。

集团高层会议，也叫集团办公会，是由集团总经理召集全体高层人员召开的月度议事会议。

当前，古月集团的总经理是董事长胡显明兼的，所以集团办公会也是由他主持召开。

会议定下来，童李雅和顾志远开始忙碌起来，下发议题通知、收集各部门、各分公司的汇报材料、准备董事长讲话材料等。

顾志远是第一次接触行政工作，都是给童李雅打下手，负责装订材料、布置会场。

看到材料里有民办学校的调研报告，顾志远心中窃喜，这件事看样子能成。

很快，古月集团召开月度办公会。

会上，企划部汇报了办校方案，胡显明让与会人员各抒己见，多提意见。

参加会议的高层多少知道胡显明的想法，前面发言的两个部长都是不约而同地认可这个方案，把开办民工子弟学校说得前景无限好。

轮到胡雅诗发言时，她毫不客气地提出反对意见，通过摆数据、讲道理，胡雅诗直言民工子弟学校只是一个形象工程，仅仅是为了做公益的话，不值得，办得好还好，办不好的话，那就是砸了古月的品牌。

一向以来胡雅诗是紧跟着父亲胡显明的，她这一发言，会场的风向马上变了，后面的部长们开始摇摆不定，有的赞成，有的反对。

最后发言的是周天顺，他翻了翻手中的材料，对胡显明说，“董事长，办学校我也认为是好事，但我姐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我建议古月集团可以出资，但这个事不一定由我们去做，这个学校也不挂我们古月的品牌，这样一来，办好了对古月集团是锦上添花，办不好的话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影响”。

显然周天顺是动了脑筋的，他刚发言完，旁边的几个部长纷纷赞同。

胡雅诗脸上略有愠色。

表决的结果很明显，多数人赞成周天顺的提议，少数人反对办校。

胡显明问周天顺，“天顺，那你认为办校这个事应该谁来落实？”

周天顺扬了扬手中的材料，对企划部部长说道，“葛部长，这材料是你们准备的，就由你来负责，单独成立个团队，从古月集团剥离出去，负责办校事宜”。

葛部长一听慌了，连忙回道，“周副总，这材料不是我弄的，是那个顾志远搞的”。

“顾志远？”，周天顺蹙眉，故意问道，“他是什么职务？”

葛部长不知道怎么回答，求救似的看向胡显明。

胡显明沉吟片刻，说道，“让顾志远负责？大家再议一议”。

趁着进会议室泡水的当口，童李雅听了片言只语，出了会议室门马上一阵风似的跑回秘书室。

“顾志远，顾志远”，童李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的好事来了！”

顾志远内心一颤，强作镇定，问道，“我能有什么好事？”

童李雅喘口气，快速说道，“办学校的方案通过了！可能还是你来负责！”

顾志远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惊得是自己对办学校一窍不通，正让自己负责的话又是前途未卜。

会议后续结果顾志远和童李雅都不知道，童李雅安慰他，一般办公会结束第二天就会有动作的。

下班回家的路上，顾志远绕到租住屋十字路口的那家彩票店，随机打了五注彩票。

走出彩票店，飘落的枯黄梧桐树叶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几年前同样的季节，是穗子拉着他到这家彩票店，花十块钱买五张彩票。

顾志远笑她，买彩票中大奖都是白日做梦，从概率学上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穗子笑靥如花，双眸闪闪放彩，拽着他的胳膊虔诚地说，“弟子高穗子诚心祷告，菩萨保佑我中五百万大奖！”

顾志远笑得弯下腰，“信徒高穗子，如果你中了五百万，你最想干什么？”

穗子的回答让他吃惊不小。

穗子答道，“我最想办一所学校，让雅楠姐的小孩能在这里上学，还有很多跟雅楠姐一样的姐妹的孩子都能在苏市上学”。

顾志远止住笑，看着穗子认真的表情，赞许地说道，“那我也希望你能中五百万大奖”。

穗子莞尔一笑，“当然中的希望很小啦，我就当给福利事业做贡献了！”

掐指一算，四年多时间过去了。

回到家，杨妈妈已经做好饭，就等着顾志远吃饭。

老两口吃得很快，尤其是杨妈妈，简单吃了一碗饭，放下碗，开始催，“老杨，吃快点，我约了老冯他们……”

杨爸爸嗯嗯两声，扒拉几口饭，丢下碗，跟着杨妈妈出门了。

顾志远还在细嚼慢咽，对岳父岳母的反常也没在意，旁边的杨影也丢下碗，对他意味深长一笑，“你也吃快点”。

第52章 抉择

蓬门今始为君开。

杨影先回房沐浴，顾志远吃好饭，进到自己房间。

抬头一看墙上婚纱照下面贴着一张图画，正是上次杨妈妈拿回来的那玩意，顾志远哭笑不得，杨影真把它当成教科书了，竟然张贴在墙上。

杨影洗澡出来，穿着镂空睡衣，魅力十足，娇羞着脸把顾志远推进盥洗间。

等顾志远洗好澡走出盥洗间，杨影正在床上做着伸展运动，扭头问顾志远，“老公，我这个姿势是不是跟画上一样？”

顾志远看看床上的老婆，再看看墙上的科教画，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笑。

杨影叫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啊！快上来！”

箭在弦上，顾志远也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床。

等风停雨歇后，杨影又摆出个撩人的姿势，顾志远更不解，“不要去洗洗吗？”

杨影白了他一眼，“你不懂，这是事后姿势，更容易受孕”。

顾志远帮她盖了条毛毯，摇摇头，“你累不累啊？”

杨影不乐意了，“喂，顾志远，过了年你就三十了，这个家里好像就你不急，还在说风凉话，好意思的！”

顾志远可不想惹她，勉笑道，“好好好，是我多嘴，老婆大人，你慢慢躺着，我先睡了”。

想到明天办校的事情就有眉目，自己有得忙了，顾志远侧身躺下，一会儿打起呼噜来。

杨影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的鼾声，竟也慢慢习惯了，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台历，用笔在日期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勾。

次日，人事部的曾部长找顾志远谈话，把集团办公会关于办校的决议向他传达一遍，由集团出资，顾志远总负责，马上推进办校事宜。

顾志远问道，“人呢？难道是我单枪匹马？”

曾部长答道，“目前就财务部安排一个总账给你，其余的人要你自己找”。

顾志远头都大了，这不就是白纸一张吗？

又问到资金问题，曾部长告诉他，财务总账就是负责给他划拨资金的，只核账，不负责学校的日常运营。

好嘛，原来顾志远是光杆司令。

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曾部长看出顾志远内心的纠结，补上一句，“董事长说了，如果你觉得困难的话，这个项目就暂时搁置，以后有合适的人再做”。

这哪能啊，事到如今就差临门一脚了，顾志远不做迟疑地答道，“曾部长，我干！”

曾部长笑眯眯地说，“会上周副总还提出了办校的kpi要求，董事长也同意了”。

什么kpi？顾志远心头一紧。

曾部长继续说道，“两年之内实现盈亏平衡，你有没有信心？”

顾志远一脸懵逼，“现在都是纸上谈兵，我哪知道能不能两年内达到盈亏平衡……”

曾部长一摊双手，“那我怎么回复周副总？”

顾志远一咬牙，很干脆地答道，“行！这个kpi指标我接受”。

曾部长交待他去行政部办理授权书，学校由古月集团出资开办，但不用“古月”的名字，后面的工作就由顾志远一手操办。

回到秘书室，顾志远满脑袋浆糊，用笔开始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梳理办校的步骤流程。

童李雅凑过来笑道，“顾志远，想不到你还时来运转了”。

顾志远苦笑，“我哪里有好运了？”

童李雅神秘兮兮地说，“我偷偷听到的，你不要介意，大小姐跟董事长说，等漂城招商团走了之后，你爱到哪去到哪去，但现在你揽了办学校的差事，还不是好运来了？”

顾志远一愣，有点分辨不出四叔把自己调到古月总部来，究竟是怕他跳槽去山晴集团，还是只为了应付一下爷爷。

他不敢往深处想，生怕触及真相自己难以接受。

当务之急，还是全力推动办校事宜。

作为旁观者，童李雅问他办校的必备要素有哪些。

顾志远一一道来，一是办校资质，二是校舍，三是师资力量，最后就是生源。

童李雅扳着手指头给他算时间，现在是十月份，到第二年九月份，你有十个多月的时间准备，建议你列个计划表，一个个来。

顾志远点点头，我从没接触过这一块，还是边干边学吧。

说干就干，顾志远下午就到行政部拿了古月集团的授权书和资质证明等若干材料，搭车直奔教育局。

听说顾志远是古月集团的，教育局一个副局长亲自接待了他。

再听他说要办民工子弟学校，副局长特别高兴，夸赞古月集团有大企业风范，把政府一直想做的事情做了，真的是为外来务工人员解决了大问题，他代表教育局欢迎古月集团开办学校。

至于办校资质方面，教育局会一路绿灯，审批流程从简从速，保证让顾志远满意。

又问顾志远还有什么困难，顾志远就说了校舍的事。

副局长想了想，给政府办的一个领导打个电话，然后告诉顾志远，城西有个工人文化宫，闲置了好几年，是最合适的场所，你去跑动跑动，争取租下来做校舍。

顾志远又问校名的问题，副局长说一般民办学校都是以出资人的名字来命名，如果不用“古月”二字的话，可以用胡显明的名字。

这个顾志远要回去汇报一下，他千恩万谢告别了副局长，拿着办校申请表回到古月集团。

到财务部找到姓朱的总账会计，一个古月集团的老会计，身材矮胖，一脸精明，她让顾志远自己再找一个会计，负责办校的日常开支账目，预支费用的话提前打申请。

顾志远马上想到一个人，打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方瑜的电话。

方瑜的声音无精打采，告诉顾志远她至今还没找到会计的工作，几个月没有收入了，正想着要不要重操旧业。

顾志远问道，“我这边正需要一个会计，不过很辛苦，钱也不多，你来不来？”

“来来来”，方瑜在电话里连声答应，“我再也不想做以前的工作了，只要是会计的工作我就来！”

第53章 招兵

顾志远一盘算，光有会计还不行，学校筹备阶段要找个人帮自己搞协调，最好是个本地人。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赵志杰，自己在云峰建材的多年战友，一个电话打过去，顾志远力邀赵志杰过来帮忙。

赵志杰问他，学校是什么性质的，是不是属于古月集团？

顾志远回道，这个民工子弟学校是独立于古月集团之外的，有点类似公益项目，不以盈利为首要目标。

赵志杰想了想，婉拒了他，意思是自己还要养家糊口，不能跟着顾志远做公益。

顾志远在电话里感谢了他的坦诚，确实办学校不像做销售，只有固定工资，不会有销售提成，赵志杰的拒绝也是有道理的。

还有谁呢？

顾志远试探着给王筝打去电话。

他转到古月集团总部的事大抵云峰建材的人都知道，一接到顾志远的电话，王筝马上嘻嘻哈哈地恭喜他。

顾志远把对赵志杰的说辞又对王筝说了一遍。

王筝毫不迟疑，竟然马上答应了顾志远，愿意来做他的助手。

顾志远有些喜出望外，又问了一遍，“你过来的话，云峰建材的工作就算辞了，要想清楚啊！”

王筝在电话那头很肯定地应允道，无论自己的劳动关系保不保留在古月集团，她都愿意过来。

顾志远大喜，答应她，尽量协调人事部将她的劳动关系保留，即便以后学校黄了，她还可以回到古月集团。

有了左膀右臂，顾志远的办校大计正式启动。

方瑜第二天到了古月集团，顾志远让她填了人员登记表，很抱歉地告诉她，她只能算是学校的职员，不能算古月集团的员工。

方瑜耸耸肩，无所谓。

顾志远到董事长办公室向胡显明汇报了办校资格申请情况，胡显明问他学校准备起什么名字。

顾志远复述了教育局副局长的话，提议就叫“显明民工子弟学校”。

胡显明沉思片刻，摇摇头，说道，“不妥，还是叫旭东民工子弟学校吧”。

旭东？

顾志远诧异地问，“为什么叫旭东？”

胡显明答道，“雅诗的外公叫周旭东，我事业上的成功与老爷子是密不可分的，吃水不忘挖井人，人要懂得感恩啊！”

听胡显明这么一说，顾志远明白了，杨爸爸所说的古月集团最后的话事人是胡显明的岳父，此言不虚。

学校叫什么，对顾志远来说无关大局，胡显明说了算，于是就定下来叫“旭东”。

旭东，也有旭日东升之意，***说过，“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这个名字倒很应景。

顾志远又向胡显明申请几间临时办公室。

胡显明一个电话把行政部董部长叫上来，让他把总部一楼一侧的几间办公室腾出来给顾志远。

董部长一边用笔在小本本上快速记录胡显明的话，一边嗯嗯点头。

接着董部长带顾志远到一楼，把左侧的五间办公室全部打开，问顾志远够不够。

顾志远逐一看了，目前这五间办公室都是保安、驾驶员等后勤人员在使用，零零散散放着几套桌椅，倒也不难收拾。

顾志远很满意，又请董部长帮忙做几块牌子，分别是旭东学校筹备办公室、财务室、会议室，剩下的两间暂时空着。

董部长看出胡显明跟顾志远爷爷关系不薄，自然对顾志远另眼相看，对他的请求是有求必应，只用了两天时间，安排人将五间办公室全部收拾干净，换了新的办公桌椅，三块门牌安装到位。

顾志远上班一看，办公场所焕然一新，对董部长感谢不已，不过他指着门牌问道，“董部长，怎么这上面加了临时两个字？”

门牌上写着：旭东学校临时筹备办公室。

董部长带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这是胡副总交待的，等你们找到了校舍，就会从总部搬出去”。

胡副总自然是胡雅诗，这古月集团一个总经理是胡显明，两个副总经理分别是周天顺和胡雅诗，典型的家族企业。

“我就问问”，顾志远笑道，有地方办公已经很不错了，临不临时的又有什么关系。

第三天，王筝也来报到。

王筝先到人事办理劳动关系转移手续，经过顾志远的斡旋，她的人事关系暂时保留在古月集团，算是给她留了一条后路。

有古月集团做后盾，顾志远办校的手续很顺利，教育局那边的领导也很关注，有企业主动承接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入学问题，他们也是乐见其成。

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资金和人员问题，旭东学校注册成功后，录用职员三名，即顾志远、王筝和方瑜，分别参照古月集团类似岗位人员核发工资。

工资低是低些，三个人都是满怀热情，干劲十足，至于其它的项目推进费用，由顾志远逐项申请，朱总账核准，再报集团领导审批。

拿到办学许可证后，顾志远和王筝到市工会洽谈租借工人文化宫事宜。

工会干事将他俩带进工会副主席办公室。

工会副主席姓罗，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满头白发，精神很好，正在办公室里练毛笔字。

顾志远说明来意，罗主席眉开眼笑，放下手中的毛笔，先是对古月集团赞誉一番，和教育局副局长的话如出一辙。

然后就是说要支持民办教育事业，反正工人文化宫闲置多年，与其空着落灰，还不如租给古月集团。

事情顺利得有点出乎顾志远的意料，他激动地站起来，握住罗副主席的手问道，“主席，您说这事我要不要到上面走走关系？”

罗副主席笑着说，“小顾，你不要用老的观念看待公务员，改革开放以来苏市的发展在全国名列前茅，公务员的意识和观念也在不断进步、开放，所以这事我今天就能定下来”。

顾志远求之不得，接着在罗副主席的介绍下，跟工会几个办事员碰了面，确定了租借协议签订时间。

第54章 人渣

回到古月总部，顾志远向胡显明汇报工人文化宫的租借价格，胡显明当即拍案叫好，真没想到教育局、工会都这么给力！

顾志远心知肚明，没有古月集团这块金字招牌，办校的事不可能这么一帆风顺。

胡显明勉励他乘胜追击，一鼓作气，争取早日具备招生条件。

顾志远直点头，目前自己的状态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马上就招生开学。

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回到一楼办公室，顾志远召集王筝和方瑜开会，商议下一步工作计划。

正说着，值班保安打电话过来，说是有人找顾志远。

顾志远问道，“你帮我问一下是谁？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心想也没多少人知道自己现在在古月总部上班，怎么会有人找过来？

保安回道，“顾经理，那人说你是他妹夫？”

顾志远愣住了，杨影是独生女，压根没有兄弟，他第一反应是海安，海霞的弟弟。

转念一想，海安一直叫自己姐夫，不可能叫妹夫的。

王筝看他发傻，笑道，“顾哥，你叫保安把人带进来不就知道了！”

顾志远反应过来，对着电话说，“行，你把他带到一楼来吧”。

一会儿，保安领着一个大个子走进会议室。

顾志远一看，眼前的大个子身高近一米八，肥头大耳，一脸憨相。

大个子看着顾志远傻乐，王筝和方瑜看着大个子的傻样也偷偷发笑。

顾志远疑惑地问，“你是？”

“志远哥”，大个子兴奋地说，“我是高大宝啊！”

高大宝？

这个名字似曾熟悉，顾志远的脸色慢慢不好了。

大个子继续自我介绍，“志远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翠玲的哥，想起来了吗？”

顾志远脸色铁青，大声叫住往外走的保安，“那个，师傅，这个人我不认识，你把他带出去！”

保安立刻回头，下意识摸着腰间的警棍，严肃地对大个子喝道，“同志，请你马上跟我出去！”

大个子急了，高声叫道，“顾志远，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你总该认识我妹妹高翠玲吧？你害了我妹妹这笔账该怎么算？”

顾志远顿时火冒三丈，站起来拍着会议桌斥责道，“不是你们逼着她出嫁，她会自寻短见吗？”

方瑜见状，冲王筝和保安使个眼色，三人默默离开会议室，并带上门。

大个子不甘示弱，反问道，“顾志远，我妹妹是不是被你睡了？”

顾志远立刻气势弱了，跌坐在椅子上，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大个子一看，得势不饶人，继续说道，“你巴巴回去给我妹妹立了块墓碑，还刻上爱人两个字，你是怕人不知道噢！你爷爷前几天回家，到处跟人说你在古月集团怎么样怎么样，我就顺藤摸瓜找过来了”。

顾志远已经颓了，当时他饱含感情地给穗子（翠玲）立碑，根本没想到搬离十八团的高家人会去上坟。

他内心既愤怒又悔恨，高大宝的话句句戳进他的心脏，某种程度上说，是他害了穗子。

顾志远紧握拳头，带着火气问道，“高大宝，你来找我，想怎么样？”

高大宝又换了一副笑脸，说道，“志远哥，我也不想怎么样，你现在在大集团大公司上班，我想跟着你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

顾志远抬头认真审视着他，问道，“你什么学历，以前都做过什么？”

高大宝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初中学历，以前做过很多零工，这次我爸妈让我来投奔你，就是想找一个稳定工作”。

顾志远想着赶紧把他打发走，找理由说他学历太低，在古月集团没有合适的岗位，让他另找门路。

高大宝不依，说顾志远不帮他解决工作问题，就跟着顾志远回家。

顾志远一听更火，厉声问道，“你威胁我？”

高大宝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在乎的说，“志远哥，你是成功人士，看在翠玲的面上帮帮我也是理所当然吧！”

听到高大宝提到穗子，顾志远心中郁结，冷冷回道，“你就在这等会，我要去跟领导汇报一下”。

高大宝不客气地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顾志远憋着火，走进自己办公室。

王筝和方瑜都在，看着他的脸色。

王筝小心翼翼地问，“顾哥，什么情况？”

顾志远好不容易缓和脸色，说道，“是我一个老乡，来投靠我，只有初中学历，我说没法安排，他还赖着不走了！”

王筝和方瑜对视了一眼，心中揣测事情绝不是顾志远说得这么简单。

方瑜提议道，“现在我们正是用人之际，不如把他留下来吧”。

这高大宝就跟定时炸弹一样，顾志远哪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问方瑜，“你有什么岗位给他？”

“我哪有”，方瑜笑道，“校舍马上租下来了，门卫总归是要的，不行就让他看看大门好了”。

“好主意”，王筝附和道，“方瑜妹妹的这个建议不错，这个大个子做门卫正合适，说不定以后还能干个保安队长呢！”

顾志远冷静下来想了想，万一高大宝发起神经来找到杨影家，那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倒不如采纳方瑜的建议，留他下来做学校门卫。

他没好心情再面对高大宝，便让王筝去给高大宝填个入职表格。

填完表格，王筝一回办公室就抱怨起来，“这个高大宝好多字都不会写，这表格他就写了个名字，其它都是我给他写的，而且……”

王筝欲言又止。

方瑜追问道，“他还有什么问题？”

王筝脸有愠色，不高兴地说，“还有点毛手毛脚的”。

方瑜哈哈大笑，“男人都那样，见到美女都是色眯眯的，谁叫筝姐你那么漂亮呢！”

说完，方瑜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志远，补了一句，“除了我们顾老板，顾老板是柳下惠”。

王筝看出猫腻，已经忘记了心中不快，嗤嗤直笑，指指方瑜，又指指顾志远，问道，“你俩是不是有故事？”

顾志远回了句，“你想象力丰富的”，马上起身离开办公室，再说下去就扯不清了。

他总不能把自己见到方瑜光着身子洗澡的事说出来吧，方瑜说自己是柳下惠，是因为自己当时避开了，所谓“非礼勿视”。

下了班，顾志远问高大宝住哪。

高大宝憨笑，“没地方住，行李还寄存在车站呢！”

顾志远又问他有什么打算，要不要租房。

高大宝涎着脸说，“志远哥，我来苏市就全靠你了，你怎么安排都好”。

顾志远心里暗骂一句，人渣！

第55章 情殇（一）

骂归骂，顾志远只能放在心里，面对这个耍无赖的高大宝，一时半会他也无计可施。

下了班，高大宝去车站拿了行李，顾志远把他带到自己的租住屋，告诉他这房子年底租金到期，只能住一个多月了，过了年他得另寻住处。

高大宝眼馋地环视四周，羡慕地说，“志远哥，这可是两室一厅啊，你真舍得！”

顾志远懒得跟他言语，丢了把钥匙准备回去。

高大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摸着自己的肚皮说，“志远哥，我都好几天没吃饱饭了，你就请我吃顿饭呗！”

顾志远瞧他死皮赖脸的样，窝着火，带他到附近的小饭馆吃晚饭。

点了四菜一汤，高大宝又要了几瓶啤酒，他问顾志远要不要喝。

顾志远哪有心情陪他喝酒，加上还在备孕阶段，果断拒绝了。

高大宝毫不在意，乐滋滋地打开啤酒，自斟自饮起来。

等菜上来，顾志远盛了碗饭，准备吃完走人。

高大宝喝了一瓶啤酒，开始醉话连篇，问顾志远，“志远哥，你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

顾志远停住筷子，淡淡地说，“你蛮有自知之明的哈！”

高大宝干笑两声，“假清高，你们顾家都是男娃子，所以你们骄傲，你们嘚瑟！”

顾志远连跟他争辩的兴趣都没有，继续吃饭。

高大宝继续说道，“你们顾家三代人，在村里都是趾高气昂的，因为什么？就因为你们三家都是男丁兴旺，所以可以横着走，说什么书香门第，狗屁！如果你们有一家生的女娃的话，你大爷、你爸、你三爷，任何一家，怕就要夹着尾巴走路了！”

顾志远冷眼看着他，反问道，“这就是你家重男轻女的理由？”

高大宝喝口啤酒，轻飘飘地答道，“她又不是我的亲妹妹”。

顾志远用力一拍桌子，骂道，“她上辈子欠你家的好了吧！真不要脸！”

他气得一推饭碗，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出了饭馆。

高大宝依旧坐着，摇头晃脑，喝着啤酒，丝毫不为所动。

顾志远漫步在初秋的路上，零落几片枯叶在脚下盘旋，夕阳慢慢黯淡下去。

他不知不觉走进御足轩，让服务员叫来了麦子。

麦子瘦了些，下巴更尖了，一见到顾志远没了以前的兴奋劲，说了句，“哎呦，稀客啊！”

顾志远失神地看着她，一张瓜子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嘴角微翘，露出讥讽的轻笑。

“麦子，你到现在还记恨我？”，顾志远叹口气，问道。

麦子看出他的失魂落魄，撇着嘴说，“我发现你想穗子的时候才会来这里，是不是？”

顾志远心中的负罪感更甚，呐呐说道，“真是我害了她！”

见顾志远一脸可怜，麦子气消了些，语气缓和说道，“谷子哥哥，穗子都走了那么久了，你就不要自责了，再说你自责也挽回不了什么，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顾志远惨笑道，“报应来了！”

什么报应？

顾志远告诉麦子，穗子的哥哥高大宝来了，还赖上了自己。

麦子气得小脸通红，怒斥道，“怎么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你怎么不把他赶走？”

顾志远说了自己的顾虑，在老家给穗子立碑是事实，万一传到杨影耳中就解释不清了。

麦子双眸中凶狠的眼神一闪而过，淡定问顾志远，“你刚刚说给他安排了什么工作？”

顾志远答道，“学校门卫”。

麦子低头想了会，认真说道，“谷子哥哥，你那还缺人不，我也过来帮忙”。

顾志远一听，大为惊讶，“你也过来？我这边工资很低的”。

潜意识里麦子是吃青春饭的，在学校里哪有合适岗位，工资跟她现在的收入比起来差距很大。

麦子微笑回道，“谷子哥哥，我是认真的，我先给你打杂，等学校招生了我可以做保育员，或者做保洁员也行，就这样说定了”。

就怕顾志远不答应似的，说完麦子就撵顾志远走，单也不要他签了。

怏怏回到家，岳父岳母又没影了，杨影一个人在房间里郁郁寡欢。

“你去哪了”，顾志远一进房间，杨影便开始审问。

“来了个老乡，请我帮忙找工作”，顾志远答道，“我把安置到出租房，又吃了个饭”。

杨影碎碎念起来，“别人的事你倒热心，自己的事不好好干”。

顾志远本就心情不好，马上呛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影抓过枕头边一个长条状塑料棒，扔到顾志远面前，“你自己看看！”

顾志远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验孕棒，上面仅仅一根红线，怀孕又失败了。

顾志远把验孕棒还给她，没好气地说，“这怪谁？你和你妈神神秘秘的，不是十全大补就是受孕姿势，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事，你们偏偏要搞些偏门，这就是欲速则不达”。

杨影被他一顿抢白，张了张口，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药，抠出两粒，扔进嘴巴吞下去。

顾志远吃惊地问，“你吃的什么药？避孕药？”

杨影白了他一眼，“神经！”

“那是什么药”，顾志远追问道。

杨影扭扭捏捏一会，吞吞吐吐地说道，“促进排卵的药”。

这下顾志远真的无话可说了。

杨影想怀孕有错吗？没有错。

那还说什么，他又遵照妻命，洗洗上床，趁着岳父岳母出门的空档，履行做丈夫的职责。

第二天上班，忙到十点多，顾志远还没见到高大宝的人影，心想这家伙是不是昨晚被自己骂得无脸见人，灰溜溜走了。

事实证明顾志远想多了，一会儿，高大宝摇摇晃晃从外面进来，保安也不拦了。

顾志远没好脸色给他，冷冷地说，“这地方不是菜市场，你想来就来，要正经上班的话就准时到岗，昨天王筝没跟你说上班时间吗？”

高大宝挠挠头，大喇喇地回道，“知道了，志远哥”。

“别叫我哥”，顾志远气不打一处来，“我没你这样的弟弟”。

他把高大宝晾在一边，忙着手头的材料。

保安又打电话来，说有个小妹妹找顾志远。

小妹妹？

顾志远心一慌，莫不是麦子？

第56章 情殇（二）

确实是麦子。

等麦子站到顾志远面前，他还是吃了一惊，跟他昨晚见到的麦子简直判若两人。

眼前的麦子一头披肩长发，峨眉淡扫，香唇微红，妆容精致，穿着一身牛仔服，显得身材紧致有型。

不止顾志远和高大宝的目光被她吸引住了，连王筝也打趣道，“顾哥，这哪是小妹妹啊，分明是个大美女嘛！”

顾志远向麦子一一介绍了王筝、方瑜和高大宝，又让王筝拿张录用表给麦子登记。

麦子坐在顾志远的座位上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的履历，高大宝磨磨蹭蹭到她身后，看着她的名字念了出来：赵麦子！

麦子扭头冲他抛了个媚眼，柔声叫道，“大宝哥！”

高大宝整个骨头都酥了，站在她边上憨笑不止。

顾志远皱了皱眉，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昨晚麦子还对高大宝恨之入骨，怎么现在变得如此亲热？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还是要紧忙自己的事，租借工人文化宫的事情已经谈妥，晚上顾志远约请主管部门的几个负责人吃饭，顺便把合同签了。

下午下班前，他把大家召集起来，问谁酒量好点。

麦子第一个举手，不好意思地说道，“谷子哥哥，我以前酒量好的，不过后来把胃喝坏了，所以……”

其他三人诧异地看着顾志远，琢磨着赵麦子怎么叫顾志远为谷子哥哥？

顾志远猜到大家的心思，对麦子说，“麦子，以后就叫我顾哥吧！”

麦子脸红红的，点点头。

挨着麦子的高大宝自告奋勇地说，“志远哥，我能喝酒！”

顾志远当场把他否决了，高大宝喝了酒满嘴胡说八道，他可不敢把这个定时炸弹带在身边。

高大宝嘴里嘟囔着，还想跟顾志远争取这个表现的机会。

麦子察言观色，插话道，“顾哥，我还没地方住呢，你租的房子还空着吗？先让我住段时间呗！”

顾志远一愣，这丫头又唱得哪一出？她不是有地方住吗？难道已经搬出了御足轩宿舍？

没等顾志远开口，高大宝抢先说道，“麦子妹妹，志远哥的房子已经给我住了，你没机会咯！”

麦子偏着脑袋，一脸无邪地问道，“大宝哥，顾哥的房子不是两室一厅吗？你一个人住两个房间吗？”

高大宝怔了怔，老老实实回道，“我就住一个房间”。

“好耶”，麦子欢呼一声，“那还有一个房间就是我的了，顾哥，好不好？”

王筝和方瑜面面相觑，不知道麦子说真的天真还是故弄玄虚，一个姑娘家上赶着要跟高大宝合租，不免让人生疑。

顾志远看向方瑜，他知道方瑜一个人住，但方瑜不主动说话，他不好开口问，否则又是扯不清的事情。

方瑜迎着他的目光，开口了，“顾哥，晚上的招待我陪你去吧，我还有点酒量”。

王筝见状，马上接话，“顾哥，就让方瑜妹妹陪你去吧，我没酒量的，去了也是炮灰”。

顾志远同意了，让方瑜收拾一下，跟自己出发。

另一边，麦子拽着高大宝让他下了班帮自己搬行李。

高大宝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似的，整个人已经轻飘飘起来。

前脚顾志远和方瑜打车去赴宴，后脚麦子牵着高大宝打车去搬行李。

王筝看着高大宝的背影，摇摇头，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麦子带着高大宝到御足轩宿舍，把她的两大包行李背下来，又打车到租住屋。

高大宝吭哧吭哧将行李背上五楼的房间，摊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麦子跟在后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高大宝回头看看娇艳欲滴的麦子，突然从椅子上起身，一个虎扑，就向麦子张开双臂。

麦子毫不惊慌，眼疾手快，一个侧身，避开了高大宝的生扑。

高大宝呼呼喘着粗气，笑道，“麦子妹妹，你怎么这么好看？看得我心里痒痒的！”

麦子站在门边，手搭在门把上，笑道，“大宝哥，你这是干什么？凶神恶煞的！”

高大宝笑得更欢了，“男人看见美女想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麦子眨眨眼，挑逗地问道，“想睡我？”

麦子这么直白的回答让高大宝愣了一下，他有些心虚，干笑两声，“哈哈，你知道就好，还不束手就擒？”

麦子冲他摇摇手指，轻蔑地说道，“如果你喜欢我，就堂堂正正追求我，这样来硬的算什么男人，我告你强奸的话你还要坐牢，何必呢？”

高大宝眼珠一转，不相信地问道，“你那么漂亮，会做我女朋友吗？”

麦子又是一个媚眼抛过来，嗔道，“我长得漂亮，你不也是生的高大威猛吗？”

高大宝的骨头又酥了，开始摇尾乞怜了，“麦子妹妹，你说什么都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现在就开始追你！”

麦子嘟嘟嘴，说道，“谷子哥哥这么好的屋子，看看被你搞成什么样了”，她一边说，一边手指着客厅墙角的垃圾，“还有两个卧室，你不把卫生搞好的话，我马上走！”

高大宝连忙告饶，卫生马上搞，麦子不能走。

麦子走进空着的那一间，命令高大宝把其它地方卫生搞好，这一间她自己整理。

高大宝唯唯诺诺，马上拿起扫把开始干活。

麦子打了一盆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开始整理房间。

一直忙到晚上八点，高大宝才彻底把屋里卫生打扫干净，通过了麦子的验收之后，两个人下楼找地方吃晚饭。

还是昨晚顾志远和高大宝吃饭的那家饭馆。

看着坐在对面的麦子，高大宝又动了歪心思，跟服务员要了两箱啤酒，涎笑着说道，“麦子妹妹，陪哥喝点啤酒呗，忙了一个晚上了！”

麦子连连推脱，说自己不会喝酒。

高大宝哪肯依，起开啤酒，给她倒了满满一杯。

麦子伸出一个手指头，说道，“那就一杯？”

“先喝先喝”，高大宝不由分说举起杯子，跟麦子干起杯来。

麦子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跟着高大宝喝起来。

一杯接着一杯，一瓶接着一瓶，喝着喝着，高大宝的废话多了起来，麦子压根不理他，不停跟他碰杯、开酒、喝酒。

菜没吃几口，桌底下已经立着几十只空酒瓶，高大宝眼神迷离，终于撑不住了，缓缓趴在了桌上。

麦子放下酒杯，看着高大宝烂醉如泥，不屑地笑了，起身出门，扬长而去。

第57章 情殇（三）

此刻，苏市花园大酒店，顾志远代表旭东民工子弟学校与市工会签订了工人文化宫租借协议，租期三年。

签好协议后，顾志远宴请前来签约的工会相关部门负责人。

在宴会厅坐下，除了顾志远和方瑜外，其他都是工会五六个部门的主任。

顾志远是主人，不喝酒的话觉得未免失礼，他说明理由后选了红酒。

众人也理解，都说他处于封山育林的特殊时期，少酌即可。

方瑜便成了主陪，工会带头的孙主任也不晓得怜香惜玉，直接给她倒白酒。

他边倒边说，“方大美女，我们六个大老爷们陪你一起喝白的，你不吃亏吧！”

方瑜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也不拒绝，看着面前的高脚杯倒满清冽的白酒。

这是顾志远第一次见到方瑜喝酒，等方瑜端起杯子来，顾志远还是大吃一惊。

方瑜喝酒就跟猛虎下山一般，谁来敬酒就是半杯白酒。

一来二去，一帮大老爷们也是怯了，任你酒量再大，这半杯一口的喝法，没几个人能顶住。

顾志远喝的红酒，没被他们纠缠，方瑜没人敢惹，酒局也就早早散了。

把客人们送出酒店，再回到宴会厅，方瑜已然醉了，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顾志远叫了她几声，毫无反应。

他不放心，叫了一个女服务员帮忙看一下。

服务员凑到方瑜脸下面，观察了一会，抬头笑着对顾志远说，“她睡着了”。

在酒精的麻醉下，方瑜已经沉沉睡去。

没辙，在服务员的帮忙下，顾志远将方瑜扶上出租车，送她回家。

方瑜住的地方就在顾志远租住屋的前面一栋，自然熟门熟路，背着她上到五楼，从包包里找出钥匙，打开门，再把她送进卧室。

正把方瑜往床上放，她却勾住顾志远的脖子不撒手。

顾志远以为她是醉糊涂了，唤了几声，“方瑜，方瑜，到家了！”

方瑜的双臂紧紧缠绕住顾志远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梦呓般说道，“抱紧我，不要走！”

顾志远已经汗流浃背，被方瑜柔软的身体紧贴着更加心慌，不由伸长脖子向后面自己的租住屋看去。

那是他住了五年的地方，曾经是海霞、穗子和杨影流连忘返的方寸天地。

远远看去，他睡的那一间灯已经亮了，隔壁一间黑咕隆咚的。

再细看，阳台上站着一个苗条的身影，头发束得高高的，虽然看不清脸，但那熟悉的身形，正是麦子。

麦子也正往方瑜的房间看过来。

顾志远一惊，顾不得许多，低头挣脱方瑜的束缚，低声说了句，“我先回去了！”

说完，顾志远马上低头逃出方瑜的房间。

随着砰地一声关门的声音，方瑜缓缓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面无表情。

顾志远急急忙忙跑下楼，回到后面一栋自己的租住屋，砰砰砰敲门。

麦子打开门，惊讶地问，“谷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顾志远见客厅里也没人，问道，“麦子，高大宝呢？”

麦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回道，“喝醉了，在下面的饭馆里”。

顾志远松了口气，又问道，“麦子，你为什么偏偏要住这里，高大宝不是善茬，你一个女孩子跟他合住不安全”。

“我知道”，麦子的脸上毫无波澜，淡淡地说道，“这个就不要你操心了，我这么大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高大宝他不敢招惹我”。

顾志远看了看她，心想自己是不是多虑了，毕竟麦子在ktv和御足轩都上过班，见过的男人也不少，应该能应付得了高大宝。

他又嘱咐麦子几句，下楼到饭馆找寻高大宝。

高大宝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店老板看着他体型庞大，动也不敢动，正发愁，看到顾志远进来，喜出望外，“帅哥，快把你兄弟叫醒，我们要关门了！”

顾志远要了一瓢水，加了些细冰块，忽地一下泼在高大宝脸上。

高大宝一个激灵，昂起头来，谁？

顾志远大声斥道，“要睡觉回家睡去，人家还要不要做生意？”

高大宝见是顾志远，摇晃着脑袋东张西望，“麦子妹妹呢？”

顾志远又将剩余的冰水泼在他脸上。

高大宝一下子怒了，“志远哥，你干嘛？”

顾志远白了他一眼，找老板结了账，走出饭馆。

高大宝乍然酒醒，也不敢再发顾志远的火，只好耷拉脑袋跟着走了出来。

顾志远把他带到小区休闲的广场边，对他耳提面命，告诉他麦子是他妹妹翠玲的好姐妹，他必须把麦子当成亲妹妹看待，不得有任何非分之想。

高大宝有些不服气，理直气壮地反驳道，“麦子她愿意做我女朋友呢！”

顾志远好意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麦子是怎么了？这种行为太反常，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怎样，顾志远要对麦子负责，他又对高大宝警告一番，才离开小区，回到杨家。

到家已经八点多，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只有两个紧闭的房间透出微微灯光。

打开房间门，杨影已经侧身睡着了。

听到脚步声，杨影微微睁开眼，“回来了？”

顾志远有点惊讶，“这么早就睡了？”

杨影打了一个哈欠，无精打采地应道，“今天困得很，我先睡了，你声音小点！”

顾志远轻手轻脚进到盥洗间，开始洗漱。

趁他洗澡的时候，杨影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从顾志远的裤兜里掏出手机，翻看通话记录和短信，她将手机里的信息记录看了个遍，直到盥洗间里的水声变小，才小心翼翼将手机放回原处。

等顾志远从盥洗间里出来，杨影又换了个睡姿，发出轻微的鼾声。

顾志远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就可以接手校舍，一阵兴奋，从明天开始，他就可以不用在寄人篱下了，一想到现在办公室门牌上的“临时”两个字他就堵得慌。

从明天开始，旭东民工子弟学校将正式进入建设阶段。

第58章 启程（一）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2009年11月6日，农历九月二十，立冬前一日，宜动土。

带着穗子的遗愿，顾志远的办校梦终于在这一天破壳而出。

一早，顾志远率方瑜、赵麦子、王筝和高大宝来到城西的工人文化宫。

文化宫隐身于城西闹市，周边散布着不少咖啡馆、ktv、奶茶店，一块不起眼的牌子挂在两米宽的巷口，白底黑字写着：苏市工人文化宫。

工会的办事员小张已在巷子口候着，手里拎着一大串钥匙。

顾志远一行随着小张走进巷子，走了约二十米，豁然开朗，原来巷子深处别有洞天。

巷子尽头，往左边看，是一排铁栅围栏，围栏内是运动场，运动场里面就是三栋校舍。

往右边看，是一大片空地，最靠边的是一排停车棚，不过年代久远，车棚上锈迹斑斑，落满了枯枝败叶。

小张用钥匙打开铁门，带他们走到校舍楼下，介绍道，“这里面一共有三栋房子，最开始是工人文化宫，后来做了夜大，再后来夜大撤了就一直空着，里面的课桌课椅现成的，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直接用了”。

说完，小张把一大串钥匙交给顾志远，三栋楼房，每栋四层，一共有六十间教室，每把钥匙上都有标签，现在全部移交给他。

顾志远接过沉甸甸的钥匙，内心有说不出的激动，马上叫高大宝把一栋一楼的教室全部打开。

“好咧”，高大宝痛快地应道，拿过钥匙，把一楼教室逐一打开。

几个人走进教室，顿时一股霉味和湿气扑面而来，三个女孩子顿时被呛了出来。

顾志远捂着鼻子打量着教室里的陈设，和普通的学校别无二致，木椅木桌，漆黑的黑板，黑板上还残留着几排文字。

顾志远凑近一看，白色的粉笔字书写的一首打油诗，下面是一串签名。

他顺口念了出来：

今日自考生，明日栋梁材。

不甘做下狗，衣锦再还乡。

再看下面的一排签名，顾志远一眼扫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顾志广！

是堂哥，原来堂哥参加的自考补习班就在这里。

顾志远心里又是一阵欢喜，曾经堂哥战斗过的地方，现在成了自己奋斗的职场。

他快步走出教室，仰头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筝纳闷地问，“顾哥，有这么开心吗？”

顾志远止住笑，冲她点点头，掏出手机给堂哥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传来一阵汽车的鸣笛声，顾志远问道，“哥，在哪呢？”

顾志广答道，“在县城呢，不是要打官司吗，天天来回跑，志远你在哪呢？”

顾志远呵呵笑了，“哥，我念首诗给你听一下，你猜猜我在哪”。

说着，顾志远把黑板上的那首打油诗念了出来。

顾志广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志远你在工人文化宫是不是，那里不是关门了吗，你去那干嘛？”

顾志远告诉堂哥，四叔胡显明要办民工子弟学校，自己负责具体办校事宜，学校选址就在工人文化宫。

顾志广听了也欢喜不已，称赞四叔总算为漂城的父老乡亲们干点实事了。

然后顾志广又问，现在新办学校是不是正是缺人之际？

顾志远马上答是，如数家珍般跟堂哥倒起苦水，学校开办幼儿园到小学，缺老师、缺保育员、缺后勤人员，就是不缺保安。

顾志广讶异地问，“怎么？有现成的保安啊？”

“有啊”，顾志远看着到处晃悠的高大宝说道，“那个高屠子家的大活宝在我这，只能给他干干保安了”。

顾志广比高大宝年长得多，只听说这小子从小不学好，便嘱咐顾志远能帮就帮，高大宝不好好干的话就让他滚蛋。

顾志远嘴上嗯嗯答应，心里暗暗叫苦，谁叫自己被高大宝抓住了把柄。

挂电话前，顾志广试探着问顾志远，“志远，你看你嫂子过来能干点什么？”

顾志远不假思索地答道，“你让嫂子来啊，随便什么岗位都可以！”

顾志广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你就客气了，让她教书的话不是误人子弟吗，如果保育员没有学历要求的话我让她来试试”。

顾志远连声说好，嫂子随时可以过来。

挂了电话，顾志广内心也是波涛汹涌，听到堂弟念起那首他亲自书写的打油诗，不由想起几年前在夜校补习的情形，“衣锦再还乡”，可现在的自己，算是衣锦还乡？

十月中旬，在顺利通过司法考试后，顾志广马上向山晴建筑公司打了辞职报告。

作为建筑公司的老员工，不少领导知道顾志广的励志经历，百般挽留。

无奈顾志广去意已决，经过磋商，公司同意给他办理停薪留职，各类保险由他自己缴纳。

顾志广很快回到家乡漂城，十八团所在的县城只有四五家律师事务所，他找了其中一家做律师助理，工资就一千多，跟在建筑公司相比差距甚大。

顾志广一边在律师事务所打工，一边着手准备跟粮站负责人打官司的事。

事务所不忙的时候，顾志广下了班便搭车回家。

就在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回家，刚刚走到粮站职工平房外，一侧传来的是丰庆河水流过的声音，另一侧传来的是他母亲的雷霆震怒。

顾志广特意放慢脚步，在屋外停了下来。

只听母亲骂道，“你真是个扫把星，连累了我家志广不说，肚子还不争气，要是你生个长子长孙的话你公公和我脸上也好看些，现在倒好，等二爷三爷家生了孙子你叫我们这张老脸往哪搁，还有，连志广爸爸的养老金也因为你没了，你说你……”，接着又是一连串责难之语。

顾志广在外面默默听着，他母亲骂了十几分钟才罢休，气咻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顾志广走进屋子，程英面墙而站，对婆婆的指责她始终没有顶一句，只是看着墙上女儿的画，强忍着泪水。

顾志广轻轻放下皮包，从后面抱住程英，心疼地说了句，“老婆，对不起！”

程英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扑簌簌地落到了顾志广的手上、臂上。

第59章 启程（二）

这次意外的遭遇，坚定了顾志广将程英带出去打工的想法。

所以当顾志远打电话来，听闻堂弟在办民工子弟学校，他第一反应是机会来了，既可以解决小仁惠读书问题，又可以让妻子在学校找份事做，一举两得。

此刻，远在苏市的顾志远正沉浸在接手校舍的兴奋中。

他指挥高大宝把所有的教室都打开通风透气，高大宝一层楼一层楼的跑，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王筝、方瑜和赵麦子三个女孩子，各自拿着笔和纸，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盘点。

顾志远一口气爬到四楼楼顶，向下俯瞰，三栋楼房呈l型分布，正中方就是运动场，运动场周边栽种着几棵杨树，树干很粗，枯黄的树叶四处飘落。

等三个女孩子盘点完，顾志远召集大家在一楼的教室开会。

高大宝累坏了，拉开一只椅子一屁股坐下来。

三个女孩子看着椅子上铜板厚的灰尘，都嫌弃地看着高大宝。

高大宝一抹脑门的汗，看看麦子，又拉过一张椅子，用衣袖擦了又擦，然后示意麦子坐。

王筝取笑他，“大宝哥懂得怜香惜玉了哈！”

麦子不肯坐，从包里拿出一袋湿巾，给顾志远、王筝和方瑜都抽了一张。

各人把椅子擦干净坐下来，顾志远对照办校计划书跟大家安排接下来的分工。

先腾出两间教室做教工办公室，顾志远、方瑜一间，王筝和麦子一间。

高大宝嚷道，“那我呢？”

顾志远严肃地说，“你的岗位是保安，要办公室干吗，计划在大门边上放一个值班岗亭，以后就是你的值班室了”。

高大宝眼睛翻翻，无法反驳。

方瑜负责购置办公用品，王筝、麦子负责招聘教师，高大宝负责校舍卫生清理。

高大宝又抗议了，“志远哥，这么多教室，我一个人怎么搞得过来？”

顾志远反问道，“我们就这么几个人，你有什么好办法？”

“可以请人干啊”，高大宝抖个机灵，“以前我上班的地方零工很便宜的”。

“你上班的地方？”，顾志远一皱眉头，“怎么没听你说过？”

高大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一说你就知道了，就是三和人力市场”。

顾志远摇摇头，三和人力市场谁不知道？苏市著名的短工聚集地，很多颓废青年蹲在市场候着，有活干就干，没活就到附近的网吧通宵达旦上网。

这些年轻人做的都是零工，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顾志远嗤之以鼻，“原来你也是三和大神啊？”

三和大神是那些颓废青年的外号。

高大宝居然脸红了，王筝、方瑜和麦子偷偷捂着嘴笑。

见麦子也笑自己，高大宝涨红着脸辩解道，“志远哥，那些零工很便宜的，就五十块钱一天，找三四个来干一天，也花不了多少钱”。

顾志远问方瑜，“小方，你看呢？”

方瑜用笔在本子上记录，零工五十元一天，四个共两百元，然后答道，“我看行，毕竟有六十间教室，高大宝一个人做不了”。

顾志远又对高大宝说，“人你去找，我要干活勤快的，那种滑头不要”。

高大宝高兴地站起来，应道，“志远哥，你放心，那些人我都熟，我找的肯定是能干活的”。

说完，高大宝转身离开教室，出门搭公车去三和人力市场。

方瑜按照顾志远说的，找个文印店打印了一个费用请示，经顾志远签字后送到古月集团总部。

等到第二天上午，童李雅给顾志远打来电话，先是祝贺他乔迁之喜，然后传达了集团领导对他申请购买办公用品的批复。

顾志远笑道，“这点小事，怎么劳你这个董事长秘书亲自给我打电话？”

童李雅在电话那头颇有些腼腆，答道，“这个请示是胡副总批的，上面写着，本着节约原则，旭东学校所需办公用品均从行政部领取”。

顾志远一听，更高兴，“那不用我自己买更好，可以直接去总部领现成的”。

童李雅吞吞吐吐地答道，“你想当然了，去行政部领的意思是用别的部门淘汰下来的”。

顾志远心一凉，转念一想，有总比没有强，在一穷二白的时候就不要挑三拣四了，于是跟童李雅表达了谢意，说自己下午就带人去总部。

高大宝找的零工已经在干活了，顾志远仔细观察一会，发现四个零工年龄都不大，稚气未脱的样子，大概十七八岁岁，干活倒认真，话也没有，一个个闷头做事。

顾志远看着正叉着腰发号施令的高大宝，“这四个小兄弟你哪找的，干活比你强多了！”

高大宝嘿嘿一笑，“他们四个都是从漂城来的，刚刚初中毕业，在工厂嫌时间长，便在三和落脚了，他们特别喜欢打游戏，挣了钱就去网吧包夜”。

顾志远心中一阵刺痛，都是自己的小老乡，他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堂哥以前的身影。

堂哥也是初中辍学，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现在已经是一名见习律师，而这四个小老乡渐渐误入歧途，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

纵然心里很惋惜，顾志远暂时还无暇“挽救”这几个网瘾少年。

下午，他租了三辆三轮车，带着高大宝和四个零工到古月集团总部搬东西。

行政部的女职员把顾志远带到一楼的仓库，里面果真有不少旧的桌椅、电脑、打印机等等。

顾志远看着都是窄屏的，忍不住问了句，“这些电脑还能用吗？”

女职员面无表情地说，“肯定能用，胡副总说了，你们不要的话就自己想办法吧！”

顾志远无奈地摇摇头，要！

先搬回去再说。

他招呼高大宝他们进来，按他的指挥，将桌椅、电脑、打印机、文件柜等一一搬出去。

女职工盘点一番，在一张空表格上注明数量，让顾志远签字确认。

顾志远签了字，女职员说句，“这些就交给你了”，然后径直走了。

高大宝他们开始装车，把三辆三轮车装得满满的。

离开古月总部的时候，门口的保安笑道，“顾经理，你们怎么变成收垃圾的了”。

顾志远讪笑着跟他打个招呼，赶紧将三轮车推出古月总部大门。

高大宝回头看看那个保安，对顾志远说，“志远哥，我也想要那样的制服”。

听到高大宝的话，顾志远也回头一看，那个保安穿着一身灰色的制服，趾高气昂，正用蔑视的眼神看着自己。

第60章 坦途

六个人，三辆三轮车，一个蹬着车，另一个在后面推，吭哧吭哧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城西的工人文化宫。

顾志远停好三轮车，把王筝叫到巷子外，指着“工人文化宫”的牌子说，“找个广告公司来，设计一个门牌，我们也要挂牌营业了”。

回到校舍，高大宝带着四个零工正把桌椅、电脑往教室搬。

方瑜和麦子在教室的黑板上写写画画，见顾志远进来，叫道，“顾哥，我们打算制作这样的招聘启事，看看怎么样？”

顾志远走到讲台边，看到黑板上写着几排娟秀的粉笔字，问道，“小方，这是你写的？”

方瑜点头应道，“是撒！”

“写的真不错”，顾志远不由赞道，再看写的内容，学历、经验、普通话等级、教师资格证等等，教师的招聘要求面面俱到。

顾志远更赞了，“小方，你做过人事吗，这篇招聘简章简直满分啊！”

方瑜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招聘会去多了，自然记得那些招聘要求了”。

看来最近一段时间方瑜没少跑人才市场。

对这个招聘启事，顾志远一个字都没改，等高大宝把办公桌摆好，放上电脑，他开始安装电脑。

启动电脑，开机时间久了点，几个人都凑在电脑前等着。

王筝嘟囔道，“这个胡雅诗，真抠门，给我们的都是破电脑”。

顾志远笑道，“我们是独立核算的单位，现在用的每一份钱都是古月集团赞助的，将就将就吧！”

在五六双眼睛的注视下，电脑画面终于正常了。

再接好打印机，顾志远把位置让给王筝，“来，筝姐，内勤是你的特长，把招聘启事打印出来吧”。

王筝坐下来，噼里啪啦敲击键盘十几分钟，随着打印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张招聘启事新鲜出炉了。

麦子羡慕地看着，“筝姐，你打字真快，我也想学”。

王筝爽快地答道，“没问题，以后我们一个办公室，我慢慢教你”。

方瑜拿着招聘启事，问顾志远，“顾哥，我们就拿着这个到外面张贴吗？”

“那哪成啊”，顾志远笑道，“现在小广告只能发，不能张贴，不能做成城市的牛皮癣啊！”

“像发传单那样发啊”，麦子吐吐舌头，“我还有点不好意思”。

“嗯呐”，顾志远忍不住乐了，“这就是发挥你们美女的作用了，你说高大宝五大三粗的，出去发谁敢要啊！”

三个女生听了笑得花枝乱颤。

还在干活的高大宝不乐意地回了句，“志远哥，你怎么老是拿我寻开心啊！”

等两间办公室布置完，天也快黑了，四个零工远远地站着，眼巴巴地看着高大宝。

高大宝会意，对顾志远说，“志远哥，把他们的账结了吧！”

顾志远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让高大宝交给他们。

临走前，一个零工走到顾志远面前，怯生生地问道，“顾老板，你们招聘广告能不能给我几份？”

高大宝粗声粗气地斥道，“小绝怂，你个初中生捣什么乱！”

顾志远白了高大宝一眼，高大宝马上收声。

顾志远问那少年，“你要我们的招聘广告做什么？”

少年答道，“我们有个兄弟的姐姐有教师资格证，现在在工厂上班，我想带几份给她看看”。

顾志远马上叫高大宝拿了十份招聘启事，并叮嘱少年帮忙宣传宣传。

这四个少年果然是三和大神，第二天就不来了，高大宝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在干活。

顾志远问他四个小兄弟怎么不来了，高大宝说他们肯定在网吧打游戏，等把钱花光了自然会出来找活干的。

一连数日，方瑜、王筝和麦子三个女孩到人流量大的路口分发招聘广告。

来往行人有的接过广告看一眼，又还给她们，有的压根不接，最无奈的是有的人接过去一会又随手丢到地上。

方瑜她们不得不撵着行人的屁股，又把地上的广告纸一一捡起来，几天下来三个人都是累得腰酸背疼。

回到校舍跟顾志远一抱怨，顾志远琢磨了一下，这样的宣传方式可能效果不好，还是不能省钱，一方面还是要到人才市场去设点摆摊，另一方面要到劳动密集型的工厂去发广告，就像那个少年说的，有不少有教师资格证的“准老师们”散落在工厂里打工。

他一说出自己的想法，方瑜愣了一下，吞吞吐吐说道，“顾哥，我有教师资格证”。

所有人都惊讶了，顾志远也是吃惊不小，“小方，你怎么现在才说？”

方瑜看看大家，低声说道，“其实我就是师范毕业，只是一直没做成老师，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所以……”

顾志远一拍桌子，“难怪你的板书那么好！”

麦子笑道，“方姐，以后要叫你方老师了！”

方瑜还是有些不自信，看着顾志远，“我可以吗？”

顾志远一口肯定，“当然可以！你是我们学校的元老，做老师有什么不行？”

方瑜双眸放光，内心的喜悦抑制不住，高兴地说，“我还有几个同学也在苏市，我跟她们联系一下，乐意的话都过来应聘”。

这个自然再好不过，顾志远满口答应。

晚上回到家，杨影一直绷着脸，吃饭的时候也一言不发，顾志远想着学校的事，也没在意。

等吃完饭回到房间，杨影发飙了，问他这段时间究竟在忙什么。

顾志远感觉莫名其妙，回道，“我一直在忙学校的事，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杨影凑到他身上，使劲闻了闻，责问道，“一股香水味，你忙的是什么学校，是女子学校吗？”

顾志远也低下头闻闻，“哪有什么香水味，都是汗味！”

想来也是，十一月份以来自己太忙了，有点冷落了杨影。

他快速洗好澡上床，准备跟杨影温存温存。

没想到杨影一把把他推开，“离我远点！”

顾志远涎着脸说道，“怎么，杨大小姐，还纠结我衣服的味道啊？”

杨影冷着脸，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小本本，摆到顾志远面前。

顾志远一看，是医院病历，大惊，“老婆，你怎么了？”

第61章 有喜

杨影示意他自己看。

顾志远忐忑不安地翻开病历，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病情描述，勉强可以辨识出：末次月经时间、妊娠诊断、尿检结果，有无先兆流产等。

顾志远内心狂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地问道，“老婆，你、你有了？”

杨影一直绷着的脸突然笑成了花儿一样，用力地点头。

顾志远大喜，张开双臂紧紧抱着杨影，嘴里不停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

杨影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嗔怪道，“你轻点，医生说了，现在是早孕阶段，要特别小心”。

“好、好”，顾志远马上松开双臂，“都听你的”。

顾志远又问道，“这么大的事，你爸妈知道吗？”

杨影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答道，“还不知道呢，知道了还不高兴坏了，我是让你第一个知道，可把我憋坏了”。

说完，杨影撇下顾志远，拿着病历本到隔壁房间跟爸妈报喜去了。

很快，隔壁房间传来了杨妈妈兴奋的笑声。

顾志远走到阳台上，拨通了老家的电话。

是母亲接的电话，顾志远把杨影怀孕的消息告诉她，母亲在电话那头也兴奋不已。

只听母亲大声对父亲说道，“老二，小影怀孕了，你要做爷爷了！”

父亲的回应却没多大兴致，传来很平淡的回答，“怀孕就怀孕呗，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母亲骂了句“你就嘴巴犟”，然后又跟顾志远说话，嘱咐他要好好照顾杨影，要让她心情开朗，不要惹她生气。

顾志远听到了父亲的话，心里已经很不快活，草草回应了母亲几句，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知道，因为杨影生的第一个小孩要姓杨，父亲一直心有芥蒂。

等他回到房间，杨影已经坐在床上等他了。

杨影问道，“打电话回去报喜啦？”

顾志远嗯了一声，勉强挤出点笑脸来。

杨影继续跟他约法三章，以后要多抽时间来陪自己，每次的孕检他都要陪同。

顾志远慢慢恢复心情，尽量不去想父亲的话，向杨影询问怀孕后的注意事项。

杨影笑道，“我又不是医生，下次陪我去建档的时候你可以问医生”。

嗯嗯嗯，顾志远满口答应。

小两口兴奋到半夜才睡。

其实不止他俩，当杨影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爸妈后，杨妈妈熬不住马上给老家的兄弟姐妹一一打电话，报喜，然后提前预约他们过来喝满月酒。

杨爸爸淡定些，等杨妈妈挂了电话后忍不住说道，“小影这刚刚怀上，你就说满月酒，至少要过大半年，太心急了吧！”

杨妈妈眉宇间藏不住得意，兴奋地说，“我乐意，怎么的？你明天也给你几个兄弟家报个信，想到以前他们拿生儿生女的事来刺我，我就来气，我就是要证明给他们看，生儿生女一个样，我生的女儿又怎么了，女儿照样给你们杨家生个孙子！”

杨爸爸皱了皱眉，“你注意点，在志远面前尽量少说这些”。

漂城，顾志远的老家。

结束跟儿子的通话，顾母很欣慰地对顾老二说，“我们明天去三爷家跟爷爷奶奶说一声，你妈问了好几次，说孙媳妇有没有怀上，知道小杨怀上了肯定很高兴”。

顾老二没好气地回道，“随便你，要去你去，我不去，我丢不起那个人！”

“那个”，顾母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将来孩子姓什么的事情我们谁也不提，杨影又不会到我们这里来，我们不说谁都不知道”。

顾老二还是有情绪，继续怼道，“小杨总有来的时候，以后两个老祖宗百老归西了，孩子也得来，到时候亲朋好友都来吊丧，我的孙子不姓顾，你就叫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顾母被顾老二的话噎住，叹口气，“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第二天，顾志远带着一双熊猫眼到学校。

王筝笑问，“顾哥，怎么，又熬夜了？”

顾志远忍不住把杨影怀孕的好消息说了出来。

除了麦子外，众人皆大欢喜。

麦子阴着脸，离开了教工办公室。

顾志远看她在运动场边上的杨树下发愣，慢慢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麦子手扶树干，泪光隐隐。

顾志远轻声问道，“是不是想穗子了？”

麦子扬起头，不让泪水流下来，抽了下鼻子，回道，“你现在好了，婚也结了，小孩也有了，可怜穗子什么都没有”。

顾志远语塞，低下头，不知道如何作答，他也思念穗子，但对穗子，并没有夫妻之爱。

麦子没有多为难他，沉默了一会，便相继回到办公室。

经过多方宣传，方瑜收到的应聘预约不断，同时也犯了难，包括顾志远在内，对面试教师都没有任何专业经验。

顾志远一合计，这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干，有段时间没见到胡显明了，他正好回古月集团向胡显明述职并寻求他的帮助。

去之前，顾志远先给童李雅打了一个电话，跟胡显明预约好时间。

下午四点，顾志远赶到古月集团，胡显明正在办公室等他。

顾志远向胡显明详细汇报了办校的进度情况，现在遇到的困难就是没有好的面试官。

胡显明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顾志远建议说请四叔出面，请教育局的领导安排几个公办学校的特级教师来做面试官。

“这个好办”，胡显明爽快答应下来，“正好老爷子也想见见你，我定个时间请教育局局长吃饭，到时候请老爷子参加，你也过来”。

老爷子，指的自然是胡显明的岳父，胡雅诗的外公，旭东学校的名誉校长，周旭东。

顾志远好奇地问，“周老爷子以前是什么领导？”

胡显明面沉似水，平静地说，“局长，工业局长，跟教育局长很熟的，所以请人帮忙的事不难办”。

难怪，顾志远心里嘀咕一下，他一直猜测周老爷子跟胡显明的创业有莫大的关系，听到胡显明的回答，跟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周老爷子是管工业的，胡显明是做精密仪器加工的，要说这其中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关系，任谁都不会相信。

这也证实了古月集团最终的决策人是周老爷子的流言。

第62章 周老

两日后，胡显明做东，宴请教育局局长。

吃饭的地方远离市区，顾志远开着杨影的车，跟着导航寻了好久才找到。

是一家农家院，院子很大，可以停靠七八辆车。

顾志远停好车，顺着木质楼梯往里走，沿途是一个椭圆形的池塘，池塘里浮萍甚多，浮萍下是一条条红色的金鱼时隐时现，仔细一看，还有一条五彩斑斓的锦鲤在池水里翻腾。

再往里走，是一间木房子，房门外挂着牌子：清雅居。

推开门，胡显明已经坐在里面，正陪着一个老者说话。

见顾志远进来，胡显明介绍道，“爸，这就是顾家明的孙子，志远”。

顾家明，正是顾志远爷爷的名讳。

眼前这个老者就是胡显明的岳父，周旭东。

顾志远向周老爷子点头，礼貌地叫了声，“周爷爷好！”

周旭东年龄与顾爷爷相仿，脸色更显清瘦，双目炯炯有神，一边打量着顾志远，一边说声好。

顾志远看了一下胡显明和周旭东的茶杯，主动拎起水壶添茶。

周旭东用赞许的眼神注视着他。

一会，外面又响起了停车的声音，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传来，“周老，你可好啊！”

周旭东放下茶杯，说道，“陈局长来了”。

胡显明扶着他站起来，迎了出去。

教育局陈局长和周旭东相交多年，一见周旭东主动出来相迎，大踏步走过来扶住，寒暄道，“周老，你太客气了！”

陪着陈局长来的还有两个副局长，其中一人正是顾志远在教育局遇到的，姓丁。

主宾六人在包厢里坐下来，陆陆续续开始上菜。

胡显明拿起桌上一坛酒，介绍道，“陈局，今天我们吃点土菜，喝点土酒，你看如何？”

陈局长接过酒坛，拔开塞子，用手招了招，鼻子嗅了嗅，说道，“古城佳酿，二十年的！”

胡显明鼓掌大笑，“局长果然名不虚传，堪称苏市第一品酒大师！”

顾志远他们也跟着附和鼓掌叫好。

一道道菜上来，顾志远一看，果真都是些土菜，绿色小炒、小虾米、小鱼，还有几盘不认识的菜。

胡显明一一介绍，顾志远暗吃一惊，自己小看了这些土菜，原来是一般酒店吃不到的，像那道小鱼，竟是正宗刀鱼，另外的几道菜尽是些古古怪怪的名称，等吃到碗里，肉汁鲜美，齿颊留香。

几杯佳酿下肚，胡显明把顾志远办学校的事跟陈局长提了一下。

陈局长说了句，“举手之劳”，然后叫顾志远跟丁副局长对接一下，很容易办的。

顾志远忙不迭起身敬了陈局长一杯酒，又敬了丁副局长一杯。

虽是好酒，但不豪饮，喝了半坛后，陈局长喝酒的进度慢了下来，开始跟周旭东唠家常。

陈局长问周旭东孙子的情况，老爷子眯着眼睛，乐呵呵地说，“蛮好，都在显明的公司上班，日后古月集团都得靠他们了”。

胡显明听在耳中，并不插话，只是殷勤地跟两个副局长碰杯。

陈局长又问，“周老，你不是还有一个孙女吗？”

“是外孙女”，周旭东咳咳两声，“女孩子嘛，总归要嫁人的嘛！”

胡显明依然满脸笑容，顾志远看在眼里，心里觉得怪怪的。

陈局长跟周旭东又对饮了一杯，“周老，有时间带孙子出来喝茶，我孙女刚从国外回来，不妨给他们认识认识”。

“要的，要的”，周旭东笑呵呵地答应了。

顾志远一听，这情形简直了，当初他也是这样认识杨影的。

回忆起来是近四年前的事情了，也是在一个餐桌上，那次是云峰建材公司请检验局的人吃饭，席间一个四十多岁的女科员注意到顾志远，便绕着弯子问他有没有结婚。

当时顾志远刚刚和海霞分开，还没等他答话，同桌的云峰建材销售部长陈启阳半开玩笑地说道，“王老师啊，我们小顾现在是钻石王老五，还是一个高材生呢！”

又听说顾志远是外地的，那个王老师更加有兴趣，跟顾志远要了号码，说是给他介绍对象。

当时顾志远没放在心上，等过了几天，王老师居然打电话给他，约他出来见面，这一见，便认识了杨影。

而王老师，正是杨影的妈妈。

一晃三年多时间过去，如今坐在桌上听到周老爷和陈局长说给小辈牵线搭桥的事，顾志远不由想起这些往事。

当年，他对杨影妈妈最大的印象就是大嗓门，健谈，心直口快，甚至有的口无遮拦。

等宴席散了，送走了教育局的三位局长后，古月集团的公司专车已经候着了。

临上车前，周老爷子对顾志远说道，“志远，有时间替我谢谢你爷爷，当年不是他收留显明的话，也不会有显明的今天”。

胡显明在旁边嗯嗯嗯直点头。

送走了周老爷子和胡显明，店家帮顾志远叫了个代驾，把他送到家。

一进门，杨影又坐在客厅沙发上发脾气，“看看几点了，我跟你的约法三章都忘了吗？”

顾志远看看墙上的挂钟，不好意思地说，“今天陪教育局的领导吃饭，迟了点，不好意思哈，老婆大人！”

杨影招招手，过来！

顾志远慢腾腾走到她面前。

杨影命令道，“蹲下来！”

顾志远没撤，谁叫她是孕妇呢，只得乖乖蹲下来。

杨影嗅着鼻子，跟探测仪一样，把顾志远身上闻了遍。

顾志远哭笑不得，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杨影翘着嘴巴，皱着眉头回道，“滚滚滚，一身酒味，赶紧去洗澡！”

顾志远回声“喳”，马上起身回房间。

等顾志远进到盥洗间洗澡，杨影又掏出他的手机做全面检查。

过了一会，杨影又走出房间，她妈不知道什么时间坐到了客厅里。

杨影妈妈很随意地问道，“怎么样？”

杨影摇摇头，“没什么不正常”。

她妈妈苦口婆心地说道，“女人怀孕期间，男人出轨几率是最高的，你必须得严防死守，千万不能让小顾犯错误！”

“好啦好啦”，杨影不耐烦地答道，“这让他知道多不好”。

第63章 面试

自从杨影怀孕之后，顾志远变得顾家了，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都会准时下班，陪杨影一起吃饭，饭后在小区里散散步。

学校的事也上了正轨，在教育局的牵头下，几个公立学校派出七八名特级教师，先帮旭东学校选聘教师，接着针对幼教到小学三年级开办教师进修班。

旭东学校第一期招生计划是幼儿园小班、中班、大班和小学一、二、三年级。

来旭东学校应聘的教师越来越多，五湖四海，除了鲜有苏市本地的，其他省份的都有。

按幼教组和小学组，先对众多应聘者进行初选，筛掉一批资格证书不全的，初选后进入面试。

面试定在十二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六。

第一个进入面试环节的是方瑜，接过方瑜一叠证书，顾志远才发现自己小瞧了她。

除了教师资格证、普通话等级证书外，方瑜还有上学时四五本获奖证书，有歌咏比赛的，有舞蹈比赛的，让顾志远叹为观止。

小学组四个特级教师问了方瑜几个专业问题，方瑜略略思考，接着字正腔圆一一作答。

四个评委交头接耳了一阵，然后让方瑜先出去。

顾志远探询地问道，“四位老师，这个方瑜怎么样？”

其中一个评委说道，“方瑜底子不错，就是专业知识跟现在的教学要求有些脱节，需要培训，可以录用”。

顾志远暗自松了口气。

面试继续进行，后面有三个女孩子是方瑜的同班同学，由于毕业后一直未从事教师职业，专业知识记得甚少，最后只录用了一名。

顾志远混杂在评委中，专业知识听不懂，不过听着一个个应聘者竭力用最标准的普通话回答问题，别有一番趣味。

小学组面试结束，顾志远又到幼教组串门。

由四名特级幼师组成的面试组，对应聘者除了面试提问外，还增加了性格测试，又让顾志远开了眼界。

面试间歇，他特意问特级幼师，为什么要做性格测试？

一名特级幼师微笑着告诉他，幼儿教育不同于小学教育，更关注幼儿的健康成长，可以说是幼儿的保姆，所以幼师的性格就格外重要，性格相对急躁、易怒的则不适合做幼师。

顾志远好奇地说，“本来我们就要招保育阿姨的啊？”

他说的是幼儿园保育员，学校幼儿班的标准配置是两个老师加一个保育阿姨。

四名特级幼师互相看看，一致建议顾志远招聘保育员的时候也要观察她们的品性，尽量留用性格温和、富有耐心的阿姨。

正在他虚心受教的时候，高大宝从门外冲了进来，兴奋地嚷道，“顾校长，外面有人来找你！”

旭东学校正常挂牌后，大家都一致称呼顾志远为“顾校长”，他也笑而受之了。

“谁找我？”，顾志远问道。

高大宝神秘兮兮地答道，“你出来看一下就知道了！”

顾志远跟四个特级幼师打个招呼，跟着高大宝来到大门口。

两张熟悉的笑脸映入他的眼帘，却是顾志广和程英。

顾志远高兴坏了，“哥、嫂，你们怎么来了？”

顾志广环视着校舍四周，指着几棵杨树说道，“几年不见，这里变化不大，除了这几棵树越来越粗”。

顾志远一指教学楼，附和道，“哥，你当年进修的教室我还给你留着呢！”

接着他把哥哥嫂子请进自己办公室，方瑜在一旁帮忙斟茶递水。

程英笑道，“志远厉害，都有秘书了！”

顾志远笑了，“嫂子，这是方老师，不是我的秘书”。

“哎哟”，程英连声说抱歉，“方老师，不好意思，我跟志远开玩笑呢！”

顾志广看着自己的老婆，双眼尽是欣慰。

顾志远看出端倪，笑道，“嫂子跟堂哥出来，人都变得开朗起来了”。

程英看了顾志广一眼，微有羞涩，低下了头。

顾志广连忙打岔，“说正事、说正事”。

原来他们在老家听说旭东学校招聘的事，生怕人一下子招满了，到时候程英想来做事也没机会，于是把小仁惠交给爷爷奶奶，两个人一起坐车来到苏市。

这里是顾志广曾经“深造”的地方，轻车熟路就到了旭东学校门口，看见高大宝正在门卫上吆五喝六。

顾志广常年在外，跟高大宝不熟悉，但高大宝一眼就认出了程英，便自告奋勇去叫顾志远。

听到堂哥堂嫂的顾虑，顾志远笑道，“哥哥、嫂子，你们多虑了，现在招聘的是幼儿园老师和小学老师，保育员还没开始招，本来我是想年后通知你们的”。

程英埋怨起顾志广来，“你看看你，急性子，我也说志远不会忘的，你偏偏要来”。

顾志广爽朗大笑，“就当出来旅游嘛，这几年你一直闷在家里，都没机会出来，这次正好带你来苏市转转”。

“旅游就算了吧”，程英好像没什么兴致，继续说道，“既然来了，我要去看看弟媳，志远，你媳妇是不是怀孕了？”

“是啊”，顾志远内心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大嫂信息很灵通嘛！”

顾志广接话道，“那等你下班，我们一起去你家”。

那再好不过，顾志远让哥嫂到处看看，他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顾志广兴趣盎然地对程英说，“走，我带你去我们以前上课的教室看看”，说完便牵着程英的手往外走。

程英甩了一下，没有甩开，嗔道，“都老夫老妻了，还拉什么手！”

方瑜坐在办公桌边，含笑看着，偷偷跟顾志远说，“你哥哥嫂子很有意思！”

顾志远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拨通了杨影的电话。

杨影正慵懒地躺在床上，接到顾志远的电话，没好气地问道，“今天休息日，你不会告诉我晚上不回来吃饭吧？”

顾志远笑呵呵地回道，“老婆大人，你说错了，不但我回来吃饭，我哥哥嫂子也会来！”

“顾志广？”，杨影反应过来，“那我跟我妈说一声，晚上加点菜”。

第一批的招聘面试结束，选定幼师六名、小学教师五名。

看着最终的面试结果，方瑜咋舌道，“录取率这么低啊！五分之四的人都被淘汰了！”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志远。

顾志远指了指录取名单，应道，“包括你在内，所有人都是严格考核，评委们说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师这个行当，宁缺毋滥！”

方瑜这才放心，她生怕自己是被“放水”录取的。

第64章 妯娌

顾志广带着程英来到当年他进修的教室，惊奇地见到他亲笔书写的打油诗字迹尚存。

程英认出是自己老公的字，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尤其读到最后一句“衣锦再还乡”时，她眼角有点湿润，哽咽着说，“志广，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你就像志远、志良一样，读高中、读大学，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顾志广毫不在意，豁达地笑了，“老婆，这一切都是我选的，再说我现在也不差啊！放心好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顾志广接着向程英讲述在这里进修的趣事，看着黑板上的名字说着这些同学的去向，通过自考，大部分人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其中最厉害的一个甚至考上了研究生。

程英吃惊地睁大眼睛，问道，“我还以为你是最厉害的一个呢”。

顾志广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我刻苦用功的大有人在”。

看完教室，顾志广又带着程英在校园里打转，校园很小，不到二十分钟就走了一圈。

程英对顾志广说，“老公，晚上去志远家吃饭，给弟媳带点什么礼物呢？”

顾志广想了想，上次志良给杨影带的是化妆品，杨影挺开心的，便建议程英也去买化妆品。

于是，他俩跟顾志远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旭东学校，到苏市步行街的商业大厦。

商业大厦一楼布满了国内外化妆品的专柜，程英进门看了两家，脸色都变了，心虚地问顾志广，“现在女人用的化妆品都这么贵的吗？”

顾志广苦笑点点头，这动辄两三千的化妆品，大大超出了程英的心里承受力。

俩个人在商场了转悠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咬咬牙买了一套八百多的化妆品礼盒。

下班时间一到，顾志远马上下班。

赶到家，杨影居然在梳妆台前化妆。

顾志远吃惊地问，“医生不是说怀孕期间不能化妆的吗？”

杨影一指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说道，“这些都是进口的化妆品，怀孕了也可以用，再说你嫂子第一次来，我可不能丑兮兮的见人”。

说着，杨影停下手中的画眉笔，偏着头问道，“顾志广的老婆长得怎么样，有没有我漂亮？”

顾志远一愣，他认识程英也有很多年了，脑海中压根没有漂亮不漂亮的概念，经杨影这么一问，不由对比了一下，答道，“当然是你漂亮了，准确地来说你比她更时尚”。

“哟”，杨影对他的回答好像不满意，阴阳怪气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大嫂更清纯？是不是？”

顾志远摇摇头，“真不知道你们女人是什么思维，我的意思就是你漂亮，你想哪去了！”

杨影把画笔递到他手上，撅起嘴来说道，“给你个机会，把我右边的眉毛画一下”。

顾志远攥着画笔，看到杨影的左侧的秀眉如山黛，便小心翼翼照着眉印轻轻画下去，左右对称，煞是好看。

杨妈妈已经在厨房里忙碌，等杨影化妆完，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

杨影让顾志远给堂哥堂嫂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几时过来吃饭。

顾志远拨通志广的电话，他和程英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一会儿，门铃响起，顾志广夫妇到了。

将哥哥嫂子迎进门，顾志远向程英一一介绍岳父、岳母和杨影。

顾志广给杨爸爸、杨妈妈带来了一些水果和茶叶，程英将手里的礼盒交到杨影手上，说是第一次见到弟媳，算是见面礼。

杨影嘴上客气着，上下打量着程英，然后一眼看到礼盒上面的化妆品品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顺手将礼盒丢在门口的鞋柜上。

程英看在眼里，脸上挂着笑，跟在老公后面走进饭厅。

顾志远将哥哥嫂子请到餐桌边坐下，自己要坐，杨影在后面生硬地说道，“你洗手了没有，就往下坐！”

顾志远回头自嘲地笑笑，“哥哥嫂子来了，我差点忘了，现在就洗！”

程英看了一眼顾志广，讪笑道，“我们来得匆忙，都忘了饭前洗手，也洗一下”。

说完，她拉着顾志广到厨房洗手。

等再次落座，杨爸爸拿出一瓶白酒，要跟志广、志远喝点酒。

顾志远刚要拿杯子，杨影在桌子下面用力踩了他一脚，他会意，马上说戒酒很长时间了。

顾志广也赞成他不喝酒，说杨影怀孕了，不能影响孕妇。

接着顾志广陪杨爸爸小酌了两杯，桌上净说些闲话，杨影和程英全程无交流。

吃完饭，顾志广说要找住宿的地方，便带着程英告辞离开了。

顾志广一走，顾志远不悦地问杨影，“我大嫂难得来，你怎么还摆脸色啊？”

杨影火大了，一指鞋柜上的化妆品说道，“你不看看你嫂子买的什么东西，几百块的便宜货还不如不买，我身边的闺蜜、同事，还有谁用这个牌子？”

顾志远拎过礼盒，看了看，辩解道，“我嫂子一直在老家，能买这样的礼盒就很不错了，平时他们很省的”。

杨影气呼呼地丢下三个字，“土老帽”，然后径直回自己房间了。

顾志远还想跟她解释，被一直在旁听的杨妈妈拉住，“小顾，你就让让小影吧，她现在是早孕阶段，情绪不稳定，你不要跟她计较，还有这化妆品她不要的话我拿去送人吧”。

说完，杨妈妈不等顾志远回答，拿走了他手里的化妆品礼盒。

顾志远心里堵得慌，在客厅里干坐了一会，担心大嫂会不会因此不乐。

此刻，顾志广带着程英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了下来。

程英忍不住发牢骚，“志广，你看志远的老婆是不是看不起人？”

顾志广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老婆，你今晚的表现不错，很得体，有大嫂的风度，别放在心上”。

“是的”，程英忧心地说，“虽然我跟她算是妯娌，但接触的时间很少，倒是志远跟个上门女婿似的，怕是日子不好过”。

程英的话几乎说中了顾志远以后的处境，他难过的日子还没到来。

第65章 双生

怀孕后第八周，顾志远陪杨影去做孕期检查。

医院妇产科外坐满了孕妇，顾志远找了个空位让杨影坐下，看看手里的号码，前面有十几个人在排队。

杨影看着前后左右的大肚子，忍不住说道，“今年是什么年份，怎么怀孕的人这么多？”

顾志远笑了，“怀孕的人每年都有，只是我们没有来妇科罢了”。

从上午九点等到十一点，才轮到杨影。

杨影在里面检查，顾志远在外面等着。

一刻钟后，一个护士开门叫道，“杨影老公进来一下！”

顾志远心里既有憧憬也有忐忑，马上推门进去，杨影正起身整理衣服。

女医生用笔在杨影的母婴保健卡上唰唰唰写了几行字，笑眯眯地对顾志远和杨影说，“恭喜你们了，双胞胎！”

什么！

顾志远惊得合不拢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杨影，“老婆，你怀的是双胞胎吗？”

杨影已经知道结果，掩不住笑意，用力地点点头。

哦豁！

顾志远乐得原地起跳，旁边的小护士笑着提醒他冷静一点。

医生再说些注意事项，一再说双胞胎比单胞胎需要的营养多多了，孕妇一定要养护好自己的身体，等等。

顾志远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一对双胞胎，然后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譬如小孩的姓氏问题，又譬如父亲的心结。

小心翼翼将杨影呵护到家，顾志远马上躲阳台上给父母打电话。

连打了两遍，母亲才接了电话，问顾志远非休息日怎么有时间打电话回来，不用上班的吗？

顾志远使劲忍住心中的狂喜，憋着声音说道，“妈，告诉你个好消息，杨影怀的是双胞胎！”

电话那头母亲的反应跟顾志远起初一样，重复问了一遍，确认没听错后马上笑出声来，“真是好事，大好事！我先挂了，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爸，你晚上再打回来！”

顾母挂了电话，一路小跑，跑到临近的邻居家，顾老二正在里面闲谈。

一进门，顾母大声叫道，“老二，你儿媳妇怀的是双胞胎！”

顾老二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地问道，“是双生子？”

“是是是”，顾母笑得脸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顾老二定定神，屋里聊天的五六个乡邻齐齐起身向他道贺。

顾老二一边拱手说谢谢，一边抬腿往外走，招呼顾母，“走，跟老爷子老太太报喜去！”

刚出屋子，一个邻居追上来，笑着说，“二爷，你高兴地连茶杯都忘了”，说着把手里的茶杯递给顾老二。

顾老二大步流星，快步向顾半仙家走去，志远母亲在后面撵得气喘吁吁。

顾半仙正在院子里收衣服，一眼看到顾老二进门，招呼道，“二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顾老二难得的一脸笑意盈盈，问道，“爸妈呢？”

顾半仙指指偏房，“在看电视呢”。

顾老二径直走进偏房，大声叫唤一声，“爸、妈！”

顾爷爷、顾奶奶正眯着眼睛看苦情戏，被后面突然的一声呼唤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自己的二儿子。

顾奶奶忍不住笑起来，数落道，“老二啊，平时你都是板着个脸，今天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顾老二马上把杨影怀上双胞胎的好消息说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顾半仙鼓掌叫好，“这是大好事啊！”

志远母亲也跟了进来，扶着房门大口喘气，断断续续地抱怨道，“平时，也没见你跑得这么快啊！”

顾半仙看穿了自己二哥的心事，不便说破，倒是顾爷爷直截了当地说了，“老二，现在不觉得丢人了吧，双生子，一个跟父亲姓，一个跟母亲姓，顺其自然，理所当然”。

顾老二被父亲说中心事，嘴上还倔强着，“志远的小孩不姓顾，我始终不能接受，现在双胞胎的话勉强能接受”。

志远母亲看着自己的老公，哭笑不得。

老家乐成了一团，杨影家却不是同喜同乐。

顾志远打电话的时候，杨影将检查结果告诉她妈妈。

杨妈妈没有亲家公婆那般高兴，看着杨影的母婴保健科，说等她爸爸回来再说。

晚上，杨爸爸下班回来，杨妈妈马上把他拉进房间嘀咕了好一会。

吃晚饭的时候，杨妈妈和颜悦色地问道，“小顾啊，小影怀了双胞胎，你有什么打算啊？”

顾志远美滋滋地说，“这下好了，两个孩子一个姓杨，一个姓顾，我感觉人生完美了！”

杨妈妈和杨爸爸对视一下，继续问道，“那小顾，哪个孩子姓顾，那个孩子姓杨啊？”

顾志远一愣，“这有区别吗？”

杨妈妈意味深长地回道，“当然有区别，假如是一对龙凤胎呢？”

顾志远暗吸一口冷气，他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岳母这一问，问得他措手不及。

沉吟片刻，顾志远猜到了岳母的意图，他谨慎地回道，“爸、妈，下午我也打了电话回去，我爸妈的意思是还是按之前的约定，小影生的第一个孩子姓杨，后面一个就姓顾，即使双胞胎也有先后顺序，是吧？”

顾志远脑筋转得飞快，双胞胎有四种可能，一对儿子或者一对女儿的话，那两家都没话说，先儿子后女儿的话，顾家吃亏，先女儿后儿子的话，杨家吃亏。

这样一算，让志远父母满意的可能性达到四分之三，所以顾志远一口咬死结婚时的约定。

看顾志远语气坚定，杨妈妈也无话可说，杨爸爸顺口说了句，“离小孩出生还有好几个月呢，小孩起名的事可以慢慢商量，不急”。

“对对，不急”，杨妈妈也附和道。

杨影听了半天，不乐意地嚷道，“嘿嘿，生孩子的是我哎，你们说来说去都是两个孩子，笑话！”

正在她发牢骚的时候，顾志远的电话响了，是他老家的号码。

顾志远接通电话，母亲在电话那头问杨影的身体怎么样。

顾志远答了几句，特意把刚刚在餐桌上的讨论结果告诉母亲。

母亲答道，如果是一男一女，我们也认了，总比一个孩子好。

挂了母亲的电话，顾志远微笑着对杨妈妈说，“妈，我爸妈还是那个意见，我爷爷和三叔会准备几个名字，到时候我们来选一下”。

第66章 年关（一）

杨影爸妈不好再说什么，默认了顾志远的话。

怀孕两个月，杨影的反应越来越大，开始断断续续请病假，待在家里休息。

杨妈妈退休两年多了，一直在家操持家务，从女儿怀孕后便减少外出，专心照顾杨影。

她又找熟识的医生讨要了孕妇滋补的食谱，每日精心烹饪，在她的照顾下，眼看着杨影像充了气的气球一样，日益膨胀。

起初见到身材臃肿，杨影难以接受，想到医生的嘱咐，加上妈妈的循循善诱，慢慢也就接受了，体重很快从两位数上升到三位数。

这段时间，顾志远白天忙学校的事，一下班就回家，有应酬能推则推。

临近新年，学校前期的筹备工作接近收尾，通过前后三批面试，终于将幼儿园和小学一到三年级的老师招齐了。

由特级教师组成的专家组很负责任，按照录用人员的综合素质，分班主任、主科老师、副科老师三挡排定，整理出一本教师花名册，由专家组组长马素芳交到顾志远手上。

马素芳是一所公办幼儿园的园长，年龄近三十岁，齐耳短发，一身职业装，给人素净干练的感觉，她微笑着对顾志远说，“顾校长，我们不辱使命，终于帮你们把人员配齐了”。

顾志远看着花名册上一排排名单，对马素芳有说不尽的感谢，临了还不忘请他们继续帮忙。

马素芳很干脆地答应了，有教育局的支持，等过了新年就开办旭东学校教师进修班，对录用的老师进行集中培训，到秋学期就可以顺利上岗了。

顾志远没想到马素芳的计划比自己的还周全，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谢谢！谢谢！”

马素芳跟他客气一番，带着七名特级教师离开了旭东学校。

接着，顾志远召集旭东学校职工开年底总结会。

其实还是那几个人，除了顾志远外，还有王筝、方瑜、赵麦子和高大宝。

顾志远说道，经过这五个月来大家的辛勤劳动，旭东学校已经步入正轨，教工招聘已经结束，过年后开展职工招聘，接着是招生，到九月份可以正式开学。

几个人脸上都挂着欣慰的笑容，对近半年来的劳动成果都很满意。

顾志远看着方瑜说道，“年后，方老师就去参加进修了，到时候我们办公室又要少一个人咯”。

高大宝问道，“志远哥，怎么不把大嫂留下来帮忙？”

程英？

顾志远答道，“不说我都忘了，过了年我堂嫂程英就会过来，到时候后勤这一块由她张罗，我们就不用天天在外面吃饭了”。

三个女孩子顿时欢呼起来，自从办校以来，他们一直在外面的小饭馆吃饭，三五天还好，吃了三五个月，已经腻味透了。

有人负责烧饭就好了，想吃什么买什么。

说到堂嫂程英，她上次来苏市看了杨影后就随着顾志广回到漂城老家。

算来已有两个月时间，顾志广一回到县城，又为他父亲的官司到处奔走。

回溯到二十多前的陈年旧事，顾志广走访了以前在粮站上班的每一位老职工，记录做了一本又一本。

对照收集来的买断协议复印件，上面明明确确写着买断后职工的保险仍由粮站负责，如果粮站改制或合并，则由后来的单位承接职工保险责任。

实际上，历经二十多年，粮站规模不断缩小，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和风光，县城成立了粮油供销公司，乡镇粮站缩编成了一个代销点。

顾志广找到代销点负责人，负责人把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别说你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就是这几年的事我也管不了，因为我是个体经营，管不到粮站职工”。

说完负责人把自己的营业执照拿给顾志广看，果然是个体工商户。

顾志广只得顺藤摸瓜，找到县城的粮油供销公司，一个科员接待了他，一口的官腔，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让他找当年代表粮站签协议的负责人。

按这个科员的说法，冤有头、债有主，新官不理旧账。

顾志广争辩道，“那个钱站长早已退休，你们单位不管的话他个人更不会管，总得给几十号职工一个说法吧！”

“那我管不着，我们自己的保险还没交全呢”，科员不耐烦地将顾志广推出了办公室。

顾志广看着粮油供销公司的大门，心中憋屈，那个钱站长他登门找过三趟，一趟比一趟绝望。

第一趟，他敲了半天门，仅仅开了一条门缝，告诉他老钱不在家，出去遛弯了。

第二趟，他守在楼下，等到钱站长，那个钱站长一听说他的来意，马上装糊涂，说不记得什么事，然后找个借口溜了。

第三趟，顾志广冒充物业的人，好不容易进了钱站长的家，钱站长的儿子更绝，丢给顾志广一本病历。

顾志广一看，钱站长老年痴呆了，他顿时惊呆了，前几天还见到钱老头红光满面、健步如飞，怎么又忽然痴呆了？

钱站长的儿子阴笑着看着顾志广，看得顾志广心里发毛。

他做梦都没想到，当时扁了这个二世祖一顿，麻烦绵延了二十多年，至今不得善终。

被钱站长的家人连哭带骂撵出门，顾志广几近绝望，事到如今，协调无门，只剩下打官司这条路了。

回到律师事务所，他向几个律师探询这个官司如何打，律师们都摇摇头，没人敢接，因为这样的民事诉讼不但耗时长，而且胜算不大。

顾志广咬咬牙，不行我自己上！

大家都用同情地眼神看着他，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一个律师建议道，“志广，有这个精力你不如多挣点钱，给你爸补缴一下，强出头的话我怕你劳而无功”。

可是，那几十号人几乎是被自己连累的，顾志广是有苦说不出，真正的年关难过。

特别是他回来之后，所有粮站老职工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岂能知难而退？无论如何，他都要替父辈们讨回公道。

第67章 年关（二）

顾志广显然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打定主意，年后把妻女送到苏市，程英到旭东学校打工，小仁惠上学，他就留在县城专心处理父亲社保遗留问题，民事诉讼也好，行政诉讼也罢，一定要有一个了结。

想到新年将至，顾志广给堂弟志远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今年过年要不要回来老家。

顾志远刚刚把方瑜送上返乡的火车，正在去古月集团的路上，接到堂哥的电话，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哥，今年肯定又回不去了，杨影怀孕之后反应比较大，不能坐车，只能留在家里静养”。

顾志广甚为惋惜，三兄弟又无法聚首了。

到了古月集团，顾志远就办校事宜向胡显明述职，同时参加述职会的还有胡雅诗、周天顺和财务部曾部长。

述职会安排在古月集团办公大楼二十二层的小型会议室，先由顾志远汇报三个多月来的办校进度，人员安置以及后续工作计划。

接着曾部长通报了旭东学校自注册以来的费用情况。

听到曾部长报出来的数字，顾志远吓了一跳，四十一万八千五百七十元。

三个月时间，有这么多？

胡雅诗和周天顺都是一脸肃穆，顾志远惊讶地接过曾部长手里的账簿，一页页翻看，数据无误，从办证费用开始，到预付校舍一年租赁费，再到他们几个人的工资、伙食等，七七八八，每一笔都记录在册。

胡雅诗挖苦道，“顾校长，你这学校就是个无底洞，钱投进去都听不到响声的”，接着她又转头对胡显明说道，“爸，这个项目要不要重新评估一下？”

胡显明没接话，周天顺严肃地问道，“顾志远，你预计到明年开学还需要投入多少？”

顾志远张了张口，心里也没底，想了一会回道，“年后我想把校舍修缮粉刷一下，后面六月份开始给老师发工资，具体要花多少钱还不清楚”。

听了他的回答，周天顺不禁摇头，胡雅诗抢白道，“爸，董事会上定的一百万，我们不能追加投资，后面钱不够的话，由学校自己想办法吧！”

顾志远顿时慌了，估算一下，到学校开学一百万是肯定不够的，一旦古月集团停止输血，那旭东学校项目很有可能就夭折了。

他吞吞吐吐说道，“胡副总，学校是依托集团办的，如果不追加投资的话，我到哪找钱去？”

一直旁观的胡显明终于表态了，“志远，雅诗的话不无道理，毕竟投资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要经过董事会审议表决的，学校最好能尽快自我供血”。

顾志远有些懵，就算学校不整修，年后开办教师进修班需要一笔钱，新聘教职工工资又是一大笔钱，怕是熬不到九月份收学费。

这时曾部长问了句，“学费怎么收，能不能多收点？”

顾志远苦笑道，“本来就是民工子弟学校，学费是由教育局和物价局核定的，有部分家庭条件困难的学生还要减免学费”。

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凝重，顾志远无法正面回答胡显明的话。

沉默片刻，周天顺说道，“顾志远，看来你真得去找钱了，我建议你以旭东学校的名义去融资，我们古月的股权可以稀释一点出去，爸，您看这样行不行？”

胡显明眼前一亮，“天顺，你这个提议不错，志远，你就按天顺的话去做，我授权给你，过了年你就出去融资！”

顾志远一筹莫展，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述职结束，顾志远走出古月集团办公大楼，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由缩了缩脖子，突然发现这个冬天特别冷。

背后大楼二十一层的一间办公室里，胡雅诗看着顾志远缩头缩脑的背影，轻蔑地吐出两个字：土鳖。

日暮夕阳，寒风瑟瑟，顾志远心情寥落地走在回去的路上，一想到办校近在眼前的财政赤字，倍感凄凉。

路过御足轩的时候，顾志远突然想到一个人，转身走了进去。

他没进包厢，径直走到一楼最里面一个大房间，推门进去，一群穿着羽绒服的女孩子靠在墙边吃盒饭。

这个房间既宽大又空荡，除了几个女孩子的窃窃私语，显得特别冷清。

顾志远喊了声，雅楠！

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高个子女孩从墙角站了起来，正是雅楠。

雅楠手里端着饭盒，见是顾志远，走到他面前，问道，“你怎么还敢来？”

顾志远疑窦重生，不解地问，“我怎么就不敢来了？”

“两棵摇钱树都跟你跑了，我们领班一直想找你算账呢”，雅楠边说边笑。

明知她是开玩笑，顾志远却笑不出来，因为雅楠说的两棵摇钱树，指的是穗子和麦子，他的心里马上变得沉甸甸。

雅楠又问他这次来准备带走哪个？

顾志远告诉她，自己正在开办学校，年后九月份开始招生，她可以把小孩接过来上学。

雅楠喜出望外，大叫道，“真的吗？你办学校了吗？”

她一叫出声，墙边七八个女孩子呼啦啦围了过来，七嘴八舌争相问道，“雅楠，什么学校？”

顾志远解释说自己办的是民工子弟学校，在城西工人文化宫里面，计划明年九月份开始招生。

一圈女孩子顿时激动起来，又问入学有没有什么限制条件。

顾志远答道，“只要进不了公办学校的，都可以申请入学”。

几个女孩子异口同声说道，“我要报名！”

看着环绕在自己身边，几张略施粉黛的面孔，顾志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经过雅楠的介绍，他才知道，这几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都是有了孩子的，情况跟雅楠差不多，孩子都留在了老家。

顾志远当场表态，大家都是穗子和麦子的同事，他保证姐妹们的小孩都可以到旭东学校就读。

此言一出，七八个女孩子都高兴坏了。

离开御足轩，回头看看那闪闪发光的招牌，顾志远心中默念，穗子，你的愿望谷子哥哥很快就能帮你实现了，我一定会让你雅楠姐的小孩到苏市来读书。

第68章年（一）

顾志远问雅楠怎么还不回家过年，雅楠回答说上班的姐妹已经走了一半，留下来的一半人要在过年期间加班加点，可以多挣点钱。

顾志远不便多说什么，告诉雅楠学校开始招生的话会通知她们。

离开八号会所，回到家时天已黑。

杨影问顾志远年假放几天，顾志远答道，因为学校没有正式运营，时间比较宽裕。

“那正好”，杨影一边对着镜子左右打量自己的身材，一边说道，“过了年陪我妈回老家一趟，她唠叨好久了”。

顾志远有些不乐意了，“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回老家，你一百个不愿意，现在怎么同意去通城了？”

杨影妈妈的娘家在通城，与毗邻苏市的江城隔江相望。

杨影反驳道，“这能比吗？那是我外公外婆家，再说去通城只有到你老家一半的路程，我能接受”。

顾志远很想跟她理论理论，但一想到那句至理名言，“千万不要跟女人讲道理”，何况还是一个怀孕的女人，他自觉放弃了。

杨影又问，“你看看我是不是太胖了？”

顾志远仔细瞧瞧，杨影确实脸圆了，腰也粗了，但嘴上还得安慰她，“老婆大人，你现在是特殊时期嘛，再说跟其她孕妇比起来，你不算胖”。

杨影嘀咕着，“得去重新买衣服，我要好好搭配搭配”。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杨爸爸也问学校新年是怎么安排的。

顾志远回答说，职工中方瑜今天已经坐火车回去了，高大宝和赵麦子明天一早的汽车，王筝是本地人，直接回家了，年后放假到正月十五。

“那正好”，杨爸爸居然说了一句和杨影一模一样的话，“正月前三天你们跑一跑苏市的亲戚，后面三天一起去通城小影外婆家，然后初七我回来上班”。

顾志远顺口问道，“小影不上班吗？”

“不上”，身边的杨影很干脆的答道，“我已经请了长病假，以后都不上班了”。

顾志远闷声不响了，岳父绝口不问他回不回漂城，显然没替他想过，很自然地把新年日程排满了。

吃了晚饭，回到房间，杨影又对顾志远进行灵魂拷问。

杨影问道，“我怀孕两个月了，你有没有动过歪心思？”

顾志远一愣，“什么歪心思？”

“装”，杨影不屑地说，“你就装吧，怀孕之后我就没让你碰过，你们学校有好几个女的，难道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顾志远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哪个单位没有女同事？我一天天忙得晕头转向的，自从你怀孕后我就变身做和尚了！”

杨影审视着他，说话口气咄咄逼人，“你发誓！”

行行行，顾志远对她的小伎俩不陌生，随即举起右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我顾志远对天发誓，保证对老婆杨影一心一意，如果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天打五雷轰！”

“哼，这还差不多”，杨影警告道，“你可要谨慎小心，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顾志远哭笑不得，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很快，到了忙年的时节，就如雅楠所说，苏市满大街的人忽然少了一半。

作为一个经济强市，苏市超过一半是外来人口，一到农历新年，外来人口返乡，立刻路变宽了，车变少了，人也变少了，但新年的年味并不少。

到了腊月二十四，家家户户开始做肉圆、包蛋饺、做年糕、裹香肠，顾志远待在家里，每日都会闻到厨房传来的美食香味，跟老家漂城有着几分相像。

都说漂城诸多人家祖上是从苏市迁居而来，所以一些民俗颇为相似，在顾志远的记忆中，家乡的忙年也是从腊月二十四开始。

一日蒸包子，左右邻居都会来帮忙，狭窄的厨房里挤满了大人小孩，所有人围着一张长条桌，两三人擀皮，四五人包包子，小孩们挤在大人中间也插上几手，包上几个奇形怪状的包子，然后是上蒸笼，灶膛里的红红火火，一会儿厨房里气雾缭绕，等上几分钟，第一笼包子出炉了，小孩们每人抓上一个，即使烫得龇牙咧嘴，还是一边吹着气一边把包子送进口中，那种绵柔的感觉，鲜香的肉汁，是顾志远儿时最美好的回忆。

一日杀猪，一日做饼，一日做年糕，一日炸肉圆，一日炒瓜子花生，等什锦菜做好后，除夕便到了。

在苏市，忙年与漂城最大的不同便是请年画。

杨爸爸带着顾志远逛遍苏市的集市，选购了《长寿富贵》、《天官赐福》等几幅年画，这是漂城没有的。

等到除夕，杨妈妈忙碌了半天，准备了一桌子好菜。

顾志远偶尔打打下手，看着桌上的菜，格外想家。

在漂城，除夕晚上就是六样菜，俗称“漂城六大碗”，有红烧肉、红烧鱼、肉圆、肉皮、茨菇、羹，外加什锦菜和青菜豆腐汤，每样菜都有着不同的说法，比如年年有鱼，又比如茨菇土话叫“弯弯顺”，取了一个百折不饶、苦尽甘来的好彩头，再比如青菜豆腐汤，自然是做人要一清二白之意。

跟岳父岳母坐在一起吃年夜饭，顾志远有点食不甘味，前几年他一直在公司值班，跟一批留守职工在一起，不觉得孤单，现在跟杨影一家在一起，心里倒落寞了许多。

吃了饭，顾志远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看着小区里忽明忽暗的灯光，星空寥落，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像是提醒他，新年来了。

就在他沉溺在思乡情绪之中时，突然杨影的叫声把他拉回现实。

回到房间，杨影递给他一叠红包，“明天大年初一，我们先去爷爷奶奶家拜年，这是给我伯伯叔叔姑姑家小孩的红包”。

顾志远打开一个红包一看，里面是一张五十元，好奇地问，“怎么就五十，不嫌少吗？”

杨影撇撇嘴，“这是我妈准备的，说意思意思，你觉得少可以再加点”。

顾志远一数，有十几份，算了，是杨影家的亲戚，自己还是不操这个心吧。

第69章年（二）

爆竹声中一岁除，2010年农历新年，不疾不徐地来了。

大年初一，吃了早茶，顾志远驾车载着岳父母和杨影，到苏市老城区给杨影的爷爷奶奶拜年。

他在苏市读书、工作已有十年，经常路过老城区，却是第一次深入腹地。

杨家老宅位于城区后面的杨家巷，是苏市著名的原住民聚集地之一。

将车停在杨家巷外面的停车场，顾志远和杨影一家下车步行。

穿过一条幽暗的巷子，映入眼帘的是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与外面的现代建筑比起来，浑似换了人间。

杨爸爸介绍道，“这就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

杨影接话道，“这也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杨妈妈有些忿忿然，“这地方有什么好，早拆早好！”

这个顾志远有所耳闻，杨家巷是本地人密度最高的片区之一，一直风传要拆迁，就因为人口多、成本高，始终未能动迁。

顾志远环视四周，触目之处皆是层层叠叠飞檐斗拱，入耳是潺潺水声，一种江南水乡的意境在面前铺陈而来，他忍不住说道，“这么好的地方，拆了多可惜！”

杨妈妈白了他一眼，却对杨影说，“小影，让你天天在小河边洗马桶，你可乐意？”

杨影像是回忆起不堪的往事，马上叫道，“我才不要！”

杨爸爸走在最前面，领着他们到了杨家老宅。

这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从斑驳的外墙就可以看出这楼房有了些年头。

一进门，几个人同时唤道，“二哥回来了！”

杨影引着顾志远，一一向他介绍，大伯、三叔、四叔、小姑父。

这是第二次跟杨影的亲戚见面，第一次是在他们的婚礼上。

顾志远客客气气地跟几个长辈握手、递烟，再说些吉祥话。

再次见面，顾志远寒暄了几句便词穷了，正巧四个小孩从后厢房窜出来，围着杨影，有的叫着姑姑，有的叫着阿姨。

杨妈妈凑上来，笑眯眯地对几个小孩说道，“你们看看谁是姑父姨父，有红包！”

孩子都是机灵鬼，一眼瞧见顾志远，马上调转方向，围着顾志远大呼小叫起来。

顾志远拿出提前备好的红包，给四个小孩派发红包。

拿了红包，四个孩子一哄而散。

小姑父笑道，“小影，小一辈就差你们了，预祝你们早生贵子！”

杨妈妈掩饰不住得意，应道，“小姑父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小影怀的是双胞胎，已经三个多月了！”

“知道、知道”，小姑父又恭维了几句。

一会儿，杨影的表兄弟、表妹们都回来了，跟顾志远都有过一面之缘。

原本桌上的牌局也暂停了，大家围绕着杨影的双生子摆起了龙门阵。

一个表妹对杨影说，“姐，你孩子一出生，我也做阿姨了！”

一旁的杨影妈妈纠正道，“小欣，你不是阿姨，你是姑姑”。

表妹挺较真，对着杨妈妈说，“婶婶，我跟杨影是姊妹，她生的孩子难道不是叫我阿姨吗？”

杨妈妈一板一眼地解释道，“小影生的孩子姓杨，她就像你哥一样，如果是你哥，那生的小孩是不是该叫你姑姑啊？”

顾志远脸色的笑容已经凝固了。

表妹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脱口而出，“姐夫是入赘的啊！”

顾志远的脸色已经难看了。

杨影瞪了自己妈妈一眼，连忙岔开话题，“小欣，你生孩子是顺产还是破腹产？”

表妹脸一红，“姐，人这么多，说这个话题不好吧”，说着她把杨影拉进后厢房，姐妹俩单独说些体己话。

小姑父看顾志远形单影只，故意把他往牌桌上推，“小顾，你是新姑爷，我这个老姑爷该给你让位了”。

顾志远拗不过他，便坐下来，陪岳父及叔伯们打牌。

国粹麻将，顾志远会而不精，几圈下来，屡屡点炮，输了些票子，倒也皆大欢喜。

到了午饭时候，顾志远见到了杨影的爷爷奶奶，一对慈眉善目的老人。

顾志远奉上红包，两位老人马上回礼，返给他两个红包。

午饭分两桌，顾志远在主桌叨陪末席，杨影在另一桌。

席间，大伯说到拆迁的事，老爷子说维持现状就好，楼上隔了六间租出去，光收租金也够他们过活了。

另一桌的小姑插话道，“爸，我们家这么大面积拆了得置换好几套新房吧？”

还没等老爷子说话，大伯冷淡地冒出一句，“小姑奶奶，这有你什么事！”

小姑听出火药味，马上回道，“我问一下还不行吗，再说有了房子怎么分是爸妈说了算！”

小姑父坐在顾志远身边，低着头，也不好帮腔。

老爷子咳嗽了一声，气咻咻地骂道，“你们要争要抢，等我死了再说！”

大伯和小姑都不响了。

老爷子又问，“成兵，小影生的孩子姓杨吗？”

杨影爸爸的名字叫杨成兵，他听到父亲的问话，看了看顾志远，答道，“是的”。

“行”，老爷子点点头，“到时候把户口落回来，那个，小姑爷”，老爷子看着顾志远说道，“你也把户口迁过来吧！”

顾志远张大嘴巴，愣了，“爷爷？”

他没听明白老爷子的话。

杨成兵赶紧解释道，“志远，爷爷的意思是你以婚迁的理由，把户口迁过来，杨影的户口一直在这里”。

顾志远一时懵了，想拒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大伯不停向三叔使眼色，三叔试探地问老爷子，“爸，这合适吗？”

老爷子虎着脸，没搭理三儿子。

顾志远察言观色，也明白了，一旦自己把户口迁回来，以后拆迁补偿就会分一杯羹，难怪大伯和三叔马上脸色都变了。

当着一屋子的亲戚，顾及岳父母的面子，顾志远不好当面拒绝，在其他人看来是香饽饽的事，在他看来却是有苦难言。

另一桌的杨影妈妈得意了，说话更大声了，小姑气结，忍不住怼了她几句。

杨影奶奶好言好语劝了几句，虽然言语交锋没了，但新年宴席其乐融融的气氛也消失了。

第70章年（三）

从杨家老宅回来，杨影妈妈喋喋不休跟自己老公抱怨，说小姑子对自己太不礼貌了。

杨影爸爸回了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眼看爸妈要呛起来，杨影连忙插话道，“妈，你就不要得理不饶人了，爷爷都承诺迁户口了，姑姑要说就让她说几句呗，要不她心里不平衡”。

有了女儿这句话，杨影妈妈不再唠叨了。

回到自己房间，杨影一脸幸福地问顾志远，“怎么样？爷爷对我们不错吧？”

顾志远一点都乐不起来，反问道，“刚刚在饭桌上我不好开口，迁小孩的户口是迁一个，还是迁两个？”

他伸手摸了摸杨影的肚子，“我们这可是两个小孩”。

杨影怔了怔，含含糊糊地答道，“应该是两个吧”。

顾志远哀叹一声，“两个小孩姓氏不一样，如果户口再不在一起的话，那也太奇怪了”。

杨影看着他，又问，“老公，你是不是特别介意人家说你入赘？”

顾志远跟杨影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答案不言而喻。

杨影一副同情的表情，带着歉意说道，“那过几天回通城你又要难受了”。

年初二，杨影带着顾志远到她大伯拜年。

大伯退休赋闲在家，说话惯有家长作风，偏偏生个儿子不成器，三十多岁了还是个啃老族。

问到顾志远跟胡显明的关系，大伯放下架子，请顾志远帮忙给儿子在古月集团谋个事做。

杨影有些嫌弃，“大伯，不是我说，大哥就是有点不学好，以前说成家就好了，结果有了老婆小孩还是整天游手好闲的，一天天都不见人影了”。

大伯脸上挂不住，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小影啊，怪我没本事，如果跟你爸一样在银行能说上话，也让你哥子承父业了”。

杨影脸一红，低下了头。

顾志远解释道，“大伯，我现在也不在古月集团，在外面办学校，怕是没机会给哥介绍工作”。

大伯追问道，“学校也行啊！”

杨影又插上一句，“大伯，学校要的是老师，我哥行吗？要不学校保安，成不成？”

大伯当即脸黑了，“小影，你也太看不起你哥了，他怎么能去做保安呢！”

顾志远口头应承下来，免得杨影又跟她大伯争执。

年初三，仍然是顾志远驾车，载着岳父母和杨影去通城。

过了江城，再过了江，路上的车流疏散了许多，窗外沿路是一排排光秃秃的大树，跟对岸的江城比起来，显得尤为萧条。

杨影有三个舅舅三个阿姨，先到她大舅家。

一下车，杨影妈妈顿时激动起来，喊着哥哥嫂子就冲进屋子，顾志远打开车子后备箱，把一箱箱的礼品搬出来。

一进屋，一张八仙桌摆在厅堂正中，大舅妈招呼道，“新姑爷快来吃茶！”

顾志远一看，桌上摆着两幅碗筷，碗里盛有甜汤。

他和杨影依言坐下来吃茶。

顾志远尝了一口，好甜，用筷子搅一下，碗里有红枣、花生米、桂圆和莲子，他自小喜好甜食，一口气吃个精光。

身边的杨影用胳臂捅了他一下，嗔怪道，“你怎么吃光了？”

顾志远转头看杨影，她只吃了小半碗。

旁边的大舅妈嗤嗤直笑，乐道，“不碍事，不碍事，现在没那么讲究！”

大舅妈边收碗，边喊道，“早生贵子！”

屋里围观的亲戚们一起起哄鼓起掌来。

收了碗，碗底位置留着两个红包，杨影冲顾志远使个眼色，双双把红包收了起来。

这时大舅的孙子、孙女凑了过来，顾志远马上从兜里掏出红包，一个小孩一个。

这些红包也是杨影妈妈提前准备的，顾志远看过，每个红包有两百元。

早上他问杨影，为什么给杨家亲戚小孩的红包是五十元，而给杨影外婆这边的小孩却是两百元？

杨影想了一会，很不情愿地跟顾志远说道，“爷爷家老房子以后要拆迁，红包包大了，显得我家很有钱似的，而外公外婆都不在了，我妈难得回娘家一趟，给舅舅阿姨家的红包要大点，我妈脸上有面子”。

顾志远帮她捋了一下，意思是在苏市要哭穷，去通城要炫富？

杨影皱眉，点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顾志远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是岳母的戏太多。

吃了茶，闲坐一会，便到了午饭时间。

顾志远看着一桌子菜已经没了胃口，听着杨影妈妈兴高采烈地跟自己的哥哥嫂子聊天。

虽然说的是通城方言，但顾志远听懂了十之八九，岳母言语之间尽是夸赞自己教女有方，招得贤婿上门，门楣有光，等等。

顾志远心里满不是滋味，但杨影的提示在前，他佯装自己听不懂，有亲戚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自己，他就报以礼貌的微笑。

从大舅家出来后，继续去二舅家。

又是进门喝茶，这次顾志远学乖了，喝了半碗，然后收红包、发红包。

离开二舅家，再去三舅家。

路上杨影爸爸笑问，“志远，是不是感觉繁文缛节特别多？”

顾志远笑答，“爸，我还好，跟我老家有点相似”。

“哎”，杨影妈妈说道，“说明我们通城人讲礼”。

杨影爸爸又笑了，“这就是穷人礼多”。

到了三舅家，如出一辙的流程，顾志远喝甜汤也喝饱了，只是挑了些红枣吃。

晚上在三舅家吃饭、住宿，给顾志远和杨影爸爸一间房，杨影和她妈妈一间房。

杨影偷偷告诉顾志远，这边的风俗，亲戚住宿不能夫妻同房。

顾志远打趣道，“我现在想同房也同不了啊！”

杨影粉脸一红，扭扭捏捏地说道，“医生说了，其实我们现在可以了”。

顾志远惊讶了，“可以什么？”

“死相”，杨影嗔道，“医生说的，孕期前三个月后两个月是禁期，其余时间嘛……”

顾志远恍然大悟，偷笑道，“了解，了解，要不今晚……”，他开始逗杨影。

杨影掐了他一把，白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第71章 是非

顾志远跟岳父同一个床位，对付了一晚。

年初四、年初五，又分别到杨影三个阿姨家串门，杨影妈妈出尽了风头，而顾志远就是她出风头的仰仗。

无论她说什么，顾志远一律装聋作哑，给足了岳母面子。

年初六，返回苏市。

离开通城时，杨影的舅舅、阿姨们热情不减，各自家里的土鸡土鸭一个劲地往车子后备箱里塞，让杨影一家满载而归。

年初七，杨爸爸上班去了，顾志远在家里也坐不住了，执意要去学校看看。

杨影有些倦怠，自顾自在家躺着，也就由他去了。

上午九点，顾志远到了城西的旭东学校，惊讶地见到大门敞开。

他走进去一看，办公室的门也开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里面拖地。

从后面的腰线看，顾志远认出是方瑜。

他咳嗽了一声，方瑜直起身来，转身一看，颇感意外地问道，“咦，顾哥，你怎么来了？”

顾志远笑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初七就来了？”

方瑜苦笑，眉宇间略过一丝忧愁，淡淡地说道，“在家实在没事做，所以就提前坐车来了”。

顾志远琢磨着，从山城到苏市，坐火车要三十几个小时，意思是方瑜在年初五就离家出发了。

方瑜肯定有她的苦衷，顾志远不便多问，撸起袖子，和她一起搞卫生。

到了中午，顾志远对方瑜说，“大过年的，好多饭店不开门，我知道附近有个饺子店，我请你吃顿水饺吧”。

方瑜点点头，欣然答应了。

新年刚过，饺子店的生意很清淡，顾志远特意跟店老板聊了几句，原来老板是巴蜀人。

顾志远示意方瑜，“你们还是老乡呢？”

方瑜用方言跟老板说了些家常，得知他们过年没买到车票，没有回老家，她阴郁的心情略有开解。

顾志远正听着他们用方言交谈，手机响了，是杨影打来的。

杨影问他怎么不回来吃饭，顾志远答道，就在外面饺子店随便吃点算了。

杨影又问是不是一个人？哪里的饺子店？

顾志远看看方瑜，怕节外生枝，直接回道是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的饺子店。

挂了电话，顾志远觉得心里不踏实，一直用眼睛扫视着门外的马路。

十几分钟后，一辆熟悉的白色宝来轿车映入他的眼帘。

顾志远暗叫不好，跟方瑜耳语一番，马上坐到门边的餐桌旁。

那就是杨影的车子。

杨影停好车子，左右看看，就这一家饺子店开门，便快步走了进去。

顾志远就坐在门边，一见杨影进来，惊喜地叫道，“老婆你怎么来了？”

杨影审视着店里，除了顾志远外，还有一个年轻女子正和店老板用方言聊天，像是熟识之人。

她小心翼翼在顾志远对面坐下，嘟着嘴说道，“你走了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吃饭也没胃口，就想看看你吃的什么”。

顾志远笑答，“水饺一份，你要不要吃？”

“好”，杨影应道，“我也来一份”。

顾志远朝店老板叫道，“老板，水饺再加一份”。

几分钟后，两份水饺相继端过来，杨影吃了几个，嚷着味道太淡，又把剩下的水饺倒进了顾志远的碗里。

“你慢慢吃吧”，杨影拿起车钥匙，离开水饺店，又开车回家了。

杨影一走，方瑜端着盘子坐了过来，戏谑道，“顾哥，这么怕老婆啊？”

顾志远讪笑道，“什么怕老婆，她现在怀孕了，经常疑神疑鬼的，我是怕她多想”。

方瑜一边偷笑着，一边吃水饺。

顾志远问她，“倒是你，怎么突然就过来上班了？”

