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之龙 - xp1024.com
《终末之龙》


第八百九十一章 最后的真实(上)

“并不是所有穿过了那扇门的都能被称为‘神’。”斯科特说,“不够强大的灵魂只会被吞噬——要么被炽翼,要么被虚无之海本身。”

“……所以洛克堡那个所谓的‘祭坛’,”艾伦皱眉,“事实上只是个给猛兽投食的入口吗?”

“也是个陷阱。”作为曾经被投进去的“食物”,斯科特平静地回答,“然而安克兰虽然疯狂,却也足够聪明和谨慎。他不止一次地进入黑塔,因为他知道那里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仓库’。但他从未靠近过那个祭坛……即使关于他无数次失败的原因,那里或许有唯一的答案。”

埃德不安地瞥了瞥被扔在墙角的纸团——那么危险的东西,他居然就这么把它画了出来!

“那不是全部。”斯科特说,“能看到的从来都不是全部。”

“但斯顿布奇已经改变了许多。”艾伦若有所思地轻敲桌面,“洛克堡已经改变了许多……也许我们可以把它变成另一种陷阱?”

“这很危险。”斯科特回答,“试图操纵我们并不了解的力量……十分危险。从三重塔被扭曲,洛克堡成为道伦·博弗德的堡垒、坟墓和他期望中的重生之地,直到安特的归来……隐藏在暗中,想要‘改变’一点什么的力量,并不止安克兰,所以即便是炽翼也只能放弃。这地方对它而言早就已经是一个陷阱……一个连它都会选择避开的陷阱。”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浪费。”艾伦坚持,“不了解的可以去了解——不然连我们自己也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变成被关在笼子里的耗子。至于‘试图操纵我们并不了解的力量’……”

他淡淡地扫了斯科特一眼:“——你不是一直都在这么干吗?”

斯科特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你的朋友……”艾伦扔下他转向埃德,“银叶王。你说他手上有一张斯顿布奇的地图?”

埃德点头。他记得那张详尽到可怕的地图……当然,他不可能清楚地记得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你觉得他是否愿意……借给你用用?”艾伦揪了揪胡子。

埃德赶紧点头。他觉得他如果摇头的话艾伦大概会打些不怎么好的主意,因为他显然势在必得。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地图。”艾伦,“洛克堡里收藏的,斯顿布奇下水道里的盗贼自己画的,想要进入三重塔的法师手中的,曾经觊觎过这座城市的另一个种族或另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得到的……越多越好。斯托贝尔……那位来自**师塔的法师大人也许愿意帮忙?”

埃德继续点头。

“娜里亚也会帮你。”艾伦向他点点头,“去吧。”

埃德听话地转身离开。

伊斯深深地看了艾伦一眼,在老人考虑着用什么方法把他也打发走的时候,自己默默地跟上了埃德。

手上不自觉地用力过猛。艾伦低头看着被自己揪下来的胡子苦笑了好一会儿——无论是被轻易哄走的埃德,还是没哄就自己走了的伊斯,都让他头痛不已。

然而最让他头痛的那一个,还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

“……凯勒布瑞恩。”他开口道,“你真的见到他了?”

斯科特点头。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艾伦平静地问,“别再拿刚才的鬼话来糊弄我。虽然你说谎的本事是比从前长进了一点……但你看不出吗?连伊斯你都骗不过——也只有埃德那家伙才会傻乎乎地相信你了。”

斯科特眼角的肌肉跳了跳,那张缺乏表情的面具似乎一瞬间就垮了下来。

但他依旧紧闭双唇,那固执地拒绝回答的样子,透着一股十几年的磨难也未能改变的孩子气。

从某一方面来看,他跟埃德倒真是见鬼地相似。

艾伦叹着气继续揪自己的胡子:“是关于伊斯?”

斯科特的眼神闪了闪,还是一言不发。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艾伦气得想笑,“你就没想过我有可能知道得比你更早吗?你以为我那时候为什么突然执意要带走伊斯?就因为突然发现他的眼睛变成了金色?你真的以为自己隐藏得有那么好?连丽达都能发现的事你以为我会不知道?!”

他越说越气,抬起手却发现手边已经没有了拐杖,不然他大概真的会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他太纵容这个小子了——艾伦咬牙切齿地想。从那个年轻的圣骑士带着一脸明亮的笑容追在他身后想要加入他的队伍开始……毕竟,那样纯粹的光芒实在很容易让人晃花了眼,即使犯了错也不忍心责备,才纵容得他像今天这样恣意妄为,任性地自以为是。

“所以,他跟你说了什么?”老人无奈地瘫回去,话出口的那一刻他有种脱力般的释然——这个秘密他已经独自背负了太久:

“是伊斯会杀了你,还是他会杀了所有人?”

在一次次用不同的方法试图去改变之后,有时连凯勒布瑞恩自己也无法确定,他所看到,所经历的一切,到底哪一部分……才是最后的真实。

但至少有一点他能够肯定:他们所养大的这个孩子——这条独一无二的冰龙,是真的,会带来灾厄与毁灭。

.

埃德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伊斯一眼。再一眼。

他有点高兴……又十分奇怪伊斯为什么会这样一声不响地跟着他,神情恍惚得像只迷失了方向的小狗。

“那个……”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却又被突兀地打断。

“他撒谎。”伊斯说。

“……斯科特?”埃德迅速反应过来,倒也不觉得惊讶。

“还有艾伦。”伊斯说,“他知道斯科特在撒谎……大概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所以只有我完全不知道?——就算是埃德也为此稍稍苦恼了一下。

伊斯其实并不怎么生气。他的愤怒被无奈重重缠绕成难以形容的疲惫与委屈,不再炙热如火,只是像冰冷的岩石,沉沉地压在心上。

他看向埃德,却看不出黑发年轻人的胸口是不是也压着同样的重量。

深蓝色的眼睛关切地回望着他,那其中没有一丝责备。

伊斯猛地伸手抓住了埃德的手臂。

“跟我来。”他说。

第八百九十二章 最后的真实(中)

水神神殿紧闭的大门无人守卫,但即使已经失去了从前的地位,也没有多少人敢擅自闯入更别提像伊斯那样戾气十足地朝着宏伟的木门一脚踹过去。??? ? 火然?文 ?? ???.?r?a?n??e?na`com

埃德眼疾手快地在木门轰然变成碎片之前用法术开了门,顺手拉住了伊斯让他不至于因为用力过猛而一头栽进去,甚至在进入神殿之后十分自然地关上了门,隔绝台阶上寥寥可数的信徒带着惊讶与好奇的目光。

他的神情平静又从容,谁也听不见他心中的哀叹。

他大概知道伊斯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却又不怎么想知道更多。

神殿里空无一人。明亮的天光透窗而过,白色大理石地面纤尘不染,淡淡的暗纹蜿蜒如水波……每个角落里都似乎依旧散发着神圣而威严的气息,却像是水面上的倒影般虚幻。

埃德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这里没有笼罩了整个柯林斯平原、任谁也无法驱散的迷雾,他却仿佛感觉到了空荡荡的柯林斯神殿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与空洞。恍惚间,似乎再踏出一步,就会踏入某个迷离的梦境……某个他再也走不出来的地方。

当伊斯突然响起的吼声砸碎了那片死寂,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却也心生感激即使伊斯吼出的那个名字像一支利箭般扎进他心里。

“肖恩!”

那个名字回荡在四壁之间:“肖恩弗雷切!”

埃德一声不响地跟着伊斯穿过大厅,穿过有古老神像耸立的庭院,一次又一次压下拔腿而逃的冲动在费利西蒂彻底消失之后,他还没有见过肖恩……他也不敢见。

他只知道肖恩在不久之前把这里所剩无几的圣职者们全部遣散到了更偏远的神殿里,像从前一样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理由……他从来不屑于解释,更不在意这样的举动会在原本就已混乱不堪的斯顿布奇带来怎样的流言。

“肖恩!”

伊斯恼怒地提高了声音,甚至尖锐得带了一点杀意那并不是针对肖恩,不完全是……但一条龙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迁怒于人。

这一次,终于有人回应了他。

“他听到了。”

埃德蓦然抬头,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树荫下的伊卡伯德贝利亚。

许久不见的中年牧师与他记忆中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微胖,半秃,神情淡漠,仿佛对一切都毫不关心……连一身半旧的白袍都一如往昔。

他向他们点点头,转身带路,并没有多看埃德一眼。

肖恩所在的地方,埃德是知道的……只是从未来过。

踏入那朴实到有点阴沉的圆形石厅时,皮肤上不自觉地冒起一层寒栗。这地方给他的感觉,居然与三重塔塔底那铺满宝石碎屑……如今正中还嵌了一颗深海之心的地方,极其相似。

某种过于浓稠的东西让他浑身发痒,心生不详,比他更为敏锐的伊斯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大步走过去,站在了肖恩弗雷切面前。

“我需要回答。”他直截了当地开口:“现在。”

肖恩沉默地直视着他。依旧身形笔直的老人像一颗快要枯死的大树,隐隐透出朽败的气息,却仍屹立不倒。

或许即使真的死去,他也不会倒下。

“需要我提醒你吗?”伊斯不耐烦地催促,“你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

肖恩看了埃德一眼,埃德却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什么都能知道。”伊斯的声音里透着焦躁,听起来毫无必要地气势汹汹:“我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

埃德的嘴角抽了抽,有点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我的确不是你唯一的选择。”肖恩缓缓开口,“却是唯一不会对你另有所图的选择。”

“现在不是了。”伊斯冷冷地说:“我甚至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找到方法……而那原本是巨龙所创。”

肖恩看起来也不怎么意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那么,”他问,“你来找我干什么?”

浅蓝色的眼底猝然亮起金色的光芒,无处发泄的怒火被瞬间点燃。

埃德猝不及防地被突然扬起的翅膀掀开了好几步,与冰龙的咆哮同时响起的,是伊卡伯德简短的咒语。

埃德一惊,猛然反应过来,这个地方对伊斯而言根本就是个陷阱这里是牧师们用于练习召唤术……用于禁锢和消灭来自异界的怪物与恶魔的地方。

或许不止如此。但隐藏在毫无雕饰的石板下的符文一旦被触发,就算是一个来自地狱深渊的恶魔也无法逃脱。

而他几乎都已经忘了……对于人类而言,一条冰龙可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他不假思索地挥手。细细的光线如蛛丝般在灰白地面上蔓延,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连接成一个又一个浑圆的光弧,近乎温柔地一重重缠绕上冰龙银白色的身躯。

它们被小小地阻碍了片刻。一层无形的屏障包围了巨龙,保护着它,但很快就被切割得粉碎。

埃德将目标转向地面破坏符文也许是更直接的方法。

大多数情况下,他并不需要把咒语念出口……他甚至曾经因此而有过小小的得意。但当整个人被突然掀翻,身不由己地被甩向墙边时他终于意识到,伊卡伯德或许也是一样。

他并没有他所以为的那么“特别”。

金色的光雾不知何时升起,忽明忽暗地弥漫在巨大的石厅里,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三重塔的塔底……而这里的“守护者”并不是他。

埃德脸色苍白地爬了起来,没有再扔出任何一个法术那没有用。

三重塔并不像传说中那么邪恶,但它的确会毫不留情地吸取那些怀着各种不同的目的、未经允许的闯入者的力量,无论魔法还是生命。而那些一点点累积下来,封存在宝石中的力量,原本只有一个最简单的目的。

一丝寒意钻进心底。即使并不愿意相信,他仍然控制不住地放声吼了出来:

“肖恩!……你不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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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三章 最后的真实(下)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肖恩问。

埃德怔怔地看着他,无法回答。冰龙愤怒的咆哮声在他耳边炸响,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把闪电扔在面前这个他曾经敬畏过的老人身上,然而心底仍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带着不肯放弃的希望,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相信肖恩。”

他在迟疑间僵立在那里,巨龙的怒吼声却渐渐低了下去。

它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用于毫无意义的咆哮。那些一圈圈缠在它身上的光弧一点点将它拉向地面,它们坚韧如蛛丝,又沉重如岩石。它得拼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固执地想要抬起头来。

“斯科特也曾经站在这里。”肖恩的声音不大,却足够钻进它的耳朵里,“就像你一样被牢牢束缚。然而他轻易挣脱……即使只有一点不属于他的意识,降临在他的身上。如果你无法做到同样的事,又拿什么让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我们的敌人——你只会成为它的食物而已。”

所以,这是个考验吗?

埃德欲言又止,心中有一丝无法解释的恐慌——他似乎并不担心伊斯会失败……他似乎更担心伊斯会成功。

现在他当然已经明白伊斯到底想干什么。老实说他也不觉得那是个多么疯狂的主意……虽然的确有点不自量力。毕竟,连他自己也都有过同样的打算。

他看着他的朋友,知道此刻自己并不能给予它任何帮助。即使肖恩不会阻止,伊斯自己也不会允许。

冰龙强壮的四肢死死地撑住身体,在重压之下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力量被一丝丝抽出,它渐渐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寒意,一点点渗入骨髓……或从灵魂深处渗出。

“这个地方,”肖恩平静地继续,“能困住任何生物,将它们的生命和力量都化为某种更为纯粹的东西,无论是恶魔……还是人类。”

埃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然而唯有巨龙,我们从来不敢确定。”肖恩走上前,伸手碰触巨龙被迫俯向地面的头颅,换来一声带着威胁,却有些无力的低吼。

“你们是这个世界的宠儿,”他说,“也是它真正的主人……你们的力量来自自身,而不是另一个世界的馈赠……那是没有人能夺走,没有人能束缚的力量。”

冰龙瞪着他。它莫名地从这个过于骄傲和固执的人类身上,感觉到一种深重的悲哀和无奈。

“如果你不能完全接受你自己——无论是善是恶,是光明还是黑暗。”他说,“如果你不能回头看清真正的自己……你永远不可能获得你想要的强大。”

他落在它额头上的手,有异乎寻常的温柔。

然而那一点暖意无法抵挡席卷全身的空洞与冰冷。冰龙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变成了一座僵死的雕像,连心跳都渐渐停止。

它如此接近死亡……以一种如此平静的方式。然而它奇怪地并不觉得害怕,连愤怒都似乎已被冻结。

怀着异样的冷静,它听到一声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来自多么久远的时光里,仿佛寒冰碎裂的声音。

依旧是冷。恍惚间它竟然像是重新回到了尚未出生之前……回到了蛋壳里。它能清楚地感觉到它被扔在了一边,周围只有一片寒冰——那是冰龙天赋的力量,却不是它们的生命之源。

困于年复一年,毫无希望的疲惫与厌倦里,它的母亲已经不再打算孵化它——早在那些冒险者们找到它的藏身之地之前。

它脆弱的生命被一点点冰冻,绝望和恐惧之中,它竭力想要寻找一线生机。然而它的灵魂微弱如烛火,它的身体甚至尚未成形。

可它坚持了下来。在那个年轻的人类圣骑士把它抱在怀中之前,在他温暖的生命之力涌入它的身体之前,在它狡猾地选择以一个人类婴儿的姿态破壳而出之前……它已经撑过了数十年。

那原本……是不可能。

在那长久的,被冰封的黑暗之中,有什么让它不安甚至恐惧的东西,正呼之欲出。

即便在迷茫与混乱之中,冰龙始终固执地抬着头,哪怕脖子在拉力之下咯咯作响,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折断,也不肯低下,直到意识渐渐一片空白。

它的眼睛明亮又冰冷,像是被冻结的阳光,被冰封的火焰。

埃德战栗着想起,他见过这样眼睛。在几年之前,那条巨大的冰龙从天而降,踏着克利瑟斯堡的断壁残垣,在周围一片恐惧的尖叫声里一步步向他走过来的时候……在极北冰原寒风呼啸的高崖上,那个昏暗的洞穴里,冰龙巨大的爪子压在他胸口的时候。

那双眼睛异常通透,通透到什么都没有,没有软弱的人类扔不下的种种喜悦与愤怒,眷念与憎恨……因为纯粹而强大,却也因为纯粹而冷酷。哪怕其中仍有一丝温暖,也恍惚得像是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只要一眨眼就会消失。

埃德下意识地扑了过去——他明白了肖恩想要什么,可他不能允许那种事情发生。抛弃了某些东西,一条龙或许会变得更加强大……但它也或许再不会是他的朋友。

“伊斯!”

他扑在冰龙的鼻子上,急切地大叫,拒绝思考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

刺目的光芒在他手中凝聚。他不顾一切地挥手,想要破坏符文,却再一次被阻止。

伊卡伯德缺乏起伏的声音如此令人厌恶……被地面突然冒出的几条黑色的藤蔓卷上半空的埃德一瞬间几乎生出点杀意来。

那些藤蔓仿佛只是黑烟凝成,却异常有力。一丛被驱散,另一丛又会迅速升起,连绵不绝地把埃德困在其中。

“肖恩!”

埃德怒吼。

“你们把真正强大的力量困在你们只以为是的‘保护’里,”肖恩说,“它并不需要这个。”

“我需要!”

埃德咆哮着,放弃了从黑藤里挣扎出来,高举起双手,又狠狠地向下压去。

空气在他双手之下宛如实质,在片刻的凝滞之后,无声地裂开无数看不见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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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四章 坦白(上)

金色光雾沿着裂缝的边缘明亮地闪烁起来,空气中像是游动着一条条金蛇。它们落向地面,激起闪电般刺目的光芒,细小的裂痕在符文间蔓延,所有的光芒都渐渐黯淡下来,包括紧缚在冰龙身上的锁链。

身体骤然一轻。冰龙甩了甩头,有些茫然。

它的意识仍陷在一片空茫之中,那是时光无尽的荒野,也是波涛起伏的海洋,浩瀚深邃的星空,包容一切的黑暗。

那是它灵魂的起源与归处。

它听见遥远的呼唤——它一次次掩耳不闻,刻意忽视的呼唤。那个人类说得并没有错,如果它肯回头看清真正的自己,它才能获得本该属于它的力量,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困在一个过于温暖的牢笼里,被当成一条天真,任性,永远需要保护的“幼龙”,因为自己的软弱无能而焦躁不安,总是怒气冲冲。

它很清楚它能够得到什么……也同样清楚它会失去什么。

相比之下它需要付出的代价简直微不足道,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即使迟早有一天要舍弃……也绝不是现在。

“伊斯!”

模糊的呼唤传到它耳边……可那并不是它的名字。

“伊斯!”

那声音不屈不挠地响着,带着难以形容的恐慌。

它伸出前爪,万分嫌弃地拦住那个总是喜欢往它鼻子上扑的人类,把他推到一边。

“我听见了!”它恼怒地说。

那个傻瓜嘿嘿地笑着,抽了抽鼻子。

冰龙低头看了看脚下被蛛网般的裂缝分割得乱七八糟的符文,心头冒出点无法言说的怒火,忍不住一爪把那个还在傻笑的家伙掀翻在地。

这样强大的力量……不该是一个人类所承受的。

“……伊斯?”

埃德趴在地上,忐忑而疑惑地抬头。

冰龙没有理他,只是冷冷地瞪着那个依旧毫无惧色地站在它面前的老人,喷出一片冰冷的水雾。

“你不觉得自己也管得太多了吗?”它说。

“是你自己找上门的。”肖恩淡淡地回答。

冰龙噎了一下,愤愤地甩着尾巴。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肖恩说。“接不接受是你的事。但有一点你得明白,你不可能永远披着这样一个虚假的影子——你用它得到的一切都不会是真的。”

“你又不是我。”冰龙嗤之以鼻,“你怎么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就一定是假的?”

出乎它的意料,老人沉思片刻,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他说。

他转身离去,没再多说一句话。伊卡伯德却饶有兴致地看了埃德好一会儿,又似乎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才跟了上去。

埃德摸摸脖子,有点毛骨悚然。

有一瞬间他想要叫住伊卡伯德,问他那些消失在柯林斯的迷雾中的圣职者们是否安全……可他真的有那个资格去问吗?

一时的迟疑,伊卡伯德已经消失在门外。

埃德发了会儿呆,又转向自己的朋友。

冰龙端端正正地蹲坐在原地,并不像人类那样表情丰富的脸看起来异常严肃。

埃德觉得自己不该打扰它……却还是忍不住蹭过去,摸了摸它的爪子。

“……现在你知道了。”冰龙的视线飘下来,斜了他一眼,又迅速地收回去。

埃德呆呆地点头,又摇头。

“什么?”他问。

冰龙暴躁起抬起了前爪,似乎又想把他远远掀飞,却在埃德忙不迭地抱头蹲地时忍耐着收回了爪子。

“我觉得那是个好主意。”它恼怒地抓挠着坚硬的岩石地面,挠出一道又一道痕迹,火花四溅,“如果可以在炽翼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就击败它……”

如果可以成功,就不会有人受伤。

“那个老头子说得没错。”它气哼哼地说,“我可以变得更强……非常强,只是现在没有必要而已!……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埃德用力点头,终于反应过来。

萨克西斯有意无意的挑拨,伊斯或许比他还要在意——毕竟,他才是有所隐瞒的那一个。

“可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也许我们还是……再商量一下比较好……”

他一点也不想让伊斯成为什么见鬼的神明,孤孤单单地漂浮在虚无之海无尽的黑暗里。

冰龙又看他一眼,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你不能告诉斯科特。”它蛮横地要求,“……谁也不能告诉!”

埃德只好点头。

冰龙吐了口气,趴了下来,突然间有点无精打采。

“……你受伤了吗?”埃德问。

冰龙没有回答。

它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止这个。”它嗡声嗡气地说。

“……什么?”埃德呆呆地问。

“我没有告诉你的不止这个。”冰龙的声音蔫蔫地低了下去。

“……哦。”埃德说。

冰龙的尾巴甩过来,不轻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一记。

“认真一点!”它怒道。

埃德哭笑不得地坐直,摆出认真严肃的表情:“是吗?!还有什么呢?你怎么可以这样!”

然后他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笑得整个人都趴到地上。

冰龙气急败坏地拿尾巴砸地面,砸得啪啪作响。

埃德努力坐起身来,语气轻快。

“没关系啊。”他说,“我也骗过你。”

他是真的不怎么在意……哪怕曾经有那么一点在意,也早已因为伊斯的在意而烟消云散。

“不是这样……”冰龙却更加沮丧地把头搁在前爪上,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

“萨克西斯告诉过我一件事……”它说,“在白石岛上。”

“也许他根本就是骗人的。”埃德安慰它,“‘隐龙不可信任’——你自己说的。”

“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冰龙摇头,“重要的是我有没有告诉你……他说你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真正的圣者,比费利西蒂还要真实——费利西蒂或许做了一位圣者该做的一切,可是从头到尾,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尼娥或其他任何一位神明的承认。”

“……她不需要那个!”埃德生气地说。

“……你能不能先关心一下自己?”冰龙无奈地叹气。

“……哦!”埃德恍然,“可是,真正的圣者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吧?”

.[.]

第八百九十五章 坦白(下)

如果诸神已经离去,所谓的“圣者”又从何而来?

“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如此轻易就放弃这个世界?”冰龙冷笑,“一个已经完全被他们所控制的世界?”

埃德无从反驳。毕竟,谁能确确实实地知道另一个世界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需要他们这些无知的人类来阻止一条已犹如神灵的巨龙?即便是曾经漂浮在虚无之海里的斯科特,他所知道的,很可能也不过是谁想要让他知道的。

也许他们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落在星空之上他们看不见的、沉默的注视里,像一场早已注定了结局的戏。

埃德摇摇头。他觉得有些无力,却并没有在自己心底找到绝望或恐惧。他经历了许多,但即使是在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也不曾将一切交给神明。哪怕挣扎到最后也无法改变命运……既然还活着,也总得挣扎到底。

“我不会成为什么圣者的。”他心平气和地说。

“……如果你已经是了呢?”冰龙恼怒地低吼,“你在柯林斯的神殿里接受那些见鬼的考验……你在把永恒之杖握在手中之前,为什么就不能问我一声?!”

埃德愣了愣。他最先想起的是那场或许是他们之间最激烈的争执……再往前回溯,即便是穿过异界之环经历过的许多个世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与死亡,都已经淡得像是一场梦。可是,即使在第一次握住永恒之杖的时候,他曾经向那个白发蓝眼的女孩儿许下承诺……如果那不过是拉贝雅,他的承诺又有什么意义?

……那真的是拉贝雅吗。

他努力回想,记忆里的影子却如此清晰又模糊,一缕雾气般明明抓在手中又轻易消散,留下一点冰冷的、捉摸不定的恐慌。

“你以为你得到的一切,真的只是因为‘好运’吗?我警告过你,你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冰龙愤愤地继续,少有的啰嗦:“他们迫不及待地‘赐予’你强大的力量,只是为了让你尽快成为一个足够结实的容器!那些卑鄙的……”

埃德本能地打断了他——或许内心深处,他对创造了无数生灵的诸神仍有一丝尊敬。

“就算是又如何呢?”他故作轻松地耸肩,“如果能……”

他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抬头:“如果萨克西斯告诉你的只是这个……到底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他没想太多,然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巨大的冰龙猛地一缩,一瞬间看起来像是被人迎面重重地打了一拳。那样的慌乱与愧疚,似乎比埃德差点死在它爪下时还要强烈。

“呃……也……没什么啦……”埃德讪讪地开口,本能地想要逃避——也许不知道事实更好。

然而冰龙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如果不是你,或许就是斯科特。”

它金黄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毫无意义的某一点,怎么也无法直视他。它缺乏起伏的声音生硬得近乎冷漠,却又像是绷得太紧的琴弦,轻轻一触就会彻底断裂。

埃德茫然地看着它。有好一会儿他完全没有听懂那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他意识到“成为圣者”对一条龙而言意味着什么。

心不受控制地坠下去,在他意料不到的阴影里砸得生痛。

“那也……没什么……”他努力挤出的那一点不以为意,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勉强。

“成为圣者”在巨龙看来与成为傀儡无异,阿克顿那连自己的意识都失去的精灵恋人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伊斯知道了这样的可能,却试图向他隐瞒。

如果不是你,就是斯科特。

所以……他是可以牺牲的那一个吗?

更多的字句哽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他突然间明白了娜里亚一直以来对斯科特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她把伊斯当成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疼爱得无以复加,然而在伊斯心里,那个扔下他一去不回,出人意料地归来之后又惹下无数麻烦的男人,大概就像雏鸟破壳而出时第一眼所看到的那一个……永远无人可以取代。

他垂下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舌根苦涩的味道,说不出是沮丧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

“斯科特……他或许从来不曾被放弃……”冰龙的声音断断续续,“一个人类的灵魂,无论多么强大,也不过是像一滴水落进海里,刹那间就会被虚无之海所吞噬,也能轻易被控制。他本不该还能拥有自己的意识……最大的可能,他和你一样,只是个工具,一个还没有被决定落在何处的棋子。可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而你不一样,埃德,你什么都愿意告诉我。我会在一直在你身边,我会看着你,我会保护你……”

龙的声音与人类不同,即便是在打闹嬉戏的时候,也永远低沉厚重,带着仿佛天生的威严与骄傲——埃德从不知道,那种他羡慕已久的声线,有一天会这样仓皇无力……小心翼翼到近乎低声下气。

它依然没有道歉——它说过它不会道歉。

而他也说过,“我会就行了。”

埃德扯扯嘴角,郁结在胸口的东西,莫名地就消散了大半。

实在是很没出息……但这到底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亲情,爱情,或友情,感情从来不是能够等价交换的东西,谁也不能保证付出多少,就一定能得到多少。

他付出时心甘情愿,他得到的也已经够多。

他伸手挠了挠冰龙的下颌,像挠一只猫——老实说,他很久之前就想这么做了,却从来没有这个胆。

冰龙僵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怪异得几乎像是受到了惊吓。

如果真的是只猫,它的毛大概都已经炸起来了。

“如果是娜里亚,”埃德见好就收地缩回手,“你这样告诉她‘我会保护你,所以你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她只会把平底锅砸在你头上。”

“……你也可以生气的。”冰龙蔫蔫地说。

“我已经生完啦。”埃德回答,“下一次大概会更久一点吧。”

冰龙沉默了很久,才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肩头。

“不会再有下一次。”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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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六章 往昔(上)

娜里亚推开门的时候心就沉了下去。

房间里没人,阳光从半开的窗户里透进来,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娜里亚喜欢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但有泰丝在的地方,总会有些并不讨人厌的随意。搭在床头的发带,扔在椅子上的腰包,不知从哪里顺来的一支花随手扔在桌上……

可现在,那些像她一样凌乱又活泼,透着勃勃生气的东西,都没有了。

娜里亚靠在门边发了一会儿呆,走过去拿起了桌上的信。

小小的一张纸,却醒目到她无法忽视。

泰丝的字迹工整而优美,不可避免地带着一点点诺威的影子:

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甜心——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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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甜心,所以我没有办法跟你告别。别生气,虽然你生气的时候也可爱极啦。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我能帮到你们的了。你们已经有了比我更出色的盗贼——是的,我承认了,告诉尼亚让他别太得意。

而我想做的事,你们一定不会同意。

我告诉过你的,甜心,我不是个好人,从来都不是。我自私又小心眼儿,为了我自己的贪心不足,逼着诺威做出了他这辈子最自私的决定。

我们有个小小的机会去夺回他的身体。给了我们这个机会的人一点也不值得信任,可你知道的,不去试一试,我又怎么会甘心呢。

如果失败的话,倒是没有什么可烦恼的啦……你们可以为我们伤心那么一小会儿,但是别太久,那并不值得。因为如果我们成功的话,大概反而会给你们添上无数麻烦。

你会原谅我吗?你一定会的,就像埃德一样。

我爱你甜心。我爱你们,包括那条别扭的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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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里亚放下纸,小小地抽了抽鼻子,眨掉眼眶里的水雾。

她当然很生气。又生气,又伤心,又愧疚。

他们没头没脑地忙成一团,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对泰丝而言,最重要的是她的精灵。

谁都没有这么说过,谁都不愿意承认,可谁都知道,至少现在,他们或许更需要安克兰……泰丝却只需要诺威。

而诺威是他们的朋友。他一直都那么温和又从容——即使只能栖于一只猫鼬小小的身体,也依然温和又从容,让他们全都不由自主地忽视了他必然的恐惧与不安。

自私的是他们,该乞求原谅的也是他们。

“要把她追回来吗?”尼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现在大概还来得及。”

“……不。”沉默片刻之后,娜里亚回答,“可我要知道她去了哪儿,在做什么。”

“……遵命。”尼亚的回答里带着一点笑意。

当娜里亚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女孩儿小心地把信折好,塞进自己的腰带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突然无比想念几年前追寻着冰龙的踪迹向北而去的旅程,虽然充满波折,却有着那么简单又清晰的目标,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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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丝和诺威离开的消息让埃德瞬间跳了起来……然后又默默坐了下去,垂头不语。

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娜里亚都能看出他汹涌的自责,伊斯却似乎有点无动于衷。

“……你早就知道了。”娜里亚有些恼怒地指责。

“大概听到了那么一两句。”伊斯承认,“可是,如果她真的想离开,阻拦她也没什么意义。”

娜里亚对他怒目而视,却不得不承认,那看似冷漠的一句话,其实并没有说错。

艾伦抬头看了伊斯一眼——不知为什么,伊斯总是更喜欢站着……大概是更喜欢俯视的角度。

老人的眼神有点复杂,却没有多说什么。

桌面上堆积着他们收集而来的地图,大大小小,尺寸不一,绘制的方法和重点都各不相同,几乎让人无从下手。

银叶王手上那一份还没能拿到,但单是这些,已经足够他们头疼。

斯顿布奇高耸的城墙之内,两百年来建筑已有许多改变,街道却因为喷泉和纵横交错的水路的原因,一直保持着原貌。而它神秘的地底世界,似乎也以另一种方式,同样纵横交错,彼此相连。

埃德偶尔能从一些连接的线条里辨认出某种符文,但在一切更为清晰之前,谁也说不准那是否只是巧合。

他不知不觉地沉迷其中,提出这个建议的艾伦却显然有点心不在焉。

他不止一次地看向伊斯。在伊斯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终于忍不住回望过去的时候,有一瞬间,从来镇定自若的老人竟似乎不由自主地想要避开。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向伊斯点了点头。

“跟我来,孩子。”他说,“我得跟你说几句话。”

埃德跟娜里亚交换了一个眼神,压下心中不安。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伊斯会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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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的房间不大,却是整栋屋子里最安静的一个。夏末炙热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阻拦在外,老人沟壑纵横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中愈发显得苍老。

伊斯恍惚想起他更年轻的时候——腰背挺直,脚步坚定而有力,脸上总是带着一点笑容,透着并不过分的自信和热情。

他对他一直都很亲切……不像那个冷冰冰的半精灵牧师。但不知为什么,在被斯科特交给艾伦,成为他的“养子”之前,伊斯跟他一直都并不十分亲近。

就算是那个总是喜欢捉弄他,拿毛茸茸的胡子糊他一脸的老矮人,感觉都要亲近得多。

艾伦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而他的神情里有某种东西,让伊斯无法催促。

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不自觉地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之中,直到被老人低沉的声音拉了回来。

“斯科特不知道……我也不敢让他知道,我曾经想过杀了你……”他说,“在你还很小很小,小到能被我抱在怀里的时候。”

阳光透不进的房间里突然显得有些阴冷。伊斯握紧了双拳,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起来很残忍,是不是?”老人垂下双眼,神情黯然,“可是,伊斯……你是一条龙。”

.[.]

第八百九十七章 往昔(下)

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明明知道的。

事到如今,艾伦已经想不起那时候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同意让斯科特收养那样一个危险的异类……一时的怜悯,虚伪的仁慈,抑或只是不愿让斯科特和尼亚失望——他们真心喜欢那个哭得惊天动地的婴儿,即使明知他并不是人类。

那或许只是出于怜惜弱小的本能,却因为单纯而更显得可贵。

他看得出,他愿意保护那份单纯,他也已经习惯了在他们面前保持一个过于完美的领导者的形象。

然而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恐惧与不安中煎熬。在凯勒布瑞恩告诉他那个可怕的“预言”之前,他就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要偷偷带走伊斯。

第一次败于那双与斯科特过于相似的浅蓝色眼睛。那时伊斯还不会说话,当艾伦站在摇篮边长久地凝望着他的时,他就只是安静地回望,蓝色双眼像所有人类的婴儿一样纯净无辜——像他不到两岁的女儿一样纯净无辜。

他落荒而逃。

第二次是因为丽达。那个几乎算是一手养大了伊斯的女仆在他抱起伊斯的时候意外闯了进来,大概是某种母亲一般的直觉让她微笑着随口找个理由就坚决地从他手里抱走了伊斯,一连几天都没再让他碰一下。

她谦卑的笑容里始终带着刀一般锋锐的警惕,让他几乎不敢直视。

后来他知道,除了当天目睹了一切的冒险者们之外,丽达或许是最早发现伊斯并不是“正常的人类”的……却依然无所畏惧地保护着他。

伊斯五岁那年,凯勒布瑞恩给了艾伦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而斯科特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机会,让他能够光明正大地带走伊斯。

可斯科特过于激烈的反应让他意识到,已经太晚了。

年轻的圣骑士已经彻底把伊斯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一个让那破败冰冷的城堡可以称之为家的牵绊。

“希望他所记得的一切能让一颗龙的心也变得柔软。”

那时他只能这样告诉凯勒布瑞恩,却也明白这是一个过于美好的期待……他并没有真的指望过能够实现。

真正变得柔软的是他的心。在日复一日地看着那个小男孩儿安静地坐在窗边等待着可能再也不会归来的斯科特的时候,在娜里亚随手把面粉糊在他脸上,而他只是向她略带羞涩地微笑的时候,在他第一次叫他“父亲”的时候。

人类的心如此软弱而易变……可一条龙呢?

他终究不是龙,他从来不敢确定。

怀着无尽的忧惧,此刻他看着笔直地站在他面前,紧闭双唇的年轻人,心中却仍充满难以形容的骄傲和无法放弃的期待。

伊斯的脸上没有愤怒与怨恨……这已经比他预料的要好得多。

但他能看到沮丧与失落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无论他做了什么,他似乎永远是不被信任的。

“……凯勒布瑞恩告诉我,你终有一日会毁灭一切。”老人垂下双眼,硬起心肠,“你是最后的巨龙……你为此而生。”

如果那真是预言,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置之不理——艾伦·卡沃从来不是认命的人。

可那不是。

“你知道凯勒布瑞恩能做到什么……他身不由己地辗转于许多不同的时间,他一次又一次试着改变……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改变了什么。”

他们甚至无法改变莉迪亚的未来。

“所以,”伊斯异常平静地开口,“现在,你要杀了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一柄利刃般直刺艾伦的心脏。

老人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一瞬间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他真的想要这么做,伊斯甚至无意反抗。

至于能不能成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一条龙会有强烈的自我保护的本能,那种本能会轻易打碎一个被十几年的记忆编织而成的灵魂,。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他一点也不想再试一次。

“不。”他说,竭力不去想这一句话里有多少真心,多少算计:“我或许永远也无法完全相信你,我的孩子……可我爱你。”

伊斯眨了眨眼,强撑起来的冷静顷刻间碎成喜出望外的茫然。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相信一切都已经注定——即便那是凯勒布瑞恩亲眼看到过未来,也仍有无数未来,是他不曾看到的。”艾伦说,他希望自己听起来足够坚定,“他说有有些东西深刻在你的灵魂之中无法改变,但他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能够确定的只有你自己。”

伊斯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总说自己是条龙,伊斯。”艾伦轻声说,“可无论怎么看你都更像个人类……我不知道一条幼龙到底该是怎样,可你继承了千万年来祖先的记忆,你本不该如此……单纯。”

伊斯难看地扯了扯嘴角:“你想说幼稚。”

“……是的。”艾伦承认,“你比你刚刚变成龙,在艾斯特洛的峰顶威胁着要杀了我的时候还要幼稚——娜里亚大概更喜欢你这样,但这绝对不是真正的你。”

伊斯沉默地垂下头。

“如果有什么在你不肯回望的黑暗里,在被你拒绝的灵魂之中,你必须得看清它,孩子。”艾伦疲惫地叹气,“否认当它突然露出爪牙,你将无力抵抗。”

“……你说了跟肖恩差不多一样的话。”伊斯苦笑。

艾伦警觉地皱眉:“什么时候?他想干什么。”

伊斯摇摇头,没有回答。

“如果那才是真正的我呢?”他只是问他,“如果那个你们不可能接受的,才是真正的我呢?”

“我相信站在我面前的也是你。”艾伦回答,“一个想要保护所爱之人的灵魂,一个理所当然地憎恨着神造之物的巨龙,那都是你……最终你会变成怎样,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但答案不可能从逃避中找到。”

他花了许多年的时间才能看清这一点,他曾经把隐瞒当成保护和必要的手段……但同时看着与他犯着同样错误的斯科特,和毫无保留地向朋友袒露一切的埃德和娜里亚,他清楚地看到不同的道路和不同的可能。

即使结局仍无法改变……至少他不会窒息于悔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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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八章 追寻

伊斯在楼梯口站了一小会儿。他意识到他紧握住栏杆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禁对自己生出几分愤怒和厌弃——他的确不够冷静,不够聪明,不够强大……挣扎了这么久,他依然既不像龙,也不像人。

他曾经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但那样的自欺欺人果然迟早是会被揭穿的。而此刻,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假装若无其事地面对他的朋友们。

……他又有什么必要假装呢?他已经许下承诺。

他走下楼梯,两道视线立刻射了过来。埃德只是用眼神表示关切,娜里亚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斯科特又惹了什么麻烦?……到底出什么事啦?”

话出口时还带着点恼怒,但很快因为察觉到伊斯不同寻常的低沉而柔和下来。

“不是他。”伊斯摇头,“是我。”

“你能惹什么麻烦?”娜里亚脱口道。

埃德偷偷看她一样,没敢对这样理直气壮的护短发出任何评论——一条龙能惹的麻烦可大啦!

“凯勒布瑞恩说我会毁灭一切。”伊斯说。

他看起来十分平静,平静得让那句话听起来像个笑话。然而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也许多想一刻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个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名字让娜里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挑起眉,发出一连串的疑问:“什么时候说的?他在哪儿?他还活着吗?”

她顿了顿,气势汹汹:“以及……他凭什么这么说?他说是就是了吗?!”

但伊斯能看出她隐隐的不安。毕竟……那是凯勒布瑞恩。

“如果是真的呢?”他问,声音轻而空洞地响着。

“……那就揍你一顿,把你拉回来。”娜里亚固执又坚定地抬起下巴,“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我同意。”埃德裂开嘴,忍不住笑,“呃……不包括第一句?”

揍一条龙……他想想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伊斯有片刻发不出声音。他茫然飘在半空,无所凭依的灵魂落下来,像是找回了那片能够接受他,容他扎下根须,竭力生长的土地。

他其实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然而那冷静之下缠绕不去的一丝绝望,勒得他几乎窒息……直到此刻才终于能透过一口气来。

紧绷的身体软了下去。他不自觉地伸出双臂,近乎贪婪地将面前两个人都紧紧抱住,然后才恍惚意识到,在知道自己并不是人类之后,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除了斯科特之外的人。

他喜欢极北高山上的冰雪,那是他的天性……可他也同样贪念人类的身体拥有的温暖。

埃德拍拍他的手臂,娜里亚则伸手回抱,甚至安抚般摸了摸他的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过。

伊斯的脸骤然热了起来。他有点尴尬地放开手,视线飘向一边。

“我得……离开一会儿。”他说,“我得去……找到某样东西。”

“没问题。”娜里亚爽快地答应,“我要跟你一起去——我好久没有骑过龙啦!”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就更好了。”娜里亚说,“现在就出发的话,我也许还能赶回来做个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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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谁能够拒绝娜里亚·卡沃,当她坚持要做某件事的时候——也很少有谁能够抵抗埃德唯恐被抛弃的小狗般可怜兮兮的眼神。

最终,他们扔下满桌地图,借助埃德的法术瞬间出现在艾斯特洛山顶近乎浑圆的冰湖边。

湖水尚未冰封,黑色岩石上却已经铺了一层白雪。寒风刀一样刮过裸露的肌肤,娜里亚连打了两个哆嗦,还没开口,埃德已经快手快脚地让一层足够温暖的空气如毛皮般覆盖在她的身上。

伊斯自然是不怕冷的。他站在湖边,怔怔地看着自己在不断泛起的涟漪间模糊不定的倒影。几年前他刚刚变回冰龙的时候也曾经站在这里,那条白色巨龙的影子熟悉又陌生……就像如今这个人类的形体一样。

他大概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自己。

“我要去湖底。”他说,“你们就等在这里。”

娜里亚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她听得出,这一次,他是不容拒绝的。

伊斯像条鱼一样没入水中,游出足够远的距离,才让自己缓缓沉向湖底。

他其实并不是非得来这里……他要找的东西在他刻意封藏的记忆之中,在他灵魂深处。他只是需要一个足够安静,也足够遥远的地方……远到即使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也不至于没有挽回的余地。

事实上,他大概根本就不该让埃德和娜里亚跟过来——可他知道,此时此刻,他需要他们在他身边。

湖水清得像一块巨大的水晶。阳光丝丝缕缕地摇晃着,落在湖底的白沙上,明亮的光斑一片又一片,闪闪烁烁,仿佛冰龙印着雪光的,耀眼的鳞片。

那是安克拉玛拉斯·冰芒选择这个不大的冰湖作为栖身之地的原因之一——它实在太过孤独,孤独到这一点相似也能成为它的慰藉。

龙从来都是独居的。它们每一个都太过强大,强大到不可能在一片领域内共存。即使是共同孕育后代的巨龙,雄龙也会在雌龙产下龙蛋后离去。人类孜孜以求的爱情,对巨龙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安克拉玛拉斯不曾爱过伊斯的父亲,那条被称为晶冠的古老冰龙,而晶冠枯萎将死的灵魂里,也已经生不出一点爱意。

它们只是飞遍整个大陆,偶然相遇,突然发现,它们或许已经是最后两条还活着的冰龙。

本能让它们意识到,它们必须留下后代——然而那个后代要如何生存下去,它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萨尔斯托·晶冠飞向龙骨之岛,选择永恒的安眠的时候,小小的灵魂之火,已经在尚未破壳而出的最后一条冰龙的体内燃起。

然而即使是冰龙,孵化也需要长久的温暖——那是伊斯诞生之前,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可他想要活下去……即便只是本能,在最初的混沌与黑暗之中,那是他唯一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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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九章 自己的战斗

“你的诞生,最后依靠的是斯科特的力量,生命之力一如魔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个人类。”

凯勒布瑞恩曾经这样告诉他。

半精灵并没有说错。人类的生命之力,给了他如巨龙的魔法之力不一样的温暖,让他得以诞生——然而在那之前,他就该已经死掉的。

在艾伦捡起那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龙蛋之前,把它交给斯科特之前,它就该被冻成一坨坚冰,断绝生机,再没有一点被孵化的可能。

他是怎样坚持到了能够吸取足够的力量破壳而出的那一天——那群冒险者们到底是碰巧找到了冰芒的巢穴还是被某种力量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从来不曾细想。

是觉得那已无关紧要,还是因为本能的畏惧?

他的确,不敢回望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真实。他任由它们被淹没在灵魂之海,假装它们并不存在。

巨龙并非在诞生之时就能完全继承祖先所有的记忆,那太过庞杂而强大的力量会轻易摧毁一个初生的灵魂。他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来接受和融合……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关上了那扇门。他拒绝倾听那些永远回响在他灵魂深处的声音,只在需要时匆匆寻找某些东西。

那在千万年的时间里累积下来的,是一片浩瀚无尽的海洋……而他短短十几年属于人类的记忆,脆弱如浪尖的泡沫,一眨眼就会破灭消失。

他害怕他会失去那些记忆。他总是执拗地坚持他是一条龙,然而内心深处,他或许更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一枚棋子,他至少也得弄清楚自己的位置,否则当结局来临的那一刻,他会输得更加彻底……他会彻底失去如今他竭力想要守护的一切。

他闭上双眼,沉入自己的意识深处。

这是他自己的战斗……还有人在等他,他不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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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同样的不安,娜里亚不停地走来走去,埃德呆呆地蹲在湖边数鱼。

湖水很清。鱼儿们倏忽来去,像是游在半空里,然而埃德数来数去,心还是跳得乱七八糟,一点也静不下来。

他想娜里亚也是一样,因为她没一会儿就停下脚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有点不自量力?”她突然开口,紧绷的脸上有一丝少见的沮丧,“不自量力到有点可笑的地步——如果真有谁在看着这一切的话,大概会这么觉得吧……我们就像一群小小的虫子,一头撞在一张不知道有多大的网上,连绊在脚下的到底有几根线都看不清,却妄想要毁掉整张网……”

埃德扭头看着她,有点惊讶。老实说他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但娜里亚可很少会说这种丧气的话……不,他就不记得她有说过。

可是,这是必然的吧……他习惯了她的坚强,像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放弃,却忘了她其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女孩儿,没有什么神圣的血脉,也没有什么强大的天赋。

“你要放弃了吗?”他轻声问道,想起几年前,在极北之光冰雪覆盖的废墟里,她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而他知道,他会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果然,娜里亚毫不迟疑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怎么可能!”

埃德笑了起来:“那就只能这样啦,可笑就可笑吧……原本也不是为了做给谁看的嘛。”

“……谢谢你啊。”娜里亚恼怒地抬手就给了他一掌,“听起来真是安慰!”

她眼中的阴云随之而散,而她唇边的笑意让埃德移不开双眼。

他们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单独待在一起了。

埃德慌乱地低头猛盯着水面——不,不是单独,伊斯还在水里呢!

他心跳得太快,连数鱼的心情都没了,直到娜里亚惊讶地叫了一声,猛扯他的手臂,他才发现,水里那些并不怕人的银色小鱼,突然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没头没脑地乱窜,有一些甚至从水里跳了出来,仿佛竭力想要逃离这个宁静的湖泊。

然而湖面分明波澜不惊——除了惊跳的小鱼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散开。

人类远不如动物敏锐。但当那些鱼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岸上跳,埃德也终于感觉到那种难以形容的威吓。

颤栗从灵魂深处传到指尖。那种仿佛天空碎裂当头砸下,仿佛整个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摄住,无处可逃的恐惧,他曾经有过——在冰龙第一次落在克利瑟斯堡,用一声怒吼让整个城堡瞬间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的时候。

那是龙威。而此刻,虽然听不见一点声音,那无形的威压却强烈到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屈膝跪地。

娜里亚抓住了他的手,脸色苍白。但下一刻她就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想往湖里跳——即使她还在发抖。

埃德赶紧拉住她:“他说让我们等着……给他一点时间,他不会有事的。”

他相信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伊斯不会允许他们跟过来——他或许需要陪伴,但未必需要帮助。

娜里亚咬住了下唇,紧盯着湖面,但好歹没再试图往里面跳。

埃德松了一口气。然而没过多久,一种细碎的声响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从湖底漫了上来。

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破水而出,倒是平静的湖面突然怪异地向下陷去,像是要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却在水流还来得及开始旋转的时候就被瞬间冻结成冰。

埃德呆了一会儿才蹲下来,难以置信地戳了戳冰冷坚硬的湖面——它真的完全变成了一块冰。

娜里亚低头看他。他们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又同时转向湖面。

另一种声音隐隐响起。那是他们更为熟悉的声音——那是每一年初春,冰封的维因兹河化冻的声音。

冰面几乎是在一瞬间破开。巨大的裂缝一直蔓延到他们脚下,似乎要连着岸边的岩石一起劈开。

地面震动起来,整座山峰都似乎开始颤抖。

他们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没有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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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章 不灭的光芒

湖面翻起巨大的浪花,破裂的冰块像是被某种力量冲上半空,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娜里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冰块撞击的声响听起来犹如巨龙的怒吼……伊斯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埃德想了想,向天空伸出右手。

他抓住了阳光。那些明亮而炙热的光芒凝聚在他手中,又被他挥手洒了出去,像洒出一张巨大的、金色的渔网。

它网住了那些翻腾着彼此碰撞的冰块,无声地渗了下去。片刻之后,寒冰开始迅速融化,湖面也渐渐平静下去。娜里亚扭头看了埃德一眼,神情有点复杂。

她知道他很厉害——越来越厉害。但亲眼看到这样的景象,感觉总是有点不太一样。

欣喜和忧虑里泛着一点微微的嫉妒,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呃……”埃德说,“我还是去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吧?”

娜里亚收回视线,点了点头:“我等你回来……我等你们回来。”

她放开了手。埃德不自觉地摸摸手心,怅然若失。

他踏入水中,水流温柔地拥抱过来,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寒冷和暴烈。

即使久未练习,埃德对自己的游泳技巧也有着充分的自信。但他还是谨慎地给自己加上了必要的法术才潜入水中,忐忑地想着要是伊斯真的变成了一条“真正的巨龙”……揍他一顿,拉他回来这种话,做起来可比说起来要难多啦!

他当然不敢因为这个而抱怨娜里亚。

看似恢复了平静的冰湖,水面之下仍有暗流涌动。惊慌失措的小鱼在他身边窜来窜去,有些甚至撞在他身上。他睁大了眼睛寻找伊斯的身影——他怀疑他已经变回了一条龙的样子,那应该不会太难找。

然而他找到他的时候,他却既不像龙……也不像人。

埃德用力蹬腿,猛冲过去,一把抓住了飘浮在水中的伊斯,心慌不已——他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抓在手里沉得像块石头……他的脸上覆盖着银白的鳞片,蜷曲的手指上生出尖锐的利爪,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手心,在水中漾出一丝丝淡红的血色。

他的身体扭曲着,凝固在半龙半人的形态。

埃德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伊斯——有时他也会以这样的形态来战斗。但那是自然的变化,虽然怪异,却也不乏优雅和美丽……而不是像这样,仿佛有一头怪兽想要撕裂这具人类的外壳,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却又被硬生生地卡在了那里。

“伊斯!”

他开口叫道。被湖水阻隔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伊斯的身体冰冷而僵硬,没有温度也感觉不到心跳,而他甚至不敢施法治疗——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情况?

他慌乱了一小会儿才冷静下来,伸手从伊斯腋下穿过,把他反抱在怀中。记忆里,维萨城码头的水手,就是这样救溺水的人的。

——一条龙也会溺水吗?也许他不该在这种时候打扰他?

埃德有点绝望地想着,还是带着伊斯迅速浮出水面。

阳光落在伊斯脸上,银色鳞片在水光中反射出珍珠般的光泽,然后渐渐消失。

他猛地动了起来。还生着利爪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埃德的手臂,爪尖轻易刺破了皮肤,陷入血肉之中。

“……是我!是我!”埃德痛得龇牙咧嘴,低下头,毫不意外地对上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它瞪着他,却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其中的冰冷与陌生让埃德脊背生寒。但只是眨眼间,那片金黄褪成了淡蓝底色上一点闪烁的浅金。

伊斯似乎清醒过来,却依旧神情恍惚。他没出声,也没有挣扎,茫然地抬眼看向天空,任由埃德拖着他游向岸边。

直到娜里亚把他拖上岸,他依然是那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低垂的视线不肯看向任何一个人。

“……到底怎么啦?”娜里亚只能紧紧抱住他,无措地问着。

埃德茫然摇头,而伊斯不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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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只好把伊斯带回了克利瑟斯堡。

女管家已经遣散所有人回了维萨城,空荡荡的古堡冷清到有点阴森。然而熟悉的环境多少还是让伊斯放松下来……至少不再像个受惊的孩子一样拼命把自己缩成一团。

埃德不知从那里拖出来一桶苹果酒,硬塞给伊斯一杯,又自己猛灌了一口。

“……好酸。”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明明闻起来还不错的!

“……这是丽达自己酿的酒。”伊斯轻声开口,“她其实不太会这个。”

娜里亚还在厨房里,正试图弄点吃的出来。埃德犹豫片刻,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找到了吗?……你要找的东西?”

伊斯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我签下一个契约,在我诞生之前……为了能够活下去。”他说,“它刻在我灵魂深处,我永远不能违背……可我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他来不及看清……再停留片刻,他就会被彻底吞噬。

“……哦。”埃德回答,不自觉地又喝了一口那酸得要死的苹果酒,再次把脸皱成一团。

“其实也没什么。”他说,“我们不知道的事可多啦!”

那当然没有一点安慰。

“凯勒布瑞恩也许没有说错。”伊斯低下头盯着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这桶酒说不定还是斯科特藏起来假装喝掉了的那一桶。

那些他死死抓住不肯放手的记忆,总有一天会消失吧?

“对不起。”他说。

埃德呆了呆,被这突兀的一声“对不起”吓了一跳。

他还从来没有听到伊斯向他道过歉……他也一点都不想听到。

“如果真是那样……”伊斯的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你可以使用那个名字。”

“……我才不呢。”埃德说,“你觉得我就真那么好运,偏偏就得到了能够控制你的真名?”

伊斯抬头看他,眼神茫然。

“再说,那才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埃德直视着他的双眼,“你的真名是伊斯康提亚·艾伦·克利瑟斯,那是一个爱你的人用他的家族、他最敬爱的朋友的名字,怀着最好的期望给你取的……除非你的母亲还给你取过另外一个。”

“……她没有。”伊斯的神情像哭又像笑。

“伊斯”这个昵称,并没有什么意义,但“伊斯康提亚”……在人类最初的语言里,代表不灭的光芒。

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但或许,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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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一章 火花

夜幕降临之后,他们才从克利瑟斯堡飞回斯顿布奇。星空之下,大地黑暗而宁静,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维因兹河泛起幽幽的微光,犹如天上的星河。

无边的夜色里,即使是在夜晚也喧闹依旧的维萨城的灯火,看起来也微弱而无力,仿佛一眨眼就会被包围着它的黑暗所吞噬。

埃德低头看着地面上那一片朦胧的灯火飞快地从视野中消失,心底忽然涌起一阵不安。

脑海中掠过模糊的影像。他依稀记得他化为一阵微风,从洛克堡的地底掠过几乎整个大陆,最终停留在白石岛的时候,一路上曾经不由自主地在许多地方盘旋。有些地方他十分熟悉,有些地方他却从未去过……他之所以盘旋不去,是因为那些地方对他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它们在他“眼中”,就像草尖上的露珠,天空中的星辰一样闪闪发光。

仿佛隐藏了所有答案的斯顿布奇,不过是其中之一。

人类如此渺小。许多人或许一生也不会离开自己出生的城镇或村庄——地图上那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就已经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但对一条只要一夜的时间就几乎能越过整个大陆的巨龙而言,一座能够容纳近万人的城市,也不过是夜色里一朵小小的火花。

它们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他张开嘴想要问伊斯,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他还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却无论如何也扔不开。

“……伊斯!”

他俯身向前,大声问他的朋友:“我们可以先去另一个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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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不清的城市与村庄散落在维因兹河两畔,隐藏在连绵的群山和茂密的森林里。人类似乎比任何一个种族都擅长适应任何一种生存的环境,利用身边能够利用的一切,顽强地生存下去。

他们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大陆……但维因兹河西侧,水草丰茂的中部平原上,却有一大片广阔的土地,比贫瘠干旱的西南荒原还要了无人迹。

“……为什么要来这里?”

冰龙在半空盘旋了半圈,迟迟不想落下。

“这里有什么不对吗?”埃德忐忑又期待地问道,“你感觉到什么吗?”

冰龙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娜里亚好奇地低头,努力睁大眼睛看过空荡荡的草地,“这里什么都没有嘛。”

落到地面时她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倒不是冷,沉沉的黑暗里像是藏了什么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无声亦无形地包围着她,沁入肌肤,渗入灵魂……让她一瞬间毛发直竖。

“这里是艾拉弥。”冰龙低声回答,“巨龙陨落之地。”

这片大地曾经浸透了巨龙的血。即使已经过去了数千年,它似乎仍能在夜风里听到雷鸣般不甘的咆哮,感觉到那些古老而破碎的灵魂不肯散去的愤怒与仇恨。

埃德怔了怔。

“……对不起。”他说,“我不知道……”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你为什么非得大半夜的跑过来?”娜里亚没好气地瞪他,“找鬼吗?”

埃德讪讪地笑着,向他们解释几天前那一段奇异的经历。

“这里是其中之一。”他说,“而且正好顺路……”

虽然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那种莫名的吸引力,更无法从黑暗里看出任何东西,这个地方依旧是特别的——星光之下,空气明明清澈无比,却又沉重而混乱,仿佛涌动着无数暗流。

“这里是魔法充沛之地,”冰龙告诉他,“就像柯林斯平原一样。但因为那一场大战而变得十分混乱……和危险。”

即使获得了胜利,艾拉弥城的精灵们也还是不得不在一百多年后就离开了这里,因为他们的灵魂日渐虚弱……因为他们每一个夜晚都在噩梦里徘徊。

精灵们或许不愿承认,这座见证了辉煌的城市,已经成为一片名副其实的诅咒之地。那是无数巨龙用最后的生命降下的诅咒,它深刻在每一粒微尘上,再神圣的光辉也无法驱散。

“可是……”埃德说,“那也依然是很强大的力量,不是吗?”

“……是的。”冰龙回答,“虽然我并不认为有谁能够操纵这样的力量……你想到了什么?”

“我不确定……”埃德有些迟疑,“我只是觉得,也许我们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斯顿布奇……它是很重要,可它是唯一重要的吗?”

“……还有哪里是‘顺路’的?”冰龙扬起双翼,“不太顺路也可以。我还知道几个地方……”

“你们是想在今晚就拯救世界吗?”娜里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这么黑灯瞎火又毫无准备的,连到底要找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指望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还不如先找张地图画几个圈,看看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留意……总是这么心血来潮毫无计划,难怪一直没头没脑屁滚尿流。”

被毫不客气地数落一通的一人一龙默默低头。

“先回斯顿布奇。”娜里亚拍拍手,做出了决定。

埃德乖乖地爬回了冰龙的脖子,谁也没敢反对。

直到银白色的巨龙变成夜空里如星辰般细小的一点微光,黑暗的大地再次陷入沉寂,草地边缘郁郁的森林里,一双猫一样碧绿的眼睛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垂向地面。

安克兰画在草地上的符文已经消失无踪。它们依然存在,只是,在一切开始之前,本不该会被发现。

那些小家伙们看起来也不像是发现了什么……那么,他们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跑来这个被遗忘了几千年的地方?

莉迪亚·贝尔对自己摇了摇头,微微有些恼怒。她没敢靠近,仓促间也没敢施法——伊斯的感觉极其敏锐,而她此刻不能被发现。

她没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不知为什么,这让她分外不安。

但片刻之后,她微微笑了起来。

那是带点自嘲的笑意。越接近结局,越患得患失……她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她也不过,是这样一个容易动摇的人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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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二章 群星(上)

斯顿布奇的夜晚一天比一天更安静,连夏末最后的蝉鸣都奄奄一息。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安无声无息地潜入每个人心底,把带着疑惑与恐惧的窃窃私语都压抑在最深的黑暗里,再也不敢出口,仿佛若有所指的一个字,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

斯科特走出庭院,抬头看向天空。安吉洛星附近的那一点微弱的红光静静地闪烁着,忽明忽暗,像一只微微眯起的眼睛,带着漫不经心的嘲弄……或冰冷的警告。

斯科特垂下双眼,唇边的纹路没有一丝变化。他迈出一步,从黑暗踏入阴影,再抬头时,闪烁在他头顶的已经不是夏夜的星空,而是一片宝石镶嵌出的穹顶。

火光摇曳,那些明亮的宝石看起来比真正的群星还要璀璨夺目……但终究不是真的。

“你回来了。”

在他身侧的黑暗里,科帕斯·芬顿的语气几乎可以用欣慰来形容。

“……你没有带回那柄剑吗?”

牧师走进火光里,很快便察觉斯科特腰间的长剑依然是从前那一柄。

“我们现在并不需要它。”斯科特回答。

科帕斯只能点头。

“我们已经准备好一切,”他说,“随时都可以开始。”

“那就开始吧。”斯科特说。

“什么时候?”

“现在。”

科帕斯怔了怔,抬眼看向斯科特。

他居然无法从那张脸上看出对方到底是在开玩笑,是认真的……还是在讽刺他自以为已经掩饰得够好的急切。

“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牧师压下心中的恼怒,语气依然平静又诚恳,“但多少也该郑重一些……”

“那就明晚吧。”斯科特随口道。

他没有等科帕斯回答就离开了大厅,连那条如雕像般立在他面前的冰龙都没有多看一眼。

科帕斯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明晚。”他说,像是简单的重复,又像是某种承诺。

明晚并不是什么好日子……月亮半圆不圆,实在不怎么好看,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但他们所作的一切,会让那平淡无奇的一晚,从此拥有神圣之名。

科帕斯低下头,把那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兴奋掩饰在一个谦卑如祈祷般的动作里。

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他一步之外,一个依旧保留着猎人装扮的安克坦恩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随他吧。”科帕斯回答,“等他回来之后,守好神殿,禁止出入。”

当然,他禁不了斯科特……可斯科特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或许由始至终都不会放弃挣扎,却永远不可能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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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身后关上。许久无人的房间里毫无生气,斯科特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突然间有种返回斯顿布奇,明晚再回来的冲动。

可那毫无意义。

他没有点灯。月光从半闭的窗帘间流泻进来,模糊的微光里,隐隐有什么动了动。

斯科特凝视着那一点微光,看着一个隐约的影子在微光中渐渐成形,却始终淡得像是一口气就能轻易吹散。

那约莫是个男孩儿的样子,金色的头发淡得像月光,蓝色双眼时而清澈,时而空茫。有一瞬间斯科特觉得那依稀像是伊斯小时候的样子,甚至因此而生出几分怒意——他不喜欢任何人试图用伊斯的样子来左右他。

但他很快认出来,那并不是伊斯……那是德朱里家的小王子,塞尔西奥。

或者,不完全是。

一个失了魂的十来岁的男孩儿不会有那样悠远明朗如雪上顶上的晴空般的眼神——哪怕时不时地会沉入迷雾之中。

他恳切地看着斯科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伸手指向窗外,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点微风掀起窗帘,让斯科特能够看见远远的地平线上,仿佛一片枯骨堆积而成的极北之光。

那影子抖了起来,只一眨眼的时间,便如烟一般消散在月光里。

斯科特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大概知道他想要他做什么……可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有重要得多的事,实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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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斯亚纳半跪在阴影里,眺望着远处荒野上的神殿。

然而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收回来,落在月光下苍白的废墟上。

米亚兹-维斯,极北之光,诺威曾经向他描述过的,北地精灵最伟大的城市……他终于能够来到这里,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却只感觉到无尽的悲哀。

精灵们早已失去了这座城市,就像失去了千年前的骄傲与荣光。

但他依然看不够这座废城里的每一块碎片,残缺的雕像,蜿蜒在尘土下的花纹……他甚至读遍了墓园里每一块墓碑上的名字。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座废城衰败枯萎的气息——不只是因为它被遗弃千年后的残破。夏末的风里已经有从巨人之脊冰雪覆盖的山峰上吹来的寒意,但本该还是植物繁茂的季节,这座荒芜的城市里却连一朵开放的野花都没有……所有的叶子都绿得发黑,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开始腐烂,草丛里没有任何动物的踪迹,天空中也没有一只鸟的影子。

他只见过一只雪鸮在半空里盘旋了几圈,没有停留便远远离去。

这是座死城。

不安一日比一日更加强烈,精灵和战士的本能都在告诉他应该尽快远离这座城市……可他有自己的任务。

这一晚似乎会像之前的几晚一样毫无动静地过去。他眨了眨眼,忽地又看向远方。

即使偶尔分神,他也不会错过他该留意的东西。远处神殿外的广场上,一个守卫举着火把慢悠悠地走过。

一目了然的荒野上,这样的巡视不过是做做样子。或许是风太大,或许是犯困,守卫走走停停,忽明忽灭的火把在两手间换来换去。

只有精灵的双眼才能捕捉到他的动作。赛斯亚纳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忽地起身,沿着石台边缘残破的台阶悄无声息地走了下去。

走到一半他就停下了脚步——火光传递的信息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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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三章 群星(中)

月光之下,斯科特·克利瑟斯抬头看着他。石台上一座执剑而立的战士雕像的阴影正落在他身上,模糊了他的面孔,唯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微光中仿佛极北山巅亘古不化的冰川,没有一点波动。

赛斯亚纳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微微躬身。

只要一瞬他就能拔出双剑。

他对斯科特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尽管对方曾在白鸦城堡地底将他从一群小恶魔的包围中救了出来,可他那时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对他有一个精灵对一位圣职者本能的敬意,但那点敬意已经在这段时间里目睹耐瑟斯的信徒们所做的一切之后,被消磨成了更多的警惕。

然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带给他的压力,更像是一个强大的战士而不是什么不知真假的圣者……他冰冷,危险,像任何一个强大的对手一样,迅速地在剑舞者的心中燃起汹涌的战意,却生不出厌恶与怀疑。

“告诉你的同伴,”斯科特开口道,“离开这里,立刻。不要停,不要回头,离得越远越好。”

听起来应该是警告……却并没有激起精灵的愤怒。

那警告里没有恶意。

他有些迟疑——他实在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他很想问点什么,问这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那些信徒的所作所为,问他到底为何而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那片刻的犹豫间,斯科特从他面前消失了。

赛斯亚纳站直身体,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失落中微微吐了一口气。

——不知道还有没有与这个男人一战的机会。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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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东西。”罗莎说,“我们走。”

她一点也没犹豫。不管斯科特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又为什么愿意放他们一马,乖乖逃走都是最好的选择——她一点也不想跟那个摸不清底细的男人对上。

不大的地下室里塞了五个人。这支小小的队伍原本就不是为了不计代价战斗至死而准备的,他们只是来打探些消息,最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点小小的破坏……他们的国王陛下对神殿里那些有可能伤害了他弟弟,不知到底图谋着什么的家伙一直耿耿于怀,却也清楚地知道,哪怕有一国之力,硬碰硬也是不明智的,何况这个国家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而耐瑟斯的信徒已经在战乱之中迅速发展到了大半个国土。

没有人质疑她的决定。她手上这几个原本不把女人当人看的安克坦恩人,已经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被她调·教得老老实实。

只有一个人迟疑地开口:“蒙安还在神殿……”

他们之中只有蒙安成功地混进了神殿,如果也已经被发现的话……大概不会有他们这样的“好运”。

罗莎只是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垂下头,没再多说什么。他担心那个与他同样从库兹河口出来的同伴,但他们所作的事,原本就不能指望没有任何牺牲。

“我可以……”赛斯亚纳开口,罗莎立刻竖起一根手指,严厉地挑眉。

“别犯傻。”她说。

“我可以。”赛斯亚纳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她。

罗莎气闷无比。

作为一个天性骄傲的精灵——还是个见鬼的剑舞者,赛斯亚纳其实已经相当“服从命令”,真正固执起来的时候,却仍让她头痛无比。

她搓了搓手指,迅速地思考着。她对赛斯亚纳的能力有着充分的信心,再加上斯科特暧昧的态度……如果只是趁着夜色救出一个人的话,或许也不是全无可能。

“……我们天亮之前一定得走。”她说,无奈地做出了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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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推窗的一瞬间感觉到了危险,赛斯亚纳也还是果断地翻了进去。

这些天里他一直注视着这座神殿,这扇窗里从来没有透出过烛光,应该是没有人的,而且也足够偏僻……

他忘了今天正好有人“回来了”。

“……你是听不懂通用语吗?”

没有当头劈下的利刃或厉声的喝问。黑暗之中,斯科特的声音里似乎终于有了一点情绪——一点听起来不太妙的情绪。

“我来带走我的同伴。”赛斯亚纳迅速而坦率地回答,松开了剑柄。

斯科特就坐在床边,看起来不像是准备入睡或被惊醒,倒像是打算就这么坐上一整晚。

“‘同伴’?”斯科特重复。

赛斯亚纳沉默了一小会儿。那个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已经承认那些粗鄙的北方人是他的“同伴”了吗?他们甚至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他叫蒙安。”最后他避开了这个问题,“褐色头发,黑色眼睛,左眼皮上有条疤。”

“这里大半的人我都不认识。”斯科特随口回答,突然提高了声音,“卡斯提尔!”

门外几乎立刻就有了回应:“大人?”

“把蒙安叫来。”

“……这里没有人叫……”

“褐色头发,黑色眼睛,左眼皮上有条疤。”斯科特说。

门外安静了一小会儿,脚步声去而复返。赛斯亚纳站在窗边的阴影里,一动不动,直到蒙安被人推进门的时候仍有点不怎么真实的感觉。

“带走吧。”斯科特说。

蒙安左看右看,一脸似死如归的表情渐渐变成了茫然和呆滞。

斯科特挥了挥手,猛然合上的门隔绝了门外的守卫更为茫然的视线。

赛斯亚纳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心底莫名地生出一点恼怒……和另一种更为古怪的情绪。

他不喜欢他冒险的营救变得像一个笑话——尽管他也无意把自己当成什么英雄。他更不喜欢这个男人似乎轻而易举地控制着一切,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漠然,那让他想起……

想起谁?

他几乎下意识地斩断了记忆,却没能斩断冲口而出的那句精灵语:

“我能为你做什么?”

斯科特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他问。

“不知道。”赛斯亚纳回答,在那一刻突然平静下来,“我能为你做什么?——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快的剑。”

几年前他说过同样的话。他为此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流亡者……可他从不曾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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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四章 群星(下)

赛斯亚纳带回了蒙安,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罗莎觉得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多问。

她急着离开。等待的这一段时间让她平白生出原本没有的急切……仿佛有什么危险像影子一样紧跟在他们脚边。

斯科特说,不要回头。一路上罗莎却不止一次地忍不住回头,那荒野之上的神殿被人遗忘般安静,与极北之光残破也依然宏伟的废墟相比几乎不值一提,却让罗莎恍惚想起父亲讲给她听的那些故事里海上的巨兽,露出水面的只有不起眼的一点,水面之下却有狰狞的巨口,一旦张开便能吞噬日月。

他们在月上中天时出发,直直向北,走到另一天日落,期间只短短地休息了两次。夏末本该满山奔跑的动物都不知去了哪里,他们甚至打不到任何猎物,因此而生出更加强烈的不安。不需要罗莎再催促,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只想尽快远离。

山路崎岖,即使不再需要掩人耳目偷偷摸摸,这一天的路程也令人筋疲力尽。当夜色再一次降临,卡斯丹连绵的松林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月光洒落在更远处的雪山顶上,在天际映出一片莹莹的微光,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在某一个瞬间像是被冻结般停下脚步。

有什么追了上来。没有声音,也没有形象,夜晚宁静的空气突然间变成了海上滔天的巨浪,汹涌而狂暴地卷过来,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他们看不见,也无从知道,这样的巨浪并非为他们而来。以那座耸立在旷野上的神殿为中心,无形的力量爆发开来,卷过整个盆地,漫过周围的山峰。它无意于毁灭,然而那太过强大的力量轻而易举地碾碎了一切与它同质的东西,将它们彻底吞噬。

那一刻,希德尼盆地和周围的群山里,所有徘徊不去的灵魂,所有来不及逃离的生命,一瞬间不复存在。银牙矮人在深深的矿坑里不安地停止了敲打,在安都赫最后的保护之下他们仍能感觉到他们所熟悉的世界倾覆前的颤抖;塞尔西奥在遥远的海边猛然惊醒,泪流满面,他的灵魂有一部分被永远割裂摧毁,他的根茎被斩断,除了这个人类脆弱的身体,再也无处可栖。

耳边渐渐响起尖锐的鸣叫,仿佛无数鬼魂凄厉的嘶吼,一声声切割着灵魂。在被吞噬之前,那种难以形容的绝望与恐惧已经足够令人崩溃。

“……跑!”

罗莎从嗓子里硬生生地挤出一声嘶哑的低吼,竭尽全力迈出脚步,死命拖起身边已经软倒下去的男人。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那有没有用……他们能跑得掉吗?他们能跑去哪里?也许地狱已被打开,也许整个世界都会在这一刻毁灭,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但拉图斯家的人永远不会坐以待毙。

拖着僵硬的双腿,他们跌跌撞撞地向前。唯一还有余力和胆量回头的,只有赛斯亚纳。

精灵在一道光芒从荒野之上直冲向天空时回头。那光芒太亮,闪电般撕裂了夜空,将整个世界照得如同白昼,却不像闪电那样一瞬即逝。

那是道光柱。即使被山峰遮住了视线,赛斯亚纳也能猜到光芒来自何处。他任由那过于耀眼的白光烧灼在精灵敏感的眼底,也不肯扭开头,直到那光芒骤然消失,漫天洒落的光雾犹如被粉碎的星辰,四野空寂,却有千万年未曾响起的呼唤,自另一个世界遥遥传来。

赛斯亚纳闭上双眼,低下头,看起来仿佛极北之光高出的太阳神殿里垂首祈祷的雕像。他的视线已模糊不清,但精灵总是仰望着星空的眼睛,不会错过群星之间多出的那一点璀璨的光芒。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莎抹开额头上被汗水湿透的短发,惊魂未定。

那些凄厉的尖啸已在光芒亮起时消失,而沉沉的夜色,也在光芒消失时恢复了宁静。当她回过神来,大地没有崩裂,天空也没有破碎……刚才的一切,竟似乎从未发生。

赛斯亚纳回头看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没有信仰的人类大概很难理解他此刻复杂的情绪,即使是罗莎。

新的神明诞生于虚无之海。他的光芒已被点亮,他的名字尚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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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

奈杰尔·洛维伸手指向天空,死绷着一张波澜不惊甚至依然很不高兴的脸,成功地掩饰了心底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他知道会有这一刻,这会儿却仍有种震惊到极致的晕眩感。

这他妈居然是真的——他想着。

在他身边,伊森·克罗夫勒抱着双臂,一如既往地冷静得令人咬牙切齿。人人敬而远之的安克坦恩的执政官眯起眼抬头看着天空,刚才那一道冲上夜空的光芒,在黑堡的塔楼上隔着太远的距离看过去,其实并不怎么惊人……但他到底不瞎,他能看见牧师所指的地方多了什么——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上去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那是真的。”

和眼前这位牧师大人一样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讨人喜欢的执政官淡淡地开口,“我没有我的父亲那么虔诚,却也知道不少牧师们能耍的花招——我怎么知道我现在看见的不是你想让我看见的?”

惯于毫无自觉地冷嘲热讽的牧师也稍微愣了一下才听懂了这句话——这是在说他对他施展了幻术吗?!

奈杰尔黑了脸,一时间竟噎得说不出话来。

夜风里传来人们的惊呼,渐渐连成一片,卢埃林城内,更多的灯火亮了起来,连黑堡的庭院里都开始有人不安地跑动……那是刚才同样看到远处那道光芒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

牧师干脆把指天的手臂换成指地。

“……好吧。”克罗夫勒勉为其难地承认,“那大概是真的。”

“而这只是开始。”奈杰尔憋着怒气完成他的任务,“希德尼盆地那座神殿周围无人居住,但下一个地方可不是这样……大人,你得回到巴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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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 余光

克罗夫勒靠在窗边,有好一会儿没有开口。 他过于随意的姿势一点也不像个血统高贵、骄傲自矜的贵族,更不像个手握重权的大臣,但他沉沉的目光宛如实质,刺得奈杰尔这种从不在意他人眼光的人,也不禁有点头皮发麻。

牧师有着充分的理由,所做的一切也绝不是为了自己,然而年轻执政官的视线像是能将他从外到内一层层剖开,轻而易举挖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黑暗与秘密。

没有什么能瞒过他,所以干脆直接去找他斯科特说得一点也没错,但跟这个人打交道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紧张渐渐纠结成怒气的时候,克罗夫勒移开了视线。

“你也是巴拉赫人。”他说,“你应该知道,‘让所有人远离巴拉赫’这种要求……即使前面加个‘尽可能’,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他松了口,牧师便松了口气。

“我有个计划。”他说。

他只是需要克罗夫勒的配合以巴拉赫城主的身份。而克罗夫勒好整以暇的神情告诉他,这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巴拉赫城外那个废弃的矿坑……”他开口,然后在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里谨慎地闭上了嘴。

“伊森!”来者直呼着执政官的名字,“你看见那个了吗?哦你当然看见了。”

突然出现的安克坦恩的国王瞥了牧师一眼,带着审视的眼神与克罗夫勒相比几乎是温和的,同时“体贴”地挥手让跟随而来的侍卫退到了更远的台阶之下。

“你的朋友?”他问。

这不过是随口一问,却仍让牧师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不!并不是!

“那的确是希德尼盆地上那座神殿。”克罗夫勒直接略过了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

博雷纳沉默下来。

“……我告诉过你,让你的人离那个地方远一点。”克罗夫勒的语气里没有一点对国王的恭敬,“有些事不是我们这样的凡人应该掺和的,哪怕你是所谓死而复生,诸神眷顾的奇迹之子……但你显然是没听谁在那里?”

早已习惯的国王陛下一点没生气,只是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你知道的,罗莎和精灵,还有几个库兹河口的小家伙……你的人有什么消息?”

“……就算有也不可能这么快。”博雷纳的坦率让克罗夫勒勉强吞回了更多的嘲讽,“也许你应该听听这个。”

他向奈杰尔点头:“这位来自巴拉赫的牧师大人,是侍奉安都赫的圣职者,两年前在巴拉赫城外的矿坑附近失踪,只留下一枚被烧到变形的戒指。大多数知道此事的人都怀疑他死于斯科特那位耐瑟斯的圣者之手,原因大概是他曾经和埃德辛格尔一起冒充耐瑟斯的信徒混在最初修建希德尼神殿的人群里,并且有可能发现了什么秘密……但你看见了,他活得很好,也的确知道很多秘密非常多。”

被三言两语扒.个.精.光的牧师大人僵在那里,脸色有点发青,让同病相怜的国王陛下不由自主地心生同情。

“幸会。”博雷纳简单地打着招呼,笑容真诚,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位“知道很多”的牧师大人选择了克罗夫勒而不是他这位国王。

这反而让奈杰尔忍不住想要解释点什么……但他并不擅长“解释”。

“……今夜发生在希德尼的,将会发生在巴拉赫。”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开口,“另一颗本不存在的星辰会出现在夜空中……我不能告诉你们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我并非无所不知。但我至少知道,那对活人而言绝对是一场灾难。而在灾难降临之前,我们需要让整个巴拉赫的人远离那座城市。”

“清空整座城?”博雷纳挠头,“还是巴拉赫……为什么我们不能干脆阻止你所说的‘灾难’呢?”

“……因为它无法阻止。”

“为什么?”

博雷纳歪着头,问得随意,目光平静中带着一点好奇。他并不像克罗夫勒那么咄咄逼人,他自然而然的亲切中透着尊敬与信任,以另一种方式,让任何谎言都难以出口。

奈杰尔沉默了一小会儿。这个问题他无法逃避,但他突然意识到,他准备的答案在此刻或许并不合适那是针对克罗夫勒的,针对一个会冷静地计算得失,用最快和最省力的方式达到目的的执政官……而不是一个在异兆发生时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属下的安危的国王。

从前他可不会想到这些……两年在黑暗中行走的生活足够让他改变许多。

“因为那会带来更大的灾难……就像在河水中垒起堤坝,一旦溃堤,汹涌而至的洪水会摧毁一切。”牧师回答,“我知道这样的答案对您而言或许并不足够,我可以告诉您我所知的所有,尽我一切努力,如您所希望的那样阻止灾难的发生,但也希望您能做好另一种准备,尽量让可能的危险减到最低。”

博雷纳爽快地点头,甚至微笑起来:“埃德他们叫你‘不高兴牧师’,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把人噎个半死现在看起来,也并不是那样嘛。”

一脸郑重的牧师猝不及防地被噎个半死。

“他们向您提起过我吗?”他干笑,“真是意外。”

“是的。”博雷纳笑眯眯地回答,“他们托我找到你,你的失踪让他们十分担心……但你实在很擅长隐藏踪迹呢。”

奈杰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多少有点感动,更多的却是尴尬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然而紧张的气氛就这样松懈下来。带着凉意的夜风里,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牧师突然觉得,那即将降临的灾难,似乎也并不那么可怕。

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是他一个人顶着。

“让我们换个地方来谈谈这件事吧。”博雷纳微笑着建议,“坏消息尤其需要用酒来消化。”

没有人反对。离开塔楼时奈杰尔最后一次望向天空,那颗初生的星辰在夜空中闪烁,却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明亮夺目大多数普通人,或许根本不会意识到夜空里多了一颗星星。

但这世界即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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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星图(上)

埃德低下头,揉了揉眼睛。他对着夜空凝望了太久,以至于视线落回地图上时,眼前似乎仍有无数的星辰,在一片黑雾之中闪烁不定。

窗外,整个斯顿布奇仍在夜色中沉睡,发生在北方荒野上的异象,离这里毕竟太过遥远。然而当埃德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时,伊斯已经从窗口跳了出去,展翅飞上天空。

埃德冲到窗边,只看见北方的天际,一线光芒如利刃般切开了夜幕,仿佛有星辰直直坠落。

他原本并不怎么了解头顶的星空,直到不久前那一晚漫天的流星划过之后,才开始研究黑塔里珍藏的星图。即便如此,他也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辨认出,北方的天空上,多了一颗星星。

星辰并未陨落——它刚刚诞生。

如果不是那颗星星在短暂的时间里异常明亮,他大概连这个也很难发现。

伊斯没有回来,他再也睡不下去,只能坐到桌前,打开白天多利安刚刚送来的地图。

那地图是他的父亲收藏的,比洛克堡送来的地图更为精确和详尽,但在希德尼盆地之上,却也只有一片空白,没有被人遗忘的极北之光,更不可能有新建的耐瑟斯神殿。

埃德在那一片空白之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圈。他几乎可以确定,那道光芒与耐瑟斯神殿有关……与又一次不声不响地从斯顿布奇消失的斯科特有关。

笔尖划向东北,点出极北之光的位置,又转向南方,在代表巴拉赫的小小城堡上做出浅浅的标记,接着向北,在一片汪洋之中点出白石岛……

墨色的标记星星点点,在地图上铺开,仿佛另一种星辰。

埃德揉着眉心。他找不出更多的联系,但他本能地意识到,这只是开始。

如果伊斯在这里,大概能看出更多。一条龙会比任何人更了解它和它的祖先仰望了千万天的星空,和它们无数次飞过的大地。

直到天亮他也没有等回伊斯,却等来了另一位客人。

“请恕我冒昧。”

不请自来的尼克·斯托贝尔保持着礼貌,却掩饰不住眼底的不安,脱口而出的问题更显得有些突兀:“昨晚……您看到了吗?”

埃德点头:“……多了一颗星星。”

为他们端来啤酒的娜里亚惊讶地眨了眨眼,却还是安静地离开,体贴地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

“……不是多了。”法师的声音在啤酒的滋**下依然干哑,“那颗星星或许一直存在。”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问出另一个问题:“对您而言,星辰意味着什么?”

这问题几乎有些失礼。即便不再有圣者之名,埃德也依旧算是一个牧师,对圣职者而言,星辰意味着神明和虔诚的、逝去之后升入圣殿的英灵——这是无可置疑的,也是被所有人接受的。

“对您而言呢?”埃德平静地反问。他并没有觉得被冒犯,眼前的法师,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迷茫——他根本无意冒犯。

这一次斯托贝尔沉默得更久,终于开口时仍带着些迟疑:“在我立志成为一个法师之前,我曾有过另一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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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斯托贝尔的出身与埃德相似。他的父亲是***尼奥一个颇有声望的商人,母亲则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贵族的女儿。在尼奥,这样的婚姻并不少见,对于继承人的培养,更不会有埃德的父母之前那样的矛盾——尼奥城里,除了高高在上,力量强大的法师之外,有钱有势的商人远比华而不实的贵族更受尊敬。

斯托贝尔幼时的老师阿瓦尔是个略显神经质的老人,兴奋起来会手舞足蹈滔滔不绝,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在听,或能不能听懂。他曾游历过整个大陆,也曾漂泊海上,对几乎每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都了如指掌,还精通许多种语言。

斯托贝尔很喜欢这位老师,但他对阿贝尔最深刻的印象,来自这位老人对星星的狂热。

研究星星的人从来都不少。精灵们自诩了解每一颗星辰的故事,圣职者们用星辰的变化预测吉凶,法师们则喜欢研究在怎样的星象之下,哪一种魔法的力量能得到最好的发挥。

但对于阿瓦尔而言,整个星空是一个整体。

“它们彼此相连。”他这样告诉过斯托贝尔,已经开始浑浊的双眼如星辰般明亮而热烈,“以一种十分精密的方式……就像大法师塔里的法阵一样精密。”

事实上,他相信整个星空就是一个巨大的法阵,如果他能够解出其中的规则……如果他能够了解其中的秘密——他会很高兴。

让斯托贝尔至今仍无法完全了解的正是这一点,尽管也算是个法师,阿瓦尔的狂热,并没有任何实际的目的,不是为了追求任何一种利益或力量,而是因为纯粹的喜爱——“解开这个谜”,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乐趣。

斯托贝尔模模糊糊地知道,阿瓦尔对星空的解读,基于星辰的变化——星星并不是永恒的,它们会有坠落,会有新生,但同时,除了每一晚的东升西落,所有的星星都在按照某种规则缓慢地运行,即使那种变化,别说人类,连精灵漫长的一生都未必能够察觉。

要了解那些变化,除了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观察,还需要大量不同时期的星图——即使其中大多数画得并不怎么精确。

在阿瓦尔并不狭小的房间里,各种各样的星图堆积成山。阿瓦尔所有的收入都花在了这个上面,甚至不惜用各种方式坑蒙拐骗。斯托贝尔第一次进入大法师塔,正是被这位老师骗进去作为诱饵,好让他有机会偷取密室里的古星图。

斯托贝尔就是在那一次无意间撞到了克尔曼·桑托,伟大的塑石者。

“听起来很有趣。”

身材挺拔,须发皆白,在小男孩的仰视中宛如神祇般的大法师,用这句话解救了被法师们抓到,差点变成法术材料的阿瓦尔。

他慷慨地借给了阿瓦尔好几张不同种族所绘制的星图。而那些仿佛一触即碎,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图纸,最终让阿瓦尔陷入了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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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星图(下)

斯托贝尔的父亲迅速而有礼地“赶走”了阿瓦尔——他不再聘用阿瓦尔,却慷慨地将一所偏僻的郊外庄园送给了阿瓦尔,以便他能够继续他连大法师桑托都表示“有趣”的研究。

那是很聪明的选择。斯托贝尔不需要一个肆无忌惮地把他当成诱饵的老师,但法师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

斯托贝尔没有反对,他也还没有反对的权力,却难免有些失落——他喜欢阿瓦尔那种近乎疯狂的热情,即使那热情并不是给他的,也依旧闪耀夺目。

阿瓦尔离去前的那一晚,他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索性偷偷溜了出去。

如他所料,阿瓦尔也并没有休息,干瘦的老人像平常那样站在院子里仰望星空,对跑来“打扰”了他的小男孩,显出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柔与耐心。

“那里有颗星星。”

他一手拉住小男孩,一手指向天空,“在安格特与卡奥之间。”

还没等斯托贝尔找到那颗星星,老人已经指向另一个位置:“那里也有一颗,在梅里亚的右下方——还有更多,我会找到更多,你看不到它们,谁也看不到它们,可它们在那儿……一直都在那儿,它们才是群星之魂,一切的中心和源头。”

斯托贝尔甚至连梅里亚是哪颗星星都找不到,却并不妨碍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老师——他能看到谁都看不到的星星呢。

老人指向星空的手握成拳,像是抓住了所有的星星。那一刻他苍老而平凡的面孔神采飞扬,仿佛整个世界都握在他手中。

那一幕印在小男孩的眼底,几十年过去也未曾遗忘。

但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阿瓦尔。

两个月后,一场大火烧毁了阿瓦尔所住的庄园,将他所有的收藏,连同他自己,烧成了一片灰烬。

庄园里的人异口同声地表示那把火是阿瓦尔自己放的。

两个月的时间里,沉迷于他的研究的老人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人们时常能听到他在屋子里尖叫咆哮,欣喜若狂地哈哈大笑,看着他在星空之下手舞足蹈,或暴跳如雷。

他疯了——没有人对此有任何疑问。

斯托贝尔执意跟着父亲去了庄园,再一次见到了大法师桑托。

“我来收回我借出的东西。”

大法师这样告诉斯托贝尔的父亲。

斯托贝尔看了看那一片焦黑,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收回”。

然后,生平第一次,他亲眼目睹了魔法所能创造的奇迹。

即使以“塑石者”闻名,桑托擅长的显然不止操纵元素的法术。在人们的惊呼声中,被烧毁的房屋,连同房屋里的一切,在阳光之下,一点点恢复了原状。

可是,里面再没有阿瓦尔。

当大法师拿回他借出的星图,准备离开时,斯托贝尔大胆地扯住了法师的长袍。

“你不能让我的老师也回来吗?”他问他。

“……没有任何法术能带回已经逝去的生命。”大法师低头看着他,温和地回答。

“为什么?”斯托贝尔似懂非懂。

“那超出人类被允许的能力之外。”

“为什么呢?”小男孩执拗地追问。

大法师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等你再长大一点,”他说,“如果你还想知道……你可以来找我。”

五年之后,斯托贝尔成为了塑石者最后一位弟子;再过了近十年,他才学会不再追问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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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衡。”斯托贝尔告诉埃德,“这是我所得到的答案。我曾经问过老师,阿瓦尔的疯狂和死亡,是不是也因为他破坏了某种平衡……他一心一意想要寻找的答案,想要解开的谜题,是不是超出了某种界限?但这个问题,连伟大的塑石者也无法回答。”

斯托贝尔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就像所有的法师一样,但同时,他也有着足够的谨慎和自律。他没有再去追寻连阿瓦尔也没有找到的答案,他的法术在任何一个领域都不是特别出众,却十分全面,尤其擅长不同法术之间的配合。

“你或许永远不会成为最强大的法师……却或许是能活到最后的。”

这是克尔曼·桑托对他评价,而斯托贝尔对此已经十分满足。

“但我终究不能完全忘记阿贝尔和他燃烧一切的热情。”法师对埃德苦笑,“当我有资格进入大法师塔的密室,翻阅那些珍贵的藏书的时候,首先寻找的,就是曾经借给过阿贝尔的星图。”

他没有找到。

“那里所有藏书的借阅与归还都有详细的记录。”法师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些甚至根本不允许被带出密室……我能找到那几张星图被借出的记录,也能找到老师将它们从灰烬中恢复,还回时的记录……可它们不在那里。”

彼时克尔曼·桑托已逝。斯托贝尔考虑再三,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

“我其实并没有看到过那几张星图的内容。”他说,“只知道其中最古老的一张,传说出自巨人之手……那时的星空,与现在并不相同。”

他唯一记得的,是阿瓦尔告诉他的,那两颗谁也看不到的星星,一颗在安格特与卡奥之间,一颗在梅里亚星的右下。

传说之中,安特格和卡奥是两个被灵感之神所宠爱的精灵诗人,梅里亚是冰雪女神卡露缇指尖凝出的第一朵雪花化成的精灵少女——有关星辰的故事,多半与人类无关。

几十年过去,斯托贝尔已经抬头就能找到那三颗星星的位置……所以今晚,当他发现梅里亚星的右下真的现出了一颗星辰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有好一会儿他万分后悔没有试图去了解阿瓦尔未竟的研究——他甚至完全不知道那颗看不见的星星突然被点亮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他不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也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答案。

此刻,他紧紧地盯着埃德,神情恳切,埃德却只能苦笑。

“斯科特大概不会告诉我。”他说,“而我相信他有自己的理由。”

“……我不是指斯科特。”法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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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八章 网

伊斯回来的时候脸色阴沉,沮丧多过愤怒。

“……你找到他了吗?”埃德小心翼翼地问。

伊斯摇头:“我根本没去找他。”

他飞到一半就放弃了。无论斯科特到底做了什么,他都已经来不及阻止,而斯科特大概依然不会告诉他任何事。除了又一场没有结果的争执,他什么也得不到。

而争执会带来愤怒,愤怒会让他失控。他不知道一旦失控,他的灵魂之中会放出怎样的怪物。

埃德没有追问。他告诉他斯托贝尔带来的消息,询问他是否了解那些古老的星辰。

伊斯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星星和星星是不一样的。”他说,然后问了埃德一个与斯托贝尔几乎相同的问题,“你觉得星星是什么?”

埃德眨了眨眼,反问:“你觉得呢。”

“另一个世界。”伊斯回答,“无数个像我们这个世界一样的世界。”

精灵将星辰视为灵魂之火,视为诸神和纯洁的逝者之魂,因为他们相信整个世界,包括日月星辰,都是诸神的创造。人类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种认知,但将诸神视为外来者的巨龙,则对此嗤之以鼻。

“在他们出现之前,天空就已经在我们头顶,日月星辰运行其中,自有其规律,没有谁能够控制或改变——也没有谁死了就会变成星星。”

巨龙记忆中最古老的星空,与现在并不相同。不久之前那场让人们惊恐万分的流星雨,在那时也并不稀奇。

“任何一个世界都会毁灭,它的残骸会坠落下来,划过天空时会留下痕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有时落下的碎片甚至能撼动整个大地——艾斯特洛山顶的冰湖就是这样被砸出来的。”

但当神的造物开始在这个世界繁衍生息,星空便宁静得仿佛亘古不变。

“我们怀疑,”伊斯随手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那些家伙在这个世界之外罩了一张网——或者,像斯托贝尔提到的那个疯子所说,一个巨大的法阵。”

“为了保护我们吗?”埃德脱口问道。无论如何,星星会掉下来砸到头上这种事,想想还是挺可怕的。

“……如果你愿意这么相信的话。”伊斯干巴巴地回答。

埃德只好嘿嘿傻笑。

“或许的确是有些保护的作用。”伊斯勉强承认,“毕竟除了巨人之外,他们创造出的生物大都弱得可怜。但更重要的是,那张网,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我告诉过你,曾经,万物生于此而归于此,力量循环不息,但那张网……却让逝者的灵魂归于另一个世界,而灵魂之力被他们握在手中。”

这个世界日渐衰弱。然而,当巨龙们察觉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

它们抬头仰望的星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新的星辰一样东升西落,有明亮有黯淡,有彼此不同的颜色……就像真的星星一样难以分辨。

“那或许是法阵的结点。”伊斯说,“的确是了不起的杰作……但假的就是假的。虽然缓慢,但星辰之间的距离,它们在同一个时刻位于天空中的位置,是会变的——假的可不会。”

“……所以你能分辨出吗?”埃德问,“真的和假的?”

伊斯僵了一下。

“你知道夜空里有多少颗星星吗?”他反问,“包括那些我们看不见的?就算天天看着它们也未必能记住……何况最初巨龙的记忆并不会传承。”

“也许对比一下就能看出来?比如……你有没有巨龙留下的星图之类的?”

娜里亚撑着下巴异想天开地问。

“……你听说过任何巨龙留下的书籍或图画之类吗?”

娜里亚认真地想了一想——好像真的没有。所有关于龙的记录,都是其他种族留下的。用灵魂来传承记忆的巨龙,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

“龙是自私的。把我们所了解的知识记下来,让另一个种族……甚至另一族的龙知道,就像把自己收藏的宝藏送给别人一样,谁也不会做这种事。”

埃德觉得那有点不太一样……但他明智地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伊斯垂下双眼,“那个老头儿也说过,‘这简直愚不可及,自取灭亡。’”

提起已经逝去的老法师因格利斯,远志谷的主人,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们认识和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却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但阿瓦尔显然是看出了什么。”埃德岔开话题,“虽然他觉得整个星空都是法阵。”

“作为一个人类……确实是挺厉害的。”伊斯说,“所以他疯了啊。”

埃德噎了一下。

“‘超出了人类被允许的力量之外’……”他喃喃低语,“是这样吗?”

“但如果连人类都能看出来……”伊斯若有所思,“也许我也可以试试。”

“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艾伦开口道,“首先,斯科特显然知道什么……他现在所做的,是想要破坏那张网,还是要改变它?”

“如果他肯告诉我们,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娜里亚撇嘴。

“他不说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艾伦用手指轻叩桌面,“他是个人,人行事总有踪迹可循,何况这种事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到的——更多的人,意味着更多线索。”

“无数的线索,就会缠成一团乱麻。”娜里亚说,“我们抓在手里的乱麻还少吗?”

“那至少是能抓在手里的东西。”艾伦微微黑了脸,“或者,你问问伊斯到底有多少把握?”

伊斯不由自主地看了埃德一样——这对父女之间似乎有点不对劲,但埃德轻轻摇头,一脸茫然,显然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多少。”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而我至少已经有了一点线索。”艾伦说,“现在则可以更加确定——昨晚只是一个开始。”

“里格利给你带回来的‘线索’吗?”娜里亚冷冷地问。

艾伦安静了一小会儿。

“哦。”他说,“原来是因为这个。”

埃德默默地,偷偷地,挪远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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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九章 寻迹(上)

卡沃家父女俩的争执还没有爆发就结束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鹦鹉螺号的老板里格利来自尼奥,与那座城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娜里亚一直拜托他打探着大法师塔的消息——主要是关于尼克·斯托贝尔的消息。那个看似诚恳又可靠的“塑石者最后的弟子”出现得太突兀,知道得又太多,难免令人起疑。

然而今天娜里亚才知道,艾伦还没有回到斯顿布奇,就已经托人传讯,让里格利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另一个籍籍无名的法师身上——这其实也没什么,娜里亚很清楚艾伦不会毫无理由地这么要求,但问题在于,无论是里格利还是艾伦,似乎都压根儿没有想过,是不是也该告诉娜里亚一声。

女孩儿的怒火因为父亲的不以为意而越发炽热,却在彻底爆发之前强忍了回去,铁青着脸冲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那一声闷响让埃德不由自主地随之一抖。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气氛僵硬又尴尬。

“……别管她。”艾伦开口时依旧带着点隐忍的怒意,只不过,看起来更多的是一位父亲对着无理取闹的女儿的恼怒与无奈。

埃德觉得娜里亚完全有理由生气。但当着艾伦的面,这句话他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这种时候,连伊斯都会默默地缩在一边,只当自己不存在。

“埃克托·卡罗,与从柯林斯神殿消失的那群雇佣兵有关。”艾伦生硬地把话题继续下去,有意无意地提高了声音,似乎希望这多少像是解释的“继续”能穿透楼板,钻进女儿的耳朵里。

埃克托·卡罗就是他让里格利打探的那一位法师。十几年前,卡罗曾经是巴拉赫的伯兰蒂图书馆的守护者之一,一位战斗法师。

那时他尚且年轻,看起来前途无量。毕竟,会被派到伯兰蒂的法师都经过精心的挑选,天赋过人,在负责守卫的同时,更有权遍览图书馆里所有珍贵的藏书——那与其说是任务,更像是个机会。

在卡罗完成自己五年的守护任务,回到大法师塔之后,有些意外地渐渐泯然众人,成为大法师塔里无数算不得能力低下,却也无法再更进一步的法师之一,哪怕有幸成为东塔大法师威克菲尔德·图姆斯的弟子,也只是那位几乎把弟子当奴隶使唤的大法师的众多弟子里不甚受宠的一个——图姆斯大概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

艾伦之所以突然盯上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法师,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那群消失在柯林斯的迷雾里的“雇佣兵”。而他的耿耿于怀穷追不舍,也不只是因为埃德的请求。

是娜里亚……和他把那十七个人带回了柯林斯神殿。即使从未有人因此而责怪他,那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看来,那群雇佣兵很可能是故意落到我们手里的。”艾伦的语气不自觉地沉重起来,“柯林斯神殿……从内部攻破要比从外部进攻容易得多。”

神殿四面环水,圣湖斯塔内斯特尔的保护之下,白石桥是进入神殿唯一的通道,那时也早已封闭。即使是国王的军队从桥上冲过去,守卫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发出警告——埃德在迷雾中所见到的,那样惨重的伤亡,却显然是毫无准备。

“……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埃德茫然低语。

假装被抓,用谎言来污蔑他是一回事……即使是破坏五月节,对无信者而言,或许都不算什么,但杀害尼娥的骑士,则是性质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到底是怎样巨大的利益,会让他们不惜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罪行?

胸口发闷,呼吸似乎变得有些艰难。埃德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迷雾里那些冰冷的尸体。

“……我打赌肖恩知道。”

他听见伊斯的声音飘在耳边。

“还有那个该死的牧师,伊卡伯德。”

而曾经被称为“圣者”的埃德,在他们看来,是不是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根本不需要知道任何事?

埃德低着头,默默地把他的沮丧和愤怒,以及随之涌出的一些更为阴暗的东西,用力塞回心底的某个角落。

“事情没那么简单……总之,我们找到了其中的一些人。”艾伦说。

那些人分散在各地,彼此毫无联系,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暂时的利益而曾经走在一起的雇佣兵。加文抓住了其中的一个,那个名叫蒙特的家伙承认拿了钱在五月节时用假的死雾来制造混乱,甚至承认了污蔑埃德是来自另一个主顾的要求,但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与迷雾中的那场杀戮有关……他们只是趁乱从那里逃了出来——至少他自己是。

据他所说,他是被惨叫声惊醒的。他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地牢里的火把便突然全部熄灭,一片黑暗之中,牢门洞开的声音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蒙特逃出去时神殿里已经躺着不少圣职者的尸体。他怀疑那是不是先逃出去的同伴们的“杰作”,但又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能做到。

他根本没有遇到阻拦。在他冲到广场,已经能够看见白石桥的时候,迷雾才从湖面上涌了过来,渐渐淹没了一切。

他跟同伴们走散了,却也没想过要再找到他们。水神神殿不可能放过他们,水神的信徒不可能放过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无尽的恐惧像那一天的迷雾一般笼罩着他,无论藏到哪里都无法逃开。

“但我没杀一个圣职者,我怎么敢?”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带着惊惶,疲惫,一点狡猾和卑微,“五月节那天那个是意外……他们都说是意外……我们没想杀人……”

听起来合情合理。

然而审问者不止加文——古德伊尔用另一种方式得到了另一种回答。

那个因为朋友的死而越发阴沉的法师使用了禁术。当意志被摧毁,蒙特最后的回答却是一个平静到诡异的笑容。

“一个无信者……一个拿钱办事的雇佣兵,不会有那样的笑容。”

加文这样告诉艾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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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 利用(上)

作为一个四处流浪的战士,加文在大半的时间里也是个雇佣兵,尽管他接.活.儿更看心情而不是报酬。

他了解雇佣兵,这群人没有信仰可言。即使其中有一些并不畏惧死亡,他们面对死亡时的笑容也更多的是轻蔑。他们不会有那样视死如归,平静到近乎圣洁,又狂热到近乎疯狂的笑容。

“他是个虔诚的信徒。”艾伦说,“他的胸口有一处旧伤,你得把它剖开才能发现,他把耐瑟斯的标志刻在了自己的骨头上。”

埃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但你并不吃惊。”艾伦看着他,“你猜到了。”

许多声音和情绪在脑海里冲撞着。它们狂乱地纠缠在一起,连同埃德不堪重负的灵魂。

“我看到过。”他艰难地开口,十分费力地把他发干的舌头从上颚上撕下来,“在希德尼盆地的神殿,我看到过其中的一个。”

“……然而你没有告诉任何人。”

埃德听不出这其中有没有责备。

“我无法确认……”他喃喃道,“我以为那只是一个长得很相似的人……我们曾经面对面走过,他也只是对我恭敬地低头,他看起来没有一点慌乱和恐惧……”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手染鲜血,身负罪行的凶手。

“所以你连问也不敢问。”艾伦说,“既不敢问他,也不敢问斯科特——我以为你真的在乎那些死在柯林斯神殿的牧师和骑士们。”

“……我在乎!”

埃德低吼着,几乎跳了起来。

“那么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艾伦逼视着他,“害怕发现斯科特其实知道这一切——害怕他其实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把什么人从希尔伯恩渡口传送回了柯林斯……害怕你对他的信任其实是错的吗?”

埃德脸色发白。

他的确不能相信斯科特会任由耐瑟斯的信徒伤害他昔日的同伴……如果连这一点都被动摇,那么,他告诉他的一切,又有多少是可以相信的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伊斯皱眉。

“我想说,”艾伦正襟危坐,“我们不能再被斯科特牵着走——是的,是他,而不是安克兰或莉迪亚……我知道他对你们而言十分重要……他对我也一样十分重要,但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无论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哪怕他有无数的不得已,只要他有一分被控制的可能,我们都必须从他指给我们的那条路上跳开,找到另一条路。”

“……他从来就没有指给我们什么路。”伊斯说,怨气十足。

“或许没有。”艾伦叹气,“但每一次他出现或消失,每一次他出乎意料的行事,你们都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转。他就像是一团过于炙热的光,让你们能看见的只有他,再看不见其他。”

埃德想了想,不得不承认那是事实。

“所以,你想让我们看到什么?”伊斯语气生硬。他承认艾伦说得没错,但并不表示他愿意听他这么说。何况现在,想要牵着他们走的到底是谁?

艾伦看着他。老人的眼神让他浑身竖起的尖刺又默默地缩了回去。

“看那些藏身于黑暗和阴影之中的人。”艾伦回答。

在意识到敌人真正的身份之后,艾伦和他的朋友们改变了方式。表面上,他们依旧孜孜不倦地寻找那些雇佣兵,并且又找到了其中的两个,将其刑.讯.至死,但暗地里,他们放过了更多人,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所到的每一个城市,接触的每一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一开始,那似乎毫无意义。”

但漫长的坚持终于带来收获。

“这些人是传讯者。”艾伦说,“如果不是无时无刻紧盯着他们和他们接触过的人,这样流动而非固定的传讯者很难被发现。”

“……你到底有多少朋友?”埃德终于忍不住问道。

艾伦笑了笑。

“很多。”他说,“朋友……和朋友的朋友。难的不是让他们做什么,而是让他们在做的时候,并不完全知道自己的目的。”

被拆分的任务,零碎的线索,一日复一日枯燥的监视,漫长的积累和思索……在他们以为艾伦待在克利瑟斯安详地“养老”的时候,老人所做的事或许比他们要多得多。

“我们……其实也可以帮忙的……”埃德有些愧疚地低声说。

艾伦摇了摇头:“太多双眼睛盯着你们。你们的确没头没脑到处乱撞,但暗中看着你们的敌人大概颇觉安慰。”

这样的揶揄让伊斯的嘴角抽搐,连一向脸皮厚的埃德也微微有些脸红。

“总之,耐瑟斯的信徒在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组织。”艾伦垂下双眼,掩饰唇边一点不由自主的笑意,“他们的任务各有不同。目前的情况之下,有一些或许该更加关注。”

他用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画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对着地图看了好几天,埃德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维因兹河。

然后艾伦在河的南北两端各点了一点。

“尼奥城。”他说,“埃克托·卡罗是那些传讯者接触得最多的人。他最近活动频繁,频繁到他似乎都已经无意掩饰。这跟他一直以来安分守己的低调形象可大相径庭,大法师塔里最近可能会有变动。”

“巴拉赫。”他的手指移到北方,“巴拉赫城最近有几次轻微的地动。我问过安都赫的牧师,那是人为……最新的消息却是,巴拉赫的城主,安克坦恩的执政官,要求他们保持沉默。而在那座城市里,耐瑟斯的某些信徒们,最近的活动也十分异常。”

“保持沉默……”埃德喃喃重复:“那不会引起恐慌吗?”

在危险降临时,得不到任何解释的人们会酝酿出各种各样的谣言,而谣言通常只会带来更多的混乱。

“据说伊莱·克罗夫勒打算回巴拉赫。”艾伦说,“那是他的城市,他的家族所守护的地方……我不觉得他会想引起什么混乱。”

埃德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想利用人们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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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一章 利用(下)

“你居然也能想到这个。”艾伦有些意外,“……倒不是说你傻。”

埃德讪讪地笑了笑。他明白艾伦的意思——他不擅长这样的手段,所以即使曾经想到过利用斯顿布奇的谣言和异象,他也只是想想就放弃了。这种花招,他可玩不过像亚伦·曼西尼那样的老狐狸,多半只会弄巧成拙。

然而伊莱·克罗夫勒跟他是不一样的。

“无论如何,大法师塔我们很难介入。”艾伦说,“不过……也许你可以提醒一下你那位法师朋友。”

埃德点头。

“至于巴拉赫,我相信克罗夫勒有足够的能力控制局面,但是……”

“我们应该去那儿。”伊斯打断了艾伦。

“在有更确切的消息之前,也许……”

“我们应该去那儿。”伊斯坚持。

“……为什么?”

“直觉。”

“……你觉得斯科特会在那儿。”艾伦轻易看穿了他,忍不住摇头,“我刚刚说了什么?”

伊斯闭上嘴,不吭声了。

“……好吧。”艾伦无奈地叹气,“你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但你得明白,一条龙突然出现在巴拉赫的上空……会影响很多事。”

“我并不只是一条龙。”

艾伦有些惊讶——这样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他咀嚼着这句话,心情复杂。疑惑,欣慰与不安混合在一起,让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我跟你一起去。”最后他说,“埃德最好还是留在斯顿布奇。”

“不,他应该跟伊斯一块儿去。”

娜里亚的声音从楼梯上飘下来。

不知何时离开房间的女孩儿俯身靠在栏杆上,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艾伦微微皱眉。

“没别的意思。”娜里亚耸肩,“他们在一起会更强——或许强到连斯科特也能击败。分散力量只会让人有机可趁,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艾伦沉默了一小会儿。

“也许让你们一块儿去更好?”他说,“你们三个。”

“不。”娜里亚摇头,“我并不了解巴拉赫的情况——我留在这里更有用一些。”

一丝笑意从老人的唇边泛起,又被他低头掩饰过去。

“那就这样吧。”他说,“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们得知道……寻找那些‘雇佣兵’的不止我们。”

尽管行事低调到隐秘,遭受重创的水神神殿并没有放过那些可能的凶手。以艾伦所知,至少有两个人落在圣职者手中,还有一个在反抗时死在法术之下——但在肖恩被斯科特救出之后,那些圣职者就再没有任何行动。

“我怀疑他们也知道了些什么。”艾伦说,“或许方法不同,但我相信我们有共同的目的——那是可以联合的盟友。”

“……但愿肖恩也会这么想。”伊斯说,“那家伙大概觉得没人配当他的盟友。他就跟斯科特一样——”

他猛然停了下来。

“就跟斯科特一样,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他更喜欢把所有的棋子安排在他想要的位置,由他来控制操纵,获得胜利。”艾伦代他把话说完,“但只要我们有足够清楚的目标,足够坚定的意志……就不会只是他人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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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轰鸣自地底传来,仿佛一头巨兽不甘的咆哮。地面随之震动,不算强烈,却也足够让人们清楚地感觉到。石板铺出的街道上,路边的大树喝醉了酒一般摇摆起来,路上的商贩和行人,却只有一阵短暂的惊慌。

大多数人甚至并没有四散奔逃,而是警惕地停留在原地。一阵不由自主的惊呼之后,整个城市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像是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然而,就像上几次一样,震动很快就停止了。松了一口气的人们重新开始走动起来,脸上残留的不安远不如兴奋强烈。

频繁的地动已经是巴拉赫城中最热门的话题。安都赫神殿的沉默起初被当成某种不祥之兆,对越来越习惯的人们来说,如今却更像是另一种证明——“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没什么大不了,这点动静也就不过是一成不变的生活里一点小小的乐趣而已。

动物们看起来却比人类要紧张得多。路口一辆刚从神殿方向过来的马车,拉车的两匹花马受了惊,嘶鸣着试图向不同的方向冲去,驾车的人却异常冷静,挥起的马鞭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加上几声简短呼喝,在任何意外发生之前,已经迅速地将马匹安抚下来。

马车里,伊莱·克罗夫勒慢吞吞地重新坐直,听着半开的窗外人们兴致勃勃或故作神秘的交谈,挑了挑眉,平常缺乏表情的唇边难得勾起点笑意。

这座他出生和长大的城市,对他而言,并不只是不得不背负的“责任”。

马车再次向前驶去。松动开裂的石板让一路上多了许多颠簸——一次又一次的地动,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对巴拉赫却也不是全无影响。

克罗夫勒家别具一格的大门,马车是驶不进去的。伊莱刚刚跳下车,就有人匆匆迎了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执政官唇边微薄的笑意瞬间死了个干净。

“……让他自己待着吧。”他说,毫不理会对方一脸的为难。

因为那位不受欢迎的客人,带着最新的消息辛辛苦苦赶来的戴恩斯也只能面对一张阴沉的面孔,惴惴不安地想着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出口的每一句话都透着点小心翼翼。

“这次地动的中心应该是这里。”他说,手指点在展开的地图上。“依然是在矿坑深处。”

巴拉赫是安克坦恩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最早占据这片土地的是矮人,但在深埋地底的宝石矿被挖空之后,矮人们便离开了这里。兽人和地精利用废弃的坑道建起了一座要塞,而后人类崛起,赶走了兽人,更多人聚集在这片被森林和维因兹河环绕的土地。至今巴拉赫城仍有一小部分压在矿坑上,甚至有一段城墙直接就建在兽人粗犷却坚实的防御工事之上,但如果不是城外还残留了两个早已坍塌堵塞的矿坑入口,人类根本不会记得矮人也曾是这里的主人,更不会觉得住在被挖空的矿坑上会有什么危险——几百年的时间里,确实也没有因此而出现过什么危险。

但如今,在被人们遗忘的,地底深处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正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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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二章 无目之神(上)

最后一丝震动渐渐平息下来,层层堆积的碎石之间,现出一个只容人躬身而过的通道,一种沉闷而腐败的气息从封闭过久的空间里涌出来,站在通道之外的人,却没有一个退开半步。

斯科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科帕斯也只好紧紧跟上,却小心地保持着一点距离。矮人矿坑里,有些通道宏伟如宫殿,有些却逼仄如沟渠——后者往往会隐藏着各种各样的陷阱,即使过去了千百年,也未必会失效。

魔法的光焰也无法驱散的黑暗让它显得幽深而漫长,但这段通道其实很短。终于能够直起腰的时候,科帕斯不由自主地吐了一口气,但下一个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一片巨大的黑暗迎面压来,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深渊的边缘,一步之外,除了无尽的黑暗,再无其他,而笼罩着他的那一团微弱的白光,脆弱如蛋壳般不堪一击。

站在白光边缘的斯科特显得异常高大,又似乎不太真实。他有一半仍留在光芒之中,另一半却像是融进了黑暗里。

但很快,明亮的火光从他掌心燃起。墙壁上的火把依次被点燃,火焰苍白,在重新开始流动的空气里被拉得很长,鬼魂般晃晃悠悠地飘着,照亮了被黑暗统治千年的大厅。

从岩石中被开凿出的空间远没有幻觉中那么大。地面是并不十分规则的方形,粗壮的石柱撑起未经琢磨的穹顶,矮人留作装饰的宝石矿闪过的微光,飘渺如星辰。

然而那扑面而来的血红,绝对不是矮人的爱好。

科帕斯闭了闭眼,才能接受那鲜艳浓烈得令人窒息的红。

整个大厅里像是被泼了血。无论地面还是墙壁,甚至石柱之上,都被涂抹上了一团又一团诡异的标记,线条粗犷而狂乱,根本看不出是画还是字,在人试图凝神细看时隐隐舞动起来,仿佛一条条露出毒牙直袭而来的长蛇。

法术的保护之下,科帕斯仍觉得一阵晕眩,意识深处有某种疯狂的东西翻涌上来,又被他死死压了下去,一身长袍已经被冷汗湿透。

在他身前,斯科特依旧站得笔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科帕斯收回视线,一种难以形容的怒意反而让他冷静下来,终于能够看清除了那些殷红扭曲的符号之外的东西。

地面和墙边散落着森森白骨,高大粗壮,獠牙外露,身边被尘土覆盖的巨大武器依旧狰狞可怖——那是兽人。

安克坦恩人还记得他们在此地赶走兽人的胜利,毫不吝惜地用最热烈的言辞描述它的辉煌。但事实上,关于那场战斗的细节,并没有留传下来。

那时的兽人固然已是强弩之末,却也不是人类能够战胜的,何况精灵已远离北地,矮人更愿意固守在自己的矿坑里。孤立无援、武器简陋的人类战士,到底是如何攻破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兽人要塞,逼得那些强大而骄傲的兽人逃进被他们当成仓库和暗道的矮人矿坑,甚至困死在了这里?

无数秘密湮没在时光里,无人记得,无人在意。而他们来到这里,寻找的也并不是什么“真相”。

目光落在白骨间那个黑沉沉的石箱上,科帕斯情不自禁地向前几步,想要看得更加清楚,却在脚尖触及地面上那血红的符号时猛地向后一缩。

周围一片寂静,在他的灵魂之中,却有一声怒吼骤然响起,震得他一瞬间几乎魂飞魄散。

在他退后的同时,斯科特走上前来。

他伸出手,张开的手指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后猛地向后一拉。

整个空间都仿佛被牵动。细密而耀眼的光线在他们眼前闪烁,像一场短暂而无声的雷暴,沉闷的空气里似乎有飓风卷过,卷走了千年的时光里沉寂在此地的愤怒与不甘,绝望与诅咒。

岩石间发出的低鸣像是威胁,又像是呜咽。地面再次颤抖起来,被破坏的符文引发了最后的防御,但他们早有准备。

科帕斯和一直默默地紧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牧师同时开口,三根白骨制成的法杖被扔向不同的方向,柔和的白光弥漫开来,轻柔地撑住了还没有来得及崩塌的大厅,填满每一条刚开始裂开的细缝。

震动眨眼间就停了下来。那些用鲜血画下的符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变成一片片如灰烬般的黑影,仍旧透着几分狰狞,却已经失去了力量。

科帕斯忍不住又看了斯科特一眼。另一种愤怒与不甘在他心底烧灼,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平静地垂下双眼。

斯科特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即使察觉大概也根本不会在意。

他大步走向那个石箱,拨开伏身其上的骨骸,稍一用力便掀开了箱盖。

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科帕斯只能以此判断石箱上也附加了魔法。兽人的魔法向来像这个种族一样暴烈残忍,却也并没有对斯科特造成多少伤害。

——这个人到底变成了什么?

牧师把疑问、恐惧和嫉妒都埋在心底,走到斯科特身边,低头看向石箱里那一团深黑的、石块般的东西。

那看起来像是某种怪异的石雕——一个巨大的头骨,额头凸出,下颚粗壮,弯曲的獠牙突出在齿列之外,有着十分明显的兽人的特征,只是远比正常的兽人要大,在本该是双眼的位置,却不是两个深深的黑洞,也没有任何试图表现出双眼的刻痕……而是一片平滑。

“……巴特莱特。”牧师喃喃低语,兴奋与恐惧带来的战栗让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斯科特低头看着它,想起凛风要塞里那个最终被埋在碎石之下的、残破的石像。那石像足有野蛮人那么高,头占整个身体的近一半,怒张的大口令人望而生畏,更令人恐惧的却是它不存在的双眼……就像眼前这一个一样。

没有眼睛却能看见一切,包括过去与未来,一张大嘴能吞噬整个世界的神……兽人们所崇拜的无目之神,精灵与矮人们口中妄图成神的恶魔,巴特莱特。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个,不是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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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三章 无目之神(下)

尽管质地看起来像是发黑的石头,外形看起来像是不可能存在的生物……这是一个真正的头骨。

斯科特半跪在石箱边,伸手把它抱了出来。

那不知几千年前遗留下来的骸骨沉甸甸的,似乎比岩石还要冰冷,平滑的表面泛着一点暗沉的光泽,颅骨左侧还有拳头大小一片蛛网版的裂痕,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击打过,也不知是在生前……还是死后。

然而与整个大厅里扭曲的血红符文和散落一地的尸骨相比,这个形容可怖的头骨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某种力量让斯科特的手指微微发麻,却并不会感觉厌恶或恐惧。

那不存在的双眼凝视着他,沉默地看进他的灵魂深处,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它大概的确不是什么神明。存在于另一个空间的神祇,即使灭亡也不会在这个世界留下遗骸。

那么,如精灵和矮人所说,这个怪异的生物,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吗?就算尼亚,大概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早已消失的兽人原本就没有留下多少文字,到如今更是片字难寻,它的诞生与陨落都已是无人可解的谜……或许唯有诸神知道答案。

无论如何,巴特莱特确实得到了兽人们虔诚的信仰,那信仰即使在它死后也不曾消失——他们所需要的,也仅此而已。

“……是真的吗?”

科帕斯忍不住问道。

他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激起冰冷空洞的回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松动的碎石砸到了地面,让两个年轻的牧师不约而同地抬头环顾四周,神情有控制不住的惊惶。

斯科特没有回答。他小心地把头骨放回石箱,站起身来。

“就在这里吧。”他说。

这也算是某种回答。

科帕斯点了点头。

“那么,”他说,“还有一些耗子要处理——总不能让他们追到这里来。”

“把他们引到东面,上一次发现的那些东西应该能让他们满足。”斯科特盖上了石箱。

“……也许彻底解决某些麻烦更好?”

“彻底?”斯科特看他一眼,“伊莱·克罗夫勒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如果他派出的人失踪或死亡,只会让他更加锲而不舍地缠上来——你是想连他一起解决吗?”

科帕斯沉默不语。

“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跟他纠缠。”斯科特语气平淡,“拖过两天就好了。”

拖过两天,一切就会结束。

科帕斯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张脸苍白冷漠,并不比地上的尸骨多多少生气。他看不出他真实的意图,却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这个人,他本该在希德尼的光芒点亮第一颗星辰时死去,作为最初的牺牲……然而他没死。

直到今天,看见光芒散去后斯科特依旧笔直地站立在祭坛上的身影时,那种愤怒与惊骇依旧翻腾在牧师心底。

他不信耐瑟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谁能骗得过神呢?而它居然依旧允许他活下去……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他无法得知的交易?

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曾经以为他能猜透耐瑟斯的安排,他也为此做好了周密的准备,如今却只能……重新来过。

尘埃落定之前,承认失败还为时过早。

他再次点头,甚至微微躬身,沉默而谦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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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人们喜欢规则而宏伟的东西——但他们的矿坑永远都像个毫无规律的迷宫,随心所欲四通八达,除了他们自己,任谁都摸不着头脑。

很久之前……甚至在巴拉赫成为一个城市之前,也曾有许多传说流传在人们之间。“矿坑里有宝藏”算是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连鲁特格尔的冒险者都会为此不远千里而来。而巴拉赫的历任城主,对此充满兴趣的也不少。

但无数次的失败和失望消磨掉了人们的热情和贪婪,多出坍塌的矿坑彻底封闭,到如今,连巴拉赫的小孩子都知道:“那是骗人的。”

隐身在黑暗中的人屏住呼吸,瞳孔却不由自主地因为兴奋而微微收缩。

他从小听着那些传说长大……那居然不是骗人的!

他尽可能地把自己塞在一个小小的缝隙里,脖子上一个看似平常的吊坠让他能够避过大多数探测类的法术,也让他有足够的胆量接近那些已经徘徊在地底好几天的不速之客,近到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

那声音里的兴奋一点也不比他少。

“……黄金……”

“……抢来的宝藏……”

“……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

脚步声不由自主地加快,片刻之后,更多的脚步声急切地转向矿坑的东面。

追踪者急促而无声地喘了一口气,握紧手中意料之外的收获——他想他已经足够完美地完成了他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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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藏?”克罗夫勒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另一个人的声音却让他眼睛里刚刚升起的一点温度迅速降回冰点。

“什么宝藏?”博雷纳好奇地问。

克罗夫勒冷冷地看着他,那能冻结许多人的血液的眼神,对早已习惯的安克坦恩的国王陛下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执政官悻悻地收回了他的武器,扔过去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十分准确地砸向博雷纳的脸。

博雷纳轻松地接了下来,拿在手里掂了掂。

“纯金的呢!”他由衷地赞叹,并不掩饰他对财富的热爱。

那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金块被打造成圆柱形,看起来像是某种装饰,表面似乎是刻了一张脸,线条简单有力,夸张却不失生动,只是……

“……没有眼睛?”

博雷纳的脸僵了一下,默默地把那价值不菲的“宝藏”小心地放在了桌子上。

“你知道那是什么?”克罗夫勒有点意外。

“巴特莱特。”博雷纳回答,“兽人之神。”

库兹河口从来不缺冒险者,冒险者里从来不缺闲得无聊就爱在壁炉边讲故事的家伙……而博雷纳相当喜欢听故事。

他并不信神——即使死而复生也仍心存怀疑。但这种与信仰相关的东西,总是格外令人头痛。

“这就是……那些人在找的东西?”他问。

克罗夫勒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他说,“这是我应得的报酬。”

和无声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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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四章 圆石祭

“报酬?”博雷纳眯起眼。

那绝不是因为克罗夫勒会竭尽全力地保护这座城市这本就是他的责任。所以……

“……你要干什么?”他好奇地问。

“与你无关。”克罗夫勒收回桌上的小金饰,冷淡地回答,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怎么会与我无关?”博雷纳故作严肃地反问,“我可是安克坦恩的国王。”

“如果你真的把自己当成国王,就不会偷偷溜到这里来。”克罗夫勒哼了一声,即使当着下属的面,也并不给国王陛下半点好脸色,“你是以为格瑞安家的人不会趁你不在把他们‘保护’之下的小王子送上王位……还是根本就迫不及待地希望他们这么干?”

贝林格瑞安不久之前带着塞尔西奥回到了灰岩这终于彻底结束了安克坦恩短暂的动乱。然而,据说格瑞安家暗中控制了一支强大而危险的雇佣军……在许多人看来,那意味着不久之后的另一场动乱,甚至是更多人期待的动乱。

博雷纳确实不担心这个。但他也同样无法否认,自己的的确确怀着这样的心思。他眼神游移,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尴尬地抓了抓胡子。

“你敢在这种时候离开卢埃林,当然是做好了各种准备。”他说,“我在不在根本无关紧要吧……而且,我得到消息,希德尼的光芒射向天空的那一晚,塞尔西奥哭了。”

那失去了灵魂,整天浑浑噩噩的男孩儿,在那一夜突然惊起,泪流满面。

“我需要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也许他能恢复呢……”

没能保护好塞尔西奥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而且,一旦塞尔西奥能够恢复神智,他就有更好的理由,尽早扔下他原本就不想背负的责任,像从前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个人甚至直到今天都没打算把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接到身边。

克罗夫勒看着他,突然间有点心灰意冷,却并没有把这份失望流露出来。

他其实没有失望的权力说到底,是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了博雷纳。尽管博雷纳如今拥有的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如果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要……他又何必强求。

“你可以待在这儿。”他说,“但最好乖乖地待着。你可以看,可以听……可以问,但如果你敢未经我的允许四处乱跑,我也不介意成为黑堡真正的主人。”

即便是他最忠心的属下,也不禁因为这句能掀起战争的话而微微变了脸色,国王陛下却毫不在意这样的威胁。

“所以,”他兴致勃勃地向前倾身,“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的脸上明晃晃地挂着“你说了我能问”。

克罗夫勒扯了扯嘴角:“你问了我就一定要回答吗?”

他可没有答应这个。

至少从表面上看,克罗夫勒所做的事一清二楚他召集人手,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迅速搬空了在矮人矿坑里发现的兽人藏宝,为此还导致了多处的坍塌,不得不封闭整个矿坑。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巴拉赫。当猝不及防的人们怀着各种疑惑与惊喜议论纷纷的时候,克罗夫勒扔下了另一个消息:他得到安都赫的启示,今年的圆石祭要提前。安都赫的大祭司为证,时间就定在明晚。因为在神的启示之下,一向小气的城主大人发了一笔横财……和他一起前往圆石献祭的人,都会得到一份比往年要丰盛得多的赠礼。

尽管仍有人心存疑问或另有所图,整个城市却毫无意外地瞬间陷入了狂欢。

圆石祭是巴拉赫独有的节日。距离巴拉赫城大半日路程的加亚尔山脚下,有一颗巨大的、像是被琢磨过的浑圆的巨石,一小半已经陷入地面,露出的那一半上绘满各种神秘的图案。有人传说那是巨人留下的遗迹,但更多人相信那是群山之神安都赫的神迹。无论真相如何,对巴拉赫人来说,圆石祭是一年一度拖家带口的狂欢之宴除了能够得到神的祝福,还能享受一顿难得的盛宴和彻夜不停的歌舞杂耍。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一笔不小的财富。

平民固然趋之若鹜,贵族和商人们也会欣然前往。就像卢埃林盛大的特林妮节一样,能在城主和大祭司的身边露个面,已经是一种荣耀。

以博雷纳所知,古老的圆石祭其实并不是这样……只不过,一百多年前某位城主以此来收拢人心,用散尽财富的方式硬生生让自己并不怎么稳固的统治又持续了两代。在安都赫神殿沉默的支持之下,其后的继任者也只能任其延续。

连他都知道的事,克罗夫勒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上一个圆石祭他不过循规蹈矩敷衍了事,现在他也用不着收拢人心。

他只是需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离开巴拉赫,而不引起任何恐慌。

但他所做的只是这样而已吗?……博雷纳可不会相信。

在塔楼上看着欢乐的人群涌向城门,迫不及待地准备去圆石附近占据一个好位置,博雷纳无声地笑了笑,把视线转向城市的另一边。

伯兰蒂图书馆的水晶尖顶,在阳光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伊莱克罗夫勒或许无所不知,博雷纳德朱里,库兹河口曾经的统治者,其实也没那么差呢。

得到消息的科帕斯半晌无语。

他当然知道圆石祭。这个节日通常在夏末秋初,秋风刚起的时候,事实上也算是一种祈求丰收的节日平安富足的生活,普通人所求总不过如此。

祭礼具体的时间总是由安都赫神殿和城主商定,名义上是需要由大祭司询问群山之神的意旨,其实是双方相互制约的某种方式,年深日久,就成了习惯。

但无论如何,这个时间都太巧了一点……而他并不能去问斯科特,是不是他向伊莱克罗夫勒或安都赫神殿里那个狡猾的老头子透露了什么消息。

他只能含蓄地提醒斯科特:“我们仍需要祭品。”

即便不是整座城市,至少也要足够珍贵。

“我们会有的。”斯科特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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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五章 修补(上)

当埃德他们来到巴拉赫的时候,无论新城还是旧城都寂无人声,如果不是厚重粗犷的城墙上还有守卫来来回回,整个城市看起来几乎像是座死城。

城里显然是出了什么事,守卫们的神情和姿态却悠闲自在,大开的城门像平常一样迎接着来往的客人,却只是偶尔有人匆匆奔出,不见人进入。

“……圆石祭。”

迅速从朋友那里得知消息的艾伦有点哭笑不得:“倒是个好理由……伊莱·克罗夫勒显然是知道了什么。”

无论如何,这似乎证明了他们并没有来错。

这种时候,大大咧咧地进入旧城太过引人注目——甚至如果想在城里做些什么,在无人的街巷里,也会分外醒目。

“克罗夫勒绝不会甘心就这样退避。”艾伦说,“何况这是他的城市……但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掩人耳目的。”

他们大大方方地在所有守卫的注目礼中进入旧城,无视所有或明或暗窥探的视线。踏上安都赫神殿前高高的台阶时,伊斯却停了下来。

“我去找个人。”他说。

一半儿是因为不想进入神殿,一半儿是因为确实想起了一个可能有用的人。

艾伦松了口气。事实上他正想着要如何告诉伊斯“你最好待在神殿外面”——这可不是耐瑟斯的神殿,会允许一条龙自由出入。

在他的示意下,埃德紧紧地跟上了伊斯。

这座无人的城市让埃德有些紧张——他的记忆里仍留着它人来人往,活力十足的样子,记得他插在娜里亚发间,仿佛展翅欲飞般的那支红鹤草……

心情有点复杂,倒是渐渐忘了紧张,一路跟着伊斯钻进旧城西南的一条小巷子里。

他们在一扇半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木门上方挑出一个小小的招牌,上面刻着一本被翻开的书,一边被老鼠咬过般十分夸张地坑坑洼洼残缺不全,一边却完整如新。

——书店?

埃德呆呆地想着,伊斯已经粗鲁地拍响了木门。

好一会儿都无人回应,埃德却已经感觉到身后射来的视线。然而回头看去,又看不到半个人影。

“……也许也去参加圆石祭了?”埃德小声说。

“不。”伊斯说,“他在里面,而且刚刚绊倒了一堆书。”

他不再拍门,而是扬声叫道:“特拉维斯·艾夫斯!我来取一本书……撒迪厄斯的《诸神之名》。”

这一次,连埃德都听见了屋内传来的,不知什么东西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的声音。

片刻之后,门开了,门缝里露出一张苍白干瘦,满是皱纹的脸,眼神惊恐又绝望。

“你……”他战战兢兢地挤出这一个字,两眼发直,显然是认出了伊斯。

伊斯不由分说地伸手推开了门。

那无力阻拦的主人踉跄着退到一边,让埃德不禁有些愧疚。然而他带着歉意露出的微笑,却反而让对方更加恐惧地缩在了墙边。

“怕什么?”伊斯哼了一声,“我不会吃了你的。”

那并没有多少安慰。

“你有寇米特的消息吗?”伊斯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

特拉维斯目光呆滞,也不知是根本没有听到他在问什么,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伊斯不耐烦地抓住了他——握在手中的右臂干瘦得活像根一折就断的树枝,让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力道。

“寇米特在哪儿?”他重复,连语气都不自觉地温和了不少。

埃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伊斯的脸就在他的注视之下缓缓地变化着,变成了一个有着砂色短发,面目清秀的年轻人,一双蓝得发黑的眼睛仍泛着一丝丝阳光般的浅金。

特拉维斯的双眼茫然地睁大。

“……是你。”他说,声音嘶嘶的像是在漏气,唇边扭曲的线条像哭又像笑,眼中的恐惧却渐渐退去。

他脱力般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在伊斯失去耐心之前,他开口道:“他大概还活着……他们还没有抓到他,我只知道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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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在睡梦中被杜鲁硬生生拖走的特拉维斯,过得很不好。

他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如杜鲁一再重复的那样,他们是“被骗的”。被寇米特,被他身后的死灵法师。

尽管明知事实绝非如此,特拉维斯抖抖索索,明智地扮演了一个糊里糊涂、在得知真相后满心恐惧的被骗者。而他最大的错误,不过是一时心软,想救他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死罪。

但特拉维斯十分清楚,他之所以能活下来,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用。

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着,窥探着,忧虑和恐惧迅速耗尽了他的生命,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从一个苍白阴沉,身体虚弱,但至少骂起人来声音还够大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目光呆滞,走路都发抖的,皱巴巴的老人。

他甚至都无法再继续修补书籍,他颤抖的手只会毁掉那些珍贵而脆弱的书页。

“告诉我你知道什么。”伊斯说,“我会保护你。”

特拉维斯呆呆地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没有开口。埃德有种错觉——也许眨眼之间,这具枯干的躯体就会失去呼吸。

“或许你能保护我的生命,却不能保护我的灵魂。”特拉维斯喃喃低语,神情恍惚,“我会落入地狱……我会落入地狱。”

“就算你落入地狱,我也有办法保护你。”伊斯皱眉,“你到底说不说?”

埃德忍不住嘴角一抽。这安抚不像安抚威胁不像威胁,真能问出什么来才有鬼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特拉维斯抬头看了看伊斯,莫名地露出一丝笑意。

“我不需要保护。”他说,“那是我应得的……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找寇米特,而是为了圣者大人。”

伊斯的脸因为不自在而生出的恼怒僵了僵,但并没有否认。

“他的确就在这里。”特拉维斯说,“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但你得知道,门外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这里,有许多人不会允许我们制造任何‘意外’。”

“没有谁能阻止我。”伊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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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六章 修补(下)

初秋的天空明净高远,阳光却有点发冷。匆匆行走在阴影之中时,空旷无人的城市突然比埃德记忆中要大了许多。他们沉默地穿过一条条街巷,却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艾伦不知道会不会生气——他想。

多半是会的吧。即使他用法术给艾伦传去了消息,这样贸然就跟着一个耐瑟斯的信徒去找斯科特,艾伦额角的青筋多半又会爆起好半天。

但老人让埃德紧紧地跟着伊斯,大概也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形。

如果阻止不了伊斯……至少他们在一起。

埃德总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冷——特拉维斯说得没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那些怀着不同目的的视线戳在他背上,戳得他走路都差点左腿绊右腿摔个五体投地。

“也许……”他忍不住开口,“我们可以隐身?”

他还记得借着隐身术,在银牙矿坑里的横行无阻。虽然感觉有些诡异,也总比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要好得多。

“隐身术……这样的法术一旦进入伯兰蒂图书馆就会立刻现形,同时惊动那里的战斗法师。”特拉维斯说,“最隐秘的方法,就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放心,没有人会在路上阻止我们,那会暴露他们自己。”

不同的势力监视着他们也相互监视,反而给了他们这样一点便利。

然而,一旦进入伯兰蒂图书馆……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特拉维斯不由自主地看了伊斯一眼——照理说,变形术也一样是会被发现的。但上一次……

“……传送术呢?”伊斯突然问道。

“也是一样。”特拉维斯回答,“很多年了,法师们差不多把图书馆当成自己的地盘,那里的防御据说比尼奥的大法师塔也差不了多少。”

伊斯不吭声了。但单看他的背影埃德也能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得愈发的糟糕。

图书馆里居然还能看到几个人影——总有人能够抵抗圆石祭的诱惑,或者根本就对它不屑一顾。

守门的老人还是那一个,只是远没有从前那么热情。他用浑浊的双眼看了特拉维斯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他来,挥手把他们放了进去。

“别小看他。”

走出好一阵儿特拉维斯才低声开口,却没有解释是为什么。

他接连在草地上绊了几下,像是忽然丢了魂,又像是恢复到了刚被人闯进家门时的惊惶失措,阳光下,连影子都在瑟瑟发抖。

埃德走上前去,搀住了他。

“我们不该来这里。”特拉维斯喃喃低语,“我们不该来这里。”

“可我们已经在这里了。”埃德说,“是你带我们来的——你想要什么呢?特拉维斯·艾夫斯。”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掠过许多念头。这或许是个陷阱,特拉维斯或许是被控制的,他们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他人的预料之中。

现在想要离开,恐怕不那么容易。

但这会儿他已经冷静下来——无路可退的时候,他总是分外冷静。

他直视着特拉维斯的双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微凸出,是过度使用双眼的人常有的样子,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却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他紧张,慌乱,害怕……但并没有愧疚。

颤抖渐渐平息下来。特拉维斯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笑,充满自嘲。

“抱歉。”他说,“我到底还是很怕死的。”

“我也怕啊。”埃德说,“我都还没有结婚呢。”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来,话一出口便有点尴尬地红了脸——连伊斯都特地回头给了他一个白眼。

但特拉维斯笑了,笑得整张脸皱得像一颗快要老死的树。

他的脚步骤然轻松起来,带着他们一路走进图书馆宽敞明亮的主厅。

书籍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排排书架排列整齐,沉默,谦和又骄傲,一如既往地让埃德心生敬畏。

那其中有最强大的魔法也无法取代的力量。

特拉维斯停下脚步,眯起双眼,神情不无骄傲。

“这里有很多最珍贵的书籍是我修补的。”他说,“没有人能做得比我更好。”

魔法也能修补书籍,却有种种限制。普通人用双手创造出的奇迹,也同样令人惊叹。

特拉维斯垂下双眼,看着自己苍白枯瘦,带着老茧和无数细微伤口的双手——这一次,他要修补的是自己的错误。

“‘最荒诞的传闻和幻想之中也包含着真实、真理与智慧。’”他低声说,“我沉迷于此……我忘了那其中也会隐藏着黑暗与邪恶。”

是他放出了恶魔。

“科帕斯·芬顿原本不是现在这样。”他说,“他原本是个好牧师。”

沉稳,朴实,善良。他关心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给予他们最实际的帮助,而不是一味宣扬虔诚的信仰能够带来的死后的荣光。

他不该会以千万人的生命为祭,以一座城市为代价,去换取任何东西。

“得了吧。”伊斯嗤笑,“贪婪的人总会露出真面目——只要诱惑够大。那家伙也在这里吗?”

他的声音打断了特拉维斯自言自语般的叙述。后者怔怔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在这里。”他说,“他似乎……不再相信圣者大人。”

“……你呢?”埃德轻声问道,“你还相信斯科特……或你的神明吗?”

特拉维斯转向他,神情仍有些恍惚。

“我不知道。”他说,“我能明白芬顿想要什么,可我看不透圣者大人想要什么……也许你们会知道。”

他避开了最后一个问题,伸手指向朝西的走廊。

“那边。”他说,“法师们在这里发现了很多东西……他们找到了通往地底的通道,却一直小心地隐藏着这个秘密……从这里开始,我们恐怕没那么容易通过了。”

他自顾自地向前,并不担心身后的人会不会跟上。

埃德和伊斯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迅速走在了前面,一个留在特拉维斯身边一步之外。

特拉维斯的平静里透着不祥的气息……这个“怕死”的修书人,大概没想再活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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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七章 入侵(上)

伯兰蒂图书馆除了古老的历史和丰富的藏书,还以“不拒绝任何人、任何种族进入”闻名——虽然伊斯怀疑它并不会欢迎兽人,地精……或一条龙。

但这里也并不是任何地方都允许进入。

除了几个珍藏古籍、危险的魔法书籍的房间之外,图书馆后方供战斗法师们生活和研究法术的地方,连巴拉赫的城主,未经允许也是不能进入的。

当然,也没有谁会蠢到擅自闯入。守护这里的法师,每一批都是不多不少的十个,听起来似乎不算什么,但每个人,即使在大法师塔,也都是颇有潜力的佼佼者。更何况这里还按照法师们的习惯,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防御和陷阱——如果真有人能闯过这些,接下来要面对的,会是整个法师协会的追捕。

大多数时候,这里总是显得异常安静。法师们并不需要像普通的守卫那样提着武器四处巡视,多半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旦有什么意外……

无人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像是某种鸟儿振动歌喉,声音清亮高亢,却并不刺耳。

很快,两个年轻的法师出现在走廊上,互看一眼,脸色都不怎么好。

“幻影厅。”其中一个恼怒地开口,“我敢跟你打赌,又是那本见鬼的《巨人的游戏》……那种没用的书,当初就根本不该修复!”

“你看不出有什么用,不等于它没用。”另一个虽然同样恼怒,却开口就是嘲讽,“否则有什么必要在一本无用的书上附加魔法?”

“隔个一阵儿就会像石弹一样从书架上跳出来四处乱滚的魔法……有什么用?!明摆着就是不知道哪个闲得发慌的家伙特意附上去捉弄你这样的家伙的!”

“你了解这个‘没用’的法术如何运作吗?你能彻底封住它吗?身为法师却没有一点探究的欲望,如此轻易地做出判断……”

他们边走边吵,脚步不停。

“别吵了。”

另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既不严厉,也不阴沉,却让两个一见面就吵个不停的家伙立刻闭上了嘴。

“需要我再提醒你们一次吗?今天大概有很多人想要制造点意外……”那声音说,“提高警惕,小心行事……该杀的就杀了吧,不用迟疑。”

说的人轻描淡写,听的人不以为意。躲藏在暗处的人,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

有一瞬间伊斯想要直接冲出去,将这些吵吵闹闹的家伙撕成碎片……但如果涌出一堆法师把他堵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倒霉的绝对是他自己。

埃德没那么容易被杀……他只是有点担心那个干巴巴没剩几口气的修书人会拖着埃德去送死,而那个过于心软的傻瓜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起初他们甚至担心过特拉维斯会直接带着他们硬抗上所有的战斗法师,用一场能毁掉整个图书馆的混战达成他的目的……虽然他们也不会真的傻到被如此利用。

修书人的计划有些冒险,但并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他了解这个图书馆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法师们严密防守着的生活区,他知道该如何分散法师们的注意力,而不会立刻引起怀疑……但争取到的时间并不会太长。

伊斯安静地站在石柱边,尽量耐心地等待着。除非有人撞在了他身上,谁也不会发现他在这里——他隐藏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让自己与带着暗色纹路花岗岩浑然一体。

如特拉维斯所料,这种出自天赋的隐身术,并不会触发图书馆里无处不在的防御。

计划中的另一阵铃声迟迟没有响起,伊斯渐渐焦躁起来。在他有所行动之前,有人匆匆奔了过来,在刻着符文的拱门前停下脚步,恭敬地扬声呼唤:“奥格罗大人,城主派人送来急信。”

走廊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送信的人也并没有再次开口,只是微微有些紧张地等在原地。

一只硕大的蝙蝠像一片影子一样无声地落了下来,抓住他手中盖着火漆印的信笺,展翅飞向走廊深处。

片刻之后,有人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装饰着蓝白条纹的长袍挂在又高又瘦的身体上,空荡荡地飘来飘去,一张苍白的脸神情木然,耷拉着的眉眼没睡醒一样无精打采,看起来似乎还很年轻,却又透着种难以形容的暮气沉沉。

“人在哪儿?”他问。那有气无力的声音让伊斯眯起了眼睛。

他听过这个声音……就在刚才。

图尔·奥格罗,是现在这批法师的首领。有人能把他引开倒是意外之喜……原本的计划里,这个让人难以捉摸的家伙,可能会是他们最大的妨碍。

然而铃声依旧没有响起,埃德他们也没有回来。在另一个法师突然出现,一脸怒气地念念叨叨自言自语着走过他身边,不知跑去哪里之后,伊斯忍不住了。

他走过无人看守的拱门,脚步轻巧无声。低于常人的体温和缓慢的心跳骗过了或明或暗的符文,没有惊动任何人。

十字形的走廊两边,所有的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伊斯小心地没有走得太快,但他遇到的第一个麻烦,却不是可能存在的陷阱,而是一只被吓得炸了毛的猫。

连伊斯敏锐的目光也并没有发现那只蜷成一团躺在窗台上的杂毛猫——它实在太小,团起的身体比一只老鼠也大不了多少,却在他走过时突然跳了起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伊斯有些无语。法师们总爱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作为魔宠,而眼前这只灰不溜秋,长了一张皱巴巴的猴子脸的猫,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但动物总是比人类要敏锐得多……他隐藏的气息骗过了刚才那只蝙蝠,却因为急切而大意地没有坚持到底。

他没有花费时间对付那丑陋却异常灵活的小东西。那一声尖叫根本不像猫,嘶哑又难听,却穿透力十足。能惊动的人显然都已经被惊动……但他们并不是他的目标。

埃德大概会气得要死,还有艾伦……

飞快地冲过走廊时,这是伊斯脑子里唯一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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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八章 入侵(下)

不知是因为他踩到了什么,还是被那些法师激活,伊斯觉得自己撞进了一团粘稠的空气里,浑身一阵酸麻,再也无法维持隐身。

那足以让一个人倒地不起的麻痹,对他而言只不过是片刻的不适。他头也不回地向后挥手,走廊的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急速生长的寒冰和被冻裂的石砖发出的脆响清晰可闻。一道冰墙在他身后升起,暂时阻拦了从各自的房间里跑出来的法师。

但仍有几发飞弹在冰墙完全成形之前穿过空隙,撞在了伊斯背上。

他咬牙忍下了那一阵痛楚,克制着回身撕裂那些人类的冲动,脚步不停。

冰墙对法师而言并不是多么难以破坏的障碍……他没有多少时间。

沉睡的陷阱此刻全都露出了狰狞的爪牙,原本空荡荡的走廊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黑色草丛自地面和墙壁上钻出来,长长的草茎从其中探出,顶着细小的花苞在半空中挥舞着,鞭子一样细长,蛇一样灵活。

伊斯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认识这种来自异界的草,细长的草茎就像海蜇的触手,是捕猎的工具,一旦被抓住就很难挣脱,而魔法和血肉,都是它们所喜爱的食物。

寻常的魔法武器都无法轻易砍断它,而它张开的花苞和受伤时喷溅出的腐蚀性的毒液,又会成为另一种武器。火焰倒是能够将它烧毁只要你能对付随之而来的毒雾。

无数长茎已经在他面前交织成一张黑色的网。一队配合默契准备充分的冒险者或许能更快地通过此处……但伊斯相信草丛下必然隐藏着其他陷阱。

他才不要承认他有点后悔就这么独自冲了进来。

白色鳞片覆盖了人类的皮肤,璀璨的金色从他眼底浮现,指尖变成锐利的指爪,从空气中划过,迎向扑面而来的黑色长鞭。

伊斯讨厌这种半人半龙的样子,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然而那已经探到他眼前的长茎猛地缩了回去,像是什么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般,飞快地钻回草丛蜷成一团。

伊斯有些惊讶,但来不及思考。

他只需要结果而结果是,所有草茎都在他冲过去的时候惊慌失措地缩了回去,仿佛他是一团会摧毁它们的火焰……不,就算是一团真正的火,也不会把它们吓成这样。

即便食肉它们也只是植物而已……植物也会害怕一条龙吗?就算再骄傲的龙也不会如此自大。

伊斯满怀疑惑,却并没有停步。在他身后,冰墙已崩塌融化,而法师们所施展的法术,可不会感觉“害怕”。

一支火焰凝成的长箭从他耳边擦过,目标却并不是他。

黑色草丛瞬间被点燃,能够腐蚀血肉的毒雾让他的鳞片也变得黯淡起来。伊斯屏住呼吸,闭上双眼,毫不迟疑地向前撞去。

他的目标已近在眼前。

走廊尽头,两扇紧闭的木门画满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符文,守在门边的法师一脸从容,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从黑雾中猛扑出来的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类,而是一条面目狰狞的巨龙。

法师有一瞬间的茫然。在黑雾弥漫之前,他其实已经看到了伊斯脸上的鳞片,也猜出了他的身份,但他没料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变回冰龙。

它就不怕自己卡在走廊里动不了吗?

冰龙发出一声怒吼,低下头,双翼和四肢都紧贴着身体,像一块巨石般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门上。

法师和被撞飞的木门一起飞进了房间,狼狈地滚到墙边,爬起来的时候仍惊魂未定要不是早就加上了各种防御,他怀疑自己会被砸成一滩肉泥……或者被那锋利的双角穿透。

龙不应该是“强大而优雅”的吗?!这到底是一条龙还是一头疯牛!……他实在是不习惯这种一点也不精巧的战斗方式。

守在房间里的法师同样震惊。一片微微泛灰的银白完全遮住了他们视线展开双翼的巨龙几乎能塞满整个房间,让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紧贴上墙壁。

冰龙再次怒吼。房间里居然有四个法师,加上门外摔进来的一个,追在它身后的三个,离开的四个……谁知道哪里是不是还有更多?这里根本不止十个法师!

特拉维斯不知道这个,还是他骗了他们?

它居然让埃德跟着他走了……那家伙那么好骗,很可能已经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但即使满怀愤怒它也知道,现在已经无法后退。

它团起身体,在法师们反应过来之前,直坠向地面上洞开的入口。

魔法的光芒流动其上,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一条皮糙肉厚怒气冲天的龙。

入口其实不大,根本无法让一条龙通过……无论它团得有多紧。

或许正因如此,五个法师里只有两个施法阻拦,另外三个只是带着一脸的不可思议,呆呆地看着,看着一条巨龙纯粹用自己的身体为武器破坏了他们精心设置的符文,又在经过入口的瞬间变回金发的年轻人,快得仿佛刚才那条龙其实只是个幻影。

被破坏的防御发出的闷响和着巨龙那一声咆哮的余音回荡在房间里,法师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

“……要追吗?”

“算了吧。”立刻便有人回答,“下面的事可不关我们的事。”

“但那个牧师不是说……”

“我们是法师。”有人冷笑,“**师塔的法师什么时候需要服从一个牧师的命令?”

房间里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有人低低地、满怀遗憾和憧憬地叹了口气。

“那条龙,”他说,“如果是我的就好了。”

“……醒醒。”

“你是想被冻成雕像还是烧成灰?”

“能从它身上弄到点材料我就很满足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虽然看起来势不可挡,那条龙撞进来的时候其实多少受了点伤。

哪怕是它落下来的一块鳞片,滴下的一滴血,对法师们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珍贵材料。

沉默之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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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九章 盟友(上)

有那么一小会儿,伊斯咬牙切齿地想要冲回去吃了那群法师。

他不是没有受过伤。最初与银牙的那一场战斗就差点要了他的命。但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受到攻击却不能还手哪怕是斯科特对他出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揍回去。

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有更重要的事,而不是花费时间跟这些家伙纠缠。埃德说不定还在哪里等着他去救命……这么想让他勉强觉得好受了一点。

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不过是一瞬。他落地时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不,攻击的准备。

既然守护得如此严密,入口的这一边不会无人看守。黑暗之中,他能清楚地看见周围并没有刻意隐藏的身影同样是四个人。

与法师们看守的另一边相比,这里似乎没有什么法术防御。伊斯落地虽然轻巧,却也没有指望不会被发现……然而那四个人,在他疾冲到其中一个面前时也依然一动不动。

伊斯停了下来。他已经近到能看清眼前的敌人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瘦小精悍,显然不是本地人,看起来像是盗贼之类的角色……但他的脸白得发灰,茫然睁着的双眼根本没有焦距,呼吸和心跳却十分平稳。

他还活着,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已经逼到他面前的伊斯。

伊斯忍住戳他一下的冲动,悄无声息地退开,走向另一边。

四个人一人半蹲,两人站立,都已经摆出了战斗的姿势,却都像一瞬间被石化般一动不动。

伊斯微微皱眉。被安排在这里的不会是容易对付的人,能用这种方式制伏他们的人显然更加危险……他让他们活着,是因为仁慈,还是担心他们的死反而会惊动其他人?

他猜不透那人是敌是友,但显然,这里的情况或许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还要复杂。

伊斯没再管这四个人。他隐入黑暗,迟疑片刻,钻进了左边的通道。

他不需要分辨方向。他能感觉到跳动在这废弃已久的矿坑中的脉搏,那力量的源头无声地呼唤着他,在他脑海之中,比黑暗海面上的灯塔还要醒目。

行走在黑暗中的人并不止伊斯。怀着不同目的的人们在纵横交错的通道中悄然前行,或暗中潜伏,谁都以为自己是张开大网等待猎物的捕猎者,却不知道身后藏了多少窥伺的影子。

博雷纳德朱里靠在墙边,抱臂沉思。

不管伊莱会不会暴跳如雷,他现在都已经后悔了。偷偷摸摸做这种事他并不擅长,而且他跟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当然,如果他现在想要退出去,保住一条命还是没问题的……却又不怎么甘心。

他转了转左手小指上的戒指,探出头,决定还是再努力一下。

但没走几步,脖子上一紧。有人扯住了他的后领把他拖向一边,随即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嘴。

“你为什么在这里?!”

耳边响起的声音很低,却已经足够让他感觉到对方的愤怒。

“……呜嗯?”

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勉强能分辨出音调,被认出的人松开了手,依然怒气冲冲:“闭嘴!”

博雷纳摸着被勒痛的脖子,乖乖闭嘴,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点小小的弧度。

“你在这里干嘛?!”那声音问。

博雷纳想说你刚刚才让我闭嘴……但面对一条显然已经十分不高兴的龙,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想知道你哥哥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如果你能告诉我,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黑暗中一片沉默,但博雷纳敏锐地感觉到,对方更加不高兴了。

不止是不高兴……他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杀意。

“呃……”他说,“不告诉我也可以的,其实我已经准备离开了。”

片刻之后,那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拖着他向前走去。

博雷纳觉得他最好别再开口,但转过两个弯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你要送我出去?”

他走过这条路,这是向外而不是向内。虽然有点感动……他觉得伊斯对他好像不至于如此体贴。

“我管你死在哪里?!”伊斯没好气地回答,“埃德那个蠢货还在外面!”

果然,拖着他只是因为顺路。

“……他有危险?”博雷纳迅速反应过来。

“不知道!”伊斯的怒火正在飞快地往上窜,“他被人骗走了!”

他离斯科特已经很近了他能感觉到这个,但他没办法扔下埃德不管。即使会失去这次的机会,他也得先找到埃德。

“……他在哪里失踪的?”博雷纳问。

“伯兰蒂图书馆。”

“什么时候?”

“刚才!”伊斯烦躁地回答,“够了,闭嘴!”

博雷纳只安静了一小会儿。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说,“我想他应该不会有事?”

隔着看不透的黑暗,他也能感觉到伊斯充满怀疑的目光。

“图书馆和神殿,”他低声解释,“是伊莱安排的避难所,没有去参加圆石祭的人,待在这两个地方就能保证安全如果不能确保这一点,他不会这样安排。”

伊斯嗤笑:“你觉得那些法师会听他的?你知道图书馆里有直通这里的入口吗?”

“知道。”博雷纳回答,“还不止一个。”

毕竟他就是从其中一个钻进来的。

那只抓住他的手又更用力了一点,用力得让他担心自己的手臂会啪一声断掉他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我知道那些法师跟耐瑟斯的信徒……跟那位芬顿牧师有些交易,但他们绝不会因此而得罪伊莱,”他赶紧补充,“更不会因此而损害自己的利益。伯兰蒂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也很清楚埃德的身份他们不会让埃德在那里出事,他们甚至都不会伤害你。”

伊斯没有吭声……但他的手放松了一点点。

博雷纳松了一口气,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吞回去真的说出口的话,那绝对是自己找死:

“你连这些都没弄清就跑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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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章 盟友(下)

低沉的嗡鸣水一般漫过耳边,随之而来的是脚底微微的震动。因为身处地底,感觉比在地面上更为强烈。博雷纳不自觉地靠上石壁,不安地意识到,这一次的震动似乎不太一样。

它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甚至有种怪异的节奏感,让他的心跳不知不觉地与之同步。胸口堆积起像是随时会炸开的沉闷,脑子里也像是被塞进了一滩烂泥,沉重又混沌。

伊斯抓着他的手再次收紧,那种冰冷和疼痛唤回了他的神智。

震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黑暗里一片死寂。博雷纳原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静,此刻却反而又感觉到最初的恐惧。

他看向伊斯,默默地庆幸此刻自己并非独自一人。魔法赋予的夜视能力并不能让他看清对方的神情。或许因为体温偏低,伊斯的轮廓在他眼中显出的微光更接近是岩石,只有凝神细看,才能看出细微而复杂的变幻,仿佛流动在珍珠上的虹色柔光。

很有趣。

博雷纳有点没心没肺地想着,渐渐恢复了冷静。

“你知道怎么离开?”伊斯问他,声音里带着之前没有的急迫。

博雷纳点头:“是的。”

他没打算把命丢在这里,首先要保证的自然是自己的退路……但他并没有来得及离开。

“那是……雾?”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通道的另一头涌入的迷雾——他为什么能在一片完全无光的黑暗里看到雾?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那雾气里带着光。

黯淡发灰,透着死气的光。即使尚未接触,寒意已沁入心底。博雷纳想起那片就在他眼前夺走了他的父亲的生命的死雾,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衷心希望眼前这东西就像曾经包围了柯林斯神殿的灰雾一样,只是唬人的。

可惜不是。

伊斯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猛拍石壁。寒冰眨眼间凝结成墙,博雷纳正准备好奇地摸上一摸,已经被粗鲁地硬拖着向另一个方向飞奔。

雾气从每一个通道里紧追而来,阴冷无声,避无可避。用魔法生成的冰墙并不能抵御雾气的侵蚀,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崩裂一地。

被彻底包围的时候,博雷纳深吸一口气,拉住了伊斯。

“你最好闭上眼睛。”他说,敲了敲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念出略显生硬的咒语。

他的手上几乎带满了戒指——那可不只是装饰。

耀眼的白光如同初生的星辰一般在他指间绽放。伊斯本能地后退,又被博雷纳一把抓了回来。

这圣洁的光芒能照亮的范围并不大。

博雷纳看了伊斯一眼:“埃德说你并不怕圣光。”

“当然不怕!”伊斯愤愤,“只是讨厌!”

虽然讨厌,他还是僵硬地待在了圣光的范围之内。以此判断,盘旋在光芒外的雾气,大概也一样能要了他的命。

博雷纳从来没有这么长久地面对过死雾。圣光之下,他第一次看清它真正的面目——无数扭曲的身影纠缠在一起,相互吞噬又彼此分离,不停凝聚又消失,每一张模糊的面孔都在无声地呼号着愤恨与不甘,痛苦与绝望,深黑的眼与口仿佛通往永恒的地狱……

“别看。”伊斯冷冷地提醒。

博雷纳回过神来,一身冷汗。

他有点不明白。死雾显然是死灵法师的拿手好戏,它出现在这里,是为了阻止斯科特,还是为了帮助他?抑或只是想趁火打劫?

他偷偷地看了看伊斯发黑的脸,没敢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弥漫的雾气始终不曾消散。他手中的一团圣光明亮而坚定,仿佛迷雾中的灯塔。送他这枚戒指的大祭司告诉过他,只要戒指不被破坏,这点光芒永远不会熄灭……但他们总不能永远站在这里。

“你能找到这些雾气的源头吗?”博雷纳开口问道。

伊斯点头,又摇头。

“不止一个。”他恼怒而无奈地回答。

意料之中。

“那你能找到你哥哥吗?”博雷纳循循善诱。

伊斯一声不响地点头。

现在博雷纳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挣扎。他急切地想要找到斯科特,也同样急切地担心着他的朋友。

这条龙有着比许多人类还要柔软的心,却实在……不怎么聪明。

“我们离出口已经很远。”博雷纳说,“至少离我知道的那个已经很远。除非你有更快离开这里的方法,否则尽快找到斯科特……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圣光能驱散死雾,而斯科特能够彻底消灭它——他亲眼见过。无论这些雾为何而来,那家伙总不会让伊斯死在这里。

片刻之后,伊斯指出了一个方向:“……那边。”

灯塔变成了船,开始在雾气中移动。博雷纳依旧以一个被保护者的姿态,安静地紧跟在伊斯身后。但至少,伊斯没再像抓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一样抓着他。

安克坦恩的国王理理胡子,对此十分满意——他一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他没有自大到觉得这条单纯又别扭的龙已经将他当成朋友,但现在……他们多少算是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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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弥漫在黑暗的地底,毫无差别地收割着所有的生命,无论他们怀着怎样的目的。这里不是空旷的地面,被包围的人根本无处可逃,聪明点的家伙索性让坍塌的岩石堵死了通道——哪怕有可能窒息而亡,至少能躲过眼前的危机。

能够继续行动的只剩了少数。

埃德第三次蹲下去的时候,奈杰尔忍无可忍地一把拉住了他。

“这个一看就已经死了好吗?!”他吼道,完全不在意是不是会被人听到——笼罩在他身上的圣光已经足够醒目。

埃德回头看了看特拉维斯,没有吭声。躺在地上的人脸上的确已经一片死灰……但特拉维斯的脸色也差不了多少。

他可还活着呢。

“埃德·辛格尔,”奈杰尔叹气,“你救不了所有人。再这样磨磨蹭蹭,倒是很有可能害死更多人。”

指尖的确感受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埃德收回手,站了起来,抹掉心中最后的侥幸。

“还有多久?”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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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一章 雾中

无论是在黑暗还是迷雾之中,时间都变得很难判断。奈杰尔手中的计时器并非由魔法操纵,这种时候反而分外可靠。

“不到两个钟头。”奈杰尔脸色阴沉,“如果没有这些该死的雾……”

雾气比黑暗更严重地影响了视线,而不得不亮起的圣光,也让他们在迷雾中成为格外醒目的目标。

迷雾涌出后他们被一些人求助,被另一些人攻击,直到此时,无法逃离也无力自保的人大概都已经死去,暗中的攻击者也似乎在接连的失败之后销声匿迹,周围才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死寂——他们却也已经花费了太多的时间。

“走吧。”埃德轻声说,小心地让脚步蹒跚的特拉维斯始终在圣光照耀的范围之内。

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他们带入了陷阱,他都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你刚才就该把他丢给那群克罗夫勒的手下。”奈杰尔很不耐烦,也无意掩饰。

“不!不!”特拉维斯受惊般浑身一抖,“我知道如何破坏仪式!你们会需要我的!”

奈杰尔哼了一声,看向埃德:“你相信他?”

埃德没有回答——老实说,他谁也不信。

他本该相信奈杰尔。在他们陷入危机的时候是突然出现的奈杰尔救了他们,带着他们从另一个通道进入地底。

“那条龙已经闯进来了。”不高兴牧师说起这个的时候简直咬牙切齿,“而且惊动了所有的法师!你们到底有没有一点计划!”

确实没有。

关于这一点,就算被骂个狗血淋头,埃德也无话可说——但也不会因此而无视奈杰尔眼中微妙的迟疑。

尽管那张永远不高兴的面孔很能迷惑人,这位牧师大人其实并不那么擅长隐瞒。

埃德悄悄靠近石壁,伸手触摸冰冷的岩石,却依然什么也感觉不到。

这里的岩石已经死了。或许是在矮人离去之时就已经失去了其他任何种族都无法触及的灵魂,或许是在漫长的时光里陷入了永恒的沉睡……或许是被夺去了它们应有的力量。

它们不能给它任何回应。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侧身拉了特拉维斯一把,却把另一只手探入迷雾之中。

那真的很冷。不是极北荒原的冰雪那种令人麻木刺痛的冷,倒像是被毒蛇的獠牙一口咬中,冰冷的毒液渗入血肉,腐蚀灵魂,急速地带走身体里所有的温度。

埃德垂下视线,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些扭曲的灵魂疯狂地缠绕在他的指尖,即使因为靠近圣光而像阳光下的水气般消散也依然争先恐后。

“……怎么回事?”

奈杰尔警惕地回头,感觉到了雾气异常的翻涌。

埃德迅速握拳,收回了发僵的手指,有些茫然地抬头。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这里没人脸色好看。

奈杰尔疑惑地摇摇头,继续向前。

但埃德已经知道……那并不是正确的方向。

牧师第二次猛然回头时,那一团柔和的圣光依然紧跟在他身后,只是圣光之中,已经只剩了一个更加茫然的特拉维斯。

迷雾中,牧师愤怒的咆哮并没有传得太远——埃德也并没有跑得太远。

包裹着身体的魔法暂时替代了圣光。他小心翼翼地像一只蜥蜴一样紧贴在石壁上,确认奈杰尔即使暴跳如雷也没有扔下特拉维斯一个人,才悄悄地溜远。

死雾弥漫了整个矿坑……而它们清楚地告诉了他正在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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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圣光的保护之下,博雷纳的呼吸也渐渐有些困难。他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吞噬生命的死雾也能吞噬空气,还是因为他无法摆脱的恐惧。

如果不是伊斯一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下去。眼前除了会带来死亡的灰白再无其他,简直比无尽的黑暗更令人绝望。

拐弯的时候他撞在了一块突起的岩石上,还没从疼痛中反应过来,伊斯猛地压住他的头,把他扑倒在地。

雾气中有奇异的呼啸声一掠而过。

博雷纳的心沉了下去。在这样的情况下遭到袭击,实在有点不妙……圣光的范围不大,他跟伊斯现在只能像一对连体的婴儿一般紧紧贴在一起。或许伊斯还有战斗的余力,他现在却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

利箭持续了一小会儿,虽然因为迷雾失去了准头,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也一样致命。博雷纳浑身发僵,根本感觉不到有没有受伤,倒是伊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让他心惊胆战。

这种时候可不需要一条暴怒的冰龙。

“喂!”伊斯突然开口,“你的戒指,别人也能用吗?”

“……可以的。”博雷纳下意识地说了实话,“只要被激活……”

伊斯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抢走了他的戒指。

博雷纳根本没有反抗,心底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反正也反抗不了。

伊斯跳了起来,圣光之下,一层寒冰迅速地覆上博雷纳的身体,将他与死雾隔绝开来,还体贴地多少给他留了一点呼吸的空间……只是,怎么看怎么像副棺材。

博雷纳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强盗飞快地消失在雾中,留给他一片冰冷和黑暗。

不,如果真是绝对的黑暗,说不定还更好一些……他沉默地看着冰层外那些灰白的面孔,它们微微发出的光芒让它们更加清晰,而穿过冰层的视线让它们更加扭曲怪异。躺在冰棺里动弹不得的国王陛下与它们面面相觑,听着冰层逐渐碎裂时细碎的声响,觉得自己要疯。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博雷纳挣扎着去摸自己的戒指,他还有一些保命的小玩意儿,只是现在似乎记不大清……

寒冰被彻底侵蚀之前,那团白光窜了回来。

伊斯一把抓起了博雷纳,往他手心塞进个东西。

“拿着。”他说,语气强硬,眼神飘忽。

博雷纳无语地低头看着被硬塞在手里的剑,细长的剑身近乎透明,被一层血迹染成殷红,闪烁的寒光依旧冰冷刺目。

“谋杀者之剑。”伊斯说。

博雷纳点点头——听起来就是把好剑。

“原本是柯林斯神殿的东西。”伊斯迅速地瞥他一眼,“……埃德不会介意的。”

所以……这是送给他了?算是……某种补偿?

为了不笑出声,国王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第九百二十二章 死火

伊斯走得很快,无论是死雾还是雾中神出鬼没的攻击者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他偶尔抬手,急速射出的长箭几乎从未落空——这武器自然也是从敌人手里弄来的。

博雷纳听着雾气中低低的惨叫和身体倒地时沉闷的轻响,有点幸灾乐祸地想着,这些埋伏在暗中的家伙,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带来了弓箭。

但他不敢开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雾气遮蔽了视线,伊斯此刻几乎全凭声音来做出判断。博雷纳忍不住有点好奇——他到底是如何在这一片混沌和混乱里准确地避开岩石,分辨方向,每一步都走得毫不迟疑?

但片刻之后,连他也能渐渐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

死雾是冷的。然而在他们前进的方向,矿坑里的温度渐渐升高,灰白色的雾气开始染上如火焰般的金红……却仍旧是死的。

火雾混浊而凝滞。温度的变化并未能让空气流动起来。通道里没有一丝风,雾中扭曲漂浮的灵魂如今仿佛是在烈火中燃烧,每一张面孔狰狞依旧,透着更多的恐惧和绝望,却似乎已无力挣扎。

但它们并没有在火焰中消失。它们与这片火融为一体——它们就是这片火。

一片死火。

博雷纳恍惚觉得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跨过了某个边界,从一片迷雾笼罩的墓地走进了地狱——这两者似乎原本也相距不远。眼前不熄的烈火烧灼着罪恶的灵魂,滚滚浓烟里尽是无声的呼号……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圣光依旧柔和而坚定地亮着,只是在周围一片比黑暗更沉重的火光里,多少显得有些虚弱。

它仍能保护他们。尽管过高的温度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烤着,至少他并没有真的烧起来。

伊斯终于停下了脚步。

“……斯科特!”他放声叫道。

那声音散在雾里,熔在火里,并不能传出多远,然而那其中复杂的情感,却让博雷纳暗自叹息。

“……你不该来这里。”雾中有人回应。

幽幽沉沉的声音像是发自地底。那似乎是斯科特的声音……又似乎不是。

雾里的声音原本就有些失真。博雷纳无法分辨——伊斯却已经没有耐心去分辨。

他怒吼一声,猛冲了出去。

博雷纳大吃一惊,却已经来不及抓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透着隐隐火光的雾气里,仿佛一瞬间便被彻底吞噬。

那一刻好脾气的国王几乎要骂出声来——骄傲自负,冲动又不计后果……这条龙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死火如波浪般翻涌起来,诡异又迷人。它们被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所扰动,一波又一波拍在博雷纳的身上。

圣光似乎不堪重负地闪烁起来,博雷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脚下一声轻响,匆匆掠过的视线里隐约是一片发黑的骨骸。

雾气飘散,有微弱的风从他身边掠过。战士的直觉让他猛然挥剑,格开了毒牙般从雾中刺出的长剑,下意识地反手一绞。

细长的谋杀者之剑蛇一般缠住了敌人的武器,又骤然松开,向前直刺。

直到发现收回的长剑染上了新的血迹,博雷纳才意识到那一剑已经刺中了某个人的身体。

敌人在不远处倒下,胜利者却一声冷汗地差点甩手把剑扔了出去——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柄剑简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阴冷诡诘。

但此刻它安静柔顺地被他握在手中,并没有在他脑子里呢喃着什么残忍嗜杀的念头……他还需要它。

他抬头试图寻找伊斯。

人类不可能发出的咆哮如山崩或雷鸣般炸响。博雷纳在无法控制的恐惧之中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撞上石壁。

耳边有隐隐的回声,他用力摇了摇头,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矿坑里狭窄的通道,更像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得足够一条龙展开它的身体。

死火中闪过一片银白,被火光映得更像是金色——那是冰龙的尾巴。

冷冽的气息刺破沉闷炙热的空气,仿佛寒冬从巨人之脊吹掠而下的北风,让人精神一振。

博雷纳再次摇头,乖乖地紧贴石壁。事已至此,他显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唯有尽力让自己不会变成一个麻烦。

巨龙的怒吼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声势惊人。然而寒冰如何能胜过火焰……和死亡?

博雷纳不安地想着。

而且……听说冰龙怕火?

.

冰龙已经不是第一次意识到,它似乎不怕火。

尽管本能仍让它尽量远离,但事实上,火焰并不能伤害它,即便是魔法创造出的火焰,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但从前并不是这样。

它曾经也是怕火的。两年前在巨人之脊下死灵法师的巢穴里遇到斯科特的时候,他的火焰能轻易灼伤它,剥落它的鳞片,烧焦它的血肉——冰龙从不会与炎龙为敌,它们天性相克,而冰龙明显处于弱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似乎是在三重特塔底,被尼亚诱骗着,在那颗像鲜血又像火焰的宝石之上,在那灼热的、几乎要烧干它的血液的魔法气息里躺了好几天之后。

那是无意还是有意?……尼亚知道的或许比他愿意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这点疑惑很快被冰龙扔在了一边。现在,没有什么比它眼前的“敌人”更重要。

它能感觉到斯科特——那越来越接近一条真正的炎龙的气息太过强烈。但它看不见他,它的视线并不能穿透这片火与雾的地狱。

它试图抓住他,或者击倒他。但他就像一团火……一片影子一样飘忽不定,而他甚至都不用动手——即使不怕火,它的力量也被迅速地消耗着。

死雾渗入它的身体。即使变得更像是火,它的本质并未改变——那是从逝者不甘的灵魂里凝炼出的愤怒与贪婪,无论吞噬多少生命,也永远不会满足。

但斯科特不会真正伤害它。这是它所倚仗的……而意识到这一点,又让它格外愤怒。

.

第九百二十三章 祭品

即使是在雾中,一条身躯庞大的龙也是很难错过的目标。

附魔的利箭并不能对冰龙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却能让它在疼痛中越发暴躁。然而在某一刻,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和胡乱的冲撞突然停了下来,仿佛那条龙终于筋疲力尽。隐藏在雾中的袭击者不约而同地如被冻结般静止,侧耳倾听在那一刻,悄然变回人类的伊斯找到了他的目标。

冲过去的时候他的脚步既轻且快,犹如鬼魅。怒火喷涌而出,几乎吞噬了一切……他仍记得在抓向对方的身体时缩回他过于锋利的指爪。

雾气在他猛扑过去时散开了片刻,雾中隐约露出的面容却让他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成线。

那并不是斯科特。

“……科帕斯芬顿!!”

过于强烈的愤怒让人类的声音有了巨龙的胸腔才能爆发出的高亢。但他并没能抓住对方牧师的身体在他刚刚触及的那一刻便如蛇一般滑开。

“抱歉……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牧师的声音听起来再也不像斯科特。那声音平和,沉稳,几乎像是带着真心的遗憾和安慰,却有冰冷的嘲讽藏在最深处,像奥菲诺花纯白的花瓣下隐藏的毒刺。

有一瞬间伊斯眼前发黑。他不能相信他居然会犯这样的错他不能相信有人能这样骗过他敏锐的感知。当他反应过来,想要再次抓住那个胆敢欺骗他的牧师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陷在了雾里。

仿佛有一阵飓风不知何时卷起了所有的火与雾。它们尖啸着凝聚在一起,翻涌纠缠,眨眼间已经被卷成一个怪异的漩涡。某种巨大的力量将伊斯整个儿压了进去,像是压进冰冷黑暗的海底,或沉重湿冷的泥泞。他无法脱身,甚至无法呼吸。他感觉不到痛楚,却分明觉得自己像一片烂布一样被绞成一团,又一片片撕裂。

他会死在这里……吗?

愤怒与惊惧把他的意识烧成一片空白。而在那片空白之后,被他竭力冰封的屏障再次碎裂开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之中抽离,带着冷漠与厌弃,垂头看着那个挣扎在漩涡中的,脆弱可笑的人类的身体。

那并不是它的身体。

埃德冲进石厅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分神看他一眼。哪怕火与雾都已散去,被彻底照亮的空间里,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惊骇,狂热,或恐惧。

光芒来自漩涡的中心。那急速旋转的一团浓雾,像是傍晚时分垂落在天际的龙卷,被夕阳染出火焰的金,被乌云笼上阴冷的灰黑……又被积聚的雷电一次次点亮。

然而这样的景象出现在地底,发出的声音不是沉闷的雷鸣而是鬼哭般的尖叫,怎么看都透着十万分的不祥。

埃德用力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那些凄厉的声音直直地钻进他的脑子里,像一堆拿着不甚锋利的尖刀的小鬼,正在粗暴地想要把他的灵魂切割出去。

“它会带走所有的灵魂和生命作为祭品。”关于这个,特拉维斯倒是一点也没撒谎。

一只手重重地搭上他的肩头。埃德回过头,眼前是博雷斯发青的脸。

脸色难看得像死人的国王似乎离死还远,至少还有力气指着漩涡中心越来越耀眼的银白色光芒挤出一句话来:“……那条龙,要被带走了。”

埃德知道。

他竭力集中精神,在脑子里疯狂地搜寻,却找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伊斯拖出来……

不,或许有一个。

他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又用力握紧,大声念出咒语,希望多少能提高成功的机会。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牧师或许听到了他的声音,扭头看他的眼神像看个疯子或傻瓜那是个极其简单的法术,简单到简直不配出现在这里。

一只朦胧的巨手出现在半空,晃晃悠悠地没入渐渐缩小,却依旧不停旋转的火雾里,再无声息。

“……那是什么?”博雷纳问,干巴巴的语气里显然没带多少希望。

“……幻影手。”埃德硬着头皮回答。

“……有什么用?”

“把受术者……”埃德的声音顿了一顿,忽然间兴奋地扬了上去,“把受术者带到我面前!”

他几乎是在欢呼,而博雷纳目瞪口呆。

那只看起来没有任何力量可言的手已经回到了他们面前,紧握的手心,朦胧的人形仍泛着银白色的光芒。

完成任务的法术眨眼便消失。伊斯从半空里跌下来,重重地砸在地面。埃德赶紧扑了过去,满心的惊喜在触及对方眼神的那一刻化为彻骨的寒意。

那不是伊斯的眼神即使是在最愤怒,甚至差点杀死他的时候,伊斯的眼中也从来没有过这样……让他连血液都要冻结的憎恶与轻蔑。

这不是伊斯……这也是伊斯。

最糟的情况,出现在最糟的时候。

埃德的脑子里闹哄哄一片混乱。短暂的一瞬间,他想起几天前伊斯那声前所未有的“对不起”,想起娜里亚掷地有声的那句“……那就揍你一顿,把你拖回来。”

他当机立断地抓起块石头,在博雷纳难以置信的、近乎呆滞的目光里,用力砸在了伊斯的头上。

或许是根本没有料到他的举动,或许是还不能完全控制身体,伊斯没能躲过这一击。应声倒地之前,凝固在他脸上的表情,带着难以形容的惊愕与愤怒。

带着血的石块从手中掉落,埃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你……疯了吗?”

博雷纳眼神发直,声音像是在飘。

大概快了吧。

埃德默默地在心中回答,小心地确认被他砸晕的朋友并没有性命之忧并衷心希望在他醒过来之后,自己也有同样的好运。

空气中响起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啸,那不停旋转的火与雾终于被彻底抽离。

祭品已献上。隐隐的震动摇撼着整个矿坑,带着某种奇特的节奏,鼓点般敲响,仿佛自亘古而来,又渐渐消失于远方。

第九百二十四章 凶手

所有奇异的景象都已消失,石厅里只剩了平凡而昏黄的火光,照着满地凌乱的骸骨和渐渐黯淡下去的符文。

埃德抬起头,即使目光无法穿透岩石,也似乎能看到耀眼的光芒直射向天空,点亮另一颗不知名的星辰。

真正的仪式根本就不在地底。

无论他们打算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何况埃德刚刚意识到,他们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他们更多的只是想知道斯科特到底在做什么。

而斯科特甚至不在这里。

埃德忍不住苦笑。他收回视线,目光无意间落在博雷纳紧握的长剑上,微微一怔。

“……伊斯抢来的。”博雷纳把剑递给他,“他说这原本是柯林斯神殿的东西?”

埃德点头,却没有接过那细长的魔法剑,只是缓缓看向周围。

他辨认出了一些似曾相识的面孔。

那些曾被关在柯林斯神殿,自称雇佣兵的男人,如今同样沉默地看着他,额上绘着奇异的符号,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轻视他——一个空有“圣者”之名却一事无成,天真又愚蠢,连自己的神殿和亲人都无法保护的人。

石厅的另一边,科帕斯·芬顿依旧披着一身早已穿旧的白袍,严肃又温和,仿佛一位值得信赖的长辈。

“……是你吗?”埃德开口问道,“冒充死灵法师在五月节上引起混乱,带走博雷纳,挑唆安特攻击神殿,趁机进攻柯林斯的人……是你吗?”

他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刻,但当真正的凶手终于站在他面前,他却冷静得不可思议。被压抑太久的怒火沉沉地燃烧着,不再炽热得令人疯狂,却或许永远也不可能熄灭。

“你有没有想过……”科帕斯平静地反问,“为什么这种事会被允许发生?为什么你的神不闻不问?”

“你杀了人。”埃德直视着他,毫不退缩,“无辜者的血染在你的手上——即使尼娥早已离开这个世界……不,即使她根本从来没有存在过,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科帕斯有些遗憾地摇头:“我以为你能明白什么是必要的牺牲。”

“省省吧。”博雷纳不无讽刺地咧嘴,“只会要求他人牺牲的人没资格说什么‘必要’——说起来,我也想问……是你吗?绑架我的弟弟塞尔西奥,在安克坦恩挑起战火的人?”

“我以为您该感谢耐瑟斯的战士们从绑架者的手中救下了您的弟弟。”科帕斯淡淡地回答,“否则他此刻或许还困在他舅舅的城堡之中……而战争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结束。”

“感谢你把他从灰岩堡救到了希德尼盆地的精灵废墟……还害他丟了魂儿吗?”博雷纳冷笑,“得了吧,阴谋可不会因为失败就不叫阴谋。我确实不知道你的目标有多么伟大,也没兴趣知道,但这是我的国家——你站在我的领土之上,再想拿我的人去‘牺牲’……可别怪我有所不敬。”

科帕斯微微笑了笑。

“是吗?”他说,“那么……我的确该尽量避免导致那种情况的发生。”

博雷纳:“……”

国王陛下觉得不太对。

他在这种时候刻意摆出国王的身份不是为了挑起战斗,而是为了避免战斗——眼下的局面对他们实在不怎么有利。刚才那听上去气势十足的一段话,难道不像“我知道你干了什么但既然已经过去了我也不再计较咱们下不为例”的虚张声势吗?1是他说得过于委婉了吗?!为什么眼前这个牧师的笑容看起来更像是“既然如此那只好换个国王”的样子?!

他不介意换个国王……但可不是这种换法!

他迅速地看了埃德一眼。黑发的年轻人沉默不语,神情坚定,显然不打算退缩。

博雷纳默默地叹了口气,握紧了那让他头皮发麻的魔法长剑。

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也做好了在战斗开始之前继续唇枪舌剑互相嘲讽多少占点便宜的准备……埃德却毫无预兆地突然动了起来。

他挥手洒出一把黑色的碎石——那颗粒过于均匀,更像是一堆种子。

博雷纳看着它们漫天散开,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埃德猛扯了一把,向后急退。

那些黑色的种子在半空里瞬间爆开,飞快地伸展出细长的茎叶,看上去活像是一个个长了满了黑色长发的人头,或者一只只巨大的蜘蛛,挥舞着长腿,扑向猝不及防的敌人……也扑向博雷纳和埃德自己。

一道火墙从地面升起,及时拦住了那敌我不分的武器,让它们瞬间化成一团火球。

“……那是什么?”博雷纳再一次目瞪口呆。

“某种异界植物。”埃德一边施法驱散那玩意儿被焚烧时冒出的毒烟一边回答,“喜欢魔法……和新鲜的血肉。”

“……从哪儿弄来的?”

“……偷的。”埃德顿了一顿,脸有愧色,“从伯兰蒂的战斗法师那里……”

博雷纳忍着笑,默默地对他比出个拇指。

被突然偷袭的敌人远没有埃德这样反应迅速,眨眼间已经倒下了一半。那东西短时间里其实并不致命,埃德需要的也只是这片刻的混乱。

他不敢随意传送,只能先提升自己的力量,把伊斯扛在肩上,催着博雷纳冲向出口。

“我还以为你打算死战到底。”没跑出多远博雷纳就忍不住开口。

埃德苦笑。

他不是不想复仇……只是多半死也打不过。

他根本摸不清科帕斯·芬顿的底细,更何况对方人数众多,伊斯又已经失去战斗的能力……而且,他也不能拖着安克坦恩的国王去送死。

“……没有追来。”博雷纳回头看了一眼。

“这种通道里战士对上施法者没有什么优势。”埃德并不意外,“而科帕斯……他是个谨慎的人,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会动手。除非……”

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除非他迫切地,无论如何也要置他们于死地。

“你说得对。”牧师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我的确是个谨慎的人。”

.

第九百二十五章 反击(上)

的通道里一片黑暗,微弱的火光从身后的石厅里投过来,若有若无的一点光,反而让眼前的黑暗更加深重。

博雷纳竭力睁大双眼,怀疑他用于夜视的魔法戒指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依旧笼罩着他的圣光影响了他的视线。他能看见那截住了他们的前路的敌人,那张面孔模糊怪异却仍依稀能够分辨……只是令人难以置信。

“那是……”他艰难地开口。

“安特·博弗德。”埃德回答。

“……他真的没死?!”

“不。”埃德俯身把伊斯从他的肩上放下来,“他是个……”

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扼住了他的咽喉。那强大的力量几乎要折断他的脖子,压着他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

伊斯醒了。他轻巧地翻身站直,右手依旧紧紧地锁在埃德的脖子上,黑暗之中,一双金色的眼睛透着野兽般的冷漠与残忍……和沉沉的怒意。

他额头上的血还没干——对着一条龙,埃德不得不下手更重。而此刻,那些蜿蜒的血迹让伊斯苍白的面孔显得异常狰狞。

“……嘿!”博雷纳叫道,挥剑斩向他的手臂。然而伊斯并没有如他所愿般松开手,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左手一挥,一团刺骨的寒气撞向他的胸口。

博雷纳险险地避开了这一击。那团寒气擦着他的左臂掠过去,瞬间让他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出手的那一瞬,伊斯的右手稍稍松了一点,让埃德终于能够挤出一点声音。

“不……”他说,那声音破碎嘶哑。某个名字就在他是舌尖,他也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却还是被他吞了回去。

他的朋友只有一个名字。

“伊……斯……”他叫道。他根本掰不开紧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只能无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被迫仰起头,因为窒息而涌出的眼泪让视线更加模糊。

他看不清伊斯的神情。

“怎么,想要换个主人了吗?克利瑟斯家的小龙崽子。”

安特充满恶意的声音钻进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颈上冰冷如铁的手指再次收紧。埃德眼前发黑,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飞了出去,直到他重重地撞上了博雷纳,两个人乱七八糟地摔成一堆。

伊斯冲向了安特。

他快得像一道闪电,修长的身体在黑暗中拉出一道银白色的光。细密的鳞片完全覆盖了人类的皮肤,锋利的牙齿突出在唇边——即使在这狭窄的通道里不得不保留了人类的形体,他此刻的面目却已经根本不像人类。

伊斯从来不会变得如此彻底,即使这样更有利于战斗。这犹如怪物般的样子对人类而言过于凶恶而丑陋……但此刻的他根本毫不在意。

对方的动作比普通的亡灵要灵活许多。他的利爪划开了安特的脖子,却没能斩断他的头。浓稠的血液缓缓地渗出来,亡灵嘶嘶的咆哮听起来像是坏掉的风箱般刺耳又可笑。

伊斯侧身避开斩向他腰间的巨剑,轻得像紧贴剑身的一片影子,左手按向安特的肩头,冻结了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安特恢复得很快。他的血液原本就不再流动,他的身体几乎能抵抗所有的魔法。那双微微凸出的眼睛里难得地露出一丝惊讶,终于发现眼前这个“克利瑟斯家的小龙崽子”,似乎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冲动急躁,只有本能而缺乏经验和技巧的年轻人。

伊斯撑着他的肩膀跳到了他的身后,利剑般泛着寒光的爪子又一次在他的脖子上拉出长长的伤口。几道闪电落在了亡灵的身上,即使对他根本不算什么伤害,也让他控制不住地怒吼出声——这个小崽子居然敢把他当成肉盾!

“……是我的错觉吗?”

那听起来让人头发发麻的怒吼声里,博雷纳揉揉左臂,表示疑惑:“那条龙好像厉害了很多?”

埃德一声不吭,心情复杂。

他猛击双手,推向身后终于从石厅里追出来的敌人。直逼而来的长箭歪歪斜斜跌落地面,追得最近的敌人也被风墙推得连连倒退,他的视线却始终锁在科帕斯·芬顿的身上。

那个牧师还根本没有出手。即使伊斯“厉害了很多”,他们能不能逃过这一劫,仍然难以预料……何况伊斯本身更加难以预料。

“……抱歉。”他说。

“什么?”博雷纳十分茫然。

“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埃德喃喃,已经治好的喉咙仍然莫名地痛得厉害。

“……明明是我自找的好吗?”博雷纳无奈地摇头,“你怎么这么爱道歉。再说——”

他能活到现在,原本就已经是赚了。

“集中精神,年轻人。”他说,“你可是个……牧师。无论如何,先解决眼前的战斗。”

埃德默默点头,手指滑进腰包。那些黑色的种子已经被他一把全撒了出去,但他腰包里有的,可不止那包种子而已。

指尖从一个圆溜溜的小球上移开,摸出另一种材料——还不是时候。

“塔纳斯。”

他低声念出咒语,手指急速在空气中划过。一个符文微微闪烁着成形,越过刚刚消失的风墙,在敌人最集中的地方猛地一闪,瞬间消失。

无形的力量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震慑了大半的敌人,让他们摇摇晃晃,混乱地撞在一起。博雷纳趁机冲了出去,刺出的长剑确保他们不再有攻击的能力。

他下手远比埃德要狠,却也让埃德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软弱……他并不是没有杀人的能力,却在这种时候仍不由自主地有所迟疑。

他补上一个法术,更多的敌人倒地不起,剩下的人却没有丝毫犹豫和退缩。

除了科帕斯之外,还有两个年轻的施法者站在战士们身后。他们并没有被法术波及,却也没有解救自己的同伴——他们的目标始终只有伊斯。

埃德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即使被夹击,伊斯似乎也游刃有余。有一瞬间他们目光相接,那冰冷而陌生的眼神犹如利刃般直刺埃德心底。

——集中精神。

埃德强迫自己扭过头,挥手攻击围向博雷纳的敌人。

焰击术带来的,转瞬即逝的光明里,他没有错过科帕斯唇边一丝冷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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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六章 反击(中)

意心脏猛地抽紧。埃德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却没有看到科帕斯有任何动作——没有咒语,没有手势,埃德也能这样施法,却仅限于一些不那么强大的法术。

还能站着的人已经不多。博雷纳冲向离他最近的施法者,那年轻的牧师不得不放弃了原本的目标,应付直刺过来的魔法长剑,另一位牧师却似乎完全看不到同伴的困境,仍旧心无旁骛地向伊斯扔出一个又一个法术。

埃德有些疑惑,却没来得及想太多——伊斯硬抗着所有攻击像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掠了过去,毫不客气地把他撞到一边。

他整个人被拍到石壁上,差点撞个头破血流。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了空气。

伊斯锋利的爪子用极快的速度连续攻击,轻易破开了年轻牧师的防御,在他的腰腹间挖开一个大洞。

破碎的内脏混合着血液涌了出来,那可怜的家伙却并没有立刻死去,甚至似乎在剧痛和恐惧中忘记了自己有治疗的法术……也或许那致命的伤口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几步之外,连博雷纳的对手也因为这一幕而脸色苍白地向后退去。博雷纳摇摇头,冲过去一剑刺进那濒死者的心脏。

他在战场上见过更可怕的景象,此时也忍不住皱眉,伊斯却根本连头都没有回。

他直直地冲向科帕斯——那牧师目睹这一切发生,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埃德呆呆地看着,浑身发冷。

身后有一种怪异的声音逐渐逼近。他猛地回头,除了安特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而来的身影之外什么也没有看见……但那绝不是安特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细碎而清脆,像是巨龙的鳞片摩擦着岩石,慢条斯理得近乎优雅,却让人毛发直竖,脊背生寒。

伊斯突然冲回来……并不是因为愤怒。

“……博雷纳!”埃德放声叫道,“快跑!跑回去!”

博雷纳回头看他一眼,茫然又无奈,却还是听话地向他们刚刚离开的石厅奔了过去。

埃德跑得像只兔子,前所未有地快——当你感觉到身后有一张巨口正向你喷出腥气的时候,总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潜力。

但他仍不够快。或者说,那听起来缓慢优雅的声音,其实快得出乎意料。

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身上,冰冷而粘腻,像是某种刚刚从水里钻出来的巨兽,却又看不见摸不着。

他踉跄着扑倒在地,竭力回头,视线中仍是空荡荡的一片,却清楚地感觉到有重物一寸寸碾过他的腿。

他的防御并没有被破坏,却似乎毫无用处。剧痛让他瞬间飙出了一身冷汗,咬着牙反手猛拍。

巨大的冲击之力毫无用处地撞进空气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击中。

不是隐形……这到底是什么?

安特已经走得更近。埃德无视他扭曲的唇边那带着嘲弄与疯狂的笑意,竭力保持清醒——这东西显然没有攻击安特,因为他们是一伙……还是因为安特是亡灵?