方瑜顿了顿手里的筷子，轻声说道，“每次回去都不愉快，我就早点出门，眼不见心不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顾志远猜想着方瑜大概是跟父母闹别扭。

吃了午饭，两个人继续回到学校。

顾志远说，既然来了，就开始干活吧，他编排招生简章，方瑜负责打印。

从初七到正月十五，苏市各大工厂陆陆续续开工，顾志远和方瑜便守在工厂大门外，为外地来的务工人员发放招生简章。

这一招很灵，每天五十份的招生简章被一抢而空，一些务工人员还拽着他们问一些招生的具体情况，顾志远都耐心做了解答。

听说这是个政府支持的半公益学校，拿到招生简章的务工人员都喜出望外，纷纷表示要把小孩带过来上学。

到了正月十六，王筝、高大宝和赵麦子都过来上班了。

见到高大宝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打了摩丝，顾志远惊讶地问道，“你小子怎么弄得人模狗样的？”

高大宝叫道，“志远哥你不要看不起人！我有天大的喜事！”

喜事？

刚说完，高大宝便从笔挺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分给顾志远、方瑜和王筝，“来来来，吃糖，这是我订婚的喜糖”。

顾志远好奇地问，“就几天不见，你小子可以啊，不声不响地定亲了！”

高大宝回身牵过一边赵麦子的手，兴奋地说，“志远哥，麦子跟我定亲了，你没想到吧？”

顾志远大吃一惊，再看麦子微微低着头，看不到她的眼睛。

方瑜笑道，“你们看，麦子还害羞了！”

麦子挣脱高大宝的手，小跑着离开了办公室。

高大宝哈哈大笑起来，“她还真害羞了！”

顾志远看着高大宝的得意和麦子的沉默，疑窦重生，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三个女孩子都不在的时候，顾志远追问高大宝，怎么跟麦子发展这么快？

高大宝得意洋洋地说，“我和麦子应该是日久生情”。

顾志远琢磨不定这个“日久生情”的意思，又问麦子对他怎么样？

高大宝一拍身上的西服，一指脚上锃亮的皮鞋，更得意了，“瞧瞧，这都是麦子给我买的，你说她对我好不好？”

顾志远摇摇头，兴许是自己多虑了，这两个年轻人住在一起迸发出爱情的火花也未尝不可。

正月十七，程英拎着行李也来了。

顾志远见堂嫂一个人进来学校，张望着问道，“大嫂，我哥呢？”

程英放下行李，笑着说，“志远，你别看了，我是一个人坐车来的，我先来做事，过几个月你哥把仁惠送过来上学，过了年他一门心思打官司，顾不上我了”。

顾志远问程英有没有找住处，程英回答说，一下车就来学校，还没来得及找。

顾志远把高大宝和麦子叫过来，跟他们商量说，他的租住房年后不退了，程英也住进去，就跟麦子一个房间。

他一说完，一直面有愁容的麦子突然欢呼雀跃起来，拉着程英的手问长问短，说个没完。

高大宝的脸拉得老长，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

第72章 钱荒（一）

高大宝的沮丧是有原因的。

自从赵麦子搬进顾志远的住处，和高大宝成为“合租客”后，加上都在旭东学校上班，两个人几乎是朝夕相处。

麦子已经把高大宝迷得神魂颠倒。

新年一过，麦子从邻县自己家来到高大宝家，说父母已经同意她跟高大宝定亲。

把高大宝一家人欢喜得，恨不得把麦子当观音菩萨供起来。

正月十五，两个人一起搭车回到苏市。

晚饭后，高大宝抑制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想钻进麦子的房间。

麦子一边用力抵着门，一边好言相劝，要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到新婚之夜。

高大宝力气远大于麦子，他透过门缝看到麦子急得要哭，也怕惹恼她，这才罢手。

即便如此，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孤男寡女的，说不准哪天麦子就被高大宝给采摘了。

所以程英的到来，成了麦子意外的救星。

当天下午，麦子主动帮程英拿行李，打车，带着她去租住屋。

后面高大宝一边追，一边高声叫道，“麦子，等等我！”

麦子上了出租车，示意司机开车，然后向窗外挥挥手，“你跟志远哥一起吧！”

高大宝耷拉着脑袋回到学校，一边等顾志远，一边发牢骚，“志远哥，你怎么把大嫂弄过来做我和麦子的电灯泡？”

顾志远被他气笑了，喝道，“嘿，嘿，高大宝子，你小子搞清楚，那房子是我租的，你心里不爽的话，自己搬出去住！”

高大宝暗自嘀咕着，那也要麦子跟我一起啊！

顾志远招呼方瑜一起下班，正好大家一起吃晚饭。

高大宝这才知道方瑜跟他住在同一个小区，而且还是他前面一栋。

他惊异地问，“方瑜，好几个月了，怎么没在小区里碰到过你？”

方瑜笑话高大宝，“你一天天的围着赵麦子转，哪会有时间去关注别人啊！”

高大宝被她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晚上，顾志远在租住屋附近的饭店宴请程英，方瑜、高大宝和麦子作陪。

席间，程英问了些学校的工作，又跟两个女孩子聊了聊。

正吃着，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堂嫂来了啊！”

顾志远一抬头，竟然是自己的老婆，杨影。

他马上站起来，把杨影迎进来，坐到自己的位置，讶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杨影脸色不太好，口气也不好，阴阳怪气地说，“打电话给你，你说有重要的饭局，原来是堂嫂来了，我这个弟媳应该来陪一下的嘛！”

程英闻其言，观其色，估摸着杨影心里窝着火，温言回道，“小影，你现在是怀身子的人，不方便到处跑，志远是怕你累着了！”

杨影勉笑一下，视线一扫在座的几个人，突然目光落在了方瑜身上。

顾志远连忙给她一一作了介绍。

杨影还是看着方瑜，脸色越发不好了。

程英看情形，这是要火山爆发的节奏啊，给顾志远使个眼色，“志远，你先陪小影回去，不用管我们了”。

顾志远尴尬地点点头，说道，“那你们慢慢吃”，然后牵着杨影离开了饭店。

回家的路上，顾志远开着车，小心翼翼地问杨影，“你今天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杨影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一句，“那个方瑜，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志远心里咯噔一下，含含糊糊地说道，“有见过吗？是不是看错了？”

“前几天在饺子店，是不是她”，杨影突然转过头来，声色俱厉地问道。

顾志远心里叫苦，脸上还要故作镇定，一口咬定杨影看错人了，方瑜是刚刚过来上班的。

杨影又问，“你堂嫂住哪？”

顾志远告诉她，程英住在自己的租住屋，和赵麦子一个房间。

杨影叫得更凶了，“那房子不是租期到了吗？去年的事我就不说了，今年不准你去续租，她们住着就由她们付租金！”

“行行行”，顾志远马上答应，他不能再跟杨影争辩，要照顾她的情绪。

回到家，杨影让顾志远把手机交出来。

杨影直接说道，“如果你心里没鬼的话，手机就让我查一下，我倒想看看你跟那个方瑜是不是有一腿”。

顾志远很无奈，但为了自证清白，不得不把手机交给她检查。

杨影打开通讯录，找到方瑜的手机号码，记录下来，又把手机还给他。

顾志远问了句，“不查了？”

杨影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傻啊，我明天会去移动营业厅查你的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你就等着吧”。

行吧，顾志远也只能由着她。

第二天上班，顾志远把人员重新分了工，王筝、赵麦子负责招生，他和方瑜负责学校整修，程英负责做饭，高大宝负责打杂。

高大宝一百个不乐意，“志远哥，你能不能给我安排点具体的活，打杂算什么事吗？”

顾志远看到他一脸不情愿，笑着说，“我这是发挥你的长处啊，你不是对苏市的小商品市场熟悉吗，上午先和大嫂去采购灶具，再找个师傅过来安装一下，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正式在学校里开伙了”。

高大宝一听，又乐了，“小商品市场啊，那我熟悉！”

他马上带着程英出去买厨房用品。

王筝和麦子也出门了，继续到苏市的工厂、人力市场发放招生简章。

顾志远和方瑜分别找了三家不同的装修公司，到学校来现场勘查校舍，内外墙粉刷，教室破损吊顶、地板砖更换，对整修项目进行列项报价。

三天后，三家装修公司报价都送过来，顾志远和方瑜一看，傻了眼，包工包料，报价最低的也要四十多万。

方瑜叫苦，“不就翻新嘛，用得着这么多钱吗？”

顾志远仔细看看报价单，点点头，“没错，你想想，三栋楼房，六十间教室，平摊下来每间教室才六千多，这还没算所有的楼体外墙粉刷……”

方瑜为难地看着他，“要不校舍整修缓缓？如果要搞的话，我们根本撑不到九月份”。

顾志远何尝不知，年前在古月集团述职时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去年已经花掉了四十一万多，如果校舍整修的话，又是四十多万，一百万的额度转眼间所剩无几，肯定熬不到九月份学校开学。

两个人对视片刻，同时长叹一声：

缺钱啊！

第73章 钱荒（二）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钱，否则旭东学校项目就会砸在顾志远手里。

他马上召集所有人开会，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六个人聚到办公室里，程英、麦子和高大宝一听到几十万的数字，眼睛睁得滴溜圆，都是出身农家，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更别谈想办法了。

王筝毕竟科班出身，从财务角度提出的几个建议：

一是借钱，二是贷款，三是融资，四是募捐，五是凑钱。

麦子请王筝解释清楚点。

王筝继续说道，借钱，这么一大笔款子，自然要向古月总部借，或者以古月集团的名义外借；贷款，是向银行借钱；融资，就是引入投资者，让渡部分股权；募捐，是向社会寻求捐款；凑钱，那就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在座的旭东学校职工自掏腰包，共度时难。

方瑜拿起计算器，对着办校计划书，算了一下，后续开办教师进修班、入职教师发放基本工资、教具购置等等，初步估计，有五十万的缺口。

顾志远斟酌着王筝提出的五点建议，逐一分析，旭东学校刚刚挂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现在从外面找人投资，恐怕没人感兴趣，即便找银行申请贷款，连个抵押品都没有，难！

“志远哥，我们这学校可以做抵押啊”，高大宝自作聪明地说道。

方瑜苦笑，骂了他一句，“你个瓜货，这校舍是租的，你不知道吗？”

高大宝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再说募捐，学校一个学生还没招，毫无社会影响力，怕是无人肯捐款；再说凑钱，顾志远看看环绕着自己的这几个人，除了王筝，其他人都是背井离乡，来到苏市打工挣钱的，这个办法也行不通。

分析来分析去，无论是借钱还是贷款，都要古月集团背书，顾志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去集团总部求助。

他把校舍翻修的事交付给方瑜，只身来到古月集团。

这是新年后他第一次来古月集团，总部大楼外挂着大红灯笼，两侧墙上贴着一副大红映着金黄的春联，仿佛节日的气氛还未散去。

走进大楼，一楼原本“旭东学校临时筹备办公室”的门牌已经换成了“劳动争议调解办公室”。

坐电梯来到二十二楼，整个楼层很安静，走到秘书室门口，童李雅正在噼里啪啦地打字，抬头一看，笑了，“顾志远，你怎么来了？”

顾志远叹气，摇头，“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童李雅放下手中的活，说道，“我想想，你肯定是来找钱的”。

顾志远眉毛一挑，“你未卜先知啊？”

童李雅哈哈大笑，“昨天集团开会，我碰巧听财务部领导说的”。

顾志远马上问，“曾有为怎么说的？”

古月集团财务部部长叫曾有为，人事部部长叫曾敏，这两人都是集团副董事长曾彪的亲戚。

童李雅开始自问自答，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曾有为和胡显明的谈话。

会上，曾有为说，“董事长，旭东学校的资金还有缺口，如果顾志远来借款的话如何处理？”

胡显明答道，“年前他来述职的时候说得很清楚，由他自己想办法”。

曾有为又说，“我们财务把去年的费用全部审核了一遍，旭东学校的钱基本上都花在刀刃上，我看是不是再给他宽限一点？”

胡显明想了想，回道，“如果顾志远真来借款的话，由雅诗主持召开高层会议研究，少数服从多数吧！”

模仿完，童李雅冲顾志远眨眨眼睛，笑道，“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顾志远的心已经凉了半截，问道，“董事长不在？”

“嗯嗯”，童李雅点点头，“你来得不巧，得去找胡副总了”。

找周天顺？顾志远暗忖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到二十一楼胡雅诗办公室。

胡雅诗没好脸色给他，好一顿冷嘲热讽。

顾志远耐着性子，听她嘲讽完，正色说道，“胡副总，你寻我的开心不要紧，旭东学校再怎么说也是古月集团的项目，还请你想办法解决一下资金的问题”。

胡雅诗斜眼看着他，颇为得意，“资金嘛，五十万就是我签个字的事情，你想要吗？”

顾志远诚恳地答道，“想要，旭东学校需要这笔钱”。

胡雅诗想了想，说道，“顾志远，你可要想清楚，一旦这笔钱给了你，我可要把你换掉！”

顾志远一听懵了，“把我换掉？”

那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嗯哼”，胡雅诗挥挥手，“你先回去想想吧，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顾志远没法当场答复，悻悻而归。

回到旭东学校，把胡雅诗的条件一说，所有人都炸了。

麦子情绪激烈，第一个嚷道，“谷子哥哥，把你换了，那我就不干了！”

方瑜跟着说道，“我也不干了！”

程英笑笑，“我刚来，志远走的话我肯定跟着走”。

王筝接着说道，“那我还不如回云峰建材去”。

麦子冲高大宝一瞪眼，高大宝也马上表态，“志远哥，那我也不干了！”

顾志远深感欣慰，但缺钱的事实，仍然很残酷地摆着眼前。

他根本想不到胡雅诗压根看不上旭东学校。

顾志远一走，胡雅诗马上打电话给陶嫣然，“陶代总，现在怎么样？”

周天利的云峰建材总经理职务被免三个月后，陶嫣然被提拔为云峰建材代总经理。

“雅诗，你就别调戏我了”，陶嫣然在电话那头说道，“我不像你是女强人，做个公司一把手真是为难我咯，不堪重负啊！”

“云峰建材的事我不管了”，胡雅诗话题一转，把顾志远来总部向她求助的事情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说到得意处不由地哈哈大笑。

陶嫣然替顾志远鸣不平，委婉说道，“雅诗，你干嘛一直为难顾志远，他也是干事业的人，不妨支持一下他”。

胡雅诗根本听不进去，任性地说，“那个乡巴佬，我一看见就不舒服，你以为我真要他的学校啊，他手底下那几个人，要学历没学历，要背景没背景，纯粹是草台班子，我故意那样说，就看看他自尊心有多强”。

陶嫣然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问胡雅诗，“你把顾志远换掉的话，他去哪上班？”

胡雅诗不屑地答道，“哪个部门愿意要他，他就去干，没人要的话自己走人”。

陶嫣然巴巴地说，“要不，让他回云峰建材吧！”

第74章 钱荒（三）

在职场，女人不易，女强人更不易。

陶嫣然暂代云峰建材公司总经理之职后，才发现自己像是坐到了火山口上。

有一次外出应酬，她面对大客户的频频敬酒，避无可避，醉得肝肠寸断，特别怀念顾志远，怀念他能帮自己挡酒，怀念他那独特的解酒手法，原本受胡雅诗影响对顾志远的成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当胡雅诗想把顾志远扫地出门的时候，陶嫣然第一时间提出将顾志远回来云峰建材。

一听到陶嫣然的请求，胡雅诗突然妒火中烧，硬梆梆地回了句，“想得美”，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陶嫣然有些措手不及，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盲音，一阵懵逼，雅诗这是怎么了，说翻脸就翻脸？

胡雅诗因为陶嫣然的一句话，气得咬牙切齿，暗暗发誓，顾志远，只要我在古月集团，你就没好日子过！

此刻的顾志远，已经没好日子了。

看着麦子她们一个个殷切的眼神，顾志远无法把自己的职位交出来，换取胡雅诗对旭东学校的资金支持。

他勉强挤出点笑容来，宽慰大家，此路不通，再找出路，不信找不到钱。

下班回到家，顾志远累极，斜靠在沙发上看时事新闻。

杨影从房间里出来，坐到他身边，伸手，“手机！”

顾志远心生反感，没动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回了句，“要我手机干吗？”

杨影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语气急促地说，“我看看你这几天在忙什么，行不行？”

顾志远憋了半天的火气，一下子被杨影点燃了，拿起遥控器啪地一下关了电视，低声吼道，“查查查，你就知道查我手机，一天天的能不能干点正经事！”

杨影被他呛得目瞪口呆，从没见顾志远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愣了一会，高声嚷道，“你手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为什么不敢给我看！”

正在厨房做晚饭的杨妈妈听到两个人争吵，火急火燎地从厨房跑到客厅，在卧室看书的杨爸爸紧跟着也走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杨妈妈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顾志远不想做无谓的争吵，离开沙发，走到房间外的阳台上。

面对父母的询问，杨影委屈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杨爸爸批评她，男人总得要面子，你老查他手机干吗？

杨妈妈马上瞪了自己老公一眼，低声说道，“你又不看看小顾什么态度，反应那么大，太不正常！”

杨影已经眼泪汪汪，几乎要哭出来。

杨爸爸使个眼色，让杨妈妈把女儿带进他们房间，安慰安慰，他到阳台上找顾志远谈话。

在阳台上站了一会，顾志远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听到来到身边的脚步声，他叫了声，“爸”。

杨爸爸看他脸色不好，问道，“志远，你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怎么对小影发火，她毕竟怀着身孕，不能激动的”。

顾志远也知道自己有点反应过激，惭愧地答道，“爸，我心情不好，办校的事又遇到坎了”。

他遂将旭东学校缺钱的困难说了。

杨爸爸沉吟片刻，说道，“志远，虽然我在银行信贷部，但你这个事我也帮不上忙，你办的那个学校既无资产可抵押，又无古月集团担保的话，很难申请到贷款，我建议你找你四叔，出让股权也好，贷款也好，由他出面的话都不是问题”。

顾志远已经想到这些，淡淡说了句，“爸，学校的事我自己再想办法，我现在先去跟小影道个歉”。

他来到岳父母的卧室，杨影坐在椅子上，背着身，面着墙，看不到她的面孔。

杨妈妈冷冷地看着顾志远，既不回避，也不规劝。

顾志远尽量放低姿态，轻声对杨影说道，“老婆，对不起，我不应该把工作压力带到家里来，不应该跟你发火”。

杨影不答话，伸出手臂，摊开手。

顾志远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岳母，杨妈妈的眼神却更冷，冷得有点扎心。

顾志远无奈，掏出手机放到杨影手上，默默退了出去。

杨爸爸在房间门口看着，等顾志远出来，紧跟着劝他，“男人要大气一点，不要跟自己老婆计较，你看电视上那个‘老娘舅来帮忙’节目，好多小夫妻上去又哭又闹的，多丢人！”

岳父的一句话突然点醒了顾志远，“老娘舅来帮忙”是苏市电视台一档地方特色的民生节目，有多期是调解家庭矛盾、邻里纠纷的，苏市的老百姓特别爱看。

而旭东学校是介于公益和盈利之间的一个项目，解决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读书问题，跟民生也能沾上边，如果能上这样的节目，既能寻求资金帮助，又能扩大社会影响力，简直是一举两得。

顾志远脸色马上转忧为喜，杨爸爸见他转变之快，以为是自己的规劝起了作用，便不再多说。

顾志远马上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搜到“老娘舅来帮你”栏目组的电话和办公地点，准备第二天亲自跑一趟。

次日一早，顾志远搭车直奔苏市地方电视台。

听说有人来爆料，电视台一名美女编辑热情接待了顾志远。

但当顾志远说完来意，美女编辑浅浅一笑，起身送客，“顾先生，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们电视台没法帮你，苏市民办学校不止你们一家，电视台不可能帮你打广告，办校属于商业行为，你请回吧！”

美女编辑的一番话，就像给顾志远的头上浇了一盆凉水，透心凉。

看着他满脸失望，美女编辑接下来的话，又给他带来了一丝希望。

美女编辑又说，你的这个诉求，上我们“老娘舅来帮忙”节目肯定不合适，电视台还有一档“教育在线”节目，你去找节目策划帮忙，做一个民办学校的专题节目，把你那个学校放进去，也会有宣传效果的。

顾志远连声说谢谢，他心里已经琢磨出一个更好的注意，节目的切入点放在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就学的问题，可能更有震撼力。

在美女编辑的指引下，他找到了“教育在线”节目策划，说了自己的想法。

策划姓牛，一个文质彬彬的眼镜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表示对顾志远的创意有着浓厚的兴趣。

顾志远继续滔滔不绝地铺陈讲述，到就业局摸一下外来务工人员的底，大概算出民工子弟数量，然后到苏市的几所民办学校采访，探究一下当前民工子弟的入学情况，再展望一下将来民工子弟的受教育前景，如此一来，这期节目岂不是贴近民心？

牛策划听他说完，居然鼓起掌来，“好！你有做策划的资质，不过，有个关键的问题你没说到”。

顾志远一愣，“什么问题？”

牛策划继续说道，“这期节目谁来赞助？”

第75章 钱荒（四）

我的乖乖……

原来再关系民生的节目，也需要赞助，毕竟电视台一大帮子人也是要吃饭的。

牛策划耸耸肩，“我们节目收视率不比‘老娘舅来帮忙’，它是黄金档，躺赢，我们缺穿少粮，你想上，就得找赞助”。

顾志远的心又凉了，“那得多少钱？”

牛策划眯眼笑，“不多不多，五六万就行”。

顾志远暗吸一口冷气，“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准备起身走人。

啥玩意，就播一次的节目，要搭进去五六万，这钱古月集团能认？

以胡雅诗的尿性，她会给顾志远报销签字？想都别想。

牛策划一把拉住顾志远，没让他站起来，又说道，“顾先生，稍安勿躁，这钱不是非得你一个出，你可以找人分担”。

顾志远哭笑不得，“我是走投无路是找你们电视台的，还有谁跟我一样吗？”

牛策划提醒他，苏市的民办学校有好几家，不妨去拜访拜访，说不定也有学校需要对外宣传呢。

行吧，事到如今，顾志远只能鼓起余勇，死马当活马医，拉不来赞助，他便绝了上节目的念头。

民办学校，分为两种，一种是精英教育的私立学校，品牌、师资力量都很强悍，苏市有五六所，冠名都是某某外国语学校、某某国际学校，家长们打破头皮都想把孩子送进去，显然是不需要打广告的；另一种是民工子弟学校，面向外来务工人员子女招生，地处城乡结合部或者工厂聚集地，师资、设施都很薄弱，除筹建的旭东学校外，苏市另外还有两家，分别位于城北和开发区。

几个月前，顾志远做市场调研时，去过城北的那家，条件简陋不忍猝睹，所以他一接手工人文化宫便下定了翻新校舍的决心。

顾志远花一天时间，分别走访了这两所民工子弟学校，竟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两个学校的负责人很客气，听说旭东学校在城西，都颇感欣慰。

因为苏市是一个传统的经济城市，工业发达，外来人口太多了，极少部分学生进了学费昂贵的民办国际学校，一部分进了这两所民办子弟学校，还有很多孩子只能在老家上学，成为留守儿童。

旭东学校建成后，就能弥补城西、城南片的民办学校空白。

问及经营情况，两所学校都不乐观，财政补贴跟公立学校比起来相差甚远，大部分开销都靠学生的学费，因此学校老师工资低，好老师留不住，学生成绩上不去，每年生源参差不齐，盈利情况堪忧。

开发区的民工子弟学校校长的话一针见血，学费是经过教育局和物价局核定的，老师工资再低也有最低工资基准线，只有招生越多，创收多，才有盈利的空间。

简而言之，薄利多销。

谈及上电视台节目宣传，两个校长都很为难，接受采访，倒倒苦水容易，真金白银地往外掏，他们打心里不乐意。

最后，经过顾志远的讨价还价，两个学校同意了五千元的友情赞助费。

回到旭东学校，顾志远把电视台节目的事一说，面对四万元的缺口，他决定先自掏腰包。

高大宝羡慕地看着他，“哥，你真有钱！”

顾志远眉头紧锁，他的腰包被杨影掌控着，要拿出四万块钱出来，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方瑜看出端倪，提议大家一起集资，这算学校的宣传费，古月集团同意报销则好，不同意报销的话计入学校成本，先挂在账上，等日后学校盈利了再说。

“对对对”，王筝打趣道，“四万块钱不多，这样我们都是旭东学校的债权人了，哈哈……”

高大宝第一个不同意，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没钱……”

麦子不高兴地问他，“你妹妹不是给你留了不少钱吗？”

高大宝涨红着脸答道，“那钱在我爸妈手里，是给我以后娶媳妇的，我现在没钱”。

方瑜、王筝同时看向麦子，“麦子，别急啊，那钱迟早是你的！”

麦子并没有多高兴，对顾志远说，“谷子哥哥，我出五千”。

方瑜和王筝也表态出五千。

程英像是游离在她们之外，低着头，不停地搓着手。

顾志远看在眼里，接话道，“那行，大嫂和高大宝就不用出了，剩下的部分我来想办法”。

方瑜调侃道，“你有这么多私房钱吗？”

顾志远一拍胸脯，“好歹我也是月薪过千，年薪过万的人，两万五还是拿得出来的！”

方瑜和王筝笑得花枝乱颤，谁不知道你是个妻管严啊！

顾志远尬笑着，无言以对。

想从杨影手里掏钱出来，那得下点功夫。

顾志远下了班，特地去菜场买了几个杨影爱吃的菜，回到家亲自下厨。

杨妈妈看愣了，小顾今天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杨影心知肚明，老公肯定是有求于自己了。

吃饭的时候，顾志远跟岳父聊到学校的事情，说了做电视节目的创意。

杨爸爸赞道，“这主意不错，多宣传宣传，肯定有人关注，学校融资、招生都容易些”。

杨影哼了一声，不屑地说，“做人做事呢，关键要有自知之明，要认清现实，你那学校，那几个人，就是个草台班子，做做公益，替古月集团脸上贴贴金还行，要说有多大的发展前景，我看难！”

顾志远想反唇相讥，一想到自己还没切入正题，马上陪笑道，“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万事开头难，现在遇到点困难，正要寻求老婆大人你的帮助呢！”

杨妈妈忍俊不禁，“很久没见到小顾这样说话了”。

杨影丝毫不为所动，表情平静，“我猜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是不是缺钱了？”

顾志远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厉害厉害，我就是想申请点资金，不多不多，两万五”。

杨影丢下碗筷，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回道，“钱给你可以，但你要写借条”。

顾志远有点啼笑皆非，“好好好，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借条我写”。

他心想，杨影是不是怀孕后智商直线下降了，两口子之间写借条有用吗？

杨影似乎看出他心里的小九九，接着说道，“你别误会，借条是以旭东学校的名义写，还得给我盖上学校的公章和财务章”。

我去！

第76章 钱荒（五）

顾志远已经笑不出来，沉声说道，“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再看岳父岳母的反应，更加值得玩味，杨影爸妈都是笑而不语，并不出言解围。

杨影一脸严肃，“我不开玩笑，你可以不要”。

“行”，顾志远有点气急，放下碗筷，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小两口一夜无语。

第二天上班，方瑜问顾志远款子怎么样了，顾志远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等到办公室只剩方瑜的时候，顾志远随手丢给她一张纸，说了句，“盖个财务章”。

学校行政章由顾志远保管，而财务章在方瑜身边。

方瑜打开纸一看，竟然是一张借条，出资人是杨影，借款人是旭东学校。

她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但看到顾志远面无表情，还是忍住了，暗自叹口气，盖好财务章，又把借条还给了顾志远。

凭着这张借条，顾志远从杨影手边拿到了两万五千元，加上方瑜、王筝和麦子凑的一万五，凑足四万元，他再次来到苏市地方电视台。

牛策划见到顾志远，眉开眼笑，“赞助费有了？”

顾志远点点头，“到哪交款？”

牛策划屁颠屁颠把他领到财务科，预交了四万元，开了发票，说好还有一万在节目播出后再交。

从节目策划、立项、采访、编辑，到最后播出，前后耗费了半个月时间。

顾志远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三月底等到了节目播出。

当晚，他守在电视前，新闻联播后是苏市新闻，然后是黄金档电视剧，在两集电视剧播完后，“教育在线”节目登场了。

本期节目聚焦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入学问题，记者分别深入苏市的三家民工子弟学校进行采访，其中就有在建中的旭东学校。

顾志远代表旭东学校出镜，对着工作人员手中的提示板侃侃而谈，说到办校的目的是解决务工人员的后顾之忧，讲了学校的筹建进度和招生规模，最后提了一句，当前资金有点困难，欢迎社会机构或企业前来参观投资。

节目播出后第二天，顾志远一到学校，麦子就冲了过来，兴奋地说道，“谷子哥哥，你上电视了，好帅啊！”

顾志远笑道，“你也看电视了？”

麦子大声回道，“当然啦！”

这时候方瑜和王筝也围过来，都说节目效果不错，应该会有好的反响。

一连两天，顾志远的手机没甚动静，他有些心焦了，连一个来电咨询都没有，莫不是五万元的赞助费打了水漂？

到了第三天，他没有等到投资人的电话，倒接到了胡雅诗的来电。

看到胡雅诗的号码，顾志远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接通电话，胡雅诗劈头盖脸骂道，“顾志远你好嚣张，出尽风头啊，居然上电视了！你把古月集团放在眼里了吗？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顾志远不卑不亢地回道，“胡副总，我哪里嚣张了，学校没钱了，我这是想办法找投资，这也有错吗？”

听到他的据理力争，胡雅诗火气更大了，提高音量怼道，“你要搞搞清楚，你能意气风发上节目，完全是我们古月集团给你的平台，没有我爸，你屁都不是！”

顾志远眉头皱了起来，把手机拿开，离自己耳朵远一点，等她噼里啪啦说完，反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胡雅诗不依不饶地说，“我外公听说了这个节目，大发雷霆，学校挂的他的名字，现在对外宣称缺钱，这不是打他的脸吗？你要承担责任！”

周旭东？

胡显明这段时间不在国内，胡雅诗主持古月集团大局，她肯定被外公周旭东责备了，所以打电话来大发雷霆。

顾志远没想到一个电视节目，居然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有周旭东的关注，不愁没有后续资金。

他心里偷着乐，说话的口气却很无辜，“胡副总，老爷子知道了，这纯粹意外，我事先没料到”。

胡雅诗语气强硬，让顾志远引咎辞职。

有了上次在云峰建材的前车之鉴，顾志远这次不再屈服，他同样强硬回应胡雅诗，除非胡显明开除自己，否则绝不辞职，这次的事情他没有错，是总部不给资金支持在先，不得已他才去电视台做宣传。

听到他的反击，胡雅诗一时半会无话应对，气得挂了电话。

到了第五天，牛策划打来电话，抱歉地告诉顾志远，有三个感兴趣的投资人，都被电视台转到古月集团去了。

顾志远大惊，“不是说好的吗？有了投资人，你们就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怎么转到古月集团去了？”

牛策划无奈地说，“节目播出没两天，台长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吩咐下来，我们只能照办”。

挂了牛策划的电话，顾志远气得两手发抖，胡雅诗啊胡雅诗，想不到你这么狠，釜底抽薪，彻底断了顾志远的引资大计。

顾志远岂能束手就擒，他马上赶到古月集团，直扑胡雅诗的办公室。

胡雅诗居然坐在办公室里修指甲，见到顾志远冲进来，毫不意外，淡淡一笑。

顾志远有些气急败坏，诘问道，“胡副总，我找的那些投资商呢？”

胡雅诗瞟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全部打发走了，旭东学校不需要新的投资方”。

顾志远大声争辩，“去年年底，董事长同意的，我们可以让点股权出去，到你这怎么就不行了？”

胡雅诗脸一板，吼道，“你上电视跟谁申请了？我爸知道吗？你自作主张，真以为旭东学校是你个人的产业啊？”

顾志远看着她翘着兰花指，没有停下修指甲的动作，恨不得上去扇她一顿，但一想她是胡显明的女儿，古月集团的大小姐，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能忍气吞声地问道，“现在集团给的钱只够学校装修，接下来的资金缺口怎么办？”

“我管你”，胡雅诗阴阳怪气地说道。

言下之意，只要顾志远在旭东学校管事，她就阻碍到底。

行！胡雅诗，你狠！

顾志远气咻咻地撂下这句话，摔门而去。

第77章 钱荒（六）

都说三月小阳春，在顾志远眼里，是三月倒春寒。

一个人落寞地走在路上，来去匆匆的行人，谁也不会多看彼此一眼。

风，吹着脸，特别冷。

想到胡雅诗的一言一语，顾志远的心，更冷。

他垂着脑袋，用了一个多小时时间，硬生生从古月集团总部走到城西的旭东学校。

在巷子外，他看着学校的招牌，默默无语。

回到办公室，顾志远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所有人都聚集过来，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他。

良久，方瑜说话了，“顾哥，校舍翻新的施工单位已经确定下来，要不要签合同？”

顾志远缓过神来，平静地答道，“签”。

方瑜又问，“找到投资了？还是胡雅诗同意追加资金了？”

顾志远摇摇头，“等学校翻修完，我就退出，胡雅诗会继续投钱的”。

几个人都惊了，怎么折腾半个多月，还是这个结果？

顾志远惨然一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的家族企业，我凭什么跟她斗？”

方瑜忿忿不平，“从云峰建材开始，胡雅诗就一直针对你，好像你们前世有仇似的！”

顾志远叹口气，我认识她才几天啊！

古月集团总部，顾志远一走，胡雅诗又打电话给陶嫣然，炫耀她的“战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顾志远想跟我胡雅诗斗，门都没有！

陶嫣然心中叹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雅诗，我看你是真的魔怔了，为什么一直针对他，你俩前世有仇啊？”

胡雅诗一怔，为什么？是因为母亲的警告，还是因为在云峰集团与顾志远不愉快的第一次见面？

或者说，讨厌一个人非要理由吗？

自打从父亲口中听说有顾志远这个人开始，胡雅诗心里就膈应，父亲对漂城老顾家的感激之情，她一直不能感同身受，一点口腹恩惠罢了，一旦顾家的子孙沾到胡显明的光，她就觉得是对胡家产业的一种掠夺。

这次她快要如愿了，顾志远已经决定第二次离开古月集团。

旭东学校的六个人情绪一下子都低落下来，顾志远一走，其他人何去何从，都是未知数。

顾志远还安慰她们，“我会跟胡雅诗协商好，你们全部留用，她只是看我不顺眼而已”。

程英笑笑，“志远，没事，苏市这么大，哪里找不到活干！”

顾志远言辞恳切地对程英说，“大嫂，你听我的，留下来，马上小仁惠过来上学，正好照看她，如果你去别的地方上班，仁惠上学放学怎么办？”

这话说到了程英的心坎上，她看了看顾志远，点了点头。

高大宝刚要张口说什么，被麦子一把拉住，没让他说。

方瑜和王筝都没有当场表态。

顾志远翻开办校计划书，对着上面的日程说，“我们还是按部就班，一边翻新校舍，一边对外招生，到了五月份开办教师进修班的时候，我让胡雅诗派人来接我的班”。

方瑜一听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宽慰他，“没事，说不定胡董事长从国外回来，事情就有转机了”。

其实顾志远已经不抱希望了，胡雅诗毕竟是胡显明的女儿，他一个外人，怎么争得过？

从学校回到家，顾志远的郁郁寡欢都挂在了脸上。

杨影看他没精打采的模样，问道，“顾大校长，怎么搞的，上班这么累？”

顾志远看着她明显隆起的肚皮，心中郁闷稍宽。

杨影拉过他的手，伸进衣服里，贴在肚皮上。

过了一会，杨影的肚皮动了一下，就像一个小拳头隔着肚皮轻轻打在顾志远手掌上。

顾志远惊喜地问，“这是宝宝的胎动？”

“是啊”，杨影露出幸福的微笑，“医生说双胞胎的胎动更加明显”。

果然，时不时的从杨影肚皮里传来动静，又像蝴蝶扇动翅膀似的，若有若无。

顾志远终于开心起来，又把耳朵贴上去，听双胞胎在妈妈肚子里的动静。

过了几天，校舍翻新合同签订好，把“包工包料”改成了“只包工不包料”，所有材料都由旭东学校自行采购，这样又能省点钱。

预付款申请上去，胡雅诗很快签字同意，施工队开始进入旭东学校施工。

到了四月中旬，高大宝带着麦子突然向顾志远辞行。

方瑜很不满，不客气地说，“顾哥还没走，你们就打退堂鼓，太不够朋友了吧！特别是你高大宝，当初是顾哥收留你，给你住的地方，你现在怎么拍拍屁股就走？”

顾志远也感觉奇怪，这俩人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提出辞职？

高大宝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志远哥，麦子想跟我回老家结婚，所以……”

顾志远一愣，结婚啊？那是大事。

再看麦子，只是站在高大宝身后，一声不吭。

顾志远冲方瑜使个眼色，“小方，给麦子和大宝的工资结一下，他们结婚要用钱的”。

方瑜心中有些不爽，但顾志远这样说了只好照办，给他俩结清了工资。

临走前，麦子终于说话了，“谷子哥哥，你保重！”

说完，她跟着高大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旭东学校大门。

顾志远心里突然有一种曲终人散的悲凉，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现在不分离，两个月后还是要分离。

校舍翻新按计划推进，每日敲墙打孔的，方瑜的心情越发烦躁。

她跟顾志远说，“顾哥，听着这声音实在难受，办公室我不能待了”。

顾志远也体谅她，“要不你也跟王筝出去招生吧”。

方瑜却不愿意，她一走，买材料、做账，顾志远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她让顾志远帮忙把电脑、打印机全部搬到门口的岗亭里，既然做账也能守门，一举两得。

真是苦中作乐。

顾志远每天跟踪施工进度，按照施工队的要求，随时到建材批发市场采购材料。

一晃到了四月底，顾志远如往常一样在三楼验收施工情况，只听楼下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他跑到阳台往下一看，是方瑜。

只见方瑜脸上乐开了花，直向他挥手，大声叫道，“顾哥，有钱了，有钱了！”

顾志远回应道，“有什么钱？”

方瑜用手指了指校门口，几乎是声嘶力竭，“总工会的人来了，说有人给我们学校捐款，三十万！”

远远的顾志远听得不够清楚，又问，“多少钱？”

方瑜伸出三个手指头，一字一顿地嚷道：

三、十、万！！！

第78章 馅饼（一）

顾志远从三楼飞奔下来，抓住方瑜的双肩，激动地说，“多少钱，你再说一遍！”

方瑜被他抓着，芳心微颤，看着他眼睛重复了一遍：“三十万！”

顾志远昂起头往方瑜身后看去，大门口影影绰绰有几个脑袋在晃动。

他松开方瑜，大步流星向门卫岗亭走去，方瑜紧跟其后。

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牛策划。

牛策划身边，是三个穿着西服的，中间一人满头白发，神采奕奕，顾志远定睛一看，是市工会的罗副主席！

另外还有一个扛着摄像机的。

一见到顾志远，牛策划迎了过来，异常兴奋地说，“顾校长，恭喜恭喜！”

顾志远来不及跟他说话，一个健步走到工会副主席面前，一把紧紧握住他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罗主席，谢谢，谢谢！”

罗副主席微笑着说，“莫谢我，这是你的福报”。

牛策划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认识啊！”

顾志远和罗副主席相视一笑。

除了罗副主席外，还有两个工会干事，扛摄像机的是电视台的。

顾志远把罗副主席一行请进自己办公室，奉上香茶，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开始询问捐款的事。

罗副主席吹了吹水杯里的茶叶，赞道，“好香，好茶！”

顾志远那个心啊，急不可耐，眼巴巴地看着他。

罗副主席接着慢斯条理地说，“就在今天早上，我们工会账户收到一笔巨款，足足三十万，同时寄来了一封捐款信，指明要把这三十万捐给旭东学校，准确地说，是捐给旭东学校的顾志远，用于办学校，我马上想到你前段时间上了电视，马上让崔干事跟电视台联系，电视台就把牛策划派过来，我们搞个简单的捐款仪式，牛策划做个见证”。

顾志远听着亢奋，身边的方瑜也是脸色潮红，激动不已。

等罗副主席讲完，顾志远问道，“罗主席，这笔巨款是谁捐的呢？”

“匿名的”，罗副主席抿口茶，继续说道，“不具名的捐款我们收到过很多，但数目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

顾志远脑筋转得飞快，反复回忆这段时间接触过哪些人，根本无法对号入座，因为他接触的圈子里，还没有谁能随随便便甩出三十万来。

罗副主席又喝口茶，放下杯子，说道，“差不多了，我们干点正事！”

两个工会干事拿出一卷条幅，打开拉直，上面写着“旭东学校爱心捐赠仪式”几个大字。

条幅拉在教学楼阶梯下面，牛策划大喊一声，开始！

摄像大哥打开摄影机镜头。

罗副主席站在条幅正中位置，手里拿着一张a3纸大小的银行支票复印件。

顾志远从远处慢慢走进镜头，走到罗副主席跟前。

两个人先握手，然后顾志远从罗副主席手里接过a3纸，接着他双手捧着银行支票复印件，满脸春光，和罗副主席合影。

镜头拉近，支票上的数字是一个3和好多个0，大写的是叁拾万元整。

咔！

随着牛策划的一声大吼，捐赠仪式正式结束。

罗副主席从包里拿出支票原件，交给顾志远，“顾校长，我们算是功成身退了，这笔钱对你来说是雪中送炭，我给你一句忠告，专款专用，记好账，我们工会随时会过来看账本的”。

“当然，当然”，顾志远小心翼翼地收好支票，信誓旦旦地向罗副主席做了保证。

仅仅半个小时，罗副主席便要告辞。

顾志远再三挽留他们吃饭，罗副主席谢绝了他的好意，告诉他，君子之交淡如水，把吃饭的钱省下来，给学校多备些教具。

顾志远听了既佩服又惭愧，说不尽的千恩万谢，把罗副主席和两个工会干事送走了。

牛策划在一旁呆站着，面有愧色，悠悠说道，“这就是君子之风，他本来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领导，后来因为性格刚直退到工会副主席的闲职，还能做到这样淡泊名利，两袖清风，真是名不虚传，厉害厉害！”

顾志远笑道，“经你这么一说，这个罗主席很牛逼啊！”

牛策划呵呵一笑，“政坛的事寻常百姓不一定了解，不过你能遇到他，顾校长，算是你命中的贵人了！”

顾志远一想，办校以来，无论是教育局的丁副局长，还是这个罗副主席，对自己都是鼎力相助，确实算是自己的命中贵人。

牛策划招呼摄像大哥收齐东西，顾志远问道，“你们留下来吃个饭吧！”

“不啦”，牛策划摆摆手，“高山仰止，罗主席刚走，我怎么能留下吃饭，回见了，三天后就可以看到我们的跟踪报道了”。

说完，牛策划带着摄像大哥也走了。

回到办公室，顾志远从兜里掏出支票，平摊在办公桌上，他和方瑜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看看支票，又看看对方，大笑不止。

等到程英和王筝先后从外面回来，见到这张支票，又惊又喜，整个办公室乐成了一团。

王筝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学校只是上次上了电视台教育在线的栏目，至于名声这么大吗，哪个土豪这么爽气，一出手就是三十万！”

方瑜笑道，“管他是哪个土豪呢，我们这钱来得堂堂正正的，受之无愧！正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顾哥也不用被胡雅诗逼走了！”

说到胡雅诗，方瑜又问道，“顾哥，收到这么一大笔捐款，要不要跟古月集团汇报一下？”

顾志远展开罗副主席留给自己的那封捐赠信，上面是打印出来的几行字，“这笔三十万元的款子捐给旭东学校的顾志远，只能用来建旭东学校……”

他把信递给方瑜，方瑜一看，啊地一声，叫道，“顾哥，这款子是捐给你个人的啊！”

王筝从方瑜手里拿过信一看，也是一声惊呼，“是的，是给顾哥个人的，不过还注明必须用来办学校，这就太奇怪了，他为什么不直接捐给学校呢？”

顾志远想了想，说道，“方瑜，这个事暂时不要汇报，你去把这封信复印几份给我”。

“好咧”，方瑜应了一声，拿了信出去复印。

顾志远在办公室里踱着步，想着怎么对付胡雅诗。

第79章 馅饼（二）

人间四月天，好运伴我行。

顾志远就像在水下憋了很久，马上就要窒息，这突如其来的三十万一下子把他拉出水面，心情说不出的好。

他让方瑜把这钱入了旭东学校的账，坐等胡雅诗来找茬。

三日后，苏市电视台晚间“教育在线”栏目播出前期民工子弟的跟踪报道，顾志远再次出现在节目画面上，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欢欢喜喜地从工会领导手里接过支票。

节目播出第二天，胡雅诗就打来电话，气势汹汹地问顾志远，“捐来的钱呢？赶紧交到集团财务来！”

果然不出顾志远所料，胡雅诗又开始借题发挥了。

他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口气，反问道，“胡副总，怎么捐给学校的钱要交到集团财务？”

“旭东学校是不是古月集团办的？”，胡雅诗的问话气势不减。

顾志远答道，“那肯定是啊，前面每一分钱都是古月集团出的”。

胡雅诗的说话口气马上变成得势不饶人，“那不就得了，你赶紧的，把钱交过来，后面学校要用钱集团再划拨”。

顾志远差点笑出声来，回道，“不好意思了胡副总，这钱真不能交给古月集团，这是以我的名义入股旭东学校，跟古月集团没有一毛钱关系”。

“什么！”，胡雅诗在那头大吼一声，“你敢！你给我等着！”

说完，胡雅诗撂了电话。

顾志远放下手机，可以想象出胡雅诗被自己的话气得咬牙切齿，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过了一会，手机又响了，他一看，却是高大宝的。

接通电话，高大宝紧张兮兮问道，“志远哥，麦子有没有回来学校？”

“没啊”，顾志远颇感意外，“麦子不是一直在跟你在一起吗？”

“不是，那个”，高大宝结结巴巴地说，“前几天麦子突然不辞而别，我一直找不到她，所以问问她有没有来苏市，还有，能不能把她当初登记的家庭住址给我？”

顾志远越听越糊涂，追问道，“你是不是跟麦子吵架了？好好的她怎么就不辞而别了？”

高大宝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不肯多说，只是跟顾志远要麦子的家庭住址。

顾志远让高大宝稍等片刻，从办公室档案盒里翻出麦子的登记表，把上面的地址报给他。

高大宝突然问道，“志远哥，赵麦子是她的真名吗？”

顾志远一愣，“难道你不知道？”

麦子的名字是跟在穗子后面起的，至于麦子的真名是什么，顾志远从没问过，他心想等给大家交保险的时候，麦子自然会重填自己的真实信息。

他没想到的是，高大宝已经跟麦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竟然也不知道她的真名。

高大宝听顾志远这么一说，叫苦不迭，记了赵麦子的家庭住址，挂了电话。

顾志远反复琢磨，总觉得高大宝有事瞒着，马上给老家打去电话。

是母亲接的电话，听到顾志远的声音开心不已，“志远啊，我们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小影现在身体怎么样，要不要我过来照顾？”

顾志远宽慰母亲，“杨影的身体很好，有她妈妈照顾，不用担心，再说您过来也没法照顾啊！”

“对对”，母亲应道，“那我和你爸就等到预产期的时候过来”。

顾志远意识里预产期还很遥远，就说到时候再说吧，然后问母亲知不知道高家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母亲嗯了一声，接着说道，“高家的事在乡里都传开了，开始我们还不知道，后来一听说从苏市回来的，姓高，猜猜也是翠玲那个不争气的哥哥”。

顾志远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母亲开始转述最近传遍十八团的那则新闻。

话说高家那小子，自然是指高大宝，从苏市带回来一个外地的女朋友，说是五一节结婚，然后那女孩子就在高家住了下来。

也就三五天的时间，高大宝带女朋友到县城去结婚登记，顺便买些结婚用品，俩人还在县城的酒店住了一晚。

等第二天高大宝醒来，女朋友不见了，更可怕的是，他们准备结婚的一大笔钱也被女朋友带走了。

顾志远大吃一惊，这还是他认识的麦子吗？

他有些担心地问，“高家报警了吗？”

“报啥警啊”，母亲说道，“高家那个大宝子把钱都取出来交给了那个女孩，拿什么报警，连个凭证都没有！”

“我们都觉得是报应，现世报”，母亲继续说道，“当初他们逼死翠玲换来的钱现在全被骗走了，活该！大宝子的妈天天在家呼天抢地的，骂得话可难听了，说那女的就跟自己儿子睡了三四晚，就带走了三十万，她是金子做的啊！真是笑死人了！”

顾志远脑袋嗡地一下，眼前一黑，失声问道，“三十万？”

“嗯啊”，母亲还沉浸在高家恶有恶报的痛快之中，浑然不觉自己儿子已经在电话那头呆若木鸡。

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母亲的电话，顾志远心里已经认定，这三十万是麦子捐的。

他把方瑜叫进办公室，关上门，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方瑜同样大惊失色，惊问麦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志远又讲了自己、穗子和麦子之间的事。

方瑜问道，“穗子是不是后来到你房间照顾你的那个女孩？既不是你前女友，也不是你现在的老婆？”

顾志远点点头，默认了。

方瑜唏嘘不已，多好的姑娘啊，为什么要去自寻短见呢？

这句话就像一把尖刀一样，深深扎进顾志远的心里。

方瑜继续叹息，原本以为是天上掉馅饼，没想到这个大馅饼是穗子用命换来的。

顾志远一脸哀伤，问方瑜要不要把这钱还给高家。

方瑜坚决不同意，她问顾志远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钱是赵麦子捐的吗？

顾志远摇摇头，没有，但我能确定就是她捐的。

方瑜提醒他，如果这钱是赵麦子捐的，也是帮助他完成穗子的遗愿，所以必须按照捐款人的意愿，把钱用在旭东学校建设上，岂能随随便便还回去？

何况穗子父母哥哥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经过方瑜的开导，顾志远同意了，就当不知道高大宝的事情，把这捐款好好用在办校上。

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胡雅诗突然大驾光临。

除了顾志远外，方瑜、王筝和程英第一次见识到了胡雅诗的盛气凌人。

胡雅诗带着一个年轻男子，直接站在旭东学校办公楼外，大呼小叫，“顾志远，出来！”

听到外面的大呼小叫，顾志远走到楼下，方瑜她们也跟着出来。

“哎呀，是胡副总啊”，顾志远笑脸相迎。

胡雅诗的脸就像冰山一样，看着顾志远后面的方瑜和王筝，问道，“谁是管账的？”

方瑜上前一步，“胡副总，是我”。

“好，原来你就是方会计”，胡雅诗伸手一指方瑜，“我命令你，马上把捐款三十万转到集团账户，账户号码就不用我说了吧，你经常从集团拿款的”。

方瑜微笑着回道，“胡副总，对不起，我不能听你的，我是旭东学校的职工，并不属于古月集团的，所以……”

胡雅诗没料到碰到个硬茬，心头顿时火起，又指着顾志远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吞公款，我今天把集团法务主管带来了，如果你不把款子交给集团处理，马上跟你解除劳动合同，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她身边的年轻人，气定神闲地站着，藐视着顾志远。

第80章 入股

四月的春天忽冷忽热，一阵晚风袭来竟然有些穿透骨骼的凉意。

胡雅诗身边的年轻人，眼神睥睨，说起话来义正辞严，“顾志远，我是古月集团的法务主管陈新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作为古月集团的在册员工，居然监守自盗，将外来捐赠占为己有，知不知道你已经触犯了刑法，你现在把钱交出来，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的话休怪我们胡副总不讲人情！”

顾志远身侧的方瑜、王筝和程英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陈新民言之凿凿，仿佛顾志远真的犯了法。

顾志远笑着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伸手递到陈新民面前，“你先看看这个再说吧！”

陈新民狐疑地接过纸，胡雅诗忍不住也撇过头来，只见白纸黑字写着：这笔三十万元的款子捐给旭东学校的顾志远，只能用来建旭东学校。

两行字下面是一个大红印章，仔细辨识，是“苏市总工会”的章。

胡雅诗抬头看着陈新明，问道，“陈律师，这有法律效用吗？”

陈新明的嚣张气馅已经消失，嘟囔了一句，“总工会竟然给他盖了章”。

不言而喻，有了市工会的印章，妥妥的法律效用。

顾志远一把将纸从陈新明手里抽回来，笑道，“这是我唯一的凭证，可别被你们撕坏了”。

“你？”，胡雅诗又气又恼，恨恨有声，“你给我等着！”

一跺脚，胡雅诗转身就往外走。

陈新明尴尬地咳嗽一声，赶紧跟着脚底抹油。

顾志远笑着目送他们离开，方瑜乐得在后面鼓掌。

王筝笑道，“不知道这个胡雅诗回去该气成什么样了！”

方瑜调侃道，“这胡雅诗没男朋友吧，我怀疑她是不是内分泌失调，火气特别大”。

“就是就是”，王筝附和道，“她应该快三十了，还是个老姑娘，得找个男人消消火，就不会来找我们的茬了”。

两个女孩不停逗乐着，笑成一团。

程英还是有些担心，不安地问顾志远，“志远，她毕竟是古月集团的大小姐，得罪了她，我们以后怎么办？”

顾志远让她放心，自己收到了捐款，便要以入股的形式成为旭东学校的小股东。

回到古月集团，胡雅诗大发雷霆，又打电话把陶嫣然说了一通。

陶嫣然哭笑不得，你跟顾志远生的气，管我什么事？真是冤家！

等胡显明从国外回来，胡雅诗马上去跟爸爸告状，把顾志远着实恶言恶语了一番。

胡显明不糊涂，看着自己女儿气急败坏的样子，知道顾志远没买她的账，他先把胡雅诗劝走，然后一个电话把顾志远叫到古月集团。

顾志远早有心理准备，到了胡显明办公室，把收到捐款的经过说了一遍，把银行支票和那封信都放在了胡显明的面前，表态说全凭董事长做主。

胡显明看了看信上的内容，把支票和信又推回到顾志远面前，问道，“志远，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事？”

顾志远眼神坚定，口气坚决，“四叔，他们都说学校是赔钱的买卖，我想用这笔钱入股，以后跟古月集团共进退！”

胡显明没有犹豫，马上同意了顾志远的请求，说这几天就让集团财务办理，再到工商部门变更一下旭东学校的股权登记。

顾志远也很意外，没想到胡显明答应得这么干脆。

胡显明似乎对旭东学校的职工很感兴趣，问顾志远现在有几名职工，都是什么人。

顾志远一一介绍了王筝、方瑜和程英的情况。

听说程英是顾志广的老婆，胡显明又问志广现在在干嘛。

顾志远答道，“在老家做律师助理，有个官司了了会来苏市”。

胡显明眼前一亮，“想不到志广做了律师，有时间你问问他想不想到古月集团来？”

顾志远问道，“四叔，古月集团也要律师吗？”

“要”，胡显明解释道，“以前有什么事都是外请的，现在集团成立了法务部，找了一个陈律师，我看着不太实在，志广有兴趣的话可以来试试”。

顾志远马上替堂哥谢谢胡显明。

胡显明叫来财务部曾部长，当着顾志远的面交代了股权变更的事。

事情说完，顾志远起身准备告辞。

胡显明随口问曾有为，“曾部长，我们是不是又要体检了？”

曾有为嗯了一声，眯眼笑道，“董事长好记性，每年四月集团组织全员体检，所有人都夸董事长体恤员工……”

胡显明挥挥手，止住曾有为的话，奚落道，“你跟你叔叔好的没学到，尽学到溜须拍马这一套”。

曾有为脸红了，腼腆地笑了。

顾志远琢磨着，曾有为的叔叔便是集团的副董事长曾彪，胡显明的左膀右臂。

胡显明继续说道，“回头你跟小董说一下，今年的体检把旭东学校的几个人也带上，都是古月的人嘛！”

体检的事归行政部安排，胡显明口中的小董，即是古月集团行政部董部长。

顾志远和曾有为一前一后离开胡显明办公室。

两个人同时进电梯，在电梯里曾有为上下打量着顾志远。

顾志远笑道，“曾部长，你失忆啦，还不认识我了？”

曾有为啧啧两声，说道，“你小子有两把刷子，以前大小姐受了气，董事长都要帮她出气的，你倒好，董事长竟然对你言听计从，确实厉害！”

顾志远却不这样认为，“董事长也是讲道理的嘛！”

曾有为嘿嘿笑了两声，在十八楼出了电梯。

到了一楼，顾志远还没出大厅，跟拐角冲出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

两个人各退半步，对视一眼，竟然是熟人。

跟顾志远面对面，正是陈新明。

陈新明没好气地骂了句，“好狗不挡道！”

顾志远侧身，回了句，“好狗，你请！”

陈新明似乎很急，没心思跟顾志远多做纠缠，快步冲进了电梯。

顾志远看了看他刚刚拐出来的方向，就是原来自己借用的办公室，现在门上换了“劳动争议调解办公室”的牌子。

看来现在是法务部的办公室。

第81章 官司

陈新明急匆匆地坐电梯到胡雅诗办公室。

胡雅诗一脸不高兴，她刚刚得到顾志远来总部的消息，急忙把陈新明召唤上来商量对策。

陈新明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给他挖个坑，把他埋得死死的，这个本事我还是有的”。

“行”，胡雅诗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你放心去干，有什么责任我来担”。

顾志远回到旭东学校，把胡显明的应诺一说，大家都皆大欢喜。

又说要安排体检的事，几个人都觉得是意外之喜。

王筝说道，“没想到董事长想得这么周到，都是女儿像爸爸，为什么胡雅诗那么刻薄？”

顾志远心生安慰，“四叔确实不错，胡雅诗的事大家别想了，以后我们跟她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他又把程英叫到一边，说了胡显明想顾志广去古月集团上班。

程英既高兴又忧虑，不知道志广在老家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的顾志广，就像脑袋扎进了马蜂窝，一头包。

粮站改制了，钱站长貌似痴呆了，他走遍好几个单位，都是投诉无门，没人受理粮站老职工保险中断的事。

律师事务所的前辈看他如此执着，建议他不如破釜沉舟：提起行政诉讼。

这是一招险棋，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顾志广权衡利弊，觉得不能连累了事务所，便主动辞职，然后对粮站主管部门提起了行政诉讼。

很快，行政诉讼被受理了，接下来是漫长的调查、取证工作。

顾志广只身一人，为了父辈的福利，豁出去了。

只要有人管这事，顾志广觉得就有希望，随着审判时间的临近，他想着法子造声势，隔三差五带几个老态龙钟的老职工到上级部门走访走访。

一来二去，主事的领导对顾志广也熟稔了，直接说他是牛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顾志广一边赔笑，一边叫苦，如果不是为了粮站老人们的退休金，他也不至于如此“厚颜无耻”。

领导笑着说，“你倒好，把上级部门给告了，给他们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啊！”

顾志广振振有词，“有道是新官也要理旧事，虽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还请你们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妥善解决”。

不得不说，有一部《行政诉讼法》做准则，在领导的关照下，顾志广这事慢慢有了眉目。

粮站主管部门接到传票后，也派人介入，开始态度还很生硬，觉得被顾志广告了很没面子，后来随着顾志广这边声势越来越大，渐渐他们的态度也松动了。

毕竟这是关系到民生问题。

一审时，判粮站主管部门败诉，它有义务承担粮站老职工的社保，至于原粮站负责人是否有玩忽职守行为，需另外提起民事诉讼，另案处理。

第82章 硕鼠（一）

一审判决结果下来，县粮油供销公司成了被执行人。

顾志广拿着判决书，再次来到县粮油供销公司。

这次接待他的科员态度明显好了很多，把他直接带到公司总经理郑总的办公室。

郑总很客气，听说顾志广的来意，示意科员先出去，然后关上门和他密谈。

顾志广也纳闷，你堂堂总经理，怎么谈事情搞得偷偷摸摸的？

郑总给他沏杯茶，对顾志广说，“顾律师，判决书我已经收到了，但目前我们执行起来有点困难，因为没钱”。

顾志广哪有心情喝茶，把杯子放到一边，正色道，“郑总，粮油公司是国营大单位，说没钱，怕是没几个人信”。

郑总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问道，“顾律师，你是粮站子弟，对粮站有感情吗？”

话题突转，让顾志广有点猝不及防，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粮站。

在顾志广的童年记忆里，除了镇上的集市，就属粮站最热闹。

每年暑假，两个堂弟都会从十八团来到镇上，住在顾志广家避暑度夏。

那时候的顾志广颇感自豪，粮站有着宽阔的大铁门，走进大门，是跟足球场一样大的水泥晒谷场，晒谷场两侧是几幢高耸的储粮仓库，仓库大门的两边悬挂着红色的灭火器，特别显眼。

志远、志良第一次见到灭火器，特别好奇，想伸手摸一摸，两个孩子踮起脚连灭火器底部都够不着。

仓库两侧还有消防专用的沙池，十几个装满水的大瓦缸，志远、志良够不着灭火器，每一次都围着水缸泼水玩，年长几岁的顾志广总是装作一副大人模样，一脸正经地看着他俩玩，到了饭点一手拉一个，将两个弟弟牵到丰庆河边的家中吃饭。

每到收粮季节，粮站的码头特别繁忙，很多农户撑着船，船舱里是沉甸甸的粮食，船沿几乎和水面持平，农户们都是星夜从家里出发，天不亮到粮站码头排队。

顾志广时常坐在屋外临水的石阶上，看着眼前一瓢一瓢的粮船，总担心水会漫进船舱。

有一次，爷爷也坐着石阶上，看到眼前不远处的船工正吃力地撑着船，告诉顾志广，有三种职业最艰苦，分别是打铁、撑船、做豆腐。

年幼的顾志广未涉世事，天真地问爷爷为什么。

爷爷摸摸他的小脑袋，说道，“因为这三个行当既枯燥又费力气，你要好好读书，以后要坐办公室，拿笔杆子。”

稚气未脱的顾志广用力点点头。

忽而爷爷笑着问，“村里有个人把这三种行当占全了，你好好想想是谁”。

顾志广偏着头，睁大滴溜溜的双眼，使劲想，十八团村里他没见过打铁匠，撑船的每家每户都会，做豆腐的倒认识，不过也只是一个行当。

爷爷笑而不语，目光落在了码头前的粮船上。

顾志广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去，隐隐约约辨识出一个中年人正在岸边系船绳，灵光一现，激动地叫道，“爷爷，我知道了，就是赵大铁”。

原来岸边的中年人就是十八团做豆腐的，他有个外号叫“大铁”，跟“打铁”是谐音，做豆腐的赵大铁撑船来卖粮，一下子把三个职业都占了。

爷爷哈哈大笑，摸着顾志广的脑袋连说声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这是顾志广记忆中为数不多的跟爷爷在一起的欢乐时光，自从初中辍学后，他跟爷爷的关系急转直下，至今未能弥合。

顾律师、顾律师……

郑总连唤了好几声，才将顾志广从记忆中唤醒。

顾志广呐呐说道，“我现在还住在粮站，当然有感情”。

郑总的言语慢慢变得神秘起来，悠悠然念出了两句古诗：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顾志广一愣，这两句他熟，脱口而出问道，“粮站里有大老鼠？”

郑总又故弄玄虚说道，“此鼠非彼鼠，是人祸，非天灾”。

顾志远被他说糊涂了，直截了当问，“郑总，你有话请直说，别念诗了”。

郑总收起笑，认真说道，“我是年后刚刚调任粮油公司，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发现下面粮站有做假账、真亏空的问题，但我一个总经理，在公司连个自己人都没有，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查，这次接到败诉的通知书，我觉得是个机会，不如你帮我去查账，把粮站里的硕鼠揪出来，给老职工的社保补缴款就有了”。

顾志广苦笑，“闹了半天，郑总你想把我当枪使啊？”

郑总两手一摊，“顾律师，我现在真是兜比脸还干净，你把粮站主管部门都告了，能做不能做的都做了，去查区区一个粮站的账，应该没问题吧？”

顾志广被他的话气乐了，“郑总，刚刚你还说我是粮站子弟，粮食系统的规矩我还不知道吗，我又不是粮油主管部门的，凭什么去查账？”

郑总马上拉开办公室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纸，递给顾志广。

顾志广接过来一看，一张是《关于丰庆镇粮站退休职工社保补缴困难的情况说明》，洋洋洒洒好几段文字，就是说粮油公司没钱，执行判决困难。

再看第二张纸，却是给顾志广的授权书，因为执行困难，原告代理人顾志广多次申诉，现授权顾志广参与粮油公司账务查询，以证明公司真的没钱。

而查账的第一站，就是顾志广家所在的丰庆镇粮站。

这郑总，原来早有预谋。

顾志广也不傻，他反问道，“郑总，你是公司一把手，想查账的可以组织一批人，好好查一查，何必要借助我这个外人之手呢？”

郑总叹口气，“顾律师，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虽然我是总经理，但粮食系统盘根错节，就像你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老钱站长，你把县里单位跑遍了，他老人家是岿然不动，个中缘由，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顾志广点点头，确实如此，想动他，我还得另行民事诉讼。

“所以啊”，郑总继续说道，“我亲自出面的话，意图太明显，万一得罪了人，怕是以后在粮食系统寸步难行，而你顾律师就不同了，据我所知你辞掉了律师事务所的工作，在河畔县也没有产业，可以放手一搏，既为了你父亲的退休金，也为了帮粮站灭一灭大老鼠！”

第83章 硕鼠（二）

顾志广答应了郑总的提议。

第二天下午，他带着粮油公司的一个会计，从县城回到丰庆镇。

刚到粮站大门口，代销点负责人就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打招呼，“贾会计，早就听说你要过来，欢迎欢迎！”

贾会计四十岁出头，瘦的跟长竹竿似的，冲代销点负责人一使眼色，“丁经理，这次顾律师是钦差，你得把他伺候好！”

粮站代销点的负责人姓丁，一听贾会计的话，颇感意外，扭头问顾志广，“顾小大，原来郑总亲自派下来的钦差就是你啊！”

贾会计一愣，“原来你们认识啊？”

“当然”，丁经理一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粮站，“顾律师的家就在这”。

贾会计恍然大悟。

顾志广疑惑地问道，“丁经理，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你是个体工商户吗，怎么粮油公司的账跟你也有关系？”

丁经理四下看看，突然伸出双臂，分别搭在顾志广和贾会计的肩膀上，说道，“走，我们去吃饭，边吃边说”。

顾志广站着没动，回道，“丁经理，我家就几步远，你陪贾会计去吃吧，我回家吃”。

“那哪行啊”，丁经理眉开眼笑的硬拉着顾志广，“贾会计远来是客，你也是东道主，陪着吃个饭不过分吧，再说这顿饭我请！”

贾会计跟着帮腔，“是啊顾律师，是不是夫人在家做好饭了，要不要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他夫人不在家”，丁经理接话道，“过了年就去了江南，不用请示，走走走……”

顾志广被他俩生拉硬拽，一起到了镇上的酒楼。

好些年不在家常住，顾志广惊讶地发现家乡的酒楼造得富丽堂皇的，不过跟苏市的酒店一比，略显庸俗，格调还是差些。

拣了个最里面的包厢，三个人刚刚坐下来，门外便传来几个银铃般的女子声音，接着三个年轻女孩子手牵着手走了进来，然后分别坐到三个人身边。

贾会计马上笑容满面。

顾志广皱着眉，语气生硬地问，“丁经理，这三位是？”

丁经理媚笑道，“这是我三个朋友，听说有县城的领导来，特地来陪我们喝点小酒”。

丁经理一说完，三个女孩子马上给顾志广和贾会计倒酒。

丁经理拍拍顾志广的肩膀，笑着说道，“志广，你一直在江南大城市上班，这种场面应该见多了吧，我们穷乡僻壤的，这是向大城市学习啊！”

顾志广心道，搞经济你没学到，这些花花肠子倒学得蛮快的！

贾会计倒是如鱼得水，马上跟黏着他的女孩子卿卿我我起来，看样子这种场面经历多了。

一股廉价香水味直冲顾志广的鼻腔，他推开黏过来的女孩子，严肃地说，“吃饭就吃饭，别黏黏糊糊的”。

女孩子一脸尴尬，看着丁经理，有点手足无措。

丁经理干笑两声，说道，“顾律师家就在镇上，怕是给熟人见到，小妹你就好好吃饭吧”。

女孩会意，刻意离顾志广远点。

贾会计笑道，“顾律师，哪有拒美人于千里之外的？放开点嘛！”

另外两个女孩子窃窃私语，假正经！

顾志广听着刺耳，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贾会计一把拉住他，连忙道歉，“顾律师，对不起，你看我这张破嘴，尽胡说八道，你可别介意”。

顾志广忍住火，又坐下来，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毕竟还要和这个贾会计搭档查账。

喝酒、喝酒！

丁经理开始频频敬酒，三个女孩子也热情似火，举杯不停。

顾志广看这阵势，成心是想把我灌倒啊！

天慢慢暗了下来，酒楼内外的灯全部打开，也是流光溢彩，五彩缤纷。

白酒已经喝了两瓶，贾会计已经渐入佳境，满口的污言秽语，搂着女孩打情骂俏。

顾志广四五两白酒下肚，略有醉意，心里跟个明镜似的，这丁经理肯定有猫腻，否则不会费尽心机用酒色来招待自己和贾会计。

丁经理察言观色，想着法子劝顾志广喝酒。

到了晚上八点，顾志广坐不住了，起身告辞回家。

贾会计和丁经理哪里肯让，死活要他一起去住宾馆，说他一个人回家也是独守空房。

顾志广管他们三七二十一，马上抬脚就往包厢门外走去。

没想到贾会计喝了酒还跟个猴子一样，一个跳步扑到顾志广身后，伸手抱住了他的大腿，然后耍起赖来，鬼喊鬼叫道，“顾律师，我就抱你的大腿了！”

顾志广哭笑不得，不知道贾会计是借酒撒泼还是故意为之，无奈之下，他把贾会计架到了酒楼后面的宾馆。

丁经理早就开好了三个单间，到了房间门口，一个女孩架过贾会计，说声“我来吧”，然后俩人进了房间。

顾志广松了口气，对丁经理说道，“丁经理、丁总、丁老板，我真得走了，我女儿还在家等我呢！”

丁经理贼笑着，冷不丁推了顾志广一把。

顾志广一个踉跄，倒退进另外一个房间，丁经理伸手一拉，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顾志广刚要伸手拉门，身后一个软绵绵的身体缠了上来，他惊愕地回头一看，正是吃饭时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

顾志广又气又急，拉开女孩环抱着自己的两只手，顺手一甩，女孩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房间地毯上。

顾志广顾不上她，上前一扭门把手，竟然从外面锁死了。

门打不开，他转身一看，女孩坐在地毯上，嘤嘤咛咛哭了起来。

顾志广万般无奈，走近两步，问道，“你哭什么？”

女孩抬起头，泪水流过她的脸庞，留下了两道明显的沟痕，可见脸上的粉有多厚。

女孩委屈巴巴地说道，“我有那么差劲吗，老板你这么嫌弃？”

顾志广看着她的花脸，忍住笑，回道，“跟你没关系，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女孩带着哭腔答道，“丁总请我们过来陪客，我俩个姐妹都挣到了，我光板的话她们要笑的”。

顾志广无语了，这都什么事啊，真没想到巴掌大的丰庆镇，服务业还这么发达“前卫”。

女孩看他不说话，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顾志广心中烦躁，又不能爆发出来，平复心情，尽量用平和的口气说道，“别哭了，你要怎么样嘛？”

女孩马上止住哭，再抬起头来，脸更花了。

顾志广摇摇头，“你还是先去洗了脸吧！”

女孩一惊，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直冲卫生间，对着镜子惊呼一声。

对每个女孩子而言，脸比什么都重要。

第84章 硕鼠（三）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志广脸上不动声色，看着女孩伸出脑袋来冲他妩媚一笑，羞答答地说，“顾老板，我顺便洗个澡啊！”

然后，卫生间门也没关，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顾志广再次扭了扭房间门把手，扭不动，外面锁死了。

他迅速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探出头去左右观察，左侧隔壁房间窗半开着，没开灯，里面黑乎乎的。

在屋顶霓虹灯的映照下，顾志广小心翼翼地爬出窗户，脚踩着外墙空调挂机平台，慢慢挪到隔壁房间窗口，轻手轻脚翻了进去。

房间里没人，顾志广打开门，快步下楼。

刚到一楼，他一眼看到宾馆外丁经理的身影，只见丁经理手里抓着手机，在门口来回踱步。

顾志广闪身到一楼走廊尽头，透过玻璃窗看他搞什么鬼。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辆闪着警灯的警察开到宾馆门口，上面下来三四个警察。

丁经理马上迎了上去。

带队的警察问道，“人在哪？快带我们上去！”

丁经理手一指二楼，说道，“就在上面，跟我来！”

话一出口，丁经理马上拔腿往宾馆里走，三个警察紧跟其后，还有一个警察留在了警车上。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人已经上楼了。

顾志广马上跑出宾馆，迎面碰到留守的警察，笑着打招呼，“警官，这么晚还办案啊，辛苦了！”

警察看看顾志广，威严地答道，“现在扫黄打黑，也是我们的本职工作，谈不上辛苦”。

顾志广跟警察挥挥手，“那你忙”，马上溜之大吉。

回到家，女儿已经被奶奶带着睡觉了，顾志广脱下自己的衬衫，上面已经汗水涔涔。

他庆幸自己跑得快，否则被扫黄扫进去，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什么查账、什么索赔，那都不要想了。

顾志广已经意识到这是丁经理给自己下的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他马上一个电话打给堂弟顾志远。

顾志远一接到他的电话，激动地说，“哥，这么巧，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顾志广答道，“你有事你先说”。

顾志远把胡显明想他去古月集团做法务专员的事说了，顾志广苦笑道，“兄弟，我工作关系还在山晴集团，这事以后再说，眼前我有要紧事请你帮忙”。

接着顾志广把粮站丁经理设计自己的事说了一遍，问顾志远是不是有个同学在派出所。

顾志远在电话那头大吃一惊，“这个丁正明太阴险了！我高中班长就是警察，我马上打电话给他问问”。

顾志远挂了电话，翻出上次同学聚会存的号码，拨通了以前班长石磊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石磊的声音传了过来，“顾志远，你是不是回来了？”

顾志远应道，“石头班长啊，我人没回来，是有事求你啊！”

“咱兄弟之间说求就见外了，有事快说”，石磊催促他。

顾志远赶紧说了堂哥顾志广的遭遇，意思是粮站丁经理挖坑嫁祸，说不定跟派出所还有勾结。

听他说完，石磊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顾志远一头雾水，问道，“石头，你笑什么？”

石磊止住笑，说道，“忘了告诉你，去年十月我就轮岗轮到丰庆镇派出所，现在是见习所长，手底下那几个兵我还是熟悉的，不可能跟一个什么粮站经理勾结”。

我擦！

顾志远大喜，“原来是石所长啊，失敬失敬！”

石磊让顾志远把他的号码给顾志广，一有异常情况就给他打电话，他保证在丰庆镇甚至河畔县都不敢有人擅动顾志广。

顾志远马上又给堂哥打电话，给顾志广吃了一颗定心丸，有石磊在丰庆镇，丁经理的阴谋诡计都不会得逞。

临挂电话前，顾志远嘱咐顾志广，把追缴老职工社保的事情办完后赶紧把小仁惠带到苏市来，嫂子程英每天都在眼巴巴地等着呢。

顾志广一口应诺，只要官司执行到位，他马上来苏市。

挂了电话，顾志广终于松了一口气，生性豁达的他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既然姓丁的如此下作，他也不会就此怯场。

第二天，顾志广拿着郑总给的“尚方宝剑”，早早来到粮站代销点。

丁经理没精打采地坐着办公室里，见到顾志广进来，马上条件反射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顾、顾律师，早！”

“早”，顾志广面无表情地说道，“开始查账吧！”

丁经理的目光躲躲闪闪，说话有些底气不足，“那个老贾还没来，要不要等等？”

“不等了”，顾志广口气生硬，“我从小在粮站长大，查账还是会的，你先跟我说说你现在跟县粮油公司的关系吧”。

丁经理无法回绝，慢慢说道，“我这代销点，既对社会开放经营，也替县粮油公司代购，承担了一部分储量任务”。

顾志广又问，“能不能说钱的事，不要只说粮的事”。

丁经理脸色开始发白，断断续续地回道，“钱，就是上面物资公司给的粮款和保管费，其它也没什么钱了”。

顾志广指指手上的授权书，说道，“这就简单了，查帐物卡相符就行，你把近三年的盘点记录、账簿全部摆出来，我先去量库”。

丁经理一听到“量库”两个字，脸色煞白，两眼慢慢露出凶光，冷冰冰地说，“顾律师，一人为私、两人为公，量库这种事还是我安排人和你一起吧！”

顾志广瞥见他的神情变化，心中暗笑，难道你还狗急跳墙不成？

他悠悠然拨通了石磊的电话，亲热地叫道，“石所长，我是顾志广啊！”

石磊爽朗笑道，“志广哥啊，你早该给我打电话了，回来这么久我们要找时间聚聚”。

两个人寒暄了一会，顾志广问石磊手底下有没有“闲人”，来粮站帮自己干些活。

石磊回道，“现在扫黄打黑，所里忙得很，不过有新来的协警，可以来帮你忙”。

顾志广说了声谢谢，然后结束了和石磊的通话。

对面的丁经理已经面如土色，用绝望的眼神看着顾志广，胆怯地问道，“刚刚是派出所石所长？”

“嗯啊”，顾志广轻描淡写地回道，“石磊是我两个弟弟的同学，我们很熟的”。

丁经理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靠在椅子上。

第85章 硕鼠（四）

到了十点多，贾会计哼着小曲从外面进来，见到顾志广已经在看账簿，惊讶地问，“顾律师，你起来这么早？”

顾志广抬起头盯着他，反问道，“贾会计，昨晚没有警察查房吗？以前你到下面粮站查账都是这样搞的吗？”

贾会计愣住了，再看瘫坐在椅子上的丁正明，顿时觉得不妙，结结巴巴地说道，“顾律师，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志广冷冷地答道，“你还想保证你的饭碗的话，就好好查账，还是敷衍糊弄的话，怕是这次过不了关了！”

贾会计瘦巴巴的脸上已经冒汗了，急着给自己辩解，“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敷衍糊弄了？”

这时，门口出现两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年轻人，其中一人礼貌地问道，“请问顾志广律师是哪位？”

顾志广站起身来打招呼，“是石所长叫你们来的吧，快进来！”

丁正明已经面如土色。

两个年轻人走进来，顾志广向贾会计介绍道，“这是丰庆镇派出所的两名协警，来帮我们量库的”。

贾会计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滚落下来，忙不迭说道，“我查账，我查账！”

顾志广看了一眼丁文明，唤道，“丁经理，走吧，我们该去量库了”。

丁正明从椅子上挣扎起来，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在顾志广的注视下，拿了量库工具，机械地走在前面带路。

顾志广打小在粮站长大，对量库流程算是耳濡目染，八栋粮库，他带着两名协警，花了近一天时间，轻车熟路般把库存情况摸了个底。

再回到粮油代销点丁正明的办公室，贾会计对着一堆账簿发着呆。

见顾志广进来，贾会计拘谨地站起来，不安地问道，“顾律师，这么快量库结束了？”

“嗯，近三年的账算得怎么样”，顾志广应道。

“也好了”，贾会计答道。

顾志广扭头看看身侧的丁正明，客气地说道，“丁经理，我们要对账了，还请你回避一下”。

丁正明的脸色苍白，唯唯诺诺地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顾志广把量库数据、库存记录卡摊在桌上，说道，“贾会计，你来对对”。

贾会计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眼镜，抖抖索索戴起来，开始核对近三年的帐物卡数据。

顾志广站在一边，平心静气地看着。

不过半小时，贾会计摘了眼镜，汗如雨下，一拍桌子，恨恨有声，“这个老丁啊！”

顾志广看在眼里，心里有了底，直截了当问道，“贾会计，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说！”

贾会计缓缓说道，“我以为他的账有点出入，最多算异常消耗，没想到亏空这么大！”

“有多大？”，顾志广刨根问底。

贾会计用笔在纸上写了一排公式，然后说道，“就现在的数据来看，丰庆粮站在购粮款和保管费上亏空了一百多万！”

顾志广和两个协警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大的数字，谁也没想到。

顾志广马上跟其中一个协警耳语一番，协警走到墙角打了一个电话。

顾志广当着贾会计的面给郑总打电话，汇报了查账结果，把自己的打算也说了。

郑总在电话那头同意了。

贾会计眼巴巴地看着顾志广，等他挂了电话，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道，“顾律师，前一年是我来查账的，当时一时糊涂，只是走走过场，没想到老丁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回去后你能不能跟郑总说说，网开一面……”

贾会计已经吓坏了，急于撇清自己跟丁正明的关系。

顾志广并不想为难他，答应他不翻旧账，至于郑总追不追究他的渎职之责，那就听天由命了。

贾会计连声说谢谢，稍稍放松了一点。

顾志广使个眼色，另一个协警打开门，把门外提心吊胆的丁正明叫了进来。

丁正明讪笑着问道，“顾律师，贾会计，账对完了，怎么样啊？”

贾会计已经收拾好账簿，默不作声。

顾志广微笑道，“丁经理这几年经营得不错啊，赚了不少钱吧！”

丁正明紧张地搓搓手，不知道顾志广的话是真是假，干笑两声，“哪里、哪里……”

这时外面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两个协警冲顾志广点点头。

顾志广看着丁正明，冷峻地说道，“丁经理，跟我回县城吧，郑总在粮油公司等着你呢！”

丁正明如梦初醒，大叫一声，“我不去，我为什么要去”，然后转身就往门外冲。

他刚一转身，两个协警动作更快，一个健步上前，一左一右夹住了丁正明。

丁正明使劲挣扎，嚎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有什么权利抓我？”

顾志广走到他面前，义正辞严地斥道，“原本我以为你只是个个体工商户，没想到你是粮站的蛀虫，亏空了一百多万，我看你是想把牢底坐穿了！”

郑总在电话里同意了顾志广的建议，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先把丁正明强制带到县城，再慢慢走司法程序。

听到一百多万的数字，丁正明顿时也蔫了，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顾志广大喝一声，“带走！”

两个协警带着丁正明上了外面的面包车，顾志广和贾会计也坐了进去。

面包车向河畔县城疾驰而去。

河畔县粮油公司郑总已经电话向上级领导做了汇报，因为涉案金额巨大，领导也同意他的提议，先对丁正明进行强制措施，随后司法介入。

等顾志广把丁正明带进粮油公司，经警已经在恭候他了。

很快，办理了移交手续，经警把丁正明带走。

两名协警跟车返回丰庆镇，贾会计也胆战心惊地跟郑总告退。

在办公室里，郑总和顾志广相视会心一笑。

郑总感慨地说，“真没想到你这次旗开得胜，非常顺利啊！”

顾志广是心有余悸，如果昨晚不是自己机警，此时待在拘留所的就不是丁正明，而是自己了。

个中曲折不便细说，顾志广问道，“郑总，我算是不辱使命，判决结果执行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没问题”，郑总爽朗大笑，“紧接着就是追赃，赃款到账了我马上安排人办理老职工社保补缴手续，你就放心吧！”

第86章 际会

顾志广握住郑总的手，恳切地说，“郑总，后面的事就拜托你了，我过两天就去江南了！”

郑总同样报以诚恳的微笑，“顾律师，从现在开始，丰庆镇粮站老职工的事就是我郑浩然的事，请放心！”

从粮油公司出来，顾志广找了一个小旅社对付一晚，第二天一早回到了丰庆镇。

一进粮站，只见到代销点门口围了一大圈人，凑近一看，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正是丁正明的妻子，刚刚得到自己丈夫被拘留的消息，当即瘫在门口大哭起来。

顾志广不便现身，绕开人群，回到自己家。

他母亲牵着孙女正往外走，小仁惠一见到顾志广，马上欢快地扑上来，“爸爸，爸爸！”

顾志广把奶孙俩带回家，又打电话叫父亲顾老大回来。

等顾老大到家，顾志广告诉父母丁正明贪污亏空公款的事。

顾老大一听，大怒，“这个王八羔子，我们一批要死的人养老金都没有，他居然贪了一百多万，真是混蛋！”

顾志广劝父亲息怒，如今丁正明已经被抓进去，接受法律制裁是迟早的事，老职工的社保补缴问题也会很快解决。

但这次粮站查账是顾志广牵头的，丁正明也是他带人押走的，这个消息瞒不住，一旦被丁正明家属知晓，可能要闹上门来。

所以，顾志广决定马上带女儿仁惠去苏市。

他嘱咐父母，如果有人来闹事，马上回十八团避避。

十八团就是顾家老宅所在，离丰庆河镇上有十几里的路。

顾老大不以为然，“我住粮站几十年了，谁敢来闹事，我这把老骨头跟他拼了，再说让我投靠两个兄弟，还没到那个地步！”

“行，行”，顾志广不和父亲争辩，转头又嘱咐母亲一番。

母亲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转而说另一件事，“志广，既然你和程英都去外地了，计生办也管不到，你们就快点生个二胎，给爸妈添个大孙子啊！”

顾志广看着房间里聚精会神看电视的小仁惠，面有难色，“妈，不符合政策的话孩子上户口怎么弄？这事不能急”。

“不急，不急！”，母亲马上脸色变了，“等我们老两口去了火葬场看你急不急！”

顾志广顿时愕然，慌不择言地安慰母亲，“妈，别胡说八道，我去了苏市就跟程英商量，尽快尽快！”

母亲的脸色稍缓，语气强硬地说，“希望你不是说着玩的”。

顾志广无奈点头，“说到做到，说到做到！”

当天下午，顾志广背着行李，牵着小仁惠，登上了去苏市的客车。

上了车，顾志广给程英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和女儿已经出发。

程英一阵欢喜，赶紧跑到顾志远办公室报信。

顾志远大喜，堂哥终于来了，他问了客车出发时间，掐好时间去接站。

坐在车上不久，小仁惠看窗外的风景看腻了，便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顾志广看着女儿稚嫩的面孔，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在苏市安定下来，给孩子一个安稳的家。

下午四点，客车在苏市长途车站缓缓停下，顾志广左手抱着小仁惠，右手拎着行李包，刚刚下车，只听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仁惠、仁惠……”

小仁惠在顾志广怀里睁开迷蒙的双眼，顺着呼声看去，欢快地叫起来，“是妈妈，妈妈，妈妈！”

十几米远的栅栏外，站着的两个人正是程英和顾志远。

一出站，程英一把抱起女儿，亲个不停。

顾志远接过堂哥手中的行李包，“哥，辛苦了！”

顾志广一家三口坐进宝来车，顾志远发动车子，往租住屋开去。

小仁惠难得坐轿车，好奇地摸来摸去，程英捉住她的双手说道，“仁惠你安静点，别把婶婶的车摸脏了”。

顾志远笑道，“嫂子没事的，车子反正要洗的”。

顾志广跟着笑道，“志远你堂堂一个校长，应该有自己的专车了吧！”

顾志远哈哈大笑，“我这个校长啊，下面就四名员工，怎么可能有专车？”

一会儿工夫，车子开到顾志远的租住屋，自从高大宝带着赵麦子离开后，一直是程英一个人住，顾志广带着女儿过来正好一起住。

放好行李，顾志广在屋里转了一圈，两室一厅一卫，还带厨房间，又问价格。

顾志远笑了，“你跟嫂子先住着，租金我已经预付了”。

“那可不成”，顾志广坚决不答应，非要当场给钱。

“那行”，顾志远拗不过堂哥，但也没接他的现金，说等发工资的时候从程英的薪水里扣。

顾志广这才收起钱包，兄弟俩算是各退一步。

晚上顾志远在附近的小饭店请堂哥一家吃了饭，然后开车回到自己家。

杨影怀孕已有五个多月，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便。

等顾志远到家，她和杨妈妈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杨妈妈见到顾志远说道，“小顾啊，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带小影下去散散步，天天不走路不容易生产的”。

顾志远解释说，堂哥从老家过来，陪他们吃了个饭，事先跟杨影打了招呼。

杨影把电视声音关了，转头问道，“你堂哥住哪？”

“就住我原来住的地方”，顾志远答道。

杨影面有不悦之色，欲言又止，似乎有话不吐不快。

顾志远紧接着说道，“堂哥要给我租金，我没要”。

杨影突然嚷道，“你为什么不要，你很有钱啊！”

顾志远无奈地笑笑，又补上一句，“我跟堂哥说好了，发工资的时候从堂嫂的工资里扣”。

杨影怔了一下，说了句，“这还差不多，想不到你堂哥还挺自觉的”。

顾志远只能摇摇头，兀自回房。

在租住屋，顾志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小仁惠在床上滚来滚去。

顾志广讲着自己到粮站查账的经过，程英听得入神，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展露笑颜。

小仁惠躺到二人中间，突然插上一句，“妈妈，你要再生一个小弟弟吗？”

程英顿时傻了，问女儿，“仁惠，谁跟你说的？”

小仁惠天真地答道，“我听奶奶说的，有了小弟弟，我就是姐姐了！”

程英抬起头，丈夫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第87章 体检

哄睡了女儿，顾志广向妻子解释母亲的心愿。

程英脸一沉，责问道，“那你是听你妈的，还是听我的？”

顾志广一看她的架势，忍不住笑了，“老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程英绷住笑，嗔怪道，“这么多年我都是忍气吞声，好不容易出来了，你还想给我气受啊？”

顾志广伸出双臂揽住她，宽慰道，“好了，好了，当时我也就是应付一下我妈，你别多想，二胎的事我没当回事”。

程英轻声应道，“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当成一项任务，那我不乐意”。

顾志广搂得更紧了。

第二天，顾志广和程英带着女儿一起来到旭东学校。

顾志远、方瑜和王筝收拾得齐齐整整，正在锁门。

程英问道，“你们干嘛去啊？”

顾志远笑道，“大嫂你忘了啊，今天去市立医院体检，古月集团给大家的福利，不能浪费了”。

程英一拍脑袋，“看我，真把这事给忘了”。

方瑜笑道，“大哥一来，大嫂就变得健忘了！”

王筝上前几步，抱起小仁惠，逗她，“小美女，叫姐姐！”

小仁惠看看她，又扭头看看爸妈。

顾志远哈哈大笑，“筝姐，我侄女叫你姐姐，那你得叫我叔叔，不就乱了辈分？”

王筝马上醒悟过来，脸上红霞飞。

几个人笑成了一团，小仁惠也跟着傻笑起来。

兵分两路，顾志远带顾志广去古月集团，王筝、方瑜和程英去医院体检。

到了古月集团，童李雅把兄弟二人带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

门打开，坐在办公椅上的胡显明抬起头来，看到顾氏兄弟，马上招呼道，“志广、志远，进来坐！”

他一眼认出顾志远身边的年轻人就是顾志广。

兄弟俩在沙发上落座，童李雅端上两杯茶水。

顾志广端详着胡显明，微笑说道，“四叔这么多年变化不大”。

胡显明开怀大笑，“变老了，上次在老家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几岁，一晃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不是四叔说你，你到了苏市怎么不来找四叔？”

顾志广答道，“四叔，以前我一直在建筑公司上班，隔行如隔山，所以没好意思来打扰您！”

“也是”，胡显明心知肚明顾志广的托词，继续说道，“现在好了，你有律师证，我现在正缺法务专员，过来帮四叔吧？”

来的路上，顾志远已经问了志广，考虑到小仁惠上学，他已经决定从山晴集团辞职，到古月集团上班。

“嗯”，顾志广点点头，“谢谢四叔给机会！”

“哪的话，一家人别客气”，胡显明感慨地说道，“想起你们父辈三兄弟，到你们这一辈又是三兄弟，你俩都来了苏市，算是圆了爷爷的心愿，志远，志良学的什么专业？”

顾志远答道，“四叔，志良学的是软件工程”。

“软件工程”，胡显明略有惋惜，“那是新兴产业，否则的话把他也叫过来，聚齐你们三兄弟，古月集团就是如虎添翼了！”

胡显明的话虽动听，但顾志远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有周天顺、胡雅诗的存在，哪有他们顾氏兄弟的立足之地？

他和堂哥在古月上班，只是养家糊口的权宜之计罢了。

一边兄弟俩陪着胡显明叙旧，另一边胡雅诗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胡雅诗在自己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埋怨站在一边的陈新明，“你看你，办事不利，我爸找人来替代你了，而且还是顾家的人！”

陈新明哭丧着脸辩解道，“大小姐，跟职工的劳动纠纷上了法庭，用人单位大概率败诉，我已经尽力了！”

近半年来，一连三名职工把古月集团给告了，结果开庭判决古月集团都是败诉，导致胡显明对这个陈新明印象不好。

胡雅诗看着他的衰样，不耐烦地斥道，“你给我精神点，以后在我爸面前要据理力争，跟我说尽力了有什么用？”

发了通火，胡雅诗坐到沙发上，问陈新明，“法务部平时都有哪些官司？”

陈新明答道，“最近就是劳动纠纷案，以前有跟合作单位的商业纠纷，还有就是收款的时候用得上”。

胡雅诗思索片刻，笃定地说，“那好，那个顾志广去法务部之后，你把难啃的骨头丢给他，一个工地出来的律师，我倒看看他有多大能耐！”

话音刚落，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胡雅诗接起电话，里面传来胡显明的声音，让她上去一趟。

胡雅诗马上坐电梯到二十二层董事长办公室。

里面坐着两个年轻男人，一个是顾志远，另一个自然就是顾志广。

顾志广向胡雅诗微笑致意，胡雅诗只是冷峻地看了看，然后转头问胡显明，“爸，您找我有事？”

胡显明介绍了一下顾志广，让她安排一下，顾志广到法务部上班，职务是法务专员。

胡雅诗没有提出异议，领着顾志广去人事部办手续。

顾志远也起身要走，胡显明随口问道，“志远，旭东学校的职工体检了吗？”

顾志远应道，“四叔，就是今天体检，其她几个人已经过去了，我马上去”。

“行”，胡显明摆摆手，“你赶紧去吧！”

顾志远离开古月集团，马上赶到市立医院。

到导医台拿了体检手册，他正准备去体检点排队，一个女护士在后面问道，“顾志远到了没有？”

顾志远立即转过身来，“我就是！”

护士客气地说道，“顾先生，我们为你开辟了vip通道，请跟我来”。

顾志远一愣，还有这待遇？

在护士的牵引下，他直接进入体检点，每个项目都畅通无阻。

到抽血点的时候，护士抽了一管血，又看看顾志远的体检手册，说了句，“再抽一次”。

顾志远不解地问，“别人都是一次，为什么我的要两次？”

护士笑着回应，“大概你的血金贵吧！”

顾志远苦笑，“早饭都没吃，被你这么一抽，都虚了！”

说归说，他还是乖乖伸出胳膊，又被抽了一次血。

一个半小时时间，顾志远做完了所有体检项目，经过大厅的时候，方瑜、王筝和程英还在排队。

王筝惊讶地问，“顾哥，你这么快？”

顾志远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给我开了个vip，一口气全做完了”。

方瑜调笑道，“校长就是不一样，我们普通员工不好比的”。

顾志远笑笑，没接她的话茬，牵过小仁惠的小手，“走，跟叔叔出去吃早饭！”

说完，他带着小仁惠离开医院，方瑜她们继续排队。

第88章 律师

古月集团，顾志广办完入职手续，到一楼的法务部报到。

陈新明眉开眼笑，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拉住顾志广的手说道，“顾律师你来了就好了，法务部我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

顾志广跟陈新明初次见面，对方好像跟自己很熟似的，客气地应道，“陈律师，以后还要你多多指教！”

一间办公室，二个人，顾志广一坐下，陈新明便拿来一叠卷宗，“顾律师，你看看这个案子，刚刚判决结果下来，今天集团领导会找我们”。

顾志广翻开细看，是职工状告古月集团，初审判决古月集团败诉，支付该职工加班工资、赔偿金等等。

“这判决有理有据，没问题”，顾志广将卷宗看了一遍，对陈新明说道。

陈新明叫苦不迭，“顾律师，你是不知道，这个职工是个刺头，他是故意这样干的，临辞职的时候摆了集团一道”。

原来卷宗之外还有隐情。

这名职工是集团的技术骨干，去年因为琐事跟高层领导起了冲突，后来他主动跟领导道了歉，事情本已平息，到了今年四月，该职工突然提出辞职，手续还没办好，就把古月集团给告了。

顾志广好奇地问，“哪个高层领导？”

“周副总”，陈新明答道，“就是董事长的儿子”。

顾志广听说过胡显明的儿子姓周，但没见过周天顺本人，他有些不解，“就这判决结果，对集团来说也没多少钱，给职工就是了，还纠缠什么呢？”

“可周副总咽不下这口气啊”，陈新明头疼不已，“钱倒是小事”。

顾志广摇摇头，暗忖这周副总也是斤斤计较之人，跟一个职工一般见识。

到了下午，陈新明领着顾志广到周天顺办公室接受训示。

周天顺接过陈新明递过来的判决书，看了一遍，然后抬头问顾志广，“你就是新来的顾律师？”

“是的”，顾志广答道，伸出手来准备跟周天顺握手。

周天顺坐着没动，示意顾志广和陈新明坐下来。

顾志广收回手，在身后的沙发上坐下来。

周天顺说道，“这个刘伟达，太嚣张，你们有没有办法治一治他？”

陈新明忐忑不安地答道，“周副总，判决结果下来，我们只能执行了”。

周天顺瞪了他一眼，斥道，“按判决结果办的话，我还要你做什么？”

顾志广看着眼前的周天顺，国字脸，浓眉大眼的，倒不像纨绔子弟。

周天顺又问，“顾律师，你有什么想法？”

顾志广沉思片刻，答道，“周副总，如果这个职工是不怀好意，那我有个提议”。

“他当然是恶意”，陈新明一边看着周天顺的脸色一边抢答。

“那我们就拖”，顾志广继续说道，“执行期限前提出上诉，然后以收集证据为由申请延迟开庭，同时不给他办理停保手续，让他进退两难”。

陈新明疑惑地说，“顾律师，这初审结果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就算到了二审，我们还是判决败诉，不是白白花了诉讼费吗？”

周天顺听着顾志广的话，脸色慢慢阴转多云，点点头，“顾律师果然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我们拖得起，他刘伟达拖不起”。

顾志广又说，“周副总要是不放心的话，跟苏市的几家精密仪器厂家打个招呼，就说刘伟达跟我们有竞业协议，我保证过几个月他不是告你，而是来求你了！”

陈新明睁大眼睛说道，“可我们没跟他签竞业协议啊！”

“我就是那个意思”，顾志广解释道，“只要古月集团打了招呼，那几家同行大厂还敢录用吗？”

周天顺转怒为喜，赞道，“顾律师好主意，陈新明啊，不是我说你，你是雅诗招进来的，名牌大学法律系高材生，可你只会纸上谈兵，实战经验太弱了！”

陈新明脸涨得通红，不敢反驳。

从周天顺办公室出来，陈新明问顾志广，“顾律师，这么损的招你怎么想出来的？”

顾志广笑道，“因为我在以前单位上班遇到过，对付恶人就得用损招”。

陈新明有点自愧不如，平时自己都是大吹大擂，遇到案子还是一板一眼的，跟顾志广一比，明显应变不足。

下了班，顾志广直接搭车到旭东学校。

程英、方瑜和王筝已经体检完，全部回到了学校。

晚上，顾志广、程英带着女儿到杨影家吃饭。

顾志远提前买了一份化妆品，假意说是朋友送的，让程英带着。

其实那是顾志远在商场买的。

顾志远给哥哥嫂子开门，杨影接过程英手里的化妆品，一眼看到礼盒上面的英文，顿时眼神都变了，她对上次的礼物还耿耿于怀，没曾想这次买的竟然是进口货。

程英伸手扶着杨影的腰，关切地说，“弟媳你肚子这么大，就不要走来走去了！”

小仁惠好奇地盯着杨影的肚子，叫声婶婶，又问道，“婶婶肚里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顾志远笑着说，“仁惠，婶婶肚里有两个宝宝，你猜猜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所有大人的目光都盯着小仁惠。

小仁惠煞有介事地看着杨影的肚皮，奶声奶气地说道，“婶婶肚里一个小弟弟一个小妹妹”。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杨妈妈塞了一个红包到小仁惠手里，夸赞道，“侄女子真聪明！”

程英连忙推辞，杨妈妈坚持让小仁惠拿着红包，笑着说，“宝宝第一次来，就当我这个奶奶给的见面礼！”

程英推辞不过，便让小仁惠谢谢奶奶。

有了小仁惠的吉言吉语，整个晚饭的气氛也是其乐融融。

吃过晚饭，几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突然杨影一声尖叫，手指着自己房间。

顾志远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小仁惠正抱着一个毛绒娃娃站在房间门口，脸贴着娃娃的脸，显然喜欢得不行。

那是杨影最钟爱的贴身物品，平时都是抱着睡觉的，现在突然见到被小仁惠抱着，不由失声尖叫。

程英也被吓了一跳，马上跑过去，想把娃娃放回房间。

谁知小仁惠对娃娃爱不释手，抓着没放，程英竟然没抢过。

程英回头一瞥杨影的脸色，又气又急，用力一抽，娃娃被她抽了出来，小仁惠也扑通一下坐到地板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顾志广坐不住了，起身将小仁惠抱起来，哄了两声，谁知女儿不依，抽抽搭搭地要毛绒娃娃。

程英已将娃娃放回床上，走出房间抱过小仁惠，对顾志广说，“我们走吧！”

第89章 爱情

志广夫妇带着女儿一走，顾志远就和杨影吵开了。

顾志远说杨影不尊重人，让自己下不了台。

杨影争辩说自己是自然反应，谁叫小仁惠乱拿自己东西？

顾志远气不过，大声说道，“仁惠才几岁，你多大人，怎么跟小孩一般见识？”

杨影毫不示弱，也提高音量，“小孩怎么了，没家教的小孩才那样！”

你！

顾志远气急，正要反唇相讥，突然杨影捂着肚子哎呦哎呦起来，一直坐在杨影身边的岳母扯开嗓子骂起来，“小顾你要干什么，小影怀着孕，你就不能让让她？骂自己老婆，你算什么男人？”

顾志远无言以对，再看岳父坐得远远的，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顿时心灰意冷，一个人回了房间。

憋屈睡到半夜，顾志远翻身起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升起一股凄凉，委身女方家中，吵起架来理不直气不壮，颇有些委曲求全的感觉。

第二天，顾志远顶着一双熊猫眼上班，被程英瞧见，关心地问，“志远，昨晚我们走了之后你和杨影没吵架吧？”

“没”，顾志远苦笑道，“她是孕妇，我哪敢跟她吵”。

听出他话里的无奈，程英安慰他，“毕竟她是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的，你就忍忍吧”。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嫂，昨晚的事你跟志广哥别放在心上，是杨影不好”。

程英直摆手，“只要你和杨影不吵架就行，我们没事”。

这时装修公司老板在办公室门口敲了一下门，说道，“顾校长，教室整修全部结束了，你们验收一下，我们工人再待三天收尾，三天后就撤了，哪里需要修修补补的及时说”。

六十间教室，墙面、地面、吊顶加上楼道、卫生间，跟一个月前比起来，已经焕然一新。

顾志远带着方瑜，对每间教室进行验收。

脚下的地砖泛出鹅黄色的光泽，手边的墙壁洁白无瑕，头顶的吊顶横平竖直齐齐整整，其中幼儿园十五间教室，都有内置卫生间，方瑜细心地试了每个卫生间的抽水设施和水龙头。

顾志远看着她的认真劲，笑道，“小方，开学了有个更适合的岗位交给你”。

“什么”，方瑜微微皱眉，“还有什么岗位？”

顾志远答道，“幼儿园园长”。

方瑜峨眉舒展，有些羞涩地笑起来，“园长？我怕干不了啊！”

顾志远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就你了，我好歹是旭东学校的小股东，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吧？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方瑜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连忙问道，“顾校长有什么指示，请下命令吧！”

顾志远继续说，“你能不能把我大嫂培养成幼儿园老师？”

程英？

方瑜知道的，程英的学历是初中肄业，想了一下，答道，“顾哥，老师都是持证上岗的，程英的素质做老师绰绰有余，但得有幼师资格证才行”。

顾志远让方瑜先带带程英，至于幼师资格证，他另想办法。

考幼师资格证，必须中专以上学历，还得是师范类的，所以只有一条路——先参加自学考试。

经过验收，有几个教室旮旯有些缺口，顾志远叫了装修工人，逐一进行修补。

临下班的时候，顾志远打了一个电话给堂哥，让他过来一趟。

顾志广还在古月集团法务部，上班第二天，正在准备劳动纠纷的应诉材料。

他一来，陈新明就把这摊子事甩给了他。

挂了电话，顾志广看看下班时间也到了，收拾一下，搭车到了旭东学校。

王筝和方瑜已经下班，程英和顾志远正在等他。

顾志广进办公室坐下，顾志远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程英顿时懵了，结结巴巴地说，“志远，你没开玩笑吧？我怎么能做幼儿教师？”

顾志远又说，“大嫂，没问题的，幼师证可以考，你没工作经验，可以让方瑜教你”。

程英还是没有底气，求助地看着自己老公，“志广，这？”

顾志广爽朗地笑起来，“我还以为志远找我有什么事，这是好事啊，参加自考有什么难的，你看看我，初中没毕业不也自考本科了？”

程英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我哪能跟你比，我是一孕傻三年，现在记忆力差得不行，不成不成”。

顾志远鼓励她，“大嫂，你想想大哥前几年是怎样参加自考的，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在工棚秉灯夜读，条件那么艰苦也熬过来了，我相信你行的！”

经顾志远这么一说，顾志广也突感自豪起来，“志远你说的是，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老婆，我帮你一起努力！”

这兄弟俩反复劝说，程英心动了，勉强答应，“那我试试吧！”

顾志广有点兴奋，拉着顾志远，“志远，今晚咱哥俩去喝几杯！”

顾志远推辞了，家有孕妇，他还是早点回家吧。

顾志广拍拍他的肩膀，深表赞同，好男人！

其实顾志远昨晚跟杨影吵了几句，两个人还没和好，他想早点回去缓和缓和关系。

等他回到家，冷锅冰灶，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打电话给杨影，不接，再打，还不接。

连续打了三次，顾志远也觉得无趣，给岳父打了一个电话。

杨爸爸在电话那头说，他和杨影妈妈在外面有应酬，晚饭小两口自己解决。

顾志远一听这话，杨影没跟岳父母出去，挺着个大肚子，能去哪？

电话打不通，他赶紧到楼下小区找找。

在小区的户外健身处，顾志远看到了杨影的身影。

杨影正坐在健身器材上发呆。

他屏息静气坐到杨影对面，涎着脸问道，“老婆大人，这是怎么啦？”

杨影脸若冰霜，瞪着顾志远，过了很久才回了句，“你真的爱我吗？”

顾志远愣神五秒，答道，“爱，当然爱！”

杨影与他双目对视，认真地说，“希望你现在所说的，是发自内心的”。

顾志远挽住杨影的双手，刹那间时间静止，仿佛世界上只有彼此，他看着杨影双眸中倒影出天边绚丽的晚霞，动情地说，“我们两个人，很快就有两个孩子，四口之家，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杨影语气变得柔和，“那你还为一点小事跟我吵？”

顾志远一时语塞，昨晚当时那个情形他是没忍住，现在面对杨影，他又忍不住说了声“对不起”。

在他愣神的五秒里，顾志远第一反应想到的竟然是海霞，他对海霞是刻骨铭心的爱，而对杨影，缘起相亲，像是被一种形似爱情的感情裹挟着，直至婚姻。

这一声“对不起”，不仅仅是昨晚的事，更多是因为顾志远内心的愧疚。

条件反射似的想起海霞，那种对杨影深深的对不起。

第90章 爱情：如斯华年，海霞的视角

天边半幅晚霞犹如新织的锦缎，在顾志远心起波澜之时，他不会想到，在另一个城市里，海霞正怀抱着婴孩，痴痴地看着同一片晚空。

不同于江南女子的婉约，海霞有着风姿绰约的身段，性格却是内敛恬静，喜欢读书，从小就是一个学霸。

在情窦初开的高三，她却恋爱了，或是排遣学习的压力，亦或是真的心动了。

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生，顾志远。

在自习课之后的操场上，她主动牵起顾志远的手，俩人围着跑道散步，她说有点累，顾志远找了一处僻静的草坪。

她坐在顾志远腿上，顾志远揽她入怀，那一刻月光和她的面容一样娇媚。

她闭上眼，顾志远睁大眼，一吻定情。

这场瞒着所有人的恋爱，如同偷情一般，既刺激又快乐。

高考结束后，俩个人骑着脚踏车游遍了河畔县城的大街小巷。

之后他们各自上大学，一个在石城，一个在苏市，三个小时的车程，却牢牢将他俩的爱情延续下去。

苏市车站外的“老地方”宾馆，就像他俩的驿站一般，短则一日，长则三五日，每次相聚，宾馆的520房间是他们的专属。

四年大学生活，幸福铺陈，人生中无数个第一次都是跟彼此在一起。

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从苏市到石城，从金鸡湖到秦淮河，从古镇到古镇，从玄武湖到阳澄湖，无数趟旅程，他俩既像新婚夫妇又像老夫老妻，一边牵着手，一边说着校园里的趣味事，平淡中透着幸福。

这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到大学毕业的时候突然转了一个弯，海霞瞒着父母到苏市找了工作，跟顾志远住到了一起。仅仅几个月时间，同居生活的磕磕碰碰和初入职场的不顺，使两个人本可预见的未来慢慢变得模糊，彼此间的交流逐渐变少。

而压垮他俩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海霞父母的“最后通牒”，要么苏市买房，要么回石城。

海霞半真半假地跟顾志远摊牌，顾志远一摊双手，我的情况你很清楚，哪有一毕业就买房的？

说多了，海霞也觉得自己无味，再到后面，问话变成了：

如果我回石城你怎么办？

顾志远整日忙于建材公司跑市场，从没想过海霞会离开，只是淡淡一笑，好好的为什么要回石城？

海霞看着他，他的目光四处飘离。

直到有一日，她离开苏市去了石城。

一个以为她不会走，一个以为他会挽留。

两个人的爱情戛然而止。

第91章 干实事的主管部门

一过数年，海霞的孩子快满周岁，而顾志远即将迎来自己的双生子。

到了五月，招聘的老师陆续到旭东学校报到，其中幼师十五人，小学教师三十人，一共四十五人。

顾志远专程到市教育局拜访丁副局长，协调开办教师进修班的事。

丁副局长看看顾志远带过来的一盒酒和一盒茶叶，有些不悦，“小顾啊，你怎么也搞这一套？”

顾志远讪笑道，“丁局长，老是来麻烦您，我真的不好意思”。

丁副局长笑笑，“你的心意我了解，民工子弟学校就如同国家的希望工程，我们教育系统有责任帮助你们，这东西你拿回去，否则以后不要进我办公室”。

顾志远后背出汗，忙不迭答应。

丁副局长接着说，“幼师那边我还是安排马素芳，小学部我会找实验小学的特级教师牵个头，你放心，进修班下个周就可以开班”。

想不到丁副局长早有谋划，顾志远感激地说，“丁局，你对旭东学校的关照，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了！”

丁副局长会心一笑，“你真想感谢我就好好做，秋学期结束的时候安排你的学生参加市联考，考个好成绩给公办学校看看，也给我长长脸！”

顾志远内心汹涌，站起来紧握着丁副局长的手，“丁局，我一定努力！”

从教育局出来，顾志远回望了一眼，这主管部门真的体恤自己，连一点礼品都不收。

他把礼品提回家，对杨爸爸说，“爸，这酒和茶叶孝敬您的”。

杨影腆着大肚子，啧啧两声，“稀罕啊，小顾同志还有私房钱买礼物给老泰山？”

杨爸爸摘下眼镜，举起礼盒端详片刻，“哟，还是好酒，志远，是不是送礼没送出去？”

顾志远挠挠头，被岳父说中了，嗯了一声。

杨影哈哈大笑，“那你这是公款孝敬老泰山了！”

杨妈妈闻声从厨房走出来，一把收走了茶叶和酒，嘴里碎碎念，“你不知道老爷子在住院啊，过几天正好带过去”。

杨爸爸无奈地摇摇头，又把老花眼镜戴上，继续看报纸。

顾志远惊讶地问杨影，“你爷爷住院了？”

“嗯”，杨影神情黯淡下来，“人老了，毛病就多了，刚刚住进去的”。

顾志远安慰她，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等周末的时候一起去看望爷爷。

第二天，教育局一个办事员打来电话，把实验小学孙老师和马素芳的电话给了顾志远，暂定于下周一进修学校正式开班。

还有三天时间，顾志远马上召集新聘的四十五名教师开会，加上方瑜、王筝和程英，坐满了一间教室。

顾志远坐在讲台前，看着下面四十八双充满热情和憧憬的眼睛，热情洋溢地说，“虽然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让所有随着父母来苏市的孩子有地方读书！”

方瑜带头鼓掌，接着教室里掌声一片。

顾志远摆摆手，接着说，“虽然我们说着各地的方言，但到了旭东学校我们就有了一个共同点，都要说普通话了，没有普通话等级证书，你们也上不了岗！”

所有人都被顾志远诙谐的话逗乐了，只有程英一个人心里直打鼓，只有我没有普通话等级证书啊……

其实王筝也没有，不过王筝没有做老师的想法，也就无所谓了。

顾志远又问大家有什么困难。

好几个老师提出，能不能提供宿舍，在外面租房太贵了。

顾志远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答复说，学校刚刚起步，各个方面都不成熟，等稳定下来，他会想办法在外面找宿舍，争取让大家住上宿舍。

王筝插话道，“顾哥，我们六十间教室，幼儿园十五间、小学十五间，还剩三十间，能不能先腾几间做宿舍？”

顾志远沉吟片刻，“这都是教学楼，做宿舍的话水电要重新布置，关键还有消防手续方面，怕是不过关”。

方瑜也说道，“顾哥，你再去工会问问，如果能改，也算是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等过了一个学年我们再到外面找宿舍”。

行！

顾志远满口答应，散了会就去工会找罗副主席。

这次他学乖了，没有带礼品，而是带了一封感谢信。

信的抬头是“苏市总工会”，正文是感谢工会对学校的支持，溢美之词跃然纸上，落款是“旭东学校”，加上顾志远的本人签名。

罗副主席看着感谢信，爱不释手，连声说，“这好，这好”，又问这封信是谁的手笔，明显不是顾志远的字迹。

顾志远真诚地说，“我们新老师中一个有书法功底，使出毕生功力写了这封信，特地向主席您表达谢意！”

罗副主席将崔干事叫进办公室，把信交给他，嘱咐道，“裱起来，裱起来！”

崔干事捧着信出去了，罗副主席笑着问，“顾校长，说吧，有什么事我能效劳的！”

顾志远腼腆起来，“罗主席掐指会算啊，一看就知道我有事相求”。

“别贫”，罗副主席催促道，“快说”。

顾志远马上说了教室改成宿舍的想法。

罗副主席听他一说完，很干脆地说，“这事不难，我叫消防的人去看看，能改的话这几天你们就着手改”。

顾志远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有点呆住了。

罗副主席拿起电话，打给消防主管单位，交代了旭东学校的事。

放下电话，罗副主席对顾志远说，“小顾啊，我给你个建议，以后有什么事直截了当地说，别遮遮掩掩跟见不得人是的，决定了的事情就去做，年轻人嘛要有冲劲！”

顾志远又后背冒汗了，罗副主席说中了他的软肋，他的性格有些优柔寡断，决断能力不足，有时候甚至有点鸵鸟心态。

从总工会出来，顾志远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内心感喟不已，一个丁副局长，一个罗副主席，短短两天，便连续给自己上了两课，受教匪浅。

仅仅过了一日，消防主管单位便派了专人来旭东学校现场查看，初步同意了教室改宿舍的申请，提了几条关于“安全出口”设置和配置灭火器材的整改要求，给顾志远留下了几张备案登记表。

只要消防设施整改到位，验收通过后就可以实施改造了。

第92章 人满为患的医院

顾志远不迟疑，马上找人按照消防要求把一栋教学楼改成宿舍楼，自己和方瑜去采购生活家具。

到了家具城，面对琳琅满目的家具，顾志远挑了最便宜的木床、衣柜和桌椅，方瑜笑话他，太小气了。

顾志远笑道，“开玩笑，我现在是旭东学校的小股东，一块钱得掰开花”。

其实他考虑的是宿舍只是暂时的，等四到六年级开始招生的时候，教师宿舍就撤了，现在配置的家具多半要丢掉。

第二天就是周末，晚上吃饭的时候杨妈妈特意问顾志远周末有什么安排。

顾志远回答说，学校在搞消防改造，我得去盯着点。

杨妈妈提醒他，“小顾，不是说好的吗，周末去看小影爷爷”。

顾志远哦了一声，有些踌躇，毕竟学校宿舍楼改建的事还没结束。

杨爸爸来了一句，“志远不去就不去吧，我爸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去那么多人干嘛？”

杨妈妈当场脸冷下来，斥道，“你这个人怎么心这么大，我听说这两年杨家巷就要拆迁，现在不在老爷子面前好好表现，真拆了你能捞到什么好？”

杨爸爸嘴里嘟嘟囔囔，终究没有出言反驳。

杨影插话说，“老公，你就跟我一起吧，我正好跟妇产科的医生预约一下”。

眼看岳父、岳母要呛起来，顾志远连忙表态，“爸、妈，明天我去，没问题的”。

杨妈妈这才作罢，白了自己老公一眼，继续吃饭。

吃了饭，顾志远给王筝打了一个电话，让她第二天去学校看看。

第二天上午，顾志远扶着杨影，岳父岳母提着大包小包，坐车来到苏市中心医院。

老爷子在十二楼住院，单人病房。

推门进去，一个中年妇女站起来招呼道，“二哥二嫂来了啊！”

正是杨影的小姑。

杨妈妈没回应小姑子的话，快步走到病床前，急切地问道，“爸，你觉得怎么样？”

老爷子正靠在床上看电视，气色看上去不错，见到二儿子一家来了，露出微笑，“没事，没事，你们快坐”。

杨影小姑在边上站着，脸色表情古怪。

杨影靠床坐着，爷爷慈祥地看着她，“小影，什么时候生啊？”

杨影握住爷爷的手，轻声答道，“爷爷，我预产期还有三个多月”。

爷爷又问，“在哪家医院？预订了吗？”

“还没呢”，杨影答道，“市立医院或者中心医院都行，今天就是来问问的”。

爷爷转过头对小姑说，“小芳啊，叫姑爷跟医院打个招呼，小影生孩子就定在这里了”。

小姑有些不情愿，说道，“爸，立新认识住院部的，跟妇产科的不熟”。

杨妈妈一听，眉开眼笑，回身搂住小姑子，“立新本事真大，让住院部的领导跟妇产科的打个招呼不就行了，我先替两个孩子谢谢小姑奶奶”。

小姑不好再推脱，悻悻走出病房打电话。

爷爷只是头晕，来医院静养几天，说了会话，便打发儿子一家回去。

杨妈妈又暖言叮嘱了几句，领着一家人离开了病房。

在走廊上，小姑迎面走来，酸溜溜地说道，“二嫂，这就走了啊！”

“是啊”，杨妈妈应道，“爸爸需要安静，我们下次再来看他老人家”。

“真的假的”，小姑有些不屑，“再过三天爸就出院了，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哪天我爸真的卧病在床，我就怕二嫂躲得远远的”。

杨妈妈不甘示弱回应道，“小姑子，你别小瞧人，莫说爸爸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那么一天，我肯定在边上伺候着，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了！”

这一顿唇枪舌剑，把顾志远看得目瞪口呆。

杨影拉了拉妈妈的衣袖，对小姑说，“小姑，我们先下去了，我还要去妇产科看看”。

小姑看着身怀六甲的杨影，换了口气，温言说道，“小影，你小姑父已经跟妇产科的张主任说好了，你直接去找她”。

杨影大喜，连声说谢谢。

顾志远陪着杨影，到了妇产科所在的六楼。

一出楼梯，就见到楼道里摆满了床铺，每张床铺上吊着盐水瓶，都是孕妇躺在上面。

到导医台问了值班护士，找到了张主任办公室。

听说是刘立新介绍来的，张主任很客气，请杨影坐下，问了她的预产期和身体状况。

问完之后，张主任又给杨影做了检查，情况良好，在预产期前三天来办住院手续就行，会给她留好单人房。

杨影天真地问，“张主任，怎么好多孕妇都在外面的走廊上？”

张主任淡淡一笑，“医院床位紧张，普通病房满了她们就暂时住在走廊上，等生产了再住病房，也节约费用”。

杨影咋舌不已，女人生孩子一辈子不就一两次，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张主任继续说道，“小杨，你不在医院上班，接触的少，我问你，你想剖腹产还是顺产？”

“我想剖腹产”，杨影伸伸舌头，“我怕痛”。

张主任又问顾志远，“小杨老公呢？”

顾志远咧嘴一笑，“剖腹产跟顺产没什么区别吧，我听杨影的”。

张主任微叹口气，“上月，我们医院刚刚发生了一桩事情，真的气人！”

杨影很好奇地问，什么事情？

张主任细言慢语，娓娓道来。

就在上月，一户人家送待产孕妇来医院，指明顺产。

这本没什么，但做产前检查的时候，医生明确指出，孕妇的体质不宜顺产，有难产的危险。

可孕妇家属根本不听医生的，坚持要顺产。

医生也慎重，除了家属签字外，一再说明如果顺产困难则需剖腹产。

生产当日，孕妇丈夫进入产房陪产。

不幸被医生言重，产妇顺产困难，就在医生准备剖腹产的时候，丈夫却拦着不让，在产房里大吵大闹。

听到汇报的张主任马上带人冲进产房，把产妇丈夫架出产房，再看产妇已经脸色发青，危在旦夕。

张主任马上安排剖腹产，救人要紧。

在产房外面，那个男人还在骂骂咧咧，张主任斥道，“你还是不是人？为什么一定要顺产，你老婆会死的！”

男人兀自叫着，“剖腹产了要好几年才能生二胎！”

张主任顿时明白了，头胎肯定是女孩，这家人为了生儿子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说完，张主任冲杨影眨眨眼，随口说了句，“你家不存在这个问题”。

第93章 临盆（一）

在回去的路上，杨影一直嗤嗤发笑，她妈妈好奇地问，“小影，你笑什么？”

杨影看看顾志远，嗔道，“你说！”

顾志远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什么？”

杨影白了他一眼，“傻瓜，张主任最后跟我们说了什么话？”

顾志远拼命回忆，是那句“你家不存在这个问题”？

在往前捋，是那户人家为了生二胎不顾产妇安危的事，缘由是头胎是女孩。

顾志远眼前一亮，摸着杨影的肚子惊喜地说，“难道我们的双胞胎是男孩？”

正规医院早已不允许甄别胎儿性别，很多产妇就根据医生的只言片语对号入座。

而张主任的那句话确实意味深长，“不存在这个问题”，就是没有再生男孩的需求，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杨影眼角带笑，点头，“嗯，我猜至少有一个男孩”。

这就意味着不是龙凤胎就是两个男孩。

岳父、岳母同时大喜过望，一个劲地夸说中心医院来对了。

回到家，杨妈妈对女儿百般交代，还剩三个月时间，要乖乖待在家里，哪都不能去，只等临盆。

又交代顾志远，下班早点回家，多抽点时间陪陪杨影。

顾志远自然满口答应。

过了周末，周一上午，丁副局长带着马素芳和孙老师来到旭东学校。

顾志远领着全体教师在教学楼门口恭迎大驾。

丁副局长看着一张张精神饱满的面孔，欣慰地说，“欢迎大家投身民办教育事业，我代表苏市教育系统感谢大家了！”

现场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说，“丁局，怎么劳您亲自过来，真受宠若惊了！”

丁副局长笑道，“小顾，就不要跟我客套了，我来就是给你们搞一个简单的开班仪式，教师进修班的第一课就由孙老师、马园长来上！”

列队站立的四十多位教师都是心潮澎湃，马上又是经久不息的掌声。

马素芳是五星级幼儿园园长，孙老师来自苏市首屈一指的实验小学，这份厚爱，自是让他们内心感激不已。

丁副局长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地宣布：旭东学校教师进修班正式开班！

小学部老师、幼儿园老师分别簇拥着孙老师、马园长进了一楼的两间教室，开始上课。

顾志远将丁副局长请到办公室，奉上茶，腼腆地问，“丁局，来我这边上课的老师授课费怎么付啊？”

丁副局长爽朗一笑，“来的路上我和孙老师、马园长说好了，就按学校的代课费标准付，没问题吧？”

顾志远又惊又喜，学校的代课费标准不高，只有校外补课费或培训费的三分之一，他除了感激还能说什么。

送走了丁副局长，顾志远看到王筝形孤影只，一个人坐着发愣，问道，“小方和大嫂呢？”

王筝嘴巴一撇，“都去上课了”。

此刻的方瑜和程英正端坐在教室里听马素芳讲课。

顾志远会心一笑，“筝姐你要是有兴趣，小学或者幼儿园，你都可以去听听”。

王筝打个哈哈，“我从小就害怕老师，现在让我教书，还是算了吧！”

“走，那我们去宿舍楼看看”，顾志远叫上王筝，先自行验收消防设施。

改造工程已经完工，顾志远觉得没问题，便填了申请表和备案表，送到消防管理部门。

到星期三，消防来了两名主管，对宿舍楼验收，顺利通过，把盖了章的备案表交给顾志远。

下午，顾志远电话通知家具城，把上次订购的生活家具送过来，他带着二十几名男教师搬上搬下，腾出二十间宿舍，每间宿舍两张床，可以入住四十人。

按照孙老师和马素芳提前排好的授课表，周一至周五，每天分别安排一名小学特级老师和一名特级幼师来旭东学校上一节课，其余时间这些新晋教师便开展自学。

学习之余，住校老师各自布置宿舍，幼师们开始布置幼儿园教室。

一切工作逐渐步入正轨，顾志远终于能腾出时间来陪待产的杨影。

三个月的时间倏忽便过。

预产期前三天，杨影入住苏市中心医院妇产科单人病房。

医院永远是人满为患，走廊里依然住满了孕妇，走了一拨，又来一拨。

顾志远给自己放了假，把学校的事托付给王筝，专门陪着杨影。

杨影一个人住着，却不安逸，抱怨床太小了。

顾志远笑她，看看外面走廊上的孕妇，想想她们怎么睡觉，怎么上厕所，而你一个人一个房间，独立卫生间，还不知足？

杨影撇撇嘴，突然问了句，“那你晚上睡哪？”

顾志远笑道，“看这房间地板干净净的，铺床被子就能睡，就不要你操心了”。

俩个人住在医院里，杨妈妈在家里做好饭菜送过来。

顾志远要在医院食堂吃，杨妈妈不依，说食堂饭菜哪有家里做的好吃。

住院第二天，杨妈妈带了三份饭菜过来。

杨影自鸣得意地问，“妈，是不是我不在家你吃不下，特地带过来跟我一起？”

杨妈妈叹口气，“你想得美，是你爷爷，又住院了，我这是给老爷子带的，你们先吃，我去上面病房看你爷爷”。

杨影马上说，“我也要去！”

“别啦”，杨妈妈连忙阻止她，“你给我乖乖待着，爷爷那边有我们照顾，等你生了小孩再去看也不迟”。

杨影拗不过妈妈，便让顾志远陪她上去。

顾志远陪着岳母到十二楼病房，老爷子的病好像加重了，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才三个月不见，忽而消瘦了许多。

在病房里伺候老爷子的是杨影奶奶，一脸忧色。

杨妈妈小声说道，“妈，我煨了汤，等爸醒了你喂他吃”。

奶奶放好保温壶，示意出去说话。

在病房外，奶奶跟儿媳妇诉苦，老头子上次回去没多久，头晕更厉害了，一直不肯来医院，就在昨天晕倒在家，才慌忙送来住院。

顾志远插话问现在爷爷身体状况怎么样。

奶奶直摇头，医生说不止眩晕病，还有老年痴呆症状，怕是以后清醒一阵糊涂一阵了。

杨影大伯已经把杨影爸爸、叔叔和小姑叫了回去，商量轮流照顾老爷子的事。

杨妈妈握住婆婆的手，语气坚定地说，“妈，你放心，我肯定会来照顾爸爸，就从明天开始！”

奶奶疑惑地问，“小影不是要生了？还是两个孩子？你照顾得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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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临盆（二）

杨妈妈笃定地说，“妈，没事，小影那边有人照应，我来照顾爸爸”。

奶奶半是欣慰半是疑虑，目送儿媳妇和孙女婿走进电梯。

到了六楼病房，杨妈妈对杨影说，“小影，爷爷的情况有些不好，请个月嫂来照顾你吧，我要去照顾爷爷”。

杨影怎么也不依，剖腹产之后自己要躺好几天，一个不认识的人给自己洗脸擦身子，她接受不了。

杨妈妈这下犯了难，顾志远在旁边说道，“小影，不如叫我妈过来吧”。

杨妈妈噢了一声，欣喜地说，“对对对，亲家母过来正好”。

杨影下意识说了句，“我才不要”。

顾志远脸色一变。

杨妈妈接话，“那还是找个月嫂”。

杨影哑了，思前想后，婆婆好歹不是陌生人，咬咬牙，“行，就让你妈来吧”。

顾志远马上给老家打电话，母亲听说要自己来照顾儿媳妇，喜不自禁，连声答应，说挂了电话就搭车过来。

顾志远忙不迭说，“小影预产期是明天，不急”，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盲音，母亲已经挂了电话。

他苦笑着对杨妈妈说，“我妈马上去坐车，下午就到”。

“好的好的”，杨妈妈同样很高兴，“亲家母来了我就轻松了，否则我是分身乏术，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个人用”。

杨妈妈离开医院，去菜场买菜，再回家准备晚饭。

顾志远待在病房里陪杨影聊了一会，王筝打来电话，让他赶紧回学校一趟。

杨影让他快去快回，自己睡一会。

顾志远算算时间，去了学校之后再去车站接母亲。

开车回到学校，一进办公室，只见方瑜和王筝两个人相对而坐，愁眉苦脸。

顾志远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方瑜一撂手里的账簿，哀叹道，“顾哥，学校账上又没钱了！”

顾志远大吃一惊，拿过账簿，“三十万这么快就用完了？”

“是啊”，方瑜答道，“校舍翻新、宿舍楼改造、添置教具，加上四十多个教师的基本工资、吃饭，已经所剩无几了，我刚刚准备付进修班的授课费，发现这个月的授课费一付那我们真的是山穷水尽了”。

即便学校只管一顿午饭，但四十多人每天在外面快餐店吃饭，几个月下来也是不小的开支。

顾志远胡乱翻了几页账簿，心烦意乱，麦子匿名捐来的三十万这么快就被自己折腾完了，一直以来的踏实感一下子消失了。

王筝建议道，“顾哥，要不你去跟教育局丁局长商量一下，进修班的授课费拖一个月，还有几天就开学了，等收了学费我们再付”。

已经到了八月中旬，离开学就六七天时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顾志远点点头，“只能厚着脸皮去教育局了”，想着这微薄的授课费都是上课老师的辛苦钱，自己还要拖欠，他心里满不是滋味。

但除此之外已经无路可走，让他再去求助四叔胡显明，少不了胡雅诗又是一顿嘲讽，还不如去求助丁副局长。

顾志远马上开车去教育局，见到丁副局长，红着脸结结巴巴说了自己的请求。

丁副局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拍顾志远的肩膀，温和地说，“小顾，这点小事你不用专门跑过来，给我打个电话，或直接跟马园长说一下就行”。

顾志远顿时张口结舌，他潜意识里多么跌份的事，在丁副局长看来却是小事一桩。

丁副局长继续说，“知道你们学校经费紧张，别说一个月，就是这三个月的授课费都暂缓也没事，那些个特级教师也不靠这钱养家糊口，所以你不要紧张”。

顾志远紧绷的神经已经松弛下来，满脸堆笑地告别了丁副局长，离开教育局，开车到车站。

到了下午五点，漂城至苏市的班车进站，透过车窗顾志远见到了母亲的身影。

一出站，顾志远接过母亲的行李袋，母亲急切地说，“走，我们赶紧去医院”。

顾志远笑道，“妈，你太心急了，小影明天才生，我在电话里都没来得及跟你说”。

母亲憨乐着，“明天啊，那我们现在去哪？”

“回以前的房子吃饭”，顾志远答道，“现在志广哥和大嫂住那”。

很快到了租住屋，顾志广和程英站在门口笑脸相迎。

小仁惠夹在父母的腿之间，抢先叫了声，“二奶奶！”

“哎呀，仁惠啊”，志远母亲上前一把抱起小仁惠，又哎呦一声，“仁惠越来越重了，二奶奶都抱不动了”。

程英笑着唤道，“仁惠快下来，让二奶奶坐下来吃饭”。

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志远母亲刚把仁惠放下，就被小丫头牵着，奶声奶气地说，“二奶奶，我带你看看你的房间！”

原来程英已经将志远母亲住的房间收拾好了。

顾志广夫妇和顾志远同时哈哈大笑，这小仁惠，人小鬼大。

看着一桌子菜，顾志远赞道，“大嫂手艺更胜当年啊，都是美味佳肴！”

顾志广拎出一瓶酒来，问道，“志远，晚上喝点？”

程英用手打了一下自己老公，嗔道，“你这个人，不知道志远在陪产吗，能喝酒吗？”

顾志广恍然大悟，连忙把酒收起来，“怪我，怪我，忘了志远明天就要做爸爸了”。

志远妈妈放好行李，抱着小仁惠坐到桌边，“我们开始吃饭咯！”

程英打趣道，“仁惠，今天二奶奶还能抱抱你，明天你婶婶生了小宝宝，二奶奶就没空抱你咯！”

小仁惠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冷不丁来了句，“妈妈，你什么时候生小宝宝？”

程英脸一下子红了，叱道，“小丫头片子，瞎说霸刀什么”。

顾志远也帮腔，“咱仁惠说得对，大哥大嫂，你们也好考虑考虑，给仁惠添个弟弟妹妹，否则一个孩子太冷清了”。

顾志广看了眼程英，拿志远开起玩笑，“大哥不能跟你比，一炮双响，连二胎都省了”。

程英连忙打岔，“看你哥俩，越说越不像话，小孩子在，别瞎扯了”。

“吃饭吃饭”，志远妈妈举起筷子，中断了俩兄弟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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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临盆（三）

吃完饭，顾志远只身返回医院，杨影也吃好了饭，正坐在床上唱儿歌。

顾志远好奇了，“老婆大人，你是在胎教吗？”

杨影白了他一眼，坚持把一首歌唱完，才搭他的腔，“你没耐心的，人家六七个月就开始胎教了，来，再给你一次机会，过了今晚你想胎教也没地方教”。

顾志远也来了兴致，坐在地板上，手摸着杨影隆起的肚皮，把脸贴上去，抑扬顿挫念了几首古诗，时不时杨影肚皮动一下，大概是两个婴孩在里面拳打脚踢。

念完诗，小两口开始给小孩起名字，想了无数个，然后选了两个男孩的一个女孩的。

杨影叹口气，“如果爷爷身体好的话，应该让爷爷给两个宝宝起名的”。

顾志远黯然，他本也想请自己爷爷和三叔给小孩起名的，后来一想到姓氏问题，还是算了，免得落下闲话。

小两口兴奋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一早，顾志广将志远母亲送到医院，杨影父母也都来了，全家人迎接这神圣的一刻。

上午十点，顾志远与护士一起，将杨影送入产房。

顾志远焦急地在产房门外等着，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一个护士开门叫道，“杨影家属，过来签字！”

顾志远赶紧跑到门口，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笔，看了一眼“家属告知书”，根本没心思看内容，心焦地问，“护士，我老婆生了吗，男孩女孩？”

护士微笑答道，“刚刚抱出一个女孩，还有一个，快了”。

说完，护士又关上了门。

顾志远站在门口，心里七上八下，女孩？那还有一个是男孩？难道还是女孩？

正当他焦躁不安的时候，岳母突然从电梯里出来，走过来说道，“志远，小孩的被褥买少了，你腿脚快，赶紧去负一楼的超市去买”。

顾志远看着产房，为难地说，“妈，小影快出来了”。

“没事没事”，岳母催他快去，“有我在这里守着，你放心！”

顾志远不得已快步跑进电梯，按了负一楼的按钮。

医院里的人特多，电梯几乎每层都停，顾志远看着人进人出，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到了负一楼，跑到超市里选购一套小孩被褥，又匆忙钻进电梯，往六楼走。

等顾志远出了电梯，正好见到产房的门打开，他疾步冲过去，一张病床推出来，杨影虚弱地躺在上面。

顾志远一把挽住杨影的手，“老婆，你辛苦了！”

岳母凑上来直问，“宝宝呢，宝宝呢？”

护士推着一个手推车紧跟着病床出来，车里躺着两个婴儿。

岳母美滋滋地从护士手中接过手推车。

回到病房，将杨影移到病床上休息，护士嘱咐她不要乱动，一旦麻醉过了，刀口便会疼得厉害。

志远母亲趴在手推车上，问护士，“我们家是男孩女孩啊？”

没等护士回答，杨影妈妈抢答道，“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我们家是龙凤胎！”

正注视着杨影的顾志远心里咯噔一下，哥哥、妹妹？先抱出来的不是女孩吗？

第96章 重男轻女的根子

顾志远略一迟疑，心里已经急了，脸上没表现出来，紧问了一句，“护士，我在产房门口听你说先出来的是女孩啊？”

女护士看了眼顾志远，回道，“是吗？可能是你听错了”。

“怎么可能”，顾志远反驳道，“男孩女孩我怎么会听错？”

女护士好像也急了，回了句，“要么我说错了，再说你家是龙凤胎，谁先出来有那么重要吗，真是的！”

说完，护士冷着脸匆匆离开了病房。

岳母打圆场，“小顾啊，可能是护士说错了，你就别争了，哥哥妹妹不是挺好的？”

母亲知道顾志远的心思，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岳母低声说道，“小顾，你跟我出来一下，我还有事跟你说”。

顾志远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言跟岳母走出病房。

在走廊尽头，岳母问顾志远，“你知道小影爷爷在生病吗？”

“当然知道”，顾志远点点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岳母继续说道，“老爷子身体不乐观，你就不要纠结两个孩子的事了，赶紧办出生证，迁户口，我们必须在老爷子清醒的时候把户口迁进杨家巷”。

说完，岳母拉着顾志远走进电梯，来到杨影爷爷的病房。

老爷子清醒了许多，正坐在床上跟杨影奶奶说话。

顾志远进去报喜，告诉二老，杨影生了一对龙凤胎。

岳母站在后面，笑个不停。

二老同时欢喜起来，老爷子不停说，不错不错！

岳母跟着说，“小影爷爷，是不是把小孩户口迁回去？这可是杨家的孙子啊！”

杨影奶奶回望了顾志远一眼，问道，“孙子姓杨？”

“是啊是啊”，岳母马上应和。

顾志远心里好没滋味，但嘴上不好说。

老爷子却说了句，“孩子姓什么还是小顾小影自己定吧，户口都可以迁回去！”

岳母忙不迭接话，“哪能啊，我们跟亲家说好的，第一个孩子姓杨，所以孙子就姓杨！”

顾志远杵在中间，就像自己是一个外人。

下午，顾志广和程英都来医院看杨影。

到了晚上，程英留下来帮忙陪护，顾志远跟着堂哥回到了租住屋。

顾志广炒了几个小菜，拿了一瓶白酒出来，“志远，来，我们庆祝一下”。

顾志远心里堵得慌，坐下来连喝了两杯。

顾志广拉着他的手，阻止他继续喝，问道，“你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愁眉苦脸？”

顾志远忍不住把今天产房的事情说了出来，大倒苦水，这岳母不厚道，肯定是她从中作梗，让护士改了口。

顾志广将女儿赶到房间里看动画片，然后苦口婆心地对顾志远说，“志远，哥哥今晚得好好跟你说说，就看你能不能听进去”。

顾志远心中憋屈，看着堂哥说，“哥，你说的话，我肯定能听进去”。

顾志广继续说，“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哪个孩子先出来？”

“是关系到孩子的姓什么”，顾志远直言不讳。

“好”，顾志广咪口酒，继续问道，“杨家想男孩子姓杨，我们顾家想男孩子姓顾，你们有没有替女孩想过，难道女孩是捡来的？”

顾志远心中隐隐不安，端着酒杯，没有言语。

顾志广又说，“你一直诉苦杨家重男轻女，跟你抢儿子，那你呢？一味纠结儿子是先从娘肚里出来，你难道不是重男轻女？难道你的女儿就不配姓顾？”

顾志远顿时汗流浃背，堂哥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原来自己骨子里一直也是重男轻女，跟岳母有什么区别？

他放下酒杯，看着顾志广的双眼，激动地说，“哥，我错了，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宝，我不应该争来争去，我听你的，从今往后不再纠缠这个事”。

“听哥一句话”，顾志广拍拍他的肩膀，“男人当以事业为重，不要整天为了这些家庭琐事分心”。

顾志远深表赞同，敬了顾志广一杯酒，“听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说到工作，顾志远问堂哥现在在古月集团法务部怎么样。

顾志广摇头，“不好”。

顾志远不解地问，“你们法务部门有什么不好的？”

顾志广细细说来，到古月集团上班以来，都是跟职工打官司，虽说是输多赢少，但跟普通职工对簿公堂，他心里别扭，感觉自己是资本家的帮凶。

顾志远说了句，“哥，只要你是遵照法律来不就行了，没什么别扭的”。

顾志广苦笑，“话虽如此，但我每次都想站在职工的角度想问题，甚至想为他们多争取一点补偿，这样下去，四叔迟早开了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顾志远问道。

顾志广沉思片刻，“我初来乍到的，再过段时间吧，不行我就辞职”。

顾志远有些不舍，又不好出口相劝。

经过顾志广的谆谆教导，顾志远心中已释然，第二天开始着手办理出生证、报户口。

事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拿着两个孩子的出生证、杨影的户口本去报户口，被卡住了。

工作人员告诉他，因为入迁地涉及拆迁补偿，必须征得所在地一半以上的村民同意，然后是村一级的管理部门同意。

没辙，顾志远只能搬出岳父杨成兵。

杨成兵请了一天假，专门和顾志远跑户口的事，没曾想，他这个杨家巷的原住民也不好使，没几个村民买他的帐。

何止村民，连杨成兵的大哥、三弟都热情不高，不咸不淡地应付着。

杨成兵有些气馁，想打退堂鼓，打电话跟杨影妈妈一说，马上被骂了一顿。

杨影妈妈是个狠人，马上到老爷子病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老爷子一听勃然大怒，马上打电话把大儿子、小儿子痛骂一顿，然后又分别给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村民打电话，好话歹话都说了。

等老爷子斡旋一番，杨成兵带着顾志远跑第二趟，几个爷爷辈的村民率先签了字，然后一批村民跟着签了字。

一番折腾，总算把两个孩子的户口迁进了杨家巷。

第97章 开学

九月一日，秋高气爽，天空蔚蓝。

上午九点，旭东学校迎来了开学典礼。

主席台上坐着苏市教育局丁副局长、市总工会罗副主席、旭东学校荣誉校长周旭东以及古月集团的胡显明、周天顺和顾志远。

主席台下面列队站着幼儿园大班、小学1-3年级学生代表以及教师代表。

电视台的牛策划也来了，带着摄影大哥，准备全程拍摄开学典礼，作为“教育在线”栏目的特别节目。

方瑜自告奋勇做了典礼主持人，身着一袭白色旗袍，衣袂上是娟秀的竹叶，立在台上摇曳生姿，犹如风中的杨柳，特别惹眼，加上她温婉动听的嗓音，让人赏心悦目，如沐春风。

点了开始后，丁副局长致辞，罗副主席致辞，胡显明致辞，学生代表发言，教师代表发言，接着是周旭东即兴讲话。

周老兴致很高，先是感谢教育主管部门和工会领导，然后充分肯定了胡显明和周天顺办校的艰辛，又高屋建瓴堆词砌语勉励在场的教师和学生，但唯独未提及顾志远。

典礼最后，教育局和工会分别向学校捐赠了一批教具和文具，现场响起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典礼结束后，送走了教育局和工会的领导后，胡显明亲自送岳父周旭东到校门外，给他开车门。

周旭东临走前说道，“显明，这学校你要好好办，不要砸了我的招牌”。

“是，是，爸您就放心吧”，胡显明马上表态。

周旭东一走，胡显明马上召集周天顺和顾志远开会。

教学楼一楼会议室，周天顺看着木椅皱了皱眉，顾志远不好意思地说，“董事长、周副总，学校条件简陋，还请多担待”。

胡显明毫不在意，直接坐下来，周天顺也跟着落座。

“言归正传”，胡显明开门见山地说，“学校开学了，我们开个短会，把以后学校的管理定一下，志远，你熟悉情况，你先说说”。

顾志远看看胡显明父子，不好表态，推说都听四叔的。

胡显明显然早有谋算，接着说，“志远你推选一名教职工进入董事会，这样一来董事会成员就有五个人，我、天顺、天顺爷爷、你以及教职工代表，就是学校的最高决策机构”。

顾志远想了想，答道，“董事长，我想推选方瑜，她既是学校的创办人之一，也是幼儿园园长，您看可行？”

周天顺插话问，“方瑜是哪一个？”

“就是刚刚主持开学典礼的那个”，顾志远答道。

周天顺眼光一闪，似乎来了兴趣，“爸，我同意顾志远的提议”。

“那行”，胡显明也表示同意，“志远你把那个方瑜叫进来”。

顾志远离开会议室，找到方瑜，要她参加董事会会议。

方瑜旗袍还没来得及换，一听慌了，“顾哥，我哪成啊？”

“成、成”，顾志远笑着说，“胡董事长和周副总都同意了，说明对你的印象非常好”。

就凭方瑜主持开学典礼的仪态大方，任谁都会对她有好印象。

跟着顾志远进到会议室，方瑜礼貌地叫了声“胡董事长”，然后又跟周天顺打招呼。

当两人四目相接的时候，周天顺一脸笃定，方瑜却更心慌了，马上躲开他的眼光，挨着顾志远坐下，不自觉地并拢双腿。

继续开会，胡显明作为话事人，任命周天顺为旭东学校董事长，顾志远、方瑜为董事。

周天顺问，“爸，那爷爷呢？”

胡显明答道，“你爷爷年纪大了，只是挂名的董事，以后学校这一块你要多关心，平时事务由顾志远负责，担任校长，方瑜担任幼儿园园长”。

顾志远爽快答应，方瑜却低着头弱弱地回声“是”。

开完会，胡显明还有别的事，匆匆忙忙坐车走了。

周天顺主动留下来，说是深入了解学校的运营。

方瑜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会议室。

顾志远刚想请周天顺到自己办公室去，周天顺一拳捶到他的左肩上，笑骂道，“你小子可以啊！”

一向高深莫测的周天顺居然对自己做出这样的动作，顾志远一头雾水，不解地问，“周副总，我哪里可以了？”

周天顺贼兮兮地笑道，“你小子再给我装！”

顾志远彻底懵了，“周副总，你有话还请明说”。

“那我就跟你挑明了”，周天顺神秘地说，“那个方瑜你是从哪找的？”

“方瑜？”，顾志远实话实话，“以前她跟我住在同一个小区，有一次在人才市场遇到她，后来就把她找来跟我一起办学校，怎么了周副总，方瑜有什么问题吗？”

“哦”，周天顺哦了一声，又岔开话题，“没事没事，你现在跟我说说学校的管理吧”。

顾志远觉得他莫名其妙，又话题一转，向周天顺汇报学校的管治和下一步打算。

收了学费，先把教师进修班的培训费付了，然后按月付教师工资，剩下的作为学校收入。

“有剩下的吗”，周天顺问道。

顾志远心里没谱，“这我不太清楚，方瑜管账，我叫她过来吧”。

周天顺眯着眼，脸上似笑非笑。

方瑜再进来会议室，已经换了旗袍，穿着一身职业装。

没等顾志远说话，周天顺抢先问道，“daisy，给我说说学校第一学期能不能盈利？”

daisy？

顾志远一愣，怎么周天顺说起了英文？

而方瑜脸色大变。

周天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却是嘲弄的笑意。

沉默一会，方瑜深吸一口气，缓缓对周天顺说学校账的事。

经她初步测算，即便收齐学费，第一学期学校也是亏损的，亏损额在五六万左右。

周天顺一边听一边摇头，“赔本的买卖！”

等方瑜说完，周天顺对顾志远说，“顾校长，这样可不行啊，你们不能拿着古月集团的钱做慈善！”

顾志远听得刺耳，不悦地接话，“周副总，学校的投资也有我们一部分，前期投入比较大，等下学年招生扩大了自然能扭亏为盈”。

“你们？”，周天顺不屑地说，“就那三十万？能撑几个月？现在必须开源节流，增加学校的赢利点”。

周天顺语气坚决，方瑜小心翼翼地接话，“董事长，我们开支都做到极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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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瘦马往事

周天顺突然口气变得戏谑，“daisy，既然你开了口，看在你的面子上，这点亏损我可以承受”。

方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辩解道，“董事长，你不用看我的面子，我只是实话实话”。

周天顺脸色稍变，语气严厉起来，“那行，方董事，请你把学校账本拿给我看一下”。

方瑜马上转身出门去拿账本。

顾志远越听越糊涂，不解地问，“周副总，你和方瑜早就认识？”

周天顺用玩味的口吻答道，“这个要问她了”。

一会，方瑜拿着一本财务报表交到周天顺手上。

周天顺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合上报表，说道，“顾校长，学校要开源节流，先把教师的工资降到最低工资标准”。

顾志远不赞成，解释道，“周副总，现在苏市最低工资标准是980元，我们定的教师基本工资是1200元，加上全勤奖300元，加起来才1500元，这工资真不高，不能再降了！”

周天顺用手拍拍报表，不悦地说，“顾校长，你们的定位要准，旭东学校是民办的，怎么能跟公办学校比？我是董事长，这事得听我的！”

方瑜在旁边听得心寒，但不敢出言反对。

不容顾志远多做争辩，周天顺拍板把教师工资从1500元降到1300元，临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方瑜说，“如果方董事有异议，可以来古月集团找我，我们可以再研究研究”。

说完，周天顺拍拍屁股走了。

周天顺一走，顾志远便问方瑜以前是不是和他相熟？

方瑜局促不安地站着，身子发颤，说不出话来。

顾志远看她似有难言之隐，便说算了，不再追问。

方瑜顿了片刻，咬牙说道，“顾哥，我和他早就认识”。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方瑜刚到苏市不久，被一个同乡姐妹带进夜场，做伴唱伴舞，后来又做了摄影模特，就是做模特期间遇到了周天顺。

顾志远问道，“这也没什么啊，怎么周天顺跟你说话阴阳怪气的？”

方瑜轻叹口气，继续说道，“周天顺是圈内人，那些都是有钱人，拍的不是普通照片，后来好多姐妹都做了瘦马，那时候他找过我，被我拒绝了，所以……”

瘦马？

顾志远知道明清朝代有“扬州瘦马”的说法，怎么现在还有？

“就是有钱公子哥的女朋友”，方瑜幽幽说道，“那种见不得光的女朋友，只是在他们圈子里带进带出的，参加一些趴体什么的”。

顾志远明白了，没想到方瑜和周天顺还有这种渊源，他顺口问了句，“那时候你的艺名叫什么daisy，中文是什么意思？”

方瑜脸红到耳根，纠结地说，“顾哥，你还是别问了，我去教室了”，说完她逃出会议室。

顾志远笑笑，这周天顺，没想到这富二代还有与众不同的嗜好，居然喜欢摄影。

回到办公室，顾志远饶有兴趣地上网搜了搜，按照发音找到了单词daisy，中文意思是雏菊。

雏菊？

顾志远摇摇头，方瑜怎么起这样的名字？

这周天顺一来就给自己出难题，顾志远看着电脑发呆，一开学就给教师降工资，他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这时程英带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进来，“志远，这位家长找你”。

顾志远抬头一看，是雅楠。

他站起来和雅楠握手，向程英介绍道，“大嫂，这是麦子以前的同事”。

程英也和雅楠握了握手，又回教室了。

雅楠在办公室里走了几步，内外看看，啧啧两声，“顾校长，学校办得不错！”

“雅楠姐你谬赞了”，顾志远苦笑道，“刚刚开始而已，后面困难重重”。

雅楠直接问道，“你这教职工多少钱一个月？”

“一两千吧”，顾志远说到工资就堵得慌，“新来的老师一千五都没有”。

雅楠伸手挽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揶揄道，“真不知道你给麦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工资这么低还过来？”

顾志远一时语塞，麦子从ktv到御足轩，再到旭东学校，多多少少是自己促成。

他问雅楠，最近有没有麦子的消息？

雅楠摇摇头，“我找过她几次，手机一直关机，也不知道这丫头跑哪去了”。

顾志远也是一样，多次打麦子手机，连穗子以前的手机号码都打了，都是关机。

雅楠是送儿子来旭东学校上幼儿园大班，恰好程英是保育员，把她带到了顾志远办公室。

两个人刻意没提穗子，但说到麦子时话题也变得沉重。

沉默一会，雅楠郑重其事地说把儿子托付给顾志远了，顾志远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你放心吧，雅楠姐！”

雅楠笑道，“你比我大，不用叫我姐吧？”

顾志远长出一口气，还是说到了穗子，“雅楠，办学校一直是穗子的愿望，她跟我说，有钱了最想办一所学校，让雅楠姐的小孩能在这里上学，还有很多跟雅楠姐一样的姐妹的孩子都能在苏市上学”。

说着说着，顾志远哽咽了。

雅楠听着，眼睛里已经泪花闪烁，连“再见”都说不出口，掩面匆匆走出顾志远办公室。

雅楠刚走，方瑜正好进办公室，好奇地问，“顾哥，你把刚才的美女怎么了，人家是哭着跑出去的”。

顾志远心中郁郁，叹口气，“她是穗子以前的好姐妹”。

提到穗子，方瑜知道是顾志远的软肋，匆忙转移话题，“顾哥，刚刚我在教室里想了好久，降工资的事情不能这么草率，工资越低越留不住人”。

这道理顾志远何尝不懂，问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要不”，方瑜目光闪烁，迟疑片刻说道，“要不我去找周天顺，让他改变主意”。

“不行”，顾志远坚决不同意，既然知道了方瑜和周天顺以前的过往，他更不能把方瑜往虎口里送。

方瑜淡淡说了句，“妾身轻贱，与之值得”。

顾志远听懂了，语气更加坚定，“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人何有贵贱之分？我不同意，你也不值得”。

方瑜注视着顾志远，双目充满感激之情。

第99章 后院无太平

下月初才发工资，顾志远宽慰方瑜，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想办法，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屋漏偏逢连夜雨，学校的麻烦事不断，等顾志远到了医院，发现自己头更大。

见到母亲坐在走廊长凳上眉头紧锁，顾志远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母亲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没事，我坐这歇会，你进去陪小影吧”。

顾志远推门进到病房，两个孩子在睡觉，杨影坐在床上，脸色铁青。

很明显，婆媳俩吵架了。

顾志远小声问，“老婆，你这是怎么了？”

杨影恶狠狠地看着他，尖声说道，“还不是你妈！”

顾志远一个头两个大，耐住性子又问，“我妈怎么了？”

杨影气呼呼地答道，“我不要喂奶，你妈偏要我喂，奶水根本就不够，医生也说了，用进口奶粉效果跟母乳差不多，你妈是舍不得钱吗？这钱我家出，行不行？”

顾志远伸手要抱住杨影，却被杨影一把甩开，同时她哎呦一声，痛苦地伏到床上。

顾志远忙问，“老婆你怎么了？”

杨影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出去，你给我也出去！”

顾志远怏怏走出病房，又做母亲的思想工作。

母亲也很委屈，解释说，“哪有刚生下来的小孩不吃妈妈奶的，医生说的是奶粉作为补充，她年纪轻轻的，怎么一点都听不进老人说的话呢，我刚说了两三句，她就跟我来气”。

顾志远心里跟明镜似的，以前杨影跟她说过，有了小孩最好不要喂奶，怕下垂。

这理由哪能跟母亲说，老一辈的人压根不会理解这种想法。

顾志远好言相劝，让母亲担待一点，月子里的女人比较敏感，有的产妇还有产后抑郁症。

这样一说，母亲不再生闷气，倒担心起杨影的身体来，对顾志远说，“儿子，妈妈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我现在进去跟小影说几句好话，你上去看看她爷爷吧”。

说完，母亲站起来走进病房。

顾志远坐电梯到十二楼杨影爷爷的病房，杨影妈妈正在喂老爷子吃饭。

几日不见，老爷子越发糊涂了，见顾志远进来，招呼道，“成兵来了，快坐快坐！”

成兵是杨影爸爸的名字，顾志远回头看看，身后空无一人，老爷子怎么叫自己“成兵”？

杨影妈妈转头说，“志远，你随便坐，爷爷已经不认识人了，几个儿子的名字颠来倒去地念”。

老爷子的老年痴呆变严重了，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吃完一碗稀饭，老爷子盯着墙上的电视节目傻乐。

顾志远问道，“妈，你还要照顾爷爷多久？”

他想岳母早点去照顾杨影，免得自己母亲跟媳妇再生不快。

杨影妈妈哼了一声，“多久？我怎么知道多久？杨家的儿女真现实，一听说老头子糊涂了，连你的户口都不同意迁了”。

杨成兵将顾志远一双儿女户口迁到杨家巷后，便着手以婚迁的名义想把顾志远的户口也迁过去。

对这事顾志远积极性一直不高，后来岳父杨成兵拿了他的证件直接去办，结果遭到了大哥小弟小妹的强烈反对。

杨老爷子糊涂了，没办法再打电话给二儿子杨成兵撑腰。

杨成兵大哥不但不签字，还指着杨成兵的鼻子骂，“老二，不是我说你，你就是跟王艳荣结婚之后变得贪得无厌，孙子孙女户口签进来不算，还要把女婿户口迁进来，要我说，我和老三的户口都迁走算了，这拆不拆迁的，都是你老二一家的”。

王艳荣，正是杨影妈妈的名字。

一旁的杨成兵小弟，也是横眉怒目地看着自己二哥。

面对大哥劈头盖脸的责骂，杨成兵敢怒不敢言，只能扯回签字材料，悻悻离开杨家巷。

回家跟杨影妈妈一说，杨成兵又挨了一顿骂，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杨妈妈再到医院，看到老爷子傻不愣登的样子，心头窝火，等顾志远来询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说了出来。

顾志远还安慰她，“妈，我户口不迁就不迁吧，没多大关系”。

“不行”，杨影妈妈语气严厉地说，“老头子过年的时候答应的，迁进去拆迁的时候算人头，为什么不迁？”

顾志远看看嘴角流口水的老爷子，无奈地说，“可爷爷他？”

杨影妈妈转头看了一眼，气咻咻地说，“不用管他”。

劝不了岳母，顾志远说了几句闲话，又坐电梯下楼，回到杨影住的病房。

杨影已经躺下，母亲坐在床边。

顾志远小心地问，“老婆，好点没？”

杨影白了他一眼，没答话。

母亲接话道，“小影刚刚扯到伤口了，要好好休息”。

杨影背对着婆婆，口气生硬地说，“顾志远，你去叫我妈下来给我擦身子”。

顾志远看看自己母亲，母亲使眼色让他快去。

顾志远又跑到十二楼，跟岳母说了杨影的要求。

岳母说小姑子来接班了，她就下来。

折腾两个来回，顾志远糟心不已，饭都没吃，离开医院来到顾志广的租住屋。

一进门，顾志广、程英和小仁惠正在吃饭。

“哎呀，志远你应该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买点菜”，程英惋惜地说。

顾志远勉强笑了笑，“没事大嫂，我也没胃口，随便吃点就行”。

顾志广一看他的衰样，问道，“遇到事了？”

顾志远点点头。

顾志广让他坐下慢慢说。

听到顾志远说教职工降工资的事，程英盛饭的手抖了一下，忍不住问，“志远，这事定了吗？”

“还没”，顾志远答道，“不过就剩一个月时间，九月份没有解决办法，十月初发工资的时候就得降，毕竟周天顺是董事长”。

顾志广沉吟片刻说道，“说是法人治理，还是一言堂，他们占据董事会大部分席位，即便你提出来开董事会，也是说了不算”。

“那是自然”，顾志远答道，“我也不会提，提了就是自取其辱，还是得想其他办法”。

第100章 另辟蹊径

草草吃了晚饭，顾志远的心思都在教师的工资上。

顾志广帮着他出主意，保证工资不降还得在“开源节流”上想办法。

顾志远答道，“节流这一块我们已经做到极致了，准备接下来办学校食堂，向教育局争取学生的营养餐补贴，也好省点教职工吃饭的费用，至于开源，除了学费外我们也没有别的收入了”。

“能不能搞点补课费呢”，顾志广提醒道。

顾志远苦笑摇头，“这我早就想过了，来旭东学校的都是民工子弟，能有几个把孩子送过来补课？再说社会上那么多培训机构，我们学校的老师也没竞争力”。

顾志广琢磨了一会，“志远，有没有想过办成网校那样的？”

网校？

进入互联网时代后，大城市出现了不少网络教育机构，苏市也有，但旭东学校定位是民工子弟学校，顾志远感觉网校距离自己很遥远。

经堂哥这么一提醒，他一拍桌子，“可以试试！”

转念一想，他又愁眉苦脸起来，“哥啊，你让我上网聊天打游戏还行，搞网校我是一窍不通！”

顾志广哈哈大笑，“我们顾家可有一个网络专家，你忘了？”

顾志远眼前一亮，对啊，堂弟顾志良可是软件工程师！

事不宜迟，他马上拿起电话给顾志良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顾志良疲倦的声音，“哥，你在哪呢，是不是嫂子生了？”

原来顾志良也估摸着杨影要生了。

顾志远大声说道，“是啊，前两天生了一对龙凤胎！”

“恭喜恭喜”，顾志良提高音量，“宝宝满月酒我准时到！”

“别等满月酒了”，顾志远急切地说，“哥遇到难事了，你最好尽快来一趟”。

顾志良大感诧异，你一个搞民办教育的，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帮忙？

顾志远三言两语把办网络辅导班的想法说了，顾志良在电话那头不厚道地笑了，“哥，你这事找我？不是拉门大炮打蚊子吗？”

顾志良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网校这玩意对他来说太低端了。

顾志远正心急如焚，有些不悦，“志良，你别拿腔作势的，赶紧给我想想办法”。

顾志良收住笑，略一思索，说道，“哥，这事不用我亲自来，现在你去多买几台电脑，也不用做专门的网站，就依托qq，一对一的辅导就单线联系，组班上课的话就用qq群，简单吧？关键是你的装备，电脑、网速、摄像头麦克风什么的配置要跟上，技术含量跟网吧差不多”。

顾志远听得耳红脸热，qq、qq群自己平时没少用，都是用来聊天灌水，从没想到还可以用到工作上。

顾志良笑吟吟地挂了电话，顾志远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顾志广问道，“志良怎么说？”

顾志远自愧不如，汗颜不已，“志良说办网校跟开网吧一样，不需要技术含量……”

“那好办啊”，顾志广建议他去网吧请个网管，岂不是很简单？

“对啊”，顾志远又是一拍桌子，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了。

离开租住屋回到家，杨成兵正一个人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顾志远叫了声，“爸！”

杨成兵头也不抬，应了一声，等顾志远走进自己房间时又叫了一声，“志远，过来一下！”

顾志远又转身出来，杨成兵把电视关了，拍拍沙发，“过来坐！”

顾志远走过去坐下来，问道，“爸，有事啊？”

杨成兵搓搓手，反问道，“你堂哥顾志广是律师？”

“嗯啊”，顾志远答道，“他是去年通过的司法考试，现在是古月集团的法务专员”。

“这样啊”，杨成兵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找时间让他过来一下，我有事请教他”。

“哦”，顾志远好奇地问，“爸，你有什么法律上的事，还是跟谁打官司？”

杨成兵叹口气，“志远，爸爸不瞒你，我杨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个大概，老头子眼看一日不如一日，杨家巷的老宅多少人盯着呢，我得先咨询咨询法律人士的意见”。

顾志远心知肚明，什么多少人？不就是岳父杨成兵的兄弟姐妹吗？

顾志远试探地问，“爸，都是一家人，不至于吧？”

“呵呵”，杨成兵苦笑不已，“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柿子都捡软的捏，谁心软谁吃亏，你妈是吃亏的人吗？”

岳母王艳荣当然不是能吃得了亏的人，顾志远再清楚不过了，就算杨成兵不争，岳母也会逼着他争。

“行”，顾志远爽快答应，“明天我给堂哥打电话，不过他是我家亲戚，打官司要回避的”。

“这个我懂”，杨成兵摆摆手，“我先了解了解法律程序”。

第二天，顾志远再次来到教育局，向丁副局长求助。

丁副局长笑着说，“小顾啊，你是把我这里当慈善机构了，怎么学生吃饭也来申请补助？”

顾志远憨笑，“旭东学校的学生都是苦出身，想吃得好点又没钱，所以来看看局里能不能给点支持”。

丁副局长伸出手指来，指了指顾志远，“你啊你啊，是来教育局化缘来了”。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丁局您是我们的父母官嘛”。

丁副局长想了想，正色说道，“这事我打个专题报告给市里，争取给你们拨点款，按每个学生每餐5元补助，怎么样？”

顾志远一听大喜，几乎是从沙发上蹦起来，脑袋里已经来不及计算总额是多少，抓住丁副局长的手，“谢谢，谢谢，丁局，太谢谢了！”

丁副局长宽厚地看着他，笑道，“怎么样，满意了吧？”

顾志远连说了几声满意，转口说道，“丁局，另外还有件事……”

丁副局长乐了，“小顾，你还得寸进尺了！”

顾志远又说了购置电脑的事，说是给学生上电脑课。

他没好意思说网校的事，万一没办成，岂不是很丢人。

丁副局长很赞成他的想法，“这是好事啊，就是要跟上时代！”

要说渠道，教育局还真有，丁副局长找来一个科长，让他梳理一下，新学期有哪个学校集中置换电脑的，把学校信息转给顾志远。

丁副局长又交代顾志远，“回头王科长给你信息，你去找对应的学校，就说我老丁安排的，把置换下来的电脑全部半价支持给旭东学校！”

顾志远目瞪口呆，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点晕。

第101章 老杨家兄弟阋墙（一）

千恩万谢辞别丁副局长，顾志远又来到古月集团总部，准备再跟周天顺研究研究，把教师降工资的事缓一缓。

到了二十一楼，顾志远吃了个闭门羹，周天顺不在。

他坐电梯到二十二楼，胡显明也不在，童李雅正火急火燎地打印材料，身边有两个小姑娘在帮忙。

看见顾志远进门，童李雅说道，“顾哥，稀客啊，随便坐，我现在没空招呼你”。

顾志远看她满头大汗，笑道，“童秘书，这么忙啊？”

童李雅叫苦不迭，“可不是，下半年楼市火爆，整个集团上下都忙，你以前待的那个云峰建材公司，听说工人都是连轴转”。

顾志远吃惊不小，生意有这么好？

他凑近一看，打印的材料标题是：海鹰水泥公司尽职调查报告。

“怎么，集团要收购海鹰水泥？”，顾志远好奇地问。

两个小姑娘有些慌乱，连忙把材料收到一边。

童李雅看着发笑，“没事，顾哥以前在这间办公室干过，不是外人”。

两个小姑娘相互看了一眼，不好意思起来，异口同声叫了声，“顾哥好！”

顾志远笑笑，“客气了，都是新来的？”

“是啊”，童李雅答道，“苏市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分到我这边帮帮忙，真是太忙了”。

顾志远又问胡显明和周天顺去哪了，童李雅告诉他，现在董事长和两个副总各管一摊，忙得不亦乐乎，这几天胡显明在外面融资，周天顺负责房地产板块，胡雅诗负责精密仪器加工板块。

顾志远多了一句嘴，“周副总还负责我们学校呢！”

童李雅瞬间笑弯了腰，“就你那三栋小楼的学校，哈哈哈……”

两个小姑娘也跟着捂嘴乐。

顾志远有些窘迫，反驳道，“小童，你可别小看我们学校！”

“咋的？”，童李雅补上一刀，“旭东学校还准备上市啊？”

上市？

顾志远张口结舌，无力反驳了。

童李雅好不容易忍住笑，歉意地说，“顾哥，不好意思，我不是成心笑话你，办学校是公益事业，我挺佩服你的”。

顾志远当然不会跟她计较，既然胡显明和周天顺都不在，他跟童李雅打声招呼，坐电梯到一楼。

岳父交办的事情他没忘记。

顾志广正在办公室里写应诉材料，顾志远走到跟前都没察觉。

“哥”，顾志远叫了一声。

顾志广一抬头，笑了，“咦，志远你怎么来了？”

顾志远笑答，“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哥，你这又是跟谁打官司呢？”

顾志广放下手中的笔，合上卷宗，“嘿，别提了，一个以前的工人，辞职之后发现有职业病，把古月集团给告了，不说官司，说说你特地过来有什么事？”

顾志远把杨家老宅拆迁的事说了，让志广有时间跟杨成兵碰个面。

顾志广感慨不已，“人家都是遗产官司，老杨家倒好，老爷子还在，就准备打官司了”。

“可不是”，顾志远也是一顿唏嘘。

杨成兵以为自己够聪明了，提前找个法务人士问问，没曾想他的大哥不啻于他。

只过了一日，还没等到顾志广上门，大哥杨成军打电话过来，让杨成兵回杨家巷一趟，要开家庭会议。

“让你家子婆也来”，杨成军在电话里补上一句。

顾志远开车载着岳父杨成兵，又到医院接上岳母王艳荣，然后将岳父母送到杨家巷。

到了杨家老宅，杨成兵的大哥大嫂、小弟弟媳、小妹妹夫已经坐在里面。

杨成军看了一眼顾志远，严肃地说，“小顾你先回去”。

顾志远一看这阵势，长辈们都脸色凝重，待会少不了“狂风暴雨”，他一个小辈，赶紧开溜。

在来的路上，杨成兵已经给王艳荣做了思想工作，叮嘱她开家庭会议时候说话不要冲，尤其是对大哥。

顾志远刚走，大哥杨成军一个眼色，小弟杨成志马上关上大门。

杨成军一眼扫过环绕自己坐着的弟弟妹妹们，沉声说道，“今天叫你们来，不用我说，也能猜到什么事，昨天拆迁办开始下来摸底签字，老头子现在已经不能做主了，长兄为父，我必须把这个担子承担下来”。

这几句话，颇有些大哥的风范。

“成兵、成志、成芳”，杨成军继续说道，“我们兄妹四人，今天要商量两件事，一是拆迁款的分配，二是爸妈的生活谁来照顾，怎么照顾？”

兄妹四人，各人有各人的小算盘。

小姑子杨成芳抢先说道，“我建议平均分配，爸妈我们轮流照顾，这样最公平！”

杨成军、杨成兵不作声，杨成志不乐意了，“小妹，别怪哥说话难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个建议未免有点狮子大开口，要我说，你就没必要回来开这个会”。

杨成芳顿时恼了，从凳子上蹦起来，大叫起来，“三哥，你说话不凭良心，我嫁出去怎么了？家里有事哪样我没出力？爸爸住院还不是我家立新忙前忙后的，你们三个哥哥又在哪里？”

“小姑子”，王艳荣也跳了出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别人我管不了，老头子住院了我哪天不在医院伺候着？你现在去病房看看，来个人老头子都叫‘成兵’，我家成兵去得少吗？”

“哎呦哎呦”，这边王艳荣刚说完，杨成军的妻子杜云芳跟着说起了风凉话，“我说王老师怎么连自己女儿都不照顾，净在老爷子眼面前晃，原来是奔着这拆迁款来的啊！”

“杜十娘你不要血口喷人”，王艳荣恼羞成怒，气得直跳脚。

杜十娘，是她背后给大嫂杜云芳起的外号。

杨成军用力一拍桌子，厉喝道，“大老爷们还没说话，你们吵吵什么！”

王艳荣脸上忿忿，收了声。

杨成军眉毛一挑，对着杨成兵说，“老二，说说你的意见”。

“我觉得吧”，杨成兵事先对拆迁政策有研究，慢条细理地说，“拆迁就按国家政策来，按面积补偿的可以平摊，按户头补偿的那只能按户口来了”。

“平摊？凭什么啊？”，杜云芳嗤之以鼻。

杨成军又看向杨成志，“老三，你呢？”

杨成志气呼呼地说，“要我说，外人可以先走了，拆迁的事我们三兄弟定就行了！”

第102章 老杨家兄弟阋墙（二）

杨成志一句话，顿时屋里炸开了锅。

不仅两个嫂子和妹妹杨成芳对他怒目相向，连平时轻声慢语的刘立新也忍不住爆了粗口，“我靠，杨成志你什么意思？你说我是外人就罢了，连你亲妹妹也成外人了？”

杨成志丝毫没将妹夫放在眼里，不耐烦地斥道，“你算什么东西，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听不下去就滚！”

想来刘立新有着体面的工作，外面多少人给他面子，偏偏在老婆娘家得不到尊重，尤其是大舅哥和三舅哥，都是混日子的人，却在他面前高人一等。

刘立新被杨成志的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腾地站起来，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杨成志的领口，挥起右拳就要砸下来。

离他最近的杨成兵大惊失色，眼疾手快拽住刘立新的胳膊，叫道，“立新，你疯啦！”

几个女人都呆若木鸡，惊惧地看着。

刘立新手臂被杨成兵拽住，面前的杨成志倒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向他扇过来。

刘立新下意识偏头闪开，杨成志一巴掌正好扇在二哥杨成兵脑袋上。

杨成兵始料未及，突然失去平衡，扑倒在地，额头磕到了凳子角，鲜血直流。

杨成志顾不得二哥，反手一记摆拳，生生打在刘立新鼻梁上，刘立新顿时鼻孔飙血，洒了一地。

王艳荣、杨成芳双双冲上来，哭着喊着要跟杨成志拼命，整个屋里乱成一团。

杨成军也慌了神，一边拉起二弟杨成兵，一边拽开妹夫刘立新，嘴里还喊着，“快，快，快松开！”

王艳荣已经抓住了杨成志的头发，使劲拽，哪里肯松手？

杨成芳不遑多让，竟然双手用力掐住三哥的脖子，杨成志被搞的手忙脚乱，脸憋得通红。

就在家里一团糟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声。

掐脖子的，拽头发的，劝架的，看热闹的，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杨影奶奶佝偻着身子，坐在门内，老泪纵横。

王艳荣和杨成芳马上松开手，刘立新捂住鼻子，杨成兵捂住额头，所有人脸上都是尴尬之色。

杨成军走到门口，小心地问，“妈，您怎么回来了？”

杨影奶奶已经泣不成声，“我，我还不如跟你爸一起死在医院算了……”

原来杨影奶奶被儿媳女儿留在医院，心里不安，便到六楼找到顾志远母亲，拜托她上去照看一下杨影爷爷，自己坐车回到杨家巷。

刚到门外，只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的争吵声，等杨影奶奶掏出钥匙打开门，正好看到里面的全武行，顿时瘫坐在门口，泪如雨下。

杨成军惭愧不已，蹲下来想把母亲拉起来。

但杨影奶奶只是流泪，任大儿子怎么拉，就是不起身。

杨成军回了一下头，看了眼弟弟妹妹们。

杨成兵、杨成志和杨成芳同样面有愧色，一齐走到门口，同时叫道，“妈！”

刘立新捏着鼻子，和三个嫂子一起跟在后面。

杨影奶奶抬头看着眼前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心如刀割，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们说，你们说，你们爸爸看见这样子，会被你们活活气死的！”

杨成军心里有些后悔，劝道，“妈，您先起来！”

杨影奶奶摇摇头，“你们继续吵，继续打，把这栋房子拆了最好，也省得拆迁了！”

杨成军没撤，又回头使了个眼色，带头跪了下来，身后的弟弟妹妹、弟媳妹夫全部扑通扑通跟着跪下来。

“妈”，杨成军低头认错，“我们错了！”

杨影奶奶又坐了几分钟，才颤颤巍巍扶着门框站起来，大媳妇杜云芳、二媳妇王艳荣连忙站起来上前扶着婆婆。

杨影奶奶到屋里坐着，地上还残留着一串串鲜红的血迹，杨成芳从后面拿出拖把，开始拖地。

其他人规规矩矩地站在老太太面前，等待挨训。

杨影奶奶叹口气，“你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都是没脑子，我和你们爸爸还没死，争什么？有什么好争的？”

杨成军赶紧检讨，“妈，今天这事怪我，是我让他们回来的”。

看着二儿子和小女婿伤痕累累，老太太既心痛又不忍，埋怨道，“成军啊，你是大哥，这事做得，真的是一塌糊涂！”

“是是是”，杨成军低着头，汗如雨下。

老太太又把小儿子和女儿骂了一顿，骂得杨成志和杨成芳头都不敢抬。

最后，老太太说了，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房产等于她和老爷子的遗产，等老爷子清醒的时候，他们会好好商量，以他们老夫妻的遗嘱为准。

说完，她把一屋子的子女都赶走了。

离开杨家巷，杨成兵给顾志远打电话，让他回来接自己和王艳荣。

顾志远还没到旭东学校，接待岳父的电话，心想这场家庭战争这么快结束了吗？

他马上掉转车头，又向杨家巷开去。

十几分钟后，顾志远远远见到岳母扶着岳父，正站在路边。

将岳父岳母接上车，王艳荣牢骚满腹，冲着杨成兵说道，“还以为你大哥有多大能耐，你妈一回头他立马怂了！”

杨成兵依然手捂着额头，不悦地说，“你就不要添乱了，今天都闹成什么样了，不像话！”

“这样更好”，王艳荣理直气壮地说，“撕破脸最好，大家以后锣对锣鼓对鼓，话都说在明处，该争的我一分钱都不让！”

杨成兵心里哀叹不已，嘴上只能保持沉默。

从后视镜看着岳父，顾志远知道这一趟他们吃了亏，自己也不好多问，径直将岳父岳母送回家。

在回学校的路上，顾志远接到教育局王科长的电话，说是市高职学院刚刚换了一批电脑，旧电脑还没处理，让他赶紧过去。

顾志远大喜，马上开车到高职学院，直接找到校长。

丁副局长已经专门给校长打过电话，顾志远一到，校长就将他带到仓库。

仓库地上摆着的一排排电脑，足足有三十多台，校长问顾志远要多少台。

顾志远憨笑道，“张校长，便宜的话我都要了！”

张校长把手里的一张纸递给顾志远，答道，“我按残值给你”。

顾志远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固定资产登记表复印件，上面写着每台电脑的型号、原价、采购年份和折旧后的残值，一眼扫下来，最贵的一台才一千五，所有的加起来是三万五千多元。

顾志远刚想说“我都要”，心念一动，转口说道，“张校长，我先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他走出仓库，给堂弟顾志良打去电话，告诉他自己准备买一批旧电脑，就是不知道旧电脑能不能用来网络授课。

顾志良让他去问一下电脑配置。

顾志远又进到仓库，打开手机免提，问张校长这些电脑什么配置。

张校长笑着说，“顾校长你是现场考我啊！”

还好这批电脑当年是张校长一手采买的，马上报出配置情况，电话那头的顾志良说道，“哥，这配置够了！”

挂了电话，顾志远握住张校长的手，不好意思地说，“张校长，我真不是考你，我是不懂电脑啊！”

张校长哈哈大笑，“顾校长啊，实不相瞒，不是老丁给我打电话的话，这电脑我还真舍不得给你！”

第103章 代沟（一）

顾志远跟张校长约好，回去后安排付款，等款子到账后安排人来提货。

回到旭东学校，顾志远把单子交给方瑜，让她照单付款。

方瑜一看三万多，问道，“要不要向周董事长汇报一下？”

“不用”，顾志远连忙摆手，“周天顺在外地，回头我给他打电话”。

下了班顾志远直奔医院，刚出六楼电梯远远见到杨影病房门外站着好几个穿白大褂的护士。

顾志远感到蹊跷，快步走过去，只听到杨影的骂骂咧咧声和孩子哭声。

有个护士见到顾志远，庆幸地说，“孩子爸爸来了就好，赶紧看看你老婆吧！”

顾志远一来，护士们一哄而散。

走进病房，只见杨影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烦躁地嚷着，“都走，都走，我不用你们管！”

顾志远连忙上前，从杨影手里抱起女儿，帮着哄。

杨影斜眼看着他，气冲冲地问，“你妈呢？不是照顾我吗，怎么人都不见了？”

顾志远也懵了，母亲不是一直在医院吗？她人生地不熟，不会轻易离开的。

他好不容易把女儿哄不哭，正想出去找母亲，可把女儿一放到摇篮里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杨影更烦，把儿子往床上一丢，两脚乱蹬，自己竟然捂着脸跟着哭了出来。

顾志远脑袋嗡嗡直响，又挨个把女儿、儿子抱在怀里，一边哄一边摇晃。

两个小孩也古灵精怪，一沾顾志远的胳膊，又止住了哭，双双睁开眼睛看着爸爸。

顾志远抱着两个孩子坐到床边，又开始哄杨影。

杨影抽抽搭搭了一会，说道，“老公，我怕是抑郁了”。

“别瞎说”，顾志远安慰她，“刚生了小孩有个缓冲期，你不要着急，对了，你妈跟你爸有事回去了，我妈能到哪去？”

“我怎么知道”，杨影一撅嘴，“我爸妈有什么事？”

顾志远告诉她，她大伯召集她爸妈还有叔叔、小姑开会，好像她爸爸吃了亏，脸上还挂了彩。

杨影大吃一惊，我爸还被打了？

顾志远尴尬地答道，“你爸妈不说，我也不敢问啊”。

终于安抚好老婆和一双儿女，顾志远马上出门找母亲。

问了好几个护士，只有一个护士说一个老太太下来找过他母亲。

顾志远问道，“老太太？什么样的老太太？”

小护士笑道，“比你妈还老的老太太”。

顾志远马上想到是杨影的奶奶，赶紧坐电梯到十二楼，果不其然，母亲正坐在老爷子的病房里。

老爷子端坐在床上看报纸，顾志远叫了声“爷爷”，没反应。

再凑近一看，顾志远不由苦笑，报纸是倒着的，老爷子看得有板有眼的。

母亲愁眉苦脸地说，“小影奶奶请我上来看会，可是到现在没人来接班，我又不敢走，你丈母娘来了吗？”

顾志远不解地问，“妈，你上来的时候没跟杨影说吗，她在下面发脾气呢！”

“当时她在睡觉，奶奶又着急，我就直接上来了”，母亲也是有苦说不出。

顾志远赶紧打电话给岳母，让她来医院。

王艳荣正在家里和杨成兵琢磨白天的事情，接到顾志远电话，一看天色已晚，这才想到要做晚饭送到医院。

匆匆忙忙做好饭，王艳荣出门的时候杨成兵叮嘱她，要对自己的爸爸妈妈态度好点。

王艳荣自信地说，“这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这拆迁分钱的关键还是在公公婆婆，你大哥就是个纸老虎”。

赶到医院，王艳荣把顾志远母亲替换下去，她先喂杨影爷爷吃饭。

顾志远和母亲拎着两份饭到六楼，杨影没有好脸色，冷言冷语说了几句，吃了几口饭，只顾抱着儿子，把女儿丢在一边。

顾志远看女儿嘴巴一扁一扁，马上就要哭了，连忙抱起女儿。

母亲看着饭盒的饭菜，轻声问道，“小影，要不要再吃点？”

杨影眉头皱了起来，伸手一推，两只饭盒啪嗒一声掉到地板上。

顾志远抱着女儿霍地从床边站起来，不悦地问，“你做什么？”

杨影毫不理会，兀自说道，“唠唠叨叨，有完没完，烦死了！”

母亲一边说着“没事没事”，一边蹲下来收拾饭盒。

清理好地板，母亲从顾志远怀里抱过小孩，杨影看都不看一眼。

三个人沉默了个把小时，直到王艳荣的到来。

一见到自己妈，杨影委屈地快要哭出来，哀求道，“妈，我要出院回家，这医院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待！”

“小影啊”，王艳荣也犯愁，“出院回家我还得来医院照顾你爷爷，现在是特殊时期”。

见亲家母在场，王艳荣没说今天杨家巷发生的事情。

杨影叫苦连天，“那我回去怎么办啊？”

王艳荣看看一边的亲家母，哄着女儿，“小影啊，还是你婆婆去照顾你，还有两个宝宝呢，否则能怎么办？你爸爸和小顾都要上班”。

杨影啊了一声，嫌弃地说，“小顾就算了吧，他连抱孩子都抱不好，还照顾我？能照顾好他自己就不错了！”

顾志远陪着笑，没有反驳。

第104章 代沟（二）

第二天，杨影出院回家住，顾志远母亲跟着一起住进了杨家。

王艳荣也知道自己女儿心性，背着杨影叮嘱了亲家母几句，让她多迁就杨影。

顾志远母亲自然满口答应，说毕竟是自己儿媳，会把杨影当成女儿照顾。

但家里多了个人，杨影始终觉得不舒服，起初几天还能隐而不发，等过了三天，就开始私底下跟顾志远抱怨起来。

顾志远白天忙网校的事，晚上还要听杨影絮叨，不能当面反驳，只是唯唯诺诺，答应杨影他会跟母亲说，多注意些生活细节。

等付了货款，三十几台电脑全部运回旭东学校。

顾志远去附近网站找了一个网管，给了几百块钱小费，让网管帮忙接一下网络线路。

网管看着一间教室的电脑，问清楚所为何用，开了一个清单，让顾志远照着单子去买网线、路由器、摄像头、麦克风等。

顾志远带着两个小学部的男老师，到电脑城把配件买齐。

网管花了半天时间，将三十几台电脑全部接上网，测试成功后交代顾志远，如果所有电脑一齐上网的话，网络带宽不够，就要到电信公司重新拉网了。

顾志远巴不得，如果三十几台电脑全部用起来，那网校的规模就可观了，换宽带网络也值得。

接着，顾志远召集小学部的所有三十名教师开会，说了开办网校的想法。

三十名老师坐在下面，大眼瞪小眼，没有一个人认为顾志远的计划可行。

坐在顾志远身边的方瑜着急了，鼓励道，“反正你们下班了没什么事，不如留下来试一试嘛！”

坐在前排的三年级陈老师举手问道，“顾校长，听你刚才说的，我们先是无偿在线辅导，等期中考甚至期末考结束后再和家长商量收费的事？”

“是的”，顾志远微笑说道，“只要学生的成绩有提高，我相信家长自然就会掏钱”。

下面的大部分老师都在摇头，即便是优秀教师也不能保证受辅导的学生成绩突飞猛进，何况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新晋教师？

顾志远一看大家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都没信心，继续说道，“大家不要有顾虑，我已经跟实验小学的孙老师说好了，他们学校的小学课件可以跟我们共享，对于在线辅导遇到的疑难杂症，你们也可以通过网络向实验小学教研组求教”。

讲台下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实验小学可是苏市排名榜首的公立学校，竟然能将教研成果与旭东学校共享？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看着大家不可思议的眼神，顾志远会心一笑，“这是真的，有教育局丁副局长给我们出面，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陈老师咽了一口口水，大声说道，“校长，我愿意干！挣不到钱我也干！”

有人带头，后面陆陆续续有人举手，方瑜一清点，有十二个报名了。

还有人惋惜地说，“时间点不凑巧，我还要回家做饭带孩子，否则也来上网课”。

因为顾志远把网校辅导时间定在晚上7点到10点，正是小学生做作业的时间，几乎有家庭的老师都没办法参与，报名的十二名教师都是住校的。

报名的老师留下来签协议，其余老师回到各自班级。

方瑜给每个人发了一份“网络授课协议书”，里面写明了几条，一是没有加班费，二是等收到了授课费，要按三七分成，上课老师拿七成，旭东学校留三成。

陈老师看着协议，笑着说，“反正我们晚上闲着也闲着，就当是自我提升了”，说完他唰唰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其余十一名老师也跟着签了字。

签完字，陈老师提了一个问题，“顾校长，网校的生源怎么找？”

顾志远答道，“一是我们会打点广告，二是靠大家上网做宣传，上论坛，上qq群，谁拉来的学生就算谁的！”

一个女教师举手。

方瑜笑了，“何娜，你有什么问题？”

何娜正是方瑜在师范学校的校友，也是经方瑜极力劝说才来旭东学校的。

何娜问道，“校长，我现在水平只是一年级，万一拉来的是三年级，我辅导不了怎么办？”

陈老师接话道，“娜美女你可以转手给我啊，我给你中介费！”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

顾志远一拍讲台，“陈老师，好主意啊！就这样办，只要是一到三年级的，我们就有把握辅导，教材都是一样嘛，至于具体到哪个年级，你们互相调剂，由方瑜负责登记，在年终结算的时候学校再拿出一成来，专门补贴被调剂的老师”。

哇哦！

陈老师发出一声赞叹，“校长太大方了！”

接着他带领大家鼓起掌来。

顾志远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说道，“还有一些丑话我要说在前面，参加了这个网校，你们会享受到很多实验小学的资源，希望大家不要学有所成就跳槽”。

此话一出，整个教室又安静下来了。

陈老师收起脸上的笑意，答道，“校长，跟你说句实话”，他一指在座的另外四名男老师，“我们几个男的，要养家糊口，如果学校待遇不提高，走是迟早的事，跟你开不开网校没关系”。

顾志远点点头，“这是自然，我保证，只要学校上了正轨，你们的待遇肯定水涨船高”。

他嘴上做着保证，心里也是忐忑，谁知道网校以后的前景会怎么样，权当是二次创业了。

搞掂了网校设备和授课老师，顾志远如释重负，下班一到家就发现家里气氛不对。

岳父岳母都不在家，母亲坐在餐桌前发呆，样子很苦恼，连顾志远进门都没察觉。

顾志远悄声走到房间门口，瞥见杨影侧身睡着，被子蒙着头。

他又走回餐桌前，问母亲，“妈，你吃了没？”

母亲脸上似有泪痕，被顾志远的声音惊醒，慌忙站起身来应道，“志远回来了，我给你盛饭”。

顾志远指指自己房间，又问，“小影怎么了？”

“唉”，母亲叹口气，“我做的饭不好吃，她一口都不吃，不吃饭就没奶水，没奶水两个孩子就……”

顾志远心里一凉，“妈，你是不是又提喂奶的事了？”

母亲有些不安，声音低沉下来，“我看着两个孩子可怜，就顺口说了句，她又生气了”。

顾志远也很无语，杨影就是这种大小姐脾气，亲爸亲妈都要顺着她，何况是婆婆？

第105章 隐患重重

好不容易劝母亲吃点饭，顾志远又回房准备劝杨影。

一进房间，杨影已经坐了起来，命令道，“把门锁上”。

顾志远心想不妙，依言把门反锁上，强颜欢笑问道，“老婆大人，你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吗？”

杨影解开睡衣，问道，“你看是不是下垂了？”

顾志远一脸坏笑，边看边说，“下垂因为是地球重心引力，再说大了自然会下垂”。

“少贫嘴”，杨影答道，“本来就不大，再下垂的话多难看，人家还说喂完奶后还会变得干瘪，想想都恐怖”。

顾志远刚伸出手，杨影啪地一声打了一下，嗔怪道，“你还想上手了？离我远点，我还有正事跟你说呢！”

顾志远看她心情明显好转，坐下来等她提要求。

杨影正色说道，“跟你妈说清楚，我以后不喂奶了，两个小孩都吃奶粉，还有晚上我也起不来，把婴儿床放到你妈房间里吧”。

顾志远皱起眉头，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杨影马上说道，“要不你夜里起来也行！”

顾志远马上苦笑，“我白天还要上班，哪里起得来？”

“你睡得跟个死猪似的，孩子哭了你都不醒的”，杨影抱怨道，“我现在睡眠质量好差，皮肤一点光泽都没有，再不好好睡觉的话就变成黄脸婆了，去去去，你去跟你妈说说”。

顾志远被她催出门，又回到餐桌边。

母亲看他吞吞吐吐的，问他怎么了。

顾志远便将杨影的要求说了。

母亲想了想，低声答道，“行，都依她，我夜里睡不了白天可以眯会”。

顾志远看着母亲一脸的倦容，心有不忍，想说点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到了晚上，顾志远把婴儿床推进母亲房间，母亲准备了开始、奶瓶和奶粉，看着两个孩子，一言不发。

回到自己房间，杨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大呼一声，“终于可以睡安稳觉了！”

顾志远调侃道，“你这样，我睡哪？”

杨影一撇嘴，“你打地铺吧，我现在睡眠浅，你别在床上影响我”。

顾志远倒无所谓，把她的话当成了命令，找了一只床垫铺在地板上，拿了一条毛巾被，倒头便睡。

杨影斜眼看着他，若有所思。

第二天一上班，顾志远带着没课的老师开始上街发传单。

一张张网校传单放进了停在街头巷尾的摩托车、电瓶车、自行车的车篮里。

正发的起劲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城管从后面撵上来，对着方瑜叫道，“你们在乱发什么？”

方瑜一见到穿制服的，心里发慌，赶紧向顾志远求救。

顾志远走上前，解释说，“我们办了个网校，就是做做宣传，不是违法乱纪的事”。

“什么网校”，城管从顾志远手里抽过一张，一细看，嚷道，“这不错哇，半个学期都是免费吗？”

顾志远干脆地答道，“当然是免费，我们课程介绍上写得很清楚”。

城管由衷地笑了，“旭东学校？是不是今年刚开的民办学校？”

方瑜怯生生地回道，“警官你也听说过旭东学校啊？”

顾志远哑然失笑，一个城管，哪是什么警官。

城管点点头，把顾志远手里一叠传单都拿过来，说道，“我们大队有很多同事都用得着，你们注意点，不要乱贴乱丢就行了！”

顾志远求之不得，想跟他握手致谢，没想到城管夹着一叠传单转身就走。

顾志远笑笑，一挥手，五六个教师继续发传单。

到了晚上，顾志远给家里打个电话，要加班，请一起办网校的十二位老师一起吃饭。

方瑜也主动留下来陪着大家加班。

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吃了饭，七点前回到网校教室，打开十四台电脑，每人一台，开始穿梭在苏市各个论坛、聊天室打广告，不时传出滴滴滴的信息提示音。

熬到晚上十点，三个小时一直面对电脑，好几个老师的眼圈都黑了。

一盘点，没招到一个学生。

顾志远给大家打气，万事开头难，现在仅仅是第一天，后面的时间还长。

收工，住校老师各自回宿舍，方瑜对着顾志远俏皮一笑，“校长，捎我一程呗！”

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顾志远拿上汽车钥匙，走！

坐上宝来车副驾驶，方瑜扭扭脖子，按按腰，说了声“真累”，又把座椅往后调了一点。

等顾志远开到方瑜住处楼下，转头一看，方瑜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把她叫醒，方瑜抬头左右看看，“到了啊，顾哥，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了”，顾志远笑道，“太晚了，赶紧上去休息吧”。

方瑜下了车，顾志远下意识抬头向自己原来的租住屋看去，房间的灯还亮着，堂哥堂嫂还没熄灯睡觉。

回到家，客厅一排壁灯亮着，到了自己房间门外，一眼看到房门上贴着一张红色纸片，上面写着：已睡，勿敲门！

顾志远缩回开门的手，想到杨影自生产之后睡眠一直不好，自己回来晚了，还是不妨碍她睡觉吧。

这时，斜对面的房门打开了，母亲走出来，轻声说道，“志远回来了啊，吃饭了吗？”

“吃了”，顾志远一边回答，一边走进母亲房间，婴儿床里一个婴孩在睡觉，另一个婴孩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顾志远。

这一刻，顾志远感觉自己再怎么辛苦都是值得的。

他欣慰地说，“妈，我都分不清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女儿了”。

母亲把毛毯掀开一点，说道，“儿子和女儿的衣服不一样，你自己看”。

顾志远仔细一瞧，果然，儿子的肚兜是绣的是小老虎，女儿肚兜上绣的是小兔子。

当晚，顾志远在客厅沙发上对付了一晚。

一连数日，顾志远连续在学校加班，十点之后回到家杨影已经把毛巾被放在沙发上，默认他睡沙发。

又过了一个星期，杨影哭丧着脸要去医院复查。

顾志远不解地问，“孩子都生了，要复查什么？”

杨影一脸忧伤，“我想问问医生，有没有办法去疤痕，去妊娠纹”。

原来剖腹产留下的刀疤和身上的妊娠纹，让杨影苦恼不已。

顾志远见了她说的疤痕和妊娠纹，也觉得女人生孩子真辛苦，二话不说，马上开车带她去医院。

一坐上车，杨影突然叫道，“不要开车！”

顾志远把刚刚放下的手刹又拉上，问道，“怎么了？”

杨影动动后背，转头严肃地问，“我车上坐过谁？”

顾志远马上答道，“没谁啊，我就天天上下班”。

杨影转身沿着副驾驶座椅搜寻，很快从靠垫后面拉出一根长头发。

顾志远眼都看直了，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杨影怒吼一声：下车！

第106章 “孩子王”不好当

听着杨影的河东狮吼，顾志远只能下车。

杨影挪到驾驶座，嘭地一声关上车门，发动宝来车，一溜烟驶出了小区。

顾志远眼看着车子远去，心里七上八下，悻悻然从车库里推出一辆小电驴，骑着去上班。

进了学校办公室，王筝正在和程英说话。

见到顾志远，王筝好奇地说，“顾哥，你怎么也是愁眉苦脸的？”

顾志远一看程英愁眉不展，便问道，“大嫂，你怎么了？”

“大嫂不想做幼师了”，王筝惋惜地说。

顾志远更惊讶，“大嫂，开学才半个多月怎么就打退堂鼓了？”

程英看着顾志远，表情有些微妙，想了片刻，将自己十几天来的工作经历娓娓道来。

开学分班的时候，方瑜特意将程英和自己一个班，中（1）班，方瑜是主班老师，程英是配班老师。

按照分工，主班老师侧重授课，配班老师侧重生活，程英从早上到幼儿园开始，直到下午小朋友离校，她不停重复着打饭、搞卫生、打水，安排小朋友喝水、如厕、吃饭、午睡等，虽然繁琐，但她还做得来。

她遇到的困难是管学生。

王筝插话道，“大嫂，管小孩子很难吗？”

程英难为情地说，“对我来说，蛮难的”。

原来程英心目中的幼师，是跟小朋友打成一片，其乐融融的那种，可现实比她的想象残酷多了。

方瑜上课的时候，程英就在教室里旁听，暗自琢磨。

等网校的事一忙起来，方瑜便把中（1）班交给程英。

开始的时候，程英是踌躇满志，连晚加班备课，做教案。

顾志远笑道，“原来大嫂是加班备课啊，我几次路过楼下看上面灯亮着，还以为你和志广哥加班造娃呢……”

程英笑不出来，“志远，我都愁死了，你还拿我寻开心，幼师我是没信心干了，不如去厨房帮厨算了”。

顾志远收住笑，让程英继续说。

程英接了班，仅仅安安静静上了七八分钟的课，教室里的小伙伴们就闹腾开了，只要有一个起头的，其他的小朋友也跟着互动起来，她提高讲课的音量，毫无震慑力。

发展到后来，几个男孩子在教室后面上蹿下跳，压根不把程英放在眼里，其中一个淘气鬼还把后门打开，不是程英眼尖及时喝止，淘气鬼就溜出教室了。

程英只得中止讲课，把“流窜”的孩子拉回座位，剩下来的时间都用来维持纪律，心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慢慢塌陷了。

听着程英的描述，王筝庆幸不已，幸亏我不想做老师，否则脑袋都要炸了。

顾志远帮程英分析，跟方瑜相比，俩人的差别在哪里？

程英踌躇了，“我背后说小方，会不会不好？”

“没事没事”，王筝鼓励她，“方瑜不是小气的人，你说出来，我和顾哥给你参谋参谋”。

程英慢慢说道，“小方有时候会体罚学生，她一进教室就像换了一个人”。

方瑜就像是自带气场，一进教室小朋友都会安静下来，凡是遇到调皮捣蛋的，轻则一顿咆哮，重则罚站，鼻子靠墙。

王筝咋舌不已，想不到方瑜还有另外一面，“大嫂，那你就照葫芦画瓢啊，跟方瑜学学”。

程英苦恼不已，“就是学不来啊，每次见到她体罚学生我就心惊肉跳的，如果是仁惠我打几下骂几声倒没什么，可学校里都是别人的孩子，我下不了手，也张不开口”。

顾志远和王筝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幼儿教学的门外汉，还得向方瑜请教。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程英继续说，“我怕跟小方说了她有想法”。

“没事没事”，顾志远让程英晚上留下来，跟方瑜再交流交流。

说完了程英的事，王筝问顾志远为什么事愁眉苦脸。

顾志远头疼不已，不知道杨影会生多久的气，搞不好晚上回家就会大吵大闹。

但这点破事他又说不出口，随便说了几句搪塞了王筝。

经过全体教师的共同努力，旭东学校的教学已经慢慢上了轨道，顾志远带着住校老师每晚加班，网校也渐渐有了眉目，网上辅导的学生人数从无到有，现在已经发展到十几个。

虽然报名的家长都是在半学期免费的诱惑下，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但毕竟老师们晚上有活干了，总算有了点盼头。

到了晚上，顾志远打电话把顾志广也叫到学校，准备一起做程英的思想工作。

等程英遮遮掩掩说了自己带班的经过，方瑜哑然失笑，解释道，“大嫂，你理想中的幼儿教育那都是宣传给家长看的，只要是孩子哪有不调皮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一定要让学生怕你，如果学生都不怕你，他们就会更加肆无忌惮，说好听点是老师没管教好，说难听点就是被老师纵容的，而且立规矩这个事要趁早，一开学的时间就立，要立竿见影，打一巴掌给一颗糖，首先得是打一巴掌”。

听着方瑜说的，程英囧的脸通红，扭扭捏捏地答道，“可我冷不下脸来，怎么办？”

顾志远、顾志广也是听得一脸蒙圈，原来这幼儿教育远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很正常，我刚开始实习的时候跟你一模一样”，方瑜对程英说，“然后就是调整心态，每天给自己心理暗示，上课的时候一定要严肃，对犯错的孩子一定要惩罚，罚罚站什么的也不会有大的问题”。

程英把方瑜的话听进去了，然后面带羞涩地说，“那我再试试”。

顾志广会心一笑，“当然要试试，有方老师这个师傅，我相信你行的！”

程英被老公说得不好意思，脸又红了。

方瑜笑道，“大嫂，你就是太客气了，平时只看我上课，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嗯嗯”，程英连连点头，她打消了内心的顾虑，也改变了换岗的想法。

顾志远把堂哥带到网校教室，十二个老师坐在电脑前，正对着摄像头进行远程教学，电脑屏幕上是远端接受辅导的小学生，以及在一旁监督的家长。

顾志广不由给顾志远竖了大拇指，“可以啊志远，说干就干，效率很高！”

第107章 阴差阳错

三年级的陈老师俨然成了网校的半个负责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顾志广介绍网络教学的情况。

顾志广笑道，“陈老师你太客气了，我是程英的丈夫，不是领导，顺便来看看大家”。

“原来是程老师家属啊”，陈老师连忙跟顾志广握手，“感谢你一直以来对程老师工作的支持”。

第一次听到别人叫程英为“程老师”，顾志广既觉得新鲜又觉得激动，自己摇身一变竟成了教师家属。

说话间，方瑜和程英也进来了。

何娜叫道，“方瑜，你晚上就别回去了，睡我宿舍得了，免得还要校长送”。

方瑜微微一笑，应道，“等我房租到期了就搬来和你作伴，还有几个月时间，不急”，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志远。

顾志远马上接话，“哎呀，小方，我今晚送不了你了，没开车，骑电动车来的”。

方瑜问身边的程英，“大嫂，你怎么回去？”

程英一指顾志广，“仁惠爸骑电动车载我”。

“就是啊”，方瑜对顾志远说，“我也坐你的电动车”。

陈老师和何娜已经不响了，各自戴好耳麦继续授课。

“当然可以”，顾志远爽快地答应了。

晚秋的前夜，月光特别皎洁，两辆电动车一前一后驶出了旭东学校，在地面拉长两抹影子，很快汇入车灯闪烁的大路。

在等红绿灯的路口，也许是惯性使然，方瑜有意无意往顾志远身上靠，一个前胸贴着另一个的后背。

从背后传来的柔软感和温度，让顾志远一阵心跳加速，不自觉跟杨影做了比较，要说方瑜是做过模特的人，还是有着傲人资本的。

心猿意马了一路，一进租住屋小区，顾志远一下子清醒了，很快把方瑜送到楼下，看着她走进去，伸手一摸，后背已经出汗，手心也传来一丝清幽的香气。

再骑车往家回，顾志远的心里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白天的糟心事，还不知道杨影用什么手段等着自己。

到了家，忐忑不安打开门，岳父岳母房间和母亲住的房间都是房门紧闭，再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杨影正气定神闲靠在床上看杂志。

听到开门声音，杨影瞟了一眼，淡淡地说，“回来啦！”

“嗯”，顾志远心里没底气，一边看着杨影的脸色，一边磨磨蹭蹭坐到床边。

杨影把杂志放到枕头边，脸上表情捉摸不定，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小气？”

“没啊”，顾志远赶紧作答，这敏感时刻，可不能再惹恼了她。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杨影继续问，但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顾志远心一惊，嘟嘟囔囔的，欲言又止。

杨影不屑地看着他，切了一声，“你倒会做好人，我查了所有的行车记录，你下班都绕路把大嫂送回去，我看啊，你对大嫂比对老婆好！”

顾志远又一惊，愣住了，怎么突然说到大嫂程英？

行车记录？

哦哦哦，他顿时恍然大悟，杨影白天把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查了一遍，发现每晚车子都要绕到租住屋的小区。

正巧，方瑜和程英住在同一个小区，杨影误认为顾志远每晚送大嫂程英回去。

顾志远暗自松了口气，阴差阳错，程英替自己背了锅，算是躲过一劫，要是杨影知道自己送的是方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看来杨影心情不错，突然拿起枕边的杂志，话题一转，“老公，你看看这个”。

顾志远正侥幸着，定睛一看，一阵目眩，这杂志上竟然是一排造型各异的胸。

顾志远怕糊里糊涂被杨影套路了，赶紧问，“老婆大人，这是什么啊？”

杨影掩口偷笑，“你选一个！”

顾志远连忙合上杂志，莫不是对自己的考验？他义正辞严地说，“小影，别开玩笑，我只喜欢你的”。

杨影乐了，“瞧你傻样，你选一个喜欢的，我照样子去做”。

顾志远大惊失色，“做？做什么？”

杨影伸手打了他一下，使个眼色，答道，“你给我小声点，当然是隆胸啦！”

顾志远反应过来，不解地说，“好好的怎么想去隆胸？”

杨影解开睡衣，让顾志远看，哭丧着脸说，“断了奶就慢慢变得干瘪下垂，我现在是一点自信都没有了！我一直有隆胸的想法，以前因为没生孩子不敢提，现在一下子生了两个小孩，老公，你就让我圆了这个心愿吧！”

说着说着，杨影的口气前所未有的变得低声下气，让顾志远大为惊讶。

可见杨影所言不虚，“太平公主”的外号一直让她心存芥蒂。

看着杨影，顾志远突然想到晚上贴着自己的方瑜，一阵心慌，罪过罪过，自己这是怎么了？

摄定心神，顾志远问，“爸妈那边怎么交代？”

“当然不能说”，杨影马上答道，“他们都是老古董，哪接受得了这个？”

“要多少钱呢”，顾志远又问。

杨影打开杂志，介绍道，“这是海市最出名的整形医院，好多港台明星都在这里做了整容，你看，这是那个演苏妲己的谁谁谁……”

顺着杨影的手指看去，果然杂志上印着女明星的照片，背后是医院大楼，“豆蔻整形”四个大字清晰可见。

顾志远摇摇头，这整形医院起什么名字不好，偏偏起“豆蔻”二字，它还能把女人整回十四五岁？

多少钱呢？

杨影顺口答道，“十万不到”。

什么？？？

顾志远顿时懵了，十万！

他吃惊地指着杨影的睡衣里，结结巴巴地问，“这一边五万？”

“嗯啊”，杨影娇羞一笑。

顾志远的心拔凉拔凉，他一年的工资收入都没有十万，要在杨影的身上如此投资，让他情何以堪？

第108章 女为什么容

看顾志远面有迟疑，杨影主动靠过来，嗲声嗲气地央求道，“老公，你就依我一次呗！”

顾志远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向盛气凌人的老婆突然做出小鸟依人状，颇有些不自在，心里也嘀咕，我有什么事不依你了？

“太贵了，这也太贵了”，顾志远劝道，“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没必要做”，说着他把手伸进杨影的睡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介意。

“不行”，杨影杏眼圆睁，语气坚定地说，“我介意，我特别介意，我一定要做！”

顾志远心里暗叹，只能采取迂回战术，从言语上多角度分析，争取让杨影改变主意。

先是算账，现在一对双胞胎尚在襁褓，断了奶就要吃奶粉，加上平时的开销，这都是钱啊。

再则就是对这整形医院进行一番评价，这明星是帮医院做广告的，她是挣钱的，至于实际上有没有在这医院做整容，谁知道？也没法证明啊！

杨影一愣，反驳道，“你神经啊，人家隆个胸，就要把胸放出来给你看？”

顾志远啧啧两声，继续说道，“就这医院的名字，就起得不知所谓，豆蔻？他们知道豆蔻是什么意思吗？”

杨影突然莞尔一笑，“就你博古通今，给你看看”，她翻到杂志最后几页，指着上面的美容项目。

顾志远凑近一看，顿时大跌眼镜，上面赫然写着：**漂红术，让你回归豆蔻年华。

卧槽！

他忍不住爆了粗口，这医院的名气起得真是不知廉耻。

杨影得意洋洋地说，“看你没见过世面吧，人家医生说了，只要有钱，女人的任何部位都可以给你整得美美的，我计划先把胸整好看，然后再研究研究这个漂红术，身上的妊娠纹还有的话还得去祛除，对，还有瘦腰提臀，生了孩子腰又粗屁股又扁又平，难看死了……”

杨影就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整形大计，顾志远听得目瞪口呆。

看顾志远一声不响，杨影开心地问，“老公，你是不是同意了？”

顾志远再问一句，“不做不行？”

“对”，杨影柳眉倒竖，语气不容置疑。

“那你还问我的意见”，顾志远没好气地说，“我发的工资都交给你了，你硬要做我也拦不住，你爸妈那边你自己应付吧！”

“你！”，杨影气得身子发颤，突然抱着自己的双膝，嘤嘤宁宁哭了起来。

顾志远立马慌了，抱住她，“老婆，你别哭啊！”

杨影的哭声再把她爸妈招来，那又是节外生枝。

杨影边哭边说，“你以为我要去整啊，不都是为了给你生宝宝，以前胸是小，但我身材匀称，人家都说我是天生的衣架子，你看看我现在，胸小还下垂，腰围快赶上臀围了，你叫我怎么出去见人？你说啊！”

顾志远的迂回战术远不如杨影的高明，经过她这一顿梨花带雨，只能服软，“行行行，不哭了好不好，你要去就去吧！”

“你同意啦”，杨影马上破涕为笑，脸上泪痕尚在，啪地一声在顾志远脸上亲了一口。

顾志远苦笑，“其实你不用问我的意见，钱不都是在你账户里？”

杨影娇嗔道，“那不一样，问老公意见是尊重老公，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顾志远还能说什么，“随你啦，别整得连爸妈都不认识就行”。

“那个”，杨影紧紧贴着顾志远，“老公，还有件事要你帮帮忙？”

顾志远低头看着她，“我什么都依你，还能帮上什么忙？”

“给我搞点钱呗”，杨影呢喃着说。

顾志远顿时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把把杨影从怀里拉起来，问道，“我钱不都是交给你了，钱呢？还要我搞什么钱？”

杨影做了个嘘的手势，“大惊小怪干嘛，我不是请了产假和长病假吗，就把名下的业务全部转给我爸了，前面存的定期也一起转成了我爸的吸储任务，所以我一取我爸就知道，所以……”

言下之意，杨影一次性取十万块钱，没法跟她爸杨成兵解释。

顾志远听懂了，两手一摊，“我除了上班工资，哪有别的渠道搞钱？”

杨影扑闪着眼睛说，“要不说你堂哥借的，让你哥随便写个借条糊弄一下？”

顾志远不由笑了，“我哥学法律的，你觉得他会写吗？”

杨影一想也是，顾志广现在是古月集团的法务专员，通晓法律，怎么会随随便便给自己写欠条？

“要不说你爸病了要看病”，杨影又出馊主意。

“我看你才病了，病急乱投医”，顾志远不悦地说，“我妈还在这，亏你想得出来！”

“那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杨影坐直身子，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片，“你学校有钱，先借点给我”。

顾志远接过她手里的纸片一看，是以前的借条，上次电视台的赞助费两万五千元，上面盖着旭东学校的印章。

没想到杨影把这张借条保存得跟新的似的，顾志远不推脱，“这钱没问题，白纸黑字的欠条，我明天带到学校财务把钱支出来”。

“这才两万五，你再帮我借七万五”，杨影说道。

顾志远倒吸一口冷气，“这？我怎么能借？”

“你怎么不能借”，杨影气势汹汹地说，“你堂堂一个校长，借个几万块钱有什么问题，再说只是借，年底我连本带利还给学校！”

这顾志远哪能答应，学校的经营捉襟见肘，自己再去借钱，学校的教职工该怎么看自己？

杨影不依，“古月集团不同意你借钱的话，你不是有三十万原始股吗，退个十万出来先给我，反正你那个学校是赔钱的项目，早点退出来还能挽回点损失！”

顾志远勃然大怒，自己每天加班加点为了学校经营上正规，到处寻找赢利点，到了杨影嘴里变得一钱不值，自己焉能不生气？

他霍地站起来，口气生硬地说，“这个没得商量，你要吵的话就让你爸妈来评评理”。

这句话特具杀伤力，杨影显然不能让爸妈知道自己整形的事，她又气又恼，对着顾志远骂道，“你给我滚，滚滚滚！”

说着她就把顾志远撵出了房间。

第109章 导火索

躺在客厅沙发上，顾志远神游四海，开始胡思乱想。

令他后怕的是，刚刚看着杨影胸的时候，自己居然想到的是方瑜，而不再是海霞。

要说胸的大小，海霞不负“海咪咪”这个外号，方瑜次之，杨影人称“公主”，可自己怎么会想到方瑜？

这不科学啊！

顾志远辗转反侧许久，自己对方瑜也没非分之想，除了今晚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有点心猿意马，以后还得跟她保持距离，免得犯错。

顾志远的坚持，暂时压制住了杨影想做整形的想法，两个人的关系也急速降至冰点，一个睡房间，另一个睡客厅，加上顾志远下班晚，每天跟杨影说不上几句话。

又过数日，顾志远正在办公室看报表，王筝慌里慌张地从外面冲进来，紧张地问道，“顾哥，顾哥，你两个小孩吃奶粉了吗？”

顾志远一听，心里暗自嘀咕，我老婆都断奶了，俩孩子不吃奶粉吃什么？

他不好明说，反问道，“筝姐，你还没生孩子，怎么关心起奶粉来了？”

王筝急促地说，“三麋奶粉出事了！你快看新闻！”

三麋奶粉？

顾志远对这个品牌略有耳闻，他一边打开电脑，一边疑惑地说，“奶粉能出什么问题？再说我家一直吃的进口奶粉”。

等他看到网页新闻，整个人都不好了，三麋奶粉爆出惊天食品质量事故，席卷全国多个省份，网上已经公布多个检测批次，提醒市民对照自查。

顾志远初为人父，对不幸中招的家庭感同身受，恨恨地骂道，“狗日的三麋集团，连这种黑心钱都赚！”

王筝替他庆幸，“你家没吃就好，可怜了那些倒霉孩子”。

看了这则新闻，顾志远心情郁郁了一天，晚饭后突然接到杨影的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一片嘈杂声，杨影嘶吼着喊道，“顾志远，你马上回来，马上！”

顾志远听着杨影的声音就知道出了大事，急问道，“怎么了？”

“你妈给宝宝吃三麋奶粉”，杨影气急败坏地回道，旋即挂了电话。

顾志远眼前一黑，手机从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摔在地砖上，手机壳、电池板全部散落出来。

他几欲晕倒，手扶着办公桌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大步流星跑出学校，打车往家赶。

一到家门口，只听到里面的骂声、小孩哭声混成一片，顾志远冲进去一看，脑袋都要炸了。

房间外，岳父杨成兵、岳母王艳荣每人抱着一个宝宝，都是脸色凝重，而杨影叉着腰，正对着门内破口大骂。

再看门内，自己母亲瘫坐在地上，手扶着墙，任凭杨影责骂只是一味默默流泪。

顾志远急了，上前一把拉开杨影，把母亲从地上搀扶起来，生气地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杨影弯腰将地板上一个奶粉罐拿起来，狠狠地砸在顾志远脚下，随着一声脆响，两个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你看看，你自己看”，杨影厉声说道。

顾志远将母亲扶到床边坐下，捡起扁了的奶粉罐，心一凉，“三麋奶粉”四个字特别刺眼。

他拼命抑制内心的愤懑，问母亲，“妈，宝宝不是吃的进口奶粉吗，这三麋奶粉哪里来的？”

母亲用畏惧的眼神看了看杨影，低声说，“那天小影让我去买奶粉，营业员向我介绍这款，说是买两罐送一袋，我看和进口奶粉价格差不多，就……”

“我看你就是贪便宜”，杨影愤愤地说，“买奶粉的钱都是我给你的，我没要你掏钱啊，婆婆！”

这最后“婆婆”两个字杨影用了重音，特别刺耳。

王艳荣跟着补上一句，“亲家母，是不是钱被你用掉了，所以拣便宜的买？”

顾母听到这话，悲愤不已，又百口莫辩，浑身发抖，只能抓住自己儿子的手，泪流满面，呐呐自语，“我没有，我没有！”

顾志远强忍着各种情绪，手都被母亲掐痛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忆白天看的网页新闻，三麋奶粉是混杂了三聚氰胺，导致吃了该奶粉的孩子出现结石、大头娃娃等症状，新闻上一再提醒有购买三麋奶粉的家庭一定要带孩子去医院检查，因为奶粉生产批次不同，不是所有奶粉都有问题。

他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说道，“爸、妈、小影，宝宝有没有问题要明天检查了才知道，你们不要太紧张！”

杨影一听，怒火中烧，指着两个宝宝骂道，“顾志远，这两个小孩是不是你的亲骨肉？你轻飘飘的一句话，意思是我过分了？不该对你妈发火？”

顾志远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妈也不是有意的，她也是两个宝宝的奶奶啊！”

顾母又在呐呐自责，“都怪我，都怪我！”

杨影讥讽道，“我两个宝宝没有这样的奶奶！”

顾志远气急，强忍着怒火，把母亲扶起来，“妈，我们走！”

杨影更加暴跳如雷，指着大门嚷道，“出了事情就要走，滚，赶紧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们！”

顾志远本不想走，但看着母亲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必须先把她送到堂哥那里。

王艳荣出言相劝，“小影！小顾妈妈走了谁照顾你和宝宝？”

“我不要她照顾，我不要”，杨影已经口不择言，恨不得顾志远和顾母立刻从眼前消失。

王艳荣出奇冷静，又问顾志远，“小顾，你确定要走？”

顾志远看着母亲双目无光，精神萎靡，点点头。

“好”，王艳荣走到他面前，把抱着的小孩放到顾志远怀里，淡定地说，“女儿你们带走吧！”

顾志远大惊，“妈，你这什么意思！”

王艳荣毫不遮掩地答道，“两个孩子我们照顾不过来，你们照顾一个不是应该的吗？”

目睹自己妈妈突然的举动，杨影瞬间清醒过来，惊呼道，“妈，我的宝宝！”

王艳荣充耳不闻女儿的叫声，冷峻地说，“要走就赶紧走，别让上下邻居看笑话！”

顾志远咬咬牙，一手怀抱着女儿，一手搀扶着母亲，慢慢走出杨家。

身后嘭的一声，门关上了。

到了楼下，母亲接过顾志远怀里的女宝宝，顾志远抬起头，看着满天的繁星，暴吼一声：

狗日的三麋！

第110章 何以为家

带着母亲和女儿到了原来的租住屋，顾志广和程英同时大吃一惊。

顾志远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程英一边抱过女宝宝，一边将志远母亲扶到房间里休息。

顾志广问志远有什么打算。

顾志远苦恼不已，走得急，什么都没带，自己先去母婴店买些女儿的生活用品和奶粉，明天再带两个孩子去医院检查。

顾志广劝他冷静一点，别跟老婆关系搞僵，两个孩子刚刚出生，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多好。

顾志远叹口气，我也想啊！

在母婴店买东西的时候，顾志远给杨影打去电话，被杨影掐了。

随后，他发了一条短信：明早九点回来带宝宝去医院检查身体。

买齐东西回到租住屋，母亲正在房间里哄宝宝睡觉。

程英心疼地说，“二奶奶真是遭罪啊，一直在哭，那个卖奶粉的真不是东西，不合格的奶粉也拿到超市，害人！”

顾志远问顾志广，“哥，从法律角度，这事该怎么处理？”

顾志广答道，“这事我白天也关注了，受害者能做的就是搜集证据，一定要找齐买奶粉的相关凭证，因为这次涉及面太广，好几个主管部门都在查，有了证据下一步就是索赔，除了受害者的医疗费用外还要赔偿，我估计这个三麋集团大概率要破产，从上到下的负责人都要坐牢”。

程英听了不甘心，“坐牢有什么用，要我说，这些赚黑心钱的商人全部枪毙得了，还能省点牢饭”。

顾志远同样恨得牙痒，恨不得把三麋奶粉的厂家一干人等千刀万剐。

一看时间已经快十点，顾志远拜托程英帮忙照顾母亲和女儿，自己回学校住。

程英问道，“志远，你在学校没宿舍啊，回学校怎么住？你就留下来跟志广一个床铺，我睡二奶奶房间”。

“没事没事”，顾志远答道，“学校宿舍还有空余床位，我带条薄被就行，天也不冷”。

顾志广知道志远心里有事，不再挽留，便叫程英找了一条新被子让顾志远带着。

夹着一卷被子，顾志远独自一人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城市的路灯明亮，一眼看不到尽头，擦肩而过的路人都是脚步匆匆，每个人都想早点回家，家里有父母的呵护，有爱人的柔情，有儿女的撒娇，有属于每个人的那片避风港。

而此时的顾志远，感觉自己犹如一只丧家之犬，入秋的夜风吹来，阵阵凉意乍生，心更冷。

家？

哪里算是自己真正的家？

半个小时后，他走到学校外的巷子口，一个夜宵摊矗立在眼前。

在这座城市，晚上九点钟之后，大街小巷便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夜宵摊，到早上五点，夜宵摊准时收摊。

最让人赞叹的是，所有夜宵摊摊主在撤摊时会将自己占据的区域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垃圾污迹，五点后环卫人员开始上班，从没有额外的工作量。

这就是苏市原住民、新市民和外来人口一齐努力，共同营造的大和谐。

顾志远走进夜宵摊，找空位坐下来，老板马上跑过来热情地问，“帅哥，吃点什么？”

话音中透着浓浓的漂城方言味道。

顾志远用老家话答道，“一箱啤酒，再炒几个漂城菜”。

“老乡啊”，老板开心地说，“你稍等，我这拿手的就是漂城菜，给你烧几个下酒的”。

老板没吹牛，顾志远坐了十分钟，第一道菜端上来：膘。

顾志远看着面前的膘，像是回到了老家的酒席，心情也没那么差了，问道，“老板，这么地道的漂城菜，这边的人爱吃吗？”

老板笑呵呵地说，“我们老家叫膘，到这里叫肉皮杂烩，卖相不错，连四川妹子都爱吃呢！”

顾志远被老板的话逗笑了，漂城菜是淮扬菜系，味主淡鲜，要说喜欢吃辣的川妹子都爱吃，有点夸张了。

接着上了青椒肉丝、大煮干丝、涨蛋糕，再配上花生米和皮蛋，妥妥的半桌好酒席啊。

老板还自夸，“等下个月来，我给你做肉圆子吃”。

顾志远大笑，“一吃肉圆子，就过年咯！”

菜上齐，老板让顾志远慢用，又忙去了。

在路灯的照射下，顾志远自斟自饮，对影成双人，顿时惆怅重上心头。

两瓶啤酒下肚，五味杂陈的心绪全部涌现在眼前。

没有什么比构建一个家庭更需要时间、耐心、实力和幸运。

家，不仅仅是片瓦遮头，不仅仅是一张床，一匹沙发，亦或是一个有着烟火气的灶台。

家，更重要的是人气，是情，是历经磨难搭建起来的家属关系。

是你幸福时、开心时、委屈时、难过时，第一时间想回的归处。

你会无比熟稔家里每个人、每个角落，你会看着孩子成长，看着父母老去，你会握着爱人的手犹如自己的手，你每天在城市里忙碌打拼，无论在外面吃饭睡觉的酒店多么高档，你每天早上睁开眼来最想看到的还是自己爱人的脸、自己房间的窗帘以及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一缕阳光。

这种感觉才叫：家。

而我的家呢？

顾志远很心痛。

都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跟杨影结婚后，他想海霞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只有特定的场景才会触景思人，渐渐他也习惯了杨家的生活习惯，习惯了杨成兵的中庸，习惯了王艳荣的尖酸刻薄，习惯了杨影的唯我独尊。

平心而论，寻常时间岳父岳母对他很好，连他自己洗个内裤王艳荣都会跟他急，这份生活上关怀备至他是心知肚明，偏偏遇到事情之时，双方就站到对立面，让顾志远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对这个家瞬间少了认同感。

这次三麋奶粉的事就是一个导火索，加上他没有支持杨影整形，矛盾一触即发，两个孩子没有受奶粉影响还好，一旦检查出个好歹来，顾志远不敢想象他和杨影的婚姻关系该如何维持下去。

闷酒越喝越多，家乡菜还没吃完，顾志远连续喝了十几瓶啤酒，慢慢双眼模糊，趴倒在桌上。

第111章 半年之期

过了零点，老板见顾志远仍然昏睡，暗自摇头，这小老乡肯定遇上什么事了，借酒浇愁愁更愁。

老板过来拍了拍顾志远的肩头，喊了几声老乡，顾志远毫无反应，显然醉得不轻。

老板拿过顾志远放在桌上的手机，翻出通话记录，第一个是他老婆的，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响了几声被挂了，再打已经关机。

没辙，老板又找了顾志远平时联系比较多的号码拨过去。

是方瑜，接通电话听说顾志远醉倒在学校外，她焦急万分，拜托老板照顾一下，自己马上打车过来。

半个小时后，方瑜赶过来，见到顾志远醉得不省人事，付了酒菜钱，扶着顾志远往学校里挪。

刚进校门，顾志远两腿一软，就要跌倒，方瑜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用力托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顾志远送到幼儿园中班教室。

宿舍在楼上，喝醉的人身子特别沉，方瑜一个人要把顾志远弄上楼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把几张课桌拼在一起，垫上被子，再把顾志远弄上去，自己已是一身汗。

没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方瑜看着顾志远酣睡，嘴角忍不住露出微笑。

过了会，方瑜取来自己的毛巾，打了一盆水，帮顾志远洗了脸。

又怕顾志远睡觉翻身滚下来，方瑜便趴在课桌边，听着顾志远时有时无的轻微鼾声，慢慢入睡。

第二天早上等顾志远醒来，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淋淋漓漓散落下来，他昂起头来一看，自己竟然睡在教室的课桌上，再看身侧趴着一个女孩，瀑布一般的长发，一身淡雅的长裙，线条婀娜，目光落到地面，女孩却是穿着一双居家拖鞋，露出嫩藕芽儿似的脚趾头，既突兀又好看。

凝视片刻，顾志远猛然清醒过来，想到还有要紧事，不由惊呼一声糟糕。

女孩被他的声音惊醒，从课桌上抬起头，睡眼惺忪地问，“顾哥，你醒啦！”

眼前的方瑜素面朝天，顾志远不容自己多想，一边下来穿鞋，一边问，“小方，几点了，学生还没上学吗？”

方瑜笑靥如花，看着手表答道，“刚过八点半，顾校长你喝酒喝糊涂了，今天是十月一号，放长假了，不但学生不上学，学校老师也都回家了”。

顾志远拍拍自己脑袋，懊恼地说，“喝酒误事，我得赶紧回去，回头再说！”

说完，顾志远急急忙忙跑出学校。

目送他远去，方瑜没精打采地开始收拾“床铺”。

打车到租住屋抱了女儿，再打车到杨家，顾志远敲了几下门，杨影抱着儿子开门出来。

杨影面无表情，对顾志远平静地说，“走吧！”

小两口抱着一双儿女来到苏市中心医院，没想到医院针对三麋奶粉事件已经开设了特色门诊，在挂号处登记后，马上有导医护士将他们领到门诊处。

四间门诊外坐满了抱着孩子的家长，一眼看过去都是男人骂骂咧咧，女人哭哭啼啼，孩子一脸懵懂。

这天杀的三麋奶粉！

俩人抱着孩子坐下，医生先问，“你家买的奶粉是多少钱的？”

俩人相互看看，顾志远答道，“四百多的”。

杨影小声嘀咕，“谁知道你妈有没有撒谎……”

顾志远马上心头火起，瞪了她一眼，碍着在医院里，把刚刚到嘴边的反唇相讥生生咽了下去。

医生安慰道，“正常来说四百多的奶粉没问题，出问题的是那种优惠装，这样吧，为了安全起见，你们带孩子去检查一下，花钱给自己买个安心”。

顾志远听了心里直打鼓，买的几罐奶粉没问题，就是不知道送的袋装奶粉有没有问题。

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排队检查，抽血时听着儿子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顾志远的心都要碎了。

他瞄了瞄杨影，秀眉紧蹙，眼角泪光闪闪，显然也是揪心的痛。

做完所有检查项目，在医院门口，杨影抱着儿子说道，“明天你来拿结果，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们怕是没法再在一起了，我不会原谅你妈的”。

顾志远的心被杨影的话扎得生疼生疼，他强作镇定，问道，“那没有问题呢？”

杨影叹口气，“要是没问题，那我们就分开半年，给彼此一段时间好好想想，半年之后我们再说”。

“好吧”，顾志远同意了，“我们都需要冷静冷静，这次的事情来得太突然”。

顾志远抱了抱儿子，杨影抱了抱女儿，俩个人同时泪洒当场。

然后，顾志远叫了一辆的士，让杨影和儿子先回去。

杨影抱着儿子慢慢向的士走去，突然回头问了句，“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顾志远一愣，顿悟，如遭雷击，今天是他和杨影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一年前的今天，他正在酒店里筹备晚上的婚礼。

就在他无语凝噎之时，杨影已经潸然泪下，抱着儿子钻进的士，扬尘而去。

第112章 了不起的周大少（一）

收拾心情，顾志远抱着女儿回到租住屋，母亲正在翘首苦望。

得知第二天才出结果，母亲既失望又忐忑。

顾志远安慰她，“妈，医生说了，四百块多的奶粉是没问题的”。

母亲双眸流露出一丝喜悦，一个劲念叨，“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顾志远也心存侥幸，倘若体检结果有问题，那他和杨影的婚姻就会亮起红灯，未来一片迷茫。

趁着假期，他带母亲和女儿去超市买了一堆日用品，接下来的时间，祖孙俩要住在顾志广这边了。

第二天，顾志远惴惴不安地来到医院，拿到俩个孩子的检查报告，结果都是“未发现异常”。

他欣喜若狂，马上打车到杨家，把报告给岳父母和杨影看。

杨成兵和王艳荣看了都转忧为喜，为两个孩子庆幸不已，杨影一直深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

王艳荣趁机说，“小影，两个宝宝没事就好，不如让亲家母回来吧？”

顾志远看着杨影，心里很矛盾。

杨影不满地答道，“妈，我还没缓过来，过半年再说吧，顾志远是吧？我们说好的半年”。

顾志远苦笑道，“是的，半年”。

说完，杨影径直回了房间。

王艳荣小声跟顾志远说，“小顾，回去跟你妈打声招呼，前晚我们都慌了，才吵起来，现在没事就好，我还要在医院照顾小影爷爷，等忙不过来的时候还得你妈妈过来”。

顾志远答应下来，又离开杨家。

有半年时间给彼此冷静一下，顾志远觉得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母亲和女儿住在租住屋，顾志远正式入住学校宿舍。

方瑜殷勤地帮他安顿宿舍，并提前跟所有老师打好招呼，不准对顾志远住校的事说三道四。

谁都知道顾志远家在苏市，一双儿女出生不久，要不是方瑜提前说，肯定不少人会问东问西。

自从搬出杨家，顾志远一周抽出三个晚上回租住屋陪母亲吃晚饭，周末抽空去看看杨影和儿子，其余时间都待在学校，一门心思扑在网校上，转眼一个月时间过去了。

到了十一月，初冬来临，天气渐冷，杨影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去拿些女儿的衣服。

顾志远到了杨家，除了女儿衣服外，还有三罐洋奶粉，说是海外代购。

杨影问了女儿的情形，听顾志远说他妈照顾得很好，也不再说什么。

俩人绝口不提半年之期，每次都是见也匆匆，散也匆匆。

月初刚发完工资，周天顺突然来到旭东学校。

方瑜眼尖，一见到周天顺的身影马上闪人，让程英帮自己请半天假。

顾志远猜想周天顺还是为着教师的工资而来，正琢磨着应对之词，没想到周天顺直截了当地说，“顾校长，带我去看看你的网校！”

顾志远一愣，“周副总，你都知道？”

“我不会看报表吗”，周天顺揶揄道，“你支了三万五的电脑购置费，连续两个月电费都是前面的三四倍，不是网校的话你就是开了网吧”。

“网校、网校”，顾志远知道瞒不住，连忙把陈凯找过来，打开网校教室的门。

陈凯是三年级语文老师，已经被顾志远任命为网校的日常工作负责人。

对着教室里齐齐整整的三十多台电脑，陈凯介绍道，现在接受网络辅导的学生已经突破五十名，每晚他们分年级开展集中授课和一对一辅导。

周天顺问营收情况怎么样，陈凯干笑着，为难地看着顾志远。

顾志远接话道，“周副总，现在我们是试营业，半学期不收费，主要是扩大规模，很快就期中考试了，考完试就会陆陆续续收费”。

周天顺不置可否，让陈凯忙自己的事情去。

陈凯一走，周天顺说了句，“规模太小”。

“什么？”，顾志远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周天顺不但没反对自己开设网校，还显规模小，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周天顺又问，“顾校长，你对旭东未来三到五年的规划是什么？包括这个网校，说说看！”

顾志远有点发懵，晃了晃神答道，“周副总，其实我没想那么远，眼前是把子弟学校办好，明年开始招收四到六年级的学生，然后就是争取在网校上搞点效益，弥补一下学校的亏损”。

周天顺笑吟吟看着顾志远，看得他心里发毛。

良久，周天顺说道，“顾校长，你要想得远一点，胆子要大一点，比如要不要开分校，网校的规模要不要扩大，除了小学，初中能不能办？初中之后的技术学校能不能办？”

顾志远张口结舌，他怎么会想那么远？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民工子弟学校，经周天顺一说，貌似想把学校做大。

他又惊又喜，问周天顺，“周副总，你的提议让我豁然开朗，你需要三到五年规划，那我好好琢磨琢磨，想好了跟你专题汇报”。

“好”，周天顺大悦，“你就按上市的公司规模来搞！”

我的乖乖，顾志远再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上市公司？那是多么遥远的事！

等周天顺走了，顾志远还迷离迷瞪的，上市公司？

他连忙上网查了公司上市的条件，营收规模要多大，盈利条件是什么，不查不知道，一查吓自己一跳，现在旭东学校的规模要扩大三十倍、而且每年盈利过千万方可申请上市。

看完这些条件，顾志远自己也笑了，周天顺肯定是逗自己玩的，这大少爷闲来无事便来寻开心，害自己白兴奋一场。

到了晚上，方瑜从外面溜回来，偷偷问顾志远，“周天顺下午来干嘛？”

顾志远把周天顺寻自己开心的事和盘托出，方瑜也觉得奇怪，这周大少平时都是假装深沉的人，不像是专程来寻人开心的人，不太寻常。

顾志远笑道，“管他呢，他竟然说把旭东学校做上市，简直天方夜谭”。

“顾哥，他的话一点可能都没有吗”，方瑜问道。

顾志远冷静一想，答道，“微乎其微的可能，要开三十个这样规模的学校，每家学校要盈利几百万，你想可能吗？”

这样一说方瑜便懂了，确实不太可能。

很快顾志远便把周天顺的话抛诸脑后，工作恢复快节奏，一周后，周天顺打来电话，出口就问，“顾校长，你的计划书写好了吗？写好了赶紧给我送过来”。

顾志远一惊，随即答道，“周副总，开什么玩笑，那天你走后我特地查了一下，想上市的话根本不现实，旭东学校注册资本金就一百多万，还亏钱，离上市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周天顺在电话那头勃然大怒，“顾志远，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谁跟你说在国内上市的，还有上市方式有很多，借壳、买壳，你懂不懂？不懂的话就照我的话做，再给你两天时间，马上把计划书给我写好拿过来，否则你这个校长也不用做了！”

说完，周天顺啪地一声挂了电话，顾志远在电话这头呆若木鸡。

第113章 了不起的周大少（二）

啥玩意，周天顺不是开玩笑？

明白过来的顾志远回学校火急火燎准备策划书，二日后亲自送到古月集团。

周天顺接过策划书细细看了一遍，频频点头，“写得还不错”。

又问顾志远有没有出过国，顾志远摇头，一直想，还没机会。

周天顺让他赶紧办护照，十天之后一起去香港。

顾志远不解地问，“去香港干嘛？”