那冰冷而无形的巨兽已经碾过了他的小腿。埃德强压着恐惧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血肉模糊的可怕景象——他的腿分明像是已经被压了个粉碎,让他痛得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却偏偏看起来分毫无伤,连治疗都无从下手。

博雷纳回身向他跑了过来。

“别回来!”埃德大声吼着,最后一个字不由自主地变了调,扭曲成一声惨叫。

另一个身影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回来。

伊斯眨眼间已经冲到他面前,念出他从未听过的咒语。古老的龙语音节铿锵,在黑暗中凝聚起另一种力量,猛扑过去。

那巨兽稍稍后退了一点。伊斯伸手抓起埃德,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飞快地退了回去,径直穿过科帕斯·芬顿的身体,冲回了石厅。

——那牧师原来只是个幻影。

埃德缓过一口气,差一点笑出声来——为他自己的愚蠢,也为伊斯意料之外的举动。

哪怕一冲进石厅就迫不及待把他远远地扔到一边,他到底还是救了他。

“那又是什么鬼?!”博雷纳吼道。

那诡异的声音已经离得够近,近得连他也能够听到。

“蛇。”

科帕斯微笑着回答,“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它本该是我们的祭品,强大而珍贵,在这黑暗的地底被困了千年之久,直到被斯科特唤醒……那些死雾中的灵魂,多半原本是它的一部分。”

“……冥蛇。”埃德喃喃,“噬灵之蛇。”

感谢伊卡伯德·贝利亚无所不有的图书室,以及他对这些异兽强烈的好奇心……他学到的不多,却知道不少十分冷僻的东西。

冥蛇,蜿蜒于两界之间,既非灵体,也非实体,能够毫无阻碍地穿行于任何物体之间——空气,水,甚至岩石。虽然以“噬灵”为名,但灵魂并不是它的食物,而是它的血肉……它本身就是由无数的灵魂凝聚而成,却又不能算是纯粹的不死生物。

以埃德所知,这东西根本是杀不死的……在许久之前,它也的确因此而被蒙昧无知的人类当成过神。

他隐约意识到,当初矮人们抛弃这个矿坑,大概并不完全是因为“所有的矿藏都已经挖掘殆尽”,而兽人们死在这里……或许也并不完全是因为人类强大的武力。

“不用担心。”科帕斯依旧笑得温和,仿佛根本听不见他身后,那些无力逃离的人们发出的惨叫:“它虽被激怒,但已十分虚弱。”

埃德默默地给自己施个复原术,嘴角抽搐——他已经十分确切地感受到了那份“虚弱”。

那细碎的声音水一般漫进石厅,然后消失不见。

它就在这里。埃德能够感觉到此刻仍残留在他腿上,在他骨髓之中驱之不散的寒意。它被激怒却仍耐心十足,它盘踞在他们根本看不见的空间里,它的身躯或许能将他们这些小小的猎物整个包围其中。

安特的身影出现在入口时,科帕斯已经如雾一般消失,只留下一句充满讽刺的祝福:

“祝各位好运。”

.

第九百二十七章 反击(下)

一埃德忍不住多看了安特几眼。

“你不会觉得是他在操纵那条什么‘蛇’吧?”博雷纳多少猜中了他的怀疑,“那家伙看起来不像有这个能力。”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何况冥蛇空有本能而缺乏智慧,也不大可能明白什么叫做“联手”。可是,这就更难解释安特为什么能够安然无恙……他的确已经死了,可他的灵魂难道不是还困在那具身体里吗?

火光之中,埃德毛骨悚然地发现另一个事实。安特脖子上被伊斯划出来那一道巨大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飞快地愈合,连那些粘稠发黑的血,也似乎能被他灰白的皮肤所吸收,渐渐消失不见。

“……你刚刚想说他是什么?”

同样的发现让博雷纳舌头发僵。

“……亡灵。”埃德回答。

“……似乎跟我听说过的亡灵不太一样啊。”博雷纳干笑。

他们不约而同地退向伊斯的方向——即使此刻的伊斯面目扭曲,獠牙外露,微微拉长的、半躬的身体上,粗壮的四肢末端伸出利刃般的指爪,看起来十足像个怪物……他或许和那条看不见的蛇一样危险,却似乎仍莫名地能让他们信任和依靠。

“你们还在挣扎什么呢?”

缓缓逼近的安特停下了脚步。他的声音几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那张不再肿胀得可怕的脸,更加分明地显露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你们注定死在我手中……如果你们能早一点接受这个事实,或许还能死得比今天要体面一点。”

“如果你不是这么多话,不是这样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一个‘注定如此’的理由……”博雷纳反唇相讥:“也许早就能顺利地弄死我们了。”

安特很容易被激怒——短暂的时间里,博雷纳已经能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巨剑毫无意外地伴着一声怒吼当头劈下。博雷纳敏捷地闪身,细长的谋杀者之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安特的后脑——既然是亡灵,攻击头部总不会错吧?

安特不闪不避,挥剑反切,斩向博雷纳的腰。但那一剑被人截在半途。一只被鳞片覆盖的爪子牢牢地抓住了剑身,顺势压向地面,在岩石上砸起一片火星。

“……伊斯!”埃德满怀希望地大叫,转向他的金色双眼却依旧冰冷。

与此同时,谋杀者之剑蛇一般……从目标旁边滑了过去,连安特的皮肤都没有划破。

博雷纳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忍不住咬牙切齿:“……这到底是什么鬼剑?!”

它的确不会在他脑子里喃喃低语,试图控制他,却会在某些时候自行其是,根本不受他操纵!

“它比你聪明。”安特冷笑。

他出乎意料地突然放弃了他的剑,空手抓向伊斯。

连剑刃都敢直接用手抓的伊斯却抽身后退,迅速地避开了这一击——他似乎不愿被碰到。

他向后滑开一段,忽地纵身跳了起来,有意无意地看了埃德一眼。

埃德心中一沉,冲过去抓住博雷纳,毫不犹豫地在空气中拉开一道缝隙,拖着他滚了进去。

那条蛇动了。

那无形的身体压过来,明明没有一点声音,却能让他感觉到……仿佛是在银牙矿坑外,被那天崩地裂般的雪崩紧追在身后时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和压力。

下一刻他们摔倒在墙边,把一堆兽人的骨头压得粉碎。

“……你能传送?”博雷纳问。

——那干嘛不索性跑远一点?

埃德听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疑问,却只能苦笑着摇头。

他们甚至没有离开这个石厅……他也没有离开的能力。

或许是被把冥蛇困在地底的东西所影响,这样短短的距离,还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这个平常轻而易举就能施放出来的法术,已经让他觉得自己的内脏都移了位。

博雷纳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色发白,显然也不怎么好受。

这里也并不安全……除非他们能逃出矿坑,没有哪里是安全的。最致命的是,他们根本看不见那条蛇,更没有伊斯那样敏锐的感知,如果它悄无声息地逼近,或许只有在被捕获、被吞噬的那一刻,他们才能感觉到它。

埃德拼命地回想着。但他当初囫囵吞进肚子里的那三言两语,根本不能给他任何帮助。相比之下……伊斯所知道的绝对比他要多得多。

他抬头看向伊斯。

伊斯落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微微侧着头,像是在思考。

“……光与声。”他生硬地开口:“振动能让它现形,圣光会让它厌恶。”

埃德呆了呆,然后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说话的显然不是伊斯……那声音生冷低沉,吐词异常清晰而准确,就像个冷漠高傲、纯粹用魔法掌握了通用语,根本不屑使用却不得不使用的……龙。

可他到底开口了。

能对话,就能沟通——埃德无比乐观地想着,手指已经动了起来,说出口的咒语不自觉地轻快得像是在唱歌。

强大的音波在石厅的正中爆开。那是伊斯的法术。伴随着一句简短的龙语,周围的空气如水波般漾开,闪闪的波光里,显现出一条几乎占据了整个石厅的巨兽。它半沉在岩石里,长身如蛇,无头无尾,鳞片如宝石般闪烁,却在黯淡时现出一张张茫然的面孔,模糊得已分不清种族,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看得人不寒而栗。

几乎同时,光从埃德手心流泻出去,温暖又柔和,如初春清晨剔透的阳光般洒落。

正在愤怒之中飞快地扭动身体扑向伊斯的冥蛇稍稍顿了一下,在一瞬间本能的反应里暴露出了它唯一的弱点。

伊斯厌恶地让他的右手变得更适合抓握……变得更像人类的手,然后从他的身体里抽出了一柄剑。

那是柄巨剑,比安特手中沉重的武器稍细,却更长一些,样式简单,剑身乌沉沉的像是能吸收所有的光线,一层层千锤百炼出的纹路像流云也像火焰,剑柄末端被铸成一只半握的龙爪,五指虚握,爪中空空如也。

埃德睁大了眼睛——那是阿克顿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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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八章 裂隙(上)

伊斯挥剑劈下去的时候埃德的心脏也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想要阻止……他应该阻止那一剑难以预料的后果,但他最终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隐约意识到什么,却无暇细想。安特咆哮着冲过去拦下了那一剑,愤怒而不顾一切,仿佛受到攻击的是他自己。

剑刃交击的声音清脆刺耳。阿克顿之剑锋利无比,却也只是在安特厚重的巨剑上崩出一个缺口。机会转瞬即逝,冥蛇隐约的身影已渐渐消失。

伊斯看起来依然冷静——那个暴躁易怒的金发年轻人似乎已经消失在怪物般的外表之下。他转而攻击安特,剑锋每一次从空气中划过,都让埃德心惊肉跳地想起柯林斯神殿的圣墓之岛下,黑暗的墓穴里那一条细细的裂缝……细得像冰龙犯困恹恹欲睡的眼,黑得深不见底。

他甚至不知道它现在已经变成了怎样。

安特在凌厉的攻势之下连连后退,却并不显得慌乱。他不会痛,不会累,他是真正的“不死”……拖得越久的战斗对他越有利。

“……埃德。”博雷纳出声提醒。

埃德从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掏出几颗打磨得像骰子,每一面都刻着符文的黑曜石,告诉博雷纳:“捂住耳朵。”

他向安特的脚下扔出一颗——那小小的石头在落地的一瞬砸出雷鸣般的巨响。

这突兀的一声巨响对伊斯的影响似乎比对安特还要大。他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冷冷地斜过来一眼。

埃德缩了缩脖子,惊讶地发现,这一次,那条巨蛇并没有显形。

一定要用法术才行吗?

他疑惑地想着,已经开始比划着手势,视线中却闪过异样的光芒。

那不是冥蛇庞大的身体,而是一条条隐约的触手……或一条条细长的蛇。它们蜿蜒纠缠,追逐着伊斯不断跳跃的身影,或在半空里结成一张又一张的网。

阿克顿之剑不停地挥舞着。那些看似对安特毫无用处的攻击,事实上是为了切断这些……分身?

埃德头痛无比——他可没有听说过冥蛇还能有这种变化!

而此刻,那些“分身”的一部分,已经朝着他和博雷纳扑了过来……不,主要是向他。

埃德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不知道要如何抵挡这样的攻击——“圣光令它厌恶”,但似乎并不能对它造成什么伤害。

除非……

在扑到他面前时那些分身已经开始消失,但埃德知道它们并没有放过他。他能感觉到……就像细细的蛇信已经舔到了他的鼻尖。

他没有时间再迟疑。

红宝石磨成的细粉撒出去时就像一片血雾。作为一个有钱人,至少他不会缺少材料——埃德苦中作乐地安慰着自己,用光芒点燃了弥漫开来的血雾。

纯粹的光无法伤害它……但如果把光变成火呢?

纯白的光芒如火一般蔓延开来,亮得几乎能刺瞎人的眼。

冥蛇不会发声,但安特会——他用一声怒吼和飞扑过来的身影告诉埃德,这的确有用!

埃德在被博雷纳拖着就地滚开之前扔出了第二颗雷鸣石,十分准确地扔在安特身上。因为距离太近,震得连他自己也两眼发黑。

材料毕竟有限,而这条蛇庞大无比。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掉它,他们迟早都会变成它的一部分。

他衷心希望在他被吞噬之前,伊斯能找到机会。

有一小会儿他头晕脑胀,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别无选择地被博雷纳横拖直拽,闪来闪去,听着安特的巨剑惊险万分地从他们身边掠过,剑风刮得他脸颊生痛。

伊斯非常及时地在他们两个人再也避无可避,差点被串成一串时一脚把他们从剑锋下踹开,开口道:“再来。”

埃德不知道要“再来”哪一个,索性闭着眼两样一起来。

巨大的雷鸣声伴随着耀眼的的白光,仿佛真的有雷霆穿透厚厚的岩石,从天而降,劈开整个世界。

埃德竭力睁开双眼——就算会瞎他也不想错过结局。

光芒过于明亮的时候,视野反而奇怪地暗了下来。埃德能清楚地看见冥蛇,不再半沉于岩石中,而是愤怒地在半空中舞动,巨大的身体一半像蛇,一半却更像章鱼……或海葵,挥舞着无数在火焰般的光芒里扭曲的触手。

在它透明的身体里,有一个小小的,很难被察觉的黑点,任何光芒也无法穿透。

伊斯用力挥手,把阿克顿之剑像一支长枪般投了出去,准确地扎在了那个黑点上。

巨剑停在了半空,像是刺中了什么实质的东西。安特的嘶吼声里,冥蛇疯狂地扭动起来。

博雷纳压着埃德平贴在地上,只希望他们能薄得像两片纸,却也忍不住努力抬头,看着那不知在这黑暗的地底被困了多少年的、传说中的异兽,颤抖着被一点点吸进那个渐渐扩大的黑点。

连安特都身不由己地被吸了过去。亡灵将巨剑刺入岩石,不甘地怒吼着,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

另一种火焰燃烧起来,将他包裹在其中。

埃德没等他完全消失就已经移开了视线——有些遗憾,却也在意料之中。

他更在意的是伊斯。

伊斯伏低身体,那不再像人的利爪牢牢地抓住了地面,似乎也在抵抗着某种力量。

他没有被拖过去。冥蛇的身体在完全被吸进黑点之前就已经看不见了,而那黑色的一点,直到不再变化的那一刻,直到阿克顿之剑铿然落地……也依然只有一颗杏仁那么大小。

但没有人能够无视它。

它安静地悬在半空,像一颗幽暗无光的,黑色的眼睛……像一匹完美无瑕的织物上一个突兀的破洞,让人心中升起强烈的不适和隐隐的恐惧。

伊斯走近了几步,随手捡起阿克顿之剑,盯着那个黑洞看了好一会儿,久得埃德疑心他会伸出手指捅上一捅。

但他到底没有这么干。他的身体在甚至在放松的姿态下,渐渐恢复成更接近人类的样子。

“……伊斯?”

埃德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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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九章 裂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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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希望他能把那个更像人类的灵魂完全摧毁,或压在最深的黑暗里,让那个脆弱虚假的影子曾经在意的一切对他而言再无任何影响。可他知道,至少现在,他做不到。那灵魂异常坚韧,那是他自己的影子,是他无法切割的一部分……

不,事实上,他才是个影子。

他只是一段又一段漫长的、属于已逝者的记忆,是本能,是知识,是让一条龙成其为龙的一切,却并不是这个身体……这个生命真正的主人。

可他们本该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就像在此之前的一代又一代……他却被死死地锁在最深处,只是因为那些自私虚伪的人类绝不可能接受一条真正的巨龙,就像一条真正的巨龙绝不可能与人为伍。

他们生而不同,注定为敌。

面对战斗的时候他们尚能全心对敌,哪怕是为了不同的目的。但此刻,他已经压制不住那个怀着愤怒与不安,疯狂地想要挣扎而出的灵魂。

他根本无法抵抗……那意志单纯,幼稚,却因为某种愚蠢的执着而格外强悍。

“……伊斯?”

黑发的人类不屈不挠地叫着不属于他的名字,走到了他身边,站在近到他一挥爪就能撕裂他的身体的距离,微微仰起的脸上满是期待。

而他难以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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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那双回望他的眼睛也依然冰冷。但或许好歹“配合默契”地解决掉了一个强大的敌人,埃德居然觉得那种冰冷也已不再像隆冬季节极北冰原上一望无际的雪白那样令人绝望。

“……它死了吗?”他鼓起勇气,问出应该不会惹怒谁的问题。

伊斯没有回答——但连他眼中的鄙夷,看起来也不再那么难以接受。

埃德完全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承认,与伊斯相比……与一条龙相比,他的确是挺无知的,就算被鄙视也十分正常。

“你真的很厉害。”他真心实意地称赞,“我完全不知道冥蛇体内有将它和另一个世界连接起来的点……你以前……不,我是说,你的祖先以前也对付过冥蛇吗?”

伊斯眼中的鄙夷更加强烈:“……谁告诉那是什么‘连接另一个世界的点’?那是冥蛇的核,而这个……”

他指了指他们眼前的黑点:“这是阿克顿之剑扎出来的洞!”

“呃……”自以为是的年轻人尴尬地揉了揉鼻子:“看起来很像嘛……”

伊斯似乎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了。

“所以,”埃德继续厚着脸皮没话找话,“这是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洞……你能把它堵起来吗?”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伊斯居然又一次回答了他。

“这很危险,不是吗?”不由自主的兴奋之中,埃德开始比手画脚,絮絮叨叨:“伊卡伯德说过,它有可能会自己消失,但也有可能一直不停地扩大,最后甚至有可能吞噬整个世界……”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伊斯淡淡地反问。

“……这也是你的世界呀。”埃德停了一下,不自觉地有点难过,“虽然对你而言,人类,精灵和矮人或许都是入侵者……虽然或许你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条龙,这个世界,也还是你的故乡啊……”

他看着伊斯的脸。虽然依旧有些鳞片覆盖其上,那张脸已经渐渐恢复成人类的样子。一个还过于年轻的人类……年轻到甚至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悲伤,迷茫,动摇……和不安,全都一清二楚。

太像是人类的情绪。

“……伊斯?”埃德猛地反应过来,“是你吗?”

他欣喜若狂地扑上去,不由分说地给了对方一个大力的拥抱:“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那一瞬间他完全没有考虑,如果不是,他是不是会被撕成碎片。

伊斯有好一会儿都僵硬得像块石头,最终却还是低低地回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你是故意想吓我的吗?”埃德放开了他,故作严肃:“告诉你,这可一点也不好玩!”

然而他脸上眉开眼笑,分明已经笑成个傻瓜。

伊斯勉强牵了牵嘴角。

“……所以。”意识到伊斯大概一点也不想提这个,埃德迅速改变了话题,“这个洞……真的没办法封起来吗?”

伊斯迟疑了一下。

“让我……再想想。”他说。

埃德松了口气。

“你一定有办法的!”他的声音轻快得像是要跳起来,“你那么厉害!”

刚刚走过来的博雷纳因为这句话而嘴角抽搐,简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这种理所当然的,盲目的崇拜,简直比被泰丝夸张过的“精灵中毒症”还要严重,任何法术都难以医治……这人已经没救了吧?

他怀疑此刻在埃德眼中,他无所不能的朋友浑身都笼罩着七彩的圣光,以至于都无法察觉,伊斯的情绪其实十分低沉……沉得连那一头灿烂的金发都似乎失去了光泽。

他用力咳嗽了一声。

“这个麻烦。”他小心地指了指那个黑洞,“很急吗?急得要命吗?”

“挺要命的。”埃德回答,“但我也不知道急不急。”

他看向伊斯,伊斯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急也没用。”他说,“我需要一些东西。”

“那个……什么锡吗?”埃德想起了那被伊卡伯德用另一种方式使用的珍贵金属。

“……不是。”伊斯轻声回答。

他几乎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话……他更不愿去想那个比他预料之中更轻易地放弃了抵抗,冷笑着让自己的意识沉下去的另一个他,在脑海的最深处,留下的那句充满嘲弄的低语:

“当他们发现什么样的你对他们更有用的时候……”

那时候,他如今宁可残缺不全也努力坚持的某些东西,是否会变成一个毫无意义的笑话?

难以驱散的恐惧和彷徨有如利刃,在他的灵魂深处刻下一道幽暗无光的裂痕。并不很痛……只是异常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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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章 知情者(上)

被惊扰的地底世界恢复了平静,连黑暗都显得异常温柔,再也感觉不到阴冷和诡异。

他们毫无阻碍地离开了矿坑,顺利得仿佛刚才的混乱和危险都只是一场噩梦。出口位于一个布置得简洁到无聊的房间。房间的主人,战斗法师们的首领——图尔·奥格罗,就站在出口外,等着他们拾级而上。

尚且年轻的法师神情木然,礼貌周全,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却都带着刺。

“请允许我再重复一次,陛下。”他目不斜视地向着博雷纳开口,却显然是说给另外两个人听的:“尽管我并不赞同这样冒险的行为,但如果您——或您的朋友想要从这里进入矿坑,并不是不能商量的……实在不需要硬闯。”

“啊……这都是意外,都是意外。”博雷纳哈哈笑着随口敷衍过去,离开房间时脸上的笑容却不自觉地僵住。

走廊里一片狼藉。墙壁上,地面上,华丽的装饰柱上,到处都糊着一团又一团黑乎乎还泛着点暗绿的粘液,散发出刺鼻的异味。几个法师正苦着脸小心翼翼地收拾,眼睛里却又似乎闪烁着一点不太正常的兴奋。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知道您的这位‘朋友’到底做了什么。”奥格罗看了伊斯一眼,“通常来说……被烧掉的黑曼草并不会变成这样。”

伊斯恍若不闻,埃德只好尴尬地笑笑——他也不知道啊!

“我以为法师们都很喜欢享受自己寻找答案的乐趣?”博雷纳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一副兴致勃勃又充满好奇的样子,轻描淡写地推开了话题。

法师不愠不火,垂下视线,用一句话击碎了国王陛下的从容:“请跟我来……城主大人在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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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候在会客室里的不止伊森·克罗夫勒,还有艾伦、奈杰尔和特拉维斯——相比之下,克罗夫勒的脸色甚至已经算是比较好看的。

他甚至向博雷纳举了举酒杯,似笑非笑:“……国王万岁!”

这句话里的含义实在太过复杂又可怕。博雷纳头皮发麻,干笑几声,走过去向艾伦表示了过于热烈的欢迎。

埃德几乎想要转身逃走,连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的伊斯,在看到艾伦的那一瞬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艾伦阴沉着脸瞪了他们一眼,倒没有多说什么。埃德回头看了看依旧站在门边的奥格罗,微微有点纳闷。

片刻之后,最后一位客人快步走了进来。

“抱歉。”霍伊特·拉瓦尔,安都赫的大祭司笑容明朗,却略显疲惫,“我来晚了吗?”

奈杰尔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向他躬身行礼,看起来总是闷闷不乐的一张脸……却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们这是要……”博雷纳左看右看,“谈谈?”

“夜空里第二颗不存在的星辰已经被点亮。”拉瓦尔说,“亘古以来的规则将被破坏……是的,我们需要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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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射向天空的光芒,是从伯兰蒂图书馆的水晶尖顶发出的。

图书馆建成近三百年,从来没有人想过那晶莹剔透,无论从外观、作用还是历史记载来看,都纯粹是为了“华丽得令人惊叹”的水晶尖顶,居然还有这种用处。伯兰蒂·沃夫森,那位性好奢华的创立者做出这种设计一点都不奇怪。三百年的时间里,无数次清洁和维护,也从来没有人发现水晶上,或水晶下的地面刻了什么奇怪的符文。

“它本身没有任何力量。”奥格罗十分肯定地说。

不……它有的——埃德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当他像一阵风一样掠过时,那在阳光下闪烁的水晶尖顶曾经像个好奇的少女一般,用一串清脆的铃音询问他的去向……它有自己的灵魂,可他并不知道那灵魂来自何处,如今又是否还存在。

“所以你们就连一个看守都没有,任由人大摇大摆地来去自如?”奈杰尔开口就是挖苦,一点也没因为大祭司在场就有所收敛。

“如果不是因为幻影厅的警报被触动,又有一条龙突然在我们门前横冲直撞的话,”奥格罗淡淡地回答,“我们原本是有人手巡视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那真是斯科特·克利瑟斯,我也不会让我的同伴去送死。”

“送死?”奈杰尔冷笑,“就算是斯科特,也不会随随便便地杀掉给自己守门的人吧?”

“我不知道您是有什么误会。与大法师塔签下协议的是巴拉赫的城主,我们守护的是伯兰蒂宝藏和大法师塔的荣誉。”

“宝藏?包括地下那些吗?”

“矿坑里的确有些我们感兴趣的东西……一种奇异的力量。但那太过危险,我们的研究从来都是以安全为上……连一点,包括使用图书馆里的入口,也都是经过城主和大祭司的许可的——从一百多年前开始。而我们也一直信守自己的承诺,从未因此而对巴拉赫或伯兰蒂造成过任何伤害。”

“所以你们守着入口,却根本不知道耐瑟斯的信徒在里面干了什么?”

“不知道。”奥格罗回答得理直气壮,毫不犹豫,“法师们从来只在入口附近活动,不会去冒险惊醒那沉睡在黑暗里的东西。而且我警告过你们每一个我能警告的人,‘那很危险’——不是吗?我知道您差点死在里面,难免心情不佳……但这可不是我的错。”

“‘只在入口附近活动?’”奈杰尔索性继续心情不佳:“听起来可不像法师。”

“我们的确好奇。”奥格罗回答,“但并不愚蠢。‘在我们不了解的力量面前,要永远怀着谦恭与谨慎。’——伟大的塑石者的箴言,我们一直铭记于心。”

愚蠢的人们默默无语。

“事实上,我倒是有另一个问题。”奥格罗滔滔不绝,脸上却像戴了张面具,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如今你们大概都已经明白,我的警告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但两天前,城主大人派人大张旗鼓地运出了一堆堆的黄金和宝石,连死人都能吵醒,却没有人受到任何伤害……那可真是个奇迹。”

被质疑的城主沉默片刻,笑了起来。

“是啊。”他说,“那的确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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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八章 网

伊斯回来的时候脸色阴沉,沮丧多过愤怒。

“……你找到他了吗?”埃德小心翼翼地问。

伊斯摇头:“我根本没去找他。”

他飞到一半就放弃了。无论斯科特到底做了什么,他都已经来不及阻止,而斯科特大概依然不会告诉他任何事。除了又一场没有结果的争执,他什么也得不到。

而争执会带来愤怒,愤怒会让他失控。他不知道一旦失控,他的灵魂之中会放出怎样的怪物。

埃德没有追问。他告诉他斯托贝尔带来的消息,询问他是否了解那些古老的星辰。

伊斯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星星和星星是不一样的。”他说,然后问了埃德一个与斯托贝尔几乎相同的问题,“你觉得星星是什么?”

埃德眨了眨眼,反问:“你觉得呢。”

“另一个世界。”伊斯回答,“无数个像我们这个世界一样的世界。”

精灵将星辰视为灵魂之火,视为诸神和纯洁的逝者之魂,因为他们相信整个世界,包括日月星辰,都是诸神的创造。人类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种认知,但将诸神视为外来者的巨龙,则对此嗤之以鼻。

“在他们出现之前,天空就已经在我们头顶,日月星辰运行其中,自有其规律,没有谁能够控制或改变——也没有谁死了就会变成星星。”

巨龙记忆中最古老的星空,与现在并不相同。不久之前那场让人们惊恐万分的流星雨,在那时也并不稀奇。

“任何一个世界都会毁灭,它的残骸会坠落下来,划过天空时会留下痕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有时落下的碎片甚至能撼动整个大地——艾斯特洛山顶的冰湖就是这样被砸出来的。”

但当神的造物开始在这个世界繁衍生息,星空便宁静得仿佛亘古不变。

“我们怀疑,”伊斯随手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那些家伙在这个世界之外罩了一张网——或者,像斯托贝尔提到的那个疯子所说,一个巨大的法阵。”

“为了保护我们吗?”埃德脱口问道。无论如何,星星会掉下来砸到头上这种事,想想还是挺可怕的。

“……如果你愿意这么相信的话。”伊斯干巴巴地回答。

埃德只好嘿嘿傻笑。

“或许的确是有些保护的作用。”伊斯勉强承认,“毕竟除了巨人之外,他们创造出的生物大都弱得可怜。但更重要的是,那张网,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我告诉过你,曾经,万物生于此而归于此,力量循环不息,但那张网……却让逝者的灵魂归于另一个世界,而灵魂之力被他们握在手中。”

这个世界日渐衰弱。然而,当巨龙们察觉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

它们抬头仰望的星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新的星辰一样东升西落,有明亮有黯淡,有彼此不同的颜色……就像真的星星一样难以分辨。

“那或许是法阵的结点。”伊斯说,“的确是了不起的杰作……但假的就是假的。虽然缓慢,但星辰之间的距离,它们在同一个时刻位于天空中的位置,是会变的——假的可不会。”

“……所以你能分辨出吗?”埃德问,“真的和假的?”

伊斯僵了一下。

“你知道夜空里有多少颗星星吗?”他反问,“包括那些我们看不见的?就算天天看着它们也未必能记住……何况最初巨龙的记忆并不会传承。”

“也许对比一下就能看出来?比如……你有没有巨龙留下的星图之类的?”

娜里亚撑着下巴异想天开地问。

“……你听说过任何巨龙留下的书籍或图画之类吗?”

娜里亚认真地想了一想——好像真的没有。所有关于龙的记录,都是其他种族留下的。用灵魂来传承记忆的巨龙,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

“龙是自私的。把我们所了解的知识记下来,让另一个种族……甚至另一族的龙知道,就像把自己收藏的宝藏送给别人一样,谁也不会做这种事。”

埃德觉得那有点不太一样……但他明智地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伊斯垂下双眼,“那个老头儿也说过,‘这简直愚不可及,自取灭亡。’”

提起已经逝去的老法师因格利斯,远志谷的主人,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们认识和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却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但阿瓦尔显然是看出了什么。”埃德岔开话题,“虽然他觉得整个星空都是法阵。”

“作为一个人类……确实是挺厉害的。”伊斯说,“所以他疯了啊。”

埃德噎了一下。

“‘超出了人类被允许的力量之外’……”他喃喃低语,“是这样吗?”

“但如果连人类都能看出来……”伊斯若有所思,“也许我也可以试试。”

“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艾伦开口道,“首先,斯科特显然知道什么……他现在所做的,是想要破坏那张网,还是要改变它?”

“如果他肯告诉我们,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娜里亚撇嘴。

“他不说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艾伦用手指轻叩桌面,“他是个人,人行事总有踪迹可循,何况这种事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到的——更多的人,意味着更多线索。”

“无数的线索,就会缠成一团乱麻。”娜里亚说,“我们抓在手里的乱麻还少吗?”

“那至少是能抓在手里的东西。”艾伦微微黑了脸,“或者,你问问伊斯到底有多少把握?”

伊斯不由自主地看了埃德一样——这对父女之间似乎有点不对劲,但埃德轻轻摇头,一脸茫然,显然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多少。”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而我至少已经有了一点线索。”艾伦说,“现在则可以更加确定——昨晚只是一个开始。”

“里格利给你带回来的‘线索’吗?”娜里亚冷冷地问。

艾伦安静了一小会儿。

“哦。”他说,“原来是因为这个。”

埃德默默地,偷偷地,挪远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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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一章 知情者(中)

伊森·克罗夫勒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的速度却很快。当他开始给自己倒第三杯的时候,人们才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解释什么。

奥格罗像是早有预料,脸上没有怒意,也不再开口,意思却很明白——坐在这里的人谁都有点自己的秘密,凭什么就抓着他不放?

“各位。”霍伊特·拉瓦尔,一头银发的大祭司用他的手杖轻敲地面,“我们都有各自的目的……但也总有共同的利益,或许可以先把争论和质疑放在一边,谈谈我们面对的危机?”

奥格罗摊手:“先质疑的可不是我。”

“啊,请允许我向您道歉。”拉瓦尔微微一笑,“正如您所说,奈杰尔差点死在地底,难免心情不佳……不过我相信他也已经发泄够了。”

这实在不是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奥格罗却有点无言以对,面具般的脸难得裂出了一条缝,泄露出一点猝不及防的惊讶——也许是没料到堂堂的大祭司脸皮也能有这么厚。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危机?”博雷纳适时地表示他的不解:“如果是说地底那条看不见的怪蛇……我想它已经被解决啦。”

他很清楚这并不是真正的危机,但他成功地引开了话题。

奥格罗怔了怔,声音骤然尖锐起来:“‘解决’?怎么解决?……噬灵之蛇是杀不死的!”

博雷纳看向埃德,埃德看向伊斯。

“……没有什么是不死的。”伊斯抬了抬眼皮,随口回答。

埃德苦笑,刚准备开口,掠过的视线捕捉到了博雷纳脸上隐隐的期待。

这是个非常喜欢写剧本让人来演的国王——他想了起来。

他大概也很喜欢讲故事。

埃德耸耸肩,将这个他原本就不想接过的任务交给了他。

博雷纳搓了搓手,省略掉了他偷偷摸摸钻进地底的部分,从与伊斯的相遇开始,一直讲到了那个大概如今仍悬在空气中的黑点,从头到尾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偶尔的一点夸张和感慨也恰到好处,却有意无意地模糊了伊斯那柄非同寻常的巨剑,而将一切归功于巨龙渊博的知识和敏捷的身手,听起来还天衣无缝,没有一点破绽。

如果这真的只是个故事,埃德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啧啧称赞拍烂手掌……可惜它不是。

“……你们就这么在地底扎出了个不知通往哪个异界的洞?”拉瓦尔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已经不够强壮,“就在我们脚下?”

“是啊。”博雷纳点头,“它应该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它会吗?”

“会。”伊斯说。

房间里一片沉默。

“短时间里是不会的。”埃德只好硬着头皮用他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经验来安慰大家,“而且地底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它吸收的力量,所以暂时也不会恶化……是这样吧?”

“但愿如此。”拉瓦尔叹气,“毕竟我们无法得知另一边的情况。”

“伊斯能解决的!”埃德转头向他的朋友确认,“是不是?”

“……嗯。”伊斯说。

“你们确定噬灵之蛇已经‘死’了?”好一会儿没有开口的奥格罗问道。

“确定。”伊斯冷冷地回答。

一瞬间,埃德觉得他在法师那双缺乏光彩的的褐色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愤恨。但奥格罗很快就垂下了双眼,年轻又苍老的面孔波澜不惊。

“不过……看起来你们似乎一直都知道它在那儿?”

博雷纳摸摸胡子,那个含糊的“你们”至少包括了奥格罗和大祭司,和他不敢包括的克罗夫勒。

“……是的。”拉瓦尔看了奥格罗一眼,承认道:“这件事,安都赫的大祭司,巴拉赫的城主,伯兰蒂的战斗法师,都是知情者……在我成为安都赫的牧师之前就已经如此。”

巴拉赫的旧矿坑里藏着怪物,这其实是个十分久远的传说。至于那怪物是恐怖的幽灵,不死的兽人还是什么其他被诅咒的东西,倒是无关紧要,毕竟这只是个用来吓唬小孩子不要到处乱钻的故事——至少巴拉赫的绝大多数居民是这么以为的。

“两百年前,巴拉赫的矿坑也是曾某些过于好奇的冒险者们不会放过的地方。”拉瓦尔回忆着,“因为据说其中有兽人的藏宝……”

老人顿了一顿,大概是想起那已经不是“据说”——藏宝确实存在。

他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继续下去:“但进去的人从来没能出来,渐渐也就不再有人问津……直到一百四十多年前,一队冒险者在其中发生了意外……或许是因为遇到了危险,让他们情急之下不知使用了什么,大概是矮人的火药之类的东西,却把自己炸成了碎片,也炸穿了伯兰蒂图书馆的地面——是的,那就是现在的‘入口’。”

当时是夜晚,图书馆里人不多,但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混乱。幸运的是,有一位法师为了研究一本不允许被带出的书籍,那段时间里一直留宿在图书馆。他及时将真正的危险封在了地底,并特意警告了巴拉赫的城主和安都赫神殿:

“我还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但毫无疑问,那是人类无法应付的危险。某种古老的力量将它封在地底的黑暗里,但那封印已经减弱,我试着加固了它,但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你们最好还是放弃这座城市。”

那时,安都赫的大祭司事实上多半待在王都的神殿里,而不是巴拉赫。当时的大祭司为此来到伯兰蒂图书馆,待了不短的时间,却也只是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危险。”

作为统治者,巴拉赫的城主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城市,事情就这么压了下来。十几年后,那位法师和一位满头白发,看起来却还十分年轻的女牧师一起回到巴拉赫,和当时的安都赫大祭司共同进入地底,终于弄清了藏在地底的到底是什么,却也无法消灭它,只能勉强修补了封印,重新打开了已经被填上的、当初被炸出的两个洞作为入口,以便能随时探查其中的情况——毕竟,能封住冥蛇的并不是岩石和泥土。

“……白发?”埃德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的。”拉瓦尔微笑着点头,“那是费利西蒂……而那位法师,你们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克尔曼·桑托,伟大的塑石者。因为他,才有了伯兰蒂的战斗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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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二章 知情者(下)

最初定下协议,保护伯兰蒂图书馆……和图书馆地下的秘密的,正是克尔曼·桑托本人。那时作为见证者的费利西蒂尚未有圣者之名,而尼奥的大法师塔,也还只是海边一片被圈起来的空地。“大法师塔”作为一个组织的前身——法师协会,当时的领导者是大法师塔最初的三位创立者之一,也是唯一一个在正当盛年时就不幸死去的,行者塔奇曼。

虽然被赋予了一个极其淳朴的名号,塔奇曼拥有常人所不及的热情。单论知识的渊博或力量的强大,他远不及其他两位大法师,却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任性妄为,从来都一盘散沙般的法师们联合起来,成为一个任何国家都无法忽视的力量。他派遣至巴拉赫帮助克尔曼的法师,就是伯兰蒂第一批拥有“战斗法师”之名的守护者。

那时他所作所为是出自纯粹的热心与善意,并未因此而要求任何特权。但在他死去之后的几十年里,更精于算计的银杖哈罗德为战斗法师们谋得了各种利益。最重要的是,战斗法师们有权“研究冥蛇之力,以了解魔法的精妙,和更好地保护这个世界”。

对于这一点,克尔曼·桑托事实上是反对的。

作为三位大法师里战斗力最强的一位,塑石者桑托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性格也并不怎么强悍。尤其是在与哈罗德之间,如果有所争执,选择让步的通常都是他。何况他反对的理由并不怎么充分——“危险。”

“‘危险’对法师而言,只是‘成功’的材料之一。”据说哈罗德如此回答。

“我们并不要求任何财物上的报酬。”奥格罗开口打断了大祭司,“我们也从未冒险让我们的研究危及伯兰蒂和巴拉赫。”

“当然。”拉瓦尔微笑,“我只是想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奥格罗沉默下来,似乎终于想起对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和大祭司应有的尊敬,有些僵硬地躬身致歉。

埃德默默地看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之前他眼中的愤恨从何而来——他们失去了一个强大的,可以被利用甚至控制的力量之源。那大概……就像一条龙失去了自己的宝藏一样吧,即使那宝藏原本并不属于他。

他想起了桑托的最后一位弟子,斯托贝尔的感慨:如今的大法师塔,所追求的唯有力量,而创立者们的初衷,早已无人在意。

“即使噬灵之蛇已不复存在,”拉瓦尔说,“除了那个通往异界的裂缝,我们或许也需要留意安特·博弗德的去向……听起来,他似乎与噬灵之蛇有某种联系。”

“那是个国王。”克罗夫勒懒洋洋地开口,“死掉的国王也还是国王。”

拉瓦尔了然地点头:“这件事最好避免与国家扯上关系……您大可置身事外。”

“与噬灵之蛇有关的事,说起来也算是我们的责任。”奥格罗抬了抬下巴,“大法师塔会找到他。不过,我有些疑问,不知道谁能为我解答:一位国王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亡灵?斯科特·克利瑟斯又为什么能控制死灵?……矿坑里的死雾,是他制造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埃德脱口道。

奥格罗平静地向他点点头:“所以您知道答案?”

埃德语塞。他并不知道全部,他只是本能地为斯科特分辩……虽然原本更有可能这么做的伊斯,此刻却意外地保持了沉默。

不,不只是沉默——埃德忧心忡忡地看了伊斯一眼。

从头到尾伊斯都一直心不在焉……仿佛他的灵魂根本不在此处。

“不是他。”奈杰尔开口道,“至少制造死雾的不是他……那是几个死灵法师,他们的尸体应该还留在地底。”

埃德进入地底是为了寻找伊斯和斯科特,他却从一开始寻找的就是这几个他追踪了许久的死灵法师……然而一旦法术被打断,这些死灵法师便无声无息地倒地而亡——他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所以您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与斯科特有关。”奥格罗说。

“为什么他们就一定要跟斯科特有关?”博雷纳发问。

“因为斯科特将那些死灵——将噬灵之蛇唤醒,剥离它的血肉作为祭品。”奥格罗回答,“这不是您刚刚告诉我们的吗?”

“我告诉你的只是我听到的。”博雷纳耸肩,“我可不能保证那位连真身都没有出现的牧师所说的一定都是实话。”

“……我实在有些不明白。”奥格罗木着脸表示他的不解,“我以为斯科特·克利瑟斯是我们真正的敌人,而各位却在想方设法地证明他是个清白的好人?”

博雷纳摸了摸鼻子。这一点他无法否认……或许理由不尽相同,这里大半的人都不想把斯科特当成敌人。

“无论他是不是个‘清白的好人’,”艾伦终于开口,“把不是他所做的事栽到他身上去,对于我们了解真相又有什么好处?”

“好吧。”奥格罗似笑非笑地伸手指向他们看不见的天空,“至少,那是他做的吧?而我们难道不是因此而聚在这里的吗?”

“事实上,我不太明白。”博雷纳皱眉,“不知名的星辰,亘古以来的规则什么的……斯科特到底做了什么?”

“……不知道您是否了解,魔法之力来自何处?”

沉默片刻之后,拉瓦尔反问他。

“……神?”博雷纳咧咧嘴,“抱歉,这个我实在没有什么研究。”

“是诸神,”拉瓦尔回答,“也是这个世界本身。人们大多以为牧师的力量来自信仰,法师的力量来自天赋和技巧,但说到底,我们的力量来自同一个源头,来自群星之上……那是诸神在千万年之前定下的规则,它保护着这个世界,也让魔法之力在某种控制之下得以运行,而不至于因为失去平衡而导致毁灭。但规则……”

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看了看伊斯。

“规则可以被制定,也就必然能被打破……巨龙们很久之前就做过这样的尝试,只是未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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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三章 规则

伊斯皱了皱眉。

他不记得有这种事。巨龙们的确曾经千方百计地想要击败诸神有光明正大的攻击,也有过各种卑劣的阴谋……但事实上,当它们开始意识到诸神到底是用什么方式改变了这个世界原本的规则时,已是在艾拉弥之战后,巨龙们一败再败,寥寥可数的生者四处躲藏,即使因为过于骄傲而不愿承认,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根本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直到现在……就只剩下了他。

可他所继承的不过是祖先的记忆。如果有哪条巨龙曾经不甘心地做过这样的尝试,他也未必就一定会知道。

但当他察觉到拉瓦尔有意无意从他脸上掠过的视线,当他抬头看清他的眼神,他突然意识到,这位群山之神的大祭司所讲述的不是他不知从哪里得知的事实……而更像是一种试探。

这并不奇怪。可那种时常被他带着愤怒和无奈选择无视的怀疑,此刻却分外难以忍受。

“你怀疑我。”他说,唇边渐渐勾起一丝冷笑:“你怀疑我在帮助斯科特。”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轻蔑,冷得让埃德心惊。

“这的确……是一种猜测。”

拉瓦尔坦率地承认。

埃德不安地看向他的朋友,在捕捉到他眼底隐约的愤怒与苦涩时才放下心来,却又因为自己的安心而羞愧。

无论伊斯做了什么,似乎永远也不可能被信任。

“这不公平!”埃德差点冲口而出。

拉瓦尔是他所尊敬的长者,却也不该这样对待他的朋友。但这句话还没能出口,伊斯就已经堵了回去:

“那又如何?”

他环顾众人。这一刻,眼中没有他的养父,他的朋友……这里只有一条孤独的巨龙,面对着永远无法共存的,诸神最狡猾的造物。

“伊斯……”埃德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这个世界自诞生之时就有自己的规则。”伊斯移开了视线,“万物生死于斯,力量循环不息……它有自己的平衡,真正破坏它的是你们的神,如今即使我想要让一切回到最初,又有什么不对?当然,你们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力量,想要重新找到另一个源头并不容易这才是你们真正担心的吧?”

他毫不掩饰的嘲弄并没有让拉瓦尔失去冷静与从容。老人看着他,摇了摇头。

“这世界曾经属于你们。”他说,“我明白你的怨恨。如果只是‘失去力量’……在诸神离去之后,那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事实。不,我担心的,我所害怕的不是这个,而是会失去诸神赐予人类最珍贵的礼物自由。”

“你把你们现在拥有的叫做‘自由’?”伊斯不屑地反问。

“是的……我们的信仰对你而言或许很可笑,但至少,人们可以选择自己的信仰,也可以选择什么也不信……而至少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并不会有任何人因此而受到任何惩罚。”

“‘无信者的归宿唯有地狱’。”伊斯冷笑,“原来对人类而言这不算惩罚?”

“我们与你不同。”拉瓦尔坦然直视着他,“神的呼吸让我们诞生,我们也的的确确受到诸神的保护才能生存到现在,付出某些代价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何况你应该知道,所谓的地狱,与人们在恐惧中想象出的那个可怕的世界,并不一样它自有存在的必要。”

伊斯沉默下来。他们的确……原本就是不同的。

“如果斯科特所做的,只是打破诸神定下的规则,让一切回到最初,那倒也没什么。”拉瓦尔垂下双眼,“即使没有魔法,人类也能创造奇迹……我们总能活下去。但他拥有圣者之名……他有自己信仰的神。如果他想要的,是让他信奉的那一位无论那到底是什么成为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存在,以绝对的力量统治一切,不允许任何违背,而我们却没有选择也无力反抗……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那也正是斯科特所担心的!”埃德终于忍不住开口,“他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阻止这样的灾难。”

“是吗?”拉瓦尔平静地看着他,“所以你们很清楚他在干什么?”

埃德语塞事实上,并不那么清楚。

“所以,你又凭什么确信这一点?”拉瓦尔叹息,“我知道曾经的斯科特克利瑟斯是一个正直而勇敢的圣骑士,我也知道他经历了可怕的背叛和死亡……告诉我,孩子,除了你们对他的爱与信任,到底有什么能够保证从黑暗中归来的斯科特,至今仍心怀光明?”

“……但您也不能保证他就真的连灵魂都已经被黑暗所吞噬啊。”博雷纳十分客观地指出。

“是的,我不能。”拉瓦尔承认,“这正是问题所在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埃德欲言又止。有一小会儿他冲动地想要把他所知的一切告诉所有人,从那条古老的炎龙开始……然后他意识到那并没有什么用处。

正如拉瓦尔所说,“无论那到底是什么”耐瑟斯到底是一条企图成为至高的神明的炎龙,还是沉睡于虚无之海中的古老神,已经无关紧要。即使他告诉他们,唯有将耐瑟斯拖入这个世界才能将它彻底毁灭……这也是斯科特告诉他的。

艾伦显然已经与拉瓦尔有过交流。而当事情归结于斯科特……临行之前艾伦就已经说得很清楚连他也无法完全相信现在的斯科特,哪怕他们曾是同生共死的伙伴,而斯科特几乎把他当成兄长。

“所以你想怎样?”伊斯冷冷地问道。

“很简单。”拉瓦尔回答,“阻止他……不计一切代价。”

埃德的心突地一沉他在这句简单的话里听出了不祥的意味。

伊斯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博雷纳却笑了。

“您选择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伤害斯科特的人面前所说的‘不计一切’……大概不会包括‘杀了斯科特’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他说,“有什么计划就直说吧,大人。”

“同意。”奥格罗木无表情地点头,“毕竟现在看来,您显然是我们之中对这一切了解最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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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四章 神之骨(上)

这句话里有些微妙的意味,奥格罗没有表情的表情和平平的语气又让它听起来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或许。”拉瓦尔心平气和地回应,“我毕竟多活了几十年。”

虽然白发苍苍,看起来与艾伦差不多年纪,甚至脸上的皱纹还少一些,安都赫的大祭司事实上已经接近百岁。超出常人的健康与长寿,在普通人看来也算是某种神迹,连费利西蒂得到的敬畏与崇拜也有许多源自这浅薄却明显的证明。而在还活着的圣职者之中,除了有十几年未曾出现过的黎明女神的大祭司,拉瓦尔已经是最年长的一位。

他们所经历过的漫长的岁月,的确是无法否认的力量与财富。

年轻的法师再一次无话可说地沉默下去。

“‘它无法被阻止。’”这一次开口的是克罗夫勒。

似乎已经有点醉意的城主向奈杰尔举了举杯:“这位牧师大人来找我的时候,是这样告诉我的。我以为那也是您的意思……原来不是吗?”

博雷纳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他手边的酒瓶。

奈杰尔永远都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又黑了一层。

“在今晚……在昨晚之前,我们并没有任何头绪。”拉瓦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斯科特·克利瑟斯的力量深不可测,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以一座城市为代价来阻止他……这过于冒险。”

“所以,”博雷纳摊手,“我们现在有了什么头绪?——总不会还有另一种城市的地底藏着另一条看不见的蛇吧?”

“事实上,最重要的不是那个。”拉瓦尔回答。

他向奈杰尔点点头,牧师念出简短的咒语,按到特拉维斯额头的手心微微闪过一点光。

“他说他知道该如何破坏仪式。”奈杰尔说。

法术被解除。一直呆坐在他身边的修书匠仿佛从梦中醒来般茫然地抬头,近乎惊恐地看过周围每一张面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碾碎。

“……而你们相信他?”

对着一个普通人,奥格罗无意掩饰他的不屑。

“他是耐瑟斯的信徒。”拉瓦尔回答,“或许是巴拉赫最早信奉耐瑟斯的人。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在历史与传说中寻找耐瑟斯存在的证明,他看过的书籍多过许多渊博的学者……他的确知道许多事,而那是真是假,我们总能有自己的判断。”

特拉维斯的嘴唇蠕动着,不自觉地打着哆嗦,脸色灰败如死。

“……别担心。”埃德忍不住开口,“我们不会伤害你。”

“即使我把你带入了陷阱?”特拉维斯皱巴巴的脸扭成一团。

“……你不是有意的。”

“你真这么相信?”特拉维斯的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咯咯声,笑得像哭。

“是的。”埃德轻声回答,“这里有许多最珍贵的书籍是在你的修复之下才能保存下去,我看得出你的骄傲和珍惜……你绝对不会允许它们被再次损毁。”

而他们遭遇伏击,一整间藏书室和其中的书籍几乎被完全摧毁……那时特拉维斯近乎疯狂的愤怒不是伪装得出来的——在恢复冷静之后,这其实不难判断。

特拉维斯呆呆地看着他。这意料之外的理解在他眼中点亮一丝微光。

“……你们想知道什么?”他问,干瘦的身体依旧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却显然平静了许多。

“神之骨。”奈杰尔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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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拉维斯并不怎么擅长叙述。他时不时地陷入某些毫无意义的细节,不厌其烦地重复某些书中的句子,但并没有人打断他。

谁都看得出,这个老人的灵魂在长时间的煎熬里已经脆弱不堪——他随时有可能崩溃。

神之骨,照理而言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诸神的本体根本无法出现在这个世界,当然更不可能留下骨骸。一些传说里神神秘秘地提到的“神的遗骸”,多半是巨人的遗骨,或纯粹编造出来的东西。

但在希德尼神殿的祭坛下,藏着一段神之骨。

“至少我们如此相信。”特拉维斯神情恍惚,“那绝对不是巨人的骨骼……它拥有某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当你靠近它,就一定能感觉到。你会在它面前跪倒,泪流满面,感觉自己被拯救……感觉自己终于完整。”

耐瑟斯的信徒们在荒芜的希德尼盆地,在被遗忘的极北之光外建起那座神殿,并不是意外。

“他们被引导而去,却惘然不知。”老人喃喃低语,“‘最普通的信徒发现的神迹才是真正的神迹。’……科帕斯·芬顿是这么说的。他从不在自己身上玩什么花样。”

那也是长久的时间里,特拉维斯对他深信不疑的原因之一。一位正直、沉稳,不为自己谋取任何名利,不会用任何虚无缥缈的承诺或强大力量的威压来换取信任或敬畏的牧师,难道不比那些只会在神殿里,在贵族和富商面前夸夸其谈,却对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的圣职者更值得信任吗?

科帕斯在那段骨骼被挖出来之后才“闻讯而至”。声称那可能是神之骨的则是特拉维斯。

他在精灵留下的古老诗歌里找到含糊的描述,曾是连绵群山的希德尼盆地被称为“神陨之地”。

“‘他的陨落带来新生。’……他们如此歌唱。”

特拉维斯的精灵语带着一种古怪的强调——他这辈子就没见过一个真正的精灵。

“那像是挽歌,又像是赞歌……精灵们的感情总是过于强烈又暧昧,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但无论如何,那是我们所需要的。”

在多半是虚构,但连特拉维斯自己都渐渐信以为真的,关于耐瑟斯的“传说”里,诸神创造万物,并不是仅仅依靠“歌声与呼吸”那么容易。他们需要将自己的血肉融入这个世界,才能将生命赋予尘埃,将灵魂赋予蒙昧。

而耐瑟斯,就是为此而牺牲了自己的,真正的创造之神。那段终于被他的信徒们挖掘出来的骨骼,是他的遗骸——而他将由此得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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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五章 神之骨(下)

“……是个好故事。”

博雷纳神情复杂地给出十分客观的评价:“精灵们……或者南方人,大概会相信某些……更优美的东西。但我们安克坦恩人,更容易被这样的牺牲所吸引。”

尚武的北方人更喜欢悲壮的故事——最珍贵的东西总要用鲜血和牺牲才能换来。就像安克坦恩人所崇拜的长锤格瑞安,他的家族能在战乱之中崛起,至今仍拥有左右整个国家的力量,最初得到的敬畏与忠诚,却是源自于他惨烈的死亡。

“的确如此。”特拉维斯苦笑,“但这个……故事,即便是耐瑟斯的信徒,知道的也不多。”

他喘了口气,目光刚刚飘向一边桌上的酒瓶,博雷纳已经殷勤地一整瓶送到了他面前。

特拉维斯看了看那毫无国王自觉的国王陛下,僵硬地接了下来。

“那是为最虔诚的信徒……为耐瑟斯的圣职者们所准备的。或许有一天它会被四处宣扬,成为关于诸神的典籍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老人的声音忽地拔高,又颓然跌了下去:“但不是现在。”

或许再也没有可能。

他为此而倾注的心血,也因此而变得毫无价值。

……如果仅仅是“毫无价值”,或许还更好一些。

“我是个凶手。”他突兀地低语,抱着酒瓶发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继续下去。

“科帕斯让我寻找更多关于诸神遗骸的记录,无论出自多么荒谬的传说……无论提及的是哪一位神明,是早已被遗忘的,或是从来不曾被承认的……”

很长时间里他以为那只是为了得到更多的证据,直到那些“证据”牵扯出了被埋藏在古老而黑暗的时光中的血祭,直到那些神秘而血腥的仪式从纸页上寥寥数语的记载成为他亲眼目睹的现实。

老人打着哆嗦缩在椅子上,瞳孔在骤然袭来的恐惧中收缩——那些噩梦永远不会放过他。

“我以为他只是想要得到力量……不被允许的力量。”他的叙述变得更加混乱,“但那不是……不仅仅是……他原本并不确定……他需要反复的试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寇米特说得对……我到底做了什么……”

奈杰尔皱了皱眉,再一次伸手抚向他的额头,脸色阴沉而不耐,动作却十分轻柔。

他无法驱逐老人内心的恐惧,但至少可以让他平静一些。

“……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埃德轻声说,“即使没有你,他也一样能找到。”

“你是说,这个仪式——这个法术,”伊斯停了停,有点不愿相信,“是科帕斯·芬顿自己创造出来的?”

相比而言,他倒更愿意相信这是那位被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神”传授给他的信徒的——但他又确切地知道,所谓的“神谕”,绝对不可能如此详细又精确。

“他……”特拉维斯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然后稍稍放松了一些,“我不知道……他或许一开始就知道些什么……他让我寻找的东西从来不是他所说的那么简单。”

“所以,”克罗夫勒用手指快速地轻敲着椅子扶手,有点不耐烦,“重点到底是什么?——到底要怎么破坏那个仪式?”

特拉维斯急促地抽了口气。

“仪式需要神之骨。”他说,“那是最重要的……如果它不复存在……”

“所以我们只需要毁掉希德尼神殿那块骨头?”博雷纳耸耸肩,“听起来很简单嘛。”

“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接近它并不容易。”埃德低声说,“那座神殿……有很多古怪的地方。而如果斯科特把它带在身边……”

“总比杀了斯科特要容易吧?”博雷纳反问。

埃德无话可说。

克罗夫勒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神情似笑非笑。

“我不了解诸神也不了解魔法,”他说,“但说起‘骨头’……我这里倒是有点刚刚收到的消息——斯科特离开矿坑的时候带走了一个箱子,那箱子里放着一个头骨……一个既不像兽人也不像矮人的头骨,它大得出奇……而且没有眼睛。”

埃德呼吸一窒,想起破败的凛风要塞深处,那用岩石雕刻出的无目的神明。

“……巴特莱特。”拉瓦尔喃喃低语。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那也是个‘神’。”克罗夫勒说,“照你们所说,那些耐瑟斯的信徒,是想要让这样一个不被承认的兽人的神也‘得到新生’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

“以及,”克罗夫勒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既然出现了另一块神之骨,而斯科特显然也需要它……你们确定只要毁掉了希德尼神殿的那一块就能阻止一切吗?”

那一点微小的希望破灭得如此轻易。特拉维斯呆呆地看着他,整个人像是随时会塌下去,塌成一堆碎片。

“……那或许只是个材料。”奥格罗突然开口,眼中有少见的热切,“也许这个仪式需要……某些能连接两个世界的东西,也会耗尽它的力量……它并不能重复使用。”

魔法,材料,什么样的目的会有什么样的需求——这些是他所熟悉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嘛,无论如何,这种东西总不会到处都是。”博雷纳依旧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乐观,“只要我们能比他们先找到……”

他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皱眉:“不,这有点说不通——如果那是必不可少的材料,不是应该一早收集起来藏好了备用吗?那可是骨头,又不是什么必须等它在特定的某一天里刚刚升起的阳光下绽放时才能摘取的花!”

“……您知道若拉草?”奥格罗颇有些意外。

“那是什么?”博雷纳一脸茫然,然后恍然:“我说的是《拉奥与安菲雅》里那朵让安菲雅从永恒的沉睡里醒来的花……真有那种东西吗?”

奥格罗的脸不由自主地扭曲了一下——原来安克坦恩的国王还喜欢这种听起来就烂俗无比的爱情故事吗?!

这意外脱离了话题的小插曲打乱了他的思绪,让他好一会儿才能接回去。

“如果不去在意那些……过于复杂的东西,”他说,“而仅仅把这个仪式视为某种法术……我倒是有个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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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六章 方向

能够领导伯兰蒂的战斗法师,奥格罗显然有着足够强大的能力,而当他开始解释他的猜测,埃德意识到,他也会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导师如果他愿意将自己所知的一切传授下去的话。

他没有使用什么深奥的术语,也没有在他们面前展示什么复杂的计算,反而在地面上画了简简单单几段相连的线条。

“无论有多么强大,斯科特克利瑟斯终究只是个人类。”他说,“科帕斯芬顿就更不用提。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够创造出什么足以破坏某种规则的法术,他们很有可能只是找到了支撑这个规则的基石……甚至可能仅仅只是找到了其中的一个点。”

他轻轻拍手,地面之上,他所画出的线条开始的那一点,亮起一点微光,在片刻的闪烁之后,如水般沿着线条流向另一个点。

“如果一个法阵的基石不止一个,相互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奥格罗说,“破坏……或改变其中的某一个,另一个也会有所呼应,能够捕捉到这种呼应,就能找到下一个。而这种联系……”

他再次拍手,那个小小的光点急速地闪烁起来,分散出的光线射向线条相接的每一个点,又从每一个点再次射出,纵横交错成一张复杂的网。

“可能是单向的,也可能不是。”他说,“也就是说,此刻斯科特或许只知道下一个基石……下一块神之骨的所在,也或许已经知道了全部。”

博雷纳抓着胡子,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在希德尼神殿的光芒亮起的那一晚,奈杰尔已经出现在黑堡,给伊森带来了关于巴拉赫的警告。

但伊森没有开口,奈杰尔盯着地面发呆,连大祭司也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觉得这位法师的猜测相当有道理。

除了保持沉默,他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伊斯冷笑,“你们现在又打算保护那些‘材料’了吗?”

“这只是……一种猜测。”奥格罗轻描淡写地说。

“无论是要保护还是破坏,”拉瓦尔开口道,“首先,我们得在斯科特之前找到它们。”

“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奥格罗说,“所有的魔法都有迹可循……我会弄清楚他们到底在这里做了什么如果我的力量不足以做到这一点,以目前的形式,向**师塔寻求帮助,或许是必要的。”

拉瓦尔看向克罗夫勒依照古老的约定,这需要他和巴拉赫城主的首肯……毕竟,他们并不希望巴拉赫像尼奥一样,变成一座被法师所控制的城市。

“……欢迎之至。”克罗夫勒语气平平,唇边的笑意让人难以捉摸。

“我们也需要了解在希德尼神殿到底发生了什么。”奥格罗泰然自若地继续,“但陌生人恐怕很难靠近那个地方?”

“我的人可不懂什么魔法。”克罗夫勒摊手,并没有否认他在希德尼神殿……在耐瑟斯的信徒之中也有自己的耳目。

“这个可以交给我。”拉瓦尔垂下双眼,没有再多说。

“如果可能的话,”奥格罗向埃德点点头,“我也希望能够得到……辛格尔大人的帮助。”

埃德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不太确定自己能帮什么忙。

“您是斯科特克利瑟斯的外甥。”奥格罗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而我听说克利瑟斯家族的血脉……有些特殊之处。您或许能比我们更容易……找到通往下一个目标的方向。”

埃德沉默了一小会儿。他讨厌因为他无法改变的“血脉”而变成某种工具……但他也意识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很难开口拒绝。毕竟,似乎大家都在为了拉瓦尔所说的“共同的利益”而努力。

“他不能留下。”伊斯断然拒绝。

“……埃德需要回到斯顿布奇。”在气氛变僵之前,艾伦适时地开口解释:“这不只是安克坦恩的事,他需要回去警告鲁特格尔的统治者,尽可能地争取更多的帮助……王太后十分信任他。”

“那的确是必要的。”拉瓦尔点头赞同,“我们需要任何有可能的帮助。普通人或许不了解魔法或诸神,但显然,斯科特也不可能完全靠自己做到一切如果他开始接近下一个目标,耐瑟斯的信徒……他的追随者们必然会有所行动,多一双眼睛,就多一份可能。”

“我知道各位会担心什么。”艾伦平静地说,“但请放心,埃德是费利西蒂所选择的继承者,而伊斯……即使目的不同,即使并不在意什么规则,他也一样想要阻止斯科特我可以以我所拥有的一切起誓。”

“还有我。”埃德轻声说。

迎着他的视线,伊斯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奥格罗微微躬身,不再开口,低垂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事情就这样确定下来。伊斯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商议着各种细节,却只觉得可笑。

这些人看起来开诚布公,付出足够的诚意达成了某种一致,事实上依然各怀鬼胎。这一场漫长而无聊的“商谈”,除了神之骨,根本没有谈出任何有意义的东西。而神之骨……在他看来更像是几根被故意扔出来的鲜美可口的肉骨头,引出了一群垂涎欲滴的狗。蕴藏其中的或许是神的力量连冥蛇之力都会觊觎的人类,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宝藏。

即使诸神定下的规则被破坏又如何?即使大多数人会失去自由甚至生命又如何?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是最实在的东西。

他们迟早会为此而互相咬个死去活来。即便是无意争夺的人,比如艾伦,此刻也严严实实地戴着面具,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冷静与热情。

伊斯常常会无视这些,但他其实一直能轻易看穿这样的虚伪。那让他轻蔑,憎恶……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埃德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看起来却比任何人都要疲惫。

他一样讨厌这些,却无法像伊斯一样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他终究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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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七章 有意义的事(上)

清晨时起了雾,初秋的空气里骤然生出几分刺骨的寒意。图书馆的门前,依然点亮的灯光在薄薄的雾气里显得有些无力,那一点昏黄却又像是分割出了两个世界。从室内看出去,门外的世界昏暗迷蒙,寂静无声,竟恍惚像是昨晚,被死雾所笼罩的地底。

埃德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他不曾在地底致命的灰雾中退缩,却因此刻眼前一片混沌的天地而惶然不已。

这太像……像他梦中的迷雾,像雾中的柯林斯。他终于找到了凶手,却并未能为逝者复仇;他握着越来越多的秘密,却依然看不清前行的方向。

拉瓦尔和艾伦走在他前面,奈杰尔带着特拉维斯紧随其后。当他突然停下来的时候,一直耷拉着双肩垂头不语的特拉维斯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乞求。

他将在安都赫神殿的保护之下——当然,他也必须得竭尽全力地供出他所知的一切。

作为一个背叛者,这已经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埃德相信大祭司不会为难这样一个普通人,但特拉维斯大概不这么认为。

恐惧与不安让他一夜之间又衰老了许多,站在那里就像一个逝去已久的孤魂,瑟缩着不知该飘向何处。

他颤抖着嘴唇开了口,但声音太小。埃德不得不走到他身边,才能听清那声含糊的低语:“……请你……”

埃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向自己求助,而不是向他身后的伊斯——他们昨天才刚刚认识。但他静静地听着,特拉维斯却并没有把那句话说完。

“……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做一些正确的事。”最后他说,“一些……有意义的事。”

埃德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把你们带入陷阱。”老人的声音愈发地低了下去。

“……我知道。”埃德回答,“那不关你的事。”

科帕斯决定把他当成诱饵的时候,大概已经不在意他所掌握的那些被暴露出来了……当然,也不会在意他的死活。这个时而怯懦时而勇敢的老人已经尽力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但他的一举一动,全然在他人的控制之中。

这大概就是弱者的悲哀——被利用,被牺牲,全无反抗之力。

可是弱者难道就没有生存的权力……和价值吗?

“有一件事,不知道是否能请您帮忙。”埃德轻声开口,“我的母亲生前收藏了一些古老的图谱,因为保存不善而脆弱得无法打开,也许您能帮我修补好它们?……它们对我十分重要。”

特拉维斯一脸愕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样无足轻松的话题。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曾经稳定的手此刻仍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然而在他身后,图书馆特有的气息缓缓地涌过来。那是他熟悉的气息,不同的纸张承载着不同的时光……也承载着他数十年的生命。

那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乐意效劳。”他回答,抬头时皱纹间的笑意微弱而平静。

奈杰尔在他们交谈时返身走了回来,却并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在特拉维斯挺直脊背走向他时向埃德微微点了点头。

埃德觉得,他似乎可以把这简单的动作当成某种承诺。

郁结在心底的东西似乎散开了一些,连眼前的迷雾看起来也不再那么令人厌恶——毕竟,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这一点雾气,应该很快就会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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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雷纳推窗看了看马车外弥漫的雾气,又立刻关上。他讨厌那冷冰冰湿漉漉的东西,在他的父亲死于一团灰雾之前就讨厌。

街上空荡荡的,敲响地面的马蹄声显得异常清晰。地动造成的不安和圆石祭的吸引让几乎所有的人都远离了城市,而余下的人也在不同的诱惑下集中到了安都赫神殿和伯兰蒂图书馆。

总会有所遗漏,但他们已经尽力——巴拉赫的城主已经尽力保护了他的人民。

但不安仍萦绕在国王的心底。不是因为他依旧心存疑惑的什么将要被破坏的规则,有可能失去的保护和自由……那些在他而言都是太过遥远的东西。

安克坦恩的国王喜欢编各种匪夷所思的故事,却是个相当实际的人。

“……你见过斯科特。”他突然开口。

那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马车里的另一个人却只是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

“你到底跟他做了什么交易?”博雷纳想起那雕刻着无目之神的金饰——那些伊森口中的“报酬”,总觉得心里发毛,“虽然我并不讨厌斯科特……他好歹也救过我,但也许不用我提醒你,他是多么危险的家伙……”

“是不用。”伊森·克罗夫勒如此回答,“我也没见过他。”

博雷纳倾过身紧盯着他。他其实没有证据,但有直觉——这家伙跟“另一边”的人有接触……而那不可能是科帕斯·芬顿。

即便是纯粹利益相关的“交易”,骄傲的克罗夫勒大人也是会挑对象的。

“当然……有些‘交易’并不需要见面。”克罗夫勒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漫不经心地把话说完。

博雷纳安静了一小会儿,竟然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瘫回去。

伊森·克罗夫勒胆大包天——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别紧张。”这会儿克罗夫勒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是如他所愿地把水搅得更浑一些而已。”

“……你一点也不担心他到底想干什么吗?”博雷纳苦笑。

克罗夫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突然睁开了双眼,脸色阴沉地坐直。

马车外一片死寂。哒哒的马蹄声,跟在马车前的侍卫的脚步声,盔甲相互撞击的声音,偶尔响起的马鞭的声音……似乎忽然间全被雾气所吞噬。马车缓缓地向前滚了一段儿,然后停了下来。

博雷纳本能地想要开窗,却被克罗夫勒伸手阻止。

“大祭司给你的那一堆东西里……有一个镶着黑珍珠的吊坠。”他轻声开口,“你用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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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八章 有意义的事(下)

博雷纳从衣领下扯出那个样式简单的吊坠,扔在克罗夫勒摊开的手心,什么也没有多问。

伊森·克罗夫勒无所不知——他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抽出了谋杀者之剑,横在膝前。他说不清为什么……他不知道马车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刻,寂静之中,属于战士的直觉在他耳边尖声嘶叫着比在地底面对那条看不见的巨蛇时还要强烈的危险。

他用剑尖轻轻把车窗戳开一条缝。这一次克罗夫勒没有再阻止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吊坠发呆。

窗外再没有雾气飘进来,一缕惨淡的阳光落在博雷纳脸上,照出他满眼的惊讶。

“这里不是……”他忍不住开口,然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身上。

眼前骤然一黑,一声怒吼已经脱口而出:“伊……!”

那声音只爆出一个音节就消失在空气里——连同他整个人一起。

失去用处的吊坠掉在柔软的坐垫上,发出一声轻响,马车的门几乎在同一个瞬间被某种力量扯飞出去,拽得整辆马车都歪歪扭扭地倒向一边。

身手并不怎么敏捷的克罗夫勒左滚右撞,十分狼狈地从马车里跌了出去,还没跌到地面就被一只大手抓住后背拎了起来。

他不算强壮,但也有着北方人的粗大骨架,这个单手拎起他的男人却轻松得像拎起一个孩子。

虽然觉得有些屈辱,但克罗夫勒没有做无用的挣扎。他在半空里俯视着那个男人——纠结的须发甚至遮住了男人的眼睛,那凸起的额头和异常高大的身材却是不容错认的特征。

这是个野蛮人。

他们互瞪了一会儿。克罗夫勒无法分辨那双布满血丝的、直直地瞪着他的眼睛里是不是还有神智……老实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野蛮人。

然后他被远远扔开,像扔一袋无用的垃圾。

至少,这不是个会撕咬他的血肉的亡灵——克罗夫勒一声不响地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看着那个野蛮人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已经歪倒在地的马车,赤手空拳三两下把它拆成了一堆碎片,在并没能从里面拆出另一个人来的时候发出含糊而愤怒的咆哮,跳进那堆碎片里发了疯一般胡乱地又踩又砸。

克罗夫勒挑了挑眉,不再看那暴躁而无意义的举止。他的目光扫过荒芜的街道——周围残破的建筑有着与巴拉赫相似的风格,甚至更为宏伟,却像是已经被遗弃了许多年。周围的森林几乎密不透风地包围着这一片小小的高地,向北眺望,却隐约能看到宽阔的平原和湖泊的闪光。

这里显然已经不是他的城市,身边也没有他的侍卫。一队人马里,唯有他和博雷纳乘坐的马车,像是突然穿越了一扇无形的门,进入这个废弃的古堡——连马都没有带过来。

是魔法就是如此精妙……还是有人在马车上做了手脚?

片刻之后,终于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从一座半塌的拱门后传了出来:

“他在哪儿?!”

“显然,不在这儿。”伊森头也不回地回答,平静却也无奈,“说真的……你就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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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音节从喉咙里冲出来的时候,博雷纳已经身在另一个空间。

他跌坐在一个空旷而安静的房间里,身下的法阵闪过微弱的光芒,法阵边一位年轻的牧师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脱口问道:“你是谁?!”

他甚至已经举起了法杖,那姿势与其说是准备施法,倒更像是本能地想要一杖砸到这个不速之客的头上。

博雷纳脸色铁青地跳了起来。

他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是巴拉赫城里的安都赫神殿深处的传送阵。那个吊坠瞬间把他传送了回来……正如大祭司本人所承诺的那样。

很有用……却有用得不是时候。

“你们的大祭司呢?!”他吼道,挥出的长剑格开了当头落下的法杖,“我是你们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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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神殿的拉瓦尔匆匆赶了过来,一边派人去找那群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弄丢了自己的国王和执政官、正惊慌失措地乱成一团的士兵,一边让牧师们回溯了法术。

他送给博雷纳的吊坠只能使用一次。附着其上的法术与传送阵相连,哪怕吊坠被毁坏,也能找到它被使用的地方。

然而即使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返回那座隐藏在西卡斯丹森林与极北荒原交界处的、被废弃的堡垒,伊森·克罗夫勒也已经失去了踪影。

博雷纳阴沉地瞪着已经碎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马车,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混蛋!”

他骂的是自己……也是伊森。面对未知的危险不是共同面对而是不由分说地把他弄走,这或许是对待国王的方式,却不是对待朋友的方式。

他自以为了解伊森·克罗夫勒,但到现在为止,他了解的一直是他的朋友,而不是他的执政官——否则他可能会在第一时间做出与克罗夫勒相同的选择。毕竟,这个国家其实不怎么需要他这个国王。

唯一让他能稍稍放心的是,除了碎成一堆的马车,周围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迹——只有一堆.被.脱.下.的.衣.服和饰物。

那是克罗夫勒的衣服。想到那个家伙被迫在.光.天.化.日之下脱.得.光.溜.溜,博雷纳怒火冲天忧心忡忡的同时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无论如何,他至少还活着。

被埃德硬拖来多管闲事的伊斯随手从碎木片里挑出一根破布条扔给博雷纳。

“……野蛮人。”博雷纳说。

他认得出这种只有野蛮人才能穿上身的粗糙扎人的布料,尽管它闻起来已经没有什么薰人的恶臭。

“野蛮人可不会魔法。”埃德说。

“被控制的野蛮人。”博雷纳喃喃,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实在似曾相识。

“拉瓦尔大人。”他回身叫道,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伊莱·克罗夫勒……还在卢埃林的神殿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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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九章 责任

伊莱·克罗夫勒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失踪了。

看守他的牧师们并没有试图隐藏这个秘密。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告知了伊森·克罗夫勒……然而伊森没有对博雷纳提起过半个字。

目光彻底沉下去的时候,向来随和的男人也有了几分国王的气势。当他们回到巴拉赫的神殿,当博雷纳与拉瓦尔相对而坐,神的殿堂也隐约像是变成了王者的宫殿。

“他怎么逃走的?”他问。

那不是为了追究责任,而是为了查清事实——活了近百岁的大祭司至少还能判断出这一点,回答得有些尴尬,却也十分坦率:“有人混在送葬的队伍里溜进了囚禁他的地方。”

能够长眠在神殿地底的墓穴里的人大多身份尊贵,牧师们的确没有想到会有心怀不轨的人混在送葬的亲友之中……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那些人并非施法者,而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或刺客,虽然不会施法却对魔法有相当的了解。即使是在有着重重防护的神殿里,他们也能行动迅速,悄无声息。当猝不及防地被击晕的牧师清醒过来发出警报的时候,他们已经重新返回送葬的队伍里,离开了神殿。

“死者是卡西拉家族的老夫人。”拉瓦尔说,“那个家族子嗣繁多,送葬的人有许多彼此并不相识,而神殿……并不方便出面去调查。”

整件事就这样交到了伊森手中,而他到底查出了什么,博雷纳固然一无所知,拉瓦尔也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那毕竟是他的兄长。”大祭司叹气,“如果他不说,我也不便多问。”

博雷纳沉默了很久,仍旧客气地向老人表示了感谢——囚禁一个死灵法师固然是神殿的职责,让他有机会逃脱也的确是神殿的疏忽,但当囚徒有那样一个特殊的身份,却实在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他们甚至都不能给他加上足够结实的锁链。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离开神殿时埃德忍不住开口。

伊斯斜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很闲吗?”

博雷纳嘴角一动,居然还能因此而笑得出来。

“他会没事的。”他说,“如果他一早就知道……他不会让自己落到必死无疑的境地。何况,身为国王,如果连自己的执政官都救不回来,我还是趁早退位比较好。”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早点退位吗?

埃德咽下了这句话。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博雷纳是个相当不错的国王,尽管他有意无意地把许多事都扔给了伊森……至少在治理国家上,伊森·克罗夫勒并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去做你自己的事吧。”博雷纳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实说,我不太懂什么规则什么神……但听起来,你的责任可比我要重得多。”

埃德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难道他要告诉他,他其实直到现在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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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点东西关上那个洞。”

伊斯扔下这一句就自顾自地跑掉了。

埃德觉得他似乎不太想面对艾伦……连他自己也不太想,但他总不能像伊斯一样就这么跑了。

他们住进了图书馆附近的金雀花旅馆——就是差不多两年前他们住过的那一家。埃德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时不得不穿着女人衣服披着面纱的诺威……他不知道他和泰丝如今身在何处,却也无力去寻找。

忧虑和愧疚让他在见到艾伦的时候也无精打采,倒让一早就回到旅馆、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找伊森的老人吃了一惊。

“……伊森·克罗夫勒死了吗?”他问,“还是伊斯又干了什么?”

埃德连连摇头,三言两语告诉了他伊森的失踪和伊莱的逃脱……以及伊斯的“任务”。

老人揉着自己的断腿,好一会儿没有开口——清晨湿冷的雾气让他痛得厉害,眼下越来越复杂的局面更令他不安。

“你有什么打算?”他问。

埃德无法回答。

“……好吧,”艾伦叹气,“另一个问题——你到现在还是愿意相信斯科特吗?”

埃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即使因此不得不与或许所有的牧师与法师们为敌?”

“……他们不会成功的。”埃德低声回答。

“……为什么?”

“因为即使神之骨真的是关键所在……即使他们真的能在斯科特之前找到它,他们也不会摧毁它——哪怕那是唯一能阻止仪式的方法。”埃德苦笑,“他们会试图占有它,而争夺会带来战斗,会让人有机可趁……而我甚至不能确定,所谓的‘神之骨’,会不会是斯科特故意抛出的诱饵。”

艾伦看着他,有些意外。

“那些法师的贪婪太过明显。”他说,“但我以为你会相信大祭司。”

“我尊敬他。”埃德承认,“我也相信他……我相信他真心不希望人类失去如今所拥有的自由,落入某种不容反抗的恐怖统治之下,但如果有可能……他也不会想要失去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如果诸神已经离去,魔法注定消亡,他不会放过另一个可能的力量之源——尤其是在法师们也同样虎视眈眈的情况之下。”

“……那么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把这个消息抛出来,而不是藏在自己手中?”

“因为大法师塔或许掌握了更多的秘密。”埃德说,“而如果连伊森·克罗夫勒派出的人都能查出‘斯科特从矿坑里带走了一个头骨’这么准确的消息……那就证明斯科特根本无意隐瞒。这样的消息,还有什么‘藏在自己手中’的必要?”

这一次,艾伦沉默得更久。

“……你长大了。”他感慨着,神情复杂。

“……我成年很久了。”埃德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明白艾伦的感慨从何而来——他曾经过于天真,天真得看不见阴影与黑暗。

“拉瓦尔的坦率想要打动的是你。”艾伦说,“可惜看起来没有成功。你有自己的主意,这很好,但无论是拉瓦尔还是那些法师,似乎都很确定这一点——你比他们更容易找到神之骨。他们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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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章 血石

幽深的矿坑里,黑暗与寂静并未能夺回自己的领地。牧师、法师和巴拉赫的士兵“齐心协力”地搜寻着死者的尸体,大难不死的幸存者……和一切他们能找到的东西。

那些声音听在伊斯耳中嘈杂无比,然而这个地底的世界,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连岩缝间残留的晶石都黯淡无光。

它枯寂如荒漠,又喧闹如街市。那种不自然的矛盾让伊斯心底翻涌着难以形容的烦躁。

紧跟在他身后的法师不自觉地离得更远一些。这个年轻人……这条冰龙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尖锐得似乎能切开血肉。

唯一还能走在伊斯身边的只有奥格罗,却也始终紧闭双唇,握着法杖的手指节泛白。他面对过来自地狱的恶魔——在没有任何防御的情况之下,即便是那黑暗与邪恶的化身,也没有这样逼人的气势。

“克利瑟斯家的小龙”——这个他们怀着轻蔑暗中流传的称呼,所证明的或许只是他们自己的骄傲与无知。

即使不再有任何阻碍,走到冥蛇被摧毁的石厅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在法术之下骤然明亮起来的火光里,半空中那一点幽暗的黑虽然小,却格外醒目。

奥格罗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几步,眼中一瞬间爆发出的光亮让他木然的面孔都生动了许多。

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缝隙——他听说过许多次,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固然是危险,却也是机会……但即使能强行“陪同”伊斯来到这里,他也没有理由阻止伊斯封闭它。

即使有,这条龙大概也不会听。

法师一时间万分后悔。他实在没有想到伊斯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返回……有一小会儿他甚至想过“留下”这条龙,但他们毫无准备,且周围耳目众多——还不是时候。

他只能压下所有翻腾的.欲.望,看着伊斯伸出手,手心一颗殷红如血的宝石,虽然因为未经琢磨而不甚明亮,却透着一种夺人心魄的妖异。

奥格罗动了动嘴唇,强忍着没有问出来。

“这是什么?”

在他身后,另一个法师大胆地问出声来:“鸽血石吗?”

正如奥格罗所料,伊斯根本没有理会。

但至少,丢脸的不是自己——奥格罗回身冷冷地斜了一眼,对开口发问的法师有点小小的满意。

那颗血红的宝石在伊斯手心缓慢地碎裂开来。

如雾般的血色粉末火焰般颤抖着升起,围绕着那幽黑的一点旋转起来。伊斯低沉的声音振动着空气,但那是谁也听不懂的语言。

——难怪他没有拒绝他们的“陪同”。

奥格罗用心记下每一个音节,即使其中有一些似乎是人类根本无法发出的。血雾越来越淡,像是渗入了空气里……也渗入了另一个世界。

那一点深不见底的黑渐渐模糊,仿佛织物上的破洞被小心地一点点修补,直至消失不见。

如此轻易。

“难以置信。”奥格罗喃喃低语,第一次生出真正的敬畏之情——对一个古老的而强大的种族,对它们不可思议的智慧与力量。

即使诸神不复存在,它们的力量也不会消失吧?……然而站在他面前的,或许已是这个种族最后的血脉。

完成任务的冰龙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奥格罗出神地盯着空气里那已经毫无痕迹的一片,也没有再跟过去。

无论走到哪里,那条龙逃不开他们的眼睛。

法师们围了过来,发出各种惊叹与疑问:

“是真的封上了吗?……还是只是让我们看不见而已?”

“那是什么材料?”

“那块石头上好像刻了什么符号,你们看清了吗?”

“那是龙语吗?我听过至高塔的维罗纳大师使用龙语……听起来完全不一样!”

大法师塔鼓励法师们的讨论——甚至争斗。此刻,即使这些七嘴八舌听得奥格罗十分烦躁,他也并没有阻止。

他一样好奇那血红的宝石到底是什么,一样想知道那古老的咒语到底要如何运用……但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珍贵的宝藏。

一切都藏在那条巨龙所继承的、积累了千万年的记忆里……可他要如何才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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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艾伦因为过于疲惫不得不休息,回到旅馆的伊斯显然松了一口气。

“我需要回一趟远志谷。”他说。

“现在?”埃德有些无奈,“你这是打算永远也不出现在艾伦面前了吗?”

伊斯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坐了下来。

“你告诉他了吗?”他问。

“……告诉他什么?”

“我差点杀了你。”

“……没有。”埃德说。

在博雷纳绘声绘色的讲述里,伊斯强大的战斗力是因为爆发的怒火——关于他的“不对劲”,一个字也没有提。

“你应该告诉他的。”伊斯垂下双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知道你们不会因此而远离我,但至少,你们该有所警惕。”

如果他只是沮丧和愧疚,埃德还有计可施,但他如此冷静……又理智,埃德反而无话可说。

“……你找到了吗?”他索性换个话题,不管有多么生硬,“能够封闭那个缝隙的东西。”

“已经解决了。”伊斯说,“我关上了它。”

“……这么快?!”埃德睁大眼睛,兴奋又好奇,“你怎么做到的?”

一瞬间他甚至差点脱口问伊斯是不是也能解决圣墓之岛那一个。但想一想,如果真是伊卡伯德利用那个缝隙的力量,用迷雾保护了柯林斯……也许现在还没有那个必要。

伊斯抬头看他,若有所思。

“我可以教你。”他说,“那需要我的血……还有龙语,我也该教你龙语。虽然有些发音……不,如果斯科特能用,你也一定可以的。”

埃德原本想要点头——他很乐意多学一点东西,但有一丝不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说出口的却是委婉的拒绝:“可我们没有时间……你会就可以了嘛。”

伊斯看着他,神情复杂。埃德突然明白了那份不安从何而来,明白了他的朋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怒火油然而生。

“……我学不会。”他硬邦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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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一章 容器(上)

伊斯下意识地皱眉。他不喜欢被拒绝,更别提这样的拒绝……简直幼稚到可笑。

然而这一次埃德没有退缩。他怒视着他,下颚紧绷,气势汹汹像是要一拳揍过来——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埃德。

那少见的、突然爆发的怒气终于让伊斯反应过来,当他违背一条龙的本性说出“我可以教你”的时候,其实是选择了放弃……放弃挣扎,接受那显而易见的未来。

他们终究无法并肩战斗到底。

而瞬间就意识到这一点的埃德,难道不是怀着同样的恐惧?

可即使险些丧命,他依旧拒绝放弃。

“随便你。”伊斯说,刻意沉下去的语气并没有他想要的冰冷……或漫不经心,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埃德沉默着。被怒火撑起来的强势并不能坚持太久,但他再不能沮丧地塌下双肩,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也不能强颜欢笑,用虚妄的希望,掩饰荆棘与绝壁。

他再不能站在原地,等着有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做……或狠狠地推他一把,因为会在迷雾中彷徨无助的,并不是只有他。

“……那块骨头。”

沉默得太久,开口时埃德的舌头几乎是僵硬的,“你带着吗?”

伊斯一声不响地掏出那片碎骨扔给他,没有丝毫犹豫——即使如今他已经知道,铭刻其上的是他的真名……唯一能念出它的也只有他的朋友。

接住骨块的时候埃德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头皮发麻地想起它像拥有生命般钻进泰利纳血肉模糊的手心,想起泰利纳在恐惧与绝望中扭曲的面孔。

是的,他已经知道这就是那一块……但它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带着微微的凉意,感觉既不像枯骨,也不像石头,倒更像一片龙鳞。

“……这只是个容器。”

他低头看着碎骨上的符号——一抹浅浅的蓝,两条微微弯曲的线条对称地向两边伸展,仿佛扬起的双翼。

“不同的力量赋予它不同的属性……就像被注入魔法之力的宝石。”

“比宝石要好。”伊斯承认,“……好得多。”

“如果它是……”埃德喃喃低语,“他们在希德尼盆地挖到的,和斯科特从巴拉赫的矿坑里带走的,会不会也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伊斯皱眉。

埃德有些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它是可以改变的……”

他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却很难证明。

——很难,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得去希德尼神殿。”他说,“我得看看那块所谓的‘神之骨’。”

他十分确定,那并不是特拉维斯所说的,“耐瑟斯的遗骸”——耐瑟斯的遗骸只剩了他手上这一点点。

事实上,那原本到底是谁的遗骨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上面,会不会有另一个符号?

此刻他万分后悔半年前待在希德尼神殿的时候没有找到机会看上一眼——不,那时候他甚至蠢到根本不知道那东西的存在!

……但莉迪亚或许是看到过的……她会愿意告诉他吗?

“……那就去吧。”

在他怔怔地陷入越来越混乱的思绪中的时候,伊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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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阻碍。

不是忠诚的骑士最严密的守卫,也不是什么精妙又强大的魔法防御,而是最普通的人。

猎人,农夫,商人……身形佝偻的老者,在母亲怀中号哭的婴儿,耐瑟斯虔诚的信徒们填满了神殿前已经扩大过的广场,极其缓慢地涌入大厅,又极其缓慢地从大门的两侧涌出来。

那一晚直刺天空的光芒对信徒们而言大概是某种信号。只是不知道昨晚从巴拉赫发出的光芒在他们看来又算是什么……神的恩典也降临在巴拉赫吗?

无论如何,即使他们能挤进神殿,恐怕也无法靠近祭坛。埃德记得,通往祭坛的门正对大厅……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找到机会?

他蹲在地上,对着远处的人群愁眉苦脸。在他身边,伊斯却心不在焉地频频回头张望。

“……伊斯?”

埃德疑惑地开口。

伊斯转向他,却并没有在看他。他的瞳孔收缩成线,阳光之下,明亮的浅蓝蒙上了沉沉的阴云。

“……它在这里。”他说。

——这一幕似曾相识。

埃德的心重重地往下一坠,不祥的预感瞬间升起,却没能来得及阻止伊斯纵身就从平台的边缘跳了下去。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简直有点想哭。离开时他告诉了艾伦他们要去哪儿,也再三保证他们会小心谨慎……但意外总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认命地探出头,想着要怎样才能跟上他身手敏捷更胜精灵的朋友,伊斯却又突然冒出来,不由分说地伸手把他扯了下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差不多是极北之光的最高点——太阳神神殿。伊斯随手把埃德扛在肩上,一路飞快地往下跳。虽然不至于撞个头破血流,但眼前晃来晃去的景物也还是让埃德两眼发花,终于被他毫不体贴的朋友晃出点怨气:

“你……”

“它在这里。”伊斯打断了他,低下去的声音带着愤怒……和仓皇。

埃德默默地把他的抱怨咽了回去。

伊斯最终把他带到了城市中心底层一个巨大的石厅——巨大,简朴,却无比坚固。

从前这里大概是个仓库,但如今大门早已不知去向,洞开的入口里一片黑暗,透着森森的寒意,脚步声在空旷之中激起回音,莫名地令人心惊。

他们没有试图隐藏——该发现他们的,大概早就已经发现了吧。而那藏在黑暗深处的,是否正在等待伊斯的出现?

视线中隐约现出一片模糊的白影。埃德手指微动,一点光焰如星辰般亮起,照亮那蹲坐在黑暗中的巨兽。

那是一条冰龙,身形比伊斯还要大,鳞片上微微的反光略显黯淡,即使他们站在了它的面前也像是毫无知觉,一动也不动。

然而寂静之中有什么声音沉闷地轻响着,一声又一声。

“……它活着。”

伊斯茫然开口,尾音颤抖着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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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二章 容器(下)

即使早有预料,眼前这一幕依旧太过诡异。

埃德很清楚这条冰龙并非自然的造物,而是人类强行拼凑出来的。如果看得仔细一些,它也并不那么完美——它的前爪有一只比另一只略小,连覆盖在爪上的鳞片,颜色也似乎有些不同;它微微睁开的眼睛仍看得出黄金般的色泽,却黯淡无光,左眼比右眼更显浑浊……

可它活着。它有呼吸和心跳,它的胸口在柔和的光焰之下微微起伏,仿佛只是在沉睡。

埃德怔怔地看着它,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厌恶,恐惧……却也有惊讶和赞叹。

这是人类的双手创造出的奇迹。即使是亵渎,即使是个错误……也是不可否认的奇迹。

伊斯伸出手。极致的愤怒和强烈的悲伤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撕碎它还是抚摸它……它融合了他母亲的尸骨和敌人的血肉,这违背自然的东西根本不应该存在……但听着那沉稳的心跳,他却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他不再孤独。

那孤独深入骨髓,再温柔的拥抱也无法驱散。他贪念人类能够给予他的温暖,但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的种族已经灭亡。在杀死银牙的那一刻,陪伴他的就注定是永恒的孤独——这算是某种惩罚吗?

他的手并没有触及那冰冷的鳞片就缓缓垂了下来。

他骗不过自己。这生命是虚假的,这空洞的躯壳里没有灵魂。

手臂再次抬起的时候,利爪已经从指尖生出——这东西不该存在。

但埃德扑过来拉住了他,急切地开口:“别这样!伊斯……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可它或许还有用。”

“有用?”伊斯冷笑,“有什么用?你以为炽翼真的会把这种拙劣丑陋的东西当成自己的容器?你以为一条骄傲的炎龙……一个自诩为神的灵魂,真的会允许自己容身于这样一个被拼凑出来的怪物?!”

埃德愣了一下。他其实也有过同样的怀疑,但斯科特是这么告诉他的,他会把炽翼拉进这个世界,禁锢在这个躯体之中,这样他们才能真正地摧毁他……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即使来不及细想,冲口而出的阻止已经换了另一种方式:“可他们费尽心机创造了它,又怎么会毫无保护地把它扔在这里?——最好还是别碰它。”

“这根本不是什么‘创造’!”

伊斯厌恶地低吼,用力甩开了他,却也没有再试图用自己的爪子抓出那颗不知因何而跳动的心脏。

他向后退去,寒冰在他手中凝成长枪,笔直地刺向那怪物的胸口,柔光之下,透明的长枪里泛出淡淡的血色。

锋利的冰刃里融合了他的血,原本可以穿透冰龙的鳞片。但枪尖触及鳞片的那一瞬,另一种光芒亮了起来。

冰龙庞大的身体上,一些鳞片闪烁出耀眼的银光。埃德迅速扭头,被强光刺激的双眼仍然不由自主地涌出了泪水。

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却响起一声破碎嘶哑的咆哮,猛扑过来的风里带着寒意……就像伊斯扬起双翼时一样。

埃德本能地俯身拍地。石墙拔地而起,巨大的撞击声证明了他的猜测——那条冰龙动了。

它轻而易举地撞开了石墙,碎石劈头盖脸地砸在埃德身上,他却顾不得那些,而是冲向伊斯,再一次大叫:“别碰它!”

他还没能靠近就被扑面而来的风压逼得连连后退,无法呼吸,但伊斯好歹听了他的警告。

他变回了冰龙,却避开了正面的攻击,而是敏捷地闪到一边,长长的尾巴卷起较大的石块,径直砸向对方的头。

石块在击中目标之前轰然炸开,炸成无数细小的碎石,如雨般落了一地,那条冰龙转身似乎想要再次撞向伊斯,却像是被冻结般突然停止了动作,在埃德惊讶而警惕的视线中,缓缓恢复成原本的姿势。

伊斯眯起眼,长尾卷起另一块石头,照样砸了过去。

这一次,石块结结实实地落到了那条冰龙的头上,它却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具在短暂的时间里耗尽了力量的魔像般纹丝不动。

“……野蛮。”黑暗中有人叹息着,“真是野蛮。”

伊斯扭头发出威胁般的低吼,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却依旧脚步从容。

尚未熄灭的光焰照亮了一张苍白而陌生的面孔。那是个容貌平常的中年人,眼角没有多少皱纹,唇边却有深深的纹路,带着一种尖刻又厌倦的怪异神情。当他的视线从埃德身上扫过时……那感觉简直像是有蜘蛛在脖子上爬。

“艾布纳·莱因。”埃德低声开口。

“正是在下。”莱因微微躬身,像所有来自大法师塔的法师一样谦恭又傲慢,也并不因为埃德能够轻易叫出他的名字而惊讶。

他事实上并不太像个死灵法师——他的身上没有那种灰败的,腐烂般的气息。他抬头看向他的杰作,眼中的厌弃远多过骄傲。

“你们知道要补上它掉落的鳞片有多麻烦吗?”他说,“如果骨头错位就更糟……你们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地、小心翼翼地摸摸它呢?”

埃德还没有开口,伊斯的尾巴就带着呼啸的风声甩了过去。

法师一动不动,既不反击,也不躲避,只是在唇边扯出一点带着嘲弄的冷笑。

那一道闪电般的白影并没有落到他头上——另一道闪电无声地劈了下来,让伊斯不得不迅速地收回了尾巴,发出恼怒的低吼。

黑暗中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人?他们并不阻止伊斯攻击那条冰龙,却在保护着这个死灵法师吗?

“……走吧。”法师恹恹地垂下了双眼,“看来今天我们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真是无趣。”

“……伊斯。”

埃德低声恳求,却没有什么把握——他知道眼前这非自然的造物对伊斯而言是多么难以容忍的东西,如果他非得不顾一切地毁掉它……他也不可能让他独自战斗。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伊斯却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变回了人形,一声不响地掉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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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三章 溯源(上)

埃德松了口气,紧跟上去。

他始终保持着警惕,但并没有人阻止他们。当他走出黑暗,伊斯就站在门外,茫然不知看向何处。

他比埃德要高大半个头,也强壮许多,然而暗沉沉的天空之下,这一刻,他的背影看起来单薄而无助。

埃德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他的话。里弗教过他“说话”的技巧,然而所有的技巧,在面对自己亲近和在意的人时,总是半点也用不出。

“……我很抱歉。”

憋了好一会儿,他也只能憋出这样一句。

伊斯回头看他。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再为不是自己犯下的错而道歉。”他语气暴躁,“那很烦!”

埃德张了张嘴。他想说他并不是在道歉,他只是为他而感到悲伤……可伊斯是真的不明白吗?

他刻意的曲解,或许是因为,“同情”是他更不能接受的东西。

“……有时也没那么烦。”

他有些沮丧地低头时,伊斯带着懊恼的声音飘了过来。

埃德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

“你有没有看清那……东西身上的符号?”伊斯匆匆地换了话题,“那些亮起的鳞片……不是龙鳞,而是秘银。”

埃德摇头:“太亮了。”

亮得他根本无法直视,更别提看清什么符号。

“……可是,龙鳞难道不是比秘银更好的防御和魔法材料吗?”他疑惑地问。

“那是银牙的鳞片。”伊斯轻声回答,“银牙已经老了。”

人的身体会因为衰老而虚弱颓败,龙也一样。那些已经开始黯淡,有一天甚至会逐渐脱落的鳞片,不再能承受过于强大的魔法。

“那个符号……”伊斯说,“有点像菲利脖子上的那个。”

他没有亲眼见过,但埃德曾经把它画了出来。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埃德,都认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莉迪亚……”埃德喃喃低语。

莉迪亚,安特……菲利,还有里面那东西。那能够吸取他人的力量与生命的魔法,似乎是从莉迪亚开始的。她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斯科特知道吗?……

——斯科特或许是知道。但无论是他还是莉迪亚,都不会给他们答案。

埃德还在发呆,伊斯已经再一次变回了冰龙,用尾巴卷起他扔到自己背上。

“还有一个人。”

飞到云层之上时,冰龙才这样告诉他,“她应该也知道点什么……或者至少能够帮助我们找到抵御这种法术的方法。”

不能碰触对方的战斗,对一条龙而言实在太过不利。如果他足够年长,如果他能够操纵更强大的魔法,或许……

可他没有那么长的时间让自己慢慢长大……也不愿更深地沉入他所继承的记忆之中,哪怕其中有无尽的知识与力量。

那里没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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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从冰龙背上滑下来,站在一片花海之中,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远志谷里并非永远都是春天。草木会凋落,白雪会落下——但远志花永远盛开。

即使是在老法师逝去之后,因为他的喜好而设下的魔法也并没有改变。蓝色远志花在微凉的秋风中摇曳,穆德从庭院里慢吞吞地踱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把小小的花铲。

这里宁静得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任何来自外界的混乱与黑暗都无法侵扰。

然而出现在门边迎接他们的再也不会是那个胡子都头发都已经掉光,慢条斯理得令人心焦……却又莫名地安心的老法师。

“欢迎回家,小龙。”

白鸦的笑容明亮而真挚……又透着难以形容的妩媚。

埃德心情有点复杂——他一点也不觉得这里是伊斯的家。真要说起来,克利瑟斯堡才……

克利瑟斯堡已破败不堪,无人居住,也没有人在那里等候着,微笑着说一声“欢迎回家”。

一直到坐在简单却舒适的椅子里,还被塞了一杯冒着花香的热茶,他的脸色都好看不起来。

然而白鸦毫不在意——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埃德。而伊斯……伊斯的确在这里自如得像是在自己家中。

“——不,不要兔子。”

埃德看着他一脸不耐烦地告诉穆德,“我不会待太久的……也不要土豆!……算了,随便你吧!”

那神情就像一个因为家人太过啰嗦而心烦又无奈的孩子。

埃德收回视线,默默地喝茶——有点苦,但确实香得沁人心脾。

也许……有这样一个会一直等着伊斯回来的地方……也挺好的。

他知道白鸦喜欢伊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喜欢,但当伊斯说出他们的来意,白鸦的笑容里却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她反问,“我不过是个死了也无法脱离这个鬼地方的囚犯而已。”

“我不会放你离开的。”伊斯说,“而且你其实知道要如何离开不是吗?你只是舍不得自己这张脸。”

白鸦的脸色冷了下去,却也没有否认。

“可不只是脸。”她淡淡地说,“既然你不能给我我想要的,为什么我就非得帮你?就因为你是条龙吗?我的确喜欢这个……可再没道理的喜欢也得有来有去才能维持得下去,你什么都不肯.给.我,凭什么.占.我.便.宜?”

埃德捧着茶杯,听得目瞪口呆。在他认识的人,阿格尼丝已经算是口无遮拦,这位夫人……却似乎更胜一筹。

“我会把你埋在远志谷。”伊斯平静地回答,“在你死后,我会把你埋在因格利斯身边。我会守护这个地方,就像我所承诺过的一样。无论这个世界如何改变,直到我死亡,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打扰你们的安宁。”

白鸦瞪着他,手指痉挛般紧握,神情变幻不定。惊讶,羞恼,狼狈,迷茫……有一瞬间她的脸上甚至现出几分凶狠的怒意,但最终,她的双唇微微勾起向上的弧度。

“可我觉得,你说不定会比我更早死呢。”她说,“这样的承诺可没什么意义。”

“或许吧。”伊斯说,“那你只好烂在这里了——幸好穆德没有嗅觉。”

白鸦的脸青了一下,却在下一刻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难怪那个老家伙那么喜欢你。”她说,“小龙,小龙……你真的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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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四章 溯源(下)

伊斯无视了她的揶揄,用手指在半空中画出简单的符号。

他指尖冰冷的温度在空气里凝出细小的冰晶,那白色的痕迹转瞬便消失。白鸦眯起眼,摇了摇头,看起来多少有了一点兴趣。

“没见过。”她说,“你在哪儿看到的,它有什么用?”

伊斯脸色一僵。

“……身上留有这个符号的人,能够从他人那里吸取力量与生命。”埃德轻声代他回答,“即使他本身……已经失去生命。”

“你是说亡灵?”

“……有些不是。”埃德想起菲利,“这是一种死灵法术吗?”

“死灵法术?”白鸦挑眉,“未必。死灵法术多半只是一种看起来吓人的操纵术,从技巧上而言,跟小龙让那块蠢木头动起来的法术没什么两样。你所说的这个……可有用得多。”

“可是死雾……”

“死雾是利用破碎的灵魂之力产生的低温致命——让你的朋友用一团冰雾把你困在其中,眨眼的时间就能让你死得像被死雾所杀一样又冷又硬。”白鸦嗤笑,“那些喜欢故弄玄虚的牧师和法师,从一开始就刻意让死灵法术听起来阴森恐怖又邪恶……结果把自己的继承者都给糊弄傻了吗?”

“……不。”埃德说,“只是我比较傻而已。”

他不是没有研究过死灵法术,然而关于死雾,伊拉伯德给他的解释是“用不甘的亡魂之力吸取生命”……说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错。

白鸦终于赏脸多看了他一眼。

“总算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她说,“所以,你们想怎样?只是希望能够抵御这种魔法,还是破解它,掌握它……使用它?”

“抵御!”埃德赶紧回答,“呃,如果能够解除它就更好了。”

“不想学会它吗?”白鸦撑着头,似笑非笑,“这么方便的法术,连我都有点心动呢。”

“够了。”伊斯烦躁地打断了她,“如果你什么也不知道……”

白鸦淡淡地斜他一眼:“谁说我什么也不知道?这法术与莉迪亚有关吧?”

“是的!”埃德的眼睛亮了起来,“它应该是莉迪亚创造出来的……”

“创造?”白鸦冷笑,“莉迪亚?不,她没有这个能力。她或许还算是有一点小聪明,但她缺乏天赋——虽然这一点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承认。”

“……她也许没有像你这样的天赋。”埃德有些不解,“但她也挺厉害的不是吗?她成为了死灵法师,却依然能操纵元素……”

如果连莉迪亚都“缺乏天赋”……他这样的又算什么呢?

“你以为我所说的‘天赋’是指什么?”白鸦斜眼看他,“天生的魔法之力?这种靠血脉而获得的力量的确难得,却也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所说的天赋,是指能够轻易看穿任何法术的本质,去创造与破坏……去改变的能力。而莉迪亚,她最多也不过能在他人的创造之上加一点华而不实的小花样,而她之所以‘成为了死灵法师却依然能操纵元素’——真是难以相信,过了这么久,都没人能戳穿她吗?她所使用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死灵法术。”

“不可能。”伊斯皱眉,“她身上充满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

“充满来自地狱的气息?”白鸦笑了。

伊斯的脸色有些难看,埃德却还是有点茫然。

“……我听说死灵法术的力量来自地狱。”既然已经被当成傻瓜,他也不介意暴露自己的无知,“死灵法师们用生命和灵魂作为祭品,向地狱的恶魔换取力量……不是这样吗?”

白鸦看向他,答非所问:“你觉得地狱到底是什么地方?”

“……另一个世界?”埃德回答。

“我以为你会回答‘罪恶的灵魂接受惩罚的地方’之类。”白鸦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你不是个牧师吗?”

“我……大概不能算是什么牧师。”埃德笑得勉强。

白鸦看了他一小会儿。她的眼睛黑如幽潭,让埃德不由自主地想要避开她的视线。

他垂下双眼,手腕上却忽地一凉。

白鸦探身抓住了他。她的手和伊斯一样缺乏温度,干燥而光滑,埃德头皮发麻,感觉像是有一条蛇紧紧地勒在他腕上,甚至试图钻进他的血管。

他本能地甩手,却无法挣脱。白鸦纤细的手指犹如铁钳,牢牢地抓住他不放。

“别怕。”她甚至故意笑眯眯地舔了舔嘴唇,“我又不会吃了你。”

直到伊斯冰冷的视线刺过来,她才懒洋洋地放了手。

“有趣。”她说,幽黑双眼里亮起的光芒,仿佛洒在水面上的阳光,明亮而闪烁不定……却透不进水底。

埃德忐忑地竖起了耳朵,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个“有趣”,她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让我们谈谈地狱。”她说,“死灵法术的力量的确来自地狱,来自堕入地狱的灵魂,来自它们的愤怒,恐惧,不甘与绝望,但正如你所言,地狱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并不是只有黑暗与死亡。恶魔们将灵魂之力赐予死灵法师,他们自己的力量却并非源于死亡。莉迪亚……她声称她曾坠入地狱,当她归来,她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她的体内流着恶魔的血液,她的力量与他们同源。无论这其中掺杂了多少谎言,有一点她没有撒谎——她也骗不过我,她的力量的确很特别。”

“……所以,是她引诱你去打开地狱之门?”伊斯说。

白鸦耸了耸肩:“现在想想……算是吧。”

当她开始尝试打开地狱之门,她抓到过不止一只迫不及待地钻进这个世界的怪物,在人类看来,它们丑陋可怕,扭曲而邪恶,但它们体内的力量,某种意义上而言,却极其纯净。

“纯净,而且浓郁。”她说,“对法师来说,如果能够控制这种力量,地狱或许会被他们当成天堂——而且,有一点,你们大概不会相信……那纯粹的魔法之力,与你们深信不疑的,‘诸神赐予’的力量,并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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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五章 失败的造物

对某些人而言,这其实不算什么秘密。

“你应该知道的。”白鸦转向伊斯,“你的祖先与恶魔们打过交道,虽然听说并不怎么愉快……你们是天生的魔法生物,对此应该远比我还要敏感。”

伊斯沉默不语。

“事实上,你也应该知道——总有一天会知道。”白鸦告诉埃德,“当你活成霍伊特·拉瓦尔那样道貌岸然的老家伙,死在你手上的恶魔一点也不会少……即使那并不是真正的死亡。你会剖开它们的身体,切下它们的四肢,在它们的惨叫和诅咒声里试图找到它们的弱点……它们的秘密,你会告诉自己这样的残忍是为了绝对正义的目的,而所有别有用心的隐瞒都是为了保护脆弱无知的人类——多么伟大。”

她的讽刺太过明显,但埃德至少能听出这一点——霍伊特·拉瓦尔是知道的。

然而会冒险召唤恶魔,试图对其加以了解的,并不是只有牧师。

莉迪亚召唤过恶魔……因此而导致的惨剧改变了她的一生。埃德知道许多法师也会做同样的尝试,哪怕只是为了召唤一只小恶魔作为自己可以炫耀的宠物。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身上找到真正有用的东西。”白鸦轻笑,“就像所有人都知道巨龙有多么强大……却从来没有人能够将流动在它们血液之中的魔法之力抽取出来,成为自己的力量。”

这个世界的魔法之源,就像光与水,存在于人们周围,掌握了技巧的人能够控制它,使用它,却并不能将它变成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

“恶魔在这一点上则与龙相似。”白鸦有意无意地看了伊斯一眼,“它们的力量是天生的,存在于它们的血肉之中。莉迪亚让我好奇的正是这一点……我甚至怀疑过她是不是某个恶魔的后代,深藏在她血脉里的力量终于因为某种契机而苏醒……”

她看着埃德惊讶的神情,嘲弄般一笑:“如果龙都能与精灵和人类留下后代,恶魔又为什么不能?”

埃德闭上了微微张开的嘴,脸上不自觉地有点发热。

他见过真正的恶魔,至今仍对那绝对的强悍记忆犹新——它漫不经心的随手一击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也记得那高大匀称的,毫不在意地.赤.裸.着的身体,红褐色皮肤下结实的肌肉,优雅流畅的动作……和精灵般俊美的面孔。

即使头上长了角,有着不同于人类的肢体,那强大的存在,虽然令人生畏,却也有着难以否认的魅力。

“说起来,我倒是在老家伙收藏的那些破烂里找到点有趣的东西。”

白鸦站起来身来,走向大厅另一侧一扇紧闭的木门,推门而入,很快便抱着一卷用某种颜色怪异的皮带束在一起的纸走了出来。

那些“纸”大大小小,材质各异,有些看起来就像不知从哪里顺手扯下来的布片,有些又像是连毛都没处理干净的皮。白鸦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翻了翻,用两根手指拎起几张扔给伊斯。

“这是罗穆安·韦斯特的手稿。”她说,“你们大概也听说那个疯子。”

伊斯和埃德互看一眼,神情都有点说不出的微妙。

“他研究过恶魔……和地狱。”白鸦说,“照他所说,还跟其中的一个有着非常不错的‘交情’,甚至在它的‘邀请’之下去过地狱,又完完整整地活着回来了——换了别人我或许不会信,但韦斯特疯是疯,却从来不撒谎……只不过他所说的‘交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可就难说了。”

伊斯低头看了一眼,耳边响起的却是尼亚的声音:

“那地方总是变来变去的,有时是一片巨大的森林,有时是一片粉红色的沙漠,有时一切都会变成透明的……你永远也想不到它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所描述的地狱,与韦斯特笔下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么,他是否也一样猜测过地狱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所知的甚至可能比韦斯特更接近事实……毕竟他在地狱里待了那么长的时间。

“‘神造之地’……”埃德歪着头,看着纸页上随心所欲乱如狗爬的字迹,喃喃念出声来。

“是的,他相信地狱是神所创造的另一个世界,却并不是为了安置无处可去,又没有资格进入圣殿的人类的灵魂。”白鸦冷笑,“伟大的神明们并没有那么闲——那个世界,是为他们失败的造物所准备的。”

埃德舔了舔嘴唇。他已经喝光了他的茶,却还是干得厉害。

罗穆安·韦斯特的猜测极为大胆,却并非毫无道理。

“像我这样的天才都会有无数次失败,诸神造物显然也不可能一次成功。”

那胆大包天的法师在纸上留下了这样惊世骇俗的推断:“而那些失败的试验品要扔到哪里?——它们或许并不如诸神想要的那么完美,但它们拥有智慧与力量……至少其中有一些是有的,或多或少,有些甚至相当可爱!我想要一只桑姆,虽然它长得太大,但它不会脱毛!……”

埃德的嘴角抽了抽,飞快地略过那些有趣却没什么用的絮絮叨叨。

“……所以他们创造了另一个世界,有点乱七八糟的,而且相当不稳定……然后把那些失败的造物全都扔了进去,作为某种意义上的父母,这可是相当不负责任的行为!……那是它们的牢笼,也是它们的家园,虽然它们并不怎么满意……与其说是不满意,倒不如说是不服气。当然,换了我大概也是不服气的——凭什么呢?因为小儿子长更好看就理所应当地更受宠爱吗?连我的父亲都没有糟到这个地步!……”

埃德几乎没有办法再维持正常的表情——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也许连地狱本身都是一个试验品——一个被创造失败的世界,在诸神创造这个世界之前。这样的失败一次吗?或许不止……不,等等,这个世界真是诸神创造的吗?至少巨龙们并不这么认为……那么问题是,诸神到底是什么?——哎呀,我可得把这堆玩意儿藏好,以免那些疯疯癫癫的牧师把我扔进火堆里烧死……但我是烧得死的吗?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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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六章 世界的边缘

埃德突然有些好奇——罗穆安·韦斯特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样一个随心所欲,不受控制的天才,或许真的连诸神都会忌惮。他的名字也似乎曾被刻意抹去……却仍以某种方式暗中流传下来。

他真的是个疯子吗?眼前这几页手稿,文字跳脱,笔迹潦草,毫无规律地想到哪里便写到哪里,看似混乱,思维却是清晰而敏捷的。

他的推测天马行空却符合逻辑,他的结论匪夷所思却总有依据……他的灵魂自由而无所畏惧。

急切地翻到下一页的时候埃德才意识到,那叠手稿不知何时已经转到了他的手中。他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伊斯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陷入沉思,又像是什么都没想,白鸦却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难以形容地幽暗又热切,近乎贪婪,却又有种难以形容的温柔。

即使自己根本不在她的视线之中,埃德也有点头皮发麻。他默默地低头,重新专注于他能够理解的东西。

“我曾经站在世界的边缘,面对浩瀚的星空。它又美又冷,伸手可及又无法触摸……”

那独立特行的法师如此记述,“如果地狱是另一个世界,它是否也有自己的边缘?我是否能以另一种方式挣脱所有的束缚?……我这样问了,于是,斯忒芬迪,我亲爱的恶魔朋友,把我带到一堵没有边际的高墙前,那堵墙由破碎的灵魂堆砌而成,它们形体已模糊而扭曲,像一坨又一坨烂泥那样相互黏连,在失去最后一点意识之前,它们的哭号能把你的神经撕成血淋淋的碎片,让你忍不住和它们一起尖叫……我叫了,那很有趣,放弃了肉体,灵魂能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可思议!我觉得斯忒芬迪似乎受到了一点惊吓,当然,那也可能是因为他没有眼皮,他的眼睛看起来随时都会掉出来……”

“斯忒芬迪告诉我,这堵墙就是地狱的边缘——是所有世界的边缘。墙外便是永恒的虚无之海,诸神诞生之地和最后的归处。如果没有这堵高墙,虚无之海的波涛会一点点吞噬一切,直至整个宇宙恢复最初的黑暗与寂静……而他们,他们是并不甘愿的守护者,被迫待在这个注定最早毁灭的世界里……他说得十分肯定,我相信他没有撒谎,至少他自己,的确认为那就是事实,然而作为一个法师,没有亲眼见到,亲手证明的,又怎么能算是‘事实’?……”

“我打破了那堵墙。那就像戳开糊成一团的、过于浓稠的鼻涕一样恶心……穿过去的时候我不禁有些疑惑,为什么这里只有人类的灵魂?虽然我并不比恶魔更喜欢人类,也觉得未免有些不太公平。然而当我……”

这是最后一句。

埃德把那薄薄的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看着,微微皱眉。这位传奇般的法师显然缺乏敬畏之心,无论是对诸神,还是对生命与灵魂……那让他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却也还是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堵灵魂之墙的后面,到底是什么。

“为了抵御虚无之海的侵蚀,地狱才会存在。”——这是费利西蒂曾经说过的。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而这样的认知,是不是也同样来自韦斯特?……那位法师最终还是证实了他的恶魔朋友的告诉他的那些话吗?

如果他真的面对过虚无之海……那也是炽翼所在的地方。能够多一点点了解,对他们都是有用的。

埃德满怀期待地望向白鸦。

“没有更多了。”白鸦说,“关于地狱的只有这些——看起来简直像是故意的,是不是?”

埃德忍不住点头。

“也许就是故意的……可你能跟一个死了两百年的疯子计较什么呢?”

她在笑,然而那笑容渐渐有点意味深长。

“关于地狱,如果你们想要知道更多,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吗?”她说,“从地狱活着回来的,并不是只有罗穆安·韦斯特一个。”

有一瞬间埃德以为她是指斯科特,然后他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是尼亚。

他愣了一小会儿。尼亚的笑容太过灿烂,总是让他忘了他经历过什么……更不愿让他再一次陷入那些显然不可能美好的记忆之中。

即使他真的隐瞒了什么,他们也无意逼问。

“够了。”伊斯开口道,“尼亚也只是扎了你一刀而已……还是你自找的。”

“你觉得我是在挑拨?”白鸦斜眼看他,“好吧,我的确是……可你们到底是蠢到什么地步,才会让一个从地狱活着回来的人就这样待在你们身边,毫不提防地拿他当朋友和亲人般对待?”

“因为他原本就是。”伊斯并不想多说。

被这样堵回去的白鸦脸色有些难看。她冷笑着抽回埃德手中的那叠手稿,一声不响地走回图书室,直到穆德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直到他们离开时都还没有回来。

“别管她。”伊斯说。

“……她对你挺好的。”埃德对白鸦那得不到回报的热情生出一丝同情。

“她对我很有兴趣。”伊斯纠正他,“如果我不是一条龙,在她眼里,我不会比花园里的蚂蚁强多少。”

埃德无法否认,只好保持沉默。

而这句话似乎也让伊斯自己情绪低落。回到巴拉赫时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如果我真的不是呢?”

埃德茫然地看着他。

“如果我不是一条龙。”伊斯垂下双眼,“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不是更好吗?”埃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又急急忙忙地补充,“当然,就算你是条龙,那也没什么的……”

他有点不明白伊斯为什么又突然纠结起这个……他不是最讨厌他们把他当成一个人类而不是一条冰龙的吗?

“……即使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伊斯轻声问他,“即使我失去所有的力量,也不再记得任何有用的知识?”

埃德终于明白过来,他到底是在因为什么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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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七章 时光的尘埃(上)

埃德的嘴唇蠕动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不是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内心深处,他其实更希望伊斯是个普通人……那样的话,他们的人生是不是会变得不同?他们是不是也可以拥有更平静和简单的生活?不需要面对更多的困难,不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埃德忍不住苦笑。他知道自己缺乏一往无前的勇气,如果有路可退,他总是想要退缩,缩回更安全和温暖的地方……但无法改变的“如果”,是最没有意义的假设。

“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就不会再为了斯科特而竭尽全力了吗?”他问。

伊斯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这样的话,”埃德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也许你是条龙更好一些。”

伊斯勉强扯了扯嘴角。

“瓦拉曾经告诉我,”埃德想了想,轻声说道,“如果你记得自己每一个选择的目的,就不会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这是否能对伊斯有所安慰。然而拐过一个街角,旅馆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而艾伦·卡沃就站在门外。

圆石祭刚刚结束,一场狂欢后的人们还没有回到巴拉赫,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满头白发的老人的身影,看起来突兀又孤单。

埃德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

“抱歉,我们回来晚了。”他说,刻意让语气更轻快一些,“您这是要去那儿?”

“我以为你们天黑才会回来。”艾伦神情平静,“我正准备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吗?”埃德殷勤地问,“反正我们今晚才回斯顿布奇……不过,我看城里的人好像都还没有回来呢。”

“圆石离这里有大半天的路程。”艾伦沉吟着,很自然地转回了旅馆,“我还是晚点再去吧。”

埃德低头忍住笑,伊斯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艾伦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漫不经心般问道:“希德尼神殿那边情况如何?”

“……人太多。”伊斯说。

“非常多。”埃德补充,“信徒们塞满了广场和神殿,我们根本无法靠近。”

他其实无意隐瞒,却不由自主地轻描淡写:“不过,我们看到了那条……龙,他们把它藏在米亚兹-维斯……它的确有心跳。”

“……然后呢?”艾伦问,“你们就这样什么也没做?”

他可不会相信。

“那东西……有些古怪。”埃德避重就轻,“我们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他们莽莽撞撞四处闯祸,现在倒突然知道“不要轻举妄动”了。

艾伦的眼睛里泛出点笑意,却没有戳穿他。

金雀花旅馆不像城里其他地方那样空荡荡的。博雷纳派来的守卫和侍者安静而谦恭,服务周到,却又不会打扰仅有的三位客人。

埃德轻声提起莉迪亚,提起白鸦的推测。艾伦沉默了很久,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个简单的符号,像两个同心的圆,各有一个小小的开口,朝着相反的方向。

“它刻在安克兰地底的祭坛上。”艾伦说,“莉迪亚声称那是某种属于死灵法师的印记,虽然有些不同……后来凯勒布瑞恩告诉我,对于一个使用于法术的符号而言,些许的不同,代表的或许便是截然不同的东西。而这个符号——连他也辨认不出。”

他停了下来,有一小会儿,他的眼神茫然地飘远,像是沉入久远的记忆之中。

“……他来找我。”他喃喃低语,“凯勒布瑞恩……他来告诉我,莉迪亚会在安克兰的地底唤醒她无法控制的力量,那力量将毁灭一切……我们试图阻止她……那时我以为我们成功了,尽管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不,有时我甚至会想,如果不去阻止她,是不是反而不会失去那么多?……我知道同样的痛苦也折磨着凯勒布瑞恩,而他的自责或许比我更深……”

半精灵曾经问过他:“你是否相信预言。”

那时伊斯还不到一岁。他们像平常那样聚集在克利瑟斯堡,依然爱哭却更爱笑的伊斯带给他们从前没有过的欢乐,几乎足以让他们忘掉,那并不是一个稚嫩可爱的小男孩儿,而是一条不知何时会醒来的,危险的冰龙。

凯勒布瑞恩把自己排除在这样的欢乐之外。他总是远远地看着,眼神冰冷又复杂。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艾伦这样告诉他,某种意义上,那也是在说服他自己,“但你瞧,事情或许并不会变得那么糟……”

“有一天他会杀了斯科特。”凯勒布瑞恩打断了他,“这不是‘担心’,而是……预言。艾伦·卡沃,你是否相信预言。”

他并不相信预言……但他相信凯勒布瑞恩。即使那份信任让他们失去了劳根和尼亚,也让他失去了一条腿。

他接受了这样的代价,也只能接受——他还有一个女儿要照顾。而且说到底,那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以为凯勒布瑞恩能比他更容易接受。那个半精灵犹如冰雪铸就,几乎没有人类的情感……可当他躺在克利瑟斯堡,因为刚刚失去的右腿而辗转难眠,守护在他床边的半精灵在某一晚骤然间浑身颤抖,近乎崩溃。

“这是我的错。”他说,“这是我的错。我已经分不清过去与未来,分不清现实与噩梦。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身在何处……我不知道哪些已被改变,哪些永无可能。握在我手中的只是无尽的时光里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我却以为我能拼凑出我想要的未来……艾伦,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艾伦茫然失措。

但半精灵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似乎那短暂的脆弱与绝望根本不曾发生过。

那之后他们极少见面。然而在埃德和娜里亚打算远赴冰原寻找伊斯的时候,凯勒布瑞恩却给犹豫不决的艾伦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让他们去吧,艾伦。我曾以为我能改变未来……但他们就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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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八章 时光的尘埃(下)

“我明白他的意思。”艾伦低下头,“我应该给你们更多的信任和自由,但我没能做到。我责备过斯科特,但我并没有比他好多少。我试图控制一切,甚至不惜欺骗你们……我告诉自己说你们还太年轻,你们需要指引……”

他突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已离题太远,脸上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黯然。

“……抱歉。”埃德有些不安,“是我们不该这样让您担心……”

艾伦摇摇头,自嘲般笑了笑:“不,我总是会担心的。如果有一天,你们也成为父亲,有了自己的儿女,或许能明白这样的患得患失——你会担心来不及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教给他们,因此而让他们遭受了你曾受过的磨难与痛苦……又唯恐你自以为是的经验,不过是束缚了他们的双翼,让他们不能飞得更远,甚至从天空跌落……我衷心希望我能永远强大到让你们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可以依靠,可以永远为你们遮蔽风雨,但如今你们所面对的,已经超出我的经验……和能力之外。我还能为你们做的,实在微乎其微。”

这或许是艾伦·卡沃一生之中第一次承认他的无能为力。

“可是……”埃德急切地开口。

“可我依然会在这里。”艾伦向他微笑,眼神里带着疲惫和怅然,却也有着如海般的宽广与深沉,“一直在这里。在你们身后……在你们伸手可及之处,即使老而无用,也会竭尽全力。”

埃德张了张嘴,又用力闭紧。如果不这么做,他怀疑他发热的眼眶会无法阻止快要溃堤的泪水。

“……发生了什么事?”伊斯却突兀地问道,“你不会突然说起这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冷静而缺乏温度,绷紧的双肩却暴露了他的慌乱与关切。

艾伦沉默了好一会儿。

“古德伊尔死了。”他说,“我刚刚收到消息。”

他语气平静,搁在腿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像寒风里干枯的树枝,“除了他之外,最近我有好几个老朋友也都失去了音讯……是我拜托他们为我打探消息……”

埃德愕然失色。

他知道艾伦的朋友大多都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如果只是打探消息,怎么也该有自保的能力,在短时间内接连失踪,就更有问题。

“……他怎么死的?”伊斯问,声音放得很低。

“应该是某种魔法。”艾伦轻声回答,“他的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中毒,就像盖奇一样……”

他有些茫然地停了下来。盖奇在一年多之前的五月节死于莉迪亚之手,那个骄傲而冷血的女法师甚至不屑于掩饰……古德伊尔呢?他曾发誓为盖奇复仇,他沉默寡言却异常固执……他是找到了莉迪亚吗?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在尼奥城的大街上,或许甚至都不会有人知道他死在何处。”他喃喃低语,悲伤让他苍老的面孔更显憔悴,“加文猜测他在濒死的那一刻使用了传送术,他腰带上的宝石里藏着一个……可那并没能救他的命……”

“……他的身上有什么线索吗?”埃德问,“那之前……他在查探什么?”

他知道艾伦悲伤和愧疚都无法轻易抚平。如果能为逝者做点什么,在这种时候,反而是最好的安慰。

“埃克托·卡罗。”艾伦说,“我向你们提起过他……关于尼奥和大法师塔的消息,多半都是古德伊尔给我的……他毕竟是个法师。”

即便不属于大法师塔,所有的法师在尼奥城都会得到格外的尊敬,行事又不会被太过关注,而不像在大多数城市里那样,被人敬而远之。

“他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但心细如发,也足够警惕……他不是什么无人可敌的大法师,却也不是那么轻易会被击败的人。杀害他的人,要么在他的意料之外,要么力量远胜于他。”艾伦的眼皮一跳,“如果是后者……连他能传送到尼奥城的大街上,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或许也是一种警告。”

埃德沉默地站着,想着那座千里之外的法师之城。他从未去过尼奥——真奇怪,他为什么会没有去过尼奥呢?它离斯顿布奇只有几天的路程,更是克利瑟斯家的海船出航之地……即使是里弗带着他四处跑,试图教他学做生意的那几年,也从未让他去过尼奥……

埃德把那突然冒出的疑惑塞回角落,更专注于眼前的问题。

“古德伊尔……”他问,“他还在尼奥吗?”

“是的。”艾伦看他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打算,却摇了摇头,“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他因我而死,找到凶手是我的责任。你有你们自己的事……尤其是在现在的情况之下——你们应该知道,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

“就因为被人盯着,我们就不能去做该做的事了吗?”伊斯冷哼。

艾伦居然忍不住有点想笑——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很像娜里亚。

“当然不是。”他说,“但‘该做的事’也有轻重缓急。我并不觉得你们比加文,比我的朋友们更加细心,能够从古德伊尔身上发现什么连他们也无法发现的东西……不是吗?”

伊斯眨了眨眼,无法反驳。

“而有些事,却是只有你们才能做到的。”艾伦轻声说,“我无法代你们做出选择,也不需要你们什么都告诉我……但我希望你们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

埃德用力点头,伊斯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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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艾伦的房间时候埃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下一个瞬间就被伊斯突如其来的问题吓白了脸。

“凯勒布瑞恩在哪里?”他问。

埃德瞪着他,期期艾艾,心跳如鼓:“我……我……”

他想说他不知道……但他发过誓不会欺骗他的朋友。

“……我不能告诉你。”最后他只能沮丧地说,“何况……他现在多半已经不在那里了。”

就像漫长时光里的一点尘埃……不知偏向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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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九章 灵魂之声

“……别和他一样。”

伊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出这一句,“人类把他那样的称为‘时间的旅人’,听起来似乎神秘又强大……可时间,是比诸神更不可违背的力量。”

他停了一下,想起那几个出自埃德之手,却来自数百年前的卷轴,想起一年多之前埃德短暂的失踪和失忆,忍不住想叹气:“也不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个……是太早还是太晚。”

“我知道,我知道的。”埃德连连点头,“时间,是超出诸神之上的存在,它不会被创造,也无法被消灭,它的规则即便是众神也只能遵循,任何妄图在其中做出任何改变的人,都会付出他完全无法预料的代价……”

在那个像极了远志谷,却缺乏人气的山谷里,凯勒布瑞恩告诉他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曾经被抹去的记忆,如今深刻得仿佛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这些谁告诉你的?”伊斯问。

“凯勒布瑞恩。”埃德回答,他觉得这个似乎没有隐瞒的必要。

“什么时候?”

埃德怔了一怔,张口结舌。他知道伊斯一直都有着敏锐的直觉……但最近实在是敏锐让人寒毛直竖。

“……算了。”伊斯恹恹地移开了视线,“当我没问过。”

埃德讪讪地点头,知道他的朋友是真的不想再继续这个有点危险的话题。

“我们……真的不去管古德伊尔的死吗?”他轻声问,“我觉得大法师塔……他们掌握的消息或许比我们要多得多。”

消失的古老星图,对伯兰蒂志在必得的执着,对绝对的力量不屑掩饰的贪婪……那些看似深居塔中不问世事的法师们,或许比他们更早地加入了棋局。

“至少现在,也许最好还是别跟他们正面冲突。”伊斯说,“我们对大法师塔知之甚少……而且尼奥是他们的地盘。如果真如白鸦所说,大法师塔的内斗相当严重……那个法师,塑石者的弟子,他还在斯顿布奇吗?”

“斯托贝尔。”埃德苦笑,“应该还在的。”

他明白伊斯的意思——斯托贝尔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但那个法师,即使算不上朋友,也是个正直坦率,值得尊敬的人……”

“你只需要告诉他一些事……要做什么是他自己的选择。”伊斯看他一眼,毫不客气,“你谁也不想为难,最后就只会为难自己。”

埃德尴尬地挠头,不敢说如果为难了自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话……他大概还是会选择为难自己的。

“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计划……”伊斯说,“我们就去寻找神之骨。”

埃德睁大了眼睛。

“既然斯科特需要它,”伊斯眼中笑意冰冷,带着刀锋般的锐利,“既然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能找到……那我们就去找。”

“……你有线索吗?”埃德轻声问。

伊斯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总能从这里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为此而高兴。

埃德沉默了一小会儿,心里七上八下。他不敢说出口……他也应该对伊斯有更多的信心,但他实在担心他的朋友会从那过于漫长的记忆里,找出些他们谁都不要想的东西来。

“其实……”他说,“有一个地方……也许我们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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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夜色最深的时刻抵达克利瑟斯堡。

冰龙从高空向下俯视,夜幕之下,最明亮的是反射着月光的维因兹河水……耸立在河畔峭壁上的古堡,是一片高高低低深黑的影子,再没有一点光亮。

城墙上和庭院里的火把,从窗口透出的烛光……那些在克利瑟斯家族最衰败的年月里也没有熄灭过的光芒,如今已无人会燃起。

被彻底废弃的城堡像一个孤独的战士,默默站立在那里。然而埃德说得没错……它的灵魂并未像他所以为的那样枯萎。

它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却依旧存在。

“我能听见它呼唤我的声音。”在它脖子上,埃德的声音一出口就被夜风吹走,“在我经过的时候……我经过一些很特别的地方,当我像一阵风一样飞向白石岛……它们在我眼中就像夜空的星辰一样闪闪发光,它们的力量各不相同,就像星辰也有不同的颜色。克利瑟斯与伯兰蒂并不一样,却也有相同之处,它们……都拥有自己的灵魂。”

伯兰蒂更加灵动而活泼,就像个过于好奇的孩子。克利瑟斯堡……它疲惫,虚弱,却依旧温和。

“它曾经在我梦里。”埃德说,“它让我看见许多过去的片段……那是属于它自己的回忆。你告诉我……哦,那不是你,那大概是拉贝雅在我梦中变成了你的样子……你告诉我,某种意义上,城堡是活的……”

后来,埃德在伊卡伯德的图书室里看到,无生命的岩石,的确也能生出灵魂,远古时的矮人,也的确能与岩石交谈……毕竟他们就诞生于岩石。

可岩石要生出灵魂——一座古堡,一个城市要生出灵魂,需要十分、十分漫长的时间……或极其强大的力量。

克利瑟斯堡从建起到如今,约莫只有五百年,伯兰蒂图书馆建成的时间则更短。

“我不知道……也许我想得太多,可我总觉得,藏在地底迷宫里的东西,也许不只是阿克顿之剑。”

也不止那个也许已经融进他灵魂之中的水晶球。

埃德顿了一下。他恍惚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但那点疑惑影子般从他脑海里一掠而过,什么也抓不住。

冰龙收起双翼,近乎无声地落在了院子里。

埃德跳下来,呆呆地看着紧闭的大门,有好一会儿像是被冻结在原地,无法动弹——从北方骑着冰龙回来的那一天,他们就落在同样的地方……却再不会有人脚步匆匆,用带笑的泪水和温暖的拥抱来迎接他们了。

他早已经接受这个……然而此刻,无尽的夜色之中,难以形容的痛楚突如其来,无声地提醒着他,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埃德。”

一只手轻拍他的肩头。

“来吧。”

埃德慌乱地点头,紧跟上了伊斯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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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章 遗落的宝石(上)

推开地下室的门,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埃德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城堡里的冰窖都没这么冷。

“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我用冰封住了入口。”伊斯告诉他,“门坏了。”

埃德咧咧嘴。他知道那句言简意赅的“门坏了”里面有可能包含了许多惊险的细节,比如致命的陷阱,千钧一发的危机等等……然而那冰封的入口,却把他还没有出口的问题全都堵了回去。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冰雪之门。

透彻的寒冰宛如水晶,却有银色光线流淌其中,仿佛用秘银镶嵌的图案,蜿蜒出柔和的水纹和精巧绝伦的冰花……其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些小小的符文。

埃德用近乎崇拜的目光望向他的朋友,伊斯却有点尴尬地扭开头。

“这并不……”他说,“并不完全是我做的。”

这会儿他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门是他封的……他却不一定还能打开。

他故作从容地伸手按在冰上,寒冰却并没有在他的力量之下碎裂。银色光线微微颤抖,像一条条被唤醒的、细细的银蛇,优雅地扭动着身体,温柔地吻上他的手心。

光芒如水般弥漫开来,寒冰迅速而无声地融化,冰冷的水汽散在空气里,没有留下半点水渍。

伊斯放下手,懊恼于自己的粗心——埃德说得没错,这里必然还隐藏着什么……而上一次在这里拿走阿克顿之剑的残刃的时候,他却自以为是地以为那不过是迷宫残留的力量,一点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埃德在他身后探头探脑,脸上依然满是惊讶和赞叹。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呢。”他说,“里面真的有很多浮雕吗?”

话出口时他不自觉地怔了一下——他应该是没有来过的,然而脑子里却莫名地浮起模糊而零碎的画面:幽深的通道,一团滚来滚去的白色的光,一尊石像……

“……埃德!”伊斯不耐烦地叫着他总是在走神的朋友。

埃德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迷宫里真的很冷——一个几乎完全并冰封的地方不可能不冷。那无处不在的银色光线几乎完美地与寒冰融合在一起,支撑起了满是裂痕,似乎随时会崩塌下来的岩石。

埃德的兴奋一点也没有因为寒冷而减退。他拉住伊斯,非要让他看墙壁上刻着的几排纹章,喋喋不休地告诉他:“我认识这个!这是博马里斯家族……还有这个……等等!这个刻在诺威他们从无首鬼之墓带回的那枚戒指上!……”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那枚戒指很可能属于杰·奥伊兰。

这让他安静了一小会儿,直到他看见迷宫里最大的那块浮雕。

“……真可惜。”

他遗憾地看着眼前被两条裂缝分割成三块的浮雕,上面刻满了遮蔽天空的巨龙,在它们降下的火焰与雷电之中,人类、矮人和精灵并肩而战,守卫着一座有无数尖塔的城市。站在城墙上的三位圣者,其中一位手中紧握的,似乎是永恒之杖。

心脏骤然抽痛了一下。埃德默默地移开视线。

只不过,早已湮没在时光中的艾拉弥……居然与安克兰十分相似。

这突然的发现让埃德有些莫名的不安,但伊斯已经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

越深入迷宫,那种怪异的感觉就越发清晰——他来过这里。埃德东张西望,在走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甚至一把抓住了伊斯。

“应该……是这边……”他犹犹豫豫地开口。

伊斯疑惑地看他一眼:“……你感觉到了什么吗?”

“……我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埃德嗫嚅着。

伊斯几乎毫不迟疑地做出了选择——他转向埃德所指的通道。

剩下的路是他没有走过的,埃德成了引路的那一个。他似乎总是不太拿得定主意,但他们一路向下,并没有遇到任何陷阱或死路。

然而最终,从维因兹河涌入迷宫的水,还是阻拦了他们的去路。

路断了。他们面前是一片暗湖般的水池,看起来深不见底。

“应该还可以继续往下的……”埃德有些沮丧地絮絮叨叨,“也许还是该走你记得的那条路……”

“……你脑子里也进了水吗?”伊斯觉得跟他在一起,连自己也总是犯傻,一时间恼羞成怒,简直想一脚把他踹进水里,“维因兹河的水灌了进来,迷宫毁了一半……不管走哪条路,最后都只会被水拦住!”

“……哦。”埃德讪讪地低头,蹲下来不甘心地戳着水面。伊斯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弹了弹,终于没忍住那点冲动——

他抬腿把埃德踹进了水里。

“……反正迟早也是要湿的。”他带着一点极其微弱的愧疚,对着一脸茫然地在水里扑腾的埃德耸耸肩,走过去拖着他潜入更深处。

河水比夏季清澈许多,水下甚至比水上还要温暖。伊斯还在感知着水流的方向,试图以此判断那尊石像的位置,埃德已经奋力向左游去。

伊斯默默地跟了上去。迷宫里微弱的银光无法照亮水底,周围很快就一片漆黑,然而没过多久,黑暗中便泛出一点隐隐的光芒。

幽幽的银色光线向他们探了过来,几乎像是带着一点欢欣,一丝丝缠绕上来,温柔地将他们带向水底。

深黑的影子迎面而来。半倒在水中的女神像出现在他们眼前,下颌方正,鼻梁挺直,薄唇紧闭,在一片幽暗之中,那些过于刚硬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许多,让那张严肃而坚毅的面孔上,无端显出一点拂不去的忧郁与悲伤。

埃德呆呆地看着她。他见过她……不只是因为她有着与圣墓之岛上那座女神像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和姿势。

现在他终于能够确定,他是真的来过这里。

“有颗……”

他开口,冰凉的水灌进去,把他恍恍惚惚的低语堵了回去。

他来过这里,在瓦拉死去之后……在失去母亲愤怒与悲伤之中,他差一点就不顾一切地抽出了阿克顿之剑……就是因为女神像脸上那一点悲伤,他犹豫了。

如果不是那一刻的犹豫,整个城堡大概都会随着迷宫的毁灭而塌下来吧?他会害死他的朋友们……

他庆幸他没有犯下那可怕的错误……但他也并不是什么蠢事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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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一章 遗落的宝石(下)

埃德在双手之间拉出一个气泡。气泡泛着一点微弱的荧光,在黑暗的水底迅速膨胀起来,转瞬就把他和伊斯包裹在其中。

“有颗宝石!”

没有了水的阻碍,埃德急切地开口,全然没有意识到他刚刚施出了他从未使用过……也不曾有谁教过他的法术。

“有颗宝石……”他用手指比划着,“在阿克顿之剑剑柄的凹槽里,透明的,小小一颗,像水晶……像一滴水,却泛着一点珍珠的光泽……可它看起来,并不属于那里……”

宝石只有他的指尖大小,一点微光般悬浮在巨剑剑柄已经有些变形的凹槽中。那凹槽太大,显然并不适合它,却又以某种方式奇妙地融合其中,如光与暗……如生与死般相互抗拒,又相互依存。

他记得他只是伸手轻轻一触,那水滴一般的宝石便无声地掉落,冰冰凉凉地落在他手心。它太轻,轻得不像是一颗石头,也不够坚硬……倒像是一滴已经失去温度的眼泪,颤巍巍地停留片刻,便黯然消失在水中。

埃德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发呆,一时间竟有些无法确定,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那应该,是尼娥之泪。”

伊斯轻声开口,神情复杂。

“可安特……还有肖恩,他们都以为那颗被我从祖先的石棺里找到的水晶球就是尼娥之泪……”埃德喃喃低语。

“那不是。”伊斯摇头,“尼娥之泪,正如它的名字……它其实是一滴水。”

像水一样清澈,像水一样会流动,会改变形状,一旦落入水中就会消失不见……却又不会真正融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水里。

它终究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就像诸神自己。

“据说,唯有纯洁的灵魂才能看到……和碰触它。”伊斯说。

“……”

埃德抓抓下巴,莫名地有点脸红。

“别想太多。”伊斯嘴角抽搐,“我的意思是……你是在梦中进入这里的吧?”

埃德不太确定地点头。那时……随着斯科特和诺威他们行走在这地底的,的确只是他的灵魂吧?可他那时固执地停留在无尽的悲伤和绝望里,对他曾经信仰的神明的所有敬畏,几乎都变成了愤怒与质疑……那样,也能算是“纯洁”吗?

他再次低头,隐隐觉得手心发烫,有一种仿佛被寒冰烧灼般的感觉,从手心直窜到心底,让他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栗。

克利瑟斯城堡地底的迷宫,守护着一件神器——那居然,不是传说。

他居然曾经碰触过那样的圣物……却又一无所知地弄丢了它。

“……所以,它应该还在这里?”他怀着一点侥幸环顾四周,“如果它‘不会融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水’……”

“或许。”伊斯却不抱什么希望,“它也有可能已经被卷进了维因兹河。而且,就算它还在这里,找到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东西唯有灵魂才能碰触,而且它在水里……就跟水一样,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他看向气泡之外被微光照亮的河水:“当它无处不在……又怎么能找到源头?”

视线之中,依然偶尔有一丝丝的银色光线闪过,然而它们更像是水中的游鱼,云中的闪电,疏忽来去,忽隐忽现……并不能为他们指出一个方向。

伊斯想起那曾经出现在他眼前的幻影,那白发蓝眼的女孩儿……拉贝雅,她知道这个迷宫真正守护的到底是什么吗?

她指引着他找到了阿克顿之剑,却也很有可能是她封闭了埃德的记忆,让他遗忘了尼娥之泪的存在。

对诸神和他们忠诚的仆人,伊斯有无数种满怀恶意的猜测……但在埃德面前,或许最好还是别说出口。

“但你……也许可以试试。”他面无表情,“毕竟,你拥有她的血脉。”

埃德苦笑着,欲言又止。

短暂的兴奋迅速冷却。他不能说他其实并不想要这样的血脉,并不想要这种他无法拒绝的力量……和荣耀,尤其是在他知道他们迫切地需要一切力量的时候。

他觉得他就像个继承了万贯家产的纨绔子弟,对传下这份财富的人没有多少敬意,却还是恬不知耻地使用着,挥霍着,甚至妄图得到更多。

“……那就试试吧。”他说,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

他闭上双眼。包裹了他们的气泡微微颤抖着,无声地破裂。河水再一次紧紧地拥抱上来,那渗入肌肤的凉意曾能给他带来难以形容的平静……

他沉下去,沉进意识的最深处,寻找他曾经拥有的信任……寻找那传承自数千年前的牵绊。

伊斯安静地等待着,压抑着心头那点说不出的烦乱。在这黑暗的水底,偶尔闪现的银色光芒实在太过微弱,即使在他的眼中,漂在水里的埃德也模糊得像是会融化在水里……

他控制不住地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朋友,又强自按捺着缩了回去。

他得学会相信埃德……就像埃德始终相信着他。

他能隐隐感觉到水流的波动,就像血液呼应着心脏的跳动,但也仅此而已。那源自神明的力量拒绝他的捕捉,他敏锐的感知在此刻毫无用处……

时间的流逝在黑暗中难以判断。在他彻底失去耐心之前,埃德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一瞬间,仿佛有银色光芒流动在他的眼底。他抬起手,张开的手心分明空无一物,却又有什么强烈地吸引着伊斯的视线。

心中微微一动。伊斯不假思索地抬手,阿克顿之剑骤然出现在他手中,剑柄末端半握的龙爪里原本是空的,此刻却像是有微弱的光雾盘旋不定……就像它刚刚被重铸时一般。

他试着将剑柄靠近埃德的手心。然而安静了许久的巨剑开始颤抖,仿佛那个人类战士愤怒而强悍的意识又重新回到了剑中,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埃德茫然抬头,似乎到此刻才终于清醒过来。

片刻之间,整个水底似乎都因此而动荡起来。暗流涌动,水底隐隐传来沉闷的声响,仿佛一声威胁般的低吼,一股强大的力量翻卷着,带着他们身不由己地撞向女神像。

在被水流冲开之前,埃德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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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二章 称之为家

埃德可以发誓,他抓住剑柄的并不是托着尼娥之泪的那只手……不,或许也不那么确定。

他只是恍惚感觉到一阵寒意,仿佛有另一个灵魂穿过他的身体……又像是连灵魂都浸在了水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颗小小的水滴,已经悬在了剑柄的龙爪之间,一如他梦中那样晶莹剔透,又散发着一点奇异的珠光,像一个一触即碎的,美好而迷离的梦境。

他怔怔地看着它。在极短的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世界一片安宁,那一滴水里似乎包含了所有的智慧与希望,当他深深地看进去,连灵魂也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然后他被猛拽了一把,懵然向前疾冲,这才感觉到河水激烈的动荡,已经变得比刚才还要凶猛。

一块还带着寒冰的巨石擦着他的后背坠入水底,重重地砸在女神像的基座上。克利瑟斯城堡地底古老的迷宫,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

尼娥之泪莹莹的微光,如今是这黑暗的水底唯一的光明。伊斯拽着他在水底像条鱼一样窜来窜去,躲避着不断掉落的碎石和冰块。埃德燃起一团光焰悬在他们头顶,慌乱地向伊斯比划着——他今天已经无法再使用传送术了。

也许应该学那些谨慎的法师和牧师们,在某个饰物里存上一个救命的法术才对……他不禁有些沮丧地想着。

伊斯原本也没有指望他的传送术。他看看了手中的尼娥之剑,犹豫着要怎么把它收起来——它还能藏回原来的位置吗?

巨剑挥动时,他几乎感觉不到水流的阻碍,甚至有无形的力量向四周扩散开去。

他挑了挑眉,索性向着头顶落下的一大片黑影用力挥剑。

阿克顿之剑在他手中振动着,水流随之而动,仿佛有一头无形的巨兽咆哮而出,冲向那块巨石,轻而易举地将它撞到一边。

然而那块巨石翻滚着,在撞开其他碎片之后,轰然砸在了正在崩塌的迷宫上,带出一连串巨响。

乱石如雨,周围一片混乱。伊斯板着脸扭头避开埃德有点复杂的眼神,拖着他继续逃窜。

埃德默默地收回视线,用单手施法,在他们身上张开一层防护,又小心地用各种方法移开距离他们太近的落石。

一道光线从伊斯眼前伸展开去,笔直指向左上方——埃德为他们找到了能最快离开的方向。

从那道通向维因兹河的裂缝冲出去之后,却依然有大大小小的石块不停砸落。埃德低头看着从他们身边沉下去的一片深蓝,怔怔发呆。

那是……克利瑟斯堡钟楼的尖顶。

巨大的阴影在他头顶展开。伊斯变回了冰龙,提着他冲出水面。

夜色深沉,接连不断的巨响听起来听起来像是濒死的悲号,带着悲哀与不甘,克利瑟斯堡就在他们眼前崩塌下去,连着城堡下的峭壁,一块块断裂剥落,极快却又极慢地,坍陷成一片废墟。

“……总有一天会塌的。”

长久的沉默之中,冰龙的声音从他头顶飘下来。

“可是……它有灵魂啊……”埃德喃喃回答。

“也总有一天会散的。”冰龙告诉他,“那原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无论如何,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埃德默默无语——是他们拿走了它守护的东西。事实上……应该说是他们破坏了它的使命吧?

“可是……这是家啊……”他说。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并没有把这个阴森的城堡当成家。他更喜欢维萨城里,河边那个落满阳光,可以眺望对岸的港口来来去去的船只的庭院。可当它一次次被破坏又修复,当他一次次离开又回来,它灰色的石砖和高耸的塔楼,褚色的门扉和盘旋的阶梯,甚至走廊上那些他既不熟悉也不喜欢的祖先们的画像,却也一点一点地刻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这是家。是瓦拉在的地方……也是她离开的地方。如果她的魂魄归来却再也找不到它,找不到她种在院子里的玫瑰花,那可怎么办呢?

埃德挣扎起来。

“放我下去。”他说,“……就放在桥上!”

一道石桥跨过深沟,连接克利瑟斯堡和城堡外的田野与森林。现在石桥随着城墙坍塌了一小半,还有一半依旧悬在深沟之上。

冰龙没有拒绝。它把他放在了石桥上,自己却并没有落下——这里已经无法承受它的重量。

它的双翼扬起微风,规律的拍打声让埃德渐渐平静下来。

他能够修复被破坏的物品,那法术并不是很难……可现在他想要修复的“物品”……未免有点太大。

“……它还在这里。”冰龙的声音落下来,“关于这个城堡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点碎片,它比你更了解。”

它知道他想干什么。

埃德笑了起来,突然觉得,那似乎也不是很难。

他伸出双手,召唤那不该存在的灵魂……有什么是不该存在的呢?既然已经诞生,总是有什么意义的吧?何况,是那样温暖坚毅的灵魂。

风里有细碎的声音响起,像是谁絮絮的低语。维因兹河水翻起波浪,送回它吞噬的碎片;地面整动着,渐渐向上隆起。无法恢复的迷宫里,河水退去,岩石生长起来,在断裂的通道和破碎的雕像间撑起足够坚实的地基。碎裂的石砖一点点回到原本的位置,笔直立起的高塔戴回它深蓝色的尖顶。因为落了无人清扫的灰尘而有些黯淡的地毯重新铺回地面;蜿蜒的走廊上,仍在顽强生长的植物在墙边的花盆里吐出细小的花蕾……

有风吹过走廊,像一声低低的,满足的叹息。

克利瑟斯堡再一次耸立在峭壁之上,完好无缺,宛如新生。

“……我做到了。”

埃德轻声告诉自己,又抬头告诉他的朋友,“我做到了!”

夜色里,他的笑容像是在发光。

冰龙低头看着他。他很高兴……所以,或许现在还是不要告诉他,修复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让某个物品的时间倒流,回到它没有被破坏的那一刻——修复这样一座城堡,对埃德来说,或许有着无法预知的危险。

即使他知道,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毕竟……这是家。

冰龙不像人类。它们很少对某个地方生出太过强烈的眷念,一个栖息之地不再适合居住,那就去寻找下一个,占据,或抢夺……它们从来没有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可当它抬头,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那傲然而立的城堡,却不得不承认,它还在这里……它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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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三章 易逝

离开之前,埃德执意偷偷溜进了卡尔纳克村。

虽然与克利瑟斯堡还隔着好一段距离,那夜半时分轰隆隆的巨响还是惊醒了熟睡中的村民。星星点点的烛光亮了起来,一些人缩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一些人聚在光明下窃窃私语,眺望着被森林遮蔽的克利瑟斯,猜测那被诅咒的城堡又出了什么问题。

伊斯觉得根本不用理会这些家伙。因为被柯林斯的迷雾所阻隔,这个交通愈发不便的小村落已经没剩多少人……也没有人会在意他们。

但埃德在意。

“说起来,这里算是克利瑟斯家族的领地。”他说,“斯科特虽然从来没有收过他们的税,却一直保护着他们……”

里弗买到的只是克利瑟斯堡,卡尔纳克村顺理成章地成为维萨城的领地,只是如今,维萨城的城主大概也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这个偏僻的村落了。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法术而已。”埃德对此还是有点自信的,“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明天醒来的时候什么也不会记得……我至少可以给他们这一点安宁。”

伊斯没再多说什么。

魔法之力在夜风中悄然而至,驱散了恐惧与不安的低语。灯光一个接一个暗了下去……只有村头小酒馆的灯火,始终忽明忽暗地摇曳着。

小酒馆的老板就站在门外,秃得光溜溜的头顶反射着烛光,一声不响地抽着烟斗,圆胖和气的面孔在偶尔飘起的火星中晦暗不明。

当整个村庄恢复了宁静,他伸手在门框上敲了敲烟斗,突然开口:

“是辛格尔家的小少爷吗?”

片刻之后,辛格尔家的小少爷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站在从酒馆洞口的大门里投出的光亮之中。

“好久不见,布尔奇大叔。”他打着招呼,“你怎么知道是我?……你能感知我的法术?”

他眼神明亮,疑问里只有单纯的好奇,没有阴冷的猜忌……似乎仍是几年前一切都还没发生时,那个总是跑来找木匠家的姐弟玩的、没心没肺的小少年。

布尔奇不自觉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艾伦那个老头子跟你们在一起吧?”他问。

埃德点头又摇头。

“现在不在。”他说,“但我知道他在哪儿。”

艾伦会在巴拉赫待一段时间

布尔奇点点头,忽地抬手扔给他一个小小的布袋。

“他要的东西。”他说,“顺便,代我给他传句话吧,就说布尔奇已经老了,只想混吃等死地过日子,大概帮不了他什么忙了。”

“当然。”想起死去的古德伊尔,埃德微微低头,谦恭而真诚:“……谢谢。”

布尔奇怔了怔,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在越来越深的笑意中眯成了两条线。

“你多大啦?”他问。

“……二十二?”埃德有点莫名其妙地回答着这没头没脑的问题。

“结婚了吗?”

“……没……没有。”

“哦哟。”布尔奇遗憾又愉快地摇头,“这样可不好,青春易逝呢年轻人。瞧,我有个侄女,和你差不多大,长得也可爱……”

埃德一瞬间吓白了脸,连连摇头。

“别看我这样,我的兄弟可是在尼奥城做着大生意的。”布尔奇热情不减地继续,“你父亲一准儿认识他!你瞧……”

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低笑,埃德慌慌张张地摆着手,嘴里嘟嘟哝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仓皇掉头,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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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已经飞到半空,冰龙依然忍不住闷闷地笑着,胸腔的振动传遍全身,让坐在它脖子上的埃德浑身僵硬,发烫的脸迎着冷风都凉不下去。

“笑够了吗?”他恼羞成怒,“笑够了吧?!”

“需要我告诉娜里亚吗?”冰龙依然在笑。

埃德大惊失色,差点从它脖子上滚下去。

“为什么要告诉她?!”他大叫。

“让她知道你也是有人要的呀。”冰龙说,“这样她才会更在意你一点。如果你想要追一个女孩儿,可要更用点心才行。”

“不不不!”埃德拼命摇头,“别别别!……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鬼东西!”

“我是条龙。”冰龙理直气壮,“我的祖先也曾经以人类的形态行走在你们的城市里……我知道的可多啦。”

“所以……”埃德忽然有点好奇,“你们也会……呃,‘追一个女孩儿’吗?”

冰龙安静了一小会儿。

“会是会。”它说,“只不过跟人类可不太一样。”

巨龙崇尚强大的力量。它们的“追”……多半跟抢也差不了多少。而“爱情”这种东西,对大多数巨龙而言,更是无足轻重,甚至对自己的后代,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它们自诩强大而充满智慧,然而在许多方面……它们跟愚昧无知,全凭本能生存的野兽没什么两样。

冰龙的情绪很明显地迅速低落下去,埃德也聪明地不再追问。

他掏出布尔奇扔给他的那个小布袋,打开看了一眼。袋子里装了一颗黑乎乎未经琢磨的黑曜石,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把小匕首,另外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埃德一边告诉自己偷看别人的信是不对的,一边掏出来看了——反正艾伦又不是“别人”。

然而他一个字也没看懂。准确地说,每一个字他都认识,每一句话他都理解,凑在一起,他却完全不明白那到底是在说什么。

他大声念给伊斯听,“知道得可多啦”的龙也一样听不明白。

“某种暗语。”它说,“娜里亚也许知道。”

他们抵达斯顿布奇时已经是午后,灿烂的阳光之下,地面上的情形却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斯顿布奇城所有的城门大开,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城外,仿佛急于逃离某种灾难,连港口的船都在一艘接一艘地离开,场面一片混乱,却又还勉强维持着秩序,没有糟糕到动乱的地步。

“……瘟疫又来了吗?”埃德愕然低语。

冰龙在半空盘旋着,刻意隐藏了身形,急速落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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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四章 不祥之影

“才不是什么瘟疫呢。”

娜里亚说。

她把满头黑发高高地挽了起来,收拾得十分利落,连撇嘴的样子都让埃德觉得爽快又好看。

“你们听说过黎明女神的老祭司吗?”她问,“奥罗拉?李……老实说,好多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毕竟她都已经快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黎明女神的大祭司其实还没有霍伊特?拉瓦尔年长,看起来却要衰老得多。她干瘦得像一棵快要枯死,却依旧生得笔直的老树,在即将倒下的那一刻,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她做了个……大概算是预言?”娜里亚说,“就在前天,在斯托克喷泉广场……”

斯托克喷泉广场是斯顿布奇最热闹的广场之一。一开始甚至没有人多少人留意到那个坐在喷泉边,垂着头像是昏昏欲睡地沐浴着阳光的老人,哪怕她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在斯顿布奇,牧师可并不少见。

然而她突然起身,浑浊的双眼望向天空。当她开口时,午后灿烂的阳光骤然冷下来,天空并没有乌云四合,原本明媚的蓝色却像是滴入了浓黑的墨汁,变得阴暗而浑浊。凝固的空气里,仿佛有巨大的阴影无声地降下来,笼罩了整个城市。

其实,并没有人完全听清她说了什么……除了最后一句话。

“黑塔将倾,流水将涸。”她说,“黎明将逝,永夜将至。”

那句话太过清晰。它响在每个人耳边,响在他们灵魂深处,回音袅袅,不肯散去。

接二连三的灾难,种种不祥之兆,早已让斯顿布奇的人们惶惶不可终日。而那句话……就像一声终于被敲响的丧钟,沉重悠长,击碎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

“更糟的是,说完这句话,她就死了。”娜里亚并不想对死者不敬,但在她看来,这位大祭司实在有点不负责任,“她像根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直没有闭上眼睛。很长的时间里都没人敢靠近她,直到黎明神殿的牧师赶来……其中有你那位朋友,约克?特瑞西。”

直到那时人们才知道,死去的是奥罗拉,那位已经被人遗忘的老祭司。

恐惧像生了翅膀,飞快地散布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那天夜晚爆发成几乎失控的恐慌。

“‘北方的天空有颗星星坠落下来,毁灭了整个巴拉赫。’”娜里亚再次撇嘴,“斯顿布奇就是下一个。而奥罗拉的死是因为泄露了诸神的安排而遭到了惩罚——斯顿布奇已被诅咒,它的灭亡不可避免……谣言差不多都是这么说的。”

即使有人对此表示疑问,认为那道光事实上是从地面刺向天空,就像不久前的那一晚一样……而后,也很快便有消息从洛克堡传出,告诉人们巴拉赫城还好好的,并没有倒霉地被哪颗星星砸中。

那是真的。但本该随之出面安抚人心的神殿,却多半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再加上,谁都知道,国王已经离开了斯顿布奇前往普罗利安的别宫,太后也将不日启程去‘避暑’……”娜里亚摊手,“还有什么能把人们留在这座‘永夜将至’的城里呢?茉伊拉派人来找过你……是我告诉她,既然无法阻拦,那就让他们走嘛,索性一块儿带去普罗利安,建一座新城——反正她原本也是要建的。”

茉伊拉沉默了很久,点头接纳了她的建议。

城门洞开,即使夜晚也不会关闭,还有士兵维持秩序。想要前往国王所在之地的,自然有人安排,想要去往其他地方的,也能迅速得到许可。这样一来,离开的人反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城门附近看起来的确闹哄哄的,选择留下的人却也还能正常生活。斯顿布奇人骨子里有种岩石般的顽固,不到最后一刻,让他们抛弃自己的家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有些人甚至只是从城里挪到了城外。”娜里亚觉得这简直有点可笑,“很多人就待在西城外的新城区……也不知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那可是在黑塔脚下!他们就那么笃定就算‘黑塔将倾’,也只会往城里倒,不会砸到城外吗?”

埃德安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巴拉赫的前车之鉴,他觉得能让人们在灾难降临之前离开斯顿布奇应该是件好事。但巴拉赫有克罗夫勒运筹帷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斯顿布奇的情形……虽然也没有失控,却怎么想都透着点怪异。

另外,茉伊拉不得不推迟了离开斯顿布奇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只能是最后离开的那一个。

“我想你最好去见见她。”娜里亚犹豫了一下,还是这样告诉埃德,“我觉得她好像根本就不打算离开了。”

她一直知道茉伊拉这个太后做得并不轻松……却也从未见过她那样毫无生气的样子,像朵快要枯萎的花,勉强保持着最后一点色泽。

埃德点头,换了衣服匆匆赶往洛克堡,却在半路被人拦住。

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约克?特瑞西,再也没有他们初次见面时那种因为年轻和自信而不自觉地生出的、仿佛连一身白袍都会跟着发光的神采飞扬。他脸色晦暗,心事重重,并不否认他其实一直紧盯着他们家的大门,就等着埃德回来。

“我去找过你……”他说。

埃德知道。照娜里亚所说,这两天有不少人来找过他,或在附近徘徊窥视。连多利安,他的管家,都曾忧心忡忡地跑来,却又在娜里亚问起时吞吞吐吐,似乎并不是为他担忧,或为了问他到底该不该离开。

埃德有些不安,这会儿却实在顾不上那么多。

“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和你一起面见太后陛下。”

在得知埃德急着去洛克堡之后,年轻的牧师仍没有放弃,“事实上她传召过博恩瑟牧师,但那时……”

那时黎明神殿里自己都乱成一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老祭司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神殿。

埃德没有拒绝。他也有很多问题要问特瑞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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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五章 黎明将逝

洛克堡依旧守卫严密,只是骑士们盔甲外的罩袍,多半从暗红变成了灰蓝,罩袍上的徽章,也从博弗德家族的交叉双剑加石榴,变成了银色号角加上展翼的巨鹰——那是卡洛斯家族的徽记。

城堡里忙而不乱,埃德和约克很快便见到了茉伊拉。坐在窗边的女人憔悴苍白,眼角和唇边都蔓延出清晰的纹路,看起来却也并不像娜里亚形容的那样毫无生气。

埃德向她行礼,退开一步想要向她介绍他身后的年轻牧师,茉伊拉却已经微笑点头:“约克·特瑞西。”

埃德有些惊讶。牧师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他的确曾在几场庆典上见过茉伊拉,却并没有能让她得知他的姓名的荣幸。即便他是黎明女神年轻的圣职者里最优秀的那一个,在王后……或太后面前,也算不上有多么重要。

约克的脸上带着同样的疑惑,恭敬地低头。

“我听过你的名字。”茉伊拉神情坦然,并没有故弄玄虚,“我也听说你是奥罗拉·李,刚刚逝去的大祭司青睐有加的牧师。”

“……的确如此。”约克苦笑,“但那也是十几年前我刚进神殿时的事了……没过几年,祭司大人的身体便日渐虚弱,很少再见人。”

“但你仍是她最亲近的人,不是吗?”茉伊拉的笑容淡淡的,像一层微风都能吹走的雾,“我听说无人搀扶她甚至都已经无法行走……却没人知道她怎么会独自出现在斯托克喷泉广场?”

约克沉默了一小会儿,更深地低下头去。

“请您原谅。”他说,“我们并非有意无视您的传唤,只是……有很多事连我们自己也没有弄清,恐怕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他没有撒谎,但神殿轻慢的态度也是不争的事实——对于王权,圣职者们从来不像普通人那样满怀敬畏。毕竟王朝会倾覆,神却是永恒的。

然而这个国度毕竟是在王权的统治之下。有些事,如果统治者想要知道,就自然能知道。

再次开口时,茉伊拉的语气稍稍柔和了一些。

“我无意追究这些。”她说,“我只是想理清一些事。我听说在此之前,大祭司从未做过任何预言?”

“是的。”约克回答,“她甚至曾经说过,无论怎样的预言都有着难以预料的危险,因为已经发生过的事都可以改变,更何况是还没有发生的……即使诸神愿意给予我们某些警示,能够完全理解它的人也微乎其微,只能小心谨慎地追寻其中的真理,而绝不能拿来作为哗众取宠的工具。”

埃德默默点头。听起来,这位他从未见过的老祭司睿智明理……然而最终,却是她自己做出了被她称为“哗众取宠”的行为。

是另有隐情,还是漫长的时光已经带走了她的睿智?

“半个多月之前,”茉伊拉垂下双眼,“有位精灵拜访过大祭司?”

“……是的。”约克回答,“那是卡奥·伊纳里的使者。伊纳里是精灵之中最年长的长老,也是……是祭司大人的不知哪一辈的祖父。”

茉伊拉终于有了一点惊讶的表情:“……大祭司是个半精灵?”

“非常微薄的血统。”约克依然只能苦笑,“已经不知道隔了几百年,连一点精灵的特征都看不出……但据说她是那位精灵长老唯一的后代,所以时不时会有使者来拜访她,我们也就没有在意……而且,那位使者也根本没有跟老祭司说上一句话。”

那时奥罗拉正在昏睡之中——这两年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神殿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她不知哪一天就会在昏睡中逝去的准备……使者奉命而来,他们也只能让他见上一面。在约克的陪同之下,那位使者微微低头向奥罗拉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老人已时日无多,一眼就看得出来。

“那之后,一切也都没有任何异常。”约克说,“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她看着我,却像是已经认不出我是谁……”

他停了下来,意识到此刻这突然涌出的伤感并没有意义。而在他心底,更藏着一点不能宣之于口的庆幸——他知道祭司大人最后的预言引起了怎样的恐慌,但她至少没有无声无息地死去,死时甚至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她曾经的强大与智慧。

他知道他不该追寻这样虚妄的荣耀……已经进入圣殿的她大概也不会想要。但那一点妄念和不甘,总是纠缠不去。

她值得更多人怀念和尊敬。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他说,“我也知道这给您带来了怎样的麻烦……但我相信,祭司大人以这样的方式留下这样的预言,一定有她的道理。”

那绝不是被人利用或控制,也绝不是因为神智昏聩……绝不是。

茉伊拉轻轻颌首。

“我也这么认为。”她说,“只是希望不会有人误解……或曲解她的用心。”

“如果有任何需要,我愿为您效劳。”约克抬头时神情坚定,“无论您何时召唤,我都会奉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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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神殿比洛克堡还要乱。”

柔声安抚了约克,让他暂时离开之后,茉伊拉这样告诉埃德,语气随和,连坐姿都放松了许多:“你知道吗?拉诺·博恩瑟,照理该是继任的大祭司的那一位,只想着如何利用奥罗拉的预言和她的死亡,让黎明神殿能拥有水神神殿曾经拥有的地位……倒是刚才那位年轻的牧师,即使有一点私心,至少还想着要查清真相,弄明白那个‘预言’真正的意义,甚至在博恩瑟想要编造出某些更令人信服的‘事实’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开口骂人,差点就动了手。”

埃德诧异地扬眉,却又觉得并不怎么意外。约克的自信不是毫无来由的,除了自身的力量,他在神殿里显然也有支持自己的势力。

他也没有问茉伊拉如何得知这些——她毕竟是太后,如今真正地掌握着这个国家的权力的人。

“但我急着找你却不是因为这个。”茉伊拉叹息着起身,向他伸出手,“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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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六章 画

洛克堡的长廊幽深寂静。秋日明烈的阳光透窗而过,在地毯上切割出界限分明的光与影,走在其中,只觉亮处愈亮,暗处愈暗。肃立在角落的守卫昂首挺胸,不再被面甲遮挡的面孔神情肃穆,目光坚毅。偶尔走过他们身边的侍女恭敬地屈膝行礼,眼中或许有几分不安,脚步却不见仓皇——这座被越来越深的阴影所笼罩的城堡,并没有陷在恐惧与慌乱之中,像滔天的巨浪里一艘失去了方向的、华丽却并不坚固的船。

埃德自认端方守礼,目不斜视,挽着他手臂的茉伊拉却不知从哪里看出了他的走神,侧头向他微笑。

“你在找什么吗?”她问。

埃德清了清嗓子,有点尴尬地微红了脸:“不……并没有。只是觉得这里……很平静。”

平静得出乎意料。

茉伊拉低低地笑出声来。

“大概是习惯了吧。”她自嘲,“就像我一样。”

埃德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阳光毫不留情地照出她苍白松弛的肌肤和眼角细细的纹路,连为了遮掩眼下的青灰而刻意加厚的香粉都照得一清二楚。与两年前相比,她的确像是朵行将枯萎的花,再不复往日的颜色,然而她沉静如水的双眼,却隐隐透着另一种光芒。

埃德收回视线。他想他至少可以赞同她的后一句话——或许正因为她在这里,从容地行走于光与影之间,还留在这座城堡里的人,才能够保持着这样的平静。

因为她的光芒柔和而坚定……仿佛一点微弱却不可摧折的希望。

“到了。”

茉伊拉停了下来,示意侍卫推开他们眼前厚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气息有些怪异,那是久未流通的空气的沉闷,混合了搀着香料的蜡烛燃烧时散发的馨香,不算难闻,却让人胸口发闷。

木门在他们身后合上,视线里一片黑暗。厚厚的窗帘完全遮住了阳光,缝隙里透出的那一点反而让人两眼发花。

茉伊拉点燃蜡烛的时候,埃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没有人跟进来——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放在从前,这一刻的独处足够生出无数足以致命的谣言,但此刻,显然已经没人会在乎这个。

“这是……国王的寝室。”茉伊拉的声音轻得像烛火上飘起的一缕烟,“但我没让弗里德里克住进来。”

埃德的脊背无端窜起一丝寒意。

他默然四顾。昏暗的光线之下,这个装饰华丽的房间阴沉得令人窒息。暗红色的窗帘,暗红色的地毯,金线织就的花纹泛着生冷的光,重重垂下的床帷让那张大床看起来活像个巨大的棺材……就算安特突然从里面钻出来,大概也不会让他太过惊讶。

“我一直不喜欢这里。”茉伊拉低声叹息,“死在这里的国王有多少?我想都不愿想……刚住进来的时候,我总觉得有无数鬼魂飘荡在周围,可安特说什么也不肯换一个房间。对他而言,这里大概就像石榴厅的王座,或他头上的王冠,都是只属于国王的独一无二……我没有想过,那或许有其他的原因。”

她举起烛台,摇头拒绝埃德的帮助,只是示意他抬头。

房间的天花板上绘着巨幅的彩画,原本就已经有些褪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显模糊,但仍能看出,那是张星图。

与法师们所喜欢的、准确标注着星辰位置的星图不同,画在天花板上的是关于群星的故事。混合了从精灵和矮人那里流传而来的传说,加上人类自己的想象,如今几乎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故事。画师显然是有意选择了与人类相关的那一些——从欧默口中流泻出的九个音符在画面正中连接成一个形似螺旋的符号,象征诸神赐予人类的生命与自由。在那个符号周围,第一个被迎接入圣殿的人类,骑士马洛里忧伤地低头,化为永恒的不是他的勇敢无畏,而是他留恋着尘世的双眼;第一个人类王国的创立者戈兰为自己戴上王冠,他王冠上唯一的那颗宝石如今在夜空中闪烁……

无名的画师技艺高超,整个画面人物众多却错落有致,也能大致对应群星在天空中的位置,绘制星辰的颜料里应该掺杂了银粉,至今仍能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意识到这是星图的那一刻,埃德就知道自己该寻找什么。

在天空偏西,靠近安吉洛星的地方,有一颗红色的星辰,黯淡的色彩并不醒目,乍看上去更像不小心点上的一点颜料,细看却分明用暗沉的银色勾出了轮廓。而在距离它不远的地方,两颗小小的星星像是某种不经意的装饰,稍不留神便会错过。

埃德稍稍闭了闭发涩的双眼,在脑海中勾勒出他越来越熟悉的星空,以确定他找到的是正确的东西。

只是,如果他试图在这幅画里找到某种线索,大概没那么容易——不存在于夜空的星辰太多,而此刻,他还无法分清其中到底哪些不过用来是混淆视线的。

“你看到了?”茉伊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颗星星……只有三个角,像朵雪花莲的那颗……前天晚上,它突然就亮了起来。”

埃德惊讶地回头。

“只亮了一小会儿。”茉伊拉说,“然后便黯淡下去。我试了又试,在光线明亮的时候,其实很难看见它,但在这样昏暗的烛光下,它反而会像真正的星星一样隐隐发光……虽然只比其他星星稍亮一点……而那一点也很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那颗星星。”埃德问道,“它从前就在那儿吗?”

茉伊拉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尽快在这里住了近十年,我从前其实并没有认真地看过这幅画。”

她并不喜欢它,尽管它生动而精美。如果它出现在某一个大厅的天花板上,她大概很乐意欣赏,可这里是寝室……谁会喜欢睡觉的时候还有那么多双眼睛俯视着你呢?

然而洛克堡里几乎每一个房间的天花板上都绘制了各种各样的传说,这幅画也因此并不显得怪异。如果不是那颗星星突然亮起来的时候她正好呆坐在这个已被关闭许久的房间里,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隐藏在画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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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七章 生与死的界限

“我看见过群星坠落。”茉伊拉说,“我也知道西北的天空又有新的星辰闪烁——就在我抬头看见天花板上那一点银光的同一刻。我知道那必然是重要的,我只是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说真的,我也不想知道。毕竟如今我连低头寻路都已经精疲力尽,又哪有余力抬头仰望天空,去猜测诸神的意志。”

她伸手把烛台递给埃德,笑容如烛火般微弱而柔和:“幸好,我还能把这些我不能理解也无法解决的麻烦,扔给更适合面对它的人。”

埃德苦笑。他很想说他其实也没什么把握,最终却只是默默地接过了烛台。

“你想在这里待多久都行。”茉伊拉说,“你的任何需要都会得到满足——门外的守卫会服从你的命令,一如服从我。当然……”

她眨了眨眼,一瞬间居然流露出一丝少女般的俏皮:“凡人的力量总是有限……你知道的。”

埃德点头,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便大了一点。

走到门边时茉伊拉迟疑片刻,半回了头低声问他:“这些……和他有关吗?”

埃德僵了僵,只能默默点头。

茉伊拉垂下双眼,叹息声轻如微风,几不可闻。那一刻,看不见她眼里的光,她苍白的面颊便突然显出娜里亚所忧虑的枯败。

“您……”埃德不由自主地开口,“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斯顿布奇?”

茉伊拉惊讶地看他一眼,那点烛光般的笑意又回到了她眼中。

“你们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儿。”她说,“娜里亚·卡沃,那一头黑发的女孩儿,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带着几乎和你一样的神情……我看起来真的有这么令人担心吗?”

埃德赧然无语。

“不过……请替我带去一声感谢。”茉伊拉从左手上脱下一枚小巧的戒指,走过来塞进他手心,“以及,一件小小的礼物,请她无论如何不要拒绝。恐怕那一天我的确是个失败得连我自己都厌恶的女人……居然让一个本该得到我的保护的女孩儿为我担忧。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埃德,可得牢牢地抓住她。那样的女孩儿不可多得——她的活力和勇气能在我枯寂如荒漠的心底都唤起一点生机……让我忽然意识到,我或许不是个好妻子,也不是一位好母亲,甚至不是一个好女儿,更不是一个好姐姐……但至少,还有机会,努力做一个不那么糟糕的统治者。”

戒指还带着她的体温。埃德下意识地握住它,直到她开门离去才反应过来——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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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并没有待太久。当他走出洛克堡的大门,约克·特瑞西立刻便迎了上来。

他在等他。在这并不长的时间里已经等出了一脸的焦躁,却又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迅速收敛,只剩了点掩饰不住的心神不宁。

直到离开洛克堡够远,确定周围不可能有人听到,他才问出压在心底已久的问题,声音虽轻,语速却快得像是不容自己后悔:“我知道这有些唐突……你认识赫莉娜·克利瑟斯?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埃德蓦然停下脚步。

“我没有恶意。”约克匆匆地说下去,“我知道那个圣骑士说她已经死了……我也知道两个月前她又出现在斯顿布奇,那一晚下着雨……看到她的人险些以为她是个亡灵,可她不是。她行动迟缓,身体冰冷,可她有自己的意志,她会开口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像是察觉到埃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是你带走了她。”他说。

埃德松开紧握的拳头,神情平静。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赫莉娜·克利瑟斯……她的灵魂早已安息。”

而她的身体也已经化为灰烬,再也没有谁能够利用她,让她承受她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约克沉默了许久,神情变幻不定。

“有一件事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说,在终于下定决心时反而冷静下来,“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大祭司,在出现在斯托克广场,说出那几句话之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埃德脱口发出小小的惊呼。

“所以我才这样冒昧地来问你……”约克恳切地直视着他,“我对你的亲族没有任何不敬……我只是想问,她是真的死了吗?那天晚上出现在斯顿布奇的女人,是真的在死后又恢复了意识吗?她还……在吗?逝者的灵魂还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吗?如果她有过于强烈的愿望和足够顽强的意志……”

他的声音低下去,埃德却渐渐明白过来。

“你担心她的‘预言’是出于他人的控制?”他问。

“不。”约克坚定地摇头,“那不可能!那是大祭司……即使她老了,即使她整天昏昏沉沉,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她也是大祭司。没有人能够控制她……无论她是死是活,无论是她的灵魂还是躯体。”

埃德有些无语——如果真的如此坚信,又何必非得找他来证明点什么?

“也许黎明女神让她死而复生,以完成她未完的使命。”他说。话说出口才意识到情不自禁显露其中的讽刺,懊恼得简直想咬自己的舌头——他实在不该对一位已经逝去的老人,和一位对她满怀敬意的牧师如此刻薄无礼。

约克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黯淡下去,再也无力掩饰自己的疲惫与不安。

“如果可以,我也想这样欺骗自己。”他说,“可那绝对不是什么死而复生,不像斯科特……但我也不能相信,她会被如此亵渎……和利用。”

不能,也不愿相信。

埃德默然。那其实不难理解——如果把大祭司换成费利西蒂,他的反应跟约克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赫莉娜,她的确已安息。”

最后,他只能这样告诉那位在迷茫中挣扎的牧师,“但那个雨夜,控制她的也并不是什么邪恶的力量……她的意识清醒而自由,只是无法坚持太久。”

如此含糊的回答,却已足以让约克如释重负地点头。

分手时埃德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情沉重。阳光之下,生与死的界限似乎越来越模糊……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也曾经不顾一切地想要瓦拉回来。可是……死者有其归处,生者不可强留。

直到现在,他才能真正理解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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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八章 爱的模样(上)

埃德把戒指递给娜里亚的那一刻,伊斯失手摔了盘子。

木质的餐盘不易损坏,却还是有一个摔出了裂缝。伊斯怔怔地低头看着,双手还半举在空中,似乎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居然也会犯下“失手”这样愚蠢的错误。

“……嘿!可是你自己说要帮忙的!”

娜里亚随手把戒指套到食指上,蹲下去拾起餐盘毫不客气地塞回伊斯手里:“去洗干净!”

伊斯的视线飞快地从她指间掠过,又有意无意地飘向呆站在一边的埃德,垂了头乖乖地去洗。

埃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那一眼里有一种他极其陌生的东西,竟让他在那一瞬间不寒而栗。

“这是茉伊拉的戒指吧?”娜里亚抬手看了看,“她送我的吗?”

埃德呆呆点头。

这是个礼物——是茉伊拉送给娜里亚的礼物。所以递出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多想什么……事实上,他脑子里还满满登登地塞着那幅天花板上的星图和那位黎明女神的大祭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举动其实有着另一种含义,而一眼就认出了这枚戒指的娜里亚显然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伊斯……

像是有一道闪电劈中了埃德难以开窍的脑瓜,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可能在他脑子里炸得惊天动地,让他在整个晚餐期间都变成了一块直愣愣的半焦的木头,无论娜里亚怎么戳,都戳不出几个字来。

娜里亚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小会儿,又看了看同样沉默,但至少不像是丢了魂儿的伊斯,果断地改变了目标。

当埃德终于从过度的震惊里缓过气来的时候,伊斯已经差不多将他们在巴拉赫的经历交代得一清二楚,开始谈起他们如何在克利瑟斯堡的地底得到那一滴小小的泪珠。

等阿坎把所有的食物都打扫一空之后,伊斯将阿克顿之剑抽出来,放在了桌上。

那足够巨大的武器对阿坎有着强烈的吸引力——虽然还不及他的锤子。他好奇又小心地摸着剑刃上隐隐的纹路,眼神却始终明澈。

伊斯放下心来,也不再管他。

对其他人而言,更重要的当然是剑柄那水晶般的一滴泪。在这个魔法已渐渐衰落的世界里,一件传说中的“神器”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但伊斯没打算隐瞒什么,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敌人。如果神之骨可以是诱饵,尼娥之泪也同样可以。

“所以这真的是一滴眼泪吗?”娜里亚好奇地歪着头,看着那颗宝石般透明的水滴。她无法碰触它,虽然看起来像是毫无凭依地悬在剑柄半握的龙爪里,在它周围却有着看不见的屏障。

“……可她到底为什么而流泪?”她喃喃地问着,并不指望能得到答案。相对于它所代表的力量而言,它因何而诞生……似乎并不重要。

“有一个……传说。”伊斯低声回答,“只是传说而已,连巨龙们自己也不怎么相信……传说在精灵和矮人都还没有诞生……甚至连巨人都没有诞生之前,诸神也曾经能以某一种形态,行走于这个世界。尼娥来过,她喜欢这个世界,因此而停留得太久,久到她几乎把自己当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久到她……爱上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而在她不得不离去时,她为她终究无望的爱,流下了一滴眼泪。

“‘一部分’。”娜里亚皱眉,“这是什么见鬼的爱情故事?这‘一部分’是山,是水,是树,还是花?巨人都还没有诞生之前,这个世界有什么?猴子吗?龙……吗?”

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为那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匪夷所思的念头。

“是的。”伊斯垂下双眼,轻描淡写地回答:“她爱上一条龙——很荒谬的传说,大概纯粹只是不知道那条巨龙编出来嘲弄诸神的吧。”

“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能呢!”娜里亚兴致勃勃地评价,“毕竟同样都是拥有智慧又强大的存在……总比她爱上一只猴子更有可能吧?”

话一出口她就笑了起来,为自己的冒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不信神,但她对鲁特格尔人最崇拜的水神本能地存着敬意。

埃德安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他大概想得太多……但伊斯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个故事,怎么都让他觉得有点……别有用意?

老实说,这会儿他回想着伊斯与娜里亚相处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觉得别有用意。

可他没敢去看伊斯,也没敢去看娜里亚,从头到尾他就只是呆呆地盯着那滴为爱而流下的泪,满心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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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后他在桌上铺开一张大大的纸,翻出了他所有的星图和地图,打定主意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星星和骨头上——星星和骨头多好啊,它们至少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他完全知道它们有多么强大又危险,因此也不会冷不防被刺个鲜血淋漓。

然而在他脑子里炸开的那个雷,却还在锲而不舍地轰隆隆响。

“伊斯喜欢娜里亚,伊斯喜欢娜里亚,伊斯喜欢娜里亚……”

轰隆隆,轰隆隆,响来响去。

他怎么会瞎到连这个也看不出?……大概因为最初他以为他们是姐弟,然后又知道了伊斯其实是一条龙。

龙跟人,人跟龙,完全不可能嘛。

——为什么不可能?一条斑叶龙爱上过精灵,他们还生出了条拥有双魂的半龙……萨克西斯……他现在在哪儿呢?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回答他一些对这个世界而言毫不重要但对他而言十分要命的问题……

轰隆隆,轰隆隆。

埃德无声地哀叹着蹲地,抱住自己不堪重负的头,前前后后地晃。

当伊斯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的朋友这幅喝醉酒的青蛙般的蠢样。

“……你这是在施什么法?”

他没好气地一脚踢过去。

埃德顺势坐在了地上,抬头看着他。伊斯像是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冷静得似乎一切都是埃德自己的胡思乱想——聪明的话他就该把这些都当成胡思乱想,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依然什么也不知道……

“你喜欢娜里亚……”他脱口而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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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九章 爱的模样(下)

伊斯低头看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想问,‘你爱娜里亚吗’?”他说。

他泰然自若,脸都没红。埃德的耳朵却瞬间烧了起来,拼命地低下头去,恨不能一头撞晕在地板上。

“连一个‘爱’字都说不出口,你要怎么才能追到她?”伊斯嗤之以鼻。

“可是……”埃德的声音很小,却意外地固执,“你爱她吗?”

既然问出了口,他就一定要得到一个回答。

“大概是……爱的吧。”伊斯侧了侧头,“不过,你不用太在意。”

埃德抬起头,苦恼得皱成一团的脸看起来活像是在便秘。

“怎么可能不在意!”他叫起来,又赶紧捂住嘴——无论如何,这可不能让娜里亚听到!

“因为我是条龙啊。”伊斯看着他笑。

“……想想萨克西斯和他的父母!”埃德说,“他们的故事你可比我更清楚。”

“是啊……”伊斯依然在笑,可笑意并没有传到眼底,“他的父母死无全尸——他也一样。”

埃德被噎住了,噎得脸忽青忽白忽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切地分辩,“我是说,那毕竟是有可能的……如果是你们的话,一定会有更好的结果……”

“不会有的。”伊斯说,“这甚至与生命的长短和种族的差异无关……你没有听明白,埃德,我说了‘大概’,因为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爱,龙……至少是绝大多数,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是……”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

“我只是,希望在她心目中,我永远是最重要的。可是,我也同样希望在你心目中,我也永远是最重要的。我希望所有我放在心上的人,都只把我放在心上……瞧,就算是我也明白这不是爱,埃德,这是贪婪——这才是龙的本性。”他直视着埃德,坦陈他内心的丑恶,“有时我会觉得,我待你们不过像是巨龙待自己的宝藏……只是喜欢收集的东西不太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如果彻底看清了他,他们会离开吧?……可这才是真实的他,而他们总有一天会发现。

“不……才不一样!”埃德跳起来,脸涨得通红,“……完全不一样!你……你会保护我们,你会关心我们,你会……你连自己的宝藏都可以给我们!……”

“那不是我的宝藏。”伊斯纠正他,莫名地保持着冷静,“那是我父亲的——你们才是我的。”

埃德再一次被噎得脸发白,甚至不确定他到底是该生气还是该感动。

“……总之,不一样的!”他恼羞成怒地挺.胸,“如果你不懂,我可以教你啊!”

伊斯笑出声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笑,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觉得紧张或不安……因为眼前这个人总是能成功地让他紧张不起来。

“你确定你很懂吗?”他取笑他。

“……多少比你好一点!”埃德嘴硬。

“即使如果我懂得了爱,会从你手里夺走娜里亚也无所谓吗?”他问,“成全他人可不是龙会有的美德。”

“……无所谓的。”埃德蔫蔫地垂头,“她本来也不在我手里啊。”

——这倒是真的。

伊斯摇头,突然很想再踢他一脚。

他踢了,然后扔下埃德,心情愉快地扬长而去,完全不记得自己原本是来干什么的。

他或许看不清爱的模样,却能感受到它带给他的温暖,愉悦……和痛苦。所以,也许总有一天……能看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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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独自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不太久,因为伊斯很快又转了回来。

“差点忘了。”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掩饰他的尴尬,“这是给你的。”

他扔过来一个银光闪闪的圆球,入手沉甸甸的,一时却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那个银光闪闪的精灵王给你的星图。”伊斯说起银叶王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点讽刺,“这东西的风格还真是跟他一模一样。”

埃德好奇把银球转来转去,那看似光滑的表面浅浅地刻着精美的图案——那是精灵关于诸神和群星的故事。

很美,但埃德还是有点哭笑不得——他要的可不是这种放在案头欣赏的装饰品!难道是芬维没有说清楚吗?……

仔细打量,圆球中间有一条几乎看不出的细缝,他试着扭了扭,清脆如铃音的机括声里,圆球的上层如花瓣般旋转着绽开,露出包裹其中的另一层。这一层镂空刻出了许许多多星形的小洞,其下隐隐透出点微光。

埃德心中一动,飞快地冲过去拉上了所有的窗帘,然后站到房间的正中,近乎虔诚地举起银球。

星星点点的光芒投射在天花板和墙壁上,如真正的星辰般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美得不可思议。如果周围再暗一些,大概会让人恍惚像是置身于星海。

“好棒!”埃德由衷地赞叹,久未发作的精灵中毒症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伊斯不屑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芬维呢?”埃德想起那总是被他差来差去的影舞者,不禁有些愧疚。

“走了。”伊斯说,“精灵的旅馆里好像出了点事。”

“……星夜?”埃德一惊,“维奥莉塔在那里!”

泰丝和诺威离开之后他去找过维奥莉塔,将所有的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作为诺威唯一的亲人,她有权知道。

那时精灵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他来看过我……”她喃喃地开口,“那只猫鼬……它从我窗口跳过去还想假装自己是只松鼠……”

她接受了这个。然而关于安克兰,她却没有多说一句话,仿佛那是个她根本不屑一顾的、荒谬的谎言。

她也没有打算去找诺威。

“他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她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又冷又硬,但埃德看得出她的恼怒——既然诺威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都不会向她求助,她又为什么非得急着贴上去呢?

如今她正在接受训练,成为暗语者——负责传递信息的精灵。埃德怀疑有些消息其实并不用他来告诉她……她很可能已经知道。

诺威大概并不希望如此。他大概希望他的妹妹能够永远无忧无虑地在森林里,在星光下唱着歌。但埃德倒是觉得,或许是因为有了目标,维奥莉塔看起来比从前要沉稳了许多。

这是件好事——但绝对得是在她安全无虞的前提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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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章 星空与大地

手里还抓着那颗银球,埃德已经开始往门外跑。伊斯忍不住一抬腿,绊得他差点五体投地。

“你一回来就捡起星星扔了骨头,”他不无揶揄地开口,“现在又打算扔下星星去捡精灵吗?”

“……没有扔!”埃德有点心虚地分辩,“我只是觉得,神之骨和星辰的变化应该有某种联系……”

伊斯似笑非笑:“……而因为那家精灵的旅馆叫做‘星夜’,所以也一定和星星有关?”

埃德无话可说地低了头。

“何况,不是还有娜里亚嘛。如果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不会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也不会瞒着我们。”伊斯故意斜眼看他,“还是说,你对娜里亚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这太过明显的挑拨让埃德哭笑不得。他站在门边,一时间有点拿不定主意——他当然相信娜里亚,但是……

伊斯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凑了过来,伸手拨动他手中的银球。

埃德下意识地低头,这才发现,银球内部的那一层,是可以转动的。

房间里,漫天星辰随之流转。伊斯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那个影舞者说这东西是三百多年前制作的,”他索性抢过了银球,仔细地摸索,“为了庆祝那一年的夏焰之夜……”

“‘雷狄娅的光芒点亮夜空的心脏时’……”埃德喃喃地念出口。

伊斯转动着银球,让雷狄娅星落在整个夜空的正中。

一阵飘渺的歌声从银球里传出,没有任何乐器的伴奏,清澈空灵,犹如星光般洒下。

伊斯的嘴角抽了抽:“……还以为会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有的啊。”埃德怔怔,“如果它可以转动……它记录的就不只是某一年某一天的星空。”

“……我知道你们觉得所有的星星都是永恒的,都在绕着这个世界转动。”伊斯说,“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它们运行的规则十分复杂,却绝不是一成不变。”

“可你也说过……也许并不是所有的星星都是真的呀。”埃德抬起头,双眼映着细碎的星光。

伊斯听懂了。

“你觉得可以找到那些……确定规则的法阵的结点?”他迟疑了一下,并不想打击埃德,却不得不提醒他,“但不过三百多年而已,那对星辰而言只不过是一瞬……它们大多数恐怕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相对的,那些不会变化的结点也就不那么容易分辨出来。

“总得试试嘛。”埃德从不轻易死心。

伊斯摇摇头,指尖感觉到一点小小的异样,翻过银球仔细看了看,才找到底部一个小小的印记,刻得比其他图案更浅,浅得几乎看不出来。

那印记像朵花,又像一团火焰……或一轮太阳。

“……逐日者。”他微微皱眉,“这是逐日者的徽记。”

埃德凑过来,拼命瞪大了眼睛也没用,只能扯开了窗帘。

阳光刺得他差点流泪,但终于能看清,那的确是逐日者的徽记——他曾在极北之光的废墟里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它。

“诺威的父亲……”他突然想起泰丝曾在不经意间提到过,诺威的父亲是个技艺精妙的匠人,擅长制作美妙绝伦的饰品和工艺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得到精灵王廷的青睐,几乎没有为王族之外的精灵做过任何东西。

“逐日者又不是只剩下他们一家。”伊斯不以为然。

埃德却觉得他的推测极有道理,尤其是在佩恩很清楚他跟诺威的关系的情况下。

“……这里面说不定还藏了些别的……”

他把银球转来转去,满怀希冀。

“拆了看看?”伊斯不怀好意地怂恿。

“真的吗?”

小小的人影从窗外倒挂下来,尼亚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眼睛都在发亮:“真的要拆吗?可以交给我吗?我手艺很好的!一定能把它完完整整地拼回原样!伊斯可以作证!!”

伊斯的确可以作证……尼亚细而灵巧的手指不止能解开任何机关。但他只是淡淡地看了盗贼一眼,断然拒绝:“不行,这是魔法物品。”

尼亚唯一搞不定的就是魔法。

“不是还有你们嘛……”盗贼撇了嘴嘀嘀咕咕,却也没有坚持。

他嗖一下便从窗外消失,片刻之后,楼下传来了他高高扬起的声音:“娜利亚,有吃的吗?……”

“……连我都没听见他是什么时候跑到窗外的。”伊斯的语气像是自嘲,神情却不像。当他垂下双眼,埃德没有错过其中一闪而逝的黯然。

再坚定的信任,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过多的消磨。从地狱归来的尼亚带着无数秘密——不比斯科特更少的秘密,他不多说,他们便也从不追问。

但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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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亚带回了泰丝和诺威的消息。

离开斯顿布奇之后他们一路向西,如今已经快要抵达西部荒漠欧内斯特边缘的博尔特群山。那片荒漠是鲁特格尔大陆上除了明霓沙漠之外最荒凉的地区——也是诺威带回猫鼬小莫的地方。

谁也不会觉得那是小莫想要回到自己的故乡。

“他们的目的地大概有两个,一个是博尔特矮人的矿坑——诺威跟那里的矮人是朋友,他也是从他们那里第一次听说了安克兰……也许那些矮人们还掌握着别的消息。”娜里亚说。

“还有一个可能。”尼亚竖起手指,“欧内斯特荒原的另一端,和基茨山脉交接的地方,据说隐藏着丘陵巨人的遗迹,传说他们是巨人试图像神一样创造生命而失败的产物……”

残留的记载里,那些酷爱黄金却视宝石为垃圾的丘陵巨人比野蛮人还要高上许多,只是空有肌肉和力量,却如同地精般愚蠢贪婪,缺乏智慧,甚至没有自己的语言,而他们所谓的“王国”,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没有存在多久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唯有他们垒起的巨石建筑,还残留着几分创造者的气魄。

“虽然如此,”尼亚说,“也有传言说他们藏起了一件从巨人那里得来的神器……只不过没有多少人相信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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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一章 断翼

又一件神器?

埃德下意识地望向伊斯,又迅速移开视线。这种对人类而言过于遥远的传说里到底有几分真实,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于依靠伊斯来判断……但现在,他却又不得不担心,一旦沉入太深的记忆之中,他的朋友是否还能回来。

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埃德忧伤地觉得自己的白头发会早早地多得像个老头儿。

他不自觉地抓了抓头发,伊斯却已经开口:“没有那种东西。而且丘陵巨人……”

他的神情有些古怪,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虽然带着难以形容的厌弃和一丝尴尬:“那东西不是巨人创造的……是龙。”

对巨龙而言这绝不是什么光荣的历史,因此也不被承认。诸神创造出的巨人强大,坚韧,充满智慧,而它们创造出的东西空有相似的形体,智力却比猴子也高不了多少——这对骄傲的巨龙而言,实在很难接受。

它们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也没有足够的耐心去寻找答案,那时巨人已经与诸神开战,有另一场热闹可看,有更多的机会浑水摸鱼,巨龙们迅速转移了注意力,毫不迟疑地扔下这个失败的尝试,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一条褐岩龙,声称这都是那个好奇又多话的家伙异想天开,一意孤行。

“这个主意,的确是那条褐岩龙的提议……最后,也是它带走了那些失败的造物,甚至保护着他们,让他们能够在基茨山脉那样的荒芜之地生存下去。”伊斯说。

或许是在它死去之后失去了保护,而那些丘陵巨人本身并没有繁衍后代的能力,最终也只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时光之中。

“听起来那条龙还不算坏?”娜里亚说,“至少它肯负起责任”

“……不,你想太多了。”伊斯的嘴角抽了抽,“它只是把他们当成奴隶,在山里帮它挖金子——‘酷爱黄金’的从来不是他们,而是那条龙。如果那里真的还有什么东西剩下而没有被精灵和矮人们搜刮一空,也只会是它的藏宝……但我不记得它有什么特别到值得留意的收藏……除非他们真从地底挖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而它一直小心地隐藏着这个秘密。”

“所以,要来打个赌吗?”尼亚打个响指,“赌泰丝他们到底会去哪儿。”

“基茨山脉。”埃德脱口道,又在不约而同地投向他的视线中有些慌乱地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要打赌……我只是觉得……诺威不会想要把安克兰的阴影带到他的朋友们的家里。”

“如果他还能做主的话。”尼亚用手比划出小小的一坨,“毕竟他现在……”

各种意义上的“身不由己”。

“可那是诺威。”埃德对他的朋友有无穷的信心,“就算变成了一只猫鼬,如果是他不想做的事,泰丝也不能强迫他的。”

“这样猜来猜去的也没什么结果。”尼亚摊手,“我的人还盯着他们呢,再过几天就能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啦……嘿,真的没人想赌一把吗?”

“你的人?”娜里亚挑眉。

“当然!”尼亚挺胸,“我,尼亚·梅耶,在西边的自由城邦里也是大名鼎鼎的呢!”

他在辗转于几个自由城邦间的剧团里长大,在认识艾伦他们之前就结交了许多混迹于城市各个角落里的朋友,与流浪于荒原上的部族也有交情……在西南,他的确有自己的耳目。

娜里亚轻轻一笑,没再说什么。埃德怀着一肚子的忧虑回到房间,不自觉地摸索着银球表面细密精致的图案,怔怔地看着他摊了一桌的各种地图。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一切,他知道,他甚至能猜到那是谁,他只是不确定,他到底要将他们引向何方。

“……他们会没事的。”伊斯说,“很显然,他们还有用。”

这实在不算安慰——但的确是个安慰。

埃德苦笑着点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如果他们不能自己找出一条路……就始终会在他人的操纵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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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更晚的时候,芬维带回了星夜旅馆的消息——他直接带回了维奥莉塔。

精灵长长的金发编成了一条松松的辫子垂在身后,深灰色的长裙看起来有点老气横秋,走动时却会闪烁出银色的微光。

低调,但依然精致。虽然消瘦冷漠,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维奥莉塔的精神却比那一晚突然出现在埃德床边时要好了许多,即使谈起穆雷的失踪,也始终保持着冷静。

是的,穆雷,星夜旅馆的主人,也是格里瓦尔在斯顿布奇安置下的暗探的首领,失踪了。

六天前离开时,穆雷并没有告诉任何精灵他要去哪儿,去做什么。这很正常,所以谁也没有多问。昨晚他的房间里突然有了动静的时候,精灵们还以为是他回来了……但那动静未免太大。

长剑穿透了木质的地板——楼下的精灵抬头甚至能看见露出的一截剑尖。当他们以为有敌人来袭而冲进穆雷的房间时,看到的却只有插在地板上的那柄剑。

穆雷的剑与其他精灵的剑并没有太大不同,也没有附魔,只是剑柄上极其隐秘的位置,刻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然而那个图案被利刃在正中刻下了深深的一道……就像是一剑斩断了小鸟的双翼。

剑柄上还残留着血迹,剑身上甚至有了细小的缺口,但血迹已干,房间里也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那一场恶斗发生在别处,回到这里的,只有穆雷的剑而已。

没有谁比维奥莉塔更熟悉眼前这一幕。

她已经经历过两次,第一次是诺威,第二次是兰斯。对精灵而言,这种方式意味着不名誉,亦不可再追究的死亡,然而讽刺的是,诺威和兰斯都没死。

“所以他应该也还活着。”她说,神情平静到冷漠,眼中却似乎流露出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穆雷·繁羽是个剑舞者……他可没那么容易死。”

“繁羽?”埃德轻声重复。

“他跟那个鹿角森林的精灵同姓。”伊斯说,“不奇怪,精灵最古老的族姓原本也没几个。”

“而我正是为他而来。”维奥莉塔环视四周,“那个‘鹿角森林的精灵’,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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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二章 落棋(上)

俄林·繁羽并不习惯在城市里生活,何况还是人类的城市——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他就离开了。

埃德如实相告。他也看得出,维奥莉塔并不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果然,维奥莉塔点点头,告诉他:“他在离开之前去见过穆雷。而在他进入森林之后……很快就摆脱了跟踪他的精灵,也没有回到龙棘林地他的族人之中。旅馆里有些精灵,觉得他十分可疑。”

埃德有些惊讶。他想不出俄林除了龙棘林地还能去哪里……他总不可能跑回鹿角森林去吧?

“你们有没有想过……”娜里亚开口道,“他也可能出了什么意外?”

维奥莉塔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就告辞了。

“……她特地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两句话?”埃德觉得奇怪。

“不,她来告诉我们,我们也是‘旅馆里有些精灵’的怀疑对象。虽然不用她提醒我也知道,但还是得感谢她的好意。”娜里亚耸耸肩,“穆雷不在,我们最好也小心一点——跟那些精灵起冲突可是得不偿失。”

“……有‘得’吗?”埃德问。

“出口气啊!”娜里亚没好气地瞪他,“你当然不知道,他们有时候可讨厌啦!这里明明就是人类的城市好吗!为什么我们还得……”她突然停了下来,摇摇头,“算了,不跟你说这些,在你眼里,精灵大概就没有讨厌的。”

“也、也不是啦。”埃德分辩,“我就挺讨厌……”

他搜肠刮肚,没想出一个可以讨厌的精灵来——至少他认识的精灵里没有。就算是曾经有点讨厌的斐瑞,似乎也情有可原?

娜里亚嗤地一笑,不理他了。

“他们……没对你怎样吧?”埃德转向沉默地站在角落的芬维。

星夜旅馆的精灵忠于银叶王,对身为影舞者的芬维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即使他已经脱离了自己的组织。

芬维摇摇头:“他们没有发现我。”

他站在哪里都可以像一道毫无存在感的影子,直到开口才显出一丝活气。

是他自己找上了维奥莉塔……因为那独自站在黑暗里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彷徨。

“抱歉,总是让你跑来跑去。”埃德向他微笑,“银叶王还好吗?”

芬维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还好。我想他已经和鹿角森林的精灵们的首领成为了朋友。”

埃德一怔。

“而你觉得那个首领不可信任。”伊斯一眼看穿。

“我……不知道。”芬维低下头,“我只是觉得,那个精灵……有太强的野心。”

强到无法掩饰。

“你的王不是傻瓜,”伊斯冷笑,“他该.操.的心用不着你代劳。”

“他是说,嗯,你该休息一下了。”埃德替他解释,“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因为连日奔波而略显憔悴的精灵眨了眨眼,一丝笑意自眼底一闪而过。

“啊……”埃德突然想起,“我应该把诺威的消息告诉维奥莉塔的。”

但她走得实在太快。

“那算什么消息?”伊斯斜他一眼,“等他变回人,她大概才会给你一点好脸色。”

“她对我挺好的呀。”埃德嘀咕。曾经被剑抵在脖子上的他,觉得今晚的维奥莉塔已经温和得让他受宠若惊。

只是……他真的还有机会带给她那样的好消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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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丝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漫天星辰。星星们眨也不眨,安静地回望着她。

西部荒原的夜晚,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

“好冷清哦。”

泰丝长长地,长长地,发出了今晚第五次叹息。

她蔫蔫地把串在树枝上的蛇翻了个边,继续自言自语:“以前也是这样啊,只有我跟你……后来还有小莫。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冷清,可是现在……我好想甜心啊,也想埃德,想阿坎,连那条别扭得要死的龙都想。”

她瞪着开始发出焦臭味的烤蛇,对娜里亚的思念愈发强烈。

有过那样麻烦不断但是热热闹闹的冒险,现在这样安安静静,连吵架都吵不起来的二“人”旅行,实在是有点无聊。

“我不是说你无聊啦。”她安慰着蹲在她腿上的小猫鼬,“你的手语越来越好了呢!真厉害!”

猫鼬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爪子。长,尖锐,挖地和抓人都十分好用,然则只有四指,也远不如人类的手指灵活……泰丝能够看懂它的手语,倒是真的厉害。

“叽!”它扭头扬声回应。

他的沮丧,无力和迷茫,都不能让她看出来——哪怕她心知肚明。

泰丝沉默下来。当她终于放弃了那条已经变成焦炭的死蛇,恹恹地甩手把它远远扔开时,空气里无声地泛起了涟漪。

猫鼬警惕地直立起身,刚刚压下用尖叫来发出警告的冲动,两个黑影已经凭空出现火堆边缘的阴影里,其中一个怪异地半伸着手,像是僵在了那里,另一个却已经反手拔剑。

泰丝把左手往下压,收回了还没有弹出去的匕首,唇边在片刻的惊愕之后,泛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久不见呀,我亲爱的朋友!”她举起双手,热情地打着招呼。

罗莎·拉图斯深吸一口气,看了他们一眼,又一眼,收回手,语气平平:“这可真是……见鬼。”

“说什么呢。”泰丝表示不满,“我哪里像鬼!”

赛斯亚纳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剑,眼神依旧警惕,神色间却也少见地有几分惊异。

“上一刻我还在卡斯丹森林的集市里,下一刻我就跑到了……”罗莎转身看了看,四野茫茫,黑暗又寂静,星光之下,远山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线。

“这是……欧内斯特荒原?”她皱眉。

泰丝笑眯眯地向她竖起拇指。

“……好吧,如果这不是见鬼,就是做梦。”罗莎说。

泰丝索性扑过去,因为个子矮,抬起双手也只能抱住对方的腰:“哪里会有这么温暖又甜蜜的梦!”

罗莎终于笑出声来,摸了摸她的头。

“好久不见,泰丝。”她说,抬眼环顾四周,“只有你一个?你的精灵呢?”

泰丝僵了僵。

这实在是一个……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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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三章 落棋(下)

罗莎目光微闪,从突然沉默下来的泰丝看向蹲在不远处的小猫鼬。

它没有像从前那样和它的主人一起扑过来,在她们的肩头热情地来回跳动,用它特有的方式打着招呼,而是在火堆前直立起来,安静地看着她,短短的四肢和毛茸茸的身体一如既往的可爱,却莫名地显出几分她熟悉的挺拔和优雅……不该属于它的挺拔和优雅。

而那双圆圆的眼睛,其中隐约的光芒,怎么看都透着一只猫鼬不可能拥有的智慧——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十来岁就敢拔剑砍人的雇佣兵,竟不禁有些脊背发寒。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口,小猫鼬已经跑到了泰丝脚边,轻轻地戳了戳她的小腿。

泰丝低头,看着猫鼬飞快地挥舞两只小爪子,然后无奈地对罗莎撇了撇嘴:“他说,不能欺骗朋友。”

“他”……

罗莎伸手抚额,嘴角抽搐:“这是……诺威?”

泰丝抬头望天,耸耸肩算是默认。

罗莎再次看向猫鼬,紧闭双唇,强忍笑意——这实在很可笑,却又显然严重到不该笑。

“……想笑就笑嘛。”泰丝认命地翻了个白眼。

罗莎垂下头,双肩可疑地抖动了一小会儿,抬头时已经恢复了一张冷静从容的脸。相比之下,赛斯亚纳反而一副从未有过的,瞠目结舌的呆样,甚至不由自主地紧握着双剑走近了两步,直直地瞪着那小小的猫鼬,让泰丝怀疑他是不是想要一剑把它劈成两半,看看能不能劈出个诺威来。

“你想干嘛?”

她赶紧拎起猫鼬,不顾它的反对硬塞进自己怀里,用力瞪了回去:“你小时候没听过故事吗?你们精灵的传说里比这个更离谱的可多的是!”

罗莎无声地叹着气,走过来挡住了他们毫无意义的交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竭力不去看还在泰丝怀里挣扎的……那谁。

“这个啊,说起来可是个好~长好长的故事。”泰丝迅速恢复了活力,拖着她坐到火堆边:“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虽然没什么好吃的。”

她掏出还没有加热的干粮,眼巴巴地看着罗莎——虽然比不上甜心,罗莎的手艺怎么也比她好。

“……如果那谁,”罗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不管是谁,把我们拖到这里时再晚一点点,我手上就会有两个据说卡斯丹森林里最好吃的烤肉饼。”

卡斯丹森林的鬼市可不是天天都有,而且她连钱都给了!……想起来实在有点肉痛。

“你以为是斯科特干的?”泰丝不由分说地把硬到咯牙的肉干面包全塞进罗莎怀里,“如果是他倒好啦……至少可以骂他弟弟!”

“……叽!”终于获得自由的诺威下意识地出声反对。

罗莎觉得,她完全能从这一声里听出那一声充满无奈的“泰丝!”

“可惜不是。”泰丝噘着嘴继续,“除非你曾经把我们计划一块儿去挖丘陵巨人的黄金的事儿告诉过别人,否则……”

否则,她能想到的,就只有那一个。她甚至猜得到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也不容他们拒绝。

事实上,当他以这种方式将意料之外的伙伴送到他们面前,即使他们想要拒绝,罗莎和精灵也绝不会就此离去。

而他们的确需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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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砂砾堆积在浅浅的木盒里,占据了大半个桌面。精灵抬手时,平整的砂砾表面随之微微振动起来,缓缓起伏成连绵的山脉,蜿蜒的水流,茂密的森林,荒芜的沙漠……人类的城市散布其中,像一朵又一朵姿态不同的花……又像一块又一块丑陋的疮疤。

一些砂砾升得更高。它们离开大地,升向天空,停留在不同的位置,微微闪烁——如星辰般闪烁。

莉迪亚近乎着迷地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看着这个世界的缩影。

她走过许多地方,她掌握许多秘密,但她从不能从这样的角度看着这个她既爱且恨的世界……这是,犹如诸神般的高高在上,仿佛能控制一切。

然后星辰坠落下去,大地随之破碎,水流断绝,城市倾覆……只是眨眼间,一切便回到最初——最初那一盒没有任何形状的砂石,一片纯白。

莉迪亚并没能看到她真正想看的。那短暂的时间里,她甚至不知道该看什么……她所掌握的仍不够多。

但此时此刻,她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一种胜利——需要的时候,她总是有足够的耐心。

在安克兰开口之前,她也保持着沉默。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既然那些语言上的游戏对这个精灵毫无用处,她也懒得再费力。

除了第一次之外,之后的每一次见面,他能对她说上两句话已经很不错。她等着他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去,当她根本不存在——或就待在这里,当她不存在……直到她无趣地自己离开。

她曾经因为这样的轻视而暗自恼恨,现在却似乎已经习惯。何况,他的确有轻视她的资格。

然而精灵忽然回头,视线掠过她始终微微带笑的脸,缓缓落到她的腹部。

他的视线没有温度,更看不出情绪,莉迪亚却恍惚觉得像是有一柄匕首扎进了她的小腹,剜割着她的血肉……就像十几年前在安克兰地底的密室里,尼亚突然出手刺中她的那一刻。

她不自觉地皱眉,那道早已消失的伤口竟隐隐约约又开始发痛,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心跳乱了几拍,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知道在他面前她藏不住多少秘密,但总有一些……是不能被揭穿的。

“……你不会觉得我告诉你尼亚的消息是为了报复他吧?”她挑眉,“虽然他那一刀的确刺得够狠……但我实在应该感谢他才对。”

精灵淡淡地看她一眼,收回了视线。

“由他。”他说。

这大概是她今天唯一能得到的一句话,而她并不能提出任何异议。

她很清楚,在他以诸神为对手的棋盘上,她大概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但她会是,也必然是站立到最后的那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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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四章 最初的歌(上)

后半夜下起了雨。埃德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望着闪烁在天花板上的星辰。

他已经很少能在夜晚安眠。他的脑子里塞得满满登登昏昏沉沉,他的梦中永远迷雾笼罩鬼影憧憧,无数破碎的画面旋转交错,纠缠成一个又一个解不开理不清的结。

然而此刻,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看着那些并不真实的星光,烦扰他许久的耳鸣不知不觉间静了下来,脑海中一片清明——却也空空荡荡。

他需要这一点空白。

那个小小的银球就躺在他的肚子上,在他的双手之间,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在他不经意的拨弄间缓缓转动。

极轻的机括声响过,银球里那婉转的歌声又一次悠悠传出:

“夏夜永恒的烟火,是你最初的歌……”

那是古精灵语。埃德原本并不精通的语言,如今对他来说已经犹如通用语般熟悉。这一次,没有缺乏耐心的伊斯来打断,他索性就这么懒洋洋地躺着,听完了整首“没用”的歌。

澄澈如水晶,又飘渺如梦境,那声音甚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并不复杂的曲调,每一个转折处都异常柔和,如水般连绵不断,如星光般似远还近。

埃德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听过这首歌……或其中的一节,那熟悉的调子就藏在他记忆中的某一个角落,一时间却遍寻不着。

夏焰之夜的歌……和逐日者的标记。

他敲着自己的额头,终于想起,几个月前,在克利瑟斯堡,他听过一只从半空掉到他手心里的小鸟,用它清脆的鸣叫,唱出过同样的曲调。

那是维奥莉塔送来的“信”,用曲调中的节奏来传递……诺威是怎么说的?

——“她不会把这种传信的方式告诉任何人。这是……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手指摩挲过银球底部那个浅浅的印记,埃德意识到,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很有可能是他们的父亲,那个擅长机关,心灵手巧的精灵匠人创造出来的。

所以……这首歌里会藏着其他什么秘密吗?这到底是诺威的父亲在三百多年前就留下的消息还是银叶王试图告诉他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将埃德短暂的宁静绞得粉碎。他从床上跳下来,抱着银球转来转去,恨不能现在就去找维奥莉塔来听上一听,问个究竟,可这会儿大半夜的还下着雨,他是跑去敲星夜旅馆的门好呢,还是不声不响地用魔法钻进维奥莉塔的房间好?……

似乎……都不太好。

他转了好一会儿都拿不定主意,正打算先去问问芬维,忽然听见窗边“哒”的一声轻响,一个黑影从半开的窗外跳了进来。

伊斯回来了,带着满头水珠和一身秋夜的寒气,脸色颇有点难看。

“……不见了吗?”埃德不安地猜测。

“不,还在。”伊斯烦躁地抹掉脸上的水,“也很完整……没人碰过它。”

他趁着夜色飞去了雾隐沼泽,看看叶影,那条老斑叶龙的尸体是否还在原地。

他还没办法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将那具尸体藏进它昔日的“朋友”所创造的世界里,即使那根手杖已经在他手中——正如萨克西斯所说,他知道一点使用手杖的方法,但他并不知道要如何打开那个世界的门。

他只能暂时将叶影埋进深深的淤泥里,虽然觉得那一堆因为太过衰老而失去力量的骨头和烂肉,大概也不会有谁感兴趣,却还是忍不住又去看了一眼,顺便再试试能不能找到它的宝藏。

那样一条活了几千年的龙,收藏的东西绝对不少。他们不缺钱,但如果能找到什么有用的魔法物品或记录,当然也是多多益善。

“所以……你没找到他的宝藏?”埃德看了看伊斯空空的双手,继续猜测。

“找到了。”伊斯的脸色依然难看,“你知道吗?它居然把自己的巢穴藏在沼泽地底,像条见不得光的蚯蚓!斑叶龙本该是……”

虽然喜欢隐藏自己的形体,但斑叶龙,本该如自由舒展的绿叶,生活在密林之中,阳光之下,而不是蜷缩在腐臭的地底。

然而他没能把话说下去。毕竟他的母亲也只能藏身于冰湖之下——为了生存,翱翔于天空的巨龙,却不得不选择藏在黑暗的地底,苟延残喘。

怒火从灵魂深处呼啸而出。伊斯咬着牙站在窗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渐渐因愤怒而阴冷扭曲,而木质的窗棂,正在他手中发出断裂的脆响。

眼前一暗。一张毯子劈头盖脸地罩下来,把他整个身体都裹在了里面。

有一瞬间他本能地想要咆哮着挥舞利爪,撕碎眼前的一切,却在埃德的声音钻进耳中时骤然清醒。

“你先把头发擦干,让娜里亚知道她又要啰嗦好久……唉唉,现在什么都瞒不过她,明天一早她就会知道你又半夜跑出去了,然后连我一起骂……”

絮絮叨叨,像个小老头儿。

“……闭嘴!”

伊斯没好气地扯下毯子,那没能发泄出来的怒火无声地沉了下去……可他知道,它并没有消失。

它堆积着,酝酿着,也许终有一天,会如火山般喷泻出他再也无法控制的狂暴。

“已经有谁进过那里。”他说,刻意压抑过的声音过于平直,“我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萨克西斯?”埃德猜。

“幽魂不会留下脚印。”伊斯回答,“那应该是精灵……但入口封得好好的,进入者应该使用了法术。”

“那……安克兰?”

“……我不觉得他会蠢到留下什么痕迹。”

“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被发现呢,”埃德说,“反正谁也拿他没办法。”

这倒是很有可能。

“别管这个了。”伊斯烦躁地扒开贴在额头上的湿发,“或者你可以告诉你的精灵王,给那些无聊的长老们找点事做。”

埃德点头,急切将手中的银球送到朋友眼前:“还有,我发现个秘密!……”

心跳已经平稳如常,背后的冷汗却还在提醒他那一瞬间的惊惧。他知道他的朋友是条巨龙,他也以为自己能接受他的一切。可……那或许,只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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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章 最初的歌(下)

芬维花了不短的时间回忆银叶王把那个刻着星图的银球交给他时的每一个细节,但那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告诉他你需要一幅古老的星图,”他说,“越古老越好,他随手就在自己的桌头拿起那个银球给了我,告诉我这是三百多年前为了庆祝夏焰之夜而制作的。”

埃德眨眨眼,忽然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本能地以为那个银球记录的必然是三百多年前的星空……但它或许并不是。

“最初的歌……”他喃喃。

芬维愣了愣。

“这就是它的名字。”他说。

“一个球也有名字?”娜里亚感慨。

“在精灵的传说中,世界本是一片虚无,一切存在都自诸神的歌声中诞生,”埃德解释,“而群星是最早诞生的。”

“……屁!”伊斯脱口而出,又在娜里亚带着责备的视线中默默地扭头。

“也许不全是屁……”埃德无意识地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瞬间红了脸,尴尬得无地自容。

“王原本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但那位鹿角森林的首领忽然来访。”芬维神色不变,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什么对神的质疑和冒犯,“王看起来很高兴……”他犹豫了一下,“我很久没有看到他那么高兴的样子了。”

“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埃德开口,“帮我送一封信给银叶王。以及……看看俄林·繁羽是否回到了他的族人之中。”

“……当然。”精灵垂下双眼,轻声回答。

在那之前,埃德还需要他给维奥莉塔带去一个消息,而在他离开之后,埃德忍不住低声问伊斯:“……他是不是不太高兴?”

伊斯斜眼看他,似笑非笑:“原来你也看得出来啊。”

“为什么呢?”埃德有些茫然,“他明明很担心银叶王……”

“所以你就体贴地找个理由送他回去?”娜里亚挑眉,“可是,银叶王派他来帮助你,而你的‘体贴’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其实并不需要他。”

“并……不是这样……”埃德的分辩有些无力,“我也很需要知道格里瓦尔发生了什么事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让他回去的时候,想的并不是这个。你让他做的是你以为他想要的,而不是你想要的,又能指望他给你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娜里亚一针见血,“他是个影舞者,埃德,一个杀手,而不是训练有素,擅长随机应变,知道自己该去查探些什么的暗探……你这样对他,是浪费……也是侮辱。”

“你很善良,埃德。”尼亚摇头,难得摆出一副长辈的面孔,“可也别因为自己是好心好意就理直气壮地自以为是。”

埃德垂头丧气。

“养小鸡仔儿不容易吧?”伊斯落井下石地嘲笑他。

“……总比你好养!”娜里亚转移了目标,“你昨晚又跑去了哪儿?伊斯·克利瑟斯,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伊斯懊恼地抿了抿唇,而埃德只能送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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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见到维奥莉塔的时候,精灵并没有掩饰她的烦躁与不耐。

“又有什么事需要这样鬼鬼祟祟的?”她问。

他们见面的这间屋子位于埃尔比特街上九条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的某个巷口,并不偏僻,却因为角度问题十分隐蔽,曾经是冒险者公会的联络点之一,如今即使被废弃,也依然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地方——而且正在维奥莉塔偶尔出门散步的路上。

埃德一言不发地打开了银球。

雨后的阳光清冽明亮,他不用担心那些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星光吸引谁的视线,而银球里飘出的歌声,比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要轻。

然而维奥莉塔无疑是听得清的。她起初只是微微皱眉,却在听到某一段时像埃德昨晚一样骤然睁大了双眼。

她从埃德手中夺过银球,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银叶王借给我的。”埃德回答,“这是个……”

“星图。”维奥莉塔神情怔忪,“这是……我父亲做的。”

歌声已经在她夺走银球时停止——一点小小的移动便能终止那首歌。精灵低头看着银球底部熟悉的标记,久久不语。

埃德为自己准确无误的猜测暗暗比出个拇指,又不禁担心起神色变幻不定的精灵。

她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和怀念,更多的是疑惑与不安……甚至有一丝隐隐的怨怼。但片刻之后,她还是翻过银球,再次将群星移动到正确的位置,听着歌声悠悠而起,嘴唇微微蠕动着,脸色越来越苍白。

再一次看向埃德的时候,她的眼神冷厉如剑:“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王不可能把它给你!”

“如果连他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秘密,只是把它当成普通的星图呢?”埃德坦然迎着她的视线,在心底无声地叹息。即使接受了训练,这个精灵恐怕并不适合做什么暗探——他还什么都没问,她就已经泄露出了许多东西。

“你又知道那是什么秘密?”维奥莉塔冷笑。

“我不知道。”埃德回答,“我只知道歌声里用某种唯有你和诺威才能听懂的方式藏了什么消息……但诺威并没有教过我如何解开这样的密码。我并不强求你一定要告诉我,但你知道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什么……如果你觉得那是我不需要知道的,我也不会再问。”

维奥莉塔沉默了很久。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安静下来的银球上,微弱细碎的光点映入她眼中,渐渐闪烁成一片泛着悲伤的涟漪。

“……并不是唯有我和诺威才能听懂。”她轻声开口,“他编出那种密码的时候,我们都还没有出生,那只是为了让我们的母亲能够高兴一点……”

她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却又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变得清晰而平静。

“这消息……”她说,“你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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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六章 光之塔(上)

精灵在一棵橡树下驻足,抬头仰望林间空地上的白塔。

夕阳西下,余晖将石塔圣洁的白染成辉煌的金,在精灵眼中恍如一条永恒的光之路,连接密林与天穹。

“很美,不是吗?”

在他身前几步之外,佩恩·银叶正回头向他微笑,满头银发和白塔一样,被镀上一层夺目的金红,逆着光看去几乎像是在燃烧,明亮得无法直视……却也模糊了他的面容。

帕纳色斯沉默地点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那一刻的确极美,却也极其短暂。斜阳一点点沉下去,仿佛有阴影随之自地底升起,由下至上,缓缓地吞噬了整座高塔。当他们走到塔下时,塔顶尚存一点泛红的金辉,塔身却已在夜色里呈现黯淡的灰白,竟衬得那点微红都显出几分诡异。

大门为精灵的王者而打开,进入之前,佩恩却突然回望身后重重的林木,若有所觉。

日与夜交替,一切都变得晦暗不明,密林里寂静无声,唯有微风拂过,带来远处一头花豹低沉的咆哮。

那渐渐熟悉的声音让精灵微皱的眉间有片刻的舒展。他带着歉意向帕纳色斯点点头,不再停留,脚步却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

然而塔里的空气依旧是凝滞的,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在如星光般清冷神秘,却一成不变的魔法光焰的照耀下,隐隐有一丝腐朽的气息,挥之不去。

佩恩唇边微不可察的弧度很快便沉了下去,但帕纳色斯并未察觉。他不可避免地被走廊上精巧绝伦的雕像所吸引——那是鹿角森林里所没有的东西……是被他的祖先们在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时所摈弃的东西。只是,对于那些并非出自天然,却依然精致美好的事物的喜好,或许仍残留在他的血脉之中。

他无法移开视线。即使这些天里已经欣赏过格里瓦尔无数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的建筑,却没有一处像这里一样,在过于雕凿的极尽繁复之外,仍透着庄严与神圣。似乎唯有在这里,神依旧是神,而不是歌中的韵脚,林间的装饰……不是一个个日渐遥远到失去了意义的名字。

但片刻之后,他微微侧耳,面露好奇:“你们把水引进了塔里?是从塔顶一直落下来吗?”

他或许有些失神,却并没有失去他的敏锐。耳边有细密连绵的水声,很轻,听来恍如昨夜的细雨,若有若无地响着,太过用心去听,反而会觉得它并不存在。

佩恩的神情有些怪异。

“……这里是无声之塔。”他说。

的确有永不枯竭的水流从塔顶蜿蜒而下,流经每一个需要它的地方……却不该有这样的声音。

帕纳色斯有些疑惑,却也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多问。在空庭中眺望这座白色的高塔,一时冲动地询问是否可以入内时,他其实以为自己会被委婉地拒绝,毕竟,这里对于银叶王自己,都不是什么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能够得到允许已经是意外之喜,他不想让佩恩觉得他有意探听任何属于此地的秘密——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小心翼翼地在银叶王与长老会之间保持着平衡,闭口不提那个死在鹿角森林的“使者”。然而他能够感觉到佩恩的真诚——即使他带着族人来到这里,想得到的并不只是一句足够真诚的“欢迎回来”……却仍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动摇。

那是危险的。

当他们向上攀登,细碎的水声时断时续。帕纳色斯原本觉得那声音堪称动听,却也渐渐生出些烦躁。从佩恩的反应来判断,这声音显然是不正常的……他并不指望有哪位长老特地因此而出来给他们一个解释,但哪怕是出于礼节,是不是也该有谁来跟他们打个招呼?

然而塔内唯有全副盔甲,持剑而立,犹如雕像般的守卫,在他们经过时也一动不动,漠然的视线不知看向何方。

越来越强烈的不安让帕纳色斯的脚步逐渐沉重,在某一个瞬间,他甚至毫无来由地,毛骨悚然地觉得,他和佩恩……包括一直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的侍卫,连同他自己带来的两个精灵,其实都已成为游荡在这塔中,再也无法离去的幽灵。

他开始后悔那一时的冲动……可那真的只是“一时的冲动”吗?

“就是这里。”

佩恩的声音将他自恍惚中惊醒。

“这是……之前的欧默之塔里残留下来的一部分。”精灵王抬手指向他们面前的浮雕,神情平静,仿佛并未察觉他的心不在焉。

“艾拉弥……”帕纳色斯喃喃,视线掠过几乎遮蔽了天空的巨龙,掠过屹立于城墙上的圣者,落在率领士兵冲出城门的精灵身上。

在整幅气势恢宏的浮雕里,他并不起眼,可那是洛萨克·流火,艾拉弥之王……他的祖先。

这古老的雕塑看起来几乎未曾被时光侵袭,即使曾经有破损,也已经修复得看不出半点痕迹,唯有比数千年后更加简洁却同样生动的线条,证明着它非同一般的经历。

幼时一遍遍听过的故事,以这样一种形式出现在他的眼前,帕纳色斯却并没有感觉到应有的热血沸腾。

“你觉得他是英雄吗?”他控制不住地开口问道,“洛萨克……”

“当然。”佩恩回答得毫不犹豫。

“可如果我们是注定被拯救的,他的选择或许是一种错误?”帕纳色斯看向画面的一角——咆哮着冲锋的矮人们并未被遗漏。

为了有足够的力量与巨龙对抗,洛萨克·流火不顾许多精灵的反对,抛开数千年的旧怨,联合了矮人甚至人类……他成功地击败了巨龙,但那辉煌的胜利之下暗藏阴影。损失惨重的矮人指责他背信弃义,心怀不满的精灵指责他独断专行,精灵的第二次分裂由此而起,并在延续多年的内战里失去了众多的同族和北方的大地,最终只能退守于南方的森林。

“如果他没有尽一切努力抵御巨龙的进攻,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守住了艾拉弥整整十天……或许圣者根本不会降临。”佩恩回答,“如果我们只会等待和祈祷,又如何值得被拯救?”

“……那么现在呢?”帕纳色斯问道,“现在的我们……是否还值得拯救?”

第九百六十七章 光之塔(中)

塔里的光线是冷的,柔和明亮,无处不在,似乎容不下一点阴影,待得久了,却很容易生出半醉般的晕眩。

“……为什么我们需要被拯救?”

佩恩的声音飘进耳中,帕纳色斯却听不出那是自欺欺人的否认,还是充满自信的反问。只是,那每一个音节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嗡嗡地盘旋着,渐渐模糊难辨。

难以形容的烦躁一阵阵地涌上来。他转过头,在他眼中,银叶王唇边勾起的笑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披垂的银发泛着森冷的光,墨色双眼沉沉地透着死气,苍白面颊犹如冷硬的岩石雕就……看起来全然不是那个坦率从容,眼神坚毅的王者,倒像是被某种邪恶的力量占据了躯壳的敌人。

他们原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恍惚间,帕纳色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剑柄,心底却有某个声音在发出微弱而不容忽视的警告。

拔剑出鞘之前他硬生生地停住。冷汗从额角渗出,滴落在手背上。他猛地一颤,一瞬间无法控制地生出汹涌的杀意,紧绷的肌肉甚至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却在抬头碰触到佩恩沉静如水的视线时骤然一惊。

——他到底在干什么?

佩恩的眼睛其实是绿色的。不那么通透却明润的深.绿,从瞳孔向外散出一丝丝奇特的暗金,仿佛盛夏的鹿角森林里,舒展在阳光下的成熟的叶片。

那阳光透过阴霾,静静地洒在他心底。

“……这座塔,”他缓缓松开剑柄,开口问道:“有什么问题?”

精灵王沉默了一小会儿。

“塔里的光,”他说,“用长老们的说法,是……‘能照亮一切黑暗’。”

“‘黑暗’?”帕纳色斯冷笑着重复,焦躁感如火一般轰然回卷过来,烧得他握紧了双拳。

“只是种说法……你知道,我们习惯如此。”佩恩垂下双眼,“这塔里用于照明的光,被施加了极其微弱的魔法,很难被察觉,但能够影响神智,待得太久可能会生出一些幻觉。我们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也忘了提醒你。”

……只是“忘了”吗?

帕纳色斯深吸一口气,把那越来越刺眼的白光逼出脑海。沉重地撞击着肋骨的心跳渐渐平复,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有必要吗?这是为了对付侵入此地的敌人?”

佩恩淡淡地一笑。

“算是吧。”他说,“虽然我一向觉得,如果敌人已经闯进了无声之塔……格里瓦尔大概也已经覆灭了。”

他没有撒谎,却也没有告诉帕纳色斯,这对天生具有抵抗力的精灵照理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甚至连身为人类的埃德都没有受到过任何影响。

“大概这里有什么即使格里瓦尔不复存在也需要保护的东西吧。”帕纳色斯扯扯嘴角,并不掩饰他的嘲弄——才刚刚被“照亮”过的他,也无意像佩恩那样掩饰。

精灵王的眼中掠过一丝更真实的笑意。

“还要往上吗?”他问。

他们原本打算攀至塔顶,仰望星空——那是整个森林里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不了。”帕纳色斯十分干脆地回答。今晚他的选择无论是对是错……都还是尽快结束为好。

他们原路返回。快要到达塔底时,帕纳色斯却再次放慢了脚步。

他听见越来越清晰的沙沙声。那原本感觉犹如细雨般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更像有一群虫蚁快速地从他们脚下爬过……又像是有什么东西穿行在石壁之间,坚硬的鳞片摩擦着岩石。

“……这声音,”他问,“也是我生出的幻觉吗?”

“不是。”佩恩的神情有些微妙,“我也能听见。”

“那么……为什么我们明明是原路返回,却好像走到了另一条路上呢?”帕纳色斯的语气同样微妙,“幻觉?还是走错了路?”

无声之塔里的路并不规律,彼此相通的走廊更像自由生长的藤蔓,如果不熟悉的话,的确很容易迷失方向——可是走过的路,他绝不可能记错,即便是被这见鬼的光所包围也一样。

“我们并没有走错。”佩恩看着眼前向下伸展的阶梯,语气平静,“是路错了。”

帕纳色斯沉默片刻,轻声笑了起来。

“有趣。”他说。

佩恩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从这个除了一双尖耳之外,连装束都更像人类的精灵脸上看到猜疑,愤怒……或羞愧。

在那短暂的混乱之后,鹿角森林的统治者迅速恢复了他的冷静与敏锐,金中带绿的眼睛里跳跃着的,是面对挑战……和危险时的兴奋。

“我还以为他们不敢对你动手。”他说,“至少不会是用……这么直接的方式?”

“也许他们找到了可以代劳的手。”佩恩回答。

“……我吗?”帕纳色斯挑眉。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有什么尖锐而无形的东西划破空气,从他身边掠过,直刺向佩恩。

然而他没动,佩恩也没有。他们沉默地互视,在他身后,鹿角森林最优秀的弓箭手张臂引弓,拉开的弓弦上不见箭矢,唯有一声清响呼啸而上,宛如实质,在走廊一侧上方纯白的雕像间,刺出一点夺目的殷红。

坚硬光滑的大理石裂开细缝,血色静静地蔓延开来,仿佛在浮雕中参天的大树上开出了一朵血红色的花,却不见伤者跌落,也没有听见一点声息。

而在佩恩身前,透明的盾牌骤然升起,银色光树伸展其上,在被击中的那一刻,泛开如水般的波纹。

跟随佩恩进入无声之塔的四个侍卫里,只有一个站开半步,抬了抬手臂,姿势轻盈如舞蹈,然后便敛目退回原处,仿佛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帕纳色斯抬头,只看见一丝血迹沿着墙壁上刻出的纹路无声地蜿蜒而下。

“……告诉我,总不会真是石头动的手吧?”他指向头顶那个被刺出的血洞,真心不解,“这座塔其实是活的吗?”

佩恩笑了笑。那笑容和煦如风,融化了犹如冻结般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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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八章 光之塔(下)

“你应该听说过影舞者。”佩恩抬头望向石壁上的血洞。

“可他们也终究只是血肉之躯……而不是一道影子。”帕纳色斯回答。

“是的。”佩恩叹息,“影舞者的身上满是刺青,那并不止是某种标志。虽然十分危险,但如果有必要,刺青中的魔法能够让他们融入周围……融入树木或岩石,甚至流水之中,仍行动自如,所以他们才能无处不在,却难以察觉。”

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最初那刺青甚至能控制影舞者的生死……那从人类的狠毒与残忍之中学来的伎俩,最终还是在某些长老的强烈反对之下被抛弃。

帕纳色斯沉默了一小会儿。影舞者的诞生不过千年,而他们的存在,包括他们的训练方式,都牢牢地掌握在长老们的手中,即使身为鹿角森林的统治者,他对这些神出鬼没的杀手也的确所知不多。

血沿着墙面一直流到了地上,似乎连绵不绝……似乎受伤者依旧静静地潜伏在岩石之中,等待另一个机会——或等待死亡的降临。

帕纳色斯仍有许多不解,却突然不想再问下去。难以形容的憎恶让他觉得这纯白的高塔也失去了曾令他心生敬畏的神圣……即使欧默并非他所信奉的神,那敬畏几乎出自本能。

然而,那些自称为信徒的精灵却玷污了他们的信仰,也玷污了这座怀着真正的信仰与激情才能建起的高塔。

这令他愤怒而鄙夷。

光明之下必有阴影——他能接受这个,却不能接受这样……试图将所有黑暗掩盖在虚伪的光明之下。

“你们的魔法……很特别。”佩恩显然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着帕纳色斯身后的弓箭手收回长弓,并不掩饰他的好奇。

“这是很古老的魔法。”帕纳色斯伸手,索米尔便一声不响地将自己的武器交到他的手中。

“据说是在我们的祖先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国度之前……在没有君王,唯知神祇,自由自在地在密林中,在荒野之上,群山之间,和野兽们一起奔跑狩猎的时候,最初创造的魔法之一,除了无需箭矢也能破开任何防护,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帕纳色斯轻弹弓弦,“这是用风翎兽的筋做的。”

弓弦是泛着点微光的淡黄,木质的褐色弓臂则简朴而流畅,除了内侧一线用金属丝镶嵌,细得几乎看不出的符文之外,并没有任何装饰。

“……我从未听说过。”佩恩有些怅然,“我们忘记了许多东西。”

“不,我们没有。”帕纳色斯笑了笑,不无骄傲,“我们没有忘记。”

“我们”——即使分隔数千年,他们仍是同一个种族。

彼此间的猜疑似乎在他们相视一笑时悄然消失。帕纳色斯将长弓还给索米尔,随口问道:“所以,你早就知道这是个陷阱?”

“在我想要找个借口进入这里的时候,就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送到我的面前?”佩恩并不否认,“这样难得的好运,我已经许久不曾有过。”

“如果我告诉你,因为两天前卡奥·风语者‘无意间’提起这座塔里有关于我的祖先的遗迹,我才一时好奇……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相信。”帕纳色斯直视着他。

“我至少愿意相信……无论如何,你不会想要为谁‘代劳’。”佩恩坦率地回答。

帕纳色斯的嘴角勾了勾。对他而言,这其实……也已经足够。

他环顾四周,长长的阶梯不知到底伸向何方,视线可及之处,却再也不见那些如雕像般的守卫,也不再有谁试图偷袭。

“……我们真的还在塔里吗?”他问。

“当然。”佩恩冷笑,“除了利用这座塔的力量,他们还能做什么?”

他挥了挥手,刚才那个施法的精灵再次站了出来,抬起双臂,掌心间浮起一颗无色的宝石,在她低低的咒语声里越来越快地旋转着,将一圈圈符文投射开来。

她的声音与大多数精灵相比过于低沉,甚至有些沙哑,却意外地动听。帕纳色斯静静地看着她,莫名地觉得一身飘逸的长袍会比她身上精致贴身的皮甲更适合……而那样的装束明明并不符号他的喜好。

精灵的最后一个音节骤然升高,仿佛冰层破裂般的脆响。那颗宝石流星般划了出去,带着耀眼的光辉,破开了他们眼前的迷障。

“法兰蒂,她是欧默的咏者。”佩恩低声告诉帕纳色斯。

而这里……毕竟曾是欧默之塔。

帕纳色斯挑了挑眉:“我以为所有的咏者都忠于长老会。”

“我忠于我的神明。”法兰蒂转身向帕纳色斯微微一笑,“而他已为我指出当行之路。”

她的眉细而长,微微扬起时透着骄傲与无畏。

帕纳色斯低头致歉。他其实并没有怀疑的意思——佩恩能在这种时候把她带在身边,已经足够说明对她的信任。他只是……

他突然间不太确定他到底是想干什么……也许那见鬼的光对他依然有什么影响?

他压下心中疑惑。墙上的浮雕已经悄然改变,前方依旧是蜿蜒的走廊和连绵的阶梯,周围的光芒却黯淡了许多,连依旧洁白无瑕的石壁上,都恍惚浮起迷蒙的黑雾。

“我们上去的时候并没有经过这里。”帕纳色斯说。

“因为这里是塔底。”佩恩将视线投向右侧的走廊。

走廊上所有房间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唯有一扇洞开,像一张张开的巨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佩恩笑了起来。

“几个月前我不得不冒险将一个人类带入这座塔,”他说,“只为了能够打开这扇门……如果只是想要让我进去,何必这么费力?只要说一声‘请’,我会十分乐意……甚至迫不及待。”

没有谁回应他的讥讽。寂静之中,只有石壁间忽远忽近,却始终没有消失的沙沙声,蛇一般盘旋在他们周围。

帕纳色斯眯了眯眼。如果把佩恩诱进这扇门真是背后的操纵者的目的……刚才的攻击又有何意义?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佩恩举步向前时,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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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九章 鬼域

踏入门内的那一瞬,帕纳色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只是一步而已,他却恍惚像是跨进了另一个世界,仿佛有无形的利刃将他身体切成了两半,一半还在因为蓬勃的战意而火热,一半已因为莫名的恐惧而冰冷。

身体僵住的那一刻,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挣扎中咯咯作响的声音,却还是咬紧牙关,跨出了另一步。

如果佩恩没有回头,他也不能。

他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即使与平常相比略显僵硬,他相信那两兄弟不会看不明白。但在他身后,相貌酷似的精灵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顺从地停下了脚步,另一个却一声不响地跟了进去。

帕纳色斯恼怒地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毕竟佩恩也只在门外留下了两个精灵。

有一小会儿他暗自恼恨。他算错了那些狡猾的老家伙……或料错了局势。他提高了警惕,却并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但此时此刻,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身后的同伴。

门内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只是一步的距离,门外那“能照亮一切黑暗”的光芒却半点也无法透入门内。

就算是精灵的双眼也需要片刻的适应……但片刻之后,帕纳色斯的视线中仍是一片模糊。

他能勉强分辨出佩恩的影子。那长长的银发即便在这片无法被照亮的黑暗里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也能看见法兰蒂,精灵身上或许佩戴了什么特别的魔法物品……也或许是因为欧默的护佑,她整个身体都泛着一层朦胧的微光,勾勒出清晰可见的,纤细而挺拔的轮廓。

但除此之外,他再看不清其他。空气浓稠得像水,湿冷黏腻,眼前漂浮着一团团轮廓不明的黑雾,微微地蠕动着,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里爬出来的鬼魂。

仿佛一片……深藏于圣地之下的鬼蜮。

仿佛有凄厉的哀鸣在耳边响起,待他不由自主地去追逐时却又归于寂静。湿冷的空气里隐隐透着一丝腥甜,像血,又像某种诡异的花香,无端让他想起鹿角森林里那被鲜血浸满的石碑,和石碑下被染红的野花。

在黑暗中扩散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知道他不该……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动摇,却无法将那他一直试图忘记的一幕驱出脑海。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开口问道,从唇间挤出来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

“安克兰。”佩恩低声回答,吐出口的名字带着慑人的寒意,仿佛那真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诅咒,“这个法阵是几千年前的长老们……从安克兰丧命之处的高塔塔底,照原样复制过来的。”

“……他们疯了吗?”帕纳色斯喃喃低语。

这是他早已掌握的消息……然而站在这里,他才能清楚意识到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不是感觉不到那强大到难以承受的力量,但这力量全然来自黑暗与死亡……这是精灵根本不该觊觎的力量。

佩恩低低的笑声里带着无奈与嘲弄,法兰蒂的咒语声随后响起。朦胧的微光从她的身体上扩散开来,艰难地驱散了周围化不开的黑暗。

“几个月前这里并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他们到底……”

佩恩的声音像是被硬生生地斩断,突兀到尾音都变了调。帕纳色斯却在那一瞬间眼前发黑,仿佛重新跌回了那阴冷的黑暗之中。

从心底发出的咆哮,听起来犹如野兽受伤时的怒吼。

黯淡的光芒照出满地斑驳的血迹,原本就过于繁复的符文变得更加难以分辨。而在他们头顶上,无数颗宝石微微闪烁,镶嵌出一片灿烂的星空。

然而帕纳色斯看不见这些。他眼中唯一所见,是一动不动地倒在符文间的精灵。即使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几乎已被鲜血浸透,他仍能一眼认出,那是俄林。

他从不多想他到底去了哪儿……最好的结果是他返回了鹿角森林,最糟的结果是他背叛了他,背叛了他们的信仰和族人,成为他的敌人。

他想不到会有更糟。

他猛冲过去,又硬生生地止步——佩恩侧身拦在了他面前。

“看看脚下。”他告诉他,“越过那条线,你很可能会变成另一个祭品。”

帕纳色斯低头,充血的双眼死死地瞪着脚下交错的线条。他未曾见过……但他其实知道这是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愤怒与惊惧在灵魂之中冲撞,怒吼着想要找到一个出口,让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不容分辩的质问:“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和我的属下,也是他的同族,穆雷·繁羽,两天前一起消失在这座塔中。”佩恩依旧冷静的声音,听在帕纳色斯耳中却更像是在推卸责任,“所以我才想进入这里……”

可这里只有一个繁羽……他自天空坠落,再也无法飞翔。

“他们做出了各自的选择,而你们亦将如此。”

苍老低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幽幽传来。

“……卡奥……”帕纳色斯咬牙切齿地挤出那个名字。

“卡奥·风语者。”佩恩冷冷地开口,“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回答他的是满怀恶意的轻笑,和在片刻的沉寂之后愈发清晰的细碎声响,窸窸窣窣,由远而近,如西部荒原挟着漫天风沙的风暴般,急速地卷了过来。

凝滞的空气里起了风。仿佛有无数光点从天花板上,从四壁间飞了出来,旋转着向他们逼近,风中响起无数尖锐的呼啸,一声声连成一片。

法兰蒂微微变了脸色,展开的双臂间拉出一根短短的,透明得几乎看不见的法杖,一面面光之盾再次升起,将他们包围在其中,却支撑不了多久,便在无数光点的冲击下颤抖着消散,甚至在崩溃的那一刻分裂成更多的光点,逼着他们一步步退向法阵之中。

“光之镰……”法兰蒂难以置信地开口,“他怎么能操纵这个?!”

“我给过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但你们并没能掌握。”卡奥的声音破碎在连绵的呼啸声里,却仍隐约可闻,“而这……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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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章 凝望深渊(上)

血流得太多,会在深入骨髓的寒冷之后,骤然升起一种懒洋洋的无力感,仿佛即将落入一场无梦的酣眠……只需要松一口气,就再也不用挣扎。

可他没有这个资格。

穆雷·繁羽又一次把自己从死亡的深渊边拉回来的时候,忍不住想要放声怒吼。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绝望。

他已经寸步难行。断折的右臂早就失去了知觉,右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仍一阵阵地剧痛着,感觉像是被冰刃一次次切割,又像是在被火焰烧灼。

他无力掩饰自己留下的痕迹。滴落在林间的血迟早会引来敌人……或同伴。但他已不敢奢望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运。

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几乎已经无法思考,却仍保留着战士与精灵的本能——沙沙轻响的树叶并非被风摇动……有什么正在悄悄逼近。

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剑,那已是他仅剩的武器。

视线中闪过一片斑驳,像茂密的林间透下的光斑。他竭力睁大双眼,终于在几丛夏至草半枯的枝叶间,看见一双金中带绿的眼睛,带着说不出是冷漠还是好奇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穆雷浑身僵硬,一瞬也不敢移开视线。

对视片刻之后,一头花豹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大摇大摆地凑到他面前闻了闻。

精灵不由自主地扭开脸,却并没有挥出短剑。他听说过鹿角森林的精灵们带来了他们的花豹,让它们四散在林间……他的理智告诉他,这种已从格里瓦尔消失多年的野兽应该是敌人——相当危险的敌人,可那双纯净的眼睛却让他生不出多少敌意。

那只豹子伸出舌头去舔他脸上的血的时候他终于举剑——这感觉实在诡异。它是把他当成食物了吗?无论如何它毕竟是野兽,难以抵挡血肉的吸引也是正常的……

花豹退开一步,仰起头,从胸腔深处发出低沉的咆哮。

穆雷的手颤了颤,到底还是没有挥出去。他恍惚觉得……那不是威胁,而是召唤。

而此刻,哪怕它召来的是鹿角森林的精灵,也总好过一头无法沟通的野兽……或那些影子般的杀手。

等待的时间其实很短,他却差点又晕过去。再次一身冷汗地睁眼时,一个毛茸茸的大头杵在他眼前,湿漉漉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并没野兽独有的腥臭。

这是另一头花豹——白色的花豹,有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一瞬间穆雷不知道自己该松口气还是提高警惕……这是斯科特的豹子,可他实在无法确定这种时候碰上斯科特到底是走运还是倒霉。

头顶的树叶有细微的响动。他艰难地转头,在高高的树枝上,看见隐藏在阴影间的身影……和那张并未隐藏的,布满刺青的脸。

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认出了那张脸。

他愿意相信银叶王的决定,但对影舞者的厌恶和警惕完全是下意识的……至少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法控制。

或许是察觉到他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敌意。树上的影舞者并没有跳下来,而是垂下双眼,发出一声清脆短促的鸟叫。

穆雷死死地盯着他,竭力保持着清醒,直到某个低低的、带着无奈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是说了小心点没错,可你们也未免太小心了……”

人类的声音……人类的脚步。

埃德·辛格尔顶着一头被树枝拉扯成鸟巢般的乱发从树林里钻出来,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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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埃德才发出一个音节,眼前伤痕累累的精灵就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这就是穆雷·繁羽。”

在他急急忙忙地给对方疗伤的时候,芬维的声音从树上飘下来,“星夜旅馆的主人。”

“所以他真的没死!”埃德拍拍胸口,十分满意,“维奥莉塔一定会很高兴的。”

即使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一点点消失,精灵也并没有醒来——他显然已经精疲力尽。埃德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忍心立刻叫醒他。

在他犹豫不决时,小白跑开了一小会儿,又跑回来蹲在他身边。繁茂得密不透风的森林里,花豹低低的吼声时远时近。

“它们引开了追踪者。”芬维低声告诉他。

但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

埃德狠了狠心,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精灵的肩膀——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准备再狠狠心,小白却已经毫不客气地挥爪过去,厚厚的肉垫啪一声拍在了穆雷的脸上。

被一爪拍醒的精灵几乎惊跳起来,下意识地挥手,阳光下一点寒光闪烁,锋利的短剑带着风声逼近,又硬生生地停住。

小白若无其事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埃德只好对着那双惊怒交加的眼睛讪讪地笑:“……抱歉。那个,我是……”

“埃德·辛格尔。”穆雷收回短剑,脸上生动的表情瞬间收敛成面具般的平静无波,“是我该向你道谢……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想问得这么生硬……他已经尽量将语气放得柔和一些,说出口的话却依然像是在质问。

他心生懊恼,埃德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坦率地回答:“我来找佩恩……银叶王,可他不在空庭。他的侍卫告诉我他带着鹿角森林的首领去参观无声之塔,那地方我可进不去,只好……”

穆雷在听见“无声之塔”的那一刻已经惨白了脸。

他跳起身来,声音近乎凄厉:“不能让他们进塔!!”

“呃……”埃德皱眉,“可他们已经进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穆雷紧闭的双唇微微发抖。

“……好吧。”埃德说,“那地方我们不可能硬闯,也不知道能不能使用传送术……”

“不能。”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埃德挠头。

“……是的。”穆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

“我可以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埃德说,“……也可以帮你传递消息。”

他没提更多。他很清楚星夜旅馆的精灵们行事的风格——他们并不相信人类。所以……也没必要让穆雷为难。

精灵低头沉思,埃德忽然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你知道俄林去了哪儿吗?就是之前去找过你的那个……”

他停了下来——穆雷忽然抬起的脸灰白如死。

“那个……我就是想着……”他喃喃,心却已经沉了下去。

“他死了。”穆雷打断了他,语气平平,眼中的光芒却涣散开来,显出濒临崩溃般的脆弱与绝望:

“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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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一章 凝望深渊(中)

无数光点在帕纳色斯眼前倏忽来去,以宛如一体的、同样的轨迹,当它们移动得不那么快的时候,反而很难被看到,带起的细碎声响亦会消失。而当它们飞速旋转,便是致命的武器……无孔不入,魔法和刀剑都无法抵抗的武器。

亲眼看着它们卷上一个精灵的身体,刹那间将他绞杀成一片血雾,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帕纳色斯再也不能无视法兰蒂的警告,只能咬着牙沉默地后退。

哪怕身后是另一个绝境。

大门不知在何时悄然关闭,帕纳色斯衷心希望留在门外的加亚尔能够逃过一劫,却也知道那希望过于微弱。

光点停留在法阵之外,若隐若现地悬浮于半空,看起来就像是林间被阳光照亮的晨雾,在微风中如轻纱般飘拂。美丽……又充满杀机。

帕纳色斯退到了俄林身边,僵立许久,才缓缓半跪下去。

精灵的尸体伤痕累累,蜷在身侧的左手更是血肉模糊,像被活活剥掉了一层皮,脸上的神情却如沉睡般平静。

他的弓断成两截,他的长剑满是裂纹和缺口……无论敌人是谁,他都尽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可他本不该死在这里。

愧疚与自责被更强烈的愤怒压了下去。帕纳色斯抬起头来,视线中所有的一切,都染着散不开的血红。

“……请节哀。”佩恩低声开口。

帕纳色斯没有回应。

他站起身来,意识到周围正一点点暗下去,围绕着他们的光点却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变得愈发明亮,即使悬浮不动时也似乎在微微震颤,犹如昆虫快速振动的双翼。

“光之镰。”他想起法兰蒂惊呼出口的名字,“那是什么?”

“很久之前它们被人类称为星之砂。”法兰蒂回答,“传说是星光凝成的碎片……它们能在黑暗里发光——即使是魔法造成的黑暗亦无法吞噬的光……”

“……那是一千多年前某个人类国王送给安雅女王的礼物。”帕纳色斯记了起来。

“是的。”法兰蒂点头,“它太小,所以人类并没能发现,那不是什么‘星光凝成的碎片’,而是一种虫……不知为何陷入长久的休眠之中的昆虫。它们很薄,锋利如刀刃的双翼能够反射光芒,于是又被称为光之镰……只是,以我所知,即便是长老们也从来没有成功唤醒过它们……”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更别提操纵……也许是我弄错了……”

“你又能知道什么?”越来越深的阴影里,卡奥充满嘲讽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耐烦,“以及,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现在该关心的问题?”

“……你想要什么?”佩恩语气平静。

“看看你们的脚下……那才是真正的奇迹。”卡奥低低地笑着,“虽然谁都不愿意承认,但安克兰的确是个天才。我们花了几千年的时间才弄明白,他所留下的这个法阵,根本不是为了召唤亡灵那么简单……有足够的力量和正确的方法,它能召唤恶魔甚至神祇……也能将你的灵魂送至任何一个世界。”

“……这是道门。”佩恩垂下双眼,地面上一重重展开的符文里,有些被渗入的鲜血染得更加分明,有些却模糊不清。

“这是道门。”卡奥承认,“只是打开它并不容易。”

“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佩恩淡淡地问着。

“为我献上流火一族最后的血脉……献上他的生命与灵魂,那么,我或许能让你,和你背叛了誓言的情人苟延残喘,毕竟……精灵仍需要一位名义上的王。”

“如果我拒绝呢?”

“如果你非得自寻死路,我又为什么要阻止你?”卡奥冷冷地反问,“在你的面前站着另一位王者,他的血脉和你一样古老而尊贵……帕纳色斯·流火,我给你同样的选择。”

帕纳色斯勾了勾嘴角,目光沉沉:“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是你们自己放弃了唯一的希望,于我并没有什么妨碍。”卡奥阴冷的笑声仿佛发自地底,“在最初的星光下醒来的精灵,传承至今的九个姓氏……可以为王者,并不是只有你们——那位毫不犹豫地杀掉了自己的同族离开此地的穆雷·繁羽,或许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帕纳色斯眼角的肌肉跳了跳,沉默不语。

“……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我们。”佩恩看向如雾般飘浮在法阵之外的光点,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怒意,“为什么非得要我们互相残杀?”

“因为那是你们的命运。”卡奥语气森然,“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可逃离。”

“……你所设下的诡计又算什么命运!”佩恩忽然放声怒吼,“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银叶王并不会使用魔法——帕纳色斯对此一清二楚,但他的声音在越来越深的黑暗中如雷般炸响,震得他呼吸一窒。法阵之外,光点仿佛被巨浪所冲击,骤然向后一缩,现出一个小小的缺口。

那根本不足以让他们逃离,却足够让法兰蒂手杖中射出的光箭直冲出去。不需要帕纳色斯的示意,索米尔迅速拉开弓弦,无形的气流紧跟在光箭之后,没入黑暗。

空气里有一声沉闷的轻响,阴影之中,卡奥的身影如鬼魂般浮现。

回旋的光点带来微弱的光芒,照出他苍老干枯的面孔,平静而冷漠,开口时微微扭曲的嘴角,带着说不出的讽刺。

“愚蠢。”他说,“浪费你们的力量让我现身……然后呢?你们根本不能伤我分毫。”

佩恩看了他好一会儿,唇边渐渐泛起一丝笑意。

“是啊……愚蠢。”他说,“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献给卡奥·风语者……你也是在这里夺走了他的生命与灵魂吗?……夫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卡奥笑了起来。他抬头抚上自己的脸,姿势优雅,却透着难以形容的诡异。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道。

那已经不是卡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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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二章 凝望深渊(下)

“你说得太多了。”佩恩淡然回答。

“难道你比我更了解那个老家伙?”“卡奥”微微皱眉,“他分明一直很啰嗦,如果有什么值得得意的事,更是没办法让他闭嘴。”

“可他在外流浪了许久。”佩恩的视线从那张保持着原状的脸上滑过,又带着厌恶收回,“他的精灵语原本带一点口音,回到格里瓦尔之后才纠正过来……却又永远说得过于准确。”

完美得无可挑剔……却少了一份随意和自然。

“卡奥”安静了片刻,轻轻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她说,“是我大意了……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细心。”

那不属于她的形体微微抖动起来,像一层凝结在她躯体上的雾气般散去,现出她仍如少女般窈窕而挺拔的身形。

海琳诺·流火歪了歪头,不掩好奇:“可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所有的精灵之中,能够让银叶王以“夫人”相称的并不多,能够进入无声之塔的,就只有她一个。

佩恩没有回答。片刻之后,海琳诺自己笑了。

“好吧。”她说,“总有些精灵对你死心塌地……而我最近的确不太小心。”

“这可不大像您。”佩恩不无讽刺。

海琳诺勾了勾嘴角,没能掩饰那一点压不下的恼怒。

“只不过……”佩恩垂下双眼,恍若不觉地改变了话题,“我没想到您会杀了卡奥……他难道不是一个很好操纵的傀儡吗?”

“是这样没错。”海琳诺并不否认,湛蓝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可他胆敢威胁我。”

“我不知道他能拿什么来危险您……您的儿子吗?”

海琳诺惊讶地抬眼,笑容温和,甚至带着长者般的欣慰:“你知道的可真不少……你的叔叔一定会为你骄傲——虽然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佩恩的目光沉了下去。

“别担心。”海琳诺轻笑,“斐瑞一向很识时务也很有用……如果他像从前一样乖乖地站在一边,我不会拿他怎样……还有你,法兰蒂。”

沉默不语的精灵咏者握紧了手杖,紧绷的下颚显出柔和而清晰的线条。

“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你。”海琳诺微微叹息,“如今的格里瓦尔……像你这样年轻还能有点野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只会唱歌跳舞的女精灵可实在不多。别因为一时的爱慕而昏了头,女孩儿……那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法兰蒂苍白的脸颊掠过一抹微红,眼神却依旧清亮而坚定。

“我知道我的爱慕从何而来。”她说,“那不是虚无缥缈的梦中之花。”

海琳诺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无论如何,希望我这样耐着性子像老卡奥一样跟你们啰啰嗦嗦,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传出任何你们想要传出的消息……足够了吗?”

法兰蒂紧闭双唇,不自觉地看了佩恩一眼。

“做好准备了吗?”海琳诺摊手,将视线转向帕纳色斯,“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尽管开口,我的孩子……虽然分离得太久有点难算,但毕竟我们身上都留着流火一族的血脉,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你母族的长辈。”

帕纳色斯看了她很久。

他依稀能从那张脸上看出母亲的样子……只是少了几分固执与严厉,多了几分骄傲与从容。当那两张面孔在恍惚中重叠在一起,他几乎能听到母亲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即便在生命即将结束时也不能放弃的执念:

“我的孩子……你注定为王……”

那声音逐渐远去……却永远不会消失。

“俄林……”他缓缓开口,“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海琳诺叹气,“穆雷杀了他——当他们面对和你们一样的选择的时候,那位衷心耿耿的精灵用尽一切手段也想要逃出去警告他的主人。而你的朋友……可实在有点心软。”

“……你会允许他逃出去?”

“为什么不呢?”海琳诺反问,“我可没有耐心把这位从不肯安分守己的王暗中扎下的钉子一个一个找出来,有人帮忙不是很好吗?”

“看起来您已经掌握了一切?”

“不,当然不是。”海琳诺摇头,“我从未能掌握一切……我也不需要掌握一切。”

她抬头望向那无数颗宝石点缀出的星空。

“我只是知道自己的位置。”她轻声说。

那一刻她虔诚而谦卑,仿佛只是一位会在星光下祈祷的,单纯的少女……却在周围越来越深沉的黑暗里,显得异常诡异。

收回视线时她的脸上已只剩下一片淡漠,那犹如面具般缺乏生气的冰冷,却或许是她最真实的面孔。

“开始吧。”她说。

漂浮的光点在她语音落下时再次旋转起来,似乎也因为等待得太久而有点焦躁。它们飞舞得不那么整齐,却更快,快得在精灵的视线中拉出一圈又一圈细长而明亮的丝线,又相互缠绕成流动的光之河。

法兰蒂嘴唇微动。

一道石墙或许能阻止它们,但又能争取多少时间?……

一只手拉住了她,微微向后一带,中断了她的魔法。

“没有用。”佩恩低声告诉她,“不要浪费……”

那一句话终止在一声短促的抽气声里。法兰蒂疑惑地回头,一怔之后,失声惊叫。

低低的一声,愤怒远多过惊惧。

不停流动的微光之中,每一张面孔都忽明忽暗,唯有从佩恩腹部冒出的那一截刀尖,亮得刺眼。

咏者的祈祷声扬起,高昂如战歌。帕纳色斯抽刀后退,默然而立。

佩恩转身面对他。腹部那一刀并不致命,也已经迅速被治愈……他脸色如常,只是眼神黯淡。

“你并不意外。”帕纳色斯平静地开口。

佩恩点头:“只是有些失望……我以为你至少不会偷袭。”

帕纳色斯用手指抹过刀刃,凝视着指间的血色。

“如果真是偷袭,你已经死了。”他说,“不……这只是告诉你我的选择。”

不可更改,亦无路可退。

他忽然无比庆幸俄林死在了一切开始……或结束之前。这样,至少他不会看到他脸上深深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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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三章 银树(上)

夜幕降临之后,森林里暗得出奇。月光和星光似乎都无法穿透过于茂密的枝叶,即使用魔法给了自己夜视的能力,埃德也总觉得他随时会一头撞在某棵树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小白就跟在他身边。黑暗之中,那一身白毛看起来几乎隐隐发光,让埃德不自觉地想起记忆中克利瑟斯地底的迷宫里那跳来跳去的光球。

它很醒目——太过醒目,尤其是在他们需要避人耳目的时候。可谁也没有开口提议让它离开。

这头白豹是一个谜……可无论何时,它的存在都莫名地令人心安。

带路的是穆雷,但偶尔小白会有意无意地窜到前面去。花豹的低吼间或响起,似乎在为他们指出一条更安全的路……至少,一路走来,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精灵的脚步依旧近乎无声,却又异常沉重。埃德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同族——那一刻,面对眼前似乎再多一个字的重量就会像被圣光驱逐的幽魂般消散的精灵,他下意识地咽下了所有的问题。

因为要去的地方并不远,他没有再浪费一个传送术,而是跟着穆雷避开精灵们聚居的地方,绕向格里瓦尔的东南。

绕向无声之塔。

埃德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穆雷想要闯回无声之塔,他无论如何都会牢牢跟上。佩恩很可能深陷危机,单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所有的顾忌都见鬼去。

在已经能从林木的间隙看见那座直指星空的白塔时,穆雷停了下来,怔怔地看了一小会儿……然后改变了方向。

埃德欲言又止,默默跟上,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上次来的时候他还没有这种感觉——这座塔,实在是白得……有点惨淡。

无声之塔的周围异常安静。住在附近的多半是长老们,守卫此地的大概也不止普通的士兵,他们本该更加小心,穆雷却不管不顾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冲向了不远处一颗巨大的橡树,又骤然停步。

橡树周围有一片空地,终于有星光洒落,让那繁茂的枝叶都像是落了一层银霜。埃德不自觉地仰头,满怀敬畏。他知道橡树能长到很大,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大到一棵树已经像是一片森林……一座堡垒,树干如岩石般耸立成一片峭壁,看不到任何向上的通路。

“……大人!”

穆雷抬头叫道。

埃德望向树冠。他看不清隐藏在枝叶下的精巧的屋舍,但能看见树叶间隐现的光芒……他甚至能感觉到窥视着他们的视线,却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谁住在这里?”他忍不住低声问芬维。

“银叶长老。”芬维回答。

斐瑞·银叶。

埃德不吭声了——他对那位长老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大人!”

穆雷又叫了一声,平静的语气里透出的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

埃德可不觉得斐瑞会在意这种威胁。

“……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了吗?”他开口道,“……其他精灵。”

穆雷看了他一眼,唇边扭曲出一点怪异的冷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向前冲去,纵身向上,脚尖点在树干上,眨眼间就已经快要没入树冠之中。

……现在就要开始硬闯吗?

埃德无声地叹气,正想着要如何跟上,一片朦胧的光雾从树冠里降了下来。

那片雾很薄,更像是一张网,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什么威胁,在夜风中带起奇异的声响,细碎连绵,听起来轻柔如雨,却莫名地透着几分不祥。

埃德本能地想要阻止那张网落在穆雷的身上,却已经来不及。视线里黑影一闪,穆雷跳到半空的身影尚未触及那张网,便重重地坠了下来——芬维不知何时已经追了上去,抓住他的脚踝,硬生生地把他扯了下来。

光雾的速度随之加快,一瞬间便逼到了他们头顶。两个精灵敏捷地向着相反的方向滚开,光雾亦随之分裂成两片。

埃德抬起手,一个法术尚未成形,小白的低吼声骤然响起。

埃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他知道小白不是头普通的豹子,却也从未在它身上感觉到这样……令人恐惧的怒意。

那一声几乎像是挟着龙威的龙鸣,把有形的恐惧直灌入灵魂之中。两个精灵都在那一刻浑身僵硬,而那片光雾也忽然黯淡下来,犹如受惊的鱼群般散开,即使片刻之后重新凝聚,也像是失去了目标,又像是畏惧着什么,犹犹豫豫地漂在半空,不再攻击。

……这东西是活的?

埃德脑子里冒出这个古怪的念头,忽然觉得这不像什么魔法,倒更像盛夏季节聚集在河岸边的蚊蚋,密密麻麻如黑雾般的一大群,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只想远远避开。

“……离开这里。”

终于,斐瑞低低的声音从枝叶间落了下来,“埃德·辛格尔……这一切与你无关。”

埃德嘴角一抽——这真是……不出所料。

“事实上,”他说,“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希望能有幸得到您的指引,关于……最初的歌。”

他紧盯着树冠,像是这样就能透过树叶看到那个高傲又冷漠的精灵……看到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

——眉梢和唇角会微妙地扬起,只一瞬,已经足够表达出充分的厌恶和嘲讽毫不会破坏他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

埃德对着那张想象中的面孔耸耸肩:“彼此彼此。”

他半点没客气——在斐瑞面前保持谦恭有礼只会憋死他自己,他对此已深有体会。

盘旋向下的阶梯从树干上伸出,仿佛新生的枝叶舒展开来。缓步而下的精灵依旧披着一件简单的灰袍,而那片踌躇不定的光雾像是嗅到了血气般疾扑过去,凶狠而贪婪。

埃德骤然一惊,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大概是弄错了什么。

这片雾……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是斐瑞所控制的。

白豹的怒吼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光雾只是稍稍一停,便卷向斐瑞。

精灵停下脚步,站得笔直,既没有退缩,似乎也无意抵抗。

而在那双绿得发黑的眼睛,埃德看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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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四章 银树(中)

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同样强烈的愤怒。当它们撞击在一起,精灵眼底迸射出的光芒,仿佛刺破冰层的利刃,那张与佩恩并不十分相似的面孔,恍惚间有了同样的坚毅。

他纹丝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埃德却不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骤然而起的疾风卷向光雾,旋转间带出一丝怪异的惨绿。酸液过于浓烈的气息反而让斐瑞皱起眉,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光雾消失在旋风里,有一瞬间埃德甚至能听见滋滋的轻响,仿佛在证明他的猜测——那根本不是雾,而是某种细小的生物。

然而下一个瞬间,已经黯淡下去的光芒在黑暗中明亮地炸开,铺成一张更加巨大的网,挣出已经减弱的旋风,气势汹汹地向着埃德扑了过来。

埃德本能地一手护脸,一手张开防御,心塞地觉得自己像是个捅了马蜂窝还得意洋洋的傻瓜。

“……愚蠢!”

斐瑞的声音飘进他耳中,“魔法是它们的食物!”

——不能早点说吗?!

埃德默默地抱怨着,浑身的毛都已经炸了起来,直直地瞪着眨眼间已经扑到他眼前的光雾,冷汗淋淋,无计可施。

已经来不及施法……而且不能用魔法……难道要拿手拍吗?!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意识地做出了驱赶的动作,直到指尖传来尖锐的痛楚。

挥出去的手指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利刃切过,淋漓的鲜血在夜风中散出腥甜的气息,快要扑到他脸上的光雾被冻结般骤然静止,又在他惊骇到茫然的目光里忽地散开。

再次凝聚时它们已不是张牙舞爪的野兽,无坚不摧的利器……倒更像是柔顺而忠诚的宠物,满怀欣喜地在他周围漂浮着,飞舞着,嗡嗡的低鸣几乎像是在唱歌,夏日的萤火虫般美丽又无害。

埃德提起自己血糊糊的右手看了看,龇牙咧嘴,哭笑不得——他到底要不要给自己治伤呢?

小白缓缓凑过来,低头嗅了嗅滴落在草叶上的血,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咕噜声,甩着尾巴亲昵地在他腿上蹭了蹭……蹭得他颇有点受宠若惊。

“……我曾听说你拥有神明的血脉。”斐瑞轻声开口,神情复杂。

“所以?”埃德没好气地反问,“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斐瑞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的视线从埃德转向小白,又落回埃德身上,精致的面孔变回冰封的面具,隐藏了所有的情绪。

“最初的歌,”再次开口时他回答的却是埃德的第一个问题,“有两种含义,诸神最初的创造……或精灵最古老的赞歌。”

埃德怔了怔,尽管知道不可能,脑海中响起的,却是那支献给炎龙的赞歌——用古老的精灵语,赞美它辉煌的火焰。

“……献给谁的赞歌?”他不得不问,“欧默?所有的神?还是……”

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献给这个世界。”斐瑞告诉他,“献给我们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星空与大地,森林与海洋。因为彼时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诸神之名亦尚未铭刻在我们的灵魂之中。”

埃德皱眉。他觉得斐瑞没有理由骗他,可这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却又透着几分怪异……

“……大人。”

穆雷低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被困在无声之塔,请您……”

埃德赧然吞下了他的疑问——此时此刻,佩恩的安危当然是最重要的。

然而精灵王唯一的叔叔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看了穆雷一眼,神情淡然:“你想让我打开通道?”

“是的。”

“可你应该得到过他的命令。”

穆雷紧闭双唇,脸色苍白。

“……什么命令?”埃德忍不住问道。

这一次斐瑞倒是没再冷嘲热讽,而是坦率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虽然埃德有点不是滋味地觉得,那说不定还是看在正围着他漂来漂去的光雾的份上……看在那一丝他不得不接受的血脉的份上:

“一旦他和那位鹿角森林的‘首领’同时进入无声之塔,无论从其中传出任何消息,全都不用理会……直到他们其中之一再次出现。”

一丝寒意如蛇般从心底窜起。埃德转头去看穆雷,双唇开合,脑子里轰然响起的是卢埃林斗兽场上如潮水般喧哗的人声,是倒向地面的博雷纳和茫然而立的贝林……是洛克堡地底的祭坛上已经发黑的血迹,是穆雷那一声清晰而绝望的低语:

“我杀了他。”

他什么都没有问出口……他什么都不用再问。

“可他不知道……”

他听见穆雷的声音无力地低下去。

“如果他连自己要面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如果他毫无准备地让自己身陷险境,那他根本不配为王。”斐瑞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冰冷而平静,却一点点压下了埃德心中快要咆哮而出的怒火:“如果你连他的命令都不能服从……如果你对他如此缺乏信心,却以为自己能有改变什么的力量……也难怪他会一直把你留在斯顿布奇。”

埃德听懂了——这话至少有一半是对他说的,可他并不能完全赞同。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呢?”他厚着脸皮有意无意地甩了甩自己还在滴血的手,“如果有……意料之外的变化呢?”

“……你又凭什么认为你是‘意料之外的变化’?”精灵反问,唇角微妙的弧度是埃德印象深刻也厌恶之极的似讥非讥。

“凭你回答了我的问题。”他抬头直视着斐瑞,“凭我已经出乎你的意料——是的,也许我的出现并不意外,可你们并不会真正的相信我拥有什么神的血脉……即便是佩恩恐怕也不会相信。”

毕竟,他只是一个人类。

精灵微微垂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做出决定的并不是我。”他说,“也许你应该相信你的……朋友。”

“我当然相信。”埃德回答得毫不犹豫,“我相信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相信他了解可能要付出的代价,我也相信他有足够的准备面对任何困境。可是,胜利的筹码,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而且,瞧,既然我已经在这里……”

——去他的“与你无关”吧!

“无论你做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做……我都会进入那座塔。”

.

第九百七十五章 银树(下)

这几乎已经算是威胁。然而精灵脸上并没有埃德意料之中的怒意或讥讽,他把目光投向黑沉沉的森林,眼中浮现的只有一丝疲惫与悲哀。

然后他看他一眼,淡淡扔下一句:“……跟我来。”

埃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白已经脚步轻快地扑了过去,三两下就越过斐瑞,消失在浓密的枝叶间。

盘旋在橡树上的阶梯既窄且陡,堪堪只能容下一个脚尖——旁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扶手。精灵……或花豹,或许都可以如履平地,身为人类的埃德却走得战战兢兢……尤其当眼前还有一群会发光的小东西嗡嗡嗡晃来晃去,晃得他头晕眼花心惊肉跳。

他不敢伸手驱赶它们。即使他治好了自己的手它们也并没有再次扑上来攻击他,想起指尖的剧痛,他仍心有余悸。

他能够控制它们吗?……它们原本似乎就是被谁控制着的,所以,应该是可以的吧?……

埃德一如既然地走神了,却也没有因此就一头栽到树下,只是过了好一阵儿才忽然意识到,周围有些不太对劲。

他们已经深入树冠之中。橡树粗壮的树干向外伸展着,托起一栋栋精巧的屋舍。蜿蜒的通道交错相连,让这个隐藏在树冠中的世界,俨然像是一座人类的城堡……只是,这座城堡空空荡荡,看起来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其他精灵。

佩恩所居住的空庭看起来也很空——有许多精灵都隐藏在暗中,却也没有空成这样……像是已经被废弃了一般,沉寂而荒凉。

他抬头看向斐瑞沉默的背影,嘴唇微动,脑子里翻腾着无数问题,最终却一个也没有问出来。

他并不喜欢斐瑞……但此刻,那孤独的背影莫名地让他想起斯科特。

橡树很高——路很长。埃德偷偷摸摸地给自己加了个法术才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攀到最高处……如果不是那片该死光雾在他施法时像闻到花香的蜜蜂一样往他身上扑的话,他原本是可以“偷偷摸摸”的。

它们并没有伤害他,只是害他差点绊个五体投地。好在穆雷心事重重,芬维一声不吭,斐瑞压根儿没有回头……他也就可以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

以及,他相信这一次不是他的错觉——它们的数量真的变多了,多得他有点毛骨悚然。

以魔法为食……然后迅速繁衍吗?如果真是这样,这东西的确可以当成强大的武器,却也异常危险。

斐瑞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眼前是个圆形的平台,就架在树梢上,以人类的标准而言都已经可以称作朴实无华,树叶间漏下的星光,便是此处唯一的装饰。

平台的中心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祭台,就在树干最顶端新生的枝叶下。祭台中央微微下陷,木盆般盛着小小一汪水,在星光下闪烁出细碎的光芒。而小白正直立起身,趴在祭台边……喝水。

斐瑞的身体十分明显地僵住了。埃德眼角的肌肉直跳,不知道该用“它不是一头普通的豹子”还是“它只是一头豹子”来让眼前这一幕变得情有可原。

肇事者倒是若无其事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鼻尖,扭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似乎还在鄙视他们怎么爬得这么慢。

眼角的余光里,精灵长老的手臂分明抖了抖。埃德赶紧在他控制不住出手揍猫之前冲出去拦在他身前,连声叫着:“小白小白!”

小白没理他。

白豹肉乎乎的爪子拍向水面,溅起的水花飞得老高,祭台上方沾了水的树叶摇晃起来,落下如雨般的水滴。

埃德目瞪口呆。

玩够了的白豹舔舔爪子,这才优哉游哉地晃到埃德脚边,旁若无人地趴了下来。

埃德踮起脚,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回头讪讪地对斐瑞笑:“还……还有水的……”

盆底的确还有一点水,弱弱地映着星光——虽然他不知道那有什么用。

那是雨水,或露水。十分纯净,却也仅此而已。这里的确有着满溢的生机,蓬勃的力量,但那力量来自这棵古老的橡树本身,而不是那看似神圣的祭台……或里面的那点水。

斐瑞瞪着他,那张冰封的面具都似乎在怒火之下渐渐崩溃。

“……这是银叶一族的圣地。”他目光阴沉。

“可是,”埃德挠挠下巴,装傻,“这棵树并没有生气啊。”

这是实话。

他不是精灵,但自从在洛克堡地底的密室里变成一阵风飞去了白石岛……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他甚至能够确定,这棵树不但没有被冒犯和亵渎的愤怒,反而十分开心,祭台上方的嫩叶在微风里摇摇晃晃,似乎正召唤小白一起继续嬉戏。

小白抬起头,懒懒地低吼一声,像是回应。

老橡树茂密的枝叶在他们周围沙沙作响……在整个天地之间沙沙作响。树影在星光下摇曳……星光在树影间摇曳,清冷又温柔。

愤怒不知不觉间在这一片平和中消退。斐瑞走向祭台,犹豫片刻,伸手抚向树干。

漫长的时光里,他花了许多时间站在这里,抬头或低头,看着夜空中遥不可及……或水面上虚无缥缈的星光,试图从其中找到一点指引。

它们并不曾给他答案。

是他忘了,“银叶”之名,并非只是来自天空洒落的永恒之光,也来自这棵扎根于大地的像树……即使曾被几千年前那条炎龙降下的火焰焚成一片焦黑,它仍在焦土之上顽强地冒出新芽,重新长成一棵参天的巨树,长成可以给予他们庇护的家园。

“我们的灵魂或许终有一日会归于群星之间,但此时此刻……我们的生命仍立足于这片大地之上。”

不久之前,佩恩·银叶就站在这里,平静地这样告诉他。

他们从不能了解彼此……他也不曾向他要求任何帮助。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做。

银树之下,根脉相连。

“……你想听吗?”他突然开口,声音里有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怀念与释然。

他其实从不曾忘记,那首献给这个世界的,最初的歌。

.

第九百七十六章 回应

低沉的歌声散在风里,歌词意外地简单而直白:

“……我行密林,草木莽莽;

我赴远山,流水汤汤。

日出云端,星垂海上;

长路无尽,四野茫茫。

然彼在兹,如风如光;

同来何处?同归何方……”

悠长连绵的曲调亦似曾相识有点像藏在银球里的那首歌,却又不尽相同。它更随意,更自然,没有那种飘渺如梦般的空灵和精雕细琢的婉转,而多了几分坦率和亲切。

如果不是用古老的精灵语唱出,埃德会觉得这更像是人类写出的歌。

他安静地听着。时间仿佛在歌声中静止,他忘了迫在眉睫的危机,也忘了纠缠在血脉中的重负,直到在恍惚中忽然察觉,周围似乎越来越亮。

他举目四顾,看见星光洒落在树梢,静谧安宁,一如千万年之前,亦如千万年之后。然而那光芒似乎沁入了老橡树深绿的叶片之中……又像是从叶脉里透出,将每一片树叶映成柔和的银白。

歌声停了下来。斐瑞站在银叶之下,抬头仰望。

他并没有施法,它却依然回应了他……不,是他们忘记了最古老的魔法,可它从不曾抛弃他们。

低垂的树叶触手可及,他情不自禁地轻抚那光滑的叶片,感觉到长久以来的焦躁,疲惫与迷茫,如清晨的迷雾般一点点消散。

他看向那个年轻的人类。他想他或许该感谢他……但那个简单又沉重的词被禁锢在几百年来习以为常到根深蒂固的骄傲里,怎么也无法出口。

然而黑发的年轻人并未察觉他的纠结……或许也并不在意。他带着满脸毫不掩饰的惊讶与赞叹左顾右盼,蓝得发黑的眼睛圆溜溜亮晶晶,活像只大胆又好奇的松鼠。

精灵分明是有点想笑的,开口时语气却依然平静到冷漠。

“这里的确有一个秘密的通道……可以通往无声之塔。”他说,“但我不会打开它。”

埃德疑惑地皱眉,倒并不觉得愤怒。他相信斐瑞让他爬这么高……让他进入一族的圣地,绝不会只是为了让他听首歌。

“你有什么……”他开口,却几乎立刻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所以,你根本没有打算帮忙。”穆雷缓缓走近,眼底是一片无法照亮的阴影,低哑的声音缺乏起伏,却微微发抖,“他尊敬你,相信你……你却更希望他死在无声之塔吧?”

埃德心一沉,下意识地转身拦在他面前:“嘿!冷静一点……”

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尖锐的风声里,迎面而来的利刃带着逼人的寒意,转瞬已在眉间。

精灵的目标并不是他……却也没有顾及他。

埃德本能地缩头,眼前一暗,芬维已经将他挡在身后,双臂上举,交叉的短刀稳稳地架住了穆雷的剑,顺势一绞。

然而即使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穆雷仍保留着属于战士的技巧和本能,短剑随着芬维的双刀微微一侧,急速抽回,在刺耳的摩擦声里摆脱了芬维,又稍稍侧身避开了埃德,却仍不顾一切地冲向斐瑞。

埃德抬手,还没有施法就已经感觉到了那片始终围绕着他的光雾的兴奋。他有片刻的迟疑……但也并不需要他再动手。

芬维矮身踢向穆雷的小腿。精灵敏捷地躲开了这一击,却没能躲开一根突然间从木质的平台上抽出的树枝。

那细细的树枝鞭子一样抽在他腿上,似乎没什么力道,却让精灵的整个身体被闪电击中般猛地抽搐了一下,直挺挺地栽倒在斐瑞脚边,再无声息。

战斗结束得太快。埃德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又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

“……他没死。”斐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至少现在不会。”

埃德讪讪地笑。

“我想他大概是……从哪里逃出来的。”他试图为穆雷的失常解释,“他受了很重的伤,大概也受了些……”

“他原本被关在无声之塔。”斐瑞打断了他,“你以为他真的能凭着自己的力量逃出来?……你以为你遇到他只是碰巧?”

埃德怔了怔,沉默下来。

“……即使这一切都在谁的计划之中,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片刻之后,他低声开口。

“……并不是‘一切’。”斐瑞回答,视线在那片光雾上一掠而过,投向埃德身后。

埃德疑惑地回头他根本没有听见一点声音,但在他身后,刚刚踏上平台的兰斯逐日者举手至胸,沉默地向他低头致意,举止似乎过于恭敬,眼中也有隐约的不安,唇边的微笑却发自内心。而另一个精灵正以更轻快的脚步,几乎是跳上了平台,活力十足的面孔年轻得近乎稚嫩。

他以同样恭敬的姿势行礼,抬头时却狡黠地向埃德眨了眨眼,明亮的笑容里透着相识已久般的亲近。

埃德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那个曾经假扮过他的精灵!毕竟精灵之中像他这样以人类的标准也只能算中等的个子,应该是不多见的……

他情不自禁地裂开嘴,回以心照不宣的笑容,却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更多精灵陆续而来,渐渐站满了大半个平台。

他们的装束各不相同,彼此也并不交谈,有些全副武装,有些却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星光下的欢宴。唯一相同的或许是,他们都很年轻。

精灵的年龄在很长的一个阶段里其实很难判断,对一个人类而言更是如此。但埃德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像舒展在树梢的嫩叶,几乎能从灵魂深处,发出热烈而无畏的光来。

当银树的光芒渐渐黯淡,斐瑞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们来到这里,”他说,“我便当你们已经凭着自己的意愿,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决定违背自己的誓言,和君王的命令;也当你们知道,站在这里,不但意味着你们随时可以抛弃自己的生命……也意味着你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使让自己的武器染上同族甚至亲人的血,也不能后退。”

埃德骤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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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七章 新生

有一小会儿埃德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斐瑞真正的目的,然而没有任何一个精灵开口质疑,或转身离去。他们依旧沉默着,平静而坚定,使得埃德也渐渐在那一片沉默中冷静下来,想起佩恩曾经告诉他,即使彼此并不亲近,斐瑞·银叶,仍是所有长老之中他最信任的那一个……而这份信任,不只是因为血缘。

他收回视线,怀着一点羞愧,暗自希望斐瑞并没有察觉他的猜忌……虽然就算有所察觉,那骄傲的精灵也全然不会在意吧。

“……很好。”

他听见斐瑞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计划,但既然你们来此寻求我的帮助,从此刻起,你们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这一次,埃德从许多精灵的眼中看到了抗拒和迟疑。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兰斯身边,那个矮个儿的精灵开口问道。

他微微歪着头,看起来只是个有点缺乏耐心的少年,失礼地在不该他说话的时候开了口。然而在察觉到埃德略带惊讶的视线时候,他却大大方方地眯着眼回以笑容。

那双颜色清浅到近乎透明的灰眼睛里,有着“少年”不会有的沉静与从容。

“……首先,我需要你们撤走安置在流光之环内所有的士兵。”斐瑞回答,那不带一点轻视的神情终于让埃德能够确认,在这一群精灵之中,能够做出决定的不是兰斯·逐日者,反而是这个年轻得不可思议的小个子。

“您果然什么都知道呢。”精灵笑了起来,又好奇地睁大眼睛:“可是为什么要撤走他们呢?”

那是斐瑞绝对不会喜欢的质疑,他却问得让谁都很难生出厌恶与恼怒。

“因为我需要你们远离无声之塔。”斐瑞直视着他,语气平平,“至少是你们之中的大多数。因为你们的力量……甚至生命,在这里并没有多少用处,即使你们无惧于牺牲,浪费也总是毫无意义的。”

精灵低头沉思,再抬头时候笑容明亮。

“没有谁比您更了解那座塔。”他说,“也没有谁比您更希望王能够活着……我们听您的。”

埃德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能看得出这些精灵对斐瑞并没有那么信任,而斐瑞高高在上的姿态更是雪上加霜,这样的合作几乎不可能成功——但这个小个子的精灵三言两语便将“服从命令”的强硬弱化在共同的目标之下,而斐瑞在面对他时也显然有所容忍……他到底是谁?

然而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兰斯转身做出简单的手势,一对显然是姐妹的精灵悄悄离去,斐瑞·银叶正开口发出另一个命令:

“告诉你们藏在紫兰草地的剑舞者……”

埃德抬头看了看天空。银树已不再发光,树叶间星辰闪烁,这或许又是漫长的一夜,他却并没有多少不安。

他曾经以为精灵们已经失去了方向,以为他们渐渐远离这个世界,沉浸于旧日的辉煌,像林间的落叶般腐败下去……可他忘了腐叶下总有新生的草木,而遮蔽了天空的枝叶,风一吹便会散开。

他还是那么喜欢精灵,喜欢得一点也没错。

.

紫兰草地位于格里瓦尔的边缘,是林间一片形如弯月的草坡,似乎从几千年开始就已经铺满丛生的紫兰草,最高的甚至能高过人头。草地再往西北,隔着一片树林便是人类的村庄。许多年来,人类与精灵之间已经达成某种默契,尽管这里已经是格里瓦尔的领地,但如果有人溜进来挖掘一些紫兰草的根茎做药材,只要不太过分,倒也不会被驱逐。

只是,不能再向南。

如今花期已过,紫兰草花却并未开尽,照人类的说法,靠近精灵的地方,不管什么东西,总是会活得长久些。

然而那些粉红色的小花在星光下有些发白,或许因为不时被踩踏,那种像香草又像苹果般的香气倒是分外浓郁,原本并不令人厌恶的味道,闻得久了,也开始有些恶心。

瑟若因收回视线,手指轻敲腿侧,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失去耐心。

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一整天了。格里瓦尔的防卫异常严密,似乎并没有因为内部的争斗而有丝毫松懈。计划之中的混乱久候不至,更别提什么接应。无论他们怎么转怎么躲,怎么声东击西……浓密的枝叶间始终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们,时不时地用一支呼啸而来的利箭……或一头花豹来警告他们,作为人类,他们不能再向前一步,他们不被允许踏入精灵的国度。

这种戏弄般的警告格外令人愤怒——但他们的的确确被困在了这里。

他还有最后的手段,就藏在他腰间的袋子里,可那撑不了多长时间,而他们离格里瓦尔的中心却还有很长的距离。

如果天亮之前他们还无法完成任务……就永远也无法完成了。

黑暗中响起一声清亮婉转的鸟鸣。他警觉地抬头,却也只能看见树影微动,像是有风拂过。

如果精灵们不想被他发现,他是发现不了的。种族之间天生的差距从未如此令他恼怒……作为一个北方人,他大概根本就不该接这个任务。

但他有属于战士的直觉,而那直觉告诉他,精灵们正在离去——或许不是全部,但也足够了。

他等待着。等微风停息,等鸟叫声远去,直到不远处像是有什么果实忽地掉落在花丛中,他才缓缓抬手。

藏身于黑暗中的人有自己的暗号。他闭上眼,满意地在那一瞬间感觉到耀眼的白光在夜色中炸开,即使隔着眼皮都让他有片刻的晕眩。

那并不好受,他的唇边却不由自主地扯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希望那些拥有“鹰一般锐利的双眼”的精灵会喜欢这个。

树叶轻响,利箭划破空气。被激怒的精灵已经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但短暂的时间里他们并不能发现,隐藏在阴影中的人类,已经有一个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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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八章 火起

精灵们住得分散,即便是空庭以西最集中的地方,也远不及斯顿布奇住宅分布得最稀疏的上城区。因为不需要行走马车,自然也没有宽阔规整的街道——林间的空地和巨树间相接的廊桥就已经足够。不同的植物巧妙地分隔出不同的区域,因为天然而分外复杂的通道,精灵们自然了如指掌,外来者却多半会晕头转向。

瑟若因非常仔细地研究过地图,但那对他判断自己此刻的位置并没有多少帮助。他只能分辨出周围有隐约的屋舍,在树影间露出精巧的轮廓,柔和的灯光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微弱而无力。风里并没有传说中彻夜不息的歌声,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偶尔一声鸟叫,都因突兀而显出几分凄厉。

初秋的寒意渗入血液,瑟若因竟恍惚觉得这里已不是生者的居所——但他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试探。他在黑暗中潜行,绷紧了神经感知周围最细微的动静,终于从林木间的空隙里窥见不远处无声之塔苍白笔直的塔身时才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冷汗已在不知不觉间浸湿了背心。

他似乎并未被发现。或许正如他所得到的消息,格里瓦尔中心的防卫反而是最松懈的——只要他不去试图闯入空庭。而最近的形势更让精灵们失去了任何聚会的兴趣。

他摸了摸身边一颗高大的白蜡树,树皮不算十分干燥——这个季节对他们的计划而言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他们不得不动手。

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石盒,眯着眼左右看了看,小心地打开暗扣,用力掷向前方。

小小的石盒撞在树干上,一片暗红的光芒从其中倾泻而出,仿佛有利刃在黑暗里撕开了一道缝隙,岩浆般炽热的血液从另一个世界里涌出,又化为一只只燃烧的火鸟,拖着不祥的轨迹,冲向一颗颗参天的大树。

周围终于有了动静。低低的惊呼声里,瑟若因唇边牵起满含嘲讽的笑意,低垂的视线中,越来越明亮的火光,映红了一丛雪白的远帆花。

笑容僵在脸上。他听说过这种花,因为它极其罕见,需要小心培育,即便是在格里瓦尔,也只有一个地方才能见到。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那座指向天空的白塔已经消失在火光里……不是被林木遮挡,也不是被瞬间铺天盖地的火焰遮蔽了视线。

那座塔根本就不在他原本看到它的方向。

烈焰之中,满地的远帆花在被吞噬之前微微颤抖,不像是恐惧,倒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瑟若因木然而立,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长箭呼啸而至,守卫此地的精灵已经发现了敌人。瑟若因敏捷地闪身避在树后,转瞬间隐没在黑暗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落入了陷阱,被算计着烧了他不该烧的地方……但想要他的命,可还没那么容易。

.

片刻之间,火光便映红了天空。

银树很高,高得埃德能清楚地看见远处腾起的火焰是怎样迅速地蔓延开来,气势汹汹,难以抵挡。

“……那好像不是普通的火。”他忍不住开口,“真的没关系吗?”

斐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没关系没关系。”在他身边,柯瑞尔·携光者,那个他唯一不用仰头看的精灵语气轻松地回答,“逃生总是没问题的,我们好歹是精灵。”

埃德有点哭笑不得——他问的可不是这个。

“其实很久很久之前,野火燃起时,我们会任由它烧一会儿。”柯瑞尔告诉他,“有时我们甚至会偶尔自己放把火……被焚烧过土地会更加肥沃,新生的植物会长得更好。后来我们开始保护每一棵树,竭力让它们活得健康又长寿,新的树木却也越来越少……”

埃德听懂了他的安慰,也听出了其中的感慨。可那些话,出自一个看起来似乎还没有成年的精灵口中,总觉得有些怪异。

他很想问他到底多大,又担心有点失礼。毕竟,这个小个子精灵是血统高贵的王族之后……神眷之子阿尔默斯的后代。

号角声在林间响起,声音并不大,却似乎能传遍整个森林,传入每个精灵的耳中。虽然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召唤,精灵们仍迅速地反应过来,各自离开家中,用最快的速度,赶往火起之处。

“这么大的火,烧的又是永眠之地,咏者们总得去看看的。”柯瑞尔十分满意地点头,热情地拍着马屁,“大人果然考虑周到。”

埃德的眼角又控制不住地抽了抽——这可不只是“考虑周到”!

永眠之地,顾名思义,是精灵的墓园。自阿尔默斯登上王位以来的几千年里,所有在格尔瓦尔逝去的精灵——包括历任的王,都埋葬在那里。尽管精灵们更在意自己永恒的灵魂,放火烧掉自己祖先的坟墓还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作为一个人类,也实在有点难以理解。

但生者总比逝者重要……这样的选择并没有错。

“兰斯会带走留下的精灵……当然,长老们除外。”柯瑞尔望向斐瑞,眼神里充满期待:“接下来要干点什么呢?”

“你可以走了。”斐瑞说。

柯瑞尔笑嘻嘻的,站着没动。

“别呀。”他说,“带我进无声之塔吧?我会很有用的。”

斐瑞终于看了他一眼。

“我并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他说。

“我明白。”柯瑞尔耸耸肩,“如果佩恩真的死了,我得干掉那个鹿角森林来的家伙,成为下一任的王……可是,瞧,这里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们偏偏谁都不肯听我说——我根本一点也不想当王呀!”

埃德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然后被呛得猛咳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看!”柯瑞尔向他抬抬下巴,“连水神的圣者都不同意呢!”

埃德咳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摇头——不不不!这跟他没有关系!

“因为你有人类的血统吗?”斐瑞缓缓开口。

柯瑞尔一怔,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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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九章 灵魂之眼(上)

埃德两眼放空,默然远望,犹豫着该不该提醒那两个精灵,这里还站着一个人类……而且这个人类并不想知道那么多秘密!

不过……难怪会这么矮……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听着柯瑞尔轻轻地笑了起来。

“您果然什么都知道。”他说,“说起来……您也不会愿意让这样一个血统不纯的家伙成为精灵一族的王吧?”

“事实上,”斐瑞冷冷地回答,“我更不愿意让一个认为自己没有资格为王的家伙被推上王位。”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转身留给他们一个冷漠的背影:“既然你畏惧王者之途更胜过死亡的阴影……那就跟我来吧。”

他对柯瑞尔那一点勉勉强强的敬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埃德偷偷看一眼柯瑞尔,摸摸鼻子,有点尴尬,却又觉得这样直率得令人无语的精灵长老,意外地有点……可爱?

柯瑞尔倒似乎并不在意斐瑞的语气。他向埃德眨眨眼,唇边的笑意狡黠又得意。

“你……”埃德开口,又紧紧闭上嘴。

——你是故意的吗?!

柯瑞尔笑眯眯地向他勾勾手指,快步追上了斐瑞,埃德也只能怀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紧跟上去。

银树下依然一片寂静。当埃德踏上地面时,芬维从阴影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耳边低语:“有七位……”

走在前面的斐瑞停了下来,他的声音便也不由自主地一顿。

即使已经离开……即使已经不再是影舞者中的一员,他对斐瑞这样的长老仍有种本能的畏惧。

埃德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下去,带点疑问的笑容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有七位长老被困在自己家中。”芬维挺直脊背,稍稍提高了声音,“我试了用您的血,但只能保护自己,并不能引开它们。”

埃德忍不住叹气。他瞪着依旧围着他不肯离开的光雾,很有些不满——一定要一个活生生的他才足够香喷喷吗?!这么贪心又难搞的小东西到底是个什么鬼啊!如果伊斯在这里就好了……

“需要我……”他踌躇着开口。

“不用。”斐瑞打断了他,“就让他们待在那儿吧。”

“可是,如果他们愿意帮忙……”埃德有点期待——七位长老!以他所知,长老们都是诸神的咏者,漫长的时间给予他们的力量,是人类的牧师和法师难以企及的……虽然他们或许骄傲自大,固执死板,但那么强大的力量,想想还是很令人心动呢!

“连我都不能确定他们到底会站在那一边。”斐瑞不知道这个人类的乐观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您还是多想想要如何控制光之镰吧。”

埃德默默低头,撇了撇嘴——你都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的东西,让我怎么“控制”

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这玩意儿的确是一种极小的虫,细小如银砂,却有着犹如秘银打造般既轻且薄,无坚不摧的双翼,似乎永远不会死亡,只会休眠……和分裂。斐瑞并不知道它们到底是如何被唤醒,又是被谁所操纵,但对像他这样的施法者而言,这种以魔法为食,又迅捷无比的生物,是相当难缠的对手。

而无声之塔……此刻或许已经成为它们的巢穴。

那座白塔离得不远,当他们走近时,小白早已经蹲在了门前。塔外的守卫不知去向,紧闭的大门在夜色中透着死灰般的白。门上精美的花纹层层叠叠,乍看上去,恍惚又像是一堆堆交缠在一起的蛇,缓缓地蠕动着,无声地吐出细长的蛇信。

埃德吓了一跳,定睛细看,依稀看出些隐藏在深深浅浅的刻痕间的符文,和缠绕其中的阴影。那阴影并不是花纹的投影,倒像是从门里透出来的,连星光都无法照亮。

埃德不安地搓了搓手指。他无法确定……但这座献给神祇的高塔,竟像是隐约散发着……地狱的气息?

他几乎从不提起,却从来没有忘记那个轻而易举就差点要了他的小命的恶魔……那双深黑无光的眼中令人恐惧的邪恶,和令人战.栗的.诱.惑。

斐瑞站在门前,沉默不语。他阴沉的脸色让谁都不敢开口——除了小白。

或许是等得不耐烦,白豹低吼一声,直立而起,重重地一掌拍在了门上。

埃德的心随着厚重的木门一起微微一颤。视线中似乎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从木门上飘了出来,依稀像是被震落的灰尘,却在某个瞬间突然拥有生命般张牙舞爪地扬起……只是一眨眼便又消失不见,仿佛只是某种幻觉。

埃德有些疑惑,但并未感觉到威胁。然而耳边嗡地一响,光之镰以极快的速度聚拢在他身前,如盾又如剑,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穆雷的短剑要落到他头上时,它们都不曾有这样的反应。

斐瑞回头看他一眼,那平静的神情根本看不出他是否也察觉了什么。

“怎么啦?”

离得稍远些的柯瑞尔倒像是真的毫无所觉,“开不了门吗?实在不行的话,不如也用火烧一烧……反正这门也是木头做的嘛。”

埃德忍不住想笑——这个有那么一点人类血统的精灵王族……也未免太不像精灵了。

“……你可以试试看。”斐瑞淡淡地开口。

那其中的讽刺不言而喻。柯瑞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吭声了。

无论如何,木门并未在白豹的拍击下打开。斐瑞低沉的咒语声响起,在一片寂静里显得异常凝重。埃德本该用心倾听……关于魔法,他还有太多需要了解和学习的东西,但此刻,他有点无法集中精神。

光之镰在他眼前飞舞。它们的动作分明快得连精灵的双眼都无法捕捉,看得久了,越来越暗的视野里,却有越来越清晰而明亮的轨迹,如一条条细而发光的丝线,密密地交织在一起。

那并非毫无规律。

他想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斐瑞的声音停下来的时候他急切地想要开口,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惊出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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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章 灵魂之眼(下)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眼前恍惚已是另一个世界。

周围一片混沌,像一张被水晕开的画。所有的边缘都朦胧而扭曲,所有的色彩都浑浊不清。抬头仰望,夜空中亦再不见星辰,只有令人窒息的黑云翻涌着,沉沉地压下来。

几步之外,那耸立的高塔依旧森白如骨,却布满黑色的裂纹,仿佛下一刻便会轰然崩塌。丝丝缕缕的黑雾缠绕在白塔之上,又如无数细细的触手般与阴云相接,竟无法分辨是从天空探下,还是从裂纹里伸出。它们盘旋交汇,一片片黑灰色的丝絮雪花般无声地飘落,又像是一场大火后被风卷起的死灰,在天地之间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一切都湮没成毫无生机的暗灰。

灰雪落在斐瑞银色的长发上,堆积在他的肩头,似乎在一片迷蒙的银光里消融,那一丝丝的黑灰色却终究还是渗了下去,让精灵的身影变得异常黯淡,几乎与周围的阴影融成一片。

埃德浑身发冷,不自觉地望向柯瑞尔。他能感觉到那小个子的精灵有些疑惑地回望着他,似乎说了句什么,可那声音像隔着冰冷的河水,怎么也听不清……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他的身体却像是包裹在岩石中的宝石,虽然也同样被灰雪所覆盖,却有细碎的光芒闪闪烁烁,忽明忽暗,顽强地透了出来。

他低头看向自己——没有什么光,只是分外清楚,清楚得让他觉得,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自己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

他压下慌乱,举目四望。一片昏暗之中,唯独小白身上散发出的光芒明亮而清澈……甚至亮得有点刺眼。

埃德终于在自己乱哄哄的脑子里抓住了相似的画面——那时候,与斯科特他们一起穿行在克里瑟斯地底迷宫里的白豹,还是小小的一团……一个滚来滚去的光球。

那时他的灵魂脱离了身体……但此刻,更像是他忽然睁开了另一双眼睛。

失去节奏的心跳平稳下来。埃德眨眨眼,在努力从这似梦非梦的境地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有余力对柯瑞尔笑了笑。

他终于听清了他关切的询问:“……你没事吧?”

“没事。”他回答,微微的晕眩里,视线已在转瞬间恢复了清晰。

柯瑞尔所有所思地看着他,却没有再多问什么。

“门开了。”他说,“准备好了吗?”

斐瑞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长的法杖,法杖上既没有铭刻符文,也没有镶嵌宝石,质朴得像是随手从那棵老橡树上折下的树枝,连树皮都还没有剥干净。

“……等等!”

在他迈步走向门内时候埃德脱口叫道。

他并没有看清……此刻望过去,门内流泻出的光芒分明柔和得令人向往,但在他从那片刻的恍惚中挣脱的时候,缓缓向内开启的大门里,隐约是一片瘆人的血红。

“……让它们探个路吧。”他说。

没有什么动作,也不需要咒语。飞舞在他身前的光之镰如轻纱扬起,欢欣鼓舞地发出细细的低鸣,在片刻的悬停之后,闪电般掠向塔中。

投向他的视线带着惊喜或讶异,连小白都低低地咆哮了一声。但埃德莫名地觉得……它好像不怎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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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法兰蒂。

她站在法阵的边缘,退后一步便是能顷刻间将她绞杀成一团血雾的光之镰,向前一步是一个不知已被谁的鲜血染红的符文。

隐隐的光芒在其中流转。她盯着它看了许久——她已经把法阵中的每一个符文都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底,却无法解开其中的秘密。

她并不因此而沮丧。长老们花了数千年的时间才能掌握的东西,自然不是她在这片刻之间就能弄懂的。她没有那样的天赋异禀……佩恩也不是因此才将她带进这里。

当不安……甚至恐惧,像一条冰冷的小蛇般蜿蜒在心底的时候,这一点认知让她咬紧牙关,始终保持着冷静。

她抬头望向和她一样站在一边的另一个精灵——帕纳色斯带来的那个弓箭手。

在她看来他实在太过年轻,年轻得还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和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在自己的首领一刀扎进佩恩的后背时瞬间变了脸色,难以置信地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惊骇,直到此刻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甚至不去看正在战斗中的佩恩与帕纳色斯,只是怔怔地垂头。

他脚边是俄林的尸体。

即使他箭无虚发……即使他掌握了什么古老的魔法,让一个过于单纯的精灵卷入这样的局面之中,仍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除非帕纳色斯原本并不知道他会在无声之塔里遭遇什么。

连法兰蒂自己,到现在都还觉得太过荒谬——精灵的未来,难道就系在这样一场野蛮的决斗上吗?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海琳诺。那应该是一手策划了这一切的精灵,却似乎对眼前的战斗并不感兴趣。

海琳诺·流火。所有长老之中她是最年轻的那一个,而那多半还是因为她所继承的血统……至少在此之前,法兰蒂是这么觉得的。

她们同为欧默的咏者。海琳诺强大的力量无可置疑,却一直低调到连存在感都缺乏。法兰蒂很少能从那张没有多少皱纹的脸上看出她真正的想法,也不曾用心去猜测。但此刻,她至少能看出,海琳诺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片宝石镶嵌出的星空……以至于光之镰忽然改变了飞舞的节奏,像是失去目标般四散开来的时候,她原本因胜券在握而放松的身体骤然一僵,目光闪烁着,并没能掩饰那一瞬间的惊惧。

法兰蒂迅速收回了视线,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如果没有那些见鬼的小东西,他们不会如此被动。而海琳诺,似乎失去了对它们的控制。

她不能完全确定……但要证明这一点并不难。

她挺了挺脊背。在光之镰依然随着她的动作如水般波动起来时绷紧了浑身的肌肉,竭力不去想自己已经尸骨无存的同伴,垂在身侧的左手悄悄探向法阵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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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一章 坠落(上)

短刀撞击在剑刃上,收回时因为对方迅速下压的力量而显得有几分吃力。那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让海琳诺将视线转回法阵之中,但战斗并未结束……远未结束。

帕纳色斯抽身后退,脸色阴沉地转动着酸痛发麻的手腕。他一手短刀,一手长剑,行动迅捷如风,灵巧多变——那是一个精灵典型的战斗方式,而他一直是个优秀的战士。

相比之下,佩恩的优势居然是他的力量。他的招式变化不多,却每一击都沉重得难以招架,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和意料之外的强横,让帕纳色斯恍惚觉得,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他以优雅敏捷而著称的同族,而是个比他还要高的矮人……虽然他也没有跟矮人交过手。

身为精灵之王,佩恩·银叶从来不需要自己动手。帕纳色斯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暗探传回的消息:虽然偶尔也会与自己的侍卫对练,但银叶王并不喜欢战斗……也从未听说他的技艺有多么高超。

他们终究还是小看了他。

更让帕纳色斯恼怒的是,佩恩用的甚至不是自己的剑——带着客人来参观无声之塔的王者自然是不会佩剑的。那柄长剑来自他已经死去的侍卫,精巧,却也普通,如今甚至已经被帕纳色斯附有魔法的短刀崩出了好几处缺口,手持它的精灵王却依旧神色平静,似乎毫不在意。

他挥舞长剑的方式简直像挥舞一根铁棍……上面有点缺损也的确无关紧要。

帕纳色斯不停地移动着,寻找着攻击的机会,佩恩却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长剑轻点地面。那从容不迫的姿态是另一种攻击。被轻视的愤怒与耻辱仿佛黑色的火焰,在灵魂之中猛烈而阴冷地燃烧着……帕纳色斯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却很难做到。

事情本不该如此。

有一瞬间他的视线与海琳诺相接,又迅速移开,再次举剑冲向佩恩。

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

海琳诺漠然收回视线,纤细的手指在低垂的长袖里动了动。

光之镰在她身边如轻纱飘拂。如果没有那低沉的嗡鸣,这可怕的生物看起来就像晨间被阳光照亮的薄雾般美丽而无害。那短暂的失控几乎像是她的错觉——它们依旧忠实地服从着她的命令,在这个世界上,除她之外,也不该还有谁能够控制这些诞生于死亡的圣物。

但她不能无视那隐约的不安。她是个咏者,她的直觉源于她的血脉、经历和力量……即使献给诸神的颂歌已不再被倾听,那力量依然存在,不会抛弃她,也不会惩罚她——哪怕她已经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诸神的力量依旧包围着这个世界,只是,失去了源头的海水总会枯竭……但如果神已腐朽成灰,与他们神魂相连的造物就一定要随之而灭亡吗?

她曾经有多么骄傲,如今就有多么不甘。

她看出了帕纳色斯的焦躁。虽然是在意料之中,却也难免有些失望——看在血缘的份上,她已经给了他机会,但克瑞提卡引以为傲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如果塞斯亚纳在这里……

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这个念头,又被她狠狠甩开——她的儿子不需要面对这些阴暗丑恶的东西。她会为他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她不得不承认,相比之下,佩恩·银叶是更有可能获得胜利的那一个……但银叶一族的人,无论暴躁多疑,固执自大,还是隐忍宽和,都不是能轻易控制的。更何况,甚至连她都猜不透佩恩已经知道了多少,又到底想做什么。

那样不可掌控的危险,在她拥有绝对的力量时,就该毫不犹豫地碾碎。

藏在掌心的骰子微微发热,当她将灵魂与其相连时,会觉得那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节奏沉稳,却仿佛能牵动整个世界。

光之镰薄薄的双翼振动出细碎的嗡鸣,骤风般卷向法兰蒂。

佩恩必须死在帕纳色斯手中——如果这不是打开那扇门最简单也最快的方式,连她也会觉得这样的决斗愚蠢而野蛮。显然,帕纳色斯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一点……而她也已经失去了耐心。

年轻的咏者依旧笔直地站着,眼神明亮而无畏,在她无法逃避的死亡面前保持着骄傲与镇定……佩恩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失去了节奏。

帕纳色斯脸色阴沉。他不想要这样的帮助,却还是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

上挑的长剑被佩恩挥剑挡开,蛇一般窜出去的短刀,却终于在他的左腹拉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佩恩退得够快。那伤口并不致命却足以影响战局——毕竟,法兰蒂已经不可能再为他疗伤。

精灵王的目光沉了下去,帕纳色斯却也一样笑不出来。

身后有疾风掠过。他不得不放弃了本该连绵而上的下一次攻击,闪身躲避。

无形的利箭贴着他的右臂擦了过去,油然而生愤怒让他的咆哮几乎变了调:

“……索米尔!!”

背叛了首领的弓箭手紧闭双唇,脸色苍白,持弓引弦的双手却不见一丝颤抖。

“停手吧,帕纳色斯。”他开口,声音低哑而坚定,“没有什么胜利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你懂什么?!”帕纳色斯怒吼。

另一声怒吼几乎同时响起……那是海琳诺的声音,尖利得仿佛能刺穿耳膜。

帕纳色斯愕然回头,正看见法兰蒂的整个身体消失在耀眼的光雾之中。

那一瞬间他的心底有一丝尖锐的刺痛……但很快就被惊讶所代替。

眼前并没有预料之中散开的血雾。失去了目标的光之镰轰然四散,幻影亦随之消失——法兰蒂根本不在那里。

愤怒与恐惧交织在一起。海琳诺后退一步,用挥袖掩饰她不由自主的颤抖。她根本没有留意到法兰蒂是什么时候使出了这样的手段……可她去了哪里?她必然还在这里……不,更重要的是,光之镰本该能够阻止她逃离,无论她用什么方式!它们也绝不该在她施法时毫无反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停手吧,帕纳色斯。”佩恩开口道,“这并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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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二章 坠落(下)

帕纳色斯眨了眨眼,一滴汗水从眼角滑落。

他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沉重的心跳,那声音敲击着他的灵魂,在长久以来的彷徨,在被利用与轻视的耻辱,在无力反抗的狼狈中,唤起越来越强烈的愤怒。

周围的光线依旧明亮,他的视线中却像是蒙着一层黑雾,影影绰绰的漂浮着,蠕动着,恍若幽魂。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两个世界之间,光与暗,生与死……他的确不是只有一个选择。

唇边勾起一丝带着嘲讽的笑容,不知道是给他自己,还是给佩恩。

他很清楚他的灵魂里藏着无法被照亮的阴暗,但这里又有谁真的纯洁无辜?

精灵们愿意相信自己的灵魂是由星光铸就,纯净清澈,圣洁无比,但生存在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上,他们的.欲.望.和因此而生出的恶念,其实并不比人类少半分。当“永恒的灵魂”成为虚妄,他们在恐惧与绝望中的挣扎,无论掩饰得多么完美,诉之于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只会更加丑恶。比如他……比如海琳诺。

在那一声惊怒交加的低吼之后,海琳诺似乎迅速恢复了冷静。她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们,身姿挺拔,长袖低垂,对身边四散飞舞的光之镰视若无睹,几乎无法判断她是否真的对它们失去了控制,而她的计划,又到底有多少依靠这些细小而可怕的生物。

无论事实如何,她总能掩饰——精灵擅长掩饰,他亦如此。

然而此刻他对这天性般的虚伪生出无尽的厌倦。为什么他就不能诚实地倾吐自己所有的.欲.念?他的希望之中并非只有黑暗。为什么他就不能为了最后的目的不择手段?那终究并不只是为了他自己。

他动了动被血黏住的手指,抬眼去看佩恩。没有什么比那张已经发白的脸上装模作样的从容和……怜悯更令他厌恶——他痛恨这个更胜海琳诺彻彻底底的利用。说到底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同?结局未定,是非对错在这一刻根本无法判断,他又凭什么以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评判他的选择?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掂了掂手中的短剑,漫不经心地向后掷去,心中不可思议地没有一丝起伏——不,他已经挖出了自己的心,毫无眷念地将之舍弃。

他知道自己能命中目标……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索米尔对他也不会有一丝防备。

被切断的喉咙里嘶嘶的抽气声仿佛就响在他耳边,像汩汩的血流声一样分明。他没有回头……也不会回头。

他知道自己在笑——唇边越来越深的笑意根本无法控制。或许在深渊的边缘挣扎得太久,以至于彻底坠落的那一刻,竟只感觉到无比的快意。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佩恩在惊骇与愤怒中终于失色的面孔,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古老的咒语在扭曲嘶哑的笑声里断断续续,却无法被阻止。

他的确从未来过这里,但他了解这个法阵不逊于那些自以为是的长老们……而他愿意付出他们谁都不敢付出的代价,以他曾视为兄弟者的血与生命……和他自己的心与灵魂,换取那最古老的契约所承诺的,谁也无法夺去的力量。

不过是个交易。以信仰或爱来交换,或以背叛和杀戮来交换,又会有什么不同?

毕竟……毕竟诸神已逝,唯有毁灭中才有新生。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空气中时,身后响起一声沉闷的轻响。索米尔倒了下来,他的长弓就落在他的脚边,他的鲜血涌到他脚下,沿着地面上深深的刻痕染红每一个符文。隔着靴子,他本该毫无所觉,却恍惚觉得自己站在沸腾的岩浆之上。那岩浆注入他的身体,烧灼着他的血肉,而在他头顶,无数璀璨的宝石如星辰般闪烁,渐渐明亮得无法直视,倾泻而下的星光是冷的,寒意冰刃般刺入骨髓,他在剧痛之中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蔓延至全身的力量,却又让痛楚几乎变成了某种享受。

脚下传来微微的震动,仿佛整座无声之塔都随着翻涌在他身体里的力量而颤抖。光之镰远离了法阵,掠向紧闭的大门,似乎连它们也在本能的恐惧之中试图逃离。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感觉。

他握拳,听见海琳诺的声音再次响起,仍竭力保持的优雅语调里透着诅咒般的咬牙切齿:“……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抬头对她无声地笑着,随手扔下长剑,脚尖一勾,被挑起的长弓落入手中。

游戏已经结束……该是狩猎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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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身开始震动时,埃德并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一进入塔中就沿着台阶向塔底疾冲。斐瑞身高腿长,柯瑞尔脚步轻捷,芬维跑动时简直像在滑行,小白……小白有四条腿。

他得连蹦带跳努力奔跑才能跟上他们的速度。

骤然停下的是斐瑞,收不住脚的埃德则一头撞在了他背上。他默默地揉着鼻子站直,探头看了一眼。

那间密室就在眼前,紧闭的门前却直挺挺地站了三个精灵,每一个都目光呆滞,对他们的出现没有丝毫反应。

埃德本能地想要上前,却被斐瑞斜斜伸出的手杖拦住。

“没用的。”他告诉他,然后向芬维抬了抬下巴:“拖开他们。”

埃德欲言又止——精灵听起来依旧平静的声音里有某种极其危险的东西,让他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把视线转向那扇他曾经打开过的门,门上怒放的火羽木,即使未曾着色也能显出燃烧般的艳丽。他对此记忆深刻……但记忆中可没有那些斑斑驳驳,像发了霉,又像是被酸液侵蚀过的黑斑。

大大小小的黑斑在门上隐约连接成了另一种花纹。埃德干咽了一下,莫名地有点心慌。

柯瑞尔帮着芬维拖开了那三个石化般的精灵,走过来看了一眼。

“这东西……”他说,“是不是有点像条龙?”

那黑色的影子的确像一条展翅的巨龙,甚至在他们的注视之中逐渐扩散,加深,越来越分明,连向下低垂的头上冠状的角都清晰可见。

那是……一条斑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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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三章 半龙之影

明亮得让人两眼发花的光线之下,那片影子时深时浅,仿佛在缓缓地舒展着身体……仿佛随时都会破门而出。

埃德沉默地瞪着它。他见过两条斑叶龙,每一条都没有熟悉到单凭一个影子就能认出的地步,何况这很可能只是某种象征性的图案……可那深浅不定的变幻,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萨克西斯变回巨龙时,那时隐时现的巨大身躯。

他一直不知道它到底去了哪儿……它似乎也并不那么执着地想要回那根它的父亲所制作的手杖。

可他其实该猜得到的。

斐瑞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即使看不到他的脸,埃德也能感觉到那快要爆发出来的愤怒与焦躁——他们离佩恩只有一门之隔,这扇门却显然没那么容易打开。

当他举起手杖时,埃德硬着头皮再次阻止了他:“等等!”

“……你的那些小东西并非无所不能。”斐瑞头也不回地告诉他。

埃德当然知道……他甚至还不能完全控制那些“小东西”——他连这会儿它们到底跑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它们的兴奋。

“……萨克西斯!”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叫出那个名字,“我知道你在这里。”

斐瑞猛然回头,眼神里猜忌远多过惊讶。埃德瞬间明白过来——他知道的。

他知道那条半龙的幽魂就在这座塔里。

片刻之后,一个声音回应了他:

“好久不见,埃德。”

一如记忆中最初的印象,温和而亲切,像拂过海面的微风,犹带着金色阳光的温暖。

柯瑞尔迅速转身,肌肉已绷紧。那声音就在他背后——可他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是何时出现的。

一个陌生的精灵,悠闲地坐在他身后的台阶上,只穿了件样式堪称古老的暗绿色衬衣,褐色长发披在双肩,笑容平和,随意得像是坐在自己家的花园里,迎接着相知已久的友人。

他的相貌在精灵之中算不得突出,但他有一双奇异的眼睛……一双金黄色的眼睛,黑色竖瞳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缝隙,在明亮的光芒下收缩成细细的一线。

以及……他没有影子。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柯瑞尔忍不住后退——精灵当然不怕鬼……但他也从来没有见过鬼!

埃德心情复杂地看着萨克西斯。初见时他觉得这个强大的灵魂几乎符合他所有美好的幻想——命运悲惨,却依旧坚韧而宽容,甚至拥有两个种族都缺乏的美德……那对“异类”的仁慈之心,即便是因为感慨自己的身世,仍是相当难得的。

可惜幻想破灭得太快。那样一个值得敬佩的萨克西斯或许也是真的,却已经不复存在。

“你来为自己复仇吗?”他低声问道。

萨克西斯笑着摇头。

“那条小龙没有告诉过你吗?”他说,“杀了我的不是精灵,是巨龙……没错,我的父亲死于精灵之手,可说实话,一条会爱上精灵的斑叶龙,也的确蠢得该死。所以你瞧,我并不是来为谁复仇的——我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囚徒。”

“……身不由己?”斐瑞冷冷地开口,“他们根本困不住你。”

“也对。”萨克西斯微笑着摊手,“所以我其实该感谢你们?这座塔修得不错,那时的精灵远比现在强大……如果没有你们的‘诱捕’,作为一个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邪恶的灵魂,想进入这里的确得费点工夫。”

他的嘲弄毫不掩饰。斐瑞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也无言以对。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埃德只能问下去,努力想着要如何对付一条活了……死了几千年的巨龙:“这里有什么是你……”

他的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地看向那三个依旧木立如雕塑般的精灵。

“……你吞噬了他们的灵魂?”他问。

“那可不是我干的。”萨克西斯漫不经心地否认,“一条龙就算饿得发晕也不会去吃蚂蚁吧?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身边这位可敬的长老,问问他们冒险把我关进这里……问问他们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同族的灵魂,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埃德看了脸色铁青的斐瑞一眼,不由自主地为他分辩:“他并不知道……”

“他知道。”萨克西斯打断他,“他什么都知道。许多事他或许并未参与却也没有阻止……我只是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突然跑来想要救他的侄子——您不觉得这也太晚了吗,大人?还是您觉得这位天真可爱的神之后裔,那必然纯洁的灵魂,是比我更好的祭品呢?”

埃德浑身发冷,却不是因为怀疑斐瑞的目的。他有过猜测……而此刻再无疑问。

“血祭……”他喃喃,“你们想打开那扇门?你们……”

“他们想窃取诸神所遗留的力量。”萨克西斯微笑着补充,“他们想用保护这个世界的力量延续他们即将消失的‘天赋’。他们原本有着更完美的计划,但你那随心所欲的舅舅实在行动得太快又毫无规律可言,让他们不得不选择最简单……也最野蛮的方式来启动安克兰留下的法阵。”

埃德脑子里乱糟糟的,浑身一阵阵地发冷。

“有点失望,是吗?”萨克西斯看着他,似乎仍能轻易看透他的灵魂,“这个种族并没有你所憧憬的那么美好,连那位你视之为友的银叶王,也不过是想趁机把力量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他明知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你不觉得自己蠢得有点可笑吗,埃德?你心急如焚地来到这里,竭尽全力想要救你的朋友,全然不顾自己会遇到怎样的危险……可作为一个人类,你——连同你那条没长脑子的冰龙,对他们而言,从来都只是个工具。”

他轻缓的声音里透着讽刺,却也似乎带着一丝惋惜与怜悯:“离开这里吧,埃德,法阵已经启动,你无法改变结局……你曾帮助我获得自由,我也愿意给你这一线生机——如果你跑得够快的话,或许还能逃离被法阵波及的危险。”

埃德沉默着,苍白得像个鬼魂。

柯瑞尔看着他,欲言又止。他有把握让他留下,说服这样一个单纯而善良的人类并不难……可说到底,他们的确是在利用他。

“如果我真的无法改变结局……”

片刻之后,埃德终于开口,脸色依然苍白,眼中却有奇异的光芒:

“如果我真的无法改变结局,你不会如此急于让我离开。”

.

第九百八十四章 半龙之名

“……可惜。”萨克西斯遗憾地摇头,“我原本以为你多少还有点自知之明。”

他站起身来。下一个瞬间,褐发披肩的精灵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的斑叶龙。塔里的通道已经十分宽阔,却连它的身躯都无法完全容纳。它展开的双翼没入墙壁之中,看起来几乎有几分可笑……但谁也笑不出来。

它无声无息地向他们逼近,不紧不慢,像是在戏弄无处可逃的猎物。

柯瑞尔深吸一口气,站出来挡在通道的正中。斑叶龙硕大的头颅就在他眼前,尖牙森森,眼神冷漠而残忍。即便明白它并非实体,那将要被吞噬般的恐惧却无比真实。精灵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双臂在胸前交错,右腕上看似普通的腕甲急速地改变了颜色——从朴实的深褐,变成斑斓的绿。

那深浅不一的绿色宛如阳光下随风起伏的树叶……又像斑叶龙颈间的鳞片般灿烂华美,镶嵌在腕甲上的琥珀色的宝石熠熠生辉,璀璨如巨龙之眼。

斑叶龙发出一声奇异的轻笑,说不出是愤怒还是轻蔑。柯瑞尔毛骨悚然,却半步也没有退——在一条斑叶龙的面前使用斑叶龙的皮制成的魔法物品简直是嫌死得不够快……可刚才那一瞬间里交换的眼神让他明白,埃德或许有什么计划,却需要一点时间。

他不得不在斐瑞动手之前站出来,因为这幅腕甲,一旦战斗开始……就没有太大用处了。

周围的空气如水般波动起来,腕甲上那斑斓的色彩和纹路蔓延开来,眨眼间将他们包裹在其中。屏障之外,斑叶龙漂浮在半空,毫无必要地拍打着双翼,没有再向前,属于巨龙的面孔分辨不出喜怒。

“谁也不能攻击。”柯瑞尔干巴巴地开口,“从现在开始,如果我们不动手……它也伤害不了我们,就像……就像我们根本不在此处。”

芬维默默收回了短刀,埃德点点头——这听起来像是某种圣域术。

“但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柯瑞尔有点尴尬地补充,“这东西已经快两千年没用过了。”

“……你需要什么?”斐瑞纡尊降贵地主动开口问埃德。

“呃……一点点好运?”埃德苦笑。

高贵矜持的精灵长老优雅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埃德从袋子里掏出一根气味芬芳的枯枝,想了想,索性把剩下的两根全都掏了出来。

孤注一掷。

有时候他也暗搓搓地觉得自己说不定是个天才——他总能无师自通地创造出一些新的法术,可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多半是在发疯……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能够击退萨克西斯的办法。

他点燃了枯枝。侧生在枝条上的花朵早已萎缩成黯淡的黄褐色,却仍带着水晶般的光泽,燃烧时会爆出小小的火花。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萨克西斯像是觉察到什么,忽地向前疾冲,埃德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斐瑞也冷着脸握紧了手杖。然而法术并未被解除,尽管现在他们看起来应该是在斑叶龙的肚子里……但正如柯瑞尔所说——“就像我们根本不在此处。”

埃德把自己那颗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按回原处,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咒语上。在白石岛时他曾经得到过一点回应,可那也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咒语起初是无声的,但埃德很快便意识到保持沉默并没有用处。当他开始施法,流动在眼前的绿色终究还是渐渐淡去。

汗水从额角沁出,埃德不知不觉间大声念出的咒语尖锐而急促。

斐瑞垂下双眼,掩饰那一丝惊疑。埃德的咒语衍生自古精灵语,作为一个施法者,他多少能听懂一些。那不是伤害,不是驱逐,也不是禁锢……而是治愈。

手指微动。他离埃德很近,近到还有足够的时间阻止这个目的不明的法术……但他最终只是压下了那一缕不安。

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也有一天会如此相信一个不过见过两次面……而且似乎一点也不可靠的人类。

咒语停止时,自柯瑞尔的腕甲撑起的屏障已经完全消失。他们的的确确是在一条斑叶龙的肚子里——那幽魂庞大的身躯将他们完全包围。视线依旧清晰……毕竟萨克西斯早已失去了自己的躯体,只是周围的光线似乎黯淡了许多,阴冷得更像是他们已经被带入另一个世界。寒意彻骨,谁都动弹不得,从血肉到灵魂,全都冻结在无尽的恐惧之中,仿佛拥抱他们的是死亡本身。

这强大的对手甚至根本不用攻击,他们便已毫无还手之力。

只有小白还能仰头发出一声低吼,那声音浑厚而悠长,如同创世之初,自诸神唤醒万物的歌谣里遗留下来的一个音符,轻轻敲击在所有的灵魂之上。

埃德猛地抬头,仿佛在快要窒息的时候自冰冷的水底浮了上来,不由自主地抽了一口气。

他想他是失败了……如果伊斯在这里,他手中的阿克顿之剑或许还能对这个过于强大的幽魂真正的伤害,可即便他现在召唤伊斯,大概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按了按胸口。离开斯顿布奇时娜里亚把她那枚银鸟胸针给了他,像是早已预料到他可能遭遇的危险……而他的确太过自大。

“……伊斯。”他低声叫着,眼角有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说不定……还来得及救佩恩。

他在自己的脑子里疯狂地搜寻着,试图找到一线生机。斐瑞低低的咏唱声就在耳边,柯瑞尔叹着气拔出了多半是无用的长剑,唇边微微的笑意里却不见绝望。

至少,这一刻谁都没打算放弃。

“……狄瓦……”他咬着牙,发着抖自齿缝间发出连精灵的耳朵也难以捕捉……但绝对有谁能听到的低语。

但他及时停了下来——似乎,已经用不着了。

斑叶龙的影子颤抖起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在痛苦中挣扎。带着愤怒的咆哮狂暴如破堤而来的巨浪,直接炸响在灵魂深处,然而其中有另一种声响,如疾风吹过树梢,如海浪卷过沙滩。

从细不可闻,到铺天盖地。

.

第九百八十五章 最简单的方式(上)

绷紧的弓弦发出宛如琴音的轻响。帕纳色斯不由自主地沉醉于其中,几乎可以忽略指尖撕裂的疼痛。

柔韧的弓弦在他手指上割出深深的伤口,仿佛在表达某种愤怒与拒绝。这柄长弓为索米尔的家族所有,或许已在漫长的岁月里生出朦胧的意识。帕纳色斯其实无意夺取它,他当然会把它还给索米尔的家人……但此时此刻,它必得为他所用。

断掉的长弓也一样是可以还回去的……让它伴着主人的遗体送回更是再合适不过。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松开弓弦,甚至没有刻意去瞄准。

他的猎物已无力奔逃,只能俯身半跪下去,勉强避开那些无形的箭矢——它们更细,却分成了十几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很难完全避开。

血染红了.半.身。原本束起的银色长发乱糟糟地披散开来,一缕缕被血粘连。格里瓦尔的王大概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他试图站起来,然而身体一晃,最终还是又跪了下去。

帕纳色斯缓缓放下长弓,走近几步,低头俯视着他。这个角度令他心生愉悦——难怪人类喜欢让对手用跪拜来表示臣服。

佩恩抬起头来,帕纳色斯短暂的愉悦瞬间消失无踪。

那双深绿色的眼睛里有他未能夺走的光辉。在他沉默的凝视之下,帕纳色斯恍惚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一个。

油然而生的怒意夹杂着某种暴虐的冲动,他几乎想要抬腿一脚踹在那张脸上。

但佩恩猛然挥剑,长剑横切向他的小腿。残破不堪的长剑掠起的风声依然凌厉,持剑者却已经失去了控制它的力量。

剑到中途就已力竭,只能顺势斜砍而下。帕纳色斯轻易避开了这一击,一脚踢在佩恩的手腕上。

长剑脱手而出,远远地落在法阵之外。

“如果你还想拖延时间等谁来救你,”帕纳色斯不屑地开口,“老老实实地跪在这里乞求我的仁慈或许更有用一些。”

“……仁慈?”佩恩揉着自己的手腕,淡淡地反问,“你有那种东西吗?”

视线的边缘是索米尔的尸体,再远一些是俄林……帕纳色斯眼角的肌肉控制不住地跳个不停。他希望自己也能保持一副平静无波的面孔,就像站在法阵之外冷眼旁观的海琳诺一样,可他已彻底沉入黑暗的灵魂里仍有什么在惶恐不安地跳动着,让他不得安宁。

“你又能比我好多少?”他咬牙切齿,“这里发生的一切,你敢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把我带进这里,欺骗我,试探我……你所做的,你想要的,和我有何不同?!”

“我也可以问你同样的问题——你敢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佩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的确隐瞒了许多,也的确在试探你……但我原本以为,我们有机会共同对付真正的敌人。”

“你以为你是谁?”帕纳色斯冷笑,“你以为施舍的一点‘考验’就能换来真心和忠诚?我也是一族的首领,不是需要围着你摇尾乞怜的狗!”

“……你说得对。”片刻的沉默之后,佩恩承认,“是我一开始就没有把你当成值得尊敬的同伴,猜疑和试探换不来真心。可是……你有过‘真心’吗?”

帕纳色斯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可他又为什么非得回答呢?

他再次举起长弓,对准了佩恩的双眼——他实在讨厌那双眼睛。

拉开弓弦时他却改变了方向,转向法阵之外的海琳诺。

佩恩已经必死无疑。但在那之前,更不能放过的是算计他,利用他,妄图坐收渔利的家伙。

光之镰依旧在周围盘旋飞舞。虽然也没有伤害海琳诺,但它们显然已经脱离了海琳诺的控制,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倏忽来去,却始终不曾进入法阵之中。

它们低低的嗡鸣似乎变换了曲调……但帕纳色斯听不懂,也没有耐心去听。无论它们到底是什么,只要他拥有了绝对的力量,就再也无所畏惧。

“……蠢货。”海琳诺开口,带着再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你现在该担心的可不是我。”

帕纳色斯狠狠地瞪视着她,长弓再一次掉转了方向,无数箭矢射向无声洞开的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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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拖着尖啸声扑面而来……一起扑过来的还有密密麻麻如一面光幕般的飞虫。

埃德头皮一炸,不假思索地挥手。平地而起的风墙大概阻止不了光之镰,但至少可以阻止向他们射来的利箭——虽然他被晃得发花的两眼其实什么也没看清,听声音判断……那应该是箭吧?

但他忘了光之镰有多么“喜爱”魔法。

在他试图控制它们的时候,那些不计其数的飞虫已经蜂拥而至,将无形的风墙硬生生变成了一面耀眼的光之墙。

呼啸而至的利箭穿透了瞬间被破坏的风墙,直刺而来的箭尖闪烁着光芒,却在埃德眼前犹如被酸液腐蚀一般迅速崩溃消散,变成了光幕的一部分。

埃德这才反应过来,这些敌友不分的飞虫在吞噬他的防御的同时,也一视同仁地吞噬了敌人的攻击……并因此而增加了数量。

他哭笑不得,又毛骨悚然——这东西如果不受控制,可实在是个大麻烦。

然而控制它们的是灵魂之力,他现在的力量却并不足够……又或者,他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

此时此刻,并没有谁能来教他该怎么做,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门开的那一瞬他看见了佩恩……他显然伤得不轻。

“……你的血。”

萨克西斯的声音很轻,却能轻易穿透光之镰越来越响亮的嗡鸣。

埃德恍然大悟——那就简单粗暴一点!

他毫不犹豫地拔出短剑在自己的手心割下深深的一道,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甩手让血飞溅出去,郁闷地觉得自己就像一朵正拼命散发香气的人形大花,试图把所有的蜜蜂都吸引到自己身边,让它们神魂颠倒,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成功了。但在所有的光之镰都欣喜若狂地向他猛扑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太亮了!……它们不会连他一起啃了吧?!

.

第九百八十六章 最简单的方式(中)

只是一眨眼,埃德就被整个包进了茧里。

一个巨大的光茧。因为飞得太快,光之镰盘旋的轨迹就像一条条发光的细丝,看似脆弱无比,却无坚不摧。

芬维本能地挥刀,似乎想把埃德从茧里剥出来。但他的短刀才刚刚触及光茧便轻易被粉碎——千锤百炼,甚至熔入了少量秘银的金属,在无数飞虫急速的撞击之下,就像早已风化的岩石般一触即溃。

影舞者的手上被切割出一道道血痕,几乎握不住短刀,却依然不肯后退。柯瑞尔从他身边掠过,忍不住伸手拉了他一把——再锋利的刀,再快的速度,对这些怪异的飞虫分明都是没用的……这个一直安静顺从的影舞者不知为什么却忽然如此执拗。

“你……”他开口,才吐出一个字就被芬维冰冷的视线冻结。

他听说影舞者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影舞者就不该有任何情绪,但芬维眼中的杀意虽转瞬即逝,却强烈得让他背心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当他回过神,芬维已经收敛了所有锋芒,垂下双眼,顺势后撤。而他也迅速反应过来,那杀意并非冲他而来。

影舞者那一眼,看的是萨克西斯。

法阵边缘,恢复了精灵形体的幽魂保持着半隐半现的状态……却似乎更难看透。

柯瑞尔不是没有听见那声低语。

血……尽管埃德的血看起来的确有用,他对这种令人不安的方式也并非没有疑虑,只不过没有芬维那么坦率和冲动——这个幽魂的目的是否真的那么单纯?

“……相信他。”柯瑞尔只能这样低声告诉芬维。

影舞者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他听懂了。

埃德其实没来得及解释太多,他只匆匆告诉他们这个半龙半精灵的家伙,就像他令人难以置信的混血一样,有两个灵魂。

埃德相信他唤回了更善良的那一个……“那一个”也的确从一条愤怒而狂暴的巨龙变回一个温文尔雅的精灵,带着柔和的,甚至犹如神祇般透着悲悯的微笑,叹息着道谢,然后轻易而举地帮他们打开了那扇门。

但也仅此而已。

斐瑞是最先动手的——他的咒语声已经响起。没有光之镰的阻碍,身为咏者的长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的对手……他没有给另一个长老开口说一个字的机会。

劈头盖脸的闪电束之后,一头生着独角的巨兽自斐瑞的手杖中跃出,半透明的身体带着淡淡的绿光,怒吼一声,直撞向海琳诺。

已经许多年不曾出手过的银叶精灵,攻击方式算不得优雅,反而有着出乎意料的强横。

海琳诺冷笑着抬手,骤然展开的防御被独角撞击时显出一圈圈银白色的波纹。她没有法杖,但当长袖滑下,她白皙的手臂上布满淡蓝符文,蜿蜒交错如花树,恍惚还在不停地生长着,美丽却也诡异。

施法者们的战斗,一眨眼就已经打得惊天动地。一片混乱之中,萨克西斯却全然脱离于战斗之外。他毫不在意地让帕纳色斯射出的那些无形的箭矢穿过他的身体,也似乎没有察觉柯瑞尔或芬维的视线,只是抬头仰望着那片宝石镶嵌出的星空——“星辰”们疯狂地闪烁着,明亮得……仿佛即将坠落。

魔法的力量涌动在法阵之外,却也被阻止在法阵之外。法阵之中,佩恩·银叶摇摇欲坠,脸上有微微的喜悦,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站在那里,即使帕纳色斯扔开了长弓挥剑砍向他的脖子也只是踉跄着退了半步——能够保持站立大概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帕纳色斯那势不可挡一剑却没能完全命中。芬维脱手而出的短刀准确地击中了剑身的前端,因为力道巧妙,剑刃最终擦着佩恩的肩头歪向一边,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帕纳色斯回身阴沉地瞪着他们,左脸有一块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着,扭曲了那张原本也算英俊的面孔。

“……这是你们自找的。”他说。

柯瑞尔嗤地一笑,扑向帕纳色斯的姿势轻盈得像一只飞鸟。芬维则像影子一样无声地掠向另一边,寻找任何可能的机会。

至少现在,他们只能尽力做他们能做的。

.

埃德有好一会儿不得不紧闭双眼……否则他怀疑自己会瞎掉。

然而即使隔着眼皮他也被晃得发晕,甚至觉得那些亮闪闪的小虫子已经钻进了他的脑子里……嗡嗡的振翅声不绝于耳,更是让他回想起小时候捅了花园里的蜂窝,被一大群怒气冲天的蜜蜂穷追不舍,抱头狂哭却无处可逃时的恐惧。

那并不美好的回忆却又奇异地让他冷静下来——他可已经不是个只有六岁的死小孩了。

他试着缓缓睁开双眼,那刺目的光芒似乎也并不是完全无法忍受。他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还在流血的手心,却毛骨悚然地发现,那些急速飞舞的光点根本就已经穿透了他的血肉。

有一瞬间他的心跳都吓停了……然后他终于察觉,唯一的疼痛,仍来自手心被他自己划出的那一道。

光之镰的确穿过了他手掌,却似乎穿过的只是一个虚影,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他小心翼翼地活动手指,确认他仍是血肉之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会痛,也会流血。只不过,那些双翼坚韧如秘银的飞虫,似乎已经能与他融为一体。

这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

他寒毛直竖,简直有点想哭,却也知道自己不能真的一直呆呆戳在这里当朵花。当他强忍着那种浑身发麻的感觉胡乱挥手,赶开了眼前的“蜜蜂”们,勉强能看到外面的情形,并不意外地发现,周围已经打成了一片。

只有萨克西斯悠然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他漂浮在半空,冷静地注视着一切。当他回头向埃德微笑,埃德却突然有点心慌。

那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几乎可以用神圣来形容,他却意识到他很可能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他凭什么认为另一个萨克西斯,就一定是善良的?

从来没有谁这样告诉过他……连瑞伊都没有。

他握紧双拳,又缓缓松开。魔法之力流动在指尖时,光之镰随之疯狂起舞。它们不会伤害他——它们甚至保护着他,却也让他难以施法。

他看了看盘旋在指间的光点,深吸一口气,径直冲进法阵之中。

如果他猜得不错……此时此刻,他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第九百八十七章 最简单的方式(下)

柯瑞尔在埃德像个巨大的光球一样滚过来的时候飞快地退开,一瞬间的惊愕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个总能让他出乎意料的人类仿佛披了一件过于厚重的、发光的丝线织成的长袍,勉强能看清的面孔上透着坚毅……和知道自己看起来或许有点可笑的郁闷与尴尬。

柯瑞尔在斯顿布奇待过十几年——在尼奥待得更久。他跟许多人类打过交道,却也没见过像埃德这样的家伙……不怎么聪明,过于天真,却又十分有趣。

他跳脱于许多规则之外,带着理所当然般的坦率,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像所有生命最初的状态,简单而自由。

——不就像个小孩儿嘛?

柯瑞尔想着,心情突然有点复杂。

他看着埃德张开双臂扑向帕纳色斯,像一个相识多年的好友,急切地想要给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帕纳色斯瞪着他连连后退,竟有些不知所措,在埃德快要撞到他身上的时候才恢复了敏捷,侧身一闪,险险躲开。

这匪夷所思的攻击方式简单却也有效。即使埃德的速度不够快,在他像只张着翅膀的母鸡一样追着他胡乱扑腾的时候,却也不那么容易被甩开——毕竟,他就像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球,根本无处下手,也半点碰触不得。

柯瑞尔与芬维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了埃德的意图,配合他并不困难——至少比与帕纳色斯正面冲突要简单。

在埃德冲过来之前他们已经帕纳色斯交手了几个回合。鹿角森林的首领简直像是被恶魔附了体。他比芬维更敏捷,也有胜过佩恩的力量。他并不会施法——他终究还是个战士,可他挥出的长剑带着难以形容的压力,根本无法抵挡,只能尽量避开。

极短的时间里芬维已经受了伤,血像是止不住地涌出来。埃德有些担心,但影舞者有在长久的训练之中刻入骨髓的坚忍,除非死亡降临,否则绝不会倒下。他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埃德难判断他到底伤得如何……就算能判断出来,好像也没用。

他只能再接再厉地扑向帕纳色斯。第一次并肩战斗的两个精灵和一个人类,难得地默契十足……或者说,两个优秀的精灵战士都相当擅长随机应变。

他们成功地将帕纳色斯从佩恩身边逼退。在芬维回身想要将佩恩带离战局的时候,已经被逼到法阵边缘的帕纳色斯却忽然低吼一声,右手长剑架住了柯瑞尔鞭子一样柔韧的细剑,无视了低头撞向他的埃德,左手短刀直射向佩恩。

埃德的心重重地沉下去,本能地回头。

芬维的反应很快,但距离太近……他毫不迟疑地错身挡在佩恩身前,只剩一柄的短刀堪堪举到胸口,却显然已经来不及挡下这一击。

埃德脑子里嗡地一响,汹涌而出的恐惧与怒火几乎将意识刷成一片空白。他不假思索地挥手,光之镰发出奇异的尖啸,如剑般飞射而出。

刀尖触及芬维的那一瞬,光之镰追了上来。

芬维看着那柄精巧锋利的短刀在他的视线里变成微光闪烁的粉末……快得就像凭空消失,又慢得他几乎能看清那些飞虫以一种韵律十足的节奏盘旋交错。

他甚至能感觉到它们钻进了他血肉,连扎进他胸口的那一点金属都绞得粉碎,才心满意足地结束了它们的任务。

他并不惧怕死亡。但以这种诡异的方式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被扯回来,感觉却实在有点……难以形容。

他难得地失神,直到佩恩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精灵王的面孔毫无血色,连站都已经站不稳,却竭尽全力地把他推向法阵之外。

“……跑!”他低吼,声音却无力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歉意的眼神急切……又绝望。

芬维的视线有些茫然越过佩恩的肩头,然后骤然睁大了双眼。

法阵的另一边,帕纳色斯以同样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个洞……光之镰如剑一般贯穿了他的心脏。

原来没有心脏是会死的——原来自己把它挖出来踩在脚底和真正失去它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后者原来并不痛……只是有点冷。

灵魂之中的喧嚣随着生命的流失沉了下去。那些疯狂地翻腾着让他奋力向前……也让他不得安宁的东西,只剩了一片冰冷的死灰。

他突然想不起自己那么迫切的,牺牲一切也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他张开嘴,发出最后一点含糊的声音,像一声怪异的轻笑,又像一声不甘的疑问。

埃德怔怔地看着他倒下去,浑身发冷。

他没想杀他。至少一开始是没想的。他只想救出佩恩,而这个看起来不太对劲的精灵,也许是中了什么魔法也说不定……何况他还是俄林的朋友……

斐瑞停止了攻击,脸色铁青地紧握着法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并不是最坏的结局,却也差不了多少。

而海琳诺在笑,笑声饱含讽刺,尖利地刮擦着耳膜:

“门要开了。还真是……多谢。”

沉闷的空气里起了风,至少埃德感觉如此。那风却也是沉闷的,从天空之上重重地压下来,旋转着,牵扯着他周围的一切……又剥离了他周围的一切。

视线变得阴暗而模糊。埃德恍惚觉得自己沉进了浑浊的水底,独自站在一个漩涡的中心,渐渐身不由己地漂浮起来。

他抬头向上看去。他还记得穹顶上那些闪烁的宝石……可它们现在都不在了。他所能见的只有一片黑暗,深不见底,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恐惧。

那黑暗静如深海,浩瀚无边,仿佛一无所有,又仿佛孕育着一切。

他甚至感觉到一丝亲切与怀念,仿佛这一片黑暗是他曾经的家园,他离开了许久,却终究会回来。

他听见遥远的呼唤,温柔得他无法拒绝……然而当某种力量无声无息地渗入身体时他骤然被针刺般清醒过来。

——他才不要这个!

第九百八十八章 拒绝

埃德对许多东西其实都只是一知半解——即使真有神的血脉,他毕竟活到二十岁才开始接触魔法,或许有点小聪明,却到底不是什么过目不忘一点就通的天才。

他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个法阵和希德尼盆地那座神殿里的祭坛差不多一样,源自远古的巨龙却已经改变了许多;他也模模糊糊地知道虽然同样是祭坛,洛克堡地底的那一个却又有些不一样。

但不管有多少模模糊糊,总有一点他是能确定的——在这个法阵之上,献出祭品,便能够得到回报。

撕去神圣……或邪恶的面纱,这更像是个交易。

“我献出的愈珍贵,我得到的愈丰厚。”

安特·博弗德得到过的承诺,并非全是谎言……然而想起那个发了疯的国王在不知是哭是笑的嘶嘶声里说出这句话时的情形,想起他现在不死不活的样子,埃德却只觉得厌恶到恶心。

“有些交易能做,有些绝对不能。”他的父亲这样告诉过他,带着少见的严肃,“赔上自己的灵魂的买卖,怎么赚都是亏本的。”

所以,他才不要这样的回报……这用他人的血与生命换来的回报,分明是一种诅咒。

——我不要!

虽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他只能再次坚定地拒绝,无声却用尽了所有的力量。

那原本温柔如水般的黑暗渐渐沉重得令人窒息,像是整个天空坠落在他身上。他死命地咬着牙,怀疑自己下一刻或许就会被压个粉碎。

不能不要吗?——他愤愤地想着。生意怎么能这么做!……

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在淡淡的光芒从他身体里浮出来的时候被压下去了一点点。

那是光之镰……虽然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融入了他的身体之中,那种头发发麻的感觉即便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也半点没有减少。

埃德不知道自己怎么有了这样连精灵都没有的视力——它们细小的身体在此刻在他眼中清晰得纤毫毕现。不像蜜蜂,倒更像那种圆溜溜的甲虫,只是身体扁平,仿佛除了翅膀之外就只有细细的六条腿,半透明的翅膀没有颜色,却似乎有蝶翼般极精致的花纹……并不难看,甚至称得上美丽,可这样密密麻麻地凑在一起,又拥有那么可怕的力量,却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以及……它们杀了帕纳色斯。

即使明知那其实是因为自己的失控,埃德也只想让它们远离自己。

似乎感觉到他的厌恶,那些小小的飞虫向上浮去,起初如轻纱般飘拂在他的头顶,而后越来越明亮而坚实,直至像一面光盾般……将黑暗阻隔开来。

嗡嗡的低鸣声变得过于响亮,仿佛千万只夏蝉声嘶力竭。那光芒渐渐明亮得刺眼,埃德却在焦躁与疑惑之中平静下来,心生愧疚。

它们回应的不是他的厌恶,而是他的拒绝。

它们到底来自何处?它们有智慧吗?……它们是否也能够感觉到,他的歉意与感谢?

.

芬维觉得自己的灵魂被一阵风吹了出去。

并没有恐惧与痛苦,倒像是在做梦……像是终于挣脱了肉体的束缚,自由自在地漂浮起来,如果抬头看向星光深处,就能看见灵魂永恒的居所,一如千万年来精灵们深信不疑的,诸神的承诺。

可当他抬头,所见的却只有一片黑暗。那黑暗里空无一物,又充满诱惑。

他犹豫了一下,不安与抗拒油然而生……然后在那一瞬间重新感觉到身体的重量,和被撕裂般的痛楚。

美梦变成了梦魇……柔和的风变成了无数利刃,一点点将他的灵魂硬生生割碎剥离。

佩恩依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在芬维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他却还能动……而且似乎比刚才还多了几分生气。他开口说着什么,可芬维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意识挣扎在清醒与混沌之间,耳朵里像是灌了水,什么也听不清。

“……斐瑞!”

佩恩叫道,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我只能救一个。”

斐瑞的回答冰冷而直接。他的手抓在柯瑞尔的肩头——刚刚回过神的精灵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说出让他放弃自己去救一个影舞者的蠢话来……即使那个影舞者能为了佩恩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生命,在这种情况之下,仍会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一个。

不公平……甚至是可耻的。但如果不这样冷酷地计算得失,他们最终失去的只会更多。

“如果连自己的属下都无法保护,你该问问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按捺不住的愤怒与焦躁让斐瑞忍不住多说了这一句。

海琳诺笑了起来。

“不问问我吗?”她说,“我其实不介意帮个小忙。”

他们现在仅能自保,海琳诺却没有趁机攻击或逃离。她微笑着站在一边,并不掩饰始终紧握的右手。

佩恩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这个精灵是条美丽的毒蛇,信任自然全无可能,利用也最好别想。可抓在手中的芬维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保持着静止,温润的浅褐色眼睛因为扩散开来的瞳孔变成一片无光的深黑……像一具沉在水中的尸体。

他正在失去他……无论抓得有多紧。

他只能看向埃德,怀着忧虑和微弱的希望。

埃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被明亮到无法直视的光芒所笼罩,仿佛聆听神意的圣徒,又仿佛被神明所选择的牺牲。白豹低吼着徘徊在他身边,似乎也无计可施。

而依旧漂浮在半空的萨克西斯看起来恍若神明……他低头俯视着埃德,过于冷静的眼神里看不出恶意,也绝没有善意可言。

那是纯粹的审视与评判。

佩恩的心往下沉。萨克西斯是个幽魂……他本该是最容易被卷入其中的那一个,却似乎毫无所觉。

他的力量到底有多强?

当锁链般的光从幽魂半隐半现的手中探出,佩恩本能地想要开口警告。但光索并没有触及埃德的身体。它蜿蜒而来,缠绕在了芬维的身上。

第九百八十九章 赌局(上)

影舞者的身体微微一抖,神情从呆滞渐渐变成了疑惑。佩恩松了一口气,无论心中还有多少疑问,都感激地向萨克西斯低头致谢。

他最好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始终有奇异的低鸣振动着空气,也振动着所有的灵魂,时而尖锐,时而低沉,毫无规律却难以忽视,以至于塔身自帕纳色斯倒下那一刻开始的震动都被他们不自觉地放在了一边。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埃德的身上,即使笼罩他的光芒会刺痛精灵过于敏感的双眼。谁也没有发现一点银色的光芒飞掠而至,又悄然隐没,只有萨克西斯的唇边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所有的光芒渐渐聚集在埃德的头顶。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急剧地收缩着,甚至带走了塔内原本的柔光。佩恩的视线匆匆掠过周围的墙壁,掠过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宝石——那些原本疯狂闪烁着的“星星”黯淡下来,就像墙壁上在魔法的保护之下永不褪色的画……它们灰暗龟裂,剥落成灰,像是被魔法欺骗了数千年的时光愤怒地回卷而来,吞噬了它早该带走的一切。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同样的情形弥漫在整座无声之塔。永恒的光明无力地退却,迷蒙的黑雾在角落里蠕动,精巧绝伦的雕像上裂出一丝丝黑色的细纹,坚实的木门散发出腐朽的气息……这座圣洁的白塔仿佛坠入了鬼蜮,而其中唯一的光明映在埃德的眼中。

他抬头仰望着那一团炽热又冰冷的光芒。它悬在他的头顶,像暗夜中唯一的星辰,它如此明亮,却并不会刺伤他的双眼,就像他是它的一部分……或它是他的一部分。

然后它坠落下来。

那一声轻响重重地砸在每个灵魂之上。佩恩闭了闭眼,挣脱那一瞬间的眩晕,再睁眼时,埃德正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

那里躺着一块不及拳头大的石头,看起来像是半透明的,光滑的表面却泛着金属的光泽,甚至有隐隐的纹路。形状勉强算是个圆形,却不太规则,乍一看倒像是矮人的熔炉里一团熔坏了的矿石……但谁也不会真的把它当成那么无用的东西,即使它已经不再发光。

小白凑过来拨弄着它,又用肩头撞了撞埃德的腿。

虽然只能看见它的头顶,埃德还是觉得……它好像更不高兴了。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俯身把那块石头捡了起来。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但说出来或许谁也不会相信,这比石头要重却比金属要轻的一团,是被那过于强大的力量压在了一起的光之镰。

握在手心的东西还带着微微的暖意。他再也不会嫌弃它了……它们保护了他,承受了他所拒绝的,那它们吸收或抵抗掉的力量是藏在了其中还是已经消失,他却完全感觉不到。

他看向头顶——门已经关闭。曾经璀璨的宝石像是蒙了灰……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蒙了灰,又像是在他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转瞬过去了千百年。

他吓了一跳。在看见熟悉的面孔时才彻底回过神来,笑意瞬间自眼底蔓延开来,舒展在眉梢眼角——还好,还好,无论如何,大家都还活着。

那笑容其实有点傻,却有着莫名的感染力。佩恩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又压了下去。

还没到能笑的时候。

残留的光线微弱得奄奄一息,但好歹不至于一片漆黑。佩恩可以确定萨克西斯和海琳诺的视线都落在埃德手中那块不起眼的“石头”上。萨克西斯饶有兴致却也不是十分在意的样子难以判断是真是假,海琳诺的神情却让他心生疑惑。

她在笑。即使算不上欣喜若狂,那笑容亦发自内心,如释重负,明亮得让她苍白的面孔几乎像是能发出光来,仿佛她已经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即使它并不在她手中也无关紧要……又或者笃定它必然会落入她手中。

他抬眼向斐瑞示意——那其实毫无必要。斐瑞或许比他更早察觉海琳诺的异样,抓在柯瑞尔肩头的手轻轻一推,前一刻还满脸好奇地歪着头的小个子精灵便毫无预兆地疾冲向海琳诺,细剑蛇一般直刺向她的咽喉。

这势如雷霆般必杀的一击只是个幌子。似乎早已看破了这一点,海琳诺笑意盈盈,纹丝不动,任由柯瑞尔锋利的剑尖抵在喉间。

“何必呢?”她说,“我又没打算要逃。”

在她开口时,柯瑞尔甚至不得不稍稍收回细剑以免真的割开了她的脖子——除非迫不得已,他们从来没有打算杀了她。太多秘密仍掌握在她的手中,即使挖出这些秘密或许不那么容易,却也不可能轻易放弃。

真正变了脸色的反而是斐瑞。他握在法杖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骤然收缩的瞳孔里透出隐隐的慌乱与恐惧。

制伏海琳诺的本不该是柯瑞尔这一剑。

“你感觉到了吗?”海琳诺近乎怜悯地看着他,声音轻得像叹息,“那种空虚……魔法之力不再回应你的呼唤,就像远去的诸神……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有回应——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佩恩微微皱眉

“这只是暂时……”他开口。

“谁这么告诉你的?”海琳诺不屑地打断了他,“你那死了几百年依然自以为是的父亲吗?——小心啊,我的王,他可已经害死了你的哥哥,你又凭什么觉得他就不会害死你那不知偷偷溜去了哪里的情人?”

佩恩紧闭双唇,目光沉沉。有一瞬间很想扔下所有的风度和种种顾虑,牢牢地堵上这个精灵的嘴,让她再也说不出一个掺着毒药生着刺的字来。

但海琳诺毫不在意他的愤怒。她转向埃德,抬起手,手心托着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小东西。

埃德疑惑地睁大眼睛看了又看,才能确定自己并没有弄错——那是个骰子。最简单的那种,六面,陈旧到发黄的骨质,上面浅浅的刻痕几乎都已经磨平……

“埃德·辛格尔。”海琳诺微笑着开口,“要来打个赌吗?”

.

第九百九十章 赌局(中)

埃德的视线在海琳诺带笑的面孔和她手心的骰子之间转来转去,疑虑与不安中夹杂着不合时宜的感慨——原来精灵也玩骰子?!

柯瑞尔无奈地扯扯嘴角,收回了他毫无威吓作用的细剑。

“你还有什么可以拿来赌的?”他反问。

“我所知道的一切。”海琳诺依旧直视着埃德,回答得毫不犹豫,“你没有一剑刺穿我的脖子,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要得到那个,”柯瑞尔轻笑,“好像也不一定非得跟你打什么莫名其妙的赌吧?”

海琳诺终于看了他一眼,微挑的唇角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你确定?”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柯瑞尔的语气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轻快。

埃德忽然间一阵发寒——这个活泼爱笑得简直不像精灵的小个子精灵,或许也有着他并不太想看清的另一面。

“谁能确定你就一定会履行诺言?”他开口问道,“你要是输了不认……”

他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我是精灵的长老,流火王族的后裔!”海琳诺低吼,他的质疑对她而言似乎是难以接受的侮辱,“我才该有这样的担心……人类!”

那个刻意加重的称呼里充满不屑掩饰的轻蔑。埃德耸耸肩:“是嘛……那就别跟我赌啊。”

当他不以为意地索性就当个无赖的人类,骄傲的精灵长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柯瑞尔毫不客气地发出愉快的笑声,连佩恩紧绷的嘴角也在控制不住的笑意里微微扭曲了一下。

“……我不可能反悔。”强压下的怒气让海琳诺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它不会允许。”

她抬高了手,被磨损得失去了棱角的骰子颜色暗淡,毫不起眼,却让埃德感觉到某种难以形容的压力……和若有若无,并不强烈却无法忽视的诱惑。

“你能感觉到的,不是吗?”海琳诺的声音低了下去,“它的力量与你同源……我可以告诉你它是什么,我甚至可以把它送给你,无论你是输是赢……只要你愿意打个赌。”

“……我这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埃德不得不问。

“让你的‘朋友’下令放我离开。”海琳诺回答,“驱逐也好,失踪也好,我不在意你们用什么借口……别让那些只会躲在阴影里的狗追在我身后——这是为他们好。”

“如果你要的是这个,”佩恩冷冷地开口,“该跟你打赌的是我。”

“以及,”海琳诺无视了他,“把你手里那个……留在格里瓦尔。你可以把它交给你的朋友……毕竟那原本也是他想要的。”

埃德掂了掂手里的“石块”,只觉得有点好笑。

“你觉得这样如何。”他说,“我现在就可以把它交给银叶王,然后他们会抓住你,试试看到底能不能从你脑子里榨出点他们想要的东西。即使他们做不到……说真的,那其实跟我也没多大关系。至于那个骰子……我倒的确有点好奇。”

他转头望向佩恩,举起石块:“我拿这个跟你换可以吗?”

他裂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得十分灿烂。

佩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当然。”他说。

“瞧……”埃德转向海琳诺,摊了摊手,“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打赌的必要。”

海琳诺阴沉地瞪着他。但很快,她笑了起来。

“太过贪心果然是不行的呢。”她喃喃,“好吧,我只要求你把那东西留下——即使有一天你知道了拥有它意味着什么,也再不能将它夺走。它永远属于格里瓦尔……永远属于精灵。”

“那我也用不着……”

“就当是我信不过你吧。”海琳诺打断了埃德,“就像你信不过我一样……我信不过你的本性,人类。你比我更清楚你们能有多么贪婪……能在.欲.望.的驱使之下做出多么无耻的事来。”

埃德的嘴角抽了抽。

“您可以先看看您自己吗?”他说。

三个精灵的尸体还倒在地上……帕纳色斯的血已经快要干在他的衬衣上。

“可我并不是为了自己。”海琳诺坦然回答,“从来不是为了我自己。”

——这并不是可以不择手段的理由。

那句话堵在埃德的胸口,并没有说出来……显然,海琳诺根本不会在意这个。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呢?”海琳诺有些不耐烦,“既然你可能失去的对你而言并不重要……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就能让很多事情变得更简单。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助你的朋友不是吗?何不索性帮到底?”

埃德沉默了一小会儿。他本能地不太想打这个赌——谁知道这个活了几百年、傲慢又偏执的精灵长老到底在想些什么?何况海琳诺这样千方百计地想要把他拉入这个赌局,总让他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

那实在不像是走投无路时的挣扎……她说出口的赌注,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吗?

“埃德。”佩恩开口道,“你不需要答应她任何事……这原本也与你无关。”

埃德没有回答。

他明白他的意思——银叶王并不想让他卷入精灵的麻烦里,即使身陷危机,大概也从未想过向他求助……那是好意,却也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也好——他想。难道我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好。”他说,“那就打个赌嘛。”

脱口而出的回答鬼使神差地违背了他的心意,让他自己也目瞪口呆。

“我没想……”他喃喃,不自觉地抬头。

萨克西斯依旧面带微笑,从头至尾不发一语。当视线相接,埃德也无法从那变幻于灰绿和金黄之间的眼睛里看出任何东西。

然后他低头,正对上小白浅蓝色的双眼。

白豹抖了抖耳朵,若无其事地扭开头,并不给他任何暗示。

“无论你想不想……”海琳诺轻笑,“赌约成立。”

骰子自她手心漂浮起来,灰暗发黄的表面泛起温润的光泽。

“……你想怎么赌?”埃德问,随手把石块塞进怀里,撸起了袖子。心底微妙的不安被拨到了一边,替之以破罐破摔的坦然。

说到掷骰子……他小时候跟水手们在码头上玩的那些游戏可不是白玩的!

.

第九百九十一章 赌局(下)

埃德甚至觉得有点遗憾。一个骰子能玩的花样相当有限……当然,能玩的鬼也十分有限。

他突然意识到,他居然一点也没有怀疑过海琳诺会作弊——毕竟那颗骰子一直在她手里。这小小的忧虑才刚刚泛上来就被他挥开,既然他厉害的精灵朋友们谁也没有提出质疑,也许对于“精灵的长老,流火王族的后裔”这样高贵的精灵而言,“作弊”是比毫不犹豫地牺牲无辜者的性命更不能接受的吧?

他不无讽刺地想着,从踏入此地开始一直被强按下去的愤怒再次无声地燃起。他不敢多看一眼地上的尸体——他已经认出了俄林。他更不敢想象如果他们晚了一步,等待佩恩的会是怎样的结局……可他所在意的,对海琳诺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你想怎么赌?”他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并不知道自己眼中有炽热的战意和冰冷的厌恶。

海琳诺永远不会承认那一瞬间的不安,气势却已经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那并不由我决定。”她说。

那颗骰子已经离开她的手心。它漂浮在半空,悬在她与埃德之间,缓慢地旋转着。埃德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它的每一次转动,跟随它每一面上浅浅的刻痕。他看不清上面刻的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数字,也不像是符文……

眼前骤然一黑,像是坠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一再反复的遭遇让埃德哭笑不得,却也无力表达他的不满。有好一会儿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一片黑暗之中,脸上毫无表情,内心平静无波。

简直比泰丝准备的晚餐还要缺乏新意——他忍不住暗自腹诽。

“开始吧。”

他听见低低的声音,不知来自何处,空空洞洞没有起伏,也分辨不出性别,仿佛充满了整个世界。放在两年前这足够让他心生敬畏,此刻却只觉得心累无比。

“……开始什么?”他反问。

没有回答。却有隐约的.欲.望自灵魂深处升起。

埃德环顾四周,这世界冰冷空旷,一无所有。他依然不太确定道到底该干什么,但不管怎么样——

他想,至少……先来点光吧?

.

埃德的神情凝固在半是惊讶半是厌倦的那一瞬时,佩恩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却在斐瑞开口阻止之前就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没有碰触埃德仿佛失去了灵魂般的身体。

他不敢冒险中止这个赌局,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做到。

“……有谁能解释一下吗?”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柯瑞尔的声音响了起来。

似乎永远精神十足的小个子精灵,脸上也终于显出了一丝疲惫。

佩恩望向斐瑞,斐瑞紧闭双唇。

“不知道,还是不能告诉我?”始终勾在柯瑞尔唇边的最后一点笑意也没了影。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猜测。”佩恩终于开口,“那东西……”

“那是造物者之骰。最古老的……真正的神器。”

萨克西斯柔和而缺乏回响的声音自他们头顶落下,只余幽魂的半龙低头看着他们,如俯视众生的神灵,“至少我的父亲是这么告诉我的……这是他最得意的收藏。”

柯瑞尔握着细剑的手微微一紧。时隔数千年,已经没有几个精灵还知道萨克西斯这个名字,知道他被诅咒般的生与死……他却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那条斑叶龙留下的藏宝导致过多少血腥的争斗。精灵们数度分裂,彼此残杀,但据说……据说他们事实上从来没有找到真正的藏宝。

“据说,”萨克西斯平静的语气里依然听不出情绪,“诸神创造世界时想法各异,因为无法统一而争吵不休,各行其是,导致了可怕的灾难。于是他们创造了这个,用古神的遗骸和每个世界诞生时最初的一点微尘。他们轮流掷骰,获胜者便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创造一个世界,谁也不能干涉。只是,轮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弄丢了骰子……他们互相指责,瞬间万年已逝,当他们发现时,这个世界已经创造了自己——它比任何一个世界都混乱,却也比任何一个世界都完美。他们为之惊叹,却又忍不住加以改变……这个世界才最终变成现在的样子。”

那单纯的叙述里没有做出任何评判,柯瑞尔仍有点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肌肉。

他是个精灵,他的信仰即使并不狂热也几乎是种本能。尽管萨克西斯的声音空灵如神旨般难以抗拒,这个“据说”却实在匪夷所思,大概也只有龙……和人类能够接受了吧。

“……‘据说’。”他只能这样干巴巴地重复。

“是啊。”萨克西斯轻笑,“‘据说’……但至少,由它开始的赌局绝对公平,你们不用为埃德担心。”

“……你玩过?”柯瑞尔试探着。

“我们玩过。”萨克西斯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和我。”

柯瑞尔闭上了嘴,莫名地有点毛骨悚然——这话题实在不太好继续。

“瞧……”萨克西斯微笑,“已经结束了。”

这个游戏比他们预料之中更快地有了结局。

悬在半空的骰子始终转得不紧不慢,连忽然停止旋转直坠而下时都显出一种奇异的从容,稳稳地落在地面。

那一声轻响让埃德和海琳诺几乎在同一个瞬间清醒过来,一个刚睡醒般的迷迷糊糊,一个一脸难以置信般的茫然。

“所以……谁赢了?”哪怕已经有了猜测,柯瑞尔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来。

片刻之后,埃德犹犹豫豫地指了指自己:“我……吧?”

柯瑞尔神情复杂地瞪着他,他也只能讪讪地笑。他不是刻意装傻……他只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赢的。

骰子朝上的那一面,一个浅蓝色的标记隐约浮现在模糊的刻痕之间,像朵雪花,又像颗星星……只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是我。”埃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终于能够确定,“我赢了。”

并没有多少喜悦可言……但总比输要好。

序章 生而为人

“所以,这他妈见鬼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劳根·提尔克阴沉地瞪着同伴手里那一坨巨大的灰白,一点儿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坏心情,他引以为傲的胡子在混战中被那个天杀的小贼有意无意地切掉了一大丛,即使他们刚刚在不知哪个神的眷顾下得到一次堪称伟大的胜利,他也有充足的理由让每一个人都知dào

,他现在很不高兴。

“显而易见,好矮人,这是个蛋。”斯科特,年轻的人类圣骑士快活地回答,满脸晕乎乎的傻笑多半是因为失血过多。他抱着那个布满灰色斑点,大得离谱的蛋,叉开双腿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地靠着被坚冰覆盖的岩石,血迹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脖子里,扔在一边的盔甲也残破不堪,却开心得像个刚刚掏到一窝鸟蛋的光屁股小孩。

“还有,好矮人,”即使笑得一脸恍惚他也没忘记补充,“跟你说过好多次啦,别说脏话,我们这儿有小孩儿呢。”

“小孩儿”——命中注定这辈子都要被同伴们当成未成年小鬼的盗贼尼亚在一旁无精打采地吐了口唾沫,他断掉的手臂刚刚接好,没力qì

像平常那样表示更强烈的抗议。

在他身后稍远的地方,瘦弱的半精灵牧师凯勒布瑞恩裹紧了自己的白袍,默默地挪得更远一点。

“如果这是我想的那个蛋的话,鉴于我们刚刚宰了它妈,”矮人回过头,确认他们刚刚拼了老命才弄死的那条冰棘龙还好好地死在那儿,“我们这是要拿它干嘛?煎个蛋饼?”

“不行,劳根,你不能吃它,艾伦让我好好抱着它,我就得好好抱着它。”斯科特一脸严肃,把他的蛋抱得更紧一点。

矮人嗤笑:“艾伦没让你把它孵出来?”

圣骑士疑惑地盯着蛋,稍稍放开了手:“我不会孵蛋。不过……它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

四双眼睛落在那个巨大的蛋上。

它现在躺在斯科特的肚子上,灰扑扑脏兮兮毫不起眼,粗糙的表面看起来更像是岩石,这情形让矮人很想开一个小孩子绝对不能听的玩笑,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蛋又动了一下,差点从年轻骑士的肚子上滚下来。

斯科特用手稳住蛋,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尼亚不知dào

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斯科特的脸色在迅速地发青,青得就像之前被冰龙的喷吐扫到时一样。

“呃……”斯科特打了个哆嗦,“我觉得……有点冷?”

一瞬间,剧烈的痛楚从腹部炸开,席卷全身。年轻的圣骑士抽搐着,痉挛的双手中,龙蛋发出轻微的脆响。

“扔掉它斯科特!扔掉!”

他听见尼亚在尖叫,有人在用力从他手里夺走那个蛋,矮人的吼声大得像是在用锤子猛敲他的头。牧师的手放在他的额头,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波动,却一点也没能减轻那刺骨的寒冷,反而随着他体内所有的温暖一起涌向像是长在了他身上的龙蛋。

“艾伦!莉迪亚!你们在哪儿!斯科特要死了!”尼亚带着哭腔的尖细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跌入黑暗的那一瞬,斯科特沮丧地意识到,他是被一个蛋给杀死的。

斯科特·克利瑟斯,因蛋而亡。

——他毫不怀疑他的朋友们会以此作为他的墓志铭!.

斯科特没有死。

他醒来时阳光灿烂,照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不是矮人粗糙的、毛茸茸的大脸出现在他眼前,他大概会以为自己已经有幸回到了他的女神尼娥的殿堂。

“哦哟,爸爸醒了。”劳根一脸幸灾乐祸的窃笑,“你的小孩儿快哭死啦。”

震耳欲聋的哭声回响在空旷的房间里,斯科特从来不知dào

尼亚能哭成这样——然后他意识到矮人说的“小孩儿”大概并不是指尼亚。

那是一个真zhèng

的婴儿的哭声。

“斯科特。”

莉迪亚·贝尔走了过来,尼亚·梅耶紧跟在她后面,兴奋得连鼻子都在发光。

“也许你得给他取个名字。”莉迪亚说,忙不迭地把那个正哭得天崩地裂的小东西塞到他的怀里,像扔掉什么会咬人的小怪物。尼亚在一边跳来跳去地叫着“我取了一个!”、“听听这个怎么样!”……但就像往常一样,没人拿他当回事。

斯科特低下头,目光呆滞地瞪着怀里的婴儿——当然啦,一个人类的婴儿,皱巴巴又红通通,丑得令人伤心,只有一双通透的浅蓝色眼睛里像是铺着碎金,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没哭了。事实上那小东西张开嘴,睁着红肿得一塌糊涂的眼睛,给了斯科特一个附送泪光、鼻涕和口水的,大大的笑容——老实说,依然丑得伤心,却充满莫名的、全身心的信任,让斯科特觉得心里猛地一痛,忽然间就柔软得不堪一击。

这样的笑容,大概能轻而易举征服整个世界。

“这到底是什么?……呃,谁?”年轻的圣骑士下意识地抱紧了婴儿,依然目光呆滞,浑身僵硬,这会儿甚至带上了隐隐的恐惧。矮人觉得他其实知dào

那到底是啥,他只是不敢承认,而好心的矮人不介yì

帮他一把。

“这是你孵出的那个蛋。”劳根一本正经地回答,然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在矮人轰隆隆的笑声和再次响起的婴儿哭号声中,斯科特觉得,他可以再死过去一会儿.

“对不起,我完全不知dào

会发生这种事。”

当天稍晚的时候,冒险者里最年长的人类战士艾伦·卡沃站在斯科特的床前向他道歉。是艾伦在冰龙洞穴的深处发xiàn

了那颗蛋,那时他以为它已经死透了——离开母亲的龙蛋从来没有被孵化的可能。只是因为法师莉迪亚表示她可能用得着,他才把龙蛋交给圣骑士,避免它被暴躁的矮人或者好奇的盗贼砸开看个究竟。如果知dào

那会险些要了斯科特的命,他会在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把蛋砸个粉碎。

他完全不知dào

为什么破壳而出的会是一个人类模样的婴儿,而不是一条尖牙利爪,张嘴就能喷出寒气儿的小冰龙。即使是活了几百年的矮人劳根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而莉迪亚和凯勒布瑞恩轮流尝试了各种消除魔法,最成功的一次也不过是让那个小东西咯咯笑了一会儿而不是放声大哭。

“我曾在某个古代精灵的记述中看到过,成年的龙可以改变自己的形体,尽管他们不屑如此。但我不知dào

刚刚出生的龙也能有这种能力。”

莉迪亚说着,看起来兴致勃勃,凯勒布瑞恩却只是一声不响地缩在椅子里。过了好一阵儿,他才冷冷地问道:“所以,你们打算拿它怎么办?”

没人回答——尽管每个人都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牧师自顾自地说下去:“无论如何,那是一条冰棘龙,我们杀掉了它的母亲,没有任何理由要留下它。”

“……你是在说我们要杀掉一个婴儿?”莉迪亚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真不敢相信,你可是一个牧师。”

“而那是一条龙。”凯勒布瑞恩露出一个讥诮的微笑,“你们谁听说过有善良的巨龙?谁知dào

他会在什么时候变回那巨大而邪恶的魔法生物?”

矮人狠狠地淬了一口。

“我不杀婴儿。”他说。

“如果从蛋壳里钻出来的是条龙,我打赌你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踩碎它的头。”凯勒布瑞恩报以冷笑。

劳根哼了一声,却也无法否认,这让他又一次地十分地不高兴——对着这个总是冷言冷语半死不活的半精灵,他就不记得自己有高兴过。艾伦到底是从哪个坟墓的角落里把这家伙挖出来的?

“你们是真的在谈论要不要杀掉斯科特的孩子吗!”尼亚大声抗议,“当着斯科特的面!”

斯科特在床上翻了个不体面的白眼,甚至懒得再费力申辩“那不是我的孩子!”

他依然浑身刺痛,认命地抱着那个——他依然不知dào

该怎么称呼的小东西,因为只有在他怀里他才能保持安静,而他的哭声让每一个人都只想落荒而逃。即使他们个个身经百战,见多识广,身怀绝技……在这样的攻击下也只有丢盔弃甲的份儿。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所以谁也没办法断定他将来会怎样,我们没有权力就这样……对吗?”尼亚转向卡沃寻求支持,他知dào

最终大家都会听他的,就像他们每一次行动一样。

艾伦·卡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认真地注视着斯科特的双眼:“我讨厌这么说,不过斯科特·克利瑟斯,我想只有你才有权决定。这个险些夺走你的生命才能活下来的——小东西……你想要拿他怎么办呢?”

斯科特垂下头。那婴儿不知dào

什么时候在他怀里睡着了,打着小小的呼噜,嘴角冒着口水的泡泡,微微皱起的小脸红扑扑的,全然不知dào

这个世界对他怀着怎样的恶意。

他还能拿他怎么办呢?

“我决定……”

圣骑士抬起头,沉重的表情让莉迪亚也忍不住绞紧了双手。

“朋友们,来认识一下伊斯康提亚·艾伦·克利瑟斯,”克利瑟斯家族年轻而贫穷的继承人咧开嘴,笑容明亮得能驱散任何阴影,“我的……呃,弟弟!”

尼亚欢呼着跳起来,他扑到床边,用力地亲在婴儿的脸颊上,被吵醒的小克利瑟斯用响亮的哭声宣告着他作为一个人类的诞生。

“伊斯什么什么……去他的!我要叫他伊斯!”小个子的盗贼如此宣bù



“尼亚!你不能在一个婴儿面前说脏话!”斯科特严肃地指责。

“哦,算了吧!他根本听不懂!”

“你怎么知dào

?他可是一条龙!……”

火光在壁炉中跳动着,眼前的一幕简直美好得令人落泪。半精灵牧师却只是拉起兜帽,向后缩回属于他的阴影里。

他看了艾伦一眼。战士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皱纹里却隐藏着忧虑。

这多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们都对此心知肚明。但人们依旧更愿意为虚伪的仁慈而欢呼,而无视那真实的冷酷。

第一章 黄金之瞳(上)

伊斯·克利瑟斯几乎记得出生以来的每一件事。

有些画面他并不确切地明白其中含义。比如,他记得自己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斯科特·克利瑟斯,他的哥哥,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那时他紧闭着双眼,脸色是濒死的青白。

有好长一段时间,那一幕总是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颤抖着醒来,用他唯一能够使用的语言——哭声,召唤那个唯一能够让他安心入睡的人。

等他终于长到能够清楚地告sù

哥哥那长久以来的噩梦,他在那双像他一样的浅蓝色眼睛里看到他从未见过的恐慌,尽管下一刻他就被拥进哥哥的怀里,听他笨拙地解释这样的梦如何荒谬而毫无意义,但他永远也不想再见到那样的神情。

他不再告sù

斯科特每一件事。

很快,他也聪明地学会不去问父母在哪儿,不去问为什么他不能离开城堡。

耸立在寒风呼啸的高崖上的克利瑟斯城堡是伊斯太过空旷的家。这座古老的石头城堡年久失修,很多地方无法进入,但对小小的伊斯来说依然像个巨大无比的迷宫。城堡里的人很少,一个很老很老,已经有点糊涂的管家,在伊斯三岁的时候就死掉了。还有斯科特的侍女兼厨娘丽达,两个卫兵,一个是管家的儿子,一个是丽达的丈夫,再加上一个耳聋的车夫,是斯科特死去的父母外出旅行时捡回来的。

斯科特·克利瑟斯并不总是在家。作为水神尼娥的圣骑士,他需yào

经常外出执行各种任务,有时是和骑士团一起,有时是和他的冒险者朋友。

伊斯从来没有在城堡里见过斯科特之外的任何一个圣骑士,但冒险者们偶尔会出现在克利瑟斯城堡,那会是这里少有的,充满笑声的热闹时刻。

莉迪亚·贝尔曾用法术让他高高地飞上天空,俯瞰白雪覆盖的大地,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那种感觉仍让他小小的心里涨满无限的喜悦。尽管这个小游戏很快就因为“太过危险”而被斯科特和艾伦·卡沃严令禁止,莉迪亚还是想办法偷偷地让他飞了几次,就为这个,他也最喜欢莉迪亚了,更何况,她还有那么漂亮的绿眼睛和浓密的黑发。

他也喜欢尼亚。身材瘦小的盗贼知dào

好多连住在这里的他都不知dào

的,城堡里的秘密通道。和尼亚一起的小冒险总在黑夜里进行,他有点惊喜地发xiàn

尼亚像他一样,能够在黑暗中清楚地看到任何东西。尼亚很严肃地说那是他们的小秘密,所以他也没有告sù

别人。直到有一次他们被困在城堡地底的迷宫里失踪了整整一天,而斯科特的怒吼让尼亚都再也笑不出来,伊斯便彻底失去了所有探险的机会。

“这不公平!斯科特,你可以去那么多地方,做那么多好玩的事,而我甚至不能在自己的家里钻地道!!”伊斯哭号着向哥哥表示抗议,不管斯科特把头压在枕头底下装听不见还是一脸严肃地坐在书房里装处理文书都没有放qì

。他不屈不挠地寻找任何机会爬到哥哥的身上,膝盖上,对着他的耳朵叫嚷出他所有的不满,并且拒绝去听任何的解释。

在连续两天的尖叫攻击之后斯科特终于失去了耐心,他阴沉着脸一把拎起五岁的小男孩,丢进塔楼的小房间里关了一下午。

委屈,孤独,恐惧,以及他从未感受过的寒冷,像四面冰冷的墙壁一样包围了男孩,他茫然四顾,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如此对待。他想要放声大哭,但他知dào

除非有人站在门外,城堡里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斯科特。”他拍着门,对着门缝小声地呼唤,“哥哥”。

没有人回答,没有任何动静。他站在门边,小声地,不停地呼唤着,不肯承认自己是真的被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夜幕降临之前,是艾伦·卡沃打开了房间的门。他惊讶地看着那个安安静静站在门边的小男孩抬起头睁大眼睛,用一种恍惚的神情叫他:“斯科特。”

他的双眼是纯粹的金黄色。

“我要带走他。”

艾伦抱着小男孩迈进斯科特的书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立kè

转身离开。等那惊呆的年轻人终于回过神来追上去的时候,艾伦正走进城堡的大厅。

“你带他去哪儿?我们正准bèi

吃晚餐呢。”莉迪亚起身问道,小男孩趴在艾伦的肩头,像是睡着了,但莉迪亚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战士的脸上有某种令人不安的神情。

“艾伦!”斯科特冲进了大厅,“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试着接近卡沃把伊斯抱回来,但战士后退了一步,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这不安全。”

“好吧,我不该把他一个人关起来,”斯科特焦躁地抓着头发:“但我绝对不会伤害他!”

“你把他一个人关起来?!”尼亚叫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闭嘴!”斯科特失去了往常的好脾气。小男孩一直没有醒过来,这实在很不正常。

艾伦摇了摇头:“你没听明白。我是说,他可能会伤害你。”

斯科特沉默了下来,然后他坚定地向战士伸出手:“我不知dào

你发xiàn

了什么,但那不可能发生。”

“那么,你一直知dào

,而你选择了瞒着我们所有人?”艾伦纹丝不动,严厉地瞪着对方。

“哦哦,见鬼,小子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的餐前活动会弄坏我的胃口!”劳根不满地叫着,挺着他越来越大的肚子走到两个男人中间:“有人打算说得明白一点儿吗?”

“这孩子的眼睛变成了金黄色,耳朵后面还有鳞片。”艾伦依然直视着斯科特:“而我想这不是第一次。”

“当他情绪太过激动的时候偶尔会这样,但从来没有造成过任何伤害,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斯科特辩解着,努力想绕过矮人。

“什么才是大问题?当他完全变成一条龙的时候?一条五岁的龙已经足够咬断你的脖子!”

“那么你想怎么办!”斯科特吼道:“要我杀了他吗?在我把他当成弟弟养了五年之后?!”

“是我的错,或许一开始就不该留下他,但现在还来得及……”

斯科特怒吼一声,猛冲过去把艾伦掀翻在地。小男孩重重地倒在两个男人的手臂间,依然没有苏醒。

没有穿上盔甲的圣骑士比艾伦所熟悉的更为敏捷,他迅速地抱过男孩滚到一边,半跪起身,对着翻身而起的战士摆出防御的姿势。

下一个瞬间,矮人的斧柄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后脑上,让他在一阵头晕目眩中向前栽倒,怀里的男孩也被尼亚轻易地偷走。

“你踩了我的脚!”矮人轰轰的吼着,“还有你!艾伦·卡沃,你让他踩了我的脚!”他把斧头指向战士:“现在,在我砍掉你们身上随便什么东西之前,给我先好好地坐下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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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金之瞳(下)

没人想要招惹一个暴怒的老矮人。他们坐下来,沉默地吃着简单但美味的食物——尼亚不知dào

还有没有人能品尝出什么味道,反正他是没这个本事,吃下去的东西全都沉甸甸地坠在肚子里,简直像是一块石头。

伊斯裹着毯子蜷缩在莉迪亚和凯勒布瑞恩之间的椅子上,依然昏睡不醒,这情形实在诡异,但斯科特坚决不肯让男孩离开自己的视线,他们也只能这么干。

矮人打了一个嗝,推开了面前的盘子。诸神保佑,他依然吃下了像平常那么多的食物。

“现在,让我们谈谈。”他宣bù

,双手按在桌子上,严厉地左右看看两个黑着脸的男人,他们都比他年轻太多,却都不是会轻易动摇的人。

尼亚高高地举起手。

“我反对!”他叫道。

“闭嘴,小孩儿!”矮人抓起手边没啃完的苹果扔了过去。

“这次不行!”尼亚轻松地闪开,坚持道:“我以为我们已经谈过同一件事并且做出了决定!五年前,就在这里,我们说了谁也不知dào

这个孩子将来会变成怎样,所以我们不能杀他,我们……好吧,斯科特会好好地养大他,教他做一个好人。如果这样不行,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我们再……我们再另作决定。我们都同意了不是吗!现在他做了什么?我们不能杀他!还有,我……”他停顿了一下:“我觉得让他坐在这里听我们谈论这个不是什么好主意,这实在太奇怪了!”

“不用担心。”艾伦阴沉着脸:“我给他下了一点点药……以防万一。”

莉迪亚耸了耸肩:“以防万一,我刚刚加了另一个小法术,放心,他听不见我们说什么。”

斯科特硬邦邦地坐在那里,双拳紧握,身体挺得笔直。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他说。

艾伦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到底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了他?”

“你看起来就是……那个样子。”尼亚嗫嚅着。

“我只是觉得他不适合再留在这里。首先,”艾伦瞪了斯科特一眼:“我想你完全不知dào

该如何养育一个孩子。”

“我好好地养了他五年!养得活蹦乱跳的!”斯科特抗议。

“你照顾他的时间还不如丽达多!你还把他一个人关在塔楼上一整个下午!”艾伦指责道:“如果是我的女儿,她会在那儿哭昏过去——不,她也可能把门给踢出一个洞……那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斯科特,他可能差那么一点点就会变回一条龙!”

“他在我耳朵边上又哭又闹了整整两天,我说什么都不肯听,就因为我不许他再跟尼亚去钻那些危险的地道!”斯科特吼道:“两天!而你们全都躲得远远的!”

所有人都瑟缩了一下。

“等一下,朋友们,”凯勒布瑞恩叹息着按住额头:“我还以为我们的问题是‘如何处理一个会变成龙的危险生物’,而不是‘如何对付一个死小孩’?”

“所以,卡沃,你原本是打算带他去哪儿?”莉迪亚好奇地问。

“水神的神殿,我想,”艾伦·卡沃看了斯科特一眼:“柯林斯离这里很近。或者法师协会。那些能够养育他,也能够控zhì

他的力量的地方。”

“哇哦,我可不会建议你把他送到法师们的手上。”莉迪亚拨弄着头发,毫不在意地对自己的同行们冷嘲热讽:“跟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长大相比,他们大概更热衷于尝试任何能让他更快地变回龙的方法。”

“那么,神殿?”

“是啊,神殿。”凯勒布瑞恩冷笑着:“毫无疑问,那些圣洁的牧师会仁慈地让这半龙半人的怪物带着锁链在黑暗的地底平安度过一生,我猜他们还会每天三次念祈祷词给他听呢。”

尼亚打了个哆嗦:“我一直想问,凯勒布瑞恩,你真的是月神的牧师吗?”