周天顺从抽屉里拿出一份邀请函，让顾志远自己看。

顾志远打开一看，上面一排鎏金大字：旭东教育集团暨香港红空教育集团战略合作推介会，下面是香港维多利亚港的海景图。

这？哪冒出来的旭东教育集团？顾志远更不解了。

周天顺神秘一笑，拍拍策划书说道，“这就是旭东教育集团，等到了推介会你要好好介绍”。

顾志远一下懵了，合计我是去给别人画饼啊？

周天顺继续说道，“这红空教育是港股上市公司，跟它合作，就是前天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旭东学校准备买红空教育的壳在香港上市，到时候你的三十万原始股会很值钱，所以旭东教育集团的美好蓝图就靠你去描绘了”。

寥寥数语，信息量却很大，原始股顾志远是知道的，上市以后价值翻几倍是常有的事，原本亏本的项目，经周天顺一说，倒成了会生金蛋的母鸡，他不由激动起来，“周副总，上市会这么简单吗？”

“肯定不简单”，周天顺答道，“我回国前在香港的投资银行上班，对港股比较了解，所以选在香港上市容易些”。

“嗯嗯”，顾志远对他的话毫不怀疑，周天顺是海归，这是以前就知道的，要说自己就是三十万的原始股本，如果增值了能把钱还给麦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答应下来，马上去办护照，并且好好准备在推介会上的发言材料。

顾志远还想去看看四叔，周天顺告诉他，胡显明和胡雅诗都不在总部，最近房地产事业发展飞快，高层领导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离开古月集团，顾志远马上去便民服务中心办护照，接着回学校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方瑜她们。

王筝顿时雀跃起来，欢呼道，“顾哥，你要发财了！”

顾志远尬笑，“八字还没一撇，你怎么知道发财？”

“上市嘛”，王筝接着说，“原始股流通后翻十几倍的比比皆是，你一不小心就成百万富翁咯！”

方瑜和程英都跟着高兴。

顾志远没有想法是不可能，钱能解决很多问题，只是这事仅仅停留在口头上，离真正的上市还很遥远。

下了班，他和程英一道去菜场买菜，再回租住屋做饭，想到自己很快出远门，要多多陪陪母亲和女儿。

吃饭的时候，顾志远跟程英开玩笑，“大嫂，要不要我给你带点进口化妆品，免税店的便宜？”

顾志广帮自己老婆回答，“志远，你什么时候看你大嫂用化妆品了，你应该去问问你家小影，她对化妆品还是很讲究的”。

提到杨影，顾志远心头掠过一阵疑云，俩人分开快两个月了，交流越来越少，共同语言除了孩子还是孩子。

第二天，顾志远特地去了一趟杨家。

开了门，杨影头发散乱，一脸疲惫，似乎对顾志远耍性子的力气都没了。

顾志远心疼地问她怎么了，杨影怏怏答道，“爷爷身体越来越差，我妈要在医院值夜班，她不在家我就得起夜，能睡好吗？”

顾志远试探地问，“要不要我妈过来？”

杨影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了句，“算了吧”。

此时杨老爷子的病渐入膏肓，几个子女不论黑天白夜守在病床边，各怀心思。

落下杨影一个人在家带孩子，自然辛苦了许多。

顾志远又说自己过几天要去趟香港，问杨影要不要带点化妆品回来。

杨影对他的公事毫无兴趣，呐呐自语道，“化妆品？化妆有什么用？”

顾志远补上一句，“免税店的比内地的便宜，算是代购”。

杨影看了看他，答道，“你真要有心，多带几罐奶粉回来，俩个孩子都要吃”。

顾志远连忙点头，“奶粉本来就是要买的”。

杨影撂了句，“现在你工资也不交给我了，自己挣自己花，过瘾吧”，然后就打发他走了。

在去学校的路上，顾志远一直想着杨影的这句话，心里满不是滋味。

进到办公室，王筝给了他一张海淘清单，顾志远仔细一看，几乎都是化妆品。

王筝涎笑道，“顾哥，你去香港机会难得，能代购就帮我全部买回来”。

顾志远咋舌道，“这不少钱吧？”

“放心”，王筝拍着胸脯说，“我会提前打两万块钱到你卡上”。

顾志远睁大眼睛看着王筝，讶异不已，“只能说你们女孩子对自己真狠！”

想想王筝到旭东学校上班，一个月工资才三千左右，这一次性拿出两万块来买化妆品，出手真阔。

王筝嬉笑道，“顾哥你想多了，我这清单上大部分是帮姐妹买的，你就帮个忙吧！”

化妆品也不重，顾志远没多想就答应下来了。

好不容易逮到王筝和方瑜都不在，顾志远向程英请教女人的心思。

听了杨影说的那句话，程英说道，“志远，小影肯定是对你失望了，你们只是暂时分开，一下子不交钱给她，她肯定失落”。

顾志远也失落，以前杨影管得紧，自己没几个积蓄，现在带着母亲和女儿出来住，各项开销无形之中又增加了，发了工资就没交给杨影。

程英劝他，多多少少要给杨影送点钱，不在多在于心意，那样杨影肯定要好受些。

听了程英的劝导，顾志远若有所思。

九日后，顾志远与周天顺登上了去香港的飞机。

两个半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香港启德机场，红空教育集团派了专车来接。

晚上下榻在金钟酒店，合作方安排了招待晚宴，顾志远算是开了眼界，宴席的规格跟港剧里一样一样的，出席宴会的来宾名流都是光鲜亮丽，周天顺自然穿梭在各色宾客中，国语、粤语、英语交替使用，让顾志远刮目相看，忍不住赞道：

了不起的周大少！

第114章 他乡遇故人

香港，花花世界，人间天堂。

晚宴后，顾志远站在房间落地玻璃前遥望窗外的风景，碧蓝掠过几道极光的夜空、波光粼粼的海港、远处重峦叠嶂的维多利亚峰尽收眼底。

宾客散尽，周天顺踱步到他身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兰桂坊，还是游轮，选一个，我带你去乐乐”。

兰桂坊美女如云，但游轮是出海的，顾志远更想看香港夜景，于是选了游轮。

周天顺递一张外币卡给他，告诉他里面有两万港币。

顾志远接了卡，颇为不解，“周副总，只是看风景，哪里需要这么多钱？”

周天顺轻蔑地笑了笑，打电话叫专车，俩人很快坐车到了港口，上了一艘游轮。

顷刻，随着一声汽笛声，游轮慢慢驶离港口，正依着栏杆看惊涛拍岸的顾志远被周天顺一把拽进船舱，顿时大跌眼镜。

准确地说是大开眼界。

目光触处，尽是大长腿，不是比基尼就是兔女郎，顾志远恍如刘姥姥初进大观园，当场定住。

周天顺打了一个响指，“waiter！”

马上一个服务生迎上来，“先生，有什么能为你效劳？”

周天顺甩出一张信用卡给服务生，“二十万筹码”，然后转头问顾志远，“你要不要换筹码？”

顾志远环视船舱，除了一个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外，还有无数游客分桌而坐，他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一艘普通的游轮，一离码头，船上的博彩就开张了。

他捏着裤兜里的信用卡，手心已经出汗，迟疑道，“我先看看，先看看”。

周天顺一挥手，服务生立刻转身去换筹码。

拿到筹码，周天顺撇开顾志远，兴致勃勃上了赌桌。

顾志远同样兴致勃勃，一桌一桌地观看，有扑克21点，有轮盘，有百家乐，最简单的是押大小，港片看多了，再看这些赌局竟然有些亲切感。

在船舱的角落，摆着一排老虎机，中间有一款居然是顾志远以前在街机厅玩过的，他正踌躇着要不要换一两千的筹码小赌怡情一下，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他的视野中。

他踮起脚，目光越过影影绰绰的人群，一张赌台上发牌的荷官面容清秀，不施粉黛，正是麦子！

顾志远吃惊不已，快步走到那张赌桌前，站在麦子正对面。

麦子洗好牌，正挨着顺序给赌客们发牌，突然见到对面的顾志远，脸色大变，手一抖，两张牌同时抖落到桌上，发牌作废。

其中一个赌客是起手连输三把，见荷官发牌失误，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冲麦子骂道，“你怎么发牌的？眼瞎啦！”

麦子低垂眉目，不敢应话，咬着嘴唇，默默收起桌上的牌，准备重新发牌。

听到嘈杂声，一个穿着制服的经理已经站到麦子身边，低声斥道，“wheat，你先下去！”

麦子马上停手，离开赌桌，跑出了船舱。

顾志远紧跟着也到了舱外。

舱内人声鼎沸，舱外浪声迭起，麦子手抓栏杆，眼望夜空。

顾志远问道，“麦子，你怎么在这？”

“我”，麦子沉默一会，反问道，“谷子哥哥，你怎么会来香港？”

顾志远说了旭东学校与香港红空教育集团合作的事，麦子转头凝眸，讶异不已，“学校发展这么快？”

“还不是多亏你捐来的三十万元”，顾志远答道。

“你都知道了”，麦子低头，手指摆弄着制服衣角。

“怎么能不知道”，顾志远叹口气，“高大宝满世界找你，我能不知道吗？你又何必去骗他的钱呢？”

“不是骗”，麦子语气坚定地说，“我是暂借，等我赚够了钱，会还给他的”。

接着，麦子向顾志远说了自己的经历，从高大宝家不辞而别后，她把钱捐到了苏市总工会，然后通过中介到了香港，再到游轮公司做了服务员。

顾志远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被人贩子拐到这赌船上的呢！”

麦子摇摇头，“中介费花了两万，游轮公司在香港是合法的，到了公海赌博也不违法，我做足两年，存够三十万就会回去”，说着她抬起头用殷切的目光看着顾志远，“谷子哥哥，到时候学校还要不要我？”

“要要要”，顾志远忙不迭应道，“你现在就可以回学校，我们把事情跟高大宝说清楚，要还钱我们一起还！”

麦子眼含热泪，感激地说，“谷子哥哥，你能这么说，我心里很好受，但我跟中介是签了合同的，至少两年，他要抽水，现在我的证件都押在中介那，所以暂时回不去”。

顾志远默然，麦子相当于劳务派遣，赚的钱要被中介抽一部分，所以不能想走就走。

说了会话，麦子擦擦眼角，“谷子哥哥，我要去上班了”。

顾志远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麦子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双肩微微抽动，泪水慢慢打湿了顾志远的衬衣。

顾志远一动不动，看着麦子松开双臂，慢慢走回船舱，他已经兴趣全无，靠着栏杆坐下，阵阵夜风吹来，吹到胸口特别冷。

第115章 推介会

游轮在公海上飘着，要第二天清晨才会返港。

周天顺在赌桌上热火朝天，顾志远旁观一会，感到索然无味，在服务生的指引下，走进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里有红酒、咖啡、果汁等饮品，顾志远倒了一杯果汁，靠在沙发上看大屏电视，到了凌晨，外面的赌局仍在继续，他和衣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外面天已大亮，走出休息室，很多赌客东倒西歪地趴在赌桌上，没见到周天顺的身影。

走到船舱外，游轮正在靠岸，周天顺站在舷梯边。

顾志远走过去，叫了声周副总，然后问周天顺奋战一夜战果如何。

周天顺两眼通红，脸上略有倦容，爽朗笑道，“就三五万来去，玩玩罢了”。

游轮靠了岸，专车已在港口等着，载着周天顺和顾志远回到金钟酒店。

各自回房间洗了澡，然后俩人坐电梯到酒店八楼宴会大厅，旭东学校与红空教育集团的合作推介会就设在这里。

刚到宴会厅门外，红空教育集团高管就迎了上来，“周老板，欢迎欢迎！”

几个高管都是西装笔挺，一一向周、顾二人做自我介绍，握手、递名片，再将俩人引进宴会厅。

会场已经布置好，主席台上放着席卡，后面是一副宽幅布景，上面写着“旭东教育集团暨香港红空教育集团战略合作推介会”一排大字。

主席台下面是嘉宾席，除了几个人名外其余都是“某某报社”、“某财经卫视”、“某网站”、“某某金融杂志”，看来红空教育集团邀请了不少新闻媒体到场。

上午9点半，推介会正式开始。

主席台两侧打出幻灯，分别介绍古月集团和香港红空教育集团。

这是顾志远第一次观看古月集团的官方宣传片。

古月集团，上市公司，主营紧精密仪器加工，近年来逐步进军房地产，集团规模位列内地企业五百强。

仅仅是宣传片上的数据已经超出了顾志远对古月集团的印象，原来四叔创建的这家公司比他的想象更加庞大，胡显明家族也进入了内地富豪榜榜单，难怪周天顺在赌桌上输个三四万眼都不眨一下。

接着介绍香港红空教育集团，规模跟古月集团比起来就小多了，主营本港教育行业，港股上市公司，当前市值十个亿左右。

所以，这次推介会名义上是两家集团战略合作，实际上是香港红空集团找到了古月集团这根粗壮的大腿，难怪对周天顺的到来是鞍前马后，照顾得无微不至。

介绍完两家集团，主持人把发言权交给顾志远。

作为古月控股公司，旭东学校和香港红空教育集团未来如何携手并进，是到会的投资者、媒体记者最关心的事。

台下的相机不停闪着闪光灯，顾志远深吸一口气，按照事先准备好的策划书，侃侃而谈，谈了旭东学校未来的发展规划，谈了与香港红空教育集团联合办学的设想，甚至畅谈了港苏两地的教育交流。

因为策划书是顾志远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所以他的讲演犹如口吐莲花，一气呵成，引得下面的听众不住点头。

他一讲完，周天顺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红空教育的执行总裁带头鼓起掌来。

等会场的掌声停下来，周天顺接着发言，他主要从香港教育角度出发，分析了红空教育未来的发展趋势，言下之意红空教育值得投资。

周天顺发言后，红空教育集团执行总裁接受投资者和财经记者提问。

冯总裁自信满满，直言引入古月集团这个战略合作者，以后红空教育的发展将无往不利，股价会节节攀高。

推介会最后一个议程是签署合作协议，周天顺和冯总裁分别代表古月集团和红空教育集团在合作协议书上签了字。

推介会全部结束后，主办方给所有参会人员派发纪念品和午餐券，顾志远也收到一份，打开一看，纪念品竟然是一个金箔卡片，跟邀请函如出一辙，上面一排烫金大字：旭东教育集团暨香港红空教育集团战略合作推介会，下面是香港维多利亚港的海景图，不同的是邀请函为纸质的，而这纪念品沉甸甸的，海景图为阴刻，应该是足金的。

午餐会为自助餐，海鲜为主，顾志远看着其他人大朵快颐，他对生吃有点顾忌，只是浅尝辄止，没敢多吃。

下午，顾志远独自一人到购物广场买齐了代购的化妆品和奶粉，然后和周天顺乘坐红空教育集团的专车到机场，坐飞机回苏市。

在飞机上，周天顺突然说了句，“顾志远，看你这次表现不错，给你指一条财路”。

顾志远好奇地问，“周副总，你有什么发财的路子？”

周天顺继续说，“回去你开个港股账户，多买点红空教育的股票，先放着，不出两个月我保证股价翻一倍！”

“这么厉害”，顾志远满是疑惑，“莫非周副总你坐庄？”

周天顺呵呵一笑，“股市哪有做庄的？你不相信的话就不要买”。

顾志远自嘲地笑笑，“周副总，我哪能跟你比，你是玩票，我可没那么多资本，折腾的都是血汗钱，还是算了吧”。

回到旭东学校，一切照旧，白天忙学校事务，晚上忙网校，顾志远记得周天顺的话，特别留意了红空教育的股价。

正如周天顺所说，推介会开完后，红空教育的股价一改以前的一潭死水，交易量开始放大，股价开始歪歪扭扭向上走，一连三天，累计上涨近20%。

顾志远每天看在眼里，心里跟猫爪挠似的，离周天顺所说的目标还有80%的上涨空间，他急急忙忙找了家证券公司开了个港股账户，接下来就是往里投钱，可是钱从何来？

他历年来的积蓄都存着银行里，准确地说是存在岳父杨成兵的代管账户里。

他要取钱，必须找杨成兵，势必要提前跟杨影打招呼。

到了周末，顾志远拎着奶粉和化妆品来到杨影家。

一开门，杨影脸色缓和了许多，问道，“回来啦？”

“回来三天了”，顾志远轻松地答道，把化妆品递给她。

杨影接过化妆品，眼眸中流露出喜悦的神情，嘴上说了句，“让你破费了啊”。

顾志远一愣，旋即回道，“小影，你怎么这样说，好见外的感觉！”

杨影嘴巴一翘，“你回来也不看看儿子的”，说着往房间走，顾志远向坐着沙发上的岳父岳母尴尬笑笑，连忙跟着进了房间。

杨成兵和王艳荣看着这小两口，笑着摇头。

进了房间，顾志远抱着儿子，磨磨蹭蹭把取钱的事说了出来。

杨影有些不信，“有这包赚不赔的好事？”

顾志远马上把红空教育的股票代码写给杨影，让她自己上网查股票趋势。

杨影应允了，“按说你账户里的钱都是你的工资，取不取是你的自由，既然你问我的意见，那我就提个要求”。

顾志远已经竖起来耳朵，赶紧问，“老婆大人，你有什么要求？”

杨影很突兀地嫣然一笑，“赚了钱，给我十万，我要隆*胸”。

第116章 初尝甜头

十万？

顾志远犹豫五秒钟后答应了。

“好”，杨影脸上的笑容已经遮不住，“我去跟我爸说”，她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间到客厅跟杨成兵嘀咕了几句。

顾志远抱着儿子慢慢跟出来，王艳荣问道，“小顾，你妈还好吗？我孙女怎么样了？”

顾志远答道，“妈，我妈和孩子都很好，您放心吧！”

王艳荣又转头问杨影，“小影，让你婆婆和女儿搬回来吧？”

杨影掐指一算，撅着嘴巴说道，“姓顾的，我们说好的半年之期，才过去两个月不到，你想回来吗？”

顾志远踌躇了，正顾虑母亲跟杨影的关系，杨影见他没有马上表态，立刻柳眉倒竖，口气生冷接着说，“看你不愿意，还是不要回来了”。

顾志远一听她的口气，心里也来气，回了一句，“等到了半年再说吧”。

王艳荣傻了眼，自己好意开口，结果搞得女儿女婿不欢而散。

悻悻离开杨家，回到租住屋，顾志远对母亲绝口不提去杨家的事，强颜欢笑陪着老人小孩。

到了周一上午，顾志远到岳父供职的商业银行办理取款，杨成兵亲自给女婿签字，然后把二十万汇到顾志远的活期卡上。

钱刚到账，杨影的短信也到了：我爸已经帮你把款子办好了，希望你不要对我失言。

看来杨影对隆*胸之事还是心心念念，顾志远看着短信，苦笑摇头，回了句：老婆大人你放心，只要赚到十万块先转给你，专款专用。

到了学校，顾志远安排好手头的事，打开电脑等股市开盘。

上午九点多，港股开始交易，点开“红空教育”股票，又是高开，看形势也是往上走。

顾志远不放心，先给周天顺打个电话，吞吞吐吐地问道，“周副总，现在红空教育的股票还能买吗？”

周天顺哈哈大笑，“你小子熬不住了吧，听我的没错，我说它有翻倍的空间就肯定有，要买就早点买”。

顾志远又问了一句，“周副总，你买了吗？买了多少？”

周天顺卖个关子，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提醒他不要一次性下单，分批次买，三四天之间会有一两次下跌，再进行补仓。

第一次炒股，顾志远还是很紧张，当前股价正好1港元，他先买了五万股，试试水。

关闭了炒股界面，他再做其它事总是不能集中注意力，心里牵挂着股价波动，耐不住每隔半小时就要打开看一下。

下午，陈凯到办公室向顾志远汇报网校的进展，在期中考试后，陆续有十几个家长交了学费，要求继续网校的“一对一”辅导。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顾志远高兴地说，“陈老师，你把网校老师统筹安排一下，保证交钱的学生得到最好的辅导”。

“其实一半的功劳是实验小学的”，陈凯谦虚地说，“孙老师建了一个qq群，我们有疑难杂症就在上面留言，很快就有实验小学的老师帮我们解答”。

顾志远看着陈凯，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试探地问道，“陈老师，我想对你们进行股权激励，你觉得怎么样？”

“股权激励？”，陈凯不由摸了摸自己脑袋，“顾校长，我没听错吧？就旭东学校，还股权激励？”

顾志远伸手扶住陈凯的肩膀说，“陈老师，你相信我，只要你们好好干，会有那一天的”。

周天顺要从港股买壳上市的事属于商业机密，况且八字还没一撇，顾志远不便细说，但他心里已经决定了，如果旭东学校能买壳上市，一定要让这些学校元老享受到上市的成果。

从周一到周三，红空教育股价跌跌撞撞多个回合，三天下来累计涨了10%，看着账户里股票市值变成了55万元，顾志远喜不自禁，一冲动，追买了五万股。

到了周五，红空教育股价突然走了一个抛物线，深跌了百分之十几，一下子跌回了周一的开盘价。

顾志远看着账户的数字倏地一下变少了，吓出一身冷汗，这才想起周天顺的提醒，下跌时及时补仓，狠狠心，把剩余的十万元全部买进。

这一个星期顾志远过得跌宕起伏，他一门心思都扑在股票上，连周末回租住屋吃饭时都魂不守舍的。

奇怪的是，坐在他对面的顾志广也脸色凝重，似乎心思重重。

程英看着这哥俩，奇怪地问，“志广、志远，你们怎么了？”

顾志广、顾志远抬起头，面面相觑。

晚饭后，顾志广使个眼色，程英主动抱起顾志远女儿，陪着志远妈妈下楼散步。

顾志广说道，“志远，刚才二婶在我不方便问，看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跟小影关系还没缓和？”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笑了，“哥，不是的，我一直在想股票的事，所以……”

股票？

看志广惊讶的神色，顾志远继续解释自己买了红空教育的股票，就是古月集团想买的壳。

“哥，要不你也买点”，顾志远提议道。

顾志广不感兴趣，他有着自己的烦心事，担任古月集团法务专员已有好几个月，一直以来都是跟职工打官司，虽然输多赢少，但他已经身心疲惫。

顾志远安慰道，“哥，累了的话你请假休息一段时间”。

顾志广沉默片刻说道，“我更在意的是集团职工对我的看法，现在有人背后骂我，心寒呐！”

顾志广代表资方跟劳方职工打官司，免不了被职工在背后指指点点，就因为这个，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离开古月集团。

如果古月集团不是四叔胡显明的公司，他早就一走了之，碍着这层关系，顾志广只能“坚守岗位”。

顾志远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顾志广回答说过了年再说吧，不行年后找个借口离开。

买股票的第二周，红空教育股价一发不可收拾，短短三天就飙升了20%，顾志远的股票值从20万变成了24万。

周三收盘，杨影发来短信：厉害，厉害！

看来杨影也一直在关注股票走势。

到了周五，红空教育股价再接再厉，再升10%，看到账号数字从24万变成264万，顾志远第一次感觉到：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

第117章 坑（一）

到第三周，顾志远彻底飘了，红空教育股票以每天5%的平均增幅徐徐上涨，仅仅过了三日，他股票市值已经飙升超过30万。

还没等到他下班，杨影就打来电话。

顾志远刚说了两个字，“难得”，就被杨影兴奋的声音打断了。

杨影嚷道，“老公，目标达成，你可以把十万块钱转给我了！”

顾志远偷笑，你都多久没叫我老公了？

“嗯嗯”，他应道，“答应你的事我肯定要办，等一下我就把股票卖了，把钱转给你”。

“不”，杨影斩金截铁地说，“股票你就卖十万块钱的，其余的继续放着，不是股票还是要升吗，等一下我再转点钱过来，帮我全部买红空教育的股票！”

挂了电话，杨影又发来短信：我爸妈拿了五十万出来，你帮他们买股票。

顾志远心一抖，五十万？

他赶紧又给周天顺打去电话，这次周天顺似乎很忙，没说几句就把电话挂了，临了送他两句话：

股市有风险，买卖要谨慎。

到了中午，顾志远一查，果然银行账户里多了五十万。

下午，杨影又来短信催，问他有没有买进股票。

顾志远回了句：这么多钱，我想观察几天。

杨影急了，直接打电话来，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这股票一天一个价，你明天还能买到今天的价吗？你是不是成心的？

顾志远无力反驳，打开股票账户，动动鼠标，心一横，五十万，全部买进！

杨影在电话那头转怒为喜，嘱咐顾志远记得套现十万块出来，下个星期去海市做整形。

顾志远哭笑不得，五十万全部买股票，另外卖十万的股票，真是多次一举。

不得已，他又倒腾出十万块钱出来。

没想到杨影心急得很，刚到周末，就打电话把顾志远召唤回去。

在房间里，杨影支使他，“去，跟我爸妈说，你要带我去海市散心！”

顾志远只好依言行事，跟岳父岳母一说，王艳荣马上反对，“这怎么行，小影走了宝宝谁带？我每天医院家里来回跑，根本忙不过来！”

顾志远担心地问道，“妈，小影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王艳荣没吱声，瞟了眼杨成兵。

杨成兵接话道，“不乐观，天气越冷老爷子身体越差，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年”。

听到妈妈反对的声音，杨影从房间里窜出来，嗲声嗲气地撒娇道，“妈，难得小顾特意带我出去，你就帮帮忙嘛！”

王艳荣看看小两口，无奈地问，“你们要去几天？”

“就五天”，杨影脱口而出。

顾志远倒吃了一惊，要五天时间？

王艳荣抵不过女儿的软磨硬泡，答应了。

顾志远又给王筝打电话，请了几天假，他要全程陪着杨影。

周六下午就出发，傍晚时分到了整形医院附近的酒店。

都说“小别胜新婚”，顾志远和杨影已经小别了大半年，难得有机会单独在外面住，顾志远自然不想放过机会。

杨影的心思却在第二天的整形手术上，一边由着顾志远，一边憧憬着未来，“老公，等我做了手术后，保证手感超好，到时候你会爱不释手的”。

顾志远调侃她，“这一边五万块钱的投资上去，肯定要有回报啊！”

杨影又娇又羞，忍不住掐了他一把。

第二天上午，把车子留在酒店，俩人步行到豆蔻整形医院。

和宣传画册上一样，豆蔻整形医院是一栋独立的大楼，矗立在闹市中，楼体广告正是那个饰演苏妲己的香港女明星。

一进医院大门，就有导医护士热情地迎上来，将俩人引至六楼。

六楼是隆*胸专科，楼道走廊挂满了装裱精美的整形案例，看得顾志远脸红耳热。

一位整形专家接待了杨影，列了一个体检表，让她先体检。

体检结果很快出来，杨影的体质可以做整形手术，专家又把杨影和顾志远带到样品房。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个胸型模型，专家对杨影说，“选一个你喜欢的，让你老公选也行”。

杨影又是害羞又是欢喜，拉拉顾志远的胳膊，“你来选”。

看着形式各异的模型，顾志远眼花缭乱，哪里选得出，他说道，“我觉得看上去匀称就行，不用太大”。

专家笑道，“杨小姐，你老公还挺在行，你身材比较苗条，我建议型号选b就可以了，c的话显大，你觉得呢？”

杨影半掩芙蓉面，声如蚊蝇，点头答应。

选了胸型再选材质，本着一分价钱一分货的原则，杨影选了贵的一款，九万八。

再加上体检费、住院费，堪堪十万块。

手术定在当天下午，中午杨影不再进食，顾志远一个人出去吃了点快餐。

下午两点半，手术开始，顾志远一个人在贵宾室百无聊赖地看杂志，突然手机震动，却是堂弟顾志良的电话。

接通手机，传来顾志良埋怨的声音，“哥，你太不够意思啦，来海市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顾志远直打哈哈，“就带你嫂子来转转，你不是要上班吗，就不麻烦你了！”

“哥啊，今天是星期天，我上什么班”，顾志良的口气更加不悦，“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

“哪个、哪个”，顾志远慌忙找理由，“其实我们不是来玩的，你嫂子生了毛病，我带她来看专家门诊”。

“啊！”，顾志良大吃一惊，“那我更得来了，你们现在在哪家医院？”

顾志远结结巴巴地答道，“你嫂子是妇科病，身上有囊肿，是增生什么的，所以……”

情急之下，顾志远扯了这么几句，顾志良瞬间明白了，杨影的毛病他不方便来探望，又说道，“哥你早说啊，我女朋友可以帮嫂子安排一下！”

顾志良的女朋友是海市一家医院的医生，俩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顾志远感谢了几句，自己老婆隆*胸的事他真说不出口。

顾志良跟他约定，下次来海市哥俩聚聚。

手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杨影从手术室推出来时，上半身裹得跟木乃伊似的。

住院安排的是双人间，另外一个女孩子同样做的隆*胸手术，杨影跟她一聊，居然是选的d型。

顾志远问她为什么对自己下刀这么狠，女孩咯咯笑道，“既然花钱了，就整到位，我割了上眼皮、隆了鼻，以后要做模特的”。

“不会留下整形的痕迹吗”，顾志远实在无法理解女人的想法。

杨影一顿抢白，“你就是少见多怪，就像我这样的，开刀部位是腋窝下面，过几天拆了线根本看不出来，跟天生的一样”。

顾志远心里嘀咕，你们身上还有十万块钱的货呢！

第118章 坑（二）

医院给住院客户提供营养餐，以清淡为主，说是减少色素沉淀。

住院四天，杨影和另外一个女孩找到了共同话题，无话不谈。

问及隆*胸之后的打算，女孩跟杨影咬耳朵，要做个**漂红术。

杨影羞红了脸，小声问道，“你年轻轻轻，怎么会？”

女孩大大咧咧地答道，“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嘛……”

杨影哧哧哧笑个不停，心里也有些向往。

这几天，顾志远除了出去吃饭，其余时间都陪在杨影身边，看着她和女孩窃窃私语，然后笑成一团，他只能干坐着，陪着傻笑。

四天后，杨影做了一个术后体检，可以出院了，一周后可以在苏市找个医院拆线。

顾志远开车载着杨影离开海市回苏市，一到家，他慌慌张张打开电脑查红空教育的股价，看到股价已经跃升到18元，松了口气，这个星期涨势不停。

杨影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趴在顾志远的背上，一见电脑屏幕上的股价，吧唧亲了他一口，激动地说，“老公，我下次整形的钱也赚回来了！”

顾志远同样很激动，他1元的买进价，现在已经涨了80%，净赚了十几万，后来杨影给他的五十万，也变成了六十万，净赚了十万。

这钱来得太过容易，激动之余顾志远心里有些不安，他将杨影扶到床上躺好，拿出计算机认真一算，红空教育从推介会后开始上涨，累计涨幅快接近100%了。

他不由想起周天顺的话，认真地对杨影说，“老婆，周天顺说过，这股票有一倍的上涨空间，我算了一下，快到顶了，我们卖了吧！”

杨影从床上挣扎起来，盯着电脑上的股价走势图，怎么也舍不得卖，她分析说，“股票现在涨势这么好，卖了好可惜，我们再观望几天呗！”

顾志远有点紧张，“万一下跌了呢？”

杨影安慰他，“你看每天涨5%到10%，一发现它跌我们就全抛了，赚多少是多少，好不好？”

顾志远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看了眼账户里的数字：七十六万，然后关了电脑。

小两口这才意识到王艳荣和儿子都不在家，杨影打了个电话给妈妈，原来儿子被王艳荣带到医院去了。

杨影待在家里休息，顾志远开车去旭东学校。

一进办公室，王筝就跟他开玩笑，“顾哥，带嫂夫人度蜜月去了啊？”

原本和王筝有说有笑的方瑜面沉似水，没来由说了句，“我去教室了”，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王筝奇怪地看着方瑜的背影说道，“这小方，好好的怎么了？”

顾志远笑道，“谁叫你乱开玩笑的，人家方瑜还没结婚呢，肯定是听不下去主动走了”。

王筝蹙着眉，还是不解，以前也当着方瑜的面开过类似的玩笑，也没见她反应这么大啊。

过了会，陈凯冲进办公室，叫道，“顾校长，你回来就好，我都急死了！”

顾志远忙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吗？”

“就是我们网校的事”，陈凯说道，“这段时间报名的越来越多，交钱的家长问我们要不要开寒假班，这些事都要等你回来决定”。

“那好”，顾志远答道，“放学后我们开个会”。

傍晚，顾志远、方瑜和十二位辅导老师在网校教室开会，大家叫苦不迭，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多，交钱的学生还要一对一辅导，老师们都累坏了。

顾志远让方瑜先清算一下收到的辅导费，平均发给各位辅导老师。

方瑜惊讶地问，“顾哥，学校不留成了？”

顾志远坚定地说，“这都是大家的辛苦费，暂时不留了，一成都不留，都发了”。

听到他这话，在座的老师们心里好受了许多。

陈凯苦着脸说，“顾校长，光发钱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师资力量必须要加强，还要我们的网络设备要升级，网络带宽也要提速”。

顾志远同意他的话，琢磨着股票赚到钱了再补贴一点到网校来，他宽慰大家，教师还会继续招的，教学设备也会更新换代。

散了会，等老师们散去，方瑜用无辜的眼神看着顾志远，问道，“顾哥，你把钱都发完了，哪还有钱搞教学设备？”

顾志远笑笑，说了句“车到山前必有路”，他把满腔希望都寄托在股票上了。

很快又过了一周时间，红空教育的股价不再狂飙突进，每天的交易量急速下降，价格从18元向19元艰难爬坡。

顾志远几次想卖掉，杨影就是不许，她一再强调等出现跌势再卖。

到了杨影拆线的日子，顾志远特地休息半天，接了杨影，问她是不是去中心医院，正好她小姑父有熟人。

杨影呛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想全世界都知道我做了隆*胸手术是不是？”

“不不不”，顾志远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去市立医院”，杨影气呼呼地说。

顾志远小心翼翼把她扶下楼，扶进车，开车到市立医院，挂了妇科。

再把杨影送进妇科诊室，顾志远坐在大厅里枯等，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面前一晃而过，也进了妇科诊室。

方瑜？

顾志远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上午方瑜还在学校上班，下午怎么会来医院？

等杨影拆了线从诊室里出来，神情有些古怪，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对顾志远说，“你猜我在医院里碰到谁了？”

“谁？”，顾志远心里隐隐猜到是谁。

“就是你们学校的那个方老师”，杨影答道，“我故意躲开了，万一被她知道了也不好”。

“嗯嗯”，顾志远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对异性话题，向来是言多必失。

杨影转头看着他，问道，“你对方老师去妇科就一点不好奇？”

顾志远轻描淡写地答道，“女人的事，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奇的，我好奇心没那么重”。

杨影又问，“方老师有男朋友吗？”

“男朋友？”，顾志远想了下，实话实说，“据我所知没有，至于有没有不公开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噢”，杨影惊奇地说，“那就怪了，方老师是早孕检查”。

顾志远脸上不动声色，貌似事不关己的神情，心里也暗自纳闷，从没见过方瑜跟哪个男的走得近，怎么不声不响就怀孕了？

第119章 坑（三）

回到家，杨影对着镜子自我欣赏，啧啧几声，不错不错，效果不错。

顾志远刚说要去学校，杨影一把拉住他，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笑眯眯地说，“你也试试手感嘛！”

顾志远毫不客气，眨眨眼睛回道，“确实不错！”

杨影芳心大悦，让他晚上回来住。

顾志远戏弄她，“怎么，想老公了？”

杨影把他的手甩开，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顾志远同志，请谨遵医嘱，拆线后帮我按摩”。

离开豆蔻整形医院时，专家跟杨影说过，拆线后要对胸部进行按摩，顾志远也在场，还依稀记得专家说的手法，左三圈右三圈，上上下下，持续一个月，促进血液循环。

这不，杨影把这项神圣的任务交给了顾志远。

“好”，顾志远很干脆答应了。

顾志远开着车刚到学校，手机铃声大作，点开免提，传来杨影惊慌失措的声音，“你到学校没有？快看看股票怎么回事，快看看！”

顾志远心一凉，慌乱停好车，跑进办公室打开电脑，一看屏幕上的股价，倒吸一口冷气，他使劲揉揉双眼，再看一遍，028的数字赫然入目，格外刺眼。

他不敢相信，看股票代码，是红空教育无误，再看今日股价走势，从185元直线下跌到028元，跌幅达到85%，账户的本金已经从76万变成了11万。

顾志远气血攻心，跌坐在座椅上，抖抖索索拨通了周天顺的手机，颤抖着问，“周副总，红空教育的股票怎么一天下跌了85%，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周天顺轻描淡写地答道，“港股这种下跌很正常，你不会买了没卖吧？”

顾志远万念俱灰，无力地挂断电话，买股票的时候他特地研究过港股，t0，没有涨停、跌停限制，短时间内爆仓、被洗仓导致股价大跌的现象时有发生，真没想到这次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杨影追着一个电话打过来，确认股价确实跌到了028元，一下子哭了，边哭边说，“现在该怎么办？”

一看时间，股市已经收盘，即便想卖也来不及，顾志远艰难地说，“等明天再看吧，说不定会触底反弹”。

杨影心态已然崩了，说了句，“都怪你”，然后啪一下挂了电话。

顾志远手里抓着手机，人已木然，股价在18元的时候他就想卖，是杨影一再让他等等，到最后还是他的错。

王筝、程英、陈凯陆续进办公室，跟顾志远说了什么，他一概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股票，亏损已达50万，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晚饭吃不下，天一黑，顾志远就回自己宿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无眠，熬红了双眼，熬到了天亮。

待定9点半港股开票，他才发现红空教育的股价没有最低，只有更低，开市02元，比上一日收盘价又跌去28%。

看着账户的数字变成8万，顾志远彻底慌了，拿起鼠标狂点一通，将所有股票挂02元全部卖光。

诡异的是，半个小时后，红空教育股价反弹了，抖动着曲线爬升到03元，再爬到04元。

顾志远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坐着一动不动，直到被杨影的来电铃声惊醒。

接通电话，杨影胆战心惊地问道，“股票你没卖吧？”

顾志远叹口气，有气无力地答道，“卖了，一开盘就卖了”。

杨影啊了一声，随即破口大骂，“该卖的时候你不卖，不该卖的时候你偏要卖，你是猪脑子啊！卖完了你还剩多少钱？”

顾志远告诉她，还剩8万元。

杨影彻底爆发了，大骂不止，60万元亏到8万元，她怎么跟爸妈交代？千错万错都是顾志远的错，现在该怎么收场？

顾志远说，不知道。

杨影大声嚷道，“我不管，我爸妈的钱你必须还给我，我不管！”

顾志远心里满满都是苦涩，回道，“我没求你拿钱给我买股票，前几天我要卖的时候是你不让，这全是我的责任吗？”

杨影根本不听他的辩解，用威胁的口吻命令道，“你必须想办法把钱还给我爸妈，要不就离婚，离婚后我告你，转账记录清清楚楚，50万也不是我们的共同财产，是我爸妈暂时转给你的，你必须还钱！”

顾志远眼前一黑，一直知道杨影有小性子，没想到遇到事情她能口不择言到如此地步。

他惨淡一笑，答道，“你逼死我算了”。

“那你就去死吧”，杨影叫嚣道，“你死了这钱就不用还了！”

顾志远的泪水夺眶而出，杨影的话犀利得像一把尖刀，一刀刀扎进他的心脏。

丢下电话，顾志远神情麻木地走出办公室，慢慢上楼，丝毫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一个身影跟着他。

学生们都在教室里上课，楼梯间空无一人，顾志远一直爬到教学楼楼顶，走到楼顶扶手边，举目远望，苏市鳞次栉比的楼宇尽在眼前，想到杨影对自己的责骂，悲从心来。

低头向下看去，是学校体育场，自己亲手画的篮球场仿佛近在咫尺，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在这一瞬间，一个人影从他身后冲过来，伸出双臂紧紧抱着顾志远。

从背后传来的感觉，顾志远意识到是个女人，他扭头一看，是方瑜。

“小方，你快放开我”，顾志远清醒几分，催促方瑜赶紧放手。

方瑜越抱越紧，呜咽地说，“我不放，我不能让你干傻事”。

顾志远想到股票的事，心一紧，哀叹道，“我不干傻事，再说我干傻事也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方瑜哭出声来，“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肚子的孩子该怎么办？”

顾志远如遭雷击，霍地转过身来，推开方瑜，惊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方瑜眼含热泪，楚楚可怜地答道，“我怀孕了，是你的，你要不要负责的？”

顾志远一下子跌坐在楼顶，这个消息的震惊程度不啻于股价暴跌，方瑜怎么会怀上自己的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20章 财技逼人（一）

顾志远整个人懵圈了，不停追问为什么。

方瑜将他扶起来，劝道，“我们下去，到办公室慢慢说”。

顾志远满腹狐疑，踉踉跄跄跟着她下楼，回到办公室。

方瑜倒像个保姆，又将顾志远扶到办公椅上坐下来，温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么想不开。

顾志远一愣，反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方瑜说话如和风细雨一般，“先说你的事，把你的事解决了，我的事再说不迟”。

顾志远拗不过她，想想自己也委屈，于是竹筒倒豆子把买卖股票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方瑜怜惜地看着他，口气颇为不平，“嫂子未免太刻薄了，就算炒股亏了几十万，也不能要死要活的”。

顾志远暗自叹息，自己的老婆，怨得了谁？

方瑜想了一会，说道，“顾哥，这事因周天顺而起，我们还得去找他”。

“找他能把钱补偿给我吗”，顾志远知道一点希望都没有。

方瑜坚持让他打电话给周天顺，问清楚人在哪里，然后他们过去，股票的事情要面谈。

顾志远不理解方瑜的话，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拨通了周天顺的手机。

电话一接通，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哭声，周天顺不耐烦地问道，“顾志远，你有什么事？”

顾志远提高声音回道，“周副总，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你”。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忙得很”，周天顺说着就要挂电话。

方瑜在顾志远身边听着真切，一把拿过顾志远的手机，大声说道，“周副总，我是daisy，你现在在哪，我和顾校长真有要紧的事找你！”

“daisy啊”，周天顺的说话语气马上变了，“这样吧，一个小时后你们到总部办公室等我”。

挂了电话，方瑜松口气，“顾哥，别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要想办法补救，千万不要想不开，你上有老下有小，是家里的顶梁柱，千万不能出事啊！”

此时方瑜绝口不提自己和肚里的孩子，顾志远想问，她已经一转身往外走去。

“我去收拾一下，半个小时后和你一起去古月集团总部”，话音刚落，方瑜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顾志远别无心思，干坐了半个小时，然后去开车。

从倒车镜里看到方瑜从宿舍徐徐而来，换了一身白色职业套装，黑色丝袜，身材凹凸有致，娥眉淡扫，朱唇粉点，格外惹眼。

方瑜习惯性坐到了副驾驶位置，顾志远不由想到杨影的忌讳，但他并未出言阻止，既没心情，也没必要。

到了古月集团总部，周天顺还没回来，行政部接待秘书将顾志远和方瑜引到副总办公室，让俩人稍等片刻。

顾志远哪里坐得住，在周天顺办公室里不停踱步。

方瑜看不下去，劝道，“顾哥，你稍安勿躁，先坐下来，走来走去的看得我眼花”。

顾志远心里焦躁，又不能对方瑜发火，回道，“小方你坐会，我下去走走”。

说完他走出周天顺办公室，乘电梯到底楼，站在总部大楼门口苦等。

出入大楼的人有认识顾志远的，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便机械地应和着。

过了半个多小时，一辆奔驰车开到楼下，先从车子出来的是顾志广，然后是周天顺。

一见到门口的顾志远，顾志广惊讶地问道，“志远，你怎么来了，事先也不打个电话”。

身后的周天顺冷淡地说了句，“他是来找我的”。

顾志远尴尬地接话，“哥，我来找周副总汇报工作”。

顾志广笑笑，径直回了一楼法务室，顾志远跟着周天顺进电梯。

到了二十一楼，方瑜对周天顺笑脸相迎。

周天顺眼前一亮，今天方瑜的仪容太精致了，直到坐下来，他还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瑜看。

方瑜掩口轻咳了一声，周天顺才移开目光，问道，“顾校长，说吧，有什么要紧事”。

顾志远苦着脸说，“周副总，我买红空教育的股票，亏了五十多万，倾家荡产了，你有没有办法帮我补救一下？”

周天顺毫不惊讶，很平静地说，“炒股亏钱是很平常的事，我怎么帮你？况且股票买卖是你自己一手操作的，又不是我指挥你的”。

顾志远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惭愧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毯一言不发。

方瑜问道，“周副总，你真的没有办法帮顾校长一把？”

“没有”，周天顺语气肯定地说，“即便有，我也没有理由帮他吧，如果古月集团的职工炒股亏了都要我帮，那我也会倾家荡产”。

方瑜看着周天顺不羁的神情，转头平静地对顾志远说，“顾哥，你先去你堂哥那坐会，我跟周副总谈点私事”。

这下周天顺也来了兴趣，朝顾志远挥挥手，“对，顾校长你去法务室转转，我跟daisy好好叙叙旧”。

顾志远不知道方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天顺和她是旧相识，既然撵自己走，也不好多问，便一个人离开了二十一楼。

顾志远一走，周天顺马上起身关门，贼兮兮地笑道，“没想到心高气傲的daisy也有求我的一天”。

方瑜涨红了脸，呐呐地说，“我不想看到顾哥遭难”。

周天顺哈哈大笑，“那你说，要我怎么帮你的顾哥？”

方瑜答道，“你帮他把亏的钱再赚回来”。

“也不是不行”，周天顺意味深长地看着方瑜，“就看你怎么回报我了？”

方瑜紧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低声问，“你想我怎么回报？”

周天顺反问道，“在圈子里我的外号叫什么？”

方瑜声如蚊蝇地答道，“我不知道”。

周天顺嘿嘿笑了，“你知道，你不回答我，我怎么帮顾志远呢？”

方瑜无奈，轻声答道，“周采菊”。

周天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得方瑜心里发毛。

然后周天顺说道，“第一个条件，既然你说出了我的外号，那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第二个条件，我要把你从旭东学校调回古月总部，做我的秘书，只要你答应了这两个条件，顾志远的事就不是事！”

方瑜秀眉紧锁，两只手紧抓着短裙下摆，抓了又松，松了又抓。

最后，方瑜答应了周天顺的两个条件。

第121章 财技逼人（二）

顾志远到法务室与顾志广聊了会，周天顺打来电话，让他上去。

再回到周天顺办公室，方瑜已经不在了，顾志远问道，“周副总，小方呢？”

周天顺应道，“她有事先走了，来，我给你说说股票的事”。

顾志远坐在周天顺对面，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能否在他这里求得生机。

周天顺继续说道，“说之前呢，我有言在先，我所说的你不得对外说，否则我不可能帮你”。

顾志远当即同意，竖起两个耳朵听周天顺一一道来。

在港股市场，有一种财技叫“庄家洗仓”，庄家采用低买高卖的手法，变换筹码，套取现金，而这次红空教育股价的剧烈变化就是典型的庄家洗仓。

顾志远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问周天顺，“这不是操纵股市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周天顺爽朗一笑，“就拿这次红空教育的股票来说，庄家在08元-1元的价格分批买进2000万股，均价09元，成本是1800万元，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股价升到了18元，然后庄家又分批把这2000万股卖掉，进账3600万元，你说庄家赚了多少钱？”

顾志远惊呆了，这操作，庄家净赚了1800万元。

周天顺看着顾志远，一边摇头，一边说，“这是理论上的低买高卖，我还没洗仓呢？”

洗仓？

周天顺继续说，等股票上升的势头中断后，庄家开始部署洗仓，预先安排好接盘方，不断下调交易价格，一个小时内只用了100万股，就将股价拉低了20%。

接着好戏开场了，很多持股观望的散户投资者看到20%的跌幅，打破了他们的心里预期，恐慌情绪弥漫，纷纷抛售股票，正中庄家下怀，庄家多个账号不断低价接盘，股票跌幅从20%扩大到50%，直至85%，仅仅一天时间，红空教育的股价就从185元直线下跌到028元，这就是洗仓。

而庄家在洗仓过程中买进的股本仅仅500万股，当第二天股票以02元开盘时，无数像顾志远一样的小散，慌不择路，一开盘就将股票全抛了，只是半天时间，庄家又低价收购了1500万股，一前一后2000万的股本又回来了，而这次的均价才03元，倒腾了两天时间，庄家筹码不变，净赚3000万元，而不是1800万元。

顾志远听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道，“周副总，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周天顺用手一捋自己的头发，意气风发地说，“因为我就是庄家”。

顾志远大吃一惊，“周副总，你？”

“是”，周天顺继续说道，“我定的计划就是18元，是你小子贪心不足，到点了不卖，亏了怨谁？”

顾志远心里懊恼不已，确实当时自己心存侥幸，没想到庄家洗仓是让股价高台跳水。

他用求助的口气问周天顺，“周副总，你还会把股价拉上去吗？”

“现在不行了”，周天顺答道，“跟红空教育合作之前可以投机一把，现在我们跟他正式合作了，再玩一次就会被监管机构盯上，况且这次股价拉升的背景就是古月集团跟红空教育的战略合作，再过几天就会出公报，我们入股的事情也会公告天下”。

顾志远有点懂了，正是利用他和周天顺去香港开推介会的机会，红空教育邀请新闻媒体给他们造势，引导散户们跟买股票，把股价一路推高，然后周天顺临高卖股，随后洗仓杀散。

这资本的游戏真是杀人不见血，难怪炒股的小散们永远是被割的韭菜。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想靠红空教育的股票翻身是不可能了，顾志远苦恼地问道，“周副总，那你怎么帮我？”

周天顺胸有成竹地答道，“最迟明年，我们要把红空教育的壳买过来，主体就是你的旭东学校，到时候把你三十万的股本装进去，上了市增值十倍八倍是轻而易举的事”。

“真的吗”，顾志远真不敢相信这番话。

“要不这样”，周天顺看着顾志远一脸怀疑，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是上次去香港我给你的那张卡，你一分钱没花，现在卡给你，我明天转50万进去，先补了你家的窟窿，等明年买壳上市了你再把手里的股权等价转让给我，怎么样？”

顾志远脑筋转得飞快，即便现在能把旭东学校的投资拿出来，也只有30万，那还是赵麦子捐的钱，现在周天顺直接给50万，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

他还有一个疑问，周天顺为什么如此慷慨地帮自己？

周天顺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口吻，“还不是为了daisy，哦对了，明天开始daisy调回总部上班，你跟曾部长对接一下，把她手续办一下”。

顾志远隐隐约约猜中了这个原因，为了自己，方瑜还是豁了出去，他捏着周天顺递过来的银行卡，悲凉感油然而生。

“还有”，周天顺补充道，“明天钱到账了，你写个欠条过来，写清楚欠款50万，以后用旭东学校的原始股权等价偿还，利息我就不要了”。

顾志远没有多想，应了一声，收好银行卡，离开了古月集团总部。

恍恍惚惚开车回到学校，放学时间已过，教学楼里零零星星剩下十几个学生在等家长。

顾志远直奔幼儿园中（1）班，班级内坐在两个小孩，见到顾志远进来都主动叫了声校长好。

一身白衣的方瑜正侧身坐在讲台边，双眼看着窗外，听到孩子们的叫声，她转过身子，对顾志远说，“顾哥，你回来了”。

顾志远走到她身边，歉疚地说了声对不起。

“没事没事”，方瑜故作轻松地回道，“做这幼儿园老师太烦人了，去总部做白领多好啊，正好称了我的心”。

顾志远鼓足勇气，又问，“上午在楼顶，你说怀了我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方瑜强装笑脸，“顾哥，我是吓你的，不吓你一下你怎么会清醒了跟我下楼，我好好的怎么会怀孕？”

说着，方瑜站了起来，在顾志远面前转了一个圈，“你看，我像怀孕的样子吗？”

面前的方瑜身材傲人，细腰，确实不像怀孕的人。

“真的吗”，顾志远被她的话搞糊涂了。

“当然是骗你的”，方瑜笑得更欢了，“就算我怀孕也跟你没关系，你什么时候给我播种了啊？”

“是是是”，顾志远本就无法接受她在楼顶说的话，听了她的解释一下子释怀了，说了句“我先回办公室”，然后往教室外面走。

两个小孩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方老师，只见方瑜注视着顾志远的背影，笑着笑着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第122章 钱站长之死

顾志远坐在办公室里，电脑上红空教育的股价停留在038元，但跟他已经毫无关系。

程英从外面走进来，说道，“志远，这一天你和小方怎么都魂不守舍的，你哥也是，说话颠三倒四，刚刚打电话给我，叫你回去吃饭”。

顾志远无力地应了一声，这才意识到从昨晚开始自己没吃一口饭，现在兜里装着周天顺给的银行卡，整个人松弛下来，忽然感到好饿。

他关了电脑准备出门，手机响了，是杨影的。

本以为又是一阵狂风暴雨，接通电话，杨影的声音出奇平静，让他把宝来车送回来。

顾志远回答说待会去租住屋吃晚饭，吃完饭送过来。

杨影没说一句多余的话，马上挂了电话。

程英看着顾志远的表情，嘱咐了句，“你开车慢点”，然后她骑电瓶车先走了。

顾志远走出办公室，在走廊里伸长脖子向幼儿园中（1）班看了看，方瑜还坐在里面，背着身子，看不到她的脸。

顾志远叹口气，开车往租住屋而去。

晚上程英准备了几个菜，顾志广拿出一瓶酒，问顾志远喝不喝。

顾志远摇摇头，推说身体不舒服，吃点饭就行。

顾志广自己心里也有事，没什么心情，便把酒收了起来。

志远母亲吃好饭，喂孙女喝奶粉，程英在一旁帮忙，小仁惠坐房间里看动画片。

剩下哥俩在客厅，顾志广突然问道，“志远，你可知道我今天跟周天顺干什么去了？”

顾志远摇摇头，“是不是有什么官司？”

“不是官司”，顾志广沉声说道，“是和职工家属谈判”。

谈判？

顾志远不解，你一个法务专员怎么去跟职工家属谈判？为什么事？

顾志广沉默一会，继续说道，“这事暂时还处于保密阶段，但我不跟你说，真怕自己憋出病来”。

等顾志广把事情原委说出来，顾志远更加吃惊。

自从古月集团涉足房地产行业后，步子迈得很大，多个工程前赴后继地开工，就在昨天，城中cbd项目施工过程中发生事故，工人多人受伤，其中还有两人当即送进了医院重症监护室。

因为怕影响工期，古月集团将此事压了下来，由周天顺带着顾志广与受伤职工家属谈赔偿，条件是不公开此次施工事故。

“这不是瞒报吗？”，这个常识顾志远是知道的。

“是的”，顾志广双眼充满迷茫，“明明知道不对，我还得去做，这才是最痛苦的地方，四叔的公司如果我去举报，那我就是不仁不义……”

顾志远理解堂哥这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感受，宽慰道，“哥，要不你辞职吧，这样下去你在古月集团不会开心的”。

“不只如此”，顾志广更加忧愁，“老家也出事了”。

顾志远第一次见到堂哥如此沮丧，老家也出事了？老家能出什么事？

漂城老家出大事了，事情还得从顾志广上次离开丰庆镇说起。

顾志广亲手将粮站硕鼠丁正明抓住，押到河畔县交给经警，粮站贪腐问题就此掀开了盖子。

经公安机关深入侦查，丁正明供述了原丰庆镇粮站钱站长的犯罪事实，多年以来，丁正明在钱站长的一手指使下，俩人合伙挪用公款三百多万，私自卖粮五十万元，犯罪金额巨大，犯罪事实确凿。

当经警到钱家提人的时候，钱站长装疯卖傻，拒不让警察进门，在与警方对峙几个小时后，老头突然从阳台一跃而下，从六楼自由落体而下，肝脑涂地，一命呜呼。

顾志远放下手中的筷子，惊问道，“钱站长就这样死了？”

“死了”，顾志广叹口气，“他死得很决绝，案子到他这里就断了，然后我家的麻烦就来了”。

顾志远的心头掠过一阵不安。

钱站长死后，钱家人不依不饶，打听到这个案子是因顾志广和丁正明而起，丁正明已经抓起来了，只有找顾志广的晦气了。

就在昨天，钱站长的家属十几人带着老头尸体，从河畔县到丰庆镇粮站，直接把钱老头尸体摆进了顾老大的家里。

这可把顾志广妈妈吓坏了，刚给顾志广打电话说了两句，手机就被抢了。

顾老大还据理力争，被钱家人一顿殴打，打得头破血流，老俩口也被软禁在家中。

顾志广情急之下给丰庆镇派出所所长石磊打电话求救，石磊一听大怒，这还得了，在我的地盘非法拘禁，他马上带着几个民警将志广父母从家中解救出来。

顾志远听得瞠目结舌，这情节简直是拍电视剧，他紧张地问，“大伯大婶现在在什么地方？”

“石头亲自开车把他们送到了十八团，现在在你家”，顾志广答道。

顾志远默然，因为前面跟杨影闹翻的事，自己已经很久没给父亲打过电话了，没想到堂哥家也遇到这么大的事。

那接下来怎么办？

顾志广忧心忡忡，“丰庆镇跟十八团就十几里地，不出两天，钱家人肯定追到十八团去，我就怕到时候影响到爷爷奶奶，所以我想明天就把爸妈接过来，所以辞职的事暂时不考虑”。

顾志远也赞成，只要到了苏市，钱家不可能再抬着尸体追过来。

他环视了一下租住屋，说道，“哥，大伯大婶过来了不好住，我另外租间房子吧”。

“不用不用”，顾志广连连拒绝，“到时候睡客厅就行”。

顾志远看着巴掌大的客厅，还摆着餐桌，怎么能当作睡觉的地方，他打定主意，明天堂哥回老家，自己就去找房子。

又安慰了一会堂哥，顾志远自己的苦处没说出口，堂哥现在是内忧外患，自己这点事好像不值一提。

离开租住屋，顾志远把车开到杨影家车库，跟杨影发了条信息。

杨影回了个“知道了”，再无别的话。

顾志远悻悻回到旭东学校，网校教室灯火通明，十几个老师正在紧张授课。

再到办公室，方瑜的办公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本备课笔记，上面放着一张便签纸：请转交程老师。

第123章 丧亲之痛（一）

翌日，顾志广搭车回漂城，孤身一人来到十八团。

志广父母躲在顾老二家，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深居简出，生怕招来钱家人的报复。

一进屋，志广母亲一把抱住自己儿子，老泪纵横。

再看里屋里父亲头包着纱布，鼻青脸肿，顾志广眼眶湿润了，哽咽着说，“爸、妈，我对不起您们！”

顾老大阴沉着脸，愤恨地骂道，“老钱真不是个东西，他倒好，死无对证，财产都留给儿子，死了还拉我们垫背！”

旁边的顾老二劝道，“哥，你消消火，自古以来死者为大，你看警察都不愿意跟他们冲突，一个死人到处抬，真晦气！”

顾志广附和道，“是的，爸，下午你们跟我去苏市，只要找不人，钱家人就会停手，再说钱老头终究要火化的”。

顾老大执拗着不肯走，说大不了跟钱家人同归于尽。

顾志广没辙，只好抬出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年纪更大，经不起折腾，万一被钱家人闹到十八团来，对两位老人家是个很大的打击。

顾老大不说话，沉默很久，连抽了两根烟，最后同意了。

顾老二把顾志广叫出屋，问顾志远跟杨影现在的婚姻状况如何。

顾志广答道，“二婶和小孙女住在我那，志远住在学校，至于他们夫妻关系，二叔你要问志远了，我说不清楚”。

顾老二不胜懊恼，叹息道，“我就知道，这上门女婿有那么好做的吗？”

顾志广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转口说，“二叔，我去三叔家看看爷爷奶奶”。

沿着丰庆河边的大道，顾志远漫步而行，往河边看去，一簇簇密密匝匝的芦苇已经枯黄，秋风吹过，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声音，尤感凄凉。

这宽阔的丰庆河，是他们兄弟三人小时候的水上乐园，每到暑假，总有一段时间是泡在水里，给他们留下来一段美好的童年回忆。

一眨眼，三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步行十几分钟，到了三叔顾半仙家，爷爷奶奶都窝在房间里。

见到顾志广进来，奶奶一阵欢喜，接着一阵长吁短叹。

爷爷却满不在乎，大声说道，“想我顾家在明洪武年间迁至漂城，距今已有六百多年，虽说不是名门望族，但在地方上还算有点名声，区区一些罪人家属，怕什么？”

奶奶看着爷爷的慷慨陈词，无奈地说，“老头子你少说点吧，哪一天真把那个老钱的尸体抬进屋，我们怎么办？”

爷爷一拍藤椅扶手，两眼瞪得滚圆，厉声说，“谁敢！”

随后，爷爷罕见地夸起顾志广来，“志广，从小到大你做的这件事爷爷很满意，把那些蛀虫送进监狱，做得好！”

顾志广有些局促，答道，“爷爷，这也给家里惹了大麻烦”。

爷爷直摆手，“不要紧，不要紧，死了人，钱家也闹不了几天，嫌粮站的房子晦气，就叫你爸妈搬回十八团！”

“我先接他们去苏市住段时间”，顾志广应道，“等过几个月，我们一起回来过年”。

“也好也好”，爷爷同意了他的话。

听到顾志广的声音，三叔顾半仙从外面进来。

顾志广叫声“三叔”，顾半仙爽朗地笑道，“志广，我猜你是回来把你爸妈接过去的，对吧？”

顾志广给他竖个大拇指，“三叔，你真是半仙啊，一猜就准！”

又说到钱家的事，顾半仙更加不在乎，“他们要把老钱尸体摆过来尽管来，我正好给老钱超度一下”。

顾半仙在十八团号称半仙，年轻时学了一些风水秘术，平日里会做些祭祀丧礼之事，向来不忌讳死人。

话虽如此，顾志广还是要把父母转移到苏市去，又陪爷爷奶奶说了会话，他便告辞回到二叔家，吃了午饭，带着父母坐车来到苏市。

出了车站，打车回到租住屋，一开门，小仁惠就扑到奶奶怀里，一个劲地叫着，奶奶、奶奶。

顾志远和母亲站在门内迎接志广父母，志广母亲抱起仁惠，叫道，“哎呦呦，几个月不见，我们仁惠变重了”。

小仁惠挣脱下地，牵着奶奶的手说道，“奶奶，我带你看看小妹妹”。

顾志远女儿正在房间里睡觉，两个奶奶坐在床边怜惜地看着孩子，“看小脸红扑扑、胖嘟嘟的，带小孩不容易，二奶奶你辛苦了！”

“大嫂，看你说的”，志远母亲小声说道，“不都是为了志远吗，两个小孩，我带一个，他丈母娘带一个”。

程英在客厅招呼道，“爷爷奶奶，吃饭了！”

围着饭桌坐下来，济济一堂，一桌子菜，志广、志远陪着顾老大喝了点酒。

晚饭后，顾志远不好意思地说，“大伯大婶，我还在找房子，这两天可能要挤一点”。

顾老大哪会介意这个，接话道，“我们现在是在避难，有张床睡，有口吃的就成，人多还热闹些”。

程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插话道，“三奶奶还是要搬出去住，人多住在一起不方便，对紫馨成长也不好”。

紫馨，是顾志远女儿的名字。

顾志广吃惊地看着程英，自己老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近人情了？

顾志远听了也倍感奇怪，这不是大嫂的作风啊？

程英莞尔一笑，继续说道，“志远，房子我已经给你找好了，明天抽时间我们一起搬一下，就在前面一栋，很方便的”。

顾志远又惊又喜，“大嫂，你真是神通广大啊！”

程英接着解释，今天上班收到方瑜留给她的备课笔记，便给方瑜打电话致谢，无意间说到顾志远找房子的事，方瑜主动提出让志远母亲和小孩搬到她那里住。

方瑜？

顾志远迟疑了，方瑜的房子他进去过，也是两室一厅的套房，理论上母亲和女儿搬进去住没问题，但会不会遭人议论？

方瑜开解他，方瑜现在已经调到古月集团总部了，学校的人不会说三道四，至于杨影那边，只要顾志远少与方瑜碰面，那也没什么。

顾志广赞成，“这样蛮好，前后楼，我们都有个照应，以后二婶过来吃饭，志远你少去前面，不就行了？再说你跟方瑜不会有什么吧？”

顾志远连连否认，我跟方瑜能有什么？清清白白的。

那这件事就愉快地决定下来了。

第二天，方瑜把钥匙交给程英，下班后顾志远过来把母亲女儿的生活日用品搬进了方瑜的屋子。

顾志远始终没有方瑜的人影。

第三天中午，顾志广、顾志远几乎同时接到老家的电话，传来一个噩耗：

爷爷突发重疾，生命垂危！

第124章 丧亲之痛（二）

同时接到消息的还有胡显明和在海市的顾志良。

顾志广马上从古月集团总部返回租住屋，程英和顾志远也回来了。

兄弟俩一商量，志广先带着一家老小和志远母亲、女儿坐车回漂城。

而摆在顾志远面前的有一道巨大的难题：怎么劝服杨影跟自己一起回老家。

爷爷的情况不妙，这次回去就是见老人家最后一面，儿孙辈都得到场，连顾志良未婚妻都会去漂城，杨影作为顾志远的妻子更要回去。

顾志远来到杨家，惴惴不安地敲开门，杨影没给他好脸色，阴阳怪气地问道，“顾校长，你送钱来了？”

顾志远难过地说，“小影，我爷爷不行了，我们必须马上赶回老家”。

杨影一愣，语气略变，又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你爷爷不是一直身体很好吗？”

顾志远叹口气，“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在路上慢慢说，我妈带着紫馨已经跟堂哥他们先出发了”。

杨影眉头紧皱，回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回去了？再说我走了，儿子怎么办？”

顾志远四下看看，岳父岳母都不在，儿子在摇篮里。

“你爷爷不行了，我爷爷还不行了呢”，杨影沮丧地说，“我妈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守着，你说我怎么走得开？”

顾志远急道，“我们把儿子带着就是了，把婴儿用品放在车里”。

杨影满心不想去，当即给顾志远出道难题，只要他把炒股亏掉的钱补回来，自己跟爸妈好交差，就跟他回漂城老家。

顾志远直视杨影双眼，问道，“非要这样？”

杨影避开他的直视，倔强地回道，“没钱你就不要指派我去漂城”。

顾志远早有准备，从衣兜里掏出周天顺给他的那张银行卡，递给杨影，“给，这里面有50万，爸妈的本钱原封不动还给你”。

周天顺已经把钱转了进去，顾志远也按他的要求写了欠条。

杨影接过银行卡，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哪来的钱？”

“跟周天顺借的”，顾志远答道，“等原始股上市的时候再还给他”。

那三十万的原始股跟杨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听到这话，杨影也无话可说。

“那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说着杨影拿着银行卡回房间，随手把门半掩着。

顾志远竖起耳朵一听，杨影对着电话报银行卡号，哪是给岳母打电话，他敢肯定电话那头肯定是岳父杨成兵。

等杨影从房间里出来，顾志远冷笑一声，说道，“你觉得我会拿一张空卡来骗你吗？”

“不是不是”，杨影慌乱解释，“我就是顺便跟我爸说一下，他同意我跟你回去了”。

顾志远懒得跟她争执，俩人开始整理婴儿用品，每样准备两份。

杨影埋汰他，“你倒会省钱，女儿的东西怎么不提前准备？”

顾志远不客气地怼道，“我们是分家了，还是女儿是我跟别的女人生的，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杨影脸一红，抱起儿子，把车钥匙丢给他，“开车去！”

顾志远大包小包塞满车子后备箱，启动车子驶出小区。

杨影坐在后座，摸了一下副驾驶座，责问道，“你又让哪个女人坐副驾驶了？”

顾志远敷衍道，“那天我去集团总部，好几个同事帮忙找周天顺说情，车子都坐满了，没人说情的话周天顺会这么好借五十万给我？”

听到是为了这笔巨款，杨影不再追问。

上高速、下高速、走国道，三个多小时后，顾志远开车抵达三叔家门外。

门口聚集了不少人，顾志远停好车，一开车门，就有人喊道，“志远回来了！”

杨影皱了皱眉，抱着儿子跟着下车。

顾志远快步上前，见到熟识的长辈叫一声，匆匆走进爷爷奶奶房间。

爷爷双眼紧闭，戴着氧气面罩，脸色惨白躺在床上，正打着点滴，奶奶坐在床边低着头默默抹眼泪。

顾志远小声叫道，奶奶！

奶奶抬起头，见是顾志远，抓着他的手摇了摇，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这时顾半仙在房门外冲顾志远招招手，让他出去。

在屋外，顾半仙向顾志远讲述了爷爷遇险的经过。

两天前，顾志广带着父母前脚离开十八团，钱家人后脚就杀了过来。

找不到顾志广父母，钱家人便围堵在顾半仙家中，直接将冰棺放在堂屋中间。

冰棺里放的正是钱站长的尸体。

老爷子做梦都没想到钱家人如此蛮不讲理，随着闻声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老爷子怒不可遏，冲到冰棺前要把盖子掀了。

钱站长家属毫不相让，推搡间老爷子颓然倒地，突然不省人事。

顾半仙连忙叫辆车，急忙把老爷子送到县直医院抢救，还是晚了一步，老爷子急火攻心，已经回天乏术。

因为并发症，老爷子四肢已经无法移动，意识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据医生所说，老爷子撑不过两天。

顾志远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愤恨不已。

这时路口传来车子的鸣笛声，顾志远抬头一看，一辆面包车停了下来，顾志广从车上跳下来。

有亲戚叫道，志广回来了！

顾志广充耳不闻，一阵风似的冲进爷爷奶奶房间，一眼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爷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叫道，“爷爷，爷爷！”

仅仅两天，只隔了两天，顾志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惹的事，结果让爷爷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病痛。

奶奶颤颤巍巍从床上站起来，慢慢拉起顾志广，拍着他的背说道，“志广，志广，爷爷听得到你的话，爷爷不会怪你的，乖孙子……”

奶奶说着说着声音哑住了，顾志广半蹲着，泪如雨下。

倚在门框上的顾志远看着眼前的一切，泪流满面。

屋外，顾老大抓着顾半仙，细问他走后的情况。

得知钱家人追了过来闹事，顾老大后悔不已，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杨影抱着儿子，站得远远的，看到程英、志广母亲和自己婆婆陆续从面包车里钻出来。

婆婆手里抱着的孩子正是自己的女儿，杨影迎上去，跟婆婆面对面，她迟疑片刻，还是弱弱地叫了声：

妈。

第125章 丧亲之痛（三）

志远母亲把怀里的女孩跟杨影怀里的男孩对调一下，好几个月没见到孙子了，虽然双生子模样差不多，但男孩眉宇间还是透着一股虎虎生气。

杨影抱着女儿，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这时，又有人叫道，“小四叔回来了！”

一辆奔驰车停靠在面包车后面，胡显明从车上下来，一脸凝重。

顾老大、顾半仙一起迎上去，双双握住胡显明的手。

胡显明叫道：“大哥、三哥！”

顾半仙应道，“小四，你终于回来了！”

胡显明看了一圈，问道，“爷呢？二哥呢？”

“爷在房里”，顾半仙答道，“二哥去请阴匠了”。

顾老大、顾半仙和胡显明一并走进房间，顾志广从地上站起来，哭着叫道，“爸、三叔、四叔！”

胡显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扶住志广奶奶，动情地叫道，“妈！”

奶奶已经哭红了双眼，泪眼朦胧地看着胡显明，呐呐说道，“小四，你回来就好，陪你爷说说话，他能听到”。

当年，胡显明作为下乡知青在顾家生活多年，顾爷爷顾奶奶将他视如己出，甚至胡显明把顾爷爷叫作“爷”，把顾奶奶叫作“妈”。

胡显明坐到床边，拉起顾爷爷的手，轻声说道，“爷，小四回来了，上次在苏市相聚我们爷俩还没聊够……”

过了会，顾老二从外面进来，见到床边的胡显明，脸一冷，刚要转身出去，被顾老大一把拉住。

屋外又传来亲戚的叫声，“志良回来了！”

接着顾志良牵着一个衣着清新的女孩走进来，一一叫道，“大伯、二伯、四叔！”

顾志良又把女孩拉到床前，悲怆地说，“爷爷，这是我的未婚妻赵惟依，爷爷，您睁开眼看看啊！”

奶奶拉过赵惟依的手，满眼慈祥地看着，嘴里念叨着，“好、好！”

胡显明突然感觉到顾爷爷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马上叫道，“爷，爷！”

顾奶奶一看，哽咽着说，“小四，爷要跟你说话”。

胡显明俯下身子，揭开顾爷爷嘴巴上的氧气罩。

顾爷爷嘴巴轻轻动了动，艰难吐出两个字：宗、谱……

胡显明辨知出这两个字，从西服兜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声音略有颤抖，“爷，宗谱我找到了，不过……”

胡显明欲言又止，顾奶奶说道，“小四，是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让你爷带着遗憾到那边去……”

胡显明转身看了一眼站在的顾氏三兄弟以及小辈志广、志远、志良，翻开纸片，开始讲述顾氏宗谱。

漂城，地处沿海，宋朝以来就是盐业生产重地，“团”是盐区生产组织名称，“十八团”便是其中之一。

到元朝末年，泰州盐民张士诚率众起兵造反，以泰州为起点，随后攻占江北大片疆域，包括漂城。

大批盐民加入起义军，张士诚军队逐渐壮大，两年后，攻占苏市，并割据苏市长达十二年。

元至正二十七年，明军在徐达、常遇春的率领下围攻苏市，十个月后破城，张士诚兵败被俘，后死于石城。

因攻打苏市期间，张士诚得到全城百姓支持，令明军大吃苦头，而明朝建国后，苏市百姓对张士诚念念不忘，朱元璋雷霆震怒，随令苏市民众迁居江北诸郡，史称“洪武赶散”。

“洪武赶散”期间，当年随张士诚起兵，从江北杀到江南的盐民们为避祸事，全部回迁故土，包括从“十八团”走出去的大批盐民。

这批盐民中，就包括顾氏。

胡显明念完全部内容，除了赵惟依外，在场所有人都心里一凉。

一瞬间，顾志远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坍塌了，从小到大，爷爷向他灌输，顾家是阊门望族，一定要好好读书，工作后留在苏市，认祖归宗。

在爷爷的影响下，他读书在苏市，上班在苏市，落户在苏市，找女朋友、结婚的原则也是留在苏市。

而现在，四叔胡显明告诉大家，顾家老祖宗就是漂城的盐民，根本就不是苏市的阊门望族，那爷爷一直挂在嘴边的“耕读世家”便无从谈起。

一切都是虚幻，一切都是顾家数代人的空想，“阊门寻祖”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甚至，如果不是“落户苏市”的牵绊，顾志远可以跟着海霞去石城，而不必委曲求全入赘杨家。

对顾志广又何尝不是，辍学后一直在苏市地界打工，即便入职江城的山晴集团，他也申请到苏市的建筑工地去，究其原因是心中对苏市那种执念，深受爷爷教诲的执念。

顾志良心中略有遗憾，不是因为这个家训，原本他可以走得更远一点，而不是选择与苏市相邻的海市，不过庆幸的是，他在海市遇到了赵惟依，也算是一生良缘。

顾老大、顾老二、顾半仙心凉的同时，肩头却像卸下了重担，一直以来，“回归故土”就像紧箍咒一样，时时缠绕在心头，孩子的读书、就业、成家都围绕这个目标，有时候让三兄弟有苦难言。

在这一刻，他们终于知道，顾氏是土生土长的漂城十八团人，以后不会再为这个虚幻的目标而烦恼了。

对胡显明的话，顾奶奶听得一知半解，但对其中的意思也听出了七八分，她紧张地盯着老爷子，突然失声叫道，“他爷，他爷！”

所有人向顾爷爷看去，两行清泪分别从两眼滑出，滴落到耳边，随后慢慢没了气息。

顾奶奶瘫倒在床边，放声大哭。

听到哭声，志广母亲、志远母亲、志良母亲一齐从外面进来，齐齐跪在床前，异口同声哭了起来。

赵惟依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目瞪口呆，准婆婆和两个婶婶跟老爷子感情真好，说哭就哭，而且哭得肝肠寸断，连她听了都鼻子发酸，忍不住想跟哭一番。

她哪里知道，这是农村的丧礼，俗称“哭丧”。

老人去世，女儿、儿媳不大哭一番的话，就会被视为不孝，尤其是儿媳多的人家，一个比一个哭得大声，以彰孝义。

而顾志广、顾志远、顾志良也分别跪在母亲身后，默默落泪。

第126章 丧亲之痛（四）

老爷子一瞑目，整个屋子的人都忙了起来。

阴匠到位，执事到位，厨子到位，吹鼓手到场，接到消息的亲戚朋友几乎都到了。

设灵堂，搭灵棚，随着一声悲凉的唢呐声，子孙们披麻戴孝，在执事的指引下，犹如提线木偶一般，按流程进行丧礼。

天一黑，小辈三兄弟一商量，他们要守灵，让杨影开车，带着程英、赵惟依去丰庆镇上住酒店，程英和杨影住一间，帮忙照顾两个小孩，赵惟依一人住一间。

入夜，赵惟依一直跟顾志良发信息，她一个人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跟两个嫂子又不熟，既无聊又害怕。

顾志良便跟两个堂哥商量，自己守上半夜，然后去陪赵惟依，志广、志远自然同意。

小仁惠年纪太小，还不明白太爷爷的去世意味着什么，一到房间就撒起欢来，左看看小弟弟，右看看小妹妹，乐个不行，嘴里叫嚷道，“妈、妈，弟弟和妹妹长得一样啊！”

杨影让她小心点，别碰到弟弟妹妹，然后对杨影说，“小影，你一个人带孩子，辛苦了！”

杨影听了感觉有些怪怪的，讪笑回道，“嫂子还好了，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那倒是”，程英又说了些顾志远的好话，杨影没做声。

到了夜里十一点多，顾志良开车去了镇上，志广、志远继续守灵。

第二天早上，穿着孝服的胡显明跪在老爷子的遗体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抱了抱呆坐着的顾奶奶，跟顾氏三兄弟逐一握手，再向几个长辈打招呼后，离开了顾家，上了奔驰车。

胡显明非顾家子孙，能为老爷子穿孝服并守夜，已经难能可贵，况且他已是一介富商，今非昔比，所有亲戚朋友对他的孝心都是打心底佩服。

同时所有人都明白，等胡显明再次回十八团，恐怕要等到顾奶奶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志远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胡显明开车离去，直到奔驰车在视野里消失，她都没有收回目光。

志良母亲眼睛红红的，好奇地问，“二嫂，舍不得小四叔走啊？”

志远母亲担心地说，“他熬了一夜，怕他开车不安全”。

“还是二嫂最关心四叔”，志良母亲调侃道，“不过你放心，夜里兄弟四个聊天的时候我听了几句，有人在漂城市区等着四叔，他只要开到市区就行”。

听妯娌这么一说，志远母亲放下心来。

到了第三日，从火化场回来，所有人的哀思只能寄托在一只四方的骨灰盒上。

按照旧俗，依然做了入棺、起灵、路祭、安葬等流程。

去送葬的都是男丁，女性家属和小小孩都留在家里。

从丰庆河边的坟地回来，顾志远突然发现杨影脸色怪怪的，还一直盯着自己，目光犀利。

他主动走过去，轻声问道，“小影，怎么了？”

杨影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指着墙角的花圈，问道，“花圈上写的什么你看了没有？”

顾志远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有一只花圈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还有一行字：不孝孙顾志远携妻杨影、子顾仁泽、女顾紫馨敬献。

顾志远对杨影的反应心知肚明，敷衍道，“这点小事，也值得你不高兴吗？”

杨影何止不高兴，简直是压着心头火，冷冷问道，“顾仁泽是谁？你什么时候有个儿子叫顾仁泽了？”

“嘘嘘”，顾志远一瞄屋里坐满了亲戚，连忙制止她，“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不好，别在这吵吵！”

“你去把它改了”，杨影不依，“我儿子叫杨逸泽，不叫顾仁泽，房间里现成的毛笔和白纸，你把挽联换了！”

顾志远几乎是哀求她，“小影，你就做做好事，这么多亲戚在，不给我留点面子，也要给我爸妈留点面子啊！”

杨影发起脾气来，“你不改我就去把它撕掉”，说着站起来就往墙角走。

顾志远刚要伸手去拉，程英却抢先一步，挡在杨影的面前，“小影，给嫂子一个面子，有什么事回苏市再跟志远算账”。

程英挽住杨影的胳膊，半拉着把杨影带出了屋子。

顾志远仰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着墙上爷爷的遗像，不由想起爷爷从前对他的教诲，有两句他终生难忘，一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二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时至今日，他是得认真审视自己跟杨影的婚姻了。

第127章 性情大变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往往一个重大变故便会对一个人的性格造成很大转变。

当爷爷的猝然离世，当“留在苏市”不再是命运首选项，顾志远的性格在离开老家后悄然改变。

在回去的路上，有母亲和两个小孩在车上，顾志远和杨影冷面相对，并没有发生言语冲突。

到了苏市，先将母亲和女儿送到租住屋。

停稳车子后，杨影疑惑地问，“不是后面一栋吗？”

“堂哥爸妈来了后，妈妈和女儿就住到前面”，顾志远解释道，“人多不方便”。

杨影从副驾驶座上下来，抱起女儿亲了亲，交给婆婆，又回到车上。

母亲抱着女儿上楼，顾志远发动车子，开出小区。

车子驶出一百米，杨影开始发难，“儿子名字的事，你还没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志远平静地答道，“我爸好面子，他不想被亲戚知道孙子姓杨，所以我就写了儿子的名字”。

“你跟我商量了吗？”，杨影不依不饶。

顾志远笑道，“这点事我就不能做主了？再说我又不是改你家户口本，你这么大反应干嘛？”

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之意，杨影气急，“你这么能做主，就不要叫我回去啊！”

顾志远没接她的话，转口问道，“你舍得女儿吗？”

杨影一愣，被他问个措手不及，支支吾吾答道，“我当然舍不得，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顾志远收起笑，严肃地说，“我不想两个孩子再分开了，你好好考虑一下”。

杨影更懵了，质问道，“顾志远，你到底什么意思？”

顾志远一字一顿地答道，“我们出来单独过，你妈现在没办法帮你带孩子，就让我妈帮着带”。

“你的意思是跟你妈住一起”，杨影惊呼一声，“而且还不住在我家，怎么可能？住哪？租房子住？”

对！

顾志远斩金截铁地答道，“我不想我们这种状况再持续下去”。

杨影第一次被顾志远的气势镇住了，心乱如麻，无言以对。

到了杨家楼下，把车停进车库，杨影抱着儿子，顾志远提着大包小包上楼。

杨成兵和王艳荣都在家，小两口一进门，王艳荣马上抱过杨影怀里的孩子，边抱边亲，“我的乖孙啊！想死奶奶了！”

杨成兵丢下手里的杂志，笑眯眯地问长问短。

等王艳荣把孩子放进摇篮，顾志远请岳父岳母坐到沙发上，他有话要说。

杨影一阵紧张，面前的顾志远突然变得好陌生。

顾志远开门见山地说，“爸、妈，我不想再和小影这样分居下去，两个小孩也不能一直分开，我想小影和儿子搬出去跟我住”。

杨成兵和王艳荣同时惊了，“怎么突然要搬出去住？”

顾志远继续说道，“爸、妈，今天说话我不遮遮掩掩的，一直以来你们当我是上门女婿，但我爸妈一直接受不了，我自己也觉得分开过更好”。

杨成兵和王艳荣对视一下，顾志远的话已经挑明了。

王艳荣冷着脸问道，“小顾，你这么做就不凭良心了，当初你们结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对”，顾志远不亢不卑地说，“结婚的时候我们约定第一个孩子姓杨，现在两个孩子都上了户口，儿子的名字我不会改，这个约定我会遵守，但我的要求就是老婆小孩搬出去跟我住”。

杨影手揪着沙发垫子，气呼呼地说，“跟你住？住哪啊！”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顾志远也没有好脸色给她，“保证不会让你们露宿街头”。

杨成兵开口问道，“志远，你这个决定很突然，我就想问一下，如果我们不同意，那你准备怎么办？”

顾志远正色回道，“那我要慎重考虑跟小影的婚姻，合不合适继续过下去，或者早点结束这种状况，对大家都好”。

此言一出，杨影和她父母都惊到了，顾志远竟然主动说离婚。

在杨影的潜意识里，只有她拿离婚来要挟顾志远，哪会想到今天这一出。

就在三个人愣神的时候，顾志远丢下句，“爸妈、小影，你们好好考虑一下，我先走了”，然后离开了杨家。

等王艳荣缓过神来，惊讶地说，“小影，小顾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杨影恍恍惚惚的应道，“可能是他爷爷的死，对他打击挺大的，所以……”

杨成兵没好气地说，“就别说他爷爷了，你们的事情该怎么弄啊？”

杨影头都大了，冷不丁被顾志远将了一军，她苦着脸看着自己爸妈，“我怎么知道？”

把难题丢给岳父一家，顾志远自己也不轻松，房子、房子？

当前最要紧的是解决房子的事。

第二天，他先到学校报个到，然后到房管中心咨询经济适用房的申请进度。

办事员查了一下，告诉他，根据他和杨影的收入，并不具备申请条件，而且杨影和她父亲都在银行工作，家里还有两套房，明显超标了。

顾志远辩解道，“可我是新苏市人，我没房啊！”

办事员笑道，“顾先生，你就知足吧，你和你老婆是独生子女，你老婆家的两套房以后不都是你们的？你还申请什么经济适用房？趁早撤了申请，也好减轻我们的工作量”。

顾志远被他的话说得哑口无言，合计我娶了杨影还是占了大便宜？

他不气馁，从房管中心撤了申请，又跑到古月集团总部找周天顺。

到了总部二十一楼副总办公室门口，里面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孩正坐在办公椅上看文件，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遮住脸。

顾志远特地看了一下门牌，是周天顺的办公室，他敲了敲门，礼貌地问道，“请问周副总在吗？”

女孩抬起头，跟顾志远四目相接。

顾志远一愣，讶然叫道，“方瑜？”

坐在真皮座椅上的正是方瑜，但方瑜的风格大变，脸上花了精致的妆，显得特别冷酷。

方瑜浅笑一下，应道，“是顾校长啊，周副总在上面开会，你进来稍等一会”。

第128章 房子是硬通货

看来性情大变的不仅仅顾志远一个人。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方瑜起身给他泡茶，感觉有些陌生。

方瑜穿着一身ol套装，领口开得很低，裙子很短，腿很长，皮鞋跟很高。

接过水杯，顾志远客套地问，“小方，调到总部来还好吧？”

“嗯，还行”，方瑜还是浅笑一下，口气不咸不淡。

仅仅分开五日，顾志远已和方瑜相对无言，他端起水杯喝口茶，掩饰莫名的尴尬。

方瑜翻开文件，目光时不时瞟到顾志远身上。

十几分钟后，周天顺从门外进来，见到沙发上的顾志远，喜笑颜开，“稀客啊，顾校长怎么有时间过来？”

顾志远讪笑道，“周副总，我有事来找你帮忙”。

周天顺哈哈大笑，“我们顾校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没事的时候从不来看我这个董事长，是不是啊，方董事？”

这间办公室里，周天顺是旭东学校董事长，顾志远和方瑜都是学校董事。

方瑜又是浅笑一下，仿佛是职业性的，起身给周天顺让座。

周天顺在她丰*上拍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方秘书你不用走，都不是外人”。

方瑜低声说，“学校的事我不掺和，我到楼上去一下”。

顾志远低下头，尽量不看周天顺手上的动作。

等方瑜走了，顾志远开始说房子的事，想让周天顺给他搞套房，二室一厅，七八十个平方就行。

周天顺把脚翘到办公桌上，皮鞋擦得锃亮，眯眼问道，“房子有很多，我给你便宜点”。

顾志远报之一笑，“周副总，我那一点房本都在股市里亏完了，如果有钱的话我就不会向你帮忙想办法了”。

“这样啊”，周天顺沉吟片刻，“好说，好说，我提个条件，你同意的话我给你张罗套房”。

顾志远一听有戏，竖起耳朵来听。

“只要你把学校的股权全部转让给我，我给你一套房，怎么样”，周天顺饶有兴趣地问道。

全部股权？

顾志远拥有的旭东学校30万原始股是赵麦子捐的，前面他已经写了一张欠条，写明以股权部分抵周天顺50万欠款，现在周天顺提出来要全部接收他的原始股。

看来，旭东学校的原始股还是香饽饽。

顾志远心算一下，周天顺拍着胸脯说能增值八到十倍，那30万到时候至少180万，扣掉50万，还有130万，买个小套房绰绰有余，似乎自己亏了。

周天顺看出他的小九九，讥笑道，“顾校长，你的股权现在净值就是30万，要不你就等股票上市再买房，如何？”

顾志远有点心动了，突然想到赵麦子，心中一颤，如果两年后麦子回到学校问款子的事，自己如何解释？建学校用掉了？

麦子或许会信，但他心里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迟疑片刻，顾志远下定决心，拒绝了周天顺的提议。

从周天顺办公室出来，顾志远被童李雅逮个正着。

顾志远好奇地问，“童秘书，这么巧？”

“巧？”，童李雅笑道，“我早就在门外候着了，董事长听说你来了，叫你上去坐坐”。

“董事长怎么知道我了”，顾志远心想我也没跟四叔打招呼啊。

“可能是方秘书说的吧”，童李雅分析道。

坐电梯到了二十二楼董事长办公室，胡显明一脸倦容，指着沙发说，“志远，坐下说”。

顾志远坐下来，关切地问，“四叔，你没休息好吗？”

胡显明摆摆手，“别说我了，一会你下去劝劝志广”。

顾志远一惊，“志广哥怎么了？”

胡显明略显失望地说，“一从漂城回来，志广便向我提出辞职，你说老爷子刚走，他就离开古月集团，四叔心里难受啊！”

这在顾志远看来，倒是情理之中的事，他知道堂哥迟早会走，意外的是这么快就提出辞职。

“那，我去劝劝？”，顾志远不好明说，嘴上应承下来。

“哦对了，你找天顺有什么事？是学校的事吗？”，胡显明又问。

顾志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了房子的事。

“对啊，房子是硬通货”，胡显明一拍桌子，“你跟志广说，你哥俩都留在古月集团，我给你们每人一套房！”

第129章 到巴城去（一）

顾志远求房若渴，自然有点心动，“四叔，那我去试试？”

“嗯”，胡显明让他赶紧去，顾志广已经在一楼收拾东西了。

屁股还没坐热，顾志远又到一楼，果然，顾志广正把一本本案卷放进档案盒，上面贴上标签。

“哥”，顾志远叫了一声，“你要走了啊？”

顾志广抬头一看，笑了，“志远啊，你消息倒挺灵通！”

顾志远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哥，四叔让我来劝劝你，留下来吧，四叔还说了，只要你留下来，给你解决一套房”。

顾志广停下手里的活，语重心长地回道，“志远，工作不开心为什么一定要勉强自己呢，就像你办学校一样，不就是你一直的夙愿吗？四叔已经找我谈过话，辞职报告也递上去了，我不会因为一套房留下来”。

“就知道劝不了你”，顾志远也笑了，“那你有什么打算？”

“去巴城”，顾志广双目炯炯有神，似乎对未来充满希望。

巴城是苏市下属的一个县，位于苏市和海市之间。

“去巴城做什么？”，顾志远又问。

顾志广从笔记本里抽出一页宣传画，递给顾志远。

顾志远一看，是巴城县朵桥镇的招商引资说明书，上面写着入驻企业要求、减免税收情况、企业补助等内容。

朵桥镇是巴城县下面一个普通镇，并非中心镇，顾志远不免有点看轻了堂哥的选择，从地级市到小乡镇，这个落差有点大。

“弟啊，你要研究国家政策”，顾志广扯过一张地图，用铅笔在海市与苏市之间划了一个大大的圈，“你看到了什么？”

海市、苏市，地图上两市狭长的夹缝之间正是朵桥镇。

顾志远挠挠头，惭愧地说，“哥，我只看到朵桥镇的位置比较好，上接海市，下承苏市，交通便利”。

顾志广在“朵桥镇”的位置打了一个勾，“你说到点子上了，现在海市部分产业正在向外转移，周边的县市是最合适的位置，所以去巴城创业再合适不过了”。

顾志广进一步解释道，今年以来古月集团经营重心渐渐向房地产倾斜，胡显明有心要把精密仪器加工部分工序外包，他自告奋勇向胡显明要了其中一道工序。

顾志远由衷感慨道，“哥，你一直做建筑做安全，然后学法律做律师，现在又切换到机械制造行业，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顾志广拍拍他的肩膀，“志远，你好好办学校，嫂子和仁惠暂时留下来，有什么事你帮忙照应照应”。

“这是自然”，顾志远颇为遗憾地说，“我们哥俩在一起才几个月时间，又要分开了”。

“来日方长，男子汉大丈夫别说些儿女情长的话”，说完顾志广把顾志远赶出了办公室，也怕堂弟说多了触及他内心深处的伤感。

顾志远回到胡显明办公室，一见他的表情，胡显明就知道游说失败。

胡显明不以为意，让顾志远回去等消息，房子的事一旦定下来会让曾部长跟他联系。

顾志远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问道，“四叔，是哪个曾部长？”

胡显明告诉他，是财务部曾有为。

带着几分期待，顾志远离开了古月集团总部。

当晚，顾志远来到租住屋，为堂哥饯行。

程英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顾志广做的决定她不好反对，做菜的时候神情恍惚，好几样菜咸了。

顾志广问顾志远，“要不要把小方叫过来一起吃饭？”

志远母亲接话道，“也是奇怪，我和宝宝住过去之后，那个小方都是早出晚归，从没回来吃过饭”。

“那就算了”，顾志远想到白天与方瑜的见面，莫名的尴尬，不见面更好。

吃饭期间，小仁惠奶声奶气地问道，“爸爸，你是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

顾志广放下筷子，摸摸她的小脑袋，温言说道，“爸爸换一个地方上班，离这里很近的，等周末放假妈妈带你去看爸爸，好不好？”

小仁惠欣喜地拍拍手，“好啊好啊！”

程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仁惠乖，等放假我们就去找爸爸”，随后又对志远母亲说，“二婶，志广走了我更冷清了，你和宝宝就搬回来住吧，方瑜那边我给她打个招呼”。

志远母亲自然同意，顾志远想了想，说道，“妈，大哥、大嫂，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昨天我给杨家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杨影不搬出来跟我单独过，那我会考虑离婚”。

母亲当场惊了，放下碗，带着颤音问道，“志远，这么大的事情，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顾志远语气坚决地答道，“妈，我考虑得很清楚，这种家不像家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下去了”。

母亲丢下碗，走到房间抱起床上的小孙女，泪水已经滴落下来。

顾志广也吃惊不小，问道，“志远，你岳父岳母怎么说，同意了吗？”

顾志远回道，“他们还没做决定”。

吃了饭，顾志远把母亲和女儿送到住处，在下楼的时候与方瑜迎面遇上。

狭窄的楼道里，两个人避无可避，顾志远居高临下，看着方瑜，愣神了一会才问道，“这么晚回来，吃饭了吗？”

方瑜头低着，轻声答道，“吃过了，你送你妈过来啊？”

“嗯”，顾志远试图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要不我们下去走走”。

方瑜嗯了一声，先转身往下走，顾志远走在后面，一阵阵清幽的香气拂过他的脸庞。

俩人漫步在小区的石子路上，顾志远问一句，方瑜答一句。

原来周天顺把方瑜要回去，不仅仅想她做秘书，更想实现他一直未曾实现的那个心愿：做他的瘦马。

顾志远停下脚步，忐忑地问，“你做了吗？”

方瑜眼神低垂，幽幽应道，“我跟他说了，瘦马我是不做的，要做就做他周天顺公开的女朋友”。

这时顾志远才意识到自己多此一问，白天在办公室里周天顺的种种行为，方瑜的不抵抗，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我？

这句话，顾志远始终不敢问出口。

一旦是，自己欠方瑜的，该拿什么还？

见他不说话，方瑜主动说道，“顾哥，这些事跟你没关系，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和他早就认识，他一直对我很殷勤，我也算是投其所好”。

顾志远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投他什么好？”

方瑜顿时面红耳赤，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有回答他。

第130章 到巴城去（二）

第二天，顾志广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到车站与刘伟达汇合。

刘伟达一见到他，打趣道，“顾律师，我真担心你不来了，没想到挺准时的”。

顾志广拉住刘伟达往售票窗口走，“先去买票，上了车慢慢聊”。

这个刘伟达正是以前跟古月集团打官司的那个技术骨干，顾志广略施小计让他苦不堪言，气得他当面骂顾志广是资本家的走狗。

顾志广当时忍住没跟他理论，事后专门找刘伟达了解情况。

俩人推心置腹一聊，顾志广才发现陈新明只说了一部分事实，刘伟达和周天顺的矛盾并不是卷宗上写的那么简单。

刘伟达也挺佩服顾志广，明明是古月集团董事长的亲戚，却能跟自己敞开心扉，一来二去，俩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因为顾志广的计策，刘伟达在苏市连工作都难找，为这事，顾志广一直耿耿于怀。

爷爷去世后，钱站长家属不敢再闹，父母不必再到苏市避祸，顾志广回到苏市后便思考工作的问题。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顾志广决定从古月集团离职，到巴城去创业，刘伟达就是他找的第一个合伙人。

刘伟达正为工作的事急得团团转，一接到顾志广的电话欣喜若狂，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在古月集团顾志广算是捧着一个铁饭碗，于是便出现了俩人在车站见面时的对话。

坐上汽车，顾志广掏出一张银行卡说道，“刘工，我把全部积蓄都带出来了，40万，启动资金有了”。

刘伟达也掏出一张银行卡交到顾志广手上，腼腆地说，“顾律师，我就10万块钱存款，不多，你先收着”。

顾志广马上把银行卡还给他，“这怎么行，在电话里说好的，我出资金，你出技术”。

两个人推让了几个来回，最后刘伟达说了句，“你把我当合伙人就收了这钱，否则我就是给你打工的”，不得已，顾志广收下他的银行卡。

到了巴城县后，再换乘公交车，辗转一个多小时后到了朵桥经济开发区。

不是见到公交站台上写着“朵桥经济开发区”的字样，顾志远和刘伟达都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站在公交站台上，眼前尽是断壁残垣，路边矗立着一段一段破旧的围墙，透过缺口往里看，是一片荒芜的田地，田地里杂草丛生。

刘伟达的心凉了半截，“顾律师，就这里吗？”

顾志广苦笑着，掏出手机给镇招商办陈主任打去电话。

陈主任在电话里热情地说，“顾老板，你是在开发区站点下面吧，你们先参观，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顾志广自嘲道，“刘工，我把你带坑里了，陈主任叫我们先参观，这一大片荒地，能参观什么？”

俩人穿过围墙缺口，脚下的土地倒挺平整，走出十几步的地方出现一道长长的暗沟，顾志广蹲下来细看一下，沟边的土都是新翻的，心中已然有数。

刘伟达看不出名堂，疑惑地说，“这里的招商办会不会骗人啊？哪里有工厂的影子？”

顾志广笑而不语。

半个小时后，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至，停住站台边，一个中年人摘下头盔，向顾志广和刘伟达挥挥手。

中年人很快跑到俩人面前，紧紧握住顾志广和刘伟达的手，兴奋地说，“两位老板好，我是朵桥镇招商办主任陈晖，欢迎两位来朵桥镇投资创业！”

“陈主任啊”，刘伟达语带机锋地说道，“你这应该叫经济待开发区吧！”

顾志广哈哈大笑，“刘工，你小看陈主任了，看上去这里像荒地一样，实际上三通一平基本结束了，只要有企业入驻，搭建钢结构厂房就个把月的时间，只要设备、人员到位，两个月之内便可开工生产”。

刘伟达差点惊掉下巴，“两个月，怎么可能？”

眼前的开发区明明是一穷二白。

陈晖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顾志广，赞道，“顾老板以前来过吗？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顾志广笑着回应，“陈主任，我是第一次来，刚刚见到地上的暗沟，我就寻思着是水电管路，这些杂草是土地平整后新长的，大概你们忘了打除草剂”。

说完，他和陈晖相视大笑。

刘伟达更加佩服起顾志广来，赞道，“顾律师，你一个学法律的，怎么懂这么多？”

顾志广笑道，“实不相瞒，在做律师前，我在工地上干了十几年，对这些基建太熟悉了”。

刘伟达恍然大悟，原来顾志广是资深的建筑从业者。

他不知道的是，建筑工地上的气割焊接、钢筋扎笼、混凝土拌制、水电安装、墙面粉刷，顾志广无所不通。

陈晖将俩人带到镇上，在小饭店吃个午饭，再到招商办洽谈投资事宜。

顾志广直言，他要办的就是一个机械加工厂，从苏市拉来半成品后进行加工，然后成品送到海市上游企业，就是赚取中间的加工费。

陈晖略有遗憾，“这样说，你们规模不大吧？”

“呵呵”，刘伟达冷笑一声，“陈主任，你的开发区现在就是个零，你还嫌我们的规模小？”

“那是那是”，陈晖连忙附和，“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祝两位的企业越办越大”。

下午，顾志广拿着陈晖开的介绍信，先坐公交车到巴城县办理企业注册，刘伟达住到镇上的招待所里，逐一给以前的同事打电话，看谁有兴趣出来一起创业。

巴城县为了招商引资，给外来创业者开通了绿色通道，专人接待，给顾志广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填完所有表格，工作人员告诉顾志广，一个星期内企业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组织机构代码证都会办妥，到时候会电话通知他来取。

顾志广再坐车回到镇上招待所，问及找人的情况，刘伟达大大咧咧地说，“以前的同事电话我打了个遍”。

顾志广刚喝了一口矿泉水差点喷出来，哑然失笑，“你连在职的电话都打了？”

“打了啊”，刘伟达得意地说，“既然找人，就要扩大范围”。

顾志广摇摇头，“你看吧，本来说好的，古月集团给我们一套旧设备，你这么一折腾，就周天顺那个性格，怕又要找茬了”。

啊！

刘伟达顿时惊呆了。

第131章 到巴城去（三）

顾志广说得不错。

仅仅过了一日，周天顺便打来电话，把顾志广批得狼心狗肺，说他既得了古月集团的好处，又来挖他墙角，简直是白眼狼。

顾志广把手机拿远一点，一边听着周天顺的恶言恶语，一边冲刘伟达苦笑。

等周天顺骂完，顾志广低声下气道歉，好话说尽。

周天顺听得不耐烦了，撂了句“好自为之”，忿忿挂了电话。

刘伟达脸都白了，战战兢兢地问道，“顾律师，没事吧？古月集团的设备不会不给我们了吧？”

“不会”，顾志广宽慰道，“那是胡董事长定下来的，谅周天顺也不敢轻易改变，他只是打电话来撒撒气，警告一下我”。

刘伟达连连表态，以后再不擅作主张了，差点误了大事。

“走”，顾志广招呼道，“别坐着了，我们去买工具，然后去工地”。

工地？

刘伟达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那一片荒地即将是工地。

俩人到镇上的五金店买了钉锤、钢尺和钢卷尺，顾志广又问有没有经纬仪和水准仪。

五金店老板惊讶不已，这是专业仪器，一般五金店都没有，如果要的话，他可以代购。

顾志广手写了一批工具名称，委托店老板代购。

再打个电话给陈晖，三人一起来到朵桥经济开发区。

陈晖指着面前空旷的荒地，说道，“顾老板、刘老板，你们是第一家入驻的企业，位置任选”。

刘伟达不屑一顾，“这里一片荒凉，选不选有区别吗？”

陈晖尴尬笑笑，看着顾志广。

顾志广将刘伟达拉到靠马路边一侧，跟刘伟达讲解，“不久的将来这里会挤满工厂，看管网分布”，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前面是宽十几米的道路，直行距离超过一公里，每前行一百五十米就是一个三岔路口，一边向左，另一边向右，被道路隔开的就是一间间厂房，你想象一下”。

经过顾志广的描述，刘伟达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间间厂房，顿时把一大片空地填满了。

陈晖听得瞠目结舌，顾老板，神人啊！

刘伟达拜服不已，“顾律师，服了你了，位置真的很重要”。

在这片土地上最佳位置就是四通八达，前后左右没有死角，厂房上装上监控，360度全覆盖，并且紧靠管网主路，所谓的上风上水。

顾志广以脚步丈量，沿着管网走了一遍，在入口右侧近60米的地方，站住了，叫道，“伟达，来下桩！”

刘伟达应了一声，找了一根小臂粗的树干，跑过来，对着顾志广脚印的位置，用力将树干夯入土里。

陈晖看着挣这个点，频频点头，冲顾志广竖个大拇指，“顾老板，你是行家！”

顾志广又向陈晖要了钢结构厂房生产厂家电话，打电话问了他们厂房标准，按照长、宽把厂房框下来。

地面上竖着四根木桩，中间方方正正的平面就是厂房轮廓。

顾志广一挥手，意气风发地说，“陈主任，明天可以建厂房了，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盯着”。

刘伟达又有疑问了，“顾律师，厂房他们专门有人来建，我们有必要一直在这吗？”

这里一片萧杀，初冬将至，落日时分一过，阵阵晚风吹来，荒草四散，迎风而战，刘伟达有点瑟瑟发抖。

顾志广笑道，“是时候该你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我？

刘伟达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来到朵桥，都是顾志广一直在炫技，自己有什么可炫的？

顾志广把他拉到两根木桩中间位置，说道，“你想象一下，这是我们工厂大门，进了门以后，我们的设备应该怎么摆？流程怎么走？上下游工序怎么安排？工人操作、行走线路是什么样？”

刘伟达内心一阵兴奋，顾志广的问题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场景。

刘伟达长吸一口气，闭上眼，先回忆他参加工作后去过的各种车间，然后自选了其中一个车间作为模板，睁开眼，一步一步走上前，说道，“顾律师，第一台机床顺着这个方向摆，前后留足五米……”

看着刘伟达举手投足之间，便将所有设备的位置安排到位。

陈晖赞叹不已，“顾老板、刘老板，你们俩个人的合作，简直是天衣无缝，无缝对接！”

顾志广和刘伟达相视一笑。

三人再回到镇招商办，陈晖联系厂房施工方，顾志广联系古月集团设备部。

果然不出所料，周天顺只是打通电话发通火，并没给顾志广设置障碍。

设备部部长说这是董事长安排的事，他不敢怠慢，早就把几台设备清洗好，只等通知，然后装车发货。

顾志广问他等谁的通知，部长回答说财务部的电话。

顾志广心知肚明，又打电话给财务部曾部长。

曾部长说话很滑头，一个劲地跟顾志广道歉，说是制度要求必须款到发货，否则早就把设备发过来了。

顾志广心里暗笑，你还能再虚伪一点吗？我连地址都没给你们，你们往哪发？

顾志广也跟曾部长打哈哈，钱明天就打，麻烦收到钱后把设备发出来，稍后收货地址会以短信发过来。

此刻，周天顺正端坐在曾部长的办公椅上。

曾部长挂了电话，不解地问，“周总，顾志广不仁，我们可以不义，把几套设备卡一卡”。

周天顺微笑回道，“请神容易送神难，顾家人留在古月集团对大家都不好，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就是”，提到顾家人，曾部长显然有话要说，“这个律师走了，那个校长还在，董事长要给顾志远一套房，你说气不气人？我们多少老臣子，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周天顺一拍桌子，“哪那么容易！”

想白白从古月集团得一套房，显然不容易。

顾志远是回去等消息，一等好几天。

胡显明在会上提了一下，没一个赞成的，虽然没人敢直接反对，但都拐弯抹角劝他，毕竟是一套房，少则五六十万，多则一百多万，怎么给，就给他一个人？其他干部怎么看？

一连串的问题，倒把胡显明问住了。

第132章 房之事

普天之下，为房所困的，何止千千万。

没房的头疼，比如顾志远，有房的也头疼，比如杨影。

顾志远的摊牌，犹如一颗深水炸弹，一下子把杨家给炸翻了。

一连几天，杨成兵、王艳荣和杨影都在家里开会。

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顾志远突然发难，依杨影的性格，她正常的反应应该是三个字：

离就离！

但这次她不敢。

王艳荣咽不下这口气，气愤地说，“真没想到，会咬人的狗不叫，小顾平时闷声不响，翻起脸来六亲不认，离！他要离就离，小影，把两个孩子都给他，看他怎么带？”

杨影大惊，“妈，儿子也给他？”

“当然”，王艳荣语气坚决地说，“带个孩子你以后怎么嫁人？儿子再生就是了”。

杨成兵没好气地怼了一句，“你说得倒简单！”

杨影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低头看看自己高耸的胸前，她是有苦说不出。

自己隆了胸，再生小孩再喂奶，哪有王艳荣说得那么轻松，她更担心的是，如果离婚涉及到财产分配，顾志远把她隆胸的事抖搂出来，她以后怎么见人啊？

王艳荣一个劲追问杨影的想法。

杨影左思右想，这个婚不能离！

杨成兵松了口气，他一直不赞成杨影和顾志远离婚。

如果不离婚，那就要按照顾志远的要求，杨影和儿子搬出去住。

杨影犯愁了，不用问，出去肯定是租房子，哪有自己家里舒服？

杨成兵建议道，“不如把出租的那套房收回来，给你们住？”

王艳荣叫道，“那不行！一年好几万租金呢！”

杨成兵难得一次发火，斥责道，“女儿的幸福重要，还是钱重要？”

王艳荣脸涨得通红，正想拍案而起，突然看到女儿眼泪快掉下来，忍住火气，回道，“你想给，人家小顾还不一定稀罕呢！”

杨成兵让杨影给顾志远打电话。

已是晚上八点多，顾志远正在网校教室里转悠，接到杨影的来电，快步走出教室。

接通电话，听杨影说她爸同意把家里第二套房腾出来，问问顾志远的意见。

这种情况顾志远早就设想过，他沉默了一会，回道，“小影，你家的房子现在对外出租，突然收回来会有损失，房子的事还是我来想办法，确定下来我通知你，接你和宝宝出来就行”。

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王艳荣怒不可遏，骂道，“不知好歹，不知好歹！”

杨成兵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起身回房。

杨影心里冰凉，手颤抖着给顾志远发了一条短信：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志远看着她的短信，一瞬间有点动摇，如果四叔答应的房子无法落实，自己是不是应该答应杨影？

可四叔那边一直没有反应，胡显明不说，他也不敢问啊。

这次胡显明不是开空头支票，在会上被几个下属规劝之后，他反应过来，直接问了句，“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从大局出发，这套房我不从公司账上走，我以私人名义赠予顾志远，这样行不行？”

几个部长都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董事长自己掏钱买房给顾志远，他们自然不敢管。

一直没有发声的胡雅诗和周天顺相互看看，轮到他们“上场”了。

周天顺率先说道，“爸，顾志远对古月集团没什么贡献，莫名其妙给他一套房，我怕很多人不服”。

胡显明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道，“孟诗瑶对古月集团又有什么贡献了？你给她配了一套公寓？”

周天顺顿时脸都白了，张了张嘴，正想着怎么辩解。

胡显明接着说，“前面是小孟，现在是小方，曾部长你记住，周副总再给他秘书配房子的话，房款从周副总的年资里面扣”。

财务部曾部长面如土色，连声答应。

孟诗瑶是周天顺上一任贴身秘书，周天顺辗转腾挪，给孟美女搞了一套公寓，曾部长没少出力。

俩人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胡显明早已查得门清，只是一直没说。

周天顺偃旗息鼓了。

最后的指望，都在胡雅诗身上了。

胡雅诗和颜悦色地说，“爸，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得跟妈妈和外公说一声？”

胡显明呵呵笑了，“雅诗，就百来万的事情，用不着吧？你爸不能做主吗？”

“爸……”，胡雅诗拉长音调，撒娇道，“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整个古月集团都是你说了算，区区一套房算什么，莫说是一套房，就算送套别墅给顾志远我都没意见……”

在座的周天顺和高管们听了胡雅诗的话都吓一跳，胡显明可别顺杆爬，改口送一套别墅，那就玩脱了。

胡雅诗继续说道，“爸，我的意思是，顾志远既然是旭东学校的校长，而外公是学校名誉校长，你送套房给顾校长，那是对顾校长的器重，我哥说顾志远对古月集团没做贡献，但他对旭东学校的贡献大啊，学校办好了外公脸上也有光，所以，这事得让外公知道，外公肯定开心！”

胡显明哈哈大笑，心里通透，胡雅诗拐弯抹角这番话貌似说的在理，其实还是给自己设置障碍，罢了罢了，谁让他自己一向宠女儿呢。

“好”，胡显明同意了，“就依雅诗，周末陪老爷子吃饭的时候我说一下”。

周天顺哪能等到周末，第二天就回家跟自己妈吹风，随后去爷爷家提前做了周旭东的思想工作。

周末，周旭东举办家宴，儿子一家、女儿一家都来了。

周天利也来了，见到胡显明毕恭毕敬地叫道，“姑父好！”

胡显明笑吟吟地说，“回到家就不要这么拘谨了，现在在公司干得怎么样？”

周天利小心答道，“姑父，我还是想去地产公司，想跟天顺哥学点东西”。

这句话被耳尖的胡雅诗听到了，马上凑过来问道，“表哥，在精密仪器公司学不到东西是不是？”

周天利连忙辩解，“不是的，雅诗妹妹，我想多学点东西”。

胡雅诗“警告”道，“你再跟我爸打小报告，我把你发配到云峰建材去！”

第133章 家宴

没等胡显明说话，周天利乖乖闪一边去了，就是胡雅诗，他也不是惹不起，换公司这事只能到此为止。

周旭东坐在餐桌上首，招呼胡显明过来坐，问到顾家老爷子一事，唏嘘不已，他对顾老爷子闻名已久，始终缘锵一面，没想到已是阴阳相隔，再无见面的机会。

又说到顾家的后人，胡显明提出给顾志远一套房。

其他小辈都坐得远远的，胡雅诗装出跟周天利闲谈的模样，竖起两只耳朵，竭力倾听外公和爸爸的谈话。

周旭东沉吟片刻，说道，“志远是个好孩子，不过显明，所谓亲疏内外有别，你不妨叫财务设计一份劳务合同，让志远在古月集团多服务些年头，这房子可以给他，我没意见”。

“爸，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胡显明点头同意。

这次家宴，胡雅诗妈妈从家里带了不少菜过来。

菜陆续上桌，周旭东叫大家入座。

看着一桌子的家人，周旭东心情大好，对周天顺、周天利和胡雅诗说道，“你们三个小孩，爷爷今天考考你们，每人挑一个菜，然后讲一个典故”。

周天利眼尖，指着一碗虾仁锅巴抢先说道，“爷爷，我先讲，这就天下第一菜”。

接着，周天利眉飞色舞地讲起天下第一菜的故事。

话说清朝康熙皇帝下江南期间，在一次微服出游时与随从走散，饿得不行，便到苏市一户农家讨吃的。

农家妇人取出几块锅巴，在锅内浇上油，待油沸腾，再油炸锅巴，随后丢入一些剩菜汤，然后就起锅，盛了一大碗给康熙皇帝吃。

没想到饿到不行的康熙帝吃后赞不绝口，以为是人间最美味的美食，当即要来笔墨，提笔写下“天下第一菜”几个大字。

就因为康熙帝御笔一题，这道锅巴菜便一跃成为苏系顶级菜。

经过几百年的改良，现在的“天下第一菜”里不仅有锅巴，还有鸡、虾、舌菇、西红柿等配菜，色香味俱全，随着入口的脆响，香味在口腔里炸开，可以说是既中看又中吃。

周天利刚说完，一桌子人都笑了。

胡雅诗嗤之以鼻，“天利哥，这典故我都听出老茧来了，爷爷没少给你讲吧？”

实际上这一桌子人都听周旭东讲给这个典故，这是周天利听的次数最多，耳熟能详。

周旭东接话道，“这故事我是讲过，但天利能二次加工，比我讲的还精彩，算过关！”

胡雅诗扫视一圈，伸手一指，“我讲那个”。

她指的是鲃肺汤。

民国期间，海市大学创始人、著名教育家于老先生到苏市游玩，在灵岩山下的一个古镇上吃饭，当时店家准备的都是苏市经典菜式，除了周天利讲的那个“天下第一菜”外，还有斑肺汤、三虾豆腐、白汤鲫鱼等。

于老先生是个美食家，走遍天下，吃尽天下美食，尝过锅巴后，评价了句，“康熙帝的御品不过尔尔”。

当尝了斑肺汤之后，于老先生拍手叫好，当即效仿康熙帝，向店家要来笔墨，要为此道名菜题首诗。

由于当时国语不普及，于老先生把吴语发音的“斑”听成了“鲃”，于是诗中就成了鲃肺汤。

误打误撞的一首诗，竟然在苏市、海市两地引成了一桩公案，有记者在报纸上写文章说于老先生“斑”、“鲃”不分，枉为一介教育大家。

苏市人一看，于老先生的声誉更重要，于是“鲃肺汤”的菜名也认了，结果传来传去，鲃肺汤的名号传遍大江南北，成为了苏市名副其实的一道佳肴。

胡雅诗一讲完，大家都给她鼓掌，这故事不错，其中的细节都是第一次听说。

周天利不服气，“雅诗姐姐，于老先生那句‘康熙帝的御品不过尔尔’，你是怎么知道的？”

胡雅诗捂嘴乐，“原话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大概意思就是这样”。

轮到周天顺，他看了看桌上的菜，然后离开餐桌，到茶几边拆开一袋茶叶，倒入茶壶，泡上开水，然后给每人倒了一小杯。

顿时一直醇美的茶香在餐厅里弥漫开来。

周天利闻着茶香，大赞，“好香啊，哥，这是什么好茶？”

周天顺端起茶杯，轻嗅一会，然后娓娓道来。

母树大红袍，来自武夷山景区天心岩九龙窠，树龄350多年，从清初成为内廷贡品，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享用或赏赐臣子。目前，母树大红袍目前仅存6棵，成为珍稀植物，茶叶已经禁采。

周天利抿了一口，问道，“哥，这茶叶都禁采了，你哪里来的？”

周天顺继续讲道，5年前，武夷山举办第7届红袍节，20克武夷山母树大红袍茶叶拍卖最终价格是208万元。

说到这里，周天顺笑道，“各位，现在你们喝的就是武夷山绝种大红袍，每克104万元”。

周天利咋舌不已，每克104万元，每斤就是520万元，天价啊！

看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周天顺更来劲了，又指着桌上的几份菜说道，“这是来自远东的鱼子酱，这一盘，在餐厅里是10万左右”。

周天利站起身来，怀疑地问，“就这跟鱼肝油一样的东西，这么贵？”

“那当然”，胡雅诗肯定地答道，“这都是纯进口的，不是爷爷请吃饭，你哪有这个口福啊？”

周天利讪笑着坐下来，胡雅诗说得不错，自己又不是富二代，怎么能随随便便吃到这样的奢侈品。

周天顺又指出一份牛肉说道，“这是正宗的神户牛肉，牛是喝奶、听音乐长大的，一斤牛肉市场价超过4千元”。

神户牛肉的名头周天利听说过，在自家餐桌上见到还是第一次。

听周天顺说着，周天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还有几个菜，包括鹅肝、火腿和红虾，都是周天顺安排人从国外空运过来的，价格不菲。

听完他的介绍，周旭东说道，“东西都是好东西，价格是其次的，关键要吃得健康”。

“对、对”，胡显明马上附和道，用晶莹剔透的勺子给岳父大人盛了一勺鱼子酱。

轻轻咬开鱼子酱，随着啵地一声脆响，淡淡的海水味跟鲟鱼的无限鲜味马上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美味、美味”，连见惯大场面的周旭东也忍不住赞出声来。