“我的神对我相当、相当的宽容。”牧师向后一靠,对盗贼露出一个冷森森的笑容。

“够了。”斯科特缓缓地站起来,目光坚定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我不会让伊斯康提亚去任何地方。他是我的弟弟——五年前你们没有反对,五年后你们就没有权力这么做。他属于这里。”

“属于一个冷冰冰的石头城堡,永远也不能离开,唯一的亲人每年有一半的时间不在他身边,甚至随时有可能死在他不知dào

的地方。这就是你想说的?”艾伦反问。

“艾伦·卡沃。”劳根不轻不重地捶了下桌子:“我最讨厌你这样绕着圈子说话。”

“那么,斯科特·克利瑟斯,你不可能同时做一个称职的哥哥,一个随时听从召唤的圣骑士,和一个忙碌的,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冒险者。”艾伦也站了起来,平静地面对着骑士:“你是否能决定要放qì

什么?”.

克利瑟斯堡的夜晚总是分外寒冷,即使还没有到冬天,房间里的壁炉也早已燃起。斯科特交叉双手坐在床边发呆。他已经听不见楼下的争吵声了。

莉迪亚很生气。有一会儿她似乎很认真地在考lǜ

要不要朝他和艾伦扔个火球。矮人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揪着他的胡子,尼亚一直茫然地看着他们,像是完全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凯勒布瑞恩——他不知dào

他会不会在乎这个。

古老的木门上响起叩击声,斯科特动也懒得动。

“门开着。”他说。

门被轻轻地推开,但来人并没有进来。

斯科特抬起头,看见艾伦靠在门边,向他举一举手里的小瓶子。

“只是来让小家伙尽快醒过来,他睡得有点久了。”他解释说。

斯科特站起来让到一边,看着艾伦把药水涂在伊斯的鼻子下面。

“别担心,这对他不会有什么伤害。”艾伦把药水收回腰间的小袋子里,对着斯科特叹了口气:“我想我不会再是克利瑟斯堡最受欢迎的客人了?”

“为什么这么做?”斯科特问:“如果你不希望我再跟着你们,你可以直接告sù

我的……”

“斯科特,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根本没给我什么选择的余地。”斯科特低着头闷闷地说。他感觉被背叛,被抛弃,却没有任何可以发泄的方式,也没有可以指责的对象,到现在,他只觉得无力。

艾伦沉默了好一阵儿,最后他只是揉了揉年轻人蓬乱的金色短发。

“好好照顾自己和小家伙,”他说:“如果有什么异常,召唤我们,或者到下面的村子里找德利安。”

那个陌生的名字让斯科特楞了楞。艾伦没再解释什么,转身准bèi

离开。

“你在这里永远是受欢迎的,艾伦·卡沃。”年轻人轻声说道。

艾伦笑着挥了挥手,没有再回头。

斯科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小男孩在床上的毯子里蠕动起来。

他走过去,两手撑在床上,对着一脸懵懂的弟弟微笑:“嗨,伊斯,睡得好吗?你真的睡了很久呢。”

男孩一言不发看着他,怯怯的眼神令人心碎。

无法形容的愧疚让斯科特突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艾伦说得对,他从来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大半的时间里他都把伊斯丢在城堡里不闻不问,他不知dào

这小小的男孩为什么还能如此全身心地相信他,依赖他,仿佛他真是他血脉相连的,唯一的亲人。

如果有一天他知dào

了真相……

斯科特低下头,将一个略带不安的轻吻落在男孩的额头,压下心底突如其来的恐慌。

即使是自欺欺人也好,他现在不愿去考lǜ

那个问题。

伊斯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我会听话的。”过了一阵儿,男孩啜泣着小声说。

斯科特把男孩整个抱了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你已经很听话了,抱歉,我不该把你关起来。”

“我会更听话的。”男孩坚持着,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发出含糊的低语。

“那很好,伊斯,那很好……”

斯科特只能低声重复着,把幼小的男孩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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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暗影

艾伦·卡沃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壁炉中摇曳的火光在地板上投下重重的黑影。

“这结果跟我们想要的可不太一样。”

黑暗中传出一个声音。

“是啊,多谢你的帮忙。”艾伦没好气地说。

“我只是说实话。”

半精灵牧师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拉下兜帽,纤细的五官在火光中也像是冰冷的雕像。

“也许你也该跟他说实话。”他说,“那个……孩子正渐渐长大,他只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艾伦摇摇头,反手关上门:“你觉得他会因此而改变主意?那可是斯科特·克利瑟斯,他固执起来不会听我的。”

“我们可以用别的办法。”半精灵垂下眼睛,“一些或许不够好……但却是正确的办法。”

“是啊,我们的确可以。”艾伦喃喃地说,“但这也是一种办法,不是吗?那孩子喜欢斯科特,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亲兄弟。”

“他们不是。”

“我知dào

你会觉得这是在犯傻,但有人告sù

过我,记忆能改变灵魂,也许最终会改变一切。”艾伦说,但听起来他更想说服的是自己。

“若真如诸神所言,一条龙或许根本没有灵魂。”

“那么姑且称之为‘心’,凯勒布瑞恩……希望他所记得的一切能让一颗龙的心也变得柔软。”

“如果不能呢?”

“那就做我们必须做的。这是我们的责任。”艾伦的声音里透着苦涩,如果当初他没有把那个蛋交给斯科特……

牧师垂下头,不再说话.

那个秋天是伊斯最后一次看见冒险者们聚集在克利瑟斯城堡。之后只有莉迪亚独自来过一次,伊斯不知dào

她是为何而来,但她离去时充满愤nù

,让伊斯甚至没敢呼唤她的名字。他爬到窗台上,隔着玻璃看着女法师的模糊身影逐渐远去,风雪中散开的斗篷像是燃烧着的黑色火焰。

那个笑得慵懒而甜美的女子再不复见。

伊斯想念那些热闹的日子,想念那些在壁炉前讲述的惊心动魄的故事和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但斯科特从那之后花了更多时间跟他在一起,他似乎不再那么忙碌。虽然伊斯不喜欢他脸上偶尔浮现出的怅然若失的表情,但至少他总在他身边,那就足够了。

伊斯七岁那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伊斯并不怕冷,至少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怕,但他的确喜欢用寒冷的天气作为借口窝到斯科特的床上。

他记得那一天在半夜时分突然醒过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赤着脚跳下床,跑向门外。

走廊上有隐约的说话声,那声音指引着他准确地找到了斯科特所在的房间。那个好几年没有使用过的房间里现在挤满了人,人们快速又小声地说着话,带着焦急和恐惧的神情进进出出,有一种腥甜的味道让伊斯觉得一阵又一阵地燥热不安。

他缩在门边窥探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发xiàn

他。

“天哪!伊斯,你不该来这里!”斯科特的侍女丽达小声地惊叫着,手里抱着一大堆毛巾。

“伊斯!”哥哥走过来把他抱了起来。

现在他能看见床上的人了。

艾伦·卡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血迹从脖子蔓延到枕头上,脸色惨白得像死了一样。在他旁边,伊斯辨认出那个半精灵牧师银灰色的长发。他正恼怒地低声咆哮着什么。

斯科特摸了摸伊斯的脸,然后用手包住他赤.裸.的双脚,低声对他说:“我送你回房间,乖乖待在那儿好吗?”

他的声音微微地发抖,好像在害pà

什么。

男孩点了点头:“我可以自己回去。”他说:“我认得路,我会没事的,卡沃也会没事的,对吗?”

斯科特用力抱紧了他,然后把他交到丽达的手上。

那一整晚,斯科特都没有回到房间。

两天之后伊斯在书房里见到了半精灵牧师,凯勒布瑞恩。他抱着手杖缩在厚重窗帘后的椅子上,看起来比伊斯记忆中的更加瘦弱。

牧师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出现,又或者察觉到了但完全不想理会。

伊斯躲在长椅背后偷偷地看了他好久,直到牧师抬起头,叹了口气,对着男孩招了招手。

“过来。”他说。

伊斯犹犹豫豫地背着双手蹭过去。他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冷冰冰的牧师,或者说,他有点怕他。

牧师伸手拉开了窗帘,午后的阳光直射在男孩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眯着眼扭开头。

“蓝色的。”他听见牧师低声说,然后问他:“你今年七岁?”

伊斯点点头,不安地扭来扭去,他很想跑开,但他总觉得牧师一定能抓住他。

“……你喜欢斯科特?”

伊斯用力地,认真地点头——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他不知dào

半精灵干嘛要问这个。

半精灵静静地盯着他,几乎与头发同色的银灰色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是悲哀还是厌倦的神情。

然后他摇了摇头,没有再开口,只是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漠然地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坟墓里覆盖着千年尘土的雕像。

伊斯屏住呼吸,踮着脚溜了出去。

一出门他就撒腿狂奔。辨认出走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立kè

冲过去猛地一跳,跳到对方的背上。

斯科特伸手拉住男孩的双臂,继xù

往前走,任由他在吊在自己的背上晃来晃去。

“你跑去哪儿啦?”他问。

“书房。牧师在那儿。”

斯科特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看起来怎样?”

“不知dào

。大概就像平常那么奇怪吧。”男孩回答,无聊地踢着哥哥的大腿。

“别这么说,他很累。你没有打扰他吧?”

男孩用力摇头,他根本一个字都没说嘛。

“卡沃怎么样了?”他问哥哥。

“他还……活着。他会好起来的。”斯科特半蹲着,让男孩从他的背上滑下来,然后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听着,我还有事要做,你能自己回房间玩吗?或者去找丽达,让她给你弄点吃的。”

他看起来悲伤而疲惫,眼里满是血丝。伊斯听话地点头。跑到走廊尽头时他忍不住回头,看见哥哥依然站在原地,一只手捂住脸,像是在哭。

男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恐慌与不安。那一刻他无比希望自己不是一个七岁的、无能无力的孩子,能有足够的力量去帮zhù

他所爱的人.

艾伦·卡沃醒过来的时候,被床边阴影里的牧师吓了一跳。

他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那些人形的黑影,纯粹的噩梦的化身。他不知dào

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记忆里的最后一幕充满无尽的愤nù

与绝望。有好一阵儿他真心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如果一开始就知dào

会付出这样的代价,他不知dào

自己还会不会那么坚持。

床边的黑影动了动。

“我见到了那个男孩。”凯勒布瑞恩说:“他看起来不错……也许你是对的。”

那完全不适合他的笨拙的安慰让战士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半精灵的下一句话就让笑容冻结在了他的脸上。

“还有……很抱歉我没办法让你的右腿重生。”

艾伦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他挣扎着半抬起身,看了一眼应该是他的右腿所在的地方,凸显在毯子下的残缺的形状让他僵硬在半空,然后重重地倒枕头上。

“见鬼,我正在奇怪为什么会没有任何感觉……你就不能先说这个吗?”

“会有什么不同吗?”

艾伦没有回答,他精疲力尽地瞪着床顶木雕的花纹,一句话也不想说。然后他辨认出了这个房间。

“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儿来的?”他们原本所在的地方与这里远隔千里。

“塔楼里的传送阵。”

“哦……”他都快忘了那个,“那么……都结束了?”

“但愿如此。”

“这可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形下生存下来,但现在我无法确定。”牧师轻声说:“我可以道歉,如果……”

“你告sù

斯科特了?”艾伦声音粗哑地打断牧师。

“一切。与他无关的一切。”

“也许我们还能找回尼亚……”

“忘了那个,艾伦·卡沃。”牧师的声音低得像是呓语,却严厉得不容拒绝,“忘了那个。”

令人窒息的寂静再一次像黑雾一样笼罩下来。战士呆呆地躺在床上,疑惑着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到如此境地。当然啦,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见鬼的选择,娜里亚差点就没了父亲——在她已经失去母亲之后。

“好吧,去他的,我要回家。”他说:“在这个世界掉进地狱烧成灰之前,别来找我。”

“我可以送你一程。”牧师似乎丝毫不觉得yì

wài



战士扭过头瞪着他:“我不会让你知dào

我家在哪儿的,我女儿就喜欢你这种家伙。”

牧师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会活得很好的,艾伦·卡沃,活到两鬓斑白,寿终正寝。”

“……知dào

吗?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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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离别

克利瑟斯城堡在夜色中总会显得有几分阴森。居住在这里的古老家族有着显赫的历史和并不怎么辉煌的现在。在现任领主连续几年刻意的低调之下,它几乎已被人遗忘。

希斯笔直地站在城墙上。在没有什么敌人需yào

防备的情况下,大多数时间他只是站在那里发呆。斯科特说过这毫无必要,但作为城堡的守卫,希斯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他不是什么骑士,连侍从都不是,但他毕竟是拿了钱的……

然而此刻,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东面的塔楼上闪过一阵微弱的光芒。

艾伦·卡沃站稳了身体,正准bèi

伸手去开门的时候,那扇门突兀地被人推开,差点砸在他的脸上。

“斯科特!”他恼怒地叫道。

月光照在对面的年轻男人的笑容上。斯科特·克利瑟斯上前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bào



“真高兴见到你,艾伦·卡沃。”

“我也是,斯科特,”艾伦叹着气:“发生了什么事?你那么着急地找我,我还担心推开这扇门会看见一条冰龙站在已经完全变成一片废墟的城堡上。”

“……不会发生那种事的。”斯科特显得yì

wài

地认真。

“只是开个玩笑。到底什么事?”

“别那么着急嘛艾伦,我准bèi

了你最喜欢的葡萄酒,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喝一杯……”年轻人伸手想要搀扶艾伦,瘸了腿却依旧敏捷的战士向后一缩,避开了他。

“我女儿还在家等着呢。斯科特,到底怎么了?”他加重了语气。尽管斯科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看得出不善掩饰的年轻人隐藏在热情之下的忐忑。

“好吧……”斯科特挠了挠下巴,“我得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明早就走。”

“骑士团的任务?”艾伦猜测着。

斯科特点点头。

“去哪儿?”

斯科特眼神飘忽。

“斯科特!”艾伦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斯顿布奇!”斯科特无奈地举起双手,“我得去斯顿布奇,而且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才会找你,我需yào

有人照顾伊斯!”

“……斯顿布奇正在打仗!”艾伦瞪着斯科特,“你是个圣骑士,可不是国王的骑士,干嘛要跑去凑热闹?”

“不是凑热闹!”斯科特反驳着,因为依然被当成个孩子而多少有些沮丧,“你知dào

安特·博弗德?他写了封信给肖恩……有人在斯顿布奇看到了死灵法师。”

“我没听说过有这种事!”艾伦说。即使已不再四处冒险,艾伦·卡沃的朋友依然遍布各地,如果有死灵法师在斯顿布奇出现,他绝不会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一切或许只是个阴谋,安特·博弗德特知dào

圣骑士出现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

他不会允许自己的朋友被这样利用。

“告sù

肖恩你不能去,你有个孩子需yào

照顾。”他语气强硬地说。

斯科特摇头:“有些圣骑士家里可有比伊斯更小的小孩!而且肖恩是我舅舅,我不能总是让他为难。”

艾伦狐疑地看了他好一阵儿:“……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轻易被看透的圣骑士尴尬地又挠了挠下巴。他留了胡子,但那也没让他看起来成熟多少。

“是我说服肖恩接受安特的请求的。”他说,“这是个结束战争的好机会。”

“……你发什么疯!你觉得水神会喜欢让她的骑士卷入这样的战争?”艾伦忍不住吼道。

“已经快四年了,艾伦……如果能够有所帮zhù

,我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dào

,或者以神之名置身事外。”斯科特平静地说。

艾伦不停地摇着头。但斯科特在这样的时刻用这种方式召唤他来到这里……当他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就意味着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是艾伦也没办法改变。

“你知dào

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艾伦把身体的重心移到完好的那条腿上,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试图说服朋友,“你真的确信尼娥会允许这样的行为?”

斯科特摇了摇头:“我从不猜测神的安排,艾伦,我遵照我内心的指引,而我相信这是尼娥所希望的。我认识安特,他会是一个好国王,他只是需yào

一点帮zhù

来尽快结束战乱。”

艾伦·卡沃感觉到深深的无力。他是一个强dà

的战士,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带领同伴们面对任何危险,但一场人类为了自身的权益相互杀戮的战争——他对此真的无能为力。

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斯科特依然有所隐瞒。

“拜托了,艾伦,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只是需yào

你照顾伊斯一段时间。”斯科特恳求着。和十年前一样单纯而热烈的目光让卡沃无法拒绝。他也很清楚,那个孩子需yào

被好好地看护着。

“他在哪儿?”他无奈地问:“他还……好吗?”

“很好。”斯科特咧嘴笑起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虽然不太爱说话。自从我把他扔在这里一下午之后,他就安静多了,”他愧疚地看了卡沃一眼:“也许有点太.过.安静了,他在这里交不上什么朋友,我也很少带他离开城堡,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

年轻人看起来越来越自责:“也许你说得对,我的确不知dào

该如何养育一个孩子……”

“斯科特,斯科特,”艾伦叹气,“要么我们找个温暖舒适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养孩子,要么告sù

我那孩子在哪儿。”

“就在这儿。”斯科特回头叫了一声:“伊斯!到这儿来。”

艾伦听见楼下一扇门打开的声音,但没有听见脚步声,男孩无声无息地沿着旋转的楼梯走上来,靠在斯科特身边,抬头看着卡沃。

他还不到十岁,跟平常这个年纪的人类男孩差不多高矮,裹着厚重的斗篷,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安静而苍白。他的金发比哥哥的颜色要更浅,月光下看起来几乎是银白,五官纤细得像精灵,浅蓝色的眼睛仿佛坚硬却又易碎的宝石。

斯科特揉了揉男孩的头发:“跟你说的话都记得吗?要听艾伦的话,我很快就会去接你。”

“很快?”伊斯仰起头确认。

“很快。”斯科特保证,弯腰吻了吻男孩的额头,把他的手交到艾伦的手中。

男孩的手很冷,艾伦知dào

,那或许并不只是因为天气。

他无言地捏了捏那只小手,对男孩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我有个女儿,比你大一岁,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男孩没有回应。他跟着艾伦走到那个圆形的小房间的中央,在艾伦拨弄着戒指,让微弱的圆形光环从地板上浮现时,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退到门外的哥哥对他挥手微笑。

——在伊斯·克利瑟斯的记忆中,那个夜晚,是他童年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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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归来

马车行驶在柯林斯平原上。

北方的春季短暂而热烈,白头翁、蓝钟花、点地梅、远志、小白菊……无数野花盛放在马蹄下,娜里亚不得不经常避开那些她喜欢的花儿,让马车在平坦的大地上留下曲曲折折的痕迹。

“如果你听我的话顺着路走,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有人在她背后呻.吟.着。

“我喜欢这些花儿!”娜里亚头也不回地大声说。

“顺着路走一样能看到这些花儿!”

“那完全不一样。”娜里亚理直气壮地说,继xù

驾驶着马车蜿蜒前行。

“你快把伊斯颠醒了。”背后的人提醒她。

娜里亚哼了一声:“他才不会像你一样抱怨。”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尽量让马儿们开始走直线。

艾伦·卡沃伸直了腰,捶一捶自己酸痛的后背,无奈又满足地看着女儿的背影。风有点大,浓密的黑色卷发披散在她肩头,随风舞动,让他想起妻子年轻的时候。

他过早地失去了她,而她去世时他甚至不在她身边。

他很庆幸娜里亚就像她的母亲一样爽朗而宽容。她原谅了他,尽管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有人在他身边动了动,伊斯真的醒了。

金发蓝眼的少年坐了起来,有点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们就快到了,伊斯,这里是柯林斯平原。”卡沃拍了拍少年的背,“你饿了吗?我有点饿。”

“晚餐前一定能到!”娜里亚迎着风大声叫道:“艾伦·卡沃,吃你的苹果!”

艾伦叹着气摸出两个苹果,递了一个给伊斯:“小心别咬到自己的脸,你完全不知dào

这辆车什么时候会突然转向。”

伊斯笑着接过苹果咬了一口。风把他柔软的金发吹得乱糟糟的,看起来比平时要精神一点。

他不知dào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曾经以为至少在回家的路上他不可能睡得着。

是的,回家,在离开了近六年之后,他即将回到……至少是看得见克利瑟斯城堡的地方。

六年前的夜晚,他离开哥哥,跟着艾伦·卡沃去到他隐藏在连绵的南方丘陵间的家。有好长一阵儿,他会花很长的时间呆坐在窗前,等待着那个许诺会很快来接他的人。

他并不是不喜欢卡沃,他甚至很喜欢娜里亚,她简单,直率,黑色的卷发有那么一点点像莉迪亚。但是没有人能够代替斯科特·克利瑟斯,他唯一的亲人。

而当战争结束的消息传来,斯科特却没有出现。

艾伦·卡沃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时满身疲惫,独自一人,躲躲闪闪地不敢去看伊斯充满期待的双眼。

第二天他才告sù

伊斯:“他失踪了。”

年长的男人小心地斟酌着用词:“在攻下斯顿布奇的最后那场战斗中。很多人见到过他,但是战斗结束的时候,他不见了。没人找到过他的尸体。他或许还活着,或许受了伤,或许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会找到他的。”

男孩长久地看着他,像是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最后点了点头,小声说:“他还活着。”

他的语气那么肯定,简直要让艾伦疑心他是不是真的知dào

些什么。

然后他看见水滴滴在男孩交握的手上。

一直假装在一边忙碌的娜里亚扔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近乎粗鲁地抱住男孩的头,大声说:“他当然还活着。艾伦说了会找到他的,他说过的就一定能做到。”女孩瞪着自己的父亲:“艾伦·卡沃,来发誓。”

但她的脸上带着恳求,泛红的眼眶里,褐色的眼睛是湿润的。

艾伦郑重地举起一只手:“我发誓。我会找到你哥哥的,伊斯。”

从那时候起伊斯花了越来越长的时间用于睡觉。偶尔他会就那么突然倒下去,昏睡上好几天。艾伦担心那是因为人类的形体无法长时间地禁锢属于龙的力量,或许终有一天会导致他无法阻止的灾难。但除此之外,男孩很正常,眼睛一直是蓝色,脸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鳞片,虽然看起来有点瘦,却也从来没有生过病。

他只是一年比一年更加地沉默寡言,安静得令人担心。

时间就这样过去。伊斯十五岁的时候,北方传来了德利安的死讯。那个饱受折磨的男人死于长久无法治愈的病痛,对他而言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

“我们搬去卡尔纳克,德利安把他的一切都留给了我。”某天吃晚饭的时候,艾伦告sù

两个孩子。他知dào

克利瑟斯堡里和附近已经没有什么认识伊斯和他的人留下,而那里靠近柯林斯神殿,他更方便打听消息,或许对伊斯也更好一些。

他们过几年总会搬一次家,娜里亚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严厉地瞪着伊斯的盘子:“你连一半都没有吃掉!”

伊斯冲她张开嘴表示自己还在吃,从前他会乖巧地保持着礼仪,但现在他越来越不在乎这些,艾伦不知dào

他是不是该为此而高兴。

“卡尔纳克。”艾伦重复:“伊斯,你不记得了吗?”

伊斯困惑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戳着盘子里的烤鸡胸肉。

“那是克利瑟斯城堡附近的一个村庄。”

小刀重重地敲在盘子上。

“我们要回克利瑟斯?”伊斯望着艾伦,眼里充满期待。

“只是去卡尔纳克。”艾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城堡里现在……有其他人,你不认识的人,在找到斯科特之前,我们恐怕不方便住在那里。”

少年垂下了头。

“如果你不想去……”艾伦试探着。

“我想去。”伊斯迅速回答,然后小心地看着他:“可以吗?虽然我没去过卡尔纳克……除了城堡之外,斯科特只带我去过艾克伍德森林。”

艾伦点点头:“卡尔纳克就在森林的另一边。”斯科特显然把伊斯保护得很好——或许有点好过头了。

伊斯推开了盘子,他再也无心吃东西。

“我们明天就出发吗?”他问.

他们在三天后出发,骑马逆着维因兹河北上,几乎横穿整个大陆。在维萨城他们换了马车,购买了所有娜里亚觉得一个新家会用得上的东西,进入宽广的柯林斯平原。

这个富饶的平原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湖泊,从很久之前开始就被当做水神尼娥的圣地禁止放牧和狩猎,一片花海之中,只有成群的动物和偶尔出现的守护圣地的骑士。

艾伦认出了其中的一个,骑士微微地向他点头。

“你哥哥曾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艾伦告sù

伊斯。少年的眼睛闪闪发光,这片陌生的平原突然间变得熟悉而亲切。

他兴奋了一阵儿,但不久之后就昏睡过去,直到因为颠簸而醒来。

在伊斯啃着苹果的时候,艾伦探出头,他已经能隐约看见前方那座拔地而起的小山峰,与脚下繁盛的植物相比,那座几乎只有岩石的小山看起来突兀又奇怪。

“朝着那边,”他指给女儿看:“山脚下有条路,从那里穿过森林就到了。”

“那座山看起来还真……光秃秃的,”娜里亚惊奇地感叹着:“它一直都这样吗?”

不是。

艾伦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他绝对不会告sù

女儿关于这座山的故事。

尽管那是个好故事.

卡沃一家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村民们很自然地把艾伦当做“来继承木匠德利安的遗产的,他可怜的跛腿的弟弟——当然,也是个木匠”而接受了他们。他们甚至收到了不少礼物,能干的木匠一直是村里受欢迎的人物,而决定如何回礼让娜里亚连续好几天都兴致勃勃又板着脸假装不耐烦。

“你是我的儿子,艾伦·德利安的儿子伊斯·德利安,娜里亚·德利安是你的姐姐,明白吗?”艾伦向伊斯重复。出发前他就告sù

过孩子们,伊斯犹豫了一下,那个姓氏是他与哥哥最后的联系,他不想放qì

,但最后他还是勉强点点了头,让艾伦松了一口气。

他确信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但总是小心为妙。

“我喜欢‘姐姐’这个称呼。”娜里亚开心地说。

“姐姐。”伊斯很自然地叫她,像是已经叫过千百遍,没有一点勉强。

娜里亚的眉毛扬了起来。

“我们今晚吃烤小羊腿!”她宣bù



伊斯微笑着。生平第一次,艾伦觉得他的笑容其实有一点点像那个半精灵牧师,在他偶尔不那么阴沉的时候,凯勒布瑞恩笑起来就是这样,混合着精灵的纯真和人类的狡猾。

只花了十天左右,娜里亚就用她爽朗的笑容和拿手的美味小点心征服了整个村庄。北方人不太擅长那些精致的南方食物,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爱吃。很快,德利安家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而出外做木匠活儿的卡沃回家之后才知dào

这个消息。

“克利瑟斯城堡派人来说他们的女主人想吃我做的小点心。”娜里亚叉着腰站在房子中央,有点得yì

地仰着头:“他们说我可以带弟弟一起去。”

艾伦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主意,但他没有办法拒绝伊斯满是期待的眼神。在这个村子里其实完全看不见克利瑟斯城堡,它被森林遮住了,发xiàn

这一点的伊斯大失所望。

“好吧。”最后他只好同意:“记得……”

“不会让任何人知dào

我是谁。”伊斯举手发誓。

“不会惹任何麻烦。”娜里亚保证。

艾伦沉重地点了点头。但他有预感,一切绝对不可能那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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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命运的安排”

那天至少有一大半的时间,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埃德·辛格尔的出现。

娜里亚一直在厨房里教厨娘和女佣们做点心。“女主人不喜欢有男人经手她的食物。”女佣们告sù

她。无论如何,这让她们能够尽情聊天。而伊斯则被允许在厨房和城堡的后院里四处晃悠。虽然不能去其他地方,他看起来也挺满足的。

当蔓越莓饼干被放进烤炉之后,年长的女佣出去检查刚运到的新鲜水果,而剩下的女孩们不知为何开始拿留在手上的面粉互相乱撒,闹成一团。

她们还年轻,无论多么无聊的游戏也能玩得兴致勃勃。

娜里亚就是在这时听见了那个有点装腔作势的声音。

“嘿,这位年轻的小姐从哪里来?”

娜里亚抬起头,黑色的卷发上挂着面粉,脸上也脏兮兮的,她恼怒地瞪着那个笑嘻嘻的少年,没来由的满心厌恶。

少年的发际线稍稍有点高,黑发整齐地扎在脑后,颜色比伊斯要深得多的蓝色眼睛又大又深,笑得眯起来,穿着像个贵族,却随随便便地蹲在一条破旧的长椅上。

厨房里安静下来。女孩们不再玩闹,但依然偷偷地笑着,看起来并不害pà

。娜里亚猜测少年并不是什么重yào

的人物——就算是,她也没有容忍他的必要,她可不是这个城堡里的人。

“你又是从哪儿来?森林里没有野果子给你吃了吗?”她狠狠地擦着脸上的面粉,弄出一大片红印。

少年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骂了,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只是有点疑惑地盯着女孩发红的脸:“你是在生气吗?你生气了。你为什么要生气?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听起来你好像挺想做点什么?”娜里亚气冲冲地瞪着他。

“我能做什么!我只是随便逛逛,找人说说话,免得无聊而死!”少年委屈地分辨:“为什么你要生气?”

“或许我只是讨厌跟你说话?为什么不去其他地方随便逛逛呢,我们很忙,没空陪你聊天。”

“……好吧,我想我能在其他地方找到乐子的。”少年抽了抽鼻子,有点沮丧地跳下长椅,晃晃悠悠地穿过厨房走进后院。

娜里亚呼一大口气,拍拍胸口:“这个讨厌的家伙是谁?”

“这个家伙,”一个绑着辫子的金发姑娘笑嘻嘻地回答:“是这个城堡的小主人,埃德·辛格尔。”

“……他看起来也可一点也不像!”伊斯看起来绝对比他更像个贵族。

“这有什么不好呢?他像他的父亲。辛格尔大人很随和,从来不对我们发脾气。话说,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他挺可爱的不是嘛?”

才不是呢。

娜里亚郁郁地想,用力地拍了拍手:“那么,让我们来给自己弄点好吃的吧!”.

埃德·辛格尔一点也不明白他是哪里招惹了那个秀气可爱的黑发女孩。上一刻她还笑得那么爽朗,下一刻就对他横眉怒目……

诸神在上,他真的只是想要交个朋友,没有一点不.良.的企图!

他晃进院子,一眼就看见了伊斯。少年的金发在阳光下亮得简直有点晃眼,线条柔和的侧脸漂亮得像个女孩儿。他聚精会神地站在一边看佣人们分捡水果,好像那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

“又一个陌生面孔!”埃德喃喃自语,振作起来,又凑了上去。

“嗨,你好!”吸取刚才的教xùn

,他用最简单的方式打着招呼,但金发的少年看起来还是吓了一跳。

“你好。”他说,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我叫埃德,你呢?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埃德弯下腰抓起一个苹果就啃:“我讨厌苹果,太硬了,老是弄伤我的牙龈,看。”他指给少年看被他咬过的苹果上淡淡的血印,然后毫不介yì

地又咬了一大口:“你要吃嘛?”

“谢谢,不用了……我叫伊斯,我跟姐姐一起来的,她在厨房里做点心。”伊斯解释着,显得有点过分认真。

“黑头发那个是你姐姐?她可真够凶的是不是?”埃德皱着眉,随手扔掉了没吃完的苹果:“你们长得不太像,她对你也那么凶吗?”

伊斯摇了摇头,有点好奇地盯着他看:“你住在这里?”

“没错,”埃德冲着城堡挥挥手:“我出生在这儿,然后,过了十几年,我又回来啦!命运的安排!”但他看起来对命运并不是太满yì

“你出生在这里?”伊斯的神色有点奇怪:“什么时候?”

“十五年之前?”埃德回答:“你呢,你多大?”

“十五。”

“命运的安排!”埃德开心地叫道:“我们注定要成为朋友!要进城堡里玩嘛?这里面大得要命,我总是觉得阴森森的,夏天很凉快,但是冬天的时候好冷!阳光完全照不进来,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多开点窗户呢?”他抱怨了一大堆,然后意识到这样似乎不是吸引新朋友的好办法,于是赶紧补充了一句:“但是里面有一个超棒的武器陈列室,你要来嘛?”

伊斯犹豫了一下。他在院子里对着城堡看了很久,感觉却意wài

地陌生。原本残旧颓败的城堡显然被好好地修缮过,院子里还堆放着许多替换下来的破碎的石料,工匠们进进出出,继xù

着未完的工程。

他甚至有点害pà

进入城堡,却发xiàn

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他再也回不来的,生命里最初的十年。

埃德期待地看着他,没等到回答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来嘛!”

伊斯踉跄了一下,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他们没有再次穿过厨房,而是通过另一扇侧门进入了城堡。

“可不能让你姐姐知dào

,她准会以为我要把你拐走卖掉!”埃德说,看起来心有余悸,让伊斯忍不住有点同情。

“娜里亚是个好女孩,”他说:“你以后会知dào

的。”

“所以你们以后还会来?”埃德满怀希望地问。

“或许吧。”伊斯不太确定。

“来嘛!这里无聊死了!”埃德大声说:“我们是朋友嘛!朋友需yào

经常互相拜访!”

伊斯没有出声,他不知dào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埃德的朋友的。即使是在南方度过的那几年,除了娜里亚之外,他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卡沃并不反对他跟其他人有更多的接触,但他已经习惯了待在家里,而且他也不怎么喜欢跟人打交道。

但埃德·辛格尔……他并不令人讨厌。或许是因为他那坦率自然,像是彼此已经相识多年的样子,让伊斯总觉得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埃德突然停了下来,他们正顺着隐藏在侧门边的小楼梯往上爬。

“嘘!”他悄声说。

低低的说话声由远而近,然后又逐渐远去。

埃德松了口气。

“我妈妈。”他神神mì

秘地解释:“可不能让她看见,她以为我在房间里看书呢,随便什么神保佑,我不在的时候她可千万别去我房间。”

他探出头看了看走廊的两端,对伊斯招招手:“没人!”

他们溜出了楼梯,蹑手蹑脚地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上。伊斯好奇地看着脚下的图案。以前走廊上是没有铺地毯的,有一年冬天斯科特甚至直接在打磨过的花岗岩地板上泼上水,等水变成坚硬光滑的冰面后带着他在上面滑着玩,后来大家不得不花了大力qì

把冰铲掉,因为没有人能够安全地通过那段走廊。丽达为了去拿斯科特要洗的衣服在那里摔了好几跤,完全站不起来,后来她就只是坐在那里笑得停不下来,看着来救她的人前仆后继摔成一团。

那时候他从来没有觉得无聊。

埃德一路小声地向他介shào

着:“这是我的房间”、“这是我父母的房间。”、“那是书房,我恨那儿。”、“这是空房间、空房间和空房间。”、“那是妈妈最喜欢的小会客厅。”……伊斯发xiàn

他并不太介yì

有其他人住在这里,或许对他而言,这里被称为“家”,纯粹是因为有家人的存zài

。而如今,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只存zài

于他的记忆之中。

——但他的确很高兴听到他和斯科特的房间都是“空房间。”

他们顺利地溜到了第三层。武器陈列室在第三层东边走廊的尽头,伊斯小时候在那里消磨过不少时间,事实上里面收藏的武器大多都很平常,只有寥寥几件承载着克利瑟斯家族漫长得令人疲惫的历史。

他的确记得每一件事——那些记忆是他唯一的财富。艾伦曾经说过遗忘也是诸神赐予的礼物,那会让生命变得更轻松一些。

“你不能总是背着所有的东西上路。”他说。

但对伊斯来说,遗忘却太过奢侈。

他沉默地跟在埃德身后,直到额头撞上埃德的后脑勺。

他们停在了走廊拐角的地方。

“老头子刚刚进了武器陈列室!”黑发的少年一脸惊奇地说:“他从来不进那个地方,他进去干嘛?他总是说那里面闹鬼!”

他伸了伸脖子,犹豫着要不要去一探究竟。

伊斯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们身后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个低沉地、带着怒气的声音似乎在发出什么命令。

埃德头皮发麻。

“我妈妈。”他嗓子像是被捏住了一样:“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命运在与我为敌!为什么!这不公平!”

伊斯无言地看着他。

他们原本还有机会跑到东走廊的另一边去,但是埃德现在已经完全惊慌失措,他一动不动地贴在墙上,像一只被猫盯住的壁虎,绝望地说:“好嘛,我们死定啦。”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把他拉进一片黑暗之中。

第七章 记忆

埃德有好一阵儿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从来没有这么害pà

过,浓稠的黑暗让他甚至无法呼吸,无数恐怖的传说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地搅成一团,他开始真心后悔今天没有乖乖地待在房间里看书。他不能想象妈妈看见他干瘪的尸体时会是什么表情,他发誓他甚至看见半空总浮着一双红色的眼睛……

一点微弱的火光闪了闪,然后亮了起来,伊斯把火把从架子上拿下来,若无其事地对他点点头:“你妈妈刚刚走过去了,你可以说话了。”

埃德眨了眨眼睛。

“我们在哪儿?”他粗声粗气地问,希望刚才恐惧的表情没有被他的新朋友看见。

“一个秘密通道,我猜。”伊斯平静地说——一个他在多年之前,和尼亚一起探索过的秘密通道。

“你怎么知dào

这里有个……秘密通道?”埃德愣愣地问。

“我不知dào

摸到了什么,然后墙上就开了一道缝。”伊斯看着他,表情天真又无辜:“你不知dào

这里有个秘密通道?”

“我当然知dào

!”埃德不满地说,“我说,我当然知dào

城堡里有秘密通道,任何城堡里都有很多的秘密通道,但我不知dào

这一个。”

他打了一个喷嚏,皱起眉头:“什么味道?”

“霉味儿。”

“我们会生病吗?”

“……不会。”

埃德拿过伊斯手里的火把,四周照了照。通道很窄,不知dào

通向哪里,前面依然又黑又冷又安静,但埃德已经不再害pà

了,他只有不止一点点的兴奋。

“我们看看这个通向哪儿。”这一定是命运安排的新冒险。

伊斯犹豫了一下。

“我跟娜里亚天黑之前得回家。”他说。

“来嘛!”埃德怂恿着:“这不会花很长时间的。”

的确不会花很长时间,前面没多远就是死路。

伊斯默默地跟上了埃德。

石制的阶梯直直地倾斜向下,平整而牢固,走到一半的时候向右拐弯,经过一个小小的平台,原本只容一个人走过的通道也变得宽敞起来,足够两三个人并肩而行。

依然是往下。

厚厚的石壁隔绝了所有声音,埃德完全不知dào

他们现在是在城堡的哪一部分,他只能从地上的尘土分辨,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他一路不断地打喷嚏,起初还担心有人会听见,后来便肆无忌惮地打得越来越响。石壁间响着沉闷的回音。

“如果有人听见,他们会觉得墙壁里有鬼魂穿过。”他兴高采烈地说,然后把火把放低,照亮脚下:“小心点儿,这里的石头破了。”

伊斯楞了一下才意识到那句话是对他说的。即使没有火把,他也能看清墙上的每一道缝隙。当然,他不打算让埃德知dào

这个。

他们又向下走了一会儿,然后停了下来。

“这里有道门!”埃德大声说,就像伊斯看不见似的。

那是一扇铁门,满是斑驳的锈迹。埃德试着推了一下,门纹丝不动,甚至没有发出一丁点响声。

埃德把火把凑近门边仔细地看了看。

“这里连个钥匙孔都没有!”他惊奇地说,严肃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得出结论:“这是扇被魔法封住的门。”

这个结论正确得让伊斯有点惊讶。上一次他们也是在这里停了下来,最后尼亚还是决定不要招惹上什么魔法的东西。

“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尼亚对小小的伊斯摇着手指:“魔法,很坏!”他生动的表情像是就在眼前。

伊斯靠在了墙壁上,他觉得有点喘不过气,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里还有两个手印!”埃德继xù

惊奇地大声说:“一个跟我的手差不多大,一个……这是小孩子的手印吗?”他用手指点了点,又随手在衣服上蹭掉指头上的白灰。

“伊斯,过来看看嘛?”

伊斯有点犹豫地走了过去,像埃德一样,用手指摸了摸较大的那个手印。

无数景象呼啸着冲进他的脑海。他看见像是神殿的废墟,燃烧的黑色火焰,有仿佛人形的黑影在火焰里诞生,发出无声的尖叫向他扑过来。他看见劳根·提尔克,那个老矮人坐在地上,靠着破碎的石柱,愤nù

地瞪大的双眼里毫无生机,他听见有人在惊恐地尖叫着:“莉迪亚!”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那也是尼亚的声音。

他一头撞在铁门上,晕了过去.

埃德·辛格尔总是觉得日子过得太过无聊,但那不包括今天。

今天,绝对是丰富多彩得让他再也不想多来一次的一天。

当他的新朋友伊斯在他面前突然晕倒在地之后,埃德差不多是被吓呆了。确信没有办法弄醒伊斯的时候,他蹲在地上苦苦地思索了很久,终于还是咬着牙开始一个人把伊斯往上拖。

他点燃了墙壁上所有的火把,拖一段路歇一歇,一路喃喃抱怨着这一整天的坏运气,好不容易把伊斯拖到半路上的平台,他瘫开四肢在朋友的身边躺了下来,虽然感觉地面又冷又硬一点也不舒服,却一动也不想动。他的手臂和腰都快断了。

太重了。他不知dào

看起来瘦瘦的伊斯为什么会那么重,简直像是在拖着一具尸体……

他像一条被扔上河岸的鱼一样弹起来,哆嗦着把手伸到伊斯的鼻子下面,感觉到呼吸后又迅速倒回地上。

他担心伊斯是不是被什么魔法击中,担心他会这样昏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担心上面墙壁上的门没有办法从内侧打开,他们两人最终都会死在这里,没有任何人知dào

他们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多年之后,才有人发xiàn

他们干瘪的尸体……

他一点也不喜欢干瘪的尸体,却无法控zhì

地总是想起那个,他曾经在一个神殿的地下墓室里见到过。他当时一定是疯了才会跑到那种地方去玩,结果吓个半死。

他躺在那里,自怨自艾,直到冷得受不了,只好爬起来。

伊斯就算醒过来,也绝对会生病。

他愁眉苦脸地戳着朋友的脸,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伊斯的眼睛就在那个时候毫无预兆地睁开。

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埃德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伊斯眨了眨眼睛,困惑地问:“埃德……发生什么事?”

埃德蹲下来,又警惕地躲远一点。

那双眼睛现在又是浅蓝色了。他或许是看错了,伊斯的蓝眼睛里原本就带着一点点金色。

伊斯坐了起来,揉了揉脖子:“为什么我浑身都痛?”

“你在下面的门那里晕倒了,我把你拖上来的。”在石头阶梯上磕了一路不可能不痛,埃德稍稍有点幸灾乐祸:“你不记得了吗?”

伊斯摇了摇头。他记得,但是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没事了吗?你刚刚看起来可不像没事,你中了魔法吗?”

“不,我只是……偶尔就会这样。”伊斯转动着眼珠。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问。

“已经过了下午茶的时间。妈妈一定已经发xiàn

我不在房间了。”埃德垂头丧气地回答。

伊斯立kè

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拉起埃德:“我们得赶快离开,下午茶之后娜里亚跟我就得回去了!”

他们顺利地回到了后院。埃德听说他的父母(又)大吵了一架,幸运的是,妈妈因此取消了下午茶,把自己关在房里生气,完全不知dào

他曾经溜出房间。

他们钻进厨房的时候娜里亚正在收拾东西。

“伊斯,我正准bèi

去找你,我们可以提前回去了。”娜里亚说:“还有,你为什么会和这个人在一起?”

她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们是朋友。”埃德得yì

地说,故yì

亲亲热热地把手搭在伊斯的肩膀上:“你弟弟喜欢我。”

“哦,别介yì

,他的眼神儿一直不太好。”娜里亚提起装得满满的篮子——里面当然又塞满了各种礼物,过来拉走了弟弟。

“再来玩嘛!伊斯!”埃德冲着姐弟俩的背影大叫:“我会等你的!”

伊斯回头对他笑了笑,那大概算是答yīng

了。

埃德心情愉快地伸了个懒腰,感受到浑身的酸痛,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不过说到底,这一天其实也不算太糟?.

那一天,木匠德利安家的晚餐时间异常地安静。娜里亚显然不太高兴,而伊斯一直在走神。艾伦原本打算如果孩子们不主动提起就不问,以表示对他们的信任,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那么,今天过得怎么样?”

“棒极了。我做了最拿手的小饼干,然后他们取消了下午茶!知dào

为什么吗?因为城堡的主人里弗·辛格尔大人偷偷在家里跟年轻的女佣幽会被他妻子抓个正着!而伊斯,”娜尼亚拿勺子指着弟弟,一脸不屑:“他居然跟城堡里那个‘很像他父亲’的讨厌的小鬼交了朋友!”

“讨厌的小鬼?”

“埃德,”伊斯说:“他叫埃德·辛格尔。”

“讨厌的小鬼!”娜尼亚重复。

“那么,这个埃德,”艾伦看着伊斯不理她:“你们成了朋友?”

伊斯点点头:“他也十五岁。”

“……是个好理由。”

“他挺好的,虽然有点太多话。”伊斯又开始走神:“他有一点像尼亚……”

艾伦注意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

“发生了什么事?”他敏锐地追问。

“没什么,他说他出生在克利瑟斯城堡里,”伊斯露出疑惑的神情:“那怎么可能?我一点也不记得。”

“哦,那是真的。”艾伦说:“他跟你同一天出生。”

他想起了斯科特差点死掉的那一天,想起他们围着那个在碎掉的蛋壳里放声大哭的小婴儿面面相觑,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回过神,发xiàn

两个孩子都盯着他看。

“怎么了?”

“怎么了?艾伦,故事只讲一半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娜里亚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当然,我没兴趣知dào

那个讨厌的家伙的任何事,但伊斯想知dào

。”

伊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艾伦叹了口气,推开盘子:“你们有见到城堡现在的女主人吗?”

“那个让我去做点心然后取消了下午茶什么也没吃的女主人?”娜里亚对此似乎耿耿于怀:“不,没见到。”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伊斯说:“埃德很怕她。”

“瓦拉·克利瑟斯,她是斯科特的某一个堂妹。当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爱上了里弗·辛格尔,但辛格尔大人那时只是一个不怎么有钱的小商人。毫无疑问,克利瑟斯家族不可能同意,于是瓦拉离家出走,嫁给了辛格尔,跟丈夫一起搬到了维萨。”

娜里亚若有所思地歪着头:“听起来真耳熟。”

“贵族小姐和穷小子的爱情故事,吟游诗人的最爱,虽然事实上大半都没有什么好结局。”

“然后呢?”伊斯听得聚精会神。

“然后她怀孕了,辛格尔得到了一个赚钱的好机会,他原本不想离开妻子,瓦拉说服了他,自己一个人留在维萨。她行动不便,生活窘迫,却不愿意向任何人求助,那时斯科特听说了这件事,找到她,不由分说地把她接到了克利瑟斯城堡。就在你出生的那一天,她生了个男孩,就是你的朋友,埃德·辛格尔。没过多久她就带着孩子离开了城堡。内战的时候辛格尔已经相当富裕,他出钱资助了现在的国王。战乱之后,斯科特失踪了,原本占据城堡的他的堂叔获罪被杀,瓦拉让丈夫向国王提出请求,接管了城堡和周围的领地。”

“而她的丈夫现在城堡里跟别的女人约会,依然不是什么好结局。”娜里亚给出评价。

“那么,我出生的时候……”伊斯紧捏着手里的勺子,指节都开始泛白,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小声地问出那个问题:“我妈妈也在城堡里吗?”

艾伦呆住了。

“不,她不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语无伦次地回答:“瞧,你出生在那一天,但并不是出生在城堡里。”

“那是在哪儿?”娜里亚困惑地问。

一个冷得要死的洞里。艾伦绝望地想,从一个蛋里生出来的。有人会相信吗?

“我知dào

我并不真是斯科特的弟弟,”伊斯低下头:“我知dào

他的父母在我出生之前好几年就死了。他们说我是斯科特的……私生子。”少年的耳朵开始泛红:“那是真的吗?”

艾伦目瞪口呆。

“天哪,当然不是!”他大叫。

“也就是说,我跟斯科特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伊斯说,眼神空洞,语气平静却无比沮丧。

艾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有问过斯科特吗?”

“很小的时候。他没有回答,而且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个。”伊斯用力咬住嘴唇。

艾伦默默地抓着自己的胡子。他们曾经为伊斯的出生编造了一个完美的谎言:他们在冒险途中捡到的孩子,不知dào

父母是谁,斯科特收养了他。

但斯科特从来没有按照剧本演出,或许他觉得伊斯还太小,没有必要告sù

他这些,或许他觉得需yào

给伊斯一个真zhèng

的亲人而不是一对抛弃他的父母,于是干脆自暴自弃地默认了“私生子”这种说法——而他刚刚还不小心表示了他确切地知dào

伊斯出生在哪一天。

谎言永远都不会完美。

最后他只好这么说:“听着,这件事有点复杂,我想斯科特更愿意自己告sù

你——等我们找到他之后,他一定会告sù

你的,你已经够大了。更重yào

的是,”他伸长手臂,越过桌面握住伊斯永远温度过低的手:“他的确像爱弟弟一样爱你,这样不够吗?”

伊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艾伦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然后他终于抬起头,轻声回答:“足够了。”

第八章 寻龙(上)

埃德·辛格尔最喜欢夏天。

还住在维萨城的时候,这个季节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逃出母亲的视线,跟朋友们一起跳进维因兹河里。在上游显得凶猛狂暴的河水,流经维萨城时已经变得宽阔而平缓。埃德水性很好,他能够一口气游到对岸,那里传说曾经耸立着大陆上最古老的,由人类所修建的水神神殿,如今早已踪迹全无。在黑岩矮人的帮zhù

下建起的坚固石桥连接了两岸,维萨城的有钱人们开始在原本荒芜的东岸修建起富丽堂皇的居所,漂亮的花园里在夏季开满艳丽的石榴花。

埃德五岁的时候也跟随父母搬到了东岸,但他更喜欢西岸热闹的集市和喧嚣的码头。他会花很长的时间趴在窗口,看着码头上进进出出的船只,猜想他们经过了多少奇妙的地方,经lì

过多少惊险刺激的冒险。

他甚至曾经见到过一艘精灵的船,纤长而优雅,静静地停在码头的一角,就像小时候妈妈会在他睡前讲给他听的精灵故事里形容的一样。他跳进水里,尽可能地接近那艘船,为它完美的形体和繁复的花纹而惊叹不已,却不敢触摸。直到船上有人探出头来提醒他:“小心,我们要开船了。”

那是个成年的精灵,英俊而优雅,金发流泻在肩头,对他温和地微笑着,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的精灵那样高傲冷漠,难以接近。

他恋恋不舍地游开,然后爬上岸冲到桥上,看着那艘船在几乎所有人的注视中向南驶去,消失在地平线上。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精灵。精灵们的王国在遥远的南方森林里,他们几乎从不到寒冷的北方来。

埃德喜欢那个精灵。他猜这也是他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伊斯就那么迫切地希望能和他成为朋友,他们有着相似的金发和同样纤细的五官。他曾经忍不住询问伊斯是否有精灵的血统,伊斯摇着头,拨开头发让他看自己的耳朵。

“半精灵的耳朵也是尖尖的。”他说:“我认识一个半精灵……”然后他闭上了嘴。

“半精灵!”埃德兴奋地大叫:“他在哪儿?他叫什么?他是你的朋友吗?我能见到他吗?”

“凯勒布瑞恩,”伊斯有点不情不愿地说:“我们最好不要在背后谈论他,他会知dào

的,他可比娜里亚可怕多了。”

分手的时候他还不放心地叮嘱:“发誓不告sù

任何人我跟你提起过半精灵。”他看起来真的有点不安。

埃德发了誓,转头就去问娜里亚。他已经认识姐弟俩好几个月,用死缠烂打的方式赢得了姐弟俩的友谊——虽然娜里亚会说那是为了看着他以免他欺骗伊斯。

“最近有见过凯勒布瑞恩吗?”他这么问。

“那个半精灵牧师?”娜里亚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看:“艾伦说他去了……”然后她也闭上了嘴,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

“不许说出去一个字!”她警告他。

就这样,埃德至少知dào

了木匠德利安一家认识一个半精灵牧师,这可不是什么很寻常的事。他下定决心要追查下去,偷偷的。

但是很快,他就被更有趣的事吸引住了。

夏末的时候。埃德已经探索完了城堡里他能找到的每一条密道——事实上,只有一条。自从伊斯把他拉进了第一个秘密通道,这个在他眼里曾经冰冷空旷又无聊的石头房子,突然间充满了神mì

和乐趣。

倒不是说他真的有多少收获。

被他找到的另一条通道从二楼的某个无人使用的房间通向城堡后的峭壁,大概是逃生用的路。只有那扇被封闭的铁门留给他无尽的遐想,但他可不敢去尝试打开。他完全知dào

魔法是多么难以预料的、强dà

又可怕的力量。

然后他偷拿了母亲的钥匙,一有机会就溜进那些紧锁的房间。虽然很快就被发xiàn

并且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以及关在房间里三天,但他绝对发xiàn

了某样超棒的东西。

大半个月之后他才有机会跟着父亲离开城堡,拿着那样东西去找他的朋友们。

那是一张地图,看起来相当古老,虽然被人细心卷好收藏了很久,边缘也还是磨损得很厉害,打开时散发出一股沉闷的香味。

娜里亚吸了吸鼻子:“我不认识这种香料。”

“或许因为那不是可以吃的香料。”埃德严肃地敲着桌子:“听着,这很重yào

!”

“是吗?”娜里亚怀疑地问。他们在埃德的坚持下缩在德利安家并不宽敞的地下室里,周围堆满了各种杂物,看起来完全不像在进行什么重yào

的活动。

“看看这张地图!”埃德激动地挥手,几乎打翻了烛台:“看看这些!”

他用手指用力地戳着地图上那些有点模糊的,像是某种动物的图案:“你们没有认出来吗?这是龙!”

“龙?”伊斯不解地问。

“……难以置信!”埃德惊呆了,他叫道:“你居然没有听说过龙吗?从来没有?!”

伊斯疑惑地歪着头:“很奇怪么?”

斯科特给他讲过的故事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龙”,卡沃也从来没有说过,甚至连他在克利瑟斯的书房里翻过的书中也没有。

“我小时候大概在吟游诗人唱的歌儿听过,”娜里亚说:“总之就是某种又大又邪恶的生物,头上有两只角,会飞还会喷火,非常稀罕,你不会每天走在路上都能碰到一条龙的,即使不知dào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会喷火的只有炎龙!……这真是难以置信!”埃德哀叹着重复:“龙!这个世界上最古老、最可怕、最强dà

的魔法生物,我不能相信居然有人没有听说过龙!你们到底是……”

“好啦。”娜里亚不耐烦地打断他:“不是所有人都对这种奇怪的东西感兴趣的,你到底想让我们看什么?”

埃德的热情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他有气无力地瘫在了桌子上,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这张地图标明了大陆上每一条龙的所在地,一共有五条……这里,你们总认得出这里吧?”

他的手指下画着一个小小的城堡。伊斯凑过去看了一眼。

“克利瑟斯。”他有点惊奇地说:“克利瑟斯有一条龙?它藏在……城堡的地底?”他想起了那扇斑驳的铁门。

“……相信我,它钻不进那道门。而且冰龙不会喜欢待在地底的。”埃德一脸痛心疾首地放qì

了更多的解释:“瞧,它在这儿。”他看起来就差拿额头去撞桌面了。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停在一个小山峰上,峰顶画着一条伸展双翼的、有点像蜥蜴的白色动物,正长着大嘴像是在喷出白色的火焰,长着许多棘刺的尾巴用奇怪的姿势卷成一团。

“看起来不怎么可怕。”娜尼亚评价:“它也会喷火吗?”

“那是冰……冰棘龙会喷出致命的寒气,一瞬间就能让你冻成冰条儿,过上一万年也不会融化。”埃德无精打采地说。

“哇哦!”伊斯不怎么激动地惊叹,听起来更像是为了安慰埃德。

“我知dào

这座山峰,从村子里看不见,它在龙翼之峰的后面,艾斯特洛,村子里的人说山上有个湖。”娜里亚说:“你的冰龙住在湖里?”

“那不是‘我的’冰龙。”埃德强调,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一条龙,虽然听起来感觉很不错:“它也不住在湖里!它又不是一条鱼!……重yào

的是,如果那里有一条冰龙,就肯定会有宝藏!”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哦,这个我也听说过,龙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就像……乌鸦一样。”娜尼里亚说。

“不一样!”埃德哀号着跳起来,他觉得连自己都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龙收集的是真zhèng

的宝藏!金币、宝石、各种魔法物品,甚至可能拥有强dà

魔力的神器!”

“所以,你是想去寻宝?可那里有一条龙,你觉得它会友好地让我们靠近它的宝藏吗?如果它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可怕的话。”伊斯说:“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能……”他用手指点着房间里的人数:“杀掉一条龙?”

“没有任何可能。但你瞧,这张地图已经非常、非常古老了,虽然一条龙能活上几千年,但你们曾经听说过这附近有龙吗?”

姐弟俩一起摇头。

“我也没有。所以,这条龙要么已经被人杀掉了,你知dào

,那些伟大的冒险者什么的,要么它正在睡觉,冰龙总是会睡上很久,比伊斯还要久。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地方……”

“会发xiàn

宝藏已经被伟大的冒险者们拿走了。”娜里亚说。

“那是一条龙的宝藏!他们总会留下点什么的!”埃德悲愤地抗议:“也可能它睡得正香,不会发xiàn

我们偷偷拿走点什么!就算什么也没有,能看到一条活生生的龙……或者能看到一条龙的骨架也行嘛!”他的野心真的不大。

“所以,你想让我们陪你一起去?”伊斯皱眉:“那得花上好几天呢,艾伦不会同意的。”他倒并不害pà

会遇上什么危险,事实上他很少有“害pà

”这种感觉。

“我父母也不会,所以,我们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埃德感觉又恢复了信心,至少他的朋友完全没有反对他的冒险计划。“娜里亚,你也一起来吗?”他满怀期待地问。

要是娜里亚不去,她也绝对不会放伊斯跟他一起去的。

娜里亚想了一想,然后耸耸肩:“好吧,我们可以去看看。”

艾伦偶尔会谈起他年轻时那些冒险的经lì

,但从来不许她和伊斯做任何危险的事,他们甚至不被允许独自到森林里去,那的确让娜里亚有些愤愤不平。

也许是时候让伟大的战士艾伦·卡沃知dào

,他的女儿也完全能够保护自己——以及她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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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寻龙(下)

年轻冒险者们的计划被一再推迟。里弗·辛格尔在维萨城的时间比在城堡里更多,瓦拉却很少出门,艾伦依然经常打个招呼就失踪好些日子,伊斯知dào

他从未停止打听斯科特的消息。

他们很难找到能避开双方家长,凑到一起独自行动好几天的时间。然后,寂寞又无聊的埃德在进行某种奇怪的攀援训liàn

时从城堡的墙上摔了下来,幸运地只断了一条腿。瓦拉从柯林斯神殿请来牧师治好了他,却严厉地禁止他离开城堡。当禁令终于解除,寒风越过山脉呼啸而来,冬天已经来临。

第一场雪就覆盖了所有的道路。人们缩进温暖的家里尽量不再出门。时间在等待中总是分外漫长,回顾时却不过一瞬,转眼,另一个春天降临在卡尔纳克的群山之间。

冰雪尚未消融的时候,埃德终于有机会跟着以商谈生意为名跑到卡尔纳克村找人喝酒的父亲离开了城堡。当他照例溜进朋友的房间,伊斯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这真是不公平,”埃德抱怨:“我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被逼着学各种没用的东西,你为什么可以睡到太阳下山!”

伊斯吓了一跳:“现在是傍晚了吗?”

“……中午,你不饿吗?”埃德无聊地蹲在床边的椅子上。

“为什么你总是喜欢蹲着?”伊斯忍不住问他。

“因为他是只猴儿!”娜里亚在门外大声说。

“我小时候总是蹲在码头上看船,只是个习惯。”埃德跳下椅子,随随便便地坐在自己的脚印上:“德利安不在家吗?”

伊斯摇了摇头。艾伦几天前离开,说是去维萨拜访几位朋友,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多好的机会啊!”埃德哀叹:“如果我的父母也不在,我们就可以去艾斯特洛了!”

“即使你的父母不在,城堡的管家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出门的。”伊斯说。城堡的管家是个有四个他那么粗的中年女人,他没跟她打过交道,但直觉告sù

他,她绝对不好对付。

“那也比天天听着他们吵架要好多了。”埃德愁眉苦脸地说:“父亲想让我像他一样经商,妈妈却想把我送到斯顿布奇给哪个贵族骑士当侍从……她希望我能够成为骑士。从搬到这里开始他们就为这个吵个不停,他们为什么就不问问我想干什么呢!”

“你想干什么?”伊斯顺口问。

“一个伟大的冒险者!”埃德挺直了腰大声回答。娜里亚在外面发出了“嗤”的一声笑。

记忆被触动,伊斯若有所思地看了埃德一眼:“为什么不试试圣骑士呢?”

伊斯六岁时的某个夜晚,斯科特曾经随口问过他:“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圣骑士。”小男孩很干脆地回答。

“……因为我是圣骑士吗?”

伊斯认真地点头。

斯科特笑了:“这真的……伊斯,你没有必要做跟我一样的事,每个人的道路都是不同的。也许有一天你真的能找到自己的神祗,你会知dào

以谁之名,为何而战。在那之前,你得知dào

,你还有很多选择。没有必要急着决定,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呢……”.

“你想成为圣骑士?”瓦拉·辛格尔怀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端整秀丽的面孔带着惯常的严肃表情。她才三十多岁,眉间的皱纹却再也无法抚平,浅褐色的发丝里也夹杂着银灰。

“我甚至不知dào

你有信奉过任何一位神。”她认定埃德不过是在胡闹,或者一时心血来潮。

“你总是希望我能够成为骑士。”埃德看起来前所未有地认真:“圣骑士不是也挺好吗?斯科特·克利瑟斯就是一位圣骑士。”

“是啊,看看他的神都为他做了什么?”瓦拉讽刺地一笑。城堡的前任主人至今依然下落不明,大多数人都确信他已经死了。

再说,她不知dào

自己的宝贝儿子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她希望他成为骑士,是想让辛格尔家能够跻身贵族之列……而圣骑士的生命、灵魂甚至所有财产都属于他所信奉的神祗——克利瑟斯家族是个例外,但这例外不可能因为她本姓克利瑟斯就延续到埃德的身上。

里弗要是知dào

他的儿子有意把所有财产都献给神殿,准会气得发疯。

“谁也不知dào

神的安排,”埃德一本正经地说,“我做了个梦……我觉得那像是神的启示。再说,试一试又有什么坏处呢?柯林斯平原就在附近,我想去水神的神殿里待一段时间,至少比在城堡里无所事事要好得多。”

瓦拉沉默了一会儿,她不知dào

儿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她猜测那或许是因为厌倦了她跟丈夫无休止的争吵。

十二岁那年埃德曾经在他们争吵时一声不响地溜出家门,失踪了好几天才被找回来。瓦拉从没有哭得那么失去控zhì

,里弗第一次狠狠地揍了儿子一顿,但他们也向他保证再也不会争执不休。

——他们坚持了多久?半年?

埃德没再离家出走。他学会了远远地躲开,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总是笑嘻嘻地装作什么也不知dào

,那或许是他唯一可以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

瓦拉伸出手,将散落在埃德额头上的乱发理到他耳后。

“好吧,”她说,声音柔和又无奈,“你可以去住上半个月。”

埃德·辛格尔用上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在母亲的面前跳起来欢呼。

里弗·辛格尔对妻子的决定没有什么意见,显然,他也并不认为埃德是真心想成为一名圣骑士。

“要带上礼物!”他对于儿子的朝圣之旅只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建议,他甚至亲自挑选了礼物,一柄由精灵打造的长剑。虽然并不喜欢武器,但为了讨好妻子和儿子,他也为城堡那寒酸的武器陈列室增加了不少藏品。

埃德爽快地收下了礼物,顺便偷偷在武器室里顺走了另外几样。最终由城堡的卫兵们护送着上路时,他们不得不多带上一匹马来负担埃德过多的行李。

他们顺着大路穿过森林来到卡尔纳克村,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让埃德有时间去跟他的朋友们打声招呼,然后穿过另一片森林直达柯林斯平原,沿着平整宽阔的道路向东南方向走,用不了多久便抵达了水神的神殿。

这并不是埃德第一次来神殿。但夕阳之下,静静耸立在湛蓝的斯塔内斯特尔湖面上,犹如一条大船般的雪白大理石建筑,也依然让他在震撼中忘却了语言。

神殿不需yào

围墙。白色的石桥跨过湖面直达神殿前的广场,巨大的水神尼娥的雕像被永不间歇的喷泉环绕。许多远道而来的信徒端坐在雕像下一动也不动,任凭飞溅的水珠濡湿他们的衣服,让从他们旁边经过的埃德忍不住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他不太明白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是埃德无法理解的虔诚。如果诸神真如传说中那样创造了这个世界和所有的生灵,他愿意为此表示感激和尊重,但他不打算让任何一个神来主宰他的行为。

不过,如果水神愿意为他小小的冒险之旅提供一点幸运和祝福,他也绝对不会拒绝。毕竟,那是一位温柔又美丽的女神。

凭着克利瑟斯家族的名声——以及这片平原在几百年前毕竟是克利瑟斯家族的领地,埃德没有费什么力qì

便得到了像其他信徒一样居住在广场两侧的小屋里的许可。

“五天。”他让两个卫兵远远地站在一边,献上一小袋金币,灿烂地微笑着对负责人说:“我希望能够在这里停留五天,倾听水神的指引。”——他确信这里不需yào

那柄珍贵的长剑,至少不会比他更需yào



他在天黑之前遣走了卫兵。“十五天后的正午在森林边缘石峰下的路口等我。”他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过兴奋:“柯林斯平原是安全的,你们并不需yào

非得到这里来接我。”

他在第四天不出意料地收到了母亲的信,用最快的速度写完了回信并拜托同住的浅黑皮肤的男人三天之后再把回信交给信差。他相信余下的时间里妈妈不会再用其他方式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乖乖待在神殿——瓦拉·辛格尔不是那么啰嗦的女人。

第六天一早他急不可耐地离开了神殿。在正午时分到达石峰下的森林里,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等待着。

一颗松果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细碎的马蹄声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头,德利安家的姐弟俩正骑在马上冲他微笑。

“成功了!”埃德终于可以放声欢呼,“真不敢相信会这么简单!”

“等我们顺利爬上山再说吧,顺便祈祷艾伦不会提前回家。”娜里亚说。艾斯特洛山峰的积雪大半都还没有融化,这个季节并不那么适合爬山。

“会顺利的,毫无疑问!”埃德满怀信心:“现在,寻龙者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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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暗流

年轻的冒险者们在初春的森林里笑闹着前进。下午的阳光穿过高大的红松林落在他们身下,小溪在厚厚的落叶下时隐时现,用淙淙的水声陪伴着他们。

靠近平原和村落的森林里都没有什么危险,这里的地势也比较高,无论何时抬头,龙翼之峰上的白雪反射出的光芒都让他们不用担心迷路。冒险之旅的第一天,轻松得就像一场郊游。

傍晚时分他们已经开始深入艾克伍德森林。逐渐陌生的环境让少年们开始安静下来,隐约的不安随着夜色和寒冷一起降临。很多年前森林里会有地精和半兽人出没,雪山上偶尔还能够碰到雪巨人和食人魔,如今那些邪恶的生物都早已销声匿迹。只是谁也不知dào

,是否还有未知的危险,隐藏在黑暗的密林里。

他们在林间整理出小小的空地扎营,娜里亚对于生火做饭相当在行,当温暖的篝火燃起,三个人多少都松了口气。

简单的晚餐之后,埃德打开了行李。

“尽管最好是没有任何战斗,但我们还是需yào

武器。”他说,拔出被他偷偷留下的,送给神殿的礼物,着迷地欣赏着那仿佛一片羽毛般流线形的剑身,一行神mì

的铭文仿佛流动着星辰的光芒:“安德利亚,精灵打造的长剑。”

“我用这个。”娜里亚不由分说地伸手抢过了剑,在埃德的抗议声中站起身挥舞了几下。

“真轻。”她感叹道。

“精灵打造的!”埃德忿忿地重复,不得不承认娜里亚挥舞长剑的样子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好吧,我们还有其他。”他在行李里翻找着,一件一件地拿出来。

“精灵的长剑、精灵的短剑、精灵的长弓……”娜里亚看着堆满一地的武器,撇了下嘴角:“埃德,你为什么没把精灵的尖耳朵也带上?”

已经习惯了被讽刺的少年毫不在意地转过头问一直沉默着的另一位朋友:“伊斯,挑你喜欢的嘛!”

伊斯伸手拿起了长弓。

“你会用嘛?”埃德怀疑地问,他自己射箭就相当的糟糕。

伊斯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轻松地拉满,向着天空射了出去,箭尖带着尖锐的啸声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姿势不错嘛。”埃德闭上了忍不住张开的嘴:“不过,你在射哪儿?”

伊斯对他笑了笑:“月亮。”

“下次至少选只鸟来射好嘛?还可以烤来吃!”埃德有点心痛那支再也找不回来的箭,那也是某个精灵亲手做的呢……

他挑了另一柄长剑,把一柄小巧的匕首插进腰带,然后把剩下的武器通通塞回行李里。

他们安排好了守夜的顺序,但除了伊斯之外,谁也没有真zhèng

地睡着。夜晚的森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安静,奔流的溪水,风掠过树梢,鸟儿扑腾着翅膀,分辨不出的动物的叫声会突兀地响起,树枝断裂的声音意wài

地响亮,只有马儿规律的咀嚼声是熟悉的。

即使裹着厚厚的毯子,埃德也能感觉到地面上坚硬的石块和树枝,他大睁着双眼,直到曙光降临,然后在马背上度过了东歪西倒昏昏欲睡的第二天,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第二天下午他们就到了龙翼之峰的脚下,绕过去要花费太长的时间,他们一早就决定从半山腰翻过去。娜里亚听村里的猎人们提起过有这样一条路,并不太难走,但也得花上一整天。

他们没有找到那条路。娜里亚犹豫了一会儿,建议先在森林的边沿扎营,第二天再爬山。

“晚上睡在山上也太冷了。”她说。

伊斯完全无所谓。埃德也没有反对,他迅速地整理好东西,说了声“吃晚餐再叫我”便立kè

钻进毯子里昏睡过去,直到被一只摸到他脸上的冰冷的手唤醒。

他睁开眼看见伊斯,迷迷糊糊地问着:“晚餐时间?”

伊斯竖起食指放在双唇间:“听。”

他首先听到的是娜里亚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和一连串的树枝折断的声音。

“龙?”他无声地做着口形,脸上的表情介于惊喜和惊恐之间。

伊斯没有回答,他半蹲在那里,弓箭都已经拿在手上,转头看着火光照不到的黑暗。安德利亚的光芒在埃德的眼角闪过。

埃德蠕动着,但他的毯子裹得实在太紧了,一时间很难挣脱。

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埃德现在已经能够隐约看见动物的轮廓,硕大的圆圆的头和耳朵,没有角。

那是一只从冬眠中醒来的棕熊,大概是被食物的味道吸引过来的。

饥饿的棕熊偶尔会到村子里游荡,但少年们从未独自面对过这种力大无穷的动物。埃德在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加快,手终于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棕熊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摇晃着身体。它太饿了,火光在食物的**下不算什么威胁,三个未成年的人类看起来也并不难对付,它能感觉到他们的恐惧,但属于野兽的直觉却告sù

它。

——危险。

那种奇怪的,完全不知dào

从何而来的压迫感让它不停地徘徊着,然后发出不甘的低沉吼叫,转身离开。

娜里亚呼出一口气,放下了长剑,她的手臂有点隐隐的酸痛。伊斯拍了拍还没有从毯子里挣扎出来的埃德:“现在可以出来吃晚餐啦。”

“……但我才刚刚割破我的毯子!”少年的哀号惊起几只飞鸟,还没有走远的棕熊晃了晃耳朵.

清晨雾气弥漫,林间宛如仙境。但冒险者们已经失去了欣赏美景的心情,天亮之后他们开始爬山。他们挖了个洞把用不上的东西通通埋了进去,剩下的所有行李堆到那匹没人骑的马上,希望能在天黑之前越过龙翼之峰。

他们沿着比较平缓的山坡向上爬了好久才找到路。正在融雪的山坡满是泥泞,湿滑难行,被称为“路”的那条小道,也不过是在坚硬的岩石上凿出了窄窄的台阶。少年们开始意识到这场冒险不会像想象中那么轻易,但谁也没打算放qì



埃德一路打着哆嗦向朋友们描述各种龙的外形和能力,以及那些大多数情况下总是为它们招来杀身之祸的宝藏,就算有时因为风太大而呛得咳个不停,也不愿意默不作声地埋头往前。

“这实在太蠢了。”娜里亚说:“花上一千年的时间囤积宝藏,就为了被觊觎宝藏的冒险者杀死?”

“龙一点也不蠢!”埃德叫道:“它们的历史比精灵还要古老,它们能听懂任何一种语言,不需yào

学习就能掌握各种魔法。它们只是……太过贪婪,贪婪又骄傲,觉得世界上其他生物都只配做它们的食物……大概诸神觉得总得给它们什么弱点才算公平。不过也有人说,龙根本就不是诸神创造的生物。另外,也不是所有的冒险者都是为了宝藏!”

“才怪。”娜里亚说。

“首先是龙,然后才是宝藏。”埃德大度地表示:“如果那里没有一条龙,我才不会在乎有什么宝藏呢!”

“海盗的宝藏,听起来如何?”伊斯问,斯科特跟他讲过海盗的故事。

“听起来挺吸引人的。”埃德两眼发光地回答,他喜欢船,也喜欢海。里弗就曾乘船出海——虽然他一定不会喜欢遇上海盗。

“远古精灵王国的藏宝呢?”

“也挺……吸引人的。”埃德不得不承认。

“我觉得你父亲是对的,埃德·辛格尔,你还是适合做生意。”娜里亚大笑着总结。

越过山腰,依然被白雪覆盖的艾斯洛特逐渐展现在他们眼前。它比龙翼之峰更高,也更陡峭,看起来却相当的秀丽。近在眼前的目标让三人再次振奋起来,但他们在下山时遇到了麻烦。路太滑又太过倾斜,感觉到危险的马儿们无论如何也不肯前进,他们只好下来牵着马往前走,行进的速度立kè

慢了下来。

当两座山峰交界处的山谷出现在眼前,天已经快黑了,脚下传来一阵阵的轰鸣,附近似乎有一条湍急的河流。埃德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他走在最后面,突然加快的速度让娜里亚那匹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小母马受了惊吓,猛地向前冲去。娜里亚惊叫一声,侧身躲过,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缰绳,大叫:“伊斯!小心!”

伊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路太窄,他根本没有办法避开冲过来的母马,只好放开自己的马,踉跄着往旁边退了两步,然后脚下一滑,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伊斯!”娜里亚尖叫着被母马带倒,几乎是与弟弟一起滚下了山坡。

埃德目瞪口呆地牵着自己的两匹马站在原地,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滚下去的两个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他的马是经过训liàn

的战马,并不容易受惊,此刻只是站在那里有点紧张地打着响鼻,不停地用蹄子刨着脚下的薄土。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大叫一声,丢开缰绳跌跌撞撞地往下冲,甚至干脆坐在地上往下滑,等他冲到那条两山之间的裂缝旁,已经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震动。

那条裂缝黑黝黝的,看起来深不见底,探头出去只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水汽,河水奔流的声音轰然作响,仿佛雷鸣。他怀着微弱地希望大声呼唤:“伊斯!娜里亚……”那颤抖的声音轻易地消散在水汽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埃德呆呆地坐着,血液冻结在血管里,恐惧和悔恨铺天盖地的袭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跪在地上,再次探出头去,压下干脆跟着跳下去的冲动,考lǜ

着姐弟俩是否还有活着的可能——那下面是水,不是岩石,也许他们只是被冲到了别的地方……

一片阴影降临在他的身上,但他毫无察觉,直到整个身体突然腾空而起。

“什么?!……”他在半空里惊叫着,努力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

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一身猎人的装扮,短短的黑发支楞着。肤色很深,仿佛岩石雕刻的五官看起来严厉而不近人情。他抓住了埃德的腰带,只用一只手就轻易地把他提了起来。

他们四目相对,沉默良久。然后男人板着脸把他扔到了一边,半跪在裂缝旁,皱着眉头往下看。

“我的朋友掉下去了。”埃德的心头燃起一丝希望,“你能不能……”

男人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即将西沉的太阳,对埃德抬了抬下巴:“牵上你的马跟着我。”

“要去哪儿?”埃德惊慌地问:“我的朋友……”

“这条暗河横穿整个森林,快到柯林斯才会流出地面,祈祷你的朋友能在它冲进地底前爬上岸吧。”男人阴沉着脸说:“这里下面没有立足的地方,我们得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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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死者

娜里亚觉得自己被整个儿丢进了冰块里。

她头朝下跌进水里,几乎是立kè

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只看见头顶一线光明,月光透过一条窄窄的缝隙流泻下来,照在旁边翻腾的黑色河水上,有一种异样的美丽。

“娜里亚。”伊斯朝她俯下身,眼睛里有微弱的红光,“你还好吗?有受伤吗?”

感谢诸神,他们都还活着。

“好……冷。”娜里亚确定自己并没有受伤,她只是无法控zhì

地发着抖,“你把我捞上来的?”

“对不起,我想生火,但是附近所有的东西都是湿的。”伊斯把还在滴着水的头发向后抹,他并没有觉得很冷,但娜里亚的脸色看起来糟透了。

他试着把娜里亚抱进怀里,但他的体温比她高不了多少,很快他就意识到那毫无用处。

娜里亚牙齿打战也忍不住咯咯笑:“隔着快要结冰的衣服,你得是个火炉才能让我暖和起来。”

她坐起来,用颤抖僵硬的手指努力脱掉身上厚重的长裙和靴子,然后只穿着薄薄的贴身衣物在长裙里摸索着。

“啊,还在。”她摸出了一个皮质的酒袋,毫不在意伊斯诧异的眼神,迅速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口。

辛辣的液体让她打了个哆嗦,感觉热意开始顺着血液散开。

“要喝么?”她把酒递给伊斯:“我就知dào

用得上。”

伊斯接过去喝了一口,立kè

吐了出来,一脸纠结地瞪着酒袋。

娜里亚放声大笑,用力地搓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脚,然后站起来,在潮湿的岩石上像只兔子一样蹦跶着。

她现在感觉好多了。

“你得把湿衣服脱下来。”她对伊斯说,然后蹦到河边看着那黑色的水面。

“不知dào

这条河流向哪儿。”伊斯在她身后说,声音闷闷的,显然正听话地在脱衣服。

“不知dào

如果再跳下去,它能不能把我们带回地面。”娜里亚满怀希望地说。

“我不觉得。”伊斯走到她身边,跟她一样探头看着河水:“它看起来就像是……”

“流向地狱。”娜里亚轻声说,忍不住又打个哆嗦。

“埃德应该没有掉下来。”伊斯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缝隙,太高了,两边的石壁都向内倾斜,他们不可能爬得上去。

“希望他没有坐在上面哭,那可一点用也没有。”娜里亚并不太指望埃德,他对这种事情毫无经验,“最好的情况,他至少知dào

回去找人帮忙……哦不,他更有可能会在森林里迷路。”

前景一片黯淡。

“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娜里亚。”伊斯笃定地说,双手合在嘴边对着上面大叫:“喂!有人吗!我们在这儿!埃德!朱尔斯!”

娜里亚盯着他看:“你疯了吗?就算是猎人们也很少来这里的。”伊斯刚刚叫了村里一个个猎人的名字。

“朱尔斯,或者其他人,一定会有人在附近。”伊斯对她笑了笑:“你真的以为艾伦会留我们两个人独自在家,或者四处乱跑吗?每次他离开的时候,都有人看着我们的,我一直在好奇他什么时候才会出来阻止我们。”

有点高兴,又有点生气,娜里亚不知dào

现在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最后她只好懊恼地抹了一下脸:“你是说,有人一路跟着我们?”

伊斯点了点头:“在山上的时候他没办法跟得太近。他现在应该和埃德在一起找我们。”

他抬起头继xù

大叫:“喂!有人听到吗!”

娜里亚呆了一会儿,也开始放声大叫.

拜厄突然停了下来,俯下身体。

“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埃德在他身边焦急地转来转去。他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那道裂缝很多地方是合在一起的,从地面上甚至看不出什么痕迹,只能依靠河水流动的声音判断方向。

“闭嘴!”拜厄很想把这个聒噪的小子的嘴给堵上,“听。”

埃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在依旧低沉的河水的轰鸣中,他听见了那一丝随风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声音。

“娜里亚!”他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我就知dào

他们还活着。”他向前冲出去,又被拜厄一手抓回来。

“那边。”猎人无可奈何地说:“骑上马,走我左边。”

他们很快找到了那条裂缝。埃德趴在地上,努力想要把头钻进去:“娜里亚,伊斯,你们都在那儿吗?你们还好吗?没受伤吗?你们真的吓到我了!再也别这么干了!”

“活蹦乱跳的!”娜里亚大声回答,“你以为我们想摔下来吗?!快点把我们弄出去!”就算不停地蹦跶,她也还是冷死了,这里甚至还有风!

拜厄再次抓起埃德扔到一边,蹲下来检查了一下裂缝,然后摇摇头:“太窄了。”即使他能扔下绳子把姐弟俩拉上来,他们也挤不出来,他没有趁手的工具,也没办法凿开岩石。

他打量着四周的地形,默默在脑海中绘出附近的群山和森林,流水和……

“听着!”他对着下面大声说:“我没办法从这里把你们弄出来。这里附近有个洞穴,水量大时是这条河的出口之一,看看你们周围有没有通道!”

“朱尔斯?”娜里亚觉得那声音似乎有点不一样,“我看不见!这里太黑了!”

“有一个。”伊斯说。事实上,他们现在就站在另一个巨大通道的边缘。

拜厄抬头想了想,让两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孩子在黑夜里的地下洞穴钻来钻去似乎不是个好主意,如果出了什么意wài

,朱尔斯一定不会高兴的。他叹了口气——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乖乖地像往常那样待在家里呢?

埃德蹲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像只小狗,让他有踢上一脚的冲动。

他忍了下去,大声跟德利安家的姐弟俩商量着。与待在下面等他回村里找人来凿开裂缝相比,他们显然更愿意尝试自己走出去。

最后他们决定,用绳子给姐弟俩送下火把、木材和食物,等太阳升起来再去寻找出路。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们的!”埃德大声喊道。

“为什么你不下来陪我们呢?”娜里亚没好气地说。

“我很想,但下不去。”埃德悲伤地说。要一整晚跟那个黑着脸随时一副想揍他的样子的猎人在一起,他真的情愿待在下面。

娜里亚翻个白眼,跳起来抓住了绳子末端晃过来的包裹。

他们用了好一会儿才烘干了衣服,一边吃着晚餐一边应付埃德停不下来的絮絮叨叨,直到上面传来“嗷”的一声惨叫——拜厄终于忍无可忍地揍了埃德,他才安静下来。

娜里亚很快就开始犯困,但她还没睡着就被伊斯推醒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他问,一动不动地望进黑暗里

娜里亚侧耳,只听见水声和火焰舔上潮湿的木料时噼啪作响的声音。她知dào

伊斯像精灵一样拥有夜视的能力,听力也比她好很多,但这会儿她并没有感到什么危险。

“或许只是只小动物,浣熊什么的。再说,我们还有这个,”她拍了拍身边的精灵长剑,安德利亚跟她的小母马都不知dào

去了哪儿,埃德把他的剑吊了下来以防万一,“睡吧,伊斯,朱尔斯会看着我们的。”

她打个哈欠,很快便沉沉睡去。伊斯却一直瞪大眼睛看着那条黑暗中的通道,寒冷总是让他更加清醒。

他并没有看到什么,甚至也没有再听见什么动静,但他始终觉得,在黑暗的另一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冰冷而邪恶的气息。

也许那里能通向冰龙的洞穴。

他想着,终于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梦之中。

清晨,当阳光射进裂缝,埃德敲打着岩石唤醒了姐弟俩。

“无论里面有多少岔道,向着你们的左边走。洞穴离这里不远,应该不难找,如果通道在水下,不要冒险,退回来,你们可能游不到另一边。埃德在这儿等着,我会从洞穴那边进去。”拜厄犹豫了一下,加上一句:“注意看看墙壁,如果上面有刻……一个猫头,朝着它睁着的那只眼睛的方向走。”

“猫头?”埃德疑惑地问,被猎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娜里亚真的找到了一只猫头。

堪称巨大的猫头,在娜里亚半身高的位置,被人用某种相当暴力的方式歪歪扭扭地刻在石壁上,经过水流的冲刷和侵蚀依然清晰可辨。

“居然曾经有人来过这里!”娜里亚惊叹。她想不通这又湿又滑又冷的地底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通道并不狭窄,有些地方甚至宽阔得犹如宫殿的大厅,但依然充满压抑,连火把的光能照亮的范围都无法抵御那无边的黑暗似的,看起来缩小了很多,让人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沉睡的怪物。

“希望那条龙不在这里。”娜里亚说,她已经厌倦了这场冒险。伊斯却只是不住地环顾四周,似乎有些不安。

他们并没有走太多岔路,墙壁上的猫头的确是很好的指引,只是显然并非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终于,火光中,娜里亚隐约看见了前面的人影。

“朱尔斯!”她忍不住欢呼着迎上去,却似乎立kè

发xiàn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落后她几步的伊斯迅速追上来拉着她往后退:“那不是朱尔斯。”他的声音里有前所未有的紧张,但他的神情更像是厌恶而不是恐惧。

他把娜里亚挡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尽管他并不比娜里亚高多少。

娜里亚把火把塞进伊斯手里,一声不响地抽出了长剑。

那个人影纹丝不动了好一会儿,直到娜里亚开始疑心那不过是块突起的岩石,它突然开始大步向两个人走了过来,一路发出巨大的钢铁撞击的声音。当它的面容被火光照亮,娜里亚猛地伸手抓住伊斯的手臂,抽了一口冷气,努力压下嗓子眼里那一声尖叫。

那是一张人类的面孔,只是早已失去了血肉,只余下焦黑的骷髅,空洞的眼窝里仿佛有黑色的旋涡在一点一点吸走人类的魂魄。它的骨架上套着沉重的胸甲,肩甲只剩一边,残破不堪的指骨里依然紧握着长矛。

它张开嘴,如冲锋前的战士般发出无声的呐喊。

被仿佛摄住心脏的恐惧所击中,长剑从娜里亚的手中滑落。伊斯猛地把火把朝着骷髅扔过去,弯腰准确地拾起剑,砍向骷髅的头。

长矛挡开了剑刃,某种凄厉的叫声尖锐地钻进了娜里亚的脑子,她终于控zhì

不住地尖叫着,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伊斯愤nù

地低吼着,挥剑荡开长矛,猛冲上去把那具骷髅撞倒在地上,在一片浅浅的水洼里翻滚着。一片混乱中,他抓住了骷髅的尺骨,用力一扯,随手折断之后直接把尖端狠狠戳进它的眼窝.

那里本该空无一物,他却明显地感觉到某种柔韧的阻力。他似乎隐约知dào

该如何终结那早已失去的生命,却又总是抓不住脑子里飘忽不定的念头,只是任凭怒火支配他近乎狂暴的战斗,直到一片突如其来的白光刺痛他的双眼。

他忍不住扭过头,拼命地眨着眼睛,等他擦掉涌出的眼泪回过头来,和他纠缠在一起的骷髅正一点点崩裂,变成一堆碎骨散落在水中,到最后,只剩残破的盔甲静静地躺在原地。

然而怒火并未平息。伊斯咆哮着抓起盔甲扔到墙上,巨大的撞击声在他的耳边响成一片,他握紧双拳,几乎无法克制那种想要破坏一切的冲动。

周围再次被火光照亮,一个充满讶异的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他清醒了过来:“嘿,冷静点……你打起来简直像个疯子。”

拜厄用火把照了照地上的残骸,脸上阴云密布:“你有受伤吗?”

伊斯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似乎有血迹,但他根本不知dào

什么时候弄伤的。他现在浑身都痛,也很难确定到底伤在哪里。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拜厄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伊斯回过头,娜里亚正脸色惨白地扶着石壁站起来。

“那到底是什么?”她的声音依然在颤抖。

“被唤醒的不死者……骷髅战士。”猎人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我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种鬼东西,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是安克坦恩的盔甲。”伊斯认出了胸甲上的标记,双层的菱形,中间交叉的剑锋上是一个狼头。斯科特教过他这个。

拜厄摇摇头:“骷髅们可不分国度。”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伊斯一眼:“但至少我们知dào

他是从哪儿来的了。”

这些在地底纵横交错的通道显然可以通到卡尔纳克山脉另一边的邻国。他不知dào

脚下这个骷髅战士在地底徘徊了多久,是没办法出去还是在寻找什么,但唤醒它的死灵法师必然还活着,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不是朱尔斯。”虽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伊斯认出面前的男人并不是那个他跟娜里亚都认识的猎人。

“拜厄·扬,朱尔斯是我的双胞胎哥哥。”男人回答。

“你是个法师?”伊斯问道,他想起了白光出现之前那一串咒语。

“不,”高大强壮,穿着陈旧的皮甲,看起来相当落魄的男人冲他咧嘴一笑:

“我是个圣骑士。就像你的哥哥一样,伊斯·克利瑟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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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失败的冒险

他们在拜厄的带领下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卡尔纳克——毫无疑问,他断然拒绝了寻龙者们继xù

他们小小的冒险。

“这个季节就算是最有经验的冒险者也很难爬上艾斯特洛,更别提那里根本就没有龙。”他说。

他之前并不知dào

这群孩子们到底要去哪儿,因为有其他事而让他来帮忙看孩子的朱尔斯说,如果没什么危险,孩子们想干什么都不用阻止。但他可不打算一直傻傻地跟到底,原本就准bèi

在他们翻过龙翼之峰后把他们弄回来。虽然发生了不少意wài

,但目前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而他不打算再有任何改变。

“但是,我有这张地图!”埃德挥舞着他的地图努力抗争。

“从哪儿弄来的?你真的相信这个?花上几个铜币我就能买回一打这样的地图,上面有你想知dào

的各种宝藏和怪物。”拜厄扯过地图看了一眼又扔回去,嗤之以鼻:“烂在地底的那个骷髅骑士比这个可要真实多了,我得回神殿通知其他人,而你们,”他用最严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回到村子之后,给我乖乖待在家里。”

埃德沮丧地咬着嘴唇,他甚至连那个骷髅战士也没有看到!再也不会有被这更失败的冒险了。

伊斯和娜里亚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他们找回了伊斯的马,但娜里亚的小母马和精灵长剑安德利亚完全不知所踪,艾伦无疑会知dào

他们的小冒险。在伊斯的记忆里艾伦从来没有对他们发过脾气,但这一次他有相当不妙的预感。从娜里亚的神情判断,她也有同样的担忧。

少年们在夜晚宿营时凑到一起,用最小的声音商量如何瞒过他们的父母,假装睡着的拜厄在埃德建议拿石头用力砸他的头让他失去记忆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我想那不是什么好主意。”埃德立kè

说,就像那根本不是他的主意。

“我有比向你们的父母告状要重yào

得多的事,所以,如果你们现在闭上嘴安安静静地睡觉,我也许真的会忘记点什么。”拜厄说,他连眼睛都没睁开。

短暂的安静,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根冰凉的手指犹犹豫豫地戳了戳他裸露在外的手。

“我可以守夜。”伊斯轻声说:“我一点儿也不困。”

他知dào

他对拜厄油然而生的好感从何而来——他认识斯科特,他们都是水神的骑士。单是这个已经足以让他相信和喜欢拜厄。

拜厄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听说过那个故事——关于冒险者们在回家的途中捡到的小男孩。他也听说过那个“斯科特和他的私生子”的版本。从他对斯科特的了解来说,他相信前者才是真实的,但看着少年跟斯科特几乎一模一样的,天真无畏的蓝眼睛,却很难相信他们其实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很轻松地治好了伊斯身上的伤口,那些基本都只是擦伤。以他所见到的伊斯那种狂战士般的战斗方式而言,这简直是个奇迹。斯科特绝对不会这样教自己的弟弟,艾伦的战斗也显然更有技巧,伊斯的表现更像是纯粹的本能,但那却与他平时安静乖巧的样子截然相反。

奇怪的孩子。

拜厄思索着,想起在黑暗地底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夜视者才有的红光。他的确有一点好奇,但那目前并不重yào



“你可以守上半夜。”他同意了。在少年露出笑容时感觉到心底突如其来的愧疚。

他不敢告sù

他,圣骑士们已经在国王和神殿的命令下放qì

了寻找他的哥哥,尽管他认为这命令并无不妥之处——斯科特显然已经死了。他的朋友们依然还在努力,但谁都知dào

那希望有多么渺茫.

艾伦·卡沃在很早之前就用光了他所有的好运气,这一点他心知肚明。而德利安这个姓氏带来的意味比“坏运气”更糟——那是纯粹的悲剧。

他真不该改姓的。

当他背负着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回到卡尔纳克村那暂时被称为“家”的地方时,迎接他的只有空空荡荡的房间,孩子们显然已经有好几天都不在家里,否则娜里亚绝对不会允许桌子上有一点点灰尘。

他起初以为孩子们去了克利瑟斯城堡,和他们的朋友埃德在一起,但很快得到消息,克利瑟斯堡的小主人正“在水神的神殿里学习如何成为圣骑士”。有人看见伊斯和娜里亚骑着马离开了村庄,但没人知dào

他们去了哪里。而无论“伊斯跟埃德一起去了神殿”还是“伊斯和娜里亚失踪了”都是绝对的坏消息。

他简直不知dào

哪一个更坏一点。

朱尔斯也刚刚回到村子。他告sù

艾伦他让拜厄替他照顾孩子们——如果发生了什么,拜厄的确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们,但如果有什么事发生在伊斯身上……他不确定拜厄是否能够保守秘密。

他在无人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头痛得比那条断掉的腿还要厉害,满脑子翻腾着一个比一个更糟的景象,焦躁又无力。黑夜降临时他在每一个房间里都点上蜡烛,整夜不熄,并且决定明天一早就去神殿。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用一整晚想出各种计划。所以,当他在清晨听见门响,带着满眼的血丝看见孩子们完好无缺地站在门前时,真的不知dào

内心的那股按捺不住的冲动,到底是想扑上去拥bào

他们还是暴打他们一顿。

他脸上的表情想必十分精彩,因为就连拜厄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你提前回来了,这真……不错,”他说:“我们尽快赶回来了,至少大家都没事。”他看起来似乎很想立kè

离开。

“冷死了。”娜里亚说,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试图从艾伦的身边挤进门。这种勇敢的尝试让埃德心生敬意,他缩在最后都能感觉到艾伦的怒气,简直就像是有无数支箭唰唰地插在他身上。

艾伦一言不发地用拐杖挡住门。娜里亚咬住嘴唇,回头给了伊斯一个求助的眼神。伊斯迟疑地向前一步,又回头看了拜厄一眼。

圣骑士重重地叹了口气。

“听着,艾伦。孩子们会告sù

你发生了什么,但我有更重yào

的事得跟你商量,我们能进去再说吗?”

艾伦阴着脸让开了。他依然没有确定到底是要先拥bào

后暴打还是先暴打后拥bào

,也许过会再决定是个好主意。

“都回自己的房间待着。”他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凶狠一些。但当他放松下来,如释重负地靠在门边,他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像是刚刚从一场大战里死里逃生。

“来吧。”拜厄拍拍他的肩膀:“你不会喜欢我带来的消息的。还有,”他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我得说,真庆幸我没有孩子。”

艾伦用最最阴沉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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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乱云

伊斯独自行走在艾斯特洛黑暗的地底。

暗河的通道比他记忆中更为狭窄和曲折。他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又或者记忆欺骗了他,他们从未获救,至今仍徘徊在地底。

但娜里亚并不在他身后。

他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梦。他很少会做梦,而那寥寥可数的梦境都并不怎么令人愉快。

他试图醒来,大概成功地睁开了几次眼睛,但尚未清醒便再次被拖回同样的梦里,反反复复,令人焦躁而又无可奈何。

他不再挣扎。他看不透梦里的黑暗,那多少让他有些不安。他能感觉到周围有越来越多的影子,影影绰绰,像他一样茫无目的,走走停停,不知dào

该何去何从。

他伸出手挥舞着,眼前模糊的黑影消散又聚拢,带着无尽的悲哀与绝望,发出悠长的叹息,让伊斯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到最后,他跌跌撞撞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里不停地奔跑着,被不知名的恐惧所追逐,仿佛永远也没有办法停下脚步。

然后他撞到了某个人。

他感觉到金属盔甲冰冷光滑的表面。他的头只到对方的腰间,但并不是因为那人分外高大,而是他不知为何缩回了十岁大小。

眼角晃过一点剑刃上的寒光时,他意识到对方腰腹间的线条他异常熟悉。

他抬起头,在完全的黑暗里看见斯科特·克利瑟斯惨白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他的双眼里旋转着黑色的漩涡.

伊斯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心脏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胸而出。他像婴儿一样把自己蜷起来,不停地发抖,直到那一阵恐慌在透窗而过的阳光的抚慰下渐渐消散。

他并不是从未怀疑过斯科特是否还活着,他只是固执地拒绝相信。

半阖的门被推开,埃德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嘴里还塞着半个白煮蛋。

“你醒了!”他含含糊糊地说,注意到朋友的脸色并不太好。

“你还好嘛?”他担忧地问。伊斯几乎是一回到房间就瘫到床上昏睡过去,连毯子都是埃德给他盖上的。

“只是有点累。”伊斯轻描淡写地说,用手指理过凌乱的金发。他的头发已经披到肩头,有点过长了。如果斯科特回来,不知dào

是否还认得出他。

埃德轻车熟路地跳上他床边的椅子蹲下,递给他一个盘子,里面装着水果、鸡蛋和几片冷面包:“饿吗?娜里亚说她心情很糟不想做饭,我们随便吃点好了。”

伊斯摇了摇头,他没什么胃口:“艾伦在哪儿?”

“还在他的房间里,跟那个鬼鬼祟祟的猎人在一起。”埃德翻着白眼把面包咽下去,他忘记拿水了,“你说他会告sù

艾伦嘛?”

“他应该只是要跟艾伦商量那个骷髅骑士的事。”

“没错,这样他就得告sù

艾伦为什么你们会跑到地底,还差点死掉,艾伦会知dào

那都是我的错。”埃德把盘子扔到一边,皱着脸捧着肚子,他开始觉得胃痛。有些事情真的还是不要去想比较好。

“那不是你的错。”伊斯试图安慰他,“我们也可以选择不去的。”

“我跟你打赌,艾伦才不会那么想。”埃德满脸愁容地说。

而他一点也没错。

接近正午时拜厄才从艾伦的房间里出来,看起来忧心忡忡。他没跟孩子们打招呼就径直离开,埃德都没来得及去打探点消息。过了一会艾伦才出现,他的脸色直接让埃德重新缩回了伊斯的房间。

“他会杀了我的!他已经把这主意写在脸上了!”他悲惨地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哀号。

伊斯差点就忍不住脸上的笑容。他扯下椅背上的斗篷罩到了埃德身上:“别担心,现在他看不见你啦。”

斗篷底下安静了一会,然后传出埃德闷闷的声音:“多谢了,真的,我觉得我安全了。嘿,你能出去告sù

艾伦我已经回家了吗?反正他肯定也看不见我的马和行李,我有没有告sù

过你我给他们都施了隐形的法术?”

“下次最好记得给你的马施个沉默术。”艾伦在门口冷冷地说。埃德的马正在院子里嘶嘶地叫着。

埃德在僵在斗篷底下。然后他猛地拽下斗篷,顶着乱七八糟的黑发,一脸视死如归:“都是我的错!艾伦·德利安,我不该拉着娜里亚和伊斯去找什么冰龙,还害他们掉进水里,碰上骷髅骑士……”

“去找什么?”艾伦的声音异常地尖锐。

埃德意识到他刚刚为他的尸体挖了个更深的坑。

“龙……”他绝望地说,已经完全听天由命:“你知dào

啦,就是那种又大又邪恶的,会飞又会喷火的怪物……”

“你们怎么知dào

那里有条龙。”艾伦厉声问道。

“我在城堡里找到一张地图。”埃德愣愣地回答,“你也知dào

那里有条龙吗?”

“根本没有龙这种生物,老早之前就没有了。”艾伦断然否认。他眼角的肌肉不受控zhì

地跳了一下。

“我想你是对的。”埃德真心诚意地说,他的冒险热情遭到了近乎灭顶的打击,他现在对任何宝藏和怪物都提不起一点兴趣了。

“我是个傻瓜,我再也不会拖着自己的朋友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他举起双手,严肃地发誓:“否则我就会变成不死的怪物,永远在黑暗里徘徊!”

伊斯打了个哆嗦。艾伦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我想你该回城堡了,辛格尔少爷,现在出发的话,天黑之前你就能到家。”艾伦的声音又冷又硬,如果不是考lǜ

到埃德多少也算是斯科特的侄子,他大概真的会好好给他一点教xùn



埃德迅速从墙角跳了起来:“马上,马上!德利安先生!”虽然还没到预定的回家时间,但一个“我觉得我还是不适合做圣骑士”的简单借口就能解决问题,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他小跑着冲出门口,又被艾伦扯回来。那个瘸了腿的、相貌平常的木匠在他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埃德·辛格尔活得出人意料地长久。当他回忆起自己漫长的一生,在经lì

了那么多精彩绝伦、危险又刺激的传奇般的故事之后,许多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初春正午,艾伦·卡沃在他耳边的低语,依然是他这辈子最毛骨悚然的一刻.

“那里真的有条龙吗,艾伦?”埃德离开之后,伊斯轻声问道。他能察觉提到龙时艾伦隐藏在怒气下的紧张。冒险者们之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向他提起过“龙”这种显然在传说里占据了相当重yào

的位置的生物,现在想一想,似乎有点奇怪。

“曾经,或许。”艾伦含糊地回答,“但它早就不在那儿了。”

“地底的通道里有你们的标记,娜里亚不认识,但我认得出,尼亚画给我看过,”伊斯回忆起那些大大小小的猫头:“你们曾经去过那儿。”

“是的。”艾伦勉勉强强地承认:“但可不是为了找龙!”

“那是为了找什么?骷髅战士?”伊斯从来不问那些对方明显不太想回答的问题,那是他避免冲突的方式。他不想让任何他关心的人为难,他也懒得让那些他不关心的人为难。

“事实上,没错。”艾伦很高兴摆脱了“龙”这个话题,尽管现在这个话题也没好到哪里去:“后来山里发过几次大水,我们以为已经不可能有骷髅战士留在那里。”

“而且还活着。”用“活着”来形容相当奇怪,但伊斯一时间想不出别的词儿:“莉迪亚说过,那表示唤醒它的死灵法师还活着。”

艾伦不安地动了动,为了掩饰,他走到伊斯身边,重重地坐到椅子上。

“你记得很多事。那时候你应该还很小。”他说。

“我没有太多事情可记的,所以我会努力记下一切。那时候斯科特总是不在家,我喜欢你们都在城堡的日子。”伊斯微笑着说。

艾伦想起来,伊斯从来没有问过劳根、尼亚和莉迪亚都去了哪儿。那总是让他如释重负又惴惴不安,像是身边永远藏着一个一触即发的陷阱。他不知dào

那些堆积如山的秘密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崩塌,让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

那一天或许已经不远.

拜厄崭新的盔甲没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任何脚印。这里是属于水神的圣地,它容不得任何形式的玷污。

每一次走进神殿他都因为自己能够成为水神的骑士而满怀骄傲。他生于猎人之家,他的双胞胎哥哥朱尔斯就是一个真zhèng

的猎人,自由是他唯一的信仰,如果非得给他的信仰选择一个名字,或许会是那个充满野性、难以捉摸的森林女神纳西安达。

而他虽然总是喜欢以跟朱尔斯一模一样的猎人装扮出现,却早已在多年前就通过了水神的考验,成为圣骑士。这个安静整洁,神圣肃穆的地方,虽然并不像他长大的森林那样让他感觉自由自在,却更有归宿感。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思索着命运的难解之谜,直到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抱歉让你久等。”山克斯·布劳德带着一丝不苟的礼貌向他点头致意,“恐怕佛雷切大人还得在斯顿布奇待很长时间,如果你带来了什么重yào

的消息,不知我是否能够代为转告?”

“当然可以。”拜厄尽量不让他的失望之情流露在脸上。

正如他所预料的,他所带来的消息并没有让布劳德感到惊讶。

“我们早已怀疑几年前的战乱——无论是鲁特格尔的,还是安克坦恩的,都有死灵法师插手。值得庆幸的是,在他们带来更多的死亡之前,诸神阻止了他们的阴谋。有一两个逃过一劫的死灵法师游荡在黑暗中并不令人意wài

,我们会告知所有秉持正义与光明的力量多加小心,但我相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布劳德向他躬身行礼:“感谢你的警惕,兄弟。”

“但那或许是……”他迟疑了一下。他事实上本来也没觉得会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艾伦沉重的表情给了他太多不好的预感。

布劳德耐心地等待了一下,然后接了下去:“或许是一个强dà

的法师,但仍然不足为惧。”

拜厄沉默着,点了点头。

走出神殿时,昏暗得不同寻常的天色让他忍不住抬头。远远的地平线上,被狂风撕.扯.的灰黑色的乱云正逐渐堆积起来。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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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万泉之城(上)

美好的春天和一整个夏天在埃德·辛格尔百无聊赖的叹息中风一般逝去。他隔了一个月才敢再次去敲伊斯的窗户,三个多月后才敢再一次站在艾伦·德利安的面前。

对于那次失败的冒险,他各怀心事的父母完全被蒙在鼓里——或者至少是假装被蒙在鼓里。那让他幻想着能有机会得到更多的、可以自由行动的时间,但独自一人的冒险实在缺乏吸引力,而他真的再也不敢把娜里亚和伊斯卷入任何可能存zài

的危险中了。

夏末的某一天,当埃德正准bèi

像往常一样溜出城堡去透透气的时候,他在父母的房间外听见了母亲怒不可遏的低吼:“他们几个月前就放qì

了,却没人敢来告sù

我!”

“也许他们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那是父亲漫不经心的声音。

听起来不像是平常的吵架。于是埃德好奇地在门边蹲了下来。

“他已经失踪了多久?七年?别告sù

我你真的以为他还活着。你已经为他做得够多了,瓦拉,别以为我不知dào

你要下这个城堡只是为了交回给他,你好好地保留着他的房间就像他真的还会回来一样!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甚至都不怎么认识。”

现在埃德听出来了,他们在谈论的是斯科特·克利瑟斯,他那个失踪的圣骑士堂叔。

“为什么?因为当我独自一人濒临绝望的时候他是唯一向我伸出援手的人!而正如你所说的,他当时甚至都不认识我!也许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从不曾放在心上,但他救了我,还有你的儿子,里弗·辛格尔!”

“瓦拉,讲讲道理,你记得当时是你让我离开的吧?你明知dào

可能发生些什么,你明知dào

我甚至有可能死在外面!别总是这样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好吧,现在开始进入正题了。

埃德沮丧地准bèi

开溜。他已经听够了这些相互的抱怨和指责,似乎从他记事开始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而且愈演愈烈。

门被猛地拉开,没来得及逃走的埃德尴尬地维持着半蹲的姿势。

他的母亲居高临下地对他皱着眉:“埃德,你在这儿干什么?”她没有留给儿子回答的时间:“回你的房间收拾东西,我们要去斯顿布奇。”她的怒火依然在眼底燃烧着,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违抗她。

更何况埃德一点儿也不想违抗。

那可是斯顿布奇!——但他衷心希望母亲带他去的原因不是为了把他塞给某个骑士,他这个年纪去当侍从可有点太大了.

斯顿布奇,万泉之城,鲁特格尔王国的都城,耸立在被维因兹河和尤利卡山脉所怀抱的南部平原上。一百多年前它还不过是维因兹河沿岸大大小小的港口城市之一,规模甚至比不上当时的维萨城,却因为一个新王朝的诞生而迅速地崛起。

遍布城市的喷泉得益于丰沛的地下水,成为这个城市最吸引游客的景观。相比之下,隐藏在几层石墙后的王宫除了高耸入云的三重尖塔之外乏善可陈——毕竟,没有多少人能见到它真实的面貌。

但正是重重的防御在几年前的战乱中保证了国王的安全,王宫甚至没有遭到任何毁灭性的破坏,城市的其他部分却几乎都沦为废墟。人们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了它原本的面貌,当埃德骑着马,缓慢地随着人流进入城市时,已经看不见一丁点战乱留下的痕迹。

他看见街道上随意走动的精灵时几乎欣喜若狂。这个北方难得一见的种族在这里甚至很难引起路人的关注,毕竟他们的王国就在隔河相望的森林里。精灵们依然谨慎地保持着与其他种族,尤其是矮人的距离,但人们看来对此都习以为常。

城市里甚至有精灵经营的店铺——至少招牌上是这么说的,如果不是母亲的马车就在旁边,埃德差点就立kè

从马上跳下来。

他在马背上扭来扭去的样子和马车外仿佛永不停歇的喧闹声让瓦拉·辛格尔头痛不已。瓦拉的母亲在她年幼时便已死去,她并不确定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她遵照她所接受的教育方式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但那显然无法满足或束缚埃德过于旺盛的活力和好奇心。她不希望埃德成为商人——尽管她不顾父亲的反对嫁给了一个商人,事实证明那并不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瓦拉并不后悔,那样不顾一切的反抗为她赢得了如今的自由和某种程度上的尊敬。

除了为寻找斯科特·克利瑟斯寻求国王的支持之外,她也希望能在斯顿布奇为他的孩子找到更多的选择。一条好的出路,一个好的老师。

或者只是一个好的女孩。

她并不讨厌娜里亚。但那终究只是个木匠的女儿——身份与地位不相称的婚姻多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自己大概就是最好的例子。

喧闹声逐渐远去。马车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停在了辛格尔家的宅邸前。里弗·辛格尔在五年前战乱结束后用极低的价格买下这栋原属于“叛乱者”的贵族旧宅,好好地修缮了一番,一年里总有一两个月会住在这里。与喜欢幽静的瓦拉不同,里弗更喜欢城市的繁华。如果一辈子都只能待在克利瑟斯那种地方,他大概会疯掉。

埃德至少在这一点上更像他的父亲。

瓦拉走下马车时看了一眼她的儿子。埃德牵着马,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让瓦拉想起小时候花园里的某种动物——但他看得更多的绝对不是面前的家门而是远处的人头涌动的街道。

“晚餐前你还有一点时间,我会让埃弗兰找人带你四处看看。”瓦拉无奈地说。当埃德反应过来“四处”的范围并不是他们有点过分华丽的宅邸而是这个城市时,他控zhì

不住地冲过来给了母亲一个大力的拥bào



“我爱你!”他大声叫嚷,年轻的脸庞因为单纯的喜悦而发亮。

尴尬和淡淡的喜悦在瓦拉从来表情淡漠的脸上激起一点红晕。她低下头整理衣服,尽量让声音更严厉一些:“别惹麻烦,这里可不是克利瑟斯,不会人人都让着你的。还有,换件衣服才能出门。”

“当然!当然!”埃德快活地随口答yīng

着冲上了台阶:“埃弗兰!谁是埃弗兰!埃弗兰在哪儿!”

身材矮壮的埃弗兰·肯,斯顿布奇的辛格尔宅邸的管理者,在瓦拉的身边大声地清了清嗓子。

“愿为您效劳,辛格尔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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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万泉之城(下)

多利安·肯最讨厌有人说他的家族有矮人的血统。但除了身材之外,他和他的父亲至少还有一点与矮人们相同:他们都不喜欢精灵。

所以,当发xiàn

第一次见面的辛格尔家的少爷对精灵有着异常的喜好,并且强烈要求多利安带他去城里“精灵最多的地方”逛一逛时,比矮人高不了多少却同样壮实的年轻人很难掩饰自己的闷闷不乐。

他有意先带着埃德去了城里唯一一家精灵开设的旅馆——当然,只接待精灵。然后远远等在门外,满yì

地看着黑发的少年很快便被礼貌地“请”了出来。

埃德完全没有泄气的样子,他兴奋得两眼闪闪发光:“好多精灵!里面全部都是精灵!”而多利安只好尴尬地左看右看,踱着步躲远一点,希望自己看起来完全不认识他。

这实在是太丢脸了!就算是城里脸皮最厚的女孩们也没有明明白白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这种痴迷的表情的!

埃德冲过来抓住了他的肩膀:“多利安,我们去那个精灵开的商店!他们总不会也只接待精灵!”

多利安苦着脸点头同意,没打算告sù

埃德那家店其实根本不是精灵开的。

那是一家号称售卖“精灵制作般”的手工艺品的小店,狡猾地在招牌上放大了“精灵”的字眼,既能吸引顾客又不至于招来精灵们的不满。事实上,偶尔也的确会有精灵光顾这里,因为店里的商品其实大多出自矮人之手,而矮人们的手艺,即使是精灵也无法抗拒。

即便是这样明摆着的骗局也没有让埃德·辛格尔失望——在发xiàn

看店的女孩其实是人类的时候可能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跟那个虽然不是精灵但长得也相当不错的红发女孩聊得热火朝天。

“城里的精灵已经比我小时候少很多了,”泰丝,那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红发女孩说:“人们说精灵正在离开这个世界。”

“为什么?他们要去哪儿?”埃德着急地问。

“谁知dào

呢。”泰丝无所谓地摆摆手。她身材娇小,俏丽的小脸上鼻子微翘,嘴唇总像是微微嘟起,眼睛是明亮的琥珀色。

“连矮人们也越来越少露面了,你不知dào

要弄到这些漂亮的小东西有多难。”她指着柜台上一排的戒指,“不给你心爱的女孩儿买上一个吗?我敢打赌,在北方你们绝对没有这样的货色。”

“维萨城里的矮人可不少,北方的山脉下都是他们的地盘。”埃德忍不住要为他的故乡争辩一下。

“那可完全不一样。在北方,矮人们知dào

他们的小玩意儿大多是卖给人类的,而在这里,他们得面对最最挑剔的精灵们,那会让他们卯足了劲儿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泰丝笑意盈盈,“精灵和矮人,我得说,有时候他们真是绝配。”

多利安发出了一个极不赞同的、重重的鼻音,连埃德也忍不住因为脑海里出现的诡异画面而打了个哆嗦。

铜铃声清脆地响起,有人推门而入。

“欢迎光临。”泰丝直起身来。

埃德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进来的女人身材苗条,穿着一身绿色的长裙,脸上为了遮挡夏日炙热的阳光而罩着面纱。

“我猜你们应该能修好这个?”女人说,声音有点懒洋洋的,似乎也并不在意是不是真的能修好。她把一个银色的小盒子放在了柜台上。

泰丝打开盒子,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这可真漂亮!”她说,从盒子里拿出一件小小的饰品。那是一个银色的发梳,装饰只是两片简单的、自然舒展的叶子,其中一片叶子上停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蜻蜓纤细的脚断了好几根,有一边的翅膀扭曲着,叶片上露珠般的无色宝石也只剩下一颗。

“我猜这真是精灵的手艺。”泰丝把发梳高高地举起来,迎着光,蜻蜓还完好的半边翅膀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埃德不知dào

金属如何能做出这样的质感。

“你能看得出精灵和矮人做的东西有什么不一样?”埃德忍不住问。

“矮人喜欢更有规律的形状,而且会更华丽,他们会尽可能地加上各种宝石,精灵更喜欢用自然界的植物和动物原本的形态。”泰丝有点得yì

地解释。

“这的确是精灵做的。”女人揭开面纱,露出浓密黑发的映衬下有点过于苍白的脸,“我不会在斯顿布奇待太久,如果修不好就算了。”

“哦,我们当然能修好。”泰丝赶紧说,“不过至少得花上五天的时间。”

女人点点头:“我五天后来取。”

她随手拿过泰丝给她的凭据,转身离开时目光掠过埃德的胸口,似乎愣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看埃德的脸。

她的眼睛是与长裙相似的深绿色,嫣红的唇边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容貌介于端庄和艳丽之间,有点让人看不出年龄。

“这可绝对是精灵的手艺。”她的手指点上埃德的胸口。

埃德有点头昏脑胀地低下头。他的胸口挂着一条链子,链坠是一枚古老的精灵王国的银币,不知dào

什么时候从衣领里掉了出来。那是伊斯在他们失败的冒险之后送给他的,看起来没有太大的价值,埃德也就毫不客气地接受了。

“我猜你并不知dào

它的价值,”女人歪着头问,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好奇的小女孩,“你从哪儿弄来的?”

“朋友送我的。”埃德呆呆地说,“这个很值钱吗?我完全不知dào

!”

“这并不是钱能买到的东西,你的朋友一定很喜欢你。”女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从哪儿来?北方?你的朋友是个精灵?”

“维萨……克利瑟斯堡。”埃德回答:“伊斯……不,虽然他长得像精灵,但他不是。”

“哦……”女人沉思着,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埃德的胸口,“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把这个明目张胆地挂在脖子上。”她微笑着罩上面纱,转身离去。

店里安静了一会儿。

“我能看看那个吗?”泰丝好奇地问。

埃德老老实实地把链子取下来准bèi

递过去,然后被多利安牢牢抓住了手臂。

“我们得回去啦,辛格尔少爷,天快黑了,夫人会不高兴的。”多利安确信一点,有价值的财物越少给人看越好。

“我会再来的!”埃德大声叫着,跌跌撞撞地被多利安拖了出去。

泰丝笑着挥挥手,微微眯起她琥珀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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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盗贼与精灵(上)

晚上埃德在烛光下反复地看着那枚银币。银币的一面是一个精灵的侧脸,面目已经有点模糊,但优雅的尖耳还依稀可见,另一面他猜应该是某种徽记,盾形的图案中间有一只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的、长着翅膀的动物。两面都刻有难以辨认的铭文。埃德认识精灵文,但那显然是更古老的文字。

他依然不知dào

这枚银币到底有什么价值。精灵的历史长得超出人类的想象,他们的王朝更迭远不及人类的速度,却也依旧有太多的历史早已湮灭无闻,即便是一个精灵的历史学家也未必能弄清楚这到底是出自哪个时代。

他摩挲着银币的表面,仿佛触摸到那悠长的、失落的历史,被遗忘的精灵的哀歌。他想起泰丝所说的,精灵们正在离去。也许有一天那些古老的种族都会消失不见,就像传说中最初诞生的巨人一样。也许有一天人类终将独自统治这个世界,但那该是何等的寂寞。

埃德确定,他不会喜欢那样的世界。

他想他可以五天后再去问问那个神mì

的女人。如果真的相当、相当地值钱,他得把这个还给伊斯。

他猜伊斯也并不知dào

这是什么。他把它送埃德的时候还带着一点点歉意。

“也算是精灵的东西,我猜。”他这么说,“当然比不上一柄好剑。”

“可我不需yào

赔偿!”埃德当时皱着眉:“是我让你们陷入危险,如果弄丢了什么,那是我活该!啊……我得赔德利安一匹马!”

“就当做一个朋友的礼物吧。”伊斯笑着说。那是他第一次直接地承认他们是朋友,埃德为此高兴了一整天,并且偷偷地把放回武器室的,伊斯用过的那套弓箭又弄了出来,硬塞给了伊斯。

当然,德利安没要他的马也没要他的钱,他只想他离伊斯和娜里亚远一点。

埃斯把银币好好地藏起来,滚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

窗子开着,夏末的凉风令人惬意,晚开的玫瑰花香弥漫在空气里。那已经是夏季最后一次的盛放,但无论是花香还是尖刺都无法阻止一个有所图谋的盗贼。

娇小纤细的身影轻巧地越过窗台,直奔埃德藏银币的地方——大概没人教过他藏东西的时候要关上窗。

盗贼举起银币在月光下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后,她低声笑了起来。

房间里埃德的呼吸声平稳而悠长,只在笑声响起的时候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盗贼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弯腰凑近少年的耳边,吹了一口气。

埃德浑身一抖,迅速地滚到床的另一边,坐起来笑嘻嘻地看着盗贼,深蓝色的眼睛在微弱的月光下看起来几乎是黑色的。

“你指望我会被这个骗过去?”盗贼趴在床上,小小的银币在她指间滚来滚去。

埃德揉了揉耳朵,那里还是感觉痒痒的:“我指望你看也不看立kè

走掉的,泰丝。”

他原本只是直觉窗外有人在窥视。

被认出来的女盗贼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没人教你不能告sù

一个盗贼你认出了他的脸吗?”她用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横。

“你才不会杀我呢。”埃德笃定地说。

泰丝拉下兜帽,撇了下嘴:“把银币给我,我可以考lǜ

一下。”

埃德坚定地摇头。

“来嘛,有人很想看看它,如果那不是他想要的,我会还给你的。”泰丝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埃德继xù

摇头:“如果就是他想要的呢?”

“我会买下来,说真的,你可以在我的店里随便拿走任何东西。”泰丝耐心地说。

“我正在想你店里的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呢。”埃德说。

泰丝有点生气了:“我可不卖来路不明的东西,我也不是小偷!”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补充道:“一般来说不是。”

埃德还是摇头:“那是我朋友的东西。”

“那是属于精灵的东西!”

“你又不是精灵!……还是说,‘他’是个精灵?”埃德的眼睛亮了起来。

泰丝瞪着他不说话。

“如果你能介shào

我们认识,我会很乐意亲自拿给他看的。”埃德也趴在了床上,跟泰丝四目相对。

“如果我的朋友同意,我也不介yì

送给他。”他说,“其实你真的可以直接问我要的,我原本打算明天就去找你,虽然眼下这种情况也挺有趣。”

泰丝继xù

瞪着她,然后恼怒地甩甩头发,站了起来:“明天下午到我店里来。如果你跟他透露一点点今晚的事……”

埃德高高地举起手:“我发誓!没人比我更擅长保守秘密啦!!”

泰丝哼了一声,把那枚普通的银币塞进腰包,转身又从窗台跳了出去。

“不还给我吗?”埃德喃喃地说,然后一个人嘿嘿地傻笑着,在床上翻了个跟头.

刚过正午,埃德就出现在了泰丝的小店里,并且欣慰地一眼就看见了柜台后的女孩。

红发的店员兼盗贼用一双昏昏欲睡的眼睛瞪着他:“我说了下午!现在是我的午睡时间!”

“对客人可不该用这种态度。”埃德不以为意地东张西望,“你的朋友呢?”

“现在也是他的午睡时间!”泰丝恶狠狠地说。

“精灵也喜欢午睡吗?”埃德兴致勃勃地问,“我第一次听说!”

泰丝趴倒在柜台上不想理他,中午这个时间基本不会有客人上门,她也好久没有试过大半夜的出去折腾了,她是真的很想睡。

“泰丝,泰丝,泰丝。”埃德不屈不挠地叫:“你每天中午都这样吗?你不怕有人进来偷东西吗?”

“没人敢偷我的东西!”泰丝把脸埋在双臂上,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还要回答这个傻瓜。

埃德偷偷地从柜台上拿起一条项链,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当他伸手去开门的时候,一道小小的黑影闪电般地冲到他的脚边,狠狠地一口咬上了他的小腿。

埃德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惨叫,蹲下来抱住了腿。在他面前,一只只有他手臂的一半那么长的,毛茸茸的黄棕小动物正用尾巴支撑着身体,像人一样直立在他面前,凶猛地对着他呲牙,它新月形的小黑耳朵生在尖脸的两侧,圆溜溜的黑色的眼睛旁边还有一圈黑色的纹路。

泰丝抬起头来,笑得一脸得yì

:“我说过没人敢偷我的东西。”

“这是什么?”埃德好奇地问,忍不住想伸出手摸一摸,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动物。然后他发xiàn

那只手上满是血迹,又惨叫了一声。

小动物迅速地抓回他另一只手上的项链,吱吱地叫着跳上柜台,交给了泰丝。

“乖小莫,棒极啦!”泰丝称赞着她可爱又忠心的小宠物,亲昵地挠了挠它的脖子。

“我在流血!”埃德控诉:“我昨晚可没这么对你!”

“昨晚怎么了?”有个男人的声音好奇地问道。

“什么也没有!”泰丝迅速回答。

埃德这才注意到靠右的墙边有一条设计得极为隐蔽的楼梯,从他的位置只能看见刚才说话的人的腿,银灰色的长袍垂到他的脚面。

“我能下来吗?”那个声音有点犹豫地问。

“不能!”泰丝说。

“为什么?”埃德疑惑地问。

“因为这里有只见到精灵就会扑上去的小狗。”泰丝瞪着他。

楼梯上的人笑了起来:“是你说过的那位朋友?请上来吧,被莫奇咬到的地方需yào

治疗,不然你会生病的。”

埃德站起来,呲牙咧嘴地单脚跳向楼梯,泰丝扔给他一个十足残忍的眼神,用手在脖子上用力一横。

埃德做了个鬼脸,欢快地跳上楼梯。穿着长袍的男人弯腰向他伸出手来:“小心,楼梯很窄。”

他的脸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身后的阳光在他的金发上投下一圈光晕,尖耳的轮廓隐约可见。埃德觉得他的内心在欢唱着一支他从来没听过的歌,他努力控zhì

自己不要真的像只小狗扑上去抱着精灵的腿摇尾巴,而是冷静地伸出没有被血弄脏的那只手。

“你好,我叫埃德·辛格尔。”

“诺威。很高兴认识你。”精灵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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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盗贼与精灵(下)

埃德还没跳完那又高又窄的楼梯已经开始喘气,关了店追上来的泰丝不耐烦地在后面推着他。

“你的体力简直连小莫都不如!”她埋怨着。

“泰丝!”精灵的斥责温和而无奈。

埃德终于爬到顶,努力让自己不要难看地瘫到地上吐舌头,他的小腿痛得一抽一抽的,被血濡湿的裤子难受地贴在伤口上。

诺威把他半拖到椅子上坐下,埃德终于才看清了精灵的脸。

“啊!”他大叫着跳起来又跌回去:“我见过你!”

精灵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太记得……”

“在维萨城的码头!你在一条船上,我在水里,开船的时候你对我说‘小心’!”

记忆中那个炽热的夏天,精灵从船上向他探出头来,金色的长发流泻在肩头,明亮的绿色眼睛像新生的树叶般生机勃勃。

“我十年前的确去过维萨。”精灵的微笑带着歉意,“但是抱歉,我真的不太记得了。”精灵的记忆力并不差,但也很难记得住漫长生命里每一张萍水相逢的面孔。

埃德有点失望,但很快就振作起来:“没关系,我在维萨城住了十几年,只见过一个精灵,那一定是你!……这是命运的安排!”

泰丝抱着莫奇在一边嗤地一笑,翻了个白眼。

精灵半蹲下来剪开了埃德的裤子,对着伤口皱眉:“泰丝,你该教小莫别乱咬人了。”

埃德的小腿上留下了几个血肉模糊的牙印。

“他偷东西。”泰丝理直气壮地说。

“是假装要偷!”埃德反驳,在诺威清洗伤口的时候嘶嘶地吸着气。

“小莫很聪明,但还没聪明到那个地步,它才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泰丝说。那只凶狠的小动物现在在泰丝怀里乖巧得像只猫。

“所以,小莫到底是个什么?”埃德问,他小时候曾经偷偷养过一只从街上捡回来的猫,身上有奶牛样的斑纹,听话的时候会在他手指下呼噜呼噜地叫,凶起来也会对着他呲牙。那只猫很快就因为耐不住寂寞而离家出走,只会偶尔回来找他要吃的。某一个冬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猫鼬。”诺威回答,小心地在埃德的伤口上撒上药粉,“是我从很远的西部荒原带回来的。”

“你去过很多地方?”

“很多。”精灵包扎完伤口,站了起来。他的身材很高,也不像一般精灵那么纤细,“我喜欢到处旅行。”

“他连矮人的矿坑都喜欢。”泰丝说,“你再也找不到这么奇怪的精灵了。”

“所以,店里的东西是你带回来的?”埃德问。

“还有一些是我做的,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诺威微笑着,埃德注意到昨天那把银色的发梳就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

“喂!你不能总是这样白送!”泰丝大声抗议,“你是不知dào

这里的店租有多贵吗!还有那些见鬼的材料!”

“那我猜你一定知dào

这个是什么。”埃德摸出了那枚银币,还故yì

在泰丝眼前晃了晃,才放在诺威的手心。

精灵翻来覆去地查看着那枚银币,始终挂在脸上的微笑一点一点散去,埃德和泰丝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这个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诺威问。

“一个朋友送我的。”埃德小心翼翼地回答。

“什么样的朋友?”

“呃……长得有点像精灵?他的父亲是个木匠。”一个认识半精灵牧师,能要求水神的圣骑士照顾他的儿女的木匠。埃德猜得出德利安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常,但那并不是他的秘密,他不能随意把这些告sù

一个陌生人——即便对方是个精灵。

他甚至都没有告sù

过自己的父母。

“我猜你的朋友也没有告sù

过你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

埃德摇摇头:“这是……什么很重yào

的东西吗?还是被诅咒过什么的?”

精灵把那古老的银币紧握在手心,感觉到那数千年前被冶炼出的金属冰冷地烙在他的肌肤上。作为精灵他还相当年轻,但也已度过数百年的岁月,他的经lì

已经比许多精灵一生都还要丰富,凝聚在那小小的银币上的秘密,却仍然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从未想到过那会是真的——被精灵们竭尽全力掩盖了数千年的历史,只在博尔特矮人们保留下来的某本古老的日记中有着残缺不全的记载,如果没有看到这枚银币,他会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被矮人们刻意扭曲的另一段完全不存zài

的故事。即便如此,当时他也勃然大怒,差点就断送了他与刚认识的博尔特矮人的友谊。

他有一瞬间想要毁掉这不该出现的证据,然后想起来这证据并不属于他。他缓缓松开手指,意识到他长久的沉默已经让那少年眼神中的不安渐渐累积成惊慌。

“我知dào

这是不当的请求,”他诚恳地说:“我拥有的一切也不足以交换它,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把它交给我,为此我可以答yīng

你任何的要求,只要我能够做到。”

他明白那或许徒劳的——没有任何秘密能够被永久地掩盖,曾经发生过的事,总有一天会为人所知。他原本也相当热衷于揭开各种秘密,唯独这一件,他只希望能够隐藏得越久越好。

他的郑重其事显然吓坏了人类的少年。他抱着没受伤的那条腿缩在椅子上,用一种受惊的小动物的眼神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猛力地点头:“给你!”

他干脆得让精灵也怔了一下,才迟疑地确认:“真的?”

“给你。”埃德认真地再次点头,“那本来就是精灵的东西,而且看你的脸色,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有点对不起伊斯,我也绝对不想再拿着它。”

诺威笑了,人类的坦率总让他觉得相当可爱:“作为交换,你有什么要求?”

埃德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仰起脸,大大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竭力隐藏的羞怯和不安,像是唯恐被拒绝:“可以做我的朋友吗?以及我的朋友伊斯的朋友?这银币是他送给我的,如果我们都是朋友,我想一切就都没问题啦!”

压在心底的黑暗仿佛也不可思议地减轻了重量。诺威笑着弯下腰,轻轻搂了搂少年尚且单薄的双肩:“当然,我的朋友。”

“其实你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粘着他不放吧!”泰丝嗤之以鼻,“诺威,假装那枚银币没什么价值然后让我随便用什么东西给你换回来有那么难嘛!被这家伙粘上,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我想不会。你有后悔过被我粘上吗,泰丝?”

红发的盗贼脸红了一下,她懊恼地咬着嘴唇,把莫奇扔到了诺威的怀里:“我得去看店!总有人得赚钱养活一个总是惹麻烦的精灵!”

埃德的头跟着泰丝的身影转了一个圈,然后又转回诺威的身上。

“你,粘上她?”他眼中闪烁着好奇。

“哦,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诺威故yì

拖长了声调。

埃德在椅子上扭动着,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瘫了下来。

“有什么吃的嘛?”他充满期待地问:“我最喜欢听故事的时候来点小点心了!”

第十八章 迷踪(上)

埃德并没有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泰丝的小店里。他陪着母亲拜访了好几家他压根儿不认识的“朋友”,参加了好几次无聊到死的宴会,跟多利安或者诺威游览了这个城市的许多地方。

有个精灵作为向导固然令人开心,但多利安也是相当令人愉快的同伴,在他矮人般顽固而不知变通的表面之下,偶尔闪现的按捺不住却又竭力隐藏的孩子气让埃德觉得十分可爱。

如果多利安听到埃德用孩子气来形容他一定会气死——他再也没见过比埃德更孩子气的人了,而他居然还敢说他“孩子气”?

瓦拉在家的时间几乎和他一样少。从她越来越疲惫的面容判断,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埃德对斯科特·克利瑟斯怀着情理之中的尊敬。一个为了保护战乱中人们而失踪的圣骑士理应受到尊敬,但他并不十分理解瓦拉的执着。他甚至曾经因为“斯科特”这个名字时常成为父母争吵的起因而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怀着轻微的怨怼。

当带着凉意的微风开始驱散夏季的炎热,而埃德无意中发xiàn

瓦拉在无人时独自落泪,他意识到,该是带母亲回家的时候了。

他从泰丝那里买了一条项链作为送给母亲的礼物。当他把项链给母亲戴上,注意到她因为惊讶和欣喜而微红的眼眶时才意识到,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送给过母亲什么礼物了,哪怕是一束小小的野花也好。

他不知dào

自己的脸上是不是露出了愧疚的神情,因为母亲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那更像是个安慰而不是感谢。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他假装轻快地问。

这个问题让瓦拉的脸色沉了下来:“很快。”她勉强笑了笑,“如果你那么想回家的话,我们过两天就出发。”

“我猜事情不太顺利?”他小心翼翼地问,估摸着母亲大概会像以前那样含糊地应付过去。在她眼里,他大概永远都是个孩子。

令他意wài

的是,瓦拉看了他一会儿,很直接地回答了他:“是的。我见过了国王,见过了水神的大祭司和圣骑士团的团长,他们不会再把寻找斯科特作为一个任务。”

“我很……抱歉。”埃德说,那一刻他是真的为了母亲脸上难过的神情而难过。

瓦拉摇了摇头:“斯科特的朋友们还没有放qì

,肖恩·佛雷切说如果有任何确实的消息,骑士团愿意随时提供帮zhù

,我想我也没办法要求更多了。”

“你已经尽lì

了,母亲。”埃德诚心诚意地说。

“他救了你和我,孩子。他让我觉得除了你之外我还有亲人。”瓦拉若有所思地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黑色,然后摇了摇头:“你说得对,我已经尽lì

了。我们回家吧。”

回克利瑟斯之前埃德被瓦拉拖着去参加了最后一个宴会,一个名字长得他根本记不住的年轻小姐的生日宴会。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来斯顿布奇?你得认识更多的朋友,埃德,我并不想强迫你做出任何选择,但很多跟你同龄的孩子都已经结了婚继承家业——你得对这个世界有更多了解,才有更多选择的余地。”瓦拉难得耐心的跟他解释,他也只能耐心地从头到尾保持了完美的礼节,除了到最后他也还是没记住那位长得并不难看的小姐的名字。

回家时候已接近午夜,路过泰丝的小店时埃德意wài

地发xiàn

店里的灯还亮着,他踌躇了一会儿,决定干脆顺路去道个别。

他跟母亲打了招呼,并且拒绝了护卫。

“我很快就会赶上你们的。”他保证,然后敲响了店门。

泰丝很快就开了门,看见他的时候显然并不怎么高兴。

“啊啊,是你。”她干巴巴地说。

“你以为会是谁?”埃德问道,随手把马栓在店门口的路灯柱子上,“诺威不在吗?”

“他这几天晚上比我还要鬼鬼祟祟。”泰丝不满地说,把他让进店里,“这很不对劲……而且全都怪你!”

“我还以为你已经开始喜欢我了。”埃德假装伤心。

“全都怪你!你和你那枚该死的银币!”泰丝和怀里的莫奇一起对着他呲牙,“去偷它的那天晚上回来时我就被奇怪的家伙攻击……自从弄到那个他就心神不宁,我知dào

他在找那个认出那玩意儿的女人,但他什么都不肯告sù

我!”红发的盗贼焦躁地跺脚:“今晚我跟踪了他,但他居然敢甩掉我!”

埃德拉掉整齐的马尾,把头发挠得乱乱的,觉得这似乎的确是他的责任,但他也不知dào

能帮上什么忙。

“那怎么办?我明天就要回克利瑟斯了……”他喃喃地说。

“终于!”泰丝气呼呼地说,“再见!”

少年的脸上一瞬间闪过有点受伤的表情。泰丝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像是踢了一只小狗。

“好吧,”她尴尬地说,“你知dào

我不是那个意思,诺威真的很喜欢你。”

“你呢?”埃德迅速地恢复过来,笑嘻嘻地问。

“如果你的脸皮不这么厚的话,我大概会更喜欢你一点。”泰丝没好气地瞪他,“赶紧回家吧,这个地方的夜晚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安全。”

“诺威会没事的。”离开前埃德笨拙地安慰泰丝,“他可是个精灵呢。”

“精灵又不是万能的,你这个傻瓜。”泰丝没精打采地叹着气,然后努力振作起来,“不过你说得对,他会没事的。快滚!”她轻轻踢了他一脚。

她的笑容稍稍驱散了埃德心里的不安,但回家的路上,那个神mì

女人苍白的脸仍然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第二天一早,埃德在出发之前冲到了泰丝的店里,诺威依然不在,泰丝开始有点慌乱。但当埃德表示他可以留下的时候她摇头拒绝了:“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有需yào

,我会去找他的族人和朋友。别担心,我会让诺威给你写信的。”

她的笑容有点勉强,但初升的阳光在她的红发上跳跃着,温暖而美好,那让埃德不由自主地相信,一切都会没事的。

离开斯顿布奇时,埃德一路上频频回头,无法安心。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跳下马来,叫停了整个队伍,把头探进进母亲的马车。

“我们再晚一天走行不行嘛?”他厚着脸皮要求,“我的朋友不见了,我不能就这样走掉!”

瓦拉看他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意wài

地没有生气。

埃德骑着马跑回去的时候,泰丝正关店准bèi

出门。

“泰丝!”他叫道,“诺威回来了吗?”

“没有……你不是今天走吗?”

“我跟你一起去找他。”埃德从马背上弯下腰,向泰丝伸出手,“要上来嘛?”

泰丝没再犹豫,在马鞍上轻轻一撑就跳上了马背。

“这可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如果遇上什么危险,我铁定会先救小莫!”她恶狠狠地在埃德耳边警告他,不想让那个家伙知dào

她的确因为他的出现而安心了许多。

“当然啦,当然啦。”埃德随口应着,“我们要去哪儿?”

泰丝知dào

城里几个诺威常去的地方,精灵的旅馆“星夜”是其中之一。那里的经营者认识泰丝,虽然对他们也并不热情,但至少没有立kè

把他们请出门外。

“诺威昨晚的确来过,但他很快就离开了,我不知dào

他去了哪儿。”褐发绿眼的精灵告sù

泰丝,特意放缓了语速的精灵语听起来有几分屈尊的意味。

“他是一个人离开的?”埃德在一边用流利的精灵语问道。

“他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精灵说,“他在这里并没有……太多的朋友。”

埃德有些奇怪,泰丝看起来却不以为意。

“谢谢。抱歉打扰了你们。”她客气地道谢,把似乎还想说什么的埃德拉了出去。

“就这样吗?都不需yào

说一句‘如果有诺威的消息,麻烦告知我们一声’吗?”埃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说诺威没有太多的朋友?诺威是那么好的精灵!”

“只是‘在这里没有太多的朋友’!”泰丝抢先跳上了马,抓住缰绳,埃德只好坐到她身后,“诺威的朋友大多都不是精灵。”

“为什么?”埃德还是不明白。

“因为大多数精灵都是装模作样自以为是,只看得见自己的鼻子尖的混蛋!”离开旅馆有一段距离之后泰丝才气呼呼地回答,“你问我为什么不留一句‘如果有诺威的消息,请怎样怎样’?因为如果连他们都已经有了诺威的消息,他不是好端端地又去了星夜,就是已经死掉啦!——”

她骤然停了下来,像是自己也被这样的“如果”吓到,好一阵儿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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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迷踪(下)

斯顿布奇的每个路口基本都有一座喷泉,但埃德已无心欣赏。他们走过小半个城市,在一家武器店前停了下来。

泰丝跳下马,一脚踹开半掩的门,大声叫着:“有人吗!”

埃德急急忙忙地栓好马跟了进去,只听见里面乒乒乓乓像是一堆重物掉落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惨叫。

“门罗?”泰丝皱着眉头在狭窄黑暗,到处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长剑、巨剑、细剑、弯刀、钉头锤、战斧、长弓、圆盾、塔盾……的小店里艰难地绕来绕去,不耐烦地叫道:“你被砸死了吗?”

“还差一点!”那个声音呻.吟.着,“泰丝?是你吗?来帮帮我!”

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被一堆倒塌的武器压在下面的店主,一个看起来还没有埃德年纪大的男孩。挪开一面沉重的盾牌,能看见一柄长剑的剑尖直直地从男孩的大腿边扎进了老旧的木质地板,那让埃德都吓出一身冷汗,男孩看起来却对此习以为常。

“好险,好险。”他一迭声地说着,脸上却没有一点害pà

的神情,白净的脸颊散布着不少雀斑,短短的褐色头发不怎么服帖地向各个方向支楞着。

“你家老头子呢?”泰丝拔起剑,“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他去了尼奥,还得好几天才能回来。”名叫门罗的男孩回答,对伸手拉他起来的埃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是泰丝的追求者吗?”

“哈?”埃德呆呆地说。

“他是诺威的追求者。”泰丝用剑身啪地拍了一下门罗的屁股,一脸揶揄地代埃德回答,“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诺威?”

“哦,爸爸走之前他来过,之后就没见过他啦。”男孩回答,“你是在查诺威有没有背着你偷偷地养其他女人吗?”

泰丝这次用剑柄猛敲了他的头:“老头子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泰丝!”男孩抱着头分辩,“我一直都有告sù

帕蒂,诺威是泰丝的!”

“帕蒂才四岁!”泰丝吼道,“你跟她说这些干嘛!”

“因为帕蒂很肯定地说她长大会嫁给诺威。我是在为你减少未来的敌人。”

泰丝看起来很想用剑尖直接去戳男孩的胸口。埃德心惊胆战地向前一步,夺过了泰丝手里的武器。

“我们是来找诺威,记得吗?”他小心翼翼地提醒。

泰丝瞪了他一眼。

“诺威真的不见了吗?”男孩睁大眼睛,稍微严肃了一点,“我真的好几天没见过他啦,我只知dào

他向老头子打听过一个黑头发女人的消息。别担心,泰丝,我觉得诺威不像是喜欢那个女人。”

“闭嘴!”泰丝说,她知dào

诺威在打听的是谁,“你父亲知dào

些什么?”

“哦,虽然他几乎认识城里每一个漂亮的女人,但那个女人似乎是新来的,而且非常神mì

,他也只知dào

她住在上城区。”

上城区是斯顿布奇的贵族和富商们居住的地方,占据了城西相当广阔的范围。辛格尔家也住在上城区,埃德对泰丝投来的目光摇摇头。自从在泰丝的店里见过那个女人一面之后,他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我在上城区认识一些人,我们可以去那里问问。”埃德建议,后悔自己没有像瓦拉希望的那样,“认识更多的朋友”。

泰丝点点头:“我们再去问问老乔伊,如果连他也不知dào

,我们就去上城区。”

当他们走出武器店时,门罗探出头来大声叫道:“泰丝!如果你需yào

帮忙……”

“我会去找你姐姐的,乖乖看店吧小鬼。”泰丝头也不回地说。

“他还有个姐姐?”埃德有点羡慕。他是独生子,从小都很希望自己能有个兄弟或姐妹,但瓦拉生下他的时候是早产,或许因此对身体造成了伤害,再也没能怀上另一个孩子。

“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泰丝回答,“全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他家的老头子可厉害啦。”

埃德瞠目结舌,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也会有一堆他不知dào

的兄弟姐妹,而且越想越觉得那很有可能,里弗·辛格尔如果是个忠诚的丈夫,瓦拉跟他也就没那么多可吵的了。

“他的姐姐是个雇佣兵,用起剑来像个男人。叛军冲进斯顿布奇的那一年,她拿着剑站在家门口,没让一个人闯进去,那些试图打倒她的士兵的血顺着台阶流了一地,之后所有的人,无论哪一方,路过他家门前时都不敢靠得太近。”泰丝不知dào

埃德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不停地说话能让她感觉轻松一些。

“那时你和诺威也在城里吗?”埃德问道。

“当然。诺威想带我去精灵的王国,可我不肯,他只好留下来陪我。”泰丝对此有些得yì

,“这里可是我的家,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才不会因为有一堆混蛋冲进来就逃之夭夭。”

她想起那些混乱的日子。因为担心她的安全,诺威寸步不离,没人想要得罪精灵,他们的小店因此而毫发无损。即使她偷溜出去自找麻烦,诺威也总是能迅速地找到她,把她安全地带回家……

她突然拉住了马,向街边喊道:“乔伊!”

一个灰白的头发已经半秃,身形臃肿的男人转过身来,眼里是仿佛永远宿醉未醒的浑浊。

“泰丝!好女孩,你这是要去哪儿?”他注意到了和泰丝骑在一匹马上的埃德,“这是要打算和有钱人家的少爷私奔吗?虽然不是什么坏主意……”

“乔伊!”泰丝不耐烦打断了他,“你昨晚见过诺威吗?”

“你的精灵?哦,见过,昨天见过,今天也见过,他要是回到店里发xiàn

你跑了,说不定会伤心的……”

“回到店里?”泰丝再次打断他,声音变得尖锐而急促。

“我刚刚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确是在往你们的小店里走呐,好姑娘,你今天是怎么啦?”

泰丝没有理他,策马向店里奔去,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有人干脆骂了起来。

“泰丝!”埃德不得不抱住女孩的腰,“你想让诺威刚刚回来就去监狱里接我们吗?!”

泰丝没说话,但总算冷静下来,开始把缰绳往回收,让那匹灰色的母马恢复到小步奔跑的速度。

“我绝对会让莫奇狠狠地咬他。”女孩喃喃自语,那只猫鼬一直缩在她的腰间的一个小包里睡觉,连头都没露过,似乎一早就知dào

精灵不会有什么危险。

“诺威真的有很多奇怪的朋友。”总觉得有点尴尬的埃德努力把话题岔开。

泰丝摇摇头:“他认识很多人,对每个人都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但没几个人是他真zhèng

的朋友。”

或许因为心不在焉,她说话比平常更为直接。

“……我呢?”埃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脱口问了出来。他知dào

自己简直就像一只自己找上门求收养的宠物,多少有点无赖,但他是真心喜欢诺威和泰丝。

但泰丝没有回答。

店门果然是打开的,红发女孩一声不响地跳下马冲了进去。埃德走进门时,正看见泰丝扑过去跳到了诺威的身上。

他本以为那是个亲密的拥bào

,有点脸红地扭过头去,却听见精灵奇怪地叫了一声,忍不住又转过头,看见诺威正一脸苦笑地捂着脖子的一边。

“诺威·逐日者,“红发女孩恶狠狠地叫出精灵的全名,声音里带着一点微颤的鼻音,”如果你敢再这么干,我绝对会咬断你的脖子!”

“我知dào

,对不起,我只是遇上点麻烦。”诺威温柔地道歉。他看起来有点憔悴,但从头到脚依然完完整整,干干净净。

“只是不小心卷进了一场原本与我无关的麻烦,等我脱身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泰丝重重地哼了一声,终于放开了他。

精灵带着歉意向埃德微笑:“抱歉,她拖着你来找我吗?”

埃德摇摇头,他很高兴精灵没事,但他现在好像有点笑不出来:“不,是我自己要陪她的。”

“埃德,你没事吧?”精灵担心地问,他年轻的人类朋友看起来不太像平常那个单纯快活得有点没心没肺的他。

埃德深吸了一口气。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真zhèng

的朋友的!”他大声说。

“……什么?”诺威显然没听明白。

泰丝响亮地笑出声来。

“泰丝,你又欺负他了吗?”精灵无奈地问。

“不行吗?那真的很有趣嘛!”泰丝睁大眼睛。

“泰丝说你没有多少真zhèng

的朋友……所以,那是假的吗!”埃德大叫,不知dào

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不,那是真的。”诺威说,“我是个不怎么像精灵的精灵,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有很多人我认识了差不多一辈子,也无法称其为朋友,有些人我只见过一面,却很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他走到埃德面前,微笑着把手放在他的肩头。

“如果我称呼你为‘我的朋友’,那么你必定就是我的朋友。”

许多年后埃德还记得精灵手心的温暖。成为诺威·逐日者的朋友,是他一生之中最为自豪的成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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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惊变

埃德·辛格尔兴高采烈地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分手时候诺威欲言又止地让他“路上小心”,埃德隐约觉得那并不是一句单纯的祝福,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何况一路上也没有发生任何意wài



只不过,瓦拉一回家就开始生病。她的身体并不是很好,长途的旅行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一点点带着秋意的凉风就能让她倒下。里弗去了尼奥,比斯顿布奇更遥远的海边的城市。埃德发xiàn

他必须在照顾母亲的同时开始学着打理城堡里大大小小的事。娜里亚偶尔会来看他,给瓦拉做些可口的小点心,但伊斯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你知dào

,他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突然睡着,最近比以前更严重些,他不想吓到你。”娜里亚告sù

他。

等母亲的病痊愈,里弗从南方回到城堡,埃德才终于可以无事一身轻地去找伊斯玩。他还得告sù

伊斯他交了个新朋友,一个精灵!还有那枚银币,也许他可以帮诺威问问伊斯他到底是从弄来的那个……

德利安家的门开着,但是没有一个人在。

那也不是很奇怪,娜里亚常常会去村子里的酒馆帮忙,艾伦不在家的时,她会顺便把伊斯也带上。村子里的人出门经常都不会关门。

他掉头去酒馆,却在路上发xiàn

艾克伍德森林里冒出滚滚的黑烟,有人边跑边喊:“着火了!森林烧起来了!”

那是秋天,干燥的森林很容易就燃起大火,有经验的村民们开始自发地组织起来去救火,埃德不由自主地跟着人们一起跑。

他在人群中看见了娜里亚,她正挽起头发,似乎也准bèi

去帮忙,但伊斯并不在她身边。

“伊斯在哪儿?”他问她。

“他在家啊。”娜里亚回答,“哦,你最好去告sù

他,叫他别过来,要是他烧焦了头发,艾伦可不会高兴的。”

埃德开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毫无来由的恐慌和不安,像是冰凉的水,一点点地漫上来。

他跟着人们跑进了森林,但他并不知dào

该怎么救火,他在黑烟中呛咳着,发xiàn

自己事实上只会妨碍到其他人后,死心地远远逃到了一边。

森林里没有着火的地方显得格外的安静,动物们大概都像他一样,早已远远逃开。在他为自己的无能而沮丧时,突然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回过头,他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伊斯!”他欣喜地大叫起来。

但他的朋友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伊斯身上挂着被火烧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裸露的身体却泛出奇怪的、像是在闪光的银白色。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个方向,脚步迅速却又有一种奇怪的沉重感。

埃德叫着朋友的名字追上去,担心他是被烧伤又被烟给熏晕了。但当他一把抓住伊斯的手臂,触手处却不是柔软的肌肤,而是金属般冰冷、光滑而坚硬的东西。

鳞片?

埃德疑惑地看着手指下那一片片银白。抬起头,在那张他熟悉的、彷佛精灵般的面孔上,一双金黄色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伊斯并不是第一次听见那种奇怪的语言。

它偶尔会在他睡梦中出现,低沉而威严。那像是某种召唤,从遥远的时空中传来,试图唤醒沉睡在他血液中的某种力量。但一旦醒来,他就会立kè

忘记。

但这一次并不是梦。

他放下了手里的凿子——艾伦经常不在,他知dào

那是为了寻找斯科特,所以他开始学着做一些木匠活儿,毕竟村里只有德利安这一个木匠。

侧耳倾听时,那声音又消失了。

他疑惑地发了一会儿呆,刚准bèi

继xù

干活,那声音再次响起,模模糊糊,却让人更想听个真切。他不确定那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还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的,但那确实让他开始烦躁起来。

他失去了干活儿的兴趣,把凿子扔进工具箱,考lǜ

着是去找娜里亚还是干脆睡上一觉。

但那声音不肯放过他。

“来。来这里。”它突然改变了腔调,变得柔软而甜美。

并不是被诱.惑.,而是纯粹的好奇驱使伊斯向森林中走去。他意识到那是某种陷阱,但一如往常,他并不觉得害pà

,只是有一种微妙的恼怒。

稍微深入森林之后,他察觉到四周突如其来的安静。

不再有鸟叫,不再有草木窸窣,甚至连风声都仿佛被吞噬。只是一片死寂。

他停了一会儿,有些犹豫,但那声音再次响起。

“伊斯康提亚·艾伦·克利瑟斯。”它呼唤着他,用几乎从来没有人叫过的全名,“这并不是你的名字。”

那平静中蕴含着某种奇异的讥讽,成功地激怒了他。

“你是谁!”他出声叫道,向前迈步,“你到底……”

炽热的火焰轰然而至,打断了他未出口的疑问。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烈火将他整个包围。世界在扭曲中令人晕眩地晃动着,视野的边缘尽是火红,皮肤被烧灼时的剧痛让他在惊骇中张开嘴,一声惊呼还没能发出,就在瞬间席卷全身的寒意中失去了意识。

火苗贪婪地舔上了枯黄的树叶,疯狂地向周围蔓延,然而在那原本是火焰中心的地方,伊斯身上的火已经完全熄灭。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灰烬之中,黑红干枯、失去生命的皮肤正成片地脱落,迅速新生的肌肤上,银白的光芒一点一点闪烁着延伸。

“伊斯!”一个低沉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冲过火焰出现在他身边的男人有一头短短的黑发和线条坚毅的五官。他原本似乎想抓住伊斯的手臂,却又猛然停住,敏捷地向后退去,拉开长弓,用箭尖对准了那个他原本以为是他今天负责看护的少年的生物。

朱尔斯,拜厄的双胞胎哥哥,是个堪称见多识广的猎人,但他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怪物。

它有着人的形体,却从头到脚覆盖着银白色的鳞片,弯曲的利爪在手足的尖端泛着寒光。它漠无表情地看着他,金黄色的双眼里,像爬行动物般竖着的瞳孔微微收缩,显得冷酷而危险。

手一松,长箭呼啸而出,射向那怪物的右腿。

他并不想杀了它。虽然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但他意识到这怪物或许与伊斯有关。

那支箭撞在鳞片上,无力地跌落,但显然还是让怪物感觉到了疼痛,它怒吼了一声,向面前的敌人挥出利爪。

身后便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黑烟干扰着猎人的视线。他意识到情况对自己相当不利,迅速退向火焰的间隙,同时再次射出一箭,将怪物引入火中。

然而火焰甚至无法靠近它的身体,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逼着它们向两边退去。那怪物动作极快,他能够依靠的只有对这片森林的熟悉。

但那怪物的动作变得迟疑起来,有好几次它茫然地停在原地,晃动着头,似乎想摆脱什么东西,然后它突然改变了方向,扔下措手不及的猎人,迅速消失在林中。

猎人疑惑地摇摇头,追了上去,他可不希望那东西出现在村子里.

他的意识仿佛漂浮在另一个世界——一个空旷无垠、混沌不明的世界里微小而孤独的一点,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绝望地坚持着,似乎明白再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纯然的力量正掀起无边无际的巨浪,顷刻间就能将他完全地吞没。恐惧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而他深陷其中,一边尖叫着想要逃开,一边疯狂地想要把一切都撕成碎片。

他根本不知dào

跑了多久,也不知dào

他身在何处。当有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臂,他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立kè

挥爪撕裂那柔软脆弱的身体。

然后视野中出现埃德被黑烟弄得脏兮兮的脸,每次瞪大时就会显得大得过分的蓝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伊斯?”他问他,“你怎么啦?”

像是在长久的挣扎之后终于看见透过水面射下的微光,他艰难地试图抓住自己零碎不堪的意识,浮出水面,眼角却突然划过蓝白色的弧线。

他本能地扑向埃德,把他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那还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黑发少年一脸茫然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伊斯,你到底在干嘛?”他用力推他,然后在另一道闪电划下时候吓得大叫一声。

“搞什么!在打雷吗!我没有听见响声嘛!”他叫嚷着,蜷在伊斯的身体下一动不动,然后又开始用力推他:“伊斯,喂!这样你会受伤的,我们得离开这儿!”

他们得离开。

伊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被埃德拖着向前跑。

又一道闪电在他身边无声地炸开,强烈的光芒让他瞬间眼前一黑,视线里最后的画面是埃德被弹开的、毫无生气的躯体。

怒火咆哮着喷涌而出,主宰了一切。

那之后的一切都像是梦中的幻影,无论他如何努力地睁大眼睛都看不分明。面前仿佛有一个红色的身影飘忽不定,有时看起来又不过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他看见朱尔斯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对他举剑,神情和动作却都奇怪地缓慢而扭曲。耳边一片令人心烦的噪音,唯一能够听清的只有血管里血液奔腾的声音,轰然如雷鸣。

他能感觉到愤nù



愤nù

、无助、狂躁、轻蔑、恐惧,都在他的脑海中沸腾,而愤nù

仿佛一头凶猛的野兽,它吞噬一切。

当一道白光刺痛他的双眼也刺破了仿佛梦中的迷雾,伊斯茫然地眨着眼,清醒过来。

站在他面前的是拜厄。那个曾对他微笑的圣骑士此刻正居高临下,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神情面对着半跪在地上的他,锋利的长剑正对他的胸口。

“你对他做了什么?!”男人怒吼着,眼神中是赤.裸.裸.的惊惧、仇恨与厌恶。

伊斯低下头,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细小的白色鳞片覆盖在手背上,银色的利爪从指尖伸出,鲜红的血液蜿蜒着,滴落在朱尔斯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恐慌与无助像一张冰冷而无法挣脱的网一般落下,牢牢禁锢了他的四肢,他无法动弹,无法开口,眼睁睁地看拜厄手中的长剑举起又落下,再次犹豫地停在他胸口。

心底的野兽再一次怒吼着,想要破笼而出。

——“伊斯。”

他听见谁的呼唤,斯科特,艾伦,娜里亚,或埃德。

那是他的名字,他不是什么怪物,他只是一个人类。

他闭上双眼,拖着所有属于或不属于他的意识,沉进冰冷黑暗的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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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囚徒

很冷,仿佛骨髓里都结着寒冰。

伊斯从来都不怕冷。小时候,哪怕是在泼水成冰的严冬,他也能赤着脚,穿着单薄的睡衣在走廊上跑来跑去。只要在家,斯科特总是会抓住他,坚持不懈地给他裹上厚厚的衣服,厚到他简直能像个球一样直接在走廊上滚。

他曾经因为不适而哭闹,把穿好的衣服一层一层地扯下来,而斯科特只是叹着气,再一层一层地给他套上去,有时候他也会失去耐心,只是板着脸瞪着他,直到他抽泣着自己把衣服乱七八糟地裹回去,再扑进哥哥的怀里寻求谅解和安慰。

现在想起来,斯科特从未解释过“为什么”。就像他从未解释过伊斯的母亲到底是谁,为什么他拥有夜视的能力,为什么他身上的伤口总是好得特别快。而城堡里的人们和哥哥的朋友们也总是熟视无睹,仿佛一切正常。只有艾伦·卡沃偶尔会告sù

他,有些事永远不能让陌生人知dào

,因为“人们会害pà

跟自己不一样的人”。

但他也从未解释伊斯为什么会跟其他人不一样。

伊斯曾经问过“为什么”,各种各样的为什么,如果斯科特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就绝对不会再问第二次。

现在他想问“为什么”,他想知dào

隐藏在所有那些“不一样”的背后的真相,却没有人可以回答。

他缩在房间的一角,把自己蜷得尽可能的小。被火烧过又被撕扯过的衣服破烂地挂在身上,干枯的血迹变成暗红色的硬块,但他浑身已经没有一点伤口。

没有伤口,没有鳞片,没有尖锐如匕首的指爪。伊斯真的希望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希望有人能打开那扇紧闭的铁门让他回家。但那扇门从他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他不知dào

这是哪里,但他知dào

门外一直都有人。脚步声来了又去,有人曾在外面激烈地争执,他听见每一个字,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人们打开门上小小的窗户看进来的时候,会有昏黄的火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想躲开那些仿佛是在看一只令人恐惧和恶心的野兽的目光,但这个房间太小,他根本无处可逃。

从窗口送进的食物他碰也不想碰,就任由它们落在地上。房间的角落里有个水槽,他不知dào

水是从哪里引来又流向哪里,但那若有若无的流水声有时会让他烦躁得几乎要发疯。

有时候他会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克利瑟斯城堡塔楼里那个小小的房间,被斯科特,被整个世界所遗弃,无论如何呼喊,也没有人能听到。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又醒来,越来越无法压抑的焦躁和愤nù

在他的脑海中冲撞,像是有千百匹野马疯狂地来回奔跑。他模糊地记得自己似乎曾经狂乱地咆哮着用力捶打那扇沉重的铁门,锐利的指尖划过金属时的声音刺耳得令人疯狂。那或许是梦,或许是真的,他已经分不清了。

当埃德的声音从那扇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窗口传进来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伊斯!伊斯!”梦里的那个声音不屈不挠地叫着,让他莫名地恼怒起来。

他抬起头,小小的一点火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伊斯!”那个声音变得更大也更清晰。

伊斯跳起来冲了过去,这个房间似乎半沉在地下,窗子太高,他即使踮起脚也看不见窗外。

一只手伸了进来,胡乱地摸索着。

“伊斯!你在那儿吗!”埃德在外面焦急地叫着。

伊斯伸手抓住朋友的手,泪水不受控zhì

地涌了出来。

“我以为你死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窗外安静了一小会儿。

“你哭了嘛?伊斯,别哭,我还活得好好的呢!虽然莫名其妙被雷劈……不过已经完全、完全没事啦!你受伤了吗?”

“没有……这里是哪儿?”

“柯林斯神殿的地底!”埃德听起来气急败坏,“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些混蛋居然在神殿底下修监狱!!我他妈居然曾经来这里想当圣骑士!……好吧也没有真的想!娜里亚被他们关在家里出不来,艾伦还没有回来……伊斯,伊斯,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伊斯听见了脚步声,埃德的声音也变得慌张起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有人在厉声喝问,“守卫在哪儿?!”

“你管不着!”埃德大声吼回去,“你们到底有什么权利把人关在这里!”

“他不是人!”男人不耐烦地说。

埃德的手被人拽了出去,伊斯紧紧地贴在门上,忍不住浑身发抖。

——不是人,那他到底是什么?

“你才不是人呢!放开我!”埃德似乎被人抓住了,他挣扎着大骂,脚胡乱地踢在铁门上,“你们还有脸叫自己圣骑士!无耻!不穿衣服的兽人都不会欺负小孩子!!……”

叫骂声逐渐远去,终于消失。

伊斯在门边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缩回他的角落,无力地抱住了头。

他到底是什么?

在黑暗与寂静中很难判断时间,恐惧与愤nù

再次来回撕扯着他的理智。脑海里的一切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留下巨大的的空洞,只有记忆里残余的温暖仿佛一根纤细却异常坚韧的线,勉强维系着他身为人类的意识。

有好几次伊斯似乎再次听见那极为遥远而低沉的声音,用他梦中曾听过的异常熟悉的语言,侧耳细听时却又总是消失不见。

当伊斯开始感觉到干渴和饥饿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期待已久的脚步声。

一轻一重,有一声是包着布条的木头敲击地板的闷响。

门打开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就像许多年前艾伦·卡沃打开那扇塔楼房间的木门,金发金眼的小男孩站在那里,抬头恍惚地叫他:“斯科特”.

“艾伦……”伊斯低声叫着,金色的眼睛里却不再只有迷茫、委屈与无助。

他清醒而警惕,随着跳动的火光变化不定的竖瞳里有被压抑的愤nù

和彷佛天生的骄傲。那是艾伦从未在安静内向的伊斯眼里看到过的东西。

艾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有预料过眼前的情形,他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bèi

,现在才知dào

那远远不够。

凯勒布瑞恩曾经说过,他们有太多的秘密,总有一天那些秘密会像雪崩一样倾塌,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彻底掩埋。

他宁可现在面对的是一场雪崩,或者干脆是一条完全被愤nù

控zhì

的冰龙,也好过在这里满怀苦涩,不知dào

该如何向一个无辜的少年解释那些他本不该承shòu的痛苦。

“艾伦·卡沃,我到底是什么?”少年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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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怪物

“你是……一个特别的孩子。”艾伦声音干涩地回答,“我们在旅行途中捡到了你,并不知dào

你的父母是谁。我们大都是居无定所的冒险者,于是斯科特把你留在克利瑟斯城堡,当做是他的弟弟。我们曾经怀疑你多少有一点精灵的血统,但是已经太过稀薄而难以确认……”

“精灵的身上会有鳞片和利爪吗?”伊斯声音里带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讥讽。

“那或许根本就不属于你,只是某种变形的法术。”艾伦不动声色地继xù

编织着谎言,他知dào

那几乎算是垂死挣扎——但只要面前的少年还没有完全变成一条龙,他总还有一丝机会让他继xù

保持人类的形态。

“告sù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埃德只知dào

似乎有人操纵闪电来攻击你们,那里有一个法师?”他问道。

“我不知dào

……”伊斯喃喃地说。他告sù

艾伦那个奇怪的声音,突然爆zhà

的火球,他零碎不全的记忆,他无法控zhì

的愤nù

和力量……

“你能听出那个声音是谁吗?”艾伦问他,不安地等待着答案,害pà

某个熟悉的名字会被再次提起。

但伊斯只是摇头。

“所以,那里的确有个法师。他把你引进了一个火球陷阱……或许还控zhì

了你。”

“可是为什么?”伊斯困惑地问。他本能地知dào

他并未被其他人所控zhì

——控zhì

他的是另一个自己,就像他本能地知dào

他的利爪并不是某种法术的无中生有。但此刻他选择把这些置之脑后。

“我们曾经四处冒险,多少招惹过一些不该招惹的人,那大概是个想要报复的法师,因为没有找到我,就拿你来泄愤……对不起,孩子,那或许全是我们的错,你不该承shòu这些。”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眼泪从伊斯金色的眼睛里漫出来,“艾伦,他们看我就像看着一个怪物,是我杀了朱尔斯吗?”

“你不是。”自从妻子死后,艾伦的心脏从未这样强烈地抽痛,他蹒跚地向前走了两步,用单手用力将伊斯紧紧抱在自己胸前,“你是伊斯康提亚·艾伦·克利瑟斯,斯科特·克利瑟斯的弟弟,斯科特用我的名字为你命名,你就像我的儿子,永远记得这个。至于朱尔斯,没人知dào

到底是谁杀了他,但如果这一切都源自某个法师的操纵,无论怎样,都不是你的错。”

已经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抽泣着。

“我很快就会带你离开这里,很快。”艾伦向他保证,“我得敲开那些比矮人还要顽固的圣骑士的脑壳,把真相塞进他们的脑子里。”

“……你听起来像劳根。”少年闷闷地说。意识到这是长久以来他第一次提起矮人,自从半精灵带着血淋淋的艾伦回到克利瑟斯之后,无论劳根、莉迪亚还是尼亚都再也没有出现过。内心深处他知dào

,他们已经死了,正如他在克利瑟斯堡密室门前的幻像里所看见的那样。

艾伦隐藏了很多秘密,他知dào

这个,他并不在意,他只希望他告sù

他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得承认,他的法子总是最简单又有效。”艾伦放开了伊斯,揉了揉他乱糟糟还被烧焦了不少的金发,然后皱紧了眉头,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伊斯的肩膀上,“吃点东西,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如果你瘦了,娜里亚不会放过我的。”

他不知dào

费了多少力才让娜里亚答yīng

在家等他的消息,而她不会接受任何的坏消息。

伊斯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铁门再次关闭的声音仿佛直接撞击着他的心脏。他不知dào

自己还能够忍受多久,但至少现在有了希望。

那种难以控zhì

的愤nù

似乎终于平息下来。但伊斯知dào

,它依然还在那儿,就像龙翼之峰的下山谷里的那条暗河,在黑暗里,在无人得见的地方汹涌地奔流不息,寻找一个可以在阳光下无拘无束的出口,或就此奔向地狱。

再一次不由自主的昏睡之后,他等来了艾伦,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位白袍的中年牧师和两位圣骑士。拜厄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让伊斯忍不住想起骷髅骑士如转动着黑色旋涡的双眼。

“伊斯。”艾伦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神殿需yào

一点证据。这位牧师,伊卡伯德,会在你身上施一个很小的,无害的法术,那会证明你并不是什么邪恶的怪物。别害pà

,也别反抗你感受到的力量,它不会伤害你的,好吗?”

伊斯贴着墙壁站起来,无声地点点头。

艾伦松了一口气。那个法术,圣言术,会对任何邪恶的生物造成轻微的伤害,让他们感觉恐惧和不安。伊斯出生时凯勒布瑞恩就在他身上试过,并没有任何作用。

伊卡伯德相貌平常,看起来并没有敌意,他稍稍靠近伊斯,对着他伸出右手,低沉的咒语并不复杂,那原本就是一个简单的法术,在伊斯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结束。

伊卡伯德转过身,对着两位圣骑士摇了摇头。

“再试一次。”布劳德还没有开口,拜厄就冷冷地说。

即使有所不满,布劳德也没有表现在脸上,他用目光询问牧师和艾伦,然后点点头:“那就再试一次吧。”

伊斯有点烦躁。他看了艾伦一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

拜厄要求第四次的时候艾伦低声吼了起来:“拜厄,我知dào

你失去了朱尔斯,但你不能迁怒于一个孩子!你认识他,你知dào

他是谁!”

“我知dào

吗?”拜厄的声音阴森得像是来自地底,“我只知dào

我所看到的。”他猛地转向伊斯,眼底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再试一次!”

这一次伊斯颤抖着后退了一步,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那让他全身刺痛抖个不停的,到底是法术的力量还是他无法遏制的愤nù



牧师神情冷淡地盯着他,像是盯着一只无足轻重的飞虫。他从腰带上抽出一根短短的法杖,开始念起另一个咒语。

“等一下!”艾伦扑过来想要阻止,却被拜厄紧紧抓住,“那不是圣言术,你在干什么!!”

刺眼的白光笼罩了全身,伊斯在意料之外的痛楚中失声惨叫,他滑倒在地上,抽搐着爬向墙角,浑身的血肉仿佛一条一条被从骨头上撕扯开来,却没有一滴血流出。

“停下来!”他听见在艾伦怒吼,“你们要杀了他吗!伊斯,冷静下来!!”

但他不知dào

要如何在这样难以忍受的痛苦里保持冷静,他不知dào

为什么要蜷缩在这里任人欺辱和伤害,他从来就不该属于这黑暗狭窄的牢笼。

他看着自己挡在眼前的双手,纤细易碎的,人类的骨骼,它们发出折断般的脆响延伸着,弯折着,一点一点改变了形状,锐利如刀的长爪有着异常优雅的弧度,银白的光芒柔和悦目。

那很痛。他漫不经心地想。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原本也很痛。

他低低地冲向前,挥出右手,牧师的身前似乎有什么屏障吸收了他的力量,但他仍轻易地在那令人厌恶的白袍上留下几道血红的痕迹。

他格开了不知是谁砍过来的长剑,没有来得及附魔的武器只在他的鳞片上划下转瞬即逝的白痕。然后他打飞了一支拐杖。

拐杖。

有什么东西在触碰着他那被怒火烧得一片空白的意识。奄奄一息,却依然固执地不肯消失的东西。

那让他犹豫了一下。他本能地知dào

在战斗中不该有丝毫的犹豫,但他没有办法对着眼前熟悉的浅褐色眼睛挥出致命的一击——那里流出的液体依然有着让他无法割舍的温暖。

在他迟疑的那一瞬间,一个黑色的圆环紧紧地锁在了他的手腕上,原本急遽地涌向全身的力量被硬生生地掐断,无法宣泄的痛苦让他凄厉地嘶吼出声。

黑暗降临之前,他凶狠地瞪向那个有着浅褐色眼睛的男人。

他知dào

他不该有丝毫的犹豫。

艾伦怔怔地看着地板上那个半龙半人的扭曲的形体,发不出任何声音。沉进艾斯特洛峰顶的冰湖,即将窒息而死时他也不曾这么痛苦。

“这就是我要的证据。”拜厄走过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你该庆幸我们准bèi

充分,否则连你也会像朱尔斯一样死在这里。”

艾伦不敢相信一个圣骑士的声音里能有这样的恶毒。

他被人拖出门外,几乎跌倒,看着那铁门在他眼前再一次紧闭,牧师漠然地用自己的鲜血画下繁复的符咒,施下一重又一重封印。

它或许再也不会被打开,或许再一次打开时便是那囚徒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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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生而为龙

那被禁锢的怪物异常安静。

年轻的守卫偶尔会不安地通过小小的窗口向黑暗的囚室里窥探,以确认水神的囚徒还在那里,以及,还活着。

怪物白色的形体极易辨认。守卫并没有亲眼看到,但他听说白色的鳞片已完全覆盖了那曾是一个人类少年的躯体,他的手足扭曲成野兽的利爪,能轻易撕开人的血肉。他甚至差一点就掏出了牧师伊卡伯德的内脏。

那些鲜血淋漓的描述让守卫不寒而栗。他太过年轻,还没有参加过任何真zhèng

的战斗。他曾经怀疑过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邪恶的生物可供圣骑士们消灭,那铁门后的怪物回答了他的疑问。

但他没有办法从记忆里抹去之前那个缩在墙角的人类少年的身影。他不由得心怀同情,却又因这份同情而不安,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长久待在那怪物附近而不知不觉受到了诱.惑。这让他的态度越发恶劣起来。从窗口递进去的食物从来也没人接,起初他会等待,会催促,后来他就干脆直接扔进去。

怪物偶尔会在墙壁上磨他的爪子,一下,又一下,单调刺耳,令人战栗不安。他会敲着铁门大声喝斥,但从来也没有用。那怪物只是置若罔闻地磨着,不声不响,不紧不慢,直到他厌烦为止——那大概已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反抗。

守卫一天一天地计算着日子。他需yào

在这里待上一整个月才能调换到地面,守护那条美丽的白色石桥。从那怪物关进这里的第一天算起,已经整整二十八天。再过两天,他就能沐浴在阳光下,呼吸湖边带着水气和草木清香的新鲜空气。

那让他的心情变好了许多。他把头靠在墙壁上,让一阵无法抗拒的困倦把他带入阳光明媚的梦境。

伊斯抬起头,漠然地看着囚室正中央,一个女人的身影正渐渐成形。

“伊斯。”那声音像是从虚空中传来,“好久不见。”

一身红衣的女法师在黑暗中出现,卷曲的黑发披在肩头,翡翠绿的眼睛如伊斯记忆中一样,脸色却异常苍白。

“莉迪亚。”他冷冷地回应。

“真冷淡,我以为你会很高兴见到我的。”莉迪亚歪着头向他伸出双手,“难道你没有说过‘最喜欢莉迪亚’吗?我是来救你的呀。”

“所以在森林里用火球和闪电攻击我的是你。”破碎的记忆里那飘忽的红色影子是真实的,他记得她突然出现在林间,四周缤纷的色彩仿佛一瞬间褪成毫无生机的黑与白,只有法师的红裙和嘴唇艳丽得触目惊心。

那是血一般的鲜红色。

“应该感谢你的朋友,”莉迪亚微笑着缓缓走近,“如果不是他带着那枚尼亚送给你的银币,我真的猜不到艾伦·卡沃会带你回这里。”

不知从何而来的幻影再一次在他脑海中闪现。他看见劳根,那矮人失去生命的双眼里还带着不甘,满身鲜血的艾伦在一片废墟中艰难地撑起身,尼亚声嘶力竭的叫声仿佛穿越了时空在他的耳边回响:

“莉迪亚!——”

莉迪亚站在燃烧的黑色火焰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沉沉的绿色的双眼里透着无边无际的绝望与狂喜。

伊斯把手背用力抵在额头上,耳边嗡嗡作响,头像是被劳根的斧头砍成两半一样剧烈地疼痛着,有一种令人焦躁的晕眩。

“你变成了死灵法师。”他总算明白艾伦和斯科特为什么从不愿提起这个。

“不,我依然是个法师,只不过学会了死灵法术。”女法师毫不在意地说。

她蹲下来,双手盖在伊斯右手手腕的黑色圆环上,并非实质的身影一阵晃动,双层的圆环转动起来,然后发出一声轻响。

伊斯厌恶地挥手,把那失去力量松脱开来的圆环甩到囚室的另一边,清脆的撞击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响。

但他依旧坐在那里,带着冷漠与猜疑,盯着那个人类法师的幻影。

“你还在等什么?这里已经没有可以束缚你的力量,施加在这个囚室上的法术对真zhèng

的你来说根本不堪一击。”莉迪亚伸出手,抚过他脸颊上白色的鳞片,“你自由了。”

“而你又能从我的自由里得到什么?”伊斯低哑的声音再也没有那个人类少年的清朗。

狡黠的笑意从女法师翠绿的双眼里滑过,“我的自由,所以,瞧,你并不欠我什么。还是说……”她向后仰,好奇地打量着伊斯,“你还不知dào

你是谁?”

伊斯只能用沉默回答。

莉迪亚放声大笑,丝毫不担心她的声音会惊醒那些沉睡中的守卫。

“艾伦·卡沃,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正直又可靠的好男人,我都不知dào

他什么时候学会了不动声色地对着自己的同伴撒谎。他骗了我们所有人。”她的双眼在记忆中黯淡下来,“我知dào

他来看过你,最后的机会,他告sù

你的却依旧是谎言。”

她提起长裙,在伊斯的面前坐了下来。

“那么让我来告sù

你那些你早该知dào

的事实。是艾伦在你母亲的尸体旁发xiàn

了你,你却以你本不该有的形态诞生——一个人类的婴儿。我们没有办法对一个婴儿下手,即使它被认定是邪恶的。我们只能把你留在克利瑟斯,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让斯科特看着你长大。如果有一天你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斯科特会杀了你——”

利爪带着呼啸的风声急速地划开幻影,“撒谎!!”伊斯嘶嘶地低吼,血液迅猛地冲进大脑,浑身却冷得仿佛失去了知觉。

被扰乱的人影很快便恢复了原状,莉迪亚依然在那里,同情地看着他:“你没有为你母亲的死露出一点表情,你也没有打断我追问你到底是谁,你甚至似乎不介yì

艾伦……和我们所有人对你的欺骗,却无法接受这显而易见的事实?”

“闭嘴!!”伊斯颤抖着咆哮,狂乱地撕开面前的空气,无法言喻的恐惧与绝望沿着每一根神经升起,寒冷刺骨的水面一点点上升,顷刻间就能将他淹没。

“他是水神的圣骑士,就像那些囚禁你,毫不在意地伤害你的人一样。”法师缺乏温度的声音不受干扰地继xù

,“他们立下誓言以生命对抗所有邪恶与黑暗。换了其他人或许会至少尝试控zhì

你,但他不会。他知dào

你的弱点,他握有强dà

的武器,只要面对他时你有丝毫的迟疑——哦,毫无疑问你会的,他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你,如果他觉得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做到……你以为克里瑟斯堡塔楼上的传送阵是用来干什么的?就在他曾经关了你一个下午的地方。他随时可以召唤我们,而我们能杀了你母亲……是的,我们杀了它,以正义之名,”她的嘴唇扭曲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也能杀了你。哪怕你是存zài

于这世上最古老也最强dà

的生物,最令人恐惧与憎恨的邪恶——一条龙。”

伊斯停下了他徒劳的攻击,怔怔地看着她。

“是的,你是一条龙,没有半点人类的血脉。你曾拥有的形体不过是自我保护的本能创造出的幻影,甚至还不如你面前的我真实。”莉迪亚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你得明白,斯科特不可能真的把一个有着尖牙利爪的怪物当成弟弟对待——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一直知dào

,这才是真实的你。这就是人类,伊斯,他们犯下错远比任何一种生物都要多,却自欺欺人地认为他们有权判决比他们更古老而强dà

的生物的善恶。”

伊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被欺骗与背叛的愤nù

却在冰冷的水面下绝望地沸腾。

“就做你自己吧,伊斯,”法师纤细苍白的手指缠上他的利爪,“那会轻松得多。你的种族远胜于人类,你拥有我们无法企及的力量和智慧,你的生命会比精灵更长久,你不该屈服于那些以神之名而行的审判与杀戮……”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捉摸不定,却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蛊惑,一点点渗入他一片空白的灵魂。更加遥远,却又更加清晰的,他曾听过的低语自灵魂深处响起,苍老、冷漠,神圣而威严。那传自巨人与精灵诞生之前的古老语言,带着远古充盈在每点微尘中的魔力,历经数十万年的岁月传承在他的血液中,他天生就该懂得。

他感觉到那根细而坚韧的长线,挣断它时依然因痛苦而怒吼。

但他终得自由。

他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看见他自己。那是他原本的模样,被所有拥有智慧的生物带着恐惧与敬畏一再描绘。银白双角锋利如剑,覆盖全身的鳞片仿佛星光铸就,巨大而优雅的身躯上,迎风展开的双翼能遮蔽整个天空。

蛰伏已久的力量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束缚,用尽全力伸展着,欢欣鼓舞。

它的灵魂宛如新生,它的世界如此宏大无边,深邃无极,而它有近乎无限的时间探索一切秘密。它环顾四周,数十万年的历史和智慧如宝石般铺洒在无垠的旷野上,它的目光却仍落在微小如尘埃的一隅:

一个金发蓝眼的小男孩犹自固守在他荒寂的城堡,徒劳地试图挽留他最后的珍宝——人类手心的温暖;在雪地上留下的第一串脚印,踩在另一串更大的脚印上;清晨醒来时闻到的小点心的香味;喋喋不休的欢快的语调……然而每一个瞬间它们破碎消散,不可复得。

它漠然旁观,带着残忍的快意和撕裂般的痛楚,看着那些鲜活的记忆褪色成无尽的灰白,曾经的温暖和爱意仿佛无根的草木般枯萎死去,到最后,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那沙上的城堡坍塌殆尽,空余一片死灰。

那是人类伊斯康提亚·艾伦·克利瑟斯的消亡之日,他尸骨无存,世上亦无处可安放他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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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懂放弃的人类(上)

很久之后人们才敢小声提起那场发生在柯林斯圣地,斯塔内斯特尔湖面上水神神殿的灾难。

他们说神殿的地底传来轰然巨响,仿佛诸神的怒吼。雪白的石柱在强烈的震动中摇晃着,倾塌在信徒们的身上,鲜血沿着破裂的石板流进斯塔内斯特尔神圣的湖水,浪涛冲天而起,巨大的白色影子冲出水面,展翅飞向天空。

他们说那是水神的化身。它摧毁了自己的神殿,将沉重的石块砸在那些罪孽深重的人的头上,无法形容的恐惧让人们拜伏在地,甚至无力奔逃。即便是牧师和圣骑士们也无法承shòu这样的怒火,他们仓皇四顾,不知dào

那素来温柔的女神到底因何而震怒。

然而有人知dào

,事实并非如此。

“毋庸置疑,那是一条冰棘龙。”山克斯·布劳德说。他依然仪容整齐,礼节完美,只是眼角的皱纹里有无法掩饰的疲惫。神殿的损毁事实上并不严重,只有西侧的地下进了水,地上部分一角有几根石柱断裂坍塌,五个人受伤,其中最严重的是那个囚室的守卫,他断了腿和几根肋骨,头部也受到重击,但在牧师的治疗下已经没有生命的危险。

谣言是比事实更沉重的压力。龙这种生物已经在大陆上销声匿迹了一百多年,神殿的地下关了一条危险的冰龙,远不如“水神的愤nù

”更易令人相信。对牧师和圣骑士们的忠诚和品德的质疑如风一般传开。肖恩·佛雷切和圣者费利西蒂都已经从斯顿布奇出发赶来柯林斯,在他们到来之前,布劳德至少得把事情给弄清楚。

“而你,你千方百计地让我们相信那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被不知dào

什么法师扭曲了形体。你是指望我们相信一个法师有能力把一个人类变成一条龙?!我们对法师们的伎俩并非一无所知,艾伦·卡沃,那是不可能的!”拜厄的眼底布满了血丝,从朱尔斯死去的那一天开始,他的理智在每一个无法安眠的夜晚一点点被复仇的火焰燃烧殆尽。

“我真的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我们在从龙翼之峰下的地底暗河回来时,在森林的边缘捡到他,那时候他只是一个看不出任何异样的人类婴儿。”艾伦筋疲力尽地靠在椅背上,“也许那只是个幻影?”

“那个幻影飞向北方,落在克利瑟斯,毁掉了大半个城堡。有几十个死里逃生的人会告sù

你那个‘幻影’到底有多么真实,却没人能证明曾经有什么法师出现过!”拜厄的手用力地捶在桌子上,“艾伦·卡沃,你在愚弄我们!”

“我怎么敢?”艾伦开始失去耐心,他已经有点控zhì

不住自己的嘴,“你们不是应该有各种神赐的力量来分辨我是不是在说谎?”

“我们不会如此对待朋友。”布劳德努力控zhì

着局面,“各位,冷静下来,这种无谓的争执毫无益处。”

“同意。”伊卡伯德平静地说,他似乎丝毫不受任何情绪的影响,“我们需yào

尽快找到那条龙,它应该还隐藏在卡尔纳克山脉中,现在已经是秋天,冬雪降临之后,我们将很难再找到它的踪迹。”

“……那张地图。”记忆中的片段闪现在拜厄的眼前,“克利瑟斯城堡的那个小子,手里有一张地图,上面标记了大陆上每一条龙的位置,其中一条就在艾斯特洛峰顶。”

艾伦的心抽紧了一下,他就知dào

那张地图会惹出乱子,但那是斯科特的父母留下的遗物,他没办法干脆地毁了它。

“你相信那张地图?”他语气中的嘲讽不多不少,“你见过那张地图,拜厄,别告sù

我你看不出那是伪造的,它的历史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十年。”

“我打赌那条龙不知dào

,”拜厄黑色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它会在那儿。我们该问问那个小子是从哪里弄来的那张地图,如果他是从克利瑟斯堡找到的,也许斯科特一早就知dào

那条龙……”

“斯科特知dào

的跟我知dào

的一样多。”艾伦严厉地打断了他,“他跟你一样是个圣骑士,在你质疑他的诚实之前想想这个,他侍奉的神祗对他也不曾表示过任何不满!”

“你是说,在他失踪之前?”拜厄眼中有汹涌的恶意。

“拜厄·扬!”布劳德站了起来。

失控的骑士紧紧地闭上嘴,猛然转身,僵硬地走了出去。

“如果我是你,我会牢牢地盯着他。”艾伦冷冷地说。

布劳德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几年前战乱平息之后柯林斯神殿就没剩下几个真zhèng

的圣骑士——他们大多数都留在了斯顿布奇新建的水神神殿里。那些年轻的见习骑士们基本指望不上,在佛雷切回来之前,他只能祈祷那个被仇恨吞噬的男人不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埃德·辛格尔在沁凉的秋风里打了个喷嚏。

他感冒了,拜伊斯所赐。

那天傍晚他正难得地待在书房里,努力寻找着是否有什么传说与伊斯现在的情形相似。他找到了几个小故事,法师们显然有一种变形术,可以把人变成各种动物,那也是艾伦·德利安一直坚持的说法,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他就是在那时听到了城堡外巨大的撞击声,一声饱含怒意的吼声震耳欲聋,让他一时间胸口一窒,差点跌倒在地。然后地面开始晃动,陈旧却结实的木质书架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厚重的藏书一本接一本掉下来砸在他的头上。

他抱着头冲出书房,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击中,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冲下楼梯,在二楼的走廊上找到了相互扶持着的父母。许多人甚至根本失去了逃跑的勇气,只是缩在原地惊恐万分地尖叫哭泣。

他可以感觉到父母就像他一样满怀恐惧,浑身颤抖,但母亲竭力保持着冷静,拉着他和她的女佣快步走下通向后院的楼梯。而父亲大声喝斥着那些缩成一团的男人,让他们站起来保护着女人和受伤人尽快离开城堡——尽管他的牙齿也在格格作响。

他们就在后院里震惊地仰望那只盘踞在城堡之上的巨兽——一条龙,浑身雪白的鳞片被夕阳染成金红,双翼下的阴影几乎能覆盖整个城堡,长长的尾巴上倒生着坚硬的棘刺。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怒吼着,用利爪,用头,用强而有力的尾巴,甚至用整个身躯撞击,古老的石头城堡屈服在它巨大的力量下,叹息着,颤抖着,轰然倒塌。

在扬起的尘土中,埃德看见了那双巨大的、金黄色的眼睛,怒火在其中冻结成不破的坚冰,却仍有某些他熟悉的东西在其中一闪而逝。

“伊斯?”他脱口而出,然后高高地举起双手,跳起来放声大叫:“伊斯!!伊斯康提亚!!”

它听见了。

冰龙停下了它疯狂的破坏,微微展翅,强壮的四肢踏过一片废墟走近后院,无视那些尖叫着四散逃开的人类,对着埃德的方向,垂下长长的脖子。

瓦拉发出一声小小的、被压抑的惊呼,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臂想要把他拖开,但他用力挣开了母亲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近到几乎伸手就能触到冰龙巨大的头颅。

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害pà

了,他确定那就是他的朋友,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总能认得出来。

“伊斯,你变成了一条龙欸。”他小声地惊叹着,“这真是……”他原本想说“超棒的!”但情不自禁地瞟了一眼它脚下的那堆碎石,没能说出口。

毫无预兆地,冰龙从鼻孔里向他喷了一口气。

仿佛突然被一大盆冰水当头泼下,埃德猛地闭上双眼以躲避那扑面而来的细小冰渣,呛进气管的寒气让他爆fā

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强烈的气流把他向后推开,他听见冰龙振动双翼时呼啸的风声和身后的人们又一阵惊叫。等他终于能睁开双眼,那巨龙已经高高地飞上天空,他伸手不及之处。

——然后他就感冒了。

而这……全怪那些混蛋圣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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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不懂放弃的人类(下)

埃德裹紧身上厚厚的毯子,郁闷地瞪着眼前的石像。那真人大小的雕像是个披着盔甲的贵族骑士,不知dào

是克利瑟斯家族的哪一代,一直默默地站在后院的玫瑰架旁,虽然不幸被冰龙拍飞的石块砸掉了头,却还是顽强地站在那里。

瓦拉骨子里绝对有这个家族绝不退缩的固执。她跟丈夫大吵了一架,成功地让里弗同意重建城堡。城堡最上面一两层被毁得差不多,下面两层却还大半都结结实实地待在那儿。

“我差不多才刚刚勉强把它修好!”里弗忍不住对着儿子抱怨,“现在又得重来一次,你知dào

这得花多少钱吗!!”

“我觉得你应该去找柯林斯神殿要求赔偿,他们可不穷。”因为发烧而满脸通红的埃德十分冷静地建议。

里弗带着沉思的表情走开了。

昨天他有点得yì

地称赞了埃德:“神殿同意赔钱,虽然不是很多,总好过没有。”然后他好奇地看着儿子的脸:“你知dào

他们说那条龙……不,它变成龙之前的那个人,你的朋友,其实不是艾伦·德利安的儿子而是斯科特·克利瑟斯的弟弟吗?就是据说是他私生子的那个。”

埃德因为吃惊而猛咳了一阵儿。但是想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听说过那个被所有人当成斯科特的私生子的男孩,他在斯科特离开城堡之后就失踪了。他一直觉得德利安不是普通的木匠,他们或许曾是朋友,而斯科特在离开前把伊斯交给他来照顾。

里弗因为儿子的反应而满yì

地点头:“你知dào

吗,他们差点就想用这个理由不给钱,因为伊斯·克利瑟斯毁掉的是他自己家的城堡。但我告sù

他们,如果他们承认那是伊斯·克利瑟斯,一个人类,就得承认自己曾经把一个中了魔法的可怜孩子关在又黑又冷的地牢里,逼着他变成了一条龙。如果他们确定那是一条龙,伪装成人类的邪恶的怪物,他们就得赔钱,因为是他们疏于职守,没把它好好关住,而我们,被欺骗又被毁了家园的人,理应得到赔偿。”

埃德勉强笑了笑作为回应,心却沉了下去。

如果圣骑士们确信伊斯只是一条龙,他们会杀了他,根本不在意除了不知dào

是否死在伊斯手上的朱尔斯之外,神殿和城堡的灾难里并没有一个人死掉。

与其相信那是奇迹,埃德宁可相信伊斯并不真心想伤害任何人。或许改变了形体,或许根本就不是人类,但那个安静、善良,会毫不犹豫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开闪电的金发少年,必然还存zài

于某处。

他对此深信不疑.

“那是伊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得找到他,我们会带他回家。”娜里亚坚定地说。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但抱着双臂站在艾伦面前的气势一点也没弱。

艾伦双手捧着一杯热甘菊茶默默地坐在那里,不知dào

该如何反应。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痛得好像下一刻就会散架,而每一块肌肉比娜里亚昨天心不在焉地扔给他的面包还要又酸又硬。

他想他是真的老了。

从伊斯以一条龙的形态飞出神殿的那一刻起,他就知dào

已经没有办法让圣骑士们相信那只是一个不幸被邪恶的法师施了魔法的少年——龙甚至并非诸神的造物,没人能强dà

到可以变出一条活生生的龙来。

他只能尽lì

撇清自己和斯科特跟那条龙的关系。到现在为止,除了因为双胞胎兄弟的死而在怒火中怀疑着一切的拜厄,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只是被那太过狡猾的生物所欺骗。这让他很不好受,他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了那个什么也不知dào

的孩子……一条什么也不知dào

,就其种族的年龄来说还是个幼儿的冰龙身上。但如果不这样,他将没有机会帮zhù

他逃离人们的捕杀。

他在心里诅咒了凯勒布瑞恩一万次。那个半精灵牧师就像斯科特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半点消息,而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yào

他。

圣骑士们已经准bèi

向艾斯特洛出发。冰龙的巢穴相当隐秘,但如果伊斯找到了那个地方——如果他知dào

了他们所作的一切,他或许会愤nù

地飞回来,把他撕成碎片,甚至可能把卡尔纳克也夷为平地。

如果他找不到却一直在那里徘徊……准bèi

充分的水神的骑士们绝不是现在的他可以应付的敌人。

艾伦失去了一条腿,就算能避开已经在山峰下巡逻的圣骑士,也不可能爬得上艾斯特洛,他没有任何办法警告那条强dà

却毫无生存经验,目前只是靠本能活着的冰龙。

——况且很可能他再也不会听他说什么,而是干脆直接地把他拍成一滩泥。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然后自己摇了摇头。他绝对不可能让她去冒险。

“就算你不答yīng

,我也会自己去找。”娜里亚说,她看得出来父亲的脑子里在转着什么念头,“在那之前,你得告sù

我一切!”

她能肯定艾伦还有一大堆的秘密瞒着她。

“我既不打算放你出门,也不打算告sù

你一切。”艾伦硬邦邦地说,“跟水神的圣骑士们对着干,一堆的你扎起来也没用。”

娜里亚恼怒地咬着嘴唇,那里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牙印。她知dào

父亲说得没错。尽管自己曾经是个非常厉害的战士,但他没教过她任何战斗的技巧,显然从来没打算让女儿走上与他相同的道路。她原本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她对当厨子的兴趣远高于四处冒险,但眼下的情况却让她后悔不已。

“总会有办法的!”她固执地说,“你们就从来没有弄到过什么厉害的……那个叫什么,魔法物品?神器?”

艾伦苦笑:“找到过一件,它差点把我们全都弄死。还有这个,”他转动手上的戒指,“可以把我传送到克利瑟斯的塔楼上——但它现在已经不存zài

了。”

“并不是只能传送到那儿。”黑暗中有人低声说道。

娜里亚警惕地转过身,她并没有听到门响。

“……我还以为你死在哪个没人去过的世界里了。”艾伦没好气地说。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裹在身上的白袍更近乎灰色。

“我还以为你年纪大了脾气会更好一点。”半精灵牧师的声音里有难得的暖意,他微微躬身向娜里亚致意:“艾伦的女儿,很高兴见到你。”

“你什么时候高兴过了。”艾伦说。娜里亚从来没有听过父亲这样对人说话,但她很高兴看见他像是突然恢复了活力,“我用了几千种办法来找你!”

凯勒布瑞恩不以为意地拉下兜帽:“我说过我会在必要的时候找到你。”他的头发更长了,却不再是艾伦熟悉的银灰,而是一种极其黯淡的灰白色。那接近死亡的颜色让艾伦生出不祥的预感。

“你这些年都干什么了?”他问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没什么重yào

的。”凯勒布瑞恩平静地回答,“没什么比现在该做的更重yà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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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向北

冰龙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已经开始冰封的湖面。

这是接近艾斯特洛峰顶的一片平地,大半被人们简单地称为“冰湖”的小湖泊所占据。湖面的形状近乎浑圆,传说原本是巨人与诸神交战时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出的坑,融化的雪水注入其中,便成了湖。岩石的黑,冰雪的白,湖水映出的天蓝,是这个人迹罕至、没有任何生命存zài

的地方仅有的颜色。

这个小小的湖泊有着被花海环绕的斯塔内斯特尔没有的宁静与肃穆。被疾风撕扯的白云掠过湖面,露出深邃无边的湛蓝天空,在一块又一块的浮冰间不断泛起的涟漪仿佛有某种巨大的吸引力,诱.惑.着人们投身其中,穿越时间与空间,进入另一个世界。

它在那如镜般的水面上看见自己巨大的倒影,如此熟悉又陌生。

“这里很美是不是?”有人在不远处问道。

冰龙有点不耐烦地展开双翅。本能在驱使它像拍打一只可怜的小虫子一样把那个碍眼的人类远远拍出它的视线,但理智告sù

它,这样对待一个强dà

的法师并不明智。

莉迪亚轻轻地漂浮到冰龙的双翼范围之外,微悬在距离地面一尺左右的地方,并没有遣散脚下那看起来像是小小一团旋风的元素精灵,被风掀起的黑色裙裾和长袖相互拍打着,猎猎作响。

“冬天来临的时候,整个湖面都会被冰雪覆盖。从水下向上看,那些半透明的冰层是浅浅的蓝色,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景象。”莉迪亚柔声说,对冰龙微微一笑:“你母亲的巢穴就在湖底……不过看起来你似乎已经知dào

了?”

冰龙伸出前爪探入湖中,扰乱了水面上的波纹。冰冷的湖水温柔地沁入它爪上细密的鳞甲,让它感觉十分舒适。

“你的母亲,安克拉玛拉斯·冰芒,相当谨慎而低调。它在这里居住了许多年,却从来没有被人发xiàn

。”

“你们发xiàn

了它。”冰龙说,声音低沉而浑厚,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简单地陈述着事实。

但法师没有错过它骤然收缩的瞳仁。

“人类的好奇心是无限的,而它的运气实在不太好。如果你不想和它落得同样的下场,要么离开这里,要么藏进水底。水神的圣骑士们就快来了。”

“我不会躲藏,也不会逃避。”它从极高的天空也能看见那些聚集在山脚的愚蠢的骑士,他们沉重、反光、会轻易陷入雪中的盔甲让它觉得可笑之极。

“你或许很强dà

,但他们人数众多。想要击败他们,你会需yào

帮zhù

。”

“你?”冰龙语带讥讽。

“荣幸之至。”莉迪亚挑起眉,突然又把注意力转回了水面。

“我们有伴儿了。”她饶有兴致地说,对着冰龙把食指竖在唇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湖面突然间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向西南方向倾斜,在那里,水面向下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低沉的轰鸣中旋转。紧接着,就像出现时那样突然,伴随着水下一声沉闷的爆裂声,漩涡消失了,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上,小小的波浪溅上冰龙的前爪。

一阵水花的轻响,两个人头冒出了水面。其中一个人正在大声地咒骂着。

“我到底为什么会相信你?!”艾伦·卡沃甩着头,用力抹掉眼睛里的水,“你把这个叫做‘安全又迅速’?!”

“抱歉。”凯勒布瑞恩一手拉住他,一手举起手杖,手杖顶端的灰色宝石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放出月光似的水色光芒,把两个人包裹在其中,“这是个意wài

。”

他看了看岸边,声音平稳地把话说完:“总是会有意wài

的。”

冰龙发出愤nù

的低吼,拍打着双翼飞上天空,又俯冲下来,轻盈地掠过水面,用后爪抓起正被柔光包围着缓缓上升的人飞回岸边,粗暴地扔在岩石突起的地面上。

气泡在砰然破裂前提供了尽可能的缓冲,艾伦仍然觉得骨头都被摔散了架。凯勒布瑞恩一声不吭地爬起来,伸手搭在艾伦的肩膀上。

已经两鬓微白的战士打了个哆嗦,湿透的衣服上冒出白色的水汽。

“你们干了什么!”冰龙咆哮着向他们逼近,“别以为我不会杀了你,艾伦·卡沃!”

“试着救你的小命?”艾伦脸色阴郁地坐起来,看着眼前的巨龙,心中五味杂陈。

“或者毁尸灭迹。”冰龙蹲坐在后爪上,阴冷地瞪着他。

艾伦愣一下——听起来他已经知dào

了一切,难道冰龙已经进入过巢穴?

“没错,你母亲的尸骨就躺在下面。”半精灵牧师冷冷地开口:“我们的确不希望那些圣骑士找到这个地方,发xiàn

什么能跟我们扯上关系的线索,我猜你也不会喜欢他们把冰芒的骨架拖出来,跟你的尸体一起放在柯林斯神殿的广场上供人参观?”

艾伦吓了一跳。

“凯勒布瑞恩!”他叫道,这种时候激怒冰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冰龙怒吼了一声,被震松的石块弹跳着滚落,掉在他们的身上。

“等等!伊斯!……”

“那不是我的名字!”

“好吧,冰芒之子——”艾伦叹气,那条死掉的冰龙应该还没有给一个蛋取名字,“在你杀掉我们之前,你得知dào

,水神的骑士们正在上山。无论你是否相信,我并不想让你死在他们手里……你得离开这儿。也许你能够击败他们一两次,但这只会让那些冥顽不灵的骑士们更加不会放qì

,而因为各种原因愿意帮忙他们的冒险者们会多到你难以想象。”艾伦喘了一口气,“你也许不会再相信我,但斯科特……”

“你胆敢再提起这个名字。”冰龙的竖瞳危险地收缩起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真zhèng

的杀意。

一阵战栗从背后升起,艾伦迅速地改口:“那就相信你的本能!从来没有一条龙会蠢到坚持正面与人类对抗,那根本毫无意义!”

冰龙低下头,似乎在沉思。

艾伦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人类对龙所知甚少,但他们在杀掉冰芒之前多少也做过一些调查。在精灵们的记载中,冰龙——因为长尾上的棘刺又被称为冰棘龙或者棘尾龙,是所有龙类中天性最冷淡而懒散的一族,它们常常一睡就是上百年,除非为了掠夺宝藏或食物,或者有人侵入它的领地,它并不会像炎龙那样好斗。

这条年幼的冰龙还保留了太多人类的情绪,也许有一天他能借助那些情绪找回属于人类的伊斯,现在却只希望它的天性能让它远离这危险之地。

“我会离开。”冰龙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厌倦,“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留下。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永远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它后退几步,转身伸展双翼。永远被束缚于大地的人类无言地注视着那巨大的生物滑翔过蓝色湖面,然后猛地冲向天空。

无论作为人还是龙,它终究还是无家可归。

它最后一次在艾斯特洛的峰顶盘旋,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越飞越高,远远地消失在向北的地平线上。

“莉迪亚。”凯勒布瑞恩淡淡地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对艾伦惊异的目光视而不见,“出来。”

那隐形的法师在片刻之后再次现身,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他们已经十几年未见,她的容颜却没有任何改变。

莉迪亚笑意盈盈地看着昔日的同伴:“干得不错。不过无所谓,我本来也没打算弄死它。毕竟,在它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的时候……”她用手比划着,低垂的双眼里掠过一丝无人可见的温柔,“我也曾经把它抱在怀里,想尽办法要逗它笑呢。”

“那可没能阻止你往他的身上扔火球。”艾伦咬牙切齿,意识到在森林里逼着伊斯用龙的本能来保护自己的就是莉迪亚:“等等……为什么你还能扔火球?一个死灵法师……”

“一个死灵法师不该能使用元素魔法?哦,艾伦,你对死灵法师又能知dào

多少。”莉迪亚懒懒地笑着。

“你了解我,莉迪亚。我会知dào

更多。”艾伦向她保证,“而你会为此付出代价——为你对伊斯所做的……为劳根和尼亚!”

“他们死于你的愚蠢和欺骗,就像那条冰龙终究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莉迪亚稍稍失去了控zhì

,但立kè

又冷静下来,“再说,我可不确定你还有那个机会,毕竟,我可想不出有什么放过你们的理由。”她嫣红唇边依然有淡淡的笑意,绿色双眼却一点点变得阴森。

“那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凯勒布瑞恩抬起头看着她,银灰色的眼睛锐利逼人。

莉迪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你快死了。”她突然说道。

“不是现在。”半精灵不为所动。

“好吧。”女法师做出一个放qì

的姿势,“其实我也可以想办法让那些圣骑士知dào

你们是在明知那是一条龙的情况决定收养它的?我打赌他们不会让你们好过。”

“那么我也不会介yì

告sù

所有人莉迪亚·贝尔还活着,并且成为了一个死灵法师。”

莉迪亚耸耸肩:“哦,那些圣骑士可没那么容易再相信你。”

“但还有很多人会——那些人也许不在意你到底变成了什么,但你是否做好了准bèi

让更多人追在你后面打探冰龙宝藏的下落?”艾伦冷笑,“在这件事上你可脱不了关系,而他们会有绝对正当的理由去做些不那么正当的事。”

莉迪亚的脸色阴沉下来,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既然如此,我猜你们也会在那些圣骑士的面前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虽然我们是一定还会见面的。”她语调欢快地说。

驱使着脚下的风元素离开时,她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像一条龙一样自由飞翔的感觉。风精灵托着人的时候根本无法离开地面五尺以上。

艾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倒在地上,女法师的话依然在耳边回响。

“你快死了?”他问道,心跳快速而沉重。

“谁都会死的。”凯勒布瑞恩漫不经心地回答,“接下来你打算怎样?”

“……我得保护他。”艾伦回答,“我答yīng

过斯科特,会好好照顾他……”

“那是一条龙,艾伦,他远比我们强dà

。而且他恨我们远胜其他人。”半精灵语气平静。

“但他还是个孩子……”艾伦喃喃地说,想起那个他曾抱在怀中的婴儿,那只被斯科特交到他手心的冰凉的小手,想起那过分乖巧的少年脸上淡淡的笑容,心中一阵抽痛。

他怎么可能只把他当成一条龙?

更何况,就算他愿意放qì

,娜里亚也绝对不会。她说了要找到伊斯,就一定会做到,哪怕会花去一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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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不同的人生

大雨倾泻而下,永无止境。灰白色的雨幕将天与地连成模糊的一片,仿佛回到创世之初的混沌。

维萨城通往柯林斯平原的道路在连日的大雨中变得泥泞不堪。一辆装满货物的双轮车毫无意wài

地陷在厚厚的淤泥里,放qì

了尝试的中年男人依旧徘徊在原地,似乎犹豫着要继xù

往前走,还是留下来守着他们的货物。

一辆艰难前行的马车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有人从车厢里冲他大声喊:“要帮忙吗?”

男人在雨中拼命地眨着眼,车厢里一个黑发的年轻人正冲他挥手。

男人看了一眼那凄惨的双轮车,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让那堆南瓜烂在泥里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方便的话,能捎我到柯林斯平原那边的卡尔纳克村吗?”

“当然!”年轻人爽快地打开了车门,“正好顺路。”

车厢里相当宽敞,但并不十分干爽,价值不菲的天鹅绒椅垫上尽是深色的水迹,木质的地板上也是一片狼藉。

“我刚刚忍不住开了窗。”年轻人抱歉地说。他的额头有点高,被打湿的黑发粘在上面,深蓝色的双眼又大又深,不算特别好kàn

,但十分讨人喜欢。

“没关系,”刚上车的高个儿男人咧开嘴,牢牢地关上了门窗。

埃德·辛格尔仰头看着他,露出明朗的笑容。

“你住在卡尔纳克?我好久没去过那儿了。”他说。

他已经快二十岁了,过去的三年里他花了大半的时间跟随父亲在南方旅行,学习如何经商。正如娜里亚所说,那更符合他的天性。瓦拉对他的选择只是叹了一口气。她依然住在缓慢修缮中的克利瑟斯城堡,似乎已经打定主意把那里作为她永久的家园。

埃德依然喜欢克利瑟斯,但他并不想一辈子待在那个地方。

他几天前一回到维萨就收到了母亲的信。瓦拉希望他能尽快去一趟城堡,却没有说明为什么。他原本想立kè

启程,但突如其来的大雨把他留在了维萨。今天一早,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后现身,他急急忙忙把各种礼物塞上马车就出发,却依然在半路遭遇了暴雨。

男人似乎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抱歉,”他对埃德咧开嘴笑,“你是个好孩子,除了车厢之外,应该不介yì

分享点别的?”他的左臂猛地压上埃德的脖子,用体重把年轻人牢牢地压倒在长椅上,右手的小刀在那双突然睁大的蓝眼睛前晃了晃。

“别担心,”他用一种安慰的口气说,“我不会杀你的,我喜欢你的脑门儿,跟我很像。”

埃德的目光飘向男人严重后移的发际线,心里莫名地一抖。

“我甚至都不会抢走你所有的东西。”男人继xù

耐心地絮絮叨叨,“分享!意思是你有一些,我也有一些。我比较喜欢那些又小又值钱,但是不那么特别的东西。你懂我的意思吧?我瞧你不爱戴什么珠宝?”他看了一眼年轻人光溜溜的手指,“你居然都还没有结婚!孩子,这样可不好!……不过那也不关我的事。金币吧,或者银币也行,其他的你都可以自己留着,怎么样?”

埃德在他的桎梏下努力摇了摇头。

“不行?你更喜欢我用刀在你脸上画个金币吗?我真的不太会画画。”男人遗憾地用刀尖点向埃德的脸,却突然感觉拿刀的手腕一阵难以忍受的酸麻。

埃德迅速接住那把差点就扎在他脸上的小刀,左腿的膝盖用力地顶向男人的小腹,猛一用力,将比他更矮上半个头却更壮实的男人掀翻在地板上,小刀轻轻抵上对方的咽喉,笑得一脸得yì

:“我想我可以教你。”

这一招是跟泰丝学的。他对于跟着一个女盗贼学防身术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做生意的人得讲究实jì



躺在地板上的男人也毫无心理障碍地迅速举手投降:“嘿!嘿!孩子,干得好!干得漂亮!如果我还有一个子儿,也一定会投到你的帽子里。”他褐色的眼珠跟着随马车起伏动来动去的小刀转,“要不下次再说?”

“下次?什么时候?我可不知dào

维萨城的监狱会留你住多久呢。”埃德笑嘻嘻地说。

“别费那个劲儿了,孩子,你是不知dào

维萨城的监狱现在有多受欢迎吗?像我这种没做出什么大事儿的小角色,想在里面睡几天可难着呢。”

埃德有点不相信:“维萨城的治安有那么糟糕吗?”维萨是个港口城市,许多人来来往往,但城主奥·阿伊尔是个相当有影响力和手腕的男人,那里一直被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小时候经常满街跑来跑去,很少遇到什么危险。即使三年前冰龙从水神的神殿下飞出,维萨城突然间充满了形形色色的冒险者,也很快在圣骑士们的控zhì

下平静下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

“越来越糟,越来越糟。”男人叹着气回答,“几个月前的洪水冲垮了西岸老区,那里住的可都不是什么有钱人。雨总是下个不停,人们都说水神依旧愤nù

。维因兹河上已经没有船了。更糟的是,矮人们越来越少出现,根本没有什么货物可以运出去。没钱又没地方住的人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嘛。”他的脸上有真实的忧虑:“而且听说阿伊尔大人病得就快死了。”

埃德呆了一会儿,收起了刀。

维萨城最主要的货物是矮人们从北方山脉下深深的地底开采出的贵金属、宝石以及他们制作的珠宝首饰,人们从遥远的地方逆流而来,运来各种货物用于交换那些漂亮又昂贵的小石头,维萨城因此有了近两百年的繁荣。里弗·辛格尔的生意却以香料为主,这几年已经更多地转向南方城市和海运。

他在维萨城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在斯顿布奇听说过这些,回维萨也只能走陆路,但在城里待的那几天几乎都因为大雨而没出过门。被管家训liàn

出的佣人们安静又谨慎,即使偶尔说起城里的情况,也总是轻描淡写。他完全不知dào

有这么严重。

“我叫埃德,埃德·辛格尔。”他向着地板上犹自狐疑的男人伸出手,微笑着自我介shào

,“其实我也不太会画画。”

“邓恩·布朗。”男人呆呆地说,似乎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

“我想出两个金币买你的刀,邓恩,”埃德把手里的小刀抛起来又接住,“成交?”

“当然!当然!成交!”回过神来的男人用力点头,从腰上扯下破旧的刀鞘扔给他:“这个就当附送。”他浓黑的眉毛舒展开来,笑起来也相当爽朗。

埃德从腰包里掏着金币,忍不住问道:“没人去找过那些矮人吗?”他知dào

精灵们正悄无声息地离开,却不知dào

连矮人也是这样。

“我听说阿伊尔大人派人去找过,但你也知dào

那些矮人,他们可从不会让人类进入他们的矿坑。”邓恩接过金币,笑眯眯看了又看,仔细收好,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我们只能等他们来维萨,或者在他们的山下小镇跟他们交yì

,但回来的那些人说,山下小镇里一个矮人也没有,阴森森的就像一座死城。他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矮人王国的大门,只好两手空空的回来。”

埃德忧郁的样子让他有些意wài



“别担心,孩子,就算没有那些矮人,我们也总有办法活下去的。”他忍不住安慰道。

“也许,”埃德若有所失地望向窗外,“但总是不一样的。”

雨势渐小的时候,邓恩在柯林斯平原下了车,说总有办法能回到维萨。埃德望着那个男人在雨中踽踽独行的背影,怔怔地发了很久的呆。

他想起父亲跟他说过的话: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艰难。

他想起他即将选择的人生——那会是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而他完全不知dào

,那条路会带他走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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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幽魂

马车驶出森林,群山环绕中,悬崖之上孤独的古堡跃入视野,灰色的花岗岩石块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在巨龙的攻击下残存的部分和新修的部分颜色有什么不同。

在瓦拉的坚持下,克利瑟斯堡完全按照原本的样子重建,然而修建古堡时的图纸已经完全丢失,工匠们唯一可以拿来作为依照的,只有书房里一叠幸存下来、甚至不知dào

作者是谁的泛黄的素描。

修复的工作缓慢而艰难,瓦拉却始终不肯离开。有时候埃德也不明白,母亲所执着的到底是这座城堡,是曾经帮zhù

过她的斯科特,还是她依旧眷念却再也回不去的家族——她的父亲已在埃德出生不久后死去,她在那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

雨已经停了,城堡的院子里也满是泥泞。埃德无视那些飞溅在他长靴和裤腿上的灰泥,一边跟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打着招呼,一边迈着大步冲上通向城堡大门的台阶。

瓦拉在门外迎接他。她微笑着拥bào

了儿子,又对他一身的狼狈皱起眉头。

“你可以等到雨停再回来的。”她埋怨着。

埃德裂开嘴笑:“我给你带了礼物!”他几乎给城堡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被陆续搬进大厅的大大小小的包裹,在一个长长的木盒从一堆箱子顶上摇晃着差点掉下来时冲了过去。

“哇哦,小心点儿嘛!”他嚷嚷着,把木盒抱在怀里。

“这是我的?”瓦拉故yì

伸出双手。

埃德的脸红了一下:“这是,呃,给娜里亚的。”

瓦拉微微笑了起来:“她就在这儿,你可以亲手拿给她。”

“在这儿?”埃德诧异又欣喜地问,“她知dào

我今天回来?”

瓦拉好笑地摇了摇头:“没人知dào

好吗?她是陪她父亲一起来的。”

“德利安……艾伦·卡沃?他来干嘛?”埃德有不太好的预感。

“我请他来的。”瓦拉挽着儿子的手臂,带他走进大门,“上个月他们在清理东边时候发xiàn

了一个密道。我原本以为跟之前发xiàn

的那个差不多,通往后院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被隐藏的侧门,但这个不太一样。”

埃德的脚下绊了一下。

他知dào

那是什么。那条黑暗而狭长的通道,整齐的石阶在摇曳的火光下仿佛无止尽地延伸,金发的少年在他身后平稳地呼吸着,那让他因为兴奋和恐惧而狂跳的心脏稍稍得以平静。

他还记得通道尽头那扇紧闭的铁门。

“你们找到了那扇门?”他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不妙。

瓦拉转头瞥了他一眼,意wài

地没有露出任何生气或严厉的表情。

“我就知dào

。”她淡淡地说,“你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大概钻过了这个城堡里所有能钻进去的地方吧。”

埃德一脸讪笑。

“工匠们试过,但是没人能打开它。门上没有锁孔,我猜它是被魔法封印的。我原本打算让人用石块把它彻底封起来,但是当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雨,一连下了好几天,通道里积满了水,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迟疑了一下:“人们开始传说城堡里有鬼魂出没。它会在半夜出现,只是无声无息地在城堡里游荡,有个工匠非常肯定地说他看见一条白影像水一样渗进那道被封闭的铁门里。”

“哇哦……”埃德不知dào

该说什么。

“你知dào

我并不相信这些。死者自有其居所,凡人的世界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处。”

埃德感觉到母亲的手臂在他的臂弯里一阵绷紧。

“直到我亲眼看到了……那个。”瓦拉的声音低了下去,“它就在我的房间里,站在窗前,一个朦胧的白影子,像是迷雾凝聚成人类的形状。”

她当时并不十分害pà

,哀伤压倒了一切——从那飘忽不定的影子身上散发出的,浓重得令人窒息的哀伤。

它并没有做出任何试图伤害她的举动。瓦拉觉得它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她的存zài

,或者一点也不在乎。

它并没有在那里停留太久,便突然消失在黑暗中,像是从不曾出现过。但瓦拉知dào

那不是幻觉。

第二天她在那即将被封闭的通道前站了很久,透过还没有被抽干的积水,注视着那在粼粼波光下保持着缄默的铁门。

她改了主意。

“你想打开那扇门?”埃德惊讶地问,这可一点也不像瓦拉:“我们谁也不了解魔法,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伊斯在那扇门前晕倒过,他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主意。

“所以我请来了艾伦·卡沃,如果他曾是斯科特的朋友,一个著名的冒险者,他应该见过许多类似的东西。”瓦拉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而且我知dào

你讨厌那些圣骑士,你不会喜欢让他们到这里来的,不是吗?”

的确如此。

埃德闭上了嘴,忍不住抽抽鼻子。他在得知圣骑士们准bèi

登上艾斯特洛寻找并捕杀冰龙的时候气疯了。武器陈列室被压在成堆的碎石下,他拿不到那柄他曾带在身边,却从来没有派上用场的精灵长剑,就偷偷摸了一柄守卫的剑,骑着马冲进森林,准bèi

想办法伏击那些无耻的铁皮。

他趴在枯黄的落叶上,听见悠长的鸣叫,仰起头,在被交错的树枝切割成一片片的蓝色天空上,最后一次看见伊斯。

冰龙的影子一掠而过。他听说,它向遥远的、更寒冷的地方飞去,再也没有回头。

后来他找到娜里亚,女孩告sù

了他她所知dào

的全部。

他现在知dào

艾伦并不姓德利安,也不是什么木匠,艾伦·卡沃,是曾和斯科特、法师莉迪亚、半精灵牧师凯勒布瑞恩,以及矮人战士劳根和一个盗贼尼亚一起四处冒险,探寻各种遗迹和传说的战士,连诺威和泰丝都曾经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他们在冒险途中捡回了伊斯,并不知dào

它是一条冰龙的儿子。

“至少艾伦是这么说的,”娜里亚气呼呼地说,“虽然他一定还有事情瞒着我。我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

她和艾伦的关系有一段时间里相当糟糕。之后不久埃德便离开了克利瑟斯,上一次他回来的时候,父女俩之间的气氛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艾伦似乎在教娜里亚如何用剑来战斗。

现在看来,艾伦·卡沃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

潮湿的疾风扑面而来。埃德扶着母亲走过一小堆石料旁狭窄的通道。这里已经是城堡尚未被修复的地方。

娜里亚和艾伦就站在前面不远处,低头向下看着那又一次被雨水淹没的通道。

“如果快一点的话,天黑之前能把积水抽干。”他听见娜里亚说。

“没用的,一会儿还会下雨。”艾伦抬头看了看天空,密集的云层仍在疾风的驱使下不断堆积。

“你们今晚可以住在这儿。”瓦拉开口邀请,“我们有足够的房间。”

年轻的女子转过头,对埃德笑了笑:“好久不见。”她身材高挑,肌肉结实,肤色微深,黑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看起来比以前要沉稳了许多。

埃德用目光来回比划了好一会儿,确认自己还是比娜里亚高出半个头,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埃德,”娜里亚有点好奇地问,“你拿着什么?”

埃德这才发xiàn

他一直把那个木盒抱在怀里。

“哦,这个是送你的。”他很自然地把盒子递过去,然后突然意识到双方的父母正盯着他们,手不由得停在了半空。

气氛突然间有点尴尬起来。

“谢谢。”娜里亚憋着笑把盒子接过来打开。盒子里躺着一把单手长剑,深褐色的木质剑柄嵌入了简单流畅的银色花纹,剑鞘上也有着同样的装饰,抽出来时,即使在阴暗的天空下也依然耀目的剑刃上,一层层水波般的纹路清晰可见。

“真漂亮!”她情不自禁地赞叹,那让埃德笑得咧开了嘴。

“精灵的手艺?”娜里亚忍不住想取笑他。

“不,正如我的朋友诺威所说,人类也有非常出色的工匠。这是来自东方的人类的手艺。”埃德得yì

地背着双手,“我知dào

你不喜欢繁复的装饰,但一点装饰也没有又未免太寡淡啦!虽然我也知dào

装饰什么的对一把剑来说并不重yào

……

被冷落的父亲在一旁大声地清了清嗓子。

“总之,这个正适合你。”埃德赶紧把话说完。

“谢谢,真的。”娜里亚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bào

,“还有,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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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雨夜

夏夜的空气清新而充满活力。埃德觉得挺累的,却一点也睡不着,在床上翻腾了好久,终于死心爬起来找吃的。

他不想吵醒佣人,自己点燃了蜡烛偷偷溜去厨房。幽暗的走廊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分外静谧,埃德一路东张西望,多少有点期待能见到那传说中的幽灵。但直到他从厨房里摸到一盘南瓜小甜饼又往回走,也没有见到任何白影或黑影。

几乎快到了卧室的门前,他才遭遇意料外的惊喜。

蜡烛猛地被吹熄,一双有力的手臂把他拖进窗帘下的阴影,有人在他耳边恶狠狠压低了声音:“偷小甜饼的贼!”

埃德护着盘子里的点心,努力咽下嘴里的那块:“我饿了!你要来点嘛?”

一只手从他背后伸过来,夺过了整个盘子。

“有点硬。”娜里亚嫌弃地说。

“下次你可以自己去烤。”埃德迅速地又偷了一块。

娜里亚耸耸肩:“我想去烤来着,但辛格尔夫人坚持说我是客人,不该去干这个。”

瓦拉待她有点过分客气,那让她浑身不自在。

“你在这儿干嘛?”埃德很高兴那个他所熟悉的女孩又回来了,她之前稳重得让他都有点不太敢接近。

“跟踪艾伦。”娜里亚的脸色沉了下来,“我就猜到他会半夜溜出来去鼓捣那扇门。”

“门还泡在水里呢,他不可能打得开。”

“我真讨厌他这样,把一切都弄得神神mì

秘的,好像多一个人知dào

世界就会灭亡一样。”娜里亚愤愤地说,完全没注意埃德说了什么,“我敢发誓,他早就知dào

那儿有扇打不开的门,他知dào

一大堆有的没的……他就是什么也不告sù

我!”

“嘘……”埃德警告地竖起手指。

娜里亚随手把盘子搁在窗台上,拉住了埃德的手臂:“来吧,他下了一楼。”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蹑手蹑脚地爬下楼梯,那情形让埃德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遇见伊斯的那一天,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走在后面。

娜里亚穿着亚麻色的长裙,纤细的腰肢在黑暗中隐约可见。埃德发xiàn

要把自己的目光从那周围挪开相当困难,那害他好几次差点绊倒在楼梯上。

手臂被猛地一扯,他乖乖地随着娜里亚在楼梯口蹲了下来。

拦在他们和未完工的部分城堡之间的简易木门已经被打开,雨丝随着风飘了进来。就算下着雨,无星无月的天空下看起来也比城堡里更亮一些。

“我就说了他在那儿。”娜里亚回过头在埃德耳边低语。

“我们一到门边他就会发xiàn

我们。”埃德努力无视耳边痒痒的感觉和迅速堆积的热度,“那儿一点能躲的地方都没有。”

娜里亚想了一想,又猛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躲?”她冲他眨眨眼睛,“你才是这里的主人不是吗?”

话虽如此……

埃德在心里哀叹着,身不由己地被拖了出去.

艾伦·卡沃对那两个年轻人的出现并没有觉得yì

wài

,他早就察觉娜里亚跟在他身后。自从伊斯离开之后,娜里亚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疑神疑鬼。

他其实原本打算过叫上娜里亚一起过来——但那样就没什么乐趣了嘛。

“过来这儿。”他大方地回头挥挥手。

两个年轻人低声彼此叽里咕噜了一阵儿,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你发xiàn

了什么?”娜里亚故作镇定地在他的身边蹲下。

“什么也没有。”艾伦说,“我猜那个鬼魂不太喜欢在有人蹲他门口的时候出门。”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娜里亚恼怒地问。

“因为我对魔法的认识相当粗浅,我得找人帮忙,而那个人并不想被其他人看见——顺便说一句,我已经告sù

过辛格尔夫人,她对此毫无意见。”

瓦拉只想知dào

结局,并不在意过程。而城堡里的其他人都被传说中的鬼魂吓得不轻,没人会半夜出现在这里。

除了埃德·辛格尔。

“呃……”埃德犹犹豫豫地开口,“那我应该躲起来?”

“你应该让开。”有人在他身后回答。

埃德惊跳起来,险些越过蹲着的娜里亚栽进水坑里。

“你从哪儿来的!”他扭过头嚷嚷着。

“另一个世界?”那人的回答听起来阴气逼人,灰白色的长袍空荡荡地挂在干瘦的身体上,雨丝仿佛都能直接穿过他,十足像个幽灵。

“艾伦,你召唤了个鬼魂?”埃德往后缩着,汗毛直竖,又忍不住想凑上去摸一把试试。

娜里亚站起来,毫不客气地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闭嘴!这是凯勒布瑞恩。”

埃德想起来了。

“半精灵?”他一直很想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半精灵牧师,但是——半精灵都是这样……看起来像个鬼一样吗?

他没敢问出口。

半精灵飘过他身边,在娜里亚让出的位置停了下来。

“很高兴你这次叫我不是只为了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他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高兴的意思,“再提醒一次,戒指的使用次数是有限的。”

艾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半精灵的脸孔依然年轻,却散发着越来越无法掩饰的,衰败将死的气息。他在三年前破坏冰龙的巢穴后把那枚传送戒指塞给了凯勒布瑞恩,逼着他教会自己传送阵的画法以及无论半精灵身在何处都能最快地联系上他的方法。

“如果我找你,你最好尽快出现。”他用最阴沉的语气告sù

凯勒布瑞恩。当年一起四处冒险的朋友,有的被埋葬在古老的、并不属于他们的坟墓里,再也不见天日,有的在黑暗中渐行渐远,从不回头,有的莫名地从这世界消失,没留下一点痕迹。

他们只剩下彼此。而他不会允许半精灵为了他那些疯狂的念头悄无声息地死在什么他不知dào

的地方。

“你想让我打开这扇门?”半精灵问。

“如果确定没什么危险的话。”艾伦回答。

“所有的秘密都是危险的。”半精灵走下几级破损得并不十分严重的台阶,用手杖的底端在水面上画了一个圈,看着那在黑暗中漾起的波纹,“我没感觉到有什么邪恶的气息。”

埃德的目光不停地飘向凯勒布瑞恩。半精灵牧师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丽,却美得太过虚幻,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很好奇,是所有的半精灵都是这样,还是他面前的这一个比较特别?

他看着半精灵蹲下来,将手伸进水里,柔和的光芒照亮了那一小片水面,落进光芒的雨丝消失无踪,细小的光点像拥有生命般颤抖着,凝聚成烟雾般的纽带,缓缓向水下的铁门蜿蜒伸展。

埃德伸长脖子,屏住了呼吸,出神地注视着那奇妙的景象。然后终于忍不住用力拉扯着娜里亚的手,让她不耐烦地转向他的脸。

他指着自己的嘴,发出了一个无声的、惊叹的“哇!”。

娜里亚翻个白眼,又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他们再次把目光投向水面时,柔光正逐渐在铁门上描摹出一个熟悉的符号。

“水神。”埃德惊讶地开口,“那是一个水神的符号?”圆形中间有三道波纹,人们说那表示流水和生命,埃德倒觉得那更像是三条蛇。

“这不是魔法,是神术。这道门被一位水神的牧师或圣骑士封印。”半精灵说。他抬起头跟艾伦交换了一个眼神。

“斯科特?”艾伦低声问。

“他并没有这样的能力。这个封印更为古老。”

“呃,事实上,那道门上还有过别的符号。”一直被无视的埃德忍不住插嘴。

半精灵终于施恩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两个手印。”埃德伸出双手比划,“白色的手印,大的那个比我手要小一些,小的那个非常小,像是一个小孩的手。一定是被水给冲掉了。”

“那是尼亚……和伊斯。”艾伦叹了一口气,露出怀念的神情,“他们那时候差不多钻进过城堡里所有的密道。”

他注意到了埃德犹犹豫豫的样子。

“如果你还知dào

些什么,最好现在说出来。”

“上次伊斯碰到这扇门的时候,他晕倒了,”埃德觉得那也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不能说的秘密,“但他说只是突然犯病。”

“什么时候?”艾伦严厉地问。

“他第一次跟娜里亚一起来……一起回来的时候。”

“我猜并不是你们才有秘密?”娜里亚不无讽刺地说。但伊斯也没有告sù

过她,这让她不太高兴。

“要打开吗?”凯勒布瑞恩再一次问道。铁门上闪着柔光的标记已经开始消失,“门上没有陷阱,但我无法保证门里没有危险。”

“打开它。”艾伦回答,久违的兴奋在血液中沸腾。他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我猜你带着武器?”

“总是带着的。”娜里亚有点得yì

地说,拉起长裙,从靴子里拔出一把短剑。

埃德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看。就算她随身带着铁锅也不会比随身带着剑更让他吃惊了。

半精灵猛地把手从水里拔出来,那像是花费了他不小的力qì

,连接在铁门上的光带被突然拉紧,水神的标记再一次明亮起来,然后突然消失。所有的积水随着光芒发出轰然的轻响冲上半空,然后洒落在旁边的空地上,发出的声音只比持续不断的雨声稍大一点点。

铁门已无声地洞开。

“哇!……哦……”埃德这一次是真的叫出声了。

艾伦再次不安地望向半精灵的背影。从头到尾他没有听见牧师念过任何咒语。那过于强dà

的力量让他觉得有些可怕。

但半精灵只是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直到夹杂着越来越小的雨丝的夜风带走那封闭了不知多久的密室里沉闷腐败的气息。

“可以进去了。”他站起来,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让手杖顶端的灰宝石发出月色般温柔明亮的光芒,走下台阶。

“娜里亚,跟上他。”艾伦吩咐,没有得到任何指示的埃德在一旁用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盯着他看。

“……你也跟上。”艾伦说,无奈地看着那个年轻人欢呼一声跳下台阶,握紧拐杖走在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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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时光中的迷雾

光芒流泻在数百年无人造访的隐秘之地,静止已久的空气却仿佛依然凝固着,无视那些不请自来的闯入者,仿佛犹自沉眠在那久远的时空中。

埃德用力地打了几个喷嚏,成功地打碎了至少一半的神mì

和肃穆感,换来后脑勺上娜里亚恼怒无比的又一巴掌。

鼻子天生敏感的年轻人委屈地揉了揉后脑,没敢出声。

他环顾四周,密室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差不多有城堡大厅的一半那么大。但最先吸引他目光的是那几个一动不动的黑影。

“这是……石像?”在任何人来得及阻止之前,埃德已经把手放了上去,手指下的冰凉粗糙的坚硬质感告sù

他那的确是石头,但作为雕像,他们看上去真实得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艾伦用力拍开了他的手。

“什么也别碰!”他警告那个多手多脚又多嘴的年轻人,瞪着他直到他吐着舌头背起双手溜到一边。

他们在一片寂静中看着那些诡异的雕像。六尊真人大小的灰色石像没有任何规律地被摆放在密室中央。一个身材丰满的,年轻的人类女子微微屈膝,身体前倾,似乎正准bèi

俯身去捡什么东西,披肩有一边滑落到臂弯,卷发堆积在她低垂的脸颊旁,眉目舒展,神情平静;一个矮人,没穿戴任何盔甲,正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攥着自己的胡子,抬头专注地倾听着什么;两个容貌极其相似的年轻人,大概是兄妹或姐弟,正面对面地交谈,女孩背着弓箭,左手亲密地搭在对方握住腰间剑柄的右臂上,笑容灿烂;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高大男人,胡子和头发像矮人一样连成一片,一手拄着一把又长又宽的巨剑,另一手像是在揉鼻子;一个穿着法师的长袍,留着奇怪的小胡子的男人,正仰头不知看着什么,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些石像也太像真的了……”埃德喃喃自语,有点无法忍受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是真的。”凯勒布瑞恩轻声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这些石像,曾是活生生的人。”半精灵平静地重复。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埃德的身体已经自动窜向了墙角,娜里亚也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什么?”埃德脸色煞白地问,“你是说,他们还活着吗?”

“死了。在变成石像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

埃德再一次看着那些石像,觉得胸口堵得难受——他无法想象被活生生地变成石像会是什么感觉。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除了法师之外,那些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噩运的降临,也没有遭受什么痛苦。

艾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所有的传说里都隐藏着真实。”半精灵的手杖指向密室里唯一一件正常的、属于死者的东西。

一具极不起眼的石棺静静地躺在密室的一角。

“或许你该去询问一下你的母亲,埃德·辛格尔——我猜躺在那具石棺里的是她的先祖。”艾伦的语气有一点沉重,“我猜那也是她所见到的鬼魂。或许她会希望重新安葬他。”

“……我可以先问问那到底是什么传说吗?如果那与我母亲的家族有关的话,我想我也应该知dào

?”埃德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那可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或许连你的母亲也没有听说过。”艾伦有点疲惫的声音在密室中回响,“你知dào

,克利瑟斯城堡的历史相当的长。在这个王朝创立之前,上一个王朝的统治者,就诞生在这里……”

而在那一位王者诞生之前近百年,城堡的主人是一个像斯科特一样喜欢冒险的年轻人。他活泼爱笑,慷慨大方,十分受人喜爱。他时常出外旅行,归来时总爱举办盛大的聚会,邀请附近村庄里的所有人来城堡做客,听他讲述旅行途中的故事,畅饮他所钟爱的一种口味酸涩,后劲却非常大的蜂蜜酒,酒的配方来自生活在北方冰原的野蛮人,其中一位勇士正是他的朋友。

年轻人在新婚之后不久的某一次外出中失手杀死了一位女神所钟爱的牧师,作为报复,女神将他的妻子以及和他一起冒险的朋友们都变成了石像——他们当时正在他的城堡中做客——并让迷雾笼罩了从从柯林斯平原到艾克伍德森林的整片大地。那是阳光也无法穿透的迷雾,冰冷刺骨,所有的鲜花都在雾中凋谢,森林里的动物纷纷死去,人们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乡。

但那个年轻人无法离开,只能日复一日徘徊在那雾中的孤堡,独自面对妻子和朋友们的石像。当迷雾散去,人们终于回到这里,克利瑟斯依然耸立在原处,它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传说水神尼娥驱散了迷雾,也解救了那些变成石像的人,但因为对自己带来的灾难和痛苦感到愧疚,年轻人立誓成为水神的圣骑士,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回来。

至今卡尔纳克的人们依然会酿造蜂蜜酒——尽管大多数人只爱喝啤酒。埃德曾经尝试过一次,那种琥珀色的液体闻起来还有着浓郁的蜂蜜香气,入口却不是一般的难喝。

“显然,不管水神到底有没有驱散迷雾什么的,她反正是没有把这些石像变回人。”娜里亚失望地说。

“因为他们已经死了,而死者有其居所,生者不可强求。”半精灵低声说。埃德想起来,他听瓦拉说过类似的话。

“就算是诸神也不能将已死之人重新带回这个世界。那是谁也不能违抗的法则,死灵法师因此在任何有智慧的种族中都不被接受,只能藏身于黑暗,逃避着永远也不会停止的追杀——而他们带回的甚至并不是真zhèng

的生命。”艾伦说,无法阻止那些黑色的火焰再次燃烧在他的脑海中,那些扭曲的黑影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哀号绝不是真zhèng

的生命。

“如果是这样,那个鬼魂是怎么回事?”埃德的疑问把他的思绪带回现实。

“无处可去……或者哪里也不想去的灵魂迟早会消失。那个灵魂有着太过强烈的情绪,或许连诸神的殿堂也无法容纳,只能任由它徘徊在这里。铁门上的封印也许曾经封住或保护过它,但积水渗进了这里……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自己消失的。这个世界太大,无论多么深重的悲哀,到最后都会像一滴雨水落在海里,再也无人知晓。”半精灵回答。他很少说这么长的话,那几乎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怎么知dào

?”埃德忍不住追问。

“因为我能感觉到,”半精灵的声音听起来空洞而疲惫,“它就在这里。”

埃德仓皇四顾,满室柔和的光线突然间惨白刺目,周围仿佛鬼影重重。

“我们可以离开了吗?”娜里亚脸色苍白地问。

艾伦点点头:“我们明天会把一切告sù

辛格尔夫人,让她决定该如何处理——我会建议她照原本的计划把这里封死。但如果她不愿生活在一个如此悲惨的传说之上,我也会帮她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让这些人重归安宁。”

他的眼睛盯着埃德,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埃德连连点头,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倒不是说特别害pà

,只是感觉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当牧师走上台阶,让灰宝石重归黯淡,埃德忍不住回望那重新关闭的铁门,想象那个年轻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那些熟悉的、亲密的面孔,他们鲜活的生命被凝固和终止的瞬间——那些因他的错误而招致的灾难。他想象那永远得不到救赎的孤独与绝望,不知dào

如果换了自己,是会在疯狂中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在漫长的岁月里独自生存,以此当做对自己的惩罚。

“如果是我,我会尽一切努力让他们活过来。我才不管诸神定下了什么样的法则,那个人根本不该得到这样的结局!”娜里亚在他身边低声说,声音抖个不停。

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艾伦从更高的地方向她低下身来,他的眼中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惧。

“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有这样的念头!”他厉声告sù

自己的女儿,每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qì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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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梦

如果没有凯勒布瑞恩在,埃德真不知dào

该如何应付那对突然闹起别扭的的父女。

半精灵只用了一声听起来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艾伦。”就解决了那紧张僵硬得让他手足无措的气氛。艾伦沉默着放开了女儿,娜里亚不再怒视着父亲,却还是倔强地把头扭到了一边,再也没跟艾伦说一句话。

所以当半精灵出人意料地决定在城堡里待上一晚时,埃德几乎是欢天喜地地叫醒了管家,用最快的速度把房间安排在艾伦的房间附近。

他也注意到半精灵强行压抑的喘息和艾伦忧虑的目光,但那个比鬼魂还要冰冷的家伙从头到尾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他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无法出口。

娜里亚仍在生气,但很快就去了厨房,打算为半精灵弄点吃的。

“他曾在我家待了两三天,几乎什么也没吃。”她怒气冲冲又忧心忡忡,“就算是月神的牧师也不能只靠月光活下去吧?”

埃德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试图帮忙,很快就被娜里亚不耐烦地赶出了厨房。

他又在半精灵和艾伦的房间附近转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死了心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着了。

他听见有人在呼唤他。那声音一时像是母亲,一时像是娜里亚,最后他分辨出来,那是伊斯的声音。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知dào

自己是在梦里。房间里所有东西的边缘都在模糊地抖动着,只有站在他床前的金发少年,清晰得就像是真的。

伊斯还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样子,浅蓝色的眼睛里含着安静而内敛的笑意。

“伊斯,”埃德轻声呼唤,“你去了哪儿?”

少年没有回答,他抬起手臂指向门口,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埃德立kè

跳下床跟了过去——这是梦不是吗?在梦里就该随心所欲。

他们穿过走廊,像是行走在水中,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定,他能感觉到每走一步推开的冰凉的空气在皮肤上流淌着。起初只有他们两个人,然后他看见一个黑发的男孩迎面跑过,几乎撞到他身上。

“嘿!……那是我!”他惊奇地说。那是几年前刚刚搬进来的他,被兴奋和好奇驱使着,风一样跑过城堡的每一条走廊。

更多身影突然出现又消失。他看见一个金发的小男孩从后面跳上哥哥的背,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浅蓝色眼睛;他看见一对年轻的夫妻抱着初生的婴儿向彼此微笑;一对兄弟激烈地争执着;一个中年骑士独自走过,坚毅的面容上写满失落;他看见火焰凶猛地舔舐着窗帘,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被烈火包围,却只是平静地望向窗外;他看见身披铠甲的年轻王者,身后跟随着他忠诚的骑士;他看见一个金发垂地的少女踮着脚,如初生的小鹿般轻捷地跑过,微红的脸颊让他砰然心动……

“别跟着它们,”伊斯轻声警告,“你会迷路的。”

“那些是什么?”埃德快走几步,跟上伊斯一时模糊一时清晰的背影,“我们要去哪儿?”

“那些只是记忆。”

“谁的记忆?”

“城堡。”

“……城堡是活的?”

“某种意义上。”

“哦哦……真棒!”埃德兴奋地跳了一下,“我听说远古时的矮人能与岩石交谈,所以,那是真的?城堡也会说话吗?我能听到吗?”

伊斯沉默地前行,不再回答。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呢?”

依然没有回答。

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埃德的目光再次被身边不断掠过的“记忆”所吸引,等他回过神来,伊斯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伊斯!”埃德茫然四顾,惊讶地发xiàn

不断闪现的人影一瞬间全部消失,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央。

“伊斯?这样可不够朋友……”他喃喃自语。转过头,身后只是一团旋转的迷雾,不见退路。

他硬着头皮继xù

往前走,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这只是梦。只是梦只是梦只是梦……”

当再次看见前面模糊的影子,他兴奋得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伊斯!”他大叫,但抱在怀中的只是一团雾气,在他的注视中袅袅四散。

他开始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害pà

,却不知dào

该如何醒来。

迷雾再次凝聚成人类的形状,这次埃德小心地后退了一步。

那并不是伊斯。

那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身形佝偻,脚步蹒跚,在弥漫着,翻滚着,逐渐浓重起来的雾气中孤独前行。

一切都消失在浓雾中。埃德惊慌失措地转了几圈,别无选择地跟上了那个他唯一能看见的身影。

他试着跟老人说话,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他试图超过老人,看看是否能看清他的脸,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做到。

太过漫长的旅程让无聊压过了恐惧。当埃德开始考lǜ

是不是该用力掐上自己一把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迷雾消散,六尊石像默然站立在他面前。

他回到了密室之中。

“……就只是这样?”埃德难以置信地摊开双手,“如果是要我回到这里的话,用不着这么麻烦嘛!告sù

我一声就行了啊!”他不知dào

是否有人能听见,但他真的相当、相当的不满。

——以及,他真的有点害pà

了。

铁门的位置依然是一团雾,他猜他现在是出不去的,索性再一次环顾四周。密室里依然充满柔和的光线,那是比月光更清冷的光芒,仿佛水波般流转不定。

他注意到他并非独自一人。石像另一边的地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把脸埋在双手之中,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那张似曾相识的年轻的脸上满是无法形容的痛苦、悲伤与绝望。埃德心头一震,几乎想要落荒而逃。那太过强烈的情绪让他窒息般难受。

他意识到他所面对的正是传说中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克利瑟斯城堡数百年前的主人。而他甚至不知dào

他的名字。

他尝试大声打招呼,在年轻人面前晃来晃去,忍着诡异的感觉把手伸过对方的身体,最后确认,他们完全无法交流。

他只是个无能无力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悔恨一点又一点吞噬那孤独的灵魂,看着他颤抖地抚摸过每一尊石像,又疯狂地将它们全部推倒,看着他永不停息地哭泣,诅咒,祈祷,肯求,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不知dào

人在梦里也会流泪。

那些滚烫的液体不受控zhì

地涌出眼眶,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大叫起来。

“够了!停下!”他满腔怒火对那控zhì

这一切的人吼叫,“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如果你想要做些什么,就别让我只是看着!我讨厌这样!”

一只冰冷的手轻触他的额头。他抬起头,在模糊的泪光里再次看见伊斯带着怜悯与歉疚的面孔。

金发的少年伸出手,指引他把目光转向密室的中央。

半空之中悬着一颗小小的光球,只有弹珠大小,发出极浅的蓝白色柔光,冰冷,却又无比温柔。

他发xiàn

对面的年轻人与他看着同一个方向。

年轻人站了起来,入迷地凝视着那一点微光。他似乎听见了什么,敬畏与希望出现在他憔悴不堪的脸上,然后又一点点淡去,最终被更深的绝望代替。

他一再摇头,愤nù

而疲惫。当那颗光球闪烁着黯淡下来,似乎即将消失的时候,他猛地伸出手,把那一团光芒摄入手中。

突然降临的黑暗像是要将人拉入无底的深渊。埃德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拍着胸口安抚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我就知dào

这是梦。”他喘息着对自己嘟哝,把枕头抱进怀里蜷成一团滚来滚去。

当感觉已经完全地冷静下来,他一跃而起,光着脚冲出房间,不顾早起的佣人们被惊吓的神情,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毫无阻碍地冲回密室,用尽全身的力qì

挪开石棺上沉重的棺盖,在那双交叠在胸口的,已成枯骨的手掌下翻出一个小小,水晶般的圆球,被数百年的尘土和悲哀所覆盖,黯淡无光地躺在他的手心。

“我就知dào

那不是梦!”埃德得yì

地裂开嘴,大声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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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诸神不言

现在,那颗被埃德从命运悲惨的先祖手中摸出的水晶球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桌子中央小小的深蓝色天鹅绒垫子上——埃德发誓他已经向那被惊扰的逝者的遗体道歉了无数次并且好好地把棺盖挪回了原位,也没能让瓦拉的脸色变得更好一点。

“你该对她发誓你再也不会一个人去做这种事才对。”娜里亚悄悄地在他耳边嘀咕。尽管总是跟自己的父亲吵架,她却十分清楚为人父母者最担心的是什么。

“我发誓再也不会一个人去做这种事!”埃德从善如流地举起手。

瓦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也没办法阴沉下去。

“大多数人不会相信梦里发生的事。”凯勒布瑞恩饶有兴趣地看着埃德,“大多数人即使发xiàn

那并不是梦也会守口如瓶。”他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但依然苍白像是随时有可能化成灰消失在空气里。

“你是说我该一声不吭地把它藏起来?那我找到它还有什么意义?它在那具棺材里一直藏得好好的。”埃德趴在桌子上盯着水晶球看。被擦拭干净之后,那颗不起眼的小球呈现出亘古冰川一样半透明的浅蓝色,“再说也没人在梦里告sù

我要怎么做,所以我猜我可以自己做主。”埃德说,他又大又深的蓝眼睛闪闪发光,“而且,我猜你知dào

这是什么。”

“我知dào

吗?”半精灵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笑。

“不管怎样,我大概知dào

一点。”埃德得yì

洋洋地说,“这东西跟那位想帮忙却没成功的水神有关。”

在他的梦里,那绝望的年轻人在他的祈祷终于得到回应时却拒绝了帮zhù

——显然水神所能给他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半精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或者,这位尊敬的牧师,你可以带走它。”瓦拉一点也不想把那东西留在城堡,她一直对那些神mì

的力量敬而远之。她不知dào

那会带来什么样的危险,更别提一旦水神的牧师和圣骑士知dào

它的存zài

后会惹来的麻烦。

“我不能,我的神是善妒的。”半精灵轻笑着,“我建议让您的儿子随身带着它,夫人。在梦中得到指引并找到它的人是埃德,在我们知dào

更多之前,他们最好待在一块儿。”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那种迷人的声调能说服任何人:“我可以向您保证,它并不危险。”

瓦拉犹豫了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

埃德迅速把水晶球抓到了自己手里。它圆溜溜地,冰凉又妥帖地待在他的手心,仿佛那里原本就是最适合它的位置。

艾伦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他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

“保守你的秘密,埃德。”凯勒布瑞恩的声音轻如耳语,“让更多人知dào

它的存zài

并不明智。”

埃德不喜欢任何秘密——秘密总是会带来无数麻烦。但这一次,他却握紧了水晶球,用力点头,感觉如释重负。

它属于他。那让他有种无法形容的满足.

他们重新安置了密室中的石棺,用现成的石料在离城堡不远的家族墓地里修建了新的墓室,将石棺和石像全部埋葬在那里。

从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那不幸的男人的名字,他的墓碑上空无一物。再过许多年,不会有人记得这里埋葬了谁,甚至连他的传说,也不会再有人提起。

梦中曾经lì

过的悲恸像石块一样沉沉地压在埃德的心底。有时候他会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但回忆总在不经意间再次袭来。偶尔会有迷雾将他围困在梦里,醒来时他会取出收藏在链坠匣里的水晶球,紧紧地攥在手心。它冰冷如水的温度总能让他平静下来。

他没有告sù

任何人。那些只是梦而已,真zhèng

的梦。唯一遗憾的是,他再也没有梦见过伊斯,他的朋友。他不知dào

是谁曾潜入他梦中,用那金发少年的模样骗取他的信任,但那个人的确知dào

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他的朋友回来。那个即使变了样子也依然试图保护他的朋友,被逼着消失在遥远又危险的极北荒原。

他已经为此而做好了准bèi

.

拜厄·扬在尼娥女神的雕像前单膝跪地,垂头祈祷。以前这总是能让他平静下来,但现在……他已经很久不知dào

平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抬起头注视女神宁静的面孔。传说水神是诸神之中最喜欢人类的,因为人类的本性如水一般变幻不定。在鲁特格尔,人们却总喜欢把水神塑造成一位慈祥而温和的女神,宛如母亲一般哺育着整个大陆,而无视水也会有冷酷和狂暴的一面。

就像维因兹河也曾怒吼着吞噬沿岸无数生命。

如果他从神像那温柔的脸上看到冷漠,或许也并不是他的错觉。

他并不是期待尼娥会亲自用她强dà

的力量惩罚那条破坏了她的神殿的冰龙。诸神已有许多年不会直接插手这个世界的任何事。但她总该给他们更多的帮zhù

,而不是任由那条龙远远地逃离,任由人们质疑她的骑士的力量与虔诚。

他渐渐心生怨怼——虽然明知不该如此,却难以控zhì



独特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一轻一重,一轻一重,然后停了下来。

他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神殿的另一边。

“拜厄,我的朋友……”那人叹息着开口。

“我不是你的朋友!”拜厄猛地回过头来,日复一日燃烧在他眼中的恨意从未冷却,“朱尔斯才是……但我猜你大概已经忘了。”

但他不可能忘记。

朱尔斯血肉模糊的尸体在他的脑海中一日比一日更为清晰。他的双胞胎哥哥,比他宽容,比他耐心,在他违背父亲的意愿选择成为一名圣骑士时也一如既往地支持着他——他总是一次又一次接受艾伦的请求,替他看护着那对姐弟。他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该遭受那样的命运!

他无数次地后悔没能在第一眼看见那个怪物就杀了他。他原本有那个机会,他原本该在地底暗河救出那对姐弟就察觉到他并非人类,他原本该毫不犹豫地对着那个跪在朱尔斯尸体边的怪物挥剑,却因为那逐渐恢复清明的,浅蓝色双眼中的困惑、恐惧与无助而迟疑。

而在那片刻的迟疑之后,他已经不可能当着赶到的其他村民的面,用长剑刺穿那个已经恢复成少年模样的怪物的身体。

悔恨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他眼中所见的每一样东西,即便是阳光下的鲜花,也无不沾染着他兄弟的血。而三年过去,他却依然无法为他复仇。

他们曾经追到了安克坦恩,鲁特格尔北方的邻国。但当冰龙飞往北部冰原,他们不得不退了回来。野蛮人惟一信奉的神灵是他们的祖先,也不喜欢有任何其他种族进入他们的领地。刚刚经lì

内乱的安克坦恩不愿为了一条冰龙招惹那些狂暴易怒的、巨人们的后代,圣骑士在那片危机四伏的荒凉大地上孤立无援。

他曾要求独自前去,却被肖恩·佛雷切断然拒绝。

“服从命令,骑士。”那个头发灰白的男人毫无表情地告sù

他,“等待机会。不必要的消耗和牺牲都毫无意义。”

他愤然离去,想起肖恩·佛雷切是斯科特·克利瑟斯,那条冰龙名义上的“哥哥”的,惟一的舅舅。

圣骑士们花了近六年的时间寻找失踪的斯科特,那难道不是无意义的消耗?

——他没办法不去怀疑一切。

他已经再次得到那条冰龙的消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它逃掉。

“我会找到它。”他冷冷地告sù

艾伦·卡沃,那居然还敢走进这座神殿,居然还敢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我会找到那个你们养大的怪物,我会把它的头扔在你的面前。我会查清楚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艾伦·卡沃,关于那条龙,你所说的全是谎言!”

艾伦哑口无言地看着圣骑士的背影。朱尔斯的死他的确负有责任,他也无法反驳拜厄的话——圣骑士的愤nù

与仇恨都无可厚非,但他担心,渐渐变得盲目而偏激的拜厄会像莉迪亚一样,走上另一条无法回头的黑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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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风与向日葵

位于悲泣森林和剑湖交界处,向北的十字路口旁,有一家开了超过一百年的小旅馆。它的第一任主人传说是一位有着兽人血统的的壮汉,却给旅馆取了一个温暖而美好,诗一样的名字——风与向日葵。

尽管外表看起来颇有兽人的风格——它就像是好几间歪歪扭扭的大房子强行拼凑在一起,随手一推就有可能倒个七零八落,但居住在附近的人和时常经过这里的旅行者都知dào

,这家旅馆有大陆中部最美味的黑胡椒土豆泥和最温暖舒适的房间。

秋季的夜晚,繁星缀满天空时,旅馆里照例人满为患。附近的农夫和渔民们喜欢拥挤在柜台附近大声交谈,而旅行者们则更喜欢坐在结实厚重、表面被磨得异常光滑的椅子上,享shòu

旅途中可遇不可求的美味晚餐。

当吱吱嘎嘎,每推一次都让人疑心它会从门轴上掉下来的木门再次被人推开时,柜台旁的男人们大声地哄笑起来。

“伊莱!还以为明年夏天之前你都不会在天黑之后出门了呢!”有人哈哈大笑着说。

“呸!尽情地笑吧!要是你们看见了那天晚上我所看见的东西,这辈子你们都不会敢在晚上出门了!”新加入的客人愤愤不平地说,硕大的鼻子在瘦削的脸上分外醒目。

“算了吧,伊莱,外面那片森林被叫做‘悲泣森林’可不是没有理由的,这里的人谁没在黑夜里见过些诡异可怕的玩意儿呢,胆小的人可是没办法在这里生活的。”

男人们再次哄笑起来,为了勇敢无畏的他们自己而举杯欢呼,大鼻子的男人摇了摇头,发出喃喃的诅咒,从拥挤而杂乱的桌椅间挤过,准bèi

加入他的朋友们。

他并不胖,但很多地方依然只能侧身挤过,甚至要举起双手,当无意间蹭掉了某位客人的兜帽时,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向下瞥了一眼,并没有打算道歉。

视野中突然出现的一片金黄色让他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的客人有一头对风尘仆仆的旅行者来说太过顺滑明亮的金发,精灵独有的尖耳在闪耀的金发间若隐若现。

“诸神在上!”他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这儿是有个精灵吗?!”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像是突然被某个法师施了时间停止的法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头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金发上。

金发的主人头也没回,镇定自若地拉起兜帽,继xù

他没吃完的晚餐。坐在他对面的红发女孩睁大了眼睛,对所有人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甚至带着一点点挑衅的笑容。

但这里是“风与向日葵”,在它近百年的历史中接待过形形色色的旅行者,有些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有些是声名显赫的英雄,这里的人们即使还做不到处变不惊,也能在片刻的震惊后随即安之若素。

不过是一个精灵而已嘛。虽然定居南方森林的精灵极少在这里出现,但也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又不是一条龙!

寂静很快被嗡嗡的窃窃私语打破,然后柜台边的喧闹声再次响起,大鼻子的男人再次摇了摇头,含含糊糊地道了歉,继xù

奋力挤向柜台。偶尔还会有几道好奇的目光投向精灵,但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在这样小小的插曲之后,当冷风再一次从被推开的门那里灌进来,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时,很多人只回头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不再关注。

那不过是个法师学徒,穿着他们外出旅行时常穿的连帽的粗糙的褐色袍子,整张脸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只露出苍白的下巴。而大陆上的人们有着不成文的共识——不管是什么样的法师,对待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当他们不存zài



男人显然也并不想让人们注意到他的存zài

。他在相当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个位置,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喝醉了酒正趴在那里呼呼大睡的中年男人。他甚至都没点这里最出名的土豆泥,只是要了一杯麦酒,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泰丝吹了声小小的口哨吸引诺威——她的精灵朋友的注意。

“那不是个法师。”她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怎么知dào

?”

“他身上没有一点法师的臭味。”泰丝用力抽了抽鼻子,小脸皱成一团,样子看起来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那是药草和材料的味道,泰丝。”诺威轻声笑着。

“你是想说干掉的蝙蝠粪什么的还不够臭吗?总之,他身上什么味道也没有。”泰丝少有地沉思了一下,“这真奇怪,很少有人身上一点味道也没有的,尤其是在外旅行的人。”

“能在这种地方闻到每个人身上的气味的你也很奇怪。”诺威低头继xù

慢慢品尝他的晚餐,他并不十分喜欢土豆泥,但撒上了坚果,淋上了热橄榄油的生菜很合他的胃口,“泰丝,奇怪的人哪里都有,没必要那么在意。”

泰丝不满地皱起眉:“我才没有在意,不过是想告sù

你一声啦!”

像是附和一样,她的宠物猫鼬——莫奇,从她的怀里钻了出来,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嘘,小莫。”泰丝低声警告,又把猫鼬的头压了回去。

“我猜它已经忘记当初是谁把它救回来的了。”诺威故yì

拖长了声音叹气,换来泰丝得yì

的一笑。

“那个每天喂它、跟它玩、收拾它的便便,在它冷的时候把它抱在怀里睡觉的的可都是我!”红发女孩温柔地拍拍怀里那个微微隆起的小包,“它很聪明,知dào

谁才是真zhèng

的主人。”

他们很快便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门时泰丝忍不住又探头向下扫了一眼,那个不是法师的法师依旧坐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大厅里一片喧闹,他周围的温度却都仿佛比其他地方要低了许多。

“奇怪的人。”泰丝轻声说,不过管他呢,他们的旅程即将抵达终点,现在可不是多管闲事的好时机。

第三十四章 悲泣森林

第二天一早,诺威和泰丝在薄薄的晨雾中离开了旅馆。和他们一样早起上路的人很多,但当他们拐向通往悲泣森林的小路时,便再也没有人与他们同行。

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马蹄踩在落叶上的声音陪伴着他们,偶尔有几声凄厉的鸟叫,响起和消失时都突兀得让人心里一颤。连风都似乎避开了这片森林,枯黄、金色和红色铺成的景色并不难看,但却凝固在视野里,仿佛并不是会生长,会变绿,会在阳光下伸展枝叶,开花结果的植物,而只是一幅巨大的画卷,一成不变地永远在他们面前延伸。

“我不喜欢这地方,简直比被人盗过几百次的墓穴还要无趣。”泰丝闷闷地说。

“悲泣森林从来都不是让人喜欢的。所以我才让你留在斯顿布奇,或者去维萨城找埃德。”诺威说。

“哦,算了吧,你没我可不行。”泰丝嗤之以鼻,或许只有她能听得出精灵平稳镇定的语调里那一丝紧绷。

“这里到底为什么叫做‘悲泣森林’?”她改变了话题。

“在人类的传说里,这里曾经有一个人类的村庄,人们以打猎为生。其中有一对夫妻,生了三个孩子,过得并不富裕,但很幸福。后来一场瘟疫夺走了他们的全部,他们的孩子相继死去,最后只剩下了年轻的妻子,她悲痛欲绝,以致开始疯狂地诅咒神明,即使在她死后,她的灵魂不该堕入地狱,却也不愿寻求任何一个神祗的庇护。她永远游荡在这片森林里,在每一个夜晚哭泣不停,村子里活下来的人再也无法忍受,就抛弃了整个村庄,搬到了剑湖的边上,并且告诫每一个后人,如果在夜晚进入悲泣森林,听到那个女人的哭声,就会变成一棵树,永远忍受那令人发狂的悲泣。”

“……你还真不会讲故事。”泰丝说,然后又忍不住问:“那是真的吗?半夜里真的会有女人哭个不停?”

“大多数曾在夜晚进入过这里并且活着出来的人会告sù

你,那只是风声。但有人遇到过诡异的事,也有人再也没有出现。”诺威叹了口气,“泰丝,你知dào

这些‘传说中的森林’是怎么回事,它们通常总是有些危险,但大多数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危险。”

“就是随便一问嘛。”泰丝无辜地睁大眼睛。

“说真的,我甚至都不能完全确定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诺威看着四周,单调的景色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指向他们的目标。这已经不是他们搜寻过的第一个森林,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我们就转遍整个森林,让你彻底死心。”泰丝说,“尽管我从一开始就反对你去找那个被抛弃了几千年、连你们自己的族人都不肯承认的破地方。你知dào

吗?我真的怀疑那枚硬币上有什么见鬼的诅咒,只要得到它的人,就会像中了某种魅惑术,千里迢迢跋山涉水闭着眼睛往陷阱里跳。”

“埃德可没想跟我们一起来。”

“那是因为你压根儿就没告sù

他!或者诅咒只对精灵有效,而我,就是那个头脑清醒,意志坚定,会在你犯傻的时候一脚踢醒你的人。”泰丝信心满满地说。

诺威脸上的笑容放大了:“怎样都好,到时可别让莫奇咬我,它的牙齿都快能穿透金属了。”

“哦,那可说不定,也许只有小莫充满爱意的小咬才能让你摆脱诅咒呢。”泰丝亲昵地拍了拍马鞍旁挂着的一个小竹篓,那是小猫鼬睡觉的地方。

竹篓里一阵响动,莫奇窜了出来,迅速地爬上泰丝的肩头,人一样用两只后爪直立着,发出尖锐的叫声。

那是警告的声音。

泰丝楞了一下。发xiàn

身下的马也开始紧张地喷着鼻息,扬起脖子,不受控zhì

地加快了脚步。莫奇一转眼已经缩进了她的怀里,蜷成小小的一团瑟瑟发抖。

“诺威!”她叫道,拉紧了缰绳。

“我知dào

。”精灵保持着冷静,尽lì

安抚着受惊的马匹,环顾四周。

秋季的天空明净无比,蓝得惊人,连一丝云也没有,阳光下的树林里依然安静得异乎寻常,让他怀疑刚刚一掠而过的阴影不过是某种幻觉。但动物的直觉比精灵更为敏锐,他相信那不会只是一只兔子或一片落叶。

无论那是什么,它现在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视野。马儿们很快就安静下来,莫奇也再次爬回主人的肩头,警惕地望着周围。

泰丝松了一口气:“怎么回事?我什么也没看见。”

“有什么东西经过。”诺威若有所思地说,“希望它只是路过。”

“希望那是一只兔子,我有点饿了。”泰丝半趴在马鞍上,不抱什么希望地说,她好久没骑过马了,真的有点背疼。

一双眼睛在树木的阴影中注视着精灵和红发女孩逐渐远去的背影,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地或许与自己相同。

但他最不需yào

的就是同伴.

他们还没有走多久,泰丝就被迫下了马。

她的马不小心踩进兔子窝里扭伤了左前腿,显然没办法再负担起她的重量。

“这见鬼的地方居然还真有兔子!!”她怒气冲冲地踢着地上的落叶,露出那个小小的洞口,“我要把它挖出来做成今天的晚餐!”

“泰丝,冷静点,它不可能还在窝里的。”诺威无奈地安慰着,“我们可以骑一匹马。”

莫奇从洞口伸出头来,吱吱叫了几声,又缩了回去。

“小莫找到它了!”泰丝欢呼着,趴在地上,几乎要把头伸进洞里去。

“泰丝……”诺威叹着气,突然感觉到脚下微微的震动。泰丝发出一声惊叫,随着向下塌陷的地面,头朝下地跌了进去。

诺威迅速地抱住女孩的双腿向外拉,已经被埋进半个身体的女孩在土里发出沉闷的叫声,拼命地扭动,几乎把精灵甩到一边去。

“泰丝!冷静点!”诺威竭力抱紧泰丝的双腿,但很快就被拉得跌倒在地,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而他的力量和体重都显然无法与把泰丝拉进土里的东西相抗衡。他的头随着泰丝的双腿一点点被拖进地下,黑色的泥土倾泻在他的脸旁,几乎让他窒息。但更令他心慌的是,他已经听不见泰丝的叫声,她的双腿也渐渐不再动弹。

他知dào

他应该放开手,但他也知dào

那不可能。

——埃德会因为他们的失约而失望的。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感觉沉重的泥土挤压着他的身体,慢慢吞噬着他最后一丝气息和温暖。

然后似乎有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腿,力量大得像是要捏碎骨骼。他被猛力向外拖去,每一个关节都在惨叫着发出轻响,肌肉撕裂般剧痛。他紧闭双眼,下意识地死死抱住泰丝的腿,感觉到那将他们拖入地底的力量正一点点松动。

那力量骤然间消失。精灵和泰丝像两个连在一块儿的萝卜一样被人粗鲁地从地里拔出来,头晕脑胀地被甩在了地上。

浑身都痛,眼前和耳边一片模糊。精灵摇着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挣扎着爬到泰丝身边,摸索着她的脖子。感觉到手指下的搏动时,他感激地吐出一串含混不清的精灵语,瘫倒在地上。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迟疑地戳了戳他的脸。

“我还活着,”诺威的声音微弱而清晰,“还有,谢谢你。”

他睁开双眼,注视着那张还过于年轻的面孔,用最诚挚的语气再一次道谢:“谢谢你救了我们。”

一缕浅金色的长发从粗糙的褐色兜帽里掉出来,几乎要垂到精灵的脸颊上,被冰冻般的浅蓝色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混合了慌乱、恼怒和好奇的……相当复杂的神情。

有趣。

活了几百年的精灵想着,露出他难以抗拒的、温和友善的完美笑容:“我叫诺威,可以有幸知dào

你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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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奇怪的陌生人

泰丝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看见漫天星辰。

起初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地狱里可不该有这些亮闪闪的星星。然后全身的疼痛都开始叫嚣着提醒她:你还活着呢!

她身上裹着毯子,直挺挺地躺在那儿,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比肿胀酸痛的关节更让她担心,而她的脖子一定是扭到了,完全没办法移动。她能感觉到左边的火堆散发出的温暖烘烤着她的半边身子,但她一直没有听到精灵的声音。

她心慌地咬了一会儿嘴唇,然后小心地发出一点呻.吟.,有人立kè

地出现在她身边,熟悉的感觉让她安下心来。

“我的脸怎么啦?”——死里逃生的女盗贼的第一个问题。

诺威笑了起来:“只是一些擦伤,不会留下痕迹的。”

“最好不会。”泰丝嘟哝着,然后心里一颤,几乎坐起来:“小莫!”

“它很好,只是受了惊吓。”诺威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盘坐在树下的身影,那个有趣的年轻人正默不作声地盯着面前的莫奇,可怜的小猫鼬浑身发抖地趴在那里,像中了石化术一样动弹不得。

——正受着惊吓。

精灵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

“你救了我。”泰丝说。“那把我往地下拖的到底是什么?什么变异的兔子吗?”她打了个冷战。

“那是……某种变异的树根,中了魔法或者诅咒之类,我们也许不该太过小看那些传说。”精灵有些自责,“还记得‘风与向日葵’里那个法师吗?他救了我们。”

“……这么说他真的是个法师?”泰丝诧异地问。

“我不知dào

,但他……力qì

很大。”有点太大了,精灵在自己的脚腕上发xiàn

那对乌青的手印时也有些无语,他不知dào

那么大的力qì

是怎么从那具不算太高也不算太壮的普通身体里爆fā

出来的。

“他还在这儿吗?在哪儿?我的脖子完全动不了。”泰丝抱怨着。

“就在那边的树底下,他在……跟莫奇玩。”那应该也能算“玩”吧。

“哦,如果莫奇愿意跟他玩而不是咬他一口,那他或许不是坏人。”

“……泰丝,他刚刚救了我们,你不需yào

用莫奇来判断‘他不是坏人’。”虽然跟泰丝相处了很久,精灵有时还是弄不太清人类的逻辑。

“他叫什么?”泰丝不理他,挣来挣去的想转动下脖子,但只能勉强往右边转转,瞪着旁边的树,却没办法往左转,“嘿,你不能叫他过来让我看一眼吗?看不出来我很好奇吗?”

“他说他叫艾斯。”诺威施展了他全部作为精灵和一个几百岁的老人家的技巧和耐心才挖出这个名字,而那很可能还不是真名,“而且,你不能‘叫他过来给你看一下’,他救了我们,记得吗。”

他大概有一半儿的耐心是被眼前的红发女孩磨练出来的。

“那就叫他过来让我道谢,”泰丝不屈不挠地说。

“不。我会给你再擦一次药,你要乖乖地躺在这里,明天早上你就能动了,到时候你可以自己走到他面前向他道谢。”诺威不为所动。

泰丝安静了一会儿,妥协了:“好吧,但是我要小莫,没它暖呼呼地躺在我肚子上我睡不着。”

精灵压下一声长叹,起身走向那依然一动不动地互相瞪着的人和猫鼬。

“我想你听见了,我可以抱走它吗?”他带着歉意问道。

年轻人一声不吭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诺威抱起那个抖抖索索的小身体,放到泰丝的身上,小东西立kè

一道灰烟一样钻进了毯子里,找到自己的熟悉的位置,团成一团继xù

发抖。

“别害pà

,小莫。”泰丝把手指伸进那温暖柔软的短毛里,喃喃地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意识很快又模糊起来。

一整个夜晚,并没有任何悲泣之声吵醒她的安眠.

艾斯——当精灵问他的名字时,舌尖上呼之欲出的并不是这个。

他曾经有过一个名字,但已经随着那个虚假的身份烟消云散。而他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一个名字就已经死在了人类的手里。

——他怀疑她有没有想过要给他取一个名字。

他注视着火光里睡得香甜的女孩和安静地坐在一边看护着她的精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去救人……和精灵。对他而言,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在他一路向北的漫长旅程中,那些向他举起武器的并不只有人类。

他不喜欢杀戮,对他的种族痴迷不已的宝石和金币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第一次顺从天性和食欲捕杀驯鹿的时候他一边因为那温暖的血液和鲜美的嫩肉而兴奋不已一边恶心得想吐,但也从来没打算吃个人换换口味。

他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他反击过,费了一些力qì

才打败一队准bèi

充分,趁他没有选择难以攀登的山峰,而是在一个湖畔的洞穴里休息时找上门来的冒险者,当鲜血染上指爪时醉心于那隐隐的快意,但最终还是没有杀掉其中的任何一个。

他不可能永远飞翔在云层之上,但只要停留在地面一段时间,哪怕他刻意隐藏行踪,也总有人能找到他。他只能一路向北、再向北,直到人类无法生存的极寒之地,连北部冰原的野蛮人也不会踏足的,冰海之中的一座岛屿。

它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中,完全被冰雪覆盖,四周环绕着任何船只都难以穿越的巨大冰山和厚厚的冰层,只有海豹和鲸群会造访这冰封之地。对冰龙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可以成为“家”的地方。

岛的面积很大,不高的山脉从西向东绵延大半个岛屿,他盘旋往复,寻找一个适合栖息的地方,却意wài

地感觉到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同族。

尽管他知dào

冰龙更喜欢独居,而且不会欢迎任何侵入自己领地的同类,却仍然忍不住怀着一丝兴奋与期待走近那身形比它更为庞大、不知dào

已经存zài

了多少个世纪的冰龙。

他得到的是一场几乎让它丧命的,疯狂而野蛮的搏斗。

“你闻起来满是人类的臭气。”

那冰龙喷着鼻息在它耳边轻蔑的低语,每一次想起时依然会让他颤抖。愤nù

、悲伤、绝望……和恐惧,一条龙和一个人一样无法逃避。

那或许能解释,为什么不得不再一次回到人类的世界时,他选择了从前那个人类的形体。说到底,他们总有一点是相似的——在任何种族里,他们都是永远的异类。

他闭上眼,在对自己的骄傲和厌弃中,静静等待天明,跳动的火焰散发着他并不需yào

的温暖。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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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意料外的向导

“你打算去哪儿?”

第二天一早,诺威问那个似乎准bèi

独自离去的年轻人。

“你为什么会来悲泣森林?”泰丝好奇地接着问,吞下了那句“你跟着我们吗?”

名叫艾斯的年轻人正把他披散的金发塞回兜帽里,看也没看她一眼。

“我以为只有发了疯的精灵才会来这儿呢。”泰丝轻快地自言自语,精灵的药总是相当有效,好好地睡上一晚之后,她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女孩了。“话说,你在林子里除了跟精灵一样发疯的树根啦兔子啦之外,有没有看到过像什么城市遗迹之类的东西?拜托请一定要告sù

我没有!”

“泰丝!”

“干嘛?”泰丝瞪着诺威,“我什么都没说嘛!“

“你在找安克兰?”艾斯突然问道。

精灵的瞳孔猛然间收缩。

“你从哪儿知dào

这个名字?”他小心地选择措辞。

“这片森林里只存zài

过一个城市,属于一个不被承认的精灵王国。”艾斯答非所问,“最不该来寻找它的就是精灵,你的族人知dào

你在干什么吗?”

“嘿,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泰丝不满地嚷嚷。

“他们不知dào

。他们甚至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被遗忘的国度。”诺威紧紧地盯着艾斯的双眼,“一个人类为什么会知dào

这个名字?它的城墙上生满荒草时人类甚至还没有自己的语言。”

“那么你又如何得知它的存zài

?它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精灵的史书中,也没有任何一个生者会讲述它的故事。”

精灵低头沉思。他能相信他多少,又能告sù

他多少?

“我曾在矮人的……某本书里看到只言片语,提及一个在黑暗中建立,因诅咒而灭亡的精灵王国,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存zài

于一片山之南,湖之北的森林。”

艾斯年轻的脸上流露出真实的好奇:“我从没听说过一个精灵会如此相信矮人的记载。”

“我的确曾以为那不过是矮人编造出的历史,直到我得到了这个。”诺威掏出了埃德·辛格尔送给他的那枚银币,没有忽略艾斯眼中一掠而过的诧异,和恍惚是某种怀念,但转瞬便被冰霜覆盖的暖意。

“我检查了很多次……它的确有数千年的历史,但我不能确定那是否只是个古老的玩笑。”

“你从哪儿得到的这个?”艾斯问。

“一个朋友的礼物,来自他的另一个朋友。”诺威没有说出埃德的名字。

艾斯念出了银币上的铭文,它们清晰地刻在他脑海中。

“终获自由.安克兰.零二五年。”

那是非常古老的精灵语,但诺威能够听懂。

“那些字迹锈蚀得相当厉害,我做了一些处理,但也只能看清‘安克兰’和‘零二五’。”精灵说,“而你却能如此确定……你在别的地方看到过同样的东西吗?”

艾斯没有回答,一些古老的历史和知识就在他的脑海中,它们像是一本又一本摊开在他面前的书,可以随时查阅,就像他可以随时利用流淌在血液中的魔法的力量施放与冰雪相关的法术,无需刻意牢记,也不必像法师们一样使用材料和念诵咒语。

但他显然不可能跟精灵解释这个,只能置之不理。他把硬币翻到另一面,那是个同样模糊的,难以辨认的动物的形状。

“……一条龙。”他说。

尼亚给了他这枚银币,作为一个小小的生日礼物,他起初并没有觉得那有什么特别,也从未在意过那模糊不清的动物到底是什么,所以之后才因为另一面的精灵头像而把它转送给埃德。

三年来他从未想起过它,直到现在,他意识到那个小个子的盗贼一直都知dào

他是一条龙。他不知dào

他是否认出了银币背面的动物,不知dào

他送给他这个只是随意为之的无心之举,还是某种微妙的讽刺。

那让他的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所有身为人类时的记忆,都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那些欺骗和耻辱。而他却无法简单地将其全部抹杀。斯科特、艾伦、尼亚、娜里亚……

娜里亚和埃德,他们或许没有欺骗过他,但那又如何呢?发生过的事不会因此而改变——他是一条龙,也只能是一条龙。

精灵敏锐地察觉到了艾斯那不知来由的怒火,他绷紧了神经,暗自警惕,直到冷漠再次如冰晶般代替了一切。

“你确定?我之前以为那是一条仙女龙。”他小心地问。

“那被诅咒的精灵王国的恶行之一,是与一条年轻而邪恶的红龙结盟,我猜矮人的史书也怯于记下这令人发指的行径。”艾斯的脸上漠无表情,言语里却含着嘲讽的刺,“就算它真的曾经存zài

,你又为什么要寻找它?”

“我只想确认它真的存zài

过,那会是一种警醒,以保证我们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它的确存zài

过。”

“而你又从何而知?”

“我可以带你找到它。”艾斯轻描淡写地说。

“哦,真是多谢了,可我们有地图。”泰丝忍不住插嘴。他们的确有一张悲泣森林的地图,里面没有标记处任何城市的废墟。

但她一点也不相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没有任何地图会带你们进入安克兰,哪怕地图上标记的是正确的位置,当你们走到那里,也只会见到一片树林,和周围的没什么两样。”

“说得好像你去过一样。”泰丝说。

那奇怪的年轻人意wài

地像是地被这句话堵了一下。

“我没有。”他承认,“但我知dào

该如何找到它。”

“而我们就该相信你,乖乖地跟着你走?”泰丝有点猜不透这个“不是法师的法师”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显然不想要他们的命,否则用不着救他们;如果他只是想引诱他们去某个地方,他的技巧又太过蹩脚。

艾斯看了她一眼,突然冷到极点的浅蓝色眼睛让她心里一颤,瞬间毛发直竖。

“你们用不着相信我。”他冷冷地说。

“我相信。”诺威说,“步行可以到吗?恐怕我们没有足够的马了。”他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中午吃胡萝卜好吗?恐怕我们没有肉了。”

过了好一会儿艾斯才点头。

“可以。”他冷硬地说,还是满脸的不高兴。

但这一次,直觉告sù

泰丝,那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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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安克兰

无论泰丝怎样在诺威耳边嘀咕“我浑身的每根寒毛和莫奇留下的每条爪印都在大叫‘危险’!”他们还是默默地跟着艾斯深入森林。

起初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同样一成不变的景色,同样的枯燥无聊,在被艾斯浑身散发的寒意冰冻的空气里,泰丝都没心情跟诺威聊天了。

她开始期盼着再来一次昨天那样的意wài

——这次她会准bèi

好武器,给那不知死活的、不管中了魔法还是诅咒的树根一个深刻的教xùn



当第三次走到跟艾斯完全不同的方向上,然后被年轻人冷冰冰的声音拖回来之后,泰丝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我完完全全,是跟着你走的!”她对着艾斯的背影叫道。

“我也是,但看来我们总是会不知不觉地走向别处。”诺威说,“这是某种魔法?”

“差不多。”艾斯回答。安克兰是个不被任何人祝福的城市,它的建造与守卫者们的确曾用强dà

的魔法保护着这片森林,但那些强横的法术早已被解除,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温和,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魔法。

微弱的魔法气息让它免于好奇的法师们过多的关注。匆匆路过的旅人会毫无阻碍地离开森林,即便是刻意来寻找什么,如果没有掌握正确的方法,也最多不过遇上几棵不怎么安分的树木。

但那城市的位置就在他的脑海之中,而他的双眼也能看透绝大多数的魔法。

有几次他停了下来,像是倾听着无风的森林里某种诡异的低语,或者皱着眉头查看脚下枯萎的草丛。

“有什么不对劲吗?”诺威忍不住问。

艾斯跨过一丛枯死的灌木,扯下自己被挂在枝叶上的长袍,淡然回答:“没什么。”

他抖了抖长袍,让那些充满死亡气息的黑色树叶飘落到地面,恼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这里浪费着时间,而他跨越了半个大陆追踪至此的人,此刻或许已经再一次躲入连他也无法看透的黑暗里。

“明明什么事都不对劲。”泰丝在他身后小声哼哼。

他沉着脸不做任何回应,认真考lǜ

着变回冰龙把身后的两个人抓起来直接飞到安克兰然后扔下去的可能性。即使暴露行踪又怎样呢?反正人们很快就会找到他的。

但他不希望有任何人知dào

他再次使用了人类的形体——而他又并不想杀掉这两个人。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给自己惹上这样的麻烦?还是说变身成人就会不可抗拒地用人类的方式来思考?他所继承的浩如星海的知识也给不出任何答案。

“把受伤的马留下,加快脚步。”他头也不回地说,突然间焦躁起来,“我们要在天黑前到达。”

他对女孩的抗议置若罔闻,在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的林间加速前行,打定主意即使他们跟不上他而迷失了方向也不管了。

那对他们而言或许还更安全。

他们停下时,围绕他们的依然只是树——栎树、山毛榉、槭树、桦树……即便那些深深浅浅的金与红也算是一种美景,他们也已经看得太多而心生厌倦。

“我们这是要停下来休息吗?”泰丝不是太期待地问。

“……我们到了。”艾斯说。这情形也同样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记忆里有那座城市初建时的辉煌,关于它的陨落,却只有寥寥数行。他本以为至少会有些残存的废墟供那执着的精灵凭吊,然后他们便可以尽快离开,分道扬镳。

“哇哦……真是座伟大的城市!——我是该这么说吗?”泰丝环顾着四周,没能忍得住挖苦。

“我也什么都没看见,泰丝。”诺威有些失落,但并不惊讶,“安克兰想必被毁灭得相当彻底,不过精灵所建的城市,哪怕只剩一段残破的城墙,也不会只过了几千年就不剩一砖一瓦,我们总能发xiàn

点什么的。”

“也可能这里根本就不是安克兰?我不是说有人故yì

骗我们啦,”泰丝冲着那有点闷闷不乐的年轻人抬了抬下巴,“或许他的消息就像我们得到的上一个消息一样,都是错的呢?”

艾斯冷着脸没有理她。

“我们至少可以四处看看,”精灵安慰着因为疲劳却一无所获而越来越暴躁的女孩,“那跟我们原本的计划也没什么两样。”

“好吧,”泰丝只好叹气,“这是属于你的冒险,你说了算。”

精灵的冒险终结在黄昏之时。

他们发xiàn

一片奇怪的空地,像是地面沿着一条长长的裂缝向下坍塌,最宽的地方足有数米,粗细不一的树木横七竖八地倒在泥土中,用泰丝的话来说,“就像是一堆发疯的树好好打了一架。”

“我从没听说这里发生过地震。”诺威沉吟着,然后他的目光被某样东西所吸引。

他突兀地跳上一棵倒地的杉树,沿着那覆满青苔的树干走向根须纠结的另一端,在那棵不大的树开始危险地向裂缝内倾斜时迅速俯身拽下某样缠绕在树根里的东西,轻快地跑了回来。

“……你最好是弄回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泰丝狠狠地瞪他。

清理掉泥土之后,精灵手中是一小块青灰色的石像残片。

那是小半个头颅。被几缕线条细腻的发丝覆盖的半边额头,向下是半边左眼和一点点弧度柔和的下颌,耳朵的的尖端断掉了,但谁也不会认错——那是一个精灵的头像。

“它就在这里。”精灵低声说,在瞬间的兴奋之后,心却一点点往下沉入浓重的苦涩里。

那被灭亡的城市,被抹杀的历史,或许他本该任由它的秘密深藏地底。它只会让他一日比一日封闭的族人陷入更大的混乱与不安。

他们眼前的道路原本已模糊不清。

落日西沉,夜色仿佛在瞬间降临。

“这能说明什么?”泰丝试图安慰那情绪低落的精灵,“或许只是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买下的一件精灵的工艺品。”

“或许。”诺威勉强笑笑,女孩的猜测不无道理,但属于精灵的直觉让他相信艾斯带他们来到了正确的地方。一半的他想要留下来挖开裂缝寻找更多的证据,一半的他却只想尽快离开。

一时间他们相对无言,直到一直窝在泰丝背后的小竹篓里睡觉的莫奇突然尖叫着窜上女孩的肩头,顺着她的手臂跳到精灵的身上,又慌乱地跳回去,来来回回不停地绕着圈儿。

“小莫?”泰丝纳闷地问,“你又怎么啦?”

精灵警觉地抬头,他的耳朵捕捉到了那随风而来的,断断续续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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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死灵法师(上)

“该走了。”艾斯突然开口,转身走向与他们来时相反的方向,当发xiàn

精灵和女孩并没有立kè

跟上的时候,他冷着脸退回来,粗鲁地抓住了精灵的手臂。

“我们现在就得走。”他沉声重复。

现在连泰丝也听见了那若有若无的,哭泣般的声音。她惊惶地向后看了看,像是现在才发xiàn

天已经黑透了。

“那听起来……可不太像个女人。”她想起那个传说,紧紧地抱着莫奇退到诺威身边,勉强开着不像玩笑的玩笑,战栗如蛇一般爬上脊背。

那声音低哑粗砺,直刺人心,如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悲泣,但当你不由自主地凝神倾听,却又是如此黑暗而甜美的诱.惑.,让你心甘情愿放qì

世上一切温暖与爱意,投身那冰冷空虚却永恒的怀抱。

唯有死亡是真zhèng

的安眠。

“别听那个!”艾斯低吼,诺威已经回过神来,用力拍着开始陷入恍惚的泰丝的脸颊,但似乎那没什么用。

莫奇一口咬上了泰丝的肩膀——它很害pà

,但也仅此而已,动物可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情绪。

女孩尖叫一声清醒过来,茫然地盯着精灵的脸。

“我们得走啦。”他向她温柔地低语,紧拉着女孩的手,跟随艾斯跑向黑暗的另一边。

“那到底……是什么?……”跑出一段距离之后,泰丝才气喘吁吁地问,想想这两天的经lì

,倒霉的似乎总是她。

“死灵法师。”精灵低声说,仿佛那个永远被黑暗和死亡笼罩的名字本身便是一种诅咒。

“你怎么知dào

?”泰丝问,即便是奔跑也不能让她闭上嘴,而且不停地说话会让她不那么紧张和害pà

——她和埃德·辛格尔在这一点上十分相像,那让他们有时亲密无比,有时又互相厌弃。

“我……研究过他们。”精灵简短地回答。事实并不那么简单,但他可不打算让泰丝知dào



艾斯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精灵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一直跑到听不见任何声音才停了下来,泰丝把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懊恼于自己的体力在无所事事的几年后居然变得如此之差,而诺威则静静地看着连呼吸都没有变粗的艾斯。

“你知dào

他在附近。”精灵说,那不是责备或猜疑,只是简单的确认。

“我跟踪他到剑湖边,前天晚上跟丢了。”艾斯坦然承认,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们似乎能消失在任何阴影里。”诺威回忆起他失败的跟踪。

“而且逃得比耗子还要快。”艾斯脸色阴沉。从冰原到大陆中部,他跟得极其艰难,而且为了避开那些依然没有放qì

追捕他的人,还不得不变成人类的样子。

“死灵法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又是为什么要招惹这些难缠的家伙?”精灵脱口问,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抱歉,我总是无法控zhì

地想知dào

一切。”

为什么?

艾斯垂下眼帘。他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年轻的冰龙在那条成年冰龙的爪下受了极重的伤,跌跌撞撞地躲进一处冰洞,万念俱灰,了无生意。它折断了翅膀和一条后腿,满身伤痕,其中有一条既深且长,从胸口直拖到腹部,涌出的血液迅速凝结成冰。有很长一段时间,它只是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等死。

这个世界没有它的容身之地。

当它从模糊的意识中惊醒时,一个野蛮人正试图把手放到它的鼻子上。

看见原本以为已死的冰龙突然睁开眼睛,那两米多高的强壮男人在惊吓中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随即又立kè

爬起来,低吼了一声,似乎因为自己的胆怯而脸红。

冰龙冷冷地瞪着他。男人褐色的须发纠结在一起,黑色的眼睛藏在突起的眉弓之下,看不出年纪。像所有野蛮人一样,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散发出极其浓重的腥臭的味道,像是腐烂的海豹的油脂。

——如果男人再靠近一点,它依然可以把他那没有任何盔甲保护的身体拦腰咬成两截。

它是快死了,但那并不意味着它他会接受任何来自人类……或野蛮人的侮辱。

但野蛮人似乎并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他没有再接近它,只是站在一定距离之外,沉默地打量着那浑身血块凝结,一边翅膀扭曲地搭在地上的,垂死的巨兽。

在长久的、无声的对峙中,冰龙再次昏迷过去。无论命运安排了什么,它已无力反抗。

但它没有死。巨龙强dà

的自愈能力让它撑过了那些严重的外伤,每次睁开眼时都能看见的眼前那一堆剥了皮的海豹给了它足够的力qì



它一点也不明白那个野蛮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但在因为饥饿而吞掉第一口被冻得硬邦邦的血肉之后——那对一条龙来说也就是不多不少的一口——它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拒绝更多的馈赠。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的交流。即使在冰龙清醒的时候,它也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拖进一条又一条血肉模糊的海豹,在男人离去之后伸长脖子一口吞下,然后闭上眼睛,在沉睡中缓缓恢复。

等它能够抖落覆盖在身上的冰层,蹒跚地走出冰洞之后,野蛮人在洞口留下了最后一堆海豹,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冰龙在那座孤岛上待了很久,等待所有伤口痊愈,然后在寂寞中陷入长眠,醒来时身体都被厚厚的冰层覆盖,让它恍惚间觉得千万年已流逝,世上再无人知晓它的存zài



曾经燃烧在心中的愤nù

、仇恨和不甘都变得有些可笑——那些它爱过也恨过的人类,在它的一梦之间,就可能已烟消云散。

它留在了冰岛上。这远离尘嚣的地方,或许会是它永远的家园。

当吃腻了孤岛附近的海豹,而只有白与蓝的景色让它越来越焦躁烦闷,它说服自己展翅飞向有更多动物生存的地方。

那是春天,北部冰原上的野花在转瞬即逝的花期里燃烧般怒放,似曾相识的花海让他降落在地面,一条龙不该有的柔软的情绪在它的内心蠢蠢欲动。被某种愚蠢的冲动所支配,它在花海之中打了一个巨大的滚,飞扬的花粉让他鼻子痒痒的,然后它立kè

翻身坐起,为自己幼稚的举动懊恼不已。

飞过某个野蛮人的营地时,它忍不住盘旋了好一阵儿,然后落在那并不太大的营地中央,知dào

自己并没有危险。

那是个被人匆忙遗弃的营地,一切都还放在原处——木架上还没剥制完成的兽皮,火炉上冷透了的炖肉,桌子上无人收拾的酒杯里还散发着余香。人们像是凭空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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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死灵法师(下)

那与它无关——冰龙这样告sù

自己。

冰原北部的巨人之脊山脉曾是许多冰龙选择的栖身之地,但它们与野蛮人的关系,与它们和人类或精灵或矮人的关系没有任何不同。巨龙永远是被惧怕和憎恨的生物,哪怕它们绝大多数其实并不喜欢吃人,而除了牲畜之外,野蛮人也没有任何能让巨龙看得上眼的东西可供掠夺。

但它的双翼不受控zhì

地带着它飞向另一个营地,下一个,再一个……全都一样空无一人。

它一边对自己的举动恼怒不已一边冒险飞向更靠近内陆的地方,寻找更大的聚居地,终于在接近某个山谷时找到了活着的野蛮人。

野蛮人是凶蛮强悍的种族。但此刻,那些面对一条龙也不会轻易退缩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像绵羊般顺服地跟在一个裹着灰袍的身影后,缓慢前行。这奇怪的景象让它无法视而不见。

它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出落在附近又不被发xiàn

的方法,周围太过空旷,没有任何足够一条龙隐藏身体的地方,它从天空落下时的影子不可能逃过人们的目光。

它索性就直接降落在了那个灰袍男人的面前。

男人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苍白平凡的面孔流露一丝惊讶,却并没有恐惧。

“一条龙,不属于诸神的伟大造物,我听说过你的存zài

。”他向他弯腰致意,声音意wài

地柔和低沉。而他身后随之停下的野蛮人却没有一个抬头看那伟大的造物一眼。

“您想要什么,冰龙?如果是食物,您可以从这些人里挑选你喜欢的,我猜您并不需yào

全部带走?当然,那也没关系,我无意因此而与您有任何冲突。”那男人彬彬有礼,待它比它成为冰龙之后遇见的任何人都要平静自然,轻描淡写的语句里透出的阴森与残忍却让它非常的——不舒服。

“我不吃人。”它不耐烦地低吼,“你在这里干什么?”

“您有什么必要关心这些呢?伟大的冰龙,我所做的事对您不会有任何威胁。”男人回答。

“回答我!”它踏前一步,冰冷的吐息化成小小的雪花降落在男人的身上。

“如果您一定要知dào

的话——给这些可怜的、为生存而艰难挣扎的人另一种生命。”那男人淡然回答。

他身上有某种气息让冰龙厌恶地把脖子向后扬。

“死灵法师。”它想起了那个称呼,像它一样,被所有人恐惧和厌恶。

“拥有漫长生命的您或许无法理解我们所寻求的东西,但您想必也不会如凡人一般视我们为敌。”男人对他做出恭敬的手势,“正如我们也从不曾与您的种族为敌。”

莉迪亚。

那个名字在脑海中出现的时候,它情不自禁地问出口:“你认识莉迪亚?”

男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莉迪亚·贝尔,我们的……首领。”

“是她让你来这儿的?”

“她成为首领,因为她是我们之中最强dà

的,但并不意味着她能操纵骷髅一样操纵我们。”

冰龙听出了深深的不满,但那与它无关。那个宣称要让它自由的女法师不过是想要利用它的出现引开圣骑士们对她的注意,它在艾斯特洛的峰顶就已经想明白了。

“放了这些人。”它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恕我直言,伟大的冰龙,你比莉迪亚更无权命令我做任何事。”男人脸上的刻痕里有根深蒂固的傲慢。

“但我有能力让你做任何事。”冰龙冷冷地说,渐渐开始不耐烦。死灵法师的力量来自被他所操纵的骷髅和僵尸,那些不死者无法在阳光下出现。

男人却似乎有恃无恐:“我很清楚你的力量,但你恐怕对我一无所知。请容我提醒,你不会喜欢与我为敌的后果。”

那语气中的轻蔑激怒了冰龙,它扬起前爪,轻易地把男人按在地上。

“后果如何?”它嗤笑,“我等着呢。”

男人的兜帽向后滑落,没有一丝毛发的光头毫无血色,青红交错的血管在半透明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他毫无惧色地咧开嘴,给了冰龙一个诡异的笑容。

一块岩石沉重地砸到了冰龙的背上。它咆哮着回头,寻找那卑鄙的偷袭者,但它原本以为是石块的那团东西滚落到一边,冲它发出了毫无理智的嘶吼。

冰龙在惊讶中松开了前爪。它从未见过如此扭曲的造物,像是把无数团血肉堆砌在一个高大的人类骨架上。暗红色的肌肉纠结成团,裸露在破损不堪的肌肤之外,关节处有颜色暗沉的金属链条随着那“东西”的动作时隐时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而它僵硬肿胀的脸凝固了身为人类时的最后一个表情——痛苦,恐惧,和愤nù



冰龙认出了那张脸。

它在它扑来时不由自主地后退,胸口被结结实实地撞上。那东西有着惊人的力量,肌肉坚硬如岩石,并没有太多腐臭的气息,动作也远比它曾见过的骷髅骑士灵活。一击成功之后,它再次高高跃起,冲向冰龙的脖子。

冰龙直起半身把它拍向地面,迟疑着未用全力。那足以让普通人类粉身碎骨,却没有对它造成太大的伤害,它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如野兽般四肢着地,仰起头冲他嘶嘶地叫着,失去眼皮的双眼空洞无物。

冰龙不得不承认,那其中已经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东西存zài



它振动双翼,疾风扬起尘土和破碎的花瓣,离他较近的几个野蛮人在巨大的风压下连连后退,却依旧神情恍惚,那裹着灰袍的光头男人已经消失了踪影。

它向后低飞出一段距离,然后轰然落地,对着那疾冲而来的怪物使用了它天生的、最为强dà

的致命武器。

足以冻僵任何生物的寒冷的吐息。

地面上的花草被瞬间冰冻,一触即碎。但那怪物已没有温暖的血肉可以被冻结,只是在那极寒的的喷吐中变得僵硬而缓慢。冰龙甩出强韧有力的长尾,将它击飞出很远的距离。

它完全不想再用爪子碰它,就像人类不想用手去碰任何恶心的东西。

怪物再次爬起,脖子和左腿扭曲成奇怪的角度,但它早已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它收到了一个命令,在这个身躯碎裂成无法拼凑的肉块之前,它不会停止。

冰龙长长的脖颈伸向天空,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它再也无法忍受这个。

它冲过去,在那残破的、可怖的躯体上发泄出全部的怒火,用尽全力撕扯着,践踏着,直到模糊的血肉铺满一地。

那个沉默坚毅,在它最无助的时候毫无缘由地帮zhù

过他的野蛮人,那勉强尚可辨认的、须发纠结的头颅滚到了他的脚边。

它低下头,长久地凝视着那空洞的双眼。

它甚至不知dào

他的名字。

有一瞬间它真切地希望被扭曲的只有那具身体,希望那野蛮人信奉的无论哪个神祗或祖先,已经接受了他无辜的灵魂。

而它的愤nù

远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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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月下骷髅

艾斯发xiàn

自己面对一个本不该成为难题的难题。

他必须回到安克兰。他不知dào

也不在意那个死灵法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但他可能得变回冰龙才能击败被召唤出的亡灵,运气好的话,还能顺利地撕碎那个法师而不是让他再次从他爪下逃脱。但眼下的情况,精灵很显然不可能放他独自回去。

“你想回去。”诺威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焦躁。

“我是想回去,一个人。”他口气生硬地强调。

“我的确不懂魔法,但我毕竟是个精灵,我对法术有不错的抵抗,我的剑也或许能帮上忙。”诺威诚恳柔和的语调让人难以拒绝,

“你们不会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吧!”泰丝抗议,但没敢太大声。

“除非你愿意堵上耳朵,并且让莫奇随时准bèi

再咬你一口。”精灵说,“不然你最好还是待在这儿……”

“我愿意。”泰丝斩钉截铁地说。

艾斯瞪着她——他们似乎没打算问他愿不愿意。

“好吧。”最后他答yīng

了,“你们最好跟紧点。”

人类的身体真的很不方便——但他还是可以比普通的人类要快一点的.

“……这真是一点也不奇怪。”泰丝对着月光下闪了几闪就完全消失的艾斯的背影,都没打算试着跟上去。

“的确如此。”诺威微笑着说,“这个人不太会撒谎。”

艾斯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但他说“好吧”的时候眼睛有一瞬间不自觉地看向别处。明亮的月光之下,精灵可不会漏看了那个。

“所以你干了什么?”泰丝问,然后皱起鼻子,用力嗅了嗅,分辨出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气味。

“试一试你的鼻子到底有多灵吧,他身上现在可不是一点味道都没有了。”精灵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希望不要起风。”

“我又不是狗!”泰丝不满地抱怨,但还是听话地堵上耳朵,循着那微弱却不易消散的味道,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

当他们顺利抵达那条奇怪的裂缝附近时,艾斯正干脆利落地一拳击飞一个骷髅的头。

“哦哦!”泰丝给出了简洁有力的称赞,因为堵着耳朵,声音格外地大。

一堆感觉到活人的气息而齐刷刷转向她的森森的骨架,让她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它们黑洞洞的眼窝像是真的能看见她的存zài



诺威拔出长剑迎了上去。临时被召唤出的不死生物动作僵硬,并不难对付,但游荡在周围的骷髅数量相当多——虽然大多残缺不全。

精灵不得不避开好几个土坑。骷髅们爬出地面留下的痕迹到处都是,而它们自己也时常被绊倒,由魔法强行维系的骨架有时会散落一地,又颤抖着拼凑到一起。

“这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疯狂……又最好笑的事了!”泰丝大声说。诺威不得不在战斗的间隙用手势示意她把耳塞取出来。现在这里已经没有那类似哭号的声音了。

红发女孩掏出耳朵里的软木块,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用力砸向面前的骷髅——对付眼前的敌人,那显然比她腰带里插着的小匕首好用。当被她砸翻在地的骨架再次颤巍巍地站起来,她开始觉得没那么好笑了。

诺威的长剑上泛着幽幽的白光。那是一把被祝福过的武器。他向左侧身,避开带着呼啸的风声,却毫无技巧地直劈下来的弯刀,认出那刀身优雅的弧度和镌刻其上的、数千年的时光也没能完全磨灭的精灵文字。

这些可怕又可笑的骷髅曾是他的同族——他们随那被诅咒的城市一起埋葬,无论他们灵魂归于何处,遗骸都不该遭受这样的亵渎。

怒火使他双眼的颜色变得更深,但并未使他失去理智。他注意到泰丝的困境,在解决眼前的对手后回到女孩的身边,与她并肩战斗,同时诧异地发xiàn

,被艾斯空手打倒的骷髅比他和泰丝加在一起的还要多。

“他打起架来可完全不像个法师,对吧?”泰丝兴高采烈地说,“我喜欢他这样,比那个冷冰冰的别扭小孩可爱多了。”

“冷冰冰的别扭小孩”粗暴地用力踩断脚下的胸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咒骂。

“法师在哪儿?”诺威大声问道。

“下面!”艾斯没好气地吼。

精灵之前已经留意到那些乱七八糟架在裂缝上的树木被挪到了一旁,泥土和石块堆积在裂缝的两边。死灵法师显然是利用了这里的骷髅作为苦力,迅速地完成了正常情况下需yào

十几天才能完成的工作。

安克兰的地底到底埋藏了什么秘密,值得一个死灵法师这样大费功夫?要召唤如此多的亡灵并不轻松。

艾斯确定的回答让他更加不安。

而艾斯心中此刻更多的却是烦躁。一条龙不可能挤进那样的裂缝,而从那裂缝中散发出的气息又是如此不祥,他不能大意。

他只能选择用人类的身体战斗——用人类的身体,像龙一样战斗。简单粗暴,却又缚手缚脚,他还没有把自己绊倒在地上真是奇迹。

他们最终解决掉了地面上全部的骷髅,满地颤动的碎骨依然诡异,但在很长的时间里,它们已经不具威胁。艾斯可以肯定死灵法师能够感觉得到这里的变化,那说明地底有更重yào

的事让他冒险留下。

“我们得下去。”精灵说。

他们站在边上俯视裂缝的底部,那里被挖出一个斜斜向下的洞,看起来活像是地狱的入口。

泰丝打了个冷战。

“不是个好主意。”她说:“不过我猜也没得选啦。”

艾斯皱着眉:“你们没必要……”

“他亵渎了我族人的遗骨。”精灵第一次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却无比坚定。

“而一次成功的冒险绝对不能缺少像我这么棒的盗贼。”泰丝面不改色地说。

“好吧……”沉默半晌之后,艾斯说,这一次不再目光飘忽,只是完全的无可奈何。

不知为什么,耳边似乎隐约响起一个人类少年轻快的语调:

“这是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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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地底

艾斯走在最前面,诺威则是最后一个。他们点起了火把,否则“很棒的盗贼”泰丝就只能像个瞎子一样紧抓住艾斯的兜帽不放,什么也干不了。

通道并不矮。艾斯对那法师的傲慢印象深刻,他显然不会委屈自己四肢着地爬进去,只是有些地方裸露出粗大的树根,泥土不断地簌簌往下落。

“不会塌下来的。”泰丝偶尔也会表现得像个专业的盗贼,“树根把大多数泥都缠在一起。只有没有太强烈的震动……或者这些树根不突然发疯就没事。”她对这个心有余悸。

再往下走,越来越多显然被打磨过的石块从泥土中暴露出来,甚至有一段石柱横在他们脚下。

艾斯突然回头,迅速地熄灭了泰丝手里的火把。

泰丝一声也没出,她知dào

他不会毫无理由就这么做。

在瞬间完全的黑暗之后,她看见了前方微弱的光芒。那不是会随空气的流动晃动不停的火光,而是某种惨白的、魔法发出的冷光。

“有什么计划?”泰丝悄声问。

“冲进去。”艾斯说。

“……听着,我知dào

你不是法师,但你总不会真的是个狂战士吧?”泰丝觉得额头有青筋跳动,“让开点,我先过去看看。”

她前方的身体一动没动。

“嘿,我可是个很棒的盗贼,没那么容易被发xiàn

的,而且我逃起来很快。”泰丝拍了拍年轻人瘦削但颇为结实的屁股,满yì

地感觉到手下的身体突然紧绷起来。

但他还是没有动。

“艾斯,她能行的。”诺威低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过在那之前,泰丝,让我先处理下你肩膀上的伤口。”

伤口并不严重,莫奇显然有口下留情,但精灵还是好好地清理了一下,擦上药,裹上厚厚的绷带。

“我猜里面还有骷髅,它们能感觉到鲜血的味道。”他低声说。

“别故yì

吓我。”泰丝轻笑,“我很快就回来啦。”

艾斯侧开身,极不情愿地让泰丝挤了过去,她的红发扫过他的下巴,痒痒的,感觉有些奇怪。

他不得不承认,泰丝轻巧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贴着通道一边的绷直的脊背看起来也相当的……顺眼。

艾斯低下头,对自己的鞋子怒目而视。他变成人太久了,他想念他寒光闪闪的爪子和他的翅膀,想念飞翔时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痛恨这黑暗的地底,尽管这里寂静无声,并没有咆哮的暗河在不远处奔腾不息.

脚下的泥土松软得恰到好处,空气里也没有泰丝讨厌的腐烂潮湿。她并没有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而是快速前进,停下,然后再快速前进。即使有人无意间看到她的影子,也会疑心那不过是自己眼角的幻影。

通道笔直向前,越来越接近发出冷光的地方时,泰丝的脚步慢了下来,考lǜ

着要如何在这样情况下尽可能地接近目标却又不被发xiàn

。当前方显然好好清理过的某个入口在幽幽的光线中显现出来时,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入口处的门框超出通道的两边一点点,那已经足够让泰丝隐藏在阴影中。

她迅速地窜到门边,担心泥土会掉落下来而不敢太过紧贴通道,屏息向门内看去。

那是一个大得出乎她意料的房间。最先跳入她视线的是离门口不远处两根倾斜的石柱,它们的上端抵在一起,搭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支撑住了房顶的石梁。她的目光向下移动,石制地面上一条明显的裂缝从一个黝黑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制作的平台下方延伸到她的脚下。

她意识到,那或许就是地面上那整条裂缝开始的地方,而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或许原本就是一条地下通道,地面开裂时的震动使得通道坍塌,倾泄而下的泥土掩埋了一切,而房间却因为地面开裂的缝隙不是很大,以及那两根坚固的石柱而奇迹般得以幸存。

只不过,房间里的裂缝也因此而大半没有被泥土掩埋,从她的位置看过去,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像是随时都会有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窜出来。裂缝旁另外两根在地上摔成几段的石柱——以及石柱上隐约可见的骸骨更加重了那不祥的气息

她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跳缓慢而平稳,看向房间里发出冷光的角落。那里有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散乱地堆放着杂物,光源是桌面上一个像是水晶球的东西,有三个人站在桌前,其中两个纹丝不动,另一个正急切地在桌上翻找着什么。

突然之间,其中一个人向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泰丝咬住嘴唇,压下那一声惊呼,同时努力控zhì

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她知dào

它看不见她,但它可以感觉到那些属于生命的跳动和血肉的温暖。

那是一具骷髅。

与地面上那些被他们击倒的不同,这一具套着虽然像是拼凑起来,但几乎完整的盔甲,从背后很难发xiàn

它只剩下枯骨,但当它转向他,那令人心寒的深黑的眼窝和残缺的齿列昭示着它不知已消逝多少年的生命。

或许距离尚远难以察觉泰丝的存zài

,那骷髅回过头去,再次一动不动地守护着它的创造者。

真该庆幸骷髅没有什么好奇心。

泰丝大着胆子继xù

躲在那里,同样的盔甲告sù

她,另一个一动不动的家伙应该也并非活人,而唯一的活人,那个死灵法师,正突然爆fā

出一阵咒骂。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他将手里的东西猛摔到桌子上,“我需yào

……”

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泰丝悄悄缩回忍不住探出门口的头,无声地向后退去,直到退出一段距离才转过身,迅速回到有同伴等候的地方.

“一个法师,两个骷髅。”红发盗贼竖起三根手指,“那骷髅看起来可不像地面上的那么好对付。地面上还有一两具骨架,不知dào

是不是会随时爬起来。”

“那就别给他那个时间。”诺威说,“我们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拖住骷髅,另一个想办法干掉法师,他的法术就会解除。”

“听起来很简单嘛。”泰丝想起那张转向她的脸,一点也没觉得轻松。

艾斯摇摇头:“那是骷髅战士,它们拥有更完整的灵魂,可以接受法师赋予的更强dà

的力量,甚至能抵抗魔法。它们还能发出——某种嚎叫,我不知dào

精灵是否能抵抗,但泰丝肯定不行。”

“多谢安慰。”泰丝臭着脸,“我可以塞上耳朵!”虽然她也不想面对任何不死生物,但更不喜欢被人小看。

“那是无声的,它会直接钻进你脑子里,塞上耳朵不会有任何用处。”

“那我可以……”泰丝想了想,不知dào

她还可以干什么。

“你可以待在这儿,等我们回来,就像我们刚才等你一样。”诺威安慰她,然后转向艾斯:“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要如何对付一个死灵法师,我会想办法拖住那两个骷髅。”

泰丝发出几声不满的哼哼,没再说什么。

诺威把缩在他怀里的莫奇交给泰丝,但她摇了摇头:“带上它吧,它在‘吸引注意’上相当有用,虽然它可能会有点害pà

。”她温柔地摸了摸那小东西的头,“加油,小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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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幻象

精灵独自冲进房间的时候,那桌前的死灵法师漫不经心地回头扫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精灵没有什么该死的好奇心,看来我错了,”他说,“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儿在哪儿?你们居然能找到这里,还真是令人意wài

。”

他在森林中见过他们,也知dào

他们和他寻找的是同一个地方,但当时他们看起来完全弄不清方向。他本想杀了他们,但随即放qì

。如果森林里的魔法能阻止他们,他也犯不上给自己找麻烦。

连他自己都差点迷失。他在昨晚召唤森林中的亡者,唤出的却是一无所知的人类,只知dào

森林里有一个地方即便是亡灵也不愿靠近。他靠着那含糊的指引,绕了一大圈才找到这里,即使地面上没有任何痕迹他也知dào

,这里就是安克兰。

他能感觉到冰冷而甜美的死亡的气息——数以千计死于非命的精灵就躺在他脚下的泥土里,不甘的灵魂可以被轻易唤醒。

他召唤了他们。那些数千年前的反叛者成为他惟命是从的奴仆,它们指引他找到那条裂缝,为他挖掘出被掩埋的通道,他想要的一切本该就在这里。

地面上的骷髅被打倒时他能够察觉,每一个骷髅都与他相连,它们的每一次倒下和重组都在消耗他的力量,但他需yào

它们拖延时间。他不打算空手而归。

他在他最强dà

的仆人冲向精灵时依然没有停止搜寻。

而精灵发xiàn

想要“引开”两个骷髅战士对他而言似乎有些吃力。

他能听见艾斯所描述的嚎叫,那对他并非全无影响。在抵抗脑子里那些恐怖的声音的同时,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他的武器没有在地面时那么有用,骷髅身上的盔甲像是不同的盔甲拼凑起来的,但依然有很好的防御作用。而这两具骷髅的力量和敏捷都出乎他的意料。

“刺它们的眼窝……或者干脆砍掉它们的头。”艾斯曾这么说,但那可不怎么容易。

他向后急跳,留意着房间里的情形,如果能把它们引到裂缝边……

一道棕色的影子从他怀里窜了出来,直扑到一个骷髅的脸上。

莫奇发出尖锐的叫声,在那具骷髅的身上毫无规律地乱窜,那种疯狂的舞蹈是猫鼬在对付毒蛇的时候用的,显然对骷髅也一样有效。亡灵看不见莫奇,对它而言那是一团窜来窜去的、明亮温暖的光球,它没有办法克制要抓住它的**,即使它得到的命令并非如此。

它开始双手乱拍着自己的身体,原地打转。

诺威的压力被减轻了一半,他顺利地把另一个骷髅骑士引到裂缝前那座黑色平台的后面。眼角的余光里,艾斯的身影如计划中一样冲进房间。他绕过依然执着于莫奇的骷髅,冲向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危机的死灵法师。他跨过躺在一根石柱上的骨骸……

他骤然停了下来。

精灵也看到了那副奇怪的骨头,矮小粗壮,套着完整的、风格明显的盔甲——那是个矮人。他没有余暇去考lǜ

为什么一个矮人会出现这在这里,但那显然对艾斯意味着更多。

“艾斯!”他焦急地大叫。他们的机会稍纵即逝.

无数破碎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无数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响成一片。

“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

“看,斯科特,银币!”

“这里全是精灵的臭气!为什么我们不……”

“放下那个,莉迪亚!”

“……不能再回来。”

“……最伟大的发xiàn

!”

“保守秘密……”

“你们拒绝帮zhù

我的时候就失去了让我停止的权力。”

“停下来!小法师!”

“但这不能……”

“莉迪亚!”

“……可我喜欢你。”

……

他看见他们的影子的影子晃来晃去,但他抓不住其中的任何一个,斯科特的背影一闪而过;莉迪亚的双眼绿得发黑;劳根举起他巨大的战斧;黑色的火焰冲出裂开的地面;凯勒布瑞恩像挥舞长剑一样挥舞着他的手杖;艾伦被压在倒塌的石柱下,鲜红的血液流到他脚边……

一柄匕首扎上莉迪亚的小腹。

——“可我喜欢你。”

那是尼亚·梅耶留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在刺伤那个他默默地喜欢了许多年却从不敢说出口的女人之后,在被那些扭曲的黑影拖入地狱之前。

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从幻觉中挣脱出来的艾斯一阵晕眩,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上,劳根……那个矮人的遗骨就在他的面前。

“艾斯!”那是泰丝的尖叫。

艾斯用力摇头,靠着身体的本能而不是他混乱不堪的意识撞开了正向抱头缩成一团的女孩挥剑的骷髅。莫奇窜上他的肩头吱吱乱叫,牙齿上还沾着他的血。

当他失去意识的时候,这具人类的躯体甚至不能抵挡一只猫鼬的尖牙。如果不是泰丝突然出现,他或许已经死在骷髅战士的剑下,或者任由自我保护的本能支配一切,在所有人的面前变回一条冰龙。

怀着突然涌起的深深的厌恶——他分不清那是对他自己,对这个身体,还是面前的亡灵——他再一次一拳把那试图爬起来的骷髅击倒在地。

诺威刚刚解决掉他的对手,冲过来将他的长剑刺入那骷髅的眼窝。

他喘着气,关切地望着艾斯,“你还好吗?”

艾斯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没有完全从那些记忆的冲击里恢复过来。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幻境里,而是似乎总是以尼亚的双眼看着一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而龙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那个法师跑进了通道,他好像找到了什么东西……我不知dào

现在追上去是不是还来得及,但我怀疑……”

沉闷的低响打断了诺威的话。

“……正如我所担心的,他把通道弄塌了。”精灵苦笑着望向入口处漫进的泥土。那填不满整个房间,但他们也出不去了。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他说。

刚刚清醒过来的泰丝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看看他,又扭头看看门口依然在缓慢涌入的泥土,哀叹一声用双手捂住脸,让自己斜斜地瘫倒在地上。

“我最讨厌的死法!”她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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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埃德的冰龙

“我们还活着,所以总会有办法的。”精灵乐观地地说。

他经lì

过比这更糟的情况,和一群矮人一起被困在一个塌陷的矿洞的一角——但那里有一群矮人,以及矿洞里更多的矮人。他们没花多久就把那里清理得跟从来没有塌陷过一样。

而这里唯一的矮人,是一副躺在地上的骨架。

艾斯坐在一边盯着那副骨架发呆。诺威很担心他的情形,但无论他如何尝试,那年轻人始终不肯开口。

房间里依然有光,桌上那个发光的水晶球并没有因为法师的离去而黯淡,那或许原本就不属于法师。但那惨白的光芒并没有任何安抚人心的作用。

艾斯突然站了起来,脱下自己的长袍盖住了那副骨架。

“过不了多久,我们也会变成那样的。”泰丝凄惨地说,“除非莫奇能变得超大,然后打个洞让我们出去。”她把那只累瘫了的小东西捧起来,举到面前,殷切地盯着它:“你能吗,小莫?”

莫奇不明所以地叽了一声,湿润的黑眼睛茫然又无辜。

“至少,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你也还是可以出去的。”泰丝用鼻子蹭了蹭它柔软的小肚子,“放心,就算我饿了也不会吃掉你的。”

诺威抬头看向房顶,那里也是石制的,但已经有不少的裂缝。从走下通道时的感觉判断,上面的土层并不是很厚,如果他们可以让其中的某处坍塌——

他摇了摇头,需yào

有精确的计算才能避免整个房顶都塌下来,而他既不是建筑师,也不是矮人,想要成功,他们得非常、非常走运才行,而今天,幸运之神显然并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艾斯也在看着同样的地方。

他能够撞穿那里,变回龙的话。比这里更坚固的地方也关不住他。

如果他能让精灵和女孩昏迷过去的话……

轰地一声低响,房顶开始震动,石块掉落下来,泥土从开始扩大的裂缝里往下滑,几条粗大的树根从裂缝里钻了出来,如巨蛇一般扭动着。

诺威抓住艾斯的手臂迅速向后退。艾斯往前挣了一下,本能地想把那具正被泥土掩埋的骸骨拖出来,但随即意识到那毫无意义。

“那个死灵法师,大概是想确定我们这次是死透了。”诺威苦笑着说。泰丝已经迅速地跑到了他身边。

更多的泥土和石块掉了下来,那两根倾斜了几千年的石柱也终于轰然倒地。

“退到桌子那边!”精灵吼道,那张巨大的木桌沉重结实,或许可以保护他们。

艾斯用力挣脱了他一直没有放开的手。

“来不及了。”他说,声音异常冷静。

那是极为短暂又漫长的一刹那。精灵看见有什么东西撕裂艾斯背后的衣服钻出来的时候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是翅膀。

白色的翅膀。

即便曾经有所怀疑,亲眼目睹那奇妙的情形,即便是对一个四百岁的精灵来说也是颇大的冲击。在诺威难得地瞠目结舌的时候它们迅速地伸展开来,将精灵和泰丝笼罩在下面。巨大的、银白色的身体占据了他们的整个视线。

“……操!”泰丝爆出了她被禁多年的粗口。

诺威没顾得上责备她。他们被一双强壮的后爪不怎么温柔地抓了起来,一声巨响之后,他们冲了出去,呆呆地在一片突然洒下的灿烂阳光中,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远、正塌陷出一个大坑的地面,大脑仿佛完全停止了运转。

他们在飞。

意识到这个没多久,他们又迅速下降,被粗鲁地甩到了地上,一阵天旋地转。

周围的树木在巨龙的身体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劈头盖脸地向他们砸过来,又被回过神的冰龙不耐烦地一尾巴扫到一边。当他们终于挣扎着爬起来,看见不远处冰龙前爪下那个动弹不得的身体,才明白它刚刚那一阵扑腾到底是在做什么。

它抓住了那个死灵法师。

或许是太过吃惊,或许是消耗了太多的力量,这一次,狡猾的法师没能逃脱。

他在冰龙的抓下疯狂地笑着:“我……”

一声轻响,血液飞溅。冰龙干脆地一把撕裂了他的身体。它第一次把他按在爪下的时候就该这么做,而不是听他说什么废话。

那景象多少吓到了泰丝,她情不自禁地往诺威身后缩了一缩。

冰龙抬起前爪,盯着上面的鲜血看了一会儿,泰丝很担心它会伸出舌头舔一舔,像所有传说中邪恶的生物一样……

但冰龙兴趣索然地放下了爪子,转身向他们走过来。

它沉重的脚步让地面也微微震动。诺威随着它的接近而不得不仰起头看着它的双眼,但他一步也没有后退。

“伊斯……伊斯康提亚,是你吗?”他大声问道。

冰龙停了下来,显然有些吃惊。

“那不是我的名字。”它隆隆地说,恼怒多于愤nù



“那我就还是叫你艾斯吧。”精灵没有坚持,“谢谢你救了我们,又一次。”

冰龙眨了一下眼,即使变成一条龙,不知所措时的目光却没多少不同。

精灵试图接近它的时候它猛然向后退去,开始扇动双翼。

“等等!……”精灵不得不侧过头,把手臂挡在面前以抵挡令人无法呼吸的风压,直到冰龙飞上天空他才能喘过气来,把那句话说完:“埃德一直想找到你!……”

他仰望天空,看着那向上疾冲的白色身影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

他不知dào

它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你什么时候怀疑他是埃德的冰龙的?”泰丝在他身后问,听起来不太惊讶。她干脆地顺着风压坐到了地上。

“他的眼睛有好几次变成了金黄色。”诺威说,“那个故事听埃德讲了太多次,很难忘掉什么细节。”

“我还以为你没发xiàn

呢。”

“我可是个精灵……你呢?”

“我可是个盗贼。”

一阵沉默之后,泰丝得yì

地自言自语:“这下我可有个更好的故事了。”

诺威笑了起来,目光扫过地上那摊血肉模糊的尸体时又皱起眉头。

他走过去,蹲下来仔细打量那个死状凄惨的法师。如果不是非得置他们于死地,他或许已经顺利地逃走了。他很想知dào

一个死灵法师到底如何得知安克兰的存zài

,又是来寻找什么的。如果是为了寻找某种古老精灵的魔法,他必须保证它不会落到任何邪恶的手中。

“那堆死得烂烂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可看的!”泰丝叫着,一步也不肯靠近。

精灵在一堆内脏里发xiàn

了他要找的东西,忍着恶心用树枝把它挑了出来。那是一块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石板,上面刻着一些符号和看似是精灵文字、他却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不管那是什么,你可别想把那东西带在身上!”泰丝远远地警告他。

诺威一声不响地找了一块石头,举起来想要砸下去,又犹豫地停在半空,然后再次举起,又停下。

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泰丝,总有一天我会因好奇而死。”他用几片枯叶裹起了那被鲜血浸透的石板。

“……算了,到时候我会救你的。”红发女孩听天由命地说,“还有,那个东西,给我先扔到水里洗上一百次!!”

第四十四章 为人父母

“你以为我会答yīng

?”瓦拉瞪着笔直地站在她面前的儿子,满脸的不可思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荒谬的主意?”

“从冰龙落在克利瑟斯堡的时候?”埃德说,“或许更早,在那些圣骑士把我的朋友关在神殿下的监牢里的时候。”

他背着双手,直挺挺地站着。需yào

的时候,他也可以收起所有嬉笑,严肃又认真。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我知dào

他曾是你的朋友,埃德,但那是一条龙!你亲眼见到过它的力量,它轻而易举就把克利瑟斯变成了一堆废墟!”

“但他没有伤害我,他还认得我,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埃德分辩,“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

“它不是‘变’成了那样,那才是它真实的样子,埃德,我的孩子啊,没有什么能‘变’成一条龙!”瓦拉挫败地向后躺,让椅背支撑她的重量。

“但他像个人类一样生活了十几年,从来不知dào

自己是一条龙!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抹消那个存zài

了十几年的灵魂——”

“那么你想怎么做,告sù

一条龙‘因为我更喜欢你人类的样子,所以麻烦你变成人跟我一起回家?’”那样的天真让瓦拉哭笑不得。

“不,我只想让他知dào

,他对很多人来说并不只是一条龙,”埃德很想像小时候那样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但他坚持着,直视母亲的双眼。

“我想告sù

他,就算他是一条龙,也还是我的朋友。我不管他是不是被认定为邪恶的化身,他救了我的命。他从未有意伤害任何人,他不该这样被逼着离开自己的家,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外游荡,被人惧怕,被人追赶和伤害,以为自己被所有人欺骗和背叛……如果没有人找到他,告sù

他这些,总有一天他的心里除了仇恨和怒火再也不会有别的剩下,他会真的,完完全全地变成一个邪恶的生物,然后总有一天,他会死在人们手中,而那些人会被称为屠龙的英雄,在整个大陆上受人敬仰。没人会在意那条龙也曾经有一颗人类的心,有爱他的父亲和姐姐,有朋友……还曾经有一个保护着他,让他远离所有伤害的哥哥。”埃德想起梦中所见到的,属于城堡的记忆,那个用力跳到哥哥背上的男孩,眼中充满信任。

他从未见过斯科特……他不能确定那个失踪的圣骑士知dào

他养大的其实是条龙后到底会怎么做,老实说他如今对“圣骑士”没有任何好感,但他希望提到斯科特能更容易打动他的母亲。

瓦拉沉默着,想起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孩,浅蓝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纯净通透。她早该认出他是谁的,他跟斯科特有如此相似的双眼。

“你出生的那一晚,”长久的静默之后,她缓缓开口,“斯科特受了伤,刚刚被他的朋友们送回城堡。我……或许是有点害pà

,我早产了。但斯科特,他已经让城堡里的人做好了一切准bèi

。我顺利生下了你,第二天早上,当乳娘抱着你进来的时,她的怀里有两个孩子。”

她叹息着向儿子伸出双手:“每个人都在说那是斯科特的私生子,可我并不在乎,他就像你一样可爱。有好几天你们就睡在一张小床上,因为斯科特显然没有预料到他的‘私生子’的出现。有时候你们一起哭个不停,有时候就躺在那里,对着彼此哼哼,像是在说什么大人们听不懂的话。”

埃德弯下腰,把头埋在瓦拉的肩上,有点意wài

的惊喜,也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些。

“我猜那就是你常说的,‘命运的安排’。”瓦拉轻声说,“也许一切注定如此。”

埃德抬起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你答yīng

了?”他试探着问,深蓝双眼中的欣喜如火花般闪动。

“我猜就算我不答yīng

你也会留下一封信偷偷溜掉,是不是?”瓦拉用自己的额头抵上儿子的,“你会至少给我留一封信的吧?”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太过了解,她知dào

这是唯一的办法。

至少她还能控zhì

某些事。

“我当然会!”埃德红着脸嘟哝,“老实说,我都已经写了好几封……可我还是觉得直接告sù

你更好。”

“是的,这样更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哦,先得等娜里亚决定什么时候告sù

她的父亲,或者等她决定什么时候不辞而别。然后,我在斯顿布奇的朋友,就是我告sù

过你那个精灵诺威,还有泰丝,他们一旦完成手上的事就会到北方来,我们计划在维萨城碰面,明年春天的时候出发。”埃德眉飞色舞地说,“你瞧,我可没打算莽莽撞撞就冲到北方去,我会做好准bèi

,打听好消息,我还有非常可靠、很有经验的朋友。我们会找到伊斯,顺顺利利地回来的。”他向母亲保证。

“但愿如此。”瓦拉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埃德在一个雪夜迎来了娜里亚,那已是入冬后的第二场雪。

当被告知娜里亚的到来时,瘫在自己房间壁炉前的年轻人一跃而起,迈开大步连蹦带跳地窜下楼梯。

“娜里亚!”他对着那正努力把自己卷发里的雪弄出来的女孩大声嚷嚷,“你告sù

他了?”

“唔,我跟他吵翻了。”娜里亚满不在乎的语调也掩饰不了眉目间的沮丧,“反正如果我想走,他也追不上我。”

埃德挠了挠额头,他原本还指望娜里亚能像他说服瓦拉那么顺利地说服艾伦。

“他是追不上啦,但他想都不用想也知dào

你会去哪儿。”他真的不太想再次面对一个愤nù

的父亲。

“胆小鬼!”娜里亚呸他。

“等等,我有个主意!”埃德假装没听到,“有个人说不定能说服他!”

于是,第二天,当艾伦·卡沃来到克利瑟斯堡寻找他那离家出走的女儿时,迎接他的是瓦拉·辛格尔。

城堡的女主人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裙,如平常一般略带矜持的微笑里还有些别的东西,而她开门见山的话语立kè

证实了艾伦不好的预感。

“欢迎,艾伦·卡沃,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娜里亚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肯出来,埃德只好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到书房的门外偷听。那是相当漫长的一次谈话,穿廊而过的寒风把他冻得够呛,而实jì

上,新修好的书房隔音效果非常不错,他基本什么也听不见。

他在门突然打开时妄图逃走,却还是慢了一步。

“埃德·辛格尔。”艾伦的脸阴得像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我需yào

见见你的朋友们。”

埃德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所以你答yīng

了!”他跳起来欢呼,几乎想冲过去给跟在艾伦身后走出门的瓦拉一个最热烈的拥bào



“还没有!”那被另一个母亲打败的父亲挫败地低吼,“如果只有你们两个人,永远也别指望我会放她出门。”

“哦,是的!没问题!诺威和泰丝很快就会到维萨城了,我已经接到了他们的信!你会满yì

的,艾伦,诺威已经快四百岁了!”

“作为一个精灵,那还嫩着呢。”艾伦依旧阴沉着脸,但他的确听说过那个精灵的名字,他的独立特行让他比自己意识到的更为出名,而如果传说属实,他也是一个相当厉害的精灵战士。

一个四百岁的精灵加三个二十岁左右的人类——这依然不是什么能令人放心的队伍。

“我得见见你的朋友们。”艾伦再次强调,“以及,我会试试能不能找到凯勒布瑞恩。如果最后这支队伍依然不能让我满yì

,告sù

娜里亚,就算我断了一条腿,也有几百种方法让她哪儿也去不了。”他给了那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一个警告的眼神。

“当然!当然!没问题!”埃德拼命点头。

“还有,如果她真想跨越半个大陆找到伊斯,告sù

她,她的剑术还差得远呢。”艾伦冷哼一声,拄着他的拐杖转身离开。

埃德摸了一把额头,他觉得他都出汗了。

用退后三步的距离恭恭敬敬送走艾伦之后,他忍不住冲到母亲的房间。

“你怎么做到的!”他大声问。虽然这是他的主意,但之前他真的不确定能成功。

瓦拉用一种好笑又忍耐的神情看着她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的儿子,再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否正确:“他是一位父亲,我是一位母亲,我知dào

他最担心的什么,也知dào

最能打动他的是什么……说到底,他也把伊斯当成自己的儿子,他跟你们一样想找到那个孩子。”

——这当然不是全部,但她的儿子只需yào

知dào

这些。

“你最棒了!”埃德真心诚意地说,在母亲的脸颊上留下响亮的一吻,转身风一样冲出去告sù

娜里亚这个好消息。

瓦拉发了一会儿呆,叹着气摇摇头,再次把目光落到手中的书上。

她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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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即将开始的旅程

娜里亚别扭了好几天才回到父亲身边,继xù

她的训liàn

。又一场大雪覆盖森林与大地时,埃德接到了诺威从维萨城发来的信,他们在旅途中似乎遭遇了一些小小的意wài

,但还是顺利到达了维萨,直接住进了辛格尔家在维萨城的宅邸。

埃德急不可耐地骑上马直奔维萨,用最快的速度把精灵和红发女孩接到克利瑟斯。

“你其实不用这样来回奔波的,”路上诺威不解地说,“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去城堡。”

“别管他,他只是精力太多无处发泄。”泰丝把自己埋在厚厚的衣服和围巾堆里,闷声闷气地说,坐在马背上就像一个巨大的球。她在温暖的南方出生和长大,还从来没在冬天跑到这么冷的地方,一路上都和莫奇一起瑟瑟发抖。

她开始后悔没有选择马车——但马车在这样的雪里走不了多久就会陷进去。如果可以,她真想把整个头都包起来,让一丝冷风也钻不进。但这样她就看不到那到处一片雪白的奇异景色了。

“我们得去北方的冰原,泰丝,那里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下雪。”埃德吓唬她,“你穿成这样可没办法去冒险。”

“哦,我们可不一定非去那么冷的地方不可。”泰丝狡黠地眨眼,她还没告sù

埃德那个“更好的故事”,那得留到一个更好的时机……和一点小小的偷工减料。

“你们可不能反悔!”埃德叫起来,“艾伦和娜里亚都会杀了我的!……”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立kè

紧紧闭上了嘴。

“听起来似乎有什么计划之外的变故?”泰丝幸灾乐祸。

埃德绷着脸坚持了一会儿,但没过多久就泄了气。

“艾伦·卡沃要求见你们,然后他才决定是不是会让娜里亚出门。如果他不同意而娜里亚偷偷跑了,他迟早会杀了我,而如果娜里亚没跑成,她迟早也会杀了我。”他垂头丧气地说。

就快四百岁的精灵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而泰丝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

穿过柯林斯平原时,连泰丝也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一望无际的银白让整个世界纯净无比,神圣得仿佛诸神居住之地。

他们到达克利瑟斯堡时雪下得更大,从马背上滚下来的泰丝活像一个雪球。埃德一边笑得差点跌倒一边忧心忡忡,如果艾伦看到这样的景象可不会只是觉得可爱。

幸好精灵完美地保持了他的优雅。他穿得不算多,行动时也完全没有因为寒冷而导致的僵硬。他在院子里拉下帽子露出灿烂的金发和尖耳,仰头看着古老的城堡。

“我差不多三百年前就听说过这座城堡,它看起来就像传说中一样雄伟。”他赞叹着。

“你所看到的部分,一大半都是四年前开始重修的。”埃德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伊斯那时候可不太高兴,你不知dào

他的力qì

能有多大。”他的口气听起来充满骄傲,好像被摧毁的压根儿不是他家的房子。

精灵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要撞破那间密室的屋顶和土层可得要些力qì

——而他脚腕上的手印也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完全消失。

“母亲!”埃德叫起来,迎向出现在门口,端整得近乎严谨的妇人。

瓦拉微笑着向客人致意,并没有因为泰丝的圆滚滚和诺威的精灵特征而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艾伦·卡沃和娜里亚都在这儿。”当把客人迎进大门之后,她低声对儿子说:“我不知dào

是谁更迫不及待——不过他们的消息还真灵通。”

埃德一愣之后,立kè

冲向了泰丝。

“脱衣服!”他急吼吼地伸手去抓泰丝裹在最外面的羊毛披肩。

下一个瞬间他已经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呻.吟。即使圆滚滚也轻易背摔出一个男人的红发女孩低下头,从毛茸茸的帽子里露出半张脸,充满威胁地对他眯细了眼睛。

“好男人可不能这样对女孩儿说话。”她一本正经地说,与之同时响起的是娜里亚清脆响亮的、没能忍住的笑声。

“泰丝!”

“娜里亚!”

同时出声阻止的“家长”们交换了第一个眼神。然后诺威伸手拉起摔得有点迷糊的埃德,诚恳地向瓦拉道歉:“对不起,泰丝她总是……动手比动脑快。”

泰丝拉下披肩,吐吐舌头,脸都没红一下。

回过神来的瓦拉摇摇头,责备地看着儿子:“我可从来没教过你对女孩子说那种话。”

——就现在,再来一条龙摧毁城堡嘛!

埃德·辛格尔绝望地想着,滚烫的脸颊是这辈子也没有过的通红.

他们共同享用丰盛的晚餐。埃德从头到尾失魂落魄食之无味,两个女孩因为有共同的嘲笑对象迅速建立起深厚的友谊,而莫奇的出现更让娜里亚惊喜不已,诺威艾伦看似平和友好地交流着旅行中有趣又无害的见闻,瓦拉听得相当认真——当她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外出冒险的冲动,只是另一种冲动更为强烈,那让她成为了现在的辛格尔夫人。

而她的儿子,却即将踏上旅途。

当晚餐结束,他们转移到更温暖的小会客厅开始讨论寻找伊斯的计划,埃德碎了一地的自尊和自信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点。

他在桌子上摊开整个大陆的地图,用随手摸来的一套小小的、硬木雕刻的各种动物一个接一个标出伊斯曾经出现过的地方。

“他从艾斯特洛向北飞,第一次被人发xiàn

是在红松岭,安克坦恩国境内的一座小山峰……”

冰龙向北的旅途并不是一条直线。一开始它飞得随心所欲,似乎并不在意会被人们发xiàn

,它降落的地方也未加选择,山谷中,山顶上,甚至旁若无人地落在农田里,只为了在农场附近的湖里喝水。它总是能在人们开始攻击它之前迅速离开,在人们的头顶留下嘲弄似的风压或一小阵风雪。在接近安克坦恩北部边境的山谷里,它一次被人成功地追上,留下几个受伤的冒险者,继xù

向北。

在那之后它谨慎了许多。有人看见在它从卡斯丹森林上空飞过,消失在北部冰原。那里环境恶劣,而且是野蛮人的地盘,充满未知的危险,即使是有经验的冒险者也极少会进入那里。之后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再没人找到过它的踪迹,直到今年的春天。

“几个月前,传说银牙山脉的矮人射下了一条冰龙……那当然不可能是真的。然后就再没有任何消息。”埃德把一只木头小鹿放在银牙山脉矮人矿坑的位置,又一指头弹开,“我猜矮人那个故事完全就是瞎编,那么伊斯现在应该还在北部冰原。”

诺威看了泰丝一眼——他可不敢剥夺泰丝期待已久的乐趣。

红发女孩毫无必要地咳嗽一声,双手十指缓缓交握在胸前,双眼在烛光中闪闪发亮得有些诡异,一直乖乖趴在桌上的莫奇警惕地爬了起来,犹豫着是不是又该咬主人一口。

“泰丝……”诺威无奈地打断她故弄玄虚的开场。

“好吧,”泰丝深感无趣地撇嘴,“两个多月前,它在悲泣森林救了我和诺威,两次。”.

下章需大改,所以今天就只有这一章了TAT。下周继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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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夜谈

一片寂静。

时间仿佛停顿了好久,然后娜里亚猛地抓住了泰丝的手。

“你确定那是他?……他还好吗?他看起来怎样?他……”

在声音开始颤抖时,她停下来,咬住了嘴唇。

“哦,他好着呢。”泰丝安慰地轻拍她的手,“别扭又生猛,不愧是条龙。”

“你们居然没有告sù

我!!”埃德猛力地拍着桌子,神情委屈得让泰丝都有了那么一点点负罪感。

“闭嘴!”娜里亚极其顺手地拍向他的后脑勺,突然意识到瓦拉——辛格尔夫人就坐在她的对面,脸忽地一红,僵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

“请说下去,谢帕德小姐。”瓦拉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你说它……‘别扭又生猛’?我记得它……伊斯是个很安静听话的……孩子。”

到底该把伊斯当成一条龙还是一个人,似乎让辛格尔夫人颇有些为难。

“拜托,夫人,叫我泰丝就行了。”泰丝做了个鬼脸,那一声“小姐”让她浑身不自在,“我和诺威原本只是去拜访一位住在剑湖附近的朋友……”

精灵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心中对埃德却有一丝歉疚。他不想对朋友撒谎,但知dào

安克兰的存zài

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对他们的寻龙之旅也不会有任何帮zhù

。最好的办法,是让那个秘密继xù

安眠于黑暗之中,再也无人知晓。

在泰丝绘声绘色,手舞足蹈的描述中,诺威注意到艾伦·卡沃如岩石般坚毅、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他显得太过平静,像是早已知dào

了一切。

诺威垂下双眼,啜饮杯中金黄色的葡萄酒,微妙的不安从心底划过。

他听过许多关于艾伦和他的朋友们的故事,那是一个令人羡慕的队伍,除了艾伦,一个成熟有力的战士,他们有年轻且火辣的女法师莉迪亚,有勇往直前从不回头的圣骑士斯科特,有神mì

的半精灵牧师凯勒布瑞恩,敏捷灵巧的盗贼尼亚和脾气暴躁却无人可挡的矮人战士劳根……他们在短暂的几年时间里创造过许多传奇,却又迅速地从人们的话题里消失。

如今他知dào

斯科特消失在近十年前的内战中,埃德曾在向他提起过凯勒布瑞恩,艾伦断了一条腿,而莉迪亚、尼亚和劳根……

密室中那具突兀的矮人骨骸突然浮现在他眼前。

冰龙显然认出了那个矮人。而他唯一可能认识并出现在那种地方的矮人恐怕只有一个——那是劳根·提尔克。

精灵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酒杯。

他们曾经去过那儿。艾伦和他的伙伴们,他们比他更早发xiàn

了安克兰。

如果劳根死在那里……他们到底在那里遭遇了什么?

抬起头时,艾伦正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精灵忍不住想要苦笑。拥有秘密的看来不止他一个。

泰丝既偷工减料又添油加醋的故事已经到了尾声,艾伦·卡沃从头到尾一言未发,连脸上的皱纹都没有动过一下。但在他与瓦拉交换眼神时,诺威依旧能看出其中的释然。

“听起来……他并不邪恶。”瓦拉的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千里迢迢去寻找一条有可能只将人类视为食物的巨龙是相当疯狂的冒险,诺威一直很好奇像瓦拉这样的母亲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同意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踏上旅程。

“我告sù

过你嘛!”埃德兴奋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伊斯是不一样的!”

诺威看了他一眼。有一个可能他一直藏在心中,从未说出来打击他年轻的朋友。他知dào

埃德的计划,那听起来充满爱与希望,仿佛人们会用欢呼来迎接一条善良的巨龙——但这个世界还远远没有做好这样的准bèi



现在,他不得不提醒埃德:“你得知dào

,即使能顺利找到伊斯……一切也无法回到从前。他毕竟是一条龙。你可以说服他,让他相信你们依然是他的朋友,相信只要能证明他并不邪恶,就不会被恐惧和厌恶……结果却反而可能会害死他,他的善良会成为他最大的弱点,在被接受之前,他很可能已经死在人们手中。”

“那么我们会保护他。”娜里亚坚定地说,“反正,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

诺威微笑起来。他从一开始就知dào

这些年轻朋友们的希望近乎天真,它几乎不可能实现,却又美好得让人不忍放qì



艾伦静静地听着。他曾和斯科特无数次地商议过,如果有一天伊斯变回了一条冰龙,他们该怎么办。

最糟的情况,他完全顺从龙的天性,贪婪,冷酷,那么总有一天他会伤害人类,并被人们追杀至死。与其如此,他们宁可亲手在那之前结束他的生命。如果他还保存了哪怕一丝人性,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阻止他伤害人或被人伤害,即使会因此而与整个世界为敌。

这本是他们的责任,从他们决定保护那个从龙蛋里破壳而出的小男孩开始。几年来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止一次地枯坐在黑暗中,忍受自责与绝望的吞噬,甚至对失踪的斯科特心生怨气。

那个混蛋的小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无影无踪,留下他独自面对这一切。

而今晚,坐在这个房间里的年轻人们,正准bèi

接过这并不属于他们的重担。

不得不说,泰丝和诺威带来的故事让他有些许宽慰,但那并不会让他们的任务简单多少。他相信娜里亚和埃德的坚定,而诺威和泰丝……他们隐瞒了些什么,但他们似乎并无恶意,他们的故事也至少大半是真的,那能解释许多他所得到的消息。

这个队伍还远远不够好——再没有任何队伍会比他曾拥有的更好——但当他环顾那一张张年轻鲜活、尚未被时光和世事摧折得晦暗枯槁的面孔,感觉到一丝微小的希望,正如阳光刺破阴霾。

“还有一些事你们需yào

知dào

。”他缓缓开口,打断那正渐渐热烈起来、却大多太过天真的“如何拯救一条龙”的计划,“首先,你们并不是唯一在寻找伊斯的人。”

“我知dào

,水神的圣骑士把找到冰龙作为他们最重yào

的任务——因为伊斯毁掉了他们神殿的那么小小的一个角。”埃德不屑地用手指比划出一个超小的范围,“还有那些冒险者……虽然我也得承认,对于他们来说,打倒一条冰龙实在是巨大的诱.惑.,毕竟这个世界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出现过龙的影子了。”

“更糟的是,有人在暗中帮zhù

他们。”艾伦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四处跑动,他失去了右腿,而且或多或少依然处于监视之下,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会坐以待毙。

“冰龙可以飞在云层之上,降落在高山之巅,完全避过人们的耳目。但只要他失去踪影超过一段时间,总会有人得到确切的消息,找到伊斯,或者至少是他留下的踪迹,如果不是这样,人们很难保持这么长久的狂热。直到他飞到了北部冰原,才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即便如此,依旧有人曾冒着被野蛮人驱赶和杀掉的危险追到冰原上,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人们传说他去了比冰原更远也更寒冷的地方——即便是野蛮人也不会冒险进入的冰海。而一旦它再次出现于冰原以南……埃德认为是瞎编的‘矮人射下了一条冰龙’的故事,其实有一部分是真的。有人告sù

银牙矿坑的矮人,一条冰龙会来掠夺他们刚刚开采出的宝石。矮人们对此将信将疑,出于谨慎,他们加强了山顶的岗哨,冰龙飞过时他们也的确射出了几箭。”

“那或许是那个死掉的死灵法师给他们的消息,他知dào

伊斯就紧追在他身后,而银牙山脉是必经之路。”诺威到最后也没能问到冰龙追踪死灵法师的理由。

“或许……但现在,知dào

伊斯曾经出现在悲泣森林的并不止你们。”艾伦说。

“所以,你其实早就知dào

了吗?”娜里亚恼怒地问。她知dào

艾伦依旧消息灵通,却总是什么都瞒着她,他们为此吵了又吵,情况却没有任何改变。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艾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如果他依旧固执地阻止她去寻找伊斯……

艾伦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果你们想要在其他人之前找到他,恐怕不能再等到明年春天。”

“……你同意了?”娜里亚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希望你们知dào

,这会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困难,你们所面对的或许不止圣骑士和冒险者,还有死灵法师,甚至更多……”艾伦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有与母亲极为相似的容貌,却有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眼神。他早该知dào

,她总有一天会离开,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创造属于自己的传奇。

“是的,我同意了。”他说,“但无论能不能找到他,你们得保证在明年秋天之前回来。”

埃德脸上既大且傻的笑容让泰丝忍不住也想冲他的后脑勺来上一巴掌,但娜里亚却只是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直到其他人再次开始讨论需yào

准bèi

的东西,她才突然侧过身,给了父亲一个短暂而轻柔的拥bào



当夜色深沉,瓦拉不得不把过于兴奋的年轻人们赶去休息,诺威却刻意放慢了脚步。

“请留步,诺威·逐日者。”

艾伦的声音完全在精灵的意料之中:“我想我们需yào

谈谈。”

第四十七章 前路

泰丝对着天空吐出长长的一口气,看着白烟飘散。

“好冷。”她抱怨。

没人理她。大家似乎都在忙着检查行李,而她的行李自有诺威操心。

他们几天前刚从克利瑟斯回到维萨,为出发做着各种准bèi

。埃德原本买回来的许多东西都被艾伦和诺威扔到了一边。

“如果你想假扮成商队上路,倒是可以带上这些。”艾伦说,“不过得加上两辆马车,再雇上几个人。这样的话,你们明年春天大概能走出安克坦恩的边境。”

埃德挠着脑门嘿嘿嘿地笑着,又在墙角那一堆被鄙视的装备和物质里挖了半天,拖出一些让佣人们拿出去送人。

维萨城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矮人们在秋天再次带着货物出现,甚至帮忙重修了夏季被大水冲坏的桥梁。城主阿伊尔却也在秋天时去世。

瓦拉带着埃德回来参加了葬礼,接替阿伊尔的是他的大儿子奎林·阿伊尔,那个已经三十多岁的男人刚从斯顿布奇回来,看起来沉着稳健,足以担起一个城市的重担。他似乎也意识到,单是依靠矮人们的宝石来维持的繁荣太过脆弱,并为此而特意拜访过瓦拉,希望里弗·辛格尔回到维萨之后,能与他详细讨论辛格尔家香料生意。

然而冬天来得太快,夏天被冲毁的房屋大多还没有来得及重建,第一场雪便已经降临。即使设立了收容所,柯林斯神殿两侧的房间也向所有信徒免费开放,每天依然会有冻饿而死的尸体出现在路边。

瓦拉允许辛格尔家的佣人把他们需yào

帮zhù

的亲人或朋友带回来,不知不觉,原本空旷的宅子里已经差不多住满了人,连克利瑟斯城堡也添了许多并不需yào

的人手。

瓦拉不得不把她带到克利瑟斯堡的女管家帕蒂·蒙森送回维萨负责管理,那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有着与外貌不符的轻柔的嗓音,做起事情来安静又快速。尽管家里挤得满满的,她还是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让突然回维萨的主人和少见的客人们觉得有任何不便。

完全帮不上忙的埃德热情地带着泰丝游览维萨城。然而天寒地冻,泰丝在“游览”了半天死气沉沉的街道后便再也不肯出门,埃德只好无聊地蹲在家里看着娜里亚练剑。

某天娜里亚终于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精灵就不用说了,我和泰丝至少也能自保,你到底有什么用?”她毫不留情地取笑他。

埃德低头一声不哼,当娜里亚以为自己真的伤到了他的自尊心而有点不安的时候,他仰起脸,理直气壮地说:“我出钱啊!”

娜里亚没好气地又补上了一脚。

无人时埃德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他知dào

自己擅长跟人打交道,那在旅途中会非常有用,诺威也曾经这样告sù

过他:

“我是个精灵,而泰丝和娜里亚都是女孩,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由你去打探消息。”

是的,他会精灵的语言,矮人的也不成问题,他会非常有用……但他还是希望能在其他地方也更有用。

比如,打个响指就能燃起火焰什么的。

出发前一天的晚上,他在被子里翻滚着,幻想着自己拥有各种神奇的力量——然后又因为那孩子气的想法而羞愧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最后他取出了那个被他藏在链坠里的水晶球。

“我到底有什么用?”他轻声问道。

黑暗之中,无人回应.

他们像所有的旅人一样在清晨出发。

“用正常的速度,两天后你们就能抵达边境,关卡前有个旅店,你们可以在那里停留一晚,第二天再进入安克坦恩,不到一天的路程内有个村庄,叫做塔普……在库兹河口寻找向导时要小心……”如果可以,艾伦想要为他们安排好每一天的行程,但他也知dào

,那不可能,旅途中有太多不可预料的变化,他只能寄望于四百岁的精灵堪称丰富的经验。

但精灵从未去过比维萨更靠北的地方。

“凯勒布瑞恩可能在任何时间或地点加入你们。”这是他的另一个指望,听起来却更不靠。他给了凯勒布瑞恩一样原本属于斯科特的东西,却希望它永远也用不上。

“我们会没事的,爸爸。”娜里亚很少会这么叫他,艾伦却还是只想叹气,他不知dào

他说过的话有多少她真的记在心里,埃德至少还独自往来过维萨和斯顿布奇,她却真的是第一次在没有他陪伴的情况下远行。

“我教你的剑术只是为了自保,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尽量避免跟其他人起冲突……”他无视女儿的心不在焉继xù

唠叨。

“你会告sù

父亲吗?虽然我本来想给他写封信……”埃德向下看着母亲正为他整理衣襟的手,惊讶又心疼地发xiàn

那比他记忆中的要干瘦许多。

“哦,我想用不着,他可是去了夏之海的另一边,至少到明年秋天才能回来,而那时候你也一定早就回来了,你可以自己告sù

他每一件事。”瓦拉咽下自己第一千次的反悔,拍拍儿子的胸口,“照顾好女孩们。无论你喜欢哪一个,我都会为你高兴的。”

埃德的脸瞬间红透,张口结舌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泰丝再次对着天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有点无聊。

她从未经lì

过这种温情脉脉耗时长久的告别,那让她有些不自在。她很小就失去了父母。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有诺威,还有莫奇。

然而瓦拉过来拥bào

了她,亲吻她的脸颊,然后是艾伦,他们甚至也拥bào

了精灵,幸好诺威并不像其他精灵一样抗拒这种太过“人类”的身体接触。

泰丝有些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

“我不知dào

是否有神会祝福你们的旅程,但至少能给你们亲人的祝福。”艾伦说,“找到伊斯,平安归来。”

他和瓦拉一直站在那座横跨维因兹河的长桥上。旅行者们走出很远之后回头,依然能看见那两个小小的身影.

“我们被跟踪了。”诺威说。

“艾伦还真是没猜错。”娜里亚说,忍着没有回头看,“是圣骑士?他们一直盯着我们家呢。”

诺威笑了笑,没说什么。

圣骑士?当然,但或许并不止圣骑士。

他们并没有试着保密,有一个精灵加入的旅程在北方太过醒目,他们迟早都会被人盯上,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坦然行事。没人有理由阻止他们寻找冰龙,再说他们也同样不知dào

冰龙的踪迹,跟踪他们和跟踪任何一个冒险者的小队没有区别。但愿圣骑士们发xiàn

这一点后会放qì

这无意义的举动——无论如何,被人跟踪总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艾伦猜测伊斯会回到北部冰原,或者更北,毕竟,他在那里度过了无人打扰的一年多。

“他说不定都在哪里筑了个巢,准bèi

睡上几十年。”泰丝打着哆嗦说,“而我听说没人能越过冰海。”

“总会有办法的嘛。”埃德乐观地说,“等我们到了冰海边就会发xiàn

,哎呀,办法就在那里。”

“如果没有,你要用金币铺出一条光闪闪的路来吗?”泰丝挖苦他。她已经听娜里亚说过了埃德那句恬不知耻的“我出钱啊!”

埃德嘿嘿地笑着,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诺威始终微笑着,看着他年轻的人类伙伴们。曾经有精灵问过他,怎么能够忍受长时间地和那些无知、粗鲁、善变的人类待在一块儿,他回答说,只要想一想他出生时那些人类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都还没有出生,而他死亡时他们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墓上都已经长满青草,就会觉得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那的确是最初的原因之一,也是精灵们能够接受的原因。但他知dào

,现在,他是真心享shòu

与人类朋友们相处的每一刻,他们的生命如山谷里的花,或许朝开暮落,却比大多数长寿的精灵更生动鲜活。

遗憾的是,这一次寻龙之旅恐怕会让埃德和娜里亚失望——精灵为此心怀愧疚,但他又如何拒绝两个为自己的儿女而担心的父母?

但……谁知dào

呢?旅途中总是充满yì

wài



第四十八章 北国

冒险者们沿着维因兹河的东岸前进。与多山的西岸相比,东岸大多是森林、平原和丘陵,离河岸更远的地方是现存最古老的矮人王国阿克鲁伊所在的黑岩山脉,它几乎与维因兹河平行,一直向北延伸至冰原,在那里突然被截断似的,形成被称为巨人之斧的,高耸入云的断崖。

路上积雪未消,他们如艾伦所计算的那样,在两天后抵达边境,却在通过安克坦恩的关卡遇到了麻烦。

“把帽子拉下来。”关卡上像矮人一样留着大胡子的卫兵相当无礼地命令。这个天气里还向北走的家伙总是有点可疑。

当目光落在精灵的脸上时,他猛然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丝被惊吓的表情。

安克坦恩人从来没见过精灵,他的眼睛像是钉在了诺威的尖耳上。

“你是……什么?”他问,伸出手似乎想要撩开精灵的长发看个究竟。

“嘿,等等!他只是个精灵啦!”埃德开口阻止,但那只手已经在泰丝恶狠狠的目光和莫奇一口锐利的白牙下讪讪地收了回去。

“一个精灵。”大胡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对着诺威上下打量。精灵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

另一个更为年长的卫兵撞了大胡子一下,似乎觉得他大惊小怪的样子有点丢脸:“行啦,我们的法律可没禁止精灵进入。”

他挥手让他们通过。而走出很远之后,他们还能听见卫兵们太过大声的窃窃私语。

“矮人们说尖耳朵的家伙都有恶魔的法术,我们应该上报。”

“算了吧,谁都知dào

矮人跟精灵天生不对路。那个精灵,他的腰还没我老婆的粗呢,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他的头发可是比我老婆的好kàn

多了。”

他们爆fā

出一阵大笑,娜里亚不悦地皱起了眉,泰丝的表情却在生气和想笑之间变幻不停。

“别生气。”埃德有点不好意思地为他的同类向精灵道歉:“安克坦恩人虽然比较简单粗鲁,但也并不会比其他人更坏,他们只是没见过精灵。”

诺威笑着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把帽子拉上,遮住他的头发和耳朵。

他所见过的其他人类多少会含蓄一些,但这些生活在寒冷北方的人们,所有情绪都表现得太过直接,那种因为无知而生的害pà

甚至厌恶,比上万年来都互相看不顺眼,却也互相了如指掌的矮人还难应付,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进入安克坦恩之后,维因兹河边的道路上便渐渐失去了人迹。

安克坦恩是一个比鲁特格尔更为封闭的国度。尚武的北方人大多以打猎为生,与鲁特格尔、矮人和冰原蛮人都曾经有过短暂而频繁的战争,维萨城也曾经在安克坦恩战士的号角声中燃烧,几乎毁于一旦。但与鲁特格尔一样,安克坦恩经lì

了一场历时更久的内战,刚刚登基不久的国王正尝试与邻国通商以解决国内的物质匮乏,但人们最感兴趣的安克坦恩群山下的矿产,却又让这个国家与矮人们面临更多争端。

到达艾伦所提及的村庄塔普时还只是下午,看起来与卡尔纳克没有多少不同的小村子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在虽然好奇却没有太多敌意的村民的指引下顺利地找到了旅馆,准bèi

休息一晚再出发。接下来的旅程只会更加艰难。

娜里亚还是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国家,但好奇心远不及曾经跟着诺威到处乱跑的泰丝。哪怕天气依然寒冷,红发女孩还是忍不住拖着娜里亚跑了出去。

诺威看起来一点也没打算要跟上去,埃德却忍不住有点担心。

“真的没问题吗?”他不知dào

是第几次问精灵。

“别小看女孩儿们,埃德,她们能照顾自己。而且这里离维萨城很近,村子里的人看来经常和外来者打交道,也没有任何语言交流的问题……她们会没事的。”诺威对泰丝很有信心,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不该惹麻烦的时候一定不会惹麻烦——该惹麻烦的时候也一定会惹出大.麻.烦。

但他小看了娜里亚的破坏力。没过多久泰丝就哈哈大笑着拖着一脸怒容的娜里亚跑了回来。

“娜里亚把两个男人摔进雪里,我就顺便帮忙踩了几脚。”她笑嘻嘻地对精灵说。

“……然后呢?”诺威有不太好的预感。

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三个男人怒气冲冲地跑进来,大声叫骂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然后呢,就是这样啦!”泰丝说,“谁叫他们要拍娜里亚的屁股,换了我,最多摸回去就算啦!”

娜里亚红着脸低下了头。

“唉……”埃德挠着额头,探出头看了一眼,在那几个男人挤上楼梯时冲了下去。

泰丝好奇地想跟过去,诺威一脸无奈地把她拖回来,和娜里亚一起往房间里推。

她们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楼梯上的声音。埃德在慌慌张张地大叫:“对不起,请让一让……哎呀!”,以及金属钱币滚落在楼梯时的声音。

泰丝闷笑着蹲在了地上。

“哦,谢谢!”埃德声音听起来无比真诚,“嘿,来嘛!我该为这个请你喝一杯,这是你的朋友吗?一起来吧!天气这么冷,没什么比跟朋友一起喝酒更开心的啦!”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离。

“女孩?什么女孩?哦,我刚刚在街上看到一个……”

没过多久,楼下就传来了另一种喧闹和男人们豪爽得没心没肺的“再来一杯!”

站在门口的诺威转过身。

“泰丝……你故yì

的。”他还真不怎么意wài



“年轻的骑士需yào

磨练。”泰丝一本正经地说,“瓦拉说了,让他‘好好照顾两个女孩’。”那时正是顺风,她听得一清二楚——后面那句她就当没听见了。

精灵摇了摇头:“但愿他有足够的酒量,否则明天可不会好受。”

“或者足够的花招。”泰丝得yì

洋洋,“可别说我没教过他。”

她教过埃德一大堆有用没用乱七八糟的东西。

娜里亚看起来有一点担心,也有一点沮丧。她答yīng

过艾伦不会随便跟人起冲突,但这才进入安克坦恩多久?

“对不起,我搞砸了。”她愧疚地向精灵和泰丝道歉。她得承认她一直有点紧张,但她会尽快学会控zhì

自己的脾气。

“哦哦,甜心,相信我,这离‘搞砸’还远着呢!”泰丝笑眯眯地抱住她,回头瞪了诺威一眼,“你干嘛不也去喝一杯?我们需yào

一点女孩儿们的时间。”

精灵笑着离开,体贴地为女孩儿们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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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蛮人

埃德神清气爽,笑容满面。而他那毫无心机的笑容总能轻易让人卸下防备。

他并不需yào

耍什么花招,男人们根本没在意他喝了多少,而且他还轻松地把话题从“街上的陌生女孩”转到了“最近出现在街上的陌生人”。

“那是个冰原蛮人。”坐在他对面的棕发男人非常肯定地说,他叫杜雷德,身上并不像他的两个朋友那样有一块一块雪融化后的痕迹,原本就只是跟过来凑个热闹,在捡起埃德故yì

掉落的银币,犹豫着是要还给那冒冒失失的年轻人还是自己收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埃德拖到桌边,满yì

地喝起了免费的麦酒。

“才不是。”一时顺手摸了娜里亚的屁股,瞬间被膝盖上狠狠的一脚踢倒在地的是肯,灌下两杯酒之后,他早就把之前的不快丢在了脑后,“蛮人才不会剃胡子,他们跟矮人一样,把他们乱糟糟的胡子当宝贝。而且,蛮人们的皮肤都硬得像石头一样,你看见他露在外面的肌肉了吧?那跟我的可没什么不一样!”

“没错,我听说蛮人是巨人的后代,皮肤硬得用刀砍都砍不透。”杜瓦,另一个男人附和道。在他肯被踢到后去抓女孩的头发,同样也被迅速击倒在地,还不知被谁踩了几脚。

“真的嘛?”埃德睁大的眼睛里有真实无比的好奇,他对野蛮人的印象仅限于传说和克利瑟斯堡密室里那个石像,而且他还不确定那个石像就一定是野蛮人。

他专注的神情给了男人们强烈的满足感。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安克坦恩人的传说里对冰原蛮人的描述。

居住在北部冰原的野蛮人,据说是从巨人的尸体中诞生。巨人们在冰原上与诸神的最后一战漫长而惨烈,当最后一个巨人倒下,他碎裂的尸体散落在平原上,曾与他共同作战的野兽,一条巨大的冬狼,徘徊哀鸣,不肯离去,最终死在那里。诸神怜悯它的忠诚,也不愿他们最初的造物就这样化为虚无,于是用巨人的尸体和野兽的灵魂创造了一个新的种族,让他们生活在冰原之上,但必须永远面对最严酷的环境,为生存而挣扎。

在安克坦恩的北部边境,野蛮人在缺乏食物时会去抢掠安克坦恩人的村落,但他们从不进入安克坦恩的腹地,因为“温暖的气候会软化他们的意志。”

“所以,虽然他们高大又强壮,历史有人类的几倍那么长,却到现在连个像样儿的房子都不会建,因为他们的这里,”肯敲敲自己的头,“有点不够用。”

“而且他们不喜欢跟其他任何种族打交道,顽固又易怒,比矮人还难缠。”杜瓦补充。

“好吧,就算那不是个冰原蛮人,你也得承认,那个家伙是真够高,也真够壮的。”杜雷德没有再坚持最初的说法,“还有他扛在肩膀上那把锤子。”他露出一点畏惧的神情。

男人们沉默了下来。那巨大的战锤足有两个成年人的头那么大,是他们所见过的最为恐怖的武器。

“那个大家伙,他是一个人吗?”埃德问。

“他还有几个同伴,都是普通人。我猜他们是所谓的冒险者什么的。”杜雷德说。

“他们准是去找矮人说的那条龙。”肯的话让埃德的心里突地一跳,“你从维萨城来,一定听说过,就是从柯林斯的水神神殿底下飞出去的那条。它现在就在银牙那边的矮人矿坑里躲着呢。”

埃德把眼睛无辜地再睁大一点:“可是我听说那条龙已经消失在北部冰原了。”

“银牙山脉那边的矮人说它又回来啦,还想抢他们的宝石来着。”肯说,“不过谁知dào

呢,我们反正是没见过什么龙。矮人们的话当不得真。”

“我猜偷他们宝贝石头的根本不是什么冰龙,就是那些自称冒险者的家伙。”杜雷德有点幸灾乐祸地笑着,安克坦恩人对他们的矮人邻居总是又爱又恨。

“谁知dào

怎么钻进去?那些岩石脑袋把他们的大门藏得可严实啦。”肯说,“再说,谁又敢钻进去?矮人的斧子砍起人的腿来都不需yào

第二下。”

“那可说不准,如果有那种扛锤子的大家伙……”

没过多久,那就变成了一场唾沫横飞,全无逻辑,关于矮人、野蛮人甚至人类的战斗力的争论,吵得埃德头晕脑胀,还得辛苦地阻止他们为此动起手来——他可不想把什么砸坏的桌椅也算到自己头上。

好不容易把醉醺醺的男人们弄出去,终于解脱的埃德飞奔上楼,告sù

同伴们他得到的消息。

“那几个冒险者差不多十天前就离开这里了。”埃德忧虑地说,“我们应该更早一点出发的。”

“艾斯……我是说伊斯,他真的会在银牙山脉吗?”泰丝问。

“伊斯才不会偷矮人的东西呢!他又不是贼!”娜里亚为这无端的指责愤愤不平,完全忘记了身边娇小漂亮的红发女孩就是个货真价值的贼。

泰丝挑眉一笑,浑不在意。

“如果他真的曾被矮人射伤,有可能会想要报复。”诺威知dào

他必须是更理智的那一个,“他毕竟是一条龙。”

而龙可是相当记仇的。

“他被圣骑士关在神殿下面的囚室里好久,可没杀掉一个圣骑士!”娜里亚依然坚持为她的“弟弟”辩护。

“无论如何,去冰原也得经过银牙山脉,我们可以稍稍绕一段路,去矮人的矿坑附近看看嘛。”埃德赶紧说。

诺威对年轻人的天真笑而不语——去看看?找到矮人的矿坑恐怕是比找到伊斯还要艰难的任务。

“要去钻矿坑吗?”泰丝扁了扁嘴。她讨厌地底!在差一点被活埋之后,这完全情有可原。

“如果有必要的话。嘿,我们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好东西呢!”埃德安抚她。

“你是说从矮人的鼻子底下拿走他们的小石头?在所有找死的主意里,这个至少也能算第二棒的了。”

“第一棒的呢?”埃德总是相当捧场。

“从我的鼻子底下拿走我的东西。”泰丝学着莫奇对他呲牙。

埃德恍若无事地掉头去问精灵:“诺威,你有听说过什么用锤子的、野蛮人一样的战士吗?”他对那几个男人脸上畏惧的神情印象深刻。

诺威摇摇头:“没有。我跟冒险者们其实不太熟。”

他也曾经加入过两个冒险者的队伍,却很快就离开。那之后他大多一个人行动,有时也会带上泰丝。而他去的地方,大多数冒险者根本不屑一顾,他也总是尽量避免与冒险者们打交道。

埃德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好吧,那个大家伙要么其实一点也不厉害,要么是个新手,没什么可怕的。”他说。

“埃德·辛格尔,在你面前可没人是‘新手’。”泰丝不遗余力地打击他,又转头安慰娜里亚,“别在意,甜心,你跟他可不一样。”

娜里亚忍着笑,用力点头.

“她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yì

!”当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埃德蹲在椅子上对着旅馆晦暗破旧的天花板哀号。他一早已经放qì

在精灵面前保持形象了。

“她对你挺满yì

的。”诺威笑着安慰他,“她只是觉得欺负你很有趣。”

埃德立kè

挺直了腰,然后又塌下去,脸上的神情不停变换着,像是不知dào

到底该不该高兴。

——像是即使手里没有肉骨头,虚晃一下也会欢天喜地扑过来的小狗。

那是泰丝的原话,精灵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别告sù

他了.

“跟着这种家伙到底有什么用?”隔着几个房间,有人在低声问自己的同伴,“他们显然根本不知dào

冰龙在哪儿!我打赌他们走不到银牙山脉就会退回去。”

“你可以自己去告sù

拜厄。”同伴的回答带着疲惫和无奈。

房间里安静下来,再也没人说话。

第五十章 地精

越往北走,景色越单调,方方正正拘谨古板的石头房子渐渐取代了温暖的木屋,房前房后不再有花园和菜园,而是牲畜的棚子和堆积的木材。投向他们的目光也从好奇渐渐变成陌生、警惕,甚至微微的敌意。

一路用聊天来打发时间的女孩们开始沉默下来,紧张的气氛让埃德浑身不自在。这种时候,他倒希望泰丝还有精神来欺负他了。

他们在出发后的第十天到达卡姆,安克坦恩第二大的城市,像维萨城一样坐落在维因兹河边,河道在这里向东绕着整个城市拐了一个大弯,又继xù

向南。

在像每个城市一样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们不再那么受人瞩目。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女孩们迅速恢复了活力。泰丝成功地用超低的价格买到了一小盒未经琢磨的石榴石,那是安克坦恩盛产的宝石之一,但这个国家的人并不太擅长把它加工成更吸引人的珠宝。

“诺威可以拿这个做很多东西,石榴石在斯顿布奇正受欢迎呢。”泰丝开心地说。

“为什么你还会制作珠宝?”娜里亚好奇地问,“我以为你是个战士。”

“我父亲教我的。”诺威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人,“他曾为精灵王室设计和制作珠宝。”

“他还会做菜,你会喜欢他的手艺的。”泰丝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开。

娜里亚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也喜欢做菜!”

他们开始讨论起不同的食材应该如何搭配时,诺威向泰丝投去感激的一瞥。

她回以微笑,继xù

好奇地东张西望。埃德走在她前面,正不自量力地用身体在越来越拥挤的人群中奋力开路。相对于普遍比较魁梧的安克坦恩人来说,他简直单薄得有点可怜。

“我觉得我们走错了路!”他气喘吁吁地说。

前面看起来已经水泄不通。

他们试图往后退,但仿佛逆水而行,越发艰难,只能被人潮推挤着向前。

“到底怎么啦!”泰丝喊道,她两脚都快离地了,莫奇被挤得受不了,已经跳到了个子最高的精灵的帽子上,趴在那里不肯下来。

“前面在卖什么动物。”诺威眯着眼睛,“不对……那不是动物。”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那是一个地精。”.

他们最终靠着莫奇制造的小小混乱挤到了最前面。广场的一角搭起了一个不高的台子,台上裹着一身不知dào

什么动物的毛皮的男人正高声地叫卖。

“世界上最后一个地精!邪恶的小怪物!绿皮的小妖魔!签下契约成为它的主人,它会服从你的任何命令!……”

台子的中央,一个绿色皮肤的小怪物被沉重的铁链栓在那里,裹着一团乱布抖抖索索。它大概只有人类十岁左右的小孩儿那么高,小脸上无数深深的纹路,皱巴巴地缩成一团,鼻子塌得几乎只剩两个鼻孔,突出的圆眼睛里满是恐惧,占掉了整张脸的一半,过大的绿色尖耳边缘破破烂烂,像是被什么动物啃过一样。

“我还以为地精几百年前就已经死绝了。”泰丝厌恶地皱起脸,“它还真……挺丑的。”

“地精可以拿来卖吗?”娜里亚疑惑地问,她没法说她喜欢地精——但眼前的情形还是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从前人们都只是杀掉他们。”精灵语气沉重,“那时地精会成群地攻击人类的村庄,甚至落单的精灵和矮人,抢走他们能拿走的一切,毁掉所有他们拿不走的。”

但人类的力量逐渐强dà

起来,他们不能允许这种显然比人类更弱小和低级的生物造成什么威胁。他们组织起强dà

的武力,进攻一个又一个地精的巢穴,杀掉每一个活着的地精。

精灵和矮人都默许了这样的行为,兽人早已自顾不暇,而地精并不擅长团结起来为自己的生存而战。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整个大陆上的地精被迅速灭绝,只有极少数躲藏到了深山和人类无法到达的地底。

冬天对它们来说十分难熬,台上的地精或许是在觅食的时候不小心太过接近有人类居住的地方。一只地精造成的威胁不会比一条野狗更大,成群的,或有准bèi

的猎人很容易就能捕捉到它。

诺威一向知dào

人类能将各种奇怪的东西都当成商品,但一只地精……那有点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呃……它是在哭吗?”泰丝问。

那台上的地精抽抽噎噎,过大的眼睛里滚出一颗又一颗眼泪,和它混浊还大半凝结在了脸上的鼻涕混成一团,看起来恶心又可怜。

台下的人群里已经有人在开始出价。地精事实上没有任何魔力,也根本不可能好好地服从什么命令,最多只能关在笼子里,或者拴上铁链供人取乐。

“让我们离开这儿。”精灵低声说,眼前这一幕让他恶心。

两个女孩点点头,开始跟着精灵向外移动。

但埃德站在那里没动。

“埃德?”娜里亚拉了他一下。

埃德突然举起手来,大声吼道:“我出十个金币!!”.

埃德·辛格尔买下了一个地精。他完全不知dào

要拿它怎么办。

它现在被栓在旅馆马厩的一角,为某些更凶猛的宠物准bèi

的铁栏后,继xù

在那一团破布里抖抖索索,对着它的新主人抹着眼泪和鼻涕。

埃德原本试图把它带进旅馆的房间,被连脸上都长满肌肉的老板娘严词拒绝。

“牲畜和野兽都只能住在马棚。”她说,毫不理会埃德“地精不算牲畜和野兽”的争辩,却对泰丝肩膀上的莫奇大献殷勤。

“多么可爱的小东西!”她把双手交握在胸前,像是心都融化了一般地惊叹,不停地询问莫奇爱吃什么,需不需yào

给它准bèi

个温暖舒适的小窝,还慷慨地给两个女孩的房间打了折。

而埃德只能在臭烘烘的马厩里,对着他一点也不可爱的地精愁眉苦脸。

“你到底为什么要买下他。”诺威在他身后皱着眉。

“因为它在哭。”埃德没精打采地说。

他的确太过冲动,但现在也只能面对现实。

“埃德……你的确知dào

地精是什么样的种族吧?”诺威问。

“我知dào

,”埃德叹着气蹲到地上,“地精是邪恶的生物……可他们也说冰龙是邪恶的生物。”

“……伊斯听到这个恐怕不会太高兴。”精灵说,但他大概明白了埃德的意思,“我猜你也并不真想‘签下契约’,成为它的主人什么的。”

“一点儿也不!!”

“也不想杀了它?”

“完全不想!!”

“那我们只能暂时把它留在这儿,明天带出城,在更偏僻的地方放走它了。”精灵有点好笑地看着那一直抖个不停的小怪物突然支起了耳朵,一动不动地听着。

它能听懂他们的语言。

“哦哦,就这么办!!”埃德跳了起来,“为什么我没想到!”

“因为那是你花钱买下来的。”娜里亚的声音从马厩门口传来,“商人的天性在阻止你把钱扔进水里。”

她听起来还挺高兴的。

“没准儿它会为了报恩送我什么呢。”埃德一身轻松地向门外走,笑容灿烂。

“我听说地精喜欢收集吃剩的骨头,你想要那个吗?”

“呃……”

在跟着年轻的人类朋友一起离开马厩前,诺威回头看了那依然缩在角落的地精一眼。

他的确能明白埃德的想法。但他如果想从这个地精的身上找到什么答案,结果或许会令他非常失望。

并不是所有生物都能违背自己的天性。

第五十一章 哈塔

牵着地精走出城门时,埃德得独自硬着头皮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因为就连精灵也不肯跟他走在一起。

“如果被人发xiàn

我是精灵,情况会更糟。”诺威解释说。

埃德觉得自己应该相信诺威……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

“只有你跟我,可怜的小家伙。”他对着地精叹气,心中一片悲凉。好在那个小家伙显然已经知dào

自己即将获得自由,几乎是欢天喜地地跟着他跑,好几次甚至冲到了他前面,拖着他向前走,让埃德恍惚觉得自己是在遛狗……或者被遛。

直到他们远远地离开城市,路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诺威和女孩们才跟了上来。

“不够朋友!”埃德伤心地指责。

泰丝冲他吐舌头,娜里亚装没听见,只有精灵给了他带着歉意的一笑。

“我们得走多远才能放了它嘛!”埃德问,带着地精没办法让马跑起来,谁都不愿意与地精共骑,而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马。

“也许可以问问它自己。”诺威低头看着地精,“你家在哪儿?”

那地精不停地东张西望,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没有回答。

“我知dào

你能听懂我的话,我们没打算跟踪你,告sù

我们在哪儿能把你放开就行。”

“森林,森林。”那地精伸出细瘦的手臂向北指,终于开口说话:“离河远远的,离矮人远远的。”它的声音尖细刺耳,又快又含糊,但还是勉强能听懂。

诺威看向它所指的地方。

“风语森林。”他说,那是位于银牙山脉和维因兹河之间的森林。

“好吧,反正我们也得向北走。”埃德叹气,“我能拿个袋子把它装起来放在马背上嘛!这样还能快一点。”

“放你马上。”泰丝立kè

表示,“我对此毫无意见!”

埃德抓耳挠腮,总觉得那样看起来像是虐待小孩子,最后还是给地精套上了一件他的衣服,想让它坐在他的背后。但地精从来没有骑过马,对那高大且不耐烦地喷着鼻息,还对它威胁地抬起蹄子露出白牙的动物满怀恐惧,尖叫着逃来逃去,就是不肯上马。

埃德还是不得不把它像行李一样捆在了马背上,忍受着它悲惨的、像是即将被人剥了皮放上烤架一样的哭号。

他们踏着厚厚的冰面横渡冰封的维因兹河,在天黑之前到达了风语森林的边缘。埃德解开了地精身上的绳子,把它放下马。

“行啦,别哭啦,你可以回家了。”他被它哭得头痛欲裂。

地精看看近在咫尺的森林,又看看他们,似乎不太相信这些人会真的就这样放走它。

“等等!”娜里亚突然开口,“如果它一直住在这里,说不定知dào

点什么消息。”

“好吧……”埃德蹲下来问地精,“你有在这附近看见过一条龙吗?”

那张皱巴巴的丑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龙!很大很大,头上长角,会飞的!”埃德扑腾着比划。

地精明白过来,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白色的大怪物!恶魔!”它激动地尖叫着就往森林里冲,被埃德一把抓了回来。

“你见过!”他兴奋地大叫,“他在哪儿?我是说,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地精挣扎着,一边尖叫一边拼命扭动,嘴里冒出一连串叽里咕噜埃德完全听不懂的东西。

诺威走过来,努力回想了一下记忆中那简陋粗俗的语言。

“它说那个白色的大怪物会吃掉他们,全部,连骨头都吃下去。”

埃德抬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你能听懂地精的语言!”

“它们的语言相当简单。”精灵说,开始用那种奇怪的叽里咕噜与地精交流。

或许是因为听到自己熟悉的语言,地精终于不再疯狂地乱扭。它胡乱比划着,脸上的肌肉因恐惧而扭曲,越发难看得惨不忍睹,尖细的音调像某种调错了弦的乐器,刺得人耳朵隐隐作痛。

终于结束对话之后,精灵揉着他饱受折磨的、敏感的耳朵,一脸隐忍的痛苦:“曾经有一条冰龙落在它们居住的洞穴附近的山谷里,它们根本没敢靠近。因为担心会被吃掉,它们立kè

搬了家,当然也不可能知dào

冰龙去了哪儿。最近又有矮人和人类出现在它们的新家附近,它被派出来寻找另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却不小心被人抓住,卖给了附近的猎人。”

“那是多久之前?”娜里亚急切地问,“它什么时候看见冰龙的?”

“不知dào

。”诺威叹着气,“我猜它们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一时说是几年前,然后立kè

又变成了几天前。”

“那山谷在哪儿?”埃德问。

诺威又用地精语问了几句,在得到回答后皱着眉摇头:“我不觉得我们能靠它那种乱七八糟的描述找到任何地方。”

“那它能带我们去吗?”

精灵愣了一下,直觉告sù

他那不是个好主意。但他还是再次询问了地精。

那小怪物死命地摇头,埃德不得不使用他最拿手的武器——他摸出一枚银币,在地精的面前晃了晃:“带我们去,你就能得到这个。”

那银光闪闪的钱币立kè

吸引了地精全部的注意,它突出的黄绿色眼球里的恐惧迅速被毫无掩饰的贪婪所代替。

“闪亮亮,”它说,“给我?”

“对,给你。”埃德把银币放进它脏兮兮的小爪子里,“只要你带我们去那个曾有冰龙出现的山谷,我会给你更多。”他掏出另一枚,抛起来又接住,满yì

地看着地精的头随着银币上下晃动。

地精低下头,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它闪亮亮的宝贝,眼睛飞快地乱转。有更多这个,它甚至能成为首领!

“跟我来!跟我来!”它打定主意,拽住了埃德衣服的下摆,“哈塔带你们去找大怪物!”

“等等!”诺威拉住埃德的手臂,“天快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扎营,明早再出发。”他可不想带着三个人类在夜晚的森林里跟着一个地精去任何地方。再说他们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艾伦·卡沃绝对不会喜欢这个的。

精灵并不打算阻止他年轻的同伴们,这毕竟是属于他们的冒险,但他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们进入森林,找到一片合适的空地,燃起篝火准bèi

晚餐。即使是在艰苦的旅行途中,娜里亚也依然坚持把每一顿饭都做得像模像样,那让泰丝感觉无比幸福。精灵也会做饭,但在旅行途中,他通常也就是扔给她随便加热一下的干粮和水果而已。

当她对着香喷喷的,加了土豆、蘑菇和各种香料的炖肉心醉神迷时,精灵正悄悄走到地精的身后,蹲下身去。

“我几百年前就跟你的同类打过交道,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他让自己压低的声音里带上最冰冷的威胁,“别耍任何花招,你知dào

我会盯着你。”

他停留得足够久,看着那小怪物僵硬地缩成一团,才起身离开。

他相信地精曾经见到过冰龙,但他一点也不相信它会乖乖地带他们去什么山谷。地精是胆小又残忍,愚蠢又狡猾,贪婪又善变的扭曲的生物——他记忆中那个被地精毁灭的人类村庄的惨状永远无法磨灭,那让他牢记这一点。

当他的人类朋友只把它当成一个肮脏、丑陋却无害的可怜的小家伙时,他需yào

足够警醒。

第五十二章 陷阱

即使是天亮之后,在林间雪地上跋涉也比埃德想象中要困难得多。这里的积雪比艾克伍德森林里的更厚,而且总是得爬过一个又一个小山坡,他们干脆下马步行。

名叫哈塔的地精体重很轻,几乎不会陷进雪里,看起来轻松得令人羡慕。埃德曾以为精灵也能敏捷地在雪地上行走,甚至都不会留下什么脚印,但那显然是言过其实的传闻。

不过诺威的个子很高,他的长腿还是让他占了不少便宜。

虽然有点逞强,埃德还是坚持在最前面开路,让精灵留在后面照顾两个女孩。泰丝和娜里亚都没有任何抱怨,这让他十分感激。

他们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叫做风语森林。风永不停歇地掠过树梢,呜呜作响,宛如私语,把冰冷的雪花摇落在他们头上。他们还遇见一只孤独的野狼,被厚实的灰白色长毛包裹得甚至有几分可爱。

它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就走开了。但它的出现让旅行者们意识到森林里还有更现实的危险。

“在一个地精的带领下寻找一条龙的时候被一群狼咬死,怎么听都很可笑。”娜里亚说,几年前她可想象不出自己的生活会变得这么奇怪。

“我们有个精灵呢!”埃德喘着气大声说,“什么野兽都不会攻击我们的!”

“哦,伟大的、万能的精灵,”泰丝故作惊讶地问:“我怎么不知dào

你还有这个用处?”

“很抱歉,我没有,”诺威苦笑着,“的确有精灵能够与动物沟通,那需yào

学习,以及长时间地和动物们待在一起。但如果是不那么饿或者不那么生气的野兽,我大概能让它们平静一些,不来找我们的麻烦。”

“所以,你还是很有用的嘛。”埃德说,随后“啊!”地叫了一声:“哈塔去哪儿啦?”

诺威随手捏了一个雪球,用力掷出,砸在前面的一棵树上。

树后一个影子慌慌张张地窜出来:“在这里,在这里!哈塔尿尿!”

“……不用告sù

我。到底还有多远啊。”埃德出了一身汗,一停下来就冷得不行,只好继xù

努力向前。

“越过山坡,再一个山坡,一片树林,再一个……”

“好嘛,带路吧。”埃德认命地叹气。

他们爬过一道山坡之后休息了一会儿,开始越过另一个,风把雪吹向地势更低的地方,这里反而比平地更好走一些,娜里亚走得太急,不小心滑倒在山坡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泰丝伸手去拉却没有拉住。埃德已经爬到了坡顶,正准bèi

往下,诺威示意让他看紧地精,自己退回去帮zhù

女孩们。

哈塔紧张地抖动着耳朵,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

它转过身,像只兔子一样在雪地上飞快地窜过,没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喂!”埃德猝不及防,扔下缰绳跌跌撞撞地紧跟上去。

“埃德!”诺威叫起来,他听见了埃德的声音,但看不见坡顶的情形。

没有人回应。

“去追他!”牵着马的泰丝冲他喊,开始往回走,“我们会跟上你的!”

滚到坡下的娜里亚已经自己爬了起来,用力拍打着身上的雪,向他们挥了挥手,看起来没事。

精灵冲上山坡,眼前已经没有了地精和埃德的身影,只有一匹马呆呆地站在那里,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

他跟着脚印往前跑,暗自责备自己的大意。早该用绳子拴住那个绿皮的小怪物的……或者由他自己看着地精。埃德对哈塔没有丝毫戒心,而那绝对是一个错误。

哈塔如果有留下什么痕迹,也已经被埃德留下的全部盖住,脚印,手印,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追着地精。诺威真心希望哈塔只是因为害pà

而逃走,如果不是……

他抽出了一直背在背上的折叠式轻弩,把那小巧的武器展开.

埃德知dào

自己追不上地精,他只是有点不甘心。

何况那可恶的家伙还时不时停下来回头看他一眼,像是在嘲笑他似的。

“喂!……你不想要……闪亮亮了吗!”他断断续续地大声问,奋力向前,呼吸困难,胸口痛得有点想吐。

他听见了精灵叫他的声音,却反而跑得更快。

在诺威追上来之前,他发誓要抓住那个小混蛋!

前面是一小片空地,雪不厚,地精直直地窜了过去。这里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他只要再快一点点……

他憋足了劲儿冲过去,突然感觉胸口一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瞬间毛发直竖。他猛地停下脚步,却又因为惯性向前扑倒,双手撑住的地方,原本看起来毫无异样的雪地无声地塌了下去,他头朝下地往一个大坑里栽,心中一片冰凉。

陷阱。

卡尔纳克的猎人也会用这种陷阱来捕捉野兽,他很清楚坑底有什么在等着他。

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一头撞上坑底的木桩他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头朝下斜插在坑边。

幸运之神眷顾了他。因为是从边缘滑下来而不是直接掉落,他并没有插到尖锐的木桩顶端,而是卡在了木桩和坑边的缝隙里。

“埃德!”

诺威焦急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他觉得他的脖子好像断了……但他还活着。

他想告sù

精灵他没事,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精灵把他从坑里拔出来,他还是有点恍恍惚惚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发呆,过了好一阵儿才对精灵发出一声傻笑。

“嘿!”他说,“我还活着欸。”

诺威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绿得发黑的眼睛里沉沉的怒火让埃德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他脱口道,“是我的错……”

精灵摇摇头,检查了下他是否有受伤,然后一声不吭地把他拉起来。

他沉默得可怕,连埃德也不敢再开口,忐忑地跟着他往回走,没走多远,精灵猛然转身,一抬手,手心的轻弩上,一支小小弩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疾射而出。

陷阱另一边的树上,一团破布发出惨叫,掉了下来。

埃德呆住了。

“……你杀了它?”

第五十三章 离散

埃德盯着还在抽搐的地精,神情复杂。

精灵的弩箭深深地扎在它的胸口,几乎穿胸而过,如果就这样置之不理,它很快就会死掉。

他蹲下去试图拔出弩箭,那地精挣扎着惨叫,更多的绿色液体从它的嘴角流出来。埃德吓得缩回手,求助地望向诺威。

精灵坚决地摇头:“我警告过它。如果它只是想要逃走,我不会阻止它。但它显然想杀了你,我不会给它第二次机会。”

埃德默默地低下头,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曾独自走过许多地方的精灵战士,他的脸上并不是只会有他熟悉的温和表情。

必要时,他的眼神犹如剑锋般冷厉。

地精在埃德的注视中猛地抽动了一下,咽下最后一口气,失去焦距的圆眼睛依然带着怨恨与恐惧,直直地瞪着天空。

埃德站起来,踉跄了一下。

他知dào

它的名字,它能听懂他的话,他曾经以为……

“我不明白。”他呆呆地说,“我救了它,它却想杀了我?”

“或许它只是想用更简单的方法得到你的银币。”

“那么它其实不知dào

伊斯在哪儿?”

“就算知dào

,它也不会真的带你去,它不会想接近任何像冰龙那样强dà

到它无法伤害的生物。”

“你一直都知dào

……会变成这样吗?”埃德轻声问道。

诺威不知dào

该如何回答。

“而你没有阻止我。”埃德不确定那是不是责备,他只是觉得……非常难受。许多他从未有过的晦暗情绪郁结在胸口,而他没办法像平常那样假装他没事。

精灵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因为你愿意相信即使一个地精也未必是完全的邪恶,而我希望……我不想毁掉这样的信念,即使它太过天真。”

埃德低着头不说话。

“埃德……”诺威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他的话。如果他从此不再天真,或许也是好事,但依旧有淡淡的悲哀和遗憾在他心中萦绕不去。

年轻的人类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我还是相信嘛!”他大声说,“我只是……运气不太好!”他坚定地握拳,“我以后会小心一点的!就算不赚,至少不能赔!”

精灵惊讶地看着他,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那笑容越来越大,终于灿烂如暖阳.

简单地掩埋了地精的尸体,他们开始往回走,去寻找两个还没有跟上来的女孩。

他们留下的足迹很明显,女孩们应该不会迷路,但走到一半也还是没有发xiàn

她们的踪影。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跑起来。

跑回了之前那个山坡时,眼前的情景让埃德脑子里嗡地一响,如遭重击——那里空无一人,所有的马匹也全部失踪,雪地上一片狼藉,零星的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娜里亚!!泰丝!!”埃德放声高呼,心乱如麻,惊慌失措地转着圈,脑海中一瞬间闪现出无数可怕的画面。

“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几乎是下意识地责备自己,“是我……”

“埃德……埃德!”精灵扭过他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现在没空去想到底是谁的错,我们得尽快找到她们!”

他同样也在责怪自己,他居然弄丢了泰丝……他是最有经验的那一个,他活了快足足四百年了,却无法保护三个年轻的人类,他太过低估这片陌生森林里的危险,他太过相信艾伦的安排……但那于事无补。

埃德用力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竭力让目光停留在那些凌乱的脚印甚至殷红的血迹上。

——请保护她们。

内心小小的祈求,却不知该献于何处.