第134章 空手套一房

吃饭期间，周天顺有意无意提起给顾志远房子的事。

胡显明把周旭东的意思大概说了，周天顺不好反驳，转口说道，“顾志远那个人不靠谱的，他还欠我50万呢！”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胡显明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会欠你的钱？”

周天顺吞吞吐吐把带着顾志远炒股的事说了出来。

胡显明责备道，“天顺，你是去融资，怎么让志远跟着你炒股，再说他哪有资本炒股？”

周天顺心里暗自嘀咕，他自己贪心，能怪谁？

周旭东交代道，“天顺啊，小顾的钱你也不要催，等他自己有钱了还你，再说你也不缺这50万吧？”

“不缺、不缺”，周天顺嘴上应承下来，刻意隐瞒了顾志远给他写了欠条的事。

周旭东接着话题一转，“天顺、天利，小顾跟你们年纪差不多，一对龙凤胎，儿女双全，你们什么时候给我抱上重孙子啊？”

周天利答道，“爷爷，天顺哥还没着落呢，我哪能抢在他前头……”

周旭东又看向周天顺，说道，“天顺，你是长孙，给弟弟做个榜样，早点成家，再立业，跟你爸一样”。

见周旭东没提到自己，胡雅诗心里有些不爽，调侃道，“爷爷，你甭着急，我嫂子多得很，最近总部又来了个方秘书，我哥天天围着她转”。

周旭东脸一沉，“天顺，不许胡闹，找女朋友就正正经经找”，随后又兴趣盎然地问胡雅诗，“雅诗，那个方秘书怎么样？是新招的吗？多大了？”

胡雅诗冲周天顺眨眨眼，笑道，“从旭东学校调过来的，人长得很漂亮”。

周旭东很意外，转头问周天顺，“天顺，想不到是学校的，是哪个，我见过没有？”

周天顺搪塞不过去，老老实实答道，“爷爷，你见过，就是开学典礼上的那个主持人”。

周旭东眯起眼回忆，“想起来了，穿旗袍的那个，身段不错，天顺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女孩子，方便的时候带过来给爷爷看看”。

周天顺哭笑不得，只能冲胡雅诗直瞪眼。

胡雅诗吐吐舌头，贼笑不已。

胡显明插话道，“爸，别听两个孩子的，来个秘书就是女朋友，这点家业迟早被他败光”。

周天顺连忙岔开话题，万一胡显明再爆出他给前任秘书买房的事，免不了又是一顿训。

家宴结束后，胡显明对周天顺和胡雅诗说，“给顾志远房子的事你俩都不要插手，曾有为我自己会找他”。

周天顺和胡雅诗只能乖乖答应。

第二天上午，胡显明把曾有为叫到办公室，让他设计一份合同，把一套住房写进合同，跟顾志远签。

曾有为粗略算了一下，说道，“董事长，房子总价按80万算，合同年限20年，每年4万递减，如果他想提前解除合同，就把剩余房款还清，怎么样？”

“可以”，胡显明对服务年限没什么概念，心想自己把顾志远当侄子看，如果他真想走，也不会跟他要房款的。

曾有为刚想转身离开，又被胡显明叫住。

胡显明淡淡说道，“以后不要跟着天顺胡闹，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小心你自己的饭碗”。

曾有为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唯唯诺诺不停说是是是。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曾有为已经满头大汗。

还没回自己办公室，曾有为又被周天顺叫过去。

周天顺问顾志远的合同怎么设计的，曾有为如实相告。

周天顺埋怨道，“你怎么不给他设计点难以接受的条件？”

曾有为想到胡显明的警告，不敢造次，委婉地说，“董事长有心给顾志远房子，谁都挡不住，我做了也是螳臂当车”。

“行了，行了”，周天顺看着他的蔫劲，没好气地把他赶走了。

当天下午，曾有为带着打印好的合同，亲自到旭东学校。

“哎呀，曾部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一见到曾有为，顾志远心中一喜，房子的事有谱了。

果然，曾有为一坐下来，茶不喝一口，先从皮包里掏出一叠合同递给顾志远，“顾校长，你看一下，这是董事长交待我办的服务合同，没问题的话你签个字”。

顾志远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狂喜，细细看了一遍合同，服务年限20年，看上去很遥远，但为了一套房子，也值了，他点点头，“合同没问题，房子在哪里呢？”

曾有为又掏出一张纸，说道，“我准备了几套，都是一百多平方的中套样板房，三室一厅，装修好的，直接拎包入住，你看看”。

顾志远接过曾有为手里的纸片，上面写着四套房子所在小区的名称，所处的位置。

顾志远选了一套离租住屋最近的一套，“锦绣苑，就这里了”。

“好”，曾有为用笔将“锦绣苑”三个字补上合同，然后笑道，“顾校长，签字画押吧”。

顾志远不再迟疑，在三份合同上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名字。

曾有为又说，“我再去房产公司办个手续，三天后你到总部拿钥匙”。

顾志远紧握他的双手，连声说谢谢。

曾有为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说道，“顾校长，有个事我想打听一下，那个方瑜跟周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瑜跟周天顺？

顾志远也很想知道这个谜底是什么，面对曾有为的好奇，他摇摇头，“曾部长，这个我真不知道，方瑜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我就随便问问”，曾有为摆摆手，告辞而去。

曾有为一走，顾志远翻来覆去看自己手里的一份合同，古月集团的大红印章显得那么招人喜欢。

虽说房子产权暂时不过户，但有了现成的一套房，顾志远就不用租房，名正言顺的让杨影搬出来住。

一下班，顾志远揣着合同，赶回租住屋，把这个喜讯告诉母亲。

母亲高兴不已，把顾志远带回来的合同颠来倒去地看。

程英也替他们高兴，同时有些神伤，“志远，你现在好了，有自己的房子了，我和你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房子”。

顾志远连忙安慰她，“大嫂，我是把20年的人生全部卖给古月集团了，相当于古时候的长工，你和志广哥想买房子现在也可以买，先付个首付”。

程英苦恼地答道，“志远你是不知道，你哥把所有积蓄40万元全部带去巴城了，说是投资建厂，这几天我都胆战心惊的，每天给他打电话，听说已经在建厂房了”。

这么快？

短短三四日，顾志远真没想到顾志广的创业大计进展得如此顺利。

第135章 不省心的顾老二

顾志远拿起电话，“我给爸打个电话，让他也高兴高兴”。

母亲慌忙阻止他，让他过几天再打电话回去。

顾志远不解，“是不是爸爸在家里出了什么事？”

母亲紧张地看着程英，程英也是一脸担忧，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顾志远。

顾爷爷去世后，顾家宗谱的事也悄悄在村子里传开了，“阊门望族”、“耕读世家”都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一次闲聊中，邻居陈大爷跟顾志远父亲开玩笑，“顾老二啊，搞了半天，你祖上跟我祖上一样是泥腿子，以后我们都平等了哈！”

顾氏三兄弟中，顾老大久居丰庆镇粮站，与老家人接触不多，顾老三人称“顾半仙”，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任凭人家怎么开玩笑都会轻松化解。

偏偏顾老二是个死要面子、生性倔强的人，陈大爷的玩笑，他听成了讥讽，当场翻脸骂道，“陈王八，你说什么东西？”

陈大爷也急了，“陈王八”的绰号同样也是侮辱性的，从没人当面这样叫他，乍乍听到顾老二这样直呼，马上反唇相讥，“你骂我是王八，你以为你不是啊？当年胡老四在你家插队时干的破事，你以为没人知道啊！”

屋子里有五六个聊天的左邻右舍同时惊呆了，都说骂人不揭短，这陈大爷把三十年前捕风捉影的事拿出来说，显然是犯了顾老二的大忌。

没等旁人反应过来，脸色铁青的顾老二一个虎扑，将陈大爷扑倒在地，挥拳便打。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陈大爷脸上，陈大爷惨嚎不止。

等其他人一拥而上将顾老二拉开，陈大爷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

陈大爷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岂能咽下这口气，挣扎着要反扑上去，又被几个人死死拉住。

当天晚上，陈大爷的儿子领着村干部到顾老二家里要说法，说陈大爷被打得卧病在床，奄奄一息，要他赔钱。

顾老二脖子一拧，“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村干部知道他的倔脾气，劝也不听，一筹莫展。

陈大爷的儿子不甘心，一个电话报了警。

镇上的民警接警后，向所长石磊做了汇报，说十八团发生了邻里纠纷，要去处理。

十八团？

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石磊马上想到，不就是老同学顾志远、顾志良的老家吗？

他叮嘱民警，到现场后第一时间汇报涉案人员姓名。

很快，警车开到十八团，两名民警来到顾老二家了解情况，又去隔壁看了卧床的陈大爷。

民警向石磊进行电话汇报，说发生纠纷的两家村民，一个姓顾，一个姓陈。

不会这么巧吧？

石磊特意让民警问一下姓顾的那家是否跟顾志远或者顾志良有关系。

民警看着正襟安坐的顾老二问道，“顾书卿，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顾老二警觉地看了一眼民警，口气坚决地说，“我犯的事，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陈大爷的儿子嘲笑道，“二大爷，怕丢脸啊，警官我告诉你，二大爷的儿子叫顾志远，人家可是苏市一个学校的校长呢！”

顾老二气得浑身发抖。

民警赶紧跟所长石磊汇报。

石磊一听，真是无巧不成书，他叫民警小心处理，然后在手机翻找顾志远的号码。

首先翻出来的是顾志广的号码，石磊转念一想，不如先问一下顾志广，免得顾志远面子上过不去。

顾志广正窝在朵桥镇招待所房间里画图纸，看到手机上突然冒出石磊的来电，吓得从床上蹦到地上，他以为钱站长的家人又到粮站家里闹事了。

刘伟达也被他吓一跳，从床上坐起来，怔怔地看着顾志广。

顾志广接通电话，战战兢兢地问，“石所长，怎么了？”

石磊把顾老二的事情说了一遍，顾志广送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又有人去我家闹事呢，原来是二叔打了人，这事要怎么处理呢？”

石磊笑道，“没想到顾志远老爸脾气真犟，怎么劝都不愿意赔礼道歉，现在两家僵着，按照程序要把你二叔带到所里来，那就不好弄了”。

石磊说得很含蓄，带到所里其实就是拘留，他让顾志广想办法劝劝，要不要通知顾志远。

顾志广一想，二叔是多么骄傲的人啊，通知顾志远的话，他老脸还往哪搁？

顾志广请石磊先“撤兵”，他负责把这件事摆平。

石磊同意了，有人来处理他就把人撤回来。

顾志广马上给三叔打电话，让他去二叔家解围。

接着顾志广辗转问到陈大爷儿子的电话号码，打电话过去。

电话一通，顾志广热情地说，“陈小二吗，我是顾志广，小时候我们经常下丰庆河游泳的”。

“噢，是志广哥啊”，陈大爷儿子对顾志广有印象，一次他在水里抽筋，还是顾志广把他拉到岸边的。

陈小二继续说，“志广哥，不用你说，我就知道你是给二大爷说情的，乡里乡亲的，本来我也不想闹成这样，可二大爷就是不上路，打了我家老头子不说，一句道歉都没有，一分钱医药费都不掏，你说我能怎么办？只能报警了！”

顾志广连连打招呼，让他体谅，至于医药费，多少钱由自己负责，道歉不道歉的，三叔顾志良会来处理。

听顾志广主动承担费用，陈小二也不含糊，当即在电话那头说道，“志广哥，我们从小玩到大，我不讹你，医药费就五千块钱，你打到我卡上，后面我家老头子有什么事我绝不找二大爷”。

“行行行”，顾志广马上答应，“你把卡号发给我，现在太晚了，信得过我话我明天一早给你打过来”。

“志广哥，我信你”，陈小二挂了电话，随后把银行卡号发给了顾志广。

过了一会，顾半仙赶到顾老二家，把二哥劝进房间，把民警送走，又陪着笑脸到陈大爷家，跟床上的陈大爷赔礼道歉。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脸伤未愈的陈大爷除了骂顾老二几句，对满脸堆笑的顾半仙也不能恶语相向。

后脚进来的陈小二说道，“爸，顾志广给我打电话了，你的医药费他承担了，顾老二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以后别跟他一起玩了，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三大爷，你也可以回去了”。

陈小二下了逐客令，顾半仙是求之不得，又说了些歉意的话，告辞了陈家。

第136章 创业维艰（一）

顾半仙再到二哥家，顾老二正站在屋里仰头盯着顾爷爷的遗照，一动不动。

顾半仙叫了声“二哥”，顾老二毫无反应。

顾半仙暗自叹息，说道，“老陈的事了结了，老头子已经不在了，阊门的事再提也没什么意义，以后不管谁说，你都不要搭腔”。

顾老二听着三弟的嘱咐，默默无语。

顾半仙看着固执的二哥，摇摇头，静静地离开了。

当晚，顾志广接到三叔的电话，事情已经搞定了，让他放心。

顾志广然后打电话跟程英说了，程英又跟志远妈妈说了。

志远妈妈知道顾老二的脾气，并没直接打电话给他，而是打给了一个在场的邻居。

在志远妈妈的一再追问下，那个邻居将当时的情形详细讲述了一遍。

一听完，志远妈妈脸上阴云密布，再等第二天晚上顾志远问起，她没办法回答，只能由程英说了个事情大概。

顾志远听着程英所说，拿起的手机又放回到桌上，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面子大于天，尤其在小辈面前，父亲的架子永远是端着的。

如果顾志远直接说他差点被拘留，父亲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所以这事，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

因为这事，顾志远已经没了胃口，程英做的几个菜几乎没动，吃了几口饭，丢下碗，跑到楼下给顾志广打电话。

顾志广正在挑灯夜战，电话铃响，他左手拿起手机，右手没停，抓着铅笔继续在图纸上划线。

“哥，谢谢你了”，顾志远语气低沉地说道。

“一家人说什么谢谢”，顾志广爽朗笑道，“最近怎样，房子的事定下来了吗？”

顾志远告诉顾志广，自己跟古月集团又签了20年的服务合同，三天后拿一套中套的三室一厅。

“这是好事啊”，顾志广恭喜他，“有了房子，你就可以把老婆孩子从娘家接出来，后院太平了，你才能全心全意干事业嘛！”

顾志远反问道，“哥，你在巴城怎么样，办厂还顺利吗？”

“嗨，一言难尽啊”，顾志广一肚子苦水。

到朵桥镇第三天，钢结构厂房安装队伍入场，厂房构件陆续运到场地上。

五六个工人开始做地面基础，顾志广逐一检查送来的构件，然后把工人们叫停了。

其中一个叼着烟的小工头窜出来，骂骂咧咧道，“你谁啊！哪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顾志广不悦地问道，“你们监理呢？把你们工地的监理叫过来！”

“监理？”，小工头一把把头上扣着的安全帽拿下来，大声问道，“老子就是监理，咋啦？”

顾志广指着那些构件说道，“这批钢材，三分之一的厚度达不到标准，必须更换，否则不能开工！”

小工头哎哟哎哟了两声，嘲讽道，“兄弟们，没想到工地上来了个专家，喂，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材料行不行是你说了算吗？”

顾志广心平气和地答道，“我就是租用这个厂房的，必须要对厂房质量负责”。

小工头怎么也不信眼前的青年人是来开厂的，哪有老板在工地上盯着材料的？

他身边一个工人帮腔道，“你是老板请来的技术员吧？你们这些大学毕业的技术员只会纸上谈兵，我们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还是回镇上喝茶看报纸吧！”

其他人跟着一齐哄笑起来。

顾志广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以前在工地上的工友，也是这般的口无遮拦。

他笑着说，“各位兄弟，要我怎么说你们才会听我的？”

小工头答道，“光说不练假把式，你就张张嘴，我们一趟趟的不累死？”

“行”，顾志广回道，“那我问你，钢结构厂房最复杂的工序是哪道？”

小工头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屋面焊接”。

顾志广点点头，“那你们出三个人，我们来比比焊接，如果我输了，立马走人！”

一旁的刘伟达吓傻了，冲过来失声问道，“顾律师，你要他们比电焊？”

工人们听到刘伟达叫顾律师，又是哄然大笑，一个律师跑来工地上耀武扬威，岂不是自取其辱？

小工头唾了一口，搓搓双手，叫道，“刘大能，把工具搞过来，哥几个正好练练手，给我们大律师开开眼！”

那个叫刘大能的马上叫上两个工人，把电焊机和气割工具从货车上搬过来，又搬来一块钢板。

小工头一挥手，刘大能先用割枪把钢板割得四分五裂。

等刘大能收了割枪，顾志广蹲下来拣起一块钢板，说道，“不错，割面平整，不过有些毛刺，还要多练练”。

刘大能顿时气坏了，他是这个施工队首屈一指的电焊工，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藐视，当即把割枪一甩，“小子，别放空炮，你来！”

小工头把刘大能拉到后面，说道，“顾律师是吧，你说，怎么比？”

顾志广看看脚下的钢板，回道，“就当是厂房屋顶，规则你定”。

小工头马上选了三个工人出来，包括怒容满面的刘能，然后分了八块钢板出来，加上顾志广，每人两块，模拟屋顶焊接，呈60度夹角。

看场地上只有一台焊机，顾志广微笑道，“各位师傅，你们先请，我最后”。

刘大能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先来，你看了之后可能滚蛋，我不介意！”

接着刘大能挥挥手，示意另外两个工人先上。

毕竟是在工头面前表演，两个工人也不敢马虎，认认真真地操作，分别完成了钢板焊接。

刘大能看在眼里，失望摇摇头，心里念叨，这俩个毛头小子，还是技术不到家。

轮到刘大能，只见他撩起袖子，摆好姿势，放好两块钢板，点焊、走直线，焊花飞舞，一气呵成。

随着围观工人们的一阵欢呼，刘大能收枪，取下残留的一小截焊条，然后把焊枪递给顾志广，挑衅地说，“顾大律师，轮到你了！”

顾志广刚刚看着刘大能的动作，满满是以前工地老师傅的模样，既亲切又可爱。

第137章 创业维艰（二）

顾志广接过焊枪。

刘大能本是个心善的人，看了看顾志广，又顺手把护目镜和手递过去，却被小工头一把拉住。

小工头揶揄道，“顾大律师跟我们不一样，肯定用不着这玩意！”

刘伟达急道，“你这不是刁难人吗？顾律师，我们走，找陈主任去！”

顾志广笑笑，示意刘伟达安静下来，然后蹲下来又拿了两块钢板，把脚下的两块钢板支撑起来，呈60度角。

小工头嘿嘿一乐，你还聪明，但这样只能焊在外侧，按规则顾志广已经输了。

他没想到令人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只见顾志广插上焊条，动枪，在钢板上轻点一下，花光四，然后翻转手腕，倒举着焊枪伸向两块钢板内侧。

几个工人都睁大了眼睛，这种焊接手法，见所未见，两块钢板内侧根本看不见，完全是凭感觉。

随着一阵哧哧哧的声音，焊花落到地上，顾志广收枪，气定神闲地把焊枪还给刘大能。

小工头颇为不服，嚷道，“你肯定是胡乱焊的，现在开始验收评比！”

所有人聚在一起评判，先前两个工人的作品瑕疵不少，焊缝跟蚯蚓似的，引来工友们一顿嘲笑。

再看刘大能的，明显好多了，顾志广拿起尖嘴锤一敲，焊面平整，留下的焊缝不认真看还以为是钢板纹路，美中不足的是尾部角落有一个很小的气孔。

顾志广赞道，“刘师傅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刘大能听他话里并无嘲讽之意，脸一红，“最后收枪的时候急了点”，接着把顾志广的作品翻过来。

刘大能用锤把焊渣敲光后，众人皆惊。

顾志广的两块钢板就像是胶水粘结的一样，焊缝已经微不可见，焊面光滑，无任何气泡。

小工头有些傻了，怎么可能？

他抢过刘大能手里的尖嘴锤，对着焊缝位置用力敲下去，再一看，除了锤子的敲痕外，没有任何异样。

小工头抓起钢板，用力往地上一砸，哐当一声，钢板跟钢板碰撞发出了火花。

刘大能捡起顾志广的作品，递给小工头，还是60度角的两块板，毫无变化。

刘大能服了，小工头也服了，惊讶地说，“顾律师，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

刘大能诚恳地说，“顾律师，我心服口服，你这盲焊的技术是在哪里学的？有时间教教我”。

这电焊技术都是顾志广当年在工地上一点一点磨练出来的，楼宇地下室部分钢筋笼焊接是仰焊，熟能生巧，练久了顾志广都是闭着眼焊的。

这玩技术的就佩服技术大牛，小工头心悦诚服地说，“顾律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批钢材我瞄了一下，确实有不够标准的，我安排人挑出来，返厂更换”。

顾志广紧紧握住小工头的手，“领导，谢谢了！”

小工头突兀地羞涩一笑，“顾律师，我姓廖，是带队的队长，你叫我小廖就行”。

通过这场技术比武，顾志广很快跟工人们混熟了。

廖队长把厂房安装图纸一股脑儿交给顾志广，说道，“顾律师，我们都是凭经验做事，这图纸看不来，你帮着看看，有什么要改的你多提点”。

看对方如此信任自己，顾志广接过图纸，答道，“廖队长，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带回招待所好好研究”。

一连几，顾志广白天和工人们一起干活，晚上在招待所房间一点点修改安装图纸，从螺栓紧固位置到电焊焊接点，从楼承板承重到彩钢瓦厚度，从内到外把钢结构厂房研究个透。

接到顾志远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画厂房大门图样。

顾志远听完顾志广这几天在工地上的经历，大为惊叹，“哥，你真厉害！”

“哪里哪里”，顾志广谦虚道，“这都是十多年在工地上的积累，那点手活总算没丢掉”。

顾志广又拜托顾志远，自己不在苏市，劳烦他多关照关照程英和小仁惠。

顾志远笑道，“哥，你又跟我客气了！”

兄弟俩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顾志广画好大门图样，丢给刘伟达。

刘伟达举起来一看，卧槽一声，从上一跃而起，惊道，“顾律师，你学过制图啊？这大门画得这么有立体感！”

顾志广让他别拍马，毕竟刘伟达才是科班出，赶紧提意见。

刘伟达直摇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顾律师，我用人格担保，绝对没拍你马，就我专业角度来看，你这图画得无可挑剔，你说你没学过工业制图，我真不信”。

顾志广哑然失笑，“我初中都没毕业，不过在工地上图看多了，自然而然就会画了”。

刘伟达惊呆了，“那你怎么能做律师？”

“自考啊”，顾志广笑道，“然后参加司法考试，考律师资格证，就这样做了律师”。

刘伟达深鞠一躬，我拜服了！

五天后，顾志广接到巴城政务中心电话，企业三证办好了。

顾志广马上坐车到县政务中心，在取证的时候被工作人员请进了贵宾室。

贵宾室里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县招商办的，另一个却是电视台的。

顾志广很好奇，我才来巴城一个星期，电视台怎么找到我的？

招商办朱科员介绍说，“顾老板，你是第一个进驻朵桥镇的企业家，从今天起由我对口服务你的企业，这位柳记者会定期去你那里采访，最终编辑成一个专题节目在县电视台播放”。

顾志广顿时感到如沐风，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投资，县里竟然如此重视，当即表态，随时欢迎电视台过去采访。

跟朱科员、柳记者互留了电话，顾志广拿着证件准备离开。

朱科员问他怎么回朵桥镇，顾志广回答说公交车。

柳记者调侃道，“顾老板太节俭了，没有个人名片，出门公交，令人佩服！”

朱科员接话道，“柳公子你就别拿顾老板寻开心了，初来乍到的，这些家当还没来得及置办吧，是不是，顾老板？”

顾志广不好意思地笑笑，跟俩人握手道别。

第138章 女人心

回到学校宿舍的顾志远，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他一直忍住给杨影打电话的冲动，准备拿到房子后给她一个惊喜。

三天后，按照跟曾有为的约定，他到古月集团总部拿到了房子钥匙。

曾有为羡慕地说，“顾校长，你是我们集团第一个获得职工房的，董事长对你真好！”

顾志远自嘲道，“得20年之后才是我的房子，再说了，曾部长你在古月集团的收入早够买几套房了吧！”

提到收入，曾有为当然所得不菲，马上顾左右而言他，故作神秘地说，“顾校长，周总和方秘书可能好事将近了！”

周天顺和方瑜？

顾志远吃了一惊，“曾部长，你这是八卦吧？方瑜才调来总部几天？”

“你看着吧”，曾有为笃定地说，“我还没见周总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估计这次动了真格了”。

顾志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曾部长，那你就准备好大红包吧！”

从古月集团去新房的路上，顾志远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听到方瑜和周天顺的事，他总感觉怪怪的，但不是吃醋。

到了新房小区入口，宽阔的电子门开开关关，居中的石牌上是三个烫金大字：锦绣苑，在太阳的直射下灼灼发光。

电子门两侧还立着两个希腊神话雕像，步行进去，喷泉、花卉映入眼帘，已经入了冬，草坪上还是绿草茵茵，沿路一簇簇的月季居然还开着花，红粉黄白，姹紫嫣红。

紧挨着入口的一栋，就是原来的售楼处和样板房，顾志远的房子在三楼。

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顾志远皱起眉，这房子多久没人来了？

拉开窗帘，阳光打进来，屋子里顿时通亮起来，顾志远每个房间查看，地砖、木地板、家具、厨卫用品，除了家电外，一应俱全。

看着看着，顾志远心花怒放，开始筹划房间分配。

三室一厅，主卧是他和杨影的，一间给母亲，另外一间预留给岳母，岳父想来小住也可以。

主卧有个外阳台，顾志远用脚步丈量了一下，宽度有一米五，他想起杨影说过，想在家里放个花篮秋千，这个空间够了。

看看主卧房间，虽然有点挤，但加个梳妆台还是必要的。

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多小时，顾志远合计出要添置哪些家具和家电，随后搭车先去家具城，再去家电城，把想买的东西都预订了。

只用了两天，家电和家具都上门安装好。

顾志远没打电话，径直来到杨影家。

杨影一开门，见是顾志远，一愣，是你？

顾志远眉开眼笑，“我儿子呢”，在杨影讶异的注视下，快步走进房间。

孩子刚刚睡醒，睁着滴溜圆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顾志远。

顾志远轻轻抱起儿子，兴奋地对杨影说，“走，你开车，跟我出去转转”。

杨影疑惑地看着他，没挪步，到哪里去？

顾志远抱着儿子在前面走，催杨影，“走啊！老婆大人！”

杨影心里一暖，拿起车钥匙跟在后面。

在顾志远的指挥下，杨影开车来到锦绣苑。

上了楼，顾志远掏钥匙开门，杨影不停问，这是谁的家？

顾志远笑而不语，打开门。

杨影走进去，客厅地砖一尘不染，厨房灶具锃亮。

顾志远示意她打开房间门。

杨影慢慢拧开门把手，推开门，啊地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房间里，一张双人床，床单被罩都是大红的，喜气洋洋，墙上挂着一张大照片，正是她和顾志远的结婚照，崭新的梳妆台，上面放着相框，里面是自己休闲照。

杨影捂着嘴巴，目光已经落在了阳台上的花篮秋千。

顾志远抱着儿子，慢慢走上前，把主卧窗帘拉下来。

杨影又是一声尖叫，窗帘上印着一张一米高的艺术照，正是自己。

主卧角落有个小型卫生间，顾志远向杨影挤眉弄眼，示意她进去看看。

杨影已经是心潮澎湃，热泪盈眶，慢慢走进卫生间，看着墙上的瓷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热泪滑眶而出。

四面墙砖中，零零星星贴着几十张自己的照片，有可爱的，有娇媚的，乍见之下，真的被感动了。

顾志远从后面伸手揽住她，杨影马上转身埋首到他怀里，泪水涟涟。

第139章 期末联考

雨过天晴，杨影第一次对顾志远示弱，带着儿子搬进新家，随后顾母带着孙女也搬了进来。

杨影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看着房间里贴满自己的照片，惋惜地对顾志远说，“老公，我们俩个小孩满月的时候都没拍照，不如我们去拍全家福吧！”

顾志远欣然同意，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模样在变，要留下他们成长的印记。

问到要不要叫孩子奶奶一起去，杨影打个岔，等下次爷爷从老家过来，把双方父母一起叫上，岂不是更圆满？

也罢。

小俩口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影楼，拍了几套全家福。

过了三天，杨影取回照片，挂在客厅里。

顾志远回家一看墙上的照片，两个孩子一个吮着手指，另一个仰头张望，憨态可掬，他和杨影的造型倒显得生硬了。

两个孩子的脚下，分别描上了各自的名字：杨逸泽、顾紫馨。

顾志远哑然失笑，杨影是怕他把儿子名字也改了，特意拍了全家福以作提醒。

顾母毫不在意，看着杨影带回来的相册，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线，然后跟杨影商量，“小影，这几张能不能再洗一下，我带回老家去，给老家人看看我的孙子孙女”。

杨影看婆婆这么豁达，丝毫不顾照片的名字，心下高兴，当即答应了。

顾志远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婆媳关系缓和了，家和万事兴。

很快到了年末，教育局丁副局长打来电话，问顾志远学校办得怎么样。

顾志远感谢领导关心，说了句还凑合。

丁副局长口气严肃起来，“小顾啊，开学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期末的时候搞个联考，你没忘记吧？”

顾志远惊出一身冷汗，忙来忙去的他真把这事忘了，连忙答应下来。

挂了丁副局长电话，顾志远马上召集各年级老师开会。

一说这事，会场就像炸锅一样，几乎所有老师都出言反对。

顾志远看着七嘴八舌的反对声，心中烦躁，自从方瑜走后，开会的时候少了一个旗帜鲜明支持自己的人。

这时，陈凯从座位上站起来，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清清嗓子说道，“我知道各位的顾虑，毕竟我们是民办学校，跟公办学校比，都怕比不过”。

下面有个女老师呛道，“陈凯，你自己说说，我们的学生，无论从素质还是从学习上，能跟城里的孩子比吗？”

陈凯笑笑，大声回道，“要我说，我们的孩子不比城里的孩子差！”

就在很多人愣神的时候，突然响起了几声鼓掌声。

大家齐刷刷向掌声方向看去，刚刚发问的女老师怨道，“何娜，你捣什么乱，难道你同意陈凯的话？”

何娜也站起来，微笑说道，“是的，我同意陈老师的意见，我们网校开办了半学期，招的学生已有五六十，都是城市的孩子，平心而论，有的孩子学习能力真不如我班上的学生”。

顾志远一看有戏，陈凯是网校负责人，何娜是方瑜的闺中密友，有这两个人挺自己，期末联考还能拼一拼。

反对的声音逐渐小了，接着就是讨论如何参加联考。

陈凯建议，要参加联考的话就要考出个好成绩，打出名声来，要么就不要参加。

何娜有些虚，“陈老师，我们怎么考也考不过实验小学吧？”

陈凯哈哈大笑，“何老师，你忘了实验小学的教案我们都有吗？”

网校开办以来，在丁副局长的牵头下，实验小学的教学软资源几乎是跟旭东学校共享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顾志远，只等他做决定。

顾志远一拍桌子，豪情满怀地说道，“好！既然这次期末考是我们旭东学校建成以来的第一次统考，那我们就精英尽出！”

他安排各年级各班先组织一次摸底考试，每班前9名作为参加联考学生，每个年级45人，这样1-3年级名义上各出一个班参考，实际上是集合了各年级成绩最好的一批学生。

这个强化班组建后，每晚由网校老师进行集中辅导，有网上辅导的基础，再上自己学校的辅导课，对于网校老师来说绰绰有余。

一个网校老师问道，“顾校长，这个辅导班有授课费吗？”

顾志远思索片刻，答道，“基本授课肯定有，参加联考名次好的话，另外嘉奖”。

喔嚯！

几个网校老师忍不住鼓起掌来。

校长这么说，各班老师自然没意见，部分人不由羡慕起网校老师来，除了工资外，还能挣一份辅导费。

离期末考还有一个月时间，之后就是放假，过年。

按照顾志远的决定，各年级组长牵头出了一份试卷，开展全年级摸底考试，各班遴选了前9名学生出来。

考试成绩一出来，何娜就跑到顾志远办公室抱怨起来，“顾校长，这不公平！”

顾志远不解地问，“何老师，这怎么不公平了？”

何娜把手里的成绩单递给顾志远，“校长，你自己看，比较一下我班的和其他班级的成绩”。

顾志远一细看，发现问题了，由于何娜兼着网校老师，每天加班加点搞网上辅导，无形中自己的专业技能突飞猛进，她班上学生受益不少，考起试来整体成绩比其他班级高出一大截。

这是顾志远始料未及的。

他安慰何娜，“何老师，这是我事先没想到的，没想到你的带班能力这么突出，但这次春季联考还是按我前面的说法来搞，每班选前9名，这样不挫伤其他任课老师的积极性，至于你说的不公平，只能委屈你了，否则按你的想法，这个强化班你的学生要占到一半”。

经过他的劝解，何娜勉强同意了，悻悻离开校长办公室。

顾志远再细看何娜丢下的成绩表，除了何娜的班，陈凯和其他几个网校老师的班也存在这种现象。

他转念一想，这是多好的鲶鱼效应啊！

马上把陈凯叫过来，商量怎么弥补这种老师之间的差距。

陈凯颇为自豪，“我们每晚挑灯夜战的时候，他们都在家里洗洗睡了，这种差距是必然的”。

顾志远建议道，“下学期调班怎么样？”

陈凯坚决不同意，自己带好的班怎么能拱手让人，而且把好学生落其他老师手里，他觉得有点“毁孩子”。

顾志远问他有什么好办法。

陈凯答道，“优胜劣汰，参照教师等级评定，我们也内部评级，从下学期开始工资也开始定级”。

好！

顾志远笑道，“陈老师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

第140章 初战告捷

旭东学校迎来了轰轰烈烈的期末联考冲刺，每晚一层楼灯火通明，教室里网校老师在讲台上讲课，讲台下面四十多个学生都在认真做笔记。

站在教室窗外，顾志远看着教室里学生们一个个稚嫩的面孔、坚毅的眼神、一丝不苟的神态，不由想起小时候爷爷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要想出人头，需在书中求。

长大之后，他才知道这句话还有更格调的注解：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对于这些出身农家的孩子来说，刻苦读书是一条改变人生的捷径。

独木桥堵是堵了点，但只要努力，还是能挤过去的。

经过大半个月的突击辅导，旭东学校参加市联考取得惊人的成绩。

丁副局长看着教研室送来的成绩单，又惊又喜，对着几个教研员说，“你们也看看，还真不能小看这旭东学校，好几个学生的成绩可以跟实小打擂台了”。

教研员们传阅了成绩单，其中一人说道，“我估计顾志远搞了题海战术，就综合能力而言，还是实小的学生强些”。

“那倒是”，另外一个调研员接话道，“说到底民办学校搞的还是应试教育，而实小的学生除了功课外，还有琴棋书画，动手实践能力更强”。

听着他们的话，丁副局长若有所思。

随后丁副局长给周旭东打了一个电话，汇报了旭东学校参加联考的情况。

周老爷子在电话那头笑出声来，“丁局啊，你太客气了，跟我老头子汇报什么，你说的事就是让我乐呵一下，学校的事我从没关心过，惭愧啊！”

丁副局长又说了些好听的，周老爷子听得心花怒放。

自从退休后，周旭东已经很久没听汇报了，古月集团、旭东学校他都不参与管理，在颐养天年的时候忽然听到教育局副局长的喜报，自然欢喜不已。

挂了丁副局长的电话，周旭东随即给胡显明打去电话。

胡显明正在古月集团总部召开高层会议，接到岳父的电话颇为惊讶，老爷子很少在上班时间给他打电话的。

胡显明示意大家休会十分钟，然后接通电话。

周旭东高兴地说道，“显明啊，旭东学校这次参加市联考大出风头，我脸上也有光，你们研究一下，给学校发点奖励”。

胡显明还不了解实情始末，试探地问，“爸，这事我还要了解一下，这个奖励有什么标准吗？”

“这个你们定”，周旭东笑呵呵地说，“十万八万的都成，要让学校的老师们知道我周旭东还是很关心他们的！”

“好好好”，胡显明忙不迭答应下来。

胡显明马上让曾有为打电话给顾志远，了解周老爷子所说的事情。

顾志远告诉曾有为，这次学校每个年级派了一个班参加市联考，最终成绩和市实验小学打了个平手。

曾有为一转述，整个会场的古月集团高管都惊呆了，实验小学谁不知道？在苏市是数一数二的学校，竟然能跟实小打平，这旭东学校得有多厉害？

周天顺大喜，“爸，接刚才的议题，学校有这样的教学质量，明年的上市融资肯定没问题！”

胡显明看着会场大屏上的ppt，有点疑虑，“学校规模还是小了，怕是没什么吸引力”。

周天顺答道，“现有规模是一所，但上次香港推介会期间我已经安排人注册了十几家培训机构，都属于旭东教学集团”。

胡雅诗插话道，“哥，有这事？都是以你名义注册的吗？”

“那倒不是”，周天顺微笑道，“是以顾志远的名义注册的，他是学校校长嘛”。

胡显明点点头，“提前布局也好，尽早把学校搞上市，这样古月集团的现金池也能充裕点”。

老爷子的话不能不执行，高管们先把对旭东学校的奖励议了议，最后决定奖励10万元，具体分配由学校自己定。

散了会，曾有为主动给顾志远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真是意外之喜，顾志远也是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

临了，曾有为暧昧地说，“顾校长，以后多关照关照老哥，你现在的地位在集团举足轻重啊！”

顾志远的欢笑变成了苦笑，“曾部长，你怎么又学会调侃人了，我就在学校折腾折腾，怎么成集团重要人物了？”

“顾校长，你就别装了”，曾有为嬉笑道，“周总在会上都说了，你名下的公司都有十几家，明年学校上了市你妥妥的董事长啊！”

什么？

直到曾有为挂了电话，顾志远还没缓过神来，自己名下什么时候有了十几家公司？

什么意思？

听曾有为的话，这事应该跟周天顺有关。

想到周天顺这么久都没跟自己透露一个字，似乎事情不简单，顾志远深思片刻，决定向堂哥咨询一下。

隆冬已至，巴城朵桥镇经济开发区工地上热火朝天。

钢结构厂房框架已经安装好，工人们正对顶棚进行焊接。

刘伟达正在厂房地面上画设备定位线，听到顾志广电话铃声，拿起来一看，仰头喊道，“顾律师，你堂弟顾志远打电话来！”

顾志广身上绑着安全带，头戴安全帽，带着防护眼罩，正对顶棚进行仰焊。

有几个拐角的点难度比较大，工人们一合计，还是请顾志广上去露一手。

顾志广也不推辞，马上穿好装备上去，几个工人环绕在他周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操作。

听到刘伟达的喊话，顾志广回道，“伟达，你先跟志远说一声，我等一下给他回电话！”

等焊完最后一个点，廖队长凑上去，用手摸了一遍，对顾志广竖起大拇指，“顾律师，你真不应该离开建筑公司，这手艺浪费了！”

其他几个工人都去摸了摸顾志广焊过的地方，手指触及之处平整光滑，关键一点气泡都没有，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回到地面，顾志广给顾志远回个电话，听说他名下突然多了十几家公司，好像跟周天顺的上市计划有关。

“这事真不能掉以轻心”，顾志广叮嘱道，“你赶紧去工商部门查查有哪些公司，什么时候成立的，因为你是法人，一旦这些公司发生负债、亏空，最后都得你扛”。

顾志远大吃一惊。

第141章 拆迁风波（一）

不查不知道，等顾志远看到自己名下的企业清单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培训机构八家、民办学校五家，十三家公司布满苏市、江城二地，其中有一家民办学校的办校地还在巴城。

这事非同小可，顾志远马上赶到古月集团总部找周天顺。

对顾志远的兴师问罪，周天顺反而说他大惊小怪，“注册这么多公司，还不是为了旭东学校上市，上次去香港之前拿了你的资料办的手续，有什么问题？”

顾志远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这些公司出了什么问题，我岂不是要背黑锅？”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周天顺轻飘飘地说，“要不是为了避开监管，我怎么会以你的名义注册？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便宜？

顾志远没好气地说，“周副总，这便宜我不占，要不你把这些公司的法人都换了吧！”

周天顺脸一沉，“顾志远，你别不识好歹！学校上不了市，你的股权就是个屁，你先把50万还给我，钱还了我给你改！”

这一下将了顾志远的军，当初他给周天顺写的欠条确实是以股权抵债，不上市的原始股不会增值，眼前哪有50万还？

他无计可施，怏怏离开总部。

等走出总部大门，他才意识到，这次到周天顺办公室没有遇到方瑜。

三日后，胡显明派人送来一份“嘉奖令”，10万元奖金同时到了旭东学校账上。

顾志远召集各年级组长和幼儿园代理园长开会，研究奖金分配问题。

经过激烈的讨论，确定了最终的奖金分配方案。

旭东学校现有教职工50人，每人1000元，这是基础奖金。

剩下的5万元，作为小学部的联考奖励，按照学生的考试名次，越靠前的授课老师奖励越多。

经过王筝测算，陈凯和何娜奖金最多，有3000多元，其余老师从五六百到一两千不等。

分配完毕，王筝问了一句，“顾哥，方瑜要不要发？”

“是啊”，幼儿园代理园长金秀珍附和道，“方园长才走了一个多月，这奖金应该给她发”。

方瑜不走，金秀珍做不了园长，内心里她很感谢方瑜。

顾志远问了三个年级组长的意见，大家都同意发。

顾志远拍板，那就发！

散了会，顾志远问王筝，他去香港那几天有没有人过来拿学校资料和他个人资料？

王筝努力回忆着，“我想起来了，你走后古月集团总部来了个人，找的方瑜，说是学校办什么手续，方瑜给他盖了章，复印了学校一些资料”。

那就是了，顾志远恍然大悟，周天顺趁着自己去香港的空档，派人拿了材料注册公司，至于方瑜知不知情，已经不重要了。

正郁闷着，杨影打来电话，让顾志远下了班回家吃饭，说他爸要过来。

自从杨影搬进新家，岳父岳母都未曾来过。

听说岳父过来，顾志远自然答应，一到下班时间便骑车回家。

打开门，杨成兵已经到了，正站在客厅里看两个孩子的照片。

顾志远叫了声，爸！

杨成兵一回头，“志远回来了啊！”

杨影从房间里出来，嗔怪道，“爸，都一个月了，你和妈妈都不来看我们”。

杨成兵似有难言之隐，委婉地说，“小影，我和你妈这段时间特别忙，实在走不开”。

顾志远请岳父坐下来说。

杨成兵问道，“志远，你堂兄不在这边了？”

“是啊”，顾志远答道，“上个月刚去了巴城”。

杨成兵搓搓手，惋惜地说，“这志广，好好的律师不干，偏偏要去巴城吃苦”。

顾志远看出岳父肯定有事，问道，“爸，你找志广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杨成兵看看杨影，犹豫会，慢慢说道，“医院刚刚下了病危通知书，街道办也下了拆迁通知书，所以……”

不用问，杨家儿女又为了老宅的拆迁补偿问题闹上了。

杨成兵就是为这事来的，他的大哥、小弟、小妹互不相让，再加上杨影妈妈也不是省油的灯，四家僵持不下，已经到了对簿公堂的地步。

为了打官司，另外三家已经在找律师，王艳荣便打发杨成兵来找顾志广，毕竟也算是亲戚，她想省一点律师费。

杨影站在边上，眼泪汪汪地说，“爷爷都快不行了，你们就忙着打官司？”

杨成兵面有难色，无言以对。

顾志远又问杨成兵，“爸，你想不想打官司？”

杨成兵内心里是不想打官司，他在银行工作，总觉得家族里争遗产不是个体面的事，可王艳荣不依啊！

他一边回答顾志远的话，一边苦恼地摇头。

顾志远沉吟片刻，计上心来，“爸，打官司就是找法官拍板，不如另外找个人拍板怎么样？”

杨成兵还是摇头，“现在脸都撕破了，谁的话都不听，只有法院判了之后执行”。

顾志远笑道，“可以找老娘舅来帮忙”。

老娘舅？

杨成兵和杨影都愣了，苏市本地民生节目“老娘舅来帮忙”他们都看过，其中有不少调解争遗产的纠纷。

“可是”，杨影犹豫了，“上节目都要露脸，很丢人的”。

顾志远笑道，“现在都闹上法院了，还不嫌丢人吗？电视台节目组有经验，会保护隐私，法院开庭都是半公开的，万一有个民生记者来采个访，什么料都给你报出去了！”

杨成兵同意了，比起接受记者采访，他更不愿意上法庭。

顾志远马上联系电视台牛编辑，让牛编辑牵个线，给个“老娘舅来帮忙”栏目组的联系方式。

牛编辑哈哈大笑，“顾校长，当初还是苏编辑把你介绍给我的，怎么你还跟我要她的联系方式？”

顾志远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去电视台，就是“老娘舅来帮忙”栏目组一个美女编辑接待的自己。

原来那个美女编辑姓苏。

牛编辑马上把苏美女的电话号码给了他，具体细节让他和苏美女谈。

第二天上午，顾志远电话约了苏编辑。

而杨成兵回到杨家老宅，把大哥、小弟和小妹都加了回来。

兄妹四人几乎都是背对而坐，脸如寒霜。

杨成兵干咳两声，说道，“大哥、成志、成芳，把你们叫回来，就是想商量一下房子拆迁补偿的事情”。

杨成芳冷笑一声，“三个亲哥，你们不把我当一家人看，那我也没办法，上法庭让法官判，要不趁着老头子没死，我们都去做个dna鉴定，先确定一下是不是一家人，怎么样？”

第142章 拆迁风波（二）

杨成志拍着桌子大骂道，“杨成芳你还有没有良心，做dna鉴定是什么意思？爸妈都还没死，你侮辱谁呢？”

杨成军眉头紧皱，接着说，“成兵，你有什么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杨成兵解释道，民事诉讼的流程先是庭外和解，和解不成的话再由法官判决。

与其到法院调解，不如换个方式调解，请“老娘舅来帮忙”栏目组出面。

杨成兵冷峻地说，“如果上了法庭，即便法官判了，怕我们以后连兄妹都做不成了，想想从小到大我们是怎么样过来的，你们忍心吗？”

听了顾志远的建议，杨成兵开始了苦情戏表演，慢慢回忆小时候四兄妹的往事，说到细微处，他眼圈红了，杨成军、杨成志的眼圈也红了。

杨成芳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二哥，你别说了，小时候你们都宠着我让着我，怎么现在对我这个小妹寸步不让？为什么？”

杨成芳几乎是嚎啕大哭，捂着脸跑出了老宅。

杨成军鼻子发酸，站起来说道，“成兵，你说得对，就让电视台节目组出面吧，不管怎么调解，我都接受”。

说完，杨成军慢慢走出老宅。

杨成志看大哥松口了，接着站起来说，“二哥，就按大哥的意思办吧”。

这时，杨成兵终于松了口气。

苏市电视台外的咖啡厅，顾志远相约苏编辑喝咖啡。

苏编辑详细了解了杨家拆迁纠纷的来龙去脉，风轻云淡地说，“这就是世态炎凉啊，为了一点拆迁款兄弟姊妹可以反目成仇，父母也可以不顾，就是不知道他们同不同意接受我们的调解”。

过了一会，杨成兵打来电话，告诉顾志远，兄妹四人都同意了。

“算他们良心未泯”，苏编辑笑道，“你回去告诉事主，我们节目组找的都是专业律师，基本上调解结果和法院判决结果保持一致，以前调解不成的上了法庭还是那个结局”。

顾志远问苏编辑这个节目收不收赞助费，有了上次“教育在线”节目的前车之鉴，他得提前问一下。

苏编辑莞尔一笑，“顾先生，我们节目不收费，而且这个节目播出后，会给你300-500元的新闻爆料费”。

顾志远哑然失笑，同一个电视台，节目与节目之间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苏编辑回了他三个字，收视率。

对于电视台来说，收视率就是王道，收视率高的节目广告商趋之若鹜，而收视率低的节目则是门庭冷落。

时间约在三日后，节目采访地点就定在杨家老宅，杨家巷拆迁是个苏市老城典型事件，很好的新闻热点。

至于去不去医院那边，顾志远婉拒了，杨影爷爷即将油尽灯枯，不能去打扰，也算是给杨成军兄妹留下最后的面子。

三日后，学校正好放假，顾志远也有时间一道去杨家老宅。

离开电视台回到学校，顾志远给岳父回话，说好时间地点，让岳父通知他三个兄妹。

考完试，学生都不上课了，只剩下老师们留下来搞收尾工作。

王筝坐在办公室里摇头晃脑，对顾志远说，“顾哥，到学期结束，才发现我是学校里最忙的”。

老师们写完学生的成绩报告册，秋学期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而王筝接下了方瑜的财务工作，要清算一学期的账目，刚刚发了奖金，还要发寒假一个月的教职工工资。

顾志远有点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地说，“筝姐，你在云峰建材做得好好的，是我把你从那边挖过来，工资也没提高，真是辛苦你了！”

王筝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故作惊讶地说，“顾哥，你知不知道，现在那个陶嫣然厉害了，不但做了云峰建材的总经理，古月集团把海鹰水泥收购后，她又兼任水泥厂的总经理！”

顾志远也大感意外，没想到古月集团这么快收购了海鹰水泥，更没想到的是陶嫣然能量如此大，不愧是女强人。

不过，云峰建材现在如何，已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在放假前一天，教育局送来两份通知，一份是通知顾志远新年后参加苏市教育系统的校长研讨会，第二份是通知旭东学校两名学生参加2011年奥赛。

了不起啊！

顾志远快步跑进教师办公室，嚷道，“陈老师，好消息！”

陈凯看着顾志远手里的通知书，激动万分，这两名学生正是他班上的。

但细看名字，陈凯的心凉了半截，苦着脸说，“校长，这个王旭强，可能下学期就不来了！”

顾志远惊问为什么，陈凯答道，“王旭强家长过了年要换地方打工，所以要给孩子转学”。

顾志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郁闷之极，好好的一个苗子，就被家长拖来拽去的，岂不是要废了！

不行！

顾志远不甘心，拉起陈凯，“走，去王旭强家看看”。

陈凯翻出王旭强父亲电话号码，打电话过去问了家庭住址，说是过去家访。

等到了王旭强家，顾志远惊呆了，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那是一间车库，车库门大敞着，王旭强就坐在门内，面前摆放着一台微型设备。

只见三年级的王旭强，左手拿着一个零件放到设备前端，右手摇一圈把手，设备前端一个尖针在零件上钻一个小孔。

陈凯失声叫道，“王旭强！”

一直像木头人坐着的王旭强，突然听到老师的声音，惊得从凳子上蹦起来，抬头看着来人，支支吾吾地叫道，“顾校长、陈老师……”

顾志远让王旭强停下手里的活，然后走进汽车库，环视一圈，十几平方的空间，这一家人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他不由眼眶湿润了。

陈凯问王旭强，“回到家你就干这个？”

王旭强点点头，局促地答道，“陈老师，我每天回来先加工五公斤零件，然后做作业”。

陈凯明白了，难怪期末要王旭强参加强化班辅导的时候，他父亲推三阻四，原来孩子每天回来有这活要干。

顾志远又问王旭强，五公斤的零件加工要多长时间。

王旭强回答说，快的话三个小时就能做完。

顾志远拉过王旭强的手，十岁的孩子，一双手上竟然布满了老茧。

他和陈凯同时心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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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拆迁风波（三）

陈凯怒不可遏，掏出电话打给王旭强父亲，吼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到家？”

王旭强父亲搞不清这个陈老师怎么突然发火，在电话那头惶恐地回答说已经在路上，马上到家。

五分钟后，一辆自行车骑到车库门外，一个一米七五左右的中年汉子从车上下来，脸色黝黑。

陈凯迎上去，责问道，“王旭强家长，有你这么培养小孩的吗？”

中年汉子不安地站在门口，紧张地问，“陈老师，你们来有什么事吗？”

顾志远把陈凯往后拉拉，压住火气说道，“王师傅，你进来，我们慢慢说”。

王旭强父亲倒像是客人，畏畏缩缩地走进车库，顾志远示意他坐，他又慢腾腾地坐下来。

顾志远告诉他，他儿子在学校表现很好，成绩突出，已经被苏市教育局选拔参加明年的奥赛。

王父一脸茫然，什么是奥赛？

顾志远解释道，奥赛就是选拔最优秀的学生，将来可以上最好的中学、最好的大学，甚至是清华北大，总而言之你的儿子是可造之材。

王父再孤陋寡闻，对清华北大还是知道的，脸上有了一丝欣慰之色。

顾志远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可你这样的家庭教育，迟早要毁了孩子，你要和孩子妈妈好好商量，怎么培养王旭强”。

提到“妈妈”，王父的脸色一变，门边的王旭强已经在默默落泪。

王父叹口气，低声说道，“两位老师，其实王旭强妈妈已经不在了，就是为了给他妈治病，我欠了很多债，到处打工，王旭强也帮着做点零工，每年一点点还”。

说着说着，一米七五的汉子哽咽了。

顾志远和陈凯也愣了，他俩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虽说贫穷，但王家父子很要强，既没向学校透露王旭强是单亲家庭，更没向学校申请补助。

顾志远伸手扶住王父的肩头，抱歉地说，“对不起，王师傅，你家的情况我们学校没有摸清楚，我这个校长有责任”。

王父撇开头，拼命忍住泪。

顾志远接着问，“你们还欠了多少外债？”

“还有四十多万”，王父咬着牙答道。

四十多万，顾志远心中默念，以王父在苏市打工的收入，没有八九年还不完的。

他又安慰了王父几句，带陈凯离开了车库。

回学校的路上，陈凯不解地问，“校长，你怎么不跟王旭强家长说转学的事？”

顾志远心情沉重地答道，“如果解决不了王旭强家的困难，说也是白说”。

陈凯默然，王父是换地方挣钱还债，学校有什么理由留他在苏市？

顾志远想到明天的电视台采访，突然改变了主意，拿出手机给苏编辑发去一条短信：苏编辑，明天我开车来接你们。

苏编辑回道：不用了，我们有采访车，你在杨家巷等我们就行。

顾志远坚持说明天来接她，苏编辑拗不过他，最后同意了。

顾志远又给牛编辑打去电话，请他明天帮个忙。

牛编辑笑道，“我现在闲的蛋疼，顾校长你有事尽管说”。

顾志远跟他约好第二天早上在电视台门口碰面。

回到家，顾志远跟杨影说，明天电视台到杨家老宅调解，他要开车去接节目组编辑。

杨影欣然同意。

第二天一早，顾志远到电视台门口接了牛编辑。

再等苏编辑上车，见到副驾驶座的牛编辑，讶然问道，“牛哥，你怎么也在？”

顾志远歉意说道，“苏美女，不好意思了，去杨家巷之前我们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苏编辑不解，不直接去杨家巷吗？

顾志远冲后面的采访车挥挥手，示意跟着自己的宝来车，然后发动车子，一直开到王旭强住的小区。

下了车，苏编辑更不解了，这是什么地方？

顾志远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带着牛、苏两位编辑往车库走，扛着摄影机的小哥紧跟在后面。

车库里王旭强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姿势，在机械地加工着零件，直到顾志远带着人走到车库门口，他才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惶惶然叫了声，校长好！

顾志远从衣兜里拿出教育局的通知书，给两位编辑展示，介绍说，眼前这个小男孩，就是被市里选中参加奥数的优秀学子之一，可惜因为家贫，他即将离开苏市，跟着他父亲到处漂泊。

苏编辑听着顾志远的介绍，看着眼前瘦瘦的男孩，心中不忍，蹲下来柔声问道，“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王旭强紧张地答道，“我爸爸上工去了，我妈妈前年得病死了”。

苏编辑愣住了，起身看着顾志远。

顾志远接着说，这孩子家因为给妈妈治病，欠了四十多万，父子俩相依为命，拼命挣钱还债，但现在难以为继，过了年准备换地方打工。

任苏编辑做节目以来见惯人间冷暖，听到王旭强的遭遇，看着孩子手上的老茧，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背过身对牛编辑说，“牛哥，我就见不得这个”。

牛编辑摇头叹息，“顾校长，你把我们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这孩子？”

“是的”，顾志远诚恳地说，“我想请台里帮忙，为这孩子捐捐款，给他家一点援助，争取让他和他父亲留下来”。

说话间，王旭强父亲骑着自行车到了车库门外，一见到一群人，还有扛着摄像机的，慌了，问顾志远，“顾校长，你把我叫回来做什么？是不是我使用童工？”

几个人都哭笑不得，大家都在为王旭强情绪悲伤的时候，王父来了一句使用童工，苏编辑忍不住埋怨道，“你也知道你儿子是童工啊？”

王父更怕了，满眼惊恐。

顾志远安慰他，“王师傅，这些是电视台的编辑和记者，是我请来的，来看看你家的实际情况，想搞个捐款，帮你解决经济上的困难”。

王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要。

苏编辑奇怪了，第一次遇到这种面对捐款坚决拒绝的人。

王父答道，“没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我给旭强妈妈看病花的钱那是我应该的，我会慢慢还，不麻烦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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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拆迁风波（四）

苏编辑好说歹说，王旭强父亲才勉强接受捐助。

摄像机举起来，牛编辑作为主持人分别采访了顾志远、王家父子。

离开王旭强家，苏编辑唏嘘不已，不知道这样的孩子苏市还有多少，真是可怜。

顾志远不由想到爷爷教育自己的那两句诗：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恨自己能力有限，无力救济王旭强。

再到杨家老宅，杨成军兄妹四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杨成兵问道，“志远，你一早就出发了，怎么现在才到？”

顾志远答道，“爸，路上有事耽搁了，现在我们开始吧”。

“老娘舅来帮忙”节目属于访谈类型，苏编辑主持，随行的还有一位民法专家，杨家四兄妹分坐两侧。

节目开始，苏编辑逐一采访杨家四兄妹，从杨成军到杨成芳，各执一词。

采访完，到了答辩环节，民法专家对四兄妹进行逐一提问，问老宅产权、面积、使用情况，又问父母赡养情况。

了解到老两口一直是独立生活，并且没要过子女的赡养费，因为老宅一直对外出租，收入不菲。

专家微笑说道，“据我分析，你们的父母不但不要你们赡养，还不定期在经济支持你们，是不是？”

四兄妹相互看看，面有错愕，都不应话。

专家鼓励道，“既然是调解，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兄弟姐妹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杨成兵首先回答，“我是没要过爸妈的钱，但每年过年的时候两个老人都会给我女儿红包，有过两万，有过三万”。

顾志远听得目瞪口呆，过年的时候他陪着杨影回老宅，给小孩的红包都是五十的，没想到爷爷奶奶私下给杨影的红包有两三万。

杨成芳扭扭捏捏地说，“过年的时候爸妈会给小孩，跟二哥的情况差不多，还有今年两次住院，妈妈都给了我几千块钱，说是立新出了力的……”

杨成志白了杨成芳一眼，讥讽道，“小妹，你好意思的，自己爸住院还收介绍费”。

杨成芳脸涨红了，反驳道，“说得你没收过爸妈钱似的”。

杨成志顿时哑口无言，他和大哥跟爸妈住得近，平时的小恩小惠就更多了。

杨成军咳咳两声，“嗯嗯，这事我们兄妹差不多，专家你继续说”。

很明显，杨成军心虚了，故意避开这个话题。

综合杨家的情况，专家建议拆迁补偿款子女继承部分由他们四兄妹平分。

这下杨成芳舒服了。

杨成志第一个不服，凭什么啊？

苏编辑问他，有什么理由尽管说。

杨成志振振有词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我不服”。

苏编辑脸上挂着笑，说话却很犀利，“杨成志先生，马上就是2011年了，你以为1911年吗？早就男女平等了，你还想女人三从四德吗？你没上过学没受过教育吗？”

杨成志被她驳得面红耳赤。

专家点点头，“杨成志先生的理由不成立”。

杨成军问道，“专家，拆迁补偿涉及面积和人头两部分，这是面积部分平分，还是总额平分？”

专家口气肯定地说，“这套房产权是你们父母的，理论上说，如何分配由你们父母安排，但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假如你们父亲不在了，一半产权由你们平分，你们刚才自己也说，都没对这房子做过什么贡献，所以是应继承部分总额平分，不考虑拆迁补偿的计算方式”。

杨成志得意了，对杨成兵说，“二哥，你失算了，想方设法把孙子孙女户口落回来，结果也捞不到好”。

杨成兵看看身侧的顾志远，尴尬笑笑。

苏编辑跟着补了一刀，“各位，专家说的情况是在你们父亲过世之后，也就是说老人还健在，你们就开始争‘遗产’，实际上现在还不存在这个‘遗产’，只是你们父亲无法自主行使决定权罢了”。

这一席话把四兄妹都说得低下了头。

专家补充道，“今天特地没让你们家属到场，是因为人多嘴杂，我们来主要是调解，做节目是其次，不会为了节目效果让你们吵成一片，家属的工作由你们各自回家做”。

宅子里一片沉默。

良久，杨成兵先表态，“专家、苏编辑，我们不争了，我有个请求，今天的采访节目不要播了，行不行？”

杨成兵真怕丢人。

苏编辑又问杨成军、杨成志和杨成芳，“你们呢？”

三兄妹相继表态，“不争了”。

“好”，苏编辑说道，“对你们的调解不会单独上节目，以后有专题节目会剪辑在里面，会对你们做马赛克和变声处理，没意见吧？”

四个人都同意了。

花了两个多小时时间，这场争家产的纠纷被顺利平息了。

顾志远把电视台一行人送出杨家巷，拜托牛、苏编辑把给王旭强捐助的事放在心上。

苏编辑一拍胸脯，“顾校长，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顾志远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笑了。

苏编辑毕竟是个美女，看着顾志远的笑，脸红了，忙不迭拉上车窗，冲顾志远摆手作别。

再回到老宅，杨成军正和弟妹们商议父亲的后事和以后赡养母亲的事。

顾志远不便介入，便在宅子外的小路上转了转。

冬至刚过，民宅间落的草地一片枯黄，几棵乔木却是常青，郁郁葱葱，给寥落的寒冬带来一丝春色。

离杨家老宅几十步远就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听杨影说，以前是一条小河，小时候家里人都是在河边洗衣服洗菜，甚至刷马桶。

后来污染严重，几经治理，小河慢慢变成了小溪，也不会有人再用这溪水。

这么好的地方，拆了真有点可惜。

等到杨成兵从老宅里出来，坐着顾志远的车离开杨家巷。

杨成兵在车上有些犯难，对顾志远说，“志远，老宅拆迁的事是解决了，我就怕你妈那关不好过”。

依王艳荣的脾性，先前给顾志远一双儿女落户，抢着照顾老爷子，肯定想多吃多占，一旦被她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平均分配，肯定不依。

顾志远心知肚明，安慰杨成兵，“爸，不行的话我和小影一起回去劝妈妈”。

第145章 似水年华

苏编辑言出必行，回到电视台后便策划给王旭强捐助的事，通过“老娘舅来帮忙”和“教育在线”两个节目的宣传，新年后为王旭强家庭募捐了十几万元，通过顾志远交给王旭强父亲，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顺利把王旭强留在了旭东学校，这已是后话。

王艳荣从医院回到家，突然发现女儿女婿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杨成兵很罕见地做了一桌子饭菜，腆着笑迎接自己。

王艳荣多么灵敏的反应啊，马上问道，“今天节目组调解是什么结果？”

杨成兵接过她手里的包，拉她坐到沙发上，眉开眼笑地述说今天电视台来了多少人，有摄像机，有美女记者，就跟拍电视剧似的。

听着杨成兵讲故事，王艳荣发毛了，“说正事，到底什么结果？”

杨成兵吞吞吐吐说了调解结果。

什么！

王艳荣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骂道，“合计我这么多天都白忙活了，天天伺候你老头子比伺候我亲爸还用心，结果竟然是平均分配！”

杨成兵连忙向顾志远和杨影使眼色。

杨影走过去，搂着王艳荣劝道，“妈，我们平时跟爷爷奶奶走动不多，平分还是相对公平的，一向爷爷更重视大伯和小叔家，如果爷爷清醒着写遗嘱，说不定我们还得不到这么多”。

王艳荣一把拽过沙发上的手提包，狠狠地摔在地上，恨恨地说，“枉我天天买菜做饭送到医院去，从明天开始我绝不去了！”

杨成兵又说，“大哥和我们商量好了，万一老头子没撑过去，以后我妈跟四个子女轮流生活，每家三个月”。

“想得美”，王艳荣气咻咻地回道，“到时候我出钱，让你妈住养老院去，还想我伺候，门都没有”。

说完，王艳荣进了房间，嘭地一声关上门。

杨影向顾志远耸耸肩，无能为力。

杨成兵无可奈何，招呼女儿女婿先吃饭。

吃饭的时候，问到这个新年怎么安排，顾志远回答说，他爷爷过世第一年，按照习俗，他是要回老家的。

杨影用筷子挑着饭，她不想再跟着顾志远回漂城，想着找个什么理由。

杨成兵点点头，说道，“百善孝为先，志远你是应该回去的，不过小影就不要回去了，小影爷爷现在每天靠药物续命，只等断气，就是年前年后的事，所以……”

顾志远同意了。

杨成兵又说，“天气寒冷，两个孩子不适宜出远门，小影就搬回来住吧，我和你妈帮着带孩子”。

这对顾志远来说再好不过，老家条件跟苏市比起来还有差距，小孩跟着回去也不方便。

他向杨影要车，杨影板着脸说，“过路费油费你自己出，不能有违章，回来后给我加满油”。

杨成兵看着自己女儿，责怪道，“你车给你老公开，又不是给别人开，提这么条件干嘛？”

杨影噗呲一声笑了。

学校已经放假，顾志远把杨影和一双儿女留在了岳父家，回到锦绣苑自己家。

当母亲听说杨影和小孩不跟着回老家，有些失望。

顾志远宽慰她，老家天气更冷，小孩子不一定适应，有个感冒伤风的就不好了。

母亲这才释怀，把两个孩子的照片都翻出来，美滋滋地看着，准备带回老家。

顾志远给远在巴城的顾志广打去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收摊。

顾志广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还收什么摊啊，人都跑光了，我明天一早坐车到苏市，然后跟你一道回去”。

到了腊月，工人们陆续返乡，钢结构厂房已经竣工，顾志广和刘伟达收了从古月集团运来的机器设备，摆放在厂房里，还没来得及安装。

接到顾志远电话的时候，顾志广刚刚打发刘伟达先回家，然后他一个人去巴城买了一批安保装置，围着厂房装了一圈。

第二天早上，顾志广把陈晖请过来，指着独一幢的厂房说道，“陈主任，我可是你开发区的独苗，大过年的，你可不能让人把我的设备搬跑了！”

陈晖看着厂房内笨重的设备，笑得合不拢嘴，“顾老板啊，你这设备有人想搬也搬不动，放心吧，你走后我安排镇上的联防队每天巡视不少于5趟，再说你也安装了警报器，绝对安全！你就好好回家过年吧！”

顾志广给厂房落了锁，跟陈晖挥手作别，登上了回巴城县的公交车，然后再转乘巴士到苏市。

出了苏市汽车站，顾志远开着车等着外面。

“爸爸、爸爸”，小仁惠欢快地叫着。

上了车，程英看着自己老公，两个月不见，顾志广变黑了。

志远母亲也说，“志广又黑了”。

顾志广笑道，“二婶，我是又回到工地上了，天天顶着大太阳，在办公室里闷了大半年，好不容易白了点，现在又黑回去了”。

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很快到了通城境内，只见浩浩荡荡的车流从南向北汇集，车速越来越慢，堵车了。

看着前后挂着苏市、江城车牌的私家车，顾志广感慨地说，“多少江北人到江南创业打工、安家落户，简直是‘洪武赶散’的历史反向重演，我们顾家几十代人念念不忘的‘阊门望族’，到头来居然是一场误会，真是讽刺”。

说到这个话题，顾志远心情有点沉重，正因为此，父亲还跟邻居干架，真是不值当。

车子在高速上龟速前行，从上午9点堵到下午2点才疏通，3个小时的车程被拉长了一倍

到了漂城境内，下了高速，一车人都是饥肠辘辘，赶紧找了个小饭馆吃饭。

饭馆老板风趣地说，“你们赶巧了，下午我就关门了，现成的菜我是带回去过年的，现在给你们炒一份”。

一会儿工夫，老板给顾志远他们热了五六个菜。

吃着久违的家乡菜，看着饭馆大门上已经贴好大红的门联，顾志远突然意识到：

似水流年，2011年农历新年来了。

第146章 2011年的第一场雪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顾氏三兄弟一回到老家，就忙着爷爷的祭礼。

三兄弟家门上都贴着同样的白色门联：一生正气阊门寄，半世耕读漂城留。

门联内容由顾志远所想，由顾志良起笔题写，爷爷这一辈子以阊门望族的血脉来要求家人，临死前才知道顾氏一门本就是漂城后裔，梦里几寻阊门为故里，不料此身安处即吾乡。

一个新年，便在无尽的哀思和惆怅中度过。

面对父亲顾书卿，顾志远绝口不提跟邻居打架的事。

私下里，顾志远拎了些礼品，到隔壁陈大爷家赔礼道歉。

陈大爷跟顾志远寒暄了几句，表示不跟顾老二一般见识，但邻里关系从此僵了。

不止是陈大爷，自从出了打架的事，左邻右舍都觉得顾老二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渐渐地甚少有人跟顾老二接触了。

顾老二生来倔强，别人疏远他，他更看不上别人，整日闭门谢客，变得孤僻起来。

陈小二当着顾志远面说起来风凉话，“志远，不是我瞎说，就你爸那个个性，现在一个人住，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哪天瘫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顾志远苦笑回道，“小二哥，谢谢提醒”。

陈小二说得未尝没有道理，父亲年纪大了，难保有点小病小灾，没人在身边照料不安全。

在家族聚餐的时候，顾志远委婉提出父亲跟自己去苏市，现在他有了自己的房子，正好过去帮着照应两个小孩。

顾志广、顾志良一致赞成，顾老二态度很坚决，恶声恶气地回应道，“顾志远，你爷爷刚去世，古制父母去世子女要守孝三年，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大学四年的书读到狗肚里去了！”

顾志远被他说得面红耳赤，顾志广和顾志良面面相觑，不敢再言语。

顾半仙劝道，“二哥，爸的牌位在我家，你可以去苏市”。

顾老二气呼呼地瞪大眼睛盯着顾半仙，顾老大摆摆手，“算了，老三，由着你二哥吧”。

顾老大又对顾志远说，“志远，你放心，我和你三叔都会照应着，你多打电话回来吧”。

苦劝无效，到了正月初六，兄弟三人准备离开家乡返城。

临行前，三人一起来到丰庆河边爷爷的坟地，寒风刺骨，沿岸的芦苇在风中无力摇摆，河面上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顾志广点燃三根香烟，插到坟前，语气哀切地说，“爷爷，这是志良从海市带回来的香烟，您尝尝……”

河流声已被冻结，刮过耳边的只有呜咽的风声，顾志远磕完头，站起身来回望不远处穗子的坟茔，墓碑前仅有一摊漆黑的痕迹，那是他年前烧完纸钱留下的。

看来高大宝和他父母连过年都不曾来十八团给穗子上坟。

顾志远蹒跚走过去，蹲下来拔尽墓碑周围的枯黄杂草，用手拭去碑上的浮灰，“爱人高翠玲之墓”七个字清晰如新。

顾志良叫道，“志远哥，走吧！”

顾志远向穗子的墓鞠了一躬，回身跟着志广、志良走上大路。

顾志良打趣道，“志远哥，幸亏嫂子没回来，否则见到高翠玲的墓碑你还说不清了”。

顾志远报以苦笑，心情异常沉重。

跟大路边的伯伯叔叔们挥手作别，顾志远、顾志良分别启动车子，离开十八团。

过了长江，顾志良摇开车窗，伸手挥一挥。

前面便是高速分叉，顾志良向海市方向，顾志远向苏市方向，兄弟三人再次分道扬镳。

刚到苏市境内，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看着车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程英不由哼起一首歌，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顾志广笑道，“2002年已经过去很久了”。

2002年，顾志远、顾志良正在上大学，顾志广还在工地上，程英刚嫁到顾家，小仁惠还没出生。

到了锦绣缘小区，地面已积了雪，一脚踩下去留下清晰的脚印。

小仁惠欣喜地从车上下来，兴奋地在雪地里踩来踩去。

刚停好车，杨影就打来电话，“还没到吗？”

“刚到”，顾志远答道。

杨影又说，“赶紧过来，请你妈和大嫂也来，我爷爷快不行了，两个宝宝要你妈和大嫂带了，我们得赶紧去杨家巷”。

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顾志远想杨老爷子大概熬不过这场雪了。

他马上载着母亲和程英到杨影家。

杨影正焦急等着，一见到程英就拉住她的手说，“大嫂，这几天两个小孩要拜托你了！”

程英安慰她，“志远刚刚跟我说了，你们快去看爷爷吧！”

杨影胡乱扎起头发，拿上包，拉住顾志远急急忙忙下楼。

开车来到杨家老宅，门外已经搭起灵棚，屋内的灵堂也已布置好，遗像、白花，“音容已杳，德泽犹存”的挽联特别扎眼。

杨成兵正站在灵棚里跟几个人聊天，见到杨影和顾志远进来，说道，“小影、志远，你们去看看爷爷吧”。

顾志远心生奇怪，老爷子眼看要归天，杨成兵脸上表情却没有多少悲伤。

进了屋，顾志远陆续见到了杨影的大伯、小叔和小姑，心中疑窦更重，比起杨成兵来，杨成军、杨成志的脸色更加轻松，只有杨成芳眼圈红红的。

老爷子躺在床上，杨影奶奶正喂他喝水，可惜水到嘴边滑落到枕头上。

杨影走过去拉住爷爷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老爷子已经讲不出话来，双眼无力地看着杨影，似乎恢复了些神采。

顾志远凑过去，不由想起自己的爷爷，悲从心来，泪水唰地一下流了出来。

杨影哭了一会，被王艳荣拉开了。

该见的人都见到了，老爷子慢慢闭上双眼，停止了呼吸。

杨成芳马上嚎啕大哭，整个里屋的人都忙碌起来。

顾志远跟杨影走出里面，他问道，“怎么你大伯和小叔看上去不伤心？”

杨影哀怨地看着他，回道，“他们是如释重负，爷爷一天不断气，他们就要轮流照顾一天，你不明白吗？”

明白。

在这一刻，顾志远宁愿自己不明白。

第147章 周天顺的小心思

哀悼七日，办完杨老爷子的丧事。

元宵节一过，学校正式开学，顾志远还没进校门，就接到周天顺的电话，让他去总部一趟。

顾志远掉转车头，前往古月集团总部。

到了二十一楼副总办公室，周天顺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见到顾志远进来，周天顺客气地说，“顾校长，坐！”

顾志远在周天顺对面坐下。

周天顺指着茶几上的瓜果说，“来，吃点水果”。

他突然的客套让顾志远心里发慌。

顾志远笑着摆摆手，“周副总，有事你请说”。

周天顺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道，“顾校长，去年你不是写了个欠条给我吗？那50万是我从公司账上支的，过了年财务要扎帐，要不你重新写个条子，直接用你30万旭东学校的投资抵我50万的款子，怎么样？”

顾志远马上反应过来，“周副总，你不是说学校上市后会增值八九倍吗？用原始股抵债怕不妥吧？”

“上市？”，周天顺轻蔑一笑，“那就是我到股市上圈钱罢了，上次我赚了三千万，满足了，再说就凭你那几栋校舍、几十个不入流的教师，能上市？”

顾志远心里拔凉拔凉的，这周天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去年说得天花乱坠的，一过年上市又变成了痴人说梦。

看他犹豫着，周天顺不徐不疾地接着说，“你保留旭东学校原始股权也行，把那五十万还给我，把账平了就行”。

顾志远看着周天顺玩味的眼神，为难地答道，“周副总，一时半会我凑不到这么多钱”。

“那我不管”，周天顺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三月份集团出年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想想办法，你堂哥不是去巴城办厂做老板了，你可以跟他借嘛……”

说完，周天顺哈哈大笑起来。

顾志远黯然，顾志广把自己全部积蓄都投资办厂了，哪有闲钱借给自己？

正在顾志远纠结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周天顺伸手拎起话筒，“童秘书啊……”

是童李雅打来的。

周天顺嗯嗯几声，挂了电话对顾志远说，“顾校长，你先回去考虑考虑，给你一周时间，要么还钱，要么把股权让渡给我”。

说完周天顺匆匆离开办公室。

顾志远怏怏下楼，却看到四叔胡显明和周天顺正站在楼下。

明显不是迎接自己。

一辆加长奔驰开了进来，停靠在办公大楼门口，胡显明和周天顺迎了上去。

车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年龄跟胡显明相仿。

胡显明笑吟吟地握住中年人的手说道，“戴总，欢迎欢迎啊！”

中年人也是笑容可掬，回道，“显明啊，几十年不见，怎么变得这么客气，叫我戴维就好”。

胡显明哈哈大笑，“世明，你现在是归国华侨，连名字都这么洋气！”

一旁的周天顺插话道，“爸，我猜戴总的名字是中英文通用的”。

戴总转头看着周天顺，双眸中迸发出欣喜的光彩，问道，“显明，这位是？”

胡显明介绍道，“老同学，这是犬子天顺”。

周天顺连忙和戴总握手，亲热地说，“戴伯伯好！”

戴总一手拉着胡显明，一手拉着周天顺，往办公大楼里走。

正往外走的顾志远连忙侧身让路。

周天顺看也不看顾志远。

胡显明见到顾志远，冲他点点头，然后把戴维领进电梯。

外面的加长奔驰上陆续下来三男一女，跟着进了电梯。

顾志远走出大楼，回头看去，只见大楼门厅电子显示屏上显现一排红色大字：热烈欢迎香港玉如投资集团戴总莅临指导工作！

顾志远回过神来，这次到周天顺办公室依然没见到方瑜。

他拿出手机，找到方瑜的电话号码，还是忍住没打，电话打过去说什么？自己跟方瑜是什么关系？

顾志远心事重重地回到旭东学校，麻烦事接踵而至。

王筝在校门口东张西望，见到顾志远开车进来，焦急地冲他招手。

顾志远停好车，问道，“你怎么站在外面？”

“老师们罢课了”，王筝慌慌张张地说道，“现在有十几个老师等着你去解决呢”。

罢课？

顾志远只感觉到血压上升，快步跑进一楼的会议室。

果然，近二十个老师正坐在里面，交头接耳。

顾志远没好脸色给他们，咳了一声，然后冷冷地说，“今天开学第一天，你们不去上课，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王筝跟进会议室，一脸愠色地看着。

一个老师从凳子上站起来，口气不善地答道，“校长，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学校工资太低，请校长给我们加工资，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怎么样”，顾志远气不打一处来，“梁老师，我们是签了劳动合同的，不是你想加工资就加工资的！”

带头的梁老师坐下来，十几个人都不响了。

顾志远拉把椅子坐下，示意王筝也坐，然后问道，“你们有什么诉求要说清楚，不要动不动就罢课，这个头不能开，否则学校还怎么管理？”

底下十几个为人师表的老师们都低下头，没人愿意回应顾志远的问话。

王筝看不下去了，说道，“顾校长，我知道，这些人是看不过网校老师收入高，心里不平衡，所以罢课”。

顾志远明白了，自从开办网校以来，以陈凯、何娜为首的网校老师，除了正常的工资外还有授课费，加上市联考的奖金，收入比其他老师高出一大截。

顾志远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家想想，陈凯他们每天晚上加班到十点十一点，这些都是他们的辛苦费，你们羡慕的话我欢迎你们也加入网校，再挣一份授课费，加工资是原则问题，即使我是校长也不能拍板，要召开公司董事会会议研究”。

梁老师在下面嘀咕道，“我们下了班还要照顾家里，哪有时间搞网校？”

顾志远一摊双手，“梁老师，那我就爱莫能助了，你既想每天下班回家，又想加工资，这不合情理，恕我办不到”。

梁老师又嘟囔了几句。

王筝嫌弃地说，“梁鸿飞，你有话就直说，不要在下面搞小动作，校长能答应的就答应的，不能答应的大家就一拍两散！”

梁老师没想到王筝说话这么犀利，怔了怔，说道，“校长，不加工资的话我们有个要求，从这学期开始，实验小学的教育资源要跟我们共享，好处不能全给网校的老师”。

第148章 外商

顾志远想了想，“这个可以商量，你们先回去上课，一周内我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罢课老师们没有理由再纠缠，纷纷站起来，悻悻离开会议室。

顾志远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忿忿地对王筝说，“都是不上进的人，眼皮太浅！”

王筝把陈凯和何娜叫了过来，商议实验小学教学资源共享的事。

陈凯毫不在意，爽快答应，然后催顾志远赶紧更换网校设备，网络带宽要扩容，如今接受网络辅导的学生越来越多，电脑越用越卡，影响教学质量。

顾志远让王筝到周边的网吧请个管理员来看一下，再到电信局问一下宽带价格。

钱！

顾志远苦笑着对陈凯说道，“陈老师，只要学校资金充裕，你提的要求全部满足”。

陈凯似乎雄心勃勃，拍着胸脯说，“校长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设备更新换代了，我保证这个学期的招生人数在去年的基础上翻一倍，我们网校也会财源滚滚”。

顾志远哪有心思跟他算账，欠周天顺的五十万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此时的古月集团总部大厦，胡显明、周天顺正陪着外商谈笑风生。

戴维出国多年，讲起国话来带着一股浓浓的港普味道。

胡显明笑话他，“老同学，你普通话都说成这样，家乡话还会说吗？”

戴维会心一笑，“说实话，我已经二十多年没说过家乡吴语了，偶尔听到觉得很有亲切感”。

胡显明爽朗笑道，“有首古诗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好像对你不适用哦！”

俩人足足聊个半个多小时的同学情，才切入来访主题。

戴维在香港成立玉如投资集团，专门做金融投资，碰巧被周天顺选中作为旭东教育集团上市的承销商。

无巧不成书，双方一打听才知道戴维是胡显明的中学同学，于是新年一过，戴维便带着下属欣然到苏市赴约。

周天顺向戴维一行介绍了旭东教育集团的基本情况、发展愿景以及融资额度等。

随戴维而来的是玉如投资集团的专业证券发行、财务和审计人员，等周天顺介绍完，逐个发问。

对大部分问题，周天顺都回答得虚虚实实，大而化之。

戴维一直微笑看着周天顺，最后对几个下属说道，“天顺说的都是大趋势，我事先研究过，在线网络教育现在还是蓝海，未来有巨大发展空间，你们好好策划一下，把旭东教育推向市场，定个好价钱”。

四个专业人士马上点头答应。

谈妥包销股票的事，戴维起身告辞，他要先回苏市老宅看看叔伯长辈。

送走戴维一行，周天顺好奇地问胡显明，“爸，我只知道这个戴总是美籍华人，在香港开公司，没想到跟您还是同学”。

胡显明感慨地说，“说来话长，当年我、你妈和戴世明是同班同学，戴世明家里有点背景，我下乡的时候他留在了苏市，等我回城的时候他就出国了”。

周天顺有些艳羡，“在那个年代能出国，戴总家果然有些能量”。

胡显明哈哈大笑，“天顺，你太年轻了，那年严*打，他怕被抓进去坐牢才逃出去的，没想到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回国投资的华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周天顺吃惊不小，“戴总犯什么事了？”

胡显明笑道，“他从小一肚子花花肠子，到处惹事，犯了流氓罪”。

忽然胡显明收起笑，话锋一转，“天顺，你也要吸取教训，古往今来有多少大人物在女人身上栽跟头，你要注意，还有，那个方瑜怎么不来上班了？”

周天顺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应道，“方秘书身体不舒服，医院开了假条，请一个月休养，我同意了”。

“嗯”，胡显明脸色稍缓，又问，“你是怎么找到戴总公司的？”

周天顺得意地答道，“当时有一批候选的，我一眼就选中了戴总公司，因为他公司名跟我妈的名字谐音”。

“是吗”，胡显明这才意识到，香港玉如投资集团，他妻子的闺名叫周玉茹，果然发音一样。

胡显明心里隐隐掠过一阵阴云。

晚饭时，胡显明无意间跟妻子提起白天戴世明到访的事。

周玉茹惊得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张口结舌，“你说谁？”

“戴世明啊”，胡显明轻松地答道，“我们中学一个班级的，你还有没有印象？”

周玉茹低头弯腰捡起筷子，支支吾吾答道，“那得多少年了，我不记得了”。

胡雅诗拿了一双干净筷子过来，关切地问，“妈，你没事吧？”

周玉茹接过筷子，又放到桌上，说道，“你们吃吧，我先回房间”。

胡雅诗和周天顺面面相觑，不知道妈妈怎么就情绪大变。

胡显明脸色不变，对胡雅诗和周天顺说，“你俩慢慢吃，我去看看你们妈妈”。

回到房间，关上门，周玉茹坐在床边，似有心事。

胡显明坐在沙发上，平静地说，“两个孩子在，我不好戳穿你，当年我回苏市的时候就听说你和戴世明谈过恋爱，怎么就不记得了？”

周玉茹马上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尖叫道，“胡显明，你有完没完了，三十一年前的陈年旧账翻出来有什么意义？就算我跟他谈过又怎么样？”

这一刻，胡显明的心像被针扎的一样，生疼生疼，周玉茹清楚记得是三十一年，除了这件旧事，“三十一”这个数字也戳中了他心底深埋的秘密。

嘭地一下，胡雅诗风风火火推门冲进来，嚷嚷道，“妈、妈，怎么了？”

周天顺仍然坐在餐桌边，优哉游哉地吃着饭，充耳不闻父母房间里的声音。

周玉茹已经哭了起来，胡雅诗一边抱着自己妈妈，一边向胡显明打手势，示意他赶紧出去。

胡显明阴郁着脸，慢慢走出房间。

胡雅诗安慰了一会，周玉茹才止住哭。

回到餐厅，胡雅诗问周天顺，“那个戴总什么来头？”

周天顺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胡雅诗托腮沉思，爸妈跟这个戴世明莫非有陈年过节？

第149章 真的要上市

对周玉茹和戴世明的陈年往事，胡显明没有再追问，毕竟在商言商，古月集团和玉如投资集团还要深入合作。

到了三月初，顾志远接到童李雅电话，通知他到总部开会。

顾志远还在为钱的事发愁，眼看周天顺给的期限越来越近，内心焦躁不已，更怕去古月集团总部。

他硬着头皮走进总部办公大楼会议室，里面坐着几个部长，找到自己的席卡坐下来，对面的曾有为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顾志远尬笑着回应，其实心情糟透了。

几分钟后，古月集团高管陆续进入会场，顾志远一看，连平时少有露面的曾彪都来了。

曾彪个子不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听说他是胡显明的得力干将，为古月集团的发展壮大做出了卓越贡献。

胡显明亲自主持会议，说这次高管会议是公布集团年报之前的一次预备会，顾志远作为旭东学校负责人，列席本次会议。

童李雅轻手轻脚地拿了一份文件摆到顾志远面前，让他签字。

顾志远一看，是“保密协议”，因为古月集团是上市公司，参加此次会议的人员都要履行保密责任，不得向外界透露集团的任何经营数据。

顾志远端端正正地签好名，童李雅拿着协议离开会场。

财务部部长曾有为通报了古月集团2010年经营情况，一连串数字听得顾志远晕头转向，大概了解到房地产板块的营收已经占到了集团总营收的三成，同时因为拿地，集团的资产负债率急剧飙升超过了70%。

至于学校的经营，由于基数太小，曾有为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通报数据。

接着，胡雅诗、周天顺分别代表精密仪器加工板块和房地产板块作了汇报。

胡雅诗汇报的时候，顾志远敏锐地捕捉到了几句话，“2011年，持续分流或外包精加工部分工序，减少制造成本”。

这不正是顾志广现在在做的事情吗，意味着2011年顾志广可以从古月集团争取到更多的订单。

周天顺汇报了2011年拿地计划和建设计划，承建商选择以江城的山晴集团为主，同时在2010年顺利收购海鹰水泥公司，加上云峰建材，大部分建筑材料保供山晴集团，进一步压缩了建筑成本。

说到融资计划，除了利用银行授信外，计划运作旭东学校到香港上市，改名为“旭东教育”，以此为翘板，融回来的资金可以反哺母公司古月集团。

来了、来了……

听到这里，顾志远还是有点小激动，一旦学校上了市，他手里那点原始股就值钱了。

至于如何上市，古月集团把运转业务交给了香港玉如投资集团，旭东学校成立不久，规模不大，ipo是不可能的，大体思路是买壳上市，然后配股增资。

顾志远听得云里雾里的，心里惦记着自己的原始股，这下更不能让给周天顺了。

会中，胡显明问道，“顾校长，你对学校上市有什么看法？”

顾志远挠挠头，问了一个浅显的问题，“董事长，学校能上市我举双手赞成，就是融资后给集团使用，这没问题吧？”

胡显明看了一眼财务部长，曾有为马上回应，“顾校长，你多虑了，这种资金调用在子公司和母公司之间是很常见的，只要付点资金占用费，完全合法合规”。

“那我就没问题了”，顾志远不好意思地说。

胡雅诗嘴角微翘，暗笑，你个乡巴佬，连这么弱智的问题也问得出来。

散了会，胡显明把顾志远叫到办公室，问他开会怎么心不在焉的。

顾志远鼓足勇气，把周天顺追债的事情说出来。

胡显明马上拨通电话，把周天顺叫上来。

胡显明对周天顺说，“天顺，你是不是忘了爷爷跟你说的话？”

上次家宴，周旭东嘱咐周天顺不要追要顾志远的欠款。

周天顺笑笑，“爸，你不说我真忘了，是我心急了点，等顾校长有钱了再还不迟”。

顾志远弱弱地说，“周副总，我怕要等到股票上市才有钱”。

周天顺语带讥讽地说道，“爸，你看，学校上市顾校长比我们还急”。

顾志远的脸臊得通红。

胡显明看着顾志远，“志远，你就不应该炒股，这股票散户能赚到钱吗，而且还是仙股”。

顿了顿，胡显明又说，“你是旭东学校的原始股东，股票禁售期至少一年，你知不知道？”

顾志远傻了眼，这？

周天顺得意地笑了。

胡显明轻拍一下桌子，说道，“这样，天顺，你按集团贷款利率跟志远算利息，还的时候结清本息，怎么样？”

胡显明发话了，周天顺没有犹豫，马上答应了。

顾志远跟在周天顺后面走出董事长办公室，俩人一齐进了电梯。

周天顺出言讽刺道，“顾志远，你什么时候能脱离我爸的庇护啊，你要搞清楚，胡显明是我爸，不是你爸”。

顾志远面红耳赤，低下头没有回话。

电梯到了一楼，顾志远迅速逃离集团总部，周天顺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话虽刺耳，却是实情，比起堂哥顾志广来，自己差得太远了。

巴城，朵桥经济开发区。

独一栋的厂房内，已经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

过了年随着顾志远的车回到苏市后，顾志广只在租住屋待了两天，然后赶赴巴城。

朵桥镇招商办主任陈晖带着顾志广到巴城人力资源市场，招了四名操作工和一名机修工。

一天后，刘伟达带着一名老同事也来到了朵桥镇。

这老同事也是从古月集团出来的技术员，叫郑文学，一见到顾志广亲切不已，“顾律师，你好你好！”

顾志广握住他的手，笑道，“郑工，我早就不是律师了，你就叫我顾哥吧！”

顾哥！

刘伟达和郑文学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

陈晖哈哈大笑，“你们三位有点桃园三结义的味道”。

顾志广跟着笑起来，“陈主任，我们是桃园三结义，你就是孙权，我要向你借荆州”。

“荆州？”，陈晖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荆州，荆州不是在湖北吗？”

顾志广解释道，“厂房里只有两张床，我们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人，要跟你借个容身之所啊！”

陈晖恍然大悟，“顾老板你是要找宿舍啊，有现成的，为了配合开发区招商引资，镇里专门选了一块场地，已经建好一栋公寓，你们先到先得，这个月就可以搬进去”。

第150章 到嘴的肥肉

有这好事？

顾志广当即让陈晖带路，他和刘伟达实地勘察公寓。

到了目的地，俩人的心凉了半截，哪有什么公寓，根本就是一个建设工地，而且看上去是一个烂尾工程。

场地上胡乱围着一圈木栅栏，地面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的不是黄沙就是黄土，一阵风吹过，刘伟达啐啐几声，吐沫里都有沙土。

眼前尽是半拉子工程，有的平土打了桩，有的搭起了安全防护网，有的砌了两米高的墙，一直走到最里面，才见到一栋陈晖所说的成品楼。

顾志广指着眼前的公寓楼，哭笑不得，“陈主任，好歹我在工地上干了十几年，你这楼还没封顶啊！”

刘伟达顺着顾志广的手势一看，果然，公寓楼楼顶上面空空如也。

陈晖嘿嘿干笑两声，回道，“顾老板，一二楼都可以住的嘛！”

顾志广不跟他扯淡，径直走进公寓，都是毛坯房，门窗都没装，不用说，水电更不可能安装了。

刘伟达哀号一声，“顾哥，这怎么住啊？”

顾志广伸手摸摸墙面，混凝土已经干了，他安慰刘伟达，“可以住，伟达，这条件比工棚强多了”。

刘伟达眼看着夕阳西下，担心地说，“顾哥，这前门后窗正好是穿堂风，夜里不得冻成狗？”

顾志广跟陈晖要了二楼的八个房间，计划每人一间。

陈晖答应，第二天就找人先把门窗安装好，至于刷墙、地面等，暂时无法搞。

顾志广让陈晖买几桶内墙涂料和几把刷子过来，这点活他们自己能干。

陈晖咬咬牙，“好！镇里不给报销，我就自己掏钱买”。

顾志广拍拍他的肩膀，“陈主任，真是难为你了！”

当天晚上，在镇上吃了晚饭后，顾志广、刘伟达和郑文学把行李搬到了公寓。

看着光景，郑文学有些打退堂鼓，忧心忡忡地说，“顾哥，在这吃没得吃，住没得住的，我老婆知道了肯定不同意我留下来”。

顾志广找来工具，叮叮当当用木板把空洞洞的窗子给封上了。

按照他的吩咐，刘伟达把外面工地上的半截空油桶拖进来。

丢下油桶，刘伟达直搓手，“这鬼天气真冷！”

他们就像从现代社会一下子回到了原始社会。

顾志广往油桶里丢了些废报纸，用打火机打着，腾地一下火苗串起来，整个房间亮堂了。

刘伟达把手放在火苗上，暖和了许多。

顾志广丢了两块纸板给刘伟达和郑文学，垫在屁股下，三个人靠着墙，席地而坐。

油桶里有些剩油，火势越来越旺，房间里温度越来越高。

刘伟达赞道，“顾哥，还是你有办法！”

顾志广笑了，“这都是小儿科，工地上的土办法多得是”。

郑文学苦着脸说，“顾哥，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你有什么计划？”

顾志广看着油桶里旺盛的火光，说道，“今晚我们围炉夜话，说说我们的规划”。

先说生活问题，工厂明天开工，白天培训加生产，晚上收了工后就来装修宿舍，刷墙铺地砖什么的，在顾志广看来都不在话下，不出半个月，这八间宿舍保证搞得漂漂亮亮的。

再说生产问题，明天会接到古月集团第一批半成品，六台机器开足马力，工期两个月，然后交付海市的商家。

郑文学问了半成品的型号，都是古月集团的标准件，他有些不解，“顾哥，你用古月集团的设备生产古月的产品，连制模都省了，有伟达在还不够吗？”

言下之意，他来了做什么呢？总不至于要他操作设备吧？

刘伟达也有这个疑问。

油桶的火光映红了三个人的脸庞，顾志广笃定地说，“虽然我们现在承接的是古月的业务，但必须未雨绸缪，无论上游的海市，还是下游的苏市，精密仪器加工厂家多如牛毛，我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否则我们的生死都在古月集团的手上，太冒险了！郑工，找你来就是为古月之外的业务准备的！”

有道理！

郑文学一拍大腿，“顾哥，你他娘的简直是个天才！”

顾志广见俩人都赞成自己的计划，然后说了白天古月集团制造部部长给他打电话的事。

按照古月集团2011年经营计划，制造部部长找到顾志广，想把顾志广的接单量提高一倍。

但被顾志广拒绝了。

刘伟达一惊而起，说话都结巴了，“顾、顾哥，到嘴的肥肉被你吐了？”

顾志广微笑回应，“吐了”。

“唉、唉”，刘伟达又跌坐下来，叹息不已。

顾志广劝道，“兄弟，不能贪心，我们的人力物力还达不到那个要求，不能被古月集团拖死，要实现我们的宏伟目标，就必须有取有舍”。

刘伟达和郑文学异口同声问道，“什么宏伟目标？”

顾志远目光坚定地说道，“三年之内，我们要成为巴城县制造企业前十强！”

刘、郑二人同时笑了，这个目标有点痴人说梦了，朵桥镇是巴城县经济最弱的一个乡镇，但巴城县贵为全国百强县三甲，经济体量非常惊人。

有多惊人？

巴城县一个县的gdp超过了漂城一个地级市，巴城县制造业都是国内响当当的企业，顾志广张口就是“前十强”，谁会信？

纵然见过了顾志广的诸多技能，但对这个目标，刘伟达是决计不信的。

看着二人笑傻了，顾志广淡淡说道，“你们不要只看眼前，要看大势，对制造业来说什么是大势？”

刘、郑二人的笑容同时僵住了，他们都是混口饭吃，多挣钱，至于政策形势什么的没有研究过。

顾志广又说，“现在的大势是产业升级，怎么升级？中端的升高端，中端的活还得有人干，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切入海市、苏市的精密仪器加工行业，做大做强我们的企业”。

刘伟达和郑文学各自卷着被子，烤着火，萎缩在墙角，听着顾志广的滔滔不绝，眼前出现了一张大饼…

不，一张宏伟蓝图，一张可以让他们兴旺发达、光宗耀祖的创业蓝图。

第151章 两个妈

顾志远逃离集团总部后，左思右想，还是给顾志广打去电话。

等接通电话，他才知道，顾志广已经谢绝了古月集团生产外包的大礼。

精密仪器加工是胡雅诗分管的板块，听了制造部部长的汇报，胡雅诗杏目圆睁，怒叱道，“什么？顾志广太不识好歹，给他赚钱的机会他居然不要！”

制造部部长也不服气，做个手势，“胡副总，要不把顾志广的单子彻底断了？”

胡雅诗想了想，顾志广的事是父亲胡显明亲自安排的，他刚走两个月，肯定要顾及父亲的面子，她摆摆手，“算了，他才做多大点生意，由他去吧”。

顾志远灰溜溜回到旭东学校，王筝将网校设备更新和换宽带的报价单递给他。

顾志远瞄了几眼，丧气地说，“筝姐，账上有钱的话你自己去办吧”。

王筝看他的沮丧样，关切地问，“顾哥，你怎么了？去总部开会被批斗了？”

顾志远报以无奈的笑，欠账还钱的事，说出来自己都感到丢人。

王筝又问，“见到小方了吗？”

方瑜？

顾志远摇摇头，这两次去总部都没见到她。

王筝神秘兮兮地说，“我听总部那边的人说，小方好像怀孕了，请假养胎了”。

顾志远没有说话，心底泛起无数个疑问。

这是他第三次听说方瑜怀孕，第一次是杨影去医院拆线的时候，遇到方瑜在做早孕检查，第二次是他在楼顶怀疑人生的时候方瑜抱着他亲口说的，还说是他的孩子，不过他后来当面问方瑜，方瑜又矢口否认。

现在又传出她怀孕的消息，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筝接着说道，“没想到小方这么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富二代拿下了？”

顾志远睁大眼睛问道，“富二代？周天顺？”

“小方怀了孩子当然是周天顺的”，王筝哈哈大笑，口无遮拦地说道，“难道还是顾哥你的啊？”

顾志远脸都拉下来了。

王筝连忙告饶，“顾哥，不好意思，我开错玩笑了，小方嫁个好人家，我也替她开心”。

是啊，顾志远心中默念，她真能嫁给周天顺，自然从此衣食无忧。

网校设备升级改造的事情定下来，陈凯和何娜把全部教学资源贡献出来，原本不安分的老师们都偃旗息鼓，安心上课了。

顾志远下班回到家，发现门内鞋柜上多了两双女士鞋，问卧室里的杨影，“老婆，你出去买鞋了？”

杨影从卧室出来，翻个白眼，“我会买旧鞋？”

顾志远扫视一圈，又问，“我妈呢？宝宝呢？”

杨影应道，“刚刚做好饭，两个妈妈抱着两个宝宝，下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顾志远哦了一声，原来是岳母王艳荣来了。

来就来吧，还带鞋子过来，难道是送给自己母亲的？

顾志远无意向客房瞄了一眼，里面放了一个行李箱，这才发现自己后知后觉，惊问道，“你妈是搬过来常住吗？”

看着他吃惊的模样，杨影嫌弃地说，“大惊小怪的干嘛，我妈搬过来，一个妈带一个小孩不是正好？”

自从杨影爷爷去世后，王艳荣一下子闲下来，杨影也搬走了，见不到孩子，她闲得发慌，打电话让杨影搬回去住。

杨影看着新房里顾志远给自己布置的浪漫，却不舍得回娘家了，给王艳荣撂了句，“妈，我在这边住得挺好的，要不你过来吧”。

王艳荣在电话里骂道，“你个没心没肺的，当初嫌你婆婆这个那个的，现在又好了？”

杨影回嘴道，“其实我婆婆性格挺好，从不多说话，不像你……”

话刚出口，杨影赶紧住嘴，对着手机吐舌头。

“你个死丫头”，王艳荣骂道，“你就是嫌我话多是不是？”

娘俩在电话里斗了会嘴，儿大不由娘，最终王艳荣认输，丢下杨成兵一个人，打包行李搬进了女婿家。

顾志远是习惯性吃惊，平时王艳荣说话尖酸刻薄，他有点怕怕。

杨影埋怨道，“我把你妈当妈，你呢？”

顾志远赶紧表态，“我当然把两个妈同样看待”。

等两个妈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一家人吃晚饭，倒也其乐融融。

晚上，杨影把儿子交给王艳荣，大叫一声“终于解放了”，然后敷上面膜，坐在电脑前，美美看着电视剧。

顾志远从后面抱住她，贼笑道，“老婆大人，你解放了，是不是也解放解放我？”

杨影嚷道，“滚开，别惹我笑，我敷面膜呢！”

顾志远岂肯放手，继续逼她早点睡。

“行嘛行嘛”，杨影半推半就应道，“让我看完这集”。

做完功课，顾志远开始给杨影做思想工作，两个妈住在家里，作为儿媳和女儿，你要平衡好两个妈的关系，等等。

杨影一拍胸脯，没问题，老公，你就放心吧！

顾志远伸手抓了一把，取笑道，“不错不错，十万块钱没白花！”

“讨厌”，杨影娇羞一笑。

顾志远担心两个妈相处不来，没想到第二天就鸡飞狗跳。

不用起来给孩子喂奶粉，杨影准备美美地睡个懒觉，特地嘱咐顾志远起床的时候轻一点。

早上起床的时候顾志远蹑手蹑脚穿好衣服出了房间，等到八点多，王艳荣推开房门，扯着嗓子叫道，“小影，起来吃早饭了！”

杨影被她妈一嗓子嚎醒，没好气地问，“妈，才几点，你鬼喊鬼叫干嘛？”

“快九点了”，王艳荣催道，“早饭都快凉了，快起来吃饭！”

杨影憋着火，磨蹭着穿好衣服。

她嘴里嘟囔着，“起这么早，累不累啊”，耷拉着脑袋走进卫生间。

只见王艳荣把水桶里的水往马桶里倒，杨影叫道，“妈，你干吗！”

“什么干吗”，王艳荣奇怪地看着自己女儿，“洗衣服的脏水，留着干嘛？”

杨影继续叫道，“这是我婆婆留着冲厕所的，倒了多浪费啊！”

王艳荣丢下水桶，呛道，“以前你住家里也没见你这么节约啊，现在这么会过日子了？”

杨影头都大了，气呼呼地问，“节约还有错了？”

没错，没错……

王艳荣生着闷气走出卫生间，志远母亲站在客厅里看着，小心地问，“亲家母，没事吧？”

“没事”，王艳荣生硬地回了句，走进客房，啪地一声关上门。

等杨影洗漱完，志远母亲又劝她，去跟王艳荣道个歉。

杨影不依，我还一肚子气呢！

第152章 巴城相聚（一）

寻常百姓家，鸡毛蒜皮事。

让顾志远始料未及的是，最先爆发冲突的是王艳荣和杨影母女俩，他母亲倒成了调解员。

等顾志远下班到家，杨影穿戴齐整正等着自己。

刚进门，杨影马上挽过他的胳膊，“老公，我们出去逛逛”。

不等顾志远多问，杨影把他拽出门。

坐到车上，杨影手舞足蹈比划起来，“我要吃披萨，我要吃蛋挞，我要吃冰淇淋……”

顾志远惊讶地看着她，“今天怎么了？”

“我要化怒火为食量”，杨影迅速换上一副余怒未消的表情。

顾志远琢磨着肯定不是母亲惹了她，否则早就抱怨开了，那肯定是岳母了。

俩人到美食广场大朵快颐，看着透明玻璃外的俊男靓女，杨影突然一声惊呼。

顾志远差点被一口饮料呛着，忙问怎么了。

杨影指指外面的走过的几个女孩说道，“今年都流行这样的款式吗？我是不是out了？”

顾志远看看她，笑道，“你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穿衣服肯定跟小姑娘不是一个风格”。

杨影脸一冷，佯怒道，“我不要，我不要……”

顾志远认真地问道，“小影，有没有考虑过去上班？”

“怎么”，杨影回道，“你怕养不起我啊？”

“不啊”，顾志远继续说道，“你天天窝在家里，慢慢跟社会脱节，就像现在这样，街上流行什么都不知道”。

顾志远的本意是杨影恢复工作，就不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跟她妈吵翻天，所谓“闲则生非”就是这个意思。

杨影嘴上说着，“那我天天出来逛街”，但顾志远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这个问题。

还没到小区，杨影就拿出手机给杨成兵打了一个电话，“爸，我岗位还在吗？”

杨成兵一个人在家孤苦伶仃地自己做饭吃，接到女儿的电话还挺惊喜，结果不是慰问自己，而是问工作，有些失落，“你那个岗位在银行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想这个干嘛？”

“我想回去上班”，杨影干脆地答道。

开着车的顾志远挺意外，没想到杨影这次决定做得挺快。

对杨成兵来说，有惊无喜，杨影一上班，王艳荣更回不来了，没好气地说，“你想上就上，想不上就不上，银行你家开的啊？”

“爸……”，杨影一拉长音，听得顾志远汗毛都竖起来了。

杨成兵连忙投降，“好、好，我明天跟行长打个招呼，你休假结束就上班吧”。

收起手机，杨影笑逐颜开，“我得好好收拾一下，都快变成黄脸婆了”。

顾志远调侃她，“不啊，你一上班那些同事就会发现你身材变好了”，说着，双眼往她胸脯上瞄。

杨影既得意又害羞，“怎么了，我怀孕之后升级不行啊！”

“行行行”，顾志远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杨影气得掐他的胳膊，“叫你笑话我，叫你笑话我！”

回到家，杨影一算时间，产假早就过了，给杨成兵发条短信：爸，我4月1号开始上班吧！

顾志远又笑，4月1号是愚人节，你们行长会不会以为你整蛊他啊？

杨影虎起脸，我是认真的！

说完，杨影走到客厅，把两个妈妈叫出房间，郑重其事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王艳荣大呼小叫起来，“你跟谁商量了？有没有问过我？”

杨影指指顾志远，“我老公同意了”，又指指电话，“我爸爸也同意了”。

王艳荣还堵着气，怼道，“我不同意，你们倒好，想上班就上班，想逛街就逛街，丢下两个娃娃给我们两个老妈子，亲家母，是不是？”

说着，王艳荣向志远母亲使眼色，想达成统一战线。

志远母亲忍俊不禁，只是面带笑意，没有表态。

这下杨影占了上风，更加得意，“看吧，婆婆也同意了，妈，你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孙子不是你的心头肉吗？”

王艳荣一怔，孙子确实是她的命根子，想了想回道，“要我给你带小孩也行，你给我开工资”。

顾志远哑然失笑，这丈母娘，开始跟自己女儿谈钱了。

杨影张开手，嚣张地说，“妈，你开个价！”

王艳荣被她气笑了，四个人笑成了一片，白天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经过顾志远的旁敲侧击，杨影着手准备上班，后院起火暂时扑灭了。

三月中旬，古月集团公布了2010年业绩年报，接着香港红空教育公布了资产重组重大事项报告，旭东学校上市的计划渐渐浮出水面。

公布年报第二天，周天顺把顾志远叫到古月集团总部。

顾志远有点小紧张，莫不是又追账？

周天顺递给他一份策划书，第一页是“旭东教育下属分校明细表”，与顾志远上次到工商部门查的一致，这些分校的法人都是顾志远。

周天顺指着明细表说，“学校马上上市，这些分校当时是急急忙忙注册的，你按照这些校址去租些校舍，先把学校的牌子挂起来”。

一旦学校运转上市，不排除有投资者要实地考察，没有经营场所的话，那些分校就露馅了。

顾志远下意识地说了句，“看这些学校位置，租金不低呐！”

周天顺心领神会，回道，“这是集团的事，你去找曾有为，先预支点款子，租校舍把合同做好，回头报销”。

顾志远心念一动，说道，“周副总，这么多我一个人做不完，不如把方瑜借调给我，她是财务专业的，搞合同是一把好手”。

周天顺咦了一声，“没想到顾校长还挺关心方秘书的，不好意思，方秘书请假了，这几个月都不会上班，你自己想办法吧！”

看来方瑜怀孕的事坐实了。

到财务部找到曾有为，顾志远预支了五万元。

曾有为问道，“顾校长，五万够不够？要不要借十万？”

顾志远呵呵笑道，“借多了，曾部长不怕我携款跑路？”

“怎么可能”，曾有为居然拍起了顾志远的马屁，“你是集团唯一有旭东学校原始股的人，马上上市了，顾校长你就等着一夜暴富吧！”

一夜暴富？

顾志远被他说得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曾有为又问他租校舍第一站去哪个分校？

顾志远翻开分校明细表，指着最下面说道，“就这个”。

曾有为定睛一看：旭东学校巴城分校。

第153章 巴城相聚（二）

次日上午，顾志远开着车，兜里揣着银行卡，载着王筝，出发巴城。

按照工商注册的地址找过去，是另一所学校，挂着“巴城立新打工子弟学校”的牌子，不过校门紧闭，教学楼、操场上也没有学生的身影。

王筝向路人打听，才知道这所立新学校因为校舍达不到安全标准，已经停用了。

“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王筝抱怨道。

也不知道周天顺安排谁注册学校的，如此鸡贼，把校址注册到另外一所学校下面，以假乱真。

辗转找到学校出租方，俩人了解到立新学校的学生超过800人，超出了校舍承受能力，加上不允许改扩建，不得已租赁合同到期后学校便腾换地方了。

顾志远问这校舍还对不对外出租。

出租方接待人员回答说，这事我决定不了，因为这校舍原来是公办学校，现在属于巴城教育投资有限公司的。

他特别强调，巴城教育投资有限公司是国企，上级主管部门是县教育局。

听到教育局三个字，顾志远马上想到丁副局长，赶紧打电话向苏市教育局丁副局长求助。

一听说旭东学校要在巴城办分校，丁副局长很欣慰，这个忙肯定是要帮的，他先跟巴城教育局领导打个招呼，然后顾志远去教育局拜访一下。

搞定！

顾志远发动车子，对王筝说，“走，去看看我堂哥”。

到了朵桥镇，一路问到经济开发区，顾志远把车停在路边，和王筝走了进去。

偌大的开发区只有一栋四四方方的厂房，远远传来机器的运转声。

走近一看，厂房正门挂着厂牌：德淮机电有限公司。

看着厂牌，顾志远情不自已，扶住墙，热泪盈眶。

王筝惶恐地问道，“顾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志远摆摆手，“没事，没事，看到这个想起我爷爷，我爷爷就叫顾德淮”。

原来如此，顾志广注册企业名特地用了爷爷的名字，乍见之下，顾志远感伤不已。

进了厂房，四个工人戴着玻璃眼罩正在机器旁忙碌着。

另外一个人从里面跑出来，惊喜地叫道，“顾校长，是不是顾校长？”

顾志远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愣住了，“你是？”

“我在古月集团见过你，你跟顾哥长得好像”，年轻人正是刘伟达，他一见到顾志远，欣喜不已。

王筝乐了，又一个顾哥？

刘伟达口中的顾哥是顾志广。

顾志远四下张望，没见到顾志广的身影。

刘伟达笑道，“别找了，你哥不在厂里，他在宿舍里搞装修呢！”

说完，刘伟达做向导，把顾志远和王筝带到工厂公寓。

刘伟达指着二楼说，“顾校长，你哥就在二楼，你们直接上去，我先回厂里”。

顾志远侧耳一听，二楼传来砂轮机的声音。

他对王筝说，“筝姐，上面装修灰尘大，你就在下面等会吧！”

王筝看着眼前荒凉的工地，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顾志广在古月集团好好的律师不干，偏偏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受累。

顾志远慢慢爬上二楼，寻着声音走到一间宿舍门口。

只见顾志广蹲在地上，正用砂轮机切割地砖，尖锐的声音直刺耳膜。

地面上大部分地砖已经铺好，剩下四个拐角还空着。

顾志远再往外看一眼，走廊边上堆着水泥和黄沙，看来是顾志广自己动手搅拌的。

等砂轮机声音停下来，顾志远叫了一声，哥！

顾志广毫无反应，蹲下来准备贴地砖。

顾志远提高声音，大叫一声，哥！

顾志广缓缓转头，见到门口站着一个人，他马上站起来，欢喜地叫道，“志远！”

顾志远走进去，问道，“哥，你怎么自己干这些？不能找几个工人吗？”

顾志广指指自己耳朵，顾志远这才发现他戴着耳塞。

顾志远帮顾志广摘了耳塞，又问了一遍。

顾志广笑道，“这点小工程，找人不划算，我一个人就能搞定，还有四个角，你等我十分钟”。

顾志远就站在顾志广身后，看着堂哥把一块块地砖铺好，然后用手摸了摸平整度，取出木槌轻轻敲击。

不到十分钟，顾志广站起来，“志远，走，我们下去说”。

到了楼下，王筝惊讶不已，“志广哥，你怎么搞成这样？程老师见到了肯定心疼！”

顾志广拍拍身上的灰尘，笑呵呵地说，“小王，你可不能跟程英说，我跟她说出来做老板，要是被她知道我是做小工肯定不高兴”。

顾志远有点看不过去，“哥，不是我说，既然出来办厂，你就不要亲力亲为了，企业家要有企业家的样子嘛！”

顾志广大笑起来，“还企业家！我现在老板加伙计就八个人，小作坊还差不多！”

“哦，对了”，顾志广又问道，“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顾志远说了分校的事，揶揄道，“我是想到你这里投宿一晚，没想到比工地上还艰苦”。

王筝惊问，“顾哥，你不会想住在这里吧？”

顾志广故意答道，“小王，志远经常跟我住工地的，要不你也体验一下底层人民的辛苦？”

“不、不、不”，王筝脸都吓白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志广、志远兄弟俩相视大笑。

中午，顾志广在镇上的饭店宴请顾志远和王筝，再加上两个技术员和五名工人，凑了一桌。

菜一端上来，郑文学两眼冒绿光，就像饿狼见到小羊一样，死盯着不放。

王筝捂嘴偷笑，问道，“志广哥，你是不是虐待郑技术员啊？”

刘伟达笑着回答，“顾校长、王会计，不是你们来，我们哪有机会开大荤啊！”

顾志广咳嗽一声，煞有介事地说，“各位，等我们第一批产品出货收到货款，我保证好酒好菜犒劳大家！”

“不止”，郑文学咽着口水接话道，“我还要唱k，这些天快闷出蛋来了！”

“没问题”，顾志广拿起筷子，“大家吃饭吧！”

王筝看着他们吃饭风卷残云的阵势，她一碗饭都没吃完，便丢了碗。

一个工人问道，“美女不吃了？”

“不吃了”，王筝淡淡答道，“我吃得少”。

“好”，那个工人伸手要拿王筝的饭碗。

刘伟达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在工人的手上，笑骂道，“小李，你以为是在工地上啊，王会计是大城市来的，别丢人！”

王筝这才反应过来，那工人想吃她的剩饭，她的脸都涨红了。

顾志广怕她尴尬，解释道，“工地上都是大男人，我们平时闹惯了，小王你别介意”。

第154章 落子巴城

王筝掩口偷笑，离开了餐桌。

下午，顾志远接到丁副局长电话，让他直接去巴城县教育局。

顾志远马上开车和王筝寻到巴城县教育局，局里一个吴科长接待了他。

问及租校舍作为何用，顾志远介绍了旭东学校的情况，计划在巴城开办分校。

吴科长喜形于色，表示热烈欢迎。

随着巴城招商引资的力度加大，外来务工人员一年多于一年，申请在巴城入学的孩子越来越多，旭东学校能在巴城建分校，算解了当地教育的燃眉之急。

“不过”，吴科长随后正色说道，“古月集团在苏市是响当当的企业，肯定不会像皮包公司一样注册一个空壳公司放在这”。

“那是自然”，顾志远回答得有些心虚。

一回苏市，他第一时间到古月集团总部找周天顺，请求在巴城实实在在办学。

周天顺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摆着一摞文件，一边签字一边问，“顾校长，你有什么好想法？办学校不是菜市场摆摊，光有校舍不行啊”。

在回来的路上顾志远已经想了很多，马上答道，“周副总，我马上扩大教师招聘范围，把巴城作为一个教学点，同时把旭东学校的模式复制过去，计划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年级进行招生”。

周天顺没有表态，把手边签好的一叠文件递给顾志远，“你先看看这个”。

顾志远接过来一看，“旭东教育港股上市方案”，翻开内容，中英文双语的，里面有大量的图表。

看到最后一页，顾志远大概明白是学校上市递交给港交所的材料，他把材料还给周天顺，“周副总，这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我还是先把学校办好吧”。

周天顺微微一笑，“也是，你的专业是市场营销，看不懂金融材料正常，这样说吧，学校是买壳上市，然后注资扩股，你的原始股权将会被稀释，不过你想保持占股比不变的话，可以跟投”。

这个程序顾志远是了解的，让他跟投，哪来的钱啊？

他灵机一动，半开玩笑地说，“周副总，要不你再借我点，我跟投”。

周天顺冷冷地回道，“你怎么不叫我送点股份给你？”

顾志远赶紧转移话题，“周副总，上市的事我掺和不了，你还是把巴城分校的事定一下吧？”