泰丝盯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雪地和自己飘来飘去的红头发,心情恶劣之极。

居然把她像行李一样头朝下搭在马背上……她可不是地精!

但她没办法开口大骂,她还晕着呢。

当走在她身后的娜里亚突然莫名其妙地一头栽倒在雪地上的时候她就知dào

出事啦。她一转身就看见了那一点向她射过来的银光。

……无耻!

她在心里大骂,稍稍侧身,那支细细的小箭扎在了她厚厚的衣服上,没能穿透,她把它拔下来,假装晃了几下,仰天摔倒。

单听声音她也知dào

这些会在暗中偷袭女孩的是些什么东西——几个粗鲁且臭烘烘的男人,闻起来不知已经有多少天没有洗过澡。她听见他们提起冰龙,如同她所预料的,这些卑鄙的家伙根本没想过要跟冰龙正面冲突,只是跑来凑个热闹,看看是否能捞到什么好处。

但那似乎并不是他们惟一的目的。

他们还提起银牙矮人的矿坑,似乎他们曾经成功地溜了进去,却对那个帮zhù

他们的人讳莫如深。

她听到了熟悉的斯顿布奇口音。用涂了药的小箭放倒娜里亚的是个南方人。泰丝真心喜欢斯顿布奇——尽管有些糟糕的回忆,但那可不是斯顿布奇的错。对于这种给她美丽的万泉之城抹黑的家伙,她可不会轻易放过。

男人们正讨论着要如何对付她们的“同伙”。他们不是傻瓜,四匹马,两个人,雪地上明显的脚印说明女孩们还有同伴,他们并不打算追上去,而是决定回到他们熟悉的地盘,找个合适的地方,等另外两个人找过来的时候再次偷袭。

精灵可没这么傻,对这一点,泰丝还是有信心的。她不打算乖乖等人来救,但她得先确保娜里亚的安全。毕竟这里有五个男人,而娜里亚还昏迷未醒。

她倒下的时候就把莫奇放了出去,那机警的小东西应该能照顾好自己。她本希望它会去找精灵,但从附近树丛里轻微的响动判断,猫鼬在它不习惯的寒冷天气和厚厚的积雪中一直努力跟着她。男人们以为那是一只松鼠或松貂,还试图用箭射它,虽然没有射中,却成功地让泰丝更加怒火中烧。

她绝对会把他们串成一串,架在火堆上烤一烤,再半生不熟地扔给地精吃!

如果这些人停下来开始准bèi

埋伏,应该会把她和娜里亚丢到一边。被绑在背后的双手只是个小问题,如果娜里亚到时还没醒过来……

她刚刚想好在不惊动这帮蠢货的情况下弄醒娜里亚的好主意,他们停了下来。

第五十四章 银牙矮人

一堆轰隆隆的咆哮声传进泰丝的耳中,听起来简直像是准bèi

进攻的兽人,受惊的马差点把她抛到地上,某个试图逃跑的男人还撞到了她的头。

哦,他死定了!

红发的女孩咒骂着,顾不得再装晕,扭动着挺起腰来。

一群身材粗壮个子矮小的大胡子轰隆隆地从她面前跑了过去。

一瞬间的目瞪口呆之后泰丝清脆地笑出声来。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矮人呐!他们迈着小短腿在过深的积雪里努力奔跑的样子还真可爱!……如果脸上的肌肉不是那么怒气冲冲地挤成一团就更好了。

十几个怒气冲天的矮人把他们包围了起来,那五个男人已经被在他们下巴底下晃悠的斧头和阔剑逼到了一起,其中一个在大声地解释着:“我们只是路过!我们是善良的冒险者,我们只为正义而战!……”

但矮人们显然一句也没听进去。

干得好!

泰丝忍不住要喝彩,目光却正对上一双藏在毛茸茸的眉毛下面、充满狐疑和怒气的眼睛。

他就站在她的鼻子下面。

“好矮人!”红发女孩露出她最甜美的微笑,如酒般醉人的琥珀色眼睛里闪闪的全是崇拜和感激,“谢谢你救了我们!”——附加一个亲吻或许会有更好的效果,但她对着那显然不怎么干净的毛茸茸的大脸犹豫了一下,没能亲下去。

矮人疑惑地挠了挠下巴,转头对着围住男人们的同伴吼了一句什么,其中一个矮人跑了过来。

“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这个矮人红褐色的胡子更长,只好把它掖在腰带上。

但立kè

就吸引了泰丝目光的是他插在腰带上的一把小刀,刀身微微弯曲,银色的刀柄是一头狼的形状,狼的眼睛上镶着两颗蓝色的宝石,黑色的皮鞘末端也包着雕刻成某种盾形的白银。

那绝对是一把好刀!而泰丝对漂亮的小刀毫无抵抗力——她也从来没怎么抵抗过就是了。

对着小刀垂涎欲滴的女孩完全没听见矮人在说什么,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次。

“你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他说的是这片大陆上人类通用的语言,而且还相当流畅。

“当然不是!”泰丝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那把漂亮的小刀上移开,动了动胳膊给矮人看她被捆住的双手,“这些男人袭击了我们。”她露出害pà

又无助的表情,“我们只是经过这里……”

“‘经过’风语森林?你们是不认识路吗?”这个矮人显然没有那么好骗。

“好矮人,你得听我把话说完,我们原本是打算从风语森林外的路去北边的巴拉赫,可是我的小莫——莫奇,一只猫鼬,它是我的宠物,对我来说就像亲人一样,它不知dào

被什么吓到,突然窜进了森林!我们只是进来找他,却碰上了这群——”她对那几个男人做出没有一点虚假的厌恶表情:“他们用不知dào

什么东西射中了我和我的朋友,让我们昏迷不醒,我才刚刚醒过来。”

两个矮人依旧用那种狐疑的目光瞪着他,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活像一对儿双胞胎。

“诸神在上,我说的全是真话!”反正她也不信神,“小莫!哦,我的小莫,它一定是被什么野兽吃掉了。”

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至少有一半是出自真心,她好一阵儿没听见莫奇的动静了。

雪地上一道灰影窜过,一只松鼠样的小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爬上胡子短点的那个矮人的腿,在吓了一大跳的矮人吼起来去抓它的时候,一溜烟地窜上他的肩膀,然后准确地跳到了泰丝的头上。

“小莫!”泰丝兴高采烈地大叫。虽然它的尖爪子抓得她的头皮有点痛。

猫鼬顺着她的脖子钻进了她怀里,瑟瑟发抖,它大概是冻坏了。它短短的绒毛可不是用来抵御这样的严寒的。

两个矮人对视了一眼,看起来似乎有点相信了。

“可以把我放下来吗?”泰丝满怀希望地问,这种在横在马上挺着腰说话的姿势真难受,她的腰都快断了。虽然她自己也能下来,但现在需yào

的是示弱——她可是一个娇弱的女孩儿呐。

另外,她真的有点担心到现在还一动没动的娜里亚:“我得去看看我的朋友有没有受伤。”

长胡子的矮人点点头,另一个矮人绕到马的另一边,抓住泰丝的腿把她从马上拖了下来,还给她解开了手上的绳子。

“谢谢你,好矮人。”她甜蜜地说。

矮人粗糙的深色皮肤里透出一点红,但他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迈开小短腿儿跑回他的同伴那里去。

脖子里突然被塞进一团雪的娜里亚成功地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泰丝笑嘻嘻的脸。

“真可惜,你要是晚醒一点点,就能享shòu

到莫奇充满爱意的小咬了。”她说

娜里亚呻吟着把手伸到脖子后面,那里除了冷冰冰还有点钝痛。

“别摸那儿,你被那边的某个混蛋用抹了麻药的箭给射中啦,不过不用担心,伤口很小,已经没有流血了。”泰丝向那依然围成一团,开始互相叫骂的矮人和男人抬抬下巴,“然后这些可爱的小矮人突然出现,把我们给救啦!”

长胡子的矮人现在正跟另一个矮人说着什么,还对她们指指点点。

娜里亚懊恼地皱起眉,她最近好像不怎么走运,即使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

“埃德和精灵呢?”她问。

“大概正找过来。”泰丝回答,注意到长胡子矮人正向她们走过来。娜里亚正准bèi

道谢,那矮人开口道:“我们不能放你们走。”

“为什么?”泰丝委屈又无助地望着他,眼睛里又开始有泪光点点,“你不相信我们吗?我们的家人还在找我们呢,他们一定担心死了。”

矮人有点尴尬地抓抓胡子:“这是国王的命令,最近在森林里出现的人类都得带回去,等待国王的裁决。”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人类跑进我们的矿坑,到处乱钻,偷走我们的宝石,还打伤了我们的人。”

“可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娜里亚忍不住有点生气,“我们根本连你们的矿坑在哪儿都不知dào

!”

“或许吧,不过我们得服从国王的命令,他现在可气得要命。”矮人安慰她们:“别担心,他是个好国王,我会告sù

他你们的情况,他很快就会放你们走的。你们的家人长什么样?我会告sù

其他矮人,如果发xiàn

了他们,就好好地把他们带回矿坑,不要伤害他们。”

泰丝看了娜里亚一眼,现在告sù

矮人他们之中有个精灵大概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果连北方的人类都对精灵充满猜疑,他们的矮人邻居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个黑头发的年轻男人,叫埃德,脑门儿有点高,眼睛很大,是蓝色的,另一个的头发是金色。”娜里亚含含糊糊地说,不打算再反抗。虽然不是以她喜欢的方式……但这下她们是真的能“去矮人的矿坑看看”了。

矮人点点头,跑开了,过了一会儿,之前把泰丝拖下马的矮人跑了过来。

“我们要回去啦!”他粗声粗气地说,“你们得跟着我。”他说起人类的语言来又硬又响,从胸腔里闷闷地发出来,像他们成天敲打的岩石从山上滚下来的声音。

“当然,好矮人,”泰丝懒洋洋地笑着,“你会好好保护我们的对吧?”

她满yì

地看见一丝红色再一次从矮人毛茸茸的脸上透出来。既然事与愿违,不得不去钻黑乎乎的矿坑,她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第五十五章 寻踪

因为泰丝抱怨腰疼而且“害pà

得浑身发软”,她和娜里亚被允许骑在马上,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顺便调.戏.虽然腿短却走得一点也不慢的“好矮人”。

他们走在一道越来越高的山坡的背风处,两天之后,随着地势升高,树木渐渐稀少起来,积雪下开始有黑色的岩石显露。越过朔风呼啸的山岭之后,另一队人数更少一些的矮人押着一个猎人装扮的男人与他们会合。

与那几个绑架了泰丝和娜里亚的人不同,这个男人没有目光阴沉满脸怨恨,也没有骂骂咧咧抱怨个不停,而是一脸问心无愧的满不在乎,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没多久就得到了与女孩们差不多的待遇,不再需yào

绑着绳子上路,而是轻松地迈着大步走在女孩们的马后。

路又开始向下,但周围依旧光秃秃的。他们已经离开风语森林,进入银牙山脉。

“你们离开家可真够远的。”娜里亚对走在她们马边的矮人说。除非是为了做生意,黑岩矮人从来不会离自己的矿坑超过两天的距离,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大概更愿意一辈子待在矿坑里哪儿也不去。

“有人偷了国王陛下很重yào

的东西!”矮人愤愤地说,“卑鄙的贼!被我们发xiàn

之后就逃出来了,我们是跟着他的踪迹找过来的,还差点跟丢了……”

“桑提诺!”

旁边有人恼怒地阻止年轻的矮人再说下去,那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矮人红着脸闭上了嘴。

“听我说,偷东西的准是后面那群男人,看那个小个子!他那么小,要是藏起来,谁也找不着他,他还会用药让人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呐,就像他对我们做的那样。”泰丝微微弯下腰,压低了声音对矮人说。

她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报复那个小个儿的斯顿布奇男人,但他们被严密地看管着,很难接近。

矮人回头看了一眼,愤nù

地挥了挥手中的战斧,但到底还是没有冲过去把小个子暴打一顿。

“国王陛下会弄清楚的!如果真的是他,他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他说,言语中对他们的国王充满了信任。

“对你们的国王可真有信心啊。”泰丝喃喃道。

娜里亚回头冲她笑了笑:“为了我们自己好,但愿那真是一个英明的好国王吧。”

矮人在旁边用力点头:“寇根·铜焰,最伟大的国王!”

他们在黑夜降临时再一次扎营,负责准bèi

食物的已经变成了娜里亚。

娜里亚在第二次扎营时就因为无法忍受矮人们简单粗糙的饮食而劈手夺过锅勺自己动手,现在,她在“好矮人”心目中的魅力已经超过了泰丝。

“无论什么种族,男人们在某些地方还是一样的嘛。”泰丝暗自嘀咕着,就算有一点小小的嫉妒,也迅速被食物击败了。

在开始接近矿坑的时候,她们被要求蒙上眼睛。虽然不知dào

那些人类到底是从什么地方钻进矿坑的,矮人们坚信至少他们的大门依然是个秘密。

“莫奇的眼睛也要蒙上吗?”泰丝故yì

一脸无辜地问。

她没料到认真过头的矮人真的把莫奇装进了一个小袋子里,并且为此而付出了血的代价——看起来温顺可爱的猫鼬可一点儿也不好对付。

“这也太蠢了。”她喃喃自语,安抚着怀里正撕咬着袋子想要钻出来的莫奇,“好啦,就乖乖地待一会儿嘛,不然好矮人会拿斧头把你的小脑袋砍下来的,他们可厉害啦。”

一旁年轻的矮人发出了不知dào

该懊恼还是该得yì

的嘟哝声。

泰丝叹了一口气。她猜精灵应该就跟在他们的后面,希望他发xiàn

了她留给他的消息,先找个地方等上几天,而不要做出什么冒险的事情来。

她对矮人们的“好国王”好到什么地步心存疑虑,但她敢肯定,他绝对不会喜欢有一个精灵出现在他的矿坑里.

精灵蹲下来,尽量让一块岩石完全遮住他的身影,目光却仍紧紧跟随着远处的队伍。

他跟埃德两天前就追上了矮人,看到女孩们安然无恙让他们松了一口气。发xiàn

矮人的脚印时精灵便意识到情况已经变得更加复杂。他不知dào

矮人为什么要把女孩们带回矿坑,也不确定一个精灵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会有什么结果,更不敢冒险让埃德去跟矮人们打交道——虽然埃德本人对此倒没什么意见。

精灵本以为泰丝会留下什么消息。她跟娜里亚看起来并没有像那些男人一样被当成囚犯对待。但他一路留意,却只发xiàn

了一块被砍过的树皮,上面没有一个字。如果泰丝曾经想要留下什么,也大概是被人发xiàn

了。

矮人们相当警觉,精灵只能远远地跟着,而埃德,就只好离得更远。越接近矿坑,矮人们就越小心谨慎,精灵不得不把距离一再拉远,而大雪又开始飘落,很快,前面的足迹就会消失不见。

他担心会失去矮人们的踪迹。矮人矿坑的大门相当隐秘,而这里的地势也越来越复杂,只要稍稍让矮人离开视线,就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们。

但如果他要紧跟矮人,就可能得把埃德丢下。

精灵蹲在那里,左右为难。再一次意识到他实在低估了这次旅行的难度——或者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跟上去嘛,我能照顾自己。”

矮人们停下来吃东西的时候,精灵终于有机会迅速地退回去,让埃德了解目前的情况。埃德明白他拖累了精灵,那是他无法接受的。

“你可以留下一些记号,我能跟上去。”他坚持让诺威跟着矮人,找机会救出女孩们:“他们完全没有理由带走泰丝和娜里亚,但他们这么做了,那她们或许就会有危险。如果是黑岩矮人,我还可以跟他们谈谈……但我们完全不了解银牙这边的矮人,他们离开黑岩好几百年了。”

埃德对这个世界的信心的确遇到了一点挫折,他不得不考lǜ

更多的可能。

诺威摇头:“靠近矿坑的地方可能会有矮人监视和巡逻,就算我能通过……”

“我大概是不行。”埃德承认。

“你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我回来。”诺威说,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我会给你留下足够的干粮。”他在想是否该去再猎一头狍子,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也许时间还够……

“可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一起去。”埃德垂头丧气地说,娜里亚说得没错,他还真没什么用。

精灵无视了他的提议:“你可以回去我们之前发xiàn

那个洞穴。”那是他无意间发xiàn

的,狭小而隐蔽,并没有被野兽占据,埃德藏在那里应该很安全。

黑发的年轻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情愿地答yīng

了。

精灵再次出发没多久就发xiàn

有人跟在他后面。跟踪者已经非常、非常地小心,他的技巧进步之快让诺威都有点吃惊,他并没有教他什么,年轻的人类想必相当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并努力学习。

但想要不被一个精灵发xiàn

,那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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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矿坑

被精灵抓个正着的埃德一脸沮丧。

“对不起……可我们应该一直在一起的,我们应该互相照顾。我一开始就不该一个人跑去追地精……”他也不想陷入这样的自怨自艾,但这显然是他的错。

精灵有点无奈。他并没有太多与其他人一起行动的经验,保护三个年轻人类的安全就是他在这次旅行中的任务,但目前的情况却让他顾此失彼。

“想要照顾他们,你一个人是不够的。”艾伦·卡沃曾经这么说过,那时他还有些微微的不服气,现在他必须承认,他的确有些力不从心,而那个“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的半精灵牧师,却始终不见踪影。

“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帮上忙的……”埃德蹲在那里自言自语。锲而不舍——或者叫做脸皮够厚——是他的优点,虽然深受打击,他也还没打算放qì

努力。

诺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是年轻人们的冒险,最终的结果或许不会尽如人意,但他们不该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

他也许的确不该只是把他们当做需yào

保护的对象。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好吧,我们一起行动。”

埃德说得对,他们应该在一起,就算被矮人发xiàn

,他们至少也能与泰丝和娜里亚会合。他们会在一起,应付同样的危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分开,各自面对不同的危机。

埃德抬起头盯着他,看起来又惊又喜。

“跟紧我,我会告sù

你该怎么做,如果我让你停下,你就停下,就算我消失了也不要动,我会回来找你。如果被矮人发xiàn

,实话告sù

他们我们是来找泰丝和娜里亚,有必要的话,就说我们只是在路上认识的,并不熟悉。”

埃德却对此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会告sù

他们你是我的朋友,我们得在一起。”

“你真是……”精灵说,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

“我知dào

你是想称赞我。”埃德面不改色地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另找时间嘛。”

精灵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们追上去时矮人正准bèi

出发。之后的路程精灵再不想经lì

第二次——只有他一个人时,只需yào

小心翼翼,加上埃德,他每一步都都提心吊胆。比起被矮人发xiàn

,他还更担心年轻人从山崖上滚下去摔个半死。

或许真有幸运之神在看护着埃德,他们有惊无险。有一次差点与一个突然从某个阴影里钻出来的矮人守卫撞个正着都没被发xiàn

。精灵暗自在心底献给诸神的赞美比过去一年都要多,他希望这样的好运能够坚持到他们旅行的结束。

但他们最终还是失去了矮人的踪迹。

那时矮人们似乎正准bèi

停下来休息,岩石高高地从他们上方伸出,架在另一边的山崖上,形成天然的屏障。精灵只是缩回岩缝调整了下自己的位置,再探出头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示意埃德待在原地,尝试靠得更近一些。从下方接近太过危险,岩石下的空间比外面要暗得多,他不知dào

是否有守卫在暗中监视着道路。

他只得利用上方岩石间的缝隙,用手脚紧紧攀附着那些小小的突起,缓慢而无声地挪进去。

活像一只大蜥蜴。

埃德一身冷汗地看着,只能想出这个不怎么优雅的形容。

精灵潜入黑暗,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安静又紧张地等待着、等待着,感觉等了差不多有一百年那么漫长的时间,实在忍不住探出头,却差点撞到精灵的下巴。

“过来吧。”诺威皱着眉对他说,“下面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没有积雪,矮人们脚上带着的残雪融化后留下的水渍杂乱无章,另一边却没有任何人离开的痕迹,矮人们像是突然消失在了岩石里。

“这里应该有道门。”精灵看着两边的岩壁,无法确定是在哪一边,两边都有足够的高度,而矮人王国的秘门一旦关上,从外面是不可能找到的。他们离得太远,不知dào

矮人是否使用了咒语或机关,这里无人看守,只能说明矮人们对大门的隐秘相当自信,精灵不认为自己能有办法打开它。

“你是说,我们只能等在这里了吗?”埃德缩了缩脖子,呼啸而过的风像刀一样刮着他的脸。

“不,那可不知dào

得等上多久。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开门。”诺威四下张望着,“如果我们在这里弄出足够大的动静,也许矮人们会开门出来看看,让我们有机会混进去。”

“你上次进入矮人的矿坑也是用的这个法子吗?”埃德一直认为诺威是谨慎而温和的,但在旅行的途中,他开始发xiàn

,他之前对精灵的了解实在非常有限。

“不,”精灵对他笑了笑,“那一次我是被邀请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埃德也明白现在不是什么讲故事的好时机。他们找到一个背风又隐蔽的地方,开始商议要怎样才能惊动坚实厚重的石门里的矮人.

娜里亚并没有听见想象中石门开启时沉重的声音。

事实上,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了银牙矮人的王国。周围的温度开始升高,扑面而来的风里带着属于火焰的温暖气息,铁锤敲打着岩石和金属的声音渐渐取代了呼啸的风声,矮人们低沉浑厚的交谈里不再充满警惕的坚硬,而染上了回到家中时的放松和满足。

有人不轻不重地拍着她的小腿,她知dào

那是路上一直跟在她们身边的年轻矮人,桑提诺·铜焰。

“你可以拿掉布条,下马啦。”他说,声音里充满自豪。

娜里亚一把扯掉眼睛上矮人们不知dào

从哪里弄来的烂布条,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她一直觉得布条上黏糊糊的,绷着脸恶心了好久。

但那或许是值得的。

她睁大双眼,环顾四周,因惊叹而沉默。

夏林霍尔,铜焰矮人的王国,那隐藏在山脉之下,岩石之中,从不曾对人类敞开大门的神mì

之地,就展现在她的眼前。

第五十七章 矮人王国

他们正站在一段台阶之下,向上看去,既高且宽的石阶上方,是两扇高大的石门,尽管真zhèng

通向外界的门被小心地隐藏起来,矮人还是为他们的王国修建了另一座恢宏的大门。

两边巨大的火盆明亮而温暖,坚硬的花岗岩石门被矮人工匠的巧手雕琢出栩栩如生的场景。越过沉默的群山,奔腾的河流,高举战斧和铁锤的矮人从黑岩山脉迁徙至此,开创自己的王国。

娜里亚知dào

,那已是六百多年前的事了,黑岩山脉的矮人分裂成三支,其中缘由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黑岩地底已经容不下越来越多的矮人,也有人说是因为老国王死后,矮人们拥护不同的继承人……无论如何,其中一支矮人来到银牙山脉,一支前往靠近西部荒漠的博尔特群山,一支留在了黑岩。

她在维萨城见过黑岩矮人,与他们北方的同胞相比,那些矮人更加沉默而严肃,对待人类的态度与其说是友善,不如说是忍耐和容让,仿佛面对的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门后便是被人类称之为“矿坑”的矮人王国。无数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娜里亚面前巨大的空间。无论向哪一个方向看去,层层叠叠的通道上,矮人们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目不斜视,就像脚下不是不足两尺的狭窄道路,旁边也不是千仞的深渊。通道旁的洞窟里大多都透出明亮的火光,沉重而响亮的击打声此起彼伏,各种石桥、吊桥、索桥、杠杆……以令人叹为观止的技巧纵横交错,有些看起来几乎是悬空在深渊之上——

是的,那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渊,六百年的时间里,矮人们被与生俱来的热忱驱使着,永不停息地向下挖掘,低头看去,会让人疑心那是倒悬的夜空,火光,以及在火光中闪耀在岩壁上、矿车里、矮人手中的宝石,便是布满天空的星辰。

在那个深坑两旁,有两尊巨大的矮人战士的石像,拄着战斧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从岩石中生长出来一般,整个身体的后半部分都与山体相连,单是眼珠的大小就已经超过了娜里亚的身高,还有不少矮人腰上绑着绳索,趴在石像的胡须上忙碌地敲打,似乎那些石头胡须也像他们自己的胡子一样,需yào

定期打理,悉心照顾。

娜里亚低头看了一会儿,头晕目眩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把整座山都挖空了,它还没有塌下来真是个奇迹。”泰丝在他身后说,一半儿赞叹,一半儿调侃。但桑提诺显然只明白了赞叹的部分,他得yì

地点头,充满自豪地向她们介shào

:“这就是夏林霍尔,铜焰矮人的家!”

他们从不称呼自己为银牙矮人,那是人类对他们的称呼。

“你们的国王陛下在哪儿?我等不及要向他表示我们的敬意啦。”——以及等不及要离开这里。泰丝承认眼前的景象恢弘壮观,令人惊叹,但她讨厌任何看不见天空的地方。

“你们可能得等上一阵儿了,国王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有人在他们身后回答。

单凭口音,娜里亚也能听出那是长胡子矮人莫克·铜焰,他是这群矮人里最精通人类语言的。

“我们会为你们安排住处,放心,你们会被当做客人而不是囚犯,至少在寇根国王宣判你们有罪之前。”看见泰丝的脸迅速黑下来,以及眼里又开始有委屈的泪光,他也并没有像一路上那样急着安慰她,而是补充道:“如果我们在外面的队伍抓到你们的同伴,他们也会得到同样的对待。”

他似乎意有所指,泰丝眼里的泪光立kè

收了回去,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猜矮人是发xiàn

了她留给诺威和埃德的消息,她趁方便的时候刻在树皮上并且把树皮原样卡了回去,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Y形符号。她不知dào

矮人也会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

“你应该相信我的,小女孩,给你的同伴留下任何消息都不是什么好主意,那只会让情况对你们更加不利。”年长的矮人对泰丝摇着头,他是整个王国里跟人类打交道最多的一个,早已了解人类的狡诈与贪婪,没有多少伎俩能逃出他的眼睛。

他相信两个女孩并不是矮人们的敌人,但也显然并不像她们自己所说的那么单纯无害——娜里亚马背上的长剑绝不只是用来吓唬人的,而如果把泰丝提起来抖一抖,掉出来的各种东西绝对能让人大吃一惊。

他没有打算拿走女孩们的什么东西,也没打算把她们跟其他人一样关起来。这里是矮人们的家,两个人类的女孩不可能逃得出去。

就这样,娜里亚和泰丝被客客气气地请进了一个小小的房间,矮人们在她们门前留下了一个显然心不在焉的守卫。

从岩石中开凿出的圆形房间并不狭窄阴暗,洞顶够高,也够温暖,两张稍嫌短了点的小木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看起来柔软又舒适,泰丝与娜里亚对望了一眼,却都有点愁眉苦脸。

“臭烘烘的小短腿儿……”泰丝嘟嘟哝哝地抱怨,无视矮人们其实并不怎么臭的事实,“我真没想到矮人的眼睛也这么毒。幸好我只是告sù

诺威他们我们很安全,让他们别追上来而已……哦,我还差点用了精灵语呢!”

“如果埃德和精灵没有收到消息,一定会想办法来救我们。”娜里亚说,而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那么只有祈祷他们别被发xiàn

,或者进不了门了。”泰丝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外面看守很容易解决,但通道上的矮人来来去去,一刻不停,两个人类女孩在这里也实在太过醒目,她们不大可能逃得出去。

她们面面相觑,犯了一会儿愁,直到泰丝听天由命地倒在床上,大声地说出埃德的口头禅:“不管啦!总会有办法的!……”

话音未落,外面轰然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随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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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白色巨兽

泰丝从床上滚了下来。

“见鬼!山要塌了吗?!为什么我在地下的时候总是会有什么要塌下来呢!!……所以我才讨厌在地底溜达!”

一队矮人轰隆隆地从她们的门外跑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队,第三队矮人跑过去之后,外面安静了下来。

娜里亚拉开门,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

“没人了。连守卫都不见了!”她回头对泰丝说,“我们出去看看。”

泰丝不肯动:“山会塌下来!这次可不会再有一条冰龙来救我啦!”

娜里亚一把抓住她往外拉:“如果山真的的塌了,你待在这里也一样会死。”

“……甜心,没人说过你嘴很毒吗?”泰丝无可奈何地跟着她往外走。

“埃德说过。”娜里亚满不在乎,“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嘛。”

“斯顿布奇人常说,实话就像玫瑰的花枝一样满是棘刺。有时候你得学会把它们刮掉才行呀甜心,否则埃德可不敢娶你。”泰丝叹着气。

娜里亚差点在平整的、还特意凿出了斜斜的条纹防止滑倒的路面上摔上一跤。

“你到底听说什么啦!”她的脸整个儿红透了,“谁说我会嫁给他!”

“那么你更喜欢伊斯?虽然他是一条龙,不过也能变成人嘛,我想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伊斯是我弟弟!”娜里亚面红耳赤地打断她,因为分心而没有注意到前面,一头撞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她吃了一惊,突然停下,跟在她后面的泰丝已经反应敏捷地把一柄短剑塞进了她的手心。

“菲利?”娜里亚认出了差点被她撞进深渊的男人。

她还是把短剑藏进了袖子里以防万一。她已经被人暗算过一次,可不打算再来一次。

泰丝也认出了那个跟她们一样被矮人带进矿坑的安克坦恩猎人,从娜里亚背后探出头打着招呼:“菲利!真高兴见到你,你也‘是客人而不是囚犯’吗?”

猎人不置可否地冲她点点头,他大概四十岁左右,相貌普通,笑起来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却显得十分年轻。因为摘下了帽子,他满头不长不短的卷发乱得像鸟窝一样。

他们在路上有过简短的交谈。他还帮娜里亚做过晚餐,然后因为豪放地扔下了一大把盐而被娜里亚一脚踢到了一边。

“你们想去哪儿?”他问,“这里好像不怎么安全。”

“只是想出来问问刚才那一声巨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娜里亚回答,“你知dào

吗?”

“好像是下面哪里塌了。”猎人说,“守在我门口的矮人都跑了——我要说,他们这么缺乏警惕真不好,难怪有人钻进矿坑他们也抓不住……不过,正好我饿了,就出来找点吃的。”他的确相当能吃,泰丝对此印象深刻。

“我猜他们现在顾不上招待客人啦,你最好还是回房间,如果矮人有派人看着你,肯定不会喜欢看见你到处乱跑。”泰丝不希望身边多一个人让她分心。

“你们呢?”菲利疑惑地问。

泰丝挺起胸:“我们可是客人,出来参观一下城市……矿坑,可没什么不对!”

“可我真的很饿。”菲利说,“我能跟着你们吗?找到吃的我就回去。”

在泰丝眯着眼考lǜ

要如何甩掉这个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的男人时,又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矿坑,三个人立kè

紧贴一边的墙壁,避免因为晃动而跌进深渊。他们听见低沉而巨大的怒吼自深渊下升起,如雷鸣般响彻整个王国,矮人们的叫声混杂在其中,显得微弱而渺小,一阵阵像是铁链被拉动的声音尖锐刺耳。对面的通道上,更多矮人蜂拥而出,向下冲去,没人分神来注意他们,如果想要逃走,现在或许是个好时机。

娜里亚迟疑了一下,转向泰丝:“那是什么声音?”

她的语气中有期待也有不安,而泰丝明白那是为什么。

“矮人们从地底挖出了什么怪物吗?”菲利好奇地探出头,看向那不知有多深的矿坑底部。

又一声怒吼传来,岩石塌陷和滚落的声音在四面岩壁上反射着,响亮得令人心惊。菲利猛地缩回头,满头乱发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中狂舞。

“危险!危险!”他叫道,扯住离他最近的娜里亚,向两边张望着,想要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但女孩呆了一下,立kè

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冲向通道的边缘。

“伊斯!!”她大声叫着。

巨大的身影从深渊下升起,在摇晃的火光之下,银白色的反光灿如群星。它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一样摇摇晃晃,一路撞散许多桥梁。

娜里亚苗条的身体在那白色双翼带起的强风中摇摇欲坠,却一步也不肯后退。

他们也只来得及看清那双仿佛遮蔽了整个深渊的翅膀,白色巨兽的身体猛然间顿住,双翼胡乱地挥舞着,扑面而来的风让他们几乎睁不开眼。

随着一声长长的、不甘的咆哮,巨龙沉重地向下坠去。恐惧仿佛某种具有实质的东西,重重地击打在每一个人的胸口,娜里亚.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但立kè

又冲向前。

“伊斯!!”她再次大叫,身体前倾,似乎不顾一切地想要跳下去,回过神来的泰丝和菲利同时扑过去,把她硬拖了回来。

眨眼间,剧烈的震动再次摇撼整个矿坑,大大小小的石块从他们头顶落下,把他们逼进附近一个浅浅的凹槽,一座石桥在震动中断裂,整个桥面的岩石轰然坠落,重重地砸在下面的一座桥上,然后是另一座、再一座……石块和木头滚落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平息下来。原本几乎布满整个矿坑中央的各种桥梁,在冰龙和岩石的撞击中损坏了大半。

“诸神在上,那家伙可真够大的!”菲利惊讶地说,仿佛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脸上却没有多少恐惧的表情,泰丝瞟了她一眼,把还有点恍惚的娜里亚拉得更靠近自己一些。

她看见了那双翅膀。那毫无疑问是冰龙的双翼,比她记忆中的更为巨大。

“我们得找到他!”娜里亚从泰丝的怀里挣脱出来,眼眶微微泛红。

她第一次见到变成龙的伊斯……他很大,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可那仍然是伊斯,曾叫过她姐姐的男孩,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你们想去找那条龙?那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它显然是被矮人们抓住了,或许已经被杀死了……”菲利的声音在娜里亚愤nù

的目光中弱了下来。

“当然啦,甜心。”泰丝柔声安抚,“但我们可不能就这么冲下去,就算矮人们现在有事儿要忙,也不会由着我们到处乱跑的。我们得回去拿点东西,做好准bèi

。一条龙可没那么容易死,但如果我们不小心一点,死的就会是我们啦。”

她说服了娜里亚跟她先回一次房间,菲利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当娜里亚翻出了她的长剑,收拾着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时,泰丝随便拿了点东西,慢慢地向后退去,一把揪住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菲利的衣襟,把他拖到一边。

“圣骑士,还是牧师?”她笑眯眯地压低了声音问。莫奇从她怀里露出头来,呲出一口尖利的小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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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雪崩

“很明显吗?”菲利显得有些好奇,但并不慌乱,“我觉得我看起来还是挺像个猎人的。”

泰丝真不知dào

他的自信是打哪儿来的。他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个坏人,但也绝对不像猎人……说实话,也不像那些总是一本正经的圣骑士或者牧师,倒更像是城市街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混混。

“我猜的。”泰丝干脆地说,“面对龙威却没什么反应的人也就那么几种了。听着,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想干什么,别跟着我们,否则,我发誓,我会在你的脖子上留个漂亮的小洞。你也许会觉得我不是你的对手,哦,是的,也许不是,但如果你惹到我,可就得小心留意每一个阴影里是否藏着一把绝对锋利的小刀。”

她始终笑容满面,眼神却森冷如刀。

菲利抓抓他已经够乱的头发,抬头看天——不,看看石头,然后低声开口:

“你知dào

,除非冰龙死掉,否则水神的骑士是不会放qì

的。跟着你们的可不止我一个,虽然我也不知dào

他们进来了没有……如果你们想要救那条冰龙,我可不知dào

会发生什么,拜厄·扬……那家伙固执得要命。”

他的坦率多少给了泰丝一点好感,但她还是坚决地摇头:“那是我们的事,你只要离我们远远的,别给我惹麻烦就行啦!”

“泰丝!我收拾好了!”娜里亚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你们在干嘛?”

“在告sù

他哪里可能有吃的。”泰丝说,友好地拍了拍菲利的胸口,“那么,祝你顺利找到矮人们脏兮兮的小厨房!”

“也祝你们好运。”菲利笑出一口白牙,看起来真心实意的。

他看着两个女孩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也无法完全照亮的黑暗中,摸着后脑勺叹了一口气。踌躇了一会儿之后,他决定还是先去找点吃的填饱肚子。他是真的很饿了,再说,独自一个人去屠龙?还得越过满坑满谷的矮人和一心一意保护自己弟弟的漂亮女孩儿?

别开玩笑了.

身在矿坑之外的人也同样感觉到了那巨大的震动。第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传来时,精灵便迅速伏低了身子,埃德也忙不迭地照做,尽管他的耳力比精灵差得很远,也还是依稀听见了积雪和岩石下的响动。

“矿坑会塌吗?”他担心地问。

诺威摇了摇头:“矮人的矿坑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建筑,就算里面有一群巨人横冲直撞,也未必能把它完全摧毁。”

他们原本打算在外面的山峰上制造一次雪崩,当矮人们出来查看大门是否被雪封闭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寻找机会溜进去,或者至少知dào

矮人是如何开门的。

想要让雪崩大到足以惊动地下的矮人,又不至于真的埋住了大门,还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曾在西北的高山上经lì

过一次雪崩的精灵相当清楚雪崩的威力,但他对雪也实在谈不上有多少认识,这会是一次极其冒险的行动。

在比较平缓的山坡上做过几次小小的试验之后,他们便相当干脆地准bèi

动手——就算不成功,精灵也已经找好了可以躲避的地方,足够保证他们的安全。

然而他们刚刚爬到半山腰,地底传来的响声和震动便接二连三,松散的积雪开始不受控zhì

地滑动,察觉到危险的诺威果duàn

地拉着埃德滑下山。在埃德的建议下,他们在鞋底绑上了长条形的树皮,虽然滑起来并不是十分灵便,也比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要快多了。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滑到山脚,最后一次震动让整座山峰都微微地抖动了一下,沉沉的轰鸣如从天际传来,大量崩塌的积雪席卷而下,声势惊人。不用回头,诺威和埃德也感觉到了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紧逼而来的、铺天盖地的雪浪,那让埃德毛骨悚然,心跳如鼓,却又有种难以形容的兴奋。

所有感觉在生死的边缘变得分外明晰,耳边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仿佛某种神mì

的咒语,让他在面临灭顶之灾时逃离了恐惧的束缚,咬着牙冷静平稳地跟着诺威,顺利地冲进了精灵之前就确认好的安全之地。

借着一块突出在雪地之上的巨大岩石,他们惊险万分地逃过了一劫。白色的巨浪擦着他们的肩膀滚过,震耳欲聋,整个世界晃动不停,仿佛随时都可以把渺小又脆弱的他们捏个粉碎。视线和呼吸里都是飞扬的雪沫,裸露在外的肌肤像被无数小刀快速地划过。埃德不知dào

自己能坚持多久。但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声音和震动都突然间停止,周围静得让埃德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被震聋了。

他先转头看了一眼诺威,精灵也正转向他,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他们看着彼此白茫茫一片的眉毛和睫毛,释然一笑。埃德长吁一口气,蹲了下来。

“我还活着欸!又一次!”他充满自豪地大声说,探头出去看了看天空。轻盈的雪花依然在飘着,不紧不慢,优哉游哉,跟刚才险些要了他们命的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我们的计划算是已经完成了一半。”诺威摇着头,甩掉耳朵里还在隐隐作响的嗡嗡的声音,“现在只需yào

去确认矮人的门有没有被埋上就行了。”

“但下面到底是怎么啦?”埃德的确想到了一种可能,那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伊斯……如果他真的钻进了矮人的矿坑,想要出来可没那么容易。”诺威很清楚埃德在想什么,那个年轻人的脸上藏不住任何东西。

“他真的去找矮人的麻烦了吗?”埃德烦恼地挠着额头。他所熟悉的那个伊斯,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很难想象他会为了几个月前的一点纷争而特地跑到敌人的老窝里去报复。

“他有理由因为无端被攻击而生气……但我不确定他一定在下面。龙的确记仇,但也是相当聪明的生物,他不会为了报复就变成龙在满是矮人的矿坑里撞来撞去,那样行动不便,对他更加危险,熟悉地形的矮人很容易就能困住他。”

“可是作为一条龙,他还不到五岁呢。”

那是娜里亚的说法,她对在她没有看护到的时候变成龙的弟弟心痛不已。在她看来,即便伊斯是一条龙,也依然是一条需yào

她照顾的、天真又无辜的幼龙。

“只有进入矮人的王国才能知dào

到底发生了什么。”诺威伸手把埃德拉起来,“准bèi

好了吗?”

埃德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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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泰丝的复仇

“他才只有五岁!”娜里亚怒气冲冲地说,“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他!”

泰丝又一次在心中哀叹。那可是一条龙!不管是哪种生物,看见一条龙在自己家里乱撞的时候都只会有两种反应——逃跑,或者反击。除了这个对弟弟保护过度的女孩,谁也不会在意那条龙今年几岁,是不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子。

“就算抓住了他,矮人们大概也有不小的伤亡。”泰丝试着想让娜里亚理智一些。冰龙的确救了她和诺威,她也挺喜欢那个打起架来简单粗暴,说谎时眼神飘忽的“冷冰冰的别扭小孩”。

但那毕竟是一条龙。

在所有的传说里,龙永远是邪恶而残忍的生物,那不会毫无理由。她并没有埃德和娜里亚那样的信心,坚信伊斯依旧,或将永远善良而天真。

矮人们可能遭遇到的悲惨命运让娜里亚安静了一小会儿,但对弟弟的担忧很快就压过了对矮人的愧疚。

“即便如此,也一定是矮人们先动手的!……”

想到一路上其实对她们颇为照顾的矮人,娜里亚的气势明显地弱了下来。

泰丝咽下一声叹息,伸手把她拉进路旁一个无人的洞窟,片刻之后,一小队矮人排成整齐的一列,从门外走了过去。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泰丝点点头,她们才离开洞窟,继xù

往前。墙上的火把在刚才的混乱中熄灭了许多,有足够的阴影供她们躲藏,但越往下走,遇到的矮人也越多。

“你怎么知dào

有矮人过来?”娜里亚问道。她们现在走在一条在岩壁里开凿出的向下的阶梯上,两边都是矮人们居住的地方,前面有光,但大部分地方都是黑的,好在旁边已经不是深渊,至少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精灵的脚步声都逃不过我的耳朵,矮人们走起路来轰隆隆轰隆隆的,对我来说跟一条龙冲过来没什么两样,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啦。”泰丝得yì

地说。

但路上来往的矮人太多,不久之后,她们不得不再次躲藏起来。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她们就得被矮人抓个正着。

“我们得另找路下去。”泰丝皱着眉环顾四周。

她们正躲在另一个房间里。矮人们大概都跑出去对付龙了,几乎所有房间都是空的,但很快,他们就会回到自己的房间,继xù

抡起铁锤,不知疲倦地打造武器、盔甲、珠宝……娜里亚的目光落在每个房间都会有的火炉和铁毡上,虽然无人照料,火依然烧得挺旺盛,红红的火苗向上窜得高高的,房间很温暖,也没有太多烟薰的味道。

娜里亚一直以为地底的空气会是污浊而沉闷的,但矿坑里的空气虽然算不上清新宜人,却也足够她们顺畅地呼吸,还得保证如此多的火炉里永远燃烧着火焰……

“烟囱!”她说,拉过泰丝,脸颊因为兴奋而微红,“这里这么多火炉,一定有可以通风的地方!”

“……我可不爱爬那玩意儿。而且你确定我们能钻得进去?”泰丝皱着小脸,但还是开始寻找通风口。

当她在路边一个角落感觉到拂过发间的微热的气流,找到一个向下的通风口,并确定通风口的大小足够她们爬过去,回过头时,娜里亚已经找到一罐清水,抱在怀里。

“得把下面的火炉熄掉,如果有的话。”她说。

她可不想变成吊在炉子上的薰肉。

泰丝耸耸肩,向下看了一眼,正对着通风口上的铁栏皱眉,突然抬起头,神情古怪地瞪了下旁边的地面,又探头去看一眼,在娜里亚疑惑地准bèi

开口询问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又侧耳听了一会儿。

然后她直起腰来,喃喃说道:“我猜我们不是惟一想到要拿通风口当路走的人。”

现在连娜里亚也能听见了,从通风口里传出模糊不清的说话声,还有什么东西敲击在岩石上的声音。

泰丝拉着娜里亚退回到黑暗里,静静地等待着。

通风口里传出来的敲击声越来越清晰,像是里面向上攀爬的人身上带着什么金属做的东西,在他爬动时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岩石。

“笨蛋。”泰丝低声说,“矮人们能听见岩石里传递出的声音,要是有人在附近,很快就会发xiàn

这里有问题。”

终于,几根手指从盖住通风口的铁栏里伸了出来,试着往上抬了抬,又收了回去。铁栏大概是为了防止有什么东西掉下去,间隔很小,就算一个地精也钻不进去。再次出现时,那只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小心地将里面的液体倒在一根铁栏的两边,然后稍一用力,轻松地弄断了那跟手指粗细的铁棍。

女孩们屏声静气地看着那只手如法炮制,弄断了其他几根铁栏,然后一个头小心翼翼地冒了出来,缓缓地环顾着四周。

泰丝平稳的呼吸突然中断了一会儿。她猛地抢过娜里亚怀里的水罐,大步走出去,先弯腰似乎确认了一下,然后一脚朝着那个冒出来的头狠狠地踹下去,在对方发出惨叫掉下去的时候又把一整罐冰凉的水全倒了下去。

她弯下腰,听着通风口里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和乒乒乓乓的声音,满yì

地点了点头,笑容灿烂如花。

娜里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在干嘛?”

“你没认出来吗?那就是用毒箭射倒你的家伙呀!他还想射莫奇,我早说过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泰丝对自己的复仇行动十分满yì



没人能在真的惹怒她之后还有好结果。在路上她就想动手了,但矮人把她们和那几个男人隔得远远的,她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

“可是,他都已经帮我们把铁栏弄断了,只要在这里等着他爬出来,敲晕他拖到一边,我们就可以下去了呀!”娜里亚的复仇之心远没有泰丝那么强烈,她都差不多忘记这回事了,更重yào

的当然是找到伊斯。

“啊……矮人肯定已经听见这里的声音了,我们得赶紧离开!”知dào

自己太过冲动,泰丝难得地脸红了一下,拖着娜里亚迅速离开,“别急,甜心,我能找到另外的路的!”

第六十一章 坠落

矮人的矿坑里的确到处都是路。除了在岩石中开凿出的坡道,阶梯,连接各处的桥梁,还有架在岩壁上的长梯,脚手架,又软又长,不知dào

从什么地方垂下来,也不知dào

通向什么地方的绳梯,在几乎垂直的岩石上凿出的浅坑……

“这地方简直是盗贼们梦寐以求的地方。”泰丝如此评价,“矮人们把自己的矿坑弄成这样,居然到现在还没被偷光!北方真是民风淳朴。”

她们找到了一条隐藏在岩石的缝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人使用过的绳梯,顺着它向下攀爬,并祈祷下面不会有一堆矮人在等着她们。

绳梯有些老旧,但还足够结实,它经过很多层通道,女孩们每过一层时都要小心地等待一会儿,确定四周无人才敢继xù

往下。岩缝有些地方窄得连她们都很难挤过去,泰丝越来越怀疑这个绳梯并不是矮人留下的,他们那粗壮的身材只会卡在石头中间动弹不得。

“我们到底该在哪儿停下?”娜里亚小声问道,下面的光线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安静,她们似乎已经进入无人之地。

“最下面?”泰丝也不太确定,“冰龙肯定是掉到了坑底,在这种地方,他们可没办法把一条龙抬到别的地方去。”

娜里亚点点头,她们已经爬了很久,她紧抓住绳子的手稍稍有点发抖,周围也已经太暗,她们只能摸索着,一点一点向下蹭。

她想起伊斯安静的浅蓝色眼睛,深吸一口气,继xù

向下,在她下面的泰丝似乎已经离她有一点距离了。

左手上突然一松,娜里亚的心也随之一沉。

“泰丝!”她大声警告,再也顾不上是不是会被人听到,同时用力蹬腿,踩上对面的岩石,让背部紧紧地贴在后面的石头上。

绳梯断了。

沉重的绳梯掉了下来,抽打在娜里亚的头上和身上,她奋力抬起手臂护住头,紧绷着双腿和背上的肌肉,让自己能够卡在岩缝中而不是掉下去砸到泰丝的身上。

她没有听见泰丝的声音,但她相信那个敏捷的盗贼有办法应付这样的险境。

掉落在她身上的绳子越来越重,用力把她向下拖,她的双腿开始抽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背在背上的长剑也几乎要压进她的肉里,痛得她忍不住想要尖叫出声。

她的一只脚当时还踩在绳梯上,现在已经完全被缠住,无法摆脱。她腾出一只手摸向长靴,那里藏着一柄短剑,但她的腿被绳子压得严严实实。

她绝望地摸索着,双腿一软,再也无法支撑,身不由己地坠了下去。

“泰丝!”她再次大叫,说不清是希望她能够拉住自己,还是希望她不会被自己拖累。

一只手从半空里伸了出来,准确地抓住了她的腰带,但泰丝的力量显然不足以承担娜里亚和缠在她腿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绳子,原本缩进了另一条窄缝中的红发女孩很快也被拖了出来。

“泰丝……你得放开我。”娜里亚努力扭过头,却还是看不见泰丝的情况,她不知dào

泰丝怎么能拉得住她,但她应该不可能坚持很久。

“别傻了,甜心。”女盗贼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太吃力,“能拔出你的剑吗?”

娜里亚反手成功地拔出了长剑。

“现在,把缠在你身上的绳子割掉,小心点儿,可别割到你自己,也别把腰带给割断了。”

绳梯已经完全掉落,现在全部挂在娜里亚的腿上,但感觉却不像刚才那么重了。眼前一片黑暗,她只能凭着感觉一点一点割着被勒得最紧的地方,泰丝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开口催促,反而轻声哼起了曲子,那让娜里亚安心了许多。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把绳子给弄掉,腿上一松,她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欢呼。

绳子掉落到地上的声音听起来不远,她们大概原本就快到底了。

“好吧,现在我们没法上去,也不能吊在这里,只能继xù

往下啦。”泰丝说,娜里亚刚想问一声“怎么下?”就感觉到身体开始慢慢往下降,每降一点点就停顿一下。

她闭上嘴,乖乖地保持不动,用力瞪大眼睛,两脚微微分开,试探着两边岩石间的距离,免得不小心撞上去。

她们缓慢地下降了一段,然后停了下来。

“哎呀……”泰丝喃喃地说,“绳子不够长。”

娜里亚感觉到腰上一松,泰丝的手放开了,她吓了一跳,但并没有掉下去,而是继xù

往下降。她忍不住反手摸了一下,腰带上似乎系着一根细细的绳子,细到让她有点胆战心惊的地步,她不敢再动,任凭自己被慢慢地吊下去,直到双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还用力踩了踩确定那是真的,才长舒了一口气。

“到底了!”她抬头向上喊道,只能隐约看见泰丝的影子。

“看看能不能挪开一点儿,甜心,我得跳下来。”

娜里亚把脚下的绳子踢到一边,摸着石头,小心地向后退,一阵阴冷的风掠过,她回头看了一看,模糊地感觉到下面有更多的裂缝通往各个方向。

“行啦!”她叫道。

没过多久,泰丝也下到了地面,她并没有跳,而是谨慎地用双脚蹬着两边的岩石慢慢爬下来的。

“好黑!”一落地她就嚷嚷,不知点燃了什么,一团小却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她的脸。

她把小火把递给娜里亚,在娜里亚好奇地欣赏着那精致的小东西时开始收着两边手腕上的绳子。

“用起来很方便,收起来却真麻烦。”她抱怨着,“等这次旅行结束,我得好好把它改造一下!”

娜里亚这才发xiàn

,她的手腕上一边有一个皮套,平常都藏在衣袖里看不见。皮套上镶着一个扁扁的金属管。泰丝拨弄着金属管底部的什么机关,那细细的、在火光中微微闪耀出一点光芒的绳子慢慢被收回管里,绳子末端有同样材质的小钩,被铸成向两边弯曲的蛇形,其中一个刚刚就钩在她的腰带上,另一只手腕上的绳子大概是缠住了什么突起的岩石,不然单靠泰丝的力量,她们两个早就掉下来了。

“真棒!”娜里亚由衷地赞叹。

“当然!我一向准bèi

充分。”泰丝得yì

地抬起下巴,吹了声口哨,一个小小的灰影很快便从岩石上窜下来,落在泰丝的肩头,跳来跳去地叽叽叫,像是在祝hè她们的死里逃生。

泰丝蹲下身,在地上堆成一团的绳梯里摸了半天,摸出了断头。娜里亚把火把靠得更近,晃动的火光下,那断头平整得一眼就能看出是被利器割断的。

“混蛋圣骑士!”泰丝脱口就骂。

第六十二章 各自的麻烦

“圣骑士?”娜里亚疑惑地问。

泰丝闭上嘴,过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回答:“那个你以为是猎人的家伙,菲利,他是水神的骑士。”

娜里亚并没有很意wài

,他们一早就知dào

有圣骑士跟在后面。

“但菲利看起来不会做这种事。”她想起那个男人坦然的神情。

“哦,这里可不止他一个圣骑士,他自己说的。”泰丝对水神的骑士没什么好感,虽然他们或许的确拯救了斯顿布奇,但看见那些自大的家伙趾高气扬又故作谦逊地走在大街上的样子她就气得不行——拯救城市的又不止他们!

“也可能是那个被你踹下去的家伙,或者……”娜里亚想了一想,“好吧,矮人应该不会这么干。”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好像掉到了比我们想到的更深的地方。”泰丝拿过娜里亚手上的火把,举得更高一些,查看着四周。

火光照不了太远,但已经足够让她们看清周围的情况,就像刚才娜里亚察觉到的那样,几条有宽有窄的裂缝通往各个方向,而且似乎每个方向都有风吹过来。

泰丝伸出手感觉了一下。

“冷的,冷的,全都是冷的。”她说,“我猜这里已经不是矮人的地盘了。”

娜里亚抬头看着那些坚硬厚重的岩石,有种窒息的感觉。她不知dào

矮人如何能忍受这样成年累月不见天空。她在矿坑里待了没多久,已经无比怀念外面的阳光与白雪,疾风与林木。

“走这边!”泰丝干脆地指向一条裂缝,那条至少看起来最宽。

娜里亚把长剑插回背后——那武器在这里用起来似乎不太方便,拔出插在靴子里的短剑,走向泰丝所指的方向。

“最好不要有什么东西掉下来,除非是宝石或者金币……不,算了,如果宝石掉下来,矮人肯定也会跟着一起蹦下来的。”泰丝举着火把念念有词地走在她前面,反正现在也不用担心有谁会听见她们的声音了。

绳梯掉下来的地方很快便再次陷入黑暗与静谧,只有从岩缝上方漏下的一点微光照在地上。在女孩们走出很远之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似乎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那身影弯下腰来,捡起地上的绳子,发出几声高兴的哼哼,把那堆绳子全部抱了起来,扛到自己的肩膀上。

“你拿那个干嘛?”黑暗中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问。

高大的男人挥舞着一只手,做着奇怪的手势。

“……随便你。”另一个人恼怒地说,走向泰丝和娜里亚刚刚走过的裂缝,“要是又卡在哪里动不了,我可不会再救你!”

有着野蛮人的身材大个子呵呵地笑着,什么也没说,跟着同伴挤进了那条对他来说依然有点狭窄的缝隙.

埃德和诺威一起挤在一块岩石的后面,一筹莫展地看着外面一大堆跑来跑去的矮人,一动也不敢动。

计划的前一部分进行得非常顺利。虽然等了好一会儿,他们还是成功地趁矮人们打开大门,对着原本半埋住门口、突然涌进去的大堆积雪手忙脚乱的时候混进了矿坑。但后面的情况就越来越糟。起初看起来空荡荡的矮人王国,没多久就被纷纷从下层跑上来的矮人挤得满满的。从他们听到的情况猜测,矮人们从外面带进来的囚犯趁着之前他们去抓冰龙的时候逃走了,他们现在正满坑跑着找人。

听到冰龙的消息让埃德激动又不安。

“他们抓到他了!”他知dào

他应该保持安静,但现在他实在做不到,他尽量压低声音,向精灵表达他的担忧。

“抓到,不是杀掉。”诺威轻声用最简短的句子回答他,同时安抚地拍了拍年轻人类的肩膀。

那并没有让埃德轻松多少。他还清楚地记得伊斯上一次被抓起来时的情景,再一次被锁在黑暗里,那会让他发疯的。

“娜里亚和泰丝一定是去找他了。”埃德就是忍不住要说话,哪怕连他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而我们却困在这里,一点忙也帮不上……”矮人们已经开始向这边搜索,他们很快就会被发xiàn



诺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在他耳边急速地说了几句话。

“我跳出去的时候,待在这里不要动。向下走,冰龙只可能在最底层。这是你的冒险,埃德·辛格尔,看看你自己能走多远。”

埃德还来不及阻止,精灵已经猛地掀掉帽子跳了出去,敏捷地穿过一堆矮人,消失在另一边的阴影中时,他金发上闪耀的余光还留在所有人的眼底。

大吃一惊的矮人们呆了一会儿才怒吼着追上去,埃德目光所及的地方很快便再次空无一人。

埃德呆在那里没有动。倒不是因为精灵让他别动,而是被惊呆了。他们说好了要一起行动!他根本没想过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

他猛地站起来,又蹲回去,犹豫着是要追上诺威,还是照他说的去找伊斯。

以他的速度,显然不可能追得上精灵,他会被精灵更早被抓,然后害不得不回来救他的精灵也被抓住。

“好吧,埃德·辛格尔,看看你自己能走多远。”他小声为自己鼓劲,再一次缓缓地站起来,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努力回想精灵一路上教给他的跟踪矮人的技巧——反正,重yào

的都是“不被人发xiàn

。”

他鼓起勇气,沿着岩石下的阴影溜了出来,又无声地滑进另一片阴影,寻找向下的通道,同时祈祷那一直陪伴着他的幸运之神不要过早离去.

精灵跳上一条断了一半的石桥,纵身而起,轻巧地落到另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矮人们已经看见了他的尖耳,如他所愿地紧追不舍。

“精灵派来的奸细!”

“尖耳朵的贼!”

矮人的咒骂千篇一律,没什么惊喜,但他们的愤nù

可是实实在在,半点没掺假。精灵担心自己一旦被抓住,很有可能来不及分辩就被剁成碎片——矮人并不残暴,但他们冲动起来就像蛮牛一样,没人能阻止。

他也不想丢下埃德,不过现在的情况总比两个人一起被抓要好。而且他也并不太担心埃德会遇到什么危险。

毕竟,那年轻人并非真的独自一人。

一支箭险险地擦过他耳边,紧接着是一把掷过来的飞斧,让他意识到现在不是担心埃德的时候。他的面前还有更现实的危险。

他叹了一口气,迈开长腿,继xù

一个人的奔逃之路。

他也不知dào

,自己又能走多远。

第六十三章 看不见的埃德

参观矮人的矿坑,是埃德·辛格尔童年的愿望之一,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造访矮人的国度,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他像只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瞪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道路和往来巡逻的矮人,左思右想,举棋不定。他已经顺利地……或者说幸运地向下移动了一段距离。起初还能隐隐听见矮人们追捕精灵时的叫骂,即便是那令人不安的声音,也能让他感觉自己并不孤单,但现在,那声音早已消失,他不知dào

是精灵已经被抓,还是逃到了更远的地方。

精灵的确为他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但矮人们迅速恢复了秩序,继xù

在每一条小路、每一个缝隙里寻找逃跑的囚犯,尽管人比刚才少了许多,对埃德来说依然是个考验。他惊险万分地躲过了几个搜寻者,其中一个就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走过去,他绝望地以为自己一定会被发xiàn

,但那矮人却直直地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地走过他身边。

那已经不能用“幸运”来形容,那是奇迹。而埃德·辛格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相当实jì

的人,他相信奇迹的存zài

,但也相信任何奇迹的发生都必然有其缘由。

——好吧,那是他家老头子教给他的无数有用没用的人生格言之一。作为一个商人,里弗·辛格尔半心半意地信奉着许多神明,该祈祷的时候绝对不会吝啬那一点口水。他去过够多的地方,见识过够多的奇迹,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许多普通人难以接受的事物,但同时,他也相当实jì

地只相信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埃德怀疑自己被隐形了,因为精灵的法术……但诺威不是法师也不是牧师,他压根儿不会任何法术。

或者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半精灵牧师的法术?要不就是他胸前那个小小的水晶球……他确信它在他快要踩上那个陷阱时用某种方式警告了他。但当他大着胆子挪出阴影时,立kè

看见自己的半个影子清清楚楚地印在地上,吓得他立kè

又缩了回去。

但他总不能永远像只被拍扁的蟑螂一样贴在这里。

——埃德·辛格尔,看看你自己能走多远!

他再一次为自己鼓劲,深吸一口气,做好了面对各种情况的心理准bèi

以及“管他去死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的自暴自弃,向前两步,迈入光明之中。

通道上有两个矮人来回巡逻,同时有一个三人的小队正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查,他们这会儿正闹哄哄地走出一个房间,因为再次一无所获而恼怒不已。

没人看他一眼。

埃德终于可以确信,他是真的被隐形了。

他想要跳起来欢呼,但理智告sù

他那可能超出了隐形术的能力,所以他只是握紧了双拳胡乱挥舞着,原地转了一个欢快无比的圈儿,对那他也不知dào

到底是谁的施法者献上最真挚的感激。

蹑手蹑脚地走过第一个矮人身边时,他但愿那法术也能够屏蔽他的心跳声——它跳得又快又响,咚咚咚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在矮人疑惑地转着头像是在寻找什么时屏住了呼吸。

矮人的确感觉到周围有什么东西存zài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告sù

自己那不过是一阵微风。

他迈开脚步,继xù

向前,并不知dào

有个无声地松了口气的年轻人类,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下到某一层的时候,埃德停下来,撑着腰歇了一口气,对于把一座山挖成这种迷宫般王国的矮人佩服不已。他在任何城市里都没迷过路,在这里却至少已经走错了两次,有时明明看着是向下的通道,却会莫名其妙地把他带回上面一层。如果路的一边是矿坑中央的深渊,他还可以把那些断裂的桥梁作为参照,但如果走进了两边都是洞窟的小路,就完全无法预料那条路会把他带到哪里。

他在半路看见一队矮人押着三个男人走了过去,那应该就是被他们抓回来的,逃跑的囚犯,但他没有看见娜里亚和泰丝。

他也听见矮人们低声谈起被他们锁在矿坑最深处的冰龙。有十几个矮人死在与冰龙的战斗中,受伤的则更多,但冰龙也在下坠时摔伤,似乎一直昏迷不醒。

埃德用了好一会儿来消化这些坏消息,苦涩地承认,他那太过天真的计划尚未实施便已宣告失败。冰龙的手上沾染了矮人的鲜血,即便是矮人先开始的攻击,即便他只是为了自卫,也不会再有人相信,他并不是邪恶的化身。

但他依然拒绝接受另一个可能,一个艾伦和诺威都曾隐晦地提醒他,他却一直充耳不闻的可能——龙终究是龙,他无法抗拒自己的天性,在那巨大的白色身躯里的灵魂,早已不是伊斯·克利瑟斯,他那安静内向的朋友。

他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盘踞在克利瑟斯古堡废墟上的巨兽,仿佛盛着融化的黄金般的双眼里,只有冰冷的怒火。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伤害他,他还救了诺威和泰丝,就在不久之前。

埃德轻轻地拍了拍脸。他该对伊斯更有信心一些,他的朋友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yào

他的帮zhù

,他得先把他救出来,然后再去解决其他的麻烦。

“总会有办法的。”他无声地告sù

自己,左右乱扭着试图缓和因为一直紧绷而酸痛不已的肌肉,目送又一群矮人经过他身边,吵吵嚷嚷地讨论着度过这漫长的一天后要去哪里放松一下。

埃德现在也非常想来上一杯麦酒,再加上一份烩饭就更好了——他跟诺威在门外等着矮人开门的时候心不在焉地吃了一点东西,但现在早已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他担心再不弄点吃的,他会因为肚子咕咕叫而被矮人发xiàn



他环顾四周,开始寻找看起来像是酒馆或者储藏食物的地方。矮人们的洞窟大同小异,但他们还是会在商店、酒馆之类的地方挂上招牌。

但最后,帮他找到食物的还是他的鼻子。

第六十四章 骑士菲利

跨进那个看起来跟其他洞窟差不多大小的门,埃德差一点就转身拔腿而逃。他是被烤肉的香味和奇怪的敲打声吸引过来的,原本以为这里只是个小酒馆,然而一眼望去,洞内的面积大得超出他的想象,几根石柱支撑着洞顶,同样石制的长桌几乎塞满了整个房间,坐在桌旁的矮人加起来大概有两百多个。

他猜矮人们都不怎么喜欢自己做饭,所以才会需yào

如此巨大的大厅,为他们提供食物。

现在大概是矮人的用餐时间,每张桌子旁边都几乎坐满了人。矮人们吃起东西来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喧闹,他们专心致志,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灌下麦酒,对沾到胡子上的泡沫啦肉汁啦油渍啦通通视若无睹。

靠着墙边站了一会儿埃德才发xiàn

,并不是矮人们用餐时特别遵守什么礼节,这里出人意料的安静,纯粹是因为一旦有人开始吵闹,一个大概是这里管理者的光头矮人,就会暴跳如雷地爬到桌子上,哐哐哐地狂敲着一面几乎有他一半那么高的大铜锣,大声咒骂着让他们滚蛋。

“禁止吵闹!”他指着墙上的一行大字咆哮,埃德好奇地蹭过去瞧了一眼,那上面刻着“克雷普·铜焰的神圣大饭堂,禁止吵闹!”,下面还充满威胁地刻了一把滴着血的战斧。

他差点就笑出声来,这里最吵的就是克雷普——他猜这就是那个光头矮人的名字——他本人了。

但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他小心地避开每一个矮人——就算没喝酒他们走起路来也总是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厨房,然后又差点拔腿而逃。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厨房,它更像是一个混乱不堪的战场,厨师们互相吼来吼去,各种食材——当然,主要是肉——甚至工具漫天乱飞。他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挥舞着手里的锅勺、铁叉和厨刀撞到一起打个你死我活,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和平,只是怒火冲天地不停忙碌着。看来要供应外面那么多矮人的食物也是相当巨大的压力。

埃德拍着狂跳不停的胸口,觉得自己现在就算没隐形也没人有兴趣看他一眼。但他还是谨慎地继xù

贴着墙边,避开矮人和各种砸到墙上的东西,试图摸到应该没有这么热闹的储藏室。

他让过一个抱着一大堆堆得高过他头顶的奶酪冲出来的矮人,惊叹着他即使看不见路也能准确地跳过地上乱七八糟的障碍物的纯熟技巧,终于找到了同样相当巨大,而且意wài

地摆得井井有条的储藏室。

没有人!

“呼哈!”

他欢呼出声,反正也没人听得见。

他不知dào

抱着食物出去是否会出现一大块硬面包自己穿过大厅的奇妙景象,谨慎起见,他决定还是就在这里吃个饱。

他抓了两个苹果,拖过一小桶麦酒,掀起一个又一个木箱和藤筐的盖子,想找一点不那么硬的东西,他这几天已经啃够又冷又硬的肉干了。

又一个矮人冲了进来,嘴里嘀嘀咕咕地四处翻找着,埃德屏住呼吸,瞬间一身冷汗——他嘴里还见鬼地咬着半个苹果呢!

但矮人并没有看见那悬在半空的半个苹果。他从埃德面前冲过去,随手掀开一个角落里的箱子,然后突然像中了定身术一样呆在了那里。

埃德张开嘴,任由那半个苹果寂寞地跌落地面上。

——箱子里有一个人!

那人居然还有心情对矮人笑了笑,才一跃而起,右手闪过武器的寒光。

埃德·辛格尔完全不知dào

自己在想什么——事实上他大概根本什么也没想。他猛地伸出手,把那个惊呆的矮人用力推开。

箱子里的男人一击落空,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埃德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埃德终于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隐形的。

被推倒在地的矮人回过神来,怒吼一声,试图从地上跳起来。木箱里的男人干脆利落地用剑柄猛敲他额头,让他晕晕乎乎地向后倒去。

男人补上一击,让矮人彻底昏迷过去,然后踢了踢那个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急着去检查矮人是否还有呼吸的年轻人。

“放心,矮人的头结实得像石头一样。”

他向后靠上木箱,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咧嘴一笑:“你好啊,埃德·辛格尔。”.

菲利·泽里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个正满腹狐疑地打量他的年轻人,有点好奇他到底是怎么隐形的,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有这种能力。

于是他就直接问了:“你到底是怎么隐形的?”

“你到底是谁?”埃德反问。

“水神的骑士。”菲利干脆地回答,他最不擅长遮遮掩掩,那简直麻烦透了,天知dào

肖恩·佛雷切为什么偏要派他来跟着拜厄。

埃德警惕地向后缩。

“我不会伤害你的。”菲利的口气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但他是真心的,他根本对杀掉冰龙都没什么兴趣。

埃德看了地上的矮人一眼,嘴角不屑地向下撇。

“我也没打算杀他呀。”菲利耐心地解释,他对小孩子总是很有耐心,“再说,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担心点儿别的,比如,如果再有人进来怎么办?”

埃德的脸垮了下来。

“你不能再隐形了吗?”菲利问。这孩子的脸就像一张摊开的书,什么都写得一清二楚,实在非常有趣。

埃德不情愿地点点头。

外面有人在吼着什么,反正他们一直在吼,菲利完全不以为意,埃德却立kè

紧张起来。

“他们发xiàn

他一直没出去了!”

“你真的能听懂矮人的语言?”菲利兴致勃勃地问。

“他们很快就会进来的!”

“大不了再被抓一次。”必要的时候只好让矮人知dào

他的身份,相信他们不会想与圣骑士为敌——所谓“身份”这种东西,就是该这么用的。

“我可不想被抓!”埃德对着他低吼。

“蠢货。”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埃德感觉一阵寒意爬过后背。他能听出这个声音,那让他既高兴又心虚,还有一点点害pà



菲利抬起头来,对着逐渐显出身形的半精灵热络地打着招呼:“凯勒布瑞恩!好久不见,大家都说你已经死了呢。”

半精灵牧师阴沉地瞪着他,他的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灰白的长发垂到腰间,唯有银灰双眼中的光芒还透露着一丝生气。

“……说实话,你看起来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你到底干嘛了?”菲利不知死活地问,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半精灵浑身散发的寒气。

凯勒布瑞恩没有理他,只是把手放在埃德僵硬的肩头。

年轻人总算鼓起勇气回头对他勉强地笑了笑:“对不起,我把你的隐形术给弄坏啦。”

埃德不知dào

半精灵是什么时候跟上他们的,但他猜到诺威跳出去吸引矮人注意的时候已经知dào

半精灵就在他身边,否则他大概不会那么放心地一个人离开。

他终究还是不值得信任的。

他有点沮丧,但立kè

又振作起来——除了生命力顽强之外,他也没什么优点了。诺威总是说,这是他的冒险。即使必须借助他人,他也一定会坚持到底,然后一点一点的,变得更值得信赖和依靠。

现在,重yào

的事优先。

“我们要怎么离开这儿?”他问。

“还有,可以把我也带上吗?”菲利笑眯眯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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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铜焰国王

诺威伸直右臂,能够单手控zhì

的轻弩稳稳地对着面前的矮人。

他猜这矮人应该是这堆围着他愤nù

地又吼又跳的矮人里地位最高的,胡子够长,也足够冷静,而其他矮人在他被轻弩对准之后,也没敢再拼命地往精灵身上扔斧头。

他一点也不想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差点就能逃脱,但那些暴躁的矮人一旦发xiàn

他们可能追不上精灵,就开始不顾一切地攻击,背上挨了一斧头之后,精灵差点就没忍住回身反击——那是把小小的飞斧,被皮甲挡了一下,扎得并不深,但也还是挺痛的,而且影响了他的左臂。

他不可能再像之前那么灵活。他会被抓住,然后被剁成血肉模糊的一堆。

那可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他放缓了速度,当矮人们已经追到他背后时突然转身,冲进矮人的队伍,准确地找到那个他已经注意了好久的长胡子矮人,用上好箭的轻弩对准了他的额头。

“就算你杀了我,你也一样会死。”矮人毫无惧色地说,令人惊讶地使用了精灵的语言。

诺威不动声色,也没有回答,他等待了足够长的时间,等到周围暴跳如雷的矮人们逐渐安静下来,才平静地开口。

“我从来没打算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他同样用精灵语说,缓缓地解下腰间的长剑,半蹲下来,扔到矮人们的脚下,然后放下轻弩,扔到一边,空无一物的双手向前摊开,“我叫诺威,我只是来寻找我的朋友。”

长胡子矮人挥挥手阻止了一拥而上的矮人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金发:“我是莫克·铜焰。你是那两个人类女孩的朋友?”

诺威点点头:“我猜她们提起过我。”

“她们提起了两个同伴,一个黑发的年轻人,一个金发的……可没说是个精灵。”长胡子矮人对女孩们的隐瞒一点也不奇怪,“另一个人在哪儿?”

“我不知dào

。”诺威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们走散了。他只是个年轻的商人,一个人应该进不了矿坑。”

诸神在上,他的确没有一句话是在说谎。

“如果那两个女孩没有趁乱逃走,也许你们都能很快离开这里。”莫克摇了摇头,“现在……”

他转头对矮人们说了几句话,几个看起来装备更好、更加训liàn

有素的矮人走出来,捡起精灵的武器,并且绑住了精灵的双手。其他人极不情愿地四散离开,还不时回头看。

在矮人们搜查精灵身上是否还有其他武器时,诺威配合地动也没动,但当有个矮人掏出了他腰包中那块石板,他忍不住站起身来。

那是他在安克兰从那个被冰龙杀掉的死灵法师尸体里找到的东西,却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它的用途,只是小心地把它带在身边。

矮人们警惕地举起了武器。诺威恳切地看先莫克:“那个……是个重yào

的纪念品,我保证它没有任何危险,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莫克从矮人手里接过那块石头看了看,却没有还给精灵。

“如果国王陛下决定让你离开,我会把这个还给你。”他说,“如果你死在这里,我可以保证有它作为陪葬。除此之外,我可不敢给你什么保证。”

他也注意到了诺威背上的血迹,“我们会治疗你的伤口。你不会因为是个精灵而受到任何不同的对待。”

诺威苦笑着,没有反抗,这已经比他预料的情况要好得多。

漫长的回程中,剩下矮人们虽然不时抬头好奇地看上精灵一眼,却始终一言不发。他们大概是受过训liàn

的士兵,而离开的那些不过是普通的矮人。一旦有意wài

发生,任何矮人拿起武器就可以成为战士,这一点倒是与精灵相同。

他知dào

这些矮人大概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活生生的精灵。黑岩和博尔特的矮人还偶尔会出现在南方,银牙矮人的活动范围却不会超过安克坦恩。他们六百年前迁徙至此的祖先中或许还有人跟精灵打过交道,但矮人的寿命也不过只有六、七百年而已。他从上一次与博尔特矮人打交道的经lì

中学会了分辨矮人的年龄,周围的这些矮人显然都还相当年轻,即使看起来最年长的莫克,也可能还没有他的年纪大。

不同种族间奇妙的差异常常会让诺威着迷。他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沉默地跟随着矮人。到达目的地时,他意识到那并不是监狱,而是国王的议事厅。

“让我们尽快结束这一切。”莫克叹着气说。精灵对他语气中透露的疲惫心怀同情——对矮人来说,这的确是漫长而痛苦的一天。

但他担心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莫克让其他矮人都留在门外,带着精灵没有任何通报就直接进入了议事厅。国王的宫殿从外面看起来与矮人的其他建筑没有太大区别,里面却宽敞而明亮,高高的穹顶足够容下一条龙,粗大的石柱上雕刻着规律的图案,古老祖先和英雄的雕像占据着每一面墙壁,其间以各种传说中的、矮人们引以自豪的强dà

武器作为间隔,其下则是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巨大火盆。

精灵无法让自己的目光离开其中一柄看起来大得离谱的战斧——这种武器恐怕只有巨人才能使用,他真的很想知dào

关于它的传说。

“这绝对不是全部!”

一声怒吼让他回到现实。那声音苍老,却依旧中气十足。

诺威跟着莫克一起停下,注意到大厅里的人并不少。

怒吼的矮人乍看之下非常高,但再看一眼便会发xiàn

,他是站在自己简朴却坚实的石制王座上,长长的白色胡子看起来跟铺在王座上的、不知dào

属于什么生物的白色毛皮浑然一体,正因为愤nù

而微微地颤抖着。

“这绝对不是全部!”他再次怒吼,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陛下,你的战士们已经拿回了我们全部的东西,我承认,的确有些宝石不小心掉进了我们的行李……和腰包里,但这真的就是全部了。”跪在地上的人类男子辩解着。

诺威认出他是和泰丝与娜里亚一起被矮人们押进矿坑的那群人之一。在他的身后还跪着另外两个。

“剩下的人在哪儿!!”国王陛下的每一句话都是吼出来的。

“已经发xiàn

了另外几个的踪迹,很快就能抓到他们。还有两个女孩……不知dào

去了哪儿。”回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尴尬,毕竟,那是他们之前完全没有放在眼中的“两个柔弱的人类女孩儿。”

“克雷普·铜焰刚刚报gào

,他的一个手下在储藏室里失踪了,他怀疑有人藏在货车里溜进了储藏室,还偷吃了不少……”

“那个可以晚点再说,”在寇根国王的胡子再次因为愤nù

而开始乱抖时,莫克打断了那不着边际的回报,“我们抓到一个精灵。”

诺威向前一步,走出石柱下的阴影。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他镇定地保持着微笑。

“你好,寇根·铜焰陛下,夏林霍尔的统治者,铜焰矮人的国王,很荣幸能见到你。”他以精灵的礼节向矮人的国王致敬,使用的却是人类的通用语,那是精灵和矮人勉强达成的统一。

“荣幸个屁。”国王陛下隔了一会儿才以矮人的风格回答,用鄙夷的目光瞪着精灵,“我都有好几百年没有见过精灵了,你们还是这么装模作样的嘛。”

诺威只好继xù

装模作样地微笑。

“他说他是那人类两个女孩儿的同伴,只是来找她们的。”莫克代他回答,“我已经检查过她们的行李,没什么属于矮人的东西。”泰丝的包里的确有一盒石榴石,但那种粗糙的加工方式绝对不可能出自矮人的手中。

“精灵什么时候喜欢跟人类混在一起了?”寇根嗤之以鼻,“你们不是很会说谎的吗?”

诺威的微笑渐渐变成了苦笑。

“因为那两个女孩儿,其中一个是我养大的,另一个是我的朋友。你或许会觉得这也是谎言,可我到底有什么必要用这么拙劣的谎言来愚弄你呢?”越老的矮人越固执,精灵对这一点相当清楚,他只能希望一个身为国王的老矮人不至于蛮不讲理。

“我才懒得理会精灵的脑袋里在打什么鬼主意。”老国王回答,“等我们抓到你的女孩儿们再说,在那之前,你最好乖乖待在你的笼子里!”

他挥了挥手,又开始吼起来:“都先塞进笼子!等你们抓到所有人再来问我怎么办!——见鬼,你们是不是连到底有几个人都没弄清楚过!!”

莫克又一次疲惫地叹气,示意精灵跟着他离开。

“也许是精灵偷走了那个。”诺威听见有人用矮人语建议,“没人搜过他的东西吗?”

“精灵有很多可恶的毛病,偷窃可不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全身上下到底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下那么大的东西!!”老国王不耐烦地吼着:“把你的脑子用在别的地方!它本来就已经够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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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笼中与地底

老国王所说的“笼子”是名副其实的笼子——铁质的,对于一个精灵来说太过矮小的笼子,他甚至没办法在里面站直。

“我们本来让你的女孩们住在洞窟里,但很显然,现在不可能给你同样的待遇。”莫克说,“这些本来是用来关那些讨厌的地精和犯错的矮人的,希望你不用在里面待得太久。”他割断了精灵手腕上的绳子,打开笼子让他钻进去。

诺威在笼子的中央坐了下来,倒也没有很在意目前的处境。

“我应该感谢你,并向你道歉,很少有矮人会如此友好地对待一个精灵——而且还是一个曾经用武器指着你的精灵。”他开口向莫克道谢。

“用不着,我用同样的态度对待所有人,跟你是矮人还是精灵没什么关系,但那可不表示我相信你,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该死的事儿,我会毫不犹豫地照你这里来上一斧子。”莫克敲敲自己坚硬的头壳。

“如果我是一条龙呢?”诺威忍不住脱口问道,随即又有些后悔。

莫克疑惑地看着他:“你是听说了我们抓到那条龙吗?那是一条龙!它可不会在乎我怎么对它,只会在乎我够不够塞它的牙缝。”他摇了摇头,“虽然矮人看起来不太对它的胃口,但它撕碎矮人的时候就像撕一张纸那么容易,哪怕它只剩下了一支前爪……”

“只剩下一支前爪?”精灵的语调不由自主地升高了。

矮人愣了一下:“那看起来是旧伤。我听说水神的骑士们和大堆的冒险者一直在追它,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只是不明白它为什么……”

“莫克!”装满笼子的洞窟门口有人大声叫道,“国王陛下在找你呢!”

矮人匆匆忙忙地跑开,把精灵一个人留在笼子里,陷入沉思。

他上次见到冰龙的时候他还毫发无损,这几个月里他们也从未听说有谁找到了冰龙,如果不是矮人,到底是谁有如此强dà

的力量,让冰龙失去了他的前爪?

他想起了死灵法师,但那些不死者面对冰龙并不具有面对其他种族时的优势。冰龙不会因为他们而感到恐惧。

“嘿!精灵!”

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诺威抬起头,皱着眉看向那几个像他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的男人。

“杜安·科图拉。”那个曾在寇根·铜焰面前为自己辩解的男人指指自己,像精灵一样坐着,斜靠在铁笼的一边:“做个交yì

如何?”

他审视着精灵的脸,失望而恼怒地发xiàn

精灵对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

“你一定有办法离开这儿吧?如果你能放我们出去,我们可以给你意想不到的报酬。”男人说着,跟自己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想你们对‘精灵’有些误解。”诺威冷冷地回答:“事实上,我没办法离开这儿,更没办法救你们。”

“如果我们能告sù

你那两个女孩儿在哪儿呢?”男人狡猾地一笑。

“我不认为你们真的知dào

。”诺威最讨厌的就是像他们这样以冒险者自居的强盗和小偷,他没有一点跟他们打交道的兴趣,“而且我也真的出不去。”

事实上他能,他毕竟养大了一个盗贼。但这一点没必要让任何人知dào

,他也的确没打算从这里逃出去。

即使他能够逃脱,也只会更加激怒矮人,他们成功地离开这里的希望将更加渺茫。与埃德一起藏在岩石后时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声音让他相信,艾伦·卡沃和埃德的描述没有任何夸张,那个神mì

的半精灵牧师,凯勒布瑞恩,应该有足够的力量救出伊斯。他可以等他们离开之后再想办法脱身。

男人看起来并不相信他的话,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诺威干脆地闭上眼睛向后靠去。

莫克,那个长胡子矮人像承诺的那样让人包扎了他的伤口,至少,他不想辜负那一点难得的信任。

他相信矮人们也不会伤害泰丝和娜里亚——如果泰丝没有“先下手为强”的话.

“现在往哪边?”娜里亚用火把轮流照着眼前的三条通道,犹豫不决。

“上次是我决定的,这次轮到你了。”泰丝无精打采地说,伸直手臂把一块啃了一半的硬面包放在火把上烤了烤。地底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迷宫,无数岩石间的缝隙通往各个方向,其中大多数是死路,但在走进去之前,谁也没办法知dào

。她们已经在这里晃悠了不知多久,泰丝庆幸自己带了吃的,否则就得考lǜ

在途中经过的那一片暗沉沉的湖泊里摸鱼了。

“说真的,”娜里亚佩服地看着她大口往嘴里塞面包,噎得翻着白眼,“你居然还记得带食物!”

“这得感谢那个混蛋圣骑士。”泰丝说:“他一直叫着饿呀饿呀,我就忍不住拿了点儿吃的。但如果两天内走不出这里,我们还是得去抓鱼。”

娜里亚打了个哆嗦,她一点儿也不想靠近那个暗湖,那会让她想起上一次在地底的遭遇,那个骷髅站士无声的嚎叫现在还会让她做噩梦。

但那时,至少伊斯还在她身边。

她把移动向右边,觉得从那边吹过来的风似乎更大一点。

“这边!”她做了决定,举步向前,泰丝却停留在原地。

“泰丝!”她回头催促。

红发女孩冲她摆了摆手,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娜里亚疑惑地歪着头照做。起初她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这里一直很安静,有时会让她们感觉自己已经掉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渐渐地,她听出了那隐隐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极其规律。

“是矮人?”她问,猜想是矮人在他们的矿洞里不知疲惫地敲击着岩石。

“如果有矿洞通到下面,我们就能出去啦!”泰丝雀跃地抢过火把,分辨了一下方向,又从她们之前钻出的地方钻了回去,娜里亚只好紧紧跟上。

她们往回走了好远,又拐进了之前没有走过的岔路,那敲击声一度中断,但没过多久又再次响起,指引着她们的方向。

泰丝犹豫着停了下来。

“为什么我觉得这像是个陷阱?”她说。

“就算是我们也得往下跳,总比没头没脑地在这里绕圈子要好多了。”娜里亚回答。

接近发出声音的地方时,她们放慢了脚步,熄灭了火把以隐藏自己的身影。本以为前面会有矮人点亮的火光让她们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结果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只有一两点微弱的光芒在敲击声响起时闪过。

她们只好再次点起火把,谨慎地向前。

敲击声又一次停了下来。

“这绝对是个陷阱!”泰丝低声嘟哝着。娜里亚没说话,只是拔出了短剑。

没走多久,泰丝突然在一小片空地中央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然后尖叫一声转身抓住娜里亚就跑。

娜里亚用力把她扯了回来,虽然相处的时间还不是很长,她已经有些了解这个红发的女孩,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厉害,事实上胆子挺小的。

她劈手抢过火把,拖着泰丝往前走。她没感觉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追上来,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再逃也不迟。

摇摇晃晃的火光中,前面是一条狭窄的缝隙,透过缝隙,一只大大的眼睛似乎悬在半空,正瞪得圆圆的看着她们。

娜里亚倒抽一口气,后退了一步。

泰丝拼命把她往后拽:“那是邪灵!是独眼巨人!……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快逃嘛!”

“如果真的有危险,莫奇不是会警告你吗?”娜里亚说。那只小猫鼬正从泰丝的怀里露出头,半睁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那无论是什么的东西都并没有向她们逼近,娜里亚稳住心神,放开了泰丝,又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

泰丝发出低低的呻.吟.,叽叽咕咕地抱怨着,还是紧跟在了她身后。

缝隙那边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似乎有什么正努力想要挤过来。娜里亚高高地举起火把,终于看清了对面的身影。

第六十七章 大个子

那看起来只是个人类,不过身材极其高大壮硕,娜里亚已经不矮了,却还不到对方的胸口。

“是个人。”娜里亚回头安慰泰丝,“看,他有两只眼睛呢!”

泰丝从她背后探出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哪里会有这么高的人!”

娜里亚想了想,“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塔普遇见的那几个男人?他们不是告sù

埃德有一个高大得像野蛮人一样的家伙曾经路过吗?而且不管怎么样,他根本过不来啊。”

那高大的家伙发出一声沮丧的吼叫,向后退去,沉重巨大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因为离得太近,两个女孩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感觉周围的岩石和地面都在随之震动。

泰丝跳了出来:“停下!笨蛋!你是想把这里砸塌下来吗!”

比起野蛮人,崩塌的岩石要可怕多了。

那人听话地停了下来,再次贴近岩缝,把一张大脸卡在缝隙里,伤心地看着她们。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娜里亚试探着问道,如果他真是野蛮人,有可能听不懂她的话。

那人用手在自己的喉咙那里比划了一下,发出几声含混的咕噜。

“你不能说话?”娜里亚猜测着。

那人点了一下头,额头磕在岩石上,发出梆的一声响,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只有你一个人吗?”泰丝终于不再害pà

,她走近岩缝,抬头看着那个似乎有点傻乎乎的大个子。

大个子露出一脸委屈的神情,又比划了一通,但大半被岩石挡住,泰丝什么也没看清。

泰丝回头看了娜里亚一眼,娜里亚的眼神里已经满是同情。

“他有可能跟抓我们的那帮家伙是一起的。”泰丝不得不提醒她。埃德也好,娜里亚也好,这两个家伙也未免太容易相信别人。

“但他显然是被丢下了,”娜里亚说,“而且他准是被骗来的,瞧瞧他的眼睛,他一点儿也不像坏人。”

大个子依然瞪着她们,他有一双天真得像孩子一样的蓝绿色眼睛——天真里透着一丝茫然,看起来脑子似乎有点问题。

泰丝摇了摇头,严肃地说:“我看起也不像坏人,但我可坏啦!”

娜里亚嗤地笑出声来。红发的女孩总是千方百计地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就像那是一个盗贼所必需的成就一样。娜里亚自认阅历不够,但她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挺有自信的。

泰丝叹了口气,把莫奇从怀里抓了出来,捧在手心,让它对着岩缝那边的男人。

“小莫啊小莫,那是个坏家伙吗?如果是的话,就过去咬他一口!”

莫奇挠着屁股,茫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一只大手突然从岩缝那边伸了过来,那大个子显然对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十分好奇。

受惊的莫奇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在拇指上,但那只手的主人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用食指挠着猫鼬柔软的肚皮,发出呵呵的笑声。

莫奇疑惑地松开了嘴,叽叽地叫了两声,还没等泰丝出声阻止就跳上那只大手,沿着手臂跑到了另一边。

“小莫!”泰丝尖叫,“不许吃掉我的小莫!”

那张大脸离开了岩缝,泰丝担心地凑过去,听着那呼噜呼噜的奇怪笑声和小莫的叽叽声响成一片,没一会儿,莫奇溜了回来,跳上她的肩膀,用爪子捋着自己的毛,看起来玩得挺开心的。

大个子的脸再次出现在岩缝的另一边,视线依依不舍地黏在莫奇身上。

“瞧,他不是坏人。”娜里亚忍着笑说。

“那又怎样?”泰丝气恼地弹了那个小叛徒一指头,“这条缝连我们都挤不过去,他就更别想过来了。”

“也许我们可以给他找一条能过来的路,这里的路都是相通的。”娜里亚建议。

“那还不如让他直接砸掉这里快呢。”泰丝想也没想地脱口道。

大个子眼睛一亮,敲击声很快又响了起来。

“哦,这个傻瓜!”泰丝叫了起来。

娜里亚拉住了想要阻止他的泰丝:“这里不会塌下来的。矮人们都在上面敲了几百年了不是吗?”

“照他这种敲法,我可不敢肯定!”泰丝说着,无奈地掏出一把形状奇特,更像是铁锥的匕首扔了过去。

“拿这个当凿子……你明白什么是凿子吗?在岩石上找条缝,把匕首插进去,然后用你的大锤子敲匕首的另一端——别太用力!如果你敲断了我的匕首,我就……挖掉你的眼睛!”她恶狠狠地说。

当另一种敲击声响起,她点点头,退后一点坐到地上,又皱着眉头摸出两个软木塞堵住耳朵,再掏出一块面包,掰成两半,扔了一半给娜里亚。

娜里亚接住面包,走到了岩缝边。

“嘿!”她叫道,“你饿吗?”

那张大脸立kè

凑过来,两眼放光地盯着她,娜里亚笑着把面包塞过去,看着它迅速消失在那张大嘴里。

“泰丝,还有吃的吗?”娜里亚回头问道。

泰丝真的很想装没听见,但实在受不了那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里期待的目光,叹着气又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大块肉干,用力扔了过去。

“就只有这么多啦!”她叫道,气呼呼地大口啃着她的面包。

娜里亚接过肉干,塞了过去,很快,被撕下来的一小块又塞了回来。

娜里亚走回泰丝身边,向她炫耀着那细细的一小块肉:“瞧,他一点也不笨,而且真的不坏。”

泰丝认命地翻个白眼,抢过娜里亚手里的肉狠狠地全部塞进自己嘴里,又摸出一块面包,一声不吭地扔给那天真善良、未经世事的黑发女孩。

她们并肩坐着,轮流用火把烤烤那冷冰冰、硬得磕牙的面包和她们同样冷冰冰的手,听着那重新响起的敲击声,以及不时传来的,碎石掉落地面的声音。

等得泰丝几乎睡着,才听见娜里亚一声欢呼,跳了起来。

她睁开眼,看见那个大个子正从被他凿开了不少的缝隙里挤过来,棱角分明的大脸因为用力而涨红扭曲,看起来有点狰狞。

泰丝爬起来,微笑着握紧了袖子里滑下的小刀。

第六十八章 脱困

泰丝的警惕被证明是毫无必要的。那终于挤过来的大个子高兴得挥舞着锤子跳来跳去,看起来就像是在跳什么奇怪的舞蹈,完全没在意他近乎赤.裸.的前胸和后背上鲜血淋漓的擦伤。

他给了娜里亚一个让她呲牙咧嘴的大力拥bào

。当他向泰丝走过来的时候,泰丝立kè

伸出一只手挡在面前。

“停!停!”她警告他,既不想被勒断骨头,也不想被血糊上一脸,“我的匕首呢?”

大个子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摊开给她看。她那别致的、诺威从遥远的城市给她带回来的小匕首可怜兮兮地躺在那里,虽然没断,却也秃得再也不可能用来插进任何生物的后脑勺。

她拈起它,凶恶地瞪着那个罪魁祸首,对方却只是笑嘻嘻地低头看着她,像是随时有可能再抱过来。

泰丝向后退出足够安全的距离,一脸牙疼的表情:“你不冷吗?或者,你不痛吗?”那个大个子只穿了一件已经看不出质地的衬衣,破破烂烂,满是血迹,绷得紧紧的长裤下是一双破旧的长靴,半长不短的胡渣胡乱地从下巴上冒出来,褐色的短发油腻腻地纠结在一起,不知dào

已经多久没有洗过。

大个子用力摇头,又轻松地挥了几下铁锤,带起的呼呼风声逼得泰丝又退了一步,似乎这样就能带给他足够的热量。

“我猜我们顾不上这些了。”娜里亚走过来,一边使劲儿擦着脸上刚刚蹭上的血迹,一边把泰丝往岩缝那边拉:“我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她对自己的耳力不是太有自信。

泰丝把耳朵贴近岩缝,一时皱眉,一时微笑,被她诡异的笑容弄得有点忐忑不安的娜里亚拍了拍她的肩头:“那是什么?”

泰丝回头一笑:“我猜矮人也听见我们的野蛮人弄出的声音了。”隔着老远她也能听出矮人们的大嗓门。

“那算是好消息?”

“当然,既然他们能下来,我们就能上去。”泰丝得yì

地说。

“你是说,被他们抓上去吗?”娜里亚可不想辛辛苦苦地跑了一大圈又回到原地。

“当然不是。”泰丝瞥了那个好奇地看着她们的大个子一眼,把娜里亚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不行!”那是娜里亚的第一个反应,“我们不能这么做!“

“我们带着他能走到哪儿?大多数地方他都根本钻不过去!让矮人们想办法带他出去,我们跟在后面,那是最好的办法。”泰丝知dào

她的主意很难让娜里亚接受,只能尽lì

说服:“等我们救出伊斯,再想办法救他。他这样傻乎乎的,矮人们不会为难他的,说不定还会让他帮他们敲石头呢。”

娜里亚依然坚决地摇头。

“好吧,那让我们来问一问他自己。”泰丝走到大个子面前,吃力地抬着头跟他说话:“听着,矮人们发xiàn

我们了,但我猜他们不知dào

这里到底有几个人,我们不认识路,如果想要离开这里,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发xiàn

你,然后带你出去,我们会跟在后面,找机会救你,你觉得这样如何?”

大个子干脆地点头。

“呃……”泰丝怀疑地问,“你真的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吗?”

大个子再次点头,原地坐了下来,视线仍比泰丝的只低了一点点,他对她咧嘴一笑,单纯而充满信任的目光让泰丝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感觉像是在摸一只吐着舌头直摇尾巴的大狗。

“这不公平!”娜里亚抗议:“他可能根本就不明白!”

大个子的头转向他,敲了敲自己的头,又拍了拍胸口,大概是在表示他明白。

“娜里亚,想想你的弟弟,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出去,那些矮人可能会杀了他。”泰丝轻声说。

她讨厌用这种方式来逼娜里亚做出选择。但如果想要前进,总得学会舍弃。

娜里亚的眼圈红了,她咬着嘴唇呆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抱住大个子粗壮的头颈。

“我们就在附近藏着,”她向他保证,“我们会一直跟在你后面,如果矮人要伤害你,我们也一定会阻止他们,不管怎样,我们会救你出来。”

她们把火把留给了大个子,藏进另一条狭窄的,矮人们也很难通过的缝隙,静静地等待。

大个子无聊地坐在那里,用他的大铁锤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地面,像是在给矮人们引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索性歪倒在岩壁上,开始打呼噜。

当矮人们终于发xiàn

他的时候,似乎一时间也被他异于常人的身材所震慑,围着他接头交耳了好一阵儿,才有人小心翼翼地拿斧头柄用力戳醒了他。

大个子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周围一圈用武器对准了他的矮人。

“我们奉国王之命逮捕你!”矮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你最好不要反抗。”他们原本想偷偷地先拖开他的铁锤,但大个子把它握得很紧。

大个子挠了挠头,把他的大锤子举起来——周围的矮人立kè

紧张地开始低吼——然后抱在了怀里,一脸天真地看着矮人们。

那大概就是他“不反抗”的表示,但如果有人想夺走他的铁锤,大概还是免不了一场大战。

矮人们面面相觑,又接头接耳了好一阵儿,最后用他们带来的绳子把大个子的双手连同他的锤子一起一圈一圈地结结实实捆住,直到他上半身几乎变成一个绳索包成的圆球,才推着他离开。

泰丝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至少他现在不会冷了。”她十分庆幸矮人们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好斗又死脑筋,没有执意抢走大个子的铁锤,虽然把强dà

的敌人弄醒之后再宣bù

要逮捕他的方式傻得颇有些可爱。

娜里亚看起来依然忧心忡忡。

“我们可以跟上去了吗?”她压着嗓子不耐烦地问。

“耐心是美德……”泰丝说,目光跟随着那越来越微弱的光线,在它即将离开她的视线时轻拍娜里亚的肩头,“现在,我的甜心战士,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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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黑暗中的朋友

通向上一层的道路隐藏在一块像尖牙一样倒刺下来的岩石背后,近乎垂直的小路被人工凿出整整齐齐的阶梯,一看就是矮人的手艺。

但这条小路虽然整齐却依然陡峭而狭窄,泰丝在心里抱怨个不停,但也只能手脚并用地向上爬,顶端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火光是她们惟一的指引。如果任何一个矮人不小心失足滚下来,她们两个将避无可避地被一起撞下去。

幸好,矮人们可能会在草地上滑倒,却从来不会在岩石上失足。当女孩们眼中那一点光芒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又突然间完全消失,一声沉重的关门声让娜里亚心中一颤。

“他们关上了门。”她低声告sù

泰丝以减轻她的不安。

“能关上,就能被打开——这就是门。”泰丝气喘吁吁却依然自信满满的声音给了她想要的安慰。

她们继xù

摸索着向上,那是一条笔直的道路,什么都看不见反而减轻了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度和极其危险的角度带来的压力。她们终于成功地爬到顶端,歇过一口气的泰丝准bèi

检查那道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铁门,然而稍一用力,门便无声地向内开启了一半,又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不动了,女孩们愣了片刻,随即听到矮人的怒吼和隐约的打斗声。

“……他们打起来了!”娜里亚叫起来,用力推着在她前面的泰丝。

“别急,别急!”泰丝爬进门,看了一眼人事不省地躺在门后的矮人,正想过去查看一下,娜里亚已经急匆匆地擦过她身边,沿着依然狭窄却终于是平地的通道向前猛冲。

“等等!”泰丝头痛地叫着,挪动酸痛僵硬的双腿追了上去。

当她追上娜里亚,正看见那个急性子的女孩跳起来拥bào

那个大概是回来找他们的大个子,他身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铁锤轻松地扛在肩上,满脸笑容地单手把娜里亚抱起来转了一个圈才放下。

“你怎么……做到的?”泰丝喘着气惊奇地问。

大个子把铁锥放到脚下,用双手比划了一通,娜里亚完全看不懂手语,只好疑惑地看着泰丝。

“他说他的朋友突然出现,打倒那些矮人,救了他。”泰丝微微皱眉,她原本以为那些在森林里偷袭她们的就是大个子的同伴,但那些人可不是会“打倒矮人,拯救同伴”的家伙。

“你的朋友在哪儿?”她问。

大个子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抓起锤子就往回跑,又回过身示意让她们跟上。

泰丝追上娜里亚,拉住了她的手臂,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小心。”

娜里亚点点头,一边跑一边把背上的长剑调整到更容易拔出的位置。

他们跑进一条更为宽阔,却有些黑暗的通道,墙上的火把像是被人故yì

熄灭了大半,通道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矮人,正是把大个子押上来的那一群。

大个子跑前跑后,四周转了一圈,又不解地挠着头回到他们身边。

“你的朋友不见了?”泰丝问。

大个子沮丧地点头。

“有多少人?他们是跟你一样的大个子吗?”看着脚下躺倒的这一堆矮人,泰丝不得不如此猜测。

大个子用力摇头,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在还不到他胸口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一个人?一个人就打倒了这些矮人?”泰丝有些难以置信,她蹲下身查看了下脚下的一个矮人,矮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还有呼吸,只是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像是狠狠地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我也有帮忙。

大个子自豪地比划着。

我踢倒了好几个。

泰丝愣愣的,没心思理他。

娜里亚走到她身边:“那边几个也都没死。”她听起来也很惊讶,“那到底是谁?”

大个子又比划了一堆,泰丝却越看越糊涂:“金色头发的……精灵?”

“……诺威?”娜里亚疑惑地问。

“不可能,就算诺威能够打倒这些矮人,也必须得用剑,这可不像是他的攻击方式。”她的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个身影,但那似乎更不可能。

她抱住头,它现在真的开始痛了。

诺威不在身边,娜里亚冲动又没有任何经验,一路上状况百出,至今她都没有甩手不管一个人走掉,连她都有点佩服自己。

等再次见到诺威和埃德,她得狠狠地要上一大堆礼物才行!

大概是感觉到她突然低沉下来的心情,娜里亚和大个子都没敢再说话。过了好一阵儿,娜里亚才伸手碰了碰她的肩头。

“你累了吗?”她小心翼翼,有点愧疚地问,“我想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

泰丝笑了。

“这可不像你,甜心,”她取笑她,“你该说,‘还不走吗?伊斯等着我们呢。’”

娜里亚脸红了:“好吧,还不走吗?”她索性拉起了泰丝,“对不起,我知dào

我一点儿没听艾伦的话,除了惹麻烦什么也没干过,但是,伊斯等着我们呢。”

她伸出双手,轻轻拥bào

那个比她还要矮上半个头,却一路照顾着她的红发女孩,在她耳边说出她最由衷的感激:“泰丝,你就像我从未有过的姐姐。”然后她红着脸放开她,对着她狡猾地微笑,“所以,伊斯也是你的弟弟,我们可不能让矮人欺负他。”

“有一条冰龙是我的弟弟——听起来还真不错。”泰丝喃喃自语,用冰冷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振作起来。

“好吧,矮人们应该也没办法移动一条龙,它只可能在矿坑的中央,应该会有很多路通向那里。不过,在那之前……”泰丝小心地踢了踢脚下的矮人,“我们得把这些家伙弄到别的地方去。”

她们最终在大个子的帮zhù

下把昏迷不醒的矮人们一个接一个捆起来,拖到铁门后陡峭的阶梯上排成整齐的一溜——那情形让泰丝忍不住撑着腰笑了半天——然后锁上了门。

矮人们迟早会发xiàn

同伴的失踪,但在那之前,她们很可能已经找到伊斯了。

大个子很自然地跟在了她们身后,泰丝也没有反对,她甚至还给他取了名字。

“阿坎,”她说,那是她小时候听过的故事里一个野蛮人的名字,“你就叫这个吧。”

大个子比划了一通,似乎是表示他不叫这个,他有名字。

但泰丝可不管那个。

“你的名字,就是阿坎。”她一脸“否则就把你赶走”的威胁。

大个子困惑又委屈地抽抽鼻子,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第七十章 迷路

“泰丝和娜里亚怎么样了?”

“精灵被抓到了吗?”

“伊斯真的是来报复矮人的吗?”

“他真的杀了矮人吗?”

……埃德不屈不挠地对着半精灵牧师的背影问了无数个问题,终于得到了两个字的简短回答。

“闭嘴。”

埃德闭上了嘴,正考lǜ

着下一个问题,不知为什么一直跟着他们的圣骑士菲利·泽里已经接替了他:“凯勒布瑞恩……你真的知dào

该往哪儿走吗?”

半精灵一直毫不犹豫匆匆向前,埃德怀疑那瘦弱的白色身影一瞬间的停顿只是他眼花,但菲利已经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了他的担忧:“你迷路了。”

他得到的是同样两个字。

“闭嘴!”

但那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些微的情绪。

埃德也觉得他们好像好几次走过同一个地方,但半精灵没有半点迟疑的脚步迷惑了他,让他没敢出声质疑。

如果是在地面,身为半精灵和月神的牧师,凯勒布瑞恩不可能会迷路,但这里是属于矮人的世界,月光照不到的岩石之下。半精灵并不是第一次进入矮人的矿坑,但那时从来都不需yào

他引路。

他从来都只需yào

默默跟随。

半精灵突然停了下来,侧过身,冷冷地对埃德说:“你走前面。”

“……哈?”埃德不明所以地张大了嘴。

“我的任务是帮zhù

你,而不是引导你。”牧师不耐烦地拿手杖敲了一下他的腿,“走前面!”

“你迷路了,然后你决定让一个小孩子来找路。”菲林靠在岩壁上,乐不可支。

半精灵板着脸没理他。

“我不是小孩子!……”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反驳太过孩子气,埃德很快又转向另一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我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菲利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想让我们带着你去杀伊斯?”埃德叫起来,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脸皮比他更厚的人,“你认真的吗?!”

“别担心,我对杀掉你的冰龙小朋友一点兴趣也没有。”菲利摊开双手,“我好歹也算是斯科特的朋友。”

那丝毫也没打消埃德对他的怀疑:“很多圣骑士认识斯科特,他们对付伊斯的时候可一点也没有手软!”

——“斯科特自己也会这么做。”曾经有一位圣骑士到访克利瑟斯城堡,为辛格尔家带来神殿的赔偿,并向他打听伊斯的消息。当埃德愤nù

地质疑圣骑士为何不问情由地伤害他们同袍的亲人时,他如此回答。

“一旦他知dào

自己的弟弟居然是一条冰龙,他会比我们更加愤nù

。毕竟他被那邪恶的生物所欺骗,用心抚养了他十年。”

从那以后,埃德·辛格尔坚信,圣骑士通通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顽固、冷酷、不知变通,擅长把正义作为所有卑鄙行径的借口的无耻之徒。

他面前的这一个——甚至斯科特·克利瑟斯本人,也没理由就是例外。

“你不能再跟着我们。”他坚决地说。

“那么,你想怎么办?瞧,你不可能打得过我,除非那边那位只剩下半口气但依然很吓人的牧师帮你的忙……但我怀疑他不会那么做。”菲利有恃无恐地冲他笑。

埃德看向凯勒布瑞恩,半精灵一脸漠然,不知看着哪里。

他完全拿不准他会不会帮忙。

“……你会后悔的。”年轻人只好虚张声势地恐xià

着,转过身向前走去,一边认命地开始找路,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如何摆脱身后这个讨厌的家伙。

半精灵一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菲利·泽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我也觉得。”

然后他摇摇头,继xù

做一个不受欢迎的跟随者。

他们离开“克雷普的神圣大饭堂”已经很远,那个晕倒的矮人被他们塞进菲利原本藏身的箱子,并封上了箱盖。

“他会睡上又长又香的一觉……反正总比我们舒服多了。”菲利说,埃德相信他用了什么卑鄙的圣骑士法术让那个矮人无法轻易醒来。而半精灵抓住埃德的肩膀,一眨眼就把他带到了附近一条入口被封闭的、废弃的矿洞之中,眼疾手快地抓住埃德手臂的菲利也一起被带了过来。

封闭入口的木条间有些微的空隙,他们甚至还能闻到克雷普招牌烤肉的香味——而埃德根本没吃饱!

当然,他可不敢抱怨这个。

矿洞里没有照明,他们借着透过缝隙的微光走了一段路,半精灵手杖上的宝石渐渐发出柔和的光芒,比火把更为稳定和明亮的白光驱散了黑暗,却无法为他们指明方向。

埃德原本以为半精灵知dào

废弃的矿洞里有一条路可以通往伊斯所在的地方,现在才明白,牧师也并非无所不能,他很可能只是纯粹地找了一条看起来没那么多麻烦的路,完全没想过它可能根本走不出去。

矿洞里除了许多岔路,还有很多直直地向上或向下的通道,埃德在半精灵沉默的帮zhù

下尝试了其中几个,全都是死路,尽头只有坚硬的、密不透风的岩石。

最后他只好放qì

这安全却无用的方法。

“我们得到外面去。”他对半精灵说,“你还能让我们隐形吧?”

“你和我,可以。”半精灵回答。

埃德眼睛一亮,这是摆脱菲利的大好机会。

“哦,那我一定会被矮人抓住……我最不会撒谎了,如果矮人们问起什么,我该怎么说呢?”菲利故作烦恼地挠头。

“……就算你不能杀他,有没有办法让他失去知觉什么的?”埃德看得出半精灵和菲利是旧识,但他实在受不了这个圣骑士了。

——当多年前他自己厚着脸皮去纠缠德利安家的姐弟,以及诺威和泰丝时,他们是不是也曾经觉得讨厌?

埃德·辛格尔拒绝去想这个问题。

半精灵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水神和月神是同一个领域的神祗,他的大多数法术对我无效。”菲利依旧笑嘻嘻的,“你是想让他用那根手杖敲我的头吗?”

“大多数。”半精灵冷冰冰地开口,“而且我的确可以用手杖敲你的头。”

明亮的灰色宝石在埃德眼前划出优雅的弧线,毫无预兆地砸向圣骑士的头,这显然在菲利的意料之外,他仓促地向后仰,半精灵的手杖却像是突然长长了一截,依然准确地敲在他的头上。

菲利应声倒地,埃德欢呼着跳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干!”他问。

凯勒布瑞恩收回手杖,神色还是淡淡的:“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埃德哑然。半精灵牧师对他“协助者”的身份似乎有着奇怪的坚持。

“好吧,那么现在,我们隐身离开这里。”他搓着手,急不可耐地想要再次享shòu

那种明明站在人群之中,却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的兴奋和刺激。

“别离开我两尺之外,别碰到任何人,也别让任何人碰到你。”半精灵警告他。

像在克利瑟斯打开被魔法封闭的铁门时一样,他没有念诵任何咒语,只是轻轻地用手杖底端敲了敲地面,从灰宝石中散发出的光芒里似乎有一部分摇摇晃晃地分离了出来,如闪烁微光的尘埃,渐渐附着在牧师的身上,一点一点地隐藏了他,以及离他不远的埃德的身体。

“……所以,这个法术其实是施在你自己身上?你一直跟着我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们得靠得很紧不是吗……”

“闭嘴。”

“好的。可是,如果你施展另一个法术让我们出去,隐身术不会消失吗?还有,如果我拿了你的手杖……”

“闭嘴!”

那两个字的尾音突然消失。在夺回对这被遗忘之地的控zhì

权的、完全的黑暗里,静静躺在地上的圣骑士动弹了一下,坐了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圣骑士变得这么令人厌恶了呢?”菲利叹着气,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令人厌恶”多少并不是因为身份。

他摸着依然疼痛的头顶爬起来,有着奇特韵律的咒语从他的双唇间吐出,微弱的光芒似乎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照亮了周围。

“尼娥,我的女神,至少你还没有抛弃我。”圣骑士用不那么标准的姿势向他另一个世界里的神祗致敬——如果布劳德看见一定会紧缩眉头,用指责的目光让他落荒而逃。但他相信他的女神不会介yì



——大概不会介yì



他开始往回走。途中他们曾经过另一处被封闭的入口,那里的门外似乎比较安静,他相信,那也是半精灵会选择的地方。

第七十一章 群山之名

诺威听见沉重而果duàn

的脚步声在他的铁笼前停下,却良久没有人说话,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白胡子的矮人国王正在笼子外瞪着他。

精灵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已经用不着什么“装模作样的礼节”,便只是沉默以对。

“你知不知dào

这里为什么会被叫做银牙山脉?”

老国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诺威不知dào

老矮人到底是想要得到答案,还是想以此作为某种交谈的开始,只能试探着回答:“因为这里积雪的山峰像银色的尖牙?”

矮人王再次露出鄙夷的神情:“你多大?”

“……四百岁。”

矮人王重重地哼了一声,又瞪了他半天,似乎是在判断他脸上的困惑到底是真是假,然后突然转身,踏着像来时一样沉重而果duàn

的脚步离开了。

精灵的目光茫然地追随他的背影,依然完全不明白这次奇怪的对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找所有关于银牙山脉的传说,但精灵在一前多千年前便已经从整个北方地区撤出,那时这里的山脉和森林都有着不同的名字,他们对于这片寒冷广阔的大地之后的历史知之甚少,也漠不关心,而他所接触到的矮人和人类的记录里,也从来没有解释过这座山脉因何而得名。

对面笼子里的杜安·科图拉笑了起来:“我还以为精灵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无所不知。显然,你们漫长的生命纯粹是浪费。”

诺威没有理会那无聊的挑衅。他很熟悉这种隐藏在嘲讽后的怨恨与妒意,那是许多人类永远也无法消除的怨怼——精灵和矮人可以活上几百甚至上千年,而人类的生命却只有短短的数十年。

他的冷淡更激怒了对方,那个男人抓紧了笼子上的铁栏,对着他叫道:“这座山脉被叫做银牙,是因为这里曾经是一条冰龙的巢穴,而那条龙的名字就叫做‘银牙’!白痴精灵!”

“你怎么知dào

?”精灵随口问道,看起来对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他的心已经开始不受控zhì

地狂跳起来。

他想到一种可能——而那会让他年轻的人类朋友面临死亡的威胁。

杜安脸上突然掠过一丝恐慌。他退回去,紧紧地闭上了嘴,而他同伴们——包括之后又被关进来的另外两个,看着他的眼神里夹杂着同情和幸灾乐祸,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精灵已经无心去感叹这些人类天性中的凉薄,他的脑子在疯狂地转动着,努力把所有零碎的消息拼凑到一起,得出的结论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法置之脑后。

哪怕只有微弱的可能,他也付不起置之不理的代价。

他坐直了身体,大声叫起来:“守卫!嘿!外面有人吗!”

一个矮人匆匆跑了进来。

“我想见你们的国王。他刚刚离开这儿,麻烦追上他,我有很重yào

的事情必须尽快告sù

他。”

矮人守卫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又跑了回来。

“国王陛下去坑底了,他不许任何人跟着,你不能等一等吗?”

他不能。

“……莫克,莫克·铜焰,他在哪儿?能让他到这儿来吗?”

矮人抓了抓胡子,不太情愿地又跑了出去。

精灵心急如焚,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铁笼上的锁。

那并不是很难打开。

幸好莫克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我想让你知dào

,我和朋友们来到北方,是为了找一条冰龙。”还没等莫克询问,精灵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而进入矿坑之后,我们听说矮人抓到了他。”

他毫不理会莫克脸上惊讶的表情,急速地说下去:“泰丝和娜里亚并不是逃走,她们会不顾一切去救出那条龙,但我刚刚才知dào

,那可能根本就不是同一条!……而她们很可能无从分辨。”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能够分辨出两条冰龙有什么不同,毕竟,那是一种几乎已经完全消失的生物。

“无论是否成功,她们可能会有危险,矿坑可能会再次遭到攻击,而且……你们的国王刚刚去了坑底,我相信他是去见那条冰龙,他也可能会有危险。”精灵恳切地请求:“莫克,你得带我去坑底。”

“……太多‘可能’了,精灵。”莫克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我听过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但是,先不说你们为什么会想要救一条龙,”他皱着眉摇了摇头,“两条冰龙?我们几百年里都没有听说过有一条龙出现,而现在却突然有了两条?”

“我知dào

这很难相信。”诺威直视着莫克的双眼,一只手缓缓地推开了铁笼的门,无视吓了一跳的矮人最直接的反应——他迅速伸手去摸他的战斧。

“我能够离开这里,但我没有。我们可以一起阻止一切,或者任由灾难发生。”精灵从他的博尔特矮人朋友那里了解到一点,两个种族之间延续数千年的敌对,或许多少是因为他们截然相反的天性,更多的摩擦和争斗,却是因为由此而导致的、毫无必要的猜疑,如果从一开始就对彼此多一些信任,这个世界会变得完全不同。

他从眼前这个长胡子的矮人身上看到一丝希望,此刻,他只能紧紧地抓住它。如果那最终变成失望……精灵不动声色地估量着他与矮人之间的距离,一旦他不得不出手攻击,就必须一击即中。

莫克缓缓地把放在他战斧上的手收了回来。

“冰龙被我们锁得很牢,你的女孩儿们甚至不可能靠近它。”他说,但他的语气已经有些松动。

“你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们的踪影,”诺威提醒他,“永远别小看‘女孩儿们’,无论她们属于哪个种族。”

何况还有埃德和那个半精灵。诺威希望半精灵能够认得出那条冰龙是不是伊斯,但他对此同样也无法确定。

莫克迟疑了很久——或者只是精灵感觉中的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我想去看看也没什么坏处。”他说。

精灵忍不住闭上眼,把额头抵在铁栏上,无言地感激任何一位成全了这一刻的神灵,然后尽量不那么快地钻出铁笼,以免再次让矮人受惊。

“我们得尽快。”他说。

“哦,我们有条刚刚搭好的捷径。”莫克迈开短腿向门外走去,精灵跟在他身后,有种想要夹起矮人往前跑的冲动。

但他确信莫克一定不会喜欢那个。

他只能祈祷矮人们的“捷径”足够快。

第七十二章 银牙

“他一动也没动过。”娜里亚担忧地说,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指节发白。

“也许他只是睡着了。换了我一个人无聊地躺在这里也会睡着的。”泰丝安慰她,很高兴娜里亚这次终于没有一看见冰龙的影子就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她们很快就找到了这里。正如之前所预料的,冰龙被锁在矿坑底部的中央,但她们只能远远地躲在一条通道的尽头的洞窟里,偷偷探出头来看上几眼,没有办法靠得更近。

冰龙身上十几条粗大的铁链如同一张牢不可破的铁网把它死死地禁锢在地上。泰丝静静地观察了许久,从她能看到的部分推测,每一条铁链的两端都有一个巨大的绞车,而每个绞车旁都有至少三个矮人。冰龙周围还有不少矮人在看守着。泰丝相信,一旦有什么情况,上面还有更多矮人会蹦下来。

她想起刚进矿坑,从深渊的上方往下看时那些挂在边缘的粗大的铁索,她曾经以为那是让不小心掉下去的矮人可以伸手抓住以免摔死的,但现在看起来,那像是一个陷阱的一部分。

一个专为巨龙而设的陷阱。

只要让锁链脱离岩壁上铁钩,然后转动绞车,那些向下坠落的铁索就会落到冰龙的身上,它们的重量加上绞车的力量,足够把一条在这狭窄的矿坑里无处可去的冰龙拉到地面。

那是让泰丝越想越不安的地方。她冒险靠近过离他们最近的绞车,它被牢牢地钉在地上,虽然保养得很不错,但从岩石上残留的锈迹看来,绝对不是几个月前刚刚被钉在那里的。

难道矮人们几年前就知dào

会有一条龙飞进他们的矿坑?那实在是有点说不通。

娜里亚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说道:“有人下来了。”

泰丝探头看了一眼,一个矮人正从刚刚从上面吊下来的篮子里爬出来,周围的矮人纷纷向他行礼,看起来似乎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大人物”暴躁地把冰龙周围所有的守卫都赶开。连离冰龙较近的几台绞车旁的守卫都被他连吼带跳地赶到了一边。矮人们远远地退到了一处通道里,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束手无策的泰丝似乎看到了一丝机会。她瞪大眼睛,也不顾可能会有人看见她,半个身体都几乎探出洞外。

“泰丝!”娜里亚紧张地抓住她,“你有办法了吗?”

那些铁链开始震动起来,冰龙醒了,也或者它根本没有昏迷或沉睡过。它咆哮着开始挣扎,铁链相互撞击时的声音在整个地底回响。

它面前的矮人站得稳稳的,一步也没有后退,那让泰丝不禁有点佩服,离得很远的她都能感觉到一阵让头皮发麻的恐惧。矮人在那么近的距离不可能不受龙威的影响。

老矮人似乎开口在说些什么,但隔得太远,泰丝什么也听不清,再说,她也不懂矮人语。

她缩了回来。

“大好机会,”她说,双眼因为即将上演的惊险剧目而灿若宝石,声音却还是那么满不在乎:“阿坎,准bèi

好你的锤子。娜里亚……让我们去救那个比你更会惹麻烦的弟弟。”.

“……我以为你已经死在野蛮人的手里——或者那些喜欢到处乱钻的冒险者,但你却突然跑了回来。”寇根·铜焰停了下来,看着那双他一刻也不曾忘记的、金黄色的眼睛,尽管其中一只似乎有些浑浊,却依旧像他记忆中一样冰冷。年轻时的他曾在这双眼的注视下满怀恐惧,如今取而代之的却是更为复杂的情绪。

白色的巨兽只是一刻不停地挣扎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寇根听着沉重的铁链不停地撞击,对那古老、并在包括他在内的每一代国王监督下时常修理更新的机关有着足够的信心。

他继xù

说下去,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不该回来,即使你弄丢了一只手……”他看看冰龙残缺的前爪,那伤口巨大而丑陋,似乎刚刚冒出来一点的残肢则更加刺眼,“也总有一天会好的。你也可以在野蛮人的地盘上找到足够的食物,重新积累你的财富,或者飞到更远的地方。我听说那里的冰雪永不消融,不是很适合你吗?”

冰龙突然停止了挣扎,但铁链发出的响声却并没有随之而停。

——不太对劲。

一种焦虑让年迈的矮人国王开始不安地环顾四周,但冰龙低沉的声音很快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小偷。”

虽然声音不大,但那个轻蔑的称呼让老矮人迅速涨红了脸:“你才是小偷!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你偷走了它!哦,一定是你偷走了它!”

“那你们又做了什么?正直的矮人,你们从我这里拿走了它们,然后归还给它们的真zhèng

的主人了吗?”冰龙嘲讽地压低了头,“就算我拿走了什么,那也原本就属于我。”

“我们根本不知dào

它们的主人是谁!”老矮人跳起来吼道,然后意识到他的声音有点太大了,即使那些被他赶得远远的矮人也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你们甚至不敢让任何人知dào

你们把一条龙赶出了它的家,你们放qì

那巨大的荣耀,因为你们很清楚,会有无数双贪婪的目光紧盯着你们,让你们一刻也无法安心。”冰龙有意压低了声音,几百年前的失败对它来说也是巨大的耻辱,它并无意让更多人知dào



它又轻轻挣扎了一下。在这个啰嗦的老矮人开始絮絮叨叨那一堆陈年往事时,它就感觉束缚全身的铁链开始一点一点地松开。

被称为“银牙”的古老冰龙想不出有谁会来帮zhù

他——它真实的名字已经只有它自己知dào



来救它的人必然有着其他的目的。

数千年前,当唯一属于巨龙的王国分崩离析,每一条龙都是孤独的。它们在几乎所有生物的恐惧和憎恨中孤独地生存,也孤独地死去。

银牙知dào

有些巨龙绝望地飞向荒芜的世界边缘,在沉睡中渐渐停止呼吸,它们巨大的白骨永远无人凭吊。

它唾弃那样的懦弱与逃避,却也不得不一退再退,直退到冰海之上的孤岛。

即使是那里也并不安全。它在与一条年轻冰龙的战斗中身负重伤,逃回野蛮人的冰原,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治愈伤口,但它的前爪仍未恢复,它的左眼也只拥有微弱的视力。

银牙的躯体已经渐渐衰老,自愈的速度非常缓慢。给它足够的时间,它有可能完全复原,但某一天,它刚刚离开藏身的洞穴,就看见了那个飞翔在天空之上的白色身影。

那条年轻的冰龙追了过来,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它。

它在狂怒与挫败之中想起了六百年前被铜焰族的矮人们夺去的宝藏,矮人们已经在它原本的巢穴附近建立起自己的王国。骄傲如它也只能承认,想要抢回那些属于它的财富是不可能的,但它至少可以想办法取回其中的一件。

银牙怀疑矮人是否知dào

那件东西的珍贵之处。有了它,它将能迅速地恢复昔日的强壮,即使还不足以夺回银牙山脉——那以它的名字命名的地方,也足以杀掉年轻的冰龙,夺回它冰海之上的巢穴。

它不得不屈辱地变成一个断臂的矮人才混进矿坑。它不知dào

那条年轻的冰龙如何得知他的行踪,很快出现在银牙山脉。

它似乎是被矮人们赶走了,但银牙毫不怀疑,那条冰龙就躲藏在附近的山脉里,等待它的出现。它也重伤了那条冰龙,它知dào

复仇是多么强烈的欲望。

它躲躲藏藏地与矮人们一起生活,惊讶于这些年轻矮人的松懈大意与天真无知,与他们顽强而果duàn

的祖先相比,被保护得太好的他们简直不堪一击。几个人类的冒险者也能够偷偷地溜进矿坑,随意偷走矮人的宝石和黄金,还轻易地逃了出去。

但银牙没料到那些死去的矮人祖先给它留下了这样的惊喜——当它不慎显露出的金黄色眼睛和覆盖脸颊的白色鳞片被矮人发xiàn

,它干脆变回巨龙,希望能冲破上方的岩层,先离开矿坑。然而那年轻的矮人们甚至完全不知用途的古老陷阱发挥了作用,它被那些铁索困住,拉回了地面。

它不知dào

眼前的一线生机后是否还隐藏了更大的危险,但它不会坐以待毙。

第七十三章 双龙

银牙漫不经心地听着老矮人为他们数百年前的行为找出种种理由,只觉得有些可笑——偷了就是偷了,抢了就抢了,一条龙从不屑于为自己解释什么。

它再次扯动铁链,满yì

地眯起眼,避开坠落时撞断的肋骨,伏低,然后猛地站了起来,用头颈和翅膀甩开那几条松脱的锁链,向前一冲,成功地让大半身体摆脱了束缚,剩下的几条铁链困住了他的后腿和下半身,但它已经有足够的空间来使力。

身后的矮人守卫们发出惊慌失措的叫声,但银牙毫不在意,不理会从更高的地方传来的警报,也不去看面前在它前冲时踉跄后退,摔倒在地的老国王,只是绷紧了后腿,甩动它有力的长尾。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的声音,终于在几声脆响之后,屈服在它强dà

力量之下,一一断裂。

它自由了。

古老的冰龙发出胜利的咆哮,巨大的声音如雷般回响在整个矿坑。

很快,矮人们会再一次蜂拥而上,但没有陷阱,那些可怜又可恶的小东西怎么可能抓得住一条龙?

但在离开之前,它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银牙用剩下的那只前爪掀翻刚刚爬起来的老矮人,按住了他。它可以轻易撕碎矮人的身体,也可以抓住他作为威胁,让其他的矮人们放qì

攻击。

银牙犹豫了一下,在那短暂的一瞬,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黑暗的角落里冲了出来,在它面前挥动着双手大叫:

“伊斯!住手!你不能伤害他!”

它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那是个有着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的人类女孩。

指间一阵疼痛,它不由得松开了前爪,那个顽强的老矮人居然拔出了插在腰间的斧头,狠狠地给了他一下。

冰龙轻易地追上了迅速滚开的老家伙,给了他干脆利落的一击,满yì

地看着鲜血从他背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迸出,然后转向那个惊呆了的黑发女孩。

她冲它叫了谁的名字?——这世上还剩下几条冰龙?

“你认识它。”它冷冷地笑着:“那个沾满人类臭气的家伙。”

又一个更为娇小的身影冲了出来,拼命把黑发女孩往后拖。

“真他妈的见鬼!”她粗鲁地咒骂着,“这他妈根本不是那个别扭的混蛋!”

在她身后紧跟着一个如同野蛮人般高大强壮的男人,他怒吼着,毫不畏惧地用铁锤猛砸向冰龙的前胸。

那种恐怖的力量让银牙也畏缩了一下,向右避开。

又一柄战斧砍在了它的后腿上,矮人守卫们已经咆哮着冲了过来。

银牙不想停留在地面与矮人纠缠。它挥动双翼,后腿猛蹬地面,在有限的空间里迅速原地飞了起来,稍稍向前,抓起那两个还没有来得及逃开的女孩,向上飞去。

已经没有另一个陷阱可以阻止它。上面的岩层已在矮人的敲凿下变薄,只需yào

几次撞击,它就能冲破它,重回天空。

阿坎对着冰龙用力地掷出了铁锤。他从来没有这样使用过他的锤子,但他必须阻止那条龙,它抓走了他刚刚认识的朋友。

铁锤旋转着,重重地砸到了冰龙的屁股上,冰龙愤nù

地吼叫了一声,似乎准bèi

降落下来收拾掉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但四周如雨般落下的箭矢、斧头甚至石块让他改变了主意。

它微微抬起上半身,伸直了脖子,奋力向上。

铁锤掉下来,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砸出明亮的火星,阿坎想要跑过去捡起来,却因为身后矮人的攻击趔趄了一下。一柄斧头砍在了他的腿上。无法追上冰龙的矮人守卫们一部分涌向了他们受伤的国王,一部分开始向上层冲去,还有一部分把阿坎当成了目标。

阿坎在逃跑和投降之间犹豫了一下,他不想跟一群愤nù

的小矮人打架,他们看起来都挺可怕的,但如果他被抓住,谁会去救他的朋友呢?

一个身影出现在矮人们的背后,直直地冲向阿坎,并不那么强壮的身体轻易地撞飞了所有挡在他面前矮人。

“白痴!”

那人不耐烦地骂道,熟悉的声音和语气让阿坎高兴地裂开了嘴,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绝对出乎他的意料——白色双翼从那人的背后展开,一阵疾风掠过,让他不由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双眼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另一条冰龙。

冰龙一把抓起了愣在原地的阿坎,用力挥动双翼,向上追去。在向矿坑的一边侧身以避开上方掉落的岩石时,突然感觉到有人跳到了他的脖子上。

它愤nù

地甩着头,那人却死死地用四肢紧抱着它的脖子,大声叫道:“我知dào

斯科特·克利瑟斯在哪儿!”

冰龙迟疑了一下,恼怒地低吼一声,急速向上冲去.

银牙矿坑的矮人们在那一天目睹了他们的灭顶之灾。然而许多年后,在他们给自己的子孙讲述的故事里,更难忘记的却是那恐怖而奇特的壮丽景象——一条巨大的冰龙从矿坑中央的深渊中冲出,硕大无朋的身体撞向上方的岩层,撼动整个矿坑,大大小小的石块掉落下来,逃避不及的矮人的惨叫此起彼伏,将恐惧传递到夏林霍尔的每一个角落。几次撞击之后,岩层悲叹着裂开,一线月光洒向它从无缘造访的矮人的国度,为那传说中的巨兽镀上一层柔和的银光,让这恐怖的一刻有了几分诡异的静谧和神圣。

几块巨大的岩石擦过冰龙的身体直直地砸向坑底。岩层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冰龙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迎着月光飞出了矿坑。紧接着,另一条白色的影子如闪电般疾冲而上。

那是另一条冰龙。身形比刚刚那条要小了许多,却更加敏捷和迅速,轻易地在半空中扭动着身体,避开砸向它的石块,大多数矮人还没来得及再次举起武器射上一箭,它就已经从那个大洞里冲了出去。

惊魂未定的矮人们慢慢地离开躲避之处,无言地抬头看向他们极少见到的星空。更多的月光连同纷纷扬扬的雪花和雪块一起倾泻而下,他们的王国已面目全非。

莫克·铜焰有好长一段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与诺威站在可以直接从上层下降到矿坑底部的吊篮里,随时有可能被从天而降的石块砸个头破血流,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两条一前一后飞出矿坑的冰龙,脸上一片空白。

“……你是对的。”他抬头看看精灵,神色复杂,但终于恢复了冷静。

诺威收回了同样仰望着那个大洞的目光,探头向下看了看,掉下来的岩石对矿坑底部的矮人守卫造成了的伤害最为直接,他担心那位固执的老国王已遭遇不测。

莫克向上吼了几句,很快,停在半空的吊篮开始继xù

下落。他们在巨大的龙吼声从坑底传出时才刚刚跨进吊篮,以危险的速度迅速下降到一半的时候,第一条冰龙飞了出去,双翼掠起的风差点把吊篮掀翻,紧接着石块开始掉落,负责转动绞索让吊篮移动的矮人大概是被砸伤或吓呆了,他们就这样卡在了半空,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当他们到达底部,眼前的景象让精灵的心沉了下去,坑底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石块散落一地,十几个矮人被石块砸中,有几个还在呻吟,其中的两个正依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大概伤得不重,一个被压住了腿的矮人正向同伴呼救,剩下的却都无声无息。已经有矮人陆续从旁边的通道里跑了出来,莫克大声叫了起来,指挥者他们帮zhù

受伤的同伴们,同时寻找着他们的国王。

他们从两个矮人的尸体下找到了寇根·铜焰。被守卫们以生命保护的国王没有被石块砸到,但背后有着深深的伤口,暗色的血迹浸透了他的衣服和周围的地面。

他已奄奄一息.

改文中,下周一三五七单更,二四六双更,见谅~.

第七十四章 月光

埃德和凯勒布瑞恩同样目睹了那恐怖又奇特的一幕。第一声龙吼传出之后埃德趴到了矿坑边缘,探出大半个身体,想要看清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离下面还有一段距离,虽然已经不是很高,但跳下去至少也会摔断腿。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跳下去也不会摔死?”他不是那么认真地问半精灵。如果真有,半精灵应该早就把他推下去了,总不会连这个也等着他来问。

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向上的气流,低头看见一个巨大的白影扑面而来,半精灵一弯腰抓住他的腰带往后猛拖,第一条冰龙的翼尖险险地擦过埃德的头顶。

埃德没有看清那条冰龙,但他看见了冰龙爪下的泰丝和娜里亚,正疑惑间,地面开始震动,石块从天而降的同时,另一条冰龙从他眼前掠过。

“伊斯!”他脱口叫道,惊讶而疑惑,从那熟悉的气息辨认出那条正以惊险的姿势避开差点砸到他翅膀的巨大石块、体型较小的冰龙才是他的朋友。

“为什么会有两条龙?!”他抬着头吼出声来,看着一个人影敏捷地跳到了伊斯的脖子上。

一瞬间他也很想跳过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望向凯勒布瑞恩,半精灵也正低头看着他。

“我们得离开。”半精灵说。

“什么?”埃德呆呆地问。

“从那里。”半精灵抬头看向头顶那个被巨龙装出的大洞,流泻而下的月光温柔地披在他半边身体上。

埃德眼睛一亮,心中升起一线希望:“你能追上伊斯?”

半精灵摇摇头:“不能。它们的速度太快。”

他的眉心皱出细小的纹路,显然也十分不快。

埃德的沮丧地猛咬嘴唇。

他毫不容易才找到伊斯!却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走吗?而且泰丝和娜里亚还被另一条冰龙抓走——一条显然不那么友好的冰龙。天真如他也不至于相信每一条龙都是善良的。伊斯或许能救出她们,可诺威也还不知所踪……

当半精灵抓住他的手臂时,埃德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等等!……”

可他也不知dào

到底该怎么做。

“再等一等,矮人们的斧头就会照着我们的头飞过来。”凯勒布瑞恩不耐烦地挑眉。事实上,因为隐形术失效,已经有矮人发xiàn

了他们,正冲着他们大呼小叫。

“可是,诺威……”

“我会回来救他。”半精灵的语气似乎不容置疑。

埃德依旧犹豫着,在半精灵的咒语声中,他隐约听见从坑底传来的吼声。

“牧师呢?!给我叫一个牧师过来!”

牧师……

“等等!”埃德不知死活地打断了半精灵的咒语。

凯勒布瑞恩低头看他,灰色双眼杀气逼人,声音冷得能让他的血液冻结:“如果你想死在这里,我可以成全你,但那可没半点用处!”

“没错,不管是死是活,我的确是没什么用。”

承认这一点让埃德比意料中更为受伤,但他咬着牙把话说完,“可……你有。”.

诺威跪了下来,他没有治疗的能力,只能尽lì

为老国王止血。

莫克再次咆哮起来:“那些笨蛋牧师都跑去了哪儿!”

但他也知dào

,夏林霍尔的牧师寥寥可数,现在或许分散在矿坑里治疗那些受伤的矮人,他们很可能来不及赶到这里。

他周围的矮人突然喧哗起来,莫克抬起头,眼前的一幕十分奇妙,却已经无法再让他吃惊——他的神经已经因为接二连三的刺激而近乎麻木。

一个光球包裹着两个人轻轻地降落下来,其中一个穿着看起来有点发灰的白色长袍,用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灰白的长发垂在两边,另一个黑发齐肩,额头有点高,是个年轻的人类,脸色有些苍白。

“等等!我们这里有个牧师!”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dí

意,同时对精灵咧嘴一笑。

“诺威……真高兴你没事。”.

半精灵牧师将手杖竖在身前,两手向左右张开,手杖却稳稳地,笔直地立在那里,顶端的灰色宝石像是拥有生命一般闪烁起来。

月光完全笼罩了他,那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他的痛苦之源。

牧师微微抬起头,向他的神灵祈祷。那是埃德第一次听见半精灵念出咒语,也是他第一次觉得半精灵像个牧师,神圣肃穆,不可侵犯。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与他瘦弱的身体毫不相称,响彻了整个矿坑。

月光开始凝聚在灰宝石上,宝石里那总是柔和得有些黯淡的光芒越来越明亮,仿佛千亿的星辰都藏在其中,几乎所有人都被迫闭上双眼或者扭过头去,只有埃德流着泪拼命地睁大眼睛,想要把那奇迹的每一个瞬间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明亮的光芒猛然间收缩了一下,然后无声地爆裂开来,无数闪光的微尘散向四面八方,附着在所有的伤口之上。

半精灵牧师无法让逝者的灵魂重新回到他们的躯体之中,但他在短暂的时间里,治愈了坑底所有受伤的矮人,包括那失去意识的、垂死的老国王。

当寇根·铜焰突然睁开双眼,矮人们爆fā

出一阵欢呼。莫克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拍着半跪在地上的精灵的肩膀,让诺威差点趴到老国王的身上去。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只有半精灵依然没有丝毫表情,他拄着手杖站在欢腾的人群之外,仿佛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随时有可能消失在月光之中。

“……你没事吧?”埃德担忧地问道,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半精灵的手臂。凯勒布瑞恩瞪了他一样,像是厌恶被人碰触一般向后缩了缩。

埃德讪讪地缩回手,正准bèi

说点什么让气氛不那么尴尬,月光突然间像是闪了一下,他的面前瞬间已空无一人。

他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转过身去,面对着同样目瞪口呆的矮人们。

“他消失了?”

埃德开始怀疑跟在他身边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幻影——但他刚刚明明碰到了半精灵的身体,那单薄的白袍下的确是带着一点点温热的、实实在在的躯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茫然地问道。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第七十五章 龙战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泰丝在呼啸的冷风中大声吼道,“为什么会有两条冰龙?!到底是那个混蛋说这世界上已经没剩几条龙的!!”

娜里亚只是一脸恍惚地盯着后面那条紧追不舍的冰龙:“我猜那个才是伊斯?”

“他最好是!!”泰丝继xù

吼,又被冷风呛到,猛咳了一阵儿。扭头看了一会儿,后面那只的确更像他们在悲泣森林见到的冰龙,但她看不清趴在他脖子上的那个人,只能从那一头深色的头发判断,那或许是埃德。

那个傻瓜胆子倒是挺大……

她也终于弄明白之前那种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的不安到底从何而来——她们救出的这条冰龙太大了,她一直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见鬼,她又不知dào

龙是怎么长的,也许他们就是长得那么快呢?!

她们被银牙抓在右边的后爪里挤成一团,泰丝可以感觉到腿上尖锐的刺痛和那团瑟瑟发抖的小东西。莫奇肯定是抓破了她的皮,但谢天谢地,它还没有掉下去。

她怀疑如果如果冰龙再往上飞,她和娜里亚都会被冻成冰条,就算伊斯追上来也救不了她们。伊斯的速度很快,但抓住她们的冰龙更有经验,它急速地拐着弯,在山与山的间隙间侧身滑过。

泰丝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吐出来。

她无比想念坚实的地面,哪怕是在矮人黑乎乎的矿坑里也好过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半空喝冷风!

但银牙再次向上冲去,高到让女孩们难以呼吸,耳朵里也像是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隐隐作痛。

然后冰龙松开了爪子。

尖叫声被堵在胸口,泰丝和娜里亚紧紧地抱在一起,像沉重的石头一样坠向地面。视线之中,皑皑的白雪反射着明亮的月光向她们逼近,其间还有黑色的岩石裸露出来。

就算是摔在雪地上,她们也必死无疑。

然而又一只爪子准确地抓住了她们。

差点就追上银牙的伊斯不得不回头接住女孩们,娜里亚晕乎乎地睁开眼睛,阿坎正在伊斯的另一只后爪里高兴地向她们挥着手。

伊斯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它怒吼一声,娜里亚的心脏几乎随之停止了跳动。从她的角度能看见那条更大的冰龙似乎是用整个身体砸在了伊斯的身上,鲜血被风刮得向上飞起,又向下坠落。

“怎么回事!”泰丝叫道,她脸朝下,只能看见落下来的血。

娜里亚没有回答,只是把脸贴在冰龙的爪子上。她的眼泪轻易地被疾风刮走,没有留下一点温度。

她原本想要救他,却很可能会害死他。

伊斯用更快的速度向下飞去,抓着三个人它没办法战斗。

在接近地面的时候,它把泰丝、娜里亚和大个子都扔了下去。那绝对不算温柔,他们在雪地上滚了好一阵儿才停下。

他们听见伊斯吼道:“下来!”

然后又一个人掉到了他们附近。

浑身僵硬的菲利·泽里从伊斯的脖子上滑了下来,摔进雪地里,好半天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他再也不会往一条龙身上跳了,那简直是发疯。

他们落在靠近某座山峰半腰一片坡度较缓的雪地上,看着伊斯在半空里甩动长尾转了个弯,迎向那条正向他猛扑过来的巨大冰龙。

他背上的伤痕清晰可见。

泰丝搂过娜里亚,喃喃地说着连她自己也不知dào

是些什么的、安慰的话语,但如果不说点什么,她觉得她会被娜里亚眼泪弄得也哭起来。

菲利蹒跚地走到了她们身边。

“他正在战斗,为他自己,或者也为你们,哭泣可不算什么祝福。”圣骑士脸色发青,一边说话一边不由自主地哆嗦,看着十分滑稽,但他成功地让娜里亚冷静下来,狠狠地擦干了眼泪,仰头看着天空中那活着的生物里谁也不曾见过的,巨龙之间的战斗。

那战斗极为原始,却依旧惊心动魄——冰龙的魔法对彼此无效,惟一能造成伤害的,是它们天生的尖牙利爪,它们足以击碎岩石的长尾和有力的脖子。

而它们巨大的身体在月光之下互相撞击着,撕咬着,不时有鲜血伴着怒吼从天空中洒落,让雪地上的四个人目不转睛,几乎忘记了呼吸.

伊斯背上的伤口很深,但它很清楚,银牙的情况不会比它好多少。

它从未想过还能见到银牙。在孤岛上的那一场大战之后,它以为自己会死,但却莫名其妙地在一个野蛮人的帮zhù

下活了下来,银牙则再没有出现。

它回到过发xiàn

银牙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只留下了一堆冻在冰里的宝藏。于是它以为,银牙已经死了。

它把那些东西留在那里,再也没有回去。

它想不出银牙为什么会出现在矮人的矿坑,但它暗中帮忙救出了那条被困住的冰龙。无论如何,它也不希望他的同族死在矮人的手中。

看见娜里亚的一瞬间它本能地转身想逃,犹豫间,泰丝和娜里亚却都落在了银牙手中。

它来不及多想,身体就已经自己冲了出去。再次变成人类绝对是一个坏主意,它连把那个傻乎乎的大个子扔下不理都做不到。那让它对自己气恼又失望。

还有那个胆大包天地骑到了它脖子上的家伙……它绝对会撕开他的喉咙!——在它说出斯科特的消息之后。

那个许久没有听过,也被它刻意遗忘的名字依然轻而易举地扰乱了它的心神。它真该为此而把自己撞到山峰上,或者埋进雪堆,沉进冰海……好好地清醒一下!

但现在,它有更好的发泄方法。

它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击败银牙。而如果它失败……也就没什么好烦心的了。

战斗和杀戮带来的快意在它的血管中沸腾,那让它暂时忘却了其他。它敏捷地侧身前冲,避开银牙引以为傲的、巨大而尖锐的牙齿,同时狠狠地蹬向对方的侧腹。

距离稍微有一些偏差,留下的伤口不深。对银牙庞大的身体来说,那不值一提。

但它没必要着急。

它还年轻,而银牙已开始衰老,如果能把战斗的时间拖长,胜利的天平就会渐渐向它倾斜。

它能看见银牙那还没有完全长出的左爪,那让那条古老的冰龙有时会失去平衡。银牙的胸前也有一处地方微微凹陷,他猜测那里断了一两根肋骨。还有银牙的左眼,试探几次之后,它确定,那只眼睛还看不太清楚。

那大概是它留下的伤害,但它没料到它们至今尚未痊愈。上一次战斗时它几乎全凭着勃然的怒气拼死反击,混乱的记忆里,它根本不记得到底对银牙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它所受的伤绝对不会比银牙少,现在却没留下一点疤痕。

它向上疾飞,然后乘着一股气流在半空中迅捷地翻身,收拢双翼,用整个身体作为武器砸向银牙,但的目标不是银牙厚实的脊背,而是它的翅膀。

它再次失误。银牙向右滑开,利爪只轻微地撕裂了银牙左翼的一角。

伊斯开始不耐烦。它冲到银牙下方,猛然扭转身体,凶猛地咬向银牙的脖子,全然不顾自己的腹部就暴露在对方的利爪之下。

银牙发出一声胜利的吼叫,扬起脖子,两只后爪划向年轻冰龙全身最柔软的地方。

伊斯也同样用力蹬出后爪,与它的后爪紧紧地抓在一起,同时用前爪在银牙的颈侧拉出几道深深的伤口,另一只前爪抓住银牙仅剩的右爪,向上猛推,长长的脖子仰了起来,绞上对方的脖子,以免被咬到。

激烈的战斗中,这奇怪的、亲密无比的姿势让银牙突然间觉得有些可笑——就像它们不是正试图杀死对方的敌人,而是认识了一辈子的朋友,彼此紧紧地拥bào

着,坠向地面。

但以这样的姿势,它也可以把他砸到下面的岩石上,粉碎它的脊骨。

它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看着一点点接近的地面,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它会赢。

但身下的冰龙在半空中猛然发力,挤压着他受伤的肋骨,在它因为疼痛而畏缩的一瞬间成功地翻过身来,把它压在了下面。

银牙愤nù

地咆哮着,想要再次夺回上方的位置,却为时已晚。

它的背部撞上了坚硬的、如刀锋般耸立的岩石,粗大的脊骨发出无法承shòu的巨响,断成了两截。

剧痛造成的晕眩模糊了它的双眼,当视线再次清晰起来,它看见一轮圆月,就像它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仰望天空时一样,如此冰冷,却又如此温柔。

只有它一直陪伴着它,从来不曾离去。

银牙强悍、冷酷,曾以无数敌人的鲜血成就它的声名。当它逐渐衰老,却一天比一天更惧怕死亡。

漫长的岁月里它在这个已经不属于巨龙的世界挣扎求生,然而真zhèng

面临死亡的这一刻,恐惧、绝望与不甘却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无比的安宁。

“你赢了。”它平静地望着它年轻的同族,“杀了我。”

它们都明白,它伤得太重,已经不可能复原,与其在这里等死……或因为残废而死在其他人手中,被同族所杀反而是一种慈悲。

伊斯低头看进那双如它一样的金黄色的双眼,沉默良久,一口咬断了老冰龙的脖子。

银牙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伊斯突然知dào

,它已是这世上最后一条冰龙。

第七十六章 突变

雪地上的四个人只看见两条龙扭在一起从天空中坠落,然后山峰遮蔽了他们的视线。随之传来的那一声悠长响亮的鸣叫让他们仿佛被紧捏成一团的心脏终于恢复了跳动。

那是伊斯的声音,年轻冰龙的音色如同黄金的琴弦,在巨龙特有的浑厚低沉中透出悦耳的清越。

但那声鸣叫里浓重而复杂的情感让他们无法开口欢呼。那是胜利的喜悦,绝望的质问,永恒的孤独,和巨大的悲伤。

他们颤抖着,情不自禁地向彼此靠近。

月光之下,伊斯飞了回来,落在他们面前,巨大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斯科特·克利瑟斯在哪儿!”它对着圣骑士低吼,没有看娜里亚和泰丝一眼,鲜红的血液冻结在它银白色的身躯上,显得分外狰狞。

无所畏惧的圣骑士向后退了一步。

“呃……我不知dào

?”

冰龙怒吼着向他逼近,菲利可以感觉到那寒冷的吐息就在他的头顶。

“圣骑士也可以撒谎吗?”泰丝在一边火上浇油。

“如果是为了正确的目的……等等!我的确是斯科特的朋友!”菲利狼狈地向后退,“而且,你真的打算在你姐姐的面前杀人吗!”

菲利不知dào

是那句话打动了冰龙,伊斯停了下来,但眼中的怒火依然在燃烧。

“菲利·泽里,依然如此天真。”圣骑士的背后,一个阴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的真的以为它会在意斯科特,或者那边的小姑娘?它是一条龙,它在意的只有它自己。”

“拜厄……”娜里亚低声吐出那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那个曾经救了她和伊斯的圣骑士。她还记得他总是充满自信、多少显得有些骄傲的笑容,和他那双深邃的黑眼睛。

但出现在她眼前的人已经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那似乎冻结在拜厄唇边的扭曲的笑容让她觉得觉得害pà

,黑色的双眼在消瘦的面孔上陷得更深,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他让她颤抖想起在龙翼之峰下的暗河通道里,那个空洞的眼窝中旋转着黑色漩涡的骷髅骑士。

伊斯向前踏出一步,又猛地后退,用两条后腿直立起来,高高地扬起上半身,发出愤nù

的吼声。

泰丝环顾四周。他们被包围了。

那些突然出现的圣骑士和牧师大概是看到了天空中两条巨龙的战斗,但她很好奇他们是如何迅速而准确地找到了这里。

“菲利……你做了什么?”她微笑着,甜美的笑容里似乎只有好奇,眼神却冷得让圣骑士缩了缩脖子。

除了发疯一样跳到一条冰龙的脖子上之外他真的什么也没做,但面前的小姑娘绝对不打算相信他。

何况他现在要做的,也绝对不会得到她们的原谅。

他沉默地退回他的同伴中,接过一柄长剑,在心底对艾伦·卡沃……和斯科特无声地道歉。

他终究是个圣骑士,他有自己的责任。

牧师的吟唱开始响起,圣骑士们整齐划一地举剑轻抵额头,然后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伊斯低吼着后退了一步。两个牧师,六位圣骑士,显然是有备而来,否则它不会让他们靠得这么近却没有任何察觉。它背上的伤口在牧师的咒语中再次开裂,血不受控zhì

地涌了出来,它挥动双翼,却感觉空气粘稠而沉重。

它无法逃走,也不想再逃。

银牙的死熄灭了燃烧在它心中的火焰,那一片灰烬里只剩了满心绝望,疲惫不堪。它杀死了它最后的同族,它注定孤独的生命将漫长得可怕。即使今天能够活下来,之后又如何?像银牙那样躲藏在遥远冰海中无人的孤岛上等死,还是像它母亲那样,无论如何小心地隐藏踪迹,也还是死在冒险者的手中?

它看不见一点希望。

年轻的冰龙冷冷地注视着那些渺小脆弱,却一点一点控zhì

了整个世界的人类,无视从它脊背上蜿蜒而下的血流,骄傲地扬起头,伸展双翼,发出一声怒吼。

它终究是最后一条冰龙,即使会死在今天,也不会不战而亡。

娜里亚沉默地拔出长剑,面对着圣骑士,挡在他身前。

一直有些茫然地站在一边的阿坎突然怒吼一声,冲到娜里亚的身边,微微弯下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凶猛地瞪着向对面的圣骑士们。

他没了锤子,他的脑子里装不下太多的东西,但只有一点他很清楚:救过他的,就是朋友。他不会允许有人伤害他的朋友。

泰丝叹了口气,似乎低低的骂了一句什么,双手向前挥出,两柄锋利的匕首在月光中闪过微微泛蓝的光芒,莫奇跳上她的肩头,无声地呲出尖牙。

冰龙垂下了头看着他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娜里亚·卡沃,让开,我不想把你的尸体带给你的父亲。”拜厄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我的父亲会为我而骄傲。”黑发的女孩昂头回答。

“……如你所愿。”拜厄阴沉地说,挥手发出进攻的命令。

“等等!”有人大叫。

拜厄回过头,怒不可遏地咆哮:“菲利·泽里!”

菲利没有理他,只是顺手把剑插进雪地里

“这事儿我干不了!”他大声宣bù



“你发过誓!”拜厄的长剑挥向了菲利:“在尼娥的面前!你想成为堕落者吗?!”

“没错,我发过誓。”菲利举起双手,“保护弱小和无辜,谨守荣誉与责任……可这到底有什么荣誉可言!”

他指向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目光一个个掠过自己年轻的同伴:“说真的,你们真打算踩过两个女孩,一个傻大个儿……和一只松鼠的尸体,去杀一条刚刚为了救人而受了重伤的冰龙?你们的荣誉都是写在脚底下的吗?”

牧师的声音已经弱了下来。几乎有一半的圣骑士犹豫着互相看了看,放下了剑。

“谁敢!”拜厄怒吼:“立kè

进攻!”

水神的侍奉者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到底该听谁的。

“我,菲利·泽里,以高阶圣骑士之名,现在命令你们,停止进攻!”菲利笔直地站着,摆出了严肃的面孔,但立kè

又恢复原形,“我知dào

你们在担心什么,听着,小鬼们,我会承担一切责任,如果肖恩……”

拜厄的剑照直向着菲利劈了下去。

第七十七章 堕落者

“我也是高阶圣骑士!”拜厄吼道,怒火在眼中沉沉地燃烧,“我命令你们,抓住这个叛徒!”

菲利迅速拔剑格挡,满不在乎地咧了咧嘴:“可我年纪比你大啊。我得提醒你,疯小子,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指控自己的同伴是叛徒或者堕落者什么的……那可是相当严重的指控。更别提对年长者拔剑相向……”

他嘴里一刻未停,拜厄的攻击也同样一刻未停。菲利应付得不算轻松,那总算让他闭上嘴,一心一意地对付那个已经把他当成了敌人的同伴。

一位年轻的圣骑士向前踏了一步。

“两位……大人!”他犹犹豫豫,虚弱无力地喊着:“女神在上!请停手……”

“对!就是这样!砍他左腿!”泰丝兴高采烈的叫声完全压过了他的声音。

几乎所有剩下的圣骑士和牧师都对她怒目而视。

娜里亚忍住笑轻轻拉了泰丝一把,在她头顶上,伊斯轻蔑地打鼻孔里喷出了一团雪花。

愚蠢的人类……愚蠢而虚伪。

但它无法摆脱另一个念头——如果斯科特在这里……他是会为它而战,还是向它举剑?.

月光之下,长剑交击之声清脆得近乎悦耳。

菲利·泽里看起来大大咧咧,每一击却都十分稳重。他并不想伤害拜厄——当然也不想被拜厄所伤。

他也明白其他圣骑士无法出手帮任何一方。他得自己解决这个麻烦。

除了他和拜厄,剩下的同伴都还太过年轻,这几乎是他们的第一次任务……还被他搞砸了。

但他对此并没有多少歉意。这是个见鬼的任务,他早该在肖恩·佛雷切和艾伦·卡沃轮流找上他之前就有多远逃多远的。

眼前的拜厄紧闭双唇,面孔扭曲而僵硬,黑色的眼睛仿佛深不见底。

——他本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虽说骄傲了些。

菲利有点遗憾地想着。

亲眼目睹双胞胎兄弟的惨死让拜厄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偏执,多疑,眼中除了那条冰龙再也没有其他。

那种近乎疯狂的执著情有可原……对一个圣骑士来说,却也是危险的。

菲利还记得肖恩向他交代任务时的语气。

“你和拜厄·扬一起去。”——那个仿佛钢铁铸就,永远面无表情的老头子这么说,“多留心。”

他倒是聪明地没说让菲利到底留心些什么……

菲利侧身挡开拜厄迅猛的一击,这一天里不知dào

第几次想要叹气。

年轻的小鬼们都以为肖恩·佛雷切只有一种语气,冰冷,坚毅,掷地有声,不容置疑。而像菲利这样的老家伙多少能分辨出点什么。

拜厄·扬大概是做了些不怎么地道的事,但老头子没有证据。而对一个圣骑士的任何质疑都是相当严重的指控……虽说拜厄倒是毫不犹豫地指控了他。

菲利猛地前冲,几乎撞进拜厄的怀里,长剑入蛇般直刺那敏捷却急躁的对手露出的破绽,拜厄却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有可能重伤,没有丝毫退缩地回手砍向菲利的脖子。

“嘿!”菲利大叫起来,险险避过,剑锋上那一丝寒意还留在他的皮肤上,激起一层寒栗。

“拜厄·扬!……你是真疯了吗?!”

但回答他的却只有长剑破空的呼啸。

拜厄是真想杀了他——意识到这一点,菲利的脸上终于有了怒意。

他挥剑反击,在勃然而生的怒气中用上了全力。明亮的火星迸射开来,与之相伴的是一声脆响。

——声音不太对劲。

菲利本能地向后退去。月光之下,拜厄手中的长剑在一瞬间碎裂成千百片,轰然四散。

雪地上响起一阵无法压抑的惊呼。

拜厄手握残剑,呆呆地站在那里,茫然睁大的双眼中是无法形容的震惊。

“……你干了什么?”他对着菲利惶然低语,一遍又一遍,“你干了什么?”

然后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你到底干了什么!”他的怒吼中有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恐惧。

“我怎么知dào

!”菲利冲着他吼回去,一瞬间连他都有些茫然失措,“断的可是你的剑!……你到底干了什么?!”

他听说过这种事,却从未亲眼目睹。

圣骑士的长剑在女神的祝福下打造。它或许并非无尽不催的神兵利器,却代表着骑士的忠诚与荣誉。在任何情况之下,它都不可能会像这样在战斗中碎裂,除非持剑者违背了他在神前发下的誓言。

背誓者……堕落骑士——那对每一个圣骑士来说都是最可怕的惩罚和最绝望的结局,连死亡也无法摆脱的耻辱。

对拜厄这样骄傲的人来说,他或许宁可死在了菲利的剑下。

菲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同情:“拜厄·扬……你到底干了什么?”

仿佛被冻结在那里的拜厄突然发出一声绝望而狂暴的吼声,那声音已几乎不像人类。他扔下了菲利,转身疯狂地冲向冰龙,眼中的仇恨仿佛无形的利刃,让娜里亚和泰丝都忍不住向后退。

阿坎低下头,像一头蛮牛一样对着拜厄冲过去,直接用肌肉纠结的手臂把只剩小半截的长剑格挡到一边,用头猛撞对方的头,在拜厄因为晕眩而踉跄着后退时,抱住拜厄的腰轻松地举到半空,用力扔了出去。

拜厄在雪地上滑出很远,当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时候,阿坎再次扑了上去,用他巨大的身体把拜厄整个人牢牢地压在了下面,任凭拜厄如何诅咒挣扎都稳如磐石。

菲利愣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走过去半跪在拜厄身边。

“听着。”他试图让语气保持往常的轻松随意,却显然是失败了。

他觉得嘴里苦得厉害。他并不曾料到……也根本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咱们打个商量,”他说,“你保证不挣扎,不逃走,我们一起回柯林斯,肖恩……和圣者会把这事儿弄个明白,无论如何,你依旧是我们的同伴……”

暴怒的拜厄一口唾沫吐在了他脸上,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

“疯小子……”菲利用肩膀蹭掉脸上的口水,喃喃地叹着气:“你可让我没得选。”

他倒转长剑,剑柄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拜厄的头上。

第七十八章 归处

“把他绑起来!”菲利回头叫道。对待一个失去理智的家伙还是小心为妙。

年轻的圣骑士们在沉默中互望,全然不知所措。他们本为屠龙而来,满心以为将荣耀而归……或至少荣耀而死,却意wài

地面对了一场两个高阶圣骑士之间的战斗,而其中的一个,就在他们的面前失去了女神的祝福。

菲利抓了抓胡子,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对这些年轻又天真的小伙子们大概是种莫大的打击。

“我说了,我会承担一切责任。”他不由自主地叹气,“把他绑起来,免得他伤到自己……我们先回柯林斯,这事儿总会解决的。”

他从来不擅长安慰人,这番话他自己听着也觉得毫无说服力,但终于还是有两个圣骑士走了过来,将被他敲晕的拜厄的双手绑在背后。

他们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仓皇,看起来比实jì

的年龄更小。

菲利又想叹气了——他是怎么落到得照顾一帮小鬼的地步的?人人都说水神神殿的势力在整个鲁特格尔所信奉的诸神神殿中首屈一指,他却只觉得身边可靠的同伴越来越少……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泰丝和娜里亚,女孩们正试图包扎阿坎手臂上的伤口,那是拜厄的长剑留下的。

冰龙站在一边,前爪烦躁地刨着地上的雪。

“让我试试?”菲利讨好地凑过去,泰丝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哼了一声,拉着娜里亚退开一点点。

菲利伸出手,罩在大个子的伤口上。阿坎感觉到一阵暖意,像是温暖的流水缓缓淌过他的伤口,渐渐减弱了疼痛。他惊奇地看着伤口逐渐缩小,最后只留下一点点像是擦伤的痕迹。

然后他向圣骑士抬起了腿——他的腿上有矮人的斧头留下的伤口,血液已经冻结在腿上。

菲利似乎笑了一声,但还是治疗了那个伤口。

“我就只能做到这样啦,幸好都不是很严重。”菲利忍不住捏了一下阿坎的肌肉:“……真不错,你平常都怎么锻炼?天生的吗?”

阿坎冲他呵呵地笑着,把面前一头乱发的男人归入了“朋友”的行列。

菲利搓了搓手,走向那条年轻的冰龙,在它面前仰起头。

“我们不会再攻击你……至少这次不会。回到神殿之后,我会告sù

肖恩·佛雷切我所见到的一切。我不能保证什么,如果……”他停顿了一下,突然不知dào

该怎么说。他总是会一时冲动地给自己惹上一堆麻烦,而他最怕的就是麻烦。

他答yīng

过艾伦会照顾他的女儿和那个黑头发的傻小子,但对伊斯,艾伦明智地没有提出任何请求。那位曾经的战士很清楚,身为圣骑士,菲利必须得服从命令。

他原本只是打算尽lì

让冰龙死得不那么痛苦……但既然走到这一步,也只能顺其自然。以后的麻烦,就丢给以后吧。

“总之,很高兴终于能见到你,伊斯。”他说,“斯科特常常提到你……很抱歉,我真的不知dào

他在哪儿,但如果你还记得他……也许他就还在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然后向女孩们挥挥手,转身加入他的同伴们,向山下走去。

当他们的身影渐渐远离,一阵风吹过突然安静下来的雪地,扬起细细的雪粉,如果不是那些凌乱的足迹,娜里亚会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阿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娜里亚像是被那一声惊醒过来。她缓缓地走向冰龙,近到伸手就能碰到冰龙的低垂的头。

冰龙不安地抬起头,把脖子向后仰,往后退了一点。

黑发的女孩看起来与它记忆中不太一样。

她长大了,当然,人类总是长得很快……她更成熟,也更漂亮,原本圆润而健康的脸颊消瘦了许多,鼻梁上那几点熟悉的小雀斑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娜里亚仰望着它,它从未在她温润又充满活力的褐色双眼中见过这样的悲喜交集,而那让它心慌不已。

它再次向后退去,娜里亚只好不再靠近。

“伊斯,”她轻声说,“我终于找到你啦。”

她不想再哭,但是眼泪自己往下掉。

“……你不应该在这里。”冰龙生硬地开口,“回去,娜里亚,回家。”

在属于另一种生物的低沉声线里,娜里亚依然能听出那个安静的,总是带着点恍惚的神情冲她微笑的少年,每一次想起那样的笑容都会让她觉得心疼。

“那你要去哪儿呢?”她问道,“你也有地方可以回去吗?”

冰龙沉默下来,它也不知dào

还能去哪儿。

“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家呢?”娜里亚脱口而出,“我知dào

你可以变成人类……”

那句话轻易地激怒了冰龙。

“我是一条龙!”它低低地吼道,“也会永远是一条龙!忘掉那个曾经叫你姐姐的软弱的人类,他已经死了!”

它猛地伸展双翼,用力拍打着,娜里亚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连退了好几步。

“等等!伊斯!我不是……”

她的声音被风撕扯得七零八落。冰龙腾空而起,低飞着掠过雪地,然后转了一个弯,越过她的头顶,贴着山峰向上,像是要飞进那一轮圆月之中一样,白色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

“……天杀的小混蛋!!”娜里亚终于生气了,她对着天空大骂,“我没教过你要好好听人把话说完吗!!你是一条龙又怎样!等你把这些年吃过的我做的饭全都吐出来才有资格对我吼!自以为是的小混蛋!”

她发泄般用力猛踢地上的雪。

“……甜心,你要是早这么对他吼,他大概已经乖乖趴在地上让你摸他的头了。”泰丝说。

阿坎在一边用力点头。

“下一次!”娜里亚挥舞着拳头,“提醒我别再对那个混蛋低声下气!我也一点也不欠他的!他要么一口吞了我,要么就乖乖听我说话!”

“当然,当然。”泰丝满口答yīng

,在寒风中打了个抖,莫奇早就又钻回她怀里了。

“现在我们去哪儿?”她问。

“……矿坑。”娜里亚说,“我们被抓着飞出来的时候,我看见诺威了,他和莫克·铜焰在一起。”

“好吧,可是,矿坑又在哪儿?”泰丝环顾四周,完全不知dào

他们身处银牙山脉的那一个角落。

阿坎嗬嗬地叫了两声,比划了一阵儿。

“你认识路?”泰丝有点怀疑。

大个子充满自信地点头。

“那我们跟你走。”娜里亚干脆地决定。

“你认真的吗!”泰丝叫起来。

“当然,泰丝,我们可不知dào

他是怎么进的矮人的矿坑,说不定他真的知dào

路呢,而且,我们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不再一心一意为她的弟弟唉声叹气忧心忡忡之后,娜里亚是个相当强势的女孩。

“……好吧。”泰丝把她冻僵的双手缩到袖子里,没精打采地说,“希望我们还能赶得上晚餐……哦,不,早餐!”

月亮露出最后一丝苍白的笑容,遥远的天际,暗紫色的流云之下,曙光已隐约可见。

第七十九章 交易

莫克还没有走进房间就听见了寇根的咆哮。

“你把我当成那些精灵吗?!矮人不需yào

消除什么疤痕!你们这些白痴!滚出去!全都滚出去!”

两个矮人垂头丧气被赶了出来,经过莫克身边时,其中一个愁眉苦脸地提醒长胡子矮人:“小心说话,国王的心情糟得不能再糟啦!”

莫克苦笑着点点头。对着矿坑顶上那个大洞,他的心情能好得起来才怪呢。

即使看见莫克走进来,老国王依然气呼呼的。他坐在床上,暴躁地扯着自己的白胡子,看也没看莫克一眼。

莫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陛下,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些人类……和精灵呢?”

“通通锁起来,让他们在矿坑里敲一辈子石头!!”寇根轰隆隆地吼。

“可是,陛下,”莫克提醒他:“其中有几位的朋友救了你,和其他好几个矮人的命。”

“他们还放走了一条冰龙,让它在我矿坑里撞出一个大窟窿!!”

“情况原本会更糟的。”莫克冷静地劝道,“现在,至少那条冰龙已经死了,而杀了它的也是那几个人的……朋友。”

“一条龙的朋友!”寇根不屑地说。他派出去寻找银牙尸体的矮人已经向他回报,那条巨龙躺在无人能到达的山峰之上,他们只能从下面看到白色积雪上刺目的鲜红,和冰龙依然银光闪闪的鳞片。没有任何动物会去动一条龙的尸体,它会一直躺在那里,直到变成一堆巨大的白骨。

寇根从来也没打算放过银牙,但它死在另外一条龙而不是他的手里,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莫克摸摸胡子,放qì

了这个筹码,换上另一个:“埃德·辛格尔,那个黑头发的年轻人类,表示他有办法让我们的货物卖出更高的价钱。而我们的确需yào

一大笔钱。”

矿坑被破坏得相当严重,连那两尊贴着山体开凿出来的巨大的矮人石像,其中一尊的鼻子也被砸掉了一小半。矮人牧师可以从岩石中召唤元素精灵,修补那个大洞,但单凭他们自己的牧师,那得花费很长一段时间,而寇根绝对不会向拥有更多牧师的黑岩矮人求助。

没有岩石的庇护,矿坑里会变得很冷,他们需yào

更多的木材,更多的兽皮,更多的衣服和被褥,更多的食物……而重建矿坑的工作会让很多矮人没办法继xù

在矿洞里敲敲打打,寻找他们喜爱、同时也能为他们换来各种生活物资的宝石。

对银牙矮人来说,这个冬天剩下的日子会变得相当漫长。

“那个小鬼连胡子都还没有长出来!我才不会相信他许诺的任何狗屁!”寇根依然吼得很大声,但长年跟他相处的莫克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松动。

“我听说过他的父亲,里弗·辛格尔是维萨城里相当有名的商人。我会确保这笔生意顺顺当当的。”莫克说,“这样如何?在我们拿到合适的价格之前,他们谁也不能离开矿坑。”

寇根绷着脸生闷气,既没有答yīng

,也没有否决。

莫克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这么干啦。”.

“但如果不能离开矿坑,我可没办法做成这笔生意。”埃德·辛格尔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莫克带来的消息并没有让他们太过吃惊。毕竟,在矮人的矿坑里开了一个大洞,可不是能轻易解决的麻烦。

他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伊斯救下了泰丝和而娜里亚,而凯勒布瑞恩救了寇根·铜焰,矮人们的国王,那让他们有机会与莫克讨价还价而不是蹲在铁笼子里等死。

莫克痛快地让步:“好吧,你可以离开。”

“我还需yào

诺威跟我一起。”埃德说。

莫克皱了皱眉。

“相信我,一个出现在北地的精灵比一个维萨城商人的儿子更有说服力。”埃德看起来自信满满,“另外,我还需yào

一些消息……”

泰丝怨恨的目光像小刀一样往他身上扎,埃德硬着头皮继xù

低声与莫克商议,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他知dào

泰丝讨厌矿坑,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就算是莫克也不可能答yīng

让他把所有人都带上的。

莫克最终还是同意了让精灵和埃德一起离开,他相信会为了救泰丝和娜里亚闯进矿坑的他们,以及发xiàn

同伴还在矿坑里而自己跑回来的女孩们,不会放qì

彼此.

“早点回来。”

送埃德和诺威离开矿坑的时候,娜里亚没有多说什么,她已经摆脱了眼睁睁看着伊斯跑掉的沮丧。

“还有,不许卖掉精灵!”泰丝恶狠狠地补充,心里和怀里都空荡荡的,感觉糟透了。阿坎没跟他们关在一起,也不被允许离开房间,泰丝只好把莫奇留下安慰那个伤心的大个子,以免他一时不开心又砸破门冲出去,敲晕一堆倒霉的矮人。

“就像一阵风那么快!”埃德保证,“我连诺威的一根头发都不会卖!”

虽然他确信会有安克坦恩人愿意花大价钱去买,但他明智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们风一样离开矿坑之后的第三天,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粗鲁地敲开了百无聊赖的泰丝和娜里亚的门。

“跟我说说你们那条龙!”须发皆白的老国王命令。

娜里亚诧异地低头看着他。

“莫克说你们跟那条龙是朋友!”老国王烦躁地跺着脚,“我要知dào

这是怎么回事!”

“哦,你想要听个好故事?”泰丝笑眯眯地弯下腰,像对小孩子那样柔声细气,“我们可有大把的好故事。”

女孩儿们一点一点告sù

老国王那条年轻冰龙的故事。那个曾以为自己是一个真zhèng

的人类,有爱他的亲人和朋友的金发少年,如何毫无准bèi

地面对了他其实是一条冰龙的事实。他不得不远离他曾经的家园,逃避人们的追杀,却并没有真zhèng

伤害过任何人。

寇根听得非常入迷。其间莫克曾经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想要把那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子一样任性的国王带回他的房间,被老矮人又跳又吼地赶了回去。

“所以,”老国王说,“你们确信那条龙并不邪恶。”

“当然!”娜里亚挺直了腰,“他可是我弟弟!”

“他还从死灵法师的手里救了我和诺威,那时候他可不认识我们。”泰丝说。

“死灵法师!”寇根厌恶地吐口水,“那又是什么故事?”

泰丝眨眨眼,把故事简化成了她和诺威在悲泣森林中不小心遇到一个死灵法师正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他们中了陷阱,差点被埋在土里,而正巧经过的冰龙给救了素不相识的他们。

“正巧经过?”寇根嗤之以鼻,“你们不会想说它出现在我的矿坑里也是正巧经过,顺便救了你们吧?”

泰丝和娜里亚面面相觑,那是她们也不知dào

的故事。

“正巧,我知dào

点儿你们不知dào

的。”老矮人得yì

地挺起胸,他已经从被抓的其他几个人那里得知了真相。

“你们的朋友,那条冰龙,他变成一个该死的法师,怂恿那几个贼,带着他们从矮人的墓穴里找到另一条钻进矿坑的路,他让他们偷走我们的宝石,故yì

让他们被发xiàn

,然后趁乱偷走了我的——”

老矮人突然闭上了嘴。

第八十章 审判(上)

“偷走了你的什么?”泰丝好奇地追问。

“那不关你的事!”矮人气呼呼地说,“总之,如果你们想证明他变成一条龙之后还会像从前一样,有一个善良软弱的人类的灵魂,那可是大错特错!”

“我们没想证明什么,”娜里亚平静地说,“是你先来问我们的,记得吗?听起来,是你更想证明些什么。”

泰丝几乎想要为娜里亚拍手欢呼,但老矮人铁青的脸色让她打消了这个主意。

人在石头下嘛……她对自己说。

“好矮人,虽然我对你的睿智和公正没有任何疑问……但你真的相信那些贼会对你说实话吗?”泰丝问道。

看起来,老矮人对人类的了解远远不如莫克。

“我刚刚分别问了他们每一个人!”老矮人对泰丝的质疑报以怒吼,他的确老了,但脑子还清醒着呐。

“在那之前,你把他们关在一起了吗?”

老矮人犹豫了一下。

泰丝点点头,肯定地说:“你把他们关在一起了。我敢打赌,他们一定像我们一样听到了不少好故事。”一条龙在矿坑里撞了个洞,然后一个人类变成一条龙追上去杀死了它——泰丝缩在床上都能听见门外的守卫们争先恐后地为这个原本就已经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添上各种匪夷所思的细节,而人们居然还以为矮人没什么想象力。

总之,她确信那些被关起来的家伙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傻瓜。

“没人敢在我面前隐瞒真相!”寇根涨红了脸。

“你问了阿坎吗?”娜里亚突然问道。

“……谁?”寇根没听过这个名字。

泰丝比划了一下:“那个大个子。”

“那个傻瓜?他甚至都不会说话!”

“阿坎或许不那么聪明,但他不会撒谎。”娜里亚说,“矮人里难道找不出一个能看懂手语的人吗?”

矮人们对忌惮阿坎超出常人的力量,把他单独囚禁在另外的房间中。她们在回矿坑的路上太过疲惫又心事重重,走到一半就遇上了莫克派出来寻找她们的矮人,还没有来得及询问阿坎到底是怎么进入矿坑,又是如何遇上了伊斯。但娜里亚相信,那很可能与老矮人听到的不尽相同。

“我们当然能找得出!”老矮人怒气冲冲地吼道,踏着重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也许他说的没错。”泰丝突然开口,“也许真是伊斯带那群人进来的。如果他想要偷走矮人的什么宝物作为复仇,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伊斯或许会想要报复矮人,但他绝对不会偷东西。”娜里亚坚定地说。

“哦,可我就会。”泰丝趴在床上,漫不经心地晃着两条腿。

娜里亚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才突然意识到她好像说错了什么,她立kè

摇醒了还把自己紧紧地卷在被子里的泰丝。

“怎么啦?洞要塌了吗?”还有点迷糊的泰丝被娜里亚脸上严肃的表情吓到了,

“泰丝!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你是个盗贼。”娜里亚大声说。

“什么?……哦,天哪,你把我从暖呼呼的被子里拖出来就为了说这个?”泰丝哀叹着又缩回去,“我也不在乎!”

“可我在乎!”娜里亚看起来有点激动,“不,我是说,如果我又说了什么蠢话……”

“你只是说了实话,甜心,而我真的、真的一点都不介yì

。”泰丝重新把自己卷成结结实实的一条,只露出半个头,含含糊糊地说:“我是个超棒的盗贼,我偷过不少超难到手的东西,而且一点都不后悔,但我也不会把那些认为偷东西不怎么光彩的人都当成装模作样的傻瓜——诺威就最讨厌我偷东西啦,但他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显然对此得yì

洋洋。

“……可你到底是怎么变成盗贼的?”娜里亚好奇地问。她还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她总觉得那似乎……不大恰当。

“哦,那个故事会无聊得让你睡着,等哪一天你睡不着的时候,我再讲给你听。”泰丝轻描淡写地说,“现在,你得让我再睡一会儿!我做了整整一晚被埋在矿坑里的噩梦!今晚一定得把我的小莫抢回来才行!”

但她还没能睡上多久就再次被叫醒。

“我们得一块儿去议事厅‘旁听国王的审判’——莫克是这么说的。”娜里亚抱歉地拍拍红发女孩的头。泰丝比她要大,但在最初相识时努力装出来的那一点点成熟可靠被熟悉后越来越多的撒娇耍赖代替之后,娜里亚不时会有泰丝是个小妹妹的错觉。

泰丝又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发了一堆的牢骚才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

“这个什么审判最好不会太无聊!”她说,“不然说不定我会忍不住睡着——或者一不小心让它变得有趣一点。”

娜里亚衷心希望第二种情形不会出现,她已经领教了老国王暴躁的脾气,也不想再给莫克添更多的麻烦——她觉得这短短的几天里,长胡子矮人引以为傲的胡子都失去光泽,变得稀疏起来,实在令人同情。

走进议事厅时,那曾令精灵赞叹不已的、矮人们宏伟的建筑也同样让泰丝和娜里亚目不转睛,心生敬畏。

“我喜欢这儿,比精灵的宫殿还要喜欢。”泰丝看着挂在墙上的武器、盔甲和盾牌,眼睛闪闪发光,不过它们都实在有点大,就算她能摸点什么下来,藏在哪里也是一个问题……

“你去过精灵的宫殿?”娜里亚羡慕地问,“每个人都说精灵的王国宛如仙境,我在南方住过几年,却从来没有机会去看上一眼。”

“哦,那地方确实……”泰丝歪了歪头,“宛如仙境。”

听起来有些言不由衷,但娜里亚已经没有时间再问下去。

莫克向她们走了过来。

“抱歉,我曾经建议吾王等精灵和埃德回来再做决定,但他说他一天也等不下去了。”矮人无奈地摸着他的长胡子,老国王的任性几乎是从前的两倍,那让本来就分身乏术的他委实有些招架不住。

他带着女孩们挤过一堆矮人,走到最前排,站到了一边。寇根·铜焰没什么形象地盘腿坐在他的王座上,王座前跪着几个人,其中最高大的一个扭过头来,高兴地挥着手对着她们呵呵笑。

那是阿坎。他事实上是坐在地上,但依然比矮人们高出太多。他天真的表情和头顶上那只双腿直立,好奇地看着四周的可爱小动物让他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但还是有两个守卫谨慎地站在他身后,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武器。

“没心没肺的小叛徒!”泰丝哀怨地悄声骂道,莫奇没有一看见她就窜过来让她有点伤心。

娜里亚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笑容,在这种地方笑出声来可不大合适。

寇根得yì

地看了女孩们一眼,向旁边点点头,王座边一个矮人站了出来,用洪亮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矮人们轰然响应。当他们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莫克在寇根的示意下站到了他的王座前。

“你猜莫克在这里到底是什么身份?”泰丝在娜里亚耳边问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莫克腰间那柄小刀。她一直惦记着那漂亮的小玩意儿,却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那让她心痒难挠。

娜里亚对她竖起一根手指,莫克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第八十一章 审判(下)

“我能看到你们的愤nù

,夏林霍尔的矮人们!我能看到你们的悲伤和疲惫,就像每一天我在自己的内心所看到的一样。”长胡子矮人的声音如雷鸣般在宫殿中回响,“我们失去了朋友和亲人,我们的家园被毁,但我们并未被击败。那是一条龙!古老而强dà

的生物,它狡猾地变成我们的样子进入了矿坑,却依然被我们识破;我们抓住了他,我们曾将它锁在坑底,俯视它高傲的头颅垂在冰冷的地面上——从未有人能宣称他行过如此壮举!”

矮人们欢呼起来,巨大的声浪让泰丝很想塞上耳朵,莫克用的是矮人语,她跟娜里亚都听不懂,但莫克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有说服力。

“我们该为自己的而骄傲!”莫克高声说道,显得威严而自信,之前的疲惫和无奈像是从不曾出现,“是的,它逃了,但它最终死在它的同类手中,我们可以相信,那是诸神的意志——因为所有邪恶终将自我毁灭。”

寇根看了女孩们一眼,她们正茫然地盯着莫克,显然没听懂。

“而那几个因为无知而犯下大错,让它得以逃出矿坑的人类,他们已为此而后悔,他们也做出了补偿——他们救了我们的国王,救了威伯尔,埃利斯,救了石盔家的兄弟和其他更多勇敢的好矮人!”

几个矮人举起了双手,大概是被半精灵治愈的那几个,有些矮人开始拍起手来,投向女孩们的目光中带着友善和感激。

女孩们回以微笑,大概能猜到莫克刚刚说了什么。

“好矮人。”泰丝满yì

地称赞,“如果他真的能把我们弄出去,我就不打他腰带上那把小刀的主意啦。”

娜里亚给了她无奈的一瞥。她现在开始明白诺威为什么总是用各种不同声调的“泰丝!”来阻止和责备红发的女孩,有时除了叹气,你是真的不知dào

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夏林霍尔的矮人懂得宽恕和原谅,也能够分清敌友,曾经帮zhù

过我们的,会得到我们的善意,而那些闯进我们的家园,偷走我们的东西,伤害我们的,将得到应得的惩罚!”莫克改用了通用语,让那几个人类也能够听懂,“现在,在我们伟大的国王寇根·铜焰的面前,在他公正的审判之下,我们将见证这一切!”

他衷心希望身后那伟大的国王有稍微坐得更像个国王一点,但说完这些,回过身来向国王致意时,他有点绝望地发xiàn

,伟大的国王又习惯性地站到了王座上。

“现在,那个人类!”寇根向地上跪着的某个人指了指,“叫什么来着……告sù

所有人你昨天告sù

我的一切!”

“杜安·科图拉,国王陛下,我叫杜安·科图拉。”男人谦卑地低头。

“不是让你告sù

我名字!”寇根吼道:“你们是怎么进入矿坑的,告sù

他们!”

男人的叙述与昨天女孩们听到的没什么不同,矮人们因为祖先的坟墓被亵渎而又一阵激动,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

寇根点点头。

“昨天,”他继xù

用怒吼的音量说话,“我分别审问了每一个人,而他们告sù

了我同样的经过。但有人告sù

我,我并没有真的问到‘每一个人’。”他特意停顿下来,瞪了娜里亚一眼,女孩毫无惧色地瞪回去。

“有人说,我应该问问那个傻大个儿,尽管他不会说话。”寇根不屑地说,矮人们有些在点头,有些开始哄笑。

“那么,我们就来问问看。”寇根挥了挥手,莫克站到了阿坎的面前。

“总是莫克,只有莫克。”泰丝喃喃自语,“没有莫克你们可怎么办。”

娜里亚紧紧地盯着阿坎,在莫克开始发问,而阿坎开始比划的时候紧张地扯着泰丝的手臂:“他在说什么?”

泰丝看着阿坎的手势,渐渐开始皱眉。

“你不会喜欢这个的。”她说。

“他说的与其他人并无不同,一个法师把他们带入了矿坑。”莫克高声说,“正如我们之中有人所见到的,那个法师变成了另一条冰龙。”

矮人们喧哗起来,他们早已经听过这个不止一次,但每次听到依然会激动不已。有一条冰龙出现都已经算是奇迹,而他们却在同一天里见到了两条。

“甜心……”泰丝哀哀地低声叫道,“你真的抓疼我啦。”

娜里亚一声不响地放开了手。

“现在,”寇根得yì

地开口,“我想没人会说什么啦!”

“等等!”娜里亚向前迈了一步,她还是不能相信伊斯会带人进来偷东西,那既不像那个人,也不像那条龙。

“我能问他几句话吗?”她大胆地要求。

寇根不高兴地哼哼,但还是点了点头。

“阿坎,那个法师,他从什么时候跟你们在一起的?”娜里亚柔声问道。

阿坎仰着头想了想,开始比划。

“他说他们原本只有六个人,总是跑来跑去,那个男人——杜安,带着他们向北走,他们在森林里发xiàn

了那个法师,就变成了七个人……”莫克停了一下,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你们发xiàn

那个法师之前,你们原本打算去哪儿?”他直接问道。

“‘杜安说带我去小矮人的家里玩’。”泰丝在一边兴致勃勃给阿坎做翻译,事情终于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那为什么你刚才告sù

我们,是法师带你们进入矿坑?”莫克疑惑地问。

“‘杜安让法师走在最前面,因为法师不怕黑。’”泰丝继xù

翻译。

“所以,知dào

如何进入矿坑的根本就不是法师,而是杜安。”娜里亚脸上露出笑容,她望向杜安·科图拉,那个男人也正狠狠地瞪着她,原本还算端正的脸扭曲而僵硬,显出几分狰狞。

“到底是谁告sù

你们如何进入矿坑!”寇根怒气冲冲地吼道,“再撒一句谎,我就把你们全部扔去喂独牙!”

“独牙是什么?”泰丝悄悄问莫克。

矮人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第八十二章 独牙

“我所说的都是实话,那个傻瓜根本什么也弄不清!”杜安坚持着,“我们向北走只是为了寻找那条破坏了柯林斯神殿的冰龙!是那条龙用某种法术诱惑了我们,否则我们绝不敢这样偷偷跑进矮人的国王,拿走任何东西!在我们被发xiàn

之后,是他帮zhù

我们逃走,又故yì

留下线索的,这样他才有机会拿走他想要的东西!”

“‘我不是傻瓜。’”泰丝很认真地代阿坎出声抗议,“‘法师什么也没拿,他跟阿坎一起掉进洞里了。’”

“他说他看到地上有一块大铁板,打开之后是个奇怪的大洞,然后不知dào

被谁撞了下去,摔进了地下的水里,而他不会游泳——那个暗湖,”莫克接着翻译,中间含含糊糊地向娜里亚低声解释,“那是我们用来处理……某些东西的地方。然后……那个法师跳下来救了他,他们在地下转悠了好多天,一直找不到出口。”

“‘那湖里的鱼很好吃。’”泰丝用一种天真的声音补充,再次注意到莫克那奇怪的表情。不止是他,其他矮人们也都神情古怪。

她十分好奇那个湖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也许当时没靠近它是明智的。

“我们的确是在地下找到他的,那时他身边可没什么法师。”有一个矮人站了出来,大声说道,他是那天去地下把阿坎带上来的守卫之一,“但等我们上来之后的时候,就发xiàn

守门的人被打晕了,我们也遭到了攻击,那个法师……力qì

很大。”矮人摸了摸头,被撞到墙上的地方似乎还在痛,“不过如果他其实是条龙,那就没什么奇怪的啦。”

“‘法师很聪明,他能在黑暗里看见一切,他能听见开门的声音,他也没有丢下阿坎。’”泰丝继xù

一派天真地补充,她相当地乐在其中。

她猜伊斯是像她们一样,故yì

把阿坎一个人留在了岩缝边,任由大个子用力敲开岩缝的声音引来矮人,然后发xiàn

了矮人下去的通道。

聪明的家伙……但还是别扭!

“所以,法师并没有偷任何东西。”娜里亚舒了一口气,她就知dào

伊斯是个好孩子。

“但他的确偷偷溜了进来!”寇根看起来很不高兴。

娜里亚耸耸肩:“你永远不知dào

小孩子的好奇心会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这世上或许也只有娜里亚·卡沃会理所当然地把一条龙叫做小孩子。

莫克注意到矮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对他们的国王和娜里亚争论的重点感到迷惑,他只得站出来,让这场越来越偏离初衷的审判回到正轨。

“你们有多少人相信这个男人!”他在寇根与娜里亚用力互瞪的时候高声喊道,指向杜安·科图拉。

一小半矮人举起了手。

“那么又有多少人相信这个大个子。”他又指向阿坎。

“‘阿坎喜欢吃鱼,阿坎不会说谎。’”泰丝无辜地眨着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继xù

模仿阿坎的口气说话。

这次大多数矮人都举起了手。

莫克走到了杜安的面前,严厉地看着那个男人:“你在撒谎。说出你们从哪里得知进入矿坑的路,或者,去面对独牙——相信我,一条龙都不及它可怕。”

他看了看另外几个人:“你们之中有谁愿意说出真相的,或许无法离开矿坑,但至少不会死无全尸。”

那几个人犹豫着互相看了看,但谁也没有开口。莫克隐隐觉得,他们害pà

的并不是杜安。

泰丝不知什么时候晃到了他身后,神神mì

秘地在他耳边说:“好矮人,我得说,你可真的一点都不知dào

该怎么吓唬人,我有一个超棒的主意,如果你肯把你腰上那把漂亮的小刀送给我,也许我可以教教你。”

“……我可以先知dào

那个‘超棒的主意’是什么吗?”莫克问,寇根已经在他身后开始吼:“莫克!把他们都扔给独牙,全部!”

“你不能把阿坎也扔下去!”娜里亚抗议。

“如果他每天还是吃得那么多,我迟早会把他扔下去!”

而矮人们也已经开始起哄:“独牙!独牙!独牙!……”

莫克头痛欲裂,泰丝笑吟吟地看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莫克叹了一口气,把那第一次见面时就被泰丝看中的小刀解下来,放到了女孩的手里。

“这就是你的好主意?”娜里亚一脸不赞同,“这下可好,连我都会做噩梦了。”

那五个人类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从她们脚下的大洞里传出来,听起来凄惨又恐怖。他们被一个个单独关在小小的铁笼里,用铁链拉着从洞里放了下去。矮人试了好几次才找到既能让男人们充分享shòu

到从独牙的大嘴里喷出的臭气,又不至于真的让独牙跳起来一口咬到的距离,还不时拉动铁链,让男人们在半空中忽上忽下,晃来晃去,没过多久就有人吐了出来。

矮人们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连寇根都好奇地跑来看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失去了兴趣,踩着重重的脚步走开了。

泰丝和娜里亚也终于知dào

“独牙”的真面目。她们特意跟着莫克跑到地下,在火光下看到了那条硕大无朋的鱼,它事实上有着满嘴的尖牙,身体表面还覆盖着一截一截像是骨头一样的硬壳,可以靠尾巴的力量跃出水面很高,矮人们说的“独牙”并不是真zhèng

的牙齿,而是从它的下颌伸出的一条惨白尖锐的骨刺。

“至少它的嘴是比龙都要大多啦。”泰丝忍不住感叹,“阿坎没被它一口吞掉真是走运,他大概刚刚够它塞牙缝。”

矮人们也不知dào

那条鱼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生活在那个深不可测的暗湖里的。他们勘测到这里时发xiàn

了它,矮人从来都不喜欢水,想尽办法也没能把它弄死,就干脆不再管它,直接封闭了通道,准bèi

挖到这里时再说——说不定那时候这条大鱼已经死了呢。

而那个大洞,是某天矮人们发xiàn

有一条裂缝可以通向暗湖中央的顶上之后,寇根突发奇想,让人顺着裂缝凿了一个洞,把矮人吃剩的食物残渣,不要的动物内脏等等各种垃圾,甚至偶尔抓到的地精都直接扔下去。没过多久,只要听见盖住洞口的铁板拉扯铁链的声音,独牙就会从深深的水底浮上来找吃的。

它总是很饿。

它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已经失去了视力,但它能闻到从头顶那几个人身上传出来的血腥味。那足够让它坚持不懈地跳上好一会儿了。

从洞口投下的光芒足够让男人们看到那张恐怖的大嘴,从那里面喷出的臭气让他们完全无法呼吸,不止一排的尖牙可以轻而易举地咬烂小小的铁笼,而那根巨大的尖刺不断在他们的脚下戳来戳去,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整个刺穿。

让那些男人崩溃并没有花上太长的时间。当听见有人心胆俱裂地用嘶哑的声音大叫“拉我上去!拉我上去!我什么都告sù

你们!所有的一切!”时,泰丝颇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我还以为他们能坚持得久一点呢。”

矮人们开始把笼子往上拉,泰丝蹲在那里撑着下巴看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跳起来大叫一声:“等等!!”

拉铁链的矮人停了手,一双双大眼睛瞪着她,不知这红发的女孩又有什么花招。

“到底是哪个混蛋割断了那条绳梯?——敢说不知dào

就继xù

在下面吊着哟。”

她语气轻松,甚至算得上甜蜜可爱,但没人敢不拿她的话当真。

“……是我。”没隔多久,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飘了上来,“我以为那是……我根本不知dào

那是你……”

泰丝往下瞧了瞧,根本看不清是谁。

“好矮人,可以把他扔下去吗?”她甜笑着问莫克。矮人严肃又无奈地摇头。

泰丝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吧。”她说,“总得给以后留点乐子嘛。”

莫克才真的想叹气,他听够那些惨叫了。

“说出真相,或者再来一次。”他对那些被拉上来的家伙说,然后让守卫把他们分开关押,前去向寇根回报。

看着那些男人比死人还要可怕的脸色,他确信不会有人想要再来一次。

第八十三章 不尽之暗

再次走进卡姆的城门,埃德·辛格尔只觉得恍如隔世。

短短十几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想起那天牵着哈塔,在所有人的瞩目中走出城门,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他没有买下哈塔,那个地精或许现在还活着……

他无法责怪诺威。精灵的愤nù

是因为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他更无法责怪泰丝和娜里亚,她们只是太想救出伊斯。再说,谁又能想到居然还会有另一条冰龙?

沮丧和后悔都无济于事,他们必须尽快离开矮人的矿坑,继xù

未完的旅程。

“你有什么计划?”诺威问他。

“我的计划?”埃德把心里的那团乱七八糟通通塞到某个角落,露出诡异的笑容,“计划是——精灵,我得卖了你,一整个儿卖掉。”

精灵只是好笑地看着他:“我可以要求一个闻起来不那么糟糕的主人吗?”安克坦恩人似乎不喜欢洗澡,又爱往头发上涂抹一种动物的油脂,混合起来的气味对一个精灵来说实在是种折磨。

被提醒的埃德忍不住闻了闻自己,他也好多天没有洗过澡了,闻起来馊馊的一股酸臭,像是放坏了的面包。他不明白为什么跟他一样满地摸爬滚打还受过伤的精灵依然清清爽爽的,那实在很不公平。

“计划是——先去洗个澡!”他立kè

改变了计划。

毕竟,他是要连自己一起卖掉的。

那天下午,来自维萨城的大商人里弗·辛格尔的儿子带着一个从千里之外的斯顿布奇来到这寒冷北地的金发精灵,拜访了好几个卡姆城里专跟矮人做交yì

的商人,询问是否有更多的矮人工艺品——宝石,首饰,餐具,各种各样的装饰品来者不拒,却又对商人们拿出的货品大摇其头。

“这可不够,远远不够。”那个年轻的人类一直不停地摇头。当商人们开始疑惑时,年轻人神神mì

秘地告sù

他们,因为黑岩矮人今年只出现了一次,从维萨一直到斯顿布奇的矮人工艺品的供货通通受到了极大影响,南方的贵族们对这些漂亮又昂贵的小东西有着永不餍足的需求,甚至连精灵们,即使他们不怎么愿意承认,也非常喜欢矮人的手艺。

没有人怀疑他的话。维萨城在今年所面临的困境,卡姆的商人们也有耳闻,更何况,连那些高傲的尖耳朵们都派出了一个精灵到他们数千年没有踏足的北方来寻找货源,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等到春天,积雪一融化,就会有大堆来自维萨和其他城市的商人涌进来,银牙矮人会被他们围得连头顶都看不见。”年轻人笃定地说,“我原本想抢在他们之前来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存货,是否能先带些回去,不过——”他露出嫌弃的神情,看起来十足就是个讨人厌的傲慢小鬼,“你们真是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以用比平常要高一些的价格买下了不少容易携带的小东西。

从头到尾,诺威甚至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只需yào

保持埃德要求的“高傲而矜持的微笑”就行了。

当他们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行程,诺威的脸已经矜持得无比僵硬,隔了好一阵儿都没有恢复过来。

“你确定这样有用?”他忍不住揉着脸问埃德。

“当然,”埃德对此很有信心,“我一点也没说谎,维萨城的新城主原本就打算向北方寻找新的货源,只是担心是否会引起黑岩矮人的不满,但维萨城的商人们可不会管那么多。现在安克坦恩的战乱也已经平息,明年他们一定会来的。只不过,这样或许会压低明年黑岩矮人得到的价格……矮人们总不会因为这个而打起来吧?”

他为此而担忧了一小会儿,随即又摇摇头:“我问过莫克,他们每年能拿出来与人类交yì

的货物,比黑岩矮人可少多了,即使把他们现在所有的存货都拿出来,也未必能补上今年的缺口,应该不会影响到明年的价格。”

“那么你买的这一堆……难道是打算拿去卖吗?”诺威看了看他马背上不小的包裹。

“哦,那只是礼物,送给妈妈,还有娜里亚……虽然她好像从来都不戴什么首饰,但女孩子应该没有不喜欢这个的吧?当然,还有泰丝,我可不敢忘了她的份……”埃德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完全没有注意到精灵是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走出好远才疑惑地回头。

“诺威!你在看什么?”

诺威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注视着远远的街市一角。即使他已经藏起了尖耳,那奇怪的举止和与北方人截然不同的容貌也已经让不少路人频频回头。

“你在看什么?”埃德走回诺威的身边,顺着精灵的视线看了又看,没发xiàn

任何有趣的东西。

意识到他们已经引起太多人的注目,诺威收回了目光,恍若无事地开口:“没什么。我们最好还是在这里待上一晚,明早再出发。”

时间还是傍晚,天却已经开始黑了下来,气温也随之迅速下降,停留一晚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埃德点了点头。但他怀疑,精灵的建议并非只是出自他旅行的经验。

仿佛是在刹那间,浓黑的夜色如幕般降下,月亮从急速流动的云层之后透出微弱的光晕,又一场风雪或许即将降临.

被独牙惊吓过度的男人们很快说出了真相。

莫克眼中阴云密布,他看了看寇根,老国王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

告sù

男人们如何进入矿坑的,的确是一个法师。

“死灵法师。”

那个词即使只是被简单地说出,也似乎带着黑暗和死亡的气息。莫克知dào

他们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死灵法师行踪隐秘,一举一动都有明确的目标,他们不会无端地用财富的诱惑和生命的威胁让几个冒险者跑进矮人的矿坑,偷一些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用处的宝石和金币——那个死灵法师根本就没有要求那几个男人把偷到的任何东西交给他。

莫克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他相信寇根对此也一清二楚。

“吾王,”他语气沉重而恭敬地开口,“为了保护夏林霍尔,我需yào

知dào

我们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威胁。”

“如果他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那他对我们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啦。”老国王避重就轻地回答,但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因此而觉得轻松。

“他到底偷走了什么?”莫克终于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道。

每个矮人都知dào

,一件对老国王来说非常重yào

的东西被偷了,那让他原本就暴躁的脾气变本加厉,弄得大家都胆战心惊,却没有一个人知dào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老国王左顾右盼,就是不肯开口。

“他到底偷走了什么?值得一个死灵法师为此而大费周章的东西,可能会导致无法预料的灾难!””莫克加重了语气,“你得告sù

我,祖父!”

那个称呼让寇根知dào

,莫克是真的生气了.

下周继xù

分强,继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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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秘密

祖孙俩走下长长的阶梯,厚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摇曳的火光中,他们的影子拖在地上,四周成堆的宝石流光溢彩,令人目眩神迷。

这里是夏林霍尔的藏宝室,唯有国王和他选定的继承人持有开门的钥匙。

银牙山脉与黑岩不同,这里有各种宝石,但并不盛产金属,银牙矮人的宝藏便以各种各样的宝石为主。铜焰族矮人与人类的交yì

也远不及黑岩矮人。他们珍爱自己挖掘和创造出的东西,少量的交yì

仅仅为交换他们生存所需的物品和必要的金属。

巨大的石室中央,矮人们崇拜的神明之一,守卫山岳的安都赫的石像沉默地坐在他的宝座之上,两个由黄金铸造的火盆安放在他的宝座两边,其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矮人们相信安都赫创造了矮人并赐予他们财富,而火焰与锻造之神,又被称为矮人之神的霍克,则赐予他们将埋藏在群山中的财富打造成各种物品的技艺。他们把霍克的标志,一把被燃烧的火焰环绕的铁锤,镌刻在他们引以为傲的创造物上,同时也谦卑地把他们拥有的一切都献于安都赫的脚下。

莫克和寇根一起单膝跪地,向安都赫简单地行礼,当他站起来的时,寇根却趴了下去。

老国王取下了一颗镶嵌在宝座下方,安都赫双脚之间的宝石,用另一颗散发着珍珠般柔光的宝石代替——它原本就挂在他的脖子上。

寇根的身下,宝座前的一片空地上,柔光流过无形的线条,一条冰龙的形象迅速出现又消失。寇根爬起来,退后几步,念出一个词。

令莫克惊讶不已的是,那是精灵语中的“银牙”。

他们面前那一小片地面突然向下陷去,形成一条黑暗而狭窄的黑暗阶梯,通往安都赫的宝座之下。

莫克一言不发,意识到真相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他经常出入藏宝室,却从来不知dào

安都赫的脚下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如果不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寇根大概会把这个秘密一直隐藏到他临死之前。

老国王异常地安静,他长久地瞪着那个黑暗的入口,像是里面有什么噬人的怪兽,最后终于摇了摇头,在火盆上点燃一根火把,向莫克招招手,嘟嘟哝哝地走了下去。

下面的空间并不是很大,几乎被各种箱子塞得满满的。

寇根向左边走去,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

“它曾经就放在这里。”

他盯着那空荡荡的箱子,神情恍惚,然后他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向莫克摊了摊手:“这就是啦!”

“……这就是什么?”莫克耐心地问。

“宝藏!”老国王大声说,似乎那样就能掩饰他的不安,“曾经属于一条龙的宝藏!在我们拿走所有宝石,熔化所有能熔化的金属之后,就只剩下了这些。”

他偷偷看了一眼莫克。他的孙子,他王国的继承人,正面无表情地摸着自己的胡子。

“……说点什么!”他忍不住吼道,“问问我们如何得到这些!”

“银牙,那条死掉的冰龙。铜焰族的矮人们来到这里时赶走了它,将它的宝藏据为己有,并且用那些宝藏换来的东西建立了夏林霍尔,我们的家。”莫克说。他早已从精灵那里得知银牙山脉因何而得名,再看看眼前的一切,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猜得不错。”老国王表情从未如此沉重,“但如果那就是一切,又有什么需yào

隐瞒?我们会在莫林霍尔的大门上刻上那伟大的一战,让所有后代都记得我们曾经的荣耀,甚至在自己的姓名前骄傲地冠以屠龙者的称号——矮人们对自己的胜利从不谦逊。”

那也正是让莫克疑惑不解的。

“银牙说我们隐藏这个秘密是因为害pà

,害pà

一条巨龙的宝藏会引来太多贪婪的目光。但它错了,我们害pà

的并不是那个,我们的恐惧源于羞愧。”寇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六百年了,那一天所有矮人都发誓会让这个秘密烂在心里,到现在……活着的已经只剩下我一个。”

他的声音低下来,肩膀也垮了下去,显得苍老而疲惫。那个秘密把他们所有的胜利都变成了耻辱,让他在面对银牙时满怀羞愧,也让他对另一条冰龙的故事无法释怀。他不能相信生而为龙并不就意味着邪恶,那会让他们曾犯下的错更加不可原谅。

“我曾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而不是让你像我一样,永远生活在它的阴影之下,但我从未想过会银牙会回来,也从未想过……莫克,我的孩子,你不会想知dào

我们是如何战胜银牙,又是如何得到了它的宝藏……”.

莫克不知dào

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dào

自己已经沉默了多久。

他宁可自己从不曾追问,宁可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岩石之下,在黑暗中腐烂成灰。他觉得厌恶,羞愧,无地自容,无法相信那些传说中勇敢、坚毅,缔造了这个王国的英雄们——他的祖先们,会犯下如此血腥而卑劣的罪行。

即便是在暴怒之下的失控,也依然无法原谅。

内脏在沸腾,血液却是冰冷的。如果能就这样化为一尊雕像,或许还幸福得多。但他的老祖父还站在那里,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他没有逃避现实的权力。

“这件事永远不会再有人提起,永远不会再有人知dào

。”他挺直了身体,接下这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有分毫减轻的重担。

老国王沉重地垂下头,并没有因此而觉得轻松多少。

“让我们离开这儿。”他烦闷地说,“我都快喘不过气啦。”

但莫克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祖父?”

寇根不情愿地停下了走向出口的脚步,很想装作没听懂,但从莫克的语气里,他知dào

自己没办法再敷衍过去。

“好吧,”他哼哼着,转了回来,再次站在那个空空如也的箱子前面,一脸懊恼:“我真该把它留在这里的!”

第八十五章 镜子

那是面镜子。

寇根最后一次和父亲一起来到这里,已经是三百多年前,那时他就像现在的莫克一样,还不到四百岁,对矮人来说正当壮年,强壮,自信……却也像现在的他自己一样鲁莽又暴躁。

被藏在这里的都是被当年被牧师确定带有某种魔法,或者他们舍不得扔进熔炉,但一旦使用,又有可能会被认出来历的物品,也有一些只是纯粹的没有用——奇怪的木质雕像,某种早已灭绝的动物的头骨,像铁一样坚硬的植物果实串成的项链……寇根也不知dào

一条龙为什么会收集那些东西。

那面易碎的琉璃镜是圆形的,没有任何装饰,比矮人的头还要大,当时被放在一个破损的,看起来有些老旧的木盒里,被寇根随手一掀就打开了,他无意识地向镜子里看了一眼,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全身都倒映在其中。

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灵魂被吸到了镜子里,但很快他就发xiàn

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依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的父亲迈着重重的脚步走过来,用力盖上箱子。

“离这些危险的玩意儿远一点!”那个同样脾气暴躁的老矮人吼道。矮人们对所有不是由他们的牧师施展出的法术都充满怀疑。

他们检视了那些被牧师认为可能会有危险的魔法物品,确定它们还被好好地封闭着,然后离开。

再一次回到这里时,寇根是独自一人。他的父亲早已死去,他已成为国王多年。

他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检视那些剩下的宝藏时,又看见了那面镜子。

这一次,装镜子的木盒已经完全腐朽散落,露出装在里面的东西。寇根本该因此而警惕,但在他的记忆中,那面镜子是无害的。

他走过去,把它拿了起来。一个容貌没有太多的变化,胡子却已经开始灰白,正逐渐衰老的矮人出现在镜子里。

矮人比人类有更长的生命,他们也能够平静地面对死亡,但衰老依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寇根本打算把镜子扔到一边,但只是眨眼间,镜子里的矮人变成了一百多年前的那一个,年轻,强壮,正当壮年。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红色的胡须正泛着健康的光泽,漂亮地卷曲着,一根根亮得就像是刚刚拉出的红铜丝。

寇根手一抖,差点就把镜子摔到了地上。

那一天寇根在这里待了很久,才敢确定自己除了身体变得年轻之外,并没有其他被改变,他的记忆,他的灵魂,都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

他走了出去,脚步轻快,满心欢喜,重回年轻的兴奋完全压倒了内心深处的忐忑,虽然不得不以保养胡子的名义把他的红胡子滑稽地藏在一个布袋里好多天,但那是值得的。

在那之后,很多矮人都学着他把胡子装在布袋里,甚至把各种布一圈一圈地裹在胡子上,然后用绳子扎紧,作为某种装饰,认为那样可以让他们的胡子像老国王一样重新变得又红又亮。即使从来也没有真的有什么作用,依然变成了一种习惯——至少,那可以让他们的胡子保持干净。

寇根给那面镜子换了一个铁盒,依然放在密室里。他发誓再也不会使用它,因为那是不对的——所有生命都有注定的终点,他不能向诸神偷取时间。何况矮人的寿命虽然比不上精灵,却也已经比其他种族都要长得多。

他相信安都赫会原谅他的无心之过,他确实不知dào

那面镜子拥有这样的魔力。

之后许多年寇根过得并不安宁,他总是患得患失,担心那魔法突然消失,或疑心它总有一天会显现出邪恶的一面。又过了许多年,寇根渐渐几乎忘掉了那面镜子的存zài

,直到他再次开始衰老,老得须发皆白,连全身的骨头都开始酸痛,他再次想起了它。

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以及对诸神的敬畏交相袭来,让他日夜难安。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把那面镜子从密室里拿了出来,藏在他的卧室里,却没敢看上一眼。

当得知有一群人类的冒险者钻进矿坑时,寇根一身冷汗地冲回房间,拖出他藏在床底的箱子,打开惟有他才知dào

的暗格。

那面镜子还好好地躺在那里。

他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把镜子放回藏宝室,而是重新设置好机关,把箱子塞回了床底,似乎它只是待在那里便足以给他安慰。

但当冒险者们逃出矿坑,他再一次打开暗格时,镜子却已经不翼而飞.

“会不会是银牙偷走了它?”莫克怀着一丝侥幸问道。银牙已经死了,如果它把镜子藏在了某个地方,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找到,那总比落进死灵法师的手中要好得多。

寇根摇了摇头:“我不知dào

,银牙没有回答。但如果银牙想要的是这个,它当然知dào

那面镜子有什么用途,它随时都可以用它,而不该到死还是那副残缺的样子。”

莫克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他们甚至都不清楚那面镜子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力量,更不知dào

死灵法师能拿它做什么,如果真的因此而引来灾祸,他们也无法置身事外。

“不管怎样,我们得把那面镜子找回来。”莫克说。但要如何找到一个永远隐藏在黑暗中,连杜安都说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也不知dào

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的死灵法师?

他对此毫无头绪。

“我很抱歉,孩子,”老矮人愧疚地绞紧双手,“我很抱歉让我们……让我犯下的错成为你的负担。”

莫克摇了摇头。

“我很高兴能接过这样的负担,祖父,”他轻声说道,“那意味着我并非独自一人。”

他曾独自漂泊多年,以为永远都找不到归宿,但如今他已经回家。“家人”这个词所带来的温暖与慰藉,远远超过随之而来的责任的重压。

“我会把那面镜子找回来。”他坚定地承诺,“或者毁了它。”

寇根垂下头,不敢让莫克看见他眼中的恐慌。

——他不想让任何人毁了它。

第八十六章 阴影之中

埃德和诺威尚未归来,已经为焦头烂额的莫克·铜焰带来了一点难得的好消息。他收到了在卡姆的联络人发来的消息,银牙矮人在当地最大的两个交yì

商不约而同地大幅提高了购买矮人工艺品的价格,并且迫切地想要与莫克尽快见面商谈。

莫克摇着头,不禁好奇埃德是如何带着那张年轻,天真,还没有学会如何掩饰情绪的面孔成功地说服北地那些苛刻而多疑的珠宝商人的。

这多少减轻了他的重担,但他并没有立kè

前往卡姆。他与人类打过很多次交道,知dào

在这种情形之下,适当的拖延是有益的。

他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寻找那个神mì

的死灵法师的线索上。杜安事实上是惟一与死灵法师说过话的人,但即便是他,也只能给出模糊的描述。

他们在黑夜中被那个法师堵在维萨城码头附近一条无人的暗巷里。法师的黑袍仿佛能融入夜色之中,宽大的兜帽遮盖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双唇。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份,他在城市之中就召唤了亡灵。

暗巷里从来不缺不知因何而亡的枯骨,当看见一只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臂从脚下的泥土中伸出,男人们就已经吓破了胆,深悔没有把他们力大无穷,也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同伴带在身边——他们只是出来**作乐,谁也不想带上一个不会说话的傻瓜。

那法师告sù

了他们进入矿坑的路,还给了他们一瓶可以隐身的药水。虽然明知法师必然另有目的,但在财富的诱惑和死亡的威胁之下,他们还是以寻找冰龙为借口,来到了银牙山脉。

他们是在半路上碰见伊斯的。突然看见那个冰龙变成的,一身褐袍的法师学徒时,他们原本以为那是死灵法师派来的人,却不敢直接询问。年轻的法师在他们的旁敲侧击下只是冷冰冰地一言不发,浅蓝色的眼睛仿佛山顶万年不化的冰川。

他们大着胆子问他是否要一同前往矮人的矿坑,年轻的法师点了点头。直到进入矮人的墓穴他们才意识到他可能与死灵法师根本没有关系。他能在黑暗中视物,但也仅此而已,对付任何障碍他更喜欢使用蛮力而不是法术,而在杜安假装无意间提起死灵法师这个词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厌恶。

于是,当阿坎探身去看那个深不可测的大洞时,他们猛地用力把法师撞了下去,完全没有顾及同时被撞下去的阿坎——他们无法预料如果死灵法师听说他们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进了矮人的矿坑会有什么结果,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个年轻的法师彻底消失。

他们又怎么可能想到那会是一条龙!

他们同样也忘记了那会让隐形药水的魔力失效。后来他们发xiàn

,即使不接触到任何人,那药水的作用也是有时效的。他们注定会被发xiàn



那个死灵法师需yào

的不是他们偷到的任何东西,而是他们制造出的混乱,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相当称职地完成了任务。

莫克惟一的收获是那个死灵法师曾出现在维萨。那是个在水神的圣骑士守护下的城市,离水神的圣地柯林斯平原不到半天的路程,照理说,一个死灵法师不该敢如此明目张胆。

他衷心希望来自维萨的埃德能告sù

他更多.

埃德和诺威回来得比莫克预料中更早,而他们带回的消息也超出了他的期待。

埃德第一次听说死灵法师这个词还是来自多年前与伊斯和娜里亚那一次失败的冒险。那个在地底暗河的通道中不知迷失了多久的骷髅战士,他也并没有亲眼见到,只是从伊斯的口中得知,那证明召唤了它的死灵法师还活着,骷髅战士的身上还穿着安克坦恩的盔甲。想一想安克坦恩多年的战乱,有死灵法师趁机混迹其中也并不奇怪。

“为什么你会突然问起死灵法师?”埃德有些不解地问。

他本以为莫克会更想知dào

他是如何说服了那些商人提高价格,但他们一回来就被莫克拖进一个小房间,询问是否知dào

什么与死灵法师相关的消息。他早已准bèi

好的充满自信又不失谦虚的讲述失去了听众,那让他有点微微的失落。

“感谢那个红发的小姑娘,我们已经从那些男人的嘴里得知了真相。一个死灵法师故yì

让他们进入矿坑引起混乱,然后从寇根国王那里偷走了一件有强dà

魔法的物品。而那个法师曾经出现在维萨。”

莫克没有说明那是什么,埃德也聪明地没问。矮人们喜欢对自己拥有的财富保密,莫克能够告sù

他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事实上,我几天前刚刚见到过一个死灵法师。”一直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诺威突然开口,而这句话让埃德也有些吃惊。

“在卡姆?”他问道,想起精灵曾突然在街边停下,看向街市的一角。

诺威点了点头。

“你居然都没有告sù

我!”埃德伤心地说,他从来都没有什么事会瞒着精灵。

“在确定他的出现与我们的旅程有关之前,我不想惹来更多的麻烦。”诺威带着歉意解释,“我看见他走进了街角一家旅馆。那天晚上我去找过,但旅馆的人说他天黑之后没多久就已经离开,他们甚至说不清他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你也没有告sù

我这个!”埃德叫道。那一晚他的确有点疑心诺威会一个人偷偷跑出去,还特意坚持要与精灵住在同一个房间,但很快就没用地睡着了,睁开眼时,诺威已经在收拾行李,看起来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房间。

“……埃德,你越来越像泰丝了。”诺威忍不住叹气。

这句话让埃德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为什么你能认出他?”莫克问道,精灵的话在他听来有些奇怪,“我不认为一个死灵法师会穿着一身黑袍住进旅馆。”

“因为我跟踪过他,在斯顿布奇。”诺威平静地回答。

第八十七章 再次启程

精灵擅于追踪,他们敏锐的感官能发xiàn

任何蛛丝马迹。诺威在同族之中并非个中翘楚,但也比人类要强上许多。

他惟一的一次失败,是在斯顿布奇跟踪一个跟踪他却被他发xiàn

的男人,那让他深深地记住了那个男人的背影。

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但如果仔细观察,那个男人走路的时候,右边的肩膀会微微抬起,左手摆动的幅度比右手要小一些,像是右肩曾受过什么无法治愈的伤。

在斯顿布奇,那个男人是在某种法术的帮zhù

下摆脱了他。从城市夜晚的雾霾中诞生出宛如梦魇的灰影,在他的腰侧留下了乌青的瘀痕。那天他连武器都没有携带,如果不是某个圣骑士出手相助,他或许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在黑暗中。

也是那个圣骑士告sù

他,那是一种死灵法术,并告诫他离那些危险的死灵法师远一点。圣骑士们一直监视着他们,试图查清那些宛如幽魂的法师到底在策划些什么,但骑士们也很难无时无刻地保护所有人。

埃德记得那一天。诺威彻夜未归,他从回维萨的路上又跑回来,和泰丝一起几乎找遍了整个斯顿布奇,回到店里却发xiàn

诺威已经回来了,泰丝没让莫奇代劳,自己狠狠地扑过去咬了精灵一口。

那时诺威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遇上了一点麻烦,从来没说过他差点死掉。

“泰丝知dào

这个吗?”他不禁问道。

诺威摇摇头:“别告sù

她。”

他可不想真的被咬断脖子。

诺威知dào

,在冰龙破坏了水神的神殿之后,很多圣骑士都从斯顿布奇回到了柯林斯,参与对冰龙的追捕。那个死灵法师或许因此而摆脱了监视。

“为什么死灵法师会跟踪你?”莫克问道,“据我所知,死灵法师会远远地避开精灵,因为无论是生是死,精灵都比人类要难以控zhì

,他们不会轻易招惹一个精灵的。”

诺威惊讶于矮人的敏锐。他怀疑他被跟踪是因为当时他曾四处打探那个黑发女人的消息,或者因为他手中握有那枚银币,但此刻他只能含糊地回答:“我想我手上不巧也有一件他们想要的东西。”

莫克默默地点了点头,陷入沉思。埃德偷偷地看了诺威一眼,那枚银币带给精灵的麻烦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多……泰丝迟早会因为这个而揍他一顿。

诺威却想起了那块石板。

是否有人知dào

那东西在他手中?在卡姆见到死灵法师是否因他而来?

他或许真的该如泰丝所说,一开始就毁掉它的。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三个不同种族陷入各自的困扰,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诺威!”泰丝在外面大叫,“埃德·辛格尔,你们在里面吗?你们到底又做了什么让好矮人不开心的事啦?嘿,桑提诺,我们不是朋友吗?让我们进去嘛,你这样可真让人伤心……”

莫克这才意识到,他把埃德和精灵留在这里太久了,听说了他们归来的消息,却迟迟没有见到他们的女孩们自然开始担心起来。

“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他站了起来,“你们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而我也会实现我的承诺。在我得到吾王的确认之后,你们可以随时离开。我不能代表这里的每一个矮人,但莫克·铜焰会永远是你们的朋友。”

许多天以来,埃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笑容。

“你不知dào

我有多高兴能听见这个!”他大声说,“埃德·辛格尔,也会永远是你的朋友!”

“诺威·逐日者,很高兴能有此荣幸。”诺威微笑着,“我还认识一个年轻的博尔特矮人……或许有一天我们能有机会坐下来,好好听一听彼此的故事。”

“我很期待那一天。”莫克也终于笑了,“现在,在你的女孩儿砸破我的门之前,让我们离开这里吧。”.

离开矿坑之前,泰丝找到了莫克。

“诺威说不能敲诈朋友,所以……”她别别扭扭地把那把小刀还给了他。

“我猜它对你很重yào

。”

矮人并不喜欢使用小刀这样的武器,莫克却一直把它插在腰上,显然,它对他别具意义。

莫克接过那把刀。它的确代表着一段记忆,但也许是时候让它也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他把刀又递给了泰丝:“留着它吧,现在它是一件来自朋友的礼物。传说这把刀里沉睡着一条冬狼的灵魂,它的名字就叫‘北方’。当刀的拥有者遇上危险时,它会现身相助。我不知dào

该祝你有幸能见到它,还是祝你永远也没有必要见到它。”

“哦,好矮人!“泰丝开心地拥bào

了他,“你只需yào

祝我们一路平安就行啦!”.

一天之后,旅行者们再次踏上了向北的道路。莫克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了他们,包括阿坎的大铁锥——他让阿坎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当阿坎比比划划地问起他曾经的“同伴”们的时候,莫克回答:“他们决定留在这里,和矮人们一起工作。”

当然,比起死亡,在矿坑中敲一辈子石头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而阿坎无处可去。

娜里亚问过他:“你家在哪儿?”

大个子茫然地看着她。

“家。”娜里亚重复,不知dào

他是没有家还是没有听懂她的话,“就是……有人会一直在那里等你回去的地方。”

阿坎比划了一下,娜里亚已经能够看懂简单的手语。

“他没有家。”娜里亚看着埃德,轻声说。

埃德完全明白她目光中的含义。

“当然,他可以跟着我们,如果他愿意的话。”

就这样,他们有了新的旅伴,对此感到最高兴的可能是莫奇。大个子会用巨大的手掌把它在抱在胸口,让它在那里睡上温暖又安心的一觉,在它睡饱之后,阿坎也有发泄不完的精力陪它玩个不停,而不会像泰丝一样,玩上一会儿就把它不耐烦地塞回包里,仍由它寂寞地叽叽叫。

但当夜晚降临时,它还是会回到泰丝的身边,用它小小的温暖,陪伴那个怕冷的南方女孩。

第八十八章 山中之路

冒险者们没有再次穿越风语森林,回到从卡姆通往北部冰原的路。莫克告sù

了他们一条穿越山脉,直通冰原的小路。

那是一个隐秘的溪谷,藏在群山之间,穿过溪谷可以到达卡斯丹森林,那里有一些安克坦恩人的村落,森林之外,便是广阔寒冷的冰原。

莫克几十年前曾经走过那条路,有些地方被坍塌的岩石损坏,但仍可通行。

“我不知dào

它现在是不是还能走,不过你们可以先去看一看。从那里只需yào

两天就能横穿山脉,而穿过风语森林走到卡姆就得花上五天。”矮人说。

“但我听说只有在库兹河口才能找到能带我们去冰原的向导。”埃德听说过,如果没有向导,他们在冰原会寸步难行,那里比森林和矿坑都更容易迷路,而且野蛮人也不是什么友好的种族。

但要去库兹河口,他们只能穿越风语森林,继xù

沿着维因兹河北上。

莫克摇了摇头:“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你们的确能在库兹河口找到向导,他们也的确能带你们避开很多危险,但同时,他们只会带你们在那里兜圈子,让你们以为已经踏遍了整个冰原,然后再带你们平安回到河口,顺利拿到他的报酬——跟着这样的向导,你们什么也不可能找到。”

埃德有点尴尬地看了娜里亚一眼。娜里亚挑起的眉毛和紧抿的双唇表示她在生气,但埃德知dào

那怒气并不是冲他而来的。

“在库兹河口寻找向导”的确是埃德打探到的消息,但艾伦·卡沃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要么他像“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知dào

真实的情况,要么这其实才是他真zhèng

的计划——他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找到伊斯,只是放他们出去遛一圈儿,然后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回来,再也不会有什么愚蠢幼稚的念头,以免他执拗、不听话的女儿背着他做出什么更危险的事情来。

埃德愿意相信艾伦是真的不知情,但从娜里亚的表情判断,她更倾向于艾伦再次欺骗了他。

泰丝偷偷地掐了诺威一把,唇边挂着一丝窃笑,精灵却只能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叹气。认真的好矮人纯然是出于好心。而事已至此,如果他坚持要走原路,只会让娜里亚更加疑心。

在这种时候让埃德和娜里亚知dào

他也参与了艾伦和瓦拉的“阴谋”可不是明智之举。

“你们应该去巨人之斧。”莫克说,“那是个危险的地方——也许我根本不该告sù

你们。巨人之斧下面,靠近卡斯丹森林的地方有一个小镇。穿过卡斯丹森林,沿着森林与冰原交界的地方一直向东北方向走就能找到。它既不属于野蛮人,也不属于安克坦恩。无人管辖,无人约束,没有任何规则可言,聚集着被驱逐的野蛮人,和在其他地方没有容身之地的罪犯……强盗,小偷,杀人犯,以及一些野蛮人和人类的混血儿。但那也是你们唯一能找到一个真zhèng

的向导的地方。”

“听起来你曾经去过那儿。”埃德说,“你跟野蛮人打过交道吗?他们……像传说那么……野蛮吗?”

莫克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给他回答。

“他们称自己为‘艾萨’,巨人之子。他们不敬神明,不惧死亡,凶狠好斗……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文明,有他们的荣誉与骄傲。埃德,据我所知,大部分野蛮人都会通用语,至少能够听懂,而人类……甚至精灵和矮人之中,懂得艾萨语的却屈指可数。我们对他们了解得太少,少得根本不足以判断他们是不是真的野蛮……或许你们能找出答案。”

埃德认真地点头,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为什么你不跟我们一块儿去呢?”他脱口而出,然后立kè

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果然,莫克笑着拒绝了他:“我很乐意,也很荣幸。我有预感,你们的冒险会成为一个传说——但我还有自己的责任,不过至少,我可以送你们一程。”

旅行者们接受了建议。他们在莫克的带领下穿过一片岩石的迷宫,找到了那条路的入口。高耸的岩石向内倾斜,在许多地方形成天然的穹顶,地面的积雪很少,温度也比外面要高一些。

“那么,祝你们一路平安。”莫克在这里向他们告别,“虽然我很怀疑,即使你们再一次找到那条龙,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但它应该庆幸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莫克勉强认同了一条龙也可能并不邪恶,但他不认为他们能让其他人也相信这一点。

“别这样嘛,好矮人,也许我们有一天会带他回来探望你呢!”泰丝笑嘻嘻地说。

“不,谢谢。”莫克想起矿坑里那个还没有补好的大洞,“至少,别让他再进矿坑了,那地方实在不适合接待一条龙。”

他们会心一笑,挥手告别。

矮人看着他新结识的朋友们的背影,想起他曾经四处流浪的生活,突然之间有一点想念那时无牵无挂的自由。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怀念。

莫克·铜焰,当他冠上这个姓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告别过去的一切。现在,他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

“你知dào

,莫克是对的。”诺威对埃德说。

那时他们已经停了下来,点亮篝火。娜里亚正在做饭,泰丝和阿坎蹲在她身边,垂涎欲滴地等待。

这一天的旅程十分轻松。穿过溪谷的水流已经结了冰,但两边的石块如同天然形成的阶梯,平缓地向上延伸。中间有些地方被从山上滚落巨大的岩石所阻拦,他们也很轻易地借用阿坎的蛮力把石块撬到了一边。阿坎没有骑马,扛着锤子轻松地跟着他们,身上穿着娜里亚给他做的衣服,看起来开心又满足。

“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无论如何都得试试。”埃德知dào

精灵说的是什么,“至少,我们又多了一个矮人朋友,而下一次伊斯再飞过银牙山脉,矮人们或许也不会想也不想就朝他射箭了。”

“你从来没想过我们有可能会失败吗?”诺威微笑着问。

“如果失败了,那一定是因为方法不对,我会换个法子再试一次。”埃德毫不犹豫地回答,“所有正确的事都一定可以做到!”

如此天真。天真而无畏——诺威的笑容里有了一丝怅然。那是终将被岁月消磨掉的东西,却因此而愈显珍贵。

“你又如何能肯定这是正确的事?”他轻声问道。

“我想不了那么多。可那是伊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也不希望他伤害任何人。如果连这也是错的,那我不知dào

还有什么是对的。”埃德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们去看过银牙的尸体,之后他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梦见躺在那里的是伊斯,在冰冷的月光之下,那条冰龙变回他记忆中少年的模样,用失去生命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某种无声的控诉。

他绝对不想看到那样的情景真的出现在他面前。

“再说,”埃德看了看不远处火堆边的黑发女孩,“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娜里亚准会一个人偷偷地跑去找伊斯,谁也没办法阻止她……我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嘛。”

火光之下,娜里亚的脸颊红扑扑的,正笑得爽朗,犹如几年前他们初次相遇时。那时娜里亚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但现在他们是朋友。

他,娜里亚,伊斯,他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那是命运的安排。

而他不该再奢求更多。

第八十九章 家人

“埃德!你们要是再不过来,就没什么东西可以吃啦!”娜里亚叫道。她已经准bèi

了双倍的食物,却还是低估了阿坎。连泰丝也吃得比平时还要多。

“看见这家伙还在吃,我就完全没办法停下。”泰丝呻吟着把自己摊平,痛苦又满足地看着自己微微突起的肚子,在莫奇殷勤地跳上去的时候发出一声惨叫,吓得那只猫鼬又逃回了阿坎的头顶。

娜里亚托着下巴微笑。她喜欢做吃的,美味的小点心,各式各样的菜肴,人们品尝时脸上的表情会让她觉得十分满足。而此刻她衷心希望,坐在火堆边的,还有艾伦和伊斯。

她很早就失去了母亲,而艾伦总是不在。等他带着残缺的身体回到她身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意志消沉。她尝试做各种好吃的,只为了能让父亲高兴一点,但艾伦脸上的笑容总是稍纵即逝。

只有当伊斯出现之后,她才觉得像是真zhèng

拥有了一个家。

那个有些瘦弱的男孩,起初总是客气而疏远,用低低的声音对她的任何帮zhù

致以谢意。她曾经有些生气,也想过就这么算啦,反正那又不真是她的弟弟,只不过是暂时待上一阵儿就会离开,可能永远不会再见。

——但她就是不甘心。

她用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耐心一点点撬开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的心防,直到他对她露出真心的微笑,直到他在品尝她的新作时会皱着眉头直言“不好吃”……

在听说斯科特失踪的时候她心底甚至有一丝黑暗的窃喜。伊斯不会离开了,他会是她的。她的弟弟,她的家人。

而她想要她的家人都在一起。

如果伊斯坚持非得做一条龙……好吧,她相信艾伦也不会介yì

跟她一起搬进一条龙的巢穴。

她不知dào

伊斯现在在哪儿,又在做些什么,不知dào

他是不是也还记得那些琐碎却温暖的时光。但至少有一件事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他肚子饿了,可没人会给他做这么好吃的晚餐。

“最后的培根鸡蛋卷!!”她敲着铁锅叫道,看着埃德跳过瘫在地上的泰丝,在红发女孩的尖叫和骂声中冲了过来.

冰龙飞在厚厚的云层之上,阳光直射它银白的鳞片,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它知dào

它在兜圈子。漫无目的,一圈又一圈,它根本不在意飞到了哪里,反正它也无处可去。它也并不是担心被人发xiàn

,它只是喜欢这个高度。没有其他任何生物能飞到这么高,云海之上,阳光之下,无边无际的世界里,它是唯一的存zài



有时它想要就这样一直一直飞下去,或许能飞到世界的尽头,或许筋疲力尽,坠落在大地之上;有时它想要直直地向着太阳飞过去,不知dào

是能冲进诸神所在之地,还是会在炙热的阳光中化为灰烬。

无论如何,那总归是一种结束,总归会好过它现在——没有目的,没有归宿,没有希望,连绝望都似乎已不复存zài



或许飞回冰海上的孤岛长眠至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反正已经不可能再有一条龙来打扰它了。

它急速地拍动了几下翅膀,对自己有些隐隐的恼怒。它想了那么多,每一个主意都挺适合世界上最后一条冰龙,孤独、悲壮、骄傲,不会被任何人所左右——但它却还是在这里毫无用处地转着圈儿……

而且,它肚子饿了。

它发出一声不怎么有力的咆哮,听到的人会大概会觉得那是一声闷雷,然后一头扎进了云里,撕破云层,冲进漫天风雪之中。

这里是北部冰原的深冬季节,皑皑白雪之上几乎看不见任何还在活动的生物,巨人之脊高耸的山峰在不远处隐约可见。冰龙飞得更低一些,视野中出现一小片野蛮人的营帐时它心中泛起小小的恶意。扑下去抓上几个人其实比抓一头驯鹿还要来得容易,而且……当看见它的嘴里叼着一条野蛮人的手臂之后,娜里亚或许也再不用为它而哭泣。

无论如何努力去遗忘,她的温度也还是在它手心。

它以为它变回一条龙的时候那个人类的灵魂已经如幻影般消失,但它错了。伊斯·克利瑟斯,他变成了一个幽灵,飘荡在它的灵魂之内,让它永远也不得安宁。

——不,他只是片又轻又薄,恼人的蛛网,若有若无地粘在那里,如果不去在意他,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它终究还是越过了那片营地,告sù

自己,野蛮人一点也不好吃,他们比冰原上的任何动物都还要臭。

冰龙飞得很低,现在还是白天,即使雪下得有点大,它确信地面上的人能看见它——没错,它故yì

的,它可是一条龙。龙想吃人的时候就吃人,不想吃的时候也可以吓吓人,它听够了风声,来点尖叫也没什么不好。

但它没听见一点惊呼,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它绕着营地转了一圈,确定那片营地是空的,就像它春天从冰海飞回来时见到的那些营地一样。

冰龙喷出一小团雪花,飞走了。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反正不关它的事。

但正准bèi

拉高的时候,它听见了一阵哭声。

极其微弱的婴儿的哭声,在风雪中时断时续。

——不关我的事。

冰龙用力地挥动了一下翅膀,加速往上,顺着风飞向东北方,专注地寻找着它的食物。但无论它飞得多高,飞了多远,总会有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在它耳边响起,若隐若现,却不屈不挠地往它脑子里钻。

它怒吼一声,一甩尾巴,飞了回去。

还是干脆一指头戳死那个婴儿比较省心,反正他也不可能活下去。

营地里却已经听不见哭声,那个婴儿大概是已经死了。

冰龙不耐烦地掀翻一个又一个帐篷,终于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兽皮底下找到了那个孩子——或许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哭叫,然后突然又没了声音。

冰龙拿它尖尖的爪子轻轻戳了戳了婴儿的脸,多少有点好奇。虽然长大之后犹如岩石般粗糙,但野蛮人的婴儿和人类的一样,有着柔嫩的皮肤,只是现在已经开始发青。

匕首般尖锐的爪子悬在婴儿的脸颊边。他偶尔会哼两声,或者有气无力地哭一阵儿,但很快就会被冻死,根本用不着冰龙多费那一指头。

冰龙盯着自己的指头尖发呆。

它不知dào

自己在干什么,这简直是蠢透了,它根本就不该飞回来。

雪下得越来越大,风却小了下来。被掀得一片狼藉的野蛮人营地里飞起一条巨大的冰龙,寒光闪闪的指爪间拈着一个小小的兽皮包裹。

它扬起头,在一片迷茫的天地间发出一声咆哮。

但依然是足以令所有生物胆寒的声音,但听起来却不像是愤nù

或骄傲,倒有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第九十章 冰瀑

按照莫克所说,旅行者们第二天就能越过山脉,看到森林。但一个意wài

拖慢了他们的脚步。

走在最前面的诺威突然停下,打开轻弩,对准了那个从一块岩石后面冒出来的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地精。和哈塔一样,身上只捆着破破烂烂的布片和树皮,个子比哈塔高一些,因为太瘦,身上每一个露出的骨节都极为突出。

一个落单的地精并不是值得畏惧的敌人,但令诺威不安的是,地精通常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落荒而逃,而不是站在那里,微微晃动身体,无声地看着他们。

在他身后,整个队伍停了下来。娜里亚拔出了武器,她已经听说了哈塔,那只被埃德买下的地精试图杀死他,她会从此对这种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的、丑陋的小东西多加提防。

泰丝悠闲地看着,她知dào

轮不到她动手。

阿坎的锤子依然放在肩上,只是好奇地盯着地精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地精,但它那么小,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上是个威胁,他单用拳头就能把它砸进地里。

埃德张了张嘴,没说什么。他应该相信精灵的判断。

如果那个地精不打算攻击,诺威也不想杀了它。它的种族已经濒临灭绝,用不着精灵帮忙,它们也会很快消亡。

他微微放低了轻弩。地精却突然尖叫起来。

那是一种疯狂的叫声。尖锐,突兀,声嘶力竭,全无理智,像是铁锯切割着岩石。

地精在尖叫声中向诺威扑过去,动作迅速得出乎意料。精灵仓促地射出一箭,那只弩箭擦过地精的耳边,没能射中。

精灵顺势用弩把地精砸开。摔到一旁的地精立kè

又跳了起来,继xù

尖叫着,不顾死活地扑向离它更近的娜里亚。

娜里亚一手拉住缰绳控zhì

受惊的马,另一只手不假思索地挥剑下砍,锋利的剑刃利落地切开地精的左臂,黄绿色的血液溅到了她的手上。那种恶心的感觉让娜里亚差点把剑扔出去。

地精再次跌落到地上,却又挣扎起来,冲过去抱住娜里亚的马腿乱咬一气。

马嘶声叫了起来,拼命地蹬着腿想要地精甩出去,娜里亚只能俯下身紧紧地抱住马脖子。剩下的三匹马也受到了惊吓,要么前冲,要么后退,要么原地乱蹦,一片混乱之中,精灵跳下了马,一边大声地用精灵语安抚着动物们,一边向娜里亚跑过来。

一声怒吼,一把巨大的锤子擦过乱动的马腿,准确地砸中了地精的头,黄绿色的液体爆开,终于摆脱地精的马被诺威一把拉住,渐渐安静下来。

泰丝终于控zhì

住自己马,看着地上那被砸得稀烂的尸体,一脸恶心。

“疯狂的家伙。”她说,“传说里那种胆小又狡猾的可爱小怪物都是骗人的吗?真让人伤心。”

阿坎正满不在乎地想把锤子重新扛上肩头,娜里亚叫了起来:“等等!”

她跳下马,把阿坎拉到路边,用雪、落叶和枯草清理他的铁锤。埃德则跑到诺威的身边,和他一起蹲下来,皱着眉头看着那个死得极其难看的地精。

那小小的尸体与雪地上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哈塔重合起来,埃德觉得像是有一根针刺在了心上。

“这个地精被人抓到过。”诺威说。地精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圈,上面还残留着一段铁链。

“也许他被人虐待过,所以才会这么疯狂地攻击我们?”埃德猜测,“他大概以为我们是来抓他回去的。”

“她。”精灵更正他,“如果你非得用这种称呼的话。这个地精是个……女性。”

埃德瞪着那堆东西,不大想知dào

精灵是怎么看出来的。

“无论如何,我们得小心。”诺威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地精不喜欢独居,如果有一个地精出现,附近很可能会有它的同伴,而它们也一定听见了刚才的声音。”

“它们会来攻击吗?”娜里亚问,她刚刚用残雪弄干净手上的血迹,正走过来为她的马清理伤口。

“它们会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它们觉得打不过我们,只会远远地逃走,但是……”精灵不太确定死掉的地精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如果再来一堆发了疯的地精,场面可不会太好kàn



“阿坎!”他叫过了大个子,“你走前面。”

他希望阿坎的身高能吓退那些不知dào

躲在那里偷看的小怪物,他则牵着马走在阿坎身边,留心是否会有陷阱。地精的陷阱都十分简陋,只要稍微留意,并不难发xiàn



为了避免再次因为马受惊而陷入混乱,他们全都下了马,把重yào

的东西背在自己的身上,谨慎地继xù

向前。

但他们的小心似乎是多余的。接下来的路风平浪静,他们也渐渐松懈下来,欣赏溪谷中难得一见的美景。

路开始陡峭起来,视野却逐渐开阔,两边逼仄的山峰向后退去,被冰雪覆盖的谷地在群山的怀抱之中温柔地沉睡,白与黑涂抹出的世界简单、宁静而壮美,没有鸟叫,连风声都宛如低吟,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唯恐一不小心就惊碎了这梦一般的景色。

“看。”精灵轻声说,带着敬畏与赞叹。

他们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冰封的瀑布,高逾百尺的冰柱层层叠叠地倒垂下来,像是冰雪女神垂下了她的长发,莹白之中隐约透出一抹微蓝,细碎悦耳的水流声若有若无,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旅行者们屏息抬头。那是大自然独有的魔法,再强dà

的力量也无法与之比肩。

“呃……我们要怎么过去?”埃德·辛格尔第一个回到现实,“要顺着冰柱爬上去吗?”

诺威让他们留在原地,自己在四周探路,甚至从瀑布下方滑溜溜的冰面上跳过去,跑到了瀑布的另一边,但很快就回到他们身边。

“这边原本应该可以走上去,但看起来像是被水冲毁了。而另一边的瀑布紧贴着岩石,也一样无路可走。”他说,“也许我们最好还是回头穿过风语森林。”

“你可以爬上去,再用绳子拉我们上去嘛!”埃德说。他见识过诺威的攀爬技巧,那对他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精灵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恐怕我们只能把马留下了。”

事实上马对他们早已没有太大的用处,只是用来驮运行李。他们把行李都卸了下来,重新整理,尽量减轻需yào

背负的重量。泰丝一如既往地把她的行李扔给了诺威,抱着莫奇在周围溜达。

“嘿!”她突然叫了起来,“你们得来看看这个!”

第九十一章 失落的城市

泰丝在瀑布的一角发xiàn

了一个小小的洞口,显然是被敲破的冰层边缘留下了一些已经被冻结的黄绿色的液体。

“那个地精,”诺威说,“它是从这里钻出来的。”

“里面是地精的窝吗?”娜里亚说,“那我们最好还是离它远点。”

精灵沉吟不语。

“阿坎,你能把这里再敲开一点吗?”他回头向好奇地蹲在他身后的大个子求助。

阿坎爽快地点头,抡起了锤子,围成一圈的人立kè

向两边躲开。

“别太用力!”精灵补充,他担心阿坎的蛮力会把整片瀑布都震得崩塌下来。

幸好那冰雪的瀑布比他想象的更为结实,在阿坎的锤击之下,只有那一角崩落,露出的洞口已经大得连阿坎都可以挤过去。

“够了!”诺威阻止了大个子的下一击,“留在这儿,如果有地精钻出来——”他做了一个用力砸的姿势,阿坎咧嘴一笑,用力点头。

精灵钻了进去。

连一个解释都没有就被丢下的三个人很是茫然了一阵儿。

“他是想把那些地精轰出来以绝后患吗?”娜里亚问。

“听起来不像是他的爱好。”泰丝说,“我打赌他有什么瞒着我们。”

埃德竖起耳朵,很高兴没有听见什么打斗的声音。

很快精灵就钻了出来。

“里面有一条路。”他说,但在他绿色双眼中闪烁的光芒显然并不只是为此而发。

“还有呢?”泰丝问。

“就只是一条路。”诺威笑了起来,再也无法掩饰他的兴奋,“一条精灵修建的路!”

走到半路时他就已有所怀疑。溪谷中的路像是天然形成的,但仍有些地方天然得太过凑巧,那让他想起精灵的习惯。他们在修建道路时总是尽lì

让它们浑然天成,那是为了隐秘和安全,也是一种技艺的夸耀。但工匠们总会忍不住要留下一点自己的标记,而诺威在瀑布背后的岩石上找到了他需yào

的证据——一个花体的精灵字母,被刻成一条盘旋的小蛇,只有在一定的角度才能看得出来。

数千年前精灵的足迹遍布整个大陆,建立起无数城邦。诺威知dào

,精灵在北地曾经有过一座城市。在关于它的记载中,描述过它被群山和森林所包围。诺威曾以为它会在卡尔纳克山脉,如今的人类王国鲁特格尔和安克坦恩长长的边境线上连绵的高山密林中。但它或许比他想象的更靠北。

那座城市在一千多年前因为人口的急剧下降而被放qì

,剩下的精灵迁到了南方,再也没有回来过。而他的家族,逐日者,正是那些来自北方的精灵的一支。

“所以,顺着这条路,可以到达你的祖先曾居住过的地方,一座精灵的城市?”埃德欣喜而急切地问道。

“是的。精灵的城市不会只有一个出口与外界相连,我相信穿过它也能到达莫克所说的森林。”诺威微笑着回答。

“那我们还等什么!”埃德开心地大叫着,第一个冲进了冰洞。

“可是,”娜里亚问,“为什么会有一个地精从里面跑出来?”

因为一时的兴奋而把地精忘到脑后的精灵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

“也许它只是无意间跑到了瀑布背后……”他说。

“也有可能地精们发xiàn

了那座城市的废墟,高高兴兴地搬进去啦。”泰丝知dào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故yì

表现得幸灾乐祸,但她就是忍不住。

诺威的脸色因为这句话而阴沉下来。

埃德的头从冰洞里伸了出来。

“你们不来吗?”他有点不安地问。

“马上!”娜里亚大声说,抓起行李,拉住阿坎,迅速逃离精灵和泰丝之间突然变得有点奇怪的、像是有无数小小的尖刺扎着她的皮肤的空气。

诺威解下了所有马的缰绳,让它们走上回家的路,或从此自由地生活在森林之中,然后捡起剩下的行李,一言不发地钻进了冰洞。

莫奇“叽”地叫了一声,从泰丝怀里跳出来追上去,又在洞口停下来,不解地回头,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宠爱它的女主人会突然用力捏疼了它。

泰丝站在那里,委屈又后悔。但她很清楚,精灵不会回头来找她。

她大步走过去,弯腰一把捞起莫奇塞进怀里,跟了上去,一边低低地咒骂着一边安慰自己——至少,诺威没有把她的行李扔在那里让她自己拿.

那条藏在瀑布背后的路通向一个小小的山洞,山洞另一边的出口隐藏在几块岩石之后,同样仿佛由流水侵蚀成的小路蜿蜒着绕过一座山峰,向着偏东的方向延伸。

他们一路向上,山势逐渐平缓,却没有人因此而觉得轻松起来。

“我喜欢走路。骑马当然更快,可是会让我的腿和屁股和腰都痛得好像不是我的一样。不过我更喜欢游泳,你们喜欢嘛?我能从维萨城的码头一直游到阿圭勒灯塔!如果这里的水没有结冰,说不定我可以顺着溪水一直游到冰原去,就像一条鱼一样。说起鱼,我父亲说海上有一种鱼就像一艘船一样大,就算独牙也比不上……嘿,你们不觉得矮人们挺喜欢独牙的嘛?如果有一天它死了,他们说不定会挺伤心的……”

埃德一路上喋喋不休,诺威和泰丝之间从未有过的僵持的气氛让他莫名其妙,沉重的空气比背上的行李更让人喘不过气,如果他不说点什么,一定会难受死的。

但不停说话的结果就是他比谁都累,最后不得不蹲在路边,大张着嘴,胸口和头上突突直跳的血管都像随时准bèi

爆开一样。

娜里亚回头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低声对阿坎说了些什么,大个子点点头,走回埃德身边,一把抓起他,轻松地把他像行李一样丢到另一边的肩膀上。

“等等!……”埃德大叫起来,慌乱地伸出手抓住了阿坎背后的衣服,突然上升的高度让他有点胆战心惊。

但很快他就发xiàn

这个姿势安全又舒适,便自暴自弃地瘫了下来,坚持不懈地自言自语:“我平常不会这么容易累的,一定是因为山太高。传说北方的山原本是诸神为巨人所创造的,所以对人类来说都太高了……嘿,阿坎,你真的不是野蛮人吗?你的锤子是从哪儿来的……阿坎?你为什么停下来?如果……”

“闭嘴!”娜里亚说,“我们到了。”

埃德从未听过她用那样的语气说话,满怀敬畏,无限向往,仿佛诸神的殿堂就在眼前。

他在阿坎的肩膀上拼命地扭过身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忘却了所有的语言。

第九十二章 极北之光

那座城市并不大,比不上斯顿布奇,甚至比不上维萨,却有种埃德从未见过的气势。

它仿佛一颗白色的巨树,从一片盆地中拔地而起,与周围的每一座山峰都若即若离。无数在半空中飞跃的桥梁连接着大大小小每一栋建筑,白雪覆盖其上,冰柱倒悬其下,所能看清的只有大概的轮廓,却依然能想见它冰雪之下舒展自如的优雅与宏伟。它已沉寂千年,却又宛如初生,带着建造它的种族曾经拥有的、无所畏惧的骄傲与自信,仿佛它即使藏于深山,也依然是世界的中心。

“这真是……难以形容。”埃德轻声说。他已经找不出更好的词来描述眼前的一切,它远胜过他曾贪婪地反复阅读的所有记载,远胜过那些没有生命的风景画,远胜过他的幻想。

“格里瓦尔也是这样吗?”娜里亚憧憬地问站在她身边的精灵。她完全无法让目光移开。

精灵的目光突然间有些黯淡。

“不,”他回答,“它们……不太一样。”

格里瓦尔是如今惟一的精灵王国奎灵最大的城市,也是大多数精灵居住的地方。在娜里亚的想象中,那个城市应该会比眼前的遗迹更精巧恢宏。

精灵的回答让她有些意wài

,但她没有再问下去。埃德已经从阿坎的身上跳了下来,冲向那仿佛被时间遗忘的古城。

“埃德·辛格尔!”娜里亚大叫着追上去,她可不会让埃德第一个跑进城门。

她冲过埃德身边,顺手猛推了一把,让埃德脸朝下地扑进雪里。

“嘿!”埃德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朋友可不该这么做!”

娜里亚哈哈大笑着跑远了。阿坎高兴地大叫一声,冲出去加入了追逐的游戏。

诺威站在那里摇了摇头,年轻人类们的兴奋驱散了他心头那一丝阴云。

“它看起来比格里瓦尔好多啦。”泰丝轻声说,那是她在钻进冰洞之后第一次说话。

诺威回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无奈地微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

泰丝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跳过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你不生气了吗?”她问。

“我也希望真能对你生气。”

“所以你不生气了吗?”

“……不,我不生气了。”

“我不是不喜欢你的家,或者你祖先的家什么的……”

“我知dào

,你只是讨厌精灵。”

“……没错。”

“但我是个精灵。”

“你是‘红发泰丝的精灵’,斯顿布奇的每个人都知dào

。”泰丝毫不掩饰她的得yì

。她看着雪地上那几个人你追我赶地跑远,问道:“你不想第一个进入那座城市吗?”

“红发泰丝想要她的精灵如何呢?”诺威微笑着问。

泰丝抬头看了看他,大笑着放开了手。

“快跑!”她叫道.

即使最后一个出发,还背负着两个人的行李,诺威也轻松地超过了所有人。当其他人到达城门前,精灵已经从那尊断成几截横躺在地,被积雪模糊了面目的雕像底座上找到了他需yào

的一切。

“欢迎,我的朋友们,来到米亚兹-维斯,极北之光,逐日者古老的家园!”精灵站在横卧的雕像上,向他的朋友们伸开双臂,骄傲与自豪如同春日从浓绿的枝叶间漏下的光斑一样在他的眼中跳跃。

“我喜欢这个名字。”埃德由衷地说。

“哦,不管它叫什么名字你都会喜欢的。”娜里亚双手一撑,跃过雕像,冲进了城门,“我还是第一!”

精灵笑着跳了下来,一直等到泰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才拉着她的手进入了城市。

从远处无法看见的,被时光侵蚀的痕迹一点一点显露在他们面前。建造城墙的巨大石砖散落一地,粗大的树根和丛生的灌木占据了它们原本的位置。空旷的街道上,偶尔可见的只有动物们的足迹。一只雪鸮落到他们附近,歪着头用奇怪的角度看了他们好一阵儿才忽地展翅飞走。

白雪可以覆盖石板上纵横交错的裂缝和堆积千年的尘土,却无法掩饰断裂的石柱和倾颓的门楣。几乎没有一间房子还拥有完整的屋顶,冰雪之神的双手无法触及的地方,枯萎的藤蔓重重包裹着雕刻精美的扶梯,石制的台阶虽然残破却依稀可辨,木质的栏杆却早已朽烂成泥。

但这丝毫没有减少他们的兴奋,尤其是埃德和娜里亚,他们从一个房间窜到另一个房间,一栋建筑窜到另一栋建筑,猜想每一个曾经居住在其中的人是如何生活,一小群天鼠被吓得四散奔逃。阿坎跟着他们跑来跑去,即使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单是这样已经足以让他高兴得停不下来。

精灵反而显得更为平静。他发xiàn

这座城市事实上并非像外表那样无所依附,凭空而建,而是围绕着一座不高的山峰建筑起来的。古代的精灵们将那座突兀地屹立在盆地中间的岩石山峰作为城市的中心,在上面开凿出几层平台和连接上下的台阶与坡道,同时以山峰和大地为支点,每一层都向外伸展出一两条宽阔结实的拱桥,再以拱桥为支撑,连接其他更为纤细的桥梁。

较为沉重的建筑大多位于地面和平台,一些精巧的小建筑则悬空于桥梁之间,有些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坠落到地面,跌成无数碎片,大多数却还静静地悬在半空,似乎还在等待精灵们的归来。

从城门有一条宽阔的道路直达中央,两旁的建筑看起来大多是住宅而非商铺。他们沿着长长的斜坡爬上第二层平台,这里有更多大型的建筑,甚至有一座冰雪女神的神殿,卡露缇巨大的雕像完好无缺,向上高举的双手中央却空无一物。

诺威相信,当精灵们还居住在这里时,她的牧师们会让那里旋转着蓝白色的光焰,象征她所掌握的冰霜的力量,那力量在一年中近二分之一的时间里统治着这片大地。

他们还没有探索完整个平台,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我们可以找个房间住下来。”埃德憧憬地说。可以在精灵的城市中居住——就算是座被遗弃的城市,感觉也像是在做梦。

他们正商量着是否应该分头去找合适的房间,诺威突然向后转过头,用手势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隐隐的人声从街道的另一边传来。

“……还有精灵没有离开这里吗?”埃德疑惑地小声问道。

精灵摇了摇头。

“人类。”他听出了北方人带有更多鼻音的独特腔调。

在没有弄清对方的来历之前,他们决定还是先躲藏起来。当所有人都藏进附近一个小小的房间之后,泰丝轻声说:“脚印。”

雪地上留下了他们清晰的脚印,只要离得足够近就一定会被发xiàn



幸运的是,那些人在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他们的声音穿过空旷的街道,清清楚楚地传到他们耳中。

“看那座桥!”其中一个人说,“只要把它砸断,我们就有足够的石头可以用了。”

“哦,我不确定那是个好主意。看看那边,再看看那边,都靠那座桥撑着呐,如果桥塌了,整个城市都有可能砸到我们头上。”另一个人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回去再看看前面那条街两边的房子,光是掉在地上的石砖都够我们用上好一阵儿了。”

埃德拧起了眉毛,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诺威也开始皱眉。即便这是座被精灵抛弃的城市,他也不希望那些古老的建筑被人类砸碎之后拿去修建别的什么东西。

“是的……可是,那些都不够大,”第一个声音不怎么强硬地坚持,“我觉得我们需yào

更大的石头。”

“就算是,我们也得有更多的人手才能把更大的石头从这里搬下去,那些半死不活的小怪物可干不了这个。”

“哈利亚特说里塞克几天之后就能带来更多的人。”

“哦哦,那真是个好消息,不过我现在真的有点饿了,艾瑞克,你不饿吗?这座城市不会突然消失的,我们明天再去其他地方看看也来得及。”

“可是,是你说要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材料的……”

“不,我没说过,艾瑞克,你又忘掉什么了吗?”

“是吗?可是……”

“晚餐!我希望今天的肉至少是熟的……”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娜里亚戳了戳泰丝:“听出来了吗?”

“真是一点也不意wài

。”泰丝说,“我就知dào

圣骑士没一个信得过!”

“菲利·泽里!”这个名字让埃德从头发到脚趾都开始不舒服,“他不是应该带着拜厄回柯林斯吗?!他们跑到这里来干嘛!”

“我们会弄清楚的。”诺威说,“但恐怕我们得找一个更隐蔽的房间了。”

第九十三章 失忆的圣骑士

他们最终选择了一个带有地下室的商铺作为藏身之地,当其他人在地下室里清理杂物,准bèi

扎营的时候,诺威和泰丝出去简单地清理了他们留下的痕迹。

“今晚应该会下雪。”回来时精灵说,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天黑之后,埃德,你和我去看看菲利他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我吗?”埃德惊喜又有点不安地确认,诺威和泰丝之间紧张的气氛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以为精灵会选择泰丝去完成这样的任务。

“那不会比跟踪矮人更难,你会做得很好的。”诺威微笑着说,没必要让那个年轻人知dào

,他只是不放心让缺乏警惕心的他、娜里亚和阿坎留在这里——泰丝有时不那么可靠,但她至少有足够的经验去应付突发的危机。

他们离开藏身处时风已经刮了起来,穿过空旷的街道,洞开的门窗,在千年无人踏足的城市里低低地呜咽着,天空是奇异晦暗的灰黄色,白天里即使倾颓衰败也不失优雅的美景,在无星无月的夜色里显出了几分凄厉。

埃德把衣服裹得更紧一些,说服自己刚才的哆嗦是因为寒冷而不是害pà



有雪地的反射,即使是埃德也不需yào

火把就能看清脚下的路。他们找到了之前那两个人留下的脚印,踩着它们走向城市的另一边。

在绕过两条街道和一个小小的喷泉广场之后,微弱的火光代替脚印指引着他们。在逐渐开始飘落的雪花中,他们溜到了第二层平台另一侧的边缘,藏身于一个已经开裂的石制花坛的后面,向下方看去。

在他们的下方是一个很大的圆形广场,中央有一个突起的平台。广场上一部分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架起一堆篝火,旁边却空无一人。地面上隐约可见的花纹像是用不同色的花岗岩拼出来的,几级台阶之下,两边是呈弧形散开的街道和更多的建筑,正前方则是一条比他们之间见过的更宽阔的道路,覆盖其上的白雪一片凌乱,接近广场的地方,一堆堆石料随意地码放在路上,其间散落着几个小小的火堆,蜷缩在火堆边取暖的却并非人类。

“地精……”埃德低声说,那些小怪物被铁链拴住,甚至无法离开街道,躲进旁边更温暖的房间。怜悯与羞愧带来的燥热让他无法控zhì

地动来动去,直到诺威的手按在他的肩头,他才诚惶诚恐地僵硬下来,不敢扭头去看精灵一眼。

唯有人类曾驱使自己的同族作为奴隶。如今,使用奴隶在整个大陆上都已被禁止,但埃德不知dào

把地精当做奴隶是否触犯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

他曾以为哈塔,那个在市场的中心被公开出售的地精的遭遇只是因为人们对这个即将灭绝的种族的好奇,但现在看来,在人类的眼里,这些地精或许更像是某种牲畜——他们对待自己的牲畜或许都会更仁慈一些。

或许丑陋而卑劣,但一个会说话和流泪的种族不该被如此对待。即便不是为了地精,而是为了人类自己,这样的行为也不该再发生。

“我们能放了它们吗?”埃德低声问道。

“现在不行。”诺威回答。他也同样厌恶眼前这一幕,尤其还是在他的故乡,曾属于精灵的城市之中。

有人从旁边的房子里走了出来,走过每一个地精身边,逐一拉扯着它们脖子上的铁链。

“好好互相看着,你们这些丑八怪!”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城市里传得很远,“如果再有一只逃走,我会把你们全部都扔进火堆里!”

地精们发出一阵悲惨的哀号,噪杂而刺耳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让男人暴躁地大吼起来:“闭嘴!通通闭上嘴!想让我把你们的舌头切下来扔给你们自己吃掉吗!”

街道上再次安静下来,男人高声咒骂着走向广场,消失在诺威和埃德藏身的花坛正下方,那里应该有一栋从岩石中开凿出来的建筑。

没过多久,另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那个人在广场中央停留了一会儿,抬起头仰望上方,像是在欣赏从天而降的雪花,或者精灵留下的奇迹,然后摇摇头,迈开步子走向街道。

“那是菲利。”埃德认出了圣骑士那种每一步都迈得很大,却总是慢吞吞的,懒散而随意的走路方式。

菲利走过那群地精,但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绕了一个圈,拐进了街边的小路。

“要跟上去吗?”埃德跃跃欲试。

诺威注视着下方,菲利消失的地方一片黑暗,无声无息。

“再等等。”他回答。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细碎的脚步声就传进了精灵的耳中。

“他朝我们走过来了。”

“……他知dào

我们在这儿?”埃德的声音因为惊讶而稍稍提高了一些,然后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迅速闭嘴,狠狠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剧痛让他瞬间热泪盈眶,以至于精灵扭头看到他的脸时都吓了一跳。

“如果你这么不想见到那个圣骑士……”他不太确定地轻声说。

埃德苦着脸摇头,吐了吐舌头,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跟着精灵换了另一个藏身的地方,满怀怨恨地把舌尖上血淋淋的伤口归咎于菲利·泽里,那个他无论如何也看不顺眼的家伙。即使他阻止了拜厄,放走了伊斯,谁又能确定他不是另有图谋?

圣骑士走上了第二层平台,似乎并未发xiàn

他们留在花坛边的脚印,只是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当他走进喷泉广场旁边的另一条小路时,精灵和埃德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埃德曾示意直接从背后敲晕那个男人,被诺威摇头否决。当确定已经离下面那些地精和安克坦恩人足够远,不会轻易惊动他们之后,精灵让埃德留在原地,自己走到了路中央。

“菲利·泽里,尼娥女神的骑士。”他开口呼唤。

前面的男人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菲利……那是我的名字吗?你是在叫我?”

这绝对是精灵意料之外的回答。他微微皱眉,谨慎地缓缓走近那个男人,仔细地打量着。

菲利·泽里曾假装猎人和泰丝和娜里亚一起被矮人们带进矿坑,精灵只在跟踪矮人时远远地看见过他,但连埃德都能认出他独特的走路方式,精灵更不可能认错。

男人依旧是那一身猎人的装束,头发也还是一样乱糟糟的,胡子已经快像矮人一样跟头发连成一片,脸上带着一丝茫然。

“你知dào

我是谁?”他追问道,“你又是谁?”

“骗子!”埃德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指责,“你又想干嘛!”

男人疑惑地看着他,但嘴角已经情不自禁地向上翘,最后终于忍不住裂开嘴笑了起来:“你绝对猜不到我有多高兴又见到你,埃德·辛格尔,还有你,诺威·逐日者。感谢女神!我还以为她已经听不见我的祈祷了呢。如果你们没有出现,再过上几天,我说不定真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诺威问道,“拜厄……还有你的同伴们,他们在哪儿?”

“有一个正躺在下面无忧无虑地呼呼大睡——老实说,那让我羡慕得要死。”菲利脸上的疲惫看起来倒是货真价实,他眼下的黑影已经比眼睛还要大了,“两个回了柯林斯,希望他们没遇上什么麻烦,至于其他的,如果我知dào

他们在哪儿,就不会待在这儿了。”

“别信他,诺威。”埃德四处张望,“他们说不定就躲在附近呢……不,等等,你是说拜厄也失踪了吗?!”

“我说,你这样到底算是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呢?”

“不信!”埃德斩钉截铁地说。

“……孩子,你这么疑神疑鬼的可真让人伤心,我们难道不曾一起在矮人的储藏室里偷过吃的吗?”菲利无辜地摊开双手。

“别叫我‘孩子’!”埃德愤愤地走了过来。

“虽然比不上精灵,但我好歹也快四十岁啦。”菲利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胡子,“这称呼有哪里不对?”

“诺威四百岁了!他也没叫过我‘孩子’!”埃德叫道。

“……我们可以换个时间来讨论这个吗?”诺威已经跟人类打了快两百年的交道,有时候还是弄不懂人类的逻辑,他们似乎总喜欢在面对危机时把更重yào

的事丢到一边,转而争论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还曾经以为只有矮人才有这种毛病呢。

“嘿,精灵,别像个圣骑士一样。”菲利语气轻松地说,“如果不花点时间用来浪费,活着也未免太无趣啦。”

这是个更加奇怪的逻辑,精灵愣了一会儿才坚决地摇头,不让自己被绕进去。

“让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你得告sù

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说.

下周继xù

分强~更新频率同本周!继xù

求各种…….

第九十四章 菲利的麻烦

他们最后选择了冰雪女神的神殿。

“你可不能在这里撒谎。”埃德警告菲利,“你的女神,尼娥的女儿正看着你呐。”冰雪女神卡露缇是水神尼娥和暴风之神海因斯的女儿,但埃德显然无视了卡露缇与她的母亲关系并不怎么和睦的传说。

菲利无言地抬头看了看卡露缇身姿曼妙的雕像,又看了看对面精灵的脸色,决定还是先放qì

与埃德好好讨论一下诸神丰富多彩的家庭生活——他有预感,他们还有段日子得待在一块儿呢,留些乐趣到日后也不错。

“我能告sù

你们的实在不多,连我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菲利双腿交叉,坐到了地上,“我还以为我的麻烦得把拜厄带回柯林斯神殿之后才会开始……”

但他没有料到,他们才刚刚离开风语森林就遇上了麻烦。

拜厄·扬一路上都十分安静,这让他们放松了警惕。他们在卡姆停留了一晚,当天晚上,拜厄逃走了。

“看守他的两个小家伙说他们是被拜厄打晕的,窗和门全都一推就开,但隔壁的人却没有听到一点声音,等我回来的时候……”菲利满脸沮丧地回忆着。

“你去了哪儿?”埃德怀疑地问。

“去看望一个老朋友,安都赫的牧师,你需yào

他的名字和住址以便查证吗?”菲利有些好笑地反问。

埃德悻悻地闭上了嘴。

拜厄失踪之后,菲利万分后悔因为嫌弃卡姆的水神神殿太小而住进了旅馆,但他不得不负起全部的责任。他让一个圣骑士保护一位牧师先回柯林斯神殿向肖恩·佛雷切回报,剩下的四个人分成两队四处打探消息,而他则像往常一样独自行动。

几天之后,菲利失去了其中两个人的消息。当他赶到那两个人最后出现的地方,附近的人却表示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也没有见过任何像拜厄的人。

那时菲利已经意识到他的麻烦正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他立kè

去找另外两个人,他们因为发xiàn

了什么而在停留在卡姆郊外的一个村子里。但他只找到了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牧师,也同样失踪了。

而他唯一找到的那个圣骑士,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某种瘟疫袭击了整个村落,人们的身上长出奇怪的红斑,并渐渐溃烂,记忆和神智都迅速在高烧中消失,不到三天就会死亡。

据说更远的地方几年前也有村子因为同样的病而死得一个不剩。艾瑞克和与他同行的牧师大概就是因此而停留,但即使他们曾经尝试进行治疗,也显然是失败了。幸运的是,另一位神祗的牧师来到这里,治愈了所有人,虽然恢复健康的人们多多少少因病失去了些记忆,但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他们说那位牧师告sù

他们,记忆会慢慢恢复,即使无法恢复也不用太担心,因为一切存zài

诞生于虚无,他们还有机会创造更好的记忆。”

“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埃德说,“虽然我之前没听过有哪位神祗曾这样教诲过信徒……”

“哦哦,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菲利竖起了一根手指,“那位牧师所信奉的神,我从未听过他的名字。”

“你的同伴,那位圣骑士……他也生病了吗?”诺威问道。

菲利叹了一口气:“哎呀,这就是另一个有趣……见鬼的地方,作为一个圣骑士,他根本不应该被任何疾病所击倒,但他却完全失去了记忆,照村民的说法,那表示他曾经病得很重。”

“为什么不干脆告sù

他他是谁,然后带他回神殿?也许你们的牧师会有办法让他恢复记忆。”埃德不解地问。

菲利尴尬地挠着头,诺威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样会让人质疑那位圣骑士的信仰。”

“比那更糟,那个混蛋什么也不知dào

,懵懵懂懂地改信了新神……圣骑士可不是普通人,这样的行为会被视为背叛。如果我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证明这并不是艾瑞克的错……总之,有拜厄一个就够了,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又失去一个同伴……或者更多。”菲利默认了精灵的解释。

“你见过那位新神的牧师吗?”精灵对于一个新的神祗的出现并不意wài

,那或许是一个新诞生的神,或许是一个被遗忘的古老神灵,在精灵漫长的历史中曾有过这样的记载。

“恐怕我没有那样的幸运。我只知dào

,那个牧师身材高大,金发蓝眼,还很年轻,跟大多数安克坦恩人没什么区别……应该长得挺讨人喜欢。”

安克坦恩人大多数崇拜安都赫,即使失去了记忆,他们也依然对伟大的山岳之神满怀敬意,但他们的信仰,却迅速而坚定地转而投向了那位派遣使者拯救了他们生命的,新的神祗。以菲利·泽里的经验,想要有这样的效果,除了展示神灵的力量,那位牧师本人也必然相当容易博取人们的好感。

“那位神……他们如何称呼他?”诺威终于问道。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了呢!”菲利说:“他们叫他耐瑟斯,创造之神……也许精灵会听过这个名字?”

诺威低头回忆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这个名字并不在精灵的记载之中。创造之神通常是指至高神欧默,据我所知,他在人类之中并没有另一个名字。”一些神祗会在不同的种族之中以不同的形象出现,也因此而拥有不同的名字,但欧默并非如此。

“所以,你瞧,一个逃跑的堕落骑士,一场莫名其妙的瘟疫,一位从未听说过的新神,一堆不是失忆就是失踪的同伴……”菲利揉着鼻子诉苦。

“或许……这件事与死灵法师有关?”诺威猜测着。

菲利一怔,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在卡姆发xiàn

过一个死灵法师。”诺威回答,“银牙矿坑里失窃的东西也与死灵法师有关。”

他把矮人从那些自称冒险者的家伙嘴里挖出的消息告sù

了菲利。死灵法师擅长精神控zhì

,也擅长毒药和诅咒,如果那场瘟疫是死灵法师的杰作,倒也说得通。

“这真是……越来越精彩了。”菲利干巴巴地说,一脸愁苦地撑着头,“我得说,如果这是尼娥对我的考验,她对我也未免太有信心了。”

诺威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他猛地倾身向前,一把抓过了菲利的手,急促地问道:“这是什么?”

精灵很少会有如此失礼的举动,那让菲利和埃德都吓了一跳。

“那是……耐瑟斯的符号,那些人相信我也是耐瑟斯的信徒,就给我画上了这个……”艾瑞克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耐瑟斯的信徒,这个身份显然更利于进行调查,当村民们误以为他是艾瑞克的哥哥时,菲利也就默认了。

“尼娥女神不会介yì

吗?”埃德有些不怀好意地问。

“嘿!她会知dào

我是为了弄清楚这一切才没有解释的!”菲利不满地瞪着他,“你需yào

我发个光来证明一下吗?”他又看了看依然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的精灵:“你认识这个?”

诺威沉默着放开了手。

第九十五章 鬼城

精灵的确认识那个符号,像是一个横放的,失去了两边底座的沙漏。几个月前他才第一次见到它——在那块从死灵法师的内脏中找到的石板上。

它现在就沉沉地躺在他的腰包里。

他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那或许并不是什么邪恶的符号,或许是远古精灵们对那位神祗惟一的记载,或许……

无论他如何安慰自己,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仍盘绕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我曾经见过……在某个古老的记载中,但关于它的意义,或代表着什么,都没有任何解释。”他最终如此回答。

“也就是说,我们依然一无所知。”菲利收回手,看着那个简单的黑色符号。他之前也没觉得怎样,现在却突然有些别扭。

也许还是偷偷擦掉它比较好。

“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精灵换了一个问题。

“为耐瑟斯修建一座宏伟的神殿——我不知dào

这是那位牧师的要求,还是他的信徒们急不可耐地想要表达自己的虔诚。”

那是另一个让菲利头疼的问题,他原本想以向更多人传颂耐瑟斯的力量为名将艾瑞克带走,但那家伙却像是把对尼娥所有的热爱和激情都奉献给了他的新神,执意要跟着其他人跑到这里来修建神殿。在听说有其他地方的信徒也会来到这里,甚至耐瑟斯的牧师也有可能出现之后,他也跟了过来,希望能打听到那几位失踪的同伴的消息。

那场瘟疫袭击了不止一个村落,他有理由相信其他人也失去了记忆,而那已经是最好的情况。那些圣骑士都还很年轻,艾瑞克甚至还是第一次离开柯林斯神殿参加任务,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wài

,肖恩·佛雷切大概会默默地把菲利派到某个偏远的神殿里度过一生——虽然那样似乎也不错,但他可不想带着任何人的死讯回去面对他们的亲人。

“你们要把神殿建在一座被废弃的精灵城市?”诺威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选择。

“事实上,是建在外面,我们只是进来……呃,借些材料。”菲利突然明白了精灵脸上的不悦因何而来,“反正,这座城市你们也不要了嘛……”

“我不认为那位神——不管他是谁,会因为你们用从一座废城里……借用的材料来修建他的神殿而感到高兴。”精灵神色不愉地评价,“那显然毫无诚意。”

“嘿,这事儿跟我没关系,记得吗?”菲利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可不想再莫名其妙地代人承担一个精灵的怒火,“我得说,我已经尽lì

阻止他们把这座城市拆个乱七八糟了。”

第一次见到这座城市时他也一样被这精灵的杰作而震撼,即使终将消亡,它也只该毁于时间,而不是被人类粗暴地敲成碎片。但事实上,在人类发xiàn

这里之前,它已经被另一个种族所亵渎。

安克坦恩人最初为耐瑟斯的神殿选择的位置并不是这个盆地。当他们进入山脉开采石料的时候,意wài

地抓到了一个地精。为了自己的自由,那个地精指引他们找到了它的同族们藏身的巢穴。令人们意wài

的是,那个山坳里肮脏狭小的巢穴,却是用精心打磨过的花岗岩和大理石块堆砌起来的,有些石块上还带着极其精美的花纹。

好奇的安克坦恩人驱使那群地精带他们来到了这座已经在深山里静静地藏了一千多年的城市,并相信这是神的指引——在安克坦恩人眼里,放着这样一座显然已经没人要的城市里大堆现成的材料不用,那才是连诸神都不会允许的浪费。

地精们起初不肯进入这里,它们哭号着说这座城市闹鬼。那是它们只从城墙外偷走砖块远远地建造自己的巢穴而不是住在这里的原因。人们将信将疑地在这里停留了一晚,没有发生任何意wài

,便认定那不过是地精们逃避工作的借口,或他们得到了神灵的庇佑。

“闹鬼?”埃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除了撞上一只猞猁——哦,别瞪我,虽然安克坦恩人很想抓住它,但它逃走了——没有发生过任何奇怪的事,也许那些鬼魂只是不喜欢地精。”

“那也不是把它们当成奴隶的理由。”埃德不高兴地说。

菲利挠了挠头:“……那些地精里也有你的朋友吗?你从卡姆买到的那个?”他比埃德他们更早钻进风语森林,试图查证关于银牙矮人和冰龙的传言。“埃德·辛格尔买下了一个地精”的故事,还是他的同伴们之后告sù

他的。没人知dào

那个地精去了哪儿,但似乎也没人关心。

这句话绝对是碰到了什么他不该碰的地方,埃德像是只瞬间竖起了浑身的尖刺的小刺猬,随时准bèi

冲过来戳得他满脸是血。

“……这个问题我们也可以换个时间来讨论。”精灵拿出他磨练了几百年的耐心,努力让谈话顺利地进行下去。

“没什么可讨论的。”埃德愤愤地说,“无论是失踪的圣骑士还是什么神,都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明天早上就离开这里!”

在那之前,就算精灵不愿意帮忙,他也绝对会想办法放走那群地精。

菲利不怎么意wài

地耸耸肩:“虽然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把你们拖下水,不过,你说得没错,这不关你们的事。”

没有预料中死皮赖脸的纠缠,反而让埃德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很自然地向诺威求助,精灵却只是回望着他,似乎在等他做出决定。

“……你一个人跑出来干嘛?你发xiàn

我们了吗?”埃德生硬地憋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菲利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dào

这个问题是否另有深意:“就只是……出来逛逛?我总得从这一团糟里喘口气儿。”

他站了起来,拍拍屁股:“我得走了。明天会有更多人过来,我建议你们尽早离开。顺便,告sù

那个黑头发的女孩,她的炖蘑菇汤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里面甚至都不需yào

一点肉沫!”

他咧嘴笑着,向诺威和埃德比出一个拇指,然后转身离开。

当他迈进门外的风雪之中时,一直蹲在地上的埃德跳了起来,从门边探出头去,看着那个摇摇晃晃走远的身影。

依然是不紧不慢的大步,散漫之中却透出几分孤单。

“等等!“他也不知dào

这个词怎么就自己蹦了出来。

菲利可不只是应声回头——他应声开开心心地跑了回来。

“怎样?”他两眼发亮的样子让埃德觉得自己像是被骗了,但他已经来不及把那句话吞回去:

“我们可以帮你。”.

幽影停驻在半空之中,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它喜欢这个位置。即使已经看了一千多年,看着它曾经繁华的街道再也无人踏足,曾被精心打理家园一天天倾颓倒塌,杂草丛生,也还是喜欢。

再说,它也没有多少选择。

它也喜欢那些决定将这里作为安居之所的小动物们。它知dào

一头棕熊正缩在蓝铃旅馆曾经塞满食物的储藏室里呼呼大睡,知dào

林菲尔德家的花园里那一窝小狐狸依然活泼健康,一群狼曾在东边的城墙附近出没,但已经因为人类的到来而选择离开——它不喜欢那些不请自来,以为这里已经被抛弃和遗忘便可以肆意破坏的地精,或人类,但它很难阻止他们。它只能希望他们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或像很久之前曾经来到这里的人一样,发xiàn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能尽快离开。

它或许也该提醒其他动物们尽快离开。尤其是那窝白狐。

它也看到了那个精灵——一个逐日者的后代终于回到他古老的故乡。那让它欣喜雀跃,却又惆怅难言。精灵顽强的意志是有力的屏障,它无法与他有任何交流。

它低头看着他耀眼的金发,却看见不详的阴影。

它飘飘荡荡,徘徊良久,终于发出无声的轻叹,消失在虚空之中。

它对此无能为力。

第九十六章 世上没有的传说

冰龙知dào

自己做过很多蠢事,但这个绝对是蠢中之蠢。

它用两根指头夹起那个哭个不停的野蛮人婴儿的脚,看在他在半空里荡来荡去,哭得越发大声,认真地考lǜ

着要不要直接把他扔到石头上去。

“请……请放下他。”一个声音哆哆嗦嗦地请求着,“他还……还那么瘦……”

冰龙垂下头,一个更加瘦骨嶙峋的女人战战兢兢地站在他面前,伸出细弱的双臂。她枯草般的褐色卷发胡乱挽在脑后,微翘的鼻子是那张极其平常的长脸上唯一算得上好kàn

的,尖尖的下巴几乎能戳得死人,像娜里亚一样有一双褐色的眼睛,但远不及娜里亚那么生动……

——不,不要想起娜里亚!

冰龙无言地伸出前爪,松开指头,让那个婴儿掉进女人怀里。

女人抱紧对她的身材来说显得有点过大的婴儿,立kè

逃到了洞穴的角落。在那里还有一头没精打采地嚼着枯草的母羊,两个同样一脸惊恐到呆滞的小女孩。

冰龙趴回了地上,继xù

对自己生闷气。只有这个,它是越来越擅长了。

它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它原本是打算把那个半死不活的婴儿扔进某个野蛮人的营地。但野蛮人的营地相聚很远,还经常搬来搬去,它根本不知dào

得往哪个方向去找。

最后,它直飞巨人之脊,总算找到了这个它之前寻找死灵法师时发xiàn

的洞窟,甚至不得不变回人类生了一堆火,让那个已经哭不出声的婴儿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然后他就开始在火堆边哭得让它只想一巴掌拍死他。

它一肚子闷气地飞出洞穴,绕了老大一个圈才总算找到一个有人的营地,准bèi

待会儿就把那个惹人厌的丑东西扔过来,临走时还顺便抓了两头牛给自己填肚子。

这是它应得的!

等它抓着那个包得严严实实,哭得死去活来的婴儿回到营地时,野蛮人当然已经拿起了武器,严阵以待。

但野蛮人的武器对冰龙没什么用处,如果不是那声大喊钻进它耳朵里的话,它真的打算扔下婴儿就走的。

“它喜欢吃婴儿!把孩子们藏好!”

那个如此大叫起来的男人大概是听见了包裹里婴儿的哭声。

冰龙知dào

自己应该无视这可笑的污蔑——但它没能做到。

无边的怒火轰地一声被点燃,它咆哮着掀翻一个又一个斗篷,一把抓出了两个小女孩,以及那个紧抱个女孩发抖的干干瘦瘦的小女人,怒气冲冲地飞回了洞穴。

它不知dào

那算是报复还是什么……但它根本不喜欢吃人!

结果,它只能把他们都养在洞里。

再也没有哪条龙会比它更蠢了!它干嘛不干脆低头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呢?!.

“嘘,别害pà

,别害pà

。”玛蒂尔达轻拍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婴儿,柔声安慰着,也让那两个才不过五、六岁,却已经长得跟十岁的人类小孩差不多大小的野蛮人女孩儿紧紧靠在她身边。她只不过是个人类,瘦小的身体,软弱的性格,但在这里,她是这些孩子们唯一的依靠。

她惊魂未定地看看那条趴回地面,显然非常不高兴的冰龙,不知dào

她还能坚持多久。

她是安克坦恩人,被野蛮人从卡斯丹森林里抢来时才十来岁。她试过逃走,没逃多远就被抓了回来,再后来,她被送给一个死了妻子的野蛮人,替他照顾他的两个女儿,他对她还算不错,她也就渐渐死了心——即使回到森林,被野蛮人抢走过的女孩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听过那巨大又凶恶的怪兽——龙。小时候母亲给她讲过那些可怕的故事,躺在金币和宝石之上的巨龙,以人类为食,喷出的火焰能把整个城市都化为灰烬,直到有一天,身披铠甲的勇者自远方而来,杀掉恶龙,拯救世界,与美丽的公主永远生活在一起……一两年前野蛮人的部落里开始传说冰原上来了一条巨大的冰龙,会掠走人类蓄养的牲畜甚至人类,但它的影子从未掠过他们的帐篷,大多数人都并没有把传说当真。

她从未想到过自己真的有一天会见到一条活的龙,而既然她也不是什么美丽的公主,大概注定会被吃掉,变成金币堆下累累的白骨之一。

——但这里根本一枚金币也没有。所以传说果然还是不能全信。

那条冰龙第一次飞到他们的营地时只是抓走了两头牛。野蛮人们拿起了武器,却没人真的以为冰龙会很快再回来。

但它回来了。

她抱着两个女孩缩在帐篷的一角瑟瑟发抖,不停地向安都赫祈祷着,或许因为这里是不信神的野蛮人的地盘,她的祈祷以完全相反的情形得以实现——她,和她怀里两个女孩,被那条掀翻帐篷的冰龙一把抓在了爪子里。

它飞起来时那一声怒吼让她魂飞魄散,等她回过神,已经是在这个黑黢黢,只有一堆快要灭掉的火的洞穴里,而那条冰龙正把那个已经快要哭不出来的婴儿头朝下地提着,放在火上烤。

那一瞬间她不知dào

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她扑了过去,尖叫着:“等一下!你不能吃他!”

冰龙巨大的头颅向她转过来,金黄色的眼睛冷冷的,带着尖锐的怒意。

“为什么?”它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而威严,透着一股不耐烦。

“……因为……”她根本吓得动弹不得,完全不知dào

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太瘦……他……不好吃……”

冰龙愣了一下,有一瞬间她觉得它像是要笑出来——如果龙也会笑的话。

它哼了一声,把那个婴儿扔到了她怀里。

“那就把他养胖!”它低吼着,转身走出了洞穴,每一步都沉重得让她的心也随之猛跳。

她偷偷溜去洞口边看了一眼,又绝望地缩了回来。这个洞位于高高的峭壁中间,他们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冰龙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些木头,用几块兽皮包裹着,扔在她面前,那看起来像是从某个营地里弄来的。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她愧疚得好久都抬不起头来——她暗自希望它已经又吃掉了几个野蛮人,不会再想吃她和这几个孩子们。

但那个婴儿还是哭个不停。

“让他闭嘴!!”冰龙怒吼着,巨大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洞穴里如雷般轰隆隆地滚着,恐惧让他们紧抱在一起缩进角落。但她知dào

那孩子应该只是饿了,她鼓起所有勇气向那条冰龙提出了一个请求。

“请给我一只会产奶的母羊……这样我才能……喂肥这个孩子……”她一边说一边打着哆嗦。

冰龙非常不高兴地从鼻子喷出一股冰冷的气息,但它还是飞了出去,给她拎回了好几只羊。

显然,它可不知dào

那只羊会产奶。

幸好,那之中有一只母羊正在哺乳中,剩下的她以为会被冰龙吃掉,但它只是把它们扔了出去——它大概不喜欢吃羊,她只能如此猜测。

从那时起到现在,她不知dào

已经过去了多少天。她甚至已经有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冰龙会给她带回新鲜的肉,半条鹿腿的什么的,大概是它吃剩下的——她很庆幸它从来没有扔给她一条人腿,她绝对会晕过去的。

它还会应她的请求给她带回喂羊的草,装奶的罐子,一把小刀,铁锅……那应该都是从野蛮人的营地里抢回来的东西。

她怀着微小的希望,希望会有人因此而找到这里来,把她和孩子们都救出去。

而那些人当然会杀掉它——玛蒂尔达偷偷地抬眼看着那条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的冰龙。有时候它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凶恶,尤其是在没有谁哭得让它心烦的时候。偶尔它会平静地趴在一边,看着她烤肉,或者喂孩子,巨大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些她看不明白的东西,火光照着它的鳞片,看起来就像是闪闪发光的宝石。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并不想看着它被人杀死。

但在所有她听过的故事里,那是一条龙唯一的结局。

第九十七章 何以为神

吃力地把一块“借用”的石砖从它原本的位置拖下来的时候,埃德·辛格尔很想因为那句“我们帮你”而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他现在是菲利·泽里的弟弟——菲利在找到艾瑞克,那个失去记忆的圣骑士的时候,就是用艾瑞克的哥哥的身份留下来的,他同时也顺便为自己编造了其他几个弟弟,以便寻找另外几个圣骑士和牧师。埃德成为了其中的一个,他“原本留在家中等待消息,后来接到菲利的信,特地赶来,为感谢拯救了艾瑞克的神祗,帮zhù

祂的信徒们建造神殿”,同时,“很希望能对耐瑟斯,那伟大的创造之神了解更多”。

埃德不知dào

这种蹩脚的借口是怎么让他成功地混进来的。他怀疑那些安克坦恩人失去的不仅仅是记忆,大概还有相当的一部分的脑子。他只跟那些人相处了两天,他们脸上的幸福和满足他已许久未见——也许过得单纯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并不是所有人都失去了记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因为被治愈了伤病而投入新的神祗的怀抱。耐瑟斯的牧师已经在安克坦恩与北部冰原交界处,散布在森林中的许多偏远村庄里默默地传教了好几年。

战乱并未波及那些村落,但贫穷和疾病从未放过他们。他们原本也崇拜安都赫,但那位神灵显然遗忘了这些人,安都赫的牧师从未踏足他们的森林,他们的祈祷也从不曾有回应,简陋的神殿日渐荒废,无所依靠的人们很容易就拜伏在任何一位愿意照看他们的神祗脚下。

耐瑟斯的牧师们教他们如何改进打猎的武器,修建更为牢固的房屋,帮zhù

他们抵抗野蛮人不时的抢掠,而要求的回报不过是虔诚的信仰——安克坦恩和鲁特格尔一样,很多人都同时信奉好几个神祗,他们在维因兹河边向水神尼娥祈祷风调雨顺,在森林中祈求森林女神纳西安达赐予他们更多猎物,在群山脚下念咏安都赫之名……

但耐瑟斯要求全身心的信奉。你可以承认其他神祗的存zài

,但你的灵魂将从此属于耐瑟斯。

那通常是诸神对牧师和圣骑士的要求。正是这一点让菲利和埃德都有些不安。信仰有其力量,却也极易被利用。如诺威所担心的,这很可能是死灵法师的某种阴谋

但在那几个已经改信耐瑟斯多年的猎人身上,埃德看到他从未见过的坚定。不是另有所求,不是畏惧某种强dà

的力量,而是真心相信那位神祗能为他们创造一个全新的、更好的世界。

“牧师会告sù

你更多。”哈利亚特,一位猎人这样告sù

埃德。猎人有一头金色的卷发和明亮的、偏绿的蓝眼睛,肌肉结实得令人羡慕。他是最早改信耐瑟斯的安克坦恩人之一,一位中年牧师经常到他的村落,教他们识字和战斗。

“战斗?”埃德疑惑地问。

“每一个信徒都是耐瑟斯的骑士,总有一天我们会为他而战。”哈利亚特回答。

“可是,到底要跟谁战斗?”埃德不安地追问。这世界已经和平了许多年,惟一的战乱是人类自身为了争权夺利而发起的战争,即使传说在鲁特格尔的内乱中有几位神祗插手,也不过只是传说,在斯顿布奇,许多人怀疑那只是水神的骑士们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借用了神的名义。

“任何与耐瑟斯为敌的人。但你无需畏惧。”哈利亚特以为埃德是在害pà

,“耐瑟斯会与你同在,你会在他的世界里得到重生。”

“死灵法师……或者冰龙,以及地精,这些也都是耐瑟斯的敌人吗?”埃德试探着问道。

“当然。”哈利亚特皱起了眉,“那都是邪恶之物。”

埃德呵呵地傻笑着,结束了这令人不安的对话。

当天稍晚的时候,他找到了机会与菲利独处。

“我不知dào

是否诸神都会如此教导他们的骑士,但听起来总觉得不太妙。”埃德问菲利,“尼娥也会让你们时刻准bèi

为她而战吗?”

“当然。”菲利回答,“不然你以为圣骑士是干什么的?但尼娥可不会把她的每一个信徒都当成骑士。”

任何得到启示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尼娥的牧师或圣骑士,但在那之前还需yào

经过许多考验才能得到女神的承认。她会赐予他们力量,但与力量相对的是责任。

“可你们要如何分辨谁是尼娥的敌人,谁又是邪恶的?尼娥会告sù

你们吗?”埃德后悔自己没有对诸神和他们的追随者多些了解。里弗的生意主要靠船运,所以辛格尔家勉强算是水神的信徒,但尼娥大概不会承认他们这些连祈祷词都不会念的人。如果不想死后落入无信者的地狱,大不了请一位牧师来做临终的祈祷就行了。

而他胸前的那颗水晶球……就算有什么力量,在毫无信仰的他手中,大概就真的只是个球而已。他都快忘了自己带着那个小玩意儿了。

菲利用力挠头,他可不是牧师,为人解答疑惑绝对不是他的专长,而圣骑士的守则有一本书那么厚,里面大多连他都不记得——但眼前的年轻人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最后他想起了某个人曾经告sù

他的话:“也许我们信仰的只是自己,我们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然后为那声音找到一个名字,让我们不会太过骄傲,或太过孤独。”

他原样说了出来,满yì

地看到埃德为此苦苦思索了好久,才茫然地问出一句:“所以,神其实是不存zài

的吗?”

“不,他们当然存zài

,在我们的信仰之中。”菲利得yì

地回答。他当初也曾经问过同样的问题,“如果你没有偏离自己的道路,就不会偏离女神的指引。”

在埃德再次低头沉思的时候,菲利悄悄地逃走了。他能拿出来糊弄人的也只有这几句。但当他独自一人时,才突然意识到,那几句话对他的影响之深,胜过任何牧师和守则的教导。

而此刻,他内心的声音告sù

他,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

第九十八章 少年

另一只队伍在午后到达,三十几个人的到来让修建神殿的人数增加到近六十人——以及不到十来个地精。

“还有更多人会来。”领队的是与哈利亚特来自同一个村落的猎人里塞克,长得让埃德怀疑他跟哈利亚特是亲兄弟。

“安克坦恩人都长得差不多,尤其是靠近北部的地方。不过在他们眼里,我们长得大概也挺像是亲兄弟。”菲利指了指他跟埃德一样乱糟糟的黑色卷发,和深浅不一,但同样是蓝色的眼睛,回答埃德的疑惑。

“我们一点儿也不像!”埃德用力把头发捋得更整齐一点,“看……你有我这样的脑门吗?”

菲利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埃德黑着脸没再理他。

他注意到刚来的队伍里有一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少年,一头细软的,有些黯淡的金发,身材细瘦,漂亮而单薄,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天真的蓝眼睛让他想起了伊斯——当然,伊斯看起来会更加迷糊,像是总也睡不够,而不是那种怯弱的,容易受惊的小动物似的神情。

新来的人们很快就开始工作。埃德一边努力表现出没有偷懒的样子,一边接近了那个少年。

少年正用力从地上搬起一块石砖,那对他来说似乎有点太重了——埃德怀疑他的力qì

可能还不如一个地精。

埃德伸手去帮了一把,少年垂着头低声道谢,埃德只能看到他头顶小小的发旋。

“我不是想质疑你的虔诚或者其他什么的……不过修建神殿这种工作可不怎么适合你这样的小孩子。”他开口说道。

“不,我可以做到的!”少年抬起头来,惊慌地把石砖向自己的方向拉扯。

“……喂!”埃德可不想让那块石头掉下来砸到他的脚,不得不用力夺了过来,两三步冲到路边,跟其他石砖堆在一起。

回过头,那少年一副被惊吓的表情,让埃德心中顿时充满了罪恶感。

他只是想交个朋友!但或许正如娜里亚所说,他自以为高明的搭讪技巧一向蹩脚得让人无言以对。

“我吓到你了吗?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是说……呃,你是在找人吗?”埃德干脆放qì

解释,换了一个问题。他之前注意到少年频频抬头四顾,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少年紧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低头用力搓着手指上的灰尘。

“我也在找人。在找……我的哥哥们,你从哪儿来?也许你见过他们。”埃德小心翼翼地接近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试图安抚一只惊惶的小猫。

“他们……失踪了吗?”少年畏畏缩缩地试着与他交流,但至少不再一副随时准bèi

逃走的样子。

“是呀!”埃德说,因为得到回应而兴高采烈,少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让他意识到这种语气对于一个有亲人失踪的人来说未免太过高兴了一点。

“我叫埃德,你呢?”他决定用自我介shào

来岔开话题。

“霍安·肖。”少年低声回答,转身继xù

干活。

埃德没敢再帮忙,只是在少年身边装作干活的样子继xù

坚持不懈地没话找话。

“我有……很多哥哥,瞧,那边那个黑头发的就是,我们长得很像不是吗?”埃德指指菲利,“你在找谁?之前在这里的人他都认识,也许他能帮你呢。”

“我父亲。”霍安头也不抬地说。

“你父亲……他也是耐瑟斯的信徒吗?”

“……”

“他也失忆了吗?”

“我不知dào

……事实上,失忆的是我。”霍安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我也不知dào

我在找谁……我只是希望有人能认出我。”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又迅速低下头去。

“呃……别担心。艾瑞克,我的另一个哥哥也是这样,你会想起来的,艾瑞克就想起来一点点。”埃德笨拙地安慰他,事实上,艾瑞克“想起”的那一点点,是菲利硬塞到他脑子里的——“我叫艾瑞克,我有很多兄弟,这个是菲利,这个是埃德,我们一家都是风语森林里的猎人,我倒霉地经过了一个正发生瘟疫的村子……”等艾瑞克恢复记忆,对菲利这样乱来大概不会怎么高兴。

在这里,失忆的人反而更容易得到信任,一片空白的过去使他们成为耐瑟斯最虔诚的信徒。也许埃德该庆幸,就算失去了记忆,艾瑞克也一如既往地相信着菲利,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质疑地完全接受,仿佛那已是一种本能。否则像他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

“至少你还知dào

你的名字,以及你有一个父亲,艾瑞克一开始什么都记得了。”埃德说。

“这个名字是别人告sù

我的,可他也不太确定那是不是我……”霍安直起身来,环顾四周每一张陌生的面孔,“而霍安·肖有一个父亲……但他或许也已经不记得……”

这会儿他是真的哭起来了。埃德惊慌失措,几乎就想逃走,但霍安很快擦干了眼泪,对他羞涩地一笑:“抱歉。希望我失忆以前不是这么爱哭……我现在总是……觉得有点害pà

。”

不认识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认识,独自一人惶然行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没有过去,也看不清未来,埃德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感觉。他突然能够理解那些人的虔诚——急切地想要寻找一个依靠是如此正常的反应。但对一个少年来说,再伟大的神祗也不能替代一个平常的父亲。

“别怕,霍安,就像牧师说的,就算无法恢复记忆,也还是可以创造新的记忆,你还会有更多的朋友和亲人的。”埃德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至少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而我可是有很多的……哥哥!他们会喜欢你的!”

埃德很快就把他的新朋友介shào

给了菲利和艾瑞克,艾瑞克只是憨厚地笑笑,菲利却意有所指地取笑他“真的很爱交朋友”。

“总比没有朋友要好。”他不屑地回敬。如果有合适的时机,他还希望能把霍安介shào

给精灵和娜里亚他们。

他的同伴们换了个隐藏的地点。而精灵此刻很可能就趴在他们头顶某座摇摇欲坠的石桥上,把一切都尽收眼底。高空偶尔会有石头掉落下来,城市的其他地方也会传出一两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人们似乎都不怎么在意,埃德却有些胆战心惊——既担心被砸破头,也担心精灵会摔下来。

诺威本打算只在暗中帮忙,是埃德自告奋勇地要求和菲利一起混进修建神殿的人群中。他依旧有些信不过圣骑士,也希望能更快找到机会放走地精们——虽然他发xiàn

那些小怪物比他更擅长偷懒,惨叫起来的确很大声,却也没有受到多么惨不忍睹的虐待。他有点想不通那个逃跑的地精为什么会那么疯狂。

他也用心记下所有对耐瑟斯和他的牧师的描述。精灵会需yào

这个,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他看到菲利手腕上的符号时的反应并不寻常。

第九十九章 泰丝的意外冒险

“我不能再待在这里啦!”泰丝突然坐直了身体叫道,“我得出去,我都快不能呼吸了!”她大声抱怨。

“哦,你可以出去帮我弄点干净的雪回来烧水。”娜里亚说。泰丝每天都会这么叫上几次,她已经习惯了。天还亮着,安克坦恩人正忙于他们神圣的工作,周围一直很安静。精灵谨慎地禁止她们独自外出,但她觉得那真没有什么必要。

泰丝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说:“所以,如果诺威回来发xiàn

我不在,你会告sù

他是你让我出去挖雪的吧?”

“呃……”娜里亚正迟疑着,泰丝已经开心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抱起莫奇跑了出去。

阿坎羡慕地看着她的背影,冲娜里亚比划了一下。

“不,阿坎,你不能跟她一起出去。”娜里亚严厉地说,她已经开始觉得没有阻止泰丝都是一个错误,那女孩绝对不可能乖乖在门边滚个雪球就回来的。

泰丝的确没有走得太远,她只是溜到了下一层,在整条街的商铺里窜来窜去,试图从商铺门口挂着的标志判断里面原本卖的是什么东西,还因为莫奇突然从她怀里跳出来去追一只看起来跟它很有几分相似的小动物而不得不追出两条街,最后还是小莫因为太冷而自己跑了回来。

那些金属制作的标志有些已经不知掉到了那里,有些还勉强挂在墙上,只是锈蚀得难以辨认。她认出了两柄交叉的细剑,钻进去寻找了一下是否有什么主人离开时遗忘的武器,得到的只是一堆灰尘和几个大喷嚏。然后她转进了另一家店,从标志看来似乎是卖花草、药材或者首饰的——她当然希望是后者啦。这家店也有一间地下室,泰丝轻轻地踢了踢那扇半挂在门框上的烂木片,整扇门就无声地碎了一地。

她看了看黑洞洞的门口,好奇压过了恐惧,点亮火把,大着胆子走下了台阶。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泰丝正准bèi

离开,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地上完全变黑的毯子被踢出一个洞,火光下,破损的地毯里露出了地面上现出隐约的花纹。她低下头,拿脚尖蹭了蹭。

眼前似乎闪过一片缤纷的光点。她疑惑地抬起头,却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整个房间都突然变了样子。

不。她环顾四周,这是个圆形的,更大一点的房间,但仍一眼就能看尽。歪歪扭扭的桌椅被火光拉扯出奇怪的黑影,靠墙的位置还有一张保持了原样的床,床上甚至好像还躺着一个人……

那真的是一个人。

泰丝差点就把火把扔了过去。她并不怕死人,诸神为证,她可是在悲泣森林里拿棍子玩过敲骷髅头的游戏的。但突然被弄到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哦,这鬼地方甚至都没有一扇门!——然后发xiàn

床上躺了个死人,她只是有点吃惊而已!

她拍着胸口,让狂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想了想,还是后退几步,离那个死人更远一点。

但她实在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退。

她不知dào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没有门,没有窗,周围的墙壁上有几个长方形的狭窄的缝隙,勉强透进一点光,她踮起脚尖朝外面看了看——很好,至少她还在废城里。

这样的建筑实在不太符合精灵的风格,但她对一千多年前的精灵又有多少了解?

如果不是独自被困在这里,她会很有兴趣研究一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她可不想天黑之后还一个人跟一具死了一千多年的尸体待在一块儿!

莫奇在她怀里蠕动着翻了个身。她抬头看看那几条细长的缝隙,小莫大概能钻出去.

忙碌一天的结果,是埃德没能像计划的那样,在晚上与精灵约好的时间之前精神十足地拍醒昏睡不醒的菲利。

一睁眼就看见菲利得yì

的大脸让他有些懊恼,但也只能迅速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跟着菲利走出门外。

几乎所有人都住在那个圆形广场内侧,从岩石中开凿出的巨大建筑里,那大概是被废弃的城市中少数还有门的地方——它厚重的大门由铁箍包裹着铁木制成,虽然多少有些锈蚀和破损,却依旧好好地挂在门框上。门后有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两侧向内延伸的走廊两边还有不少房间,但大家还是更喜欢聚集在温暖的大厅里。有人在外面街道旁的房间里看守着地精,它们曾经成功地逃跑过一次,但大多数都被重新抓了回来。虽然事实上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但没人考lǜ

过干脆放走它们。埃德知dào

有人建议在神殿建成时杀掉所有的地精作为祭品,里赛克和哈利亚特都没有反对,只是表示它们的命运将由牧师来决定。

那更坚定了埃德尽快放掉地精们的决心。它们并不曾像几百年前的同族那样掠夺人类的村庄,杀掉所有来不及逃走的人,只是苟延残喘,挣扎求生,杀掉它们不再有任何正义的理由,只是无意义的屠杀。

昨晚飘起的雪已在清晨停止降落,广场上依然点起一堆篝火,哈利亚特正和一个埃德还不知dào

名字的、今天刚来的男人坐在篝火边低声交谈。

埃德没料到这里还会有人,那让他有些不安,但菲利若无其事地晃了过去,跟两个男人说了几句话,又若无其事地晃了回来。

“走吧。”他说。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埃德才小声问:“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告sù

他们你是卡露缇的信徒,而现在你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我正打算带你去卡露缇的神殿,让你可以跟你的女神好好谈谈。”

“……你是故yì

要让他们起疑心吗?!”

“不,这样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坦率而诚实。埃德,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神,在几个神之间徘徊不定,甚至同时信奉好几个不同的神,对普通人来说都没什么不对。再说,你现在还不是耐瑟斯的信徒呢,他们只会对你更加热情,让你更快放qì

你那喜怒无常的女神,转而追随伟大的耐瑟斯。”

“……至少那是个女神,她的身材很不错呢!”埃德闷闷不乐地说,如果非得选择一个神来信,不管怎样也还是女神更好。

菲利摸着下巴,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他们与诺威约定的地点的确是冰雪女神的神殿,但精灵并不在那里。菲利东张西望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娜里亚!”菲利向从黑发女孩伸开双臂,“你是给我带来了蘑菇汤吗?”

娜里亚疑惑地皱眉:“蘑菇早就吃完啦。”她从家里带来的干蘑菇被矮人们在两天之内吃得一干二净。

“出了什么事吗?”埃德不安地问,精灵是个相当遵守约定的人,如果没有什么意wài

,他不会让娜里亚代他出现。

“唔……”娜里亚说:“泰丝不知dào

怎么跑到上面某个房间里了,诺威正想办法救她下来。如果你们有什么重yào

的事,我再去叫他。”

“她自己爬上去的吗?”埃德忍不住想起总是爬到树上却下不来的猫,那跟泰丝还真的有点象。

“呃……好像她也不知dào

。”想起困在高处的泰丝,娜里亚担心又自责,她果然不该让泰丝一个人溜出去的。当只有莫奇跑回来的时候,刚刚回来的精灵立kè

紧张起来。他独自出门去寻找泰丝,回来时神情古怪,说泰丝被困在他们头顶上那种悬空的房间里。

娜里亚跑出去看了看,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团,精灵说那个房间还算结实,应该不会塌下来。但要救出泰丝,他需yào

阿坎的帮忙。娜里亚便代替他来与埃德和菲利见面。

“……地精们有说过这个城市是怎么闹鬼的吗?”埃德问菲利,整件事听起来有点奇怪,他只能想出这个原因。

“你不觉得更像是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儿自己乱跑困在那里,又担心被骂而撒谎的吗?”菲利说,“她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第一百章 赎罪之塔

“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的错!”泰丝坐在地上,委屈地分辩:“我只是帮娜里亚去弄点雪,然后一眨眼,人就已经在这里啦!又黑又冷,还有个死人躺在那里……”

她侧过头听了听,外面还是没人说话。

“诺威?”她忐忑地呼唤,“你还在吗?”

精灵令人安心的声音飘了进来:“我还在。泰丝,我不会因为这个骂你的,待在那儿别动,别碰任何东西。”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三次啦。”泰丝看看周围,抱紧又跑回来的小莫,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因为担心火光会被安克坦恩人看见,她已经弄熄了火把,只有微弱的雪光从那几条缝隙里透进来,周围的黑影似乎都在蠢蠢欲动,就算床上的骷髅突然坐起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精灵反复的叮嘱只是让她更加不安。

这地方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她能从诺威的语气里听出来。

精灵猜测把泰丝从地下室转移到这里的是一个传送阵,但她已经在地面上蹭了又蹭也回不去,那个魔法准是已经失效了。诺威只好叫来了阿坎,打算敲开墙壁救他出来。

“泰丝?”精灵叫道,一根绳子的一端从狭窄的窗子里扔了进来,“把这个系在你的腰上。”

“你是想把我拉出去吗?可我觉得我不可能从窗子里挤出去。”尽管知dào

那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整个建筑塌下去……哦,她不该让那画面出现在脑子里!

假装什么也不明白,泰丝一边系一边继xù

说下去,“就算我一个月不吃东西也不可能。”就算变成骷髅也不可能,她想着,突然意识到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监狱……这里是个监狱,是不是,诺威?”她早该猜到的,她只是天真地以为精灵没有监狱这种东西,更别说是这种显然不打算再把人放出来的监狱。

“……他们全都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却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死掉。”泰丝喃喃地说,她的确讨厌精灵,但她无法相信精灵也有如此残忍的一面。

“让我们先把你弄出来,泰丝。”诺威叹息着,“这不是监狱,我也不知dào

这种……这种地方居然真的存zài

。”

外面传来沉闷的敲击声,整个房间都在微微地震动着。泰丝猛盯着面前的墙壁,试图让自己不去想床上的骷髅——他听着满城居民渐渐离去,留他孤独一人在这里等死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否满怀怨恨,即使死去也无法平息?他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行,以至于得到这样的惩罚?

等待的每一个瞬间都像一整年那么漫长。从这里出去之后,泰丝发誓她再也不会独自踏出藏身的地方一步,哪怕憋死在里面也不会再有一句怨言。

墙壁上的石砖终于开始松动,当一块石砖向内突出的时候,泰丝急切地扑过去抓住它,用力抽了出来,从未如此高兴地感觉寒冷的空气扑在她的脸上。

一双大手伸了进来,用力地扒出另外一块松动的石砖,然后另一双手也加入了他。墙上的洞足够大之后,泰丝迫不及待地手脚并用爬了出去,一声不响地钻进诺威的怀里。

精灵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她还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小的女孩。当身体终于停止颤抖,泰丝爬了起来,用力拥bào

蹲在一边看着他们傻笑的大个子。

“谢谢你,阿坎。”她轻声说,然后拉了拉若有所思地盯着墙壁上那个洞口的精灵,“我们回去吧?”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精灵犹豫了一下。

“就……再等我一小会儿?”他说,没等泰丝开口就从那个洞里钻了进去。

泰丝恼怒地抓起一把雪扔了过去,她就知dào

会这样。

她看了看四周,不明白精灵们为什么会把监狱建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它孤悬在半空,两条交叉的石桥托起了它,她和阿坎现在就挤在其中一座桥上,大个子紧紧地攥着他包上了几层布以免发出太大响声的铁锤,不时紧张地向下看看,似乎担心桥会塌下去,他能爬到这里来一定很不容易。

“我再也不跟你抢吃的啦!”泰丝说,再次拥bào

了阿坎,“现在,再等我们一小会儿!”

她又从那个洞里爬了回去。

阿坎弯腰朝洞里看了一眼,困惑地摇摇头,有时候他实在弄不懂这些小家伙们。

泰丝眨了眨眼,慢慢重新适应房间里的黑暗。诺威正站在床前,低头注视着那具遗骸。她走了过去,紧紧地靠在精灵身边,借着微弱的光芒,只能看清那惨白的头骨。

她移开目光,视线落在床边的墙壁上。灰尘的覆盖之下,像是有些模糊的花纹,但她盯着看得越久,越觉得像是精灵的文字。

她走过去,轻轻拂掉灰尘,努力睁大眼睛。

诺威比她更容易看清那些文字,他突然伸手去拉泰丝,但女孩挣脱了他,她已经分辨出了那些模糊的字迹。

“我即将死去。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将我的坟墓竖成虚伪的高塔,冠以神圣之名。那些怯懦之人,甚至不敢大声在众人前宣告我的罪行——我惟一的过错,只是想揭开安克兰的秘密。当一个种族试图掩盖过去的错误而不是勇于面对,便已走上灭亡之途。若这看起来像是一个诅咒,那就让它如此吧,时间会给出所有答案……”

那段话似乎没有写完,大而缭乱的字迹不知是用什么写上去的,即使在千年之后,蕴含在其中的悲愤与绝望依旧触目惊心,而那个熟悉的名字更让泰丝浑身冰冷。

“安克兰。”她控zhì

不住地发着抖,几乎说不出话,“他们把他关在这里,只因为他知dào

了安克兰的秘密。”

精灵的手心也是一片冰凉。他紧握着她的手,沉默不语。

——还有谁知dào

?有谁知dào

他们曾去过安克兰?

泰丝的脑子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后悔没有阻止诺威去寻找那该死的地方,活该被诅咒的城市……

“伊斯……那条龙知dào

。”

红发女孩语气中的寒意让诺威心中一颤。

“泰丝……泰丝!”他捧住了女孩的脸,想要让她冷静下来:“那没关系。伊斯知dào

那地方精灵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不会告sù

任何人的……再说,又有谁会听他说这个呢?”

“埃德会知dào

,娜里亚也会知dào

。”泰丝固执地坚持,“然后精灵们也会知dào

……”

“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泰丝……”诺威无奈地叹息着。

没错,朋友。泰丝承认她喜欢他们……可没人比她的精灵更重yào



“精灵们会把你永远地关起来!”她深深地陷在自己的恐慌里,“那些混蛋才不会关心你到底找到了什么,他们从来就不喜欢你!”

她会失去他,就像许多年前失去父亲那样——当她终于在肮脏的下水道里找到他,连骨骸都已残缺。而她的父亲或许临死也不知dào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无数景象混乱地交叠在一起,她分不清哪些是记忆,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她的恐惧滋生的幻觉。

阿坎担忧的大脸出现在洞口,敲了敲墙壁,似乎在询问他们是否需yào

帮zhù



诺威冲他摇了摇头,紧紧地搂住泰丝,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能猜得出泰丝想起了什么——那些记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从她的脑海中全部抹去。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不断重复“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会有事的……”

他不知dào

过了过久,女孩才终于冷静下来,在他怀里闷闷地发出一句:“当然,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稍稍推开了他,仰起头,泪水未干的双眼坚定而无畏:“知dào

吗?如果你真被抓了,就算一把火烧掉格里瓦尔,我也会把你救出来的!”

诺威笑了。这才是泰丝·谢帕德,他的红发女孩,曾独自从城市最黑暗的角落里顽强地活了下来,勇敢,倔强,永不退缩。

“我知dào

,”他只能叹息着回答,“我知dào

。”

“现在我们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泰丝厌恶地看着这个小小的房间,“你居然还说它不是监狱。”.

“它的确不是监狱……至少在我看过的记载中,它被称为‘赎罪之塔’。”

在回去的路上,诺威轻声向泰丝解释。

“对精灵来说那是个神圣的地方。唯有愿意放qì

一切的人才能居住在其中,用漫长的生命为所有精灵祈求诸神的宽恕和护佑。”

据说住在赎罪之塔中的精灵不用饮食也能活得比很多精灵更长久,因为他生命已经完全交在诸神的手中。每个精灵抬头都能看见那座神圣的建筑,却谁也无法接近。很久之前,这种建筑已经从精灵的城市中消失,成为一个传说。或许已经没有精灵还愿意为他人而献出一切。

“也是个拿来做监狱的好地方。”泰丝冷冷地评价,但有一点她依然想不明白,“但那个传送阵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有人知dào

了真相,想要救他出来,他的朋友或亲人……”诺威也只能猜测。

“但或许在他们想办法进去之后才发xiàn

,那个人已经死了……”泰丝的声音低了下去。如果这座城市没有被抛弃,他们或许还能知dào

那个人的名字。但如今,连这座城都已被人遗忘,谁还会记得那高塔之上孤独的殉道者?

“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对泰丝来说,这种方式还更容易接受。

“我不知dào

,泰丝。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dào

了。”

“……但诸神会知dào

,如果他们真的存zài

的话。”

“是的……诸神会知dào

。”

“可诸神到底会惩罚谁?以他们的名义隐瞒真相谋杀同族的人,还是或许违背了他们的意愿寻找真相的人?”

“泰丝……那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一阵小小的旋风卷起雪花,从他们身边刮了过去,又在不远处无声地消失。转瞬即逝的风声,像是一声叹息。

第一百零一章 不负责任的神灵

不要妄自猜测神灵的意志。

每一个神祗的牧师都会如此告诫所有的信徒。埃德总觉得,那其实是在说——不要怀疑,神不会错,如果你觉得神错了,那一定是你理解错了;以及,如果你因为理解错误而做错了什么,也别推到神的头上。

这样的神祗,埃德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不负责任。

即便会因此而下地狱,他也无法停止这样的想法,尤其是在看到一堆一个比一个虔诚的耐瑟斯的信徒为把他的神像雕塑成什么样子而吵得几乎打起来的时候。

牧师从未形容过耐瑟斯的容貌。有人觉得他应该是个威严的长者,也有人觉得他应该是个强壮的战士。

埃德坐在一边,踢了踢跟他一样撑着头发呆的菲利:“你们怎么知dào

尼娥是个女神的?”从他有记忆开始,人们信奉的诸神都已经有了固定的形象,他从来没有想到要去了解那些形象到底从何而来。

“有一个人——或者精灵,或者矮人,据说也曾经有兽人……总之,他们被称为‘圣者’,是诸神在这个世界的代言人,有时也会成为诸神的容器。最初关于神灵的一切,都是由他们叙述,然后被记载下来的。”菲利的神情依然有些呆滞,“而且每一位牧师和圣骑士都会得到启示,有时神会以某种化身出现……”

“如果那些人撒谎呢?”埃德问,“或者记载是错的,比如,尼娥其实不是女神,但她……他的圣者是女性,于是记载就变成了‘尼娥是位女神’,那也是很有可能的嘛!启示什么的……你怎么知dào

那是神的启示?”

“……”

菲利开始后悔向诺威寻求帮zhù

——真的,他原本只是想要精灵帮忙而已!无论跟踪、观察还是寻找线索,精灵的能力都胜过人类。他可没想过会给自己弄来这样一个甩不掉、永远有无数问题的麻烦!

“你觉得,如果我们对着一位女神的形象祈祷,原本是位长胡子的威武男神的那位会鸟我们吗?!”他忍不住低低地咆哮。

“谁知dào

呢,也许他不在意?”

“如果他都不在意,你又为什么要在意!!”菲利吼了出来。坐在他们附近的艾瑞克和霍安显然都吓了一跳,开始不安地看着他们。

“……说得也是。”这个答案意wài

地让埃德满yì

了,他扭过头去,继xù

旁观安克坦恩人已经持续了半天的争吵。

菲利愣在那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但没过多久也泄了气,继xù

撑着头发呆,但却没有办法把埃德的疑问从他的脑海中驱赶出去。

菲利从不会想太多。他一直觉得做一个圣骑士是很简单的事,尤其是一位极受爱戴的女神的骑士。他只需yào

服从命令,帮zhù

他人,对抗邪恶。肖恩·佛雷切或许太过严肃,却是圣骑士们值得信任和尊敬的领袖。费利西蒂,如今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圣者之一,虽然已经垂垂老矣,很少出现在人们面前,但他见识过她强dà

的力量,也折服于她的宽容与睿智。

但这世界正悄悄改变,惫懒如他也能感觉得到。人们有更强的欲望,更多的激情,诸神却在人类的生活中逐渐隐去,唯有精灵和矮人还固守着他们的信仰。

曾经有人告sù

他,总有一天诸神会因为人类对他们的轻慢而降下灾难,那时人们才会学会畏惧,重拾信仰。那对一个神的骑士来说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对,甚至是值得期待的,直到他被人提醒,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才突然觉得恐惧——他希望诸神能重回人们心中,希望得到更多的尊敬和信任,但那如果需yào

无数堆积的尸体来交换,他宁可不要。

他摇摇头,从那些不着边际的恐慌中挣脱出来。

他注意到没有参与争吵的人并不止他们几个。艾瑞克认为耐瑟斯是位勇敢的战士,但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坐了下来。没人会去问霍安那样的小孩子,他就只是怯怯地躲在一边,菲利模糊地表示他跟他的兄弟意见一致之后也没人再来理他。埃德在他们眼中还不是耐瑟斯的信徒,至于其他人……

他眯着眼睛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有些人或许只是像艾瑞克一样不擅争论,却一直在认真地听着,有些人却开始显得漫不经心。少数几位女性几乎没有开口,北方的女性即使和男人一样强壮,也会听从自己的父亲、丈夫甚至儿子,她们很少会有自己的意见。

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一点关心的样子,只是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像他一样,冷眼观察着每一个人。

当目光相接时,菲利友好地咧嘴一笑,对方却只是漠然地把眼神移开。

那是个即将步入中年的男人,褐色的头发已经掺杂着许多银丝,脸上却没有太多皱纹,也没有高原地区的北方人常有的黝黑皮肤,苍白的脸因为寒冷的刺激而变红,灰色的眼睛总是像畏光一样半闭着。菲利记得他的名字,奈杰尔·艾斯蒂斯,又一个失去记忆的信徒。

至少,是自称失去记忆。那实在是一个很有效的伪装,菲利不知dào

耐瑟斯的牧师要如何分辨真假。

如果让艾斯蒂斯披上黑袍,说不定会有几分像死灵法师。

菲利在脑海中勾勒着,但他自己也知dào

那仅是猜测。他与精灵讨论过,这位新出现的神祗有可能是死灵法师的杰作。制造一场瘟疫,再假扮成牧师来治愈疾病以博取信任,甚至让许多人失去记忆来让一切都变得更容易,那并不是做不到。

但要证明这一点,他们需yào

更多的证据。否则,倘若那真是一位神祗,他们贸然的举动将成为亵渎,即使那并非他们信奉的神明,挑起无谓的争端也是不智之举。

“小家伙!”他向缩在角落的霍安招招手,“过来这儿!”

“你要干嘛?”埃德警觉地问。

“吃了他。”菲利露出两颗尖尖的犬牙,一脸凶恶,“像一条恶龙一样!”

埃德的脸色在“别理他”和“揍他!”之间精彩地变幻了一阵儿,终于还是虚张声势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霍安乖巧地走过来坐在菲利身边。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悄无声息,考lǜ

到他瘦弱的身材,倒也不怎么奇怪。

“你认识那些人吗?”菲利随意地指了几个与霍安一起来到这里的人,有些他已经交谈过,有些他还只知dào

名字。

霍安知dào

的并不比他多多少。有几个人是和他从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但他们彼此已经毫不相识,有些人是在半路上加入,包括奈杰尔·艾斯蒂斯,他和另一个名叫伯纳德的男人同行,表示听说了修建神殿的事,并自愿加入。

里赛克并不是征集人手的人。他们甚至说不清到底是谁发起了此事,但牧师们开始在传教时提到正在修建的神殿,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坎特里尔,第一个完全信奉耐瑟斯的村落,然后由村里的笃信者一批一批地带来此处。

“那个治愈了你们的牧师……他是什么样的?”菲利问到。

霍安露出敬畏和憧憬的神情:“像一位……父亲。”那对他或许已经是最高的评价。

那是位中年牧师,有着温和而深邃的褐色眼睛和极富感染力的浑厚低音,藏着风霜的皱纹里有值得信赖的稳健与平和。

从菲利所听到的描述中,已经至少有三位牧师,没有一位自称是圣者。他们似乎也并不在意信徒们因不同的理解而争吵不休。

即使有着种种疑点,他们也依旧将死灵法师归入耐瑟斯的敌人。菲利不知dào

这是某种避免猜疑的权宜之计,还是他和精灵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广场中央传来一阵喧闹,头脑简单的安克坦恩人终于将争论付诸拳脚。

“停下!”有人大声叫道,那声音中的威严和力量让人们安静下来。

哈利亚特站了起来。他强壮而英俊,是坎特里尔的猎人,虽然多少有些急躁,但已凭借他的热情和公正在这群信徒中渐渐树立起威信。

“我们都是家人,”他大声说,“正如牧师所说。我们可以争论,那或许能让我们更接近耐瑟斯的智慧,但我们永远也不该互相伤害。我已被告知,一位圣者已降临,所有的疑问都会得到解答,而在那之前,我们做我们能做的。耐瑟斯能看到一切,我们必不会令他失望!”

争吵顺利地变成了欢呼,人们开始互相拥bào

的场面让菲利觉得有些滑稽,埃德却赞许地点点头。

“我觉得至少耐瑟斯的骑士比尼娥的要值得尊敬。”他说。

菲利完全明白他的偏见和敌意从何而来,而他对此也无可奈何。

“你大概会喜欢肖恩·佛雷切。”他闷闷不乐地说,“但他一定不会喜欢你。”

他突然发xiàn

霍安还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男孩是那种很容易被忽视的人。他应该什么都能听到,但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可能什么都没在听,只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哈利亚特。成为那样的人大概是每个男孩的梦想。

“已经有够多的人喜欢我啦!”埃德得yì

地回敬,“来嘛,霍安,我们该干活儿啦!”

男孩回过神来,用力点头,跟着埃德跑下了广场。

“肖恩·佛雷切……”艾瑞克也听到了,“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他看起来有些不安。

“他是……我们的舅舅,”菲利随口乱编,“他是个非常、非常、非常严肃又认真的人,我们都很怕他。”

至少这句话是真的,对肖恩·佛雷切的畏惧是每个尼娥女神的圣骑士刻在骨髓里的本能。

艾瑞克沉思着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第一百零二章 猜疑

一旦开始怀疑某个人,他的一切都会变得分外可疑。

菲利力图让自己更客观一些,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注意奈杰尔·艾斯蒂斯的一举一动。

男人做事很有条理。与许多全凭热情的信徒相比,他的效率更高。哈利亚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让艾斯蒂斯负责一个小队,分配和协调他们的工作,埃德和霍安也在其中。

他们要干的活儿简单而枯燥,只需yào

将指定的位置的石块搬到街道两边堆放整齐,其他人会运走石砖,拖到城外。神殿的地基尚未挖好,在被冻硬的土地上,那并不容易,但没谁提议春天的时候再来。埃德不知dào

这种热情到底是愚蠢还是值得敬佩。

他每一天都累得够呛,每一天都在怀疑菲利是不是对他释了什么圣骑士的法术,才让他脑子一热答yīng

帮忙。几天下来,除了对诸神有更多的了解之外,他根本没有发xiàn

什么可疑的人或事,失踪的圣骑士和牧师也没有出现在陆续前来的信徒中,艾瑞克的记忆依然一片空白,胶着的进展令人烦躁,埃德觉得他们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他下定决心,如果下一批人里还是没有他们要找的,或那些传说中的牧师或圣者还没有出现,他一定会收拾行李,继xù

上路——说不定直接去找伊斯还能更快地发xiàn

拜厄的踪迹。

他在他们与精灵的又一次见面时如此宣bù

。诺威对此并无异议。埃德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但精灵对这座城市的热情显然已经消退,他看起来比他更想尽快离开这里。菲利也只是抓了抓头,没有反对。事实上,他打着同样的主意。如果到时艾瑞克不肯跟他离开,他还没有确定是要敲晕了他拖回卡姆的水神神殿再做打算,还是让他留在这里,永远成为耐瑟斯的信徒。

菲利暗中确认过,尼娥的力量已经从艾瑞克的体内消失,他不知dào

那是女神的意愿,还是某种诅咒。无论哪一位神,或代表他们的人,对背叛者都并不宽容。留在这里,他的“家人”们或许能够保护他——

“也或许会因此而导致两个神灵的信徒之间的矛盾。”精灵冷静地指出,“如果那是一位真神的话。”

“或者更糟,他会变成死灵法师的骑士。”埃德补充,即便他讨厌水神的骑士,也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形。

“让他被打上背叛者的烙印,从此没有立足之地难道会更好吗?”菲利问。

“你对你们的领导者相当缺乏信心。”精灵一针见血,“他们难道不会考lǜ

艾瑞克的改变是另有原因,至少等到查清真相再做决定吗?”

菲利无言以对,只有继xù

挠头,他相信佛雷切,也相信费利西蒂,但他无法解释,那两个人并不能控zhì

一切,尤其在水神神殿的势力已经与鲁特格尔的王室紧密相关的情况下,相比费时费力地查清真相,有人会更愿意选择抹消一切不利的消息,用无辜者的鲜血粉饰太平。

他不想让艾瑞克成为另一个牺牲者。

总之,菲利打算到最后一刻再做决定,那是他的习惯。因为最后一刻的选择总是会更少,而在那一刻到来之前,谁也不知dào

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埃德称其为逃避现实,菲利称其为成年人的智慧。但无论如何,至少有一点他是对的——总会有意料之外的变故.

好不容易才挖好的神殿地基被人破坏了。

耐瑟斯的信徒们简直不能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因为天气寒冷,所有人夜晚都会回到废城里休息,从来没有要想到留下人去看守,只在地基上方搭起简易的帐篷遮挡雨雪。毕竟,这里地处深山,偶尔出没的狼群和冬眠醒来的棕熊对一个大坑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兴趣。

又一番喧哗和争执之后,人们勉强达成了一致——这是耐瑟斯对他们的考验。整个地基已经被毁坏得完全看不出形状,连周围岩石般坚硬的土地都向下塌陷出一个大坑,里面堆满混杂着积雪和杂草的浮土,即便是这里全部的人花一整晚都不大可能做到。

“闹鬼?”埃德大着胆子说。他总觉得地精们不会无端地说这里闹鬼。哈利亚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菲利紧盯着泥土中一截露出的白骨发呆,然后摇摇头。他大概是想太多了,那根骨头看起来太过粗壮,大概是某种动物的骨骸。

锲而不舍的信徒们决定在原地挖一个更大的地基——哈利亚特认为这也是神灵的暗示,而更为谨慎的里赛克则建议每晚留下一些人在地基边看守。

即使是为了神,重复的工作也不会令人愉快,人们脸上的笑容减少了许多,疲惫和不安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之中涌动。

“他们说这里有人触怒了耐瑟斯。”霍安低声告sù

埃德,紧张而惶恐地缩着肩膀。

“反正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我,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埃德非常坦然地说,完全忘记了他跟菲利其实相当值得怀疑——他们可不止一次在夜晚出去“到卡露缇的神殿中祈祷”。

又一天过去,埃德嚼着晚餐的面包时突然想起来,今晚又是与精灵见面的时间。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许多人的怀疑对象,而霍安或许是在委婉地提醒他。

“也许这几天晚上我们还是不要出去比较好。”他找到机会悄悄与菲利商量。

菲利摇了摇头:“这种时候,反常会更容易被人怀疑,表现得越问心无愧就越安全——而且我们确实问心无愧嘛。当你一脸天真,傻乎乎地说‘闹鬼?’的时候,就已经打消了一大半人的怀疑。干得好!”他猛拍他的肩膀。

“——如果有人跟踪我们呢?”埃德决定大度地无视菲利的讽刺。

“你觉得精灵和我会想不到这一点吗?”菲利问,“或者你以为我们没有被跟踪过吗?”

“……我们被跟踪过吗?!”埃德尽量不那么大声。

“……无知是福。孩子,你这样就很好。”菲利像个慈爱的大哥哥那样用力揉了揉埃德的头发,大笑着走开了。

没多久里赛克就找到了他。

“菲利告sù

我你因为担心被其他人排斥和猜疑而不敢再去卡露缇的神殿,”他说,“我不想质疑你的信仰,但耐瑟斯并不是狭隘易怒的神祗,你完全不需yào

因此而担心。菲利还说你不太相信他,所以才让我来安慰你……埃德,菲利已经因为艾瑞克的的失忆而自责,你这样让他有点伤心。无论如何,我们都该信任自己的亲人。”

同样来自坎特里尔的里赛克比哈利亚特更为温和,也一直很照顾年龄最小的埃德和霍安——他自己也有好几个弟弟和妹妹。埃德必须承认,他很喜欢那种感觉。里赛克绝对是比菲利更称职的哥哥。

他衷心希望耐瑟斯是位善良的真神,像里赛克和哈利亚特这样的人不该受到欺骗。

但此时,他也只能怀抱着自己的秘密,用不好意思的傻笑敷衍面前的男人,同时在心里向他“伤心的哥哥”射上十几箭。

那天晚上他真诚地向着卡露缇的神像祈祷。

“请用你的严寒冻结某人的双唇!”他大声说,“他怎么能这么讨人厌呢?!”

“觉得某人讨厌,那是你的罪,而不是我的。”菲利笑嘻嘻地在一边说,“再说卡露缇也管不着我。”

“这里是冰雪女神的领域,在她的神殿之中最好还是保持谦逊。”精灵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有人跟踪我们吗?”菲利故yì

问道。

从门廊的上方跳落的精灵摇了摇头:“我想你们已经得到了他们的信任,但我担心那不会长久……我有其他事要告sù

你们。”

第一百零三章 史上最穷的冰龙

“莫兰之须?”冰龙格格地磨着牙。

玛蒂尔达战战兢兢地点头:“那是一种草药,我们村里的人……我是说瓦兰德……我们总是用它……”

“我知dào

那是什么东西!”冰龙咬牙切齿地咆哮。

玛蒂尔达向后一缩,像是猛地抽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小、老鼠似的尖叫,几乎跳了起来。她看起来只想掉头逃走躲回她的角落里,却还是勇敢地站在冰龙面前……瑟瑟发抖。

而在她的怀里,那个被她取名为卡提的小小的野蛮人婴儿则更为勇敢——他声嘶力竭地哭着,毫不理会冰龙金黄色双眼里熊熊燃烧的怒火,胡乱挥舞着双手,用力蹬来蹬去,让瘦小的玛蒂尔达几乎抱不住。

婴儿大概是这世界上最任性最可怕的生物,他不舒服的时候谁也别想好过。卡提哭闹得理直气壮,他的脸颊上长了一片又一片小小的红疹,又被他自己抓得乱七八糟,原本就不怎么可爱的脸越发惨不忍睹。

最可恶的是,它对他根本无计可施!它的咆哮和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目光都只会让他哭得更厉害,想要他彻底地安静下来,除非它真能一口吞了他,或者把索性他扔到洞外……

它不能。

它试了又试,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让它感觉无比挫败……

事到如今,它才多少能明白当初那些冒险者们为什么明知它是一条龙也没办法干脆地了结了它。

保护幼小而无辜的的生命,对人类来说大概是一种本能,即便是只有十五年人类的记忆的冰龙,也完全无法对一个婴儿下手。

何况……它确信它小时候要比这臭烘烘的小鬼可爱多了!它也绝对没有长过什么见鬼的湿疹!斯科特总夸它从来不生病……

巨大的瞳孔猛地收缩。

它不该想起他。不该想起那些它曾经拥有过的……那些属于它又不属于它的东西。

亲人,朋友,家。艾伦,娜里亚,埃德,悬崖之上孤独的古堡……

他们从未真zhèng

属于它。

当那声带着愤nù

与伤痛的低吼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发出,锐利的尖爪在岩石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玛蒂尔达迅速地抱着卡提逃回了角落,竭尽全力地安抚着怀里的孩子,细弱的声音微微颤抖。

冰龙总觉得这个不算漂亮的女人天真又愚蠢,但她却总能准确地分辨出什么时候它只是不耐烦,什么时候它是真的生气了。

它不知dào

那算不算是某种属于弱者的生存智慧——她从来没有在它真zhèng

发怒的时候不知死活地招惹过它。

冰龙只能独自生了会儿闷气,然后认命地走向洞外。

莫兰之须是相当普通的草药,但现在可是冬天,它到底要怎么弄到那玩意儿?……去森林里刨雪吗?!.

接近黄昏时,零星的小雪开始飘落在库兹河口泥泞的街道上。

小镇里异常安静,狭窄的街道旁,一排排灰黑色的房屋粗一看还算整齐,细看却大多残败破旧,石砌的底层之上,木制的小阁楼层层叠叠,挤挤挨挨,毫无规律地连成一片。

对于一个偏僻破败的小镇来说,库兹河口一年里会有几个月热闹得异乎寻常。一百多年前它就已经不是真zhèng

的“河口”。从冰原蜿蜒而至的鹿影河曾经从这里注入维因兹河,聚居在两河交汇处的人们建起了这个小镇,但当维因兹河在一场洪水之后改道,这个繁华过一阵儿的小镇便迅速衰败下来,直到它开始以另一种方式闻名于整个大陆。

许多冒险者慕名而来,在这里寻找能带他们进入冰原探险的向导,有时甚至会是一个混血儿,或者真zhèng

的冰原蛮人。广袤荒芜的冰原是这片大陆上所剩不多的神mì

之地,如果能进去转上一圈,哪怕回来时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也已是值得夸耀的伟大冒险。

但再大胆的冒险者,通常也不会刻意选择隆冬季节跑进冰原,去面对饥饿的狼群和可怕的暴风雪。

当伊斯悄悄地从小镇东北的森林里钻出来,走进库兹河口时,忍不住对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皱起了眉头。

他可没料到这里还会有这么多人。

更令他惊讶的是,其中大多数并不是人类。高大魁梧的身体,突出的眉弓,粗糙的皮肤……整个小镇就像是被野蛮人占领了一般,偶尔有普通的人类脚步匆匆地从屋檐下走过,扫向那些大块头的目光里多少透着恐惧与不安。即使是野蛮人之间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友好,他们阴沉地互相瞪视着,像是每一个不小心的碰撞都有可能挑起一场血腥的斗殴。

伊斯裹紧了斗篷,黑着脸沿着街边向前走去。

他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才不会空手而返!

镇上的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却又奇妙地保持着和平。伊斯注意到有人看守着每一条街巷。他们并没有穿什么制服,看起来只是普通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中间甚至会有混血儿和野蛮人。

他们或者沿街走来走去,或者停留在街角大声谈笑,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骄傲与从容,也毫不掩饰腰间的武器。

伊斯垂下头,希望他看起来足够普通。他裹着一件灰扑扑的棉质斗篷,醒目的浅金色长发通通塞在了帽子里。

他只是来找药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他知dào

他或许该问个路什么的……但他真的一点也不想跟任何人多打交道。好在小镇并不大,他绕过几条街,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集市。

但集市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买。焦躁在失望中越来越强烈,渐渐变成了一股难以压抑的怒气,伊斯咬着牙加快了脚步,匆匆地扫视着街边那些烂土豆臭薰肉黑面包……

那一团枯草一样的东西从眼角掠过时,伊斯差点没认出来。

他冲过了那个小小的菜摊,又倒退回来,猛盯着几颗芜菁和一堆大蒜中间那坨深褐色的须根,几乎想要欢呼。

但他最终克制住了自己,板着脸指向那堆蔫蔫地躺在木板上的莫兰之须。

“要多少?”摊后身材粗壮的中年女人冷冷淡淡地问。

“……全部!”伊斯愣了一下才回答。

“两索里。”

索里是安克坦恩的铜币。这价钱还算地道,但伊斯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丝红晕染上他苍白的脸颊,渐渐蔓延至耳边。

他身无分文。

其实他曾经在剑湖附近赚到过几个铜币……在追踪那个死灵法师的路上,一个农夫的小女儿看上了他在森林里顺手抓来玩的一只小山猫,缠着他和她的父亲非要买下它。那时他一半儿的灵魂想要把铜币连同山猫一起扔到农夫的脸上,一半儿的灵魂却因为生平第一次靠自己赚到了钱而高兴……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接过了那几枚铜币,而那个一头卷卷的稻草黄色头发的小女孩儿正抱着那只打呵欠的小山猫冲他笑。

他不由自主地回了一个微笑。

多么荒谬的一幕!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在风与向日葵,那家歪歪扭扭的小旅馆里拿那些铜币通通换了麦酒。

他可是一条龙啊……

那时他坐在角落里,无声地对自己喃喃自语——一条一枚金币也没有的龙,唯一的财富是拿一只山猫换来的,还用了买来酒,冰龙几十万年的骄傲都被他碎成渣了……

但那也比不上眼前的尴尬。

他当然可以一把抢走那些枯草,然后逃跑……那也太丢脸了!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妇人纳闷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忽红忽白的脸,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要这个干嘛?有人得了湿疹?”她把双手叉在腰间,淡淡地问。

“嗯……”伊斯呐呐地回答,不知为什么有种说不出的心虚:“一个婴儿……长了满脸……”

妇人从那一堆莫兰之须里扯出了一小半,随手团成一团,扔给了伊斯。

“这就够啦。”她说,“拿去吧。”

“可我……”伊斯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那团药草,有点茫然地盯着她。

“没钱。我看出来啦。”妇人的语气依旧淡淡的,眼中却有了笑意:“这不值钱,拿去吧……你从哪儿来?你不是这镇上的人。如果镇上有你这么漂亮的小伙子,我可不会不知dào

。”

她随口开着玩笑,伊斯的脸却再次变得通红。

“瓦兰……瓦兰德。”他吭吭哧哧地吐出那个名字,那是他唯一知dào

的人类村落的名字,洞里那个蠢女人念念不忘的家……

“那你可走得够远的。”妇人摇了摇头,“快回去吧,孩子,最近镇上可不怎么太平。”

她看着集市上走来走去的野蛮人,脸色沉了下去。

“他们来这儿干嘛?”伊斯脱口问道。

“谁知dào

呢。”妇人耸耸肩,神情不悦地压低了声音:“听说他们是被死人赶出冰原的……死人,还有一条白色的龙。要我说,尽是瞎编,他们准是想占了这个镇子,从前他们也来烧过一回……博雷纳真不该放他们进来。”

死人?

伊斯皱眉。那些死灵法师们到底想在冰原干什么?还有一条龙……那是指他?他不过是抓了三个人而已!他可不觉得野蛮人会胆小到因此就抛弃自己的家园。

——但他干嘛要关心这些?

“谢……谢谢……”

他大可以什么都不说掉头离去,却不知是什么逼着他尴尬地憋出那个简单的词语,然后才转身逃走,脑子比他手里那团草还要乱。

他不该变成人的……那会让他弄不清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也许从来都没有弄清过。

说不出的委屈与气恼,愤nù

与悲哀,焦躁与无奈交错成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地缚住了他,像是永远也无法挣脱。

他在一片混乱中茫然低头向前,直至撞上一个堪称巨大的身躯.

下周起改单更,不过每章保证3000字以上~总之绝对不坑!.

第一百零四章 冲突

一头撞上那个野蛮人的胸口时伊斯便知dào

不妙,一瞬间的紧张之后,愤nù

油然而生。

那是对他自己的愤nù



他是一条龙!没钱也就算了,反正巨龙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收集宝藏的……可他干嘛要这么畏畏缩缩的?!

“瞎眼的小老鼠!!”

野蛮人恼怒地咆哮着,不出所料地伸手向他抓来。

那是艾萨语,野蛮人的语言,但一条龙能听懂这世上任何语言。

伊斯的脸上阴云密布。他张了张嘴,想要反唇相讥,一时间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儿。抚养他长大的人都从未教过他该如何骂人。

但他可不会让那野蛮人黑乎乎的脏手落到他的头上。

他紧抿双唇,架住当头落下的巨大手掌,攀住那粗壮的手臂用力向外一扭。

啪地一声轻响,关节脱臼的声音在伊斯听来还挺悦耳,但野蛮人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中爆fā

的怒吼却震得他皱起眉头。

野蛮人是这片大陆上最强悍的种族。一个人类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会选择逃走,受伤的野蛮人却只是在抱着扭曲的手臂向后晃了晃之后,立kè

又吼叫着扑了上来,喷出口水几乎落到伊斯的头上,须发纠结的大脸上肌肉扭曲,突起的眉弓下,深邃的黑色眼睛里燃烧着纯粹的怒火,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愤nù

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机会。

伊斯厌恶地皱眉,觉得自己委实有点冤。这暴躁的野蛮人的怒气显然不是全因他而起,但此刻,他也只能微微躬身前冲,一手依旧牢牢地抓着那团得来不易的见鬼的草药,一手托在了野蛮人的腰间,顺势借力一掀,将那个比他高出好几个头的大家伙脸朝下摔在了身后的地面上。

薄薄的积雪完全不能覆盖被踩得稀烂的黑泥,身材高大的野蛮人滑出了好一截才停下,那让他充满愤nù

的咆哮变得有些可笑。

周围的野蛮人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一阵愕然的沉默之后,好几个人咆哮着围了上来。

野蛮人并不团结,不同的部落之间总是你来我往打个不停,延续了一代又一代的世仇纠结在一起,深入骨血之中,像是再过上一万年也不可能解开。但此刻,在这个属于人类的小镇上,流落至此的野蛮人自然不会在自己的同族受到侮辱时袖手旁观。

“巫师!”

伊斯听到不远处一个野蛮人大声吼着,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

“用邪术的巫师!杀了他!”

“砸碎他!”

更多野蛮人人开始附和。

伊斯的嘴角不上不下地扯了扯,几乎想要大笑出声。在野蛮人看来,以他这样在人类中算是高挑却偏瘦的身材,能用单手就把一个野蛮人摔出去,必然是一种邪术。

但他靠的可真是他自己的力qì



他环顾着向他逼近的野蛮人们,注意到他们都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即使以他现在的样子,想要打倒他们冲出去或许也不算太难。

如果没有必要,他实在不想变回冰龙,虽然那样会简单得多,但他真的一点也不想让任何人知dào

他曾经变成人类跑到这里来买草药……还可悲地没钱付账。那绝对是巨龙的历史上最荒谬可笑的故事!

他把那团草药绕得更紧实一点,塞进怀里,冷冷地面对着包围而来的敌人。

“等等!等等!朋友们,你们这是在干嘛?”

过分夸张的语气里透着隐隐的紧张,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街角传来。

伊斯循声望去,三个人类和一个像是混血儿的大个子向他们走来。为首的男人个子不高,约莫三十来岁,暗金色的头发垂在肩上,相貌平常,肚子微微凸起,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商贩而非战士,但他腰间的长剑显然价值不菲,灰黑色的羊毛外套上还加了一件颜色晦暗的旧皮甲,颇有些不伦不类。

无论是他还是他身后的人,都把手紧紧地按在腰间的武器上,大概对顺利解决眼前的争端没什么信心。

他们的紧张情有可原,这些奇怪的守卫显然不属于安克坦恩的军队,倒像是镇上的人自己组织起来的。如果真打起来,即使有武器,他们也不会是这些野蛮人的对手。

但出乎伊斯的意料,野蛮人们听话地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一张张粗糙的大脸上交织着尴尬与恼怒。

“朋友们!”那个为首的男人再次开口,“你们知dào

规矩,你们也许下过承诺,我听说野蛮人一诺千金,但愿那是真的。”

“那当然是真的!”一个野蛮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咆哮。

“当然,当然,我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嗯,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男人好奇地望向伊斯,却在目光相接时忽地一愣,瞬间变了脸色。

“诸神在上!”他大叫着,猛地向后退去,仓皇出鞘的长剑直直地指向伊斯:“你是……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伊斯危险地眯细了双眼,这个词让他十分不高兴,但他不知dào

自己是在哪里露了馅儿……脸上长出鳞片了吗?

眼前突然的变故让那男人的同伴也惊讶不已。

“海耶斯!”其中一个不满地叫着,“你这是发什么疯!”

“发疯?我才没发疯!眼睛!看他的眼睛……金色的……他的眼睛就像蛇一样!”海耶斯语无伦次,神色惊慌,目光却定定地粘在伊斯的脸上,像是完全没办法移开。如果伊斯真的是一条蛇,他倒是挺像被蛇盯住的青蛙。

所有人都转向伊斯,那些讶异、好奇或惊恐的目光让伊斯觉得脸上有虫爬过般的痒痒。

他也不由自主地想去摸自己的眼睛,他真不知dào

他的眼睛会变色。

但是……蛇?他敢说他像那种只能在地上扭来扭去的冷血小爬虫?

那让他怒气上冲。随即,一声带着恐惧的低语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龙……”

浑厚却微颤的艾萨语出自某个野蛮人。

他们见过他,或者银牙,飞翔于天空的银白巨龙,有着巨大的金黄色眼眸,那冰冷神mì

黑色竖瞳对他们来说或许就意味着恐怖与残忍。

他们怕他……他们恨他。与他做过什么根本毫无关系,他们永远只看得见他是什么。

伊斯的牙齿用力咬上颜色浅淡的嘴唇。

他似乎别无选择.

然而再一次的,一个意料外的声音阻止了伊斯。

“嘿!大家都在这儿,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如果不是声音和语气都有太多不同,伊斯大概会以为这句话出自埃德的口中。那个多嘴多舌,总是停不下来的家伙,绝对会这样大叫着,充满天真与好奇,毫无戒备地冲进他根本无法应付的危险之中。

但那不是埃德。成年男人低沉带笑的声音里有着仿佛与生俱来的自信,轻松得像是面对的不是剑拔弩张,而是和乐融融。

伊斯在他面前每一张人类的脸上看到如释重负的神情,似乎这个人的出现能解决一切问题。

海耶斯,那个一直紧张地拿剑直指着伊斯的男人显然也松了一口气。他向旁边让开几步,终于能把目光从伊斯的脸上移开。

“博雷纳!”他大声叫道,“你得来看看这个家伙……”

——我可不是什么关在笼子里供人欣赏的动物!

伊斯恼怒地握紧了双拳,但也不由自主地打量起那个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的男人。

最先吸引住他的是男人肩上那一块巨大的白色毛皮斗篷。男人身材高大,但那块毛皮依然能在反折了一部分搭在肩背之后,还从他的肩头直垂到脚后跟,宽大得足够将他整个人完全裹在里面。

雪猿?

伊斯惊讶地辨认出那如今已几乎完全灭绝,即便是在荒无人迹的巨人之脊上也难得一见的动物柔软又坚韧的白色长毛。

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伊斯的目光转到那个把这稀世的、足以献给一个国王的珍宝大大咧咧地披在身上的男人脸上。

博雷纳——他在那个送了他一团莫兰之须的妇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现在看来,他大概是这个小镇的统治者。

男人应该还不到四十岁,有一头削得极短的金褐色头发,同样颜色的胡须却拉拉杂杂留得挺长,掩住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皮肤像所有在这寒冷的北地生活的人一样干裂泛红,颧骨微凸,鼻梁高挺,算不上十分英俊,却也颇有几分魅力。

博雷纳蓝灰色的眼睛也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伊斯。目光相接时,伊斯并没有感觉到意料中的厌恶和恐惧。

他的眼中有一丝警惕,但也仅此而已。

“我叫博雷纳。”男人颇为友好地开口,“博雷纳·克鲁兹。你不是这镇上的人……这里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吗?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我想要的是一团只值一索里的草药,它现在就在我怀里。

伊斯恨恨地想着,吐出一句冰冷生硬的拒绝:“不需yào

,我正准bèi

离开。”

“有事要忙?”博雷纳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可别让我们耽误了你。”

他向后退了一步,抬起一只手,为伊斯让出一条路。

第一百零五章 林中亡者

“博雷纳!”

海耶斯有些恼怒地叫着,抓住了男人的肩膀,“看看他的眼睛!……”

“我看见了。漂亮的颜色,像融化的黄金。”博雷纳轻描淡写地说,“你是怎么啦?海耶斯,这镇上又不是没出现过更……特别的客人。哦,看起来这位朋友和我们的野蛮人朋友有什么误会?”

他像是刚刚注意到周围那一圈沉默的大个子。

“他撞上了那个满身泥的家伙。”他身后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人冲着一边那个抱住自己脱臼手臂的野蛮人抬抬下巴,“然后……打了一架。”

“一个小意wài

。”博雷纳语气轻松,“艾萨人有着巨人般的心胸,我想他不会介yì

的。”

他特意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够听见。

受伤的野蛮人指着伊斯吼出了一个简单的句子。

“龙?”博雷纳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承认这个世界上或许还真的有龙,但一条龙有什么理由要变成人类?它轻易而举就能把我们全部踩在脚下,可不需yào

忍受我们对它指指点点。”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而唯一知dào

答案的伊斯一点都不想回答。

再说,又有谁会相信他呢?

头脑简单的野蛮人们眼中有了疑惑,他们开始大声地交头接耳,彼此争论,反而没有多少人再注意伊斯。

“也许他是……”海耶斯不甘心地开口,却被博雷纳打断。

“路上小心,朋友。”他对伊斯微笑着,“听说最近森林里不**全。”

伊斯瞪了他好一会儿。

他猜不透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他是真的打算就这么放走他?

不过……管他呢,总是少了些麻烦。

他僵硬地对博雷纳点点头,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就根本不该来这儿!.

冬日白昼短暂,迅速降临的夜色让茂密的卡斯丹森林更显阴森。高大的云杉犹如沉默的巨人,从四面逼迫着林中孤独的旅人。

伊斯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天。被树枝分割的天空呈现出诡异的暗红,明天应该会有一场大雪。

当然,那对一条冰龙不会有任何影响。

伊斯掀掉兜帽,环顾四周,想要寻找一片足够他变身的空地。

尾随着他的人早已远远消失在他身后——他就知dào

,那个叫博雷纳的男人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但他不知dào

他只是想确认他乖乖地离开了小镇,还是打算一直盯着,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邪恶的企图。

镇上的人熟悉周围的森林,甩开那两个家伙稍稍费了他一点工夫。随他们去疑神疑鬼好了,他可不喜欢变身的时候有人盯着他。

伊斯撇撇嘴角,想要扯出一个不屑的冷笑,最终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苦涩。他从怀里拉出那团堪称万恶之源的草药,皱着眉头考lǜ

变身之后要怎么把这玩意儿带回去,它小得让一条龙根本没法抓住。

就在那时,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钻进了他的耳中。

伊斯疑惑地回头。那是库兹河口的方向,从他所在的位置,已经完全看不见小镇上的灯火,那声惨叫也离他很远,远到人类的耳力所不能及,但对他来说则虽微弱却依然清晰。

“不!滚开!……雷纳德!雷纳德!诸神在上!……”

那声音里满是惊恐,仿佛正面对一条巨龙。

——别多管闲事!

真zhèng

的巨龙严厉地告诫着自己,却还是在那一声声绝望的“救命!救命!”传来时,无奈地转身飞奔。

也许是碰上了狼群?但他没听见狼嚎的声音啊。

伊斯边跑边想着,被积雪掩盖下的树枝一绊,险些脸朝下扑倒在雪地上,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焦躁。

人类的身体真的很不方便,脆弱又笨拙……但如果他真的变成龙飞过去,那个因为碰到狼群而呼救却引来一条龙的家伙脸上不知dào

会是什么表情。

接近惨叫声发出的地方时,微风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送到伊斯的鼻端,其中却没有任何属于野兽的腥臭,原本凄厉的叫声也变成了断断续续,近乎崩溃般的呜咽,听起来几乎像个受惊的,无助的孩子。

伊斯一惊,加快了脚步。当雪地上那一片血红扑入眼中,连他也在震惊中倒吸了一口气。

他并不惧怕鲜血,也不惧怕杀戮,他曾经毫不犹豫地撕开过一个人类的身体……但眼前的惨状依旧令人心惊。

这里并没有什么野兽,只有人。唯一站着的那个背对着他,身材矮小却极其粗壮,手中锋利的战斧正一下一下地砍向他脚下另一具无声无息的躯体,沉闷的响声在夜色中越发让人毛骨悚然。

被砍的人无疑已经死去。他被斩断的一条腿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脊骨也在战斧的重击下扭曲出可怕的形状,却依旧紧紧地抱着敌人的腿。

或许是听到了伊斯的脚步声,手持战斧的矮个子缓缓地向他转过身来,拖在腿上的尸体随之诡异地颤动。

一个矮人。

伊斯惊讶地眨眨眼。

一个死掉的矮人。

他整整齐齐地穿着全套的铠甲,或许还是他自己亲手打造,只是没了头盔。那双茫然瞪大的眼睛里毫无生机,脸上的肌肉却还保持着死去时惊疑而愤nù

的模样,脖子上一道斜斜的切口里早已没有血液流出,长而浓密的胡须上凝结着一片片红黑色的东西。

伊斯不喜欢矮人——他们在他追着那个死灵法师的踪迹飞过银牙山脉时莫名其妙地朝他放箭,一支附有魔法的箭矢穿透了他的翅膀,虽不致命,却让他心中满是愤懑。那时他唯恐弄丢了那个狡猾的死灵法师,只怒吼了一声便忍气吞声地飞走了。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会宽容地原谅那些矮人。

巨龙当然有无数优点!但宽容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回程时他找到机会钻进矿坑,想给矮人们一个小小的教xùn

,结果……不提也罢。

但他更不喜欢变成亡灵的矮人。尤其矮人脸上的神情,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曾经帮zhù

过他,却毁在死灵法师手中的野蛮人。

亡灵呆呆地面对着他,却没有向他挥起战斧,反而被雪地另一边的动静所吸引。

那或许是这里唯一的活人。一个似乎才刚刚脱离少年的青涩的家伙,像是被吓破了胆,仰躺在雪地上抽泣着,用绝望的眼神直直地望向伊斯,却连一声呼救都再也叫不出来。

死矮人放过了伊斯,拖着腿上的尸体蹒跚地走向那个年轻人。伊斯有着人类的形体却没有人类的体温,对亡灵来说跟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除非有直接的命令,永远渴求着生命的温暖的亡灵不会对他有任何兴趣。

伊斯皱皱眉,捡起雪地上那柄应该属于死者的长剑,用力砍向矮人的头。

毛茸茸的大头应声而落,滚向那眼神发直的年轻人,让他从嗓子眼里憋出了一声尖细的哀嚎,拼命地挣扎着想要爬得更远一点。

矮人的身体沉重地倒向地面,再也没了动静。

伊斯沉默地看着那具依旧紧抱在矮人腿上的尸体,隐隐有些后悔。也许他还是应该干脆地变成冰龙飞过来的……

他用力将尸体的双臂从矮人的腿上掰开,尸体的头软软地耷向了一边,露出的面容也同样年轻,比他……比埃德大不了多少。他大概是拼了命想要为同伴的逃离争取一点时间,但即使那个年轻人没有被吓得魂飞魄散也很难逃脱。

伊斯走向那倒霉却又命大的家伙。年轻人的大腿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显然是被矮人……亡灵的斧头砍的,血几乎浸透了他身下的雪地。

伊斯俯下身去。年轻人冲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话没出口就翻了个白眼,彻底晕死过去。

倒真是选了个好时机。

伊斯无奈地瞪着他。这下可没办法把他扔在这里了。他可能会冻死,或者真被循着血腥味而来野兽吃掉。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伊斯警惕地抬头。控zhì

那个矮人亡灵的死灵法师很可能还在附近,而藏在森林中的亡灵也很可能不止一个。

——最近森林里不**全。

博雷纳是这么说的。他对这些亡灵又知dào

多少?

林间黑影重重,当伊斯分辨出那些晃动着的影子并非亡灵时,一个混血儿咆哮着冲了出来。

“巫师!恶魔!”

他冲伊斯大吼着。

伊斯愣了一下,才意识眼前的情形看起来像是什么。

两个人类紧跟着混血儿钻了出来,伊斯身后的树丛中有着同样的声响和无法压抑的惊呼,看来听到呼救声的并不只是他。

而他们以为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他们盯着他的目光足以说明一切。那是伊斯无比熟悉的目光,充满厌恶与恐惧,仿佛他是个……

“怪物。”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柯林斯神殿黑暗的地底,那充满轻蔑的低语他一刻也无法忘记。

他蓦然起身,伴随着尖锐的痛楚,怒火从心中燃起。

他能轻而易举杀掉这里所有人……可那又能改变什么?

风声自脑后袭来,他侧身躲避时却全然心不在焉。

第一百零六章 亡灵

埃德吸了吸鼻子。广场里的风又大又冷,他真的很想缩回温暖的大厅里,但他不能。

面前的人群正乱糟糟地吵成一团,而那多少算是他的功劳,这种时候,他可没办法悄悄地溜走。

他努力想从那一张张日渐熟悉的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什么隐藏的秘密,邪恶的眼神等等……但那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他觉得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挺正常。

就是都有点激动。

那也不怪他们,最近怪事频出,而耐瑟斯像是忘掉了他的信徒,要么就是铁了心要给他们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验。继神殿地基被毁之后,又有一个倒霉的家伙被倒下来的石墙压到脚,整个脚掌的骨头都碎了。埃德觉得菲利至少可以偷偷地去给那个可怜人治下伤什么的,他那讨厌的“哥哥”却一脸严肃地说,在这种时候暴露他的身份是非常不明智的,他们甚至都还没弄清敌人到底是谁呢!

而现在,又有人失踪了。

失踪的是伯纳德。那个与奈杰尔·艾斯蒂斯一起加入修建神殿的队伍的男人缺乏存zài

感,人们甚至不知dào

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不断有新的面孔加入,大多数人又并不相识——即使有些曾经是朋友或亲人也已经彼此遗忘。

一些人不再住在广场内侧的大厅里,而是各自寻找合适的房间,三三两两地住在一起。来自不同村落的人并没有太强的纪律性,只是因为有共同的目标才没有显得太过混乱。

哈利亚特和里赛克并没有领导上百人的经验,但至少他们分派的任务还算合理,人们也就自然地接受了。

但在工作之外,人们开始自发地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用不同的理由分出了亲疏。即使有着同样的信仰,想要像哈利亚特所说的那样,把每一位信徒都当成自己的家人,那大概有违人类的天性。

奈杰尔·艾斯蒂斯对于哈利亚特分给他的一小队人显然不怎么用心。伯纳德也是队中的一员,但直到埃德跑来问他知不知dào

伯纳德去了哪儿——那个男人借了他一把小刀却一直没还,而埃德到处都找不到他的人影——他才发xiàn

伯纳德似乎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

直到晚餐前奈杰尔才不怎么情愿地把这件事告sù

了哈利亚特。里赛克借着晚餐的机会将所有人集合起来清点人数时才发xiàn

,他们甚至不知dào

现在到底应该有多少人……人们乱哄哄地互相辨认和寻找了好一阵儿,也不能确定到底失踪了几个人——但很可能不止一个。

不安和猜疑如疾病般迅速传开。人们吵吵嚷嚷闹到现在,也没能得出任何确定的答案。

有人担心他们是被什么猛兽拖走了,但一小群野狼在他们刚到这里不久后就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并不大,里赛克已经派人搜索过一次,甚至没有再发xiàn

比松貂和猫头鹰更大的动物。即使从夜晚的宁静判断,里面也不可能再有另外一群狼。随着人类的增加,独自游荡的野兽会远远避开他们,再说,如果只是遇上熊或又一只猞猁,失踪的人也是强壮而有经验的猎人,不可能都连一声呼救也没有就安安静静地被吃掉。

有人猜测他们是因为太过艰苦的工作或想念亲人而逃走,这种说法立kè

遭到了哈利亚特的斥责。来这里的人绝大多数是附近的村民,他们平常的生活并不比现在轻松,而如果想念亲人,他们大可以直接告sù

哈利亚特之后再离开,那并不羞耻,也没人会阻止他们。逃走只会让他们无法面对自己的亲人。

“也许就是他们破坏了地基,然后逃走了?”

“他们又怎么能做到?”

——依然无法解释。

“也许真的闹鬼?”

埃德提高了声音,再次一脸天真地开口。

许多人看向他,有些人显得不屑,却有更多人犹豫着互望,也有人的脸上带着怀疑。

这个原本出自地精之口的传闻从来没有人当真,但此刻,它听起来却似乎没那么可笑了。

哈利亚特冲他皱了皱眉,显然很不喜欢这种说法。当然啦,如果一位神灵甚至不能从鬼魂的手中保护为他修建神殿的信徒,他是否还值得信仰?

像哈利亚特这样虔诚的信徒不会允许任何类似的质疑。

埃德依旧笑得一脸天真。但愿哈利亚特会被他的傻笑糊弄过去。

如他所愿,哈利亚特转过了头,不再注意他。他开始大声说话,安抚也鼓励着所有人,并依然坚称这是耐瑟斯的考验,但这毫无新意的理由还不如里赛克一再重复的“牧师即将到来”的消息更能令人们安心。

那天晚上,除了看守地精的人之外,哈利亚特第一次安排人手在周围巡逻,守在地基旁的人数增加了一倍,而大多数人又回到了广场上的大厅。埃德也被里赛克特意告知“最好不要在夜晚离开大家”。

“现在我真成了‘最值得怀疑的对象’啦……”埃德有点烦恼地喃喃自语。

惟一的非信徒,总是提醒大家这里有可能闹鬼,第一个发xiàn

有人失踪——连他也会觉得自己别有用心.

半夜时埃德被霍安推醒了。少年一脸尴尬地问他,能否陪他出去一下。

“唔……你要尿尿吗?”埃德半睡半醒地问。

就算看不见他也似乎能感觉到霍安脸上突然升高的温度,那真是……有点可爱。有个弟弟的感觉似乎也很不错嘛!

“菲利!”他踢了他亲爱的哥哥一脚,“我跟霍安出去尿尿!”

“……快滚!”菲利咆哮一声蒙住了头,附近其他被吵醒的人发出了类似的抱怨,艾瑞克含糊地问他们是否需yào

陪同,埃德笑嘻嘻地拒绝了,拉着霍安,跨过一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艰难地走出去。

“我们出去尿尿!”埃德大声向守卫在门口的里塞克报gào

,金发的男人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

“用不着出去,后面的走廊里有很多空房间,你们可以随意找一个离大厅远点的……”

霍安在埃德耳边嗫嚅着。

“……他说,里面有女人欸。”埃德的嘴咧得更开了。

里赛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走太远。”他说,声音里几乎带着一点宠溺,“待在有人能看见你们的地方。”

埃德随口答yīng

着,走出门外。

“真的有必要告sù

每一个人吗?”霍安显然很不好意思。

“哦,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埃德满不在乎地说,“总比让人怀疑我们要偷偷去干什么坏事要好,你瞧,我现在的处境可不怎么妙……”

霍安突然轻轻地拉了他一把,在他回头的时候用一种有点奇怪的表情盯着他的眼睛,既轻又快地说了几句话。

“……什么?”埃德茫然地问,他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少年垂下了头。

“无论如何,我相信你。”隔了一会儿他才说,这次声音总算大了一点。

埃德感动地猛拍霍安的肩膀。

“当然,我们是朋友嘛!”他大声说。

前面不远有一条小路,从路口拐进去就有一个人们平常方便的地方,一堵半塌的墙多少也能遮挡一下寒风和视线。

霍安无论如何也不肯跟他一起尿尿,埃德只好一个人寂寞地尿完,在路口等着。身体里的温暖似乎被尿液带走了许多,他在冷风中连打了几个哆嗦,忍不住回头叫道:“霍安!……”

那声呼唤冻结在了舌尖。

霍安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一个比他高大许多的身影前。雪光映出一张已不成人形的脸,圆睁到几乎要裂开的双眼里是令人寒彻心肺的惊骇,眼睛以上勉强保持着完整,眼睛以下却只剩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恐惧如巨浪般将埃德·辛格尔整个吞没,血液、力量和勇气都在一瞬间被抽干,空荡荡的身体里惟一能感觉到的只有直冲头顶的麻痹。

无法呼吸,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眼珠也无法移动分毫。

在那极短又极长的,如死亡般静止的一刻之后,内心深处燃起的某种火焰给了埃德对抗恐惧的武器——那是极端的愤nù



他无法接受任何生命被如此亵渎,更无法接受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在眼前。

他爆fā

出一声咆哮,猛冲过去,一手拉开霍安,再一脚狠狠地踹在那个显然已经死去的男人身上。

埃德没多大力qì

,那一脚的力量只是让对方微微地向后晃了一下,而埃德已经明智地紧拉着霍安跟他一样毫无温度的手冲出了路口——愤nù

还没能给他跟亡灵法师的傀儡单挑的勇气。

“诺……菲利!菲利!救命啊!里赛克!有死人!!亡灵!!僵尸!!救命啊混蛋!!”他语无伦次地大叫着,跌跌撞撞地在雪地上不要命地跑着,霍安已经完全被吓呆了,拖在手里沉重得像一具尸体。

接连两支箭和一柄短剑擦着他的耳边飞过,菲利已经冲他们跑了过来,里赛克紧跟在他身后。

一声恐怖的嚎叫狠狠地砸中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埃德脆弱的神经,他极其没用地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第一百零七章 看不见的敌人

无论向那个方向望去,都是一片令人窒息的乳白色迷雾,寒气侵入肌肤,让人不由自主地发抖。

埃德不知dào

他在哪里,也不知dào

是去要哪里,心中一片迷茫,却无法停下脚步。

他并非独自一人。但身边的人隐隐绰绰,面目模糊,他似乎是认识他们的,又似乎不认识。

他们在无尽的迷雾中茫然前行,彼此一言不发。一路上无数模模糊糊的雕像高耸入云,仿佛远古巨人的遗迹,巨大、冷漠而狰狞。

然后,一个接一个,他们无声地消失在雾中。当迷雾终于散去,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上,只剩了埃德自己,脚下满地苍白的枯骨,映着冰冷的月光。

他抬头望向天空,深不可测的黑暗里,一只巨大的金黄色眼眸正冷冷地凝视着他。

在一阵彻骨的寒意之中,埃德颤抖着醒了过来。

有好一会儿他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克利瑟斯堡,他自己的卧室里,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但映入眼中的石制天花板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模糊图案……

一张写满关切的脸凑到了他的眼前。

“埃德!”那熟悉又陌生的年轻男人的面孔上带着由衷的欣喜,“你醒了!”

埃德缓慢地眨着眼睛,记忆一瞬间涌入脑海。

他猛地弹了起来,差点结结实实地撞上艾瑞克的头。

“亡灵!”他叫道,“霍安……”

“霍安没事。”艾瑞克安轻拍着他的背,温柔又笨拙,仿佛他是个刚喝了奶需yào

打嗝儿的婴儿,“他就在隔壁,也许已经醒了呢。”

“那个亡灵呢?”埃德声音发涩。

“那是伯纳德。”艾瑞克说,看起来不安又骄傲,“菲利砍了他的头。”

埃德眼神呆滞,软趴趴地倒回那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兽皮上。

“你冷吗?”艾瑞克关切地问,“你在发抖……我去弄点木柴,再给你带点吃的,你一定饿了。”

埃德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目送着艾瑞克离开。

他一点也不想让这个体贴地照顾着他的“哥哥”知dào

,他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害pà



心突突地跳着,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他脑子里全是黑暗中那张可怕的脸,越是想要忘记便越是清晰。

但这大概算是……成功?

他不想说他宁可失败,但如果知dào

会面对如此恐怖的一幕,甚至可能会害霍安和他自己都丢掉小命,他绝对会再多考lǜ

一下。

是诺威发xiàn

了伯纳德的失踪。

暗中行动的精灵并不能时刻盯住所有人,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信徒们的领袖,哈利亚特和里赛克,以及菲利的怀疑对象奈杰尔·艾斯蒂斯身上。但除了其中的两个都曾经跟踪过看起来更为可疑的菲利和埃德之外,这三个人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在黑夜中出没的并不止他们,剩下几个却不过是想偷偷从精灵城市的废墟中找到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或借着黑暗偷偷来一场幽会。或许沉寂千年的城市里实在没什么可拿,那些人很快便放qì

了。

诺威无法离开城市,但他记住了每一个进入城市的人的脸。当哈利亚特因为神殿的地基被破坏而第一次召集所有人时,精灵才发xiàn

,有几个他记忆中的面孔已经消失。询问了菲利是否曾有人离开,以及留在城外看守地基的人数之后,他才确定至少已经有三个人失踪,其中一个就是与曾埃德一起工作的伯纳德。

“抱歉,我应该能更早发xiàn

的。”诺威说,“但是……”

他那时欲言又止,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困扰,而埃德一点也不觉得这是精灵的错。他自觉已经很仔细地在观察每一个人,却连自己身边的人消失了好几天都没能发xiàn

。相比之下,他觉得应该说抱歉的是自己……不,应该是菲利·泽里!

那个混蛋圣骑士却没有丝毫歉意。他声称他原本就不怎么记得住人的脸,更别说突然面对一大堆根本不认识的人。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长处,善加利用才是正确的做法。”

他甚至一本正经地说。

对这种脸皮比自己还厚的家伙,埃德实在无话可说。

如果有更多人失踪,人们迟早会发xiàn

,但那时或许为时已晚。

“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埃德如此决定。

他们已经在这里耽误得够久,如果伊斯真的飞回了冰海上某个不知名的小岛睡大觉怎么办?他很可能一直找到胡子都白了也找不到他……

埃德拍拍胸口,这才意识到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他很可能还没找到伊斯就死在了路上。

这样的结果可没办法成为什么伟大的传说!.

艾瑞克一手端着吃的,另一只手臂下夹着一条粗糙的羊毛毯回来的时候,埃德依旧呆呆地瞪着天花板,无聊地试图分辨出那被岁月侵蚀的图案到底是什么。

他其实一点也不觉得饿,只是浑身无力,精神恍惚,却无论如何都再也睡不着。

而艾瑞克还带回了另一个人。

“感觉如何?”里赛克的笑容依旧温暖。

埃德赶紧爬了起来。

“我没事。”他嘿嘿地笑着,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被吓了一跳,又不是生病。”

“你是个幸运的家伙。你和霍安都是。”里赛克似乎心有余悸,“那可是个亡灵……而你们身上连把刀都没有。”

埃德傻笑着,接过艾瑞克递过来的食物,都没分辨那是什么东西就开始大口往嘴里塞,同时不自然地缩了缩脚——他学着娜里亚在靴子里插了一柄精灵打造的短剑以防万一……谢天谢地,他们把他扔床上的时候没有体贴帮他脱掉靴子,那柄短剑可一点也不像“普通的猎人家”能拥有的东西。

“霍安怎么样了?”他咽下一大块土豆,开口问道,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他知dào

他所在的房间处于大厅后方两边的走廊里。所有的房间都没了门,不算暖和,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女人,而男人们更喜欢拥挤在温暖的大厅。每个房间至少能容得下四个人休息,实在没有必要把他和霍安安置在不同的房间。

“他还没醒。但我想他应该像你一样,只是被吓坏了。”里赛克微笑着,笑容里却像是多了些埃德不怎么喜欢的东西。

当里赛克开始向他问起昨晚遇见那个亡灵的情景时,埃德再一次确定,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里赛克问得小心翼翼,但实在太过小心,反而不太像是为了照顾埃德被惊吓后脆弱的神经。那些不经意的试探,仿佛无意义地重复的问题,让埃德觉得越来越难受,最后连胃都开始抽搐起来。

——大概是吃太快了。

他如此安慰自己。

或许是注意到埃德开始变得愈发难看的脸色,或许是再也没什么可问,里赛克终于告辞离开。

埃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把手里硬面包挖成的盘子扔到了一边。

“他怀疑我。”

他闷声闷气地说。

而被人怀疑的感觉真是糟透了——尤其当对方是你喜欢的人的时候。

“你说什么呀。”艾瑞克疑惑地望着他,“他能怀疑你什么?”

“怀疑我是个死灵法师……之类吧。”埃德不怎么确定地说。

艾瑞克笑出声来。

大概是觉得这念头实在太过荒谬,他笑得几乎停不下来,摇着头收走了埃德吃剩下的东西,临走时还用力揉了揉埃德的头发。

埃德心情低落地呆坐了一阵儿,也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心虚而太过敏感。毕竟,认真说起来,他也不是那么清白无辜的。

他爬起来走向门边。也许去看看霍安能让他更冷静一点。

但他才刚刚迈出门口便被人拦住。

门边居然有两个守卫。他认得他们的脸,却不知dào

他们的名字。

“你不能离开这里。”高个儿的家伙生着一双距离太近的眼睛,语气生硬地开口。

“……为什么?”埃德不由得有些生气。

“只是为了保护你。”另一个年轻人赶紧解释,刻意放大的笑容却显出几分紧张:“你知dào

,那些亡灵……听说他们的叫声能摧毁人类的灵魂!里赛克说最好让你们安静地休息几天,这对你们有好处,真的。”

埃德猛瞪着他——这么拙劣的谎言是谁教他的?就算是霍安都不可能被这个骗过去吧?!

但他显然也不可能拔出靴子里的短剑冲出去,只能退回房间,重新倒回床上生闷气。

这全是菲利的错!!

他第一千次诅咒那个可恶的圣骑士,责骂心一软就拖着同伴们一起陷在这个泥潭里的自己,翻来滚去,沮丧不已。

诺威曾经警告过他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但他不知dào

那会让他如此难受。

如今他只能像之前计划的那样,等着菲利·泽里向哈利亚特和里赛克证明自己。圣骑士的身份在这种时候总算还有一点用处。

但他等来等去,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又醒过来,等来的却不是菲利。

“霍安!”

埃德跳起来,扑过去给了那脸色苍白的少年一个大力的拥bào

,然后疑惑地看向门外:“他们肯放你进来?”

霍安一声不响地推开了他,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外拉。

他抓得异常紧,细瘦的手指让埃德感觉就像是被一具骷髅抓住了似的……

埃德打个冷战,踉跄而茫然地跟着,他以为门口的守卫会像上次一样拦住他们,但走出门外,那两个守卫却两眼发直地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们。

“呃……这是怎么回事?”埃德不安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离开这儿!”少年头也不回,急促的声音轻飘飘地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否则你会死在这里!”

第一百零八章 恶兆

匆忙架起的火堆上,借着风势向上窜起的火舌吞噬了伯纳德的尸体。

除了牧师和圣骑士的法术之外,火焰是唯一能净化亡灵的东西。

哈利亚特站在火堆边,高大的身体微微有些佝偻。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猎人,没有任何神赐的力量,正在发生的一切让这个原本热情爽朗的年轻人颇有些不知所措。

菲利远远地站在一边,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伯纳德来自一个被瘟疫袭击的村落,患病而死的人的尸体通常都会被扔进村外的火坑,有时病人甚至可能并未死去……

伯纳德逃过了那一劫,如今却还是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是他干脆利落地用长剑砍掉了伯纳德的头。随后赶到的里赛克脸色惨白地瞪着那尸首分离的亡灵,半晌无语。

安克坦恩人对死灵法师和他们的亡灵仆从并不陌生。他们的国土辽阔却寒冷,人口密集的城市屈指可数,每一个村落和城镇之间都相距甚远,中间隔着荒无人烟的群山和森林,却隐藏着许多远古精灵、矮人和兽人的遗迹与战场。

一直以来都有许多死灵法师在暗夜中行走,不厌其烦地寻找着,尝试着,试图得到诸神禁止人类掌握的力量——死亡与重生,永恒不灭的生命。或许最初创造这种法术的人也曾怀有美好的期望,但在黑暗中隐藏了千百年之后,它早已被扭曲得只剩下憎恨与诅咒。

黑夜中的亡灵是安克坦恩人从小到大最深的恐惧,他们相信那些失去生命的凝视和无声的哀嚎都能轻易毁灭人类的灵魂。而如今,亡灵出现在为耐瑟斯修建神殿的圣地,他们无从分辨那是考验还是恶兆。

埃德和那个叫霍安的孩子都差点丢了小命,恐慌如野火般蔓延,让菲利开始怀疑当初同意埃德的“主动出击”,是不是太过急躁。

他对自己的大意后悔不已,他是真没料到一直暗中活动的敌人会如此迅速且明目张胆地行动。

但如果对方是想要引起人们的恐慌,方便在混乱之中借机行事,那他显然是成功了。

菲利在每个角落里听见人们不安的低语,恐惧撕开了信徒间虚伪的温情。他们用阴沉的目光彼此打量,一小群一小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们之间的维系原本就并不牢固,在之前的信徒和新加入的、失去记忆的人们之间,甚至失忆的人彼此之间,因为共同的信仰而带来信任盲目而脆弱,一旦有了裂缝便会迅速崩溃。

同样不被信任的圣骑士随随便便地斜靠在门边,对那些投向他的充满怀疑的目光视而不见。即便是从僵尸面前拖回了霍安的埃德,都有人质疑他的勇敢是因为知dào

自己并不会受到伤害。他们说那亡灵很可能就是由埃德,或他的同伙——比如菲利——召唤而来,演一出戏以洗刷他的嫌疑并制造更多的恐慌。否则,那扭曲的不死者又怎会如此轻易被击倒?

菲利知dào

里赛克让人看住了那两个被亡灵吓晕过去的小家伙。那是好事,至少他用不着再分神去保护埃德,而艾瑞克会好好地照顾他们的“弟弟”。

他知dào

自己也同样被人盯得牢牢的,但既然还没人来兴师问罪,他便乐得缩在一边,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他所怀疑的对象,奈杰尔·艾斯蒂斯也同样选择了冷眼旁观。偶尔他们目光交接,又若无其事地各自移开。而菲利依旧找不到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个男人便是罪魁祸首。

如今他相信耐瑟斯的出现与死灵法师无关。伪造一个神灵无非为了凝聚信徒们的力量去做成某些亡灵无法做到的事,但那个僵尸的出现显然破坏了一切。现在的情形,更像是死灵法师想要阻止一股新的势力的崛起。那场瘟疫倒有可能是他们的杰作,却被耐瑟斯的牧师们及时阻止,或许他们正是因此而想要复仇。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找到那个法师.

那一天还没到午后,已经有人找到哈利亚特,以各种显然是借口的理由要求离开。

哈利亚特没有答yīng

,但他强硬的态度显然引起了人们的不满,如果不是里赛克匆忙赶来安抚,一场骚乱在所难免。

“亡灵会在夜晚出没,而从这里回到最近的村庄也至少需yào

三天,谁能确定路上不会有危险?而留在这里……只要不独自外出,和大家待在一起会更安全。何况牧师就在路上,亡灵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里赛克阻止人们离开的理由相当实jì

且容易接受——至少比哈利亚特黑着脸吼出的“在这种时候逃离是对耐瑟斯的背叛”要容易接受得多。

当夜色开始降临,按照哈利亚特的命令,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大厅里,却再也听不见往常的笑闹。

恐惧清清楚楚地写在每一个人的眼底。菲利有点担心,他至今不清楚死灵法师是隐藏在废城之中,还是人群里……而恐慌一旦在人群中爆fā

,局面将很难控zhì



他把目光移向大厅的一角,哈利亚特和里赛克正在那里低声争执着什么。两位年轻的领导者显然缺乏经验——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之下,即便意见不一,好歹也找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再吵嘛。

菲利抓了抓越来越长的胡子,走向哈利亚特和里赛克,两个年轻人在他接近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紧紧闭上了嘴。

他们怀疑他大概就像他怀疑奈杰尔一个样。

菲利无奈地想着,用拇指向后面指了指:“说真的,让所有人这么挤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有人打个响点儿的喷嚏他们都会像被捅了窝的老鼠一样吓得四处乱窜……”

这显然不是什么合适的比喻。哈利亚特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他们可没有你手上那样的利剑可以防身!”

他低吼道。

菲利的长剑剑柄用旧皮革包过一层,剑鞘也在他从柯林斯神殿出发时特地换了旧的,以免看起来太过醒目,但只要拔出来,即便是对武器没多少认识的普通人也能看得出,那可不是什么市集上随便花一两枚银币就能买到的。

而面不改色地一剑砍断一个亡灵的脖子,当然也不是一个普通猎人能做得到的。

菲利不自觉地又去抓胡子。

“我还没向你道谢。”里赛克看了他的同伴一眼,礼貌地开口,他比哈利亚特更沉得住气,但他用温和的语气委婉地表达出的却是同样的怀疑:“那亡灵发出的嚎叫声让我完全没办法动……但那对你似乎没有什么影响。”

“是没有。”菲利说,“我是个圣骑士嘛。”

好一阵沉默。

菲利左右看了看面前两张同样金发碧眼,也同样神情呆滞的脸,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个简单的称呼对两个年轻人的冲击,似乎不比已经被烧成灰烬的亡灵带来的要小。

“圣骑……士……”哈利亚特磕磕巴巴地重复,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却好像还是没有恢复过来。

“没错,圣骑士。”菲利笑眯眯地说,“怎么,耐瑟斯还没有找到他的骑士们吗?”

“没有……牧师说我们之中或许会有第一个圣骑士……”里赛克有些茫然地回答,随即神情一凛,回过神来:“你不是耐瑟斯的骑士?”

菲利摇了摇头:“水神尼娥是我的女神,我奉她的意旨行事。”

恼怒渐渐取代了惊愕,哈利亚特语气不善地质问:“那么是你的女神让你隐瞒自己的身份混进另一个神祗的信徒里?”

“呃?什么?当然不是!”

菲利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他总算明白了“怀疑”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毒药,他不过是顺口说出了平常自我介shào

时会说的那一套而已!

“那么你同时欺骗和背叛了两位神祗。”哈利亚特紧绷着一张端正的脸,执拗得像换了一个人。

“哦哦,孩子们,别这么紧张!”菲利啼笑皆非地举起双手,“我可不是你们的敌人!”

“敌人有很多种。”哈利亚特依旧瞪着他。

“你们的牧师是这么教你们的吗?”菲利的脸上是纯然的好奇,心里却多少有了一点恼怒,“侍奉其他神祗的人都是你们的敌人?”

哈利亚特脸上神情变幻,目光飘向了里赛克。

“当然不是。”里赛克回答,“但我们又怎么知dào

你是不是真的圣骑士?”

这个疑问要容易接受得多。

“我可以证明。”菲利坦然地说,“但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

这是个偏僻的角落,或许没人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背后那些人们的目光让一向大大咧咧神经迟钝的菲利都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他们在大厅后的走廊里挑了个无人的房间,但菲利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年轻人匆匆跑了进来,在里赛克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里赛克沉默了好一阵儿,低声回了一句,在那个年轻人离开之后,他转向菲利,脸上的神情立kè

让菲利觉得事情不妙。

“在你‘证明’什么之前,圣骑士大人,”里赛克紧盯着他,缓缓开口:“是不是能先告sù

我们,你的两个‘弟弟’去了哪里?”

第一百零九章 是敌非敌

步下监狱的台阶时,博雷纳的脚步有些沉重。

他是真的有点累了。入冬以来,几乎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连一夜安眠都渐成奢求。依旧在不断涌入的野蛮人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他的同伴和镇上人对此都颇有微词,但他至今也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库兹河口正北就是冰原,与野蛮人的领地之间甚至没有森林的阻隔。人类与野蛮人相互敌视的时间已经够久,有任何能让彼此和平共处的机会,他都不想放过。

所以当灰须切姆,他忠实的野蛮人朋友找到他,吞吞吐吐地表示他的同族们需yào

帮zhù

时,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手。

但他不知dào

冰原上的动乱到底会持续到几时。切姆曾经断言野蛮人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解决掉那些在黑夜中出没的黑衣巫师和亡者,情况却似乎越来越糟,而库兹河口也无力再容纳更多人,他甚至不得不派人到更远的地方去购买粮食。

诸神保佑,至少他有足够的钱。

即便物质还不至于匮乏,镇上的气氛还是越来越紧张,昨晚发生的一切则是雪上加霜。

亡灵。还是一个矮人。

他不知dào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糟。

库兹河口有两百年前全盛时留下来的坚固城墙,几经战乱也并未坍塌殆尽。几年前他把城墙好好地修缮了一番,加固城门,派上守卫……那时原本是为了抵御野蛮人的抢掠,但如今,只要小心一些,应该也能阻止亡灵的进入。

但如果亡灵出现在城里……

博雷纳打了个哆嗦,而他将之归咎于从寒冷的室外进入温暖的室内时突然改变的温度。

他和他年轻手下的脚步在布满灰尘的走廊上沉闷地响着,墙上的火把燃得有气无力,锈蚀的铁栏后一间间无人的囚室仿佛一只只空洞的黑眼睛。

这荒废已久的地方阴森得瘆人。

“简直像是会闹鬼。”索诺恩在他身后嘀咕着,显然有些不安。

博雷纳拉了拉斗篷,回头对那褐发蓝眼,瘦高结实的年轻人开着不怎么高明的玩笑,“说不定是个漂亮的女鬼呢。”

索诺恩配合地咧了咧嘴,但笑得有点难看。

监狱也是两百年前留下的,破败但依旧结实,这是博雷纳唯一能想到的,能关住一条龙的地方——如果那真是一条龙的话。

他对手下的小伙子们能抓回那个金发的年轻人颇感意wài

,他还以为他会更厉害一点……特克斯,一个高大的混血儿扔出的石头砸中了年轻人的头。野蛮人的祖先,巨人,传说中有一手扔石头的绝活儿,那种天赋大概还流淌在野蛮人的血液中。

以防万一,博雷纳还是把那昏迷不醒的年轻人牢牢地锁在了监狱最深处。

海耶斯坚持认为那个年轻人就是几年从柯林斯的水神神殿地底飞出的冰龙。各种传言曾一度在冒险者们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他就听过好几个不同的版本,一个比一个更匪夷所思。

其中唯一相同的是,那条龙擅长以人类的形象掩饰自己——他原本就是以人类的身份,被一个曾经的冒险者战士抚养长大。

而那在博雷纳看来,是所有匪夷所思中最匪夷所思的,他一直拿这当成个笑话,甚至开玩笑地编过一出短剧让孩子们演着玩儿,故事里那条被人养大的狡猾的冰龙长到足够大之后一口吞掉了他的“父亲”,抢走了他的姐姐,一个漂亮女孩儿。结局嘛,当然是一群伟大的冒险者杀掉了恶龙救出了美人儿……

嗯,他衷心希望那条龙没听过这故事。

走廊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喊,然后是一声惨叫,野蛮人的怒吼和含糊的咒骂。

博雷纳一惊,从他不着边际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与索诺恩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抽出长剑向前冲去.

伊斯的头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置之不理。

他居然没用到被一块石头砸晕!

在黑暗中醒来时,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柯林斯神殿的地底……他慌乱而无助地蜷起身子,感觉到身上重重的铁链,它们相互摩擦时刺耳的声音让他想要放声尖叫。

然后他清醒过来,一瞬间羞愤难当。

——我是一条龙!

他咬着牙对自己无声地怒吼。

——我无所畏惧!

他根本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挣脱铁链破门而出,怒火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人类满是惊惧的面孔在他面前晃动着,却不肯消失。

质朴但做工精良的长剑斜砍过来,他伸手格挡,尖锐的指爪在剑身上划过,溅起一串明亮的火花。指尖触到人类柔软的身体,血色晕开在灰蓝的布衣上。

他能轻易而举撕开这些不堪一击的家伙……轻而易举。

伊斯恼怒地把面前脸色惨白的男人远远扫到一边,转身面对另一个更为高大的家伙。

野蛮人怒吼着,手中包着铁皮的木棍挥向他时带起强烈的风声,连他也不得不在这样的力量之下选择闪避,利爪顺势划过野蛮人毫无遮蔽。肌肉隆起的手臂。

飞溅的鲜血激起了杀意。伊斯怀疑眼前这个野蛮人这就是朝他扔石头的家伙……而他该为此付出代价。

“等等!住手!”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大喊着,又有两个男人顺着走廊跑了过来。

伊斯置之不理。

他矮身避过横扫过来的木棍,闪着银光的长爪在野蛮人的腿上留下深深的伤痕。

“住手!林德!”

来人再次大吼。

野蛮人愤nù

地咆哮着,却居然听话地停止了攻击。他向后退去,木棍只是防御性地在身前挥舞,在他身后,那个被扔到角落的男人正呻吟着试图爬起来。

伊斯皱了皱眉,放qì

了追击,转身一把抓住了那个逼近他的男人的衣襟按向墙壁,随手挥开另一个年轻人向他砍来的长剑。

“住手!索诺恩!住手!”

被他压在墙壁上的博雷纳连声叫着。

伊斯眯起了眼睛。

“这是个误会!”博雷纳转向他的面孔苍白得毫无血色,眼中有竭力隐藏的恐惧。

“这是个误会!”他再次重复,松手让自己的长剑掉落地面,双手向两边摊开。

伊斯几乎有点想笑。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白色鳞片,尖利的长爪……这其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误会”。

但博雷纳所说的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抱歉,我的人攻击了你,还把你锁在这里……我们那时都以为是你杀了雷纳德。但这只是个误会。”

博雷纳直视着伊斯的双眼,似乎对他的利爪和鳞片,以及必然已经变成金黄色的双眼视而不见。

“奥兰已经醒了,他告sù

了我们发生的一切……是你杀了那个亡灵,你救了他,我欠你一个道歉,以及感谢……我是来这里释fàng

你的,”他勉强笑了一笑,“但我或许早该知dào

这地方关不住你。”

“骗子。”伊斯轻蔑地低语。面前这个男人很清楚自己性命在他的手中,而人类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可以说出上百个比这更漂亮的谎言。

“我有时的确会说谎。”博雷纳坦然承认,“但这次真没有。我们不是敌人……”

“我们是!”伊斯低声咆哮着,无法克制自己的愤nù

,“即便我什么也没做,你们也永远只会把我当成敌人!”

他的爪子微微陷入博雷纳的脖子,几丝血迹随之滑落。

他身后一直沉默僵硬地站在那里的年轻人不安地向前,又被博雷纳挥手制止。

“听着,我不关心你是谁,也不关心你是什么。”男人的声音坚定而沉稳,“只要你没有袭击这个镇,没有伤害我的人……没有故yì

伤害我的人,你就不是我的敌人,也不是库兹河口的敌人。我发誓,只要你离开这里,这镇上不会有任何人主动攻击你。今后也是一样,除非你先动手,否则我们不会以你为敌!”