周天顺放下手中的笔，说道，“学校是独立法人，单独核算，钱不够的话跟集团借款，只要董事长同意，不要说一所分校，即便你名下的分校都开办，我也没意见”。

“前提条件是你要盈利，不能亏钱”，周天顺补上一句。

有周天顺这句话，顾志远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接着到二十二楼找胡显明。

胡显明听了他的汇报，当即拍板同意，要求他把“民工子弟学校网校”的模式逐步推广下去，先从巴城分校开始。

接着顾志远带着胡显明的“口谕”找到财务部部长曾有为，继续借钱。

曾有为见到顾志远，一脸笑眯眯，“顾校长，不，应该叫顾董，以后没事多来总部走动走动，让老哥我请你吃吃饭喝喝酒”。

顾志远关上曾有为的办公室门，认真地问，“曾部长，一直说学校上市，你能告诉我具体什么时候，我的股票什么时候能兑现？”

曾有为装模作样掐指一算，“照我估计，不出半年，红空教育就会更名为旭东教育，上市成功，然后你的禁售期是一年，一年之后可以抛售股票，所以，你离百万富翁的差距，就是一年半的时间”。

这么肯定是百万富翁？

“当然”，曾有为故作神秘地说，“集团把学校运作上市的目的是多一个融资途径，如果股价不飙升怎么融资？你就等着数钱吧！”

带着几分憧憬，顾志远办好借款手续，回到旭东学校，召集各年级组长和幼儿园园长开会。

说到即将去巴城开办分校，顾志远环视一圈，大家都很平静，没人主动想去巴城。

幼儿园园长金秀珍一捋自己的齐耳短发，说道，“顾校长，我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谁愿意去巴城重新开始啊？”

顾志远看着陈凯。

陈凯左右看看，为难地说，“顾校长，你别看着我啊！现在网校搞得这么好，我想走也走不成啊！”

顾志远笑道，“你说的是网校，只要有网络，哪里办网校不一样？”

陈凯顿时语塞，被顾志远抓到了漏洞。

顾志远手一指陈凯，说道，“陈老师，就你去，在巴城网校同样开，你去就是做校长，全权负责”。

陈凯扭头瞄了瞄旁边的何娜，挠挠头应道，“顾校长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去，反正我是光棍一条”。

话音刚落，何娜举手，“顾校长，我也愿意去！”

看着俩人的眉目，顾志远看出些端倪，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那再好不过！”

何娜脸红了，嗔道，“校长，你说什么呢！”

资金有了，人员有了，到了四月，顾志远带着陈凯和何娜再赴巴城，正式落实开办分校的事。

在吴科长的协助下，很快办妥了校舍租用手续，接着到教育局申请了办校资质。

顾志远在巴城待了两天，忙得屁股冒烟，没有时间和顾志广再聚。

离开巴城分校时，他对陈凯和何娜说，“学校招聘的事就拜托两位了！”

陈凯和何娜相视一笑，然后回道，“顾校长你就放心吧！”

顾志远乐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何娜马上低下头，忸怩起来。

陈凯嘿嘿笑，“校长，我们还没在一起，感谢你给机会！”

顾志远哈哈大笑，机会都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给的。

回到苏市的家，只听到杨影在房间里哎呦哎呦叫唤。

进到房间，顾志远见到岳母正在给杨影捏肩膀。

“你回来正好”，杨影叫苦不迭，“你来我给按摩按摩”。

顾志远替下岳母，问道，“才上班两天，就吃不消了？”

杨影立刻大倒苦水，“休息了那么久，真的不适应上班”。

王艳荣嘲笑她，“谁让你去的，小顾养不起你吗？”

杨影听到这话，从床上翻身起来，振振有词说道，“谁要他养？我要做独立女性！”

第155章 梦想照进现实（一）

什么是独立女性？

王艳荣饶有兴趣地问自己女儿。

杨影正儿八经地答道，“独立女性，首先是经济独立，然后是精神独立，不依附任何男人”。

顾志远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杨影，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杨影一上班思想转变这么大。

等岳母离开房间，顾志远悄悄问，“老婆，你这两天在哪来受教育了？”

杨影捂嘴乐，“我几个姐妹天天跟我嘀咕，女人过了三十就是豆腐渣，要独立，要家庭地位，更要严加管束老公”。

顾志远傻眼了，你在家还没地位吗？

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洗了脑，自从上班以后，杨影一边精心打扮自己，一边全面介入顾志远的圈子。

遇到节假日顾志远要去学校，杨影都是自己开车送他去，一来二去把学校的老师们认识了七七八八。

得知方瑜已经离开旭东学校去了古月集团总部，杨影颇为满意，她似乎对方瑜心有忌惮。

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杨影便从王筝那里拿到了顾志远的工资单，还打听到学校即将上市的消息。

五月的一个晚上，当看到杨影手里的工资单时，顾志远目瞪口呆，“这哪里来的？”

杨影得意地说，“我让王筝复印给我的”。

“这个筝姐”，顾志远直摇头，内心很无奈。

“怎么的”，杨影得势不饶人，“我说我们要买房，需要顾校长的收入流水，她还不乖乖复印给我”。

“买房？”，顾志远一愣，“买什么房？”

杨影乐不可支地笑道，“我就是要掌握你的收入情况，还有，学校上市的事跟我说说，你可别在我背后搞小动作”。

顾志远也不想瞒她，索性把借周天顺五十万和学校运作上市的事一道说了出来。

杨影恍然大悟，“难怪你很爽快拿出五十万给我，原来是借的周天顺的，然后你上市后股权值多少钱呢？”

“这个还是未知数”，顾志远乐观地说，“据曾有为说，应该超过一百万”。

杨影琢磨一下，“那还行，还了五十万，我们至少还有五十万”。

顾志远又向她解释了原始股权的来源，言下之意其中至少有三十万不属于自己。

杨影问道，“你知道三十万是谁捐的？”

“赵麦子”，顾志远答道，“上次我去香港的时候碰到她了，确实是她捐的”。

赵麦子？

杨影努力回忆，以前学校里是有个女孩叫麦子，不过印象已经模糊。

她追问道，“这个赵麦子跟你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捐三十万给你？”

说到赵麦子，就要扯到穗子，这话题太敏感，顾志远拐弯抹角地告诉她，麦子知道学校经营困难，是特意助学校一臂之力，这个钱也不是捐给他个人，是捐给学校的。

杨影半信半疑，“这世上还有如此高尚的人？”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顾志远继续说道，“当时捐款的信还在学校呢，你可以找王筝要，一看便知”。

听顾志远说得这么坦荡，杨影信是信了，但心中不乐，“这样一折腾，就算你们学校真的上市，我们也捞不到什么好”。

顾志远并没做什么发财梦，欠周天顺钱让他芒刺在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尽快把债还了。

不过学校上市需要一个过程，再快也要半年时间。

到了七月初学校放假，顾志远也没得到上市的确切消息，倒是杨影很热心，三番五次询问。

做完春学期收尾工作，大部分老师都离开了学校，顾志远变得比平时更忙，因为秋学期四年级要开班，得抓紧时间招聘老师。

中旬，苏市召开教育系统会议，顾志远作为民办学校代表出席会议。

会上，丁副局长发言时说道，从秋学期开始，将从公办学校选送一批教师到民办学校，既是帮扶，也是交流。

这下给顾志远吃了定心丸。

散了会，顾志远磨磨蹭蹭等到丁副局长从会场出来，腆着脸跟丁局多要几个公办老师。

丁副局长逗顾志远，“顾校长啊，你的学生都参加奥赛了，还需要公办教师支援吗？”

“要要要”，顾志远忙不迭说道，“旭东学校四年级的老师还没着落，巴城分校还在筹备，所以请丁局帮帮忙”。

丁副局长拍拍他的肩膀，“小顾啊，你放心，我的公办民办学校交流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需要几个老师你直接跟我说，局里研究一下，尽量满足你”。

顾志远大喜，握住丁副局长的手不放，不停说谢谢。

丁副局长勉励他，教育是百年大计，一定要踏踏实实办好民办教育，多培养几个奥赛选手出来，为苏市教育系统争光。

“一定、一定”，顾志远用肯定的语气答道。

有教育局的帮衬，顾志远把假期学校工作托付给王筝，自己准备去巴城分校。

临出发前一晚，杨影旁敲侧击问顾志远，巴城分校现在有谁在那里？

顾志远哑然失笑，“现在有两位老师在巴城分校，而且还是情侣，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杨影撅着嘴巴说，“我不得问清楚啊，万一你在巴城养个小的，我怎么知道？”

顾志远笑她想多了，自己一穷二白，既没心也没胆。

“知道就好”，杨影总算不再纠缠。

第二天，顾志远开车来到原来的租住屋，程英和小仁惠已经等在楼下。

一见到车子，小仁惠欢快地跳起来，“叔叔、叔叔！”

趁着顾志远去巴城，程英带着女儿去看顾志广。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便到了巴城县朵桥镇经济开发区。

下了车，程英看到面前的开发区里除了一栋厂房外，其它都是一片空地。

准确地说，是一片荒地，或高或低的枯草随风摆动，倒把小仁惠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妈妈，这跟爷爷老家一样”，小仁惠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这孩子说的是十八团”，程英苦笑着对顾志远说，“没想到志广的工厂开在这种地方”。

第156章 梦想照进现实（二）

从厂房里远远传来机器轰鸣声，程英牵着小仁惠的手，慢慢走到厂房门口。

门外挂着“德淮机电有限公司”的牌子，里面有五六个工人正在机器前紧张地忙碌着。

程英张望着，辨识出最角落一台机器边站着的正是顾志广。

小仁惠跺着脚，大声喊着“爸爸、爸爸”，都被机器声盖住了。

程英举起手来挥了挥，顾志广抬头向门外看去，见到是妻子和女儿，马上往外走。

小仁惠疑惑地看着一个戴面罩的人向自己走来，到了跟前，顾志广摘下面罩。

小仁惠惊喜叫起来，“爸爸”，然后就往顾志广怀里扑。

顾志广一把抓住女儿，自己身上都是金属粉尘，只能狠心拒绝了女儿的拥抱。

牵着女儿走出几十步，机器声小多了，顾志广掸了掸身上的粉尘，这才抱起女儿。

顾志远走在后面，见到堂哥厂房一侧有七八个工人正在搭建钢结构厂房。

他正要发问，一个小工头快步跑过来，热情地说，“顾老板，等会你帮我指导指导”。

“好勒”，顾志广爽快答应，“廖队长，你有事就叫我”。

这个小工头正是安装钢结构厂房的廖队长。

廖队长看着小仁惠问道，“顾老板，这是你女儿啊？”

“是啊”，顾志广随即让女儿叫叔叔。

小仁惠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叔叔好！”

顾志广接着介绍身边的程英和顾志广，“廖队长，这是我老婆和我兄弟”。

廖队长和顾志远握了握手，然后说道，“嫂子真漂亮，你们兄弟都是一表人才！”

程英脸一红，自嘲道，“一大把年龄了，漂亮不起来了”。

顾志远没有自谦，直接问廖队长是哪里人。

廖队长一指工地上忙碌的几个人说道，“我们都是通州七建的”。

顾志远一下子来劲了，马上问通州七建有多少人在巴城？有多少拖家带口的？

廖队长一愣，“兄弟，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志远连忙介绍了旭东学校在巴城开办分校的情况。

廖队长一听，喜出望外，向工地挥手大叫，“刘大能，你们都过来！”

七个工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跑步到廖队长跟前，见到顾志广客客气气地叫道，“顾老板好！”

廖队长指着顾志远说，“这是顾老板的弟弟，是苏市旭东学校的校长，他要在巴城办一所民工子弟学校，你们好几个不都想把小孩带过来吗，快跟顾校长报名！”

真的啊！

几个工人同时惊呼道，然后把顾志远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问个不停。

顾志远的脑瓜子被他们问得嗡嗡响，举手大声说道，“各位工友，听我说！”

几个工人马上安静下来。

顾志远一五一十说了学校的筹办情况，计划九月份开始招生，第一年招幼儿园和小学一至三年级的，欢迎大家前去报名。

刘大能一把握住顾志远的手，激动地说，“顾校长，谢谢你来巴城办学校，小孩的读书问题终于可以解决了”。

顾志远请廖队长牵个头，帮自己宣传一下，争取把通州七建的民工子弟生源介绍到旭东学校巴城分校。

有顾志广的面子在，廖队长欣然同意，和顾志远互换了联系电话。

顾志远带着满满的收获，离开朵桥开发区，来到了分校所在地。

再次来到学校门口，门牌已经换成了“苏市旭东学校巴城分校”。

陈凯从保洁公司请了几个保洁员，对校舍内部进行大扫除。

见到陈凯正拿着漆刷，对教室墙面补刷涂料，顾志远笑道，“陈校长辛苦了！”

陈凯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应道，“顾校长是专程来取笑我的吗？”

俩人相视大笑。

顾志远又问，“何老师呢？”

陈凯答道，“何娜去人才市场了，暑期是招老师的最好时机，她每天上午都在人才市场守着”。

顾志远又开陈凯玩笑，“我生怕你俩卿卿我我起来忘了正事，看来我多虑了”。

陈凯丢下刷子和涂料桶，领着顾志远一边看校舍，一边介绍。

分校这边幼儿园和小学一共可以开十八个班，幼儿园九个班，小学一至三年级九个班。

教师方面，从何娜每天到人才市场的招聘结果来看，到八月中旬组织一次面试，人数不成问题。

现在陈凯唯一担心的是生源不足。

顾志远揶揄他，“陈凯啊，目光要放远大点，你才开三个班，我怕远远不够”。

随后，顾志远把通州七建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做好班级扩充的准备。

陈凯又惊又喜，还是顾校长你办法多！

顾志远笑道，“我还给你带来一个惊喜，你不是人手不够吗？三天后，程英会过来帮忙”。

真的？

陈凯得知程英老公在巴城办厂后，贪心地问道，“顾校长，不如叫程老师留下来吧，由她负责幼儿园，怎么样？”

陈凯这个提议倒给顾志远打开了思路，是啊，堂哥正好在巴城，堂嫂和小仁惠也可以留下来，免得他们夫妻两地分居。

下午，顾志远专程拜访了巴城教育局领导。

他恭恭敬敬给接待的周局长和吴科长各送上一副题字。

周局长看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题字，再看落款，惊喜地问道，“顾校长，这是丁局的墨宝？”

“周局好眼力”，顾志远鼓掌笑道，“这正是丁局让我带给您的小小礼物”。

吴科长认真看落款，认出“丁正平”三个字，果然是苏市教育局丁副局长。

顾志远提出晚上请局里领导吃个饭，周局长婉拒了，“顾校长，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带来丁局的墨宝，就是最好的礼物，你们旭东学校在巴城的分校，我们教育局会全力支持！”

有了主管部门的保驾护航，旭东学校巴城分校招聘教师、招生工作有序开展，程英在朵桥待了三天后，也带着小仁惠来学校帮忙。

陈凯和何娜一个劲地怂恿程英留在巴城，程英有点心动了，试探着问顾志远行不行。

顾志远当然同意。

第157章 梦想照进现实（三）

程英想留下来，主要还是为了顾志广。

说到顾志广，程英眼圈红了，厂里除了古月集团的订单，又从苏市其它大厂开发了新的业务。

进入七月份，工厂由白班制改为两班制，每班十二小时，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顾志广和五个工人还能顶得住，两个技术员刘伟达和郑文学却吃不消这样的连轴转，干了三天就叫苦连连。

顾志广看着两个累得东倒西歪的年轻人，特许他们恢复正常的八个小时工作制，倒是他自己一直坚持待在厂子里，每天工作时间超过十六个小时。

程英带着女儿在宿舍住了三天，除了吃饭时间外都见不到顾志广，夜里十一点多顾志广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时不时还接到厂里工人的电话，把顾志广叫醒到厂里修机器。

别说顾志广，连程英都没办法睡个安稳觉。

她私下跟顾志广抱怨几句，顾志广安慰她，现在是创业阶段，吃点苦正常，自从他开了这个厂，又学到不少东西，像工业编程、模具开发什么的，已经入了门。

程英问他，这个厂子能挣钱吗？

顾志广眉开眼笑，“老婆，这个厂不是能不能挣钱的事，我要三年之内，成为巴城县制造企业前十强”。

程英跟看外星人似的看着自己老公，三年？前十强？

太匪夷所思了，冲着顾志广这个宏伟目标，程英说什么也要留下来，做好他的贤内助。

对于程英的决定，顾志广求之不得，老婆不在身边，他根本没时间收拾自己，每次出门见客都踌躇穿什么衣服。

自此，德淮机电有限公司多了一个管生活的老板娘。

顾志远在巴城逗留五日，把分校的事安排妥当后开车回到苏市。

一进旭东学校教学楼，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他走到门口一看，王筝正和方瑜聊天，俩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的。

方瑜背对门而坐，但她的声音顾志远太熟悉了。

见到顾志远，王筝叫道，“顾哥回来啦！”

方瑜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椅子，慢慢转身跟顾志远打招呼，“顾校长来了！”

顾志远走近一看，方瑜的肚皮高高隆起，整个人也变得丰润了，他尬笑着问道，“小方，几个月了？”

“嗯”，方瑜含糊答道，“五六个月吧”。

顾志远的到来，却让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古怪。

王筝看着这俩人，主动说，“顾哥，你跟小方聊会，我去给你们搞点西瓜”。

等王筝走出办公室，顾志远又问道，“小方，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

“办喜事？”，方瑜看着顾志远，幽幽回道，“谁说我要嫁给周天顺？”

顾志远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是怀了他的孩子吗？”

方瑜低眉垂目，轻声说，“我不会嫁他，他也不会娶我，这孩子只是为了他将来继承遗产”。

顾志远目瞪口呆，周天顺怎么能这样？

沉默一会，方瑜突然说了句，对不起。

顾志远有点懵，“小方，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方瑜淡然一笑，“我也是学校创始人，现在抛下你们，心里过意不去”。

顾志远顿时释然，安慰了她几句，至于她跟周天顺的事，自己也不便多说。

王筝捧着半个西瓜进来，顾志远找把水果刀切了瓜。

吃了瓜，方瑜起身告辞，王筝连忙扶住她，然后冲顾志远眨眨眼说道，“顾哥，你不开车送送小方吗？”

“好的好的”，顾志远马上去发动车。

王筝把方瑜扶进顾志远的宝来车，方瑜说道，“顾校长，麻烦你了，苏城一品”。

苏城一品是苏市最高端的住宅楼，显然是周天顺为方瑜准备的。

在路上，顾志远问方瑜，“不住阳光家园了？”

阳光家园正是顾志远以前租住屋的那个小区，方瑜住在他前面一栋。

方瑜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地回了句，“你都不住了，我为什么要住？”

顾志远哑口无言，跟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事，不知道为何方瑜言语中带有怨气。

到了苏城一品，看着方瑜慢慢往小区里走，顾志远心里满不是滋味，如果不能被周天顺明媒正娶，那方瑜跟她一直痛恨的瘦马又有何区别？

回到旭东学校，王筝向顾志远汇报了教师招聘的事，按照四年级五个班的配置，需要十五名主科老师，目前报名的已经有三十多人。

教育系统工作会议后，丁副局长很快安排了一名科员与旭东学校进行对接，顾志远赴巴城期间，一直是王筝跟那名科员进行沟通。

经过初步评估，科员提出了学校提升素质教育的要求，尤其语数外之外的副科老师的配置，不能都是兼职老师。

同时，经过教育局研究，从2011年秋学期开始，调剂公办学校十五名教师到旭东学校交流任教，帮助学校提高教学质量。

顾志远听完汇报，由衷感慨，“到苏市办教育，真得感谢教育局的大力支持！”

王筝笑道，“主要是顾哥你的奉献精神打动了他们！”

顾志远报之一笑，改口问道，“现在小方究竟过得怎么样？我刚进来的时候你俩笑得那么大声”。

王筝答道，“很多人的开心是装出来的，我看小方也是，周天顺把她像金丝雀一样养起来，配了一个家佣，以后生了孩子她也没有名分，换我我也不开心，真不明白小方图什么，难道就图那样的锦衣玉食？认识她那么久，看她不像那样的人”。

顾志远也知道，方瑜不是那样的人，究竟她为了什么，真是一个谜。

王筝又好奇地问起巴城分校的情况，听说陈凯和何娜成了一对，她啧啧几声，笑道，“我早看这两个人有情况，每次开会的时候都眉目传情，果然有一腿”。

顾志远被她逗乐了，“什么有一腿，人家是自由恋爱，又不是地下情”。

又听到程英将留在巴城，王筝呀呀呀地叫道，“大嫂也不回来了！那旭东学校的元老都跑光了！”

顾志远回过神来，果真如她所说，起初办校时的六个人，高大宝、赵穗子、方瑜、程英都陆续离开了，只剩下他和王筝。

第158章 政策福音

七月，盛夏如火。

位于巴城县朵桥镇经济开发区的德淮机电公司厂房内，连续运转一个多月的几台机器相继罢工，五个工人瘫坐在墙角呼呼喘气。

刘伟达检查完一台机器，满脸是汗，皱着眉头对顾志广说，“顾哥，气温太高了，热电阻都扛不住，何况这设备，你摸摸这外壳”。

郑文学在另外一台机器前，跟着说道，“靠临时抢修不能解决问题，顾哥，我们必须重新制定生产计划，二十四小时运转不现实”。

顾志广用手轻摸了一下机器外壳，异常烫手，凭他这几个月来的入行经验，即使靠工业风扇来降温，机器也不能全负荷运行。

他招招手，把大家都叫进厂房内的小办公室。

郑文学忙不迭打开空调，“哎呀呀，热死了！”

顾志广翻开订单表，用计算器算了一下进度，然后说道，“那我们把生产时间调一下，避开峰电时间，用足谷电”。

其他人一听都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冒着高温干活了。

顾志广却另有打算，他回宿舍换了身衣服，又到招商办叫上陈晖，坐车去县供电公司。

陈晖是被他硬拽上车的，在车上还不依不饶，“顾老板，你工厂就那几台机器，基本用电量太少了，供电公司不会给你批峰谷电政策的”。

原来顾志广想去供电公司申请工业用峰谷电，对大部分企业来说都是平均电价，只有金字塔尖的大企业在供电公司面前才有议价权。

陈晖对政策了如指掌，认为顾志广去申请就是热脸贴冷屁股，没有好果子吃。

顾志广不这样认为，他执拗地把陈晖拽到供电公司，结果连大门都进不了，被保安拦在了门外。

顾志广刺激陈晖，“陈主任，好歹你也是巴城的公务员，就没有一点资源？没有一点门路？”

陈晖热得汗如雨下，听了顾志广的话哭笑不得，无奈地说，“要说资源，我的同学遍布巴城，但你这芝麻绿豆大的事，不合适啊！”

顾志广灵光一现，继续鼓动他，“今年县里再评优秀工作者，我推荐你，县里的朱科员、柳记者我都熟，怎么样？”

陈晖忍不住给了他一拳，“可以啊，朱大炮你也认识啊！”

县招商办的朱科员在行业内的外号叫朱大炮，陈晖心动了，想着年底能在县里风光一下，他翻开手机通讯录，自言自语道，“我看看啊……”

“好，就这个”，陈晖翻到一个号码，“我高中的班长，成绩杠杠的，现在在发改委上班”。

“成啊”，顾志广催促道，“快给他打电话”。

陈晖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白了顾志广一眼，拨通电话。

听着陈晖用家乡话说了一通，顾志广没听懂几句，只觉得软绵绵的吴语从一个大老爷们嘴巴里说出来，特别有违和感。

等了五分钟，保安从门卫室出来，把他俩请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顾志广接着口吐莲花，以“帮扶新兴企业”的名义，说动供电公司负责人在用电政策上给他开了绿灯。

不过对方也给他下了军令状，基本用电量必须每年递增，否则优惠政策自动失效。

顾志广自信满满地跟供电公司负责人打包票，企业规模不扩大，我也不好意思享受这个政策。

回到开发区的厂房，顾志广用计算器噼里啪啦一算，一年下来省得电费几乎等同于厂房一年租金。

刘伟达他们都惊呆了，顾哥你太有办法了，这钱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

“也不是”，顾志广沉吟片刻，做出了一个影响他多年命运的决定，“我们把省下来的钱用来租厂房，趁着现在价钱便宜”。

刘伟达第一个不同意，“顾哥，你多买几台设备我没意见，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租那么多厂房有什么用？不是白白给陈晖送钱吗？”

“就是啊”，郑文学和几个工人异口同声地支持刘伟达。

顾志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耐心地解释道，“虽然现在巴城是全国百强县前二，但你们注意到没有，现在县里领导的口风已经变了，要求产业布局向沙州县学习，这意味着什么？”

郑文学和刘伟达面面相觑，都纳闷我们一个办厂的为什么要关注县领导的讲话？

顾志广继续说道，“沙州县在百强县排名只是第四第五的光景，前两名向第四第五学习，这里面肯定有门道，我分析过，巴城县工业企业百分之七十都集中在县城和城郊，而沙州县恰恰相反，百分之七十的工业企业分散在下面各乡镇，一个是强县弱镇，另一个是强镇弱县，明白了吗？”

刘伟达有点反应过来了，“顾哥，照你这么说，以后巴城县招商引资的重点都会在各乡镇？”

顾志广拍了一下手，“对咯，尤其是朵桥这样的经济弱镇，以后肯定是县里重点倾斜的地方，所以这厂房能租多就租点，也是为我们以后扩大生产规模提前做准备”。

几个工人听不懂顾志广在说什么，但都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加上不要他们出资，也一并出言附和。

郑文学也估摸出点滋味来，“我就说巴城一个县，怎么比苏市还堵”。

这个工人们深有体会，巴城县城有一个台资大厂，一到周末放假，三万多人从不同的分厂里涌到城区，大街小巷跟赶集似的。

一旦决定下来，顾志广马不停蹄又到镇招商办。

陈晖有点怕了他了，告饶道，“顾老板啊，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租厂房的事我也没有决定权，你还要租多少先报批吧！”

顾志广粗略一算，再来五套同等规模的，租期延长到十年。

陈晖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张口结舌了，“顾老板，你……你要干什么？”

顾志广哈哈大笑，“我要为朵桥镇的经济发展奋斗终生！”

陈晖晃过神来，连声说好，高声把会计叫过来跟顾志广算账。

顾志广没等会计算完，大喇喇地说，“陈主任，我要分期付款”。

陈晖扶住自己额头，尴尬地挥挥手，“崔会计，你先去忙吧！”

会计用无辜的眼神看看他，拿着计算器走了。

陈晖无奈地问，“顾老板啊顾老板，你到底还有多少花招？”

第159章 梦想照进现实（四）

顾志广的提议很简单，先付定金，租金按年分期支付。

陈晖是彻底被他打败了，按顾志广的诉求亲自写了一份申请，“我会报到镇政府去，成不成由领导研究决定吧”。

顾志广笃信这份申请会批，果然不出所料，一周后朵桥镇参照金融机构的做法，同意了德淮机电公司承租厂房的分期付款请示。

到了八月，交了定金，顾志广与镇上签了第二份租赁合同，又拿了五套厂房，租期十年。

虽说是暑假，在苏市的顾志远却一天没有停歇，刚面试完新老师，就接到曾有为的电话，让他去总部。

学校上市已经到了最后冲刺阶段，顾志远到了曾有为办公室，里面还坐着香港玉如投资集团的一个会计师。

等顾志远坐下来，会计师马上递上一份《股权分置确认书》，曾有为催道，“顾校长，翻到最后一页签字，一共有三份”。

顾志远的心砰砰砰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不理睬曾有为的催促，一页一页地翻看确认书内容。

很可惜，这确认书就跟天书差不多，看到最后一页顾志远还没看明白，他抬头问会计师，“专家，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会计师用生硬地港普说道，“顾先生想了解什么？”

“嗯”，顾志远想了一下，问道，“我为什么要签这个确认书？学校上市后我享有的权利和义务是什么？说简单点，专业术语我听不懂”。

会计师咧开嘴笑了笑，答道，“顾先生，这样跟你说吧，你是学校股东，签了字就是同意学校上市，同时不追加注资，就是同意扩股后股权被稀释，权利嘛，自然是享有股票的分红权和禁售期之后的处置权，至于义务嘛，你需要自动放弃上市公司董事会席位和表决权”。

“行吧”，顾志远内心不再挣扎，股票兑现是正事，董事会席位什么的都是浮云，他又问道，“我三十万的原始股上市后能值多少钱？”

会计师答道，“按红空教育折价50%出售股权来算，上市第一天你的原始股价值六十万元，之后就要看股价了”。

能翻一倍也值了，顾志远不再犹豫，拿起笔在三份确认书上分别签了字。

送走会计师，顾志远关起门来问曾有为，“曾部长，问你个事”。

曾有为笑眯眯地应道，“顾校长，难道投资公司的会计师还没解释清楚？”

顾志远有些尴尬地说，“我是想问问方瑜的事，她怀了孕周副总怎么不娶她？”

“噢”，曾有为笑得有些猥琐，“顾校长你少见多怪了，周副总的意思是得有自己小孩，将来分家产也能多一份，至于结不结婚并不重要”。

顾志远讶然，“那孩子不是黑户吗？”

曾有为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对于富甲一方的周家来说，是难事吗？你就别瞎操心了”。

从古月集团总部出来，顾志远觉得肩头的担子轻了不少，只等股票解禁，把周天顺的钱还了，他就无债一身轻。

回到家，杨影倒羡慕起他来，还是学校老师好，寒暑假加上十三个月的工资，哪像自己，每个周一上班像上坟。

顾志远鼓励她，你已经勇敢迈出第一步了，那就再接再厉迈出第二步。

杨影坐在床上，一边修指甲，一边好奇地问，“你说的第一步、第二步是什么意思？”

顾志远坐在她对面，言辞凿凿地说道，“第一步就是你回银行上班，第二步就是往上走，成为银行骨干”。

杨影咯咯咯笑出声来，“顾小哥啊，你太天真了，我什么学历，现在一茬茬新来的大学生，领导要培养也轮不到我啊！再说了，不是我爸的话，我怕是已经被银行精简掉了”。

顾志远看她说得理直气壮的，拐着弯问她，“那你的人生就没什么追求了？”

“有啊”，杨影抬头盯着顾志远，“最大的追求就是两个孩子，然后就是你了，你可要努力哦！”

顾志远看她说得头头是道，自己只能点头同意。

说到追求，杨影意犹未尽，接着说道，“最近我在看关于幼教的材料，明年要把两个孩子送到幼教班去，我们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明年？

顾志远大吃一惊，明年我们俩孩子才虚三岁，能把话说清楚就不错了，上什么幼教班？

杨影轻蔑地回道，“你懂个屁！三岁正是开蒙教育，中文英文一起学，还要开发大脑小脑、逻辑教育……”

顾志远听她说得脑壳疼，出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好好好，俩个孩子的教育就交给你了，你说了算”。

杨影伸出手来，“要钱啊，你必须多多挣钱，我们要给孩子创造好的学习条件”。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对杨影说的话，顾志远一时半会也没放在心上。

很快到了九月开学，十五名公办教师和新招聘的小学老师都到旭东学校报到。

刚开学第三天，王筝就悄咪咪地跟顾志远说，“顾哥，你有没有发现，来的公办老师好像跟我们的老师井水不犯河水”。

顾志远倒没仔细观察，问王筝怎么回事。

王筝继续说道，“我见到下了课之后，公办的聚在一起，我们的老师也不掺和，就像两个阵营一样”。

顾志远不由陷入沉思，自己光顾着向丁副局长要人，从没想过派过来的老师们是不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于教育局的安排。

他和王筝合计了一下，还是要开诚布公地跟大家沟通交流。

教师节前一天，顾志远在学校附近酒店宴请所有教职工，满满堂堂五桌，酒酣耳热后，大家的话就多了起来。

顾志远跟几个公办教师一聊，果真大部分人抱着例行公事的心态来旭东学校，他们压根没把民办学校放在眼里。

同桌的民办教师也有意见，就因为公办有编制，收入是他们的几倍。

趁着酒劲，顾志远把牢骚满腹的民办教师教训了一顿，问道，“你们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几个民办教师酒醒了一半，嘟囔着一一回答，都是中专师范学校。

顾志远再问几个公办教师，他们倒谦虚起来，含含糊糊作答。

顾志远对着自己的教师们说道，“你看看这些优秀教师，都是重点大学毕业的，怎么比？”

民办教师们酒全醒了，一个个低下头。

一个公办教师拉住顾志远的手，“顾校长，也不能这样说，就算中专学校也出了很多优秀教师”。

顾志远趁热打铁，继续训道，“韩老师的话是安慰你们，也是鼓励你们，只要你们业务能力上去了，就算旭东学校不给你们涨工资，外面的学校也会挖你们过去，所以你们要好好向韩老师他们学习，机会难得啊！”

这苦口婆心一番话，不但把旭东学校的教师们说得惭愧不已，更借力打力触动了十几名公办教师。

韩老师端起酒杯，感慨地说，“没想到顾校长把我们抬到这么高的位置，就是把我们十五个人放在火上烤啊，我们不在旭东学校干出点成绩来，就是对不起顾校长！”

其他十四名公办教师齐声应和，一起端起酒杯。

顾志远带着旭东学校的老师们都站起身来，倒满酒，一饮而尽。

一场公办、民办教师间的隔阂被这顿酒席给顺利化解了。

第160章 梦想照进现实（五）

2011年9月12日，中秋。

香港上市公司红空教育发布停牌公告，拟与内地企业旭东教育磋商股权转让事宜。

三日后，股票复牌，旭东教育母公司古月集团正式受让红空教育40%股权，正式控股“红空教育”。

不日，港股“红空教育”易名为“旭东教育”。

自复牌到股票更名，股价累计上升了近三成。

这一切，既与顾志远毫无关系，又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说毫无关系，是因为学校买壳上市的运作过程，他从头到尾没参与；说有莫大的关系，是因为他持有一部分股权，从复牌那天起，就一直紧张关注着股价。

但整个古月集团似乎没有人在意顾志远，更不在意上市的主体——旭东学校。

旭东学校的教职工们都是通过媒体报道才知道自己的学校在香港上了市，听上去那么遥不可及。

有个新来的老师天真地问顾志远，“顾校长，学校上市了，会不会给我们分点股票啊？”

王筝没好气地说了句，“这个上市跟我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别说你们了，顾校长是学校创始人，都没有占到上市的光”。

她是替顾志远鸣不平，学校是顾志远呕心沥血建起来的，结果被古月集团运作上市，却跟顾志远没甚关系，太不公平了。

顾志远倒坦然，他除了前期的三十万之外，也没别的投入，只要能把赵麦子的钱拿回来，再把周天顺的钱还了，那就心满意足了。

照目前的股价，他持有股票市值已有七十多万，距离目标已经很近。

又过几日，曾有为屁颠屁颠来到旭东学校，一进门就嚷道，“顾校长，我给你送钱来了！”

王筝调侃道，“曾部长来给我们涨工资啦？”

曾有为没搭理王筝，直接走到顾志远面前，丢出一个小本本。

顾志远拿起来一看，股权证。

“喏”，曾有为指着股权证说道，“这是账户，这是初始密码，下面是交易系统网址……”

王筝凑过来一看，雀跃起来，“顾哥，胡董事长还没忘记你的功劳！”

顾志远讪笑回道，“毕竟我也是原始股东嘛”。

曾有为又从皮包里掏出几张纸，“顾校长，要拿股权证就必须把字签了，你看一下”。

白纸黑字，写着：委托授权书。

顾志远是旭东教育和下属分校的法人，如今要授权给周天顺，全权委托的那种，什么资金运作、资产处置、上市公司经营管理等等。

顾志远问曾有为，为什么要签这个？

曾有为打着哈哈说道，“学校上市后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是法人，又不在总部，不如签个授权委托书，大家都省事”。

顾志远又问，董事长知道吗？

“当然、当然”，曾有为语气肯定地答道。

顾志远本想打个电话咨询顾志广，考虑到堂哥在厂里忙个不停，他在曾有为的催促下，在几份授权委托书上签了字。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旭东教育”股价翻了一番，达到了15元，市值也超过了十个亿。

密切关注股价的顾志远越来越惶恐，他不知道，就凭旭东学校和下面的几个分校，怎么能撑起十个亿的市值？

杨影快乐疯了，眼看着顾志远股票市值从七十多万变成一百五十万，鲜活的数字就像一匝匝崭新的钞票一样，让她乐不可支。

顾志远忐忑不安地说出自己的担心，杨影不以为然地教育他，“你不懂金融就不要杞人忧天，买股票的人是看你旭东学校吗，不是！人家看上的是旭东学校的母公司古月集团，你打开电视看看新闻，现在古月集团的发展有多快，月初刚在市区拿了块地，地价就五六个亿，你一个上市公司市值还不如古月集团两块地呢！你怕什么？”

杨影扳着手指头数日子，还有九个月，禁售期一过，股票一卖，股价多少跟咱就没关系了！

她接着规划起钱的用途，两个孩子上幼教班，各买一份教育保险，再买台车。

此时，学校的人心就像股价一样，上下浮动。

顾志远持股的消息慢慢在教职工中传开了，连远在巴城的陈凯也打电话过来问，“顾校长，你说过要让学校元老享受到上市的成果，现在还有吗？”

“这个”，顾志远为难地答道，“陈老师，总部没有分配，所以……”

陈凯直截了当地说，“那你怎么有？”

“我这是当初三十万的原始股权”，顾志远无奈地答道。

陈凯在电话那头沉默一会，主动挂了电话。

在这之后，一部分老师看顾志远的眼光都变了，尤其是网校的那批人。

顾志远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亲自去总部一趟。

周天顺很忙，顾志远一连找了他三次，才在古月集团总部见到他。

听到顾志远想给教职工配股，周天顺不假思索把这个想法否决了，不客气地问道，“你那些不入流的教师对学校上市有什么贡献？”

顾志远张口结舌，愣了半天才回道，“现在学校人心浮动，我怕不好管理”。

周天顺硬邦邦地说道，“那是你这个校长的事，以后不要再提股票的事，你实在搞不定就把自己的股票分给他们”。

顾志远怏怏离开总部，才发现突然有钱不见得是好事。

第161章 家庭战争

从古月集团总部到旭东学校，步行四十多分钟，踟躇在车水马龙之中，顾志远把这段路程拉长了一倍。

他把翻倍的时间全部用来思考人生，回忆起当初办校的艰辛，自己对老师们的承诺。

办校的初心是什么？

顾志远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是为了完成穗子的遗愿，为了解决众多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入学问题，为了兑现丁副局长、罗副主席对自己的殷切期望，甚至是为苏市多培养几个优秀学子。

走到学校门口时，看着“旭东学校”的门牌，他下定决心，要与教职工们分甘同苦。

要克服的第一关，就是自己的妻子：杨影。

顾志远一反常态地到点下班，顺路到菜场买了几样杨影爱吃的菜，回到家亲自掌勺，毛茸茸、肥嘟嘟、绿莹莹，摆了一桌。

“妈、小影，吃饭啦”，顾志远解下围裙，喊了一声。

母亲和岳母一前一后走到餐桌边，王艳荣夸赞道，“小顾这烧菜的手艺没丢，看上去真不错！”

听到夸奖，母亲谦虚地说，“也就是结了婚会烧菜，以前我没见他烧过”。

言下之意还是杨影调教得好。

杨影从房间里窜出来，问道，“顾校长，是不是股票又涨了，这么开心？”

这么反常的举动，有献殷勤的嫌疑，杨影先探探顾志远的口风。

顾志远乐呵呵地说道，“股票在涨，这不是主要原因，小影你上班辛苦了，我是特地犒劳你的”。

杨影哼哼两声，心中已多了几分怀疑，拉开椅子坐下来。

顾志远特意拎起一只毛茸茸的大闸蟹放到杨影的面前，“来，老婆大人，新鲜出锅的阳澄湖大闸蟹，快尝尝！”

杨影特好这一口，用湿巾擦擦手，然后调皮地说，“两位娘亲大人，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个妈都用爱惜的目光看着她，“快吃吧！”

顾志远又给母亲和岳母各拿了一只螃蟹，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开吃。

听着顾志远咀嚼的声音，杨影伸手把盛蟹的餐盘拉到自己的桌前，嫌弃地说道，“给你吃简直就是浪费”。

顾志远看看自己吃剩的渣渣，再看杨影吃得那么优雅，自嘲地说，“我确实不适合吃螃蟹，剩下的都归你”。

看着小两口斗嘴，两个妈都笑得合不拢嘴。

吃了饭，两个妈抱着两个小孩出去遛弯。

顾志远把杨影拉到房间里，一边帮她按摩肩膀，一边跟她说股票的事。

说着说着，杨影听出了味道，反手把顾志远的手拉开，不高兴地说，“你的意思是分点股票给学校老师？”

“老婆大人就是冰雪聪明”，顾志远嬉笑着说，“我这不是鼓舞士气嘛，小恩小惠一下，人家会更卖力工作”。

杨影的脸已经拉长了，口气也冷了，“你们集团给老师发股票，不管我的事，但要分你的那部分，我不同意！”

要是以前，一旦杨影不同意的事，顾志远几乎不会勉强。

但自从爷爷去世后，顾志远便转了性，不再委曲求全，上次让杨影从娘家搬出来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这次也不例外。

他沉吟片刻，平静地说道，“这事我已经决定了，只是告诉你一声，并不是问你的意见”。

杨影想发火，又有点慌，眼前的顾志远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上一次她已经被迫让步，这一次决定权也不在自己手里。

她眼泪汪汪地说道，“顾志远，你只顾着你学校的老师，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有两个孩子，你还有五十万的债务，把股票分了，我们该怎么办？你拿什么还债？”

顾志远听着她的哭腔，内心也不好受，劝道，“我会去找周天顺，五十万慢慢还，那确实是我们炒股失败亏的钱，怪不了别人，那三十万的原始股也不是我出的，如果赚的钱都被我拿了，我良心不安”。

“好好好，你大公无私”，杨影辩论已落了下风，恼羞成怒，“你是道德楷模，你还是一个人过吧！”

说完，杨影腾地蹦下床，摔门而去。

听着嘭地一声，顾志远心道，一场家庭战争又来临了。

放在以前，他就是个降兵，可现在不同了，一起纷争，就是一场拉锯战，只要占理的事，顾志远不会轻易让步。

半个小时后，母亲抱着女儿冲进来，惊慌失措地问顾志远，“你把小影怎么了？”

顾志远冷静地答道，“没怎么啊，就是跟她聊了点事”。

“那她在下面哭哭啼啼的，闹着要回娘家”，母亲一脸担忧地说。

顾志远连声说没事，安慰母亲，他和杨影两个人之间的事能处理好。

他安抚好母亲，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岳母的兴师问罪。

不到十分钟，王艳荣的大嗓门就远远传了进来，“顾志远，你给我出来！”

顾志远从沙发上站起来，等着岳母进门，叫了声妈。

王艳荣气势汹汹地进屋，杨影抱着儿子委屈巴巴地跟在后面。

王艳荣斥道，“你有没有把小影当你老婆，一百多万的股票说分给别人就分给别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顾志远耐心解释，这钱本就不是我个人的，从头到尾我没投资过旭东学校，所以这个钱我一个人拿烫手。

王艳荣转头问自己女儿，“是这么回事吗？”

杨影应道，“那三十万是别人捐给他的”。

“你又说错了”，顾志远继续解释，“那是别人捐给我办校的，不是捐给我个人的，你不是在王筝那里见到了捐款书？”

杨影一愣，睫毛上还挂在泪花，“你怎么知道？”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顾志远劝道，“学校那么多老师，跟我一起享受上市的红利，这样学校才能办得更好，妈，你以前也为人师表，我说的没错吧？”

王艳荣年轻时在学校教书，后来进了政府做公务员，听顾志远这样说，觉得有点道理，又回头问女儿，“你怎么不跟我说清楚？老师都是穷教书匠，分点股票也不是不可以”。

杨影没想到自己妈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掉头支持顾志远，她脸气得通红，一跺脚，“我不和你们说了”，把儿子塞到王艳荣怀里，跑进房间。

第162章 与子同袍

“十月的旭东学校，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王筝用这样一段开场白，宣布旭东学校股权授予仪式正式开始。

曾有为、陈新明作为古月集团代表出席这场仪式，旭东学校教职工全部到场。

古月集团法务主管陈新明介绍了股权授予给个人的法律流程，原本由校长顾志远一人代持的股票，现有按不同额度分配给学校的教职工。

然后陈新明拿出一沓转让协议，由王筝分发给每名教职工，现场签字。

对于每人持股数量，陈新明强调，经古月集团研究同意，按进学校的时间长短，全校近六十名教职工全部分到股票，股金有多有少，平均市值有两万元。

而顾志远作为学校创始人，分到了股票市值是三十万元。

其他人不知道的是，这三十万元是顾志远准备还给赵麦子的，除此之外他没有多要。

借调旭东学校的公办老师们也围观了这次分股票大会，纷纷向分到股票的老师们表示祝贺。

看到公办老师脸上流露出的半分欣慰半分艳羡，旭东学校的老师们内心激动，群情激昂，在王筝的带领下，振臂高呼，“谢谢顾校长！谢谢顾校长！”

在主席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兴奋涨红的面孔，顾志远一阵恍惚。

这次能实现他“分甘同味”的初心，既得益于学校股票买壳上市，也得益于后院没有起火。

那天岳母转向支持自己后，杨影跟他憋了两天气后，还是让步了。

上次父母跟自己同一阵线的“搬出娘家”之争，杨影最终还是从了顾志远，这次连亲妈都不站在自己这边，她别无选择。

离婚？

终究是杨影无法承受的。

经此两役，顾志远慢慢领悟出，夫妻相处之道犹如博弈，一方进则另一方退，终归平衡。

维系夫妻间平衡的，除了感情，还有子女、父母，甚至是家族内的评价、世俗间的眼光。

顾志远自己认为，这一辈子杨影都不会跟他离婚的。

是的，一辈子。

正在他恍惚的时候，王筝走到主席台前，挥手大声说道，“下面有请顾校长讲话！”

整个会场掌声雷动，坐在前排的陈凯夸张地吹起了口罩。

顾志远站起身来，定定神，摆摆手。

等掌声停下来，他激动地说道，“诗经有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在座各位，兼为同袍，旭东学校上市，是我们莫大幸事，我愿意和大家分享上市的成果！”

言罢，顾志远转头向曾有为点头致意，然后说道，“当然，学校上市最大的功劳在于古月集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向集团表示感谢！”

在他的带动下，会场又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其实谁都知道，这股票是顾志远把自己持有的分给大家，而不是古月集团的，所以这掌声有点不情不愿。

曾有为脸上挂着笑，心里已经不快活，寻思着这顾志远倒会收买人心，如果不是集团把学校运作上市，他哪有多余的钱分给这些教职工？

仪式结束后，教职工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地离开了会议室。

曾有为刚要告辞，顾志远把他请到校长办公室，说是有事相商。

撇开陈新明，顾志远问曾有为，“曾部长，上市公司公告我看了，这次扩股融了几千万，我想问问这些钱怎么花？注册的分校项目全部启动吗？”

曾有为哦了一声，避开顾志远的目光，看向办公桌上的电脑反问道，“顾校长是从上市公司的网站上看到公告的吧？”

“是啊”，顾志远淡淡一笑，“我除了网上渠道，也没有别的渠道了”。

曾有为又问了一句，“你这学校赚钱吗？”

顾志远一愣，想了会，答道，“原本快赚钱了，下半年办了巴城分校，所以……”

“那就是亏钱咯”，曾有为摇摇头。

顾志远默然，目前学校确实是亏钱，办巴城分校的经费都是从古月集团借的。

曾有为有点得意，“顾校长，你就安心办好教育吧，想开办分校就向集团申请，批不批由集团研究，至于上市公司怎么运作，你就不要操心了”。

顾志远条件反射似的答道，“曾部长，好歹我也是学校法人，知道上市公司的运作不为过吧？”

“过了”，曾有为突然冷下脸来，不客气地说道，“周总让我给你带句话，不该管的事你就不要管，上次的授权你都签了字，凡是上市公司的事都由周总拍板，顾校长你就不要费心了”。

说完，曾有为转身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顾志远失神苦站良久，直到王筝进来。

王筝看着他脸色不好，调侃道，“顾哥，怎么了，是不是把钱都分给我们了，你不痛快？”

顾志远回过神来，连忙否认，“哪里，筝姐你想多了，刚刚曾有为让我不要管上市公司的事，我觉得自己就是一颗棋子”。

王筝帮他分析，“应该不会，古月集团是学校的大股东，它的市值有四五百亿，旭东学校才十个亿，能坑到你什么？”

顾志远想想也是，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声音，“报告！”

顾志远顺口答道，进来！

王筝回身一看，大笑起来，“是你们俩个啊！”

顾志远抬起头来，原来是陈凯和何娜，他俩特地从巴城赶回来签了股权协议，准备向顾志远辞行。

作为学校和网校双重元老，这俩人各分到了四万元的股票，在整个学校仅次于顾志远和王筝，内心自然万分感激。

陈凯走到顾志远面前，突然深鞠一躬，“顾校长，对不起！”

顾志远一惊，“陈老师，怎么回事？”

陈凯满是歉意地说，“上次在电话里误解了你，态度不好，你多包涵！”

顾志远想起来了，正是陈凯的那个发难电话，更加坚定了他分股票的决心。

他握住陈凯的手，笑着说道，“陈老师，这样说的话我还得感谢你呢，客套话我不多说了，巴城分校我就拜托二位了！”

陈凯、何娜异口同声答道，“顾校长请放心！”

如此默契，王筝夸道，“你俩真是心有灵犀！”

何娜羞红了脸，然后说道，“哦对了，巴城分校不止我们俩，还有程园长呢！”

“啧啧，大嫂都当园长了”，王筝惊叹不已。

在巴城分校，程英白天忙幼儿园的事，晚上到朵桥镇照顾顾志广，所以无暇分身参加这次分股票仪式。

陈凯接着说道，“程园长的股权协议我带到巴城，她签了之后寄到古月集团，顾校长你放心吧！”

我很放心！

顾志远爽朗地笑了起来。

第163章 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陈凯和何娜回到巴城，第一时间把股权协议书交到程英手上。

程英晚上回到朵桥镇，吃晚饭的时候把协议书拿给顾志广看。

顾志广看了一遍内容，问分给你的股票值多少钱。

程英开心不已，“陈凯说有三万多”。

顾志广将其中的一行关键文字念了出来：禁售期到2012年6月。

“还有八个月时间”，顾志广说道，“三万多只是现在的市值，得看明年六月份的股价，虽说我对旭东学校的实际产值很怀疑，但上市的大股东是古月集团，股价应该不会大跌”。

程英听到他贬低学校，很不服气，“你懂什么？投资者看的都是未来，我们旭东学校的前途一片大好！”

顾志广哑然失笑，“哟，程园长现在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这也是你们顾校长教的？”

程英自从担任幼儿园园长之后，讲话多了几分底气，渐渐有了管理者的气质。

她揶揄自己老公，“志远整天夸你能干，从工地做到律师，又开工厂，但你为手底下人做过什么？再看看志远，他实打实为我们分钱，顾老板，你惭不惭愧？”

顾志广乐个不停，“嘿嘿嘿，程英同志，一夸你尾巴就翘上天了，你可别忘了，现在你只是旭东学校巴城分校幼儿园代理园长，你的园长证考得怎么样了？”

“哎呀呀”，程英顿时慌乱起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快吃了饭滚蛋，我收拾完了要学习了”。

一旁的小仁惠好奇地看着爸妈嬉笑斗嘴，跟着一会儿紧张一会儿迷茫，跟着来了一句，“妈妈，我要和你一起学习”。

程英转身揽住小仁惠，吧唧亲了一口，“乖女儿！”

顾志广吃完饭，也亲了亲女儿，“乖乖跟妈妈在家，爸爸要去上班了”。

小仁惠不依，“爸爸不准走，亲了妈妈再走！”

程英瞬间懵了，叱道，“小丫头片子！”

顾志广捉住程英的脸，狠狠啄了一口。

程英满脸通红，连忙推开他，嗔道，“都是口水！”

小仁惠调皮地鼓起掌来，顾志广冲女儿眨眨眼，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扬长而去。

十月的深秋，晚风吹来，格外凉爽。

走在去工厂的路上，两边的杂草渐有枯黄，顾志广想着刚刚程英说的话，深感欣慰，自从爷爷去世后，堂弟志远的性格明显有了变化，做事更坚定更决绝。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从离开古月集团，到巴城来办厂，顾志广一心脱离四叔的荫护，这些天工厂都是夜班生产，白天时间他都是满世界找新订单。

他把最大的目标对准了巴城的台资企业。

刘伟达和郑文学听到顾志广的计划，都目瞪口呆表示不理解。

古月集团的订单，对于现在的德淮机电公司来说，是管吃管够管饱，可顾志广偏偏要另辟蹊径，他们都不愿意。

顾志广看出俩人的畏难情绪，一句话戳中了他们的心事。

“你们呢，都是古月集团的资深技术员，对古月的订单自然顺手，一些模具只要微调一下，外面的订单就不一样了，要重新设计编程重新制模，所以……”

顾志广话还没说完，刘伟达和郑文学的脸都红了。

“不过”，顾志广看到俩人的囧样，口气柔和起来，“你们要从舒适区里跳出来，把专业技能用起来，开发新的渠道，主要还是为了公司以后的发展，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话都说到这份上，刘、郑二人也表态，听顾志广的安排。

自此，两个技术员负责新产品制模，五个工人负责生产。

顾志广是白天跑市场，晚上抓生产。

等他去了台资大厂，才发现自己的工厂是多么地“渺小”。

对方一问他的设备和人员，委婉地拒绝了，“顾老板，你的公司规模太小了，我们下单子是有起步条件的，你们嘛……”

言下之意，顾志广的小作坊工厂，人家压根看不上。

顾志广不以为意，不卑不亢地答道，“马课长，我们的规模虽然小，但质量高啊，一直以来都是给古月集团配套生产的，你可以放点产品给我们试一试嘛！”

马课长笑笑，端起茶杯，“来，顾老板，喝口茶”。

顾志广心想，文化人讲究，端茶送客，这是变相赶自己走啊。

他佯装不懂，跟着端起杯子喝口茶，继续讲自己的厂子。

马课长也不恼，脸上保持着优雅的微笑，耐心听他说。

这马课长曾经也创业过，顾志广所说的他多多少少经历过，等顾志广说完，他从办公桌抽出一张纸递给顾志广。

“顾老板，看你这么诚心，我把我们公司的二级合作商名单给你”，马课长说道，“你去碰碰运气，说不定有分包的，看能不能捡个漏”。

顾志广仔细看着纸上的花名册，不死心地问道，“马课长，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把这些合作商的联系方式都给我”。

马课长耸耸肩，“顾老板，这个我可帮不了你，给你名单已经超出我的职权了，联系电话什么的，我真的不方便给”。

顾志广收起名单，起身向马课长握手告辞。

马课长劝道，“顾老板，办厂太辛苦了，以你的能力到大厂来做个车间主任，一年十几万很轻松，要不我帮你引荐引荐？”

顾志广笑道，“课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手底下还有几个兄弟要吃饭，我还想搏一搏”。

“那就祝你好运”，马课长把顾志广送出了门外。

回到朵桥镇，顾志广上网检索，把名单所有的厂家地址都列出来。

刘伟达瞪大眼睛问他，“顾哥，你就直接上门推销自己？”

“对”，顾志广点点头，“就像推销一样”。

看着罗列出来的地址，刘伟达又说，“顾哥，要不要我们搞台车吧，这也太远了”。

顾志广拍拍自己的大腿，“就用腿跑吧，钱要花在刀刃上，等以后我们宽裕了再考虑车的事”。

第164章 四个千万

此刻夜幕已经降临，顾志广、刘伟达、郑文学三人坐在十平方的办公室里商讨市场的事，过了十点，外面响起哧哧哧的机器声。

顾志广定神一听，冲郑文学竖个大拇指，“郑工，减震器技改成功了，声音小多了！”

郑文学腼腆笑了，“顾哥，我这点事不算事，你整天在外面跑才辛苦”。

刘伟达还看着顾志广带回来的厂家名单，下定决心说道，“顾哥，从明天开始我和文学也出去跑订单”。

郑文学生性内向，听到刘伟达的话，吃惊地说，“伟达，我们出去拉业务行吗？”

“有什么行不行的”，刘伟达答道，“顾哥也不是销售专业毕业的，不也天天在外面跑吗？”

郑文学挠挠头，看向顾志广，“顾哥，要不你给我这个理工男培训一下吧！”

行！

顾志广利索地拿起板擦，擦掉墙上白板上的“月生产进度表”，写下四个大字：

四个千万。

刘伟达好奇地问，“顾哥，四个千万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从一家大公司的材料中看到的”，顾志广解释道，“对于我们现在的业务拓展很实用”。

“四个千万”指的是：踏遍千山万水、走进千家万户、道尽千言万语、吃遍千辛万苦。

顾志广在两张便签纸上写上这四句话，给刘伟达、郑文学一人一张。

“当你想打退堂鼓的时候，就看看这张纸”，顾志广笑道，“销售，本就没什么秘诀”。

“这就完了？”，郑文学错愕地问。

顾志广一摊双手，“销售就是这么简单，更多要克服的是你性格的弱点和内心的胆怯”。

刘伟达扶着郑文学的肩膀说道，“兄弟，顾哥的意思是硬着头皮上”。

顾志广呵呵一笑，“说白了就是胆大心细不要脸，把客户想象成你特别想追的女孩子，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郑文学脸一红，“顾哥你真逗！”

突击培训完，顾志广给三个人分了工，十二个厂家，刘、郑二人各负责三家，剩下的六家由他自己跑。

第二天，三人兵分三路，按图索骥，向台资大厂的二级合作商推销自己。

到第一家工厂，郑文学就吃了闭门羹，连大门都不给进。

保安问他预约没有，郑文学摇摇头。

又问他要名片，郑文学尴尬地说没有名片。

保安说那你自己打电话给老板吧，没有指示我是不能放你进去的。

郑文学哪有什么电话，在门卫室干坐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在保安嫌弃的眼神中灰溜溜地离开了。

想到顾志广的嘱咐，郑文学拿出那张“四个千万”的纸片看了看，索性蹲在了工厂门外。

到了下午六点，工厂大门徐徐打开，工人下班了。

郑文学拉住一个面善的工人问道，“师傅，你们管业务的经理是哪位？”

工人上下打量他，问他要干什么。

郑文学结结巴巴说了自己来意。

工人转身一指，“待会开帕萨特出来的就是我们的徐经理，你可以找他”。

郑文学连声说谢谢，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厂内。

等工人们走得差不多，一辆轿车缓缓向厂外驶来。

郑文学揉揉双眼，果然是帕萨特。

他一个健步冲上去，张开双臂。

帕萨特一个刹车，一个锃亮的脑袋从车里伸出来，高声嚎道，“干什么的！”

保安慌忙从门卫室跑出来，拉住郑文学责问道，“你这人怎么还没走！”

郑文学甩开保卫的胳膊，大声说道，“徐经理，我是来谈业务的，你们保安一直不让进，我只能在门口等你了！”

徐经理看郑文学是个白面书生，不像是碰瓷的，拉了手刹下车问道，“你有什么业务要跟我谈？”

郑文学定定神，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字一顿说出来，介绍了德淮机电公司的基本情况，表示能承接贵厂的加工业务。

徐经理一看他就是个销售雏儿，也没为难郑文学，直言告诉他暂时没有合作机会，以后再说。

郑文学心一沉，随后恭恭敬敬向徐经理索要电话号码。

徐经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呵呵地说，“想不到你小子还挺有涵养，你记一下……”

郑文学赶紧拿出手机，记下徐经理的号码，拨通。

帕萨特车里马上响起“荷塘月色”的铃声。

徐经理挥挥手，“小郑，再见”，然后上车疾驰而去。

郑文学垂头丧气，无功而返。

这只是销售人员日常遭遇的缩影，顾志广和刘伟达遇到的冷遇、白眼同样不少。

当晚，三人相继回到朵桥的工厂。

见到郑文学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顾志广笑问，“郑工，今天是不是尝尽了人间冷暖？”

郑文学苦着脸说，“顾哥，这销售真不是一般人干的，我宁愿搞技术”。

“当然”，顾志广答道，“这只是暂时的，以后工厂上轨道了我们招几个销售员进来，你还是干你擅长的吧”。

刘伟达同样没有收获，跟郑文学同病相怜，“顾哥，不做不知道，销售真是热脸贴着别人的冷屁股，哪怕是我喜欢的女神，那我也会选择放弃”。

顾志广哈哈大笑，“你们到底是理工男”。

经过顾志广十几天的走访，最终打动了其中一家，拿到一份“试验单”。

之所以是“试验单”，对方只给顾志广一个样品，先把模具做出来再谈合作。

面对桌上的样品，刘伟达和郑文学大眼瞪小眼。

顾志广问道，“两位专家，怎么样？”

豆大的汗水从刘伟达的额头滴落，他噎了噎口水，干巴巴地说道，“顾哥，恕我直言，这难度有点大”。

顾志广早就看出端倪，接话道，“没难度的话人家会把订单给我们吗？”

郑文学拿起样品，用手指一点一点摸着上面的沟壑，摇头叹息，“如果有自动成型设备，我倒可以一试，现在我们的设备型号太旧，只怕做出来质量也不过关”。

顾志广鼓励他俩，无论如何要试一试。

做出来废品太多，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刘伟达和郑文学有着同样的顾虑。

第165章 要债（一）

干！

顾志广的答案只有一个字。

接下来的半个月，刘伟达和郑文学卯足劲，靠着一台旧型号的制模设备，一遍遍尝试。

做到第九个试验品的时候，郑文学一屁股坐到地上，有些沮丧，“伟达，再出废品的话我举手投降，这个单子放弃吧”。

刘伟达小心翼翼把模块放进设备，双手合十念叨，“天灵灵地灵灵，一次成型！”

启动设备，钻头在模块表面窜动，发出嘶撕声。

三分钟后，钻头回撤，制模结束。

刘伟达取出模块，细看里外花纹，再对照顾志广拿回来的样品，凹凸纹路一一对应，他长出一口气，“终于成功了！”

郑文学强抑住内心的狂笑，接过模块，再拿起放大镜，看了一圈，哦豁一声，“大功告成！”

那家工厂叫兴隆精密仪器公司，公司负责人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了顾志广一个样品，也没指望顾志广的小作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制模成功。

当顾志广打电话过去，对方还很怀疑，让顾志广先做几个成品出来。

有了模具，两个工人马上开动机器，很快做出十二个成品出来。

顾志广用方便袋拎着成品，来到兴隆精密仪器公司。

兴隆公司占地二十亩，仅钢结构厂房就有六间，每间厂房和顾志广的厂子相仿，生产规模至少是德淮机电的六倍。

顾志广在兴隆公司里走了一圈，对比自己所在的开发区，对未来的厂区布局有了更多想法。

来到兴隆公司接待室，公司总经理带着业务经理、技术员亲自过来验收。

技术员很细心，对顾志广带来的十二个成品一一检查，然后说道，“柳总，这一组成品跟富又康集团的样品完全一致”。

柳总拿起其中一个成品，对着阳光端详片刻，对顾志广说道，“顾老板，恭喜你，你成为了富又康的三级供应商”。

顾志广暗暗一挥拳，这一单终于拿下了。

接着业务经理带顾志广签合同，合作时间为三年，每年的生产量差不多达到了德淮机电现在产能的三分之二。

当散发着油墨味的合同摆到刘伟达和郑文学面前时，俩人又惊又喜，“顾哥你的办事效率太高了！”

再翻看合同内容，刘、郑二人转喜为忧，“顾哥，这么大的产量，我们怎么保供得了？”

“加人、加机器”，顾志广信心满满地说。

刘伟达忧心忡忡地答道，“可我们没钱了啊”。

顾志广眉头一皱，“古月集团的货款还没打过来吗？”

刘伟达一摊手，没有。

三个月了，德淮机电的应收账款已经有四五十万，债务人只有一个：古月集团。

顾志广当机立断，“削减古月的订单，转做兴隆的产品，古月的钱我去要”。

就这样，顾志广撇下妻女，踏上了讨债之路。

再到苏市，阳光家园的房子已经退租，顾志广本想住酒店，但顾志远知道他来了，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顾志远提前翘班，开车接到顾志广，回到锦绣苑的家里。

顾志远一双儿女已经在家里蹒跚走步，顾志广一见，高兴地说，“两个宝宝这么大了！”

志远母亲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两个孩子，应道，“是啊，马上两周岁了”。

等到杨影下班回来，岳母招呼大家吃饭。

几道家常菜，志远母亲不好意思地说，“志广，你应该提前给志远打电话，我们好早点去买菜”。

“蛮好了”，顾志广由衷地答道，“比我平时在厂里吃的好太多了”。

杨影好奇地问，“志广哥，你的工厂开得怎么样了，赚了多少钱？”

顾志广苦笑，“刚刚去了半年，砸进去几十万，还没开始赚钱，这不，我这次是专门到古月集团要货款的”。

杨影砸吧着嘴说，“古月那么大公司，还欠你钱，没道理啊”。

顾志远似乎想到什么，问杨影，“小影，你在银行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最近古月集团的融资情况怎么样？”

“我对这些没兴趣”，杨影不屑地说，“我现在就关心美容和宝宝教育，你真想知道可以去问我爸，他接触得多，多少知道一些”。

顾志广看顾志远面有忧色，“怎么，志远？古月集团有什么问题吗？”

顾志远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了，明天你去找曾有为要钱吧？”

“是的”，顾志广答道，“财务部和设备部，如果他们做不了主，那就找他们上面的领导了”。

顾志远笑问，“哥，你可知他们的顶头上司是谁？”

“胡雅诗？”，顾志广大概猜到。

杨影哈哈大笑，“就是那个老*处*女”。

王艳荣咳嗽一声，瞪了杨影一眼，斥道，“女孩子家家的，口无遮拦！”

杨影吐吐舌头，低头吃饭。

古月集团精密仪器板块确实是胡雅诗分管，顾志广对胡雅诗的难缠也早有耳闻。

但为了自己的货款，再难缠他也得迎难而上。

顾志远问要不要自己陪着去，顾志广谢绝了，碍着四叔胡显明的关系，兄弟俩一起去太显眼了。

第二天，顾志广只身来到古月集团总部，在办公楼门口碰到匆匆出门的陈新明。

陈新明就像不认识顾志广似的，看都不看一眼，更别说打招呼。

顾志广不以为意，也没主动打招呼。

到财务部找到曾有为，曾有为立刻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没见到付款手续。

顾志广又到设备部，找到甄部长。

甄部长见到顾志广，颇有歉意，“顾律师，你怎么亲自来了，给我打个电话的事”。

顾志广说自己到苏市办事，顺便来问问货款的事。

甄部长搓搓双手，请顾志广稍坐片刻，他去胡副总办公室问问。

胡副总，自然就是胡雅诗。

十分钟后，甄部长耷拉着脑袋回到办公室，无奈地说，“顾律师，这笔款子还得缓缓，付款手续压在胡副总办公室了，可能要到下个月付”。

顾志广一算时间，再到下个月，自己进原材料的钱都没了，于是站起来说道，“我自己去找胡雅诗”。

“可别”，甄部长一把拦住他，“胡副总不在办公室，刚刚出门”。

顾志广一个箭步走到窗边，向楼下看去，一辆奔驰车正缓缓驶出大门。

甄部长站在身后说道，“那就是胡副总的车”。

第166章 要债（二）

明知自己来要钱，胡雅诗却避而不见，顾志广心里有些不快活，看着远去的奔驰车一言不发。

甄部长小心翼翼地问道，“顾律师，要不你先回去？”

顾志广转身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甄部长，我们厂子等着这笔款子进货，我就等胡副总回来签字吧”。

甄部长脸色一变，还是强装笑脸给他泡杯茶，“顾律师，那你坐会”。

古月集团的人都知道顾氏兄弟称呼胡显明为四叔，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得罪顾志广。

甄部长陪着顾志广干坐了半个多小时，心里暗暗叫苦，找个理由出门给胡雅诗打去电话。

胡雅诗在电话里把甄部长训斥了一顿，一个靠古月集团吃饭的配套工厂，竟然为了几十万的货款紧追不放，太不把古月集团放在眼里了。

按照胡雅诗的指示，甄部长悻悻回到办公室，忐忑不安地说道，“顾律师，胡副总给我回话了，她说这笔款子下个月付，如果你一心想要的话，那只好……”

顾志广双目如电，犀利地反问道，“那只好怎么样？”

甄部长心虚了，连连推说是胡雅诗的意思，如果顾志广执意要钱的话，那德淮机电跟古月集团的合作到此为止。

胡雅诗反将了顾志广一军，她笃定离了古月集团的订单，顾志广的厂子非死不可。

顾志广沉思片刻，回了一个字：好！

甄部长大惊，他根本没想到顾志广会答应，战战兢兢又离开办公室给胡雅诗打电话。

在甄部长看来，几十万的货款是小事，胡雅诗作为胡显明的掌上明珠，顾志广又是皇亲国戚，正所谓“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胡雅诗和顾志广的博弈，谁胜谁败不重要，一旦闹到胡显明那里，自己肯定要遭受池鱼之祸。

再次接到甄部长的来电，听说顾志广居然同意中止与古月集团的合作，胡雅诗又惊又怒，一时间脾气上来了收也收不住，直接安排甄部长跟顾志广结账滚蛋，让他以后不要再踏足古月集团一步。

甄部长试探问道，“那董事长那边……”

“我爸那边我会说，不用你操心”，胡雅诗几乎是对甄部长吼道。

就这样，甄部长带着顾志广到财务部结清货款，然后把胡雅诗的话一字不差转给他。

顾志广笑笑，问道，“董事长在吗？”

甄部长撒个谎，“胡董事长出差了，最近不在苏市”。

他真怕顾志广到胡显明那里告状，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在回巴城的车上，刘伟达打来电话，“顾哥，古月的钱到账了！”

顾志广答道，“你和文学都在厂里等着，我回来了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回到工厂，等顾志广说出跟古月集团中止合作的决定，刘、郑二人差点瘫倒了椅子上。

刘伟达哭丧着脸说，“顾哥，我们就是靠古月的单子生存，你怎么说停就停了？”

郑文学同样的想法，他和刘伟达都是从古月集团出来的，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没想到古月集团这棵大树顾志广说不要就不要了。

顾志广看着眼前俩人面如土色，微笑说道，“你们太悲观了，原本我想慢慢减少古月的单子，既然胡雅诗用这个来要挟我们的货款，那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就断个干干净净，苏市做精密仪器的公司那么多，我不相信离了古月我们会饿死”。

刘伟达和郑文学面面相觑，莫非又要我们去跑单子？

顾志广让他俩宽心，订单由自己负责，他俩集中精力做好兴隆公司的这批产品。

他一再强调，产品的合格率必须是100%。

郑文学还有点不解，控制千分之五的偏差已经是极品，为什么非要百分之百？

顾志广斩金截铁地说，必须是百分之百！

见到顾志广前所未有的严峻，刘、郑二人同时答应了。

次日，顾志广再次来到台资大厂——富又康集团。

马课长见到他，语带奚落，“顾老板，是不是所有的二级供应商你都碰了壁？”

顾志广淡淡一笑，“马课长，我想做富又康的二级供应商”。

马课长干笑一声，“顾老板，别开玩笑了！”

顾志广收住笑，认真地答道，“马课长，我没开玩笑”。

马课长的笑意也消失了，玩味地问，“你凭什么？”

言下之意，就德淮机电那点规模，凭什么做富又康的二级供应商。

顾志广直视马课长的质疑，侃侃而谈，“兴隆公司是贵集团的二级供应商，德淮机电有幸承接了兴隆一批零配件加工，我知道你们产品都是分散给几个二级供应商做的，这个月交货之后，如果质检抽检合格率我们做的产品排第一，那我申请德淮公司直接做富又康的二级供应商”。

马课长眯起眼睛，对顾志广的自信有点怀疑，富又康的供应商都是合作多年的资深厂家，废品率一向控制很低，顾志广出口就是“排第一”，未免有点托大了。

好！

马课长一拍桌子，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如果你排第一那就让你们德淮机电顶替兴隆的位置。

那可不行！

顾志广连连否决，那样的话我变成过河拆桥了，这种事我可不干。

马课长几乎被顾志广折服了，你既有信心做出最优的产品，又不肯顶掉兴隆，还真是有情有义！

顾志广诚恳地说，“我能有这次机会，完全是兴隆给的，如果马课长为难的话，那我收回刚才的话，就继续接兴隆的分包，你放心，产品质量一样有保证！”

马课长从座椅上站起来，握住顾志广的手说道，“顾老板，看你这话说的，只要你的产品质检排第一，那我们就签约，欢迎你与富又康合作！”

一言为定！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时间，刘伟达、郑文学对生产的成品一个个检查，确保精度与标准保持百分百。

跟其它工厂相比，德淮机电是纯手工验收，最终的废品率为零。

交货后，工厂的机器全部停工，工人难得放了几天假。

郑文学愁肠满肚，跟顾志广吐槽，“顾哥，现在古月的单子停了，如果兴隆不给新的订单，那我们快喝西北风了”。

顾志广盯着桌上的手机，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富又康的抽检结果如何。

又过二日，顾志广的手机响了，是马课长的。

顾志广打开电话免提，说了句，“马课长你好！”

马课长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电话传过来，“顾老板，恭喜你正式成为富又康集团的二级供应商！”

刘伟达、郑文学又惊又喜，同时从椅子上蹦起来。

第167章 志良的婚礼

时间倏忽而过，眨眼到了年底。

顾志广的工厂自从拔了富又康集团二级供应商的头筹，订单不断，渐入佳境，生产计划一直排到了次年一季度。

秋学期苏市小学联考，旭东学校再次大出风头，参加考试的学生平均分与实验小学相差无几，在苏市引发了小学阶段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的热议，甚至有苏市市民提出了“不如把小孩送到旭东学校提升成绩”的大胆想法。

这不止引起了顾志远的关注，更引得苏市教育系统瞩目。

为此，丁副局长把顾志远叫到教育局参加学术研讨会，会上领导们都表示，既然旭东学校教学质量这么好，那多办点分校，并把先进的教学经验与其它几所民办学校分享，共同进步。

顾志远何曾不知道，旭东学校能取得这样的教育成绩，全部仰仗实验小学的无限资源和全体师生们的努力，同样的模式换一所学校不一定能成功。

至于多办学校，却不是他能决定的。

学校放假后，他专门去古月集团找周天顺，“三顾茅庐”都没见到周天顺的面。

找不到周天顺，顾志远只能去找曾有为。

曾有为倒很客气，先拉着顾志远算账，苏市主校区、巴城分校一年下来开销不少，并且上次开会周天顺提议改变学校经营模式，校舍改租为买。

顾志远对此没什么概念，问曾有为，“买校舍要多少钱？”

“不止买校舍”，曾有为答道，“地皮也买，你先去教育局和市总工会探探路，过了年周副总会亲自去拜会两个部门的领导”。

“周副总人呢”，顾志远忍不住问道，“人见不到，电话也打不通”。

曾有为笑道，“周副总这段时间忙着给儿子办满月酒呢，没时间接你电话”。

周天顺生儿子了？

顾志远愣住了，曾有为继续说道，“你不是胡董事长的侄子吗？这么大的喜事没通知你？”

顾志远尴尬笑笑，“我跟周副总没什么往来，他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什么结婚”，曾有为哑然失笑，“是方秘书生了，他们压根就没结婚”。

顾志远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是方瑜给周天顺生了个儿子。

回到学校，听到风声的王筝也嘘唏不已，方瑜未婚先有子，甘心做一个未婚妈妈，真是不可思议。

学校的师生们都走光了，顾志远让王筝收拾一下早点回家休假。

王筝问他过年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回老家？

顾志远答道，“先去海市参加我堂弟的婚礼”。

顾志良过了年便是而立之人了，不但自己父母在催婚，连赵惟依的父母也在催。

于是顾志良东拼西凑三十万把新房装修好，赶在年底举办婚礼。

婚礼分两场，先是年前在海市举办一场，宴请赵惟依的亲朋好友和顾志良的同事同学。

另外一场是年后回漂城，宴请顾志良的老家亲戚。

顾志良特地给顾志广和顾志远打电话，两位哥哥，海市的婚礼你们要来啊，你们再不来的话，我就跟上门女婿差不多了！

听了他的话，顾志广和顾志远无论如何也得去。

农历腊月二十六，2012年元月十九日。

顾志良在海市一家酒店举办婚礼，顾志广、顾志远携家眷如约而至。

似乎普天下的婚礼都大同小异，西式主题，布景隆重，赵惟依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父亲的手臂，袅袅婷婷站在舞台上。

随着婚礼进行曲，顾志良缓缓走近，赵父把女儿的手交到顾志良手中。

顾志良半跪下来，虔诚地给赵惟依戴上戒指。

杨影坐在下面，双手托腮，看呆了，太浪漫了！

又懊恼起来，问顾志远，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怎么忘了交换戒指这个环节？

顾志远看着舞台上灯光变幻，没有搭腔。

杨影又问程英，“大嫂，当年你结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程英看看顾志广，莞尔一笑，轻声说，“我那时候，一辆桑塔纳，就在老家的房子里拜堂成亲”。

杨影稀罕地问道，“就像电视里那样，一拜天地吗？”

“嗯嗯”，程英点点头，“跟电视里差不多，拜三次”。

杨影歪着脑袋陷入想象，“也挺浪漫”。

台上礼毕，赵惟依到后台换了一身红色无领中装，和顾志良开始分桌敬酒。

到了顾志广这一桌，赵惟依热情地叫道，“哥哥、嫂子们，谢谢你们能来！”

程英看着赵惟依额头上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拉开身边的空椅子，心疼地说，“惟依，坐下来歇会吧！”

赵惟依一屁股坐下来，眉开眼笑，“还是大嫂体贴人，站那么久我是腰酸背痛”。

顾志良挨着赵惟依坐下来，向两个兄长问好。

顾志远好奇地问，“志良，那边两桌是你的同事还是同学，怎么都穿着牛仔裤运动鞋？”

一进宴会厅顾志远就注意到有两桌来宾与众不同，婚礼现场这么庄重的场合，那二十几个年轻人居然穿的是休闲服饰。

顾志良笑着回应，“那些都是我的同事，张江的程序员都是这样的着装，格子衬衫、牛仔裤、耐克运动鞋，一年四季都不变，我们不讲究的”。

原来如此，顾志远听明白了，这就相当于软件工程师的工装。

这时赵惟依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白色手机，用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杨影眼前一亮，忙问道，“新娘子，这是什么手机？”

“苹果啊”，赵惟依美滋滋地说，“这是志良用他半个月工资给我买的”。

“多少钱啊”，杨影又问了一句。

“五千多”，赵惟依轻描淡写地答道。

杨影眼馋不已，拉了拉顾志远的胳膊，小声说道，“老公，要不我也买一部”。

顾志远看着苹果手机外观十分精致，但价格高得有点离谱，便问顾志良，“志良，这新出的智能手机这么贵，物有所值吗？”

顾志良拿过赵惟依手中的苹果手机，划开屏幕，向顾志远介绍道，“哥，你看，这上面的图标都是手机软件，行业里叫app，以后你在电脑上用的软件都能在手机上用”。

这么神奇？

顾志远听得懵懵懂懂。

顾志良瞄了一眼那两桌同事，借着酒意继续说，“其实我们这批程序员也面临着抉择，发展方向要从pc端转向移动端，公司已经全面启动终端业务，将来我的工作可能不是开发电脑软件，而是开发手机软件了”。

顾志远指着白色的苹果手机，有些不相信，就是这样的手机，将来会当电脑用？

第168章 婚闹

志良婚礼结束后，顾志远开车带着杨影当晚回到苏市。

一连几天，杨影在顾志远耳边念叨着苹果4手机，跟苹果手机一比，她的手机就是废铜烂铁。

顾志远带着她到商场看了三次，犹豫了两次，在除夕那天一狠心，买了一台苹果4手机。

为了图个吉庆，这次是在新家过年。

正月初二，到杨家巷拜年，杨影有了炫耀的资本，一部小小的苹果手机引得兄弟姊妹们羡慕不已。

正月初三，顾志远开车带着妻子儿女和母亲回漂城。

顾志广、顾志良相继回来。

正月初五，顾志良在老家办婚宴。

婚宴上发生了一个插曲，漂城老家有个“闹婚”的旧俗，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是，漂城闹公公和媳妇，而不是闹一对新人。

不知道从哪个年代传下来的陋习，到了二十一世纪，却越发变得荒腔走板，在河畔县有了专门主持“闹婚”的司仪，也有了配套流程。

这次顾志良的婚宴就摆在顾家宅子里，内内外外置了六张圆桌。

就在亲友们酒酣耳热的时候，一个亲戚带进来的司仪从桌边站起来，大声说道，“今天是顾半仙娶儿媳妇的日子，大家说，顾半仙的儿媳妇体不体面？”

坐在主桌的赵惟依没听出司仪的话外音，特地站起来向一屋子亲友点头微笑。

司仪不怀好意地看着赵惟依，带头鼓掌叫道，“新娘子真体面！”

下面好几个人跟着鼓掌起哄。

顾志良对家乡的这个陋习深恶痛绝，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碍于这个场合，他不便发火，只能悄悄伸手把赵惟依拉坐下来。

杨影低头问顾志远，“这是要干嘛？”

顾志远苦笑答道，“闹婚”。

“不是吃完酒席闹洞房吗”，杨影惊讶地问。

顾志远摇摇头，让她自己看。

司仪就像变戏法一样，慢慢从桌肚下掏出道具：一根半米长的耙犁，一个纸糊的红色高帽子，用红绳系着的两只苹果。

顾半仙坐不住了，从座位上站起来，拱手向亲友们致歉，“各位长辈，谢谢大家来参加志良的婚礼，但小赵是大城市来的，不是本乡人，所以闹婚这个环节，大家看是不是省了？”

带头闹的那个亲戚是顾志良一个远方叔叔，第一个不答应，站起来跟顾半仙针锋相对，“三哥，这可不行，我们兄弟结婚的时候，你可是闹得最凶，这次轮到你了，不要找理由”。

顾志良母亲狠狠瞪着顾半仙，叫你闹别人闹得欢，现在报应了。

顾半仙叹口气，脸上挂着无奈地笑，继续告饶，“兄弟呐，闹我没问题，可小赵是外乡人，只怕……”

司仪心领神会，马上问赵惟依，“新娘子，你是不是嫁到了顾家？”

赵惟依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脆生生答道，“是啊！”

“那是不是应该入乡随俗呢”，司仪又问。

“嗯呐”，赵惟依俏皮地答道。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嗯呐”就是漂城方言，赵惟依这句回答就很入乡随俗。

顾志良的脸色开始难看了。

顾志远和顾志广相互看看，不能任由这个司仪再发挥下去。

顾志广站起来，端起酒杯敬了远房叔叔一杯，然后说道，“四爷，我是顾家长子长孙，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那个四爷眯着看着顾志广，你说！

顾志广继续说道，“我们漂城的婚闹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刚刚四爷也说了，我三叔以前没少闹，所以今天他免不了，但新娘子只能看，不能参与，否则把小赵吓跑了，志良到哪去找这样漂亮的老婆啊！”

赵惟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好几个亲戚帮腔，“志广说得对，不能吓着城里来的新娘子”。

四爷想了想，对司仪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司仪一脸贼笑，冲顾半仙一伸手，“喜公公，请吧！”

顾半仙一脸生无可恋，随着司仪的指引离开了桌子。

来到屋子中间，司仪先把高帽子给顾半仙带上，又让他把半米长的耙犁扛在肩上，高声说道，“下面有请喜公公绕场一圈”。

顾半仙一张老脸几乎跟高帽子的红纸一般红，扛着耙犁慢慢在屋子里走圈圈。

四爷嚷道，“三哥，喊出来啊！喊出来！”

顾半仙含怒瞪着他，紧咬双唇。

司仪跟着说道，“喜公公，请准守规则，不喊出来不喜庆的”。

再看赵惟依，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顾半仙表演。

随着大家的起哄声，顾半仙万般无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爬灰咯。

什么？

四爷更加得意，“三哥，你喊的什么，声音大点，听不见！”

顾半仙敢怒不敢言，为了这个翻脸显得自己太小气，心一横，扯开嗓子喊了一声：爬灰咯！

哄堂大笑。

赵惟依和杨影同时目瞪口呆。

程英担心地看着赵惟依，生怕她一怒之下离席而去。

顾志远连忙站起来，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大声说道，“各位亲朋好友，我们都是看个热闹，有谁能跟我说说爬灰这个词的由来？”

满屋子人交头接耳，四爷歪着头不高兴地说，“志远，你捣什么乱？”

顾志远正色回道，“四叔，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个风俗不雅，嘴上喊着爬灰爬灰的，却连爬灰的典故都不知道”。

四爷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他确实不知道。

顾半仙脸有怯色，已经悄悄把高帽子摘了，这事要是传到赵惟依家里，自己以后没脸再见亲家了。

顾志远继续说，古时候有很多庙宇香火旺盛，庙里烧香的炉子里，焚烧的锡箔多了后就结成了大块，和尚们就扒出来卖钱用，后来住在寺庙旁边的人也知道了，也来炉子里偷锡，被和尚抓到时，他们就说在爬灰，其实就是偷东西，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经顾志远这么一打断，带头的四爷也意兴阑珊，闹婚的气氛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原本越闹越凶的婚宴最后风平浪静结束了。

亲友们一走，志良母亲就责怪起顾半仙，“叫你平时不注意，现在临到自己头上了吧，今天不是志广和志远的话，看你怎么收场？”

顾半仙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对妻子的责备无言以对。

第169章 万劫不复的开端（一）

在老家盘桓三日，去坟地祭奠完爷爷后，正月初六，顾志远拖家带口往苏市赶。

杨影还在纠结昨天的婚闹，在车上问顾志远，“昨天为什么你爸和大伯不出头，非要你和志广哥给志良和赵惟依解围？”

确实，昨天婚宴现场，顾志远父亲和大伯一直是一言不发，在杨影看来颇为蹊跷。

顾志远苦笑着解释，在漂城的婚闹中，除了闹公公外，有的连叔公都不放过，所以顾半仙的两个哥哥只能隐匿存在感，以防惹火烧身。

还有那两个苹果，是准备干什么的？

杨影又问。

顾志远无奈地说，“电视剧里的闹洞房你见过吧，跟那个差不多”。

闹洞房放在一对新人身上，杨影还能理解，现在居然是公公和儿媳妇……

杨影脸气得通红，“荒唐、太荒唐了！”

连杨影都无法理解的事，何况是当事人赵惟依。

经过这次漂城之行，赵惟依对顾志良老家的印象直转而下，明确说了，以后没特别的事不会回来。

分赴三地的顾氏三兄弟都隐隐感觉到，家乡的落后和这些旧习陋俗有分不开的关系。

正月初七，杨影开始上班，顾志远也到旭东学校准备开学的事。

按照年前市教育研讨会的提议，旭东学校新年后的春学期开始增设计算机课和外语课，目的是增强学生的综合素质。

师资力量教育局帮着解决，摆在顾志远眼前的要紧事是：开分校、买校舍买地。

开分校，是教育局的意思。

买校舍买地，是古月集团的意思。

于是顾志远开始两天跑，渐渐把这两件事掺和到了一起。

教育局和工会松了口，为了民办教育，可以出让建筑物和土地。

古月集团也点了头，为了民办教育，可以多开几所分校。

顾志远左右逢源，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在五月份完成了旭东学校本部的校舍、土地收购手续，同时城北、沙洲两所分校也正式择地筹备。

六月，股票即将解禁。

旭东学校持股的教职工们开始蠢蠢欲动，把关注股价当成头等大事，还有不少人不会股票买卖操作，到处咨询。

顾志远看大家都没心思上课了，因势利导，从证券公司请来一位业务员给全体教职工上了一堂港股操作课。

在培训课上，有教师问证券业务员，股票解禁后股价会不会下跌？

业务员回道，这个没有定论，要看个股走势，理论上集中减持会影响股价，但不排除大股东趁机吸筹。

有教师又问，你如何看旭东教育这支股票？

业务员避而不答，作为证券从业人员，他们从不对个股做定性分析。

培训课一结束，教室里炸开了锅，卖还是不卖，教职工们争执不休。

顾志远看着几十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忍不住摇头。

王筝随手拿起桌上体育老师的口哨，吹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尖锐的哨声，教职工们的争吵声中止了。

顾志远清清嗓子，严肃地说，“我还是希望大家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至于股票卖不卖，完全看你们个人的判断，如果想落袋为安，那解禁期一到就卖，如果看好旭东的发展，那就长期持有”。

有人举手提问，“顾校长，你卖不卖？”

顾志远想了想，卖！

算算时间，麦子也快从香港回来了，他要早点把三十万还给麦子。

那我也卖！

几乎所有教职工都跟顾志远保持一致，禁售期一过，就把股票卖了。

人算不如天算，在解禁期前一天，顾志远接到曾有为电话，让他继续持有股票，不准出售股票。

顾志远问他为什么。

曾有为给了他一个官方回答：为了稳定投资者信心，在原始股解禁的未来一年时间里，公司管理层不会减持股票。

顾志远没好气地回道，“我算什么管理层？”

曾有为义正辞严地说，“顾校长，你是旭东学校的校长，又是法人，你不算管理层谁算？这是周总的意思，希望你严格执行”。

顾志远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又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全体教职工。

大家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管理层都不减持，是不是意味着股票还有升值空间？

顾志远百口难辩，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也给不出建议，希望大家自己考虑。

一部分人又唯顾志远马首是瞻，表态说顾志远不卖，他们也不卖。

顾志远无奈地说，“假如将来亏了，你们可不能怨我啊！”

不怨，不怨！

教职工们异口同声答道。

中旬，港股旭东教育原始股正式解禁。

旭东学校一部分持股人选择落袋为安，卖了股票，另一批人持股观望，遐想着带来更大收益。

遐想终究成了幻想。

七月，股票解禁刚刚一个月，旭东教育便爆雷了。

一则“古月集团融资陷入困境”的小道消息从金融圈传出来，搞得整个古月集团人心惶惶，包括顾志远。

开完春学期总结会，顾志远急急忙忙赶到杨成兵供职的商业银行，专程核实流言的真实性。

杨成兵看着顾志远一脸焦躁，惋惜地说，“你听说的差不多都是事实”。

怎么会？

顾志远吃惊地睁大双眼。

杨成兵缓缓说道，“这种情况我们银行业见多了，用一句小品台词，就是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了”。

这次古月集团就是房地产的摊子铺得太大，扯着蛋了。

因为古月集团是旭东学校的母公司和最大股东，顾志远很关心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杨成兵安慰他，古月集团这么大的体量，不会轻易倒闭，只要没到资不抵债的地步，总归还能抢救过来，不过断臂求生是必须的。

至于怎么个断臂求生法，无非就是把难以为继的工程转让了，或者把新拿的地转卖了，只要有资金及时回笼，那古月的警报很快就能解除。

顾志远慌乱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转而为四叔捏了一把汗，希望古月集团这次能转危为安。

他做梦都没想到，旭东学校竟然也成了古月集团求生的一根断臂。

第170章 万劫不复的开端（二）

一连数日，旭东教育的股价便飞流直下三千尺，犹如一条向下的抛物线，扎痛了所有持股人的心。

顾志远懵了，古月集团资金紧张，怎么拖累了旭东教育的股价？

各种负面消息从网上开始发酵，有的说旭东教育借金融机构的钱逾期了，有的说旭东学校为古月集团担保的债券逾期了。

但顾志远一无所知，每天十几个教师追着他问股价怎么回事，他整个人慌了。

急急忙忙赶到古月集团总部，门外增加了保安，对进入人员严格检查。

顾志远也被挡在了门外，他说明来意，保安冷冷地说，“没有通行证就往后退！”

“嗨嗨，顾校长”，身后传来一个叫声。

顾志远回头一看，居然是牛策划。

“连你都进不去咯”，牛策划一边和顾志远握手，一边笑道。

顾志远纳闷地说，“这怎么回事，还戒严了？”

牛策划一指身边的扛摄像机的小哥说道，“其实主要就是防范媒体进入，连我们电视台也要审批，何况他们！”

顺着牛策划的手指看出，大门两侧三三两两站着好几个背着相机行头的，看来都是媒体记者。

“古月集团到底怎么了”，顾志远很想马上知道答案。

牛策划耸耸肩，“谁知道呢，大老板被叫到市里开会了，一听说古月集团资金链要断，这些记者还不跟疯了似的，重大新闻啊！”

顾志远茫然四顾，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胡显明、周天顺甚至曾有为的电话都打不通。

牛策划同情地看着他，安慰道，“放心吧，古月这么大的集团公司，不可能说倒就倒，你只能回去等消息”。

顾志远失魂落魄回到学校，马上被教职工们围住了。

眼看两三万的股票跌成了四五千，谁能不急？

顾志远坐在椅子上，脑袋嗡嗡响，追问声、指责声充斥在耳边。

王筝看不下去了，跳起来吼道，“你们有完没完，当初顾哥让你们慎重考虑，是你们自己不卖，怎么把责任全部推给校长？再说校长有三十万，现在跌成几万了，他不伤心不难过吗？”

王筝发了一通火，把围在顾志远身边的同事都骂走了，然后轻声问道，“顾哥，你去总部情况怎么样？”

顾志远沮丧地说，“门都进不去，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王筝担心地看着他，“网上有消息了”。

顾志远用颤抖的手打开证券公司网站，点开上市公司公告，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

旭东教育彻底完了。

以上市公司名义借的钱逾期了，古月集团作为大股东质押了旭东教育的股票也被斩仓了，难怪这几天股价跌跌不休。

王筝有些不懂，什么叫斩仓？

顾志远艰难地解释道，古月集团把旭东教育股票作为抵押，向金融公司借了钱，然后古月集团未及时还款，金融公司便将质押的股票抛售，引发股价连续走低。

王筝似懂非懂，那抛售的股票被谁买去了？

顾志远摇摇头，这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现在要考虑的是借的钱还要还。

王筝问道，“如果古月集团没钱还呢？”

顾志远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他不敢想象，马上拿出手机，拨通了顾志广的电话。

顾志广正吭哧吭哧蹬着一辆三轮车，车上齐齐整整放满加工好的成品。

今天送货的人有事来不了，他便自己找了辆三轮车，准备把这批货送到富又康集团。

听到手机铃声，顾志广靠边停车，接通电话。

听着顾志远所说，顾志广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兄弟，这次你麻烦大了”，顾志广沉声说道。

顾志远早有预料，但他想知道结果，“哥，这个麻烦究竟有多大？”

顾志广答道，“上市公司崩了，借的钱经营实体也要还，不管金额多少，你们学校都得还，你是学校法人，你说严不严重？”

顾志远急道，“这些融资、借款、抵押我都没经手过啊！”

顾志广追问道，“你是不是全部授权给古月集团了？”

顾志远眼前一黑，曾有为拿来授权委托书让他签字就像发生在昨天，做梦都没想到这是一个天大的坑。

“接下来我能怎么办”，顾志远不能不慌。

顾志广继续分析，“一旦你们学校没有偿还能力，那所有资产将被查封，包括你个人名下的房产、资金！”

“甚至”，最后一句话彻底把顾志远打入冰窟，“甚至会构成你和杨影的共同负债”。

顾志广后面又说了什么，顾志远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刚刚营造好的小家庭眼看就要被这次灾难摧毁了。

周末，顾志远起个大早，顶着一双熊猫眼到菜场买了许多菜，精心做了满满一桌，并把岳父杨成兵请过来吃午饭。

杨影看着他一脸倦容，有点心疼，“你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早上为什么不多睡会？”

顾志远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来，“我不累”。

杨成兵问古月集团的事，顾志远敷衍了几句。

对于股票大跌，杨影却毫无兴趣，本来顾志远也没打算把那钱拿回家。

顾志远开了一瓶白酒，恭恭敬敬给杨成兵倒酒，“爸，我陪你喝点”。

王艳荣笑道，“稀罕了，小顾很少喝白酒的哦”。

志远母亲早就看出儿子的不对劲，心惊胆战地看着。

顾志远惨笑一下，“爸妈，感谢你们一直对我的照顾”。

王艳荣乐呵起来，“小顾你这什么话！”

杨影狐疑地看着顾志远，今天的他太奇怪，做了一桌子的菜显然不是拍自己马屁。

她拉住顾志远的手，追问道，“老公，你到底怎么了？”

顾志远长吸一口气，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眼含热泪与杨影四目相对，颤抖着说道：

老婆，我们离婚吧……

第171章 婚变（一）

哐当……

杨影手里的汤勺直接掉到地砖上，摔得粉碎，就像她的心一样。

三个长辈都被顾志远的话震住了，半响王艳荣才回过神来，直接呛道，“我说小顾，好好的你发什么神经？”

顾志远怔怔发愣，脑袋里混乱一片，不知道从何说起。

杨影已经失声哭了出来，一种莫名的挫败感深深刺痛了她。

杨成兵先冷静下来，口气凝重地说，“志远，结婚、离婚不仅仅是你们俩个人的事，你今天必须给我们还有你妈妈一个交待”。

志远母亲已经察觉到，儿子摊上大事了。

顾志远揪着心，强忍泪水，缓缓把上市公司的事说了出来。

杨影止住泪水，嘶哑问道，“到底学校欠了多少钱？”

顾志远万念俱灰地答道，“几个亿”。

几个亿？

杨成兵和王艳荣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就算倾家荡产也不够。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但没人动筷。

许久，一直没说话的志远母亲突然说道，“要不我去找你四叔想想办法”。

“没用的”，顾志远摇摇头，“四叔现在自身难保，就算找到他怕也没什么办法”。

这个时候的胡显明，遇到了创业以来的最大困境。

顾志远去找他的那天，他正在市里跟领导商讨解决资金问题，突破口只剩下银行授信贷款。

一个领导毫不客气批评了古月集团的激进战略，一味图大图快，结果资金续不上，引起了连锁反应。

胡显明在政府会议里诚恳向各位领导做检讨，这是他做生意后第一次低头认错。

另一位领导替他解了围，“胡董事长是明星企业家，有这个态度就好，我们跟几个行长议一议，尽量把放贷的口子放大一点”。

回公司的路上，胡显明在车上气得脸色铁青，周天顺你这个兔崽子，都是你干的好事！

车子一到总部大门外，三三两两的记者就扑了过来，胡显明冷冷地说，“开进去！”

司机一脚油门，直直冲了进去。

到了办公室，胡显明打电话给周天顺，电话关机，又把曾有为叫上来痛斥一顿，资金断流这么大的事，你作为财务负责人怎么一点预感都没有？而且，为什么外面的人比我知道得还快？这个消息是谁透露出去的！

曾有为汗流满面，战战兢兢地说，“融资借贷什么的周副总没让我参与，都是玉如集团操作的，不查合约和流水我也不知道债券已经逾期……”

“玉如集团、玉如集团”，胡显明勃然大怒，抓起桌上一只茶杯狠狠砸在地板上，骂道，“去他妈的玉如集团！”

曾有为双膝一软，吓得差点跪倒在地。

胡显明一挥手，厉声说道，“去，召集所有高层开紧急会议”。

半个小时后，在苏市的古月集团高层齐聚总部会议室，除了周天顺。

每个人都一脸肃穆，仿佛古月集团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等董事长胡显明走进会议室，众人都惊呆了。

胡显明面带微笑，步履轻松，径直走到中间的位置坐下来，跟每位高管点头致意。

每个人都挤出点笑容来回应董事长，稍稍放松下来。

胡显明看了一圈，“唔，就周副总出国度假，其他人都到了，现在我们开个紧急会议”。

坐在胡显明的胡雅诗心里一紧，据她刚刚得到的消息，哥哥周天顺是仓皇跑路，根本不是出国旅游。

胡显明风轻云淡地说了自己的政府之行，银行授信在三日之内肯定批下来，所以大家不要紧张。

一说不紧张，好几个高管都不由地笑了起来。

“这就对了，临危不乱才是大将之风”，胡显明点点头，“何主任，你说说股票的事”。

董秘室何主任翻开手里的笔记，开始汇报，周二的时候市场上出现利空消息，股价开始波动，我们周四申请了临时停牌，准备周日晚间发布澄清公告，下周一拉一波，就本周来说，股价下跌了百分之十五左右。

“才百分之十五嘛”，胡显明爽朗地笑起来，“我们古月的股票在金融危机的时候都跌成狗屎了，好多人以为会烂在手里，结果危机一过大家才发现是金狗屎”。

整个会议室都笑成了一片，连胡雅诗也忍俊不禁，这个时候父亲还能这样开玩笑，她打心眼里佩服。

“不过”，何主任转口说道，“在香港上市的旭东教育，就跌得比较惨了，市值跌去了十之八九”。

胡显明沉吟片刻，“旭东教育是玉如集团承销的，随它去吧，才几个亿的市值，等我们缓过劲来再把它整体收回来”。

胡显明说的也有道理，古月集团在沪市的市值好几百亿，几个亿的旭东教育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只要母公司转危为安，随时可以解旭东学校之困。

只是胡显明不知道，周天顺为了金蝉脱壳，给顾志远挖了那么大一个坑。

眼看顾志远已经扛不住，万般无奈之下向杨影提出离婚。

几个亿的债务不是开玩笑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未必没有道理，一个人倒霉总好过两家人跟着倒霉。

王艳荣就是这样想的。

杨成兵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他是资深银行从业者，见过多少企业家身败名裂，从家财万贯到一无所有。

一桌子菜就那样摆着，王艳荣先把杨影拉进房间。

杨影麻木地坐在床上，听着王艳荣在身边絮叨。

见女儿没有反应，王艳荣又把杨成兵从餐桌边拉走，对志远母亲说，“亲家母，我和老杨先回去商量一下，两个宝宝你先照看着”。

志远母亲机械地嗯了一声。

随着一声轻轻的关门声，杨成兵和王艳荣已经下楼。

志远母亲颤颤巍巍站起来，慢慢向房间走去。

杨影低着头看着床上的两个孩子，扑簌簌的泪水滴下来，滴到孩子脸上。

两个原本熟睡的孩子相继醒了，睁大眼睛看着哭泣的杨影，一声一声呢喃叫着：

妈妈、妈妈！

饭桌边的顾志远隐隐约约听着两个孩子的叫唤声，心如刀割。

第172章 婚变（二）

顾志远和杨影终究还是离了。

顾志远的决绝让所有人惊愕，包括他自己。

即便杨影不情愿，还是在王艳荣的陪同下，跟着顾志远来到民政局。

办手续的工作人员抱着“能挽回一对是一对”的一贯作风，先进行口头调解。

工作人员没想到自己刚说了两句，杨影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再看顾志远，一脸土色。

“有难言之隐是吧”，工作人员问顾志远。

顾志远点点头，“麻烦你了”，把两个人的证件递过去。

工作人员摇摇头，“聚散总是缘，希望你们能来办复婚手续”。

顾志远黯然，这个难关能不能熬过都是未知数，复婚已经成了奢望。

杨影是王艳荣搀扶着走出民政局，顾志远把车钥匙放到她手上，笑着说，“老婆大人，以后这车只能你来开了”。

杨影泪眼婆娑，手攥着车钥匙，颤音问道，“老公，以前我那么任性，你是不是经常想跟我离婚？”

顾志远轻松地回道，“没啊，娶了你是我一辈子的福气，我从没想过跟你离婚，说过的也是气话”。

王艳荣安慰女儿，“小影，别难过，小顾也是没办法，等他把学校的事解决了你们就来复婚，不就一个手续吗？”

“如果解决不了呢”，这个时候的杨影特别楚楚可怜。

王艳荣回答不了。

顾志远拉开车门，“妈、小影，上车吧，别多想，好好开车！”

看着杨影坐上去，启动车子，顾志远一直脸上挂着笑。

等车子慢慢远去，顾志远的泪水夺眶而出。

从后视镜里看到顾志远笑着笑着就哭了，杨影开车拐个弯，一个急刹把车子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

办离婚手续前，顾志远把自己户头上的存款全部转给了杨影，离婚协议上约定儿子归杨影、女儿归顾志远，两个小孩的抚养费相互抵消，从此互不相欠。

顾志远这次“快刀斩乱麻”一般把婚离了，就是以最好的准备来应对最坏的结果。

离开民政局，他马上打车回学校。

王筝一见他，神色古怪地说，“顾哥，你快来看，旭东教育的股价还魂了！”

今天是周一，股市一开盘，旭东教育股价低开高走，似乎在触底反弹。

顾志远说，“再看沪市的古月集团！”

王筝马上找到古月集团的股价页面，高开高走，前一晚已经发布了澄清公告，说古月的资金链没问题。

雨过天晴了？

顾志远叫王筝通知所有人，马上召开全体教职工会议。

王筝讶然地提醒他，“顾哥，已经放暑假了，不是因为股票的事，那些老师根本不会来”。

顾志远这才醒悟，已经是七月暑期，他想了想，“能通知多少是多少，这个会必须要开”。

于是，王筝逐一通知，最后来了三分之二的教职工。

顾志远在会上告诉大家，上市公司和旭东学校是两张皮，股价不会对经营实体产生影响，大家安心过暑假，他保证下个学年不减薪、不停薪、不裁员。

有教师苦着脸说，校长，我们的股票怎么办？

王筝插话道，“股价今天已经开始反弹了，大家对古月集团要有信心嘛！”

顾志远同意王筝的话，继续给持股人定心，“你们放心，我三十万都砸进去了，只要我们把学校做大做强，不愁股价不上涨！”

有人嘀咕道，“刚刚你还说上市公司跟学校是两张皮呢？”

王筝怼道，“顾校长的意思你就没听懂，学校有困难他一个人扛，学校有效益大家一起分享，明白了吧？”

坐在下面的教职工们窃窃私语起来，有一个老师站起来说，“顾校长，如果学校有困难，我愿意降薪，与学校共渡难关！”

喊口号容易，真同意降薪却不是易事，顾志远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相继站起来说愿意降薪。

他真的被感动了，感慨万千，“同志们，我代表学校谢谢大家！旭东学校不会倒，我顾志远也不会倒！让我们一起努力！”

会议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这一年夏天，顾志远三十二岁，离了婚，带着女儿，和母亲住在古月集团提供的房子里。

顾志远在学校稳定人心，胡显明在古月集团也没闲着。

经过梳理，最终财务资金漏洞全部指向了一个合作单位——香港玉如投资集团。

等曾有为战战兢兢向胡显明汇报完，胡显明面沉似水，只是说了句，知道了。

晚上回到家，胡显明问妻子，“玉茹，你知道天顺去哪了？”

周玉茹的目光躲躲闪闪，“我只看到他拖着箱子走了，他不肯告诉我去哪”。

胡显明又问，“那戴世明到底是美籍还是加拿大籍？”

周玉茹的神色更加惊慌，“怎么好好的扯到戴世明，他的事我怎么知道？”

说完周玉茹跑回房间，嘭地一声关上门。

胡显明看着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第二天，胡显明继续安排调查谁放出古月集团资金紧张的利空消息，这时门岗打电话到秘书办公室，说是一个农村小老太来找董事长。

童李雅看这几天胡显明的心情阴晴不定，没好气把打电话的保安队长骂了一顿，“什么农村小老太，你是不是太闲了，赶紧轰走！”

一个小时后，保安队长直接打了童李雅手机，“童秘书，你真得来看看，那老太太就在太阳底下站着，这大热天万一中暑出个什么事，我们担不起啊！”

童李雅拉开百叶窗，朝大门远远看去，果然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大门外伫立着。

趁着拿材料给胡显明签字的机会，童李雅小心翼翼地说，“董事长，大门外一个老太太站了一个多小时，非要见您，保安轰都轰不走”。

胡显明一皱眉，不悦地问，什么人？

童李雅紧张地答道，“我们都没见过”。

“没问她有什么事吗”，胡显明又问。

“问了”，童李雅回道，“老太太只说要见您，听李队长说，老太太手里还抓着两双布鞋”。

胡显明脸色大变，一拍桌子，骂道，“混蛋李玉中！”

童李雅见势不妙，这下捅了篓子，忙不迭说道，“董事长，我马上把老太太请上来！”

她丢下手里的文件，狂奔进电梯，急急忙忙下楼。

第172章 多少往事如烟（一）

胡显明亲自在二十二楼电梯门口迎接。

电梯门一开，胡显明热情洋溢地说道，“二嫂，你来怎么不让志远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小老太正是顾志远的母亲。

志远母亲神情有些局促，“四叔，志远不知道我来”。

胡显明把她请进办公室，志远母亲走到窗口向下看，“哎呀，这么高！”

“是啊，二十二楼”，胡显明应道。

看童李雅还站在旁边，胡显明笑吟吟地说，“童秘书，你去忙吧！”

童李雅看胡显明今天有点喜怒无常，赶紧开溜。

志远母亲坐到沙发上，摸摸扶手，左右看看，“这办公室真阔气”。

胡显明嘿嘿笑道，“二嫂你早应该过来看看”。

志远母亲轻叹口气，“老都老了，不是因为志远的事，我是不会来麻烦你的”。

胡显明这才认真端详起眼前的二嫂，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的一般，一刀深似一刀，身子佝偻着，跟四十多年前判若两人。

1971年，16岁的胡显明刚初中毕业，正是满腔热血的年龄，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同校的许多学生去了通城，只有他和其他五个人分去了更远的漂城。

当时按照规定，每名知青挂靠一户农户，还必须是贫下中农。

胡显明就落到了顾家。

顾家素来以“阊门望族”、“耕读世家”自居，偏偏那个年代没有读书的出路，等到胡显明来投，顾老爷子欣喜若狂，视他为己出。

那一年，顾老大25岁、顾老二20岁、顾半仙17岁。

自然胡显明成了老四。

那一年，顾老大已从部队退伍分配到丰庆粮站上班，顾老二刚刚结婚，胡显明便和顾家老夫妇及顾半仙挤在顾家老宅里。

胡显明、顾半仙年龄相仿，很快成了好朋友，两个哥哥都已成家，把他俩看成小孩子，自然不会玩到一起去。

当年，十八团周边还没马路，只有歪歪曲曲的泥巴路，村落里的小路和田埂一般，细长细长的，除了沿路一排草顶土坯房外，都是一块块田地。

那时候的田地按人口算，顾家就分得超过十亩地，偏偏十多亩地不在一起，东一块西一块的，与其他村民的田地间隔相邻。

到了两季稻种下后，村民们就忙着除草打药。

下乡接受再教育的胡显明，秉承“劳动者最光荣”的优良传统，积极参加田间劳动。

顾奶奶看他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颇有不舍，“小四，你就不要下地了，每天专门给我们送饭过来就行”。

胡显明看着顾半仙在地上娴熟地拔草，不甘示弱，“三哥能做我也能做”。

拗不过他，顾奶奶便让他下了地。

胡显明学着顾半仙的把式，用锄头去刮田埂周边的杂草。

热火朝天干了一会，隔壁田地的一个老汉把胡显明叫停了，“我说胡小四，你这城里人没吃过韭菜吗？怎么把你妈辛苦种的韭菜给薅掉了？”

胡显明握着锄头，愣住了，这不是杂草吗？

顾半仙已经撅着屁股在拔草，离胡显明有八丈远。

前后左右田地里冒出不少人头，都嘻嘻哈哈哄笑起来，揶揄道，“这城里的孩子连韭菜和回头青都分不清”。

胡显明顿时脸涨得通红，都长得绿油油的，他确实分不清。

这时，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走过来，脸上挂着春风拂面般的微笑，问胡显明，“你就是苏市来的小胡？”

胡显明仔细一看，瓜子脸，双眼皮，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根长长的麻花辫，他顿时有些害羞，“是啊，你是？”

女孩没答话，蹲下来，指着田埂边的韭菜和另外一侧的杂草说道，“其实很容易区分的，韭菜是扁的，回头青有边边角角”。

女孩穿着很普通的白衬衫黑裤子，鼓鼓囊囊的好身材却遮不住，胡显明嗯嗯应了两声，脸却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女孩比划完，又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地说道，“太热，注意多喝水”，然后兀自向另外一块田地走去。

胡显明目不转睛看着她饱满的身材，一时间看痴了。

突然顾半仙从身后窜过来，一个毛栗子敲在胡显明后脑勺上。

胡显明吃痛，有些恼怒，“三哥，你打我干什么？”

“傻瓜，你看什么呢”，顾半仙眨巴着眼睛逗他。

胡显明转而腼腆地说，“刚刚那个女孩子好漂亮”。

“你个傻瓜”，顾半仙哈哈大笑，“那是你二嫂！”

胡显明呆若木鸡，原来女孩就是顾老二的新婚妻子，他的二嫂。

那一年，二嫂18岁。

弹指一挥间，四十一年过去了，再看坐在面前的二嫂，胡显明感觉恍如隔世。

看胡显明坐着发呆，志远母亲叫了两声，“四叔、四叔……”

胡显明从悠长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忙问道，“二嫂，你说为了志远的事，志远怎么了？”

“志远离婚了”，志远母亲语气悲伤，“因为学校负债，他为了不拖累杨家，主动和杨影离婚了”。

啊！

胡显明还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次把顾志远拖累进去，他安慰志远母亲，这事会处理好，志远和杨影可以很快复婚。

真的吗？

志远母亲用殷切的眼神看着胡显明。

胡显明用坚定的口气说道，“志远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二嫂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胡显明又把童李雅叫过来，命令她安排车，把志远母亲安全送到家。

送走二嫂，胡显明马上把董秘室何主任和曾有为叫到办公室，问旭东学校怎么回事。

曾有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胡显明怒道，“有话快说！”

曾有为缓缓说出顾志远授权的事，后面股价大跌的事胡显明已经知道了。

胡显明大怒，“是你主张这么干的吗？”

“不是不是”，曾有为吓得面如土色，“这些都是周副总安排的，我只是负责落实”。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着曾有为，胡显明一肚子火，“曾彪那么精明一个人，你怎么不跟你叔学点好？”

曾有为汗流浃背，不敢抬头。

胡显明用手一指，“去，用回笼的资金先把旭东学校的债清了”。

曾有为分辩道，“董事长，从法理上讲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旭东学校的控股股东了”。

古月集团持有的旭东教育股票已被金融机构全部清仓。

“混账”，胡显明一拍桌子，“还用你说！”

曾有为连说了几声是是是，赶紧退出董事长办公室。

等曾有为走了，胡显明对董秘室主任说道，“小何，你找渠道查一下，清仓的旭东教育股票被谁买去了？”

“是，董事长”，何主任也领命离开了胡显明办公室。

第173章 多少往事如烟（二）

看着沙发上志远母亲留下来的两双布鞋，胡显明不由再次陷入回忆中。

自从被顾半仙敲了脑袋，胡显明一下子清醒了，那女孩再漂亮，他也不能对二嫂有非分之想。

顾老二结了婚便和父母分了家，在村子另一头垒了一间自己的新居，所以胡显明刚到几天一直没有见到二嫂。

两天后，顾老二带着新婚妻子到老宅吃饭，胡显明第二次见到二嫂。

二嫂大大咧咧跟他打招呼，“小四你好！”

“二嫂好”，胡显明目光躲闪，不敢直视。

盛饭的时候，二嫂问道，“妈，锅边上一圈米饭给爸的吧？”

“不是”，顾奶奶答道，“是给小四的”。

坐在桌边的顾老二有些不高兴，“怎么小四还有优待？”

胡显明讪讪地看着二哥，不好应话。

顾奶奶又说，“小四城里来的，吃不惯麦麸，况且他最小，还在长身体……”

顾半仙调皮地插话道，“妈，我也在长身体，小四比我小一岁，长得跟我差不多高了！”

这时顾爷爷咳嗽一声，训斥道，“你个土坯子，吃米吃糠一样长，怎么那么多废话！”

顾老二和顾半仙都不响了，顾爷爷定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二嫂把一碗米饭端给胡显明，胡显明推到顾爷爷面前，“爷，您干活辛苦，您吃吧！”

顾爷爷勺了一口到嘴巴里，直摇头，“这饭干巴巴的没什么味道，还是麦糊糊香”。

说完，顾爷爷又把饭碗推给了胡显明。

胡显明双手捧着饭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二嫂眼尖，马上说道，“小四，灶台上有豆酱，你去调一点下饭”。

胡显明端着碗离开桌子，还是有两滴泪水滴落到碗里。

从那天起，胡显明就暗暗发誓以后要好好报答顾爷爷顾奶奶。

胡显明很快融入了农村生活，同时也闹出了不少笑话。

有一次，顾爷爷和顾奶奶正在田地里忙活，有村民跑过来喊，“老顾，你家大肥猪又跑出来了！”

顾家老两口连忙放下工具，从田里跑回家，同村的二嫂听到消息也赶了过去。

只见胡显明正撵着家养的猪，在门口跑圈圈。

顾爷爷叫来几个村民，拉成人墙，才把肥猪赶进猪圈。

再看胡显明，满手满身都是猪粑粑。

二嫂捏着鼻子笑道，“小四，快去河边洗洗，臭死了！”

刚过端午，河水还有些清冷，胡显明想都不想，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等他从河水中冒出头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二嫂已经坐在河岸边，脱了鞋子，露出纤细洁白的脚踝，脚趾头跟嫩藕芽儿似的，然后把一双小巧的玉足伸入水中。

胡显明看呆了。

二嫂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四你怎么傻了，怕我脚臭熏到你啊？”

胡显明连忙说不是，掩饰自己的失态。

二嫂看着他的窘样，笑弯了腰，又说道，“小四，没人的时候你别叫我二嫂，都把我叫老了！”

“那我叫你什么呢”，胡显明问。

二嫂笑道，“我叫张秀华，你叫我秀华就行”。

“那不行”，胡显明纠正道，“我可以叫你秀华姐”。

“我才比你大几个月”，二嫂撅起嘴巴说，“叫姐跟叫二嫂没什么区别”。

胡显明想了想，“行，那就听你的，秀华同志”。

“怎么又加了同志”，二嫂佯装恼了，扬起脚丫子往胡显明身上泼水。

在那一刻，胡显明真希望时间可以停止。

二嫂告诉他，猪是饿急了才“越狱”的。

胡显明好委屈，自己打了猪草剁碎了喂的，可那头笨猪偏偏不知好歹，不但不吃还造反。

二嫂被他的话逗得花枝乱颤，“什么啊，你这么喂法，再笨的猪都不会吃！”

后来，二嫂给他演示了一遍正确的喂猪流程，猪菜打回来，先用镰刀斩碎，再放到锅里熬煮，煮成黏稠的猪食，最后舀到食槽里。

胡显明照做了一遍，看着最后成型的猪食，来了句，“这怎么跟爷吃的面糊糊差不多！”

当时厨房里就胡显明和二嫂两个人，二嫂差点被他这句话笑岔气，指着他说，“我们顾家，就你小四敢说这样的话”。

在胡显明面前，二嫂不怎么乐意提到顾老二，有一次她拐着弯问胡显明对顾家三兄弟的评价。

胡显明很认真地思考一番，然后说道，“三个哥哥各继承了爷的脾性特点，大哥直性子、二哥面子大于天、三哥能说会道”。

二嫂这次没笑，直愣愣地盯着胡显明，“小四，难怪老头子说你以后最有出息，你眼真毒，看人真准！”

胡显明说得一点都没错，顾老大耿直、顾老二死要面子、顾半仙八面玲珑，三兄弟的性格组合在一起，就是顾老爷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为这事二嫂没少跟顾老二置气，但性格这东西，不是说改就改的。

自从胡显明到顾家之后，二嫂有时会跟他吐吐槽，无非就是顾老二因为面子做出了一些恼人的事，胡显明每次都温言安慰她。

一吐槽完，二嫂便会眉开眼笑，“哎呀，说出来我心里舒服多了，否则你二哥迟早会把我气死”。

每次听到这话，胡显明心里都会有些失落。

有几次他陪着二嫂说话，被顾半仙瞧见了。

但顾半仙左右逢源的性格，不会到处说，只是旁敲侧击地暗示胡显明。

胡显明也十七八岁了，读过书看过戏，“欺嫂”的事情断断不敢做，不止一次警告自己，“克己，不逾矩”。

好在二嫂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倾诉对象，俩人并没有越过嫂子和小叔子的界限，若即若离相处了好几年。

每年入了冬，大嫂二嫂便开始纳鞋底做鞋面，一次做出几十双来，家里父母兄弟每人几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胡显明养成了穿布鞋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当他离开漂城返回苏市后，每年都会收到从十八团寄来的布鞋，一年至少两双，从未间隔。

人这一辈子，有的习惯就像一种信仰，一旦断了，就好像人生从此没了念想。

第174章 机关算尽

安顿好杨影母子和学校这个大后方，顾志远重整旗鼓，开始追根溯源，寻找上市公司解困之道。

周天顺是找不到了，连他亲爹亲妈都找不到，何况旁人。

再次来到古月集团总部，同上次一样被保安挡在门卫。

不过这次曾有为的电话打通了，曾有为居然低声下气地跑到门卫亲自把顾志远请到楼上。

而且那种笑，顾志远见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贼眉鼠眼的媚笑。

看座、上茶，曾有为像个店小二似的，把顾志远伺候得浑身不舒服，本来一肚子火居然发不出来了。

“那个，曾部长，你别忙了，坐下来我有事问你”，不得已顾志远主动把他叫停。

“好好”，曾有为很温顺地坐到顾志远对面，态度转变得让人咋舌，“顾校长你有话请问”。

“哦，买嘎达”，顾志远被他的突变搞得措手不及，原本的思路都被打乱了，“那个，周天顺哪去了？”

“天顺少爷？”，曾有为睁着一双无辜的小眼睛，懵懵懂懂地答道，“我也好多天没见他了，听董事长说出国度假了”。

顾志远冷着脸问，“周天顺出国了，那上市公司的事谁负责？”

曾有为笑脸相对，“你是说旭东教育吧？董事长已经交代我，优先处理你们的债务问题”。

我们的？

顾志远一听火冒三丈，“你和周天顺借款、质押跟我商量过吗？什么时候成我们的债务？”

曾有为拍了拍自己嘴巴，贱笑道，“顾校长，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是上市公司旭东教育的债务”。

顾志远不想跟他磨牙，又问，“你准备怎么解决？”

曾有为又摆出一副可怜相，“顾校长，现在我只能先调用集团的资金，把旭东教育的欠款先清理掉”。

顾志远心中一喜，“集团的资金问题解决了？”

“没呢”，曾有为叫苦连天，“董事长发了火，非要先处理学校的债务，所以你们优先咯！”

顾志远瞪了他一眼。

曾有为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债务我这几天就处理掉，但你们学校的股票暂时顾不上了”。

顾志远也没想那么远，先把债务清掉，至少让他尽快跟杨影复婚，至于学校的大股东是谁，爱谁谁吧。

离开曾有为办公室前，顾志远拜托他还清债务后发个上市公司公告，他好在网站上看到。

“顾校长这是什么话”，曾有为作势要抽自己的耳光，“一旦处理完我立刻马上打电话跟你汇报！”

顾志远又到二十二楼，准备向胡显明致谢。

经过秘书办公室里被童李雅叫住了。

童李雅神秘兮兮地说，“顾哥，你猜我上午见到谁了？”

“谁？”，顾志远一愣，旋即想到顾志广，“我堂哥来过？”

童李雅摇头，“你肯定想不到，我见到你妈了！”

顾志远一惊，母亲从来只在小区里活动，问童李雅在哪里看到的？

童李雅指指外面，“还是我亲自去楼下接的呢！”

顾志远更惊讶了，母亲怎么会找到古月集团总部来？

童李雅继续说道，“董事长对你妈可客气了，把李队长骂了一顿，然后一见到你妈笑得可开心了！”

顾志远心中有数了，八成是母亲来找了胡显明，然后胡显明就安排了曾有为。

难怪曾有为对自己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敲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胡显明正在打电话。

看到门口的顾志远，胡显明招招手，让他先进来坐。

顾志远坐到沙发上，听着胡显明继续讲电话，“关总啊，不是最近资金紧张，苏市这么好的地我会转吗？我们多少年的老伙计了，跟我拿地的时候相比打了九折，你还不满足吗？”

随着“嗯嗯、好好、再见”的声音后，胡显明挂了电话，笑眯眯地问顾志远，“志远，怎么有空过来？”

“四叔”，顾志远满脸真诚地说，“感谢您帮忙把旭东教育的债务问题解决掉”。

胡显明轻叹口气，“是我胡显明教子无方，志远，委屈你了！”

顾志远看着四叔脸有颓色，忍不住安慰道，“周副总可能是一时操作失误”。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胡显明摆摆手，“赶紧回去跟你老婆复婚吧！”

“嗯嗯”，顾志远连连点头。

“还有”，胡显明补了一句，“对你妈孝顺点，她真的不容易”。

“嗯”，顾志远语气坚定应道，告别了四叔。

回到学校，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王筝，王筝高兴坏了，催他赶紧给杨影打电话报喜。

顾志远拿起电话犹豫好久，“还是等曾有为彻底处理完再给小影打电话，那样稳妥点”。

王筝看着他的模样，笑道，“顾哥，你还是很爱嫂子的”。

顾志远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当然！

当他一个人独处时，想到王筝这句话，突然感悟到，自从搬进新家，他几乎不会想起海霞，学校股票出事后，他一心想的就是杨影会不会因此跟着自己吃苦。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什么才是爱情？

本来以为雨过天晴，可以欢度暑假了，第二天教育局一个电话就把他叫到政府开会。

顾志远还心里嘀咕，现在教育局谱子大了，会场居然放在了市政府会议室。

到了会场，他才发现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坐在对面的是政府经贸、工商、财政三个部门的领导，还有他认识的教育局陈局长、丁副局长。

丁副局长用凝重的目光看着他，顾志远心里一阵发慌。

在他后面进入会议室的，竟然是四叔胡显明。

胡显明也是一脸严肃，跟对面五位领导分别打了招呼。

等胡显明坐定，陈局长开始问话，“胡董事长、顾校长，今天我们几个部门召集你们开会，是有些事要问问清楚”。

胡显明连忙欠身回道，“陈局，您请问”。

陈局长的目光转向顾志远，“顾校长，我想问一下，当初你一心购买旭东学校校舍和土地的初衷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次会议因何而开，但看这场面非同小可，顾志远老老实实答道，“这个计划是集团周副总提出来的，正好我想多开分校，周副总就以此为条件，然后我就办这个事，我想周副总的初衷也是把学校办好吧”。

陈局长的问话很犀利，继续问，“那你的初衷呢？”

“我？”，顾志远认真答道，“扪心自问，我的初衷就是尽快把分校开起来，所以就答应了周副总的条件”。

陈局长转头问胡显明，“胡董事长，顾校长说的话是事实吗？”

胡显明语带歉意地说，“陈局，这事是犬子周天顺一手操办的，虽然志远是我的侄子，但我用人格担保，他没有参与任何幕后操作”。

陈局脸上露出了笑意，“胡董事长，你言重了，我们几个只是想确认一下事实，后面的事就好办了，老丁，你说说吧！”

丁副局长也放松下来，接着陈局长的话继续说道，“顾校长，我们把校舍和土地低价卖给你们，结果有人就开始了幕后操作，旭东教育的股价一路下跌跟这个有很大关系，有人准备在低价的时候抄旭东教育的底，然后控股你们学校，那块土地就被他收入囊中，你也知道，学校那块土地位于市中心，盖个商住楼或者转手卖掉，就能大大赚上一笔，你应该很清楚吧？”

顾志远惊出一身冷汗，他想破头皮也不会想到这种神操作。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丁副局长，那现在？”

丁副局长微笑说道，“既然胡董事长查到我们买了旭东教育的股票，那我们几个部门就有必要找你来开个会，如果你也参与了这件事，那你这个校长肯定当不成了”。

胡显明惭愧不已，“都是我教子无方，让各位领导费心了！”

从离开会场到坐进胡显明的奔驰车里，顾志远都是云里雾里，政府怎么会抢购旭东教育的股票？

在车上，胡显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经过董秘书何主任多方查询，汇总不同的证券经纪商信息，最终锁定了购买旭东教育股票的公司——苏市教育集团。

胡显明知道惹祸了，马上到教育局找陈局长请罪。

陈局长把他带到分管教育的副市长办公室，让胡显明“坦白从宽”。

胡显明一五一十把周天顺、香港玉如投资集团运作古月集团资金的事情和盘托出，并做出了深刻检讨。

看他认错态度良好，副市长没有深究，至于周天顺的责任，让胡显明自己追究。

之后，陈局长告诉胡显明，教育局一直关注旭东学校的运作情况，尤其是购买土地之后股价的突变，更是引起了市里的重视。

在股价连续下跌后，市里当机立断，由教育局牵头成立了苏市教育集团，出资不断从二级市场购进旭东教育股票。

而买股票的资金来源，正是出售旭东学校那块地皮的土地金。

即便把金融机构斩仓抛售的股票全部购进，土地转让金还有盈余，阴差阳错之下挽救了学校的命运。

顾志远听得目瞪口呆。

第175章 再次抉择（一）

苏市教育集团犹如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硬生生破坏了幕后操纵者的如意算盘，不仅挽救了旭东学校，更挽救了顾志远的人生。

在车上，胡显明给顾志远两条路，让他选择：

一是继续留在旭东学校做校长，不过学校的控股股东已经换成苏市教育集团，跟古月集团再无关联。

二是回古月集团，干他的老本行，把云峰建材总经理的位置给他。

顾志远既心动又不舍，心动的是重返老单位，还是一把手，要多拉风有多拉风，不舍的是旭东学校是自己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就此放弃，心有不甘。

见他左右为难，胡显明叫他不急，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

看到胡显明头靠在椅背上，一脸倦意，顾志远心有不忍，轻声问道，“四叔，天顺他？”

胡显明沉声说了句，“这个孽子”，后面没再说下去。

顾志远中途下车，回到旭东学校。

胡显明一回古月集团，雷厉风行，马上安排人下文件，免去周天顺在集团的一切职务，并勒令曾有为将周天顺名下的所有银行卡全部冻结。

曾有为见胡显明动了真格，不敢多话，马上照办。

此时的旭东学校，彻底人去楼空，连王筝也回家过暑假了。

顾志远一个人从办公楼一楼踱步到四楼，一间间教室看过去，看着两间网校的电教室，眼前晃动着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心中波涛汹涌。

登上教学楼楼顶，回忆起那次方瑜从背后抱住自己，他至今难以释怀，没来由的那句话，她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看罢教学楼看宿舍楼，顾志远转了一圈，才发觉自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又不是决定离开，何必依依不舍？

落了门锁，顾志远搭车回家。

母亲正在房间里哄女儿睡觉，顾志远推门进去，坐在床边，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不由想起胡显明的嘱咐，想着母亲从老家过来跟着自己吃苦受累，眼眶不由湿润了。

母亲给孩子盖好毛毯，转头看看顾志远，示意他出去说话。

坐到客厅，顾志远说道，“妈，你去找四叔了？”

“嗯”，母亲应道，“本来我是不应该掺和你工作上的事，但这几天一想到小影和逸泽我就心痛难受，所以……”

顾志远安慰她，四叔已经兑现承诺，事情很快会完美解决。

母亲高兴得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拉着顾志远说，“快、快，快去接小影回来，你们快去复婚！”

“嗯嗯”，顾志远脸上的笑容也藏不住，“等集团那边手续办妥了，我就去杨影家”。

旭东教育的控股股东浮出水面，胡显明也坚持要把上市公司借的钱全部还掉，这是他对市里的承诺，也是他作为苏市明星企业家的担当。

为了尽快缓解资金压力，除了银行续贷外，胡显明把一块刚刚拿到手还没焐热的地皮九折转让给了江城的山晴集团，回笼了三个多亿的资金。

一场突如其来的企业危机被他慢慢消融了。

顾志远在家休息两天，没等到曾有为的电话，却接到王筝的电话。

“顾哥，出来喝茶”，王筝在电话那头俏皮地说。

“喝茶？”，顾志远没什么兴趣，“筝姐你不在家好好休息，怎么找我喝茶？”

“来嘛”，王筝热情邀请，“来了你就知道了”。

盛情难却，顾志远打车来到步行街后面的静怡茶坊。

前面的步行街热闹非凡，茶坊里却很安静。

踏着木质楼梯，墙上绘着泼墨山水和唐诗宋词，别有意境。

走进包厢，顾志远一愣，除了王筝外，方瑜也在。

方瑜身边还放着一个摇篮车，不用问，是她的儿子，也是周天顺的儿子。

顾志远坐下来，特意看了看方瑜，比上一次见面时瘦了些，眉宇间多了些淡淡忧愁。

方瑜显然没料到顾志远会来，低声埋怨王筝，“筝姐，你怎么把顾哥也叫过来？”

服务生煮好茶，给各人筛了一杯。

王筝对服务生说，“我们自己来吧！”

服务生离开后，王筝心疼地看着方瑜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熬得下去？”

顾志远茶杯刚端到嘴边，又放下，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方瑜撇头看着摇篮里的儿子，默不作声。

王筝叹息道，“周天顺不知道跑哪去了，小方找不到他，前天周天顺留给小方的银行卡突然都不能用了，孩子每天都要吃奶粉，小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没办法才找到我……”

方瑜是向王筝借钱，起初不肯说借钱的理由，在王筝的再三追问下才说出是实情。

顾志远大吃一惊，“四叔不管你吗？”

方瑜转过头来，“你是说胡董事长？”

然后惨笑一下，“我怀孕后就没见过董事长”。

顾志远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她，“不是办了满月酒吗？”

方瑜幽幽地说，“那是周家办的，我没过去，他们要看孩子就派人抱过去……”

顾志远明白了，周天顺真的只是把方瑜当成了一个生育工具。

他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悲凉，忍不住问道，“小方，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到底图什么呢？

方瑜抬起头，看着顾志远的双眼，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个孩子我想生下来”。

顾志远心里一阵堵，茶叶不喝了，站起来说道，“走，我带你去见董事长，你的孩子是他的孙子，他不会不管的”。

方瑜有点抵触，好像胡显明不怎么喜欢她，她也不愿意低声下气去求胡家。

顾志远想想也是，自己带着方瑜和孩子过去，四叔面子上也过不去。

他让王筝陪方瑜坐会，只身一人打车去古月集团。

这次古月集团的安保放松了，保安队长见到顾志远点头哈腰的，顾校长顾校长的叫唤着。

顾志远直摇头，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直接坐电梯到二十二楼董事长办公室，胡显明一见他喜笑颜开，“志远，想好来集团帮四叔啦？”

顾志远尬笑道，“四叔，我今天来有别的事”。

“别的事？”，胡显明笑着问，“难道你是为了志广的事？”

志广？

顾志远迟疑一下，不容多想，直接说道，“四叔，也不是堂哥的事，是方瑜”。

胡显明笑容渐渐变淡，“方秘书怎么了？”

“方瑜连孩子的奶粉钱都没有了”，顾志远焦虑地说，“她又不好意思来找您，所以……”

“哦对”，胡显明突然懊恼道，“我都忘记了我的大孙子了，快，你去找曾有为，开一张我的黑卡拿给方秘书！”

“好”，顾志远马上应承，直奔财务部找到曾有为。

曾有为听到“黑卡”两个字惊了，“顾校长，董事长对你太好了，连少爷小姐每人都只有一张黑卡！”

“想什么呢”，顾志远嘲谑道，“这是董事长孙子的奶粉钱”。

曾有为如梦初醒，“卧槽，天顺少爷的卡全部冻结了，他回来会不会掐死我？”

顾志远拿过银行卡，笑道，“会的，你连小少爷的伙食费都停了，自己说该死不该死？”

曾有为脸都白了，周天顺回来他肯定没好果子吃了。

第177章 再次抉择（二）

再回到静怡茶坊，王筝和方瑜还在。

顾志远把黑卡交到方瑜手上，王筝哇哦一声，惊呼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富豪黑卡啊？”

方瑜一点都不兴奋，问顾志远，“这个卡要不要密码？”

顾志远答道，“曾有为已经把你的信息输进去了，密码要你到银行柜台重设一下”。

方瑜收好卡，对顾志远说了声谢谢。

王筝殷勤地端杯茶给顾志远，“顾哥，你劳苦功高，快喝口茶”。

顾志远抿了一口，一股淡淡的茶香沁润心脾，顺口问了句，“这什么茶？”

“谢恩茶”，王筝说罢哈哈大笑。

方瑜白了她一眼，然后说道，“筝姐，我先走了”。

“我送你”，王筝站起来帮着方瑜推摇篮车，“顾哥，你慢慢喝，我先送小方回去”。

两个女人带着小孩离开了茶坊。

顾志远一边喝茶，一边回忆刚刚跟胡显明的谈话。

胡显明言语间提到堂哥，莫非堂哥在巴城遇到什么事了？

放下茶杯，拨通顾志广的电话。

“志远，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学校的事怎么样了”，没等顾志远说话，顾志广先发问。

顾志远庆幸地说道，“有惊无险，现在苏市教育局接手学校，总算化险为夷了”。

他把前情后事说了一遍，顾志广听得心惊肉跳，替他感到侥幸，幸亏前有教育局兜了股票的底，后有四叔承担了全部债务，否则后果不可想象。

“确实是的”，顾志远附和道，“不过，我刚刚去四叔办公室，他提到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嗨”，顾志广笑道，“我的事跟你比起来不值一提”。

原来查看账目的胡显明突然发现近期没有跟顾志广的业务往来，立刻把设备部甄部长叫到办公室询问。

得知胡雅诗把集团和顾志广的业务全部中断了，胡显明心中有些莫名惆怅，自己多年前蒙顾家恩惠，本想多照顾些志广和志远，不料儿子坑了顾志远，女儿断绝了和顾志广的关系。

内心里，他感觉对不起已经不在人世的顾老爷子。

胡显明特地打电话给顾志广，问他最近的情况，工厂有没有停工。

顾志广倒很洒脱，先是感谢了四叔的照顾，然后告诉胡显明，自己签了富又康集团的订单，恐怕以后没有余力再接古月集团的单子了。

胡显明鼓励了他几句，然后挂了电话，心中落寞，从此跟顾志广的关系不可避免生分了。

顾志广对顾志远说，“在电话里听得出来，这次的事情对他打击挺大的”。

顾志远不客气地说，“周天顺这次是勾引外人坑了古月集团和旭东学校，四叔不得不亲自去政府负荆请罪，还把一块地贱卖了，钱对于他来说是小事，丢面子才难过，我看周天顺在国外也躲不了多久，四叔把他的经济来源全部切断了”。

顾志广自我解嘲道，“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志远你有什么打算，是继续做校长，还是去做建材公司的总经理？”

顾志远已经有了明确答案，告诉堂哥，自己会继续留在旭东学校。

顾志广称赞他，能放弃总经理的职位和高薪，看来是不忘初心啊！

顾志远答道，“哥，我的初心是完成翠玲的遗愿，后来干着干着就爱上了教育这个行业，我的学生能去参加奥赛，我特别有成就感”。

翠玲就是穗子。

顾志广深有同感，干什么都要顺从自己的内心，他自己也是一样，当年卧薪尝胆不断参加自考，通过司法考试，就是想证明给爷爷看。

结果，爷爷一离世，他就下定决心离开古月集团，放弃律师职业，选择到巴城创业，重新开始。

经过近一年的打拼，德淮机电公司已经初具规模，第二间厂房正在施工，加人、加设备也已提上日程，到年末工厂的生产规模将扩大一倍。

兄弟俩通完电话，顾志远饮尽杯里的茶水，下楼，到柜台一问，王筝已经把账结了。

去菜场，买菜，回家洗洗切切，忙到傍晚时分，顾志远打车到杨影家。

敲开门，儿子扶着鞋柜直愣愣地盯着他，叫了声，爸爸！

顾志远惊喜万分地抱起儿子，狠狠亲了一口。

杨影就站在门内，有些紧张地问，“你怎么来了？”

“爸和妈呢”，顾志远问道。

“志远来了啊”，杨成兵手里抓着报纸，从房间里走出来。

王艳荣正在厨房里做饭。

顾志远抱着儿子走进厨房，“妈，别做了，到我那去吃”。

王艳荣看他一脸喜色，“有好事？”

顾志远猛点头，嗯嗯嗯！

杨影已经到房间换衣服，很快抓着车钥匙催自己爸妈快点。

王艳荣笑骂道，“你这丫头现在完全转性了，怎么小顾一来你就跟丢了魂似的？”

杨影脸一红，从顾志远怀里抱过儿子，回了句，“他是我老公，有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王艳荣哈哈大笑。

顾志远开车载着老婆儿子和岳父岳母回到锦绣苑的家。

母亲抱着女儿在门口迎接。

杨影一见到女儿，马上抱过来，“我的宝贝紫馨，妈妈想死你了！”

王艳荣嘲笑道，“你就是个戏精，不是上星期天才见过吗，这才过去几天？”

杨影哼了一声，“你是没尝过骨肉分离的苦！”

王艳荣一想也是，就是杨影带着儿子离开娘家的那段时间，自己每天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六神无主，熬不了几天就带着行李住了女婿家。

满桌的菜，顾志远斟满酒，敬岳父岳母，“爸、妈，我向您们赔礼，把上次的酒补上”。

上次因为顾志远的一句话，一家人不欢而散，一桌子菜都没动筷子。

杨成兵笑呵呵地问，“学校债务的事解决了吧”。

“解决了”，顾志远痛快地一饮而尽。

“我就知道解决了”，杨成兵接着说道，“古月集团又是续贷又是卖地的，你那点债务肯定解决了”。

在银行工作的杨成兵消息渠道多，已经知道古月集团顺利解决了融资危机。

杨影手拿着筷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顾志远。

顾志远回看了她一眼，眼睛也挪不开了，马上反应过来，“小影、老婆大人，明天、明天，就明天我们去复婚！”

杨影低下头嗤嗤笑得跟吃了蜜糖似的。

第178章 不能说的秘密

第二天，艳阳高照。

顾志远和杨影的心情却十分凉爽，民政局一开门，俩人几乎是冲进去。

办理离婚手续的柜台紧挨着领证大厅，那名工作人员刚放下包包，抬头一看是这俩人，惊喜地招呼道，“是你们？”

杨影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工作人员的手，激动地说，“美女，谢谢你上次的吉言，我们来复婚了！”

工作人员笑着恭喜他们，直言这种情况有很多，一指结婚登记柜台，“快去吧！”

嗯！

杨影就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一样，快步蹦到领证大厅，从包里掏出一叠证件递过去，“麻烦您了！”

办结婚登记的也是一个小姐姐，笑容可掬地说，“再续前缘啊？”

杨影看了身边的顾志远一眼，呢喃着说，“我们两个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小姐姐故意虎起脸来，“顾志远，那你为什么跟你老婆离婚？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是是是”，顾志远连连认错，“老婆大人，我错了”。

隔壁离婚登记的工作人员附和道，“这么好的老婆你要珍惜啊，小伙子！”

嗯嗯嗯，珍惜珍惜！

顾志远就差举手起誓了。

填了表格，小姐姐问道，“两位新人，复婚前有没有个人财产需要协议或者公证的？”

杨影偏着头气势汹汹地问顾志远，“有吗？”

“没有没有”，顾志远马上表态，同时心头略过一丝阴影，好像以前那个盛气凌人的杨影又回来了。

杨影噗呲笑了出来，谅你也没什么财产！

顾志远稍稍松口气，刚刚是假象，绝对是假象！

小姐姐没收了他们的离婚证、离婚协议，说道，“这些东西我回收了，恭喜你们破镜重圆，祝你们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顾志远和杨影欢天喜地，手牵着手走出民政局。

一出大门，杨影回头冲民政局大门吐了一口唾沫，“这个破地方，再也不来了！”

顾志远笑了，“刚刚还对人家千恩万谢，一出门就翻脸不认人了？”

杨影一翻白眼，叱道，“你还想来这里吗？想来干吗？跟我离婚还是跟哪个女人结婚？”

她一边说，还一边甩手。

顾志远抓得紧紧的，岂容她甩脱，赶紧哄她，“不来了不来了，一辈子都不来了！”

哼哼哼，这还差不多！

杨影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乖乖被顾志远牵上了车。

回到家，杨影终于有心情跟顾志远讨论上市公司的事，她问，“那个周天顺不是你四叔的儿子吗？他为什么要跑路？他怕什么？”

包括顾志远和胡雅诗，都对周天顺的跑路有同样的疑问？他究竟怕什么？

从法律角度，周天顺操纵股价的事并没有坐实，还不至于惹上官司，不至于政府一找胡显明谈话他就望风而逃。

此刻，周天顺又在哪里？

加拿大，安大略湖畔一处私人庄园。

一个身材修长，剑眉紧锁的青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一言不发。

身后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到他身边，软言说道，“天顺，这是权威机构出的报告，你还不相信吗？”

这个青年正是避难在外的周天顺，而中年人则是香港玉如投资集团老板戴世明。

周天顺深邃的目光让人捉摸不定，语气玩味地说，“上次给我看的报告我已经很吃惊了，现在又看到这个，戴叔叔，你们上一代人都是这么随意的吗？”

戴世明看着他，微笑说道，“你让姓方的丫头给你生儿子，又不给他名分，又是为什么？”

周天顺一时无法反驳。

戴世明继续说，“我们那一代，上山下乡、恢复高考、平反、严打，遇到太多想不到的事情，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我想要的，你看我，至今未婚，以后等我不在了，这些产业、这个庄园不都是你的吗？”

周天顺还是没接话。

戴世明看他没表态，有点失望，“你还是想回去？”

“把我的银行卡都停了”，周天顺平静地说，“不就是想我回去吗？何况方瑜和孩子还在苏市”。

戴世明嗯了一声，“好吧，毕竟你是在苏市长大的，很多东西都放不下，回去跟显明认个错，就说是我指使你的，其它的事你就当是不能说的秘密吧”。

周天顺默认了。

他想顺利回到苏市，根本不要当面跟父亲胡显明认错。

周天顺还有杀手锏，就是爷爷周旭东。

不日，周天顺搭乘国际航班从加拿大多伦多回到苏市，直接来到爷爷家。

上次古月集团遭遇融资风波，虽然周旭东并没直接出面，但他侵淫苏市官场多年，余威尚在，否则胡显明也不会那么轻易全身而退。

最关键的是，翻云覆雨折腾旭东教育上市公司的事，并没有一查到底，因为所有幕后黑手都指向周旭东的宝贝孙子——周天顺。

所以见到周天顺出现在面前，周旭东是喜怒交加，喜的是大孙子终于回来了，怒的是这混小子惹了事就跑，丢了一堆烂摊子给胡显明。

周天顺思路清晰，马上跟爷爷认错，然后把责任一五一十全部推到戴世明身上。

周旭东拍着桌子大骂，“这个假洋鬼子，从小就不学好，没想到竟然带坏我孙子，太不是个东西了！”

然后看着周天顺，心疼地说，“天顺，你瘦了！”

周天顺含含糊糊地说，“我爸是不是气坏了？”

“没事”，周旭东一摆手，“你先休息一下，我把你爸叫回来吃饭，父子俩有事情说清楚了就行，一家人关键要齐齐整整的”。

周天顺没有休息，而是去了方瑜住的地方。

打开门，方瑜正在喂奶，听到门锁声音，转头吃惊地看着进门的周天顺。

方瑜掩上衣服，把孩子放进摇篮。

周天顺问道，“不是奶水不够吗？”

方瑜平静地回道，“白天喂，晚上吃奶粉”。

周天顺环顾房间，桌上摞着好几盒奶粉，又问，“哪有钱买东西的？”

方瑜伸手拿过手提包，掏出那张黑卡，放在桌上，“你爸给的”。

周天顺拿起卡，脸上有些喜悦的表情，“你去找我爸了？”

方瑜摇摇头。

“我爸让人主动送给你的？”，周天顺又问。

方瑜依然摇头。

周天顺不懂了，“那这卡是怎么给你的？”

方瑜答道，“是顾校长找你爸拿给我的”。

顾志远！

周天顺突然暴怒，双手用力一扳，啪地一声，黑卡应声而断。

看着一断两截的黑卡，方瑜惊得花容失色，“你干什么？”

周天顺把断了的银行卡摔到地板上，怒道，“以后不准再找顾志远！”

第179章 割裂

方瑜双眼蒙上一层泪花，没有再争辩。

摇篮里的儿子被周天顺的声音吓得哇哇直哭。

方瑜抱起儿子，泪水忍不住洒落下来。

周天顺脸色铁青，看了看方瑜母子俩，然后摔门而去。

当晚，周旭东把女儿女婿、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们全部召集回来，一场家宴。

桌上摆的什么菜不重要，吃饭前重点是批评周天顺。

当然，批评周天顺的是周旭东和周玉茹，皮痒肉不痒的，根本不给胡显明说话的机会。

然后周天利的父亲开始唱白脸，劝老爷子、劝自己姐姐，顺便劝劝姐夫胡显明。

然后把戴世明骂得跟狗屎一样。

胡显明一直不动声色，看着岳父痛心疾首的模样，心里跟明镜似的，不就是做给自己看的吗，想把周天顺惹的祸一笔勾销。

等小舅子劝完，胡显明没有骂周天顺一句，只是问周玉茹，“玉茹，你觉得戴世明怎么样？”

自始至终都是周旭东和周天利父亲在痛骂戴世明，周玉茹提都没提。

周玉茹尴尬地看看自己父亲，嘴角动了动，轻声说道，“这事他确实做得不好”。

蜻蜓点水般的评价。

周天利父亲帮腔道，“想不到戴世明长得一表人才，做起事来真是一塌糊涂”。

胡显明冷笑一声，一表人才！

然后换了一副笑脸，对周旭东说，“爸，事情都过去了，吃饭吧！”

好，吃饭吃饭！

周旭东顺水推舟，招呼一桌人开吃。

整个晚宴的气氛都很压抑，平时习惯插科打诨的周天利屁都不敢放，周天顺更是一脸阴郁。

胡雅诗则是一副笑看风云的表情。

吃了几口菜，周天顺问胡显明，“爸，接下来顾志远怎么安排？”

胡显明平静地答道，“我给了他两个选择，留在学校也行，回集团也行”。

周旭东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胡雅诗关切地问，“爷爷，好好的叹什么气？”

“当初就不应该让顾家的二孙子办学校”，周旭东不甘地说，“搞得以后学校改了名，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啊？”

改名？

胡雅诗反应过来，学校的控股股东已经从古月集团变成苏市教育集团，产权归属从民办变成了国资，按惯例，改名是迟早的事，毕竟学校跟周旭东已经没关系了。

改名的始作俑者是周天顺，周旭东却把责任推到了创始人顾志远身上。

胡显明不好当面驳斥老爷子的话，劝慰道，“爸，改名的事还没人提，后面我会跟教育局领导沟通的”。

周天顺继续说道，“如果顾志远选择留在学校，那我建议把学校的来往账目算清楚，以后学校的经营跟我们没关系了”。

胡雅诗不屑地说，“我不信顾志远会留在旭东学校，爸把云峰建材总经理的位置给了他，小人得志便猖狂！”

什么！

周天顺、周天利同时大吃一惊。

周天利好不容易混到云峰建材总经理的位置，后来因为周天顺、胡雅诗兄妹之争被薅掉了，没想到胡显明却是躺赢，他心里好不平衡。

周天顺心里更纠结，顾志远如今就是摆在眼前的一个肉中钉，必须尽早把他拔掉。

但胡雅诗估计错了，顾志远选择留在旭东学校。

三天后，当得知这个消息，周天顺一下子神清气爽起来。

虽然他在古月集团已经职务全无，但为了“痛打落水狗”，彻底断了胡显明对顾志远的庇护，周天顺放下身段，亲自找到胡雅诗，让她在集团会议上吹吹风。

不久，古月集团召开高层会议。

会上，有人提出恢复周天顺在集团的任职，胡显明没同意，他必须给周天顺一段反省期，好好闭门思过。

胡雅诗对哥哥官复原职没有进言，倒是主动提到了顾志远。

胡显明惋惜地说，“志远前几天给我回话了，他决定留在学校，我们集团少了一个人才啊！”

人事部部长曾图强说道，“董事长，既然顾志远做出了选择，那我是不是把他的人事关系给转出去？”

“要转”，胡雅诗举双手赞成，“现在苏市教育集团控股学校，顾校长摇身一变成了公职人员，以后说不定还是公务员，肯定要把他的关系转出去，不能影响他的前途”。

胡雅诗的一番话，连胡显明都没理由反对，旭东学校的性质变成国资，顾志远真有可能走上教育系统的仕途。

见父亲不反对，胡雅诗继续说道，“不但要给顾志远转关系，曾部长，利用这两个月时间把集团跟旭东学校的来往账梳理出来，包括什么借款、欠款、资金占用费，全部算清楚，尽快跟学校厘清关系，人家也是上市公司，账务要清清爽爽”。

“胡副总说得对”，财务部部长曾有为马上应道，“我们跟旭东学校不再是控股关系，账务必须清楚”。

这个胡显明也没反对。

“还有”，胡雅诗的话还没说完，“前面我们为顾志远提供了一套住房，是鉴于他和集团签订了长期服务合同，既然他放弃了古月集团，那他的服务合同同时中止，请曾部长通知他，在一个月时间内把住房退还给古月集团”。

胡显明一愣，他已经忘了住房的事，插了一句，“雅诗，房子的事要不要缓一缓？”

胡雅诗不肯松口，“爸，顾志远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们又何必热脸贴着人家的冷屁股，那就公事公办，各位部长，你们说是不是？”

在座的古月集团高管几乎都觉得顾志远有点不识抬举，居然拒绝了胡显明提供的高薪职位，纷纷表态，同意胡雅诗的话，集团提供的房子必须收回来，否则会寒了坚守在古月集团的管理人员的心。

胡显明看大家意见一致，不再坚持，“曾部长，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曾有为美滋滋地应了声，向胡雅诗递了个得意的眼神。

此刻的顾志远，正在家里优哉游哉带孩子。

几天前，他鼓足勇气打电话给四叔胡显明，说了自己的决定。

胡显明在电话里百般挽留，他丝毫不为所动，最后婉言谢绝了四叔的好意。

挂了电话，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这几天安心在家陪着两个孩子，生活特别惬意快乐。

等接到曾有为的电话，他的快乐生活又戛然而止了。

第180章 债务缠身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杨影下班回到家，看到父子三人其乐融融，欣慰不已。

不料顾志远一句话，她直接懵了：

又要搬家？

顾志远故作轻松地答道，“是的，既然决定留在学校，那古月集团的房子就要退了”。

这下杨影绷不住了，“叫你去做总经理不做，非要做个破学校的校长，这下好了，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顾志远涎笑道，“什么叫破学校？我们学校一点都不破”。

杨影没心情跟他开玩笑，“那你有什么打算？我们一家老小搬哪去？”

看着精心布置的房间，窗帘上都是自己的写真，杨影万分不舍，忍不住眼泪汪汪。

顾志远笑容凝固了，赶紧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杨影擦擦眼角，“算了，还是搬回我妈家住吧”。

顾志远有点不乐意，“要不我们租房吧？”

杨影气呼呼地回了句，随便你！

晚饭时，顾志远向母亲和岳母说了要搬家的事。

王艳荣当场沉下脸来，“小顾，你工作上的事我本不该说，但你放弃古月集团那么好的工作，真是欠考虑，亲家母你说是不是，胡董事长还是你叔叔呢！”

顾志远勉笑道，“不是亲叔叔，野的”。

母亲停下手里的筷子，沉默了一会说道，“你离开古月集团也好，毕竟你四叔有两个自己的孩子”。

顾志远愣了，不明白母亲这句话的意思。

王艳荣嚷道，“你们娘俩怎么一个脾性？工作和房子都没了，住哪啊！”

“妈”，杨影突然插话道，“你通知我们家的租户，这个月提前中止合同，把房子腾出来，我们下个月搬回去”。

王艳荣眼睛瞪得滴溜圆，惊叫道，“你是说我们家的房子？”

杨影瞪了自己妈一眼，“怎么了？”

王艳荣想反对，对自己女儿却说不出个“不”字，嘟囔了一句，“那房子一年租金好几万呢”。

“妈……”，杨影丢了筷子，嘟起嘴来。

“好了好了”，王艳荣不再啰嗦，答应了女儿。

搬家还不是最糟的，隔了一天，顾志远又接到曾有为的电话。

曾有为阴阳怪气地说道，“顾校长，不好意思，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顾志远心里烦躁，冷冷地说，“曾部长，房子我会在月底腾出来，你还有什么事？”

曾有为继续说道，“这事比房子简单，你欠周总的五十万，尽快还了，周总委托我通知你，给你一个月时间，够了吧？”

顾志远的心情已经跌到谷底，冷汗涔涔，他一直侥幸这笔巨款能慢慢还，没想到周天顺派曾有为来催款。

他还没有拒还的理由。

曾有为又跟他强调只有一个月时间，然后把电话挂了。

顾志远打开电脑，看到旭东教育的股价在苏市教育集团接盘的拉动下，股价缓慢爬坡，他持有股票的市值堪堪有二十万。

离五十万还有很大差距，何况这笔股票是给赵麦子留的。

他的郁闷写在脸上。

杨影下班回来还开导他，“我妈都答应我们搬进那套房子了，你还愁眉苦脸干嘛？”

顾志远缓缓说出周天顺催款的事。

杨影倒吸一口气，五十万呐！一个月时间到哪凑？

第181章 嘿！兄弟

成年人的崩溃是从借钱开始。

哪怕是自己至亲的人。

为了这五十万，小两口愁坏了，把几张存折和银行卡都捣鼓出来，定期的、活期的，加在一起才十几万。

杨影丢下笔，“我找我妈借去”，跑去了王艳荣的房间。

顾志远隔着房门，只听到岳母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你个死丫头，那几十万是你爸和我的棺材本，你休想！”

杨影还在软磨硬泡，娇滴滴地央求着。

顾志远第一次听到杨影这样低声下气求人，哪怕是她亲妈。

王艳荣一直碎碎念，执意不松口。

顾志远心头一热，敲敲房门，叫了声，“小影！”

杨影听到顾志远的声音，对着王艳荣哼了一声，“葛朗台！”，拉开房门。

房内王艳荣正一脸怒容盯着顾志远。

顾志远讪笑道，“妈，没事！”

把杨影拉进自己房间，顾志远劝道，“算了吧，你爸妈的钱不要动了，我另想办法”。

杨影苦着脸问，“你的钱都交给我了，还有什么办法？”

顾志远想了想，“我明天去巴城看看”。

巴城，有旭东学校的分校，也是顾志广的创业之地。

第二天，顾志远开车再赴巴城。

先来到分校，大门紧闭，全校师生已经全部放假。

再来到朵桥经济开发区，德淮机电公司第二间厂房已经封顶，增加了新机器、新工人，生产规模扩大了一倍。

兄弟俩时隔数月再次见面，顾志广又黑了几分，顾志远却愁容满面。

厂房里机器忙个不停，用顾志广的话说，火力全开。

顾志远诧异地问，“跟古月集团断了合作，还有这么多单子？”

“富又康集团啊”，顾志广答道，“反正我是来料加工，赚的是中间环节的辛苦费，给谁做不是做？”

程英在学校放假后便全部精力扑在工厂里，每日采买食材，负责大家的一日三餐，空闲之余帮着工人们打下手。

中午，十几台机器同时关停，整个车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刘伟达和郑文学马上拿着小毛刷清理设备里的碎屑，然后加润滑油。

看着冒着热气的机器，顾志远问道，“哥，你这下子投入不少啊！”

“那是”，刘伟达抢答道，“第一期投入五十万，第二期又是五十万，我们砸进去一百万了！”

顾志远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似笑非笑。

看着顾志远的古怪脸色，刘伟达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马上补充道，“七十万是顾哥出的，我和文学只出了一点点”。

德淮机电公司三个股东实际出资是：顾志广七十万、刘伟达二十万、郑文学十万。

其实，顾志远听了刘伟达的话，知道堂哥的钱都投资在工厂了，哪还有钱借给自己？

程英做好饭，招呼大家吃饭。

加上八个工人，十三个人坐满一张圆桌。

小仁惠端着一只小碗，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顾志远唤她，“仁惠，来坐叔叔腿上！”

程英马上制止，“志远，小孩别惯着，她已经习惯在边上吃饭了”。

小仁惠听了妈妈的话，笑靥如花地应道，“叔叔，你多吃点！”

顾志远哪里吃得下，看着一桌子菜，筷子伸出去又缩回来，实在是食不甘味。

程英看在眼里，给顾志广使了个眼色。

顾志广关切地问，“志远，是不是太热了？”

顾志远尴尬地笑笑，“可能是没干活，不饿”。

刘伟达又搬来一台工业风扇，打开对着顾志远吹。

等其他人都吃完，顾志远碗里的饭还有一半。

程英看出来了，顾志远摊上事了。

等机器开动后，刘伟达、郑文学和工人们都回到机器旁。

程英问道，“志远，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没、没”，顾志远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顾志广有些不高兴了，“志远，你把我当哥哥的话就如实说”。

顾志远叹口气，放下碗筷，说了欠债的事。

顾志广责怪他，有事早点说，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爽快。

顾志远不安地说，“哥，我怕你为难，工厂刚刚扩大规模……”

“两码事”，顾志广出言打断了他的话，“现在还有多少缺口？”

“三十二万”，顾志远答道。

顾志广二话不说，操起电话，打给了顾志良。

三言两语说了顾志远的困境，顾志广对顾志良说，“志良，我们一人出十六万，先帮志远渡过这个难关”。

顾志良在电话那头有点犹豫，“哥，十六万不是小钱，我想回家跟惟依商量一下”。

“志良”，顾志广平静地问，“你现在一年工资多少？”

顾志良被他问道有点措手不及，结结巴巴地说，“大概二十多万”。

“大半年工资而已”，顾志广继续说，“回去跟惟依好好商量，志远也是救急，两年之内还给你，没问题的！”

顾志良还能说什么，拿出当家作主的口气来，“哥，你不用说了，叫志远哥把卡号发过来，我下午就转账！”

挂了电话，顾志广冲顾志远一摊手，“志远，解决了！”

顾志远心潮汹涌，“哥，谢谢！”

顾志广皱起眉头，“我们是什么关系？兄弟之间，说什么谢谢！”

嗯！兄弟！

这一刻，顾志远感到有两个兄弟真的很好。

此时，海市的顾志良一放下电话就开始筹款。

漂亮话说得容易，但让他立马拿出十六万现金来，却不是易事。

好在张江的同事都是高薪阶层，你一万他两万的，顾志良很快凑满十六万，又跟顾志远要了银行卡号打了过去。

下午六点，太阳还没落山，张江的天空难得一见的湛蓝。

顾志良站在圆环广场的一角阴凉处，遥遥望见赵惟依从地铁5号口随着人流走出来。

“惟依”，顾志良大声叫道。

赵惟依踮起脚顺着叫声看过来，举起手来挥了挥，顾志良马上跑过去，牵着她的手走进一家法式餐厅。

到临窗的位置坐下，赵惟依嗔怪道，“男人婚前婚后真是两个样，以前是你约我吃饭，现在轮到我来找你了”。

顾志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miss赵，不是为夫晚上要加班嘛，否则哪敢劳你大驾啊？”

“加班、加班”，赵惟依不满地抗议道，“你们一加班连老婆都不要了吗？”

顾志良嘿嘿笑道，“马上要职级评定了，不加班不行啊”。

这个赵惟依感兴趣，眨眨眼问道，“多少级了？”

顾志良一拍胸脯，“按你老公的能力，今年至少到十六级”。

欧耶！

赵惟依兴奋不已，“按你们的薪资和分红，十六级一年有多少钱？”

顾志良伸出四个手指头。

赵惟依明白了，年收入四十万起步，她马上打了一个响指，“waiter，开瓶红酒！”

趁着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时候，顾志良说了顾志远借钱的事。

赵惟依也没反对，“能不能别说煞风景的事”。

言下之意由顾志良自己做主。

跟着补了一句，“以后跟你老家人少来往”。

顾志良没有表态，确实，过年时老家婚宴的事灰了赵惟依的心，从那之后对漂城老家再无好感。

第182章 不忘初心

张江科技园是海市有名的高科技企业聚集地，顾志良一毕业就进入中有集团，从职场菜鸟打拼到十六级，年薪从十万到四十万，殊为不易。

从数字上看，他比顾志广、顾志远光鲜亮丽，但海市的房价、消费比苏市高出一截，个中不易，也只有顾志良自己知道。

顾志广筹那十六万同样不简单，他把刘伟达和郑文学找到一起商量，把原料款先抽一部分出来，解顾志远的燃眉之急。

刘、郑二人对视一眼，顾志广是大股东，资金出的最多，当然他说了算，自无异议。

顾志远卡里收到三十二万元，向顾志广和程英辞行。

顾志广嘱咐他，先把欠债还上，后面的事情慢慢来，不急。

顾志远应承了。

回到苏市，顾志远马不停蹄，凑齐五十万，亲手到古月集团把银行卡交到曾有为手上。

曾有为斜着眼睛笑道，“哟，顾校长可以啊，短短几天时间就把钱凑齐了！”

顾志远懒得跟他多说，“曾部长，你查一下吧！”

曾有为查了银行卡余额，确实是五十万，说声“可以了”。

顾志远站着没动。

曾有为疑惑地问，“顾校长，你还有事？”

顾志远答道，“我把钱还了，欠条也该给我吧？”

欠条？

曾有为一愣，“你还给周总写了欠条，那你等会，我上去一下”。

五分钟后，曾有为从周天顺办公室下来，把一张纸条交给顾志远。

正是顾志远手写的那张欠条：

兹有顾志远欠周天顺50万元，现约定以旭东学校的原始股权等价偿还（无息）或现金方式偿还。

看着自己写的字，顾志远不住摇头，谁都没想到，事情发展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想，他手里的股票价值还有二十万不到。

曾有为看着他，玩味地说，“顾校长，周总还有些话让我转告你”。

顾志远答道，“你请说”。

曾有为慢条细理地说道，“现在旭东学校跟古月集团没有任何关系，你顾校长跟我们集团也再无瓜葛，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踏足古月的任何一家公司”。

顾志远有些气结，周天顺明摆着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并提醒自己再也不要跟胡显明发生联系。

他有些负气地对曾有为说，“还请转告周天顺，我顾志远顶天立地，以后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来你们古月集团！”

慢走，不送！

曾有为的送客口气里已经透出一股敌意。

顾志远没回他的话，径直出财务部办公室，坐电梯下楼。

到了办公大楼门口，顾志远把手里的欠条撕个粉碎，随手一扬，一团纸屑在晚风中洋洋洒洒，天女散花般弥漫开。

身后楼上二十一层的办公室里，周天顺一脸阴沉地看着楼下的顾志远，眼眸中透出一股寒气。

顾志远头也不回离开了古月集团，从云峰建材被收购的那天起，他和胡雅诗、周天顺纠缠了三年多时间，从这一刻起，最终桥归桥、路归路。

三天后，顾志远举家搬迁，离开锦绣苑，与古月集团再无瓜葛。

搬进杨家的第二套房，住客已退租，三室两厅的房子花钱请家政公司打扫了一天。

大包小包堆满客厅，王艳荣一脸不高兴，对顾志远颇有微词。

一听到她的碎碎念，杨影叫道，“妈，要不你搬回去住吧！”

“你个死丫头，这是我的房子”，王艳荣就差蹦起来，“你居然撵我走！”

杨影撇撇嘴，“等你和我爸以后驾鹤西游了，还不都是我的？”

王艳荣脸都气白了，尖叫道，“你竟然咒我和你爸！”

顾志远听着她们娘俩斗嘴，互不相让，只是默默收拾东西。

王艳荣嘴上说得狠，对自己女儿最后还是忍了，一转身抱着孙子屁颠屁颠下楼了。

收拾完，杨影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天花板。

顾志远凑近，轻问道，“小影，对不起，你跟着我吃苦了”。

杨影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看着他，“以后万一你发达了，会不会变心？”

怎么会！

顾志远斩金截铁地说，“无论以后是贫穷还是富贵，我对你都是忠贞不二”。

“得了吧”，杨影有些不信，“男人有钱就变坏，这是定律”。

“看表现看表现”，顾志远信誓旦旦地答道。

转眼已是八月，顾志远的假期结束了。

到教育局参加秋学期工作会议后，他便着手清理旭东学校和古月集团的往来账问题。

王筝把建校以来的账目全部清理出来，堆满了办公桌，对顾志远说，“顾哥，我和小方经手的账都在这里，成立上市公司之后的账目我就不清楚了”。

顾志远将情况向苏市教育集团领导作了汇报，由教育集团出面跟古月集团对接，两方各派人员进行磋商。

顾志远作为苏市教育集团代表之一，在谈判的时候直指周天顺暗箱操作，隐匿上市公司账目。

曾有为对他的话不屑一顾，“你们学校的欠款还是古月集团还的呢！”

顾志远拍案而起，“曾部长，你把话说清楚，那几个亿是谁借的？是学校的欠款吗？借来的钱有多少用在学校建设上了？至今为止学校只办了两所分校，剩下的钱呢？”

会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苏市教育集团副总经理许大海让顾志远坐下来冷静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既然你们两方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只有请第三方审计了”。

曾有为一愣，旋即回道，“许总，就一个破学校的账，审计就不必要了吧？”

“破学校？”，许大海脸一沉，反问道，“就是一个破学校，你们能搞上市，能融资几个亿，再质押几个亿，你们古月集团是真心办教育吗？你们只是把学校作为一个金融工具！”

没想到许大海说话更有力度，一针见血说穿了周天顺的办校意图。

曾有为被他说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毕马威，还是普华永道？

许大海给曾有为提供了两个国际审计机构让他选。

曾有为不敢做主，说要回去请示，灰溜溜离开了教育局会议室。

古月集团代表们退场后，丁副局长把顾志远叫到办公室。

“小顾，听说你为了留在学校，把古月的房子都退了？”，丁副局长笑眯眯地问。

顾志远憨笑答道，“这点小事丁局都知道了？”

“这不是小事”，丁副局长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民办教育更是任重道远，你做出了很大牺牲啊！”

丁副局长又问他想不想转为公职，搞个编制？

顾志远坦然答道，“丁局，我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是想把旭东学校办好，其它的不重要”。

好，好！

丁副局长连声两个好，夸赞道：

都说不忘初心，你这才是真正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第183章 大志纯良

上海滩，十里洋场。

夜幕降临，透过玻璃窗，远处都是五彩斑斓，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似乎触手可及。

但这一切似乎跟顾志良毫无关系。

吃了晚饭，赵惟依先回家，他回到工作间，双眼紧盯着电脑屏幕，手里忙个不停。

等再抬头，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隔壁工位的周建梦探过头来打趣道，“组长，嫂子挺漂亮啊！”

顾志良举起双臂，扭扭腰，笑着回应，“也就那样吧”。

“啧啧”，周建梦皱起秀眉，“看来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再美的女人也会审美疲劳”。

“别八卦了”，顾志良点点鼠标，“c组的bug处理了？”

周建梦扭头看看自己电脑上的程英运行，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不卡、不卡、不卡！”

周建梦是刚从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现在是顾志良工作小组的成员。

他们任职的中有集团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软件公司，到了2012年集团及时转舵，把一部分力量从电脑端转向手机端，迎接即将到来的移动互联时代。

看到电脑上程序运行条到达100%，周建梦一声欢呼。

同一个工作间的好几个脑袋抬起头来，一个羡慕的声音传出来，“建梦，你可以下班咯！”

周建梦四下看看，一个组的人都在埋头苦干，她一个新兵蛋子哪好意思先撤，又凑到顾志良后面，“组长，有没有听说，我们集团做手机了，年底要上市”。

顾志良作为集团年轻骨干，知道手机项目早在一年前就启动了，但受保密协议约束，一直守口如瓶，对赵惟依都没说。

他还是含糊其辞回应，“等上了市，上面就有你亲手开发的程序了”。

周建梦撅起嘴巴，轻叹一声，“智能手机哎，我们都是做软件的，那些是硬件，一个天一个地，能跟苹果比？质量可想而知！”

顾志良呔了一声，笑骂道，“你怎么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工作做完了就赶紧回去，明天不用上班啦！”

周建梦吐吐舌头，关了电脑，拎着包轻手轻脚走出了工作间。

顾志良泡杯咖啡，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不由想起几个月前的誓师大会。

那是他进入集团以来参加的最高级别会议，董事长和全体高管到场，余下则是各条线的骨干，顾志良是职级最低的业务组长。

会上讲什么是其次，那种氛围，顾志良一辈子难忘，一回忆起来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马上从体内被唤醒。

董事长讲话时，竟然点了顾志良的名字，更让他激动万分。

董事长说，“我们的愿景，就像在场一名员工的名字那样，大志纯良，中华有为！”

无数双眼睛齐齐向顾志良看来，随后是潮水般的掌声从会场的四面八方涌过来。

开了那场会，顾志良和一百多个组长就像上紧的发条一样，带着所有组员，一头扎进手机硬件和软件开发，加班已经成为常态。

用董事长的话说，手机端的竞争要用秒计算，机会稍纵即逝，中有集团必须迎头赶上，用几倍的努力来弥补技术上的差距。

三个月，只剩下三个月时间，2012年12月28日，将是中有集团发布智能手机的重大时刻。

但，这是基于手机技术成熟并且领先竞品的前提之下，否则董事长宁愿把手机项目关了。

所以，新机发布目前还处于保密阶段，像周建梦这样职级的员工只能听风听雨。

顾志良最难捱的是赵惟依的盘问，俩人新婚不久，要小孩也已提上了日程。

可惜顾志良天天加班，半夜回家要么累成狗，要么赵惟依睡了，两口子时间点都不一致，生孩子的事自然是有一声没一声了。

看在升职加薪的份上，赵惟依暂时没发作，对于顾志良的频频加班，她问过几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做了罢。

第184章 又是一个开学季

金秋九月，一股凉意悄然袭近苏城。

顾志远站在学校门口，不时有进校的学生向他敬礼，他微微颔首，双目一直凝视在校外的巷子口。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形出现了视野里，顾志远面露微笑，马上大步迎上去。

“丁局，我恭候您多时了”，顾志远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教育局丁副局长的双手。

丁副局长笑呵呵地说，“顾校长，我一连推了两个会，就为了参加你们的开学会议”。

顾志远眉开眼笑，“丁局，这不是我们学校性质变了吗？教职工们都盼着您来呢！”

经过一个暑假的折腾，旭东学校的控股股东已经从古月集团变成了苏市教育集团，隶属于市教育局。

一开学，所有的教职工们都欣喜若狂，学校主体从民资变更为国资，他们都认为教师编制将随之而来。

只有顾志远保持清醒，即便学校资产属于苏市教育集团，但教职工想趁机“入编”，谈何容易？

他不忍心一再给大家泼冷水，不得已把丁副局长请来参加开学后的教职工大会。

一进会议室，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向丁副局长行注目礼。

坐在门口的王筝率先站起来鼓掌，一边鼓掌一边大声说，欢迎丁局长！

其他教职工们都跟着站起来，整个会议室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丁副局长向大家摆手，示意都坐下来，然后转头向顾志远笑骂道，“小顾，你是把我放火上烤啊！”

顾志远耸耸肩，涎笑着没有应话。

丁副局长手扶讲台，面向几十名教职工殷切的目光，有条不紊讲解了教育局对旭东学校的定位、教师的安置及后期的发展路线。

听着听着，大家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旭东学校的名称不变，人员不变，教学模式也不同。

不言而明的是，教职工们的身份不变，待遇也不会有根本性的变化。

会场的氛围慢慢有些凝固，顾志远看着大家的反应，脸上的笑容也不从容了。

等丁副局长说完，王筝第一个举手。

丁副局长和蔼地说，“小王，你有什么问题请说”。

王筝之所以抢着发言，就是怕有人激动起来对丁副局长出言不逊。

她字正腔圆地朗声说道，“丁局长，旭东学校的教学质量都是对标实验小学的，在全市排名不说前三甲，进入前十名没问题吧？就这样的教学成果，我们老师的收入在全市教育系统里垫底，所以我觉得不公平”。

丁副局长微笑说道，“小王你说得不错，旭东学校的教育质量有目共睹，不过公办学校和民办学校毕竟有区别，既然我们是市场化的，那就通过自己的努力增加收入，不要盯着那些公办老师嘛！”

王筝撇撇嘴，“那些公办学校，一年下来财政补贴有多少，而我们呢？”

其他教师们跟着王筝的话议论起来，七嘴八舌的都是愤慨之语。

丁副局长回头看看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顾志远。

顾志远尴尬地笑笑。

静看大家议论了好一会，丁副局长清清嗓子，大声说道，“各位老师静一静！”

整个会议室旋即安静下来。

丁副局长继续说道，“财政补贴方面局里已经有考虑，从这个学期开始会有大额的补贴下来，但不是给大家发工资的，而是加大我们的教育设施建设，你们总是说民办学校条件比公办学校差太多，我老丁在这里给大家保证，只要半年时间，旭东学校的教学条件会跟实验小学一样”。

所有人都惊呆了，怔怔看着丁副局长，会议室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丁副局长脸上笑意更浓，和蔼地说，“至于大家想的高收入，我给大家指一条明路，你们不仅要对标实验小学，更要对标国际学校，我们旭东学校以后的定位不再是民工子弟学校，而是谁都上得起的私立学校！”

丁副局长这番语惊四座的讲话，连顾志远都始料未及，他理想再大，万万没想到教育局把旭东学校的定位定得如此之高，简直就是遥不可及。

在众人瞠目结舌之际，又是王筝大呼一声好，率先鼓掌。

然后，一片片掌声从会议室每个角落响起来。

国际学校呐！

那里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待遇，在国际学校里，教师编制倒变得无足轻重。

参会的老师们听了丁副局长的话，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意气风发地离开会场。

等王筝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顾志远苦笑道，“丁局，您给大家画了一个好大的饼，可我拿什么跟国际学校比啊！”

丁副局长收起笑容，正色道，“小顾，我不是在给你们画饼，这是局里的决定”。

顾志远这才意识到丁副局长不是信口开河。

丁副局长接着告诉他，这两年私立学校从公办学校抢生源的势头越演越烈，考虑到义务教育阶段的公平性，公办学校已经不允许办精英班或尖子班，局里开会时领导们议来议去，都觉得旭东学校是不错的突破口，以民办性质的旭东学校跟私立学校争抢优质生源，合情合理。

顾志远还有顾虑，毕竟他们的教学条件，无论从硬件还是软件，与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相比，差之千里。

丁副局长拍拍他的肩膀，小顾，事在人为！

顾志远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回应丁副局长，“丁局，我会全力以赴！”

丁副局长告诉他学校账务审计已经在推动，为了不影响学校正常教学，教育集团在酒店租了几个房间供外聘审计机构使用，学校相关的账目报表全部送到酒店。

丁副局长嘱咐他，“胡显明毕竟跟你沾亲带故，两个集团的事你不要掺和，免得伤了你跟胡家的和气，审计账务纯属商业行为，后续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顾志远点头答应，古月集团的事他本来就不想再碰。

丁副局长只身离开学校后，顾志远回办公室向王筝交代了审计的事，让她马上跟教育集团联系，尽快把历年来的账目送到酒店去。

接着顾志远就坐在办公室里琢磨丁副局长留给他的任务。

这个秋学期，旭东学校五年级开始招生上课，自从陈凯调到巴城分校后，整个小学部的成绩缺少以前的锋芒毕露，少了一个“领头雁”，连网校老师们的斗志也没有以前那么强悍了。

他马上打通陈凯的电话。

陈凯在电话那头叫苦不迭，学校刚开学，事无巨细都要过问，整个人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顾志远问他，“搞行政和搞教学，你认为哪个更适合自己？”

陈凯一愣，随后直白地回答道，“顾校长，不瞒你说，做教案上课我更有成就感，尤其是看到学生的成绩蹭蹭往上的时候，我都有快感！不过现在……”

现在陈凯是旭东学校巴城分校的校长，学校事务繁杂，上课的时间很少了。

听他诉完苦，顾志远说道，“陈老师，回巴城帮我吧！”

陈凯讶然道，“校长，怎么了？”

“回来做我的教导主任，主管教学”，顾志远答道，“教育局给我下了死命令，从这个学期开始我们要对标苏市国际学校”。

陈凯倒吸一口冷气，开什么玩笑！

“没跟你开玩笑”，顾志远认真地说，“我已经向丁局长立了军令状，给我一年的时间，不能跟国际学校并驾齐驱的话我就引咎辞职！”

陈凯这下明白顾志远不是开玩笑，马上爽快答应了，同时提了一个要求：能不能把何娜一齐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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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抢道（一）

自从陈凯和何娜一齐调到巴城分校，俩人的感情与日俱增，陈凯自然想跟何娜双栖双飞。

顾志远问他，你调回本部，何娜再走，大嫂一个人能行吗？

陈凯在电话那头语塞了。

德淮机电公司的第三套厂房已经在安装钢结构，第三批设备也已订货，眼看厂子规模越来越大，程英跟着越来越忙，再加上幼儿园的事，每天起早贪黑的累得够呛。

顾志远猜个分，劝陈凯先回苏市，何娜暂时留在巴城。

陈凯有些不乐意，嘀咕道，“我和小娜马上订婚了”。

顾志远心有不忍，给他一个学期的期限，说好过了年就把何娜调回来，不让他们两地分居。

挂了顾志远的电话，陈凯怏怏叫来何娜和程英，说了校长的决定。

何娜一愣，“就你一个人回去？”

陈凯点点头，为难地答道，“顾校长说巴城分校暂时离不开你”。

何娜看了一眼程英，脸上略过一丝阴云，淡淡地说，“行吧，就按校长的意思，你明天就回苏市吧”。

当晚，程英便给顾志远打去电话，想说服他把何娜也调回苏市。

顾志远知道何娜肯定有情绪，他安慰大嫂不要担心，就一个学期，一旦物色到合适的分校负责人，就把何娜换回来。

程英叹口气，“可惜我现在太忙了，要不然……”

顾志远笑道，“志广哥的生意是不是越做越大？”

“就是啊”，程英回应道，“富又康的单子都做不过来，又加人又加设备的，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学校，志远，大嫂没能帮上忙”。

听着程英满是歉意的话，顾志远故作轻松，“大嫂，你帮志广哥也是顾家的事业，就不用跟我见外了”。

第二天，陈凯打包行李，依依不舍告别何娜，搭车回到苏市。

一进旭东学校，水来不及喝一口，陈凯急急忙忙到校长办公室。

顾志远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花名册，连陈凯走进办公室都没察觉。

陈凯轻手轻脚走到顾志远身边，轻声说道，“校长，看什么呢！”

顾志远抬头一看，是陈凯，哈哈大笑，“你真是兵贵神速啊！”

“当然”，陈凯报之一笑，“校长的话就是命令，军令如山嘛！”

顾志远笑着把花名册递给他，“这是我们所有学生的名单”，又指着桌上另外一本，“这是所有教师名册，你琢磨琢磨我们拿什么跟国际学校拼？”

陈凯翻了几页，摇摇头，“拼生源，拼师资力量，我们都是螳臂当车，我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实现教育局的宏图大业”。

顾志远一摊双手，那就直接认输？

“即便跟实验小学打个平手”，陈凯继续分析道，“那也是我们的精英战术，集全校的优质学生才勉强对标实验小学的平均分”。

对此顾志远心知肚明，旭东学校参加全市联考的都是经过特训的尖子生，而实验小学是随机抽了一个班作为代表。

这其中的差异，不言而喻。

陈凯一番话倒给顾志远打开了思路对标国际学校，它的标准是什么？

陈凯伸着手指头数，出国交流人数，我们一个民工子弟学校就别丢人现眼了。

顾志远点点头，这个没得比，没辙。

陈凯又说，计算机编程，他们在省里获奖无数。

“这个可以搏一搏”，顾志远说道。

陈凯哑然失笑，“校长你不是认真的吧？”

“怎么，没信心？”，顾志远反问道。

陈凯无言以对，继续说，“还有就是外语，国际学校一水都是外教，幼儿园是基础班，小学开始都是进阶班了，我们呢？”

顾志远心里哀叹，嘴上还得坚强，“这个也可以搏一搏”。

陈凯完完全全是苦笑了，“校长，我真以为你喝醉了说醉话呢！”

顾志远也很无奈，“经你这么一说，我们旭东学校就一无是处了？”

“也不是”，陈凯马上否认，“就拿我带的那个班来说，王旭强能参加奥赛，全市只有五个名额，国际学校也只有一个，我们跟它打平”。

对对对，顾志远庆幸不已，“幸亏当时我们把王旭强留在学校，否则连这棵独苗都丢了”。

两年前，经过顾志远和陈凯的努力，通过电视台为王旭强家募捐了十几万，减轻了王家债务，王旭强也顺利留在旭东学校，后来参加奥赛拿了省里的优胜奖。

顾志远眼前一亮，“陈老师，其它的都比不了，我们多培养几个王旭强出来不就行了，就以奥赛为突破口，怎么样？”

陈凯同意他的观点，却对他的主意不以为然，“王旭强的天赋是我教书以来见到最好的，这种人才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想培养就能培养出来的”。

顾志远心里的小火苗已经嗖嗖往外冒，容不得陈凯打退堂鼓，把花名册塞到他手里，“去去去，培养人才的重任就安排给你了！”

陈凯不能拂了顾志远的一腔热情，抓着花名册回到自己办公室。

到了门口一看，门牌已经换成了“教导主任室”，还是独立的办公室。

陈凯摇头苦笑，这是赶鸭子上架啊！

王筝早就安排人将办公室拾掇得干干净净，陈凯坐在椅子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有点想何娜了。

正在他发愣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叫声陈老师！

陈凯回过神来，向门外看去，是王旭强。

“进来进来”，陈凯连忙招呼道。

王旭强笑容可掬走进来说道，“太好了，陈老师你又调回来了！”

自从收到捐款后，王旭强对顾志远和陈凯的感情几乎超过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得知陈凯回到本部后马上来看个究竟。

陈凯欣慰地说，“王旭强，听说你每个学期都是年级第一，不错，没给我丢脸！”

王旭强挠挠头，不甘地说，“就是去参加奥赛没拿到金奖”。

陈凯忍不住用手摸摸他的脑袋，再想到顾志远交办的任务，惋惜地说，“如果我们学校多几个你这样聪明懂事的学生该多好啊！”

王旭强看着陈凯，很认真地答道，“陈老师，我不是最聪明的”。

“你小子还谦虚上了”，陈凯笑骂道。

“真的”，王旭强固执地说，“我们五年级有一个叫陈展鹏的，比我聪明”。

听到王旭强说出名字，陈凯也认了真，马上翻开桌上的花名册，找到叫“陈展鹏”的学生，几个学期下来成绩平平，顺口说了句，“在旭东学校都拿不到三好学生，能聪明到哪去？”

王旭强似乎很不服气，偏着脑袋盯着陈凯的眼睛。

陈凯颇为不解，“王旭强，你倒说说，陈展鹏怎么个聪明法？”

王旭强欲言又止，想了一会才说道，“陈老师你现在是教导主任，我说了你可不能去找他的麻烦”。

“你才麻烦，快说，废话真多”，陈凯不耐烦地斥道。

王旭强吐吐舌头，开始把陈展鹏的事娓娓道来。

这个陈展鹏三年级的时候跟王旭强一个班级，那时候王旭强发现陈展鹏凡是感兴趣的事情，没有不拿第一的。

可偏偏陈展鹏对学习没什么兴趣。

陈凯不信，比如呢？

王旭强举例，就说打游戏机，自己就很佩服陈展鹏，上手快、分数高，游戏厅里的街机他都是打通关的。

陈凯瞪了王旭强一眼，“你还打游戏机？”

王旭强小脸一红，“陈老师，我只玩过一两次”。

“还有呢”，陈凯又问。

王旭强继续答道，“还有玩魔方，陈展鹏也是这个”，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陈凯没好气地说，“合计你以为的聪明就是会玩啊？”

“不是不是”，王旭强连连辩解，“这个学期我们上电脑课，我和他比五笔打字，他一分钟超过了两百字！”

。

第186章 抢道（二）

听王旭强言之凿凿，陈凯便决定亲自去看看这个陈展鹏。

他先打发王旭强回教室，然后踱步到五年级所在的楼层。

刚到五（5）班，一个短头发女老师一脸冷峻地站在门口。

见到陈凯慢悠悠地走过来，女老师主动问道，“家长，你找谁？”

旭东学校五年级老师是这学期新聘的，而陈凯是一年之后重返本部，所以谁也不认识谁。

陈凯微笑应道，“周老师吧，我是陈凯”。

这名女老师姓周，是五（5）班的班主任，陈凯事先看了花名册。

周老师马上脸上浮现笑容，惊喜地伸出手来，“是陈主任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陈凯笑着跟她握了握手，然后问起陈展鹏的事。

教室里的学生们开始朗读，清脆的读书声抑扬顿挫地传出来。

周老师转身指了指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批的一个男生，正摇头晃脑地读书，动作幅度特别夸张，“陈主任你看，那就是陈展鹏，有点小聪明，就是读书不上心，上课的时候也不集中注意力”。

“知道陈展鹏家里的情况吗”，陈凯又问，自从有了王旭强的事，他一直对学生的家庭背景很在意。

周老师用遗憾的口吻答道，“陈主任，我刚接手这个班，学生也多，还没来得及家访”。

陈凯了解个大概，跟周老师打个招呼，又下楼到校长办公室。

王筝正在里面跟顾志远说事，见陈凯进来，打趣道，“教导主任来了！”

陈凯嘿嘿笑了两声，“什么主任，完全找不到状态！”

顾志远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新想法。

陈凯把陈展鹏的情况直言不讳地说了。

王筝也有同感，“我们学校比不了公办学校，说不定有些好苗子因为家庭环境厌学，被埋没了还是小事，学习不好一辈子都可能毁了”。

顾志远想了想，“不排除这种可能，陈主任，你牵个头召集各年级组长开个会，把所有的学生排查一遍，另外有特长的学生一定要发掘出来！”

得令！

陈凯爽快答应，转身就要向外走。

顾志远又把他叫住，向王筝做了个手势。

王筝继续说道，“陈主任，我刚刚向校长汇报，学校账务审计的初步结果出来了，把古月集团的债权债务摘干净后学校账上还有一千多万”。

陈凯一愣，不解地问，“筝姐，一千多万是多了还是少了？”

王筝笑道，“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经过古月集团瞎折腾，结果上市公司还营业外盈利了，我和校长都没想到”。

顾志远也笑着说，“这个要感谢古月集团，左一个融资又一个质押的，结果股权丢了，让我们白捡个便宜，现在我们就初步讨论一下，这一千多万怎么用？”

开学后不久教育局就拨了一批款子下来，学校教学设备更新升级足够了，这账上的钱倒成了富余。

王筝问过顾志远，要不要从账上先提点钱，把他个人债务解决了。

顾志远当场否决了，这是学校的钱，他个人怎么能碰？

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学校的股价快点上升，最好能把赵麦子的钱还上。

王筝的建议是理财，钱生钱，每年的利息用来奖励优秀教师。

陈凯听完，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建议学校成立两个基金会，一个奖励优秀学子，另一个奖励优秀教师。

果然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顾志远也觉得陈凯的建议可行，便叫他和王筝一起拟个方案出来，交学校董事会研究。

陈凯领了两项任务，马不停蹄地去召集年级组长开会。

下了班，顾志远到了家门口就听到里面笑声连连。

打开门，岳父杨成兵、岳母王艳荣都在，杨影正笑得合不拢嘴。

顾志远叫了声爸、妈，好奇地问，“小影，什么事这么开心？”

杨影喜上眉梢地说道，“我们杨家巷不拆了！”

顾志远更不解，“不拆？还这么开心？”

王艳荣抢着答道，“小顾，你是不知道现在政策有多好，政府搞文化产业，把我们的老宅收购了，分的钱比拆迁款还多呢！”

杨成兵接着说，“本来江南水乡是最好的旅游景点，现在政府要保护起来，倒是各得其所，我也舍不得拆，以后怀念童年的还可以去看看老房子”。

经他们一说，顾志远明白了，那一大片老城区还保留着旧风格，政府把开发方案改了，不再拆了建商业住宅，而是由政府回购后改成旅游区。

杨影白了顾志远一眼，嗔道，“都是你瞎折腾，办个学校非要把自己搭进去，爸妈看我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特地给我拿点钱过来”。

钱？

顾志远脸色微变。

杨成兵直摆手，“什么钱不钱的，我们都是一家人，等我和你妈去见上帝了，这些不都是你们的吗！”

顾志远心里一阵温暖，满是感激地说，“爸、妈，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这个家”。

“来日方长”，王艳荣也难得地安慰起顾志远来，“以后努力就行，我们只要你和小影好好过日子”。

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着，两个孩子在客厅里围着沙发转圈圈，顾志远看着其乐融融的一个家，整个人幸福坏了。

。

第187章 抢道（三）

陈凯带着几个年级组长，经过两个多月的家访、筛选，果真发掘出不少好苗子。

尤其是那个陈展鹏，因为父母离异，厌学情绪非常严重，自身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却不愿意花时间在学习上，每天放学后流离于街上的网吧。

顾志远听完大家的汇报，心情沉重，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展鹏把路走歪了，他问五（5）班班主任周婷，“周老师，陈展鹏家你也去了，你有什么想法？”

周婷一副惋惜的表情，“他爸爸早出晚归，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没法管，这孩子再这样下去就废了”。

“找他父亲谈了吗”，顾志远又问。

周婷的脸上马上出现厌弃的神情，“他父亲？我觉得他连做父亲的资格都没有，把自己婚姻的失败迁怒到孩子身上，算什么男人！”

周婷的忿忿不平让参会的几个人大为惊讶，王筝提醒道，“周老师，那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顾志远明白了，陈展鹏的父亲不是一个称职的家长，对儿子的学习完全不闻不问，他接着问道，“周老师，他的家庭环境我们无法改变，但不能坐视不管，有什么好办法吗？”

周婷蹙眉沉思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脸色凝重地说，“陈展鹏这孩子本质上不坏，我想安排他住校，由我来负责他的生活，相信会学好的，就怕他那个父亲不会同意”。

看周婷满口怨气的模样，说明她已经在陈展鹏父亲那边碰了钉子。

顾志远给她吃颗定心丸，“周老师你放心，陈展鹏家里的工作我去做，哪有人不想自己孩子好的？”

“那可不一定”，周婷气呼呼地说了句。

除了陈展鹏，各个年级冒出不少特长生，唱歌跳舞的，书法绘画的，甚至还有弹古筝经过评级的。

顾志远按照年级分布，把这些特长生跟踪培养工作分解给各个年级组长，同时规定从这学期开始除了评定三好学生之外再增加特长生奖项，要全面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

当务之急还是陈展鹏的问题。

第二天晚上，顾志远和陈凯一齐到陈展鹏家。

那是一个老小区的房子，陈展鹏一家租住在二楼。

敲门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打开门，抖抖索索地问，“你们找谁？”

一口充满江北方言的“普通话”。

顾志远用漂城话回道，“你是陈展鹏爷爷吧？我们是旭东学校的老师，来给陈展鹏做家访”。

老头有点意外，也有点拘谨，“老师啊，快请进”。

刚进门，一间卧室里传来一阵咳嗽声，老头走到门口用土话说道，“老太婆，是学校的先生，又来家访”。

顾志远听懂了，环视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摆放的都是老家具，客厅角落堆放着一摞一摞的纸箱子。

屋里既没见到陈展鹏，也没见到陈展鹏的父亲。

陈凯忍不住问，“老爷子，陈展鹏呢？”

老头看看窗外夜幕徐徐落下，自言自语道，“天都黑了，大孙子怎么还不回来……”

顾志远和陈凯对视一眼，情况不容乐观。

顾志远又用方言问道，“那你儿子呢？”

老头抬起头，两眼浑浊，愣了一会应道，“我儿子在上班，白天黑夜地上班，唉……”

一声长叹。

等到晚上八点，陈展鹏用钥匙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进屋，突然见到客厅的顾志远和陈凯，一下子呆住了。

顾志远严肃地问，“从放学到现在，你去哪了？”

陈展鹏低头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陈凯接着问，“是不是在网吧打游戏打到现在？”

陈展鹏霍地抬头，眼神亮了一下，还是没应话。

陈凯又说，“看样子被我说中了，今天肯定遇到高手被打败了”。

“才不是”，陈展鹏突然反驳道。

陈凯笑吟吟地看着他，“我不信”。

陈展鹏脖子一拧，振振有词地说，“开始几局我是输了，但结束的时候我赢得多”。

陈凯突然收起笑意，一拍桌子，怒道，“你爸妈给你交学费，就是让你每天去打游戏的？”

本来枯坐在旁边的老头子听到这句话突然起身，颤巍巍地进房间，慢慢关上房门。

陈展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口，吐出四个字我没有妈。

屋里气氛突然凝固了，顾志远看着陈展鹏，似乎这孩子内心有很多的委屈。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展鹏的神情有点紧张。

顾志远和陈凯同时向门口看去，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出现在眼前。

俩个人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而陈展鹏竟然畏畏缩缩地慢慢躲到了陈凯的身后。

顾志远率先问道，“你是陈展鹏父亲吧？我们是学校老师”。

陈父一听完，不耐烦地说，“前几天班主任刚来过，你们又来，有完没完了！”

随后向陈展鹏一瞪眼，骂道，“小王八蛋，还不睡觉！”

陈展鹏马上一溜烟窜进了另一个房间。

顾志远和陈凯面面相觑，第一次听到有做父亲的叫自己儿子“小王八蛋”的。

接着陈父不客气地说，“两位老师请回吧，我们家就这样，没什么好家访的”。

顾志远带着漂城口音说道，“你是通城人吧，跟我是半个老乡，我们能不能出去聊聊？”

陈父一愣，丢了手里的工具袋，点点头。

顾志远冲陈凯使个眼色，随后和陈展鹏父亲下楼。

小区门口有个羊肉馆，顾志远主动邀请陈父到羊肉馆里坐下，点了份涮羊肉，开了瓶白酒。

陈父很意外，“顾校长，这样多不好意思”。

顾志远轻松地说，“都是为了孩子，我们随便聊聊”。

几杯酒下肚，陈父打开了话匣子，“顾校长，不用你说，我自己都知道，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顾志远趁着酒劲，问道，“冒昧地问一句，孩子妈妈呢？”

陈父眼神黯淡，低声说，“跟别的男人跑了，我更是一个失败的丈夫”。

顾志远知道这个话题触及到他的雷区了，马上转移，“你平时关心过展鹏的学习吗？”

陈父喝一口白酒，惨笑说道，“我连他是不是我的亲生儿子都不知道”。

顾志远惊得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情况？

陈父沉默了，不停喝酒、倒酒、喝酒。

顾志远迅速捋清思路，试探着问，“你爱这个孩子吗？”

陈父哽咽了，生生挤出一个字爱。

接着絮絮说起陈展鹏从小到大的事情，一件件记得那么清楚。

顾志远听着慢慢眼眶湿润了，初为人父的他感同身受到了。

末了，陈父闭上眼，流下两行清泪，“他妈从结婚前到结婚后跟那个男人都没断过，所以……”

所以，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陈展鹏是不是他的儿子。

。

第188章 抢道（四）

顾志远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既可怜又可悲的男人。

酒微凉，桌上的羊肉锅子热气腾腾，雾气氤氲中陈父眼圈通红。

顾志远轻咳一声，慢慢问道，“没想过去做个鉴定？”

“想过”，陈父语气沉重地答道，“万一展鹏不是我儿子，他以后该怎么办？”

顾志远又说，“你知不知道，陈展鹏绝顶聪明，他的天赋可以在我们学校排第一”。

陈父抬起头看着顾志远，讶然道，“顾校长，怎么可能？”

顾志远点点头，“我不骗你，如果陈展鹏不是有好的资质，我们学校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家访，你说是吧？”

陈父神情有些激动，“那、那……，我、我……”

顾志远继续说，“我们旭东学校虽然是民工子弟学校，但前年开始就有学生代表苏市到省里参加奥赛，而参加奥赛的那个学生觉得陈展鹏比他还要聪明”。

陈父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初次见面，很感谢你能跟我坦诚相待”，顾志远恳切地说，“我也是一个父亲，既然你是爱着陈展鹏的，也养育他这么多年了，血缘鉴定还那么重要吗？孩子以后成才了，你不是脸上有光吗？把他教育好了，品行端正，以后难道不会孝顺你，为你养老吗？”

同为江北人，顾志远深知家有一子养老送终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他这样说深深触碰到了陈父的内心深处。

陈父抖抖索索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伸到羊肉锅底点着，深吸一口气，“顾校长，我从通城搬到苏市来打工，就是为了躲避老家的流言蜚语，如果小孩子上学的话，我们家的学校比这边强”。

这个顾志远认可，虽然通城的经济赶不上苏市，但自古以来尊师重道，教育质量就是放到全国也是首屈一指。

聊着聊着，陈父彻底想通了，恭恭敬敬端起酒杯感谢顾志远，“顾校长，听着你的口音我才能把心里苦说出来，你说得对，我不能逃避现实，更不能自暴自弃耽误了儿子，你放心，从明天开始我洗心革面，跟展鹏好好沟通，尽快把他的学习搞上去”。

“还有”，顾志远告诉他，现在五年级了，陈展鹏功课拉下不少，学校想安排他住校，由班主任老师辅导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功课补上去。

陈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顿酒、一席话，打开了陈父的心扉，顺利解决了陈展鹏的就学问题。

第二天，陈父背着行李袋，带着陈展鹏来到学校，把他交给了周婷。

周婷惊讶地发现，陈展鹏一改平时玩世不恭的神情，两眼红红，一脸凝重，就像换了一个人。

后来，周婷慢慢了解到，陈父在被顾志远说服后，当晚回到家跟儿子彻夜长谈，父子俩谈到深处抱头痛哭。

原来，陈展鹏少年老成，平时的厌学、游手好闲都是脆弱内心的伪装，是对父亲一种变相的反抗。

住校之后，短短半个学期，陈展鹏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到了期末考，排名已经杀进了全年级前五名。

最得意还是王旭强，不止一次跟陈凯显摆，“陈主任，我说得没错吧，陈展鹏很聪明的！”

陈凯奖励了王旭强一摞本子，“你小子，举荐有功！不过你不要大意，不出一年，你的年纪第一可能就不保了！”

王旭强毫不示弱，抱着本子回道，“我的第一，我不让，谁都抢不走！”

陈凯哈哈大笑，“好！有志气！”

王旭强所言不虚，自从陈展鹏住校后，他一直关注着，学习更加勤奋，还有其它班级的几个第一，大家互相盯着，你争我赶，年纪前五的竞争越来越激烈。

这半个学期，顾志远和陈凯都没闲着，用古月集团退过来的一千多万成立了音乐、绘画、编程等近十个兴趣班，花大钱聘请苏市的专家教授来学校授课，随后又新置了一批钢琴、古筝等声乐器材，学生们课余时纷纷加入兴趣班，素质教育全面开花。

2012年秋学期收官，除了参加市联考外，旭东学校四处出击，派出不同的学生参加计算机编程比赛、钢琴古筝定级、小学生作文比赛、书法钢笔字定级等，斩获多项荣誉，惊艳了整个苏市教育界。

2013年元旦后，市教育局把一学期一度的教育工作交流会放在了旭东学校。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在整个苏市，旭东学校的校舍算是简陋的，就是这样的几栋教学楼，取得了公办学校都没取得的累累硕果。

丁副局长作为学校的主管领导，一边向慕名而来的校长们介绍旭东学校的成绩，一边把顾志远拉到身前。

“就是这个年轻人”，丁副局长欣慰地说，“他原来可以去古月集团做高管，但为了民办教育留在了旭东学校，为我们苏市的教育做出了杰出贡献！”

苏市的小学校长们围着顾志远，纷纷为他鼓掌。

这一刻，顾志远首先想到的是穗子，为了实现穗子的遗愿，他一直没放弃，总算做出点成绩。

接着他想到的是麦子，在学校岌岌可危的时候是赵麦子捐了三十万，才让他度过危机。

想到麦子，算算时间，她也该从香港回来了。

就在他思念故人的时候，突然闪光灯亮起，顾志远抬头一看，人群外电视台的牛策划正在向他兴奋挥手。

受教育局之邀，电视台“教育在线”栏目特地来旭东学校做专访。

丁副局长带着校长们继续观摩旭东学校的现场教学，顾志远走上前跟牛策划握手。

牛策划笑道，“顾校长，恭喜啊，今天你是大出风头！”

顾志远苦笑，“成绩是属于大家的，我只是代表学校，谬赞了！”

牛策划带着摄像，围着校园走了一圈，又专门采访了顾志远半个小时。

临走前，牛策划认真地说，“顾校长，你今天这么高兴，原本有些话不该说的”。

顾志远笑问，“别吊我胃口，快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牛策划玩味地说，“顾校长你得注意啊！”

顾志远心头掠过一阵阴影，牛策划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但哪里的风，如何个摧法，他怎么知道？

开完期末总结大会，学校开始放假，教师们陆续离校。

顾志远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陈凯敲敲门，“顾校长！”

顾志远抬起头，开心地招呼道，“陈主任啊，进来进来！”

陈凯走进来，坐到顾志远对面，有些心神不宁。

顾志远好奇地问，“陈主任，怎么了，什么时候跟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

陈凯一反常态，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校长，我是跟你辞行的”。

“嗯嗯”，顾志远合上文件夹，打趣道，“是不是准备带着何娜回老家订婚啊？”

陈凯看着顾志远，目光闪烁，“那个，校长，你买房了吗？”

买房？

一提这话题，顾志远大倒苦水，“苏市房价这么高，一开始我申请了经济适用房，初审都没通过，后来古月集团给我分了一套，又被收回去了，我也想买啊！”

陈凯低声说，“何娜家要我在苏市买房，否则不订婚”。

顾志远一愣，陈凯的收入和家庭条件他是知道，突然要在苏市买房肯定不现实。

陈凯接着说，“所以，校长，我今天是来跟你辞职的”。

顾志远心一凉，风，这么快就来了。

。

第189章 人往高处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顾志远脸色严峻，直直看着陈凯。

陈凯面露尴尬之色，结结巴巴地说，“校长，我也舍不得离开旭东学校，但是……”

顾志远缓缓问道，“我们共事三四年了，有话不妨直说，不要遮遮掩掩的”。

陈凯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回道，“国际学校找到我，给我开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顾志远心知不妙，国际学校财大气粗，开出的条件自然是旭东学校无法跟进的，他追问道国际学校给你开的是什么价？

陈凯一字一顿地答道年薪十五万。

这个价格是陈凯现收入的两倍多，换谁都无法拒绝。

顾志远强忍住心头的火气，沉默了几分钟，说了五个字“你值这个价”。

陈凯大出意外，原本他预料顾志远会发通火，甚至撕破脸，俩个人不欢而散，从此他和旭东学校老死不相往来。

顾志远放松下来，脸上恢复笑意，“陈主任，你也是学校的元老了，我不强留你，所谓人往高处走，决定要走的话就低调一点，不要让其他同事有想法，以后更不能来挖我的墙角”。

陈凯感激不已，抓住顾志远的手连声说谢谢。

顾志远意兴阑珊，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把他送出了门。

陈凯拖着行李箱出了校门，转身看着“旭东学校”的门牌，眼眶湿了。

等在门外的何娜看着他，也是一脸失落，“是不是舍不得？”

陈凯点点头，“我怕今天做了这个决定以后会后悔”。

何娜跟着难过起来，“旭东学校给的收入太少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在苏市有个家？”

陈凯眉头紧锁，揽过何娜的肩膀，“走吧，回家过年！”

办公室里的顾志远僵坐着，内心焦躁憋屈，学校预算有限，不可能为陈凯开出高薪，国际学校一出手，就断了他的一臂。

他心里苦啊，就像谈得正欢的女朋友被高富帅撬走一样，心有不甘而又无能为力。

闷坐良久，手机铃声响了，拿起来一看，居然是胡显明的。

接通电话，顾志远叫了声四叔。

胡显明让他上午来集团总部一趟，有事见了面再说。

顾志远有些纳闷，自从古月集团退出旭东学校管理后，他和四叔便断了联系。

现在让他去古月集团总部面谈，想不到是为什么事。

陈凯一走，顾志远已经无心留在办公室继续整理材料，索性关门上锁，离开学校。

他先到教育局，找到丁副局长诉苦。

丁副局长平静地听他说完陈凯辞职的事，脸色几无变化，让他淡定。

顾志远憋屈地说，“丁局，你不火吗？国际学校明目张胆挖我的人，上次市里开会那个刘校长跟我坐一起谈笑风生的，想不到背后这么损”。

丁副局长摆摆手，“小顾，不好这么说的，他是市场化，你也是市场化，陈凯走因为是高薪，流程上国际学校没有违规，所以你也不要太纠结这个事”。

看着丁副局长笑意颐颐，顾志远更加郁闷，“丁局你肚量大，我可做不到”。

丁副局长继续开导他，“顾校长，从局里的角度来说，你是为苏市教育输送人才，无论陈凯是在旭东学校还是在国际学校，他还是为苏市培养学生嘛，国际学校取得好成绩我们苏市教育界同样脸上有光彩”。

“可是……”，顾志远还想多说几句，看着丁副局长的表情，生生把怨气咽了回去。

从离开教育局，直到坐进胡显明办公室，顾志远的不高兴全部写在脸上。

童李雅给他端了杯茶水，吐吐舌头说道，“顾哥，从未见过你像今天这样怒气冲冲的”。

胡显明同样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顾志远自觉失态，勉强挤出点笑容来，“四叔！”

胡显明点点头，对童李雅说，“童秘书，你叫杨律师半个小时后到我办公室来”。

童李雅应了一声，离开董事长办公室。

胡显明问顾志远，“志远，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想见到四叔啊？”

“不是不是”，顾志远连连否认，马上说了学校教导主任跳槽的事。

胡显明笑了，“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人跑了再招就是了，不要一直放在心上，做企业，格局要大嘛！”

顾志远心里嘀咕，你是苏市数一数二的企业家，我算哪门子做企业？

“说正事”，胡显明继续说道，“年前我想回漂城一趟，看看你奶奶，给老爷子扫扫墓，所以找你过来商量一下”。

“好啊”，顾志远脱口而出，“奶奶见到您回去肯定很开心，我回去跟我妈说一声，我们可以一起回漂城”。

“嗯”，胡显明点头同意，“回头我再问一下雅诗和天顺，他们有空的话跟我一起去”。

对周天顺和胡雅诗，顾志远倒没多少热情。

胡显明接着说，他这趟回漂城想给顾妈妈和三个哥哥带些礼物，问他有什么好的建议。

顾志远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四叔，买礼物这事我不在行啊”。

胡显明又问，他们都喜欢什么？

顾志远想了想，奶奶喜欢听淮剧，大伯爱好广泛，平时喜欢打牌下棋，三叔喜欢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胡显明眯起眼睛来，“那你爸呢？”

顾志远一愣，“我爸？”

身为儿子，他对自己的父亲真谈不上多熟悉，自小住校读书，父子俩聚少离多，加上顾老二总是端着父亲的架子，彼此间的交流也少。

胡显明幽幽说道，“你爸喜欢看书，而且是那种一沾上没日没夜的那种，我以前就说过，二哥自律性不行，连看个小说都能上瘾”。

顾志远尴尬笑笑，“好像是的”。

胡显明又问了顾志远母亲的近况，聊了些家常话。

一会儿，童李雅敲门，“董事长，杨律师到了”。

“进来”，胡显明从沙发上坐回办公椅。

一个的年轻人推开门，走到顾志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胡显明指了指年轻人，对顾志远说，“志远，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私人律师，杨律师”。

又向杨律师介绍，“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顾志远”。

杨律师和顾志远俩人同时起身握手，幸会幸会。

胡显明继续说道，“今天约你们来，就是让你们俩个人见个面，认识一下，说不定以后有一起共事的机会”。

顾志远有些不解，暗忖现在旭东学校跟古月集团已经没有瓜葛，怎么会有共事的机会？

但既然胡显明这样说，他和杨律师马上互换了联系方式。

又寒暄了几句，胡显明便把杨律师打发走了。

顾志远从沙发上起身，也准备向胡显明告辞。

胡显明叫住他，“志远，你不是说学校教导主任被挖走了吗，今后有什么打算？”

顾志远丧气地答道，“招差不多的人比较难，只能慢慢培养了”。

胡显明眉毛微微上扬，又问道，“你准备怎么培养？”

顾志远看胡显明的神情，以为四叔在奚落自己，语塞了，“这个……”

胡显明卖个关子，“你知道省内哪个地区的教育质量最高？”

这个顾志远当然知道，通城的教育当推第一。

那你知道通城的教育怎么做到全省第一的？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终于把顾志远问住了。

。

第190章 胜似旧地

胡显明爽朗笑起来，“志远你还是太年轻，这是有故事的”。

1971年，苏市大批在校学生响应号召到江北插队下乡，绝大部分去了通城，只有胡显明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去更远的漂城。

十年后，这批学生有的通过高考离开了江北，有的通过知青返城政策回到苏市。

读大学的有不少师范生，毕业后又选择回到了通城，这些人成了通城教育的骨干力量，自此开枝散叶，培养出一茬又一茬优秀教师，业内戏称为“知青系”，不断拔高通城的教育质量。

顾志远听得心驰神往，忍不住问，“四叔，明明那些知青已经离开了通城，为什么又选择回去？”

胡显明答道，“一是毕业了都有了教师编制，二是对通城有感情，就像我一样，对漂城同样有着深厚感情”。

漂城是胡显明的第二故乡，如果有同等的条件，他也会选择留在漂城。

顾志远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现在通城教育界的几个泰斗人物正是当年从苏市插队过去的，跟胡显明是同学。

顾志远慢慢领会到胡显明的意图，惊喜地问，“四叔，你是不是想带我去通城？”

正是。

二日后，胡显明亲自驾车，载着顾志远和顾母，到通城寻访故友。

一路上，偷瞄着母亲嘴角遮不住的笑意，顾志远有几分新奇，也有几分愧疚，自己平时陪母亲的时间太少了。

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胡显明开车走的路越走越窄，顾志远忍不住问，“四叔，不是去教育局吗，怎么走到乡下了？”

胡显明笑答，“田园深处有人家”。

入冬后的乡间，除了沿路的常青树外，满眼一片萧条，空旷的田野中横亘着数根电线杆。

车子在一家农户门口停下，透过车窗，顾志远看到已经有几辆轿车停住前面，而且看车标都价格不菲。

三个跟胡显明年龄相仿的中年人从屋里迎上来，欢喜叫道，“显明，就等你了！”

胡显明一一和三人拥抱，然后介绍顾志远母亲，“这是我跟你们提过的秀华姐！”

三人都很客气地跟志远母亲握手。

又介绍顾志远，“这就是顾志远，秀华姐的儿子，苏市旭东学校创始人”。

一丝不解从顾志远心上一闪而过，胡显明向他介绍眼前的三人，“这都是我的老同学，教育局赵局长、通城中学王校长、通城教师进修学校杨校长”。

顾志远连忙诚惶诚恐跟眼前三人握手致意，都是业界大佬啊！

进到屋里，布置却很简朴，在顾志远看来似曾相识。

赵局长笑着问胡显明，“显明，今天选的这个地还满意吧？”

胡显明前后左右看看，频频点头，“有那么点意思，不错不错！”

顾志远突然恍然大悟，这屋子、这陈设，和漂城的顾家老宅有几分相似，莫非四叔是特地来忆苦思甜？

几个人坐下来嗑瓜子聊天，农户家端上茶水，茶杯上的茶垢厚厚一层，胡显明他们却一点不在意，端起来就喝。

聊的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每个人说各自插队时遇到的趣事，胡显明说得最多的是秀华姐，尤其是喂猪的那一段回忆得声情并茂，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顾志远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几乎呆住了，他从小到大从没听母亲说过这些事。

母亲静静坐着，脸上挂着笑，当胡显明说到精彩处，更是笑得眯起了双眼。

到了正午，饭菜端上桌，主人家招呼道，“各位贵客，吃饭了！”

胡显明请志远母亲上座，志远母亲一个劲推辞。

胡显明说道，“秀华姐，想当年在十八团都是你照顾我，今天也让我照顾你一次”，不由分说把顾母拉到上席坐下。

王校长指着桌上的菜介绍道，“秀华姐、显明，这里是正宗的土家菜，家养的土鸡汤、河里捞的鱼虾、自家地里种的蔬菜”。

胡显明指着一盆饭说，“我对这小米饭有特别的感情，刚到顾家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吃米饭，连顾老爷子都把饭省给我吃，唉……”

想到爷爷已不在人世，顾志远也是心里一阵难受。

“吃饭，吃饭”，赵局长主动站起来要给大家盛汤。

胡显明一使眼色，“志远，你不是有事相求各位前辈吗，还不表现一下？”

“哦对对”，顾志远连忙站起来抢过赵局长手里的汤勺，给在座的人盛了一碗鸡汤。

赵局长喝口鸡汤，咂咂有味，对顾志远说道，“小顾，我们和你四叔有着过硬的交情，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顾志远开心不已，马上开口相求，能不能在师资力量上援助一点？

赵局长和两个校长对视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的老师都是有公办编制的，调动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你学校的老师我们可以帮着培训，经过通城教师进修学校培训过的教师，最后都是特级”。

至于培训方式，杨校长说了两种，一种是委培，把旭东学校的教师队伍放到通城，集中脱产学习，另一种是聘请通城教师进修学校的培训师进驻旭东学校，定点培训。

胡显明笑眯眯地插话，“老杨，一说起工作来你就刹不住车，先吃饭，吃完饭小顾再慢慢跟你们请教”。

杨校长被胡显明揶揄一番，也不恼，笑呵呵地端起碗来吃饭。

这一顿农家乐饭菜吃得很香，顾志远居然吃出了家乡的味道。

吃完饭，顾志远和三位业界前辈详谈教师培训的事。

胡显明陪着志远母亲到屋后散步。

屋后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沿岸是随风摇摆的芦苇。

胡显明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温言问道，“秀华姐，是不是跟丰庆河有点像？”

志远母亲目光悠长，恍惚穿透了三十多年的时光，悠悠说道，“不像，丰庆河更宽，芦苇更多更密”。

“丰庆河的河水更清爽，就像秀华姐……”，胡显明也沉溺于往事，欲言又止。

志远母亲双眼犹如蒙上一层薄纱，眼前的河水变得朦胧，轻叹一声，“四叔，陈年往事还是忘了吧”。

胡显明默不作声，往往说要忘记的人，偏偏就是忘不掉的人。

要忘记明明忘不掉的事，对于过来人来说就是自欺欺人。

第191章 欺人太甚（一）

顾志远跟三位前辈谈得很愉快。

有胡显明这层关系，赵局长很快答应帮顾志远的忙，同意分批安排培训讲师到旭东学校蹲点帮扶。

顾志远忍不住心神摇曳，刚建校的时候是丁副局长安排苏市的公办教师帮忙，而现在是通城的专业讲师，显然业务水平更上一层楼，对旭东学校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他含笑起身，分别和赵局长、王校长、杨校长握手致谢，然后准备往外走。

却一把被赵局长拉住，“小顾，再坐下来聊会”。

王校长跟着说道，“显明和你母亲久别重逢，让他们单独聊会”。

顾志远有点懵，什么久别重逢？

他不好多问，又坐回椅子上，陪着继续闲聊。

一个多小时后，胡显明和顾母才从屋后绕回来。

赵、王、杨三人马上起身，“显明，该回去了吧！”

胡显明满脸堆笑，“谢谢三位老同学啦！”

杨校长上前一步，拍了拍胡显明的肩膀，“几十年的交情了，说什么谢不谢的！”

王校长接腔道，“说到老同学，你们知不知道，戴世明那个二世祖把公司从澳洲搬回国内了”。

赵局长有些不屑，“纨绔子弟”。

胡显明脸上笑容不改，“老赵你别愤世嫉俗了，戴世明现在是海外华侨，比我们风光多了”。

四人又闲扯了几句，握手作别。

顾志远扶着母亲坐进了胡显明的奔驰车。

看着母亲神态自然，面色祥和，顾志远很庆幸这次能带着母亲出来。

回到苏市，刚把顾志远母子送到住处，胡显明把车子停靠路边，拨通电话，“小杨，你给我查一下戴世明的玉如集团是不是转移到国内了？”

电话那头正是顾志远上次见过的杨律师。

顾志远把母亲送上楼，然后急急忙忙下楼准备打车去学校。

刚到小区门口，他见到胡显明的奔驰车正从路边拐上大路，不免有些奇怪，四叔一直没走？

打车到学校，大门紧闭，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趴在围栏往里看。

顾志远吆喝一声，“嗨，干嘛的？”

趴着的小孩转过身来，却是王旭强。

王旭强见到顾志远，兴奋叫道，“顾校长你终于回来了！”

顾志远诧异地问，“不是放假了吗？怎么还没跟你爸回老家过年？”

王旭强搓搓一双冻得发红的手，“顾校长，我有急事找你”。

顾志远赶紧打开学校大门，带着王旭强进办公室，打开空调。

王旭强一边站在空调下面等热气，一边说道，“顾校长，我等你半天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回老家了”。

顾志远更加不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嗯嗯”，王旭强点头，认真地说，“国际学校的招生老师到我家找我了”。

顾志远一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招生老师？

“是的”，王旭强撅起嘴巴说道，“我家的情况他都知道，说只要去他们学校读书，不但学杂费全免，还有奖学金呢！”

顾志远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不悦地说，“他们怎么知道你住哪？”

话一出口他就回过神来，陈凯刚刚跳槽去国际学校，提供几个学生住址还不是举手之劳？

他不免心里来气，盯着王旭强的眼睛问道，“你来是不是告诉我下学期去国际学校上学了？”

王旭强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激动地说，“顾校长，虽然我年龄小，但知恩图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顾志远又问，“陈老师有没有给你家打电话？”

“陈主任吗”，王旭强答道，“没有啊，放了假我就没见过陈主任”。

顾志远稍稍松口气，如果有陈凯做说客，难保王旭强不心动。

王旭强接着说道，“顾校长，我是这样想的，国际学校那个老师说了，不单单是我一个人，下学期去他们学校我不孤单的”。

顾志远心里顿时千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不是王旭强在身边的话肯定爆粗了。

“尤其是陈展鹏”，王旭强加重口气强调道，“他不能走，我还想下学期跟他一较高下呢”。

对对对！

顾志远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国际学校不但挖他的老师，而且开始挖他的学生了。

他让王旭强先回家，马上找出学生花名册，打个电话给王筝，马上对五年级前五名的学生进行家访。

王筝还在步行街闲逛，接到顾志远的电话也吓了一跳，国际学校还有这样的操作？简直是釜底抽薪啊。

她急急忙忙赶到学校，顾志远已经拿着花名册等在门口了。

俩人第一站就到陈展鹏家。

陈展鹏打开门，客厅桌上正摆着作业，他见到顾志远和王筝惊讶不已，“顾校长、王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顾志远连忙问道，“你爸呢？”

“我爸出去买菜了”，陈展鹏答道，“我爷爷奶奶出去晒太阳了”。

顾志远又问，“国际学校的人有没有来过你家？”

陈展鹏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筝不高兴地说，“顾校长问你呢，别傻傻地笑”。

“来过来过”，陈展鹏赶紧答道。

“怎么说？”，王筝追问道，“是不是让你转校？”

陈展鹏轻松地答道，“是我爸接待的那个老师，具体情况我不知道”。

陈展鹏就像卖关子一样，请顾志远和王筝坐下来喝茶，只是说不知道。

顾志远哪有心思喝茶，打开花名册问陈展鹏，“这是你爸的电话号码吧？”

陈展鹏闪烁的双眼透出一股狡黠，点头说是。

顾志远拨通电话，却在门外传来一阵荷塘月色的手机铃声。

第192章 欺人太甚（二）

顾志远和王筝同时扭头一看，陈展鹏父亲已经立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一条鲫鱼在袋子里拼命挣扎着。

在这一瞬间，顾志远感觉自己就像那条鱼，憋屈。

陈父主动招呼道，“顾校长怎么来了？”

没等顾志远应话，陈展鹏抢答道，“爸，顾校长是来问国际学校的事”。

陈父进屋，把塑料袋丢进厨房，淡淡地对顾志远说，“顾校长，你其实不必来，我陈浩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还不是见钱眼开的白眼狼”。

顾志远大感意外，王筝狠狠瞪了陈展鹏一样，佯怒道，“你这个小家伙，还跟我们兜圈子，害校长和我瞎操心”。

陈展鹏吐吐舌头，然后捂着嘴巴偷乐。

顾志远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住陈父的手，“我们就是来看看”。

陈父左手指了指半桌子的作业本，说道，“顾校长，你们把陈展鹏培养得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让他转学？给我多少钱我都不转！”

那就好！

顾志远感激不已。

王筝站起身来，提醒他还有三个学生要继续家访。

陈父瞄了一眼桌上的学生花名册，直言道，“顾校长，不要嫌我说话直，你这样家访是没什么效果的，想转校的学生你也拦不住，你得从源头解决问题，否则国际学校不停挖你的学生，防不胜防啊！”

王筝叫苦不迭，“就是啊！你们还算好的，其他几个学生我不敢保证还留在旭东学校”。

顾志远想想也有道理，告别了陈展鹏父子，暂回学校。

在办公室，王筝问他跟国际学校的校长熟不熟。

顾志远摇摇头，“那个刘校长，教育局开会见过两次面，谈不上熟”。

“那你就直接去兴师问罪，要不要请丁副局长帮忙？”，王筝有些担心。

想到丁副局长对国际学校的态度，顾志远不愿再去麻烦他，还是自己单枪匹马去吧。

眼看时间已近年关，顾志远怕国际学校人去楼空，事不宜迟当即出门打车。

第一次到城东的国际学校，顾志远心生感慨，这所苏市最出名的民办学校光大门就有四个，东南西北，围墙铁栅栏里密密匝匝的灌木，足有一米多高，透过灌木影影绰绰可见一排一排的篮球场，都是塑胶场地，再往里是网球场、足球场，更深处则是教学楼、宿舍楼，目测整个学校的面积至少五倍于旭东学校。

就这硬件条件，顾志远自愧不如。

四个大门有三个都是紧闭，门卫值班室外挂了一块导示牌：请走南大门。

顾志远哑然失笑，差点看成“南天门”。

到了南大门，值班保安马上出来盘问，一副闲人勿进的架势。

顾志远说有事找刘校长，保安反问预约了吗？

预约？

顾志远连刘校长电话都没有，怎么预约？

保安毫不客气地撵他走，没有预约等过了年开学之后再来吧！

顾志远请保安打个电话给刘校长，报个名字就行。

一脸青春痘的年轻保安倔得很，死活不肯。

就在顾志远跟保安磨嘴皮的时候，一辆奥迪车从校园里徐徐开过来，鸣了鸣喇叭。

保安连忙走到大门边，用遥控钥匙打开门，站得笔挺，向奥迪车敬了一个礼。

顾志远看着保安站姿敬礼还挺标准，刚想笑，突然看到奥迪车的车牌号，脸色僵住了。

奥迪车驶上大路，保安换副面孔，又来赶顾志远走。

顾志远问道，“刚刚车里是学校什么人？”

保安说道，“怎么，你认识啊？”

顾志远点点头。

保安上下打量着他，有些不屑，“你又认识了？那是我们校董，有钱的大款”。

顾志远笃定地说，“不但是大款，还是个没出嫁的富二代”。

保安差点惊掉下巴，“你真的认识我们胡董啊？”

“当然，古月集团的大小姐胡雅诗嘛”，顾志远微微笑道，“刚刚那辆车我坐过好几次”。

刚出门的奥迪车正是胡雅诗的专车，顾志远太熟悉了，不过胡雅诗怎么会是国际学校的董事，这事太新鲜了，他是第一次听说。

难道古月集团对民办教育还有兴趣？

保安对顾志远刮目相看了，语气多了几分恭敬，“那请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顾志远笑道，“实不相瞒，我原来也在古月集团上班，现在是旭东学校的校长”。

“原来你就是顾校长”，保安瞬间有些失态，手忙脚乱把顾志远请进值班室，连声说对不起。

顾志远大为诧异，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保安解释道，“顾校长，我们一大家子都是从外地来苏市打工的，我俩个侄子都在旭东学校读书，今年的学费还减免了，你的名字在我们家那是如雷贯耳啊！”

还有这么巧的事？

顾志远顿时心生欣慰，家长们对自己的评价还不错。

他跟保安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然后问道胡雅诗什么时候成了国际学校的校董？

保安努力回忆一番，“应该就是今年，好像这个胡雅诗给学校捐了一笔钱，然后就成了校董，我们保安队登记了她的车号，只见过车，没见过人，她漂亮吗？”

看着保安一脸八卦表情，顾志远也努力回忆一番，漂亮？

准确地说，胡雅诗长得不难看，不过挺冷艳，说起话来有些尖酸刻薄。

冰雪美人。

保安听到这四个字，点头附和，“电视里的女强人都差不多是这样的”。

顾志远没时间跟他瞎扯淡，问了刘校长的办公室位置，径直走了进去。

漫步在国际学校的校园里，顾志远才是大开眼界，既有环绕教学楼的运动场，也有环绕宿舍楼的小桥流水，一栋栋校舍就像隐身于一簇一簇的盆景中，即便在冬天，也能感受到阵阵绿意。

找到教学楼三楼的校长室，刘校长正腿翘在桌上闭目养神，房间里音响放着轻音乐。

顾志远咳嗽一声，敲了敲门。

刘校长睁开眼看了看，生硬地问道，“你找谁？”

顾志远笑着回应，“刘校长，是我，顾志远！”

听到顾志远三个字，刘校长像是踩了猫尾巴似的，一下子从皮椅上蹦起来，“顾校长？”

话里话外透着惊吓和意外。

顾志远大喇喇走进去，伸出手来，“不好意思，刘校长，我是不请自来啊！”

刘校长拘谨地跟他握了握手，“请坐，请坐！”

顾志远坐到沙发上，刘校长恢复常态，坐回办公椅上，笑眯眯地问道，“顾校长怎么有时间过来？都放假了……”

顾志远又清清嗓子，正色说道，“刘校长，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跟你拐弯抹角，就想来问问，国际学校最近怎么一直在挖我的老师和学生？”

刘校长脸色微变，笑容有些勉强，“有这事？顾校长你知道的，我们校长管的事太杂太多，招生这个事我要问问招生办”，说着，他作势要打电话。

顾志远含笑着摆摆手，“刘校长，电话就不要打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刘校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也一脸认真地说，“顾校长，既然你这样说，那我把话也挑明了，这件事我知不知道不重要，但教职工跳槽、学生转学是常有的事，怎么能说我挖呢？如果你们学校条件优厚，谁挖他也不会走啊！”

顾志远沉住气，继续说道，“刘校长，我今天来就想问一句，你为什么针对我旭东学校？”

刘校长马上矢口否认，“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针对你？”

顾志远直视他的双眼，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胡雅诗的要求？”

刘校长脸色大变，言语顿时慌乱起来，“什么胡雅诗？”

“刘校长，别跟我兜圈子了”，顾志远冷笑道，“胡雅诗是你们国际学校的新董事，到旭东学校挖人怕不是她的主意吧？”

刘校长张口结舌，想狡辩却有些词穷。

顾志远摇摇头，“我们同是教育系统的人，刘校长你这么做未免太不厚道了！”

刘校长叹口气，“顾校长啊，你是不是跟胡董事有积怨？”

顾志远眉头紧皱，“怎么说？”

刘校长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是打工的，胡董事提这个建议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妥，但我没有决策权啊，所以这事你想彻底解决的话还得去找古月集团”。

顾志远甚是不解，胡雅诗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刘校长同情地看着他，说道，“反正我看胡雅诗对你挺恨的，看你在旭东学校上了电视，她便执意要灭灭你的气焰”。

顾志远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脱离古月集团才几个月时间，刚跟周天顺、胡雅诗撇清关系，想不到胡雅诗竟追着自己不放。

简直有点欺人太甚。

第193章 腊月好还乡

什么仇什么怨，顾志远万万没想到，胡雅诗还跟自己怼上了。

刘校长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半推半劝将顾志远送出校门。

站在国际学校门外，看着来回穿梭的车辆，顾志远气得牙痒，迎面吹来的北风，特别刺骨。

本想直接到古月集团找胡雅诗对质，想到四叔过几天和自己一起回老家，顾志远按捺住心头火气，闷闷不乐回到旭东学校。

王筝正百无聊赖上着网，见到顾志远回来连忙问他谈判得怎么样了。

顾志远没好气地说，“都是胡雅诗从中作梗，她成了国际学校的董事，挖我们老师和学生都是她的馊主意”。

王筝气得杏眉倒竖，“她怎么阴魂不散啊？”

顾志远苦笑，“可能上辈子我欠她的”。

王筝看着顾志远一脸无奈，不好再说什么，收拾东西先回家了。

顾志远坐了一会，叹口气，给堂哥顾志广打去电话。

巴城，朵桥经济开发区。

顾志广、刘伟达、郑文学三人正在给一台台机器贴封条，红色封条都是程英精心裁剪，每张上面写着不同的吉祥话，大吉大利、风调雨顺等等，都是郑文学亲手写的。

贴完机器，再贴四间厂房大门，顾志广看着封条，赞道，“郑工，你的书法真不错！”

郑文学嘿嘿笑道，“小时候家里人希望我做个文化人，所以起名叫文学，可惜是个工科男，唯独写的字还过得去”。

程英把小仁惠拉到前面，一字一字地叫她念封条上的字。

刘伟达心疼了，“大嫂，你太着急了吧，仁惠才幼儿园大班，怎么认得这些字？”

小仁惠却有着一股倔强劲，程英叫她念，她就念个不停，还跟顾志广保证，这些字自己不但要会读，还要学着写。

顾志广爱惜地摸着她的脑袋，“好的啊，我们回老家后爸爸教你写字”。

一言为定！

小仁惠伸出右手尾指来，“我们拉钩钩！”

顾志广也伸出右手小手指，郑重其事地跟女儿拉钩钩。

程英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这时手机响了，顾志广掏出来一看，是顾志远的。

接通电话，顾志远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四叔三天后要回漂城老家。

四叔胡显明回漂城，对顾家来说是个大事，顾志广当即说，“这边的厂子封好门，明天一早我们就坐车回去，我先回去安排一下”。

“那好，还有志良”，顾志远答道，“我待会打电话问一下”。

挂了顾志广的电话，顾志远又拨通了顾志良的手机。

海市，张江科技园，中有集团。

顾志良正在事业部开会，手机丢在工位上，吱吱吱地震动不停。

周建梦正在调试代码，时不时蹦出来的断点让她心烦意乱，隔壁工位组长桌上传来的手机震动声加重了她的烦躁。

丢下键盘，周建梦走到顾志良的工位，拿起手机一看来电志远哥。

她隐约记得顾志良有两个堂哥，这应该是其中一位，于是接通电话，低声说道，“你好，顾组长现在不在”。

顾志远刚要叫志良的名字，突然听到是女孩的声音，下意识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顾组长的同事”，周建梦答道，“志远哥你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你转达”。

“那好”，顾志远听着周建梦叫自己“志远哥”，感觉怪怪的，“志良回来了让他回个电话给我”。

半个小时后，顾志良回到工作间，周建梦提醒他给志远哥回个电话。

顾志良拿着手机走到外走廊，回拨了顾志远的手机。

听说四叔要回老家，顾志良有点举棋不定，“哥，我们到年除夕才放假，提前请假要费些周章，我想想办法！”

顾志远在电话那头劝道，“四叔难得回去，你尽量吧！”

收了电话，顾志良召集全组人员开会。

看着大家一双双疲惫的眼神，顾志良笑道，“兄弟们，该我给你们打打鸡血了！”

周建梦撅起嘴巴说道，“组长，你就别给我们洗脑了，我还想回家过年呢！”

good！

顾志良打个响指，“周建梦同学说得对，马上过年了，但我们中有的手机产品刚刚上市，春节长假是全国人民用手机最勤的时候，如果我们都休假了，那系统升级的工作谁去做？”

周建梦心一凉，嘀咕道，“春节假又要黄了”。

顾志良环视身边的一圈组员，每个人都有些沮丧。

“这样”，顾志良拍了一下巴掌，“刚刚事业部研究了一下，研发人员至少留一半，先看大家的意愿”。

一个胖乎乎的程序员第一个举手，“组长，我留下来”。

“好，范阳好样的”，顾志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这些属下。

范阳是东北的，来回一趟不容易，春节期间飞机票特别难买，便直接放弃了春节假期。

接着陆陆续续有七个人举起了手。

周建梦看着举手的几个人，哧哧哧笑出声来。

范阳盯着她，有些不高兴，“你不举手就罢了，还笑话我们？”

周建梦乐得前仰后合，连连摆手，“不是的，小范哥，我是看你们几个有个共同点”。

八个主动加班的程序员面面相觑，什么共同点？

周建梦接着说，“你们都是单身狗！”

范阳脸唰地一下红了，其他七个人有的发出切的声音，有的没有反应。

顾志良瞪了周建梦一眼，佯怒道，“小周你又搞事，罚你加班三天”。

周建梦大惊失色，求饶道，“组长你就饶了我吧！”

顾志良忍住笑，继续说，“年前两天，替我顶着，有没有问题？”

“年前啊”，周建梦夸张地拍拍胸脯，“吓死我了，没问题，没问题，组长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范阳关心地问，“组长你不在老家过年吗？”

“年前回去看一下奶奶就好”，顾志良应道，“你们都在坚守岗位，我哪好意思在家过太平年？”

散了会，顾志良又叫住周建梦，“小周，你跑一趟市场部，把我的配额手机全部领出来”。

周建梦有些吃惊，“组长，你有十部手机的配额，全部领出来吗？那下个月你得喝西北风了！”

中有集团智能手机在2012年12月28日正式上市，出厂产品有部分质检不过关的手机在集团内部消化，价格是上市新品的七折价格。

这部分手机基本上是外观瑕疵，不影响实际使用功能，集团员工都有配额，顾志良这个级别的一年可以内购十部，但即便打七折，每台机子的价格也有近两千元，十部的话就近两万元，几乎要搭进去他大半个月工资。

顾志良冲周建梦点点头，“是的，全部提出来，我回趟老家，给家里人带点福利。”

好嘞！

得到肯定的回答，周建梦马上去市场部拿手机。

到了晚上十点，顾志良才下班，拎着一袋子手机回到家。

赵惟依正慵懒地靠坐在沙发上，不停摆弄着手里的遥控器，电视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

顾志良放下袋子，走到沙发边问道，“惟依，吃饭了吗？”

赵惟依有气无力地应道，“没胃口，吃不下”。

看她无精打采的模样，顾志良关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顾志良伸手要摸她的额头，被赵惟依啪地一下用手打开了。

赵惟依娇斥道，“我在医院上班，舒不舒服自己还不知道啊？”

顾志良有点摸不着头脑，“那到底怎么了嘛？”

赵惟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神秘兮兮地说，“你猜？”

顾志良拉住她的手，“给点提示好不好？”

“唔”，赵惟依低声说，“亲戚快两个月没来了”。

“哪个亲戚？”，顾志良懵里懵懂地反问道。

赵惟依又气又笑，“女人的亲戚，你说什么亲戚，笨蛋！”

顾志良一惊，然后狂喜，指着赵惟依的肚子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说，你怀孕了？”

赵惟依娇羞地点点头，嗯！

欧耶！

顾志良原地蹦起来了，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

这一瞬间他有些手足无措，刚张开双臂要抱赵惟依，又怕碰到她的肚子，于是双手架在沙发上，用力在赵惟依额头上啄了一口。

赵惟依白天刚刚做了检查，确认已经怀孕，索性请个了长假，一直休息到年后。

顾志良要回漂城老家，她不好反对，但自己怀孕了，正好不用一道回去。

内心里，她对漂城还有抵触。

顾志良举双手赞成，现在赵惟依是重点保护对象，回老家车马劳顿的，他哪舍得？

“爸妈知道吗？”，顾志良一边用手轻轻摩挲着赵惟依的肚子，一边问道。

“这个好消息当然第一个给你知道”，赵惟依答道，“我好不容易忍到你回来，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他们了”。

顾志良马上打电话给岳父岳母报喜，赵惟依父母也喜出望外，嘱咐他好好照顾赵惟依。

顾志良连连称是。

赵惟依嗔道，“你天天加班，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顾志良赶紧挂了电话，向她告饶，“iss赵、doctor赵、老婆大人，以后我改，我改！”

三日后，2013年2月5日，腊月二十万，顾志良开车从海市返回漂城。

此刻，顾志远陪着胡显明，同样踏上了返乡之路，随行的还有胡雅诗。

而顾志广已身在丰庆镇，大肆采购，迎接胡显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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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尴尬的聚会

远来是客，一路上顾志远都对胡雅诗客客气气，绝口不提国际学校的事。

过了长江，胡雅诗对车窗外的建筑还有些新奇，问胡显明，“爸，那时候你就插队在这样的地方啊？”

胡显明一边开车一边答道，“这里是通城，漂城的条件比通城还差些，我很多同学就落户在这里”。

又开了近两个小时，下高速，走国道，路两侧的行人越来越多，再转到十八团的县道，正碰上集市，两辆车缓缓扎进人群。

胡显明按了一声喇叭，车两侧的行人见是奔驰车，纷纷避让，有人透过车玻璃认出胡显明，大声叫了出来，“胡老板回来了！”

是小四叔哎！

好几个五十多岁的大叔都是胡显明年轻时的玩伴，都兴奋地用手拍打着车窗。

胡雅诗感觉自己就像被围观的动物一样，脸有愠色，不停催促胡显明快走。

胡显明却像是没听到女儿的话，打开车窗，一边打招呼，一边和老伙计们握手。

一个大叔自告奋勇地在车前面领路，大声吆喝着，“胡老四回来了，大家让一让，让一让！”

胡雅诗的脸色更难看了。

顾志远开车跟在奔驰车后面，直到过了集市都没人跟他打招呼。

副驾驶座上的杨影奚落道，“你四叔是衣锦还乡，你呢顾校长？”

顾志远自嘲道，“人靠衣服马靠鞍，四叔是奔驰我们是宝来，如果是宝马的话就不一样了”。

杨影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欠了一屁股债，还宝马？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开宝骏了”。

车子开到顾半仙家门外，顾老大、顾半仙、顾志广已经在门口恭候着。

下了车，胡显明挨个向女儿介绍，这是大伯、这是三伯，志广你认识的……

胡雅诗问道，“二伯呢？”

“雅诗啊”，顾半仙满脸堆笑地说，“你二伯还没来，先进屋坐”。

顾奶奶正坐在门内的竹椅上，眯着双眼向外看。

胡显明快步走到大门口，一把抓住顾奶奶的手，亲热地叫道妈！

胡雅诗跟在后面，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奶奶！

顾奶奶乐开了花，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伸出右手捉住胡雅诗的手，仔细端详，口中念叨着，“乖孙女，终于见到你了！”

胡雅诗感受到顾奶奶手上粗糙，有些不自在。

这时志远母亲牵着一对双胞胎到顾奶奶面前，胡雅诗连忙抽出手，闪到一边。

“快叫太奶奶”，志远母亲对两个孩子循循善诱。

没等到小孩开口，顾奶奶欣喜地把一对双胞胎揽在怀里，喜欢得不行。

顾志良母亲从厨房过来，大声说道，“二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赵也怀孕了！”

她口中的小赵自然是顾志良的老婆赵惟依。

“恭喜啊”，志远母亲连连向妯娌道喜。

顾志广把顾志远拉到一边，“志远，你回去把你爸请过来，四叔都来了”。

顾志远嗯嗯应道，心里有点忐忑，父亲跟四叔向来不对付，这次不会故意的吧。

顾志远一个人回到自己家，父亲正在屋里捧着一本书。

见到他进来，父亲毫不意外，只是瞟了一眼。

顾志远叫了声，爸！

父亲点点头，回来啦！

顾志远看看父亲手里的书，接话道，“又看水浒啊？”

父亲合上书，淡淡地说，“水浒传全本你看完了吗？”

“没有”，顾志远说回正题，“我们去三叔家吃饭吧，人都齐了”。

父亲冷笑一声，“不就是胡小四回来了，搞得跟乾隆皇帝微服私访似的，做派！”

顾志远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父子俩沉默片刻，顾老二挥挥手，“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既然父亲这样说了，顾志远只能悻悻而去。

直到中午十二点，顾老二迟迟不出席，顾老大叫声上菜，不等了。

胡显明扶着顾奶奶在圆桌上席坐下，顾奶奶又伸手把胡雅诗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一盘盘菜端上来，很快摆满了桌子，胡显明对着端菜的志良母亲说道，“三嫂，菜太多了，不要再烧了”。

胡雅诗看着一桌子菜，眉头微微皱起，突然瞥见顾志远正看着自己，突然噗呲一声笑出来，问道，“顾校长，你们漂城菜的特色是黑色料理吗？”

顾志远听出她在暗讽家乡菜色泽偏暗，顾奶奶却好奇地抓住胡雅诗的手，“雅诗啊，黑色料理是什么？”

胡雅诗嘿嘿笑道，“奶奶，这要志远哥解释”。

顾志远一愣，破天荒地听到胡雅诗叫他哥哥。

奶奶又问他，“志远，你跟奶奶说说什么是黑暗料理？”

顾志远讪笑道，“奶奶，那是一种日本菜，哪有我们的菜好吃”。

听到是日本菜，顾奶奶严肃了，语重心长地说，“我跟你们说，日本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日本菜你们不准去吃”。

顾志广、志远、志良连忙异口同声说是。

接着，顾奶奶不停给胡雅诗夹菜，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

胡雅诗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见状顾志良拿了一个空碗放在胡雅诗面前，然后轻声细语地说道，“奶奶，你就把菜夹到这个碗里，雅诗妹妹想吃什么自己挑着吃”。

顾志远心中不爽，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动作没有逃过胡雅诗的眼睛，她对志良说了声谢谢，然后问道，“志良哥，你比志远哥小几岁啊？”

“哪有几岁”，顾志良答道，“就小一个月，我们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都以为我俩是双胞胎呢！”

胡雅诗兴趣更浓了，停下手里的筷子，继续问道，“志良哥，你能进中有集团，是不是学习成绩很厉害？”

顾志良落了座，还没回话，程英替他抢答了，“那是，我们志良在县高中都是前几名，那年高考差一点点就是河畔县高考状元呢！”

确实，那年顾志良的总分跟全县状元只差5分，程英作为大嫂特别为他感到骄傲，逢人就夸。

胡雅诗连说了两个不错，话锋一转，“志远哥，那你呢？”

顾志远一愣，轮到自己脸色不好了。

程英赶忙解围，“志远也不错，也是本科啊！”

“本科？”，胡雅诗故作惊讶，“是哪所重点大学啊？”

她明知顾志远毕业于苏市一所普通高校毕业，这是故意要给他难堪。

杨影一直忍住，终于忍不住了，“胡大小姐，你又是哪所重点大学毕业的啊？”

“苏大啊”，胡雅诗轻飘飘地答道，“志远嫂子，你呢？”

杨影顿时哑口无言，她上的大学更不入流，根本没办法说出口。

顾半仙看着几个小辈斗嘴，感慨道，“你们是遇上好时代啊，哪像我们老兄弟们，压根就没有考大学的机会”。

“谁说没有”，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众人抬头，是顾老二到了，一脸不快活。

顾半仙起身，拉开凳子，招呼道，“二哥，快来坐”。

顾老二到顾半仙身边坐下。

胡显明向胡雅诗介绍，“雅诗，快叫二伯”。

胡雅诗不冷不热地叫了声，二伯。

顾老二微微点头，接着顾半仙刚才的话茬说道，“你们三叔刚刚说的话不全对，后来恢复高考了，机会来了有的人也抓不住啊！”

胡显明不动声色，这顾老二一来就把矛头对准了他。

胡雅诗浑然不觉，还追问顾老二和顾半仙是不是参加高考了。

顾老二慢悠悠地答道，“我和你三叔没参加，但你爸参加了啊，怎么考都考不上，最后还是靠着你外公的关系回的城”。

说完，顾老二兀自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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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不欢而散

胡显明一点都不恼，起身给顾老二斟了酒，客气地说道，“二哥，我们兄弟好久不见，小四先敬你一杯”。

顾老二坐着没动，顾半仙用胳臂捅捅他，笑着说，“二哥，我们漂城规矩，敬酒不吃罚酒可要吃三杯的哦！”

顾老二勉强端起酒杯，胡显明把自己的酒杯伸过去跟他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我干了，二哥你随意！”

顾半仙直打哈哈，“你二哥哪是随意的人？”

顾老二抬起头，正眼看着胡显明，胡显明一脸微笑。

他也轻笑一下，抓起酒杯干了。

几个小辈，包括胡雅诗都不说话了，傻子都看得出来顾老二和胡显明关系不睦。

敬完顾老二，胡显明接着给顾奶奶敬酒，“妈，那十多年多亏您和爷照顾我，我感谢您们！我现在在苏市，也不能在你身边尽孝，请您原谅！”

这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顾奶奶拍着胡显明的后背慈爱地说，“小四啊，看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心里开心呐，你爷也开心……”

顾爷爷已经故去，说到这里，顾奶奶忍不住伸手拭了拭眼角。

顾半仙又插话道，“妈，小四敬你酒呢！”

顾奶奶反应过来，欣慰地说，“这么高兴的日子，不说你爷了，小四，来，妈陪你喝一杯”。

顾志远第一次见到奶奶喝白酒，喝完还自己拿酒瓶，被胡显明一把拦住了。

顾老大劝道，“妈，你喝一杯可以了，我们哥三陪小四继续喝”。

胡雅诗似乎被父亲的情绪感染了，主动站起来给顾奶奶盛了一碗鸡汤，“奶奶，酒不喝了，您喝点汤”。

“好孩子啊”，顾奶奶环视一圈，对着三个孙子和两个孙媳妇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以后要相互扶持、相互帮助”。

“奶奶您放心，这是肯定的”，胡雅诗第一个表态。

顾志远的不爽就像条件反射一般蹦出来，马上接话道，“雅诗妹妹，我现在就有一个难题，你能不能帮一帮？”

胡显明有些不解，“志远，你学校师资的问题不是谈妥了吗？”

顾志远答道，“四叔，前两天我才查到，国际学校到我学校挖老师挖学生，是有预谋的”。

预谋？

一桌子人都竖起耳朵来，顾志良打趣道，“志远哥，你说得跟刑侦片似的？你们学校有那么牛逼吗？”

顾志远冷笑一声，“谁知道呢？”

胡雅诗一脸真诚，“志远哥想我怎么帮忙呢？”

“请胡董事跟国际学校的校长打声招呼，不要再打旭东学校的主意”，顾志远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我顾志远谢谢你呐”，说完仰头饮尽杯中酒。

胡显明脸一冷，“雅诗，是不是你让国际学校校长干的？”

胡雅诗被问个措手不及，脸一阵红一阵白，吞吞吐吐地说，“学校的经营我又不管”。

“胡闹”，胡显明斥道，“你也太任性了！”

“他学校搞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嘛”，胡雅诗恼羞成怒，一推面前的碗碟，站起身来离开餐桌，顾奶奶叫都叫不住。

胡显明连忙向顾奶奶赔罪，“妈，都怪我不好，雅诗这丫头被她妈宠坏了，志远”，他又转头向顾志远说道，“你放心，我一回苏市就去国际学校一趟，把这个事给你平息了”。

顾奶奶听胡显明这般说，责怪起顾志远来，“志远你也是，这点小事你四叔能解决，干嘛向雅诗发脾气？去，把雅诗叫进来吃饭！”

顾志远正堵着气，听了奶奶的话也不好反驳，没等他起身，顾志良抢先站起来，笑呵呵地说，“奶奶，我去叫雅诗妹妹！”

胡雅诗正一个人站在门外，顾志良凑近笑道，“雅诗妹妹，进去再吃点呗！”

胡雅诗没好气地回道，“气都气饱了，不吃了”。

顾志良又说有礼物送，好说歹说把胡雅诗劝回到饭桌旁。

顾奶奶把胡雅诗拉回到座位上，胡雅诗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已经是胃口全无。

顾志良从房间里拎出一袋手机，开始分发，大伯、二伯、四叔、志广哥、志远哥、雅诗妹妹、程英嫂子、杨影嫂子，一人一部手机。

还剩下最后两部，顾志良又给胡雅诗一部，“雅诗妹妹，这个请你带给天顺”。

最后一部手机顾志良给了自己父亲，顾半仙。

程英打开盒子，把手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赞不绝口，“志良，你们公司出的手机真漂亮！”

杨影跟着问道，“志良，这新款手机市场价多少钱啊？”

“三千多吧”，顾志良答道。

胡雅诗没有打开盒子，看着“中有”二字咯咯笑道，“志良哥，这中有手机就是充话费送手机的那种吧？”

这话听得刺耳，顾志良并没有否认，微笑答道，“我们的手机刚刚起步，跟运营商合作是一种营销方式，未来中有手机要成为中国销量第一”。

胡雅诗更加嗤之以鼻，“志良哥，你吹牛也不怕闪了腰，你们中有是打得过三星还是打得过苹果啊，还销量第一？别搞得跟国产车似的，徒有其表！”

顾志良心中一凛，并不与她争辩，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顾半仙看这几个小辈话里话外都带着机锋，赶紧岔开话题，张罗大家喝酒吃菜。

一席饭，一桌人吃得冷冷淡淡。

饭后，顾氏三兄弟、胡显明，再加上小辈志广夫妇、志远夫妇、志良、胡雅诗，到顾爷爷坟上集体拜祭。

烧完纸钱，顾志远转身向穗子的坟墓看去，半人高的荒草几乎遮住了墓碑。

顾志远心神激荡，抬腿就要走过去，被顾志良拉住。

顾志远回头，顾志良正向他使眼色，杨影已经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顾志良干笑一声，“志远哥，别看了，丰庆河还没结冰，没有风景的”。

腊冬的午后阳光慵懒地洒落下来，浅浅的微风从田间吹到河边，纸钱的灰烬在墓前飞旋，一圈一圈的。

顾老大幽幽说道，“老头子收到钱了”。

胡雅诗撇过头，拼命忍住笑。

拜祭完，胡显明带着女儿跟顾奶奶道别，跟三个哥哥一一握手，向三个嫂子挥挥手，然后看了一遍顾家旧宅、远处的丰庆河和今非昔比的田野，依依不舍坐上车，慢慢驶离十八团。

胡显明不知道，这次分离竟成了他和顾家的一生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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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石破天惊

胡显明刚走，顾志远就像如梦初醒，突然问顾志良，“志良，坟地的纸钱踩灭了没有，现在天干物燥，飘到芦苇上很容易着火的”。

“哦对对”，顾志良深得其父真传，马上心领神会，“哥，要不我俩再去瞧瞧”。

杨影没多问，兄弟俩再次来到丰庆河边，顾志远直奔穗子的坟地。

河水呜咽，阳光微弱，隆冬的寒意尤为刺骨，俩人蹲下来一齐拔完了墓碑周围的杂草。

顾志良看着墓碑上斑驳的字，叹息道，“高翠玲真是个可怜的女孩，生在那样的家庭，可惜了”。

顾志远的眼前浮现出穗子的一颦一笑，从小到大“谷子哥哥谷子哥哥”地叫着，就像跟屁虫一样黏着自己，如烟往事，纷至沓来，他的眼圈红了。

顾志良拍拍他的肩膀，“哥，翠玲去世好几年了，你不要太难过”。

顾志远哽咽着说，“其实，她的死我有很大责任”。

顾志良劝道，“她和你不是一类人，即便她在世的时候，你能娶她吗？不能吧？”

是不能，顾志远自问他一直把穗子当妹妹，何况穗子父母眼里只有钱，这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许久，顾志良扶着膝盖站起来，“哥，走吧，腿都蹲麻了”。

兄弟俩又走到河边，顾志良捡起一片薄瓦片，用力一甩，瓦片顺着水面飘出了十几米。

顾志良挑衅地看着顾志远。

这是他们小时候常玩的“打水漂”比赛。

顾志远不甘示弱，同样寻了一块瓦片，用力一掷，飘到了河中央。

顾志远自嘲道，“不能跟你比，比啥输啥”。

“不是不是”，顾志良连连否认，“从小到大，你的女人缘一直比我好，我不服气，但没办法啊！”

顾志远苦笑，“这算什么优点，再说你娶得老婆还不是比我的强”。

说到赵惟依和杨影，顾志良哈哈大笑，“老婆都是别人家的好，你这话可不能让嫂子听到”。

顾志远又问顾志良，中有集团怎么突然做手机了？

顾志良答道，“其实我们公司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手机项目，4g网络马上就要普及，以后的趋势是手机替代电脑，所以从去年底开始中有手机开始大规模投放市场”。

顾志远有些想象不到，现在手机上网聊qq已经是巨大进步，未来怎么能完全替代电脑？

顾志良用网校举例，“就以你们网络教学来说，现在是电脑端对着电脑端，4g开通后只要拿一部智能手机，就可以手机端对着手机端，对着电脑端也行，想想是不是更方便？”

“甚至”，顾志良设想道，“以后你们的教学可以用手机现场直播”。

顾志远被他说得心驰神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给学生辅导功课就简单了，我待会要好好研究研究你送的中有手机”。

回到志良家，程英和杨影已经坐在太阳下兴致勃勃摆弄新手机。

顾志远调侃杨影，“苹果不用啦？”

杨影头也不抬，“我琢磨一下，回去送我妈”。

程英笑道，“小影，你妈挺时髦嘛，还会用智能手机”。

“那是”，杨影用中有手机自拍一张，然后跟苹果手机比了比，摇摇头，“跟苹果手机还是不好比”。

顾志良就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接话道，“嫂子，我们刚刚起步，跟苹果比还有差距”。

杨影抬头一看顾志良就在边上，脸一红，“志良，你别误会，我就随便说说，谢谢你送的手机！”

顾志良爽朗笑道，“嫂子，谢谢你反馈的意见，再过三四年，我保证送你一部能跟苹果手机媲美的中有手机！”

顾志远拆开盒子，换上手机卡，杨影看着他的设置，阻止道，“移动流量不要开，还是漫游，太贵了！”

程英假意打了一下杨影的手，“小影，你也太小气了，志远好歹是个校长，用手机上上网都舍不得啊！”

杨影撅着嘴巴说，“就旭东学校的校长？还是算了吧，如果是公办学校的，或者是国际学校，啧啧”，她马上对顾志远说，“老公，你现在也是教育局的人了，要不让教育局局长把你调到公办学校去，怎么样？”

顾志远显然不同意，“旭东学校正在关键时候呢，我怎么能撂摊子？我走了学校可能就垮了”。

杨影做了个鬼脸，嘲笑道，“就你高风亮节，可以去参加道德模范评选了！”

程英也劝，“志远，小影的建议有点道理，你不妨考虑考虑，不为了自己，也为了你们小家庭嘛！”

顾志良看出端倪，主动替顾志远解围，“两位嫂子，就不要劝志远哥了，我估计只有旭东学校经营平稳了志远哥才舍得放手”。

“就是”，这话说到顾志远心坎上了，“等四叔回去了，先把国际学校的纠纷处理了，下学期聘请通城的教授重点培训学校老师，小学的、幼儿园的，只有教师队伍成熟了我才安心”。

顾志良赞道，“哥，你的经营思路真清晰！”

程英看着顾志良，转移了话题，“志良，你家小赵什么时候生啊？”

“刚怀孕三周”，顾志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什么时候生，我不知道啊！”

程英和杨影都生了小孩，多少会算一点，一般四十周，扣掉三周，还有三十七周，就是两百六十天，八个多月，现在是二月上旬，差不多是十月底。

“正好正好”，程英笑道，“刚刚入秋，不冷不热，坐月子舒服”。

妯娌俩又围绕剖腹产还是顺产展开热烈讨论，顾志远和顾志良面面相觑，对于女人来说，生小孩太有共同语言了。

到了晚上，还是家宴，胡显明走了，顾老二的心情也好了，说话不再冷嘲热讽，看着一对双胞胎满眼都是疼爱。

吃了饭，顾志广带着父母妻女回丰庆镇粮站，顾志远带着杨影和一双儿女到镇上住宾馆。

大概是白天玩累了，到了宾馆房间一沾床，两个小孩便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顾志远把孩子抱到床中央，盖好被子，爱意满满地说道，“两个小东西，真能睡”。

杨影看了看另一张床，然后眨巴着眼睛对顾志远说，“老公，我们可以睡那边”。

顾志远逗她，“我怕你声音大了吓着两个宝宝！”

杨影用力掐他的胳膊，嗔道，“要死啊，不跟你说了，我去洗澡！”

杨影拿着衣服进了浴室，顾志远靠在床边拿出新手机，打开流量刷新闻。

刚刷到苏市要闻，一则标题惊得他从床上蹦下来，浑身冷汗直冒苏市知名企业家胡某某突遇车祸，生死未卜！

他用颤抖的手慢慢点开新闻，不知道是网络不好还是手机网页问题，正文内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当看到“古月集团”四个字时，顾志远倒吸一口冷气，胡某某正是四叔胡显明！

浴室传来放水的声音，顾志远跌跌撞撞走过去，打开门叫道，“老婆！”

杨影正要洗澡，一看门突然被打开，嗔怪道，“你干嘛啊！”

顾志远结结巴巴说道，“四叔、四叔出车祸了！”

杨影见他脸都白了，关了水，接过顾志远手里的手机，认真一看，脸色黯淡下来，“古月集团，正是胡显明”。

一瞬间，顾志远只感觉心里堵得慌，四叔对自己不薄，即便他跟胡雅诗发生纠纷，四叔也是维护自己，想不到四叔现在躺在医院里抢救，生死不明。

杨影把他扶到床上，“老公老公，你冷静一下，现在该怎么办？”

顾志远使劲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消息不能让奶奶知道，否则奶奶那么大的年纪怕是受不了这个打击。

平复心情，顾志远分别给顾志广和顾志良打电话，让他们来宾馆一起商议。

顾志远又开了一个房间，不仅顾志广和顾志良来了，顾老大和顾半仙也来了。

一见到顾志远，顾老大心急如焚地问道，“志远，你有没有打电话问一下情况？”

顾志远手里抓着手机，答道，“大伯，我就等你们过来”。

顾老大焦躁地催道，“快打快打！”

顾志远忙不迭拨打胡雅诗的电话，关机，再打周天顺的电话，没人接。

他急得团团转，怎么电话都打不通啊！

顾志良提醒他，还有没有谁跟四叔关系比较近？

顾志远仔细一想，马上拨通方瑜的电话。

电话通了，顾志远马上问道，“小方，你去医院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方瑜冷淡的声音，“顾哥，你别开玩笑了，我哪有资格去医院”。

顾志远已经无暇顾及方瑜的心情，仓促问道，“那你知道胡董事长情况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方瑜似乎一点都不紧张，“我也是看新闻才知道的”。

挂了电话，顾志远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流，又翻开通讯录，找到童李雅的号码打过去。

电话一通，童李雅压低声音问道，“顾哥，你在哪？我现在在医院”。

顾志远的心狂跳起来，急忙问道，“我四叔怎么样了？”

童李雅小声说道，“你等一下”。

然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童李雅应该是走到了楼梯间，接着哀叹一声，“董事长情况不大好，现在还在抢救，失血过多”。

顾志远已经把手机免提打开，房间里所有人都是眉头紧皱。

顾志广对着手机问道，“童秘书，医生怎么说？”

童李雅听出是顾志广的声音，应道，“顾律师，董事长要大量输血，但医生说董事长的血型比较罕见，医院血库里面都没有，现在到处在找血”。

找血、找血……

顾志良马上问道，“胡雅诗和周天顺呢？他们没有输血给四叔吗？”

童李雅答道，“胡副总也受了伤，医生说不宜抽血，周副总他……”

顾志远急不可耐，“周天顺哪去了？”

童李雅吞吞吐吐地说，“一听说血库缺血，周副总就走了，说是去其它医院找血”。

顾志远气得只拍自己的大腿，“周天顺他自己为什么不输血给四叔！”

童李雅无言以对，默默挂了电话。

顾老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一挥，“走，我们现在就去苏市！”

顾志广把父亲拉坐下来，劝道，“爸，胡家没有通知我们，肯定不能去这么多人，再说我们去也帮不上忙，苏市那么大，四叔的血型再稀有也能找到的，我们不能去添乱”。

“对对”，顾志远接话道，“我们都走了，奶奶那边就瞒不住了，不如等到天亮我和志广哥先回苏市，虽然胡家没有通知我们，但毕竟是我们的四叔”。

顾半仙同意志远的话，劝顾老大先回去睡觉。

顾老大哪肯走，怒道，“我怎么睡得着觉？万一夜里老四有什么事呢，我就待在这，志远，每隔一个小时你跟那个什么秘书通个电话！”

“好好”，顾志远连连安慰大伯。

顾老大、顾半仙、顾志广和顾志良都没离开，干坐在房间里等消息。

顾志远回到隔壁房间，杨影还没睡，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个孩子。

刚关上房间门，顾志远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一看，苏市的陌生号码，心里一惊，连忙接通。

“是顾志远吗”，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我是顾志远”，顾志远反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杨锦东”，对方答道。

“谁？”，顾志远一愣，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们在董事长办公室见过”，杨锦东继续说道，“我是董事长的私人律师”。

顾志远想起来了，大概半个月前四叔特地把自己叫到古月集团总部，就是跟这个杨律师见了一面。

杨锦东接着说，“顾校长，你能马上来医院吗？”

顾志远下意识答道，“我现在在漂城，明天不行吗？”

杨锦东语气坚决地回道，“不行，你得立刻回来！”

顾志远疑窦重生，“到底怎么了，杨律师，有什么事非要我马上回去？”

“董事长危在旦夕，需要你回来输血！”，杨锦东的口气刻不容缓。

顾志远更加不解，“四叔的血很罕见，你不去找周天顺，找我有什么用？”

杨锦东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嘶吼出来，“因为你身体里流的是董事长的血！”

顾志远脑袋里嗡地一下，双眼一黑，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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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错位人生（一）

命运的轮盘悄然转动，被无形牵动的诸人懵然未知。

杨影惊得花容失色，从床边扑到地毯上，一把抱住顾志远。

顾志远只觉得天旋地转，在杨影一声声的惊叫声中悠悠醒转，双目怔怔盯着房间屋顶，眼前不停晃动着两幅面孔

父亲、母亲。

隔壁房间，顾老大和顾半仙正商量着要不要通知顾老二。

顾半仙有顾虑，他觉得二哥和老四有嫌隙，等老四从急症室里出来再说。

他还有深层次的担忧，二嫂可能同样承受不了胡显明重伤的消息。

顾老大叹口气，“也好，就让老二睡个安稳觉吧”。

他们没想到的是，对于此刻在十八团的顾老二夫妇来说，同样也是一个不眠之夜。

顾志远、杨影带着一双儿女去镇上住宾馆后，顾老二夫妇回到了自己家。

看着家里所有陈设和自己离开时别无二样，志远母亲简单收拾一下便躺到床上。

顾老二坐到床边，关了灯，突然点了一支烟。

志远母亲翻过身来，看着黑暗中一个通红的亮点，不解地问，“你不是戒了吗？什么时候又开始抽了？”

顾老二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冷不丁说了一句，“今天给了胡小四难看，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中午顾老二出言讽刺胡显明的时候，志远母亲就在饭桌上，没插一句话。

这个时候顾老二又提起来，她很平静答道，“我有什么不舒服的，这几十年你们兄弟斗嘴我都习惯了”。

顾老二用力吸了一口香烟，随之是一阵烟头燃烧的嗤嗤声，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继续说道，“张秀华，有一件事我现在想问清楚，我不想带着一个疑问进棺材”。

志远母亲心里一紧，自从结婚以后顾老二极少会称呼她的全名，而称呼全名就意味着接下来的话题很严重。

志远母亲强作镇定地答道，“你说”。

顾老二斜靠在墙上，右手拿过嘴边的香烟，准备弹一下烟灰，手一抖，香烟掉到地上。

他带着颤音问道，“志远是不是他的种？”

志远母亲身子忍不住微微抖动，用手撑着床，缓缓坐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什么意思？他，他是谁？”

顾老二鼻翼微动，说话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低声说道，“你就实话实说，我受得了，志远是不是胡显明的儿子？”

“不是”，志远母亲矢口否认。

顾老二顿了顿，“那是谁的？”

志远母亲满脸惊愕，激动起来，“什么是谁的，你什么意思？”

顾老二两行浊泪从脸上滑过，呐呐答道，“没意思，没意思”。

志远母亲双手掩面，已经泣不成声。

时间回溯到三十多年前，顾老二和张秀华结婚第三年，张秀华的肚皮还没动静，各种土办法都试了就是没办法开花结果。

顾老二多好面子的一个人，有时候在外面折了面子就跟张秀华撒气，两口子没少为这事吵架。

后来张秀华跟胡显明诉苦，胡显明气愤不过，借着一次全家在一起吃饭的时机对顾老二旁敲侧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孕不育的原因要查清楚，生不了小孩不一定就是女方的问题。

顾老二骂胡显明，你小子毛还没长全，你懂个屁啊！

事后，顾老二带着张秀华偷偷去县城大医院做了检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问题恰恰出在顾老二身上。

这结果差点要了顾老二的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看着张秀华带着同情的眼神，几乎抓狂。

张秀华安慰他，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能医好的。

和胡显明同样的一句话，就像向顾老二的伤口上撒盐，他咬着牙，到药房配了药，回家偷偷摸摸吃，整个人也蔫掉了。

吃药吃了半年，更大的危机向顾老二侵袭而来顾半仙要结婚了。

村里有好事之人调侃顾老二，“老二啊，你家的怎么回事，还不给你添个一男半女，别等顾老三娶了婆娘生了娃你才着急！”

顾老二直愣愣地呛了一句，管你屁事！

然后整个人就不行了，跑回家抱着张秀华痛哭流涕，“秀华，我们离婚吧！”

张秀华同样泪流不止，真的离婚了，依顾老二的个性肯定要出事。

她紧紧抱住顾老二，在他耳边说，“书卿，你放心，我肯定会在老三老婆前面怀孕”。

当时顾老二的心态都崩了，对张秀华说的话也没放在心上，浑浑噩噩又熬了半年，顾半仙结婚。

和顾老大一起忙完顾半仙的婚事，顾老二闷闷不乐回到自己的小家。

张秀华喜上眉梢地看着他笑。

笑得顾老二心里发毛，没好气地说道，“你又不是新娘子，这么开心干什么！”

张秀华笑容不减，“弟弟结婚，你不高兴吗？”

“高兴个屁”，顾老二满腹郁闷，“等老三婆娘肚子大了，我等着被笑话吧”。

张秀华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柔声说道，“老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了！”

顾老二双眼睁得跟铜铃一般，失声惊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张秀华欣慰地说，“县城大医院就是好，开的药有效果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个宝宝来得真是时候”。

顾老二把整个脑袋埋到张秀华怀里，喜极而泣。

更巧的是，一个月后顾老三老婆也怀孕了，老顾家双喜临门，后来妯娌俩分别生了顾志远和顾志良，生日仅仅相差一个月。

事过多年，顾老二突然旧事重提，他缓缓告诉张秀华，生了顾志远不久，他为了证实心中的谜团，一个人去县城医院复查，医生告诉他，他的不孕症是终生的，无药可医。

听到这个复查结果，犹如晴天霹雳，顾老二在医院门口欲哭无泪，但想到家中的新生儿、父母的颜面、村里人的恭贺，他选择了隐忍。

这一忍就是三十多年，他视如顾志远为己出，强迫自己不去想顾志远的亲生父亲是谁。

而他最大的怀疑就是胡显明，所以一直以来把胡显明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直到今天张秀华跟着胡显明的车子回老家，顾老二的怒火越燃越旺，白天怼了胡显明，晚上盘问张秀华。

他真的很想解开心中这个谜团。

但张秀华最终还是给了他一个否定的回答。

。

第198章 见面时难

顾志远被杨影唤醒，挣扎着从地上爬到床上，恍惚了半个多小时缓过神来，跌跌撞撞离开房间，敲开了隔壁房门。

顾志广打开门，有些吃惊，“志远，你？”

顾志远把堂哥拉到门外，低声说道，“哥，我现在就要回苏市”。

见他神色有异，顾志广意识到四叔的情况可能恶化，点点头，“那我跟志良交代一声”。

顾志广回房叮嘱志良照顾好三个叔伯，然后开车载着顾志远一家四口直奔苏市。

冬夜，路上车很少，顾志广打起十二分精神，还没过江，天空飘来絮絮的雪花。

后排的杨影带着两个孩子，裹着大衣昏昏欲睡。

顾志远一点睡意都没有，两眼通红，直愣愣地看着车窗外。

过了江，一个小时后，车子到了杨影家楼下。

顾志远叫醒杨影，两人各抱一个小孩，进了屋。

等杨影母子三人睡下，顾志远灭了灯准备出门。

杨影在床上小声唤道，“老公，小心点！”

顾志远回头，胸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突兀而来的变故让他猝不及防，但杨影就像他温暖的港湾一样，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回到车上，顾志广问道，“志远，四叔是不是出事了？”

顾志远沉默一会，缓缓说道，“哥，接下来我说的事很震撼，你不要吃惊”。

顾志广好奇地看着他，“我不吃惊，你快说”。

顾志远一字一顿地回道，“晚上四叔的私人律师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医院给四叔输血，他说我是四叔的儿子”。

什么？

顾志广还是大吃一惊，四叔？二婶？

这怎么可能？

顾志广不愿意相信，“志远，你是不是听错了？”

顾志远摇摇头，“我听得很清楚，杨律师说我身体里流的是胡董事长的血，显而易见……”

一向淡定的顾志广也懵了，“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一旦这个秘密曝光，那肯定天下大乱，依二叔顾老二的性格，会发生什么事，顾志广不敢想象。

顾志广想的事情，顾志远同样想到了，他仰起头，竭力不让泪水流下，艰难地说，“无论他是不是我的四叔，救人要紧”。

顾志广马上发动车子，径直开到市立医院。

下了车，坐电梯直达icu重症特护病房。

刚出电梯门，兄弟俩就被陈新明拦住了。

陈新明一脸嫌弃，“你们来干嘛？”

顾志广不悦地怼道，“那你来干嘛？”

“胡副总通知我来值班”，陈新明一昂头，“闲人勿进！”

顾志远心里恼怒，忍不住发火，“你个律师，怎么也跑医院来凑热闹，童李雅呢？”

陈新明却面不改色，反唇相讥，“顾校长，你来这里怕不是也是找律师吧，告诉你，杨锦东刚刚和董事长夫人谈过话，他不会趟这趟浑水了，你还是乖乖回自己的家吧，别惦记人家的家产了！”

顾志远大怒，一把把陈新明推到墙边，斥道，“什么家产？我是给四叔输血的！”

话音刚落，胡雅诗带着两个保安冲了过来。

胡雅诗尖着嗓子叫道，“顾志远，你做什么！”

两个保安马上把顾志远架开，顾志广上前一步，把顾志远拉到自己身边。

陈新明摸着自己的脖子，看着暴怒的顾志远有点心有余悸，不敢再嘴硬。

胡雅诗面如冰霜，伸手做了一个手势，“两位顾哥，你们请回吧，我们胡家的家事，不劳你们操心了”。

顾志远几乎是血灌瞳仁，痛心地问道，“胡雅诗，你爸现在躺在病床上等着输血，你知不知道？”

胡雅诗冷淡地应道，“这跟你毫无关系”。

顾志广拍拍志远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然后冷静地说，“雅诗妹妹，你爸是我们的四叔，我们都关心四叔的情况，你们不是在满世界找血吗？我和志远马上去验血，说不定血型相符”。

不需要！

仅仅分开十多个小时，胡雅诗变得既冷血又无情，说完这三个字，她扭头就走，两个保安把顾氏两兄弟拦在电梯门口。

见此情形，硬闯肯定不合适，顾志广劝道，“志远，我们先下去，慢慢想办法”。

俩兄弟又坐电梯到一楼，顾志远拨通了杨律师的电话。

一次，没人接，两次，没人接……

直到第五次，杨锦东才接电话，一开口就说道“顾校长，对不起！”

顾志远几近崩溃，“我人到医院了，你人呢？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要说也是对着胡董事长说！”

杨锦东声音特别消沉，“顾校长，我有难言之隐”。

顾志广从志远手里拿过手机，“杨律师，你家在什么地方？现在我们过来，见面详谈”。

杨锦东支支吾吾说了地址，顾志广立刻开车带着顾志远赶到杨锦东家小区。

杨锦东就像做贼一样，缩头缩脑地钻进宝来车。

与顾志远面对面，杨锦东连连道歉。

顾志广不耐烦了，“杨律师你有话直说，别像个娘们似的”。

杨锦东唯唯诺诺应道，“好、好，我说”，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继续说道，“董事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本不该违背他的指令，可是……”

“可是什么”，顾志远追问道。

杨锦东又说道，“可是董事长深度昏迷后，他遗嘱的事被胡夫人发现了，胡夫人对我说，如果我再参与遗嘱的事，我将来在苏市律师行业将无立足之地”。

顾氏俩兄弟倒吸一口凉气，顾志广急问，“那遗嘱呢？”

杨锦东忐忑地答道，“交给胡夫人了”。

顾志远瘫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泣不成声，“遗嘱遗嘱，他们连四叔的命都不救了吗？”

顾志广明白了，难怪胡雅诗歇斯底里赶他和顾志远走，她就生怕顾志远的血型和胡显明的一样，生怕顾志远的真实身份曝光。

顾志广叹口气，无奈地对杨锦东说，“杨律师啊杨律师，你可真对得起胡董事长的知遇之恩呐！”

杨锦东目光闪烁，内心自责不已，吞吞吐吐说道，“其实，其实遗嘱我手里还有一份原件”。

顾志远兀自摇摇头，“你走吧，就当我四叔瞎了眼”。

杨锦东愧疚更甚，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顾志广。

顾志广看看顾志远，再看看杨锦东，下定决心，“志远，不行！既然我们知道了遗嘱的事就不能轻易放弃，假如四叔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就太对不起四叔了！”

。

第199章 巨额遗产

杨锦东看着顾志远的后脑勺，问道，“顾校长，你就不想知道董事长遗嘱的内容吗？”

处于愤怒中的顾志远根本没往这处想，顾志广接话，“遗嘱什么内容？”

杨锦东答道，“董事长留了十分之一的财产给顾校长”。

十分之一是什么概念？

杨锦东继续说道，“保守估计，超过十个亿”。

听到这个数字，顾氏兄弟震惊了，这是一笔巨额遗产。

“只不过”，杨锦东叹口气，“只凭我手里的一份遗嘱，胡家未必会认账”。

“公证了吗”，通晓法律的顾志广问道。

“没有”，杨锦东答道，“这份遗嘱董事长刚写没几天，谁能想到会出车祸？”

顾志广沉吟片刻，“杨律师，既然我俩是同行，那我就有话直说，你既然交了一份遗嘱给胡夫人，那他们肯定有所防备，搞不好你手里的那份遗嘱就是废纸一张，我们连司法鉴定的机会都捞不到”。

杨锦东有个大胆的想法，“顾校长，不如我们把事情闹大，闹得满城皆知，那胡家就不得不出来回应”。

怎么闹？

“登报”，杨锦东的情绪突然亢奋起来，“我把遗嘱登报公示，然后那些新闻记者肯定会闻风而动，到时候胡家不认也不行了！”

顾志远转过头来，眼中带泪地看着杨锦东，“你是说把遗嘱内容公开，然后告诉所有人我是胡董事长的私生子？”

杨锦东愣了愣，“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这就如同把几十年前的旧伤扯开，裸地给世人看，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像tvb台庆剧一样，上演豪门遗产争夺战的戏码，然后满城风雨，从苏市刮到漂城。

不行！

顾志远斩金截铁地否决了杨锦东这个超大胆提议。

顾志广欣慰地看着顾志远，“其实我也不同意这样做”。

“那可是十亿的遗产啊”，杨锦东很不解。

“一百亿也不行”，顾志远回道，“四叔已经这样了，我不想再害死我父母”。

顾志远所言不虚，一旦这件事见了报，很快就会传到漂城老家，那就会要了顾老二的性命。

杨锦东拗不过，答应会保守秘密，然后悻悻下车而去。

这一番折腾，已经是凌晨三点。

顾志广把车开到市立医院停车场，兄弟俩靠在座位上囫囵小睡一会。

七点多，明晃晃的太阳透过车窗照射到顾志广的脸上。

顾志广眯着眼掏出手机看时间，然后叫醒顾志远，准备一起到医院找四婶谈谈。

虽然俩人都跟胡显明的夫人不熟，但明面上还是四婶，他们想通过亲情来感化胡夫人，赶紧让顾志远输血救人，至于遗嘱的事绝口不提。

下了车，顾志广发现医院出奇地安静祥和，他突然有个不太妙的感觉。

顾志远脑袋昏昏沉沉，走路有点跌跌撞撞，刚进医院大厅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他一回头，居然是电视台的牛策划。

顾志远揉着惺忪的双眼，随意说道，“牛哥，一早来医院看病啊？”

“你个乌鸦嘴”，牛策划笑骂道，“我是来做节目的，起了大早却扑了个空，顾校长，你肯定也不是来看病的”。

顾志远苦笑，“我是来看病人的”。

牛策划已经猜到，拍拍他的肩头，“大校长，你来晚了，请回吧”。

顾志远被他的话彻底惊醒了，忙问道，“牛策划，你这话什么意思？”

牛策划把顾志远拉到角落里，低声说，“我六点多就跟着民生节目组来医院准备采访胡家的新闻，没想到天没亮胡显明就转院了”。

转院了？

顾志远大惊失色，胡董事长不是深度昏迷吗？

“谁说不是呢”，牛策划也百思不得其解，“按正常理解，胡显明是不能随便转院的，但古月集团的答复是转去海市最好的医院，这也有可能”。

经牛策划这么一说，顾志远也觉得不意外，如果四叔转到海市大医院能及时得到救治，自己也就不争什么了。

牛策划上了采访车走了，顾志远和顾志广又回到车上。

“哥，回去等消息吧”，顾志远说道，“遗产什么的我不会主动去争，等四叔醒了再说吧”。

俩人回到杨影家，两个小孩还在熟睡中，杨影已经起来做早饭。

杨影问起胡显明的状况，顾志远推说转去海市的医院了，还要等消息。

吃了早饭，兄弟俩开始补觉。

躺在床上，顾志远困乏无比，脑袋里却乱得很，一直是迷迷糊糊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影突然进房把他摇醒。

“老公，你快看”，杨影手里捧着一份报纸。

顾志远勉力支撑起来，是《苏市早报》，第二版一个醒目的标题古月集团掌门人命垂一线，个人遗嘱首次曝光！

顾志远再一次被吓醒，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这个吸引眼球的新闻里对胡显明遇险抢救的过程一笔带过，重点披露了胡显明遗嘱的内容

其名下产业一半归发妻周玉茹，其子周天顺、其女胡雅诗各占四分之一。

新闻分析道，看似不偏不倚的财产分配其实蕴藏着很大玄机，由于周玉茹不参与古月集团经营，而周天顺、胡雅诗同为集团副总，所以谁是古月集团二代接班人，目前来看是个未知数，而最大的决定权在周玉茹的手中。

新闻留了一个悬念，对顾志远来说却是重重一击。

这是胡家，准确地说是周玉茹的先发制人，在顾志远采取行动之前提前曝光一份遗嘱，想一举断了顾志远的念想。

一旦胡显明不治，那顾志远就根本没有机会参与到胡家的家事。

顾志远到隔壁房间叫醒顾志广，把报纸给他看。

顾志广读完新闻内容，自叹不如，“到底是大户人家，手段高明啊！”

顾志远问道，“哥，如果四叔醒不过来，那这事就算了吧”。

“嗯”，顾志广点点头，“即便打官司，这事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杨锦东不会把遗嘱给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去做鉴定，只能算了”。

杨影在门口听得真切，走进来问道，“你们说什么遗嘱？说什么打官司？”

从昨晚接到杨锦东电话开始，顾志远一直瞒着杨影，毕竟这个事情太大了。

现在杨影当面发问，顾志远不好再隐瞒，含含糊糊地说，“律师说四叔立了一个遗嘱，给我留了一点财产”。

“真的？”，杨影脸上的疲劳一扫而空，“古月集团那么大的产业，给你留了多少啊？”

杨影只想知道财产有多少，却不想胡显明为什么会给顾志远留遗产。

。

第200章 错位人生（二）

顾志远和顾志广对视一眼，随即实话实说，“据律师说，是四叔遗产的十分之一”。

那是多少钱？

杨影异常亢奋，感觉自己的瞳孔在放大，激动地追问。

顾志远生气了，冷着脸回道，“那是我四叔立的遗嘱，四叔还没死，你想什么呢？”

杨影强抑住内心的兴奋，一点都不介意顾志远的冷言冷语，忙安慰道，“老公，我就是问问，你别多想，你和志广哥再睡会吧！”

说完，杨影转身就向客厅走。

“小影”，顾志远在身后叫道。

杨影眉开眼笑，以为顾志远回心转意了，转过身来，“嗯？”

顾志远严肃地说，“遗嘱的事必须保密，你对谁都不能说，包括爸妈”。

“行、行，我保证”，杨影信誓旦旦地回道，然后快步跑出房间。

进到小孩睡觉的房间，杨影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侧耳听到顾志远正和顾志广说着什么，她掩上门，拿出手机拨通了父亲杨成兵的电话。

“喂，爸”，杨影压低声音说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杨家巷啊”，杨成兵应道，“给你奶奶收拾东西呢”。

杨家老宅即将转给政府做古城旅游项目，杨成兵找了家政公司，正给杨奶奶搬家。

杨影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使劲深呼吸才能缓解自己内心的狂躁。

杨成兵继续说道，“小影啊，奶奶先搬到我们家，你要多带两个宝宝回来，就是房子小了点，有点挤”。

“不挤、不挤”，杨影就差笑出声来，“爸，说不定明年我们就换个大房子，苏城一品的别墅怎么样？”

“你个死丫头”，杨成兵在电话里笑骂道，“你阿晓得苏城一品的房子有多贵吗？把你娘老子卖了都不够！”

杨影赶紧说正事，“爸、爸，你能不能找个人问问一下胡显明名下有多少财产吗？”

“胡显明？”，杨成兵也听说了胡家的事，“胡董事长不是在抢救吗？你问这个干嘛？”

杨影想到刚刚答应了顾志远，拼命忍住想说出遗嘱的冲动，故作镇定地说，“我刚刚看了报纸，一时好奇嘛，爸，你就找人问问嘛！”

“报纸？”，杨成兵惊讶地问，“你在漂城还能看到苏市的报纸？”

杨影咯咯笑道，“爸，我和志远带着孩子夜里就回来了”。

“回来也不说一声”，杨成兵责怪道，“你要是闲的话就来帮忙，别耽误我干活”。

杨成兵不跟女儿闲扯，直接挂了电话，笑着摇摇头，接着指挥工人搬东西。

哼！

电话被直接挂断，杨影郁闷地把手机扔到床上，嘴上念念有词，老爸啊老爸，我们要发达了！

她想了想，又拨通了银行信贷部一个熟识同事的电话。

听到杨影打听胡显明身家，同事笑道，“杨影你还挺八卦啊，每年的财富榜都有，你可以上网查”。

杨影捂着嘴说，“那是胡氏家族的身家，换句话说，如果胡显明死了，他的遗产有多少？”

“这个啊”，那个同事也不敢随便估算，里面涉及到很复杂的股份占比，不是一时半会能查到的，“杨影，你要具体数字的话只有等胡显明死的那一天，我们银行没人知道”。

杨影不死心，“估算呢？你就随便估算估算”。

苏市各大银行信贷部平时没少跟古月集团打交道，对古月集团的资产评估、授信额度多少有点了解，那名同事估算了一下，“最起码有一百个亿吧”。

杨影的眼前金星四溅，掐了电话，趴在床边，用被子裹住脑袋，狂笑不止。

另一个房间里，顾志远正在给童李雅打电话，问胡显明的情况。

童李雅告诉顾志远，她事先没得到董事长转院的通知，也是早上去了医院才知道。

“哪些人去了海市”，顾志远又问。

胡雅诗答道，“胡副总留在集团维持大局，董事长夫人、周副总，还有周天利都去了”。

想不到夜里气势汹汹的胡雅诗并没有跟着去海市，顾志远和顾志广都觉得有点奇怪。

不止他俩，连胡雅诗自己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前一天，父亲胡显明在漂城顾家喝了不少酒，便由胡雅诗开车回苏市。

下午三点多，刚下苏市高速，前面一辆集装箱车挡住了胡雅诗的视线，刚过一个丁字路口，左侧路上一辆重型货车突然失控冲过来，正好撞到奔驰车的车屁股上。

奔驰车转了一圈，然后滑过路坡，翻了下去，一直摔下去十几米才到路侧的沟底。

胡雅诗系着安全带，坐在失控的车里，吓得大声尖叫。

后座的胡显明却没系安全带，随着车子的翻转撞击，脑袋受到了重击。

等被送到医院，胡显明已经昏迷不醒，而胡雅诗身上多处擦伤。

顾家兄弟到医院前，是母亲周玉茹指派胡雅诗去撵走他们。

至于原因，周玉茹告诉她，父亲有份遗嘱，留了遗产给顾家人，顾志远急急忙忙赶回来是争家产的。

胡雅诗一向看不上顾志远，一听到这话更加义愤填膺，所以夜里不由分说把顾志远打发走了。

到了凌晨四点，母亲突然说要给父亲转院。

胡雅诗不同意，哪有重症病人临时转院的，而且还要去海市？

母亲周玉茹急道，“你爸失血严重，找了一夜都没找到血型相同的，不转不行！”

胡雅诗也急了，“我哥呢？他的血型不配吗？”

“你哥？”，周玉茹迟疑了一下，然后回道，“你哥的血型随我，输不了”。

胡雅诗看着伤痕累累的自己，眼泪汪汪，“我去验血，我要救爸爸！”

周玉茹一把把她按回到病床上，“你都自身难保，等天亮做个全身ct，尤其是脑部，海市你就不要去了，如果ct没问题你先回集团，公司的经营不能乱”。

就这样，胡雅诗被留在了医院，天不亮周玉茹、周天顺、周天利坐着车，跟着医院的车一起去了海市。

上午，胡雅诗做了个全身检查，只有外伤并无内伤。

胡雅诗松了口气，在童李雅和陈新明的陪同下回到古月集团总部。

坐在办公室里，揉着酸痛的胳膊，胡雅诗越想越不对劲，一个电话把童李雅叫到办公室。

“童秘书”，胡雅诗正色问道，“董事长办公室有个小保险柜，你知不知道密码？”

童李雅一愣，旋即摇摇头，“我不知道”。

胡雅诗盯着童李雅的双眼，有些愠色，“小童，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你老实说知不知道？”

“其实那个保险柜里没什么东西”，童李雅吞吞吐吐地答道。

“我知道”，胡雅诗不耐烦地说，“走，你去给我打开”。

那个保险柜，胡显明当着童李雅的面打开过几次，简单的六个数字，童李雅还是记得的。

胡雅诗“押着”童李雅进到董事长办公室，然后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

801008？

这么简单的密码，难怪童李雅看了一次就记住。

胡雅诗皱起眉头，这组密码像是生日，80年10月8日，谁的？既不是哥哥周天顺的，也不是自己的。

果然如童李雅所说，保险里的东西一看便知，一摞纸质材料上面放着一双布鞋，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不是亲眼所见的话，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身价百亿的企业家的私人保险柜。

胡雅诗捡出布鞋，丢在脚下，然后小心翼翼拿出那一摞纸，又对童李雅说，“小童你先出去，带上门”。

“噢”，童李雅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董事长办公室。

胡雅诗慢慢翻开纸质材料，最上面一页写着一排字胡天赐，2011年12月25日，圣诞节，天赐麟儿。

纸片下面是几张小孩的照片，只看一眼胡雅诗就认出来了，是周天顺和方瑜生的那个男孩。

胡天赐，正是胡显明给孙子起的名字。

照片下面，是一份验血报告，上面的名字是胡天赐，报告结果被胡显明用笔圈了出来，还标注了四个字

完全一致！

后面是大大的感叹号。

胡雅诗瞬间明白了，这个孩子是周天顺非婚所生，虽然胡显明一直不待见方瑜，但对这个孙子却是一直疼爱有加。

在周天顺犯事被冻结财务的那段时间，顾志远曾经为了方瑜和孩子来向胡显明讨口粮，结果胡显明一出手就是一张黑卡，他对孙子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小孩的血型跟胡显明的完全一致，不就意味着小孩父亲周天顺也是同样的血型吗？

想到这里，胡雅诗怒不可遏，原本苍白的脸气得通红，把验血报告狠狠砸在办公桌上，怒骂道

好你个周天顺！

。

第201章 错位人生（三）

胡雅诗气愤难平，颤抖着手准备把验血报告放回去，却发现下面还有一份体检报告。

打开细看，胡雅诗的脸上混杂着惊愕和懊恼，颓然坐到办公椅上，陷入沉默。

十分钟后，胡雅诗把所有材料按原样放回保险柜，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径直下楼，发动自己的奔驰车。

她一边开车驶出古月总部，一边给周天利打去电话，问清楚父亲现在身在何处。

妈妈和哥哥联合起来欺骗自己，还把自己当枪使，胡雅诗心里憋屈，当周天利问她要不要来医院时，她很冷静地说不来。

实际上她已经在去的路上，一个小时的车程，胡雅诗心乱如麻，等一下见到哥哥会不会吵起来，这个场景她不敢想象。

到了海市第一医院，胡雅诗停好车，坐电梯到住院部十一楼，整个楼层很安静，只有三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护士在服务台值班。

一个长相甜美的护士客气地问道，“小姐，你找谁？”

胡雅诗问道，“胡显明是在这楼层吗？”

“是的”，护士一指另一侧走廊，“那边被胡老板包了，你是家属吗？要登记一下”。

顺着女护士的手指方向看去，走廊深处有一个瘦瘦的身影倚在墙上。

胡雅诗咳嗽一声，冲那个身影招招手。

那个人正往这边看，见到胡雅诗在招手，马上快步跑到服务台，吃惊地说道，“雅诗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妈和我哥呢？”，胡雅诗直截了当问道。

周天利看看她，又看看几个护士，有些迟疑。

胡雅诗把他拉到电梯口，不悦地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变得娘娘唧唧的？问你话呢？”

周天利支支吾吾应道，“姑妈和天顺在房间里说事，让我在外面看着，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

说什么事这么神秘？

胡雅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行了行了，知道你认真负责，你下去给我买点吃的，我快饿死了，我妈那边我现在过去”。

周天利狐疑地看着胡雅诗，却没有挪动步子。

胡雅诗叱道，“周天利，我的话你就不听了是吧？”

周天利苦着脸说道，“你想吃什么嘛？”

“随便”，胡雅诗不耐烦地把他推进电梯。

胡雅诗轻手轻脚向走廊深处的房间走去，心里一直打鼓待会怎么跟周天顺对质。

刚到门外，她正要伸手推门，里面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胡雅诗马上收回手，竖起耳朵听房内动静。

陌生男人的话她没听清，接着传来周天顺的声音。

周天顺说道，“戴叔叔，你不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我是不相信的”。

戴叔叔？

胡雅诗迅速把相识的男人对号入座，戴叔叔？莫非是戴世明？

跟着是妈妈周玉茹的声音，“天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得不把实话告诉你，你戴叔说的都是真的”。

这下胡雅诗确信了，房间里的另一个男人正是那个归国华侨戴世明。

戴世明怎么会出现在医院？他和妈妈之间有什么秘密？

胡雅诗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只听戴世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天顺，往事不堪回首，现在想起来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

站在门外的胡雅诗几乎屏住呼吸，生怕漏掉戴世明说的每一个字。

三十三年前，戴世明和周玉茹本是恋人，因为戴世明的年少无知犯了事，不得已出国避难，丢下了周玉茹。

等戴世明走了后，周玉茹才发现自己怀了孕，她想把孩子生下来，却又不能未婚先有子，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中学同学胡显明，结了婚，顺理成章生了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就是周天顺。

胡雅诗听得目瞪口呆，惊心动魄。

房内周天顺不甘地问，“你当年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为什么要逃到国外去？”

“那个那个”，戴世明面对周天顺的诘问，说话都不利索了，“只是个人生活作风问题，我前脚走后脚就严打了，不走的话肯定要去吃牢饭，搞不好还要吃枪子”。

周玉茹埋怨道，“谁叫你那时候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吃牢饭也是活该！”

胡雅诗明白了，当年的戴世明肯定是个花花公子，脚踏几只船。

周天顺的矛头又对向周玉茹，“妈，你就不该把我生下来，为了我跟一个不爱的人生活了几十年，值得吗？”

听到这话，胡雅诗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周天顺口中的那个人不就是她的爸爸胡显明吗？

难道周天顺现在已经不认胡显明这个父亲了吗？

周玉茹委屈地说，“那个时候如果我一个人生了你，会被你爷爷打死的，正好你爸到处找关系回城，我们周家帮了他，他入赘为婿，也算是各取所需，说实话，从小到大他对你还是不错的”。

“什么不错”，戴世明马上出言反驳，口气里充满酸味，“就他立的那个遗嘱，是真心让天顺做接班人吗？”

周玉茹又说，“老胡遗嘱里的条件是苛刻了一些，把一部分遗产直接留给孙子我能理解，就是给了那个姓顾的十分之一遗产我气不过，凭什么啊？一个野种！”

胡雅诗的心狂跳一通，周玉茹所说的跟她看到的体检报告吻合了。

“那个野种手里什么都没有，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来”，戴世明竟然欢快地笑了起来，门外的胡雅诗听得刺耳，内心更加锥心的痛。

戴世明接下的话跟让她痛不欲生，“姓顾的不足为虑，接下来玉茹你要做好胡雅诗的工作，古月集团的资产转移之后她不能搞得鸡飞狗跳的”。

“我这个女儿，从小就倔”，周玉茹的话里话外透着不自信，“我怕劝不好”。

“雅诗从小就不服我”，周天顺接话道，“估计肯定要闹，只要我们把手续做好，从法律角度来说天衣无缝，即便她真闹起来，也闹不出什么结果，至多到时候我跟她翻脸”。

胡雅诗已经缓缓蹲了下来，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这还是她的亲哥哥吗？

胡雅诗的心彻底寒了。

。

第202章 亲情凉薄

在这一瞬间，胡雅诗很想冲进去问个清楚，但她用力攥紧自己的拳头，已经意识到，里面的三个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强忍着泪水，胡雅诗轻轻起身往电梯口走，与刚出的电梯的周天利撞个满怀。

周天利手里拎着的西点、牛奶洒落一地。

胡雅诗蹲下来帮忙捡东西，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流。

周天利慌了，忙问道，“雅诗妹妹，你怎么了？”

胡雅诗用手捂着脸，呜咽地说道，“我想看看我爸爸”。

周天利疑惑地答道，“姑父就在里面的重症监护室”。

说完，周天利拉起胡雅诗，扶着她往重症监护室走。

重症监护室就在休息间的对面，胡雅诗拧开门走进去，透过玻璃窗见到爸爸胡显明躺在里面无菌室的病床上，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

胡雅诗问周天利，“医生怎么说？”

周天利脸色凝重，“输血还是晚了点，医生说要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姑父能醒就有恢复的可能，如果醒不过来的话……”

胡雅诗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爸爸危在旦夕，妈妈和哥哥却和外人联合起来转移家产。

不，对于周玉茹和周天顺来说，戴世明并不是外人。

她还没回周天利的话，门又被打开，一个惊讶的声音从胡雅诗身后传来，“雅诗，你什么时候来的？”

是周玉茹，胡雅诗的双手微抖，吞了口口水，转身落寞地应道，“妈，我刚到”。

见她一脸死灰，周玉茹以为胡雅诗是为胡显明难过，温言安慰道，“你爸还在危险期，医生都说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到对面房间去”。

说着，周玉茹拉着女儿的手，到对面的家属休息室。

休息室里，周天顺表情肃穆地站着，见到胡雅诗点点头，另外窗口站在一个身材魁梧的背影，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一个的中年人，正是香港玉如投资集团的董事长戴世明。

戴世明向胡雅诗伸出手来，亲切地问道，“雅诗，你也来了”。

胡雅诗没有和他握手，冷冷地说，“戴总怎么来了？”

戴世明微笑回道，“我把玉如集团的业务全部转回海市了，听说显明兄出了事，我就立刻赶过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伪君子！

胡雅诗心中狠狠咒骂道。

“雅诗，不要这样没礼貌”，周玉茹转口问道，“不是让你在集团主持大局吗，怎么不说一声就跑过来了？”

胡雅诗冷着脸说，“妈，连医生都说我爸在危险期，那我更要来了，不来的话我怕连爸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周玉茹用手轻拍了胡雅诗的胳膊，轻声责骂道，“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你爸会没事的！”

胡雅诗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周天顺不禁心生疑惑，他这个妹妹一向要强，从小到大甚少流泪，今天看来是到了伤心处。

胡雅诗接过周天利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通红的双眼，哽咽着说道，“不但我要来，我还要通知其他人来”。

“其他人？”，周玉茹有些不安，“还有什么人？”

胡雅诗顿了顿，慢慢说道，“方瑜和宝宝，还有顾志远”。

周玉茹一下子惊道，“你叫小方带着孩子来我理解，叫那个姓顾的算什么事？他有什么资格？”

妈！

胡雅诗一声疾呼，痛心地说，“妈，你只告诉我爸爸立了遗嘱，给顾家兄弟留了遗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顾志远也是爸爸的儿子？”

啊？

一旁的周天利惊呆了。

周玉茹脸涨得通红，争辩道，“你还是不是我的女儿？谁说顾志远是你爸的儿子？他来争遗产可是争的你和你哥的财产啊？难道我这个当妈的做错了？”

本来周玉茹这番话足以让女儿感激涕零，但胡雅诗已经听到了她和戴世明的密谋，根本不为所动，语气坚决地说道，“既然爸爸立了遗嘱，那我们就要尊重爸爸的意愿，通知顾志远来”。

“你！”，周玉茹没想到女儿公然违抗自己的话，怒了，“你敢通知姓顾的来，那就不要认我这个妈妈！”

胡雅诗不停吞咽口水，拼命忍住自己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如果现在戳穿他们的阴谋，那自己有可能就会被赶出家门，甚至一无所有。

见她无言以对，周玉茹又换种口气，安慰道，“雅诗，答应妈妈，姓顾的事情不准再提，以后古月集团就是你和天顺的”，然后转头威严地对周天利说，“天利，你刚刚听到的话不准对任何人讲”。

周天利连连说是。

胡雅诗艰难地点点头，“妈，我刚才太激动了，对不起”。

周玉茹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内疚地说，“雅诗，应该说对不起的是妈妈”。

周玉茹有足够的理由说对不起，为了保住胡显明的全部财产，她连自己的女儿都牺牲了。

“妈，那你们好好照顾爸爸，我先回去了”，胡雅诗淡淡说道。

“好好好”，周玉茹也怕胡雅诗待久了跟戴世明发生口角，“天利，你送雅诗回去”。

周天利马上陪着胡雅诗下楼，开车回苏市。

此刻的顾志远，正在家里坐立不安，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给童李雅，都没得到四叔的确切消息。

一个小时前，顾志良打来电话，告诉他，二婶上午得知四叔车祸的消息，当场晕了过去。

家里慌忙叫来乡村医生，一番折腾志远母亲才醒转过来，然后就是一直流泪。

顾志远又问，“我爸什么反应？”

顾志良有些为难地答道，“二伯脸色铁青走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顾志远挂了电话，心里沉重，呆坐了一个多小时，杨影端来的饭菜一口都吃不下。

顾志广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不忍，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慰，这两天的事情对于顾志远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这时，顾志远的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

打开一看，一条短信五点钟，维纳斯咖啡馆，有要事相商，不要打电话。

顾志远一愣，是胡雅诗发来的。

顾志广问道，“谁的信息？”

顾志远把手机递给他，“哥，你看看”。

胡雅诗？

顾志广也想不通，夜里对他们横眉竖目的胡雅诗，居然主动约顾志远见面。

顾志广向顾志远使个眼色，顾志远看着房间里的杨影，摇摇头，事情已经够乱的了，再告诉杨影的话，怕是乱上加乱。

顾志远找了个理由，和顾志广一道出门。

刚走出小区，顾志远指着马路对面说道，“哥，维纳斯咖啡馆就在前面”。

原来胡雅诗对顾志远住处很清楚，特意找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地方。

兄弟俩先到咖啡馆找了一间包厢，点了咖啡，然后顾志远给胡雅诗回了信息。

五点整，胡雅诗推门进来。

夜里气势汹汹的胡雅诗，此刻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一坐下来就客气地叫道，“志广哥、志远哥”。

两个哥哥大为惊诧，顾志广先问道，“雅诗妹妹，你爸情况怎么样了？”

胡雅诗低声答道，“还在危险期，医生说要观察二十四小时，成不成就到明天中午”。

“那你找我们有什么事”，顾志远接着问道。

胡雅诗与顾志远四目相接，直截了当地说道，“顾志远，你是我爸的亲生骨肉”。

第一次面对面听到这样的话，顾志远很不习惯，愣了好一会，没有回答。

胡雅诗摸着手边的咖啡杯继续说道，“是的，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你的血型跟我爸的一模一样，夜里我还阻止你给我爸输血，我……”

说着，胡雅诗的眼圈又红了。

顾志远有点懵，“什么体检报告？”

“大概三年前的”，胡雅诗答道。

顾志远努力回忆，那是旭东学校成立不久，古月集团给了全校教职工一项福利，到医院免费体检，等他到医院的时候不但有通道，还多抽了一管血，当时护士还跟他开玩笑说他的血金贵。

原来那管血是胡显明安排拿去做亲子鉴定的。

也就是说，他当旭东学校校长不久，胡显明就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顾志远的内心波涛汹涌，这几年的胡显明为自己做的一切不停在眼前显现，他的热泪夺眶而出。

胡雅诗抽出两张纸巾，递给顾志远一张。

擦完眼泪，胡雅诗继续说道，“志远哥，既然我爸立了遗嘱，那你就要去争取，我会帮你的”。

争遗产？

顾志广替顾志远说道，“我们连遗嘱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那个杨锦东真是个软骨头”，胡雅诗恨恨地说，“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遗嘱怎么写的我也没看到”。

顾志广和顾志远同时一愣，他俩一直以为胡雅诗见过遗嘱。

顾志广又说，“据杨锦东说，遗嘱他手里还有一份”。

真是个卑鄙小人！

胡雅诗恍然大悟，“难怪我妈会答应他年薪百万，原来他手里还有一个把柄”。

顾志广和顾志远这才明白过来，杨锦东远不是他们见到的那副模样，表面上的良心未泯都是装出来的。

拿着一份遗嘱，杨锦东完全是在待价而沽。

。

第203章 惊天乱局

2013年2月8日，腊月二十八。

本是家家户户欢欢喜喜迎接新年的日子，漂城顾家一片愁云惨淡。

胡显明终究未能在二十四小时内醒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生还的希望越来越小。

消息从海市传到苏市，再传到漂城十八团。

顾志良陪着父亲顾半仙到奶奶房间，字斟句酌地说四叔的事。

顾奶奶的脸色由惊疑到惊惧，最后老泪纵横，瘫坐床上。

在顾家，还有一个人因为胡显明而一蹶不振。

志远母亲听到坏消息的那一刻昏厥了过去，被医生救醒后就一直卧床不起。

从那天起，顾老二就是冷眼旁观，然后冷言冷语，说得志远母亲无数次泪洒枕巾。

在海市医院，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胡显明的故交、商业伙伴陆陆续续到医院来探病，周玉茹带着哭腔迎来送往，终究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

胡雅诗把赋闲的集团元老曾彪请回公司主持大局，然后又赶到海市医院见父亲最后一面。

隔着透明玻璃，里面是躺着的胡显明，外面是周玉茹、周天顺和胡雅诗。

医生说了，胡显明的器官大都衰竭，回天乏术，家属可以进去跟他道别了。

周玉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自从胡显明出车祸以来她一直跟戴世明密谋遗产的事，突然听到医生这样说，一下子整个人恍惚了，抬头看着里面那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丈夫，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扶着玻璃墙慢慢蹲下。

胡雅诗的眼泪早就流干了，看着自己的妈妈，她的眼神里充斥着不甘和质疑。

周天顺搀扶起周玉茹，“妈，我们进去看看爸爸”。

然后回头问胡雅诗，“雅诗，你不一起吗？”

胡雅诗已经看穿了这个哥哥，摇摇头，“等一下我再进去”。

周天顺不再问，扶着周玉茹进到重症监护室。

周玉茹坐到病床边，拉着胡显明的手缓缓说道，“显明，你放心，我把两个孩子带好，这些年你辛苦了……”

床边监护仪屏幕上的心跳幅度突然变快一点，好像胡显明还能听到她的话。

周玉茹叹口气，回头问周天顺，“天顺，你有什么话要对你爸说的？”

周天顺看着胡显明惨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心中百感交集，既有点伤心，又有点如释重负，也轻轻说道，“爸，你放心，古月集团我会好好经营的”。

母子俩再无多余的话说，待了一会便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周天顺扶着周玉茹到对面的房间休息。

胡雅诗独自一人进到监护室，木然地跪在床边，抓起爸爸的手靠在自己脸上，已经干涸的眼窝里唰地留下两行清泪。

跪了片刻，胡雅诗挣扎起来，把嘴巴靠到胡显明耳边，坚定地说，“爸，我知道您很辛苦，女儿保证，绝不让您辛苦一辈子的基业拱手让人”。

顿了一下，胡雅诗说道，“爸，还有两件事我必须告诉您，第一，周天顺不是您的儿子”，监护仪上面的心跳幅度猛烈波动一下。

“第二，胡天赐确实是你的孙子”，胡雅诗接着说，“他是顾志远的儿子，也是你的孙子，所以古月集团不会落到外人之手，永远是我们胡家的”。

她一说完，胡显明的心跳跳出最后一下最强幅度，然后随着嘀的长音，监护仪上只剩下一条直线。

胡显明的心跳停止了。

医生第一时间冲进来，查看胡显明瞳孔，然后正式宣布胡显明去世了。

胡雅诗瘫坐在地，两个护士过来连抱带拉才把她扶到一边的椅子上。

看着丈夫的遗体盖上白布，周玉茹恢复冷静，安排周天利通知曾彪，马上成立治丧委员会，董事长的遗体要运回苏市举行追悼会。

周玉茹交给周天利一张纸，交代他照上面的人员名单报讯，同时特别强调，不得通知顾家的任何人。

像被抽掉灵魂的胡雅诗呆坐在一旁，双目无神，周遭发生的一切似乎与自己无关。

周天顺走近，用手扶住她的肩头，“雅诗，节哀”。

胡雅诗仰起头，失神的双眸突然变得无比犀利。

周天顺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寒意，不敢再与她对视，慢慢撤了自己的手。

等周天顺走开，胡雅诗摸出手机，迅速给顾志远发了一条短信

爸走了。

顾志远和顾志广一直待在家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手机一响，顾志远马上打开信息，看到胡雅诗发的三个字，脸色僵住，颤抖着说，“四叔走了”。

手机从他手里滑落，被顾志广一把抓住。

顾志广又看了一遍胡雅诗发的短信，哀叹一声，“四叔啊！”

兄弟俩同时哭了。

躲在房间里听声音的杨影却忍不住笑了。

她跟胡显明素未谋面，更别说有什么感情，胡显明一死，意味着顾志远将会继承他十分之一的遗产，怎么能不乐？

当然，在顾志远面前她得憋着。

苏城一品小区，方瑜接到周天利的电话，心中一颤，孩子爷爷去世了，看着摇篮里的儿子，她的眼角不由湿润了。

许久，顾志广平复心情，给老家的顾志良打电话。

顾志良收到噩耗，先是告诉顾半仙。

顾半仙愣了好一会，说了句，“小四，往生净土，早登极乐”。

顾半仙和顾志良瞒着顾奶奶，先到丰庆镇粮站顾志广家。

听着三弟的话，顾老大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杯掉地摔个粉碎。

尔后，顾老大呐呐自语，“小四啊小四，想不到你走在我们三个哥哥前面”。

接着顾老大、顾半仙和顾志良到顾志远家，志远母亲依然卧病在床，顾老二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看书。

见到大哥、三弟和侄子一起来，顾老二冷笑一声，“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顾老大嘴角抽动一下，没接话。

顾志良悲伤地说，“二伯，四叔死了”。

顾老二啪地一声把书本摔到桌上，悲怆地叫道，“死得好，死得好！”

顾老大勃然大怒，挥起右手，又是啪地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打在顾老二脸上，斥道，“顾书卿，你还是不是人！”

顾半仙的脸色同样很难看，埋怨道，“二哥，小四走了，你说什么胡话！”

顾老二挨了一记耳光，兀自哈哈大笑，走到顾爷爷的遗像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大声吼道

爸、爸，胡小四死了！你最喜欢的小四死了！他去陪你了！

顾老大、顾半仙都是一脸铁青。

顾志良不忍直视，一撇头，惊呼一声

二婶！

顾老大和顾半仙同时扭头，大惊失色。

志远母亲正瘫坐房间门口，嘴角一片血红。

地上一滩殷红的鲜血。

。

第204章 造化弄人

胡显明的死，成为压垮顾老二夫妇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志远母亲匍匐在地，紧紧抓住冲到面前的顾志良的手，急促地说道，“志良，快，快带我去苏市，我要见你四叔最后一面！”

说完，噗地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顾志良心痛地看着二婶，又回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大伯和自己的父亲。

顾老二仍然跪在顾爷爷的遗像前，一动不动，脸部表情无比纠结。

顾老大不假思索说道，“志良，你跟志远联系，先带二婶过去，我们看情况再去”。

顾志良扶起二婶，蹒跚出门。

很快，顾志良驾车载着志远母亲离开十八团，赶赴苏市。

胡显明遗体已从海市运回苏市，追悼会设在苏市殡仪馆。

治丧委员会由古月集团董事会成员组成，都是集团初创时的元老，包括曾彪、郭文兵、余达顺、陈志康、柯卫国、何正帆，一共六个人。

自从周天顺和胡雅诗大学毕业进入集团后，在胡显明的安排下，六大元老陆续淡出公司管理层，仅仅保留着副董事长、董事的职位，已经很少介入集团的日常经营。

此番胡显明出事，六大元老全部出面，在给胡家料理后事的同时暗流涌动。

熟悉古月集团的人都知道，一直以来集团是胡显明说了算，除了周老爷子外没人能违逆胡显明的意志。

胡显明一走，古月集团以后谁做主，是周天顺还是胡雅诗，亦或是周玉茹亲自入局，这关系到整个集团的命运，所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番小九九。

从回苏市到开追悼会，周玉茹始终不允许通知顾家。

近在咫尺的志广三兄弟和志远母亲，远在漂城的老顾家三兄弟都在苦苦等丧讯，等着去参加胡显明的丧礼。

但是周玉茹彻底屏蔽了顾家的信息渠道，根本没人会通知顾志远参加追悼会，包括胡雅诗。

2013年2月9日，腊月二十九，除夕。

这一天是胡显明出殡的日子。

电视台的社会新闻连续跟踪报道了好几日，几乎全苏市的人都知道古月集团掌门人逝世了。

杨成兵和王艳荣显然也知道了，两口子一早来到女儿家，对志远母亲嘘寒问暖。

从漂城回来，志远母亲一直是缠绵病榻，顾志远要请个医生回来看看，被母亲否了。

她是心病，看医生吃药都没用，唯一的念想就是去送别胡显明。

顾志广和顾志良在附近的酒店开了房，一边等胡家的消息，一边跟老家保持联系。

在漂城的顾老大举棋不定，犹豫着要不要把小四去世的消息告诉顾奶奶。

顾半仙建议，如果胡家不通知他们去奔丧，那这事就暂时不告诉顾奶奶，只说胡显明还在医院里治疗，等顾奶奶身体状况好一点再说。

在酒店里的顾志良同样等得焦躁，周建梦打了不止一个电话，催他回公司交班。

他的假期已经超了，不止周建梦在叫苦，赵惟依也在家苦苦等他回去过年。

顾志良有点归心似箭，只等四叔的葬礼结束。

最无奈的是，他们没得到邀请，还不好贸然去追悼会现场。

志远母亲躺在床上，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早饭后，杨影熬了点稀饭，准备喂婆婆吃。

王艳荣瞧见了，马上抢过杨影的碗，连声说，我来、我来！

进了房间，王艳荣扶起志远母亲，细声细语地说道，“姐姐，你得吃饭啊！不吃饭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志远母亲无力地靠在床头，双眸一点神采都没有。

王艳荣用调羹勺了一勺稀饭，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志远母亲，“姐姐，先来吃点饭”。

志远母亲机械地张开口，下意识地吞咽着稀饭。

王艳荣嘴角遮不住笑意，自言自语道，“胡董事长真是个好人，不枉姐姐你这么待他，他这一走，还给我们志远留下这么一大笔财产，真好！”

什么！

志远母亲猛然抬头，愕然盯着王艳荣，忽地一下伸手推开王艳荣。

王艳荣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个趔趄，手里的碗滑落到地，哐当一声，摔成几片。

王艳荣面有怒色，仅仅一秒钟后马上缓和，倒关切地问志远母亲，“姐姐，你没事吧？”

志远母亲伏倒在床上，用嘶哑的声音叫道，“志远，志远！”

客厅里的顾志远听到母亲的叫唤，马上跑进房，紧张地问，“妈，怎么了？”

母亲用抖抖索索的手抓住他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哭问道，“你四叔给你留什么了？”

顾志远看着王艳荣，王艳荣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杨成兵和杨影已经跟着进房。

顾志远又看向杨影，杨影结结巴巴地说，“老公，是我一时没忍住告诉了爸妈，毕竟胡董事长不在了”。

母亲又问了一句，“志远，你说！”

顾志远低声对王艳荣、杨成兵和杨影说道，“爸妈，请你们回避一下，我想和我妈单独谈谈”。

岳父岳母和杨影很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顾志远缓缓说道，“四叔立了遗嘱，留了十分之一的遗产给我”。

母亲默默垂泪，咳嗽一声，“显明他又是何必呢”。

顾志远心中最大的疑问，现在不吐不快，他问道，“妈，你爱不爱四叔？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出生的？”

母亲的双眼充满迷茫，满脑子都是往日回忆，字不成句地断断续续说与顾志远听。

那是顾志远出生前一年，到江北插队的知青们一部分拿到指标回城了，一部分通过高考进了大学。

只剩下胡显明一个人，既没有资源拿到回城指标，又没能考上大学。

雪上加霜的是，在那年的冬天，胡显明的父母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相继去世，对胡显明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料理完双亲的后事，胡显明回到十八团后一病不起，一直是志远母亲在照顾他。

在一个雪夜，胡显明喝完志远母亲端来的羹汤，眼含热泪说道，“秀华姐，我真的不想活了”。

志远母亲幽幽地看着他，“是的，你是很惨，但就因为这样你就不想活，那外面很多人都活不下去了，包括你二哥和我”。

胡显明对她的话很不解，“你跟二哥怎么了？”

志远母亲继续说道，“你二哥是什么样的人？结婚这么久我都没能给他添个一男半女，他天天为这事吃不好睡不好”。

“上次不是去检查了，是你的问题吗”，胡显明又问。

志远母亲摇摇头。

胡显明懂了。

……

良久，胡显明对志远母亲说道，“秀华姐，谢谢你，我会振作起来的，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志远母亲问道，“等我以后有了孩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胡显明沉吟片刻，“就叫顾志远吧，志向远大，正好配上顾家的家谱，志字辈”。

那女孩呢？

志远母亲又问。

女孩？

就叫顾雅诗吧。

。

第205章 痛彻新年

苏市殡仪馆，低沉的哀乐断断续续传出来。

数个穿着黑西服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给前来吊唁的人做指引。

顾志广和顾志良抬着花圈，顾志远搀扶着母亲紧跟在后，缓缓走进殡仪馆。

周天顺和胡雅诗低着头跪在地上，旁边周玉茹戴着墨镜坐在椅子上。

见到顾志广一行人进来，周玉茹毫无反应，只是目光在志远母亲身上停留了一会。

三兄弟向胡显明遗体敬献花圈，磕头。

志远母亲颤颤巍巍走近胡显明的木棺，用手扶住棺沿，泪眼朦胧向胡显明看去。

躺在木棺里的胡显明簇拥在鲜花中，神情安详，面色平和得像随时可以叫醒一般。

志远母亲抿了抿嘴巴，含糊不清叫了声，显明。

周玉茹眉头皱了起来，跪着的周天顺和胡雅诗也抬头看向志远母亲。

周天顺刚要起身，被胡雅诗拉住了。

志远母亲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两双布鞋，慢慢放入木棺，泪流满面。

三兄弟挨个走到周玉茹面前，恭恭敬敬叫声“四婶”，鞠躬。

周玉茹微微点头。

顾志远上前几步，扶着母亲，看着胡显明的遗容，百感交集。

“妈，我们走吧”，顾志远半托半抱着母亲，慢慢往外走。

志远母亲跟着儿子的脚步，目光慢慢远离木棺，仅仅五分钟时间，便离开了殡仪馆。

胡雅诗暗暗松了口气，顾家人来去匆匆，并没造成什么大的动静。

回到车上，志远母亲的目光仍然盯着殡仪馆的大门，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胡显明。

从此，便是阴阳相隔。

上午，当儿子问她，到底爱不爱胡显明时，她沉默了。

当年她和顾老二过得平静的新婚生活，胡显明很意外地闯进她的生活，既有城市青年的那种不羁，更有顾老二身上所没有的善解人意。

终其一生，她和胡显明仅仅逾矩一次，但那次之后胡显明就是她内心深处最刻骨铭心的爱。

甚至，他们还有爱的结晶。

当晚，苏市新闻频道插播了胡显明的讣闻字幕

胡显明，苏市古月集团创始人、董事长，2013年2月9日病故，享年58岁。

一个房间，顾志远陪着母亲，从殡仪馆回来后，母亲的状况更不好了，发着低烧，一直蜷缩在被窝里呐呐自语。

另一个房间，杨成兵、王艳荣和杨影在窃窃私语。

王艳荣问杨影，“小影，是不是追悼会结束了志远就可以去谈遗产的事情了？”

杨影摇摇头，“他心情不好，我也不敢问”。

杨成兵插话道，“那个顾志广也是，这个时候回老家，他毕竟是个律师，有他在就好办多了”。

离开殡仪馆后，顾志广和顾志良分别返回漂城和海市。

王艳荣白了他一眼，“今天是除夕，你想留人家过年啊！”

是啊，已经是除夕之夜，从远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鞭炮声，电视机里的春晚开演了。

难熬的夜，难熬的新年。

顾志远趴在床边，听着母亲时不时的咳嗽声，迷迷糊糊睡到天亮。

大年初一的早晨，杨影领着两个孩子进来婆婆的房间。

一对双胞胎围着志远母亲，奶声奶气地叫着奶奶。

志远母亲挣扎起来，从枕头下面摸出两个红包，“宝宝乖，奶奶给压岁钱”。

王艳荣跟着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圆，安慰道，“亲家母，赶紧起来吃点饭，孩子们都想跟奶奶玩呢”。

听她这么说，志远母亲强撑起来，接过碗筷，开始吃饭。

杨影冲顾志远使个眼色，俩人到客厅。

杨成兵坐在桌边，招呼道，“志远，快来吃”。

顾志远吃了几口汤圆，咸淡不分，只觉得嘴巴发苦。

杨成兵试探着问，“志远，不要怪我多嘴，胡家遗产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杨影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老公。

顾志远叹口气，“爸，我现在手里没有任何凭证，就是想要，胡家也不会给”。

“那遗嘱在哪里呢”，杨成兵问道。

顾志远答道，“胡夫人手里有一份，杨律师手里还有一份”。

杨影问道，“那报纸上报道的那个遗嘱是怎么回事？”

顾志远没好气地回道，“我怎么知道？”

杨成兵摆摆手，“只要杨律师说的那份遗嘱是真实的就没事，伪造遗嘱是犯法，一鉴定就知道了”。

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拿到杨律师手中的那份遗嘱。

顾志远冷静下来，“爸，事情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即便我们拿到了遗嘱，如果胡家没人出面，我们连四叔的签字比对原件都没有”。

杨影快哭了，“这样说我们的钱没戏了？”

我们的钱？

顾志远懒得搭理她，拿起电话打给顾志广。

顾志广正在十八团，胡显明的事一直瞒着顾奶奶，一大家子人就像往年一样聚在一起吃早饭，唯独缺了顾老二一家。

顾奶奶疑惑地问，“秀华去志远那边了，老二人呢？”

顾半仙强挤出一点笑容来，“妈，二哥昨晚喝多了，还没起来了”。

顾老二确实喝醉了，除夕夜一个人落寞独饮，醉到顾志广敲门将近半个小时才起来开门。

顾志广请他去三叔家吃饭，被他一口回绝，啪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顾志广碰了一鼻子灰。

听了顾志广的话，顾志远心里沉重，拜托他多去看看父亲。

顾志广应道，这是当然。

新年三天，顾志远闭门不出，寸步不离守着母亲。

杨成兵开车带着王艳荣、杨影和两个孩子回了趟杨家巷，老宅几近清空，大件家具被杨成军和杨成志瓜分了。

杨影奶奶把老宅里的相片全部搜罗出来，从六七十年代到两千年后的，记录着这个家的变迁和几个儿女的长大成人，最后一张全家福是杨影爷爷在世的时候拍的。

杨影奶奶端详着全家福，然后看看厅堂里咿咿呀呀的一对双胞胎，叹息道，“可惜老爷子没撑住，要不今年又可以拍全家福了”。

杨成芳拽着王艳荣拉家常，“二嫂，那个胡显明是不是你家志远亲戚？他追悼会都上电视了，志远有没有去？”

杨影冲王艳荣直摇头，暗示她把住口风，别把遗产的事情说出来。

王艳荣大喇喇地答道，“去了啊，胡显明是志远的四叔，关系近得很呢！”

边上大嫂杜云芳冷嘲热讽道，“关系近有什么用，人一死以后什么光都沾不到了”。

王艳荣好不服气，恨不得把遗产的事脱口而出，哼了一声，“大嫂，你眼皮太浅，你知不知道……”

杨影连忙出声阻止她再说下去，“妈，大婶说得对，志远只跟胡董事长关系近，跟胡家其他人都不熟，他现在也不在古月集团上班，所以以后跟胡家不会有什么联系了”。

王艳荣连哼几声，心道等我家志远继承了过亿的遗产，就看你们怎么来巴结我吧！

大年初四，胡雅诗不请自来，登门造访杨家。

打开门，杨影不由一愣，“胡大小姐？”

胡雅诗直接问道，“顾志远呢？”

上次在漂城老家，杨影对胡雅诗颇有微词，但今时不同往日，事关遗产问题，杨影不能得罪胡雅诗，连忙满脸堆笑请她进门。

在房间里的顾志远听到声音也走出来，看是胡雅诗，也很意外，“雅诗妹妹，你怎么有空来？”

自从知道自己和胡显明的关系，顾志远对胡雅诗的称呼自然而然改成了妹妹。

胡雅诗坐下来，从大衣兜里掏出几张纸，递给顾志远，“我爸的后事了了，你该干点事了”。

顾志远一脸困惑地接过纸张，打开一看，是古月集团的几份文件，签发人都是胡显明。

这是？

看着顾志远一脸不懂，胡雅诗继续说道，“你去把杨锦东手里的遗嘱搞来，找个专业机构鉴定一下，拿着鉴定结果去找我妈”。

杨影听着一阵兴奋，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胡显明女儿亲自来帮自己老公争遗产了。

顾志远看着胡显明的签名，反问道，“杨锦东会把遗嘱给我？”

胡雅诗冷笑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妈给他开了年薪百万，说穿了最多一百万，你开个他拒绝不了的价码，自然会把遗嘱给你”。

杨影怦然心动，一百万从胡雅诗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几块钱似的。

顾志远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胡雅诗瞟了一眼杨影，欲言又止。

顾志远知道另有内情，碍着杨影在场，不再追问，“好，我拿到遗嘱通知你”。

“行，那我先走了”，胡雅诗起身，快步出门。

杨影也是一脸不解，看着胡雅诗的背影，问道，“对啊，她为什么帮你？”

顾志远耸耸肩，谁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杨影才如梦初醒，问了顾志远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胡显明要留十分之一遗产给你？而不是顾志广，或者顾志良？

这些天来，杨成兵和王艳荣都有这样的疑问，他们不便问，而杨影只想着怎么样才能得到遗产。

面对她的问题，顾志远无法回答。

杨影撅起嘴巴来，“难道我妈说的是真的？”

“你妈说什么了”，顾志远反问道。

杨影小声说道，“我妈说，胡显明跟婆婆有一腿”。

你！

顾志远大怒，挥起手来，一巴掌马上就要落下来。

杨影一脸惊惧，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连声说对不起。

顾志远愣了，一向心高气傲的杨影破天荒地向他道歉，而且这种放低自己的姿态，前所未见。

他只能说句，“不要胡说八道”，然后放开杨影。

年初五，顾志远把杨锦东约了出来。

顾志远开门见山，让杨锦东把遗嘱交给自己。

杨锦东问道，“你有把握跟胡家打官司？”

顾志远惨然一笑，“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成不成呢？”

杨锦东举起右手，张开五个手指头。

五百万？

杨锦东点点头，就当我走了狗屎运，中了双色球特等奖，成不成交？

五百万！

顾志远做梦都没到，现在他跟别人交涉的都是几百万的事情，想到胡雅诗的嘱咐，他一拍桌子

成交！

杨锦东美滋滋同他握手，说道，“顾校长，我有两个条件，一是预付金必须要有一百万，二是我们要签订书面协议”。

你妹！

顾志远差点骂出口，真是贪得无厌，这杨锦东想先稳稳拿到一百万，他生怕鸡飞蛋打，顾志远拿不到遗产的话，周玉茹那边也黄了，自己岂不是亏了。

这可把顾志远难住了。

不得已，顾志远到洗手间给胡雅诗打个电话，说了杨锦东的条件。

胡雅诗很爽快地答道，“这一百万，我给！”

顾志远一阵恍惚，好像自己在演tvb台庆剧，豪门遗产争夺战正徐徐拉开大幕。

。

第206章 争遗大战（一）

当顾志远看到自己卡里多了一百万，就像做梦一样。

杨锦东不愧为见钱看开的“好律师”，很快做好一份协议，和顾志远各自签字，然后拿出遗嘱，和顾志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顾志远接过遗嘱，凭肉眼识别是四叔胡显明的字迹，上面写着

2011年12月25日胡显明亲手书写的遗嘱，在以下条件兑现后方可生效

1、顾志远先行继承胡显明十分之一遗产，剩余十分之九遗产进入前述遗嘱分配程序；

2、周天顺继承部分冻结五年，如其不能胜任古月集团总经理之职或被董事会罢免，则其继承遗产改由其子胡天赐继承。

下面是胡显明、顾志远、周天顺和胡天赐的身份证号，最后是胡显明的签字，落款时间是2012年12月25日。

顾志远看完，心里沉甸甸的，胡显明用心良苦啊。

杨锦东亲了一口银行卡，笑眯眯地说，“顾校长，尽管放心，这就是原件，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怎么会骗你？我还等着尾款呢！”

顾志远小心翼翼收起遗嘱，起身告辞，离开跟杨锦东见面的西点屋。

回到家后，顾志远给胡雅诗发去信息遗嘱已拿到，是原件。

胡雅诗回了四个字先礼后兵。

顾志远又给顾志广打个电话，说了遗嘱的事。

顾志广不解，胡雅诗为什么会调转枪头来帮顾志远？

至于这笔遗产，顾志广建议不妨一试，反正顾志远是空着手上阵，争到了就是实现了四叔的遗愿。

挂了电话，顾志远盯着遗嘱看了好久，再看看卧床不起的母亲，又想到杨影殷切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就试试吧。

他到打印社把遗嘱复印了两份，把原件放回家，然后打车去了古月集团总部。

此刻的周玉茹，正在总部大楼参加董事会。

胡显明一走，古月集团群龙无首，年初五在曾彪的召集下召开临时董事会。

会上，曾彪提议周玉茹出任董事长，周天顺担任总经理。有发言权的几个董事对周玉茹任董事长没异议，但对谁担任总经理有了分歧，有支持周天顺的，也有支持胡雅诗的，各有各的理由。

正在几个董事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周玉茹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周玉茹一看，眉头一皱，宣布暂时休会。

回到二十二楼的办公室，沙发上的顾志远马上站起来，恭敬地叫道，四婶。

周玉茹坐到对面，不悦地问道，“小顾，你突然跑过来，有事吗？”

顾志远拿出遗嘱复印件，摊开，放到周玉茹面前的茶几上。

周玉茹瞟了一眼，暗骂一声，“该死的杨锦东”，然后不屑地对顾志远说，“哟，抢钱来了？”

顾志远一怔，脸有点红。

周玉茹继续嘲讽道，“你说这古月集团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老胡是脑子瓦特了，居然写了这样的遗嘱，你小顾脸也够大的！”

言语间，周玉茹是默认了这份遗嘱的真实性。

顾志远的心理起了急剧变化，周玉茹的话句句戳到他的痛处，是啊，胡显明的财产跟他有什么关系？

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流着胡显明的血脉？

周玉茹又喋喋不休碎碎念，顾志远听得脑袋嗡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不容易等她停下来喘口气，马上起身，“四婶，你忙，我先走了”。

说完，顾志远一路小跑逃出古月集团，连童李雅在后面叫他都没听到。

走在路上，瑟瑟寒风吹到脸上像刀子割一般，顾志远徘徊不定，再次打电话给顾志广。

听他诉完苦，顾志广哈哈大笑。

顾志远苦着脸问他笑什么。

顾志广回道，“跟我想的差不多，那笔遗产虽然多但你不会动心，没有胡雅诗鼓动的话你根本不会走这一步，因为我们顾家都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四婶说得对，古月集团跟我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应该是四叔的子女继承遗产”。

“就是啊”，顾志远附和道，“本来想着那么多钱，还想争一争，但一听四婶说那样的话我就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

“是了”，顾志广安慰他，“自己心里那关最难过，你先要把胡雅诗摆平，然后把你家小影摆平”。

相对来说，回绝胡雅诗还容易开口点，一旦杨影知道他主动放弃争遗产，不把房子拆了才怪。

先给胡雅诗打电话，顾志远说了自己的决定。

胡雅诗沉默了一会，“行啊，你不听我的也行，把那一百万还给我，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顾志远一时哑了，他忘了交给杨锦东一百万那一茬。

现在胡雅诗要钱，他该怎么办？

胡雅诗倒没为难他，让他再想想，挂了电话。

顾志远耷拉着脑袋回到家，杨影已带着孩子回来，笑意颐颐地问道，“老公，你去哪了？”

顾志远搪塞道，“我闷得慌，就出去转转”。

看到两个房间门都开着，顾志远走近几步，母亲不在床上，他紧张地问道，“小影，我妈呢？”

杨影笑道，“五分钟前我妈扶着下楼了，整天睡在床上肯定不行，你妈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顾志远嗯嗯两声，心事重重地回自己房间。

杨影扯着两个孩子跟着进房，倚靠在他身边柔声问道，“老公，那个，那个……”

不用猜，顾志远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见他没反应，杨影接着问道，“那个遗产的事怎么说？”

顾志远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小影，那个事我们不去想了，行不行？”

“为什么啊”，杨影立刻叫起来。

顾志远感到眼皮无比沉重，轻轻地说，“我不想争了”。

杨影从床边蹦了下来，尖叫一声，“不行！”

两个孩子同时惊恐地看着自己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志远刚要解释，突然杨影的手机铃声大作。

杨影怒气冲冲地拿起手机，喂了一声。

手机那头传来王艳荣惊慌失措的声音，“小影，你快下来，你婆婆晕过去了！”

顾志远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奔下楼。

到小区健身休闲的地方，顾志远一眼看见母亲侧卧在草坪上，王艳荣在旁边手足无措。

顾志远跑过去，一把抱起母亲，然后冲王艳荣叫道，“妈，打车，打车！”

王艳荣慌慌张张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急急忙忙把志远母亲送到市立医院。

医生接诊后，直接将志远母亲推进了急救室。

在急救室外面，顾志远向王艳荣询问母亲怎么好好就晕过去了。

王艳荣从衣兜里掏出一团报纸，递给顾志远，语气有点激动，“就是看了这个”。

顾志远慢慢展开，苏市早报，社会新闻版，头条是一排赫然入目的黑体标题

已故企业家私生子忽现苏市，古月集团遗产大战一触即发！

顾志远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用颤抖的手抚平报纸，他再细看正文内容，写的正是胡显明，言之凿凿说胡显明有一个私生子在苏市，以前在古月集团上过班，现在露面准备争夺遗产，就差把顾志远的名字写在上面了。

王艳荣结结巴巴地问道，“志远，你真的、真的是胡董事长的儿子？”

顾志远低下头，收起报纸，“妈，我去打个电话”。

见他避而不答，王艳荣双眼里迸射出狂喜，等顾志远一走远，马上掏出手机给杨成兵发了条信息。

顾志远拨通牛策划电话，直接问道，“牛哥，我想打听个事”。

牛策划在电话那头调侃道，“顾校长，报纸上写的不会是你吧？”

顾志远继续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谁爆的料？”

牛策划直告饶，“顾校长啊，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能透露，职业操守，见谅见谅！”

顾志远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事对我很重要，我妈都气得到医院抢救了”。

牛策划吃了一惊，不再开玩笑，“顾校长，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你要防患未然啊，趁早把你妈转移走，有些小报记者属苍蝇的，闻着味就扑过去了”。

。

第207章 争遗大战（二）

挂了牛策划的电话，顾志远怒气更甚，分别打电话给胡雅诗和杨锦东，俩人都是一口否定。

胡雅诗好心提醒他，是不是我妈干的？

顾志远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胡雅诗似乎跟周玉茹嫌隙挺深？

他马上拨通周玉茹的电话，问报纸上新闻的事。

周玉茹破口大骂，“姓顾的，就算是我叫人写的又怎么样？你赶紧收拾东西带着你妈滚出苏市，丢人现眼！”

顾志远怒不可遏，用力将手机砸到地上，摔个稀碎。

王艳荣吓坏了，慌慌张张问道，“志远，你怎么了？”

顾志远抱着脑袋靠着墙蹲下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十分钟后，顾志远离开医院，到移动营业厅重新买了一部手机，给胡雅诗发条信息：

我决定起诉了。

胡雅诗很快回来电话，“改变主意啦，老地方，有好东西给你”。

两个人再次约在维纳斯咖啡馆，胡雅诗交给顾志远一份鉴定报告，正是顾志远血型检测结果。

胡雅诗指着报告说道，“有了这个，加上我爸的遗嘱，这场官司你赢定了”。

顾志远怒气未消，冷冷地说，“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我妈”。

说完，顾志远抓着报告离开咖啡馆。

身后胡雅诗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苏市满大街的律师行广告，顾志远按图索骥找到一家名叫君悦的大型律师事务所。

接待的律师助理笑靥如花，直接问顾志远是什么官司，标的有多少。

顾志远淡淡地答道，遗产官司，十个亿。

女助理又惊又喜，拉着顾志远的手，“楼上请，楼上请！”

事务所主任得到消息，亲自到楼梯口迎接，把顾志远请进会客厅。

当顾志远说出自己的名字，和谁打官司时，主任和助理同时张大嘴巴，眼珠子瞪得滴溜圆。

女助理结结巴巴地问道，“报纸上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啊？”

顾志远点点头，“是我，这官司你们接不接？”

“接、接！”，主任忙不迭应道。

标的十个亿，打赢的话那律师费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啊。

顾志远登记完信息，留下遗嘱复印件和胡显明手写的文件，委托律师事务所先做司法鉴定，然后起诉周玉茹。

离开律师事务所，顾志远的心情一点没好转，再到医院，母亲已经苏醒，医生说是急气攻心引起的心梗，不能再让她激动，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

看着病床上憔悴的母亲，顾志远心如刀绞，更加坚定了他打官司的决心。

君悦律师事务所接到这个大单，不敢怠慢，马上召集顶梁柱律师结束休假，马上启动民事诉讼工作。

一周后，学校开学。

顾志远到了学校，明显感觉到教职工们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

连王筝见到他时目光都有点躲躲闪闪。

顾志远直截了当问道，“筝姐，大家怎么都看我怪怪的？”

王筝不好意思笑了，“还不是因为你和胡家的新闻”。

顾志远无奈地说，“那跟我们学校有什么关系？你转告大家，好好工作，不要八卦”。

王筝点头说好。

两个人正说着，门卫上打来电话，说是有记者来找校长。

记者？

顾志远第一意识是老相识牛策划，便让门卫带进来。

结果不是牛策划，而是苏市一个门户网站的记者，一见到顾志远就说给他做个专访。

王筝问道，“你们是要做旭东学校的专访吗？”

记者笑呵呵地说，“不是，我们想对顾校长作为豪门之后，做个专访，这个更有市场”。

顾志远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揪住记者的衣领责问道，“谁告诉你我是豪门之后的？”

记者一边往后退，一边辩解道，“苏市的新闻圈子里都知道了，顾校长，我不来也有其他人来”。

王筝拼命把顾志远拉开，让网站记者赶紧走。

顾志远撒开手，看着记者落荒而逃，这才意识到牛策划所言不虚，自己的信息已经被泄露，几乎就是无所遁形。

果然，网站记者刚走，又来了一个小报记者申请采访。

顾志远连门都没让他进，给门卫下了死命令，所有来的记者全部赶走。

仅仅一个上午，就来了五拨记者，更夸张的是有两拨人一直没走，就在学校围栏候着，不时对照学校摄像。

顾志远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王筝建议道，“顾哥，要不出去躲躲？”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顾志远咬咬牙，“找个车，把我送到教育局，我向丁局辞职”。

王筝大吃一惊，顾哥你要离开学校？

顾志远苦笑，“我现在这个状况，还能在学校待吗？”

王筝无奈，叫来一个同事开车将顾志远送出学校。

顾志远到了市教育局丁副局长办公室，提出辞职。

丁副局长不解，“小顾，不是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辞职？”

顾志远灰心丧气地说，“丁局，这段时间我跟古月集团的新闻太多了，一开学记者一波一波到学校来采访，严重影响了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我不辞职不行啊！”

丁副局长推说要开会研究，没批准他的辞职，只是许了一个月假，让他先处理好家事。

就这样，顾志远只上了半天班就回了家。

自从知道了顾志远是胡显明的私生子，王艳荣对顾志远母子态度好得不得了，特别在志远母亲出院回家后，王艳荣更是倒茶递水，照顾得无微不至。

见顾志远一脸愠色回来，王艳荣轻声慢语问他怎么了。

得知顾志远要辞职，王艳荣眉开眼笑，“志远，你那校长早该辞了，有钱了我们干什么不好……”

看顾志远面有不悦，王艳荣欲言又止，生生把后半句噎了下去。

不止王艳荣，这段时间顾志远觉得身边的人都变了，杨影变得温柔了，杨成兵变得小心翼翼了，连小区内遛狗的见了他也主动把狗绳拉短了。

所有的变化，都肇始于他与胡显明关系的公开。

又一周过去了，律师事务所递交了诉状，法院立了案。

顾志远的生活很平静，每天王艳荣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种平静不断消磨他的耐心。

直到又一个星期后，他收到法院传票，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才算安定几分。

第208章 争遗大战（三）

2013年3月8日，轰动苏市的古月集团遗产争夺官司正式开庭审理。

除了诉讼双方外，苏市主要新闻媒体单位都申请了旁听资格，众人都想一睹庭审现场原告、被告唇枪舌战三百回合。

但审理过程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周玉茹并未现身，由委托代理人陈新明到场应诉。

原告代理律师一一出示遗嘱、胡显明签字鉴定结果，声明遗嘱的真实性。

陈新明并未反驳，只问了一个问题

胡显明董事长为什么单单给顾志远一个外人留了遗产？而不是其他人？

代理律师回头向原告席上的顾志远征求意见，顾志远点点头。

代理律师接着拿出顾志远的体检报告，指着上面的血型鉴定结果说道，“这是胡董事长生前委托做的一份验血报告，结果显示他和顾志远是父子关系”。

整个旁听席一片哗然，坊间传闻证实是事实。

坐在旁听席的胡雅诗脸色也有点不自然。

陈新明微笑道，“这样看来，胡董事长留遗产给顾志远也说得通了”。

顾志远和代理律师皆是一脸愕然，陈新明居然一点反对之声都没有。

法官问道，“被告代理人，你对遗嘱内容是否认可？”

陈新明瞄了眼法官手里的遗嘱，煞有介事地说，“凭我在古月集团上班多年的经验，这遗嘱是真的，确实是胡董事长的字迹”。

法官重复问一遍，“你认可吗？”

陈新明眯着眼回道，“我们认，遗嘱内容我们同意执行”。

旁听席又是一波哗然，期望中的庭审辩论没有出现，连一个回合都没有。

连法官都感到意外，这被告认输也太干脆了，很快宣判

古月集团周玉茹败诉，在收到判决通知书后在规定期限内执行判决结果。

顾志远一脸懵圈，开庭前司法助理撮合他和陈新明调解，陈新明一百个不愿意，硬是要开庭。

结果一开庭，他马上认输，这到底是玩的哪一出？

退庭后，各大媒体一哄而散，失望而去。

陈新明从顾志远身边走过，趾高气昂，仿佛他才是胜利的一方。

顾志远没说什么，他的代理律师很好奇地叫住了陈新明，“陈大律师，你这么爽快，何必浪费时间开庭呢？”

陈新明停住脚步，得意地回道，“我就是想逗你们玩玩”。

顾志远脸一寒，“好玩吗？”

“就是”，代理律师附和道，“还不是你们败诉，乖乖执行胡董事长的遗嘱吧”。

陈新明哈哈大笑，“周夫人早就说了，上法庭就是让我们顾大校长出来露个脸，让全苏市的人都知道顾校长是胡显明的野种，执行遗嘱嘛，没问题，打发你们个百十万周夫人连眼都不眨一下”。

百十万？

代理律师惊问，“陈新明，你什么意思？”

“判决下来你就知道了”，陈新明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一甩头，扬长而去。

不远处的胡雅诗脸色异常难看。

离开法院不久，原本顾志远半公开的身份彻底被公开了。

当天晚上，杨影姑姑杨成芳和姑父刘立新登门来访。

王艳荣半是得意半是傲娇地说道，“小姑子还认得二哥家的门啊？”

杨成芳讪笑道，“二嫂这是什么话，我和立新早就想过来看看你们了，还有看看志远的妈妈”。

王艳荣一点不放过嘚瑟的机会，继续说道，“小影婆婆都来苏市好几年了，也没见你们来过”。

杨成兵咳嗽一声，制止王艳荣继续冷嘲热讽，问杨成芳，“小妹，你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

杨成芳和刘立新相互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其实我们是来找志远的”。

顾志远正在房间里看着母亲吃饭，庭审结束后各个媒体免不了又是一通宣传，他不敢让母亲再出房间半步。

杨成兵冲旁边的杨影使个眼色，“小影，去把你老公叫出来”。

杨影撅着嘴巴，走到房间门口，敲敲门，“老公，我爸叫你”。

顾志远劝慰母亲一定要把碗里的饭吃完，然后走出房间，跟杨成芳和刘立新打招呼，“小姑、小姑父来了啊！”

杨成芳和刘立新同时站起来，拘谨地回道，“嗯嗯，志远你好！”

顾志远心里哀叹，这两口子八成是奔着钱来的。

果不其然，说了两三句客套话，刘立新说明来意，他正在接洽一个大项目，资金还有点缺口，想顾志远支援一点。

顾志远有气无力地问道，“支援多少？”

刘立新吞吞吐吐地回答，“一百万！”

什么！

王艳荣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嚷道，“好你个刘立新，你以为我家志远是开银行的吗？一开口就是一百万，亏你说得出口！”

刘立新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杨成芳争辩道，“二嫂，这钱是我们跟志远借，以后会还的”。

“切”，王艳荣口吐莲花，“还？万一你们赔了，拿命还啊！”

杨成芳的脸色快成了猪肝色，转而向杨成兵求救，“二哥，你就帮帮忙，你们家志远马上就是亿万富翁了，一百万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

杨成兵手直摆，“这我管不了，你们问志远吧”，马上把皮球踢给顾志远。

顾志远苦笑道，“小姑、小姑父，不瞒你们说，这事现在一点谱都没有，法院判决结果还没下来，能给我多少钱谁都不知道，所以你们的事我暂时不能答应”。

杨成芳不死心，抓着顾志远的手说道，“志远，好孩子，你答应小姑，一旦拿到钱了先支援我们一点，要不我再去跟你妈说说”。

说着杨成芳站起来拿桌上的礼品，准备往志远母亲的房间走。

顾志远连忙拦住她，“小姑、小姑，我妈刚睡下，我答应你，如果我有能力，我肯定借一百万给你们，好不好？”

好好好！

杨成芳喜不自禁，向刘立新招手，“老公，快来谢谢志远！”

刘立新走过来，也抓着顾志远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志远，真的谢谢你！”

顾志远有苦难言，好不容易把这两口子打发走。

王艳荣还在不依不饶，说这俩人真是势利眼。

杨成兵问顾志远，“今天你胜诉了，确定能拿到多少钱？”

顾志远苦恼地说，“听古月集团那个律师的口气，好像我拿不到多少钱”。

杨影有些着急，拿不到多少究竟是多少？

顾志远摇头，真不知道。

是啊，苦恼的不止是顾志远，胡雅诗更苦恼。

她想尽办法把顾志远推出来打官司，就是想弄清楚爸爸的遗产还有多少，听了陈新明对顾志远的狂言，她知道不妙。

在回集团的路上，她故意问陈新明，“陈律师，你刚刚说打发顾志远百十万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新明啊了一声，王顾左右而言他，“大小姐，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挫一挫顾志远的气势，不就官司打赢了吗，得意什么！”

胡雅诗粉脸一寒，当即怒了，“陈新明啊陈新明，你是不是现在只听我妈的？什么事都想瞒着我？”

陈新明顿时慌了，哭丧着脸说，“大小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了，我就是混口饭吃，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回去问夫人吧！”

看他咬紧牙关不松口，胡雅诗没有一再追问，一到古月集团总部就下车上楼，把自己关进办公室，苦想对策。

接下来的时间，顾志远没班上，天天闭门不出，杨成芳夫妇走了没几天，杨影大伯、三叔接连上门，大包小包的礼物拎进来，对着杨成兵、王艳荣点头哈腰的。

兄弟亲情似乎瞬间活络了。

到了4月10日，顾志远终于收到判决书，胡雅诗通知他，一定要找个信得过的会计师团队去古月集团清算遗产。

在法院的牵头下，顾志远和周玉茹两方共聘了一个会计师团队，进驻古月集团，花了三天时间清点了胡显明的遗产。

三天后，当会计师宣布清点结果的时候，顾志远差点当初昏厥过去。

经清点，胡显明生前名下的财产共有九百八十万。

没听错，传闻身价过百亿的胡显明，死后遗产仅仅有九百八十万！

。

第209章 争遗大战（四）

一切听上去那么不真实，当亲眼见到遗产清算数字，顾志远倒吸一口冷气。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震撼，问陈新明，“钱呢？”

陈新明耸耸肩，“会计师是你们认可的，你别问我”。

顾志远又看向会计师，钱呢？

会计师一翻清算清单，解释说，“本来胡显明名下有七八家企业，但在他临终前全部转让了”。

顾志远目瞪口呆，“转给谁了？”

“周玉成”，会计师指着上面的名字说道，“而且有公证人员在场”。

顾志远两眼迷茫，周玉成是谁？

陈新明在旁边故意说道，“周玉成是胡夫人的弟弟，也就是胡董事长的小舅子”。

顾志远脑袋嗡嗡快要裂开，万万没想到四叔的遗产已经所剩无几，自己能得的连填杨锦东的坑都不够。

失魂落魄走出古月集团总部，胡雅诗打来电话，问遗产清算的事。

顾志远如实相告。

胡雅诗一听说父亲的产业大部分转给了周玉成，顿时火冒三丈，掐了电话就上二十二楼。

路过董事长办公室时，里面的陈设和胡显明在的时候一样，只是门一直关着，没人再进去汇报工作。

到了隔壁周玉茹的办公室，胡雅诗稍微冷静下来，推门进去。

周玉茹正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打电话，笑得前仰后合的。

听语气，胡雅诗估计是戴世明，不由脸有怒色。

周玉茹转过来，看到胡雅诗站在门口，轻声对着电话说，“雅诗来了，我先挂了”。

然后收了手机，微笑问道，“雅诗，有事吗？”

胡雅诗控住性子，说道，“妈，我想问一下，爸爸的七八家公司怎么全部转给舅舅了？”

周玉茹笑容不改，“这事啊，是你外公提议的，你和天顺还小，我也是一介女流，就想把古月集团暂时交给你舅舅，等以后你们能独当一面了，玉成再退出”。

胡雅诗忍不住了，“妈，舅舅是一个公职人员，怎么就比我们更有企业管理经验了？”

“你太年轻了”，周玉茹收起笑容，“你爸一走，他的人脉就没了，你舅舅一直在苏市工业系统上班，有多少资源你知道吗？”

胡雅诗还有一个困惑，“我爸是什么办理转让手续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你就不要多问了”，周玉茹很不高兴，“你当好古月集团副总经理就行了！”

胡雅诗心一凉，周玉茹的话再明显不过，翻了脸她连这个副总都当不成了。

一个小时后，两个失意的人相约在维纳斯咖啡馆见面。

顾志远一脸菜色，与一脸憋屈的胡雅诗面面相觑。

沉默了好久，顾志远说道，“雅诗妹妹，现在该怎么办？”

胡雅诗定定神，坚定地说，“继续起诉！”

起诉？起诉什么？

顾志远很迷茫。

胡雅诗咬牙说道，“我怀疑我爸的转让手续有问题，以我爸的性格不会莫名其妙地把公司转给舅舅”。

有证据吗？

胡雅诗摇摇头，没有。

因为公司转让要经过集团董事会审议，但胡雅诗并不是古月集团董事，所以她无权知晓这些事。

顾志远泄了气，一点证据都没有，空口白话不是信口雌黄吗？

俩人呆坐一会，顾志远突然问道，“你们古月集团不是上市公司吗？”

胡雅诗眼前一亮，“对啊！信息披露！”

胡显明转让的资产基本都属于上市公司古月集团的，但法人变更、股权转让这样的重大事项并没有对外披露。

终于在周玉茹精心布的局里面找到一丝破绽。

第二天，证券主管机关收到一通匿名电话，举报古月集团暗地变更法人、转让股权。

随即，证券交易所向古月集团下达了问询函。

陈新明收到问询函，不敢怠慢，马上向周玉茹汇报。

周玉茹特地打电话向戴世明求教，随后同意给证券交易所回函，同时补发法人变更、股权转让的公开信息。

很快，古月集团信息披露出现在网站上。

看到自己集团的信息公报，胡雅诗差点原地爆炸，胡显明公司转让的时间是2013年2月8日。

2月8日？

胡雅诗清楚记得，当时的胡显明正躺在医院里抢救，天没亮从苏市转移到海市，怎么会清醒过来把公司转让了？

她坐在办公室里，浑身发抖，强迫自己不去找妈妈对质，等心情平复下来，打电话给顾志远

“志远哥，我们都被骗了，你看公告上面的时间，爸爸根本不可能醒过来办公司转让手续，他们弄虚作假”。

胡雅诗一席话，是给顾志远继续起诉周玉茹指明了方向，同时将自己暂时立于不危之地。

顾志远已经骑虎难下，胡雅诗承诺他要多少费用都可以资助，一定要把官司继续打下去。

再次来到君悦律师事务所，事务所刘主任谨慎了，“顾先生，你能确定吗？上一单我们就被摆了一道”。

顾志远笃定点头，千真万确，这次如果再打赢这个官司，不但大笔佣金，而且你们律师事务所会轰动全城。

说得刘主任两眼放光，“好，这单我们接了！”

不日，顾志远一纸诉状，又将周玉茹告上了法庭，起诉胡显明和周玉成的公司转让协议无效。

打官司是个漫长的过程，从4月到5月，顾志远在律师事务所和法院之间来回奔走。

至于搜集证据，古月集团的门他是进不去了，只要想方设法跟古月集团的六个董事接洽。

胡雅诗不便自己出面，另找了一个人帮顾志远引见。

这个人顾志远很熟，陶嫣然。

关键时候胡雅诗把自己的好闺蜜派上了场。

陶嫣然一见到顾志远，莞尔一笑，“顾志远，好久不见！”

离开云峰建材公司后，顾志远和陶嫣然已经有两年多时间没见过面。

顾志远客气回道，“陶总，你好！”

“什么陶总不陶总的”，陶嫣然笑道，“现在你也不是我下属，就叫我嫣然吧”。

短短两句话，俩个人就像回到了两年前。

接着，陶嫣然介绍起古月集团几个董事的情况

曾彪，以前古月集团的二当家，现在人事部部长曾敏、财务部部长曾有为的伯伯。

郭文兵、余达顺、陈志康、柯卫国这四人，以前都是古月集团排名靠前的副总。

何正帆，古月集团第一任总会计师。

“我们先拜访谁”，顾志远问道。

“先易后难”，陶嫣然嫣然一笑，“就先从何总会计师下手”。

“你跟他熟吗”，顾志远又问。

“有点熟”，陶嫣然捂着嘴乐，“他是我上辈子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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