——人类不可信任。

伊斯告sù

自己。但他恼怒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鳞片闪烁着,一点点消失。

有时他的身体要比他的灵魂诚实得多。

“为什么我要相信你?”他依旧没有放手,“人类的誓言就像风。”

“你可以不信。”男人叹了口气,“你可以杀了我,然后冲出去……这个季节镇上连一个冒险者都没有,我想没人能拦得住你,但我看得出你并不想惹麻烦。”

他心平气和地看着伊斯:“说实话,我也一点都不想惹麻烦,否则昨天在街上的时候我就没必要放你走……”

伊斯冷冷地哼了一声:“放我走?你派人跟着我。”

“只是为了确保你离开了这个镇。”博雷纳脸色一暗,“我说过让他们跟到城门就回来……”

但好奇心过盛的年轻人总是不那么听话。

伊斯垂下双眼。他能看得出这个男人的确关心自己的手下,但他无法相信他会真的信守誓言。

“如果不放心,你可以拿我当人质。”博雷纳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

伊斯冷着脸放开了手。他才不需yào

什么人质。

男人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如果他要离开,没人拦得住他,区别只在于要不要杀人。

而他……懒得杀。

博雷纳松了口气,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咧了咧嘴。

“我送你到城门。”他说,“这样对我们都……更好。”

伊斯没有反对。

“还有。”博雷纳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一团乱草,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好奇,“我想这是……你的东西?”

伊斯脸一热,咬着牙劈手夺过了那团见鬼的玩意儿.

下周也继xù

单更……每天11点定时更新已设置完毕~多谢阅读,周末愉快!!

第一百一十章 来自何方

大雪簌簌而落,林间却显得愈发寂静。

伊斯站在昨晚那片犹如噩梦般的血腥之地上,洁白晶莹的雪花却已经覆盖了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本该回去,回那个还有人被迫等待着他的洞穴。他留下了食物和木柴,但如果再拖上一两天,洞里的人将不可避免地挨饿受冻。

但在回去之前,他必须确定一些事。

矮人亡灵的盔甲和战斧上都有他认识的标志,那是个银牙矮人。而银牙矮人通常不会跑到离自己的矿坑这么远的地方来。

伊斯不关心矮人。如果不是那些家伙,他或许根本没必要杀了银牙……但那个矮人亡灵的出现让他不得不想起那些被他扔在雪山之上,扔在了银牙矿坑里的人。

娜里亚……他就那么把她扔在了雪地上,这绝对会让她气个半死,但她会因此而放qì

寻找他,听他的话乖乖回家吗?

——当然不会。

伊斯十分清楚,只是不想面对,也不知dào

该如何面对。

他们为什么要来找他?他们难道不明白,他已经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人类少年……就算他们不明白,艾伦·卡沃又到底为什么肯放他们出门?

他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

他原本确信他们至少不会有危险。他飞离矿坑时看见了埃德,而凯勒布瑞恩,那个总是神神mì

秘的半精灵牧师就站在他身边。有他跟着,埃德和娜里亚应该都是安全的。

但现在他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他开始后悔当时没有干脆抓着娜里亚他们飞回南方,扔到艾克伍德森林去……他们现在在哪儿?还被矮人们关在矿坑吗?如果他们逃出了矿坑,会不会遇上其他危险?

比如,死灵法师。

那些跟他一起进入银牙矿坑的家伙似乎是受了某个死灵法师的挑唆,或威胁。而任何牵扯到死灵法师的事都充满难以预料的危险。如今,一个矮人亡灵又出现在库兹河口,这不可能全无关联,而娜里亚和埃德会不会被卷入其中?

不安如水面上的涟漪,一点点扩散。

他甚至想起了莉迪亚。他杀了她的手下,那个光头的死灵法师,她不可能不知dào

这个。而莉迪亚不是什么宽容的人。从前在克利瑟斯,老矮人寇根曾经拿她的小心眼儿开过玩笑,而莉迪亚那时的目光几乎让他觉得有些害pà

……

如今身为死灵法师,她更加没有什么需yào

顾忌的。

她会怎么对付他?她会不会利用娜里亚和埃德?他是不是害他们追着他一步步走进黑暗与危险之中?

太多的不确定让他心烦意乱。

凯勒布瑞恩或许很厉害,但他不一定能对付得了莉迪亚。

伊斯知dào

,他不可能跟娜里亚回家,再天真的梦里都不会有那样的情景……但也不希望他们因为他而受到任何伤害。

——那见鬼的,本该消失却阴魂不散的,属于人类的灵魂。它让他变得如此软弱……却又无可奈何。

伊斯觉得他最好再抓个死灵法师问问消息,但上一次跨越了半个大陆的追踪让他明白,这一点也不容易。他希望能借那个矮人亡灵找到一些线索,而博雷纳显然不会让他去检查那具亡灵的尸体。

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记忆。

闭上双眼,他再次看见那片夜色中暗红的血迹。

鲜血。鲜血。鲜血。扬起又落下的战斧。断折变形的脊背。拖曳的痕迹。混乱的脚印……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向着东南方走去.

那间孤立林中的破败的木屋出现在视线之中时,伊斯已经几乎想要放qì

了。

他只能凭着记忆里的匆匆一瞥判断出矮人的脚印是从东南方而来。但一路走来,他再没发xiàn

任何踪迹。

他盯着那间木屋犹豫了一阵儿。死灵法师通常不会选择如此醒目的地方作为藏身之处,他们更喜欢隐秘的洞穴,无人造访的闹鬼的遗迹之类原本就透着阴森的地方。

但这里的确足够偏僻。像是已经被人抛弃了许久的木屋破破烂烂,几近坍塌,连门都已经倒在了地上,一边墙上还有个大洞……

一个破得有些蹊跷的大洞。

伊斯踏着积雪走过去,摸了摸木板上明显是新茬的断面,望向光线阴暗的屋内。

雪花随风飘了进去,在地面上积起薄薄的一层,但仍能依稀看出那一片狼藉。屋里像是有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打过了一架,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还是完整的。

伊斯钻了进去,在大滩大滩已经暗得难以分辨的血迹之间,找到另外几摊形状像是溅落的血,却呈现出诡异的、像是腐烂的植物般灰绿色的东西,隐隐散发出一种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沉闷的香味。

这里或许便是那个矮人真zhèng

死去的地方。

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矮人从不会有一点畏缩,他大概在这里好好地打了一场,但可惜,终究没能摆脱被变成亡灵的噩运。

他所信奉的神又在哪里?

伊斯心中闪过一丝讥讽,更多的却是不安。矮人和精灵一样有着虔诚的信仰,意志也更为顽强,无论是生是死,都不是那么容易被控zhì

的。

而野蛮人……野蛮人只信奉自己的祖先,但他们的灵魂彼此维系,同样不易操纵。

但如今,一切似乎都在悄悄地改变。

他再也找不到更多的线索。踏出屋外时,不安与忧虑郁结在胸口,却又茫然不知所措。

天色渐暗,夜幕将再一次降临,这片古老的森林里,还会有多少亡灵在黑夜中游荡?

不远处,似乎有一只鸟从树梢惊起,几团雪块簌簌地掉落下来。伊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一时无法决定到底是该继xù

找下去,还是先回冰原。

雪依旧不紧不慢地飘着,隔上一两天,能找到的线索会更少……

他低头迈步向北,走出没多远,突然大吼了一声。

那不是属于人类的吼声。恐惧如利箭般直刺所有能听见的生物心中。这个季节森林里的动物不多,却仍有一阵小小的骚乱。松鼠尖叫着在树枝间飞窜,几只鸟扑棱着翅膀急速地飞走,以及……

有人发出一声惊叫,从一棵云杉上掉了下来。林间回响着压断的树枝发出的一连串折断的声音,然后又归于寂静。

伊斯歪着头看看地上那团黑影,无法否认他有一点小小的得yì



积雪很厚,那家伙应该没受什么伤,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伊斯走过去的时候,他才突然跳了起来。

一团雪砸向伊斯的脸,被他伸手拍开,雪屑在他的眼前散开时,那狡猾的小个子已经再一次手脚并用地往树上爬,敏捷得像只猴儿。

不管他是谁,反正不可能是矮人……伊斯从未听说过矮人这么会爬树。

他及时冲过去抓住那家伙的脚腕,把他拽下来再次扔到雪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在看清楚那团毛皮里拼命挣扎着的人时又讪讪地收回了脚,莫名地感觉到一丝羞愧——

他可没料到掉下来的会是这么个皮包骨头的小孩子!

那孩子看起来最多只有十岁,脏兮兮的小脸上也不知糊了些什么,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头发也像是一堆乱草,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在月光之下凶狠地瞪着伊斯。

伊斯一松开脚他就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猛窜了出去。他裹着一件对他来说不算太长,却显得过宽的斗篷,边缘还颇为讲究地滚了一圈灰白色的毛皮……

那是矮人的斗篷。

伊斯赶上几步,一把扯住了斗篷,把那个动作和神情都更像野兽而不是人的小鬼拉了回来。

“别跑!”

他恼怒地用最最严厉可怕的语气对着那个扭个不停的小孩吼道,“否则我吃了你!”

……他刚刚是说了“吃”吗?

还有,为什么他总是会碰到小孩子?!

一瞬间他有点走神,而那个丝毫没有被吓到的野孩子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手上.

就算是对付野蛮人……不,就算是对付银牙他也没这么费力过!

伊斯挫败地瞪着面前正同样睁大眼睛瞪着他,同时啃着自己指甲的死小孩。

他连哄带吓,手忙脚乱,也没能让这个孩子乖乖地待着不动,气急之下怒吼了一声,才总算让他又瘫在雪地上。

他猜自己的眼睛大概是又变成了金色。因为那孩子与他目光相接的时候,眼中的恐惧就渐渐变成了好奇,甚至伸出小小的脏手摸了过来。

他居然不怕他的眼睛……那非人的金色双眼。

这会儿他倒是肯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了,但无论伊斯问他什么,他都是那样瞪着一双圆眼睛盯着他看,一个字也没说过。

“你听不见吗?还是不会说话?”伊斯无奈地撑着头。

——他为什么就这么擅长给自己找麻烦呢?

那小鬼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挠了挠自己的脖子。

显然,他听得见,也会说话。

——人类的小孩子为什么就这么讨厌呢?!

伊斯在心底怒吼着。

然后他听见了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对面的死小孩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他大概是已经习惯了饿肚子。

伊斯不知dào

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独自在森林中生活,又是怎样活下来的,但他活得几乎不像个人类。

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自己不也活得完全不像一条龙……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野孩子

把剥了皮的兔子架在火堆上时,伊斯的脸色阴沉得犹如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心情却只能用自暴自弃来形容。

他,世上唯一的冰龙,最伟大的魔法生物……在给一个不知dào

从哪里钻出来的小野人烤兔子。

不过,跟为一个野蛮人婴儿买治湿疹的药相比,这又能蠢到哪里去?

他蔫蔫地转动着树枝,看着滋滋冒出的油脂滴进火里。娜里亚教过他如何用炭火烤他最爱的小羊腿,这也没什么不一样,可惜没有任何调料,烤得再漂亮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但至少闻起来还是挺香的。

对面那孩子继xù

啃着自己的手指头,贪婪地猛盯着兔子的眼神活像只饿了三天的小狼崽。

伊斯去抓兔子的时候他又窜上了树,但当伊斯开始拆了木屋的墙板烤兔子时他又窜了下来,缩在树底下警惕地盯了伊斯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抗拒不了食物的诱惑,一声不响地摸过来蹲到了火堆边。

偶尔他会用那双亮亮的黑眼睛看一眼伊斯,但很快就会转回兔子上,专心致志,一眨不眨,像是担心一眨眼面前的兔子就会窜下火堆飞奔而去。

还没等烤熟那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火上抢过了兔子,一边烫得不停地换手一边闷声不响狼吞虎咽。顷刻之间,那只不大不小的兔子就变成了一堆骨头。

他连兔头都啃得干干净净。

伊斯瞪着那堆骨头。他实在没什么理由高兴,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嘴角却正不由自主地微微往上翘。

吃得心满yì

足的小男孩挺直了腰,满yì

地摸了摸肚皮,突然跑向一边开始刨雪挖坑,然后在伊斯惊讶的目光中抱回一个比他的头还要大的金属的玩意儿,装上雪往火堆上一架,开始烧水。

那是个头盔——矮人的头盔。打造得精美而实用,护颊上环环相交的菱形花纹在火光中闪耀。

这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矮人亡灵弄丢的头盔。

伊斯完全不知dào

该用这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眼前这一幕。他有点想笑,却又觉得实在有些诡异。

“你从哪儿弄到这个的?”

最后他问道。

或许是那只兔子的功劳,这次那孩子终于不再装聋作哑。

“捡的!”他简短地回答,然后又警惕地看了伊斯一眼。

“我的!”他郑重宣bù

,一脸严肃。

“……你的。”伊斯点头同意,“可你知dào

这是什么吗?”

男孩儿又丢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矮胖子戴头上的!”

所以,他看到过他——那个亡灵,却依然敢用他的头盔烧水喝?

“……那你知dào

那个矮胖子死了吗?”伊斯问,“死了又活了?”

这一次,他终于在那孩子圆圆的眼睛里看见一丝恐惧。

“不是那个矮胖子!”

男孩显得愤nù

又惊慌。

“另一个!没有死!没有活过来!没有!”

伊斯皱了皱眉。

“到底有几个矮胖子?他们怎么死的?你全看见了吗?”

男孩猛盯着火堆,似乎一个字也不想再回答。

威胁——还是诱惑?

伊斯权衡了一番,无奈地意识到,似乎后者更为有效。

“告sù

我……我就再给你抓只兔子来烤。”他板着一张脸用威胁的语气诱惑。

“……先烤兔子。”男孩说。

——他们成交了.

小猴仔儿——伊斯决定如此称呼这个猴子般敏捷又瘦小的男孩。

与猴仔的交流颇有些吃力。男孩儿大概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总是磕磕巴巴言不及义,着急的时候就挥着手吱哇乱叫。伊斯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快耗尽了,才一点点将他所看到的一切挤了出来。

那个破破烂烂的木屋原本算是男孩儿的家,直到几天前的某个夜晚,三个矮人突然破门而入。

他们从南而来,气喘嘘嘘,颇有些狼狈,像是在逃避什么凶猛的野兽。

男孩儿没来得及逃出去,被一个矮人一把抓住。他起初以为自己会被杀掉——他之前从未见过矮人,而那些矮矮胖胖满脸大胡子的家伙看起来气势汹汹,身上还带着血迹,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人。

但矮人只是把他丢出了屋外,并且告sù

他:“快跑!越快越好!远远离开这儿!”

男孩听话地跑了,但是并没有跑远。他爬上了那棵高大的云杉,树上有他的另一个窝。以他的经验,要躲避野兽,爬到大树上比“快跑”要有用得多。

但追来的却不是野兽,而是一群野蛮人。

那些野蛮人与男孩儿曾经见过的不太一样。他们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而且极其沉默,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三个矮人发出的咆哮却会让人以为木屋里有几倍多的矮人。

矮人们利用木屋抵抗了好一阵儿,但最终还是没能逃出去。一个矮人蹒跚地冲出木屋,然后扑倒在地,血在积雪上染出一片暗色的痕迹。

但最令男孩恐惧的一刻,却是当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从不知何处的阴影里钻出来的时候。

他用树枝在地上那个已经死去的矮人周围划来划去,撒下某种微光闪烁的粉末,念着奇怪的咒语。那诡异的旋律让男孩儿的心中充满恐惧,却也充满了渴望。因为害pà

和寒冷而僵硬的四肢阻止了他,让他安全地待在高高的树上,躲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他看着木屋旁原本已经死去的矮人又站了起来,呆呆地站在那里,然后像是接到了某种命令,僵硬地扭转身体,缓缓走进森林之中。

而那个可怕的男人则带着那群野蛮人向北而去,另一个不知死活的矮人被扛在一个野蛮人的肩头,他的头盔掉落在地面,无人理会。

男孩儿在树上待了很久很久,久到整个人几乎冻僵也不敢爬下树。他记得很清楚,一共有三个矮人,还有一个……是已经死了,还是死了又活了,正在那黑暗的木屋里静静地等着他?

直到苍白的太阳升到他的头顶,男孩儿才鼓起勇气爬了下去,战战兢兢地挪进已经被砸得破烂不堪的木屋。

最后那个矮人死在木屋里,他的头被什么重物击中,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男孩儿又缩在角落等了很久,确定那个死人不会再爬起来才敢靠近。

他想把矮人拖出屋外,但以他的力qì

根本做不到。几条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野狼帮了他的忙——在它们把那具尸体啃得只剩白骨之后,男孩儿再次从他高高的避难所里爬下来,把矮人剩下的东西拖出去,挖了个坑埋了起来。

但他留下了那件斗篷。即使满是血迹,洗一洗再烤干之后也足够暖和,一个死得只剩骨头的矮人不会比他更需yào

它.

伊斯凝视着跳动的火焰。他从未听说过死灵法师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动,他们到底是得到了什么样的力量,能如此轻易驱使矮人和野蛮人的亡灵?

莉迪亚……他再次想起那黑发绿眼,慵懒艳丽的女法师。小时候他很喜欢她。她的法术总是华丽而夸张,即便只是一个简单的光亮术,她也喜欢让光芒绽放成花朵的模样。劳根取笑说她像个玩戏法的,千方百计想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事实上,谁也不敢小看她的力量。

“她或许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尼亚曾经这样对他说,“也有可能半精灵最厉害。嘿,什么时候我们想办法让他们打一架如何?”

盗贼那时笑嘻嘻的,显然并没有当真。如果几个月前在安克兰地底伊斯所见的幻像是真的发生过……那么他们确实打了一架,而凯勒布瑞恩显然并没有获胜。

四个人对一个人,劳根死了,尼亚死了,而艾伦失去了一条腿。

半精灵输得彻底。

如果莉迪亚成为死灵法师的领袖,她当然不可能满足于死灵法师们从前那种躲躲藏藏的生活,可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伊斯甚至不知dào

她到底为什么会成为死灵法师。

艾伦显然是知dào

的,但从未透露过一个字。那个他曾称呼为“父亲”的男人隐藏了太多的秘密,以至于伊斯都不敢确定那张日渐苍老的脸上曾经对他显露的和蔼,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伊斯猛地一惊,回过神来。但却已经没有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死灵法师的阴谋上。

在他对面,小猴仔儿已经开始啃他的第二只兔子。

“你父母呢?”伊斯终于忍不住问道。

男孩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知dào

库兹河口在哪儿吗?”伊斯问。

男孩儿一边抠着牙缝一边点头。

“你可以去那儿……找一个叫博雷纳的人,把你看到的一切告sù

他……他会照顾你的。”

无论博雷纳对他所说的是真是假,伊斯相信他至少相当照顾自己人,否则也不会在那个鱼龙混杂的小镇上得到人们如此的拥戴,他应该不会亏待一个给他带去了消息的小男孩。

但男孩儿相当干脆地摇头。

“我也可以送你去附近的村子……瓦兰德之类。”

男孩儿再次摇头。

“为什么?你不想可以每天睡在床上,不会饿肚子,也不用担心野兽吗?”伊斯不解地问。

这次男孩沉默了许久才给了他回答。

“我是坏的。”他认真地看着他,“很坏。”

伊斯一阵愕然之后,不由得心生怒意。

“谁跟你这么说的?你多大?十岁?你能坏到哪里去?”

男孩儿低头一心一意地啃着兔子,再没说话。

伊斯不知dào

还能说什么,也不知dào

还能做什么。

离开时他看着那孩子又爬回了树上。或许多少还是有些害pà

,他再也没有住在木屋里,但却固执地不肯离开这附近。

“我的。”他曾经拍着肮脏的地面认真地对伊斯解释,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出奇。

“我的”什么?……家吗?

一瞬间伊斯几乎想要把他带回洞穴,但他最终只是默然离开。

那是不对的。无论是由人类去养育一条龙,还是由一条龙去养育一个人,都是不对的。

他会弄不清自己是谁,不知dào

自己在这个世上的位置……

那是不对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乱局

菲利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颗心直沉到谷底。

他几乎算是被哈利亚特和里赛克押到这里来的。他真心希望自己能回答他们的问题——“埃德和艾瑞克去了哪儿?”

可他是真的不知dào

啊!那两个天杀小混蛋到底跑去了哪儿?!

“外面的守卫说他们根本没看见埃德离开房间。而且这整个地方只有两个出口,后面那道小门早已经坍塌,前面的大门入夜后就一直关着,门内门外都有人看守……他们不可能从那里出去。”

里赛克紧盯着菲利,从头到脚不停地打量着他,像是怀疑菲利把那两个大活人藏在了身上似的。

“就算我说我不知dào

……你们也不会相信我吧?”菲利苦笑着,干巴巴地说。眼前的麻烦都是小事,更要命的是,如果那两个家伙真的出了事,他要怎么跟艾伦,跟精灵和娜里亚交代,又要怎么跟佛雷切交代……

让埃德掺和进这件事里真是天大的错误!

“我们应该相信吗?”里赛克语气平淡地反问,“我猜他们也不是你的弟弟吧。”

菲利抓了抓头。

“不是。”他说,“他们是见习骑士。但艾瑞克是真的失忆了,这个我可真没骗你们,你们也认识那小子……他看起来像是假装失忆吗?他根本连什么叫‘假装’都不知dào

!”

哈利亚特哼了一声,没说话。里赛克回忆片刻,倒是诚实地摇了摇头:“的确不像。”

“瞧,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混进耐瑟斯的信徒里——他是水神的骑士,却因为一场瘟疫而失忆,还改变了信仰……”菲利趁机解释,“和他在一起的原本还有一位水神的牧师,至今下落不明。而艾瑞克,那小子非得跟着你们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为一个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神修神殿,我还能怎么办?”

“你可以告sù

我们实话!”哈利亚特愤然开口,“耐瑟斯要求全身心的信仰,但并不会强迫,更不会趁机欺骗任何人!”

“我对此毫无疑问。”菲利摊开双手,“可你们也得为我想想。那场瘟疫可够奇怪的不是吗?而我恰巧知dào

最近有死灵法师在附近出没,所以,就算我怀疑瘟疫的事儿跟死灵法师多少有点关系,也不算太离谱吧?而当我赶到被瘟疫袭击的村落,我的人一个失踪一个失忆,又被告知一位新神的牧师已经治愈了所有人——告sù

我,如果你们站在我的位置,难道不会觉得这像是一场死灵法师的阴谋?”

“这才不是什么见鬼的阴谋!”哈利亚特怒吼。

“现在我已经知dào

,耐瑟斯是一位伟大的真神。”菲利躬身向两位真zhèng

的信徒致歉,“我相信他能宽恕我的冒犯,正如我的女神会原谅我不得已的谎言。”

他自觉这句话还挺像模像样的——但哈利亚特怒视着他,显然没这么容易就被敷衍过去。

菲利再次无奈地叹气:“至少你们得承认这个——现在,那个不知dào

藏在哪儿的死灵法师和他操纵的亡灵才是我们的敌人,真zhèng

的,共同的敌人……也许是他带走了埃德和艾瑞克……”

哦,女神保佑,可千万不要!

“怎么带走?”哈里亚特对着空空的房间愤nù

地挥手,“死灵法师能钻墙吗?”

“不能。”菲利说,“但他们有一种精神控zhì

的法术……你们说外面的守卫没看见埃德离开?也许他们看见了,只是自己不知dào

……”

——真是越说越像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菲利绝望地想着,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霍安……那个跟埃德一样被吓晕过去的孩子,他在哪儿?”

“他好好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赛克回答,“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那还是个孩子!你总不会怀疑他是什么死灵法师吧?”哈利亚特毫不掩饰他的讽刺。

菲利的确有一瞬间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再想想那个看起来单薄瘦弱,总是怯生生的男孩,他对自己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弄明白我的人到底去了哪儿,”他喃喃道,“他们也还都是孩子啊……”

如果他们真的落到了死灵法师手里——他不敢再往下想。

或许是他语气中的忧虑与绝望终于换得了一点点微弱的信任,里赛克清了清嗓子,回到了他们原本被中断的话题:“所以……你之前说你可以证明自己是圣骑士?”

这可再简单不过。

菲利点点头,几乎是有点心不在焉地抽出了剑——然后对着面前警惕地后退,伸手摸向腰间武器的年轻人咧嘴苦笑,随手在自己的手背了划了一道,然后低声念出咒语,让那小小的伤口缓缓愈合。

“唯有诸神能赐予治愈的力量。”他把手举起来,“你们的牧师应该告sù

过你们这个?”

里赛克与哈利亚特互望一眼,点了点头。

“我们听说过死灵法师的传说……和他们邪恶的伎俩,但的确对他们了解不多。”再次开口时,里赛克显然客气了不少,“你说得没错,他们才是我们真zhèng

的敌人,关于他们,你有什么可以告sù

我们的吗?”

“很多。”菲利说,“但首先……我建议你们再次搜索大厅这里所有走廊和房间,将里面剩下的人……包括那些地精,全部转移到离大厅最近的地方,然后派人封住走廊。危险或许并不只是在外面。”

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没经验,固执,多疑……但不是傻瓜。他相信他们听得出他在说什么。

如果耐瑟斯的信徒里隐藏着水神的圣骑士,也同样可能隐藏着死灵法师。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所有人警惕地盯着所有人.

“需yào

帮忙吗?”泰丝跳起来,跃跃欲试。

他们在第二批信徒到来之前搬到了城市中心的最顶层,宏伟的太阳神神殿里。太阳神维伊兰是米亚兹-维斯的精灵们最为崇拜的神祗,诺威的家族“逐日者”这个名字便由此而来。神殿建立在峭壁之上,坍塌的道路阻止了所有人的脚步——精灵是拿绳子把其他人拉上去的。他们有当初为牧师们提供的温暖舒适的房间,有更大的活动空间,风景极佳的视野,有精灵毫无愧疚地从安克坦恩人那里“借”来的食物供娜里亚精心烹饪……但无所事事地待久了也一样令人厌烦。

“不。”诺威一口回绝,“你们待在这儿。”

那一晚发xiàn

亡灵时他离得实在太远,幸好菲利出现得及时……但他至今心有余悸。而到现在还没有接到菲利或埃德的任何消息,也让他实在放心不下。

有些事不对劲……很不对劲,他能感觉得到,却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他今晚已经出去过一次,废城里像平常一样安静,或者说比平常更安静。之前,有时他会隐隐有点讨厌那些吵吵嚷嚷的安克坦恩人破坏了这里的静谧之美,但现在他宁可他们还在继xù

吵吵嚷嚷。

他得再出去看看。实在不行就直接去找那些人……在亡灵的威胁面前,一个精灵应该也不算什么了吧?

“我都快发霉了!”泰丝大声抱怨,“闻闻我身上的味道——”她拉扯着衣服,“闻到了吗?全是霉味儿!”

“不行。”诺威严肃地说,“阿坎,守住她们,不许让她们跟上来。”

他有点后悔告sù

了她们城里出现了亡灵,但他没敢告sù

她们埃德碰上了亡灵,否则娜里亚大概早就跳起来拿着剑冲出去了。

大个子认真地点头,他会一丝不苟地执行精灵的命令。女孩儿们对他很好,他喜欢女孩儿们,但他能分清谁才是该服从的人。

“这不公平!!”泰丝哭号着,试图抓住诺威,“你明知dào

我多喜欢敲骷髅的!!”

精灵充耳不闻,背起武器迅速地离开了。

“你得有点正常的爱好,泰丝。”娜里亚头也不抬,平静地坐在火堆边缝衣服,“要跟我学做点心吗?我记得诺威在克利瑟斯挺喜欢吃小南瓜饼的。”

“……很难吗?”泰丝立kè

收起了眼泪。

“哦,一点也不难,你只需yào

有一个南瓜……”

“我要上哪儿去弄个南瓜!”

“……闭嘴!你到底要不要学?”

“……甜心,你其实也很想去敲骷髅的对吗?你的剑可不是用来放着生锈的!”泰丝说。

娜里亚正在忙碌的手停了下来。

泰丝逼近娜里亚,让她的脸占据黑发女孩的整个视野——

“对吗?”她问。

娜里**不自禁地点头。

她们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杵在门口,忠实地履行着他的职责的阿坎。

“我有一个好主意。”

泰丝笑眯眯地说.

幽影十分不安。

城市中沉睡已久的黑暗正渐渐苏醒。那些唤醒它的人绝对不知dào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黑暗无法伤害它。那是它的一部分,它无法抗拒,也无法阻止。

但那黑暗会伤害它的孩子——那个精灵。这城市里诞生的每一个精灵和他们的后代都是它的孩子。它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他的到来,即使他永远也不可能知dào

它的存zài

,它也绝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至少,不会是在这里,在它的领域之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失控

“小莫!”

泰丝大叫着,那每天吃饱喝足便只是找个暖和的地方睡觉的小猫鼬已经长肥了一圈,但窜出门外的速度依然很快。

阿坎伸手去抓,动作对于一个像他那样的大个子来说已经相当敏捷,但还不足以与一只肥嘟嘟的猫鼬较量。

他们追出了神殿。莫奇爬上神殿前那颗枯死的大树,又迅速地爬下来,一溜烟地跑到了峭壁的边缘。

它停了下来,直立起身,回头看看,像是有点犹豫。

“莫奇!”泰丝再次大叫着扑过去。阿坎觉得那动作更像是在驱赶而不是试图抓住它——不过那一定是他看错了。

小猫鼬叽叽地叫了两声,从峭壁边缘消失了。

泰丝探出头,看着莫奇连窜带跳地轻轻松松跑到下一层平台上,然后委屈地抬头看着她,像是在问:“你到底想干嘛呀主人?我做错了什么吗?”

泰丝遥遥地向她的小宠物送上一个充满歉意的亲吻,然后转过头用一脸恳求面对紧跟过来的大个子:“阿坎!我们得把它救上来,它在外面呆不了多久就会冻死的!”

大个子为难地抓抓下巴。他记得自己的任务,但莫奇是他亲密的小伙伴,他也已经知dào

那来自更温暖干燥的地方的动物无法忍受严寒。

“阿坎!”泰丝恳切地呼唤。

阿坎看向娜里亚,想要寻求帮忙,黑发女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脸扭到了一边——她拿着剑,这有点不对劲。阿坎从不离开他的锤子,但娜里亚对她的剑可没那么执着。

“阿坎,你不爱小莫了吗?”泰丝的眼泪永远收发自如,“它那么喜欢你!”

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袭来,阿坎疑惑地摇了摇头。

这动作绝对出乎泰丝的预料,在她发愣的一瞬间,阿坎突然掉头跑向神殿的方向。

“阿坎!”女孩们同时大叫起来。

大个子回过头,蓝绿色的眼睛不再是她们熟悉的,孩子般的单纯。

它看起来年轻而苍老,清浅如镜,又悠远如时光。

“叽!”莫奇的声音急促而尖锐,它已经自己跑了回来,冲泰丝叫了一声,便追上阿坎,爬到了大个子的怀里。

阿坎再次向神殿跑去,女孩们茫然地对望一眼,只好跟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娜里亚不解地问,“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都知dào

自己要去哪儿?”

“哦,甜心,我们会知dào

的。”泰丝回答,“我有预感,这绝对会比我们想象的更有趣!”.

诺威一点也不觉得眼前的情况可以被形容为“有趣”。

他先是莫名其妙地被一群天鼠挡住了路——是的,一群天鼠,足有几百只那种吱吱乱叫的小东西挤挤挨挨地铺在他面前的路上,让他完全无处落脚,那情形让面对骷髅骑士都不曾恐惧的精灵也心中发怵。

他不得不跳上旁边的屋顶转到另一条街上。那些天鼠们没有跟过来,但没过多久,一只雪鸮开始不屈不挠地往他脸上扑。

身为一个精灵,如此不受动物们的欢迎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诺威意识到,有人——或某种他不知dào

的存zài

,正试图警告他。

他无法判断那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但他现在不能被阻止。

直到他拔出剑来用以威胁,那只雪鸮才飞到了一边,紧盯着他,发出凄厉不详的鸣叫。

——片刻之后精灵便开始后悔。

他已经提高了警惕,但面对眼前的危机,那还远远不够。

精灵跳上半截残破的雕像,危险地避过两柄从不同方向砍来的弯刀。锋利依旧的武器砍在了墓碑上,溅出几点火星。

他迅速下蹲,长剑从左至右挥出一道圆弧,面前的敌人一个敏捷地滚开,一个直接用手臂格挡。长剑击碎了锈蚀的臂甲,砍下半截手臂,但对方的动作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当然,骷髅是不会觉得痛的。

向上斜砍的弯刀削过耳边,诺威翻身跳到雕像的后面,心情有点复杂。

第二次面对不死者,对方依然是精灵,而且还很有可能是他的祖先。

他刚刚跳到城市的最底层,转过一个街角就看见十几个骷髅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中游荡,像是重回故园,正惆怅地徘徊,但一察觉到他的出现,便立kè

像训liàn

有素的士兵一般整齐地冲了过来。

他差点因为惊愕而没能避开迎面劈过来的长钩刀——那种武器曾用于对抗高大强壮的兽人,精灵们已经许久不曾使用。

诺威曾以为亡灵不过是无意识的傀儡,它们只有本能而无法思考,但他面前的骷髅们不但行动自如,甚至能互相合zuò

,封住他的攻击,将他一点一点逼向角落。他长剑上所附的魔法依然有效,但无论砍头还是刺眼,在被围攻的时候,都有点难度——他真应该请求咏者给他的弩箭也附上魔法的!

他利用各种障碍击倒了三个,同时也发xiàn

这些骷髅并不会发出那种令人心寒的嚎叫,似乎它们的力量更多地来自它们本身,而非死灵法师的赋予,那让他能够专注于战斗,坚持得更久。但那些曾与兽人作战的,强悍的精灵战士,即使已经死去,也依然拥有熟练的战斗技巧。攻击距离更远的长刀对诺威十分不利,他能够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小。

他很想知dào

到底是怎样强dà

的死灵法师才能召唤出数量如此之多又如此强dà

的骷髅战士,但他可能已经没有那个机会。

钩刀划过诺威的胸口,拉出又一道血痕。精灵咬着牙在雪地上翻滚着,一脚踢上一个骷髅的膝盖,让它撞上旁边的骷髅,挥出的长剑挡开另一把钩刀,试图从空隙里冲出去。但一个使用弯刀的骷髅迅速地补上了空位。

诺威心中一沉,他从未听说过不死者也能配合得如此完美。

也许一开始他就该选择逃走而不是战斗。至少,他能警告其他人,但现在即使他放声呼喊,集中在前面广场和大厅里的人们也根本听不见。

无论如何,他得冲出去。

他翻身跳了起来,却因为意料之外的攻击而踉跄着失去了平衡,一个失去双腿的骷髅抓住了他的左腿。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死在这里的一瞬间,精灵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泰丝会气疯的,她说不定会把整座城都砸成碎片……

“诺威!”

他还以为那声呼唤是他的幻觉,但一把巨大的铁锤呼啸着飞过他身边,将一个骷髅重重地砸到一堵墙上。整面墙轰然倒塌,压在了骷髅的身上。

紧接着,一道小小的灰影从雪地上窜过。莫奇再次开始它疯狂的舞蹈,从一个骷髅迅速爬到另一个骷髅的身上——它们嶙峋的骨架实在很便于攀爬。至少一半的骷髅都开始试图抓住它,但它甚至能钻进它们空空如也的肋骨下面!

阿坎咆哮着冲过来,用身体撞向另一个骷髅,在倒塌的墙上将对方压成了一堆碎片,然后从石堆里抓起他的锤子,转身轻易砸飞了一个试图用剑砍断他手臂的骷髅的头。

“干得好!阿坎!”泰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喘吁吁,但她迅速地冲到了诺威的身边,与他背靠着背,就像在悲泣森林中时一样,共同对敌。

“惊喜!”她开心地大叫,手里挥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棍,抡圆了砸向面前的骷髅,在对方用长剑拍开木棍时啧啧称赞:“变得厉害一点了嘛!”

“这跟你说的可不一样啊!”娜里亚也大喊着,但一点儿也没因为这个而生气。她看起来神采奕奕,双手握紧长剑,劈断了一个骷髅的肋骨,一脚踹开对方,然后冲到阿坎的身边,替他挡开那些骷髅的攻击,让大个子能够专心致志地抡着他的锤子,砸飞一个又一个敌人。

“我说过让你们待在那儿!”逼开眼前的骷髅,精灵大声叫道。他很高兴同伴们及时赶到,但更担心他们会跟他一起陷入危险。

“哦,不用谢!”泰丝把木棍用力扔进骷髅堆里,拔出了她心爱的两把小匕首。她已经发xiàn

这次的不死者们与上次不太一样,它们是相当熟练的战士,不是用一根木棍就能打发的、行动迟钝的破烂骨架。

“我们得警告菲利和其他人!”诺威放qì

了追究责任,现在可不是什么合适的时机。

“我从来都觉得我俩在一起战无不胜,何况现在是四个人。不过还是得告sù

你,如果你觉得周围这一堆是惟一的一堆,那可就大错特错啦!”泰丝似乎有些兴奋过头,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就不能说得简单点吗!”娜里亚叫道:“诺威,还有十几个……管它是什么,正冲着我们过来呢!”

“……我看到了。”精灵心情沉重地说,看着又一群骷髅出现在路口,简直要怀疑这是个见鬼的玩笑——他们是不小心触怒了什么神吗?

“都是跟着我们过来的!”泰丝兴高采烈地一刀戳进一个被诺威压制住的骷髅的眼窝,“我们本来没想招惹它们,可还隔着老远呢,它们就像被捅了窝的蜜蜂一样追过来啦!不愧是精灵的祖先!”

“多谢夸奖。”诺威苦笑着,“阿坎!向南打出一条路!我们得去广场那边!”

阿坎大吼一声表示已经听到,调转了方向用他心爱的铁锤开路。娜里亚紧跟着大个子,泰丝试图叫回莫奇,小猫鼬却像是被它的女主人兴奋所传染,无论如何也停不下那狂乱的死亡之舞。

“它会没事的!”诺威一把拉住泰丝,躲过从他们头顶削过去的长刀,“我们得快点,菲利和埃德可能会有危险!“

“如果这就是他们惹出来的麻烦,我可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泰丝叫道,“我跟你说过圣骑士都信不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尴尬的同盟

一阵充满恐惧的尖叫声顺着幽深的走廊传了进来。

房间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转身跑了出去。

见鬼,让他猜中了吗?

菲利苦笑着,暗自心惊,一天里不知dào

第几次向女神祈祷。如果出现在大厅里的亡灵是埃德和艾瑞克……

那他最好的结局大概是战死在这里.

大厅里的人们先是听见一阵慌乱的叫喊声,离门较近的人疑惑而不安地看向门口,随之而来的声音似乎像是兵刃交接,紧接着,沉重的大门被人敲响,急促而混乱的节奏在整个大厅里降下不详的阴影。

“开门!开门!”声嘶力竭的叫声从门缝中传来,门内的守卫辨认出了同伴的声音,虽然有些犹豫,却还是打开了大门。

沉重的、铁木制成的门两扇大门刚缓缓打开一条缝,一个男人便挤了进来,手里还拖着他浑身是血的同伴。

“怎么回事?”有人在大声地问着。

一只挥舞着长剑的手臂从门缝里伸了进来,早已失去血肉的白骨回答了一切疑问。

一片死寂之中,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惊恐的尖叫,有人开始逃向大厅的内侧,有人拔出武器冲向门口,大厅里顿时一片混乱。

哈利亚特最先冲进了大厅。

“冷静!!”他大吼道,一时间根本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挤到门前才猛然呆住。

紧跟着他的菲利冲过去一剑砍断了那正试图挤进门的骷髅的手臂。

“关上门!”他大叫,用肩膀抵住了木门,想要帮zhù

门边的人先把门合上。精灵打造的铁木门相当牢固,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不!把外面的人救回来!”哈利亚特却像是想要冲出去。他在门外安排了六名守卫,逃进门的只有两名。

菲利的脸扭曲了一下,简直想要照着这勇敢却鲁莽的年轻人脸上来一拳,却也能明白他的心情。

“来不及了!”跌进门里的那个男人叫道,“它们数量太多……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准bèi

!”

又一个骷髅挤了进来,哈利亚特从门缝里只能看见无数白骨重重叠叠,再没有任何活人的身影。

“关上门!”在哈利亚特还在犹豫的时候,里赛克果duàn

地发出了命令,“不能让它们进来!”

更多的人冲到门边,有人勇敢地从火堆里抽出还在燃烧的木材,直戳到骷髅的脸上,那个不死生物向后退去,其他人趁机合力关上了大门,落上了所有的门闩。两根坚硬的铁木门闩与大门同样质地,在连金属都已开始锈蚀的一千多年后依然沉重而结实。

“他快死了!”有人叫道。那个被同伴拖进来的守卫已经失去了意识。

哈利亚特带着恳求的目光望向菲利,之前的敌意瞬间丢到了脑后。

——看来我总算还是有点用处。

菲利在心底自嘲着,跑向那已被人群包围的伤者。

但低低的咒语声已在人群中响起。菲利惊讶地盯着那个半跪在受伤将死的男人身边,低声呼唤神灵帮zhù

的人。

奈杰尔·艾斯蒂斯。这些天里他紧盯不放的怀疑对象。

女神在上……他这一天里到底还要经lì

多少“惊喜”?无论奈杰尔是谁……他反正不可能是死灵法师了。

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柔和的白光散落在男人的伤口上,血很快被止住,但男人依然昏迷不醒。

“他失血太多,需yào

休息一会儿。”奈杰尔站了起来,当周围的人开始向他伏地行礼时皱起了眉头,却并没有出声。大门依旧在不停地震动着,武器砍在门上的声音愈发清晰,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里赛克走到了奈杰尔身边。

“您是……牧师?”他低声问道,语气中交织着恭敬与疑惑。

“我是。”奈杰尔看起也不怎么高兴,他在里赛克耳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里赛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了然地点点头。

“站起来,我的兄弟们!”他大声说道,“一切或许还没有结束,但没有什么值得畏惧,冷静下来,让牧师……让耐瑟斯看见你们的勇敢和虔诚!”

人们开始站起来,虽然大门上武器敲击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他们却似乎已经不再被恐惧所支配。

拥有信仰的人或许会因信仰而盲目,却也会因信仰而强dà



里赛克带着奈杰尔走向哈利亚特,示意他们找个更不易被打扰的角落,菲利默然地跟在后面。

“这位是奈杰尔·洛维……安都赫的牧师。”里赛克向那满心疑虑的两个人低声介shào



“……菲利·泽里,水神尼娥的圣骑士。”菲利干巴巴地自我介shào

,一直以来的怀疑对象突然成为与自己处境相同的神职者,他不知dào

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给出证明。”奈杰尔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菲利愣了一下。

“证明你是个圣骑士。我不在乎你信奉那个神。”男人的声音又冷又硬,一点也没有牧师应有的温和。

“我对他们证明过!”菲利指着哈利亚特和里赛克低吼。

“我很怀疑他们是否能够分辨。”

判断能力被质疑的两个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菲利无奈地两眼瞪天,再次咬着牙抽出剑在手上划了一道,然后念出咒语,让那道伤口在三个人的目光中消失——他非常讨厌这种方式!虽然有效但是愚蠢而且会痛……但与争执相比,还是这样更加直截了当。

奈杰尔沉默片刻,不怎么高兴地点了点头。人类之中唯有牧师与圣骑士拥有治疗的能力,连法师也不可能做到,跟别提死灵法师。而任何神职者都不可能与死灵法师为伍。

信奉不同神祗的四个人默然相对,陷入尴尬之中。

“我猜你也是为了寻找死灵法师而假冒耐瑟斯的信徒的?”最后还是里赛克打破了沉默。他或许没什么别的意思,但菲利的耳朵还是因为“假冒”这个不怎么好听的词而抖了抖。

奈杰尔犹豫片刻,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么两位是否能告sù

我,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哈利亚特压低的声音里依然有隐隐的怒火。

“我怎么知dào

?”奈杰尔冷冷地回答。

“我真的不知dào

。”菲利无辜地摊手。

他明白这个年轻人刚刚失去了他的手下,甚至可能是朋友……但他的怒火实在发泄得不是地方。

里赛克轻轻地扯了扯哈利亚特,神情有些无奈。

“他的意思是,两位都比我们更了解这些……为什么它们会突然这样攻击过来?之前这里一直很平静……”

“也许你该问问你们的神,这是不是某种太过危险的考验。”奈杰尔依然语气不善,“哦,我忘了,你们好像还没有一个可以直接与耐瑟斯交流的圣者?”

哈利亚特的手按上了武器,连里赛克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至少我们的牧师不会撒谎!”哈利亚特吼道,“也不会鬼鬼祟祟假冒信徒溜进其他神祗的神殿!”

“他们这么干的时候可用不着告sù

你。”奈杰尔反唇相讥,“再说,你们的神殿在哪儿?外面那个大坑吗?”

“嘿!等等!”突然紧张的气氛让菲利头痛无比,为什么安都赫的牧师不能学一学他的神祗的沉稳?

“听听那个!”

大门被刀剑砍劈的声音能传到每一个角落。

“那才是我们的敌人,朋友们,在外面,而不是这里!”

“……你们是牧师和圣骑士,难道不能在这里净化外面那些亡灵吗?”里赛克问道。

“唔……那就像想透过关着的门用一桶水浇熄外面的篝火一样。”菲利不无尴尬地回答。

“意思是,不行。”奈杰尔的回答更为直接:“恕我直言,如果早点知dào

你们这个愚蠢的主意,即使暴露身份我也会阻止你们——把一群惊慌失措的人全关在一起,外面还有一群不死生物等着大快朵颐?不等它们冲进来里面的人就都得发疯。到底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菲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来他跟这位不高兴牧师至少在这一点上意见一致。

哈利亚特和里赛克尴尬地互望。

“至少,我们现在是安全的。”菲利勉强为他们分辩了一句。

“你确定?”奈杰尔反问,“顺便问一句,你的‘弟弟们’在哪儿?我可有好一会儿没看见他们的人影了。”

他对着菲利惊讶的神情讽刺地一笑:“没错,可不是只有你们盯着我,我也一直盯着你们呢,我猜作为‘家人’,我们有点缺乏信任?”

“你以为我不想知dào

吗?!”菲利终于忍不住冲他吼。这位牧师在惹人讨厌方面简直比他还要拿手。

“有人!”门边一个守卫突然叫了起来,“外面有人还活着!”

哈利亚特立kè

跑了过去,其他三个人也紧跟着他。

“我们的人?”里赛克问道。

“开门!”门外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有人听到吗?把门打开!”

菲利听出了那个声音。

“开门开门!”他立kè

开始搬动门栓,旁边的人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帮忙。

“那不是我们的人。”哈利亚特皱着眉,那个声音他从来没有听过。

“嘿!里面的人都死光了吗!”这次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那是我的人!”菲利吼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里面的人真的都死光了。”娜里亚说。她的额头上被划了一道,腿上也受了一点轻伤,但还算镇定。

“不,最坏的情况,里面的人不仅死光光,还全都变成了……”泰丝双手的匕首交叉向上,挡住一柄当头劈下来的剑,顺势向旁边一推,“这样!”她一脚踹断一个骷髅的腿骨,很高兴精灵的骨头没有矮人那么粗壮。

“……你是对的。”娜里亚承认,挥剑架开一把砍向大个子的弯刀。

“甜心,你都不担心埃德会变成这样吗?他一定会伤心的。还是说即使他变成这样你也不会抛弃他,就像不会抛弃变成龙的弟弟一样?”泰丝随口调侃。

“埃德·辛格尔?哦,他一定会活到人憎鬼厌,老而不死。”娜里亚回答。

“女孩儿们……”诺威叹着气,他都不知dào

她们的精力从何而来,“我们还被包围着!”

“我们刚才没死,现在也不会死的!”泰丝信心满满地大叫,“诸神……和所有勇敢又可爱的小动物们都站在我们这边!”.

他们一路从城市的另一边跑过来,身后一群骷髅紧追不舍。精灵这个种族天生的敏捷和迅速在变成白骨之后似乎更发挥到了极致——毕竟,它们确实是变得更轻了。

在快要再次陷入包围时,一群像它们的名字一样,“从天而降”的天鼠救了他们——诺威怀疑那就是之前挡在他的路上的那群。几百只叽叽乱叫,满地乱爬的活物让骷髅们陷入了混乱,它们对温暖的血肉有本能的欲望,无论那血肉是多是少,是大是小。

在泰丝无法克制的大笑声中,他们顺利地冲到了广场,才发xiàn

菲利·泽里可能并不需yào

他们的提醒——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更多的骷髅,一些堆积在岩石大厅的门前,试图破门而入,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躺在广场的台阶上,几乎已只剩了骨架。稍远的地方,一小群骷髅堵住了一个房间的门口。

三个人类的守卫在骷髅们冲过来时及时地躲了进去,利用倒在门口的石柱坚持了一阵儿,但骷髅们最终还是冲破了他们的防御。当阿坎砸开那些骷髅,让精灵跳进去救人时,里面已经只有一个人还剩下一口气。

“菲利也许能救他!”娜里亚说,她曾见过菲利治愈阿坎的伤口。

他们回头看着那扇被骷髅们锲而不舍地乱砸着的大门,意识到即使不冲过去,他们也已经被发xiàn

。那些缓缓转向他们的、空洞的眼窝让每个人都一阵头皮发麻。

“来嘛!我们需yào

另一群可爱的小老鼠!”泰丝对着天空大叫,但可爱的小老鼠们或许分身乏术,或许已经疲劳过度,并没有再次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小莫也已经累瘫在她怀里急促地喘着气,再也疯不起来。

一只雪鸮落在了他们身边,歪着头看他们。

“……多谢。”诺威觉得有点傻,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用精灵语对着它说话,“但我想你帮不上什么忙。离这里远一点会比较好。”

雪鸮咕咕叫了两声,像是听懂了似的,展翅飞走了。

“埃德看到这个一定又会开心得跳个不停。”娜里亚对埃德的精灵中毒症十分了解,“诺威,他真的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稍后再谈。”精灵叹着气举起了剑,骷髅们已经向他们冲了过来,“我把它们引开,你们带着那个人进门……”

“不行!”

“想也别想!”

异口同声的反驳让诺威一愣。

“我们得待在一起。”泰丝坚定地说。

阿坎用一声大吼表示了赞同,然后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类不怎么温柔地甩上肩膀,对着骷髅们冲了过去。

“阿坎!”娜里亚追了上去,“等等!这次我们不能这么干啦!那个人还活着呐!……”

“第二场!”泰丝高举匕首,互相敲击,那清脆的余音尚未消失便大笑着冲了出去。

诺威忍不住摇头,他果然还是弄不懂人类。但当他挥剑准确地斩断一个骷髅的头时,脸上也带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笑。

他们最终顺利地冲到了门边,一边背靠着门抵挡不死者们的攻击,一边大声叫。需yào

保护肩上的人类的阿坎失去了部分的战斗能力,如果门迟迟不开……精灵得决定,他们是不是得放qì

些什么。否则还没等救出埃德,他们就会死在这里。

——但娜里亚不会同意。女孩拥有和埃德相似的单纯与善良,她不会用即使是不认识的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哪怕那人已经濒临死亡。

她并不懂得什么是必要的取舍……也或许她心中的取舍更接近诸神。

诺威不再去看阿坎肩头的男人,感觉到一丝羞愧。但如果真的有必要,他可以让阿坎把娜里亚抗走……

一声尖叫,失去平衡的娜里亚向后跌进了突然打开的门里.

菲利伸手抱住了黑发的女孩,紧跟着跳进来的是泰丝,她手上寒光闪闪的小匕首总让菲利觉得脖子有点凉飕飕的。

大个子扛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男人冲了进来,腰带上还挂着一只骷髅的断手。最后退进来是诺威。他用力一脚踢开身后的骷髅,向内一跳,同时大叫道:“关门!”

两边的人同时发力,再次关上了大门。

诺威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向菲利指指在娜里亚的指示下,正被阿坎尽量轻柔地放到地上的男人:“我想那个人需yào

你的治疗。”

奈杰尔冷着脸走了过去。

菲利对着精灵疑惑的目光耸了耸肩,轻声告sù

他:“他是安都赫的牧师……”

诺威怔了一下,这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况。

“外面情况怎样?”菲利问道,“有多少不死生物?”

“三十多……可能还会更多,有大概二十左右原本跟在我们后面,虽然被我们暂时摆脱,但很有可能会跟到这里来。”

菲利心烦意乱地挠头:“你们没看见死灵法师?”

“没有……”精灵回忆着,“如果跟踪那些骷髅的足迹,找到他们出现的地方,也许能发xiàn

那个死灵法师。不过……那些骷髅都曾是精灵的战士,在这个城市之中,惟一有可能大量召唤它们的地方,只有墓园。”

只是他们当时实在没有那个余暇去寻找法师。

“墓园在哪儿?我们是否有可能冲出去,找到那个法师?”一直默默地站在一边的里赛克问道。

“即使能冲出去,我们也不知dào

城里还有多少骷髅在游荡……而且那位法师不大可能留在原处等我们去找。”诺威回答,“还有,这些骷髅……有点不寻常。”

他告sù

菲利那些骷髅战士娴熟的战斗技巧,仿佛拥有自我意识般完美的配合……却不自觉地想起赎罪之塔里那具躯体——他还没有找到机会将他好好安葬。但那写在墙壁上的,触目惊心的字迹里,有一个词一直让他不安。

诅咒——他不知dào

这算不算诅咒……

然后另一个词钻进了他的耳朵。

“尖耳的妖魔。”

那声音很轻,精灵假装没有听见。但嗡嗡的议论声随之开始变大,一个突然出现的精灵显然引起了人们的不安。

“尖耳朵的妖魔!”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叫了出来,“是他召唤了那些骷髅!”

愠怒笼罩在诺威的眉间。他可以接受被从未见过精灵的北方人误解和惧怕,但被指责为死灵法师,对一个精灵来说是莫大的侮辱。

“哈,我就知dào

好心没好报!”泰丝毫不客气地开口骂道,“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们的人,我们才不会钻进这个臭哄哄的地方被一群脑子跟放臭的牛奶没两样的白痴指指点点呢!”

“谁知dào

是你们救了他还是你们杀了他!”被叫做白痴的人恼怒地说。

“他还没死呢!”哈利亚特吼道,“都给我闭嘴!”

“他没死,但也没那么快能醒。”结束治疗的奈杰尔站了起来。

“这就是你们的牧师?”泰丝并没有听到菲利告sù

精灵的话,“只不过一个人也没办法完全治好!那也比凯勒布瑞恩差太远了!”

她没有见到半精灵,但听说过他所创造的奇迹,便随口拿来作为攻击的武器。

脾气相当不好的安都赫的牧师却意wài

地没有生气。

“凯勒布瑞恩……你们认识那个半精灵?”他问道。

“他是我父亲的朋友。”娜里亚回答。

“你父亲又是谁?”

“艾伦·卡沃。”

奈杰尔沉思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最好让你的朋友们保持冷静,这里的人可不需yào

更多刺激。”里赛克低声提醒菲利。

菲利求助地看向诺威。

精灵拉住了泰丝的手,把那个像一只发怒的野猫一样对着周围的人张牙舞爪,随时准bèi

跳过去来上一架的女孩拖到了角落。菲利和里赛克也跟了过去。没过多久,娜里亚、哈利亚特和奈杰尔也加入了他们。阿坎抱着他的锤子坐在门口,无视所有好奇和猜忌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依然被不停敲打撞击的大门。

菲利故作冷静地介shào

:“这是来自南方的精灵,诺威·逐日者,这是泰丝,这是娜里亚……他们正在附近旅行,是我叫他们过来帮忙的。”

“你的‘朋友’可真不少,圣骑士大人,”哈利亚特哼了一声,“外面不会还有‘你的人’吧?”

菲利只好嘿嘿地傻笑。

“埃德在哪儿?”一直东张西望的娜里亚突然问道。

菲利绝望地环顾四周,万分希望能看到那个臭小子自己从某个地方冒出来,对他露出一脸可恶的,得yì

洋洋的笑容。

但今天……尼娥女神大概有其他事情要忙。

该来的逃不掉。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埃德和艾瑞克……他们失踪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水中之梦(上)

埃德·辛格尔不愿醒来。

他蜷着身体,感觉像是沉在温暖的水里,宁静、舒适而安全,仿佛尚未诞生,还不用去面对这个世界的冷酷与残忍。

“埃德。”有人轻声呼唤着。

埃德埋着头缩起双肩,拒绝回应。

“埃德。”那声音耐心地一次又一次重复,“埃德·辛格尔。”

“我不想醒。”他喃喃地说。

“你不用醒过来,埃德,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埃德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眼。

他翻过身,展开的四肢被温柔地托起,满目湛蓝无边无际,粼粼的波光闪烁着,他像是躺在夏日的维萨河河底,透过清澈的河水仰望蓝天。

待在这里挺好的。

永远,永远待在这里,也挺好的。

俯身向他的人有一双通透的,淡蓝色的眼睛,浅金色的头发漂浮着,仿佛是在水中化为实体的光线。

“嗨,伊斯。”埃德轻声向他的朋友打着招呼。他知dào

那不是真的,但现在,他打定主意就当他是真的。

“对不起……”他说。

“因为什么,埃德?你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

这个世界里的伊斯永远是少年的模样,但他的眼中没有那种漫不经心的迷糊和未曾直视黑暗的纯净,近乎透明的淡蓝色里似乎包含了一切,又似乎一无所有。

“我有。”埃德坚持着,“你救了我,我却让你被圣骑士关在监狱里,我没能救你出来,我没告sù

你我不在乎,不管你变成什么……我没能让你留下来,我让娜里亚伤心了……”

伊斯对他无奈地微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

埃德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停了下来。他已经把伊斯第一次进入克利瑟斯时晕倒在密室的铁门前都说成了自己的错,再继xù

下去,他大概只能说“对不起,我没找到你失踪的哥哥。”

就算不怎么清醒,他也知dào

那实在不是他的错。

“对不起。”他说。

有些事他根本无法阻止——太多事他根本无法阻止,他不知dào

那些到底算是谁的错,但他就是没办法停止道歉。

“埃德。”伊斯伸手碰碰他的额头,“这句话,你真的是想对我说吗?”

埃德瞪着他,突然间开始生气。

“你不是他。”他粗哑地开口,“你是谁?从我的梦里滚出去!”

“这不是你的梦,埃德,这更像是……我的梦。”少年平静地回答,“你想离开这里吗?”

一阵恐慌包围了埃德。

他不想离开这里,一点也不想。外面又黑又冷——整个世界只都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充满危险和恶意。

他不能离开这里。

“告sù

我,埃德。”

伊斯的声音让他想起维萨河的流水声,唯有在没有船只进港,没有水手们大声喧哗的夜晚才能听见的低语。

埃德开始记事的时候辛格尔家已经搬到了维萨城的商业区,但瓦拉告sù

过他,到他三岁为止,他们一直住在码头区,日复一日听着永不停息的河水流过枕边,那对小小的埃德来说,是最好的催眠曲。

那声音让埃德安静下来。他茫然地看着伊斯的脸,少年的金发一点点变得卷曲,染上不那么明亮的棕褐色,线条柔和的脸颊逐渐丰满,蓝色的眼睛里泛起一层铁灰。

“拉弗蒂……”埃德认出了那张脸。他以为他已经忘掉了,他甚至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他。

“对不起,”他抽泣着,不明白为什么在别人的梦里也能感觉到眼泪的温度,“对不起……”.

埃德·辛格尔从小就有很多朋友。

他的父亲总是不在家,而瓦拉那时经常生病,没有太多的精力管束和照料他。年幼的埃德总是偷偷溜出家门,从商业区熙熙攘攘的街道,到码头区樯橹林立的港口,都是他的乐园。

维萨城像他一样没人管的小孩满街都是。埃德以他讨人喜欢的笑容和天真坦率不记仇的性格,很快交到了一堆的朋友。一群不到十岁的小男孩聚在一起,有永远花不完的精力和无所畏惧的莽撞,是足以令所有成年人头痛的小恶魔。

那时拉弗蒂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比埃德大上一两岁,或许因为发育太快,衣服看起来总是不太合身。他比其他孩子都要高大,也更为大胆,却因为总是一言不合就开始动手揍人而不怎么受人欢迎。

埃德没有多少成为领袖的欲望,但他有层出不穷的花样,他带着男孩们捉弄总是一脸严肃的黑岩矮人,惹哭同龄的女孩,蹲在码头上看着形形色色的船与人来来往往,甚至溜进来自遥远城市的商船,妄图不被发xiàn

地随船远行……偶尔他会察觉到拉弗蒂羡慕的目光,但当他友善地冲他微笑,那个高大的的男孩却总是不屑地扭过脸去。

但拉弗蒂救过他。那时他们正无聊地追赶一条流浪的野狗,被逼急的野兽终于掉头反击,吓坏的男孩们四散奔逃,埃德很没用地摔了一跤,是拉弗蒂冲过来挡在他身后,虽然赶走了野狗,手臂上却也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过了好一段时间拉弗蒂才再次出现,那个伤口成为他炫耀的资本。但在他一次次地当众露出那个丑陋的疤痕,夸耀他的勇敢和强dà

,得yì

洋洋地接受男孩们的赞叹时,不得不一次次表示感谢,傻笑着承认自己胆小无用的埃德多少也会有些尴尬。

一直到埃德十二岁的时,那个故事依然是同伴间偶尔被提起的笑话。连埃德自己也已经不怎么在意——如果不是拉弗蒂非得在他喜欢的女孩面前一再说起他曾经怎样勇敢地救过埃德,笨拙而夸张地形容当时埃德吓得放声大哭的样子逗女孩笑的话,他真的不介yì

只是被朋友们取笑和调侃。

然后他无意间发xiàn

了拉弗蒂的秘密——那时他正跟母亲一起坐在马车里,无聊地看着外面晃过夜幕下的街道,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几个人追赶着,然后在离马车不远地地方被扑倒在地。

他惊讶地坐直,几乎把整个头都探了出去。

那是拉弗蒂。

少年在地上挣扎着。但即使身材比同龄人要高大许多,他也不可能是几个成年男人的对手。埃德正准bèi

叫瓦拉停下马车,想办法阻止那些男人,那些叫骂声已经随风传入他耳中。

“没用的小鬼!只会欺负比你更小的人吗?把你从我弟弟那儿抢走的钱都吐出来!”

埃德一时间无法理解他所听到的——他并不是没听过勒索之类的恶行,但他从不知dào

拉弗蒂会做这种事。

瓦拉皱着眉叫停了马车,一把拉开埃德,推开了车门。

“停下!”她对着马车外那些男人叫道,“那只是个孩子!就算他抢了你的钱,你们也该打够了!”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严,男人们骂骂咧咧地走开了。瓦拉直到看见那个少年爬起来蹒跚地离开才关上了车门,让马车继xù

前进。埃德始终僵直地坐在那里,没有跳下去询问他的朋友是否受伤,也没敢告sù

瓦拉那个被打的人是他的朋友——一个会勒索他人、被人追打的家伙,显然不会是瓦拉希望他认识的朋友。

第二天再见到拉弗蒂的时候,那满脸的青肿告sù

埃德,他昨晚并没有认错人。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往港口的水面上扔石头,一边心情复杂地听着拉弗蒂为他浑身的伤编造又一个会为他带来荣耀的故事——那是为了救一个被人抢劫的女孩,而被一帮贼打伤的。

如果故事的最后没有转到那个他曾经勇敢地救过埃德的老话题上,也许埃德不会突然间无法控zhì

那一股不知从而来的怒火,脱口说出一句:“真的吗?那不是因为勒索比你更小的人,而被他的哥哥打伤的吗?”

拉弗蒂忽地安静下来。周围的男孩们爆fā

出一阵哄笑,埃德头也没回地继xù

往河里扔石头,他确信他没有做错什么——但他不敢回头去看拉弗蒂的脸。

他不知dào

拉弗蒂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不得不回头的时候发xiàn

拉弗蒂已经不在,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男孩们并不在意拉弗蒂的离开,他们甚至为此而高兴。埃德意wài

地发xiàn

,大多数人都知dào

拉弗蒂经常在街头恐xià

和勒索那些比他更小的孩子,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打,他们甚至嘲笑他直到现在才知dào



“可你们从来没有告sù

我!”埃德不满地分辩,他以为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他救过你,你看起来也挺喜欢他的,谁会跟你说这些?皮痒想被他揍吗?”一个男孩说,“反正,他也从来没有勒索过我们。”

那之后拉弗蒂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之中。埃德有些不安,但其他人都觉得那是件好事——没有谁真的喜欢那个总是拿拳头吓唬人的大个子。

或许远离那样一个朋友真的是件好事——埃德如此安慰自己,并开始渐渐淡忘。直到有一天,一个身材高大,骨架突出的女孩把他堵在了家门口.

下周继xù

单更~每天中午11点准点发布……

多谢阅读,周末愉快!.

第一百一十七章 水中之梦(下)

“你怎么能那么对他!”

站在埃德面前的女孩有着跟拉弗蒂相似的褐色头发和蓝灰色的眼睛,那让埃德立kè

意识到她是谁——拉弗蒂那一堆他只见过一次,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姐姐妹妹之一。

女孩狠狠地对着挥着拳头,像是打算立kè

冲过来揍他一顿,让比她矮了整整一个头的埃德忍不住往后退。

“他是你的朋友!‘埃德·辛格尔是我的朋友’,他总是这么说!”女孩的眼睛红红的,“你怎么能这样!就算他勒索别人又怎样,我们需yào

钱!——他从来没有做过一点对不起你的事,他也没有开口找你要过一个铜币,哪怕他曾经因为救你而被狗咬,病得差点死掉!你以为每天围在你身边的那些家伙才是你的朋友吗?他们跟着你,不过是因为你有钱又傻而已!”

埃德懵然听着这一切,直到辛格尔家的女管家帕蒂·蒙森走了出来,女孩才冲他吐了一口唾沫,转身跑开了。

他应该去道歉。

埃德·辛格尔魂不守舍地度过那一天之后终于决定。他应该对拉弗蒂说对不起,然后他可以帮zhù

他。

但是第二天他又告sù

自己,他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拉弗蒂。他不该去勒索别人,不该什么也不告sù

他。如果拉弗蒂回来向他道歉,向所有人道歉,他可以原谅他,然后他可以帮zhù

他。

几天之后,他再次决定,只要拉弗蒂回到朋友们之中,他就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朋友,他还是可以帮zhù

他。

一个多月之后……拉弗蒂失踪了。

确切来说,是逃走了。或许因为连名义上的“朋友”也不复存zài

,拉弗蒂的行为更加肆无忌惮。因为偷窃失败,他在码头区的酒馆后巷里刺伤了一个水手,然后逃之夭夭。埃德从朋友那里得到消息时候飞奔到码头区,在水手们的叫骂声中从一艘船窜到另一艘船,试图找到拉弗蒂——他怀疑少年会像他们小时候做过的那样,藏在某艘船上,远远地离开维萨。

但他没有找到。他偷偷溜到拉弗蒂家附近,想看看少年是否躲在家中,从他的姐妹们的反应来看,她们显然也不知dào

拉弗蒂逃到了那里。而他还很不走运地被那个曾把他堵在家门口的女孩发xiàn

,大声地咒骂着追得他狼狈地逃出好几条街。

也许在所有人眼里,拉弗蒂都是一个恶棍,一个贼……甚至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凶手,但埃德知dào

他爱他的家人,就像他的姐妹们爱他。在失去父母之后,他照顾着所有亲人,他让他的妹妹们不至于因为冻饿而死……那本不是他应该承担的重担。

埃德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他的朋友需yào

他的帮zhù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那一天是如何回到家里。在被瓦拉关切地问起时他就坐在餐桌边紧握着手里的刀叉放声大哭。

那是他的朋友,他曾经救过他,他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埃德原本可以帮zhù

他,但现在,他甚至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一声“对不起”。

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少年。有好长一段时间埃德总是会做噩梦,梦见拉弗蒂淹死在维因兹河里,就像他们曾经在河边见过的浮尸一样,苍白浮肿的脸上有一双永远也无法闭上的眼睛。

那时里弗·辛格尔从刚刚结束战乱的斯顿布奇回到了维萨。他们开始计划搬到克利瑟斯,那个里弗为瓦拉夺回的城堡。因为相处时间不多而跟儿子并不是太亲近的父亲被他的妻子踢出房门安慰他们无精打采的儿子,花了不少的时间一点一点挖出埃德的小秘密之后,已经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的里弗也只能这样安慰埃德:

“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艰难,你做出了选择,就得承担后果。”

完全没有听懂的十二岁男孩茫然地看着他的父亲,难得深沉的大商人只好耸耸肩:“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再说,与其为了没有说出口的道歉而后悔,还不如更实jì

一些,想想你还能做些什么。”

这句话埃德听懂了。

离开维萨之前,埃德把所有他积攒下来,准bèi

拿给父亲帮他“做点投资”的零用钱全都掏了出来,装进一个小袋子里,趁着夜晚扔进了拉弗蒂家的窗户。

除此之外,他不知dào

还能做什么。

从那之后他似乎总是急着向每一个人道歉……他对朋友不会有任何隐瞒,他不会说任何一句会伤害他们的话,发生任何不对的事他总觉得那是他自己的错……

可那也没办法让拉弗蒂回来.

“我以为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埃德呆呆地看着那个一时像是拉弗蒂,一时又像是伊斯的幻影,轻声自言自语。

“或许。”幻影说。

“所以我会找到你,伊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需yào

一个人承担,你有朋友,我们会帮你……”埃德自顾自地说着。

“但你不可能在这里找到我。”幻影又变回了金发的少年。

埃德警惕地缩了回去,防御似的把身体团成一个球。

“我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吗?”他不高兴地说,“就算这是你的梦,也一定是你把我拉进来的,你不能这样赶我出去!你还说过如果我不愿意的话甚至不用醒过来,我当然也可以不用离开!”

一直温柔又耐心的幻影也终于忍不住叹气:“是的。但如果你永远留在这里,或许就只能对更多的人,说更多再也来不及的‘对不起’。”

埃德疑惑地紧盯着他,那句话里有个词听起来像是……

他猛扑过去,试图抓住伊斯。

幻影轻轻荡开,变幻着,像是水中的一缕烟。

“你说‘或许’……他还活着!!”埃德充满希望地大声问道,“对吗?他还活着!”

那幻影冲他微笑,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让我离开这儿!”埃德跳起来,感觉四肢不再懒洋洋的,没有一点力qì

。光与水都渐渐退去,黑暗将再次袭来。

“下一次!”在幻影消失之前,埃德只来得及吼出一句,“麻烦直接告sù

我行吗?!”.

埃德猛地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

他坐起身,额头却结结实实地撞上一块石板。

“棒极了。”他暗自想着,试图赶走恐惧,“我在一具棺材里吗?!”

他躺在那里,伸出手摸索着,上下左右似乎都是石头,感觉确实是具石棺材,但却是斜的,他动了几下,便头朝下滑了一截,却没有撞上什么东西。

他把手臂伸过头顶摸了摸。

——空的。

但稍微一用力,他又向下滑了一点。

埃德在一片黑暗中瞪着眼睛,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但他能听到一点隐约的声音从他头顶的方向传来。

“……艾瑞克?”他怀着希冀小心问道。

没有人回答,也许离得太远了。而他又不敢放声叫喊——谁知dào

黑暗中还隐藏着什么?

“好吧……”他对自己说,翻个身,开始小心地大头朝下慢慢爬动,那并不怎么费力。但在完全的黑暗中听着不知是什么发出的动静,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无数可怕的东西。

埃德停了下来,对着自己的胸口犹犹豫豫地说了句:“……来点光?”

那大概不是呼唤神灵的正确方法,挂在他脖子上的水晶球没有半点回应。

埃德喃喃地抱怨着,继xù

向下爬,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有时埃德会好奇如果自己浑身放松就这么滑下去会滑到哪里……也许最好还是不要尝试。

不知滑了多久,从前面传来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艾瑞克?”他忐忑地叫道,突然意识到自己以为那声音来自艾瑞克的想法太过一厢情愿——那搞不好是只动物,或者更糟,是具被唤醒的尸体。

没人回答。

埃德犹豫着,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应该退回去,但狭窄的空间似乎不够他转身,以这个姿势倒退着爬上斜坡?他又不是精灵!

他只有咬着牙继xù

往前爬。一路上他已经隐隐猜到他在哪里——长长,狭窄的,向下倾斜的通道,这大概是个排水管,向下有可能通到下水道,那里至少有空间让他转身,或者试着找到另一个出口。

当感觉到更强烈的空气的流动,埃德在心里欢呼一声,加快了速度。

他就知dào

他没猜错!

但刚刚把头探入一个似乎更宽阔的空间,有什么东西突然擦过他的头发,又发xiàn

自己弄错位置似的,立kè

下沉卡住了他的脖子。

那是感觉像是一只手,却冰冷而僵硬。

随之而来的声音让如堕冰窟,以为自己真的又碰上僵尸的埃德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那声音低吼:“你怎么知dào

我的名字?”

“艾瑞克!”埃德吃力地叫着,猛拍对方的手让他松开:“是我!埃德!”

“……埃德·辛格尔?”艾瑞克听起来十分疑惑:“你怎么会认识我?”但他的手还是松开了一些。

“……”埃德无言以对,脑子里翻腾着无数亵渎神明的抱怨——为什么就不能让事情简单一点呢?或者至少先提醒他一声嘛!

艾瑞克·沃恩,那个倒霉的年轻圣骑士,显然又一次失去了记忆。

“如果你能放开我的脖子。”埃德认命地叹气,“也许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生死之间

埃德用最简洁的语言把菲利·泽里告sù

他,以及他们一起所经lì

的一切都告sù

了艾瑞克,换来的却只是长久的沉默。

“我发誓我说的全是真的!”埃德不安地说。他们现在坐在米亚兹-维斯干枯的下水道里。积雪融化时,这些下水道大概依然能发挥作用,把水排出城外。

“或许,”艾瑞克沉重的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绝望,“至少我确实记得,我和丹弗斯——那个牧师,我们到达那个闹瘟疫的村庄时还以为我们能帮上忙。丹弗斯的治疗和祈祷的确有用,但疾病很快便卷土重来,甚至更加严重,连我们自己很快也染上了瘟疫……我不明白,尼娥女神为什么抛弃了我们?我并没有做任何……那条冰龙!”

他突然激动起来:“我们放走了那条冰龙!女神一定是因此而……”

“等等!等等!让你们放走伊斯的是菲利·泽里,他可还活蹦乱跳的呐!”埃德更喜欢他那个老实憨厚的“艾瑞克哥哥”,而不是眼前这个因为失去神赐的力量而恐慌不已的年轻圣骑士。

“……真的?”艾瑞克听起来不怎么相信。

“我发誓!”埃德·辛格尔并没有亲眼见到,但现在也管不不了那么多啦:“他能在黑暗里像颗星星一样发光!”

“所以圣光依然照耀着他……可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并没有做任何有辱女神的荣耀,或背叛她的事!”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埃德真不知dào

尼娥是用什么标准来挑选她的骑士。足够忠诚,还是足够死心眼?

但菲利·泽里又完全不死心眼,他只是纯粹的讨人厌。

默默地叹着气,埃德突然想起了这些天被灌输进脑子里的,耐瑟斯的牧师的教导。

“你不该质疑神的决定。”他语重心长得似模似样,“也许尼娥女神只是想给你另一个考验,而一旦你通过,她会赐予你更大的力量。”

“……真的?”这次的语气里至少有了点希望。

“当然!至少她救了你的命……你可是被一刀穿胸,记得这个吗?”

“……不记得。”

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

“……这里有个洞!我的衣服胸前有个破洞!”

埃德一时无语,真没听过哪个被刺过一刀的人能这么开心的。

“就跟你说嘛,这是个考验!”他重重地往后一靠,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也有一个洞,但奇怪的是,似乎没流什么血,破洞的边缘只能摸到极少的、像是血液干涸后凝结的硬块。

“我一点也不记得了……”艾瑞克自言自语,似乎有点欣慰,又似乎有点遗憾。

幸运的家伙。

埃德心情复杂地想着。

他也很想忘掉那一幕,但即使是现在,他也能够感觉到那冰冷又灼热的利刃,深深地扎在他的心肺之间.

“你会死在这里!”

当从霍安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埃德的脑子里嗡地一响,一时间几乎没办法理解。

“……他们真的以为我是死灵法师?”他愣了好久才挤出这句话。

霍安没有回答,只是拼命拉着他跑向走廊的深处。

“不……等等!菲利呢?还有艾瑞克?他们怎么样了?”

埃德试图从少年的手中挣脱。

“那些圣骑士能保护自己!”

霍安头也不回地说。

“……你怎么知dào

他们是圣骑士?”埃德呆呆地问,那两个守卫茫然如失魂般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有什么不对劲。

他停下了脚步,甚至用力把霍安往回拖。

“你怎么知dào

他们是圣骑士?!”

他的声音里带着惊疑与不安。如果菲利已经向耐瑟斯的信徒们坦承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把埃德当成死灵法师,又有什么理由要杀他?

霍安回过了头,原本就苍白的小脸像一张浮在黑暗中的面具。

“拜托,跟我走,埃德,否则连我也会死在这里的!”

少年细弱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埃德不由自主地又跟着他向前跑了一段,心中一片茫然,直到身后传来慌乱的呼唤:“埃德?埃德!你在哪儿?”

那是艾瑞克的声音。

埃德再次停下了脚步。

他依然有太多事想不明白,甚至不敢去想,但他不能就这么走掉。艾瑞克和菲利会担心,以及,即使菲利能证明自己是圣骑士,如果他失踪了,那些人也会怀疑他另有所图……

他用力挣脱了霍安的手,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

“我不能走。如果……如果你能离开这里,那就自己走吧。”

他转过身,没走几步就开始跑了起来,心慌得像是在逃离什么可怕的鬼魂。

看见艾瑞克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真的看见了自己的亲人。但下个一瞬间……他看见的却是艾瑞克胸口冒出的那一截锋利的刀尖。

那张原本交织着欣喜与责怪的年轻的脸在惊愕中变得僵硬,艾瑞克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像是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声音都冻结在喉间。埃德张大了嘴,却挤不出一个字,犹如身处噩梦。

——如果这是梦,求你让我醒过来。

当另一把刀同样从后背扎进他的胸口时,他甚至感觉不到痛楚。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冒出水泡破裂般的声响,却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艾瑞克倒向地面的身体……和他背后那个一头金发的女人。

“埃德……你该跟我走的。”

耳边是那个曾被他当成朋友的少年带着怨恨的声音。

“你该跟我走的……”

濒死的那一刻,他心中只有无尽的愤nù

与自责,以及难以言喻的悲哀.

但他还活着。

相似的感觉让他确信是胸前那颗水晶球救了他和艾瑞克,那是属于水神的力量。无论是他们其实命大没死还是女神作弊——违背规则救活了他们,这一切还没完!

埃德用力拍着自己的脸振作起来。没错,他是个傻瓜,但总不会永远都是个傻瓜。

“我们得警告菲利,那个女人……还有霍安……那些安克坦恩人可能会有危险。”埃德站了起来,试图从穿过下水道的风里判断该往那个方向走,但再一次的——他不是精灵,他甚至不是泰丝,他对此毫无经验。

“当然,我接受这次考验,我会再一次成功!”艾瑞克坚定地说,“菲利·泽里大人一定有什么计划,如果我们能知dào

……”

“哦,他的确有,但他不告sù

我!”埃德愤愤地说,“这本来是我的决定!让哈利亚特知dào

有人失踪,逼死灵法师有所行动……

“……无意冒犯,但我觉得,这显然不是个思虑周全的决定,尤其考lǜ

到,你似乎缺乏自我保护的能力。”艾瑞克开始恢复圣骑士的彬彬有礼,但却让他的话听起来更加可恶。

——你似乎也一样嘛。

埃德很想如此回敬,但还是忍住了,只是哼唧了一句:“它原本看起来没那么糟……”

诺威提醒过他:“你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甚至可能会有危险。”

“但幕后的人可能会因此而大意,或者急躁,他会更容易露出破绽。而且,你们会保护我的嘛!”埃德对自己的运气和同伴们的能力一向很有信心,即使是菲利,既然能成为高阶的圣骑士,也总不会一无是处——至少,那种凭着一时的冲动就往一条龙脖子上跳的胆量……或疯狂,埃德自认是没有的。

他也不希望有更多人失踪。如果真有死灵法师在黑暗中出没,那些人很可能都已经死了。

谁也不该无端遭受那样的命运。

但现在埃德开始怀疑说不定失踪的人里也有死灵法师——被人欺骗,死而复生的结果就是学会了怀疑,埃德不知dào

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是坏。

“这是很有道理的猜测,”艾瑞克表示赞同,“我相信菲里·泽里大人也会想到这一点,说不定他也已经识破了霍安·肖和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那你说他会不会连我们在下水道也知dào

,威风凛凛,圣光万丈,从天而降拯救我们呢?”埃德问。

“大概……不会……”艾瑞克终于听出了埃德的讽刺。

“这是对你的考验,艾瑞克,可不能总是依靠菲利·泽里的英明神武——再说那种东西他压根儿就没有!”埃德鼓励着年轻的圣骑士,“来嘛,让我们先离开这儿!”

“我们可以爬回大厅?”艾瑞克建议,“那两个死灵法师一定没想到我们还活着。”

虽然诈尸吓吓那两个混蛋听起来很不错,但埃德还是摇头表示反对:“如果我们是从同一条路下来的……中间那个斜坡,你确定你能爬得上去?”

“或许不能。”圣骑士有点丧气地承认。

“我们得试试别的路。瞧,这里是个下水道,维萨城的下水道都有门可以通往外界,那是为了方便维修……我打赌这里也有,除非精灵相信他们修的下水道就是那么该死的坚固,用上一万年也不会坏……”

“也许我们最好安静一点,这里没有光明的护佑,如果有不死生物隐藏在暗处,对我们会很不利。”

“唔……好吧。”埃德不情愿地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脆弱的信任

他们沉默着,沿着下水道的一边摸索前行。埃德总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艾瑞克的背,以确定他还在前面,最后干脆抓住了艾瑞克的腰带。被惊吓了好几次的圣骑士默许了他孩子气的举动,那至少比后面总有一只手摸来摸去,让人脊背发寒要好得多。

他们走了一段距离,突然听见像是石头被敲击和刮擦的声音,一点微弱的光芒突然从他们前面某处的上方透了下来。他们惊讶而谨慎地走过去,抬头仰望,以为那是某种神迹,但几点碎雪掉落在他们的头上,透过一个竖井上方雕刻着优美花纹的井盖,一张奇怪的脸正向下看着他们。

“那是……什么?”埃德问道。

那张脸扁扁的,雪一样白,看起来依稀有点像人,在他们呆望着它的时候,那生物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埃德听见翅膀拍打的声音,更多的雪掉了下来。

“猫头鹰!白色的猫头鹰!”他兴奋地叫道,想起了刚进入城市时那只曾落在他们附近的大鸟。

“一只雪鸮!”艾瑞克惊喜地说,“冰雪女神的象征!这一定是神的指引,你知dào

,冰雪女神是水神的女儿……”

“是呀是呀,我还知dào

她们关系不是很好呢。”埃德不耐烦地说,“这里有个梯子,我们到底要不要上去?”

“埃德,我们不能妄议诸神……”艾瑞克一边爬一边絮絮叨叨,埃德忍耐着没有再发出什么渎神的言论,毕竟他们的确是被神所救,也的确需yào

更多的帮zhù

——而且,他已经意识到,任何的不敬都只会引来艾瑞克更多的唠叨。

当艾瑞克还是他的“哥哥”的时候,他可没发xiàn

他有这么啰嗦!.

“你怎么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娜里亚责问,“他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诺威的脸上更多的是自责。是他同意了埃德的计划,而他当时并非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和责备,菲利·泽里只想把头往墙上撞。

“我告sù

过艾瑞克要看着埃德……”他无力地分辩。但现在两个人都失踪了。

“你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是在哪儿?”诺威问道。

“埃德一直待在他的房间,门口还有人看守。艾瑞克中午的时候出来告sù

过我埃德醒了,还帮他拿过一次吃的……”菲利努力回忆着。

“埃德醒过来之后我去看过他。”里赛克说,“他失踪后我们也去过他的房间,没发xiàn

有什么不对劲的。”

“可以让我再去看看吗?”诺威问道

“霍安还没醒吗?也许他知dào

点什么。”菲利心中总有一丝不安,“我能去看看他吗?”

“我们会搜查后面所有的走廊和房间,但你们……或许需yào

休息一下。”里赛克客气地建议。

“我猜他的意思是,我们需yào

被关起来,就算不能像那些小地精一样加上几条铁链作为装饰,也最好乖乖地不要乱跑。”泰丝说。

哈利亚特沉着脸没有说话,那大概算是默认。

“嘿!我是个圣骑士,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可以信任!”菲利叫道。

“我甚至不知dào

你是否可以信任,圣骑士大人。”哈利亚特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意思是,也许耐瑟斯的信徒不该接受其他神祗的帮zhù

。”里赛克找了一个更婉转的理由。

“我猜我也需yào

休息一下?”奈杰尔冷笑着说。

“我保证你们会得到如客人般的对待。”里赛克说,“但你们也能看到,这里的条件并不太好……”

“可你们打算怎么对付外面那群骷髅!”菲利·泽里不甘心地挣扎。

“我们的牧师会来的,你们因为他们的强dà

而震惊。”哈利亚特显然有点虚张声势。

“是吗?什么时候?当他们解决那些小骷髅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可以旁观?他们会放那种漂亮的焰火吗?如果会的话,就算来条铁链我也可以暂时忍受一下的。”泰丝故作天真地问。

哈利亚特与里赛克沉默着,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不知dào

。”娜里亚肯定地说。

“他们该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哈利亚特低吼一声,转身大步走开。很快,一群守卫默默地围了上来。

“但是……”菲利还不想放qì

,诺威伸手拉住了他,冲他微微地摇头。

如果彼此之间充满猜疑,勉强合zuò

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他们或许应该考lǜ

一下别的办法.

哈利亚特走进霍安的房间。少年在草草铺就的床上缩成一团,看起来更加瘦小。

“霍安……”跟在他身后的里赛克叫了一声,少年没有任何反应。

“发生什么事了吗?”床边的女人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埃莉诺,他醒过吗?”

“没有……我看着的时候没有。”女人紧张地回答。

“你看着的时候?”哈利亚特皱眉。

“我去洗衣服的时候让格洛丽亚来帮我看过他一会儿,”埃莉诺回答,毫无必要地理了理盘紧的金发,“我知dào

我不该离开,可我丈夫不喜欢让别人洗他的衣服……”

“埃莉诺,我们只是想知dào

他是否醒过,并不是想责备你什么。”里赛克温和地安慰她。

女人松了一口气,“哦,格洛丽亚什么也没说,我想是没有。”

“格洛丽亚在哪儿?”

“我想应该是和其他人在一起准bèi

晚餐。”埃莉诺回答,“需yào

我去叫她吗?”

“不用了。”哈利亚特说,然后又对里赛克摇摇头,“我说过这是白费力qì

。”

“你真的怀疑埃德和艾瑞克?”离开房间时里赛克问。

“怀疑他们是死灵法师?不,他们看起来实在不像。但那位圣骑士大人肯定还有什么瞒着我们。还有那位安都赫的牧师……”哈利亚特停下了脚步,背靠着墙壁,守卫已经被他遣去大厅,很快会有人来把霍安挪去更靠近大厅的房间。那位圣骑士看起来相当不靠谱,但这样似乎的确更安全。

可真有哪里是安全的吗?他茫然地觉得他们已经被敌人所包围,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我更担心埃德和艾瑞克并不是自己‘失踪’……”里赛克忧心忡忡地说。

“也许我们不该把自己关在这里。谁知dào

那扇门能撑多久?还不如冲出去……”哈利亚特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他是个战士,战斗是他的本能,对不死者的畏惧的确根深蒂固,但如果连泰丝和娜里亚那样的女孩都能与骷髅作战……

“我们的确应该做好准bèi

,但这里有很多人并没有受过任何战斗的训liàn

,也不知dào

真zhèng

的敌人隐藏在哪里。”里赛克提醒他,“在有更好的计划之前,我们最好还是谨慎些。”

“……你是对的。”哈利亚特颓丧地抱起双臂,“拜托告sù

我,你有个计划!”

“首先,我想我们得相信奈杰尔和菲利,甚至菲利的那些朋友……至少是现在。”

“你能相信一个精灵?”在安克坦恩人的心目中,精灵即使不像死灵法师那么邪恶,也绝对不是可以信任的对象。传说他们骄傲而狡猾,总是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然,那些传说大多来自矮人。

“但我确实听说过精灵有超出人类的敏锐感官。也许他能发xiàn

些我们注意不到的东西……而且,这里可是精灵的城市。”

“是的。而外面那些骷髅很可能是他的祖先——瞧,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信他。”哈利亚特打断他。

“我原本想说,他对这座城市会比我们更熟悉。”里赛克叹着气,“你会喜欢看着自己的祖先成为死灵法师的傀儡吗?他只会比我们更痛恨那些法师。”

“前提是,他不是其中的一员。”哈利亚特依旧坚持。

“一个死灵法师,带着两个女人和一个壮得能赶上野蛮人的大个子,还有一个圣骑士朋友?”里赛克摇摇头,“我更相信他是来寻找这座精灵城市,他或许不会喜欢我们在这里做的……他有可能想把我们从这里赶出去,甚至有可能是他设法破坏了神殿的地基,但他不会是死灵法师。”

“好吧,”哈利亚特终于被说服,“你觉得他能找到藏在这里的死灵法师?”

“试试总没有坏处。”里赛克乐观地回答,“再说,失踪的埃德似乎也是他的朋友,至少在这一切结束之前,我想他不会是我们敌人。”

“希望你是对的。”哈利亚特站直身体,和朋友一起向大厅走去,“但我们最好还是盯紧他……”

埃莉诺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真zhèng

放松下来。那两个男人让她紧张——但至少不会像她的丈夫一样让她恐惧。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有一瞬间她甚至希望哈利亚特会打开大门,让男人们去战斗,而她的丈夫或许会勇敢地战死……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跪在地上,垂下头开始祈祷。

虔诚的女人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身边,用兽皮铺成的简陋的床上,一直僵硬呆滞,无声无息的孱弱少年,正缓缓地移动着手臂。

第一百二十章 捷径

“有点小看了那些白痴。”泰丝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诺威,无聊地轮流跟所有敢盯着他们看的人玩瞪眼游戏,“这还真是个让人‘乖乖地不要到处乱跑’的好办法。”

他们被聚集在大厅的一角,两面是墙壁,另外两面被燃烧的火堆所包围,惟一的出口外站着几个虎视眈眈的年轻人。

“有什么不好呢?这里够暖和,而且如果又发生什么意wài

,至少我们不会再成为怀疑对象。”奈杰尔闭着眼睛,冷冷地说。即使坐在地上,他的背也似乎习惯性地挺直,那让他看起来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并以此博得那些依旧把他当成耐瑟斯的牧师的人们敬畏和崇拜的眼神。

“但他们会怀疑埃德和艾瑞克……那两个傻瓜到底能去哪儿?”与安都赫的牧师相比,菲利的坐姿惨不忍睹,即使背后有墙可靠,他也几乎快要瘫到地上去了。

娜里亚在火圈里不停地转来转去,而每一个人都知dào

那是为什么。

“别担心,娜里亚,埃德·辛格尔有着见鬼的好运,他可不会那么容易死,这是你自己说的。”

泰丝的话并没能让娜里亚安心。

“我父亲曾经说过,没有比运气更不可靠的东西了。”她不停地绞着双手,时不时看看火圈,似乎在考lǜ

着跳出去的可能。

“说得没错。”诺威表示赞同,“我们不能被困在这儿,但我们得等待机会,如果引起混乱……我们甚至不知dào

有多少敌人正等着这个。”

“菲利·泽里,你真的不知dào

他们在哪儿?”奈杰尔突然问道。

“我看起来有愚蠢或大胆到在这种情况下还安排一个屁也不会的臭小子去进行什么阴谋的地步吗?”菲利指着自己的鼻子,终于爆了粗口,“他要是出了一点意wài

,这些家伙绝对不可能让我活着离开这座城市!更别提还有那个阴森森神出鬼没的半精灵牧师!如果你也认识他,你肯定知dào

,他一声不吭会把我弄到什么连尼娥女神都找不到的地方,让我死得连灰也不剩!”

“那么……”奈杰尔终于睁开了眼睛,“你对霍安·肖到底知dào

多少?”

“霍安·肖?他说他是来寻找他的父亲的,不过他其实不知dào

自己是谁,也不知dào

他父亲是谁……”菲利向奈杰尔讲述着他知dào

的一切——那实在不多,谁会去怀疑那样一个怯懦少年?

“听起来真值得信任。”奈杰尔冷嘲热讽。

“……如果你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可疑,至少多出门晒晒太阳!”菲利不高兴地说,“照照镜子!牧师!你的脸白得像个鬼!”

“我的力量在于灵魂而非身体,并不需yào

像圣骑士一样只能以强壮自夸。”

“我的灵魂和身体一样强壮!……”

诺威一边听着两位神职者停不下来的唇枪舌剑,一边抬头环顾着四周。

他注意到哈利亚特和里赛克已经有一阵儿没有出现,他们也许正在寻找埃德和艾瑞克。现在的情况让精灵有些困惑。他看不出什么明确的目的,如果事情的背后真的有人在策划,也一定有什么脱离了控zhì



娜里亚终于停止转圈,坐在他身边,有点担忧地看着阿坎,大个子靠在墙边,不停地点着头,像是困倦已极。

“诺威……我得告sù

你,阿坎……他有一阵儿不太像阿坎。”她还一直没有机会告sù

精灵这件事。

“哦,我都差点忘记啦!”泰丝说,“他变聪明了!有好几次我差点以为他都要开口说话了。”

她扑过去掰着阿坎的脸猛看。大个子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曾出现在他眼中的洞察一切的智慧,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现在里面只剩下了“想睡觉”。

“像是有另一个灵魂进入了他的体内……我们不是用绳子爬下来的,”娜里亚告sù

诺威,“阿坎带我们走了另一条路。”

“捷径!”泰丝说,“滑起来真带劲儿!我还以为我的背会烧起来呢。别我问阿坎怎么知dào

的,我觉得他自己大概也不知dào

。”

那是神殿后面的一条粗大的排水管,原本被从屋顶掉下来的石头埋得严严实实,阿坎准确地搬开了必要的几块石头,像是他一早就知dào

那里有个入口,然后头也不回地跳了进去。女孩们都来不及问上一声,只能跟着阿坎跳下去,一路滑进了下水道。泰丝点亮了火把,而阿坎似乎根本用不着那个,他砸穿了一个干枯的喷泉水池的底部,爬上地面,带着她们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诺威。

“下水道……”诺威沉吟着,格里瓦尔和斯顿布奇都有纵横交错的排水系统,那从来不是精灵的活动领域,但对于某些喜欢隐藏在黑暗中的生物而言,那是相当不错的地方。

他或许忽略了什么。

“小莫那时候也有点奇怪……就像它知dào

阿坎在干什么。”泰丝举起了莫奇,小猫鼬现在跟阿坎一样,困得连动都不想动。

“还有那些动物……它们可不是埃德,绝对不会因为你是个精灵就欢天喜地跑来帮忙。”娜里亚说。

泰丝立kè

在脑海中把所有动物的脸都换成了埃德,然后一个人咯咯地笑倒在地。

“有人在帮zhù

我们……凯勒布瑞恩?”诺威猜测。

“他干嘛不行行好,干脆让外面的死人们都好好地、真zhèng

地死掉?”泰丝对那个只闻其名的强dà

牧师好奇又不满。

“我父亲很信任他,但我从来不知dào

他在想些什么……有时候,他让人觉得有点害pà

。”娜里亚想起凯勒布瑞恩,他银灰色的眼睛里藏了太多的东西。

“你的确应该害pà

,”菲利从与奈杰尔热情而友好的交流中分神说了一句,“说不定他现在就站在你旁边,低头看着你呢!”

娜里亚打了个哆嗦,忍不住真的抬头看了一眼。

“如果他不想出现,那必定是有什么原因。”诺威说,“我们得靠自己。”

“当然啦,不然还能指望谁?这两只对着吠个不停的大狗吗?”泰丝用手指不屑地点点菲利与奈杰尔。

“大狗”们同时安静了下来,用恼怒的目光瞪着她。

“二位,我知dào

你们之前大概有些误会,但是否可以……”诺威不知dào

自己已经是第几次重复类似的话。

“晚点再说。”菲利心领神会地举起双手表示妥协,“事有轻重,我知dào

,抱歉。以及,我向你道歉,奈杰尔·艾斯蒂斯……洛维大人,无论如何,我们总归不是敌人。”

安都赫的牧师紧绷着脸,似乎没办法像菲利一样突然转换角色,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恕我冒昧,洛维大人,但这些人尊敬你,如果你要离开这里,应该不会被阻止。而那两位人类的领袖,他们也会相信你而胜过相信我。”诺威注视着火堆边的守卫,低声说道。

“……你想让我干什么?”奈杰尔问。

“警告他们,进入这里……或离开这里的办法也许并不只有通过大门。”.

“排水管?”这个词让哈利亚特一愣。

他和里赛克刚刚进入大厅就被人告知:“牧师正在找你们。”

是他们决定先将奈杰尔的真实身份秘而不宣以稳定人心,但奈杰尔堂而皇之地使用“耐瑟斯的牧师”这个身份也还是让他们高兴不起来。

“那是城市里用来……排水的管道。”奈杰尔皱着眉,不知该如何解释,耐瑟斯的信徒基本都是偏僻山村里的农民和猎人,他们居住的地方可用不着这种东西。

幸好,哈利亚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觉得埃德和艾瑞克是利用排水管离开了这里?”他对这个更为关注。

“我没有说是谁离开了这里。”奈杰尔不高兴地说,“任何人都可能通过排水管离开,或进入。你们最好再一次检查这里,排水管的入口通常在房间角落的地面,或墙角,有些或许很小,但有些足够人类通过……这里是精灵的城市,他们会喜欢在井盖上弄些镂空的花纹。”

“这些是你刚刚想到的……还是有谁告sù

你的?”里赛克看了一眼不远处火堆包围中的精灵。诺威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当察觉到他的目光时,精灵只是坦然回望。

“这很重yào

吗?”奈杰尔不悦地反问。

“并不是。只不过,正如你所说,这里是精灵的城市,也许一个精灵能更快地找到那些……排水管。”里赛克回答。

奈杰尔狐疑地看着他。他能理解这些人对精灵的猜疑,毕竟他也是安克坦恩人,尽管对精灵这个种族的历史有更多的了解,见到一个活生生的精灵也还是第一次——他对自己冷静的表现还是颇为满yì

的。但如果不是听见了诺威和女孩们全部的对话,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相信那个精灵。

“我们需yào

那个精灵的能力。”里赛克承认,“所以我们选择相信他……暂时。”

“明智的选择。”奈杰尔点头赞同,“我会告sù

他。”

当他向诺威走去的时候,哈利亚特低声重复:“‘明智的选择’……是指‘相信’还是‘暂时’?”

里赛克没有回答,把忧虑藏在心底。

共同的敌人让他们勉强团结在一起,但这会是一个极其脆弱的联盟。一旦眼前的危机消除,所有被压下的猜疑和不满依然会爆fā

。尼娥和安都赫是北方最受人崇拜的神,如果他们的神职者有意压制,耐瑟斯的信徒将很难得到发展。

但那或许不该是他所关心的事——牧师们自会处理一切。里赛克如此安慰自己,把目光转向似乎依旧坚固的大门。外面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零乱的敲打变成了有规律的、巨大的撞击声,骷髅们或许已经在法师的控zhì

之下找到了更有效的攻破大门的方法。

他不知dào

它还能坚持多久。

第一百二十一章墓园

再次行走在天空之下——即使头顶惨淡的月光照得周围一片阴森,也令人无比欣慰。

埃德对着天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尽管差点就变成一个厌世的幽灵,现在他衷心感觉,还是活着比较好。

“看看它。”艾瑞克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那只神圣的动物。

雪鸮在他们不远处一座半塌的屋顶上扑扇着翅膀,用尖尖的嘴巴梳理着身上的羽毛。

“它扒开了井盖上的雪。”埃德踢了踢脚下被掀开的井盖。积雪很厚,那只动物大概费了些力qì

。它或许真是冰雪女神遣来帮zhù

他们的,否则很难解释它怎么会知dào

他们在哪儿,以及怎么救他们出来,而精灵已经说过他并没有与动物沟通的能力——哦,他现在万分希望诺威能在他身边!

雪鸮飞了过来,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圈,又飞向远处,在发xiàn

他们停在原地发呆的时候飞了回来,不耐烦地咕咕叫着,再次飞向同一个方向。

“我猜那是在说……”艾瑞克猜测着。

“跟着我,笨蛋。”埃德咕咕地嘟着嘴说。

艾瑞克看着他,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

“来嘛!可不能让冰雪女神的宠物生气!”埃德拍拍艾瑞克的肩膀,朝着雪鸮追了过去。

“是象征……”艾瑞克虚弱地反驳着,紧跟在他身后。

没跑多久他们就看见了雪地上凌乱的脚印。

“骷髅。”艾瑞克神色凝重地说,“很多。”

“是嘛?我还以为是一群大鸟呢。”埃德随口胡诌,心跳开始加快,撞上一个僵尸就已经让他吓得半死,想象一群骷髅向自己冲过来,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画面。

艾瑞克看都没看他一样,大概已经没有心情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

从雪地上的脚印判断,骷髅们向南而去,那是大厅的方向。

他们犹豫了一阵儿才决定顺着脚印追下去,但那只雪鸮发出厉声的鸣叫,俯冲下来直扑向埃德,尖锐的利爪毫不客气地在他下巴上拉出了一道血印。

“……它不想让我们去那边。”埃德摸摸脸,看着手上的血迹,忧伤地说,“冰雪女神的脾气不大好对吗?”

“那是对你的不敬的惩罚。”艾瑞克严肃地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跟着它。”

雪鸮指引着他们跑向骷髅出现的地方。那是城北靠近城墙的一大片空地,林立的墓碑和雕像向他们揭示出它的用途——那是一片墓地。

在白雪覆盖下的墓园原本该是一片肃穆和圣洁,如今却满目疮痍。许多墓穴都被打开,墓碑倒塌下来,混杂了泥土的雪变得肮脏而卑微,被无数脚印踩得稀烂。

“现在我知dào

冰雪女神为什么会生气啦。”埃德悄声说。

但墓园里静悄悄的。无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如今都已结束。

“所以你到底带我们来这里干嘛?”埃德问落在一边的墓碑上,悠闲地转着头四处张望,一副已经完成任务的样子的白色大猫头鹰。

雪鸮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拍拍翅膀飞走了。

“这里一定有什么线索。”艾瑞克已经踏进了墓园,绕过地上一个又一个墓坑,低头仔细地寻找着他也不知dào

是什么的线索,直到埃德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腰带,将他拖得一个趔趄,险些栽进一个打开的石棺。

“埃德!”他恼怒地叫道,“如果你害pà

,可以找个地方待着别动!”

他不想承认他也有点害pà

……他可是个圣骑士!虽然暂时失去了力量……

如果不是背后这个家伙总是一惊一乍地吓唬他,他说不定根本不会这么害pà



一只手臂从他的肩膀上伸过来,发着抖直直地指向远处一座雕像:“它在动!”

远远看去,那是一座没有什么特别的雕像,跪在地上,双手微微向两边伸开,低垂着头。但如果看得久了就会发xiàn

,当风稍大一些的时候,它的身体会膨胀开来,随风而动。

“……那不是座雕像。”艾瑞克的声音也有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那是个人……死灵法师!”

——月光之下,一个跪在墓地里的家伙还能是什么呢?.

这其实是艾瑞克第一次遇上死灵法师,而且还是在失去力量的时候——他紧张地想要抽出腰边的长剑,才发xiàn

他根本没有武器。

他愣了一下,完全想不起他的剑的去了哪儿,那可是女神祝福过的长剑,肖恩·弗雷切亲手交给他的……

埃德塞给他一柄闻起来有点奇怪的短剑:“精灵打造,绝对锋利!”

艾瑞克盯着手里的短剑发了一会儿呆,又摇摇头把它还给埃德,一边紧盯着那个似乎还没有发xiàn

他们存zài

的死灵法师,一边挪动着身体,弯腰从脚下的石棺里摸出一把弯刀,它被唤醒的主人或许还有其他的武器,便把它遗弃在了这里。

历经千年的武器早已蒙尘,但轻轻抹去灰尘之后,它依旧骄傲地闪烁着寒光。

“精灵的武器!”埃德压低了声音得yì

地说,语气活像那把弯刀是他打造的一样。

艾瑞克反手用还沾着墓灰的手准确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们屏声静气,借助每一个还没有倒进泥土的墓碑和雕像,一点一点地接近那个死灵法师。离得够近的时,他们终于看出来,那是个女人。

厚厚的灰色斗篷掩饰了她的身形,但他们已经可以看见她丰满的胸部和兜帽下小巧的下巴。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和一座石像没什么两样,只是身上的斗篷偶尔会被风吹起,露出她似乎在微微颤抖的身体。在她的身体周围,地上画着一圈符文,并不像埃德以为的那样是血红色,而是一种不怎么起眼的灰色,闪着微微的金属光泽。

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比如传说中如同鬼泣般的咒语。

但寂静在此时也同样能带来恐惧。而莫名的恐惧有时比显而易见的危险更令人难以忍受,空气仿佛拥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情不自禁地想要跪倒在地。

艾瑞克猛地冲出了藏身之处,弯刀指向面前的女人。

“法师!你的罪恶即将在此结束!”圣骑士义正词严,只是声音和刀尖都在微微地发抖,听起来未免有些无力。

埃德只好也拔出了短剑。如果有骷髅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保护它们的主人,他大概能给那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骑士争取一点时间——他听说戳眼窝挺有用的。当然,前提是他能戳得中。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埋伏在一旁就等他们送上门的死灵,也没有抬头冲他们露出诡异笑容的死灵法师——那女人对一切都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姿势从容而优雅,更像是在祈祷,倒显得突然跳出来的圣骑士冒昧而失礼。

艾瑞克的弯刀放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这跟他听过的死灵法师可不太一样……但周围的符文又确实是召唤亡灵用的。

埃德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他问。

艾瑞克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弯刀挑开了女人的兜帽,几根被削断的金发随风飘落,女人依旧没动。

埃德壮着胆子蹲下来,歪头去看女人的脸。

一双布满血丝,因惊骇和痛苦而瞪圆的眼睛转向了他,似乎带着某种祈求。

埃德大叫一声向后坐倒:“她还活着!”

艾瑞克下意识地举刀猛砍,弯刀带起尖锐的风声,劈进了女人的头。

埃德耳边响起一阵奇异的尖啸,一阵风卷过整个墓园。他感觉肩头一松,再没有之前那种沉重得无法呼吸的感觉,空气变得澄澈,即使地面依然脏乱不堪,精灵的墓园却像是再次恢复了宁静。

艾瑞克稍一用力,没能把刀拔出来,只好放开刀,倒退几步,呆呆地看着那个头上插了把刀的尸体软软地倒向地面。

埃德连滚带爬地往后逃开,女人的脸差点就压到他的脚上。

好一阵儿都没人开口说话。

“恭喜……你为自己报仇了。”埃德把目光从那头被鲜血浸透的金发上移开。

艾瑞克怔怔地把头转向他。

“哦,我忘记你已经忘记了……这个女人,”埃德朝死掉的女人抬抬下巴,“就是一刀捅进你胸口的那个。”

艾瑞克摸摸胸口:“……所以我没杀错人。”

他的表情如释重负。

“……第一次杀人?”埃德猜道,虽然他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有人在他面前被杀。

艾瑞克默默地点头。

“为什么像你这种一点经验也没有的圣骑士会被派出来屠龙?是想让你们送死嘛?”埃德不乏恶意地猜测。

“许多人被调往别处,我们人手不足……”艾瑞克心不在焉地回答,依旧看着地上的尸体发呆,“被她召唤的不死生物现在应该都……死了。”

“这话听起来可真怪……听着,我也很想说,‘她死啦!这里的事儿结啦!正义必胜!’……但她刚才的表情实在不太对劲。”

埃德爬起身,心有余悸地再次蹲在女人身边,“帮我把她翻过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祈祷的意义

脸朝下倒在自己的血泊里的女人看起来挺瘦,两个男人却束手束脚地费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才才把她翻过来。

她表情就像埃德之前所看到的那样,凝固在了充满恐惧的一刻,仿佛召唤亡灵并不是她情愿的,要么就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意wài



埃德挪开脚,地上符文已经被他们踩得一团糟。他伸出手,碰到尸体的衣服的时候又僵住,缩了回来。

“我觉得你应该搜搜她身上,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他殷勤地向圣骑士建议。

“……为什么不是你来搜?”艾瑞克显然不太情愿。

“因为这是对你的考验!忘了嘛?!”埃德用大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艾瑞克紧皱着眉头蹲了下来。

“可是……这是位……女士。”他支支吾吾地说,“这样似乎不太好……”

埃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位女士’……她捅了你一刀,你把她的头劈成了两半,现在你才来计较‘这是位女士’?!你认真的吗?!”

艾瑞克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把手伸进了女人的怀里。

他们找到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一个已经空掉的银制扁瓶;一个黑色的小袋子,装着几颗白色的骨珠,在想到那东西有可能是用人骨制作的时候,埃德手一抖,让珠子散落了一地,又在艾瑞克的瞪视中默默地捡回来;还有一支炭笔,一小把已经没有什么味道的草药,几根漂亮的羽毛……都不像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看看这个。”艾瑞克又翻出了一个小小的皮套扔给他。

埃德展开皮套,里面只卷着一张纸条。

“这是张地图。”埃德说,辨认出了那些潦草的线条,“唔……是这个城市的地图。”

地图画得并不精致,但十分详细,几乎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平台上分布着什么重yào

的建筑,全都标示在图上。

“他们怎么可能勘察了整个城市,却没有被精灵发xiàn

?”埃德大声说出自己的疑问。

“也许你的精灵朋友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厉害。”艾瑞克说。

埃德瞪了他一眼。这话如果从菲利嘴里说出来一定是挖苦,但艾瑞克就只是诚实地就事论事,反而让他无话可说。

“也许里赛克派出来检查这座城市是否安全的队伍里也有他们的人……”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游移,有几个地方被做上了标记,一个是他们所处的墓园,一个是城市东边的另一个墓园,一个是那座广场内侧的大厅靠后的位置,简单的线条连接着三处之间,标出了最近的路。

“这应该是他们准bèi

召唤亡灵的地方。”艾瑞克指点着两处墓园,“我们也许应该再去东边的墓园看看,说不定另一个死灵法师就在那儿……可他们是怎么从大厅里出来的,你不是说那里的门都被封住了吗?”

“我们就出来了啊。”埃德说,“他们要么知dào

什么我们不知dào

的路,要么有人给他们开门。嘿,他们可是法师呢,说不定他们不用什么门也能唰一声离开那里。”

艾瑞克摇着头:“死灵法师没有那种法术。即使他们曾经是法师,在研习死灵法术之后,魔法之神也会收回给他们的力量。”

“真的吗?可我就知dào

有一个死灵法师,她拿闪电劈过我……”他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

地图上有个地方不太对——广场中央原本有一座巨大的雕像,现在只剩下底座。他在广场边见过它的部分残骸。安克坦恩人说他们来到这里时那座雕像就已经倒在地上,断成好几截,连头都不知dào

滚去了哪里,但在地图上,广场中央画了一个笔法拙劣的持剑小人儿,绘画者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给小人儿加上了一个有点滑稽,又有点诡异的微笑的表情。

“这不是最近才画出来的地图!”埃德叫了起来,“有人……或许就是那些死灵法师,他们之前就来过这里!”

他早该注意到,那地图的边缘已经泛黄,显然是在很久之前绘制,只有那几处标记是新的。

“这不奇怪。我听说北方的群山之中,一直有死灵法师在寻找各种城市和战场的遗迹。”艾瑞克探头看着地图,努力回忆着,“但精灵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适合召唤的对象……”他停了下来,看看周围一个个空空的墓坑,没再说下去。

“圣骑士们那套经验或者记载,在这里不太管用是吗?”埃德说。他已经没有了幸灾乐祸的心情,现在的情况对他而言也一样糟糕。菲利知dào

这些吗?诺威呢?女孩儿们现在安全吗?……

“还有什么吗?”他岔开这个让人不安的话题。

艾瑞克摸索着,从女人的腰带里掏出了一枚戒指。他低头看着它,脸色惨白地僵在了那里。

“……这是牧师的戒指……”

纯金的符文戒指上刻着女神尼娥的标记,旁边饰以一圈浅蓝色的细小宝石。

艾瑞克翻过戒指,在内圈上找到了佩戴者姓名的缩写。

“丹弗斯……”年轻圣骑士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埃德同情地看着他,不知dào

该说什么。

“他说这场瘟疫不对劲……他得去寻求帮zhù

……”艾瑞克哽咽着,“那是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我或许亲手焚烧或埋葬了他的尸体却根本不知dào

他是谁……”

“也或许他只是……弄丢了这枚戒指……”埃德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个原因他甚至没办法说服自己。

艾瑞克把戒指紧握在双手中,抽泣着开始祈祷。起初他的声音小得埃德几乎听不见,渐渐的,圣骑士的声音大了起来:

“……使我们得以在你的永恒之中看见我们自己。生命如水流转不息,微如雾霭,宏如江海,永在你手心……”

埃德没有听过这段祈祷词,那或许是圣骑士所独有的。他也没有料到自己也有一天会如此安静而专注,近乎虔诚地倾听一个人的祈祷。当感觉到勇气和力量一点一点回到圣骑士挺直的身体里,埃德意识到,他从不曾真zhèng

在意过的,对诸神的信仰,它存zài

的价值或许比他愿意承认的更为重yào



祈祷结束时,艾瑞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站了起来。

“我们去另一个地方。”他说。

“哦……当然!”埃德如梦初醒地跳了起来,觉得脸上一片冰凉。他伸手拭过,才惊讶地发xiàn

,不知dào

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月亮在薄薄的云雾间时隐时现。不需yào

火把,积雪的城市里,一切也都清晰可见。他们一路上没碰见半个骷髅,但没了那只坏脾气的雪鸮引路,埃德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他甚至不时望向天空,希望那白色的大鸟会再次飞回来对着他们咕咕叫。

他不知dào

艾瑞克是不是和他有着同样的感觉。

离开那个墓园之后艾瑞克一句话也没说过,他也不敢再对着刚从失去同伴的悲痛中恢复过来的年轻人没话找话胡言乱语。

此刻艾瑞克紧绷的脸和微微下沉的嘴角显出坚毅的表情,比永远没个正经的菲利·泽里看起来更像个圣骑士。

去另一个墓园要横穿整个城市,初见时在埃德眼中倾颓却依旧美丽的“极北之光”,如今看起来就像是座死城。

跟确切地说……亡灵之城。

埃德哆嗦了一下,目光移向地面。大堆骷髅的脚印再一次出现在雪地上。

“好多脚印……”他喃喃自语。

好多骷髅。大家都会没事吗?……

“艾瑞克!等等!”

在发xiàn

另一种脚印时他习惯性地一把拉住了圣骑士的腰带,“这是人的脚印!”

人类的脚印在只剩下骨架的骷髅脚印中十分明显。经过精灵训liàn

的埃德很快辨认出了雪地上那个异常巨大的脚印。

“阿坎……还有娜里亚和泰丝……这是莫奇……”他低声念出一个个朋友的名字,心也随之一点点下沉。他偏离了地图上所标示的路线,直接循着脚印向前跑,恐惧紧紧地摄住了他的心脏。

艾瑞克一身不响地跟在他身后,并没有阻止他。

乱七八糟的脚印混合在另一片狼藉的雪地上,街道中心留下了点点血迹和几具倒地的骷髅,有些整个头都被敲得粉碎,有些看起来却几乎完整无缺。

“诺威……”埃德的手拂过一个齐腰的花坛上浅浅的脚印——精灵的脚印总是很浅。

“他们知dào

该如何对付这些骷髅。”艾瑞克赞许地说,“我想他们应该没事。”

“他们在一起。”埃德说。这让他冷静了一些。

“想要确保他们的安全,最好的办法是……”

“找到霍安……另一个死灵法师,”埃德深吸了一口气,“我知dào

,抱歉。”他打开地图,迅速地找到了他们现在的位置。

“走这边。”他指向西南方的小路,竭力让自己的目光不再追随地上的脚印。

——请保护他们。

他第一次用心祈祷,且不曾索要任何实jì

的回应。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待战

哈利亚特俯身看了看小小的洞口,摇了摇头。

“能钻进来的只有老鼠。”他语带讥讽地说。

“并不是所有的排水管道都是同样的大小。”诺威不得不解释,“它们有不同规格,以适应不同的需yào

。像这样的建筑,还需yào

通风的管道以保持空气流通,因为它并没有窗……”

他发xiàn

这座建筑事实上更像是一座堡垒,或许是用于暂时抵御有可能突pò

城门的兽人军队,所以它才有着格外坚固的大门。众多房间平时可以供正接受训liàn

的年轻战士居住,也可以用于安置市民和储藏物质——但它也很可能会有一条密道通往外界,甚至直通到城市之外的荒野。

“所以,精灵们也会藏起来……和逃走?”

诺威顿了一下,不知dào

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但哈利亚特的声音听起来只是纯粹的好奇,并没有什么恶意。

“精灵和人类……并没有多少不同。”最终他轻声说道,“我们或许有更长的历史,更长的生命,更敏锐的感官,但我们也会高兴,会恐惧,会忧伤,会战斗,会流血,会死……会犯错。”

赎罪之塔里那具遗骸的影子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他希望至少高悬在半空的它不会回应死灵法师的召唤,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警告自己摆脱那低沉的情绪,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瞧,至少在外表上,和矮人相比,我们看起来更相似不是吗?”

哈利亚特哼了一声。面前这个精灵的身上带着某种仿佛天生的宁静平和的气息,而且温和有礼,实在让人很难讨厌得起来,

“那些石头脑袋!”他说,语气已经不再那么生硬,“我们并不是非得拆掉这座城市来修建神殿,但最好的石料在银牙山脉,我们可不知dào

敲哪里才不会让那群矮人跳出来吹胡子瞪眼地说我们想要砸穿他们的矿坑。”

——他们的矿坑已经被砸穿了。

精灵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们可以使用这座城市里的材料——精灵们在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经放qì

了它,我猜现在才回来宣示主权有点晚。”诺威的笑容有些苦涩,“用于修建一座神殿,或许比在这里默默地被荒草掩埋更好……当然,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尽量保持它的完整……”

“唔……我觉得那些塌下来的石块就已经够我们用的了。”哈利亚特说。

他们侧过身,让那一堆又哭又喊的地精从他们身边挤过去。这些地精当然不能和人类一起待在大厅里。虽然没有什么强dà

的力量,还带着铁链,但地精疯起来的样子……诺威一点也不想再面对一次。

它们会被安置在靠近大厅的房间。即便安克坦恩人不在乎地精的性命,也不想让它们死在黑暗里然后变成地精亡灵什么的,想一想那画面,真是又可怕又可笑。

里赛克从另一个方向皱着眉挤过地精身边,匆匆向他们走过来。

“坏消息。”他开门见山地说,“埃莉诺死了……被一刀刺中心脏。”

“……那个孩子呢?”

“霍安·肖……他失踪了。还有格洛丽亚,我去问了,已经有一阵儿没人见过她了。”里赛克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们或许是被死灵法师带走……”

“也可能他们就是死灵法师。”诺威说。

“……女人和小孩子也会是死灵法师?”哈利亚特惊讶地问。

“我不知dào

十几岁的人类是否能有足够的技巧掌握任何法术,但我确实知dào

有个相当强dà

的死灵法师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性。”

“但他看起来……”里赛克没有把话说完。

“他并不是你的弟弟,朋友。”哈利亚特叹了一口气,“而且我们确实对他一无所知。”

“我们得尽快,无论是谁……或许还没来得及离开这里。”诺威把目光转向黑暗。

里赛克点点头:“我会带人从另外一边开始搜。”

“让菲利,或者那位牧师带人去。”诺威建议,“他们知dào

该如何对付死灵法师。你们之中最好有一个留在大厅……”

里赛克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会去安排。你们是不是也该带上一位神职者?”

哈利亚特看了看精灵。

“我能抵抗精神控zhì

之类的法术……”诺威说,“我也很擅长让人没有时间施展任何法术。”他的自信仿佛与生俱来,并不会让人觉得傲慢。

“那就够了。”哈利亚特自然而然地相信了他。里赛克转身跑向大厅。

哈利亚特转过头,注意到一直跟踪着他们的两个年轻人脸色都有些苍白,他们什么都听到了。

“……没什么可怕的,你们可都是耐瑟斯的战士。”他伸出双臂,用力地抱住他们的脖子,“我们会一起回家的。不过现在,让我们先找出那个混蛋!”.

泰丝托着下巴对着门看。

“它撑不了多久啦。”她说。

她的声音不大,但娜里亚已经听见了。

“……它不像会被砸破的样子。”虽然的确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但那两扇门和门闩看起来都还很结实。

泰丝摇摇头:“门或许还能撑一阵儿,可是把门固定在门框上的活页不行啦,我能听得出来,它们锈得太厉害……很奇怪是不是?过了一千多年,木头还硬着呐,金属却不行啦。”

娜里亚霍然起身。

“我们得想想办法!”她说,向四周张望着。

“没办法。这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撑住门。”泰丝依旧一动不动地托着下巴发呆。

“我们至少可以警告这些人!”娜里亚踢了瘫在墙边的菲利一脚,“你听到了吗?”

“听着呢。”菲利说,“但如果由我来告sù

这些人,大概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当里赛克的身影从走廊那边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他也立kè

一跃而起。

“有件事……”

“我得……”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门要塌了。”菲利直截了当地说。

“……霍安·肖可能是死灵法师。”里赛克脸色铁青,“他失踪了,他房间里的女人死了。”

“精彩的一天。”泰丝懒懒地说,“每时每刻充满惊喜……我可以鼓个掌吗?”

“埃德……他会不会也……”娜里亚担忧地问。

“艾瑞克跟着他呢,一个霍安·肖不可能对付得了他们两个,还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菲利只能这样安慰她。

“不止一个……还有一个女人也失踪了。”里赛克说,“哈利亚特和精灵正在找,需yào

有人从另一侧进入走廊,但这道门……”他转头看着大门,眉头紧皱:“我之前就担心这个。”

“我去找。”菲利会意地说,“给我两个人。

“我们也能帮忙,如果你需yào

的话。”娜里亚说。

拒绝几乎脱口而出,但里赛克随即意识到,他面前的两个女人是冲破了外面那些不死生物的包围进入这里的,她们绝非弱者。

“也许你能告sù

我们要如何对付那些骷髅。”他改口道。

“戳眼睛!”在诺威离开之后就一直有点闷闷不乐的泰丝终于恢复了点活力,她跳起来,手里的匕首寒光闪闪,“如果你们没有这样附了魔法的武器,那就砍头。还有这些围着我们的火堆,”她撇了一下嘴,“小骷髅可爱它们啦,给它们多准bèi

点。”

“好消息是,那些骷髅不会发出那种……像是直接钻到你脑子里,让你害pà

得只想逃走的声音。”娜里亚说,

“保护好牧师,给他时间施法净化亡灵,否则只要死灵法师不死,那些骷髅就会不停地爬起来,砍头只能暂时阻止它们。”菲利补充。

“我不想打击你们的信心,不过你们最好明白,外面有太多不死生物,以我的力量恐怕很难完全净化。”端坐在地上的奈杰尔淡淡地开口。

“我们会战斗到底。”里赛克坚定地说。他转身大步走进人群之中,开始让靠近大门的人向后撤,将火堆集中起来,隔在大门与人群之间,并让所有带有武器的人——大多是来自坎特里尔的猎人,最好战斗的准bèi



意识到终将面对一场与那些恐怖的不死者的战斗,人群中有片刻的慌乱,里赛克成功地用与哈利亚特不同的方式激起了安克坦恩人的斗志。

“你们是安克坦恩的男人,你们曾面对森林中的野兽和来自冰原的野蛮人,为什么要害pà

那些甚至没有灵魂的的怪物?别告sù

我你们还不如那个小个子的红头发女人!”

在他所指的方向,红头发的小个子泰丝开心地向大家挥了挥手。

“耐瑟斯不会把力量与荣耀赐予懦弱之人,让他看见你们的勇气!”里赛克吼道。

人群中响起回应,然后开始忙碌起来。虽然依然有些混乱,但至少,人们开始准bèi

战斗,而不是准bèi

逃走或只是跪地祈祷。

“阿坎!”泰丝跳到了大个子身上,抱着他的头用力晃醒他,“听见没?我们又有一场好架可打啦!”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最漫长的一夜

埃德从未像此刻一般期待着天明。

通常,天明对他而言只意味着“要起床了”……那么单纯的生活,不过是几个月前他所拥有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他和艾瑞克终于到达另一个墓园。像他们之前发xiàn

的那一个一样,这里也有许多墓坑是空的,凌乱的脚印到处都是,但已经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不死生物的影子。

他们下意识地伏低,在墓碑与雕像间寻找另一个跪在地上的身影,却一无所获。但这里的空气有着他们熟悉的沉重,甚至更令人难以呼吸。

“他会不会已经离开了这儿?”艾瑞克小声问。

“你不觉得之前那个女人的样子……像是无法脱身?”埃德反问。

“是有一点……”艾瑞克承认。

“我们再找找。”埃德大着胆子直起了腰。

他们在墓碑与墓坑间穿梭着。埃德的目光时常掠过墓碑。与人类的墓碑有一点不同,精灵的墓碑之上没有墓志铭——他们将所有的评价全然交予诸神之手。墓碑最上方是死者所信仰的神祗的徽记,下面是家族的徽记,然后是简单的姓名和生卒年。

米亚兹-维斯在被抛弃之前就已经存zài

了近千年,墓园的历史也同样古老,埃德却惊讶地发xiàn

,几乎所有被唤醒的精灵都死于同一个时间。

他在艾瑞克不解的目光中倒退回去,再一次仔细地查看每一个被从里向外挖开的墓坑上的墓碑,终于确定那不是几个偶然的巧合——他们都死在同一年。

“死灵法师可以选择召唤在某一个固定的时间死掉的人吗?”他问艾瑞克。

年轻的圣骑士茫然摇头:“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们在一天的时间里经lì

了太多“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到现在似乎已经有点麻木。埃德耸耸肩,像诺威常说的那样,把这个问题留给了“以后”。

他们在靠近墓园正中的位置找到了那个“死灵法师”,他的样子却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不是死灵法师……这是个祭品。”艾瑞克对躺在地上那具被符文环绕的尸体皱眉,那大概是某个失踪的安克坦恩人,仰面朝天,双手放在胸前,躺得端端正正,灰白僵硬的脸上还带着一种奇怪的安详,就像他不是躺在一坐废弃墓园的雪地之中,而是躺在自己的棺材里。

献上祭品作为交yì

,换取地狱中扭曲破碎的灵魂,需yào

召唤大量亡灵时,死灵法师们会使用这种方式以免消耗太多自己的力量。

“你确定?地上这些符号,好像是这位‘祭品’自己画的。”埃德眼尖地看到了尸体右手指尖沾染的铁灰色。

他不安地向后挪了一步。

在另一边的墓园,他毫不在意地踩上了那个女人身下的符文,但在这里,他却一点也不想碰那些奇怪的符号。

一声凄厉的鸣叫在他们身后响起。埃德回过头,那只白色的大猫头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墓碑上,紧盯着他们,它的目光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你一定知dào

些什么……能明白一点告sù

我们吗?……”埃德用精灵语跟它说话。

“也许它说了,只是我们听不懂。”艾瑞克回头看了看,又把注意力转回尸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符号……”埃德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一脚踩上那圈泛着微光的符文。

一瞬间埃德毛发直竖,他有糟得不能再糟的预感。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倒是他的表情让艾瑞克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埃德呆呆地摇头,他还是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碰他。”他说。

“……让我搜那个女人的可是你,现在你让我别碰这个?”艾瑞克不解地问,“为什么?”

“不知dào

。”埃德老实回答。

艾瑞克一脸挫败地弯下腰,想要试着拉起尸体的手:“你说得对,这些大概真是他自己画的,我不知dào

死灵法师还能操纵尸体做这个……”

雪鸮突兀地大叫起来,艾瑞克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停止.

诺威将手指穿过镂空的忍冬花纹,稍一用力,沉重的金属盖便被他拉了起来来。

这里是一条走廊的尽头。诺威将小半桶水倒进了一个小的入水口,顺着水流声找了过来,

哈利亚特把火把靠近洞口,火光中,延伸至地面下的墙壁上有另一个方形的洞口,大小绝对能把他塞进去。

“那里原本应该有另一个镂空的盖子,或者至少有几条铁栏杆,避免有太大的东西被冲进去,堵塞管道……”诺威轻声解释。

“什么也没有。”哈利亚特沉着脸说,他知dào

那意味着什么,“有人打开过这里。”

爬进去寻找显然是不明智的,谁也不知dào

里面藏着什么。

“封上它!”哈利亚特回头叫到。

两个年轻人应声上前,又面面相觑。

“怎么封?”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问道。

“砸破这些石砖,把石头扔进去塞住它!”哈利亚特恼怒地说。如果是在外面,有大堆石头可供使用,但在这里,直接从岩石中开凿的建筑内几乎没有任何坍塌破损的地方。

“等等!”诺威急忙阻止了他。

“我知dào

你不喜欢我们破坏这里,但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哈利亚特不耐烦地说。

“之前被你们当做厨房的房间里有从外面搬进来的石砖,用那个绝对更合适。”诺威坚持着。

“……那可有点远。”

“不会比砸破地板花的时间更长。”诺威不肯让步。

在这种时候争论这些简直有些可笑,但精灵认真的表情和他目光中的某些东西让哈利亚特没再说什么。

他挥挥手让两个年轻人跑回去搬石头,诺威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你们费力在石头上凿出这种东西,就为了排水?”这纯粹是为了避免尴尬而没话找话,但哈利亚特也确实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诺威没有回答,他看着身后黑暗之中的某个地方,像是发xiàn

了什么。

“跟我来。”他向哈利亚特示意,向走廊的另一端跑去。

哈利亚特愣了一下,独自和一个精灵一起跑进黑暗里,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他摇摇头,跟了上去。

在他的脚步声消失之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走廊边的一个房间里悄悄地溜了出来.

安克坦恩人和精灵还没来得及搜查每个房间,少年觉得他的霉运大概终于要结束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黑暗中没有任何动静。他无声地跑向排水管,只要能钻进去……

尖锐的破空声在他耳边响起,刚刚蹲下的少年僵在了那里。

“别动。”身后传来那个精灵平静的声音,“在你钻进去之前,我的箭就能插进你后脑。”

火光再次亮了起来,少年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印在墙壁之上,方形的洞口就在他脚下,他死死地咬着牙,面对近在咫尺的自由,却没敢再动。

精灵的影子就叠在他的影子之上,随即是另一个更为高大强壮的影子。

哈利亚特大步走了过来,伸手就把他抓了起来。

“霍安·肖……”

少年的脸上有惊恐,愤nù

,和被逼到绝路的野兽般的凶狠。他直视着哈利亚特的双眼,缺乏血色的双唇间开始急速地吐出某种奇怪的语言。

哈利亚特愣了愣,眼前的世界像是突然间晃动了一下。

“哈利亚特!”诺威大声叫道。那个男人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应该阻止他过去的。他听见了房间里的动静,带着哈利亚特离开这里,引出敌人,原本是因为不知dào

黑暗中隐藏的到底是谁,是否拥有更强dà

的力量。但那个小小的身影让他有些失去警惕。

男人把手里瘦小的身体扔到一边,应声回头,失去焦距的双眼让精灵的心沉了下去。

他见过类似的法术,但可没见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挥作用的。

哈利亚特大吼一声,向诺威猛冲过去。精灵跳起来,翻身越过他的肩头,再次射出一支弩箭,阻止了正向排水管入口爬去的少年。

“别动!”他再次警告,声音里染上了怒意。

他近乎无声地落地,又低头避过哈利亚特横扫过来的火把,冲向前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解除魔法!”他叫道。如果那两个年轻人回来,看见他们首领正在攻击精灵,恐怕不会听他什么解释就会立kè

加入攻击。

少年一声不响,只是用怨恨的目光阴沉地瞪着他。

诺威拖着他向左闪开,再次避开哈利亚特虽不够敏捷却极其有力的攻击。

但男人一直只是挥舞着火把,并没有拔出武器,有时还会突然停下来,像是不知dào

该做些什么。少年对他的控zhì

似乎极其有限。

诺威不喜欢太过粗鲁,那不是精灵的风格——但眼下单纯地拖延时间可能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用力一拉少年,右手顺势切在他纤细的脖子上,在他软软地倒向地面时向后缩,从哈利亚特的手臂下穿过,然后一脚踢在男人的膝盖后方。

哈利亚特踉跄着向前扑倒,一头撞在了墙壁上。

“你在干什么?!”诺威身后传来惊讶而愤nù

的质问,那两个年轻人终于抱着石头跑回来,却正看见哈利亚特在精灵的攻击中倒下。

在武器出鞘的声音中,诺威忍不住叹气,转身迎接另一轮攻击。眼下的情况有点麻烦,他还不如干脆连这两个也弄倒了再想办法。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与死亡共舞

当听见响动的菲利·泽里带着两外两个安克坦恩人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绝对可疑的场面——地上躺了四个人,包括哈利亚特和霍安·肖,站着的却只有一个精灵。

“……诺威,你知dào

这样看起来像什么对吧?”菲利揉着额头问,他身后冲动的年轻战士已经拔出了武器。

“哈利亚特被控zhì

了。”精灵简单地回答,这的确能够解释一切,却不是每个人都会相信。菲利倒是能立kè

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另两个人已经向诺威冲了过去。

“嘿!别冲动!”菲利拖住了一个,看着诺威轻松地闪过另一个,一抬腿将对方绊倒在地,直直地砸到了哈利亚特的身上。

倒霉的男人呻吟着醒了过来,大声地咒骂着:“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你被控zhì

啦!”菲利大声地告sù

他,也顾不上是不是会有损年轻领袖的威严了。

哈利亚特顺手把倒在他身上的人推到一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就记得那个小鬼看了我一眼……”他厌恶地扫了一眼躺在一边的少年,“所以,他还真是个死灵法师?”

“他的确会使用精神控zhì

,而且显然想要逃走……”诺威说。控zhì

活人的灵魂与召唤死者一样,并不是只有死灵法师才会使用的法术,但在这种情况之下,霍安的确十分可疑。

“我们杀了他,外面那些骷髅就会停下来?”哈利亚特有点犹豫地问。

“如果他一直待在这里,外面那些应该不是他召唤的,即使杀了他也没用。”菲利回答。

哈利亚特似乎松了一口气。即使确定那是个死灵法师,躺在他们面前的,怎么看也不过是个身形单薄,还没有成年的孩子。

“但他应该知dào

些什么,我们可以……”

轰然一声巨响穿过长长的走廊传了过来,打断了菲利。

“……门。”精灵沉声说,紧绷的声线里透出一丝紧张:“门倒了。”.

“我就说那些火堆离门太近了嘛!”泰丝抱怨着拍熄阿坎身上的火。大门轰然倒地的时拍飞了一堆燃烧的木柴,目标太大的阿坎不幸被砸中,大个子只顾着对被火焰包围,暂时没有冲过来的骷髅们咆哮,完全没在意身上窜起来的小火苗。

面对那些完全违背常理,活动自如的森森骨架和它们古老却显然更为精良的武器,即使隔着火焰,人们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大门之外,夜色早已降临,从明亮的大厅向外看,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已被黑暗所吞噬,只有更多的骷髅正被生命的气息所吸引,疯狂地涌进来。

牧师的祈祷声适时地响起。不知dào

有多少人能听出那并非是在向耐瑟斯祈祷,但安都赫的祝福平等地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在他们心底激起勇气与希望。另一个咒语让靠近牧师的人手中的武器泛起幽幽的蓝光。没有武器的人捡起了燃烧的木头,人们屏息相对同样沉默无声的敌人,除了牧师的声音和和骨架撞击在一起时的响声,大厅里静得有些……

“诡异。”娜里亚喃喃自语。

一个骷髅高高地跳了起来,似乎想要跃过火堆,阿坎大吼一声,把锤子扔了出去,将那个倒霉的家伙砸飞到门外。

“……傻瓜!你要怎么把它捡回来!”娜里亚叫道,随后又不得不用力拖住想要跟着他的铁锤一起冲出门外的大个子。

泰丝大笑着塞给阿坎一根木棍。前排的骷髅在牧师的咒语中倒下,但更多的骷髅开始跳过火堆,冲进人群。

第一声人类的惨叫响起。战斗已开始。

“砍它们的头!”里赛克吼道,“保护牧师!”

他很快便意识到,即使能够胜利,他们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人类的数量比骷髅要多。但无论从武器还是战斗技巧上,这些不死生物都远胜人类,每一个骷髅的倒下都伴随着更多人类的死亡。大个子和两个女孩——以及一只猫鼬的配合是最强dà

的。莫奇能引开敌人的注意,让阿坎得以用最快的速度把骷髅打倒在地,娜里亚会保护她只懂得攻击的大朋友,泰丝则欢快而利落地将匕首插进被阿坎打倒的敌人空洞的双眼,让它们死个彻底。但他们没过多久就陷入包围,被同样配合密切的骷髅们极其有效地封锁在大厅的一角,仅仅能够自保。

牧师的咒语所能到达的范围之内堆叠起十几具终得安息的骸骨,但当奈杰尔闷声不响地捡起一柄骷髅丢下的长剑站起来,推开保护他的人开始以武器对敌,里赛克知dào

,牧师的力量已经用尽。

有人退向左侧黑暗的走廊,里赛克心中一紧——那个走廊旁边房间里的女人们毫无自保的能力。

另一种咒语响起,几个人从走廊里冲了出来。

“哈利亚特!”里赛克大叫着,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们抓到了死灵法师!”哈利亚特吼道,“砸烂这些破骨架!”

没人问他为什么抓到了死灵法师这些骷髅也依然生猛,竭尽全力为自己的生命而战的人们简单地被激励。几个熟练的战士让情况变得不那么糟糕。在净化掉两三个骷髅之后,菲利闭上嘴开始一心一意地挥剑——他用剑可比念咒语要快得多。诺威敏捷地穿梭在混战的人群中,将骷髅从已无力抵抗的人身边引开,一直冲到角落,在将被包围的同伴们解救出来的同时,也为他们带来了更多的敌人。

泰丝伤到了脸颊,这让她怒火冲天:“没人教过你们不能弄伤女孩子的脸吗?我就知dào

精灵骨子里都是混蛋!”

无辜被波及的诺威只有苦笑着当做没听见。

“坚持下去!”里赛克大吼,“坚持到天亮!”

只要能坚持到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他们就能活下去。

战况变得僵持。但骷髅们有另一个人类不及的优势——它们永不疲倦.

夜晚的寒风几乎能冻结人的血液,埃德此刻却满头是汗。

“放手,埃德·辛格尔。”艾瑞克无力的声音像是已经听天由命,“这没用。”

“不。”埃德咬着牙迸出一个字,他现在也没力qì

多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了。

他半蹲着,几乎已经坐到地上,双脚在雪地上蹬出深深的两个小坑,用力抱着艾瑞克的腰向后拉——这个姿势极其可笑,但他可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无比后悔自己阻止艾瑞克时不够坚决。

圣骑士的右手在接触到尸体的那一刹那就陷了进去,就像在那里的根本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团淤泥,一股巨大力量把艾瑞克向下拉去,当他慌乱的用左手去撑尸体试图让自己摆脱的时候……当然啦,就连左手也一起陷了进去。

埃德就是在那个时候回过神来,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腰拼命往后拖。不然艾瑞克很可能已经一头栽到尸体上,跟那个不知是谁的死人融为一体。但凭他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把艾瑞克拖出来,而跪在地上的艾瑞克自己也没办法用力,坚持到现在,艾瑞克的半截手臂都已经没入尸体——他们或许迟早还是得融为一体。

埃德抬头望天,努力想象些美好的东西,把那副恶心的画面赶出自己的脑海——就算不想那个他肚子里的东西也已经翻腾得够厉害了。艾瑞克到现在还没有吐出来简直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是道门。”艾瑞克轻声说。

“什么?”埃德没听清。

“里面是空的……一道门,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也许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圣骑士恍惚地低语。

“屁咧!”埃德情不自禁地破口大骂,“什么见鬼的世界会拿一具尸体当门!”

“地狱?”艾瑞克茫然地回答。

“你的女神救了你的小命就为了让你进地狱?!”埃德吼道,“清醒一点!”

他感觉到艾瑞克的身体微微一颤,像是真的从噩梦中被惊醒。

“……但这样真的没用。”年轻圣骑士的声音冷静了一些。

“我知dào

!”埃德没好气地吼,所剩无几的力量又随之减少了一点点,“……你说里面是空的?”

听起来比摸到内脏还是好多了。

“空的……不,陷进去的部分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样,但这的确像是通向……某个地方的门。”

“……是门就能关上!”埃德斩钉截铁地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自信一点。

泰丝常说,是门就能打开,反之应该也一样。

“想想你们圣骑士的小故事!难道没有类似嘛?!伟大的圣骑士关上恐怖的地狱之门什么的……快想想!”

“如果我还拥有圣骑士的力量……女神的力量或许可以与之对抗,但是……埃德,或许这就是对我的考验,就像传说中第一位圣骑士,我需yào

走过地狱才能重获她的恩宠……”

“闭嘴!”埃德气急败坏地说。他的脑子里刚刚晃过点什么,又被艾瑞克自寻死路的异想天开给气到了九霄云外。

女神的力量……

他的目光向下,落在自己的胸口。

第一百二十六章 苦涩的胜利

那颗小小的,浅蓝色的水晶球。

埃德看不见它,但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它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根本不知dào

这样是否有用……他很可能会失去它,再也得不到它的保护和帮zhù

。他或许原本可以变得更强d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无是处……

——但如果为了那种种可能而舍弃一个可以救出差点因他而死的“哥哥”的机会,那他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艾瑞克!我得放开你一下,你得自己坚持住,千万不能被拉进去!相信我,你的女神绝对绝对没那个打算!就算有,你不觉得她也该挑菲利·泽里吗?!……总之,你给我发誓,就坚持一下!”

没有回答。

“艾瑞克·沃恩!发誓!”他这辈子没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

年轻人被他吓到似的点头:“我发誓!”

埃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开手,一屁股坐到地上,僵硬颤抖的手指完全不听使唤,但他还是成功地扯下了胸前的链子,倒出那颗看起来依然黯淡无光的水晶球,连滚带爬地扑倒尸体边,屏住呼吸,准确地把它丢到了艾瑞克的脸和尸体之间——艾瑞克的双臂已经整个被尸体吞没。

等待的那一刻他脑子里是全然的空白。

浅蓝色的光芒突然在黑暗之中无声地绽放,水晶球就悬在了那里,照亮艾瑞克因用力而有些扭曲的、汗湿的面孔,那景象绝对算不上美好,却让埃德爆fā

出由衷的欢呼。

“上啊!加油嘛!干得好!”他没头没脑地振臂高呼,看着艾瑞克像是被那具尸体嫌弃了似的,又慢慢被吐了出来,最后完好无缺,一脸怔忡地跪在了那里,呆呆地盯着那颗水晶球。

光芒渐渐变得柔和,在埃德以为一切都已经顺利结束的时候,它突然又明亮地闪烁了一下,流星般直冲向他,重重地砸在他的额头上。

埃德痛得大叫一声,向后坐倒,水晶球黯淡下来,正掉在他的手边。

他捡起它,有些疑惑地看着其中尚未完全消失的光芒,揉着额头,犹犹豫豫地问:“……你……在生气?为什么嘛?我救了你的骑士,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嘛?……”

微光一闪,像是泄气似的暗了下来。

寒风吹过无人的墓地,浑身是汗的埃德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很好,他一准又得发烧啦.

高举的弯刀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随之倒下的骨架散落一地。

菲利·泽里还保持着防御的姿势,哑然看着这一切。

武器掉落的声音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当最后一个骷髅倒在地上,摔断的头骨碌碌滚到泰丝的脚下,大多数人才开始反应过来,交织着惊喜和茫然的表情出现在每一张死里逃生的脸上。

“我们……赢了?”哈利亚特有点不敢相信。他们竭尽全力,却已经开始精疲力竭,而那些骷髅们却不会有这样的困扰。受伤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而倒下基本就意味着死亡——他已经在考lǜ

让所有人撤tuì

,却不知该撤往哪里,犹豫间,眼前的骷髅却突然在同一时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然后一个接一个倒下。

“……我们赢啦!”泰丝一脚踩上那个骷髅头,高举双手的武器,兴高采烈地大叫。

欢呼声在整个大厅里轰然响起,人们彼此拥bào

着庆贺,或跪倒在地失声痛哭。他们大多数不过是普通的猎人和农夫,从未想过会经lì

如此可怕而激烈的战斗,还能生存下来。

“但这是……怎么赢的?”里赛克擦掉淌到眼角的汗,却让自己的小半张脸都染上了手上的血迹,他的右手被划了长长一道伤口。

哈利亚特把剑扛到肩上,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黎明之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只有一片寂静,并没有新的敌人蜂拥而上,但他的血液依旧在沸腾,那让他的耳边一直嗡嗡作响。

诺威走到他身边,静静地望着门外。

“你看见了什么?”哈利亚特不由自主地问,他知dào

精灵在黑暗中的视力远胜人类。

“……有人来了。”精灵轻声说。

哈利亚特立kè

紧张起来。

“人?不是骷髅?死灵法师?”他再次把剑握在手中,一叠声地问道。

“不是,只是……两个人。”

宽阔的大路从主城门直通广场,一眼望去,安克坦恩人随意堆放的石料间,两个人影正缓缓走来,经过倒在雪地里的一具骷髅时,其中一个人弯下腰,另一个人的手上开始放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一个满头灰发,身材挺拔的中年人。

“……牧师……”哈利亚特用敬畏的语气低声吐出那个称呼,然后猛地回头叫道:“是牧师!牧师们来了!!”.

广场上再次燃起篝火,巨大的火堆照亮天空,驱散了寒冷、黑暗与恐惧,却无法驱散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的确获得了胜利,但也有三十多人倒在血泊之中,即使牧师的到来也无法唤回他们的生命。人们愿意相信牧师的的话——死去的人也同样是幸运的,因他们的勇气和牺牲,他们将在另一个世界里,在耐瑟斯的保护之下,过着更幸福的生活。

唯有如此,死亡才更易于接受。

尸体被一具一具抬出大厅,整齐地安放在广场的一边,另一边则是零散的骨架。精灵无从得知那其中是否也有他的祖先,也不可能让他们重新安睡在自己的墓穴,他唯一能做的,是用火焰净化那些无辜的白骨,让它们再也不会被侵扰和利用。阿坎和泰丝在战斗结束之后没一会儿就缩在墙边,靠在一起沉沉睡去,莫奇也蜷缩在阿坎的手心,他们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

没人叫醒他们。“可疑的陌生人”们用勇敢而有力的战斗赢得了安克坦恩人的尊重。

娜里亚也十分疲惫,却坚持帮zhù

诺威清理着那些古代精灵战士的遗骸。但忧虑笼罩在她的眉间——埃德和艾瑞克依旧不见踪影。

当那两个同样死里逃生的年轻人拖着僵硬酸痛的身体蹒跚地挪到广场边,看到的便是那样一副灯火通明,忙忙碌碌,却格外安静的景象。

“……发生了什么事?”埃德低声问艾瑞克,尽管明知他也跟自己一样一无所知。他从未见过那么多尸体,那让他觉得十分不安。

“我也不知dào

。”艾瑞克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看起来,无论发生过什么,现在都已经结束了。”

“……你说,我们做的那些,到底有没有……帮上一点忙?”

“希望如此。”艾瑞克不怎么确定地说。

已经恢复力量的圣骑士依然缺乏自信,他总觉得自己根本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到最后还被一个普通人从地狱门前拉了回来。

诺威最先发xiàn

了他们。他轻拍娜里亚的肩头,微笑着用目光向她指出那两个人所在的方向。

“……埃德!”娜里亚叫了起来,冲向黑发的年轻人,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bào

,在埃德因为这难得的享shòu

而嘿嘿傻笑时,头上又挨了熟悉而有力的一掌。

“你到底跑去哪儿啦!以后再也不许一声不响地消失!”

“她一直很担心你。”跟着她走过来的诺威笑着上前,轻触埃德的肩头,“但我知dào

你一定没事。”

“哦,我只是担心没办法向辛格尔夫人交代而已。”娜里亚挑着眉否认,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生气,忍不住又给了埃德结结实实的一掌,转身走开了。

埃德茫然地摸着头:“……我什么也没说!为什么她又生气了呢!”

“你会知dào

的。不过,你们到底去了哪儿?”诺威对一直有点尴尬地站在一边的圣骑士笑了笑,“菲利也很担心你们。”

“哦,我有事要告sù

他!还有哈利亚特和里赛克……他们……还活着吧?”埃德不安地看了一眼地上一排排的尸体。

“他们没事。”诺威带着他们向大厅走去,“他们的牧师……耐瑟斯的牧师来了。”

“真的?”埃德一直对那些牧师非常好奇,“哦,诺威,我得告sù

你,霍安·肖……”

“我们抓到他了。”

他们在仓促中用铁链捆住了霍安,把他和地精们锁在一个房间,战斗结束时精灵还去看过一眼。少年已经醒了,静静地坐在一堆号哭不停的地精里,即使被堵住了嘴以防止他施法,周围也没有一个地精敢靠近他。那些吵闹的生物似乎对危险有比人类更敏锐的直觉。里赛克把他换到了另一个房间,有人正看守着他。

“……是吗……”埃德本应该觉得高兴,心满yì

足或至少如释重负,但他却只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个洞,有点难受。

“还有一个女人,是个死灵法师,我……我们杀了她。”艾瑞克在一边补充。

“女人……”诺威想起了里赛克提起过的那个名字,“格洛丽亚?你们杀了她?什么时候?”

“我不知dào

她的名字,她之前刺了艾瑞克一刀,就像霍安给了我一刀……”埃德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

诺威已经停了下来,惊讶地拉住他,想要检查他胸前的伤口。

但那里只有衣服上一道被刀刺穿的细缝和边缘一点点血迹。

“我没事。”埃德笑得有些无力。

精灵却依然皱着眉头:“你的运气真的很好,埃德,这一刀正中心脏,如果真的刺了进去,你们就没命了。”他似乎是认为那一刀并没有扎得很深。

埃德和艾瑞克对望一眼,默认了他的“好运气”。即使是因为神迹,“死而复生”在此时也不是什么适合谈论的话题。

他们走进大厅。人们正从外面挖来积雪用力擦洗,但地上的血迹依然触目惊心。他们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喜欢住在这里了。

菲利靠着墙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大厅一角,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那里,包括哈利亚特和里赛克在内的好几个人站成了一圈,埃德完全看不见被他们围在里面的人,只能听到隐约的,像是念诵咒语的声音。

“耐瑟斯的牧师在为受伤的人治疗。”诺威轻声向他解释,然后叫了一声:“菲利·泽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人

菲利有点心不在焉地转过头,在看见埃德和艾瑞克的一瞬间愣了一下,然后大大的笑容绽放在他的脸上,让埃德突然觉得他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小混蛋!”他冲过来用双臂紧紧地箍住两个年轻人的脖子,“我就知dào

你们死不了!”

埃德翻着白眼——但他很可能会被他勒死!

菲利终于放开了他们。

“抱歉,泽里大人,我好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艾瑞克紧张地道歉。

“……大人?”菲利疑惑地重复这个他好久没有听到过的称呼。

“他想起来啦,他的力量也已经恢复……但他忘记他失忆之后的事了,超棒的对不?”埃德不无揶揄地说。忘记失忆之后菲利对艾瑞克说的那些乱七八糟胡编的故事,对菲利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但是丹弗斯……”艾瑞克伸出手,那枚属于牧师的戒指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我们从那个女死灵法师的身上找到这个……”

菲利沉默着拿起戒指。他一直心存希望,想要把所有人都好好地带回去,但内心深处,他其实知dào

,失踪的人很可能都凶多吉少。

“他们杀掉的女死灵法师,或许就是那个失踪的格洛丽亚。”诺威望了望依然紧跟着他们的牧师的哈利亚特和里赛克,“也许你应该找个合适的时间与耐瑟斯的牧师们好好谈谈,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很不对劲。”

“你们什么时候杀掉的那个女人,在哪儿?”菲利皱着眉问道。虽然牧师们其实什么也没说,一直忙于治疗,但安克坦恩人相信是他们的牧师消灭了那些骷髅和藏在废城中的死灵法师。但如果其实是埃德和艾瑞克杀了死灵法师……

“大概是上半夜?在墓园里,她看起来有点奇怪。”艾瑞克回答。

“……那时候骷髅们还在猛敲大门呢。”菲利抓着头发叹气,今天一整天就没有什么事不奇怪的。

“那你们为什么现在才回来?”诺威问。他知dào

两个墓园的位置,从其中的任何一个地方走到这里都不需yào

走到这么晚。

“哦,我们碰上了……另一个麻烦。”

想起那具尸体还是让埃德忍不住打哆嗦。他用最简洁的语言讲述了一切,连把对自己小小的吹嘘都省了。

“那具尸体还在那儿呐,但我们可不敢再碰他了,你得让其他人也知dào

这个。”

“这还真是……”菲利喃喃地说。

“恶心。”埃德说,“我知dào

。”

他明明差不多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还是又想吐了。

“我是想说‘诡异’……不过也确实挺恶心的。”菲利承认,带着好奇的目光飘向埃德的胸口。

“你想看看那个球吗?”埃德伸手去腰包里掏,他把盒子和链子都给弄丢了。

“不。不是现在。”菲利压住了他的手,“事实上,你们最好都当它不存zài

。”他看了艾瑞克一眼,年轻圣骑士愣了一下,然后了然地点点头。

“那个时间……似乎就是那些骷髅们倒下的时间。”诺威轻声提醒他。

“……嘿,你们不是抓到了霍安吗?也许他能知dào

些什么。”埃德的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想见到霍安。他得费好大的力qì

才能假装已经把那把刀插进他胸口时感觉给忘了,但他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

他完全想不出霍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那个少年,他原本……其实是想救他的不是吗?

“菲利·泽里,水神的骑士,和他的朋友们。”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

埃德好奇地猛盯着眼前的人——从一边哈利亚特和里赛克的神情看来,那就是传说中耐瑟斯的牧师们。他们穿着朴素,也没有长长的法杖用于帮zhù

施法和揍人,年长的牧师有一头短短的、整齐的灰发,黑色眼睛和瘦削的脸颊看起来有些严肃,笔直的站姿更像是个战士,年轻的牧师比诺威稍矮一些,是安克坦恩人里最常见的金发蓝眼,短短的金发因为天然的卷曲而显得有些蓬乱,再加上那双让埃德宗感觉有些熟悉的、剔透的浅蓝色双眼和明亮的笑容,很自然地便让人心生好感。

“哈利亚特已经告sù

了我们一切。非常感谢你们的帮zhù

。”年长的牧师礼貌地道谢,并没有提及假冒信徒暗中监视之类的细节。

“那是……我们的职责……”菲利有点结结巴巴地说,他最不擅长应付这种……看起来就跟肖恩·佛雷切没两样,认真又严肃的人。

“我听说还有一位安都赫的牧师……”灰发的中年牧师环顾着四周。

“他说他需yào

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我送他去了那边的房间。”菲利指向右侧的走廊。

“我可以去叫他。”哈利亚特一边开口一边走了过去,却被那位年轻的牧师阻止。

“别去打扰他。”他说,随即转向菲利和埃德他们:“我想你们也都累了。这一天已经足够漫长,确实该是休息的时候,明天……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谈任何我们想谈的事。”

没人对此有异议。他们早已精疲力竭。

“好好休息,朋友们。”年轻的金发牧师微笑着说,“今晚不会再有任何事打扰你们的好梦。”

诺威不想叫醒正睡得香甜的阿坎和泰丝。重新聚集在一起的伙伴们在大厅的一角彼此紧靠在一起入睡,连菲利和艾瑞克也很自然地加入了他们。

埃德不断地被惊醒——阿坎时断时续的呼噜,娜里亚轻轻地翻了个身,走过他们身边的脚步声,被火光投映在他身上的影子……他不愿承认,霍安插在他的胸口的那一刀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却在他的心底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所以当菲利·泽里悄悄起身离开的时候,埃德也立kè

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圣骑士走出门外,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无论是广场上还是大厅里都无人守卫,疲惫的人们沉沉睡去,相信牧师会守护着他们,远离一切邪恶和危险——年轻的牧师的确独自站在广场上,静静眺望着依旧黑沉沉的天际。

当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时,他微微地笑着,头也没回地说:“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菲利·泽里,你的耐心还是跟从前一样,不过聊胜于无。”

水神的骑士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而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也失忆了’这种话,要怎么才能说得更加婉转而不失礼……你知dào

,我从来都不擅长这个。不过我的绞尽脑汁,看来也是白费工夫——你没有失忆。”

他走到了牧师的身边,和他一样注视着火光照亮的范围之外,那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

“斯科特·克利瑟斯……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再一次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让菲利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几年之前的斯顿布奇,即将面对最后的战役。那一晚,他们也曾这样并肩站在一起,注视着不同的风景和同样的夜色。

“你怎么会……你怎么能……”他有无数个问题,一时间却不知该从何开始。

“我怎么会成为耐瑟斯的牧师,我怎么能背叛尼娥。”斯科特轻声代他说出心中的疑问,“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菲利,也许你最好还是一无所知。”

“……那你是否依旧能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

“它一直在那儿,就像从前一样清晰。”

“你是否没有偏离自己的道路?”

斯科特无声地笑了起来:“我不知dào

你还记得那些话,那时候你看起来就快睡着了。”

“回答我,斯科特。”菲利的声音听起来极其认真。

“我知dào

我在做什么,菲利·泽里,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但不是现在……抱歉。”斯科特望向昔日的好友,他浅蓝色的眼睛依旧明亮得近乎天真,也依旧藏着一往无前的坚定与无畏。

“……好吧。”菲利无奈地抓抓头发,“你知dào

,没什么能瞒过肖恩·佛雷切,就算我不说,他也迟早会知dào

的。”

“所以你不会说?”斯科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哦,我当然得告sù

他,但身为高阶圣骑士,我有权决定在查清一切之后再向他回报,所以……也许你能告sù

我那需yào

多久?”

“不会太久。”斯科特眨眨眼。

“……你撒谎。”菲利懊恼地说,“在这方面你可真是一点进步也没有!”

“多谢夸奖,诚实永远是美德。”斯科特咧嘴笑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孩子,“老实说,我不知dào

。”

“……那你知不知dào

你弟弟变成了一条龙?”

笑容凝固在唇边,斯科特的目光黯淡下来。

“那么你知dào

。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人,埃德·辛格尔,那两个女孩儿,还有他的精灵朋友,他们一直在找伊斯,他们似乎想带他回家。而更多的人,包括肖恩·佛雷切,更想杀了他。但我见过那条冰龙,斯科特,当我提到你的名字,当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知dào

,即使变成了一条龙,你对他来说依然很重yào

……如果有人能带他回家,那会是你;如果你想杀了他,也会比其他人更容易——我不知dào

你到底想怎么做,但那是你的责任,斯科特,你不能就这样把他扔在一边。那一点也不像你。”

斯科特垂下了头,一言不发。直到菲利离开,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在寒风中化成了雕像。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进退

泰丝用手肘捅了捅正对着硬到硌牙的面包皱眉的娜里亚,小声问她:“你的埃德怎么啦?他真的决定要去做耐瑟斯的信徒了吗?”

“没有神会要他的。”娜里亚放qì

地把她的早晨塞给了阿坎,“而且,他才不是‘我的埃德’!”

她恼怒地扭头去看埃德。那个傻瓜正一脸呆滞,魂不守舍地用力把他的面包揪得碎碎的,也不知dào

是想拿去喂老鼠还是喂鸟。

埃德·辛格尔从一大早就表现得不太正常——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年轻的耐瑟斯的牧师,即使偶尔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而努力收回目光,也很快又情不自禁地让他的头像一棵向日葵一样对着那头金发转动。

“他厌倦了你,诺威!”泰丝给了精灵一个充满同情的拥bào

,“喜新厌旧的家伙,他看上了另一个金头发!——不过没关系,你知dào

我和小莫永远会在你身边的!”

艾瑞克猛地咳嗽了起来,娜里亚怀着真实的同情拍拍他的背。年轻又老实的圣骑士还不怎么习惯泰丝说话的方式。

菲利·泽里把剩下的面包通通塞进嘴里,鼓着脸颊一把拖起埃德,远远地拉到了一边。而诺威则迅速抓住正偷偷向着他们爬过去的泰丝。

“你刚才不是说会永远在我身边吗?”他微笑着问。

泰丝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嘟嘟哝哝地又坐了回去。没安静多大一会儿,又忍不住在诺威的耳边低声问道:“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对不?”

“不能。”精灵回答,“这里太吵了。而且,我的耳朵知dào

什么不该听。”

除了地上一片又一片浅浅的血印,大厅里已经几乎看不出前一晚激烈战斗的痕迹。安克坦恩人仿佛迎接新生般开始了新的一天,他们大声说话,大声地笑,用力地拍着彼此的肩膀,还活着的人似乎真zhèng

的成为了一家人。

耐瑟斯的牧师们正与安都赫的牧师在友好地交谈着,奈杰尔的坏脾气大概只有对着菲利才会变本加厉,他现在看起来沉稳有礼,文质彬彬,几乎像是另外一个人。周围的人们怀着敬意留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

诺威把目光转向另一边——菲利·泽里严肃的表情让他看起来也几乎像是另外一个人.

“你听到了多少?”菲利厉声问道。

“我完全不知dào

你在说什么。”埃德试图装傻。

“那为什么你的眼睛就像粘在了那个牧师身上?”

“因为他的眼睛很像伊斯,越看越像。”埃德回答得很流利。

“是啊,你知dào

那是为什么吗?”菲利顺势接下去。

“因为他是伊斯的哥哥嘛。”

这句话下意识地从嘴里溜了出来,仿佛它自己拥有生命似的,完全不受控zhì



埃德对着菲利阴沉的目光缩了缩脖子。

“那么你也应该知dào

这件事为什么得保密。”菲利弯下腰,直视着埃德的双眼:“你不想让伊斯的哥哥也成为被人追捕的对象吧?”

“我没有告sù

任何人!”埃德分辩道。

“你觉得你的脸能瞒得了谁!”

“因为你知dào

我知dào

了什么,所以才会觉得我知dào

,可是对于不知dào

的人来说,他们只会觉得……嗯,他们会觉得我很仰慕那位牧师,那有什么不对?”埃德越说越理直气壮。

菲利愣了一下,这句绕来绕去的话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但那个红头发的小姑娘用不了三句话就能从你这里挖出真相!”他扭头看了一眼泰丝,红头发的小姑娘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没错,所以我根本没打算瞒着……他们有权知dào

这个。”埃德坦白承认,“对着不可能隐瞒得了的人隐瞒真相,只会让她以更糟糕的方式知dào

真相,那会把事情变得更麻烦,简直蠢透了。而你,”他戳戳菲利的胸口,让他离自己远一点,“你这样鬼鬼祟祟把我拖到一边叽里咕噜,才更容易让人怀疑呐。”

“我同意。”一个带笑的声音说道。

斯科特不知dào

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后。

“……你以前走路可不是像个精灵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的!”被吓到的菲利低吼。

“因为以前我总是成天得穿着盔甲嘛。”斯科特毫不在意地说,对着同样被吓到的埃德笑了笑,“埃德·辛格尔……我们得找时间谈谈。不过现在,让我们先弄清楚那些死灵法师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你还活着?……”

那是被称为霍安·肖的少年见到埃德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

他神情木然,眼神空洞,唯有在看见埃德的一瞬间有一丝愕然。埃德愿意相信他在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欣喜,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他无法理解的怨恨。

仿佛是埃德欺骗和伤害了他,而不是相反。

菲利原本希望埃德能从少年的嘴里问出些什么来。太多疑问无法解答,那些强dà

得异常的骷髅,差点吞噬了艾瑞克的尸体,以及,是谁把埃德和艾瑞克塞进了排水管?如果格洛丽亚可以无声无息地离开,霍安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但少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漠然低头看着地面。

埃德心里像是堵了块什么东西,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在其他人继xù

询问的时候,他悄悄地走开了。

他走出大厅,走下广场。昨晚那些尸体已经被人们小心地转移到了还将继xù

修建的神殿旁,他们会在那里埋葬死去的信徒,他们的灵魂和身体都将在耐瑟斯的保护之下——但他们再也无法与家人团聚,用拥bào

分享彼此的温暖,用笑容分享彼此的欢乐。

——他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瓦拉。

想到这个他总是不寒而栗,无边无际的恐慌漫上来,将他整个淹没。他无法想象殷切地等待他归去的母亲最终等到的只是他的死讯,会是怎样一种情形。他几乎是她的一切,他一直都知dào

,而他却如此任性地离开了她,明知dào

这旅途的尽头很可能根本没有结果。

也许是时候回家了。斯科特还活着,他才是伊斯的家人。这并不是他的责任……

“埃德!”娜里亚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突然间有些慌乱。

“你又要去哪儿?”娜里亚跑过来,神色间带着恼怒和不安。

“我只是……散散步。”埃德嗫嚅着回答,他已经不知不觉离广场有一段距离。

“你已经走得够远啦,”娜里亚的语气柔和下来,“回去吧。我已经弄丢了一个弟弟,可不能把你也弄丢了。”

他们并肩走着,一言不发。埃德很想问她是否也有过犹豫和恐惧,是否也曾想过回头,但他不敢开口,他害pà

他的怯懦和软弱会在她褐色的眼眸里无所遁形。

诺威匆匆从大厅里走出来,看见他们的时候显然松了一口气。

“埃德,你还好吗?”精灵关切地问,他从未见过埃德如此情绪低落的时候。

埃德耸耸肩,尽量笑得不那么勉强:“还活着呐。他们……结束了?”

“是的,不过恐怕没什么收获。那个孩子不肯开口,他们拿他毫无办法。”那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即使牧师们有什么可以应付这种情况的方法,显然也不愿意在拥有其他信仰的神职者面前使用。

他们找到了格洛丽亚,但并没有找到另一个男人的尸体。埃德所说的地方只剩下了模糊不清的符号,那具诡异的尸体完全消失无踪,就像他从来没有存zài

过,谁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没人知dào

他是谁。

除了伯纳德之外,另两个失踪的男人的尸体也一直没有找到。耐瑟斯的牧师坦率地承认,最终在大厅中倒下的骷髅并非他们的功绩,但谁也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埃德和艾瑞克的功劳——艾瑞克在菲利的示意下对那颗水晶球的存zài

守口如瓶,如果那真是属于尼娥的神器,越少人知dào

它的存zài

就越安全

奈杰尔和菲利会尽快回到各自的神殿。菲利相信死灵法师一直在策划什么,从几年前就已经开始。

水神的骑士曾经严密监视着斯顿布奇的死灵法师,但在冰龙出现之后,那些黑暗中的影子也随之销声匿迹,圣骑士们的视线被转移到了冰龙的身上,而神殿则忙于应付因为冰龙而带来另一种危机。

不单是普通的信徒,连鲁特格尔的宫廷之中,也有人质疑水神的神职者们是否称职,质疑肖恩·佛雷切——他们说他控zhì

了圣者费利西蒂,让属于神殿的力量为他个人谋取权益。佛雷切对一切质疑沉默不语,菲利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在人们忙于互相指责的时候,死灵法师显然正日益强dà

,却没人知dào

他们想做什么,又能做到些什么。

“他们会互通消息,一起查明真相——至少这是个好消息。”诺威说。

他一直担心一位新神的出现会带来一系列的明争暗斗,甚至战争。人类的信仰与精灵不同,他们更为实jì

,总是与各种不同的利益纠缠在一起。而现在,在死灵法师的威胁面前,至少安都赫和水神的神殿会默许耐瑟斯的牧师们继xù

在偏僻的山村里传教。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离开这儿了?”娜里亚高兴地问,敲骷髅的确是不错的游戏,但她还是更想尽快找到伊斯。

诺威看了看埃德,年轻人对此似乎缺乏因有的兴奋。

“是的。”他说,“我们随时可以离开,哈利亚特说他可以派人带我们去坎特里尔,他们的村子就在卡斯丹森林里,向北穿过森林就能到达北部冰原。”他告sù

哈利亚特他们要去冰原寻找一位失踪的朋友。哈里亚特对此一再摇头,说进入冰原的人很少能活着回来,但他还是答yīng

提供帮zhù

。即使称不上是朋友,精灵也至少获得了他的尊重。

“我们什么时候走?”娜里亚问埃德。

埃德抓抓脖子,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也许……晚一点?那个……牧师说有还有事要找我,但我不知dào

他什么时候……”他有点心虚地解释。

“那我们就去找他。”娜里亚拉住他就往大厅里走。

“等等!娜里亚!他看起来很忙,也许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埃德慌乱地想要挣脱她的手。

娜里亚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埃德……”她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要放qì

了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娜里亚的宣战

埃德张了张嘴,想要说不是,却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娜里亚放开了他。

她的胸口快速地起伏着,被愤nù

与失望点燃的双眼让埃德觉得她会挥起拳头猛揍他一顿。但片刻之后,女孩垂下了头。

“那么,再见,埃德·辛格尔,”她的声音异乎寻常地冷静,“代我向辛格尔夫人问好。”

然后她迅速转身冲进了大厅,再也没看埃德一眼。

被扔下的埃德呆了好一会儿,愤懑和委屈渐渐充塞在他的胸口。

“她甚至都没有问我‘为什么’,”他低声说,知dào

精灵总能听见,“在她心里,我一直都只是一个任性妄为,随随便便就会放qì

承诺,一无是处的人吗?”

“也许她正在等你告sù

她,埃德。”诺威轻声安慰他。

“……你也不问我吗?”埃德心里有隐隐的怒意,“你是相信我,还是根本毫不在意?”

一丝惊愕从精灵的眼中滑过。埃德立kè

开始后悔,他根本不知dào

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对不起!”道歉脱口而出,很多年前他就已经知dào

,只有这句话是不能等的。

“对不起……”愧疚染红了他的脸颊,“我不知dào

这是怎么了,什么都不对劲……”

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让诺威忍不住像菲利常做的那样,揉了揉年轻人凌乱的黑发。

“这没什么,埃德,我们是朋友,你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

他总觉得埃德对待友情的态度像是捧着珍贵易碎的琉璃,唯恐一不小心就会失去,那让人在感动的同时也会觉得有点累。

泰丝从大厅里冲了出来。

“埃德·辛格尔!”她气势汹汹地大叫着,“你对我的甜心做了什么?!”.

娜里亚正在用准bèi

去砍翻几个骷髅的气势收拾行李——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收拾的,他们的大部分东西都还扔在太阳神的神殿里。

“娜里亚,”埃德有点胆战心惊地靠近她,“你得听我说……”

“这没什么,埃德。”娜里亚故作轻松的语气只是让埃德更加不安,“作为一个朋友,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我可以自己去冰原,艾伦说那些野蛮人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

“娜里亚……”埃德难过的声音终于让女孩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抱起双臂,直视着埃德,生硬地说了句:“好吧,我在听。”

埃德呆在那里,额头开始冒汗,事实上,他还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

在娜里亚的怒火显然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的时候,一个声音解救了埃德。

“埃德,不知dào

你是否……”

年轻的金发牧师看了看整横眉怒目的娜里亚和满头大汗的埃德:“抱歉,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不!没有!一点也没有!”埃德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几乎要扑过去抱住他,“我正想找你!”

这位高大英俊,有着跟伊斯一模一样的眼睛的牧师就是他最好的解释,但……

“我们也许应该找个更合适的地方?”牧师问。

“我跟我的朋友之间没有秘密,而且你应该能帮我解开一些小小的误会,所以……”埃德寻找着他的朋友们,娜里亚在他身后一脸怒气,泰丝在不远处虎视眈眈,阿坎好奇地盯着他们,诺威站在更远的地方,注视着一切。

“当然,”牧师微笑着说,“这件事本来就跟你们所有人都有关系。”.

太阳神的神殿宏伟宽阔——就是有点冷飕飕的,但现在,即使是泰丝也顾不上这个了。她钻进诺威的怀里,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时看看埃德,一时看看牧师,无论表情还是姿势都跟莫奇一模一样。

“为什么我也得来这儿?”菲利·泽里满脸的不情愿,“我已经背了一大堆的麻烦,我什么秘密也不想知dào

!”

“对你而言这不是什么秘密,菲利,如果他们不相信我,只有你能证明我的身份。”牧师说。

菲利悻悻地闭上了嘴,还是不怎么高兴。

娜里亚更不高兴:“我什么秘密都不喜欢!你到底想说什么?”

牧师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像是不知dào

该从何开始,最后他说:“好吧,我知dào

你们在找我弟弟……我想你们应该回家了。”

在长长的、长长的寂静之中,埃德不安地动了动靴子里的脚趾。

娜里亚从地上跳了起来:“这算什么?!你凭什么让我们回家!你……”然后她才突然意识到牧师的前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那让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是伊斯的哥哥?斯科特……”

“斯科特·克利瑟斯。”牧师冲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你是艾伦的女儿?你们长得不太像。”

“我像我妈妈……”娜里亚茫然地回答,又坐了回去,她有点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去了哪儿?你为什么不回来?艾伦一直在找你……伊斯一直在等你!”短暂的震惊之后是更加强烈的不满,娜里亚怒视着斯科特。他看起来过得不过,依然年轻而充满活力,笑容明亮,眼神清澈。

与之相比,艾伦,她的父亲,衰老得要快得多……

“可那个别扭家伙的哥哥不是水神的圣骑士嘛?”泰丝大声问出另一个问题,“水神的圣骑士可以兼任其他神的牧师吗?”

菲利木无表情,假装没有听到。

“不能。所以我们才会在这儿——”斯科特环顾四周,“我希望你们能暂时为我保密。”

“没问题!”泰丝一口答yīng

,“我最喜欢这种有趣的小秘密啦!”

“我对你的秘密没有一点兴趣!”娜里亚怒气冲冲。斯科特显然无视了她的问题,她也用不着对这种不负责任的家伙客气,“你也没有任何权力让我回家!”

“可是,娜里亚……”埃德小心翼翼地叫她,“他是伊斯的哥哥……”

“伊斯是一条龙!”娜里亚吼回去,“他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就算伊斯叫过他‘哥哥’……他还叫过我‘姐姐’呢!”

埃斯缩了缩脖子,乖乖地闭上嘴。

“可你也是艾伦的女儿。”斯科特试图劝服她,“冰原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艾伦说,‘找到伊斯,平安回家。’”娜里亚昂起头打断他,“没错,我是他女儿,所以我会听他的话,而不是你的!”

斯科特眨眨眼,在片刻的哑口无言之后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你跟艾伦形容的简直一摸一样。”

“而你跟伊斯形容的一点也不像!”娜里亚毫不客气地回敬。

伊斯——至少是没变成龙之前那个伊斯,像几乎所有的男孩儿一样,崇拜着他身为圣骑士的哥哥。但娜里亚可一点也没觉得眼前的人有什么可崇拜的。

他抛下个小男孩一去不回,他对信徒隐瞒着自己的身份,他在他们面对亡灵时姗姗来迟,什么忙都没帮上,只能对着一堆的尸体说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安抚人心的空话……他甚至连侍奉神明都未能始终如一不是吗?而他看起来甚至连一丝愧疚都没有!

斯科特眼神一黯,笑容僵在了嘴角。

“无论我们是否要放qì

……”诺威看了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埃德,缓缓开口,“你打算怎么做?你会去找伊斯?你有他的消息吗?”

如果斯科特一直在卡斯丹森林,在冰原附近出没,他应该能掌握比他们更多的消息。

但斯科特摇了摇头。

“我会去找他,但我并不知dào

他在哪儿……我甚至不知dào

找到他又能怎样。”他坦率地承认,“但正如菲利所说,这是我的责任,而不是你们的。从我给他取名伊斯康提亚·艾伦·克利瑟斯,让他成为我的弟弟开始,无论他变成怎样,都是我的责任。在知dào

他变成一条龙的时候我就该去找他,可我没有……如果我一直在他身边,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似乎那个小小的婴儿还在他的怀中。

那恍惚间温柔下来的表情让埃德吞回了他的问题。他没办法忘记那个他连名字不记得的圣骑士的话——“一旦他知dào

自己的弟弟居然是一条冰龙,他会比我们更加愤nù

。毕竟他被那邪恶的生物所欺骗,用心抚养了他十年。”

但显然,无论斯科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dào

他养大的男孩是条龙,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想杀他。

那些话听在娜里亚的耳朵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不是什么见鬼的‘责任’!”娜里亚猛拍地面,确定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斯科特,“就算我不是那个养大了他,给他取名字的人……”

承认这一点让她很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

“但他叫过我‘姐姐’!他的中间名是我父亲的名字!如果你想去找他,没问题,如果埃德想回家,也没问题,但我没找到他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她站起身,至少是为自己做出了不容任何人反对的决定:“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比你先找到他,斯科特·克利瑟斯,让你,还有艾伦,跟你们所有的秘密都下地狱去吧!”

第一百三十章 真正的勇气

“为什么我觉得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呢?”埃德蹲在那棵枯死的树下,仰天哀叹。

娜里亚气势十足地说完那番话之后就扬长而去,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阿坎用同样的姿势蹲在一边,同情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虽然同样参加了那秘密的小会议,也没人知dào

他到底听懂了多少。

“阿坎……”埃德依旧抬头看着似乎永远灰白的天空,“你要跟我回家吗?我家有一个城堡……啊,如果瓦拉知dào

斯科特还活着,那城堡大概就不是我家的了,不过没关系,我家在维萨城有一个很大的房子,在斯顿布奇也有。你去过南方吗?斯顿布奇有很多很多喷泉,人们叫它万泉之城,那儿很漂亮,又暖和,泰丝和诺威也住在那里,你可以每天去找莫奇玩……”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是平和美好的景象,普通却幸福的生活,却激不起他一点向往。

而且,他又怎么可能丢下娜里亚独自回家。

“阿坎,”他忍不住叹气,“死过一次之后才怕死是不是很丢脸的事?”

“也许死过一次之后才会明白自己到底会失去什么,因此而害pà

一点也不丢脸。”有人在他身后回答。

斯科特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们。

“你也会害pà

吗?哦,我忘了,你是耐瑟斯的牧师,即使死后你的灵魂也会在他神圣的殿堂之上,拥有无限荣耀,受万人敬仰。”埃德没精打采地说。

“是啊……但我再也不会有血液沸腾的感觉,再也不可能喝黑岩矮人的麦酒喝到晕乎乎的,再也……再也没机会对伊斯说‘冬天不许打赤脚在走廊上乱跑!’”他带笑的声音中满是怀念,“埃德,怕死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那并不是什么坏事,你或许只需yào

问问自己,为了那些东西,你愿意付出多少。”

“如果我只是因为留恋躺在金币堆上打滚的感觉而不想死,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吗?”埃德闷声闷气地问。

斯科特笑了起来:“那你愿意为了躺在金币堆上打滚而死吗?”

“斯科特!”

菲利在神殿里大声叫道。斯科特应声而去,留下埃德和阿坎,继xù

呆呆地望着天空.

“如果我为了躺在金币堆上打滚而死了,我还怎么躺在金币堆上打滚!”泰丝不耐烦地把埃德傻乎乎的脸推到一边,“谁让你来问这种蠢问题的!”

天已经黑了,除了斯科特之外,他们都留在了太阳神神殿,没过多久,艾瑞克也摸了上来。这里比下面的大厅更干净和自在。

但娜里亚的怒火显然还没有平息,她谁也不理,就像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自己找了一个房间,点起火做了她一个人的晚餐,吃完就背对着门口躺下了。于是精灵只好接过了为大家准bèi

晚餐的重任。

埃德一脸期待地把头转向菲利。

“我没有那种嗜好。”菲利咧着嘴笑,“这种问题你应该去问一条龙。”

“我只认识一条龙,我很确定他对金币一点兴趣都没有。”埃德愁苦地说。

“你怎么知dào

?也许他现在就躺在金币上打滚呢。”泰丝坏笑着。

“……泰丝,用不着你帮忙他的脑子里也已经够乱了。”诺威拿来了更多的食物,泰丝的胃口一天一天向菲利和阿坎靠近,这让精灵有点担忧。

“他有脑子吗?我以为那东西已经被他自己吃掉了呢。”

“泰丝……”

“嘿,阿坎,别吃那个!那是埃德的脑子!”

“泰丝!”诺威无奈地提高了声音。

埃德一脸想把自己往墙上撞的表情。

“埃德,别管那堆金币了。”诺威叹着气,“我确定那不是重点。”

“我知dào

。”埃德呆呆地说,“他想问我是否愿意为什么而死,可我一点儿也不想死。我自私又胆小,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也不配做伊斯的朋友。”

“埃德,”诺威认真地看着他垂头丧气的人类朋友,“我们终归都是要死的,事实上,我们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死掉。如果能让你好受一点,我可以告sù

你那或许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但在那之前,你更该问自己,你想怎样完成在这个世界的旅程,无论它何时突然终结,即使有遗憾,也绝不会后悔?”

“……我想找到伊斯。”过了好一会儿,埃德才轻声说,“我想骑在他的背上越过冰海……我想去看看冰原,交上几个野蛮人朋友,再去看看传说中巨人的遗迹……我还想去精灵王国的都城,去你去过的西部荒原,认识你的博尔特矮人朋友……我想和你们,和娜里亚,和伊斯一起去做那些。”

他用力抽抽鼻子:“好吧,现在我自私胆小又贪心了,如果你再也不愿意做我的朋友,我一点也不会怪你。”

精灵笑了起来:

“那就一起去做吧,我的朋友。”.

娜里亚在清晨独自上路——至少她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她承认她是在赌气。就像从前在家里那样,她别扭起来就会摆出一张臭脸,谁也不理,告sù

艾伦“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我根本一点也不需yào

你”,同时忐忑地想着艾伦什么时候会来低声下气地安抚她,或者拿拐杖猛拍她的门跟她吵上一架,然后一切恢复如初,他们依然是相依为命,亲亲热热的父女,谁也离不开谁。

她倒是从来没跟伊斯闹过别扭。至少是那个不知dào

自己是条龙之前乖巧听话的伊斯。而且,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姐姐嘛,总得有个姐姐的样子。

至少埃德……有时她也觉得自己对埃德似乎太凶了一点。又凶又没耐心,骂起来毫不客气,揍起来毫不手软。可如果她真的不高兴了,埃德总是会来哄着她,不管那是不是他的错。

但一整晚,埃德没有来向她道歉,泰丝没有扑过来说甜心别怕我会跟你在一起,精灵也没有来温和又耐心地安慰她,连阿坎都没有担心地在门口探出头来。

那真的让她有点伤心。

她走出房间,走进太阳神神殿空旷冷清的大厅,火堆已经熄灭,飘出一缕淡淡的青烟。她在晚上还听到过他们的说笑声,却根本没有听见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离开——他们甚至都没来跟她说声再见。

不过,那又能怪谁呢?是她自己先转过身,用冷冰冰的后背对着所有人,像是他们都辜负了她的信任,都对不起伊斯一样。

可他们谁都不欠她什么呀。

——所以,这全都是斯科特和艾伦的错!

她自怨自艾又怒气冲冲地跨出门外,走到平台的边缘,才发xiàn

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下不去。

昨天把所有人都拖到这里来是埃德的主意。反正他们总得回来拿行李,还可以顺便看看耐瑟斯的牧师——斯科特,是不是有什么强dà

的力量。埃德还记得凯勒布瑞恩那根镶着灰色宝石的法杖,但斯科特显然没有那种神奇东西,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儿,最后还是靠诺威先爬上来,然后用绳子把大家拉上来。

但现在,平常栓绳子的那根石柱上空空的,她也根本不知dào

精灵把绳子放在哪里。

她有点生气——那些家伙是真的完全把她给忘掉了吗?!

不过没关系,她还记得阿坎带她们下去时用的那个排水管入口。

但那个入口居然被一块大石头严严实实地盖住,以她的力qì

,根本不可能推得动。

娜里亚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深吸一口气,怒吼道:“埃德·辛格尔!给我滚出来!”

右侧的阴影中爆fā

出一阵她熟悉的,清脆的大笑声,一个人影被踢了出来,嘴里还嚷嚷着:“这明明不是我的主意!”

娜里亚怒视着那个惊慌失措的家伙,扔下行李,大步走了过去,在他转身似乎想要逃走,又硬着头皮转回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bào

……然后是后脑勺上利落的一掌。

“不许再这么干!”她气呼呼地说。

埃德只好摸着头傻笑。

泰丝跳了出来,扑到娜里亚的身上:“甜心!你不会真的要丢下我吧!诺威做的晚餐简直糟透了,没有你我会瘦得连骷髅都不愿意多瞧我一眼的!”

被她紧紧压在两个身体中间的小莫发出了不满的叫声。

谁也没办法再板起脸来生气,娜里亚拿脸颊蹭蹭她柔软的红发,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你会找到他的,娜里亚,但你不会是一个人。”诺威走过来捡起了她的行李,“我们一起出发,也会一起回去。”

“现在的问题是,”泰丝笑嘻嘻地说,“我们是走捷径,走捷径,还是走捷径呢?”

“排水管吗……”埃德喃喃自语,看着阿坎挪开那块大石头,露出黑乎乎的洞口,心里多少有点阴影。

不过……所有的同伴都在他身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捷径!”泰丝大笑着,第一个跳了进去.

他们与安克坦恩人告别。菲利和艾瑞克已经比他们更早离开了这里,返回卡姆,希望能得到那两位依然失踪的圣骑士的消息。艾瑞克失而复得的力量也让菲利烦恼不已——他担心他对拜厄的的判断太过鲁莽,如果失去力量并不是因为拜厄本人的过错,那他的武断很可能会毁了那个原本就变得偏激易怒的圣骑士。

他在还能依稀辨认出昔日巍峨的城门边,他们找到了哈利亚特答yīng

为他们安排的向导,他一头金发,笑容明亮。

“斯科特……”埃德有些惊讶,“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斯科特摇摇头:“我跟艾伦的女儿有个比赛呐,如果跟你们待在一起,那不就没法比了吗?但我也得去坎特里尔,总可以顺便为你们带个路。”

“……忘了我的蠢话吧,斯科特,你应该跟我们一起去。”娜里亚有些羞赧地说,“冰原可不是适合一个人旅行的地方。”

“来嘛,斯科特。”埃德殷勤地邀请,他还想知dào

更多伊斯小时候的故事……和艾伦·卡沃与他的朋友们的冒险故事。

斯科特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让我们出发吧。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到坎特里尔呢。”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埃德回头看了一眼那初见时令他震撼不已的城市,它看起来依然优雅而宏伟,却被迷雾所笼罩。

精灵与他望着同一个方向——他古老的家园,精灵们曾经的骄傲,却终将消逝于时间的洪流。他只希望那赎罪之塔中的精灵能在他为他选择的安息之地静静长眠,希望那宣泄在墙壁上文字里的愤nù

,不会真的成为诅咒.

许多许多年以来,幽影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城外。怀着欢欣与忧虑,注视着它的孩子再一次踏上旅途。

他或许再也不会回来,就像一千多年前缓缓走出城门的精灵们,一次次悲伤地回望家园,却再也不曾回到它的怀抱。

但它会依然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直至时间的尽头。

第一百三十一章 间奏

稳健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地板上响起,由远及近,被墙壁所反射,回响在显得异常空旷的柯林斯神殿的深处。这里没有高大的神像供人瞻仰伏拜,也没有神mì

的符号在信徒心中激起敬畏,只有一小股天然的喷泉,从地板正中一个小小的圆形水池里温柔地喷射出来,四周的天窗让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到傍晚的最后一线光线,都能够照射在喷泉上,在那些不断跳跃的水珠之间,架起小小的彩虹。

脚步声停在了一位正在水池前驻足沉思的老人身后。老人的白发已经几乎与她身上的白袍同一个颜色,不再窈窕的身材依然挺拔。

“圣者。”来人用低沉的嗓音尊敬地称呼。

“你大概永远也学不会叫我的名字了,肖恩,我知dào

它的发音比你的名字要复杂得多,但你就不能至少试着念一次吗?”老人说话的速度很快,听起来依然充满活力。

“圣者。”肖恩·佛雷切用没有任何改变的语调重复。

“……大人。”费利西蒂无奈地回应着,转过身来。她有一双如斯塔内斯特尔湖一样湛蓝的眼睛,即使依旧满脸皱纹,垂垂老矣,那双眼睛却似乎还保持着永远的年轻。

“也许您已经知dào

,拜厄·扬,一位水神的骑士……已经不再受到尼娥的祝福,并且失去了踪迹。”肖恩·佛雷切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费利西蒂知dào

,如果他真的如此认为,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我不知dào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知dào

?”费利西蒂说着,走向房间一侧正对喷泉的长椅,“来吧,大人,陪我坐坐。”

佛雷切走到她身边,但依旧笔直地站着。

“……盔甲太硬坐不下来吗?”费利西蒂同情地问,“如果你非得坚持不管什么时候都套着那层铁皮的话,我在斯顿布奇时听说精灵有种技巧,可以让金属变得更加轻薄而富有弹性,也许我们可以问问他们能不能也教教我们,以水神的圣者之名,也许他们……”

佛雷切笔直地坐了下来。

费利西蒂满yì

地点点头:“现在,让我们谈谈这位圣骑士……拜厄·扬,我记得他的名字。”

“他目睹他的双胞胎哥哥死于那条冰龙之手。我一直担心复仇之心会让他变得盲目,但我从未想到他会走上黑暗之途。”佛雷切的声音里终于透露出一丝沉重,“我听说如果有骑士堕入黑暗之中,圣者会知dào

他的名字。”

“我知dào

他的名字是因为这里的高阶圣骑士总共也只有五个,我还不至于老到连五个名字都记不住。”费利西蒂叹了一口气,“好吧,现在大概只有四个了。”

“我们依旧没有任何菲利·泽里和其他几个人的消息。”

“……肖恩,你真的不该让那些孩子们去找什么冰龙的。”

“那是他们的职责。”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轻柔的流水声永不停息。

“我没有感觉到有哪位骑士背弃了女神所指引的道路,肖恩,如果你是来问我这个。但我确实感觉到黑暗……就像秋天会在湖面上升起的迷雾。我无法看透它,也不知dào

阳光是否能让它消散。”费利西蒂的声音随着流水渐渐缓慢而低沉,“找到那些孩子们,肖恩,即使是拜厄,在查清一切之前,他依然是水神的骑士。尼娥不会如此轻易放qì

那些立誓为她而战的人,我们不能失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佛雷切郑重地点头,站起身来,再次向她致意。

“圣者。”

他转身离去,没有再等她有所回应。

费利西蒂呆呆地看着盯着喷泉。她已经活的比大多数人类都要长久,依旧健健康康,无病无痛,但她知dào

,她在这个世界的旅程即将结束。

穿过流动不息的水,她看见黑雾弥漫。漫长的一生里她从未有过如此的不安。

——还不是时候。

她告sù

自己。

还不是时候.

巴拉赫,安克坦恩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坐落在卡尔纳克山脉北端的森林边缘,高踞于艾肯山的山坡之上,遥望维因兹河。它事实上建立于一座兽人要塞的废墟之上,据说在修建之时,还曾挖掘出许多尸骨。无论属于兽人、精灵、人类还是矮人,它们全都被运进城外一个废弃的矮人矿坑,然后一封了之。那里曾有过许多恐怖的故事,无论是否真实,在安都赫的牧师们在城中建起神殿之后,都渐渐变成了没有多少人记得的传说。

整座城市看起来混合着兽人与矮人的风格。厚重,粗犷,结实,旧城区高高的城墙甚至胜过了安克坦恩的都城卢埃林。那时的人类还需yào

抵御兽人的攻击,这样坚实的防御十分必要,但在数百年后的现在,许多地方已经开始显出年久失修的颓败。新城区则顺着山坡向维因兹河岸延伸,没有城墙的守卫,只有几队卫兵往来巡逻。

它依旧是一座重yào

的城市,但已远不及卢埃林和卡姆,但在统治者的日渐忽视之中,它反而拥有了令人惊讶的开放与自由。

清晨是新城西区的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刻。即便是在冬天,提着冻得硬邦邦的野鸡和银狐的猎人,推着鱼车的小贩,藤篮里装着大块面包的女人,空着两手眼神飘忽的小贼……依旧将狭窄的街道塞得水泄不通。

一个高个儿的黑发男人在街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皱了皱眉,转向了另一条看起来没那么多人的小巷。

他不想引人注目,但也不想在那条泥泞的街道上跟一堆臭烘烘的安克坦恩人挤来挤去。

这或许是个正确的决定。小巷里的安静让他更快地注意到了身后的尾巴。

男人有些焦躁地裹紧了斗篷,将帽子拉得更低,但他没办法压抑心中越来越炽热的怒火。

他本该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在旧城区宽阔平整的大路上,他本该受人尊敬,得人礼遇……

他一声不响地快步走出小巷,隐身在一堆破烂的木桶之后,在那个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身后的人冒出头时猛地冲了出去,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拖向阴影之中。

“轻点儿!大人,轻点儿!”

他还没有开口,被他抓住的人已经叫了起来。

男人微微一怔,依稀觉得面前的人有几分眼熟。

“拜厄·扬大人。”那人平静地开口,“用不着紧张,我对您没有一点恶意,只是来给您送个消息。”

拜厄阴沉地瞪着他,依旧没有松手。

“我的主人,亚伦·曼西尼,您最忠实的朋友,希望能跟你见上一面。他有很重yào

的事想与您商议——他相信那对您来说也同样重yào

。”

“曼西尼?”拜厄拧起眉毛,“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与那个油腔滑调的贵族的有数面之缘,但根本算不上朋友。

“和您一样的理由,大人。”信使的语气从头到尾保持着谦恭,“和您一样的理由。”.

亚伦·曼西尼早已经不再年轻。他四十多岁,身材不高,长着一张随和的圆脸,精心打理过的褐色卷发和圆圆的黑眼睛让他看起来温和友善,值得信赖。

但拜厄知dào

眼前这家伙有多么善于伪装。

他们身处的小旅馆半新不旧,位于新城区最接近旧城的街道上,从窗口望出去就能看见旧城高耸的城墙和雄伟的大门。那让拜厄多少有些不安。

他不知消息传到了哪里。巴拉赫城中没有水神的神殿,但安都赫的牧师与圣骑士会相当乐于协助追捕一个堕落者……

——不,他不是!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人都明白!

拜厄阴沉着脸粗鲁地推开了曼西尼送到他眼前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溅在了地上,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不来一点吗?真可惜,这可是撒恩宁产的冰晶呢。”曼西尼收回了手,似乎不以为意。

“你怎么找到我的?”拜厄直截了当地问,他没有心情与这些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贵族虚与委蛇。

“我有很多朋友。”曼西尼微笑着,“有朋友总是件好事,不是吗?”

这根本不算什么回答。

“我知dào

您还在追那条龙。”在拜厄的怒火爆fā

之前,曼西尼开口道,“即使是……在您自己身处危险的情况之下,这真是令人敬佩。”

逃亡中的堕落骑士坐在那里,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他随手就能要了他的命,他们都知dào



“请相信我,我和你有同样的目的。”曼西尼悠闲地向他举杯。

“……你为什么会对那条龙感兴趣?”拜厄问道。

“谁能对它不感兴趣呢?”曼西尼微笑着反问,“那可是一条龙!”

他夸张的语气没能换来拜厄的任何反应。

“您想要它的命,大人,我也一样。”曼西尼只得耸了耸肩,“而我可以帮zhù

您。我绝对无意质疑您的勇气和力量,但我想您自己也很清楚,您不可能独自对付一条龙。”

拜厄目光闪烁,他无法否认这个。

“你有钱,也有势力,你找得到大堆愿意为你卖命的冒险者,为什么要找上我?”

沉默片刻之后,他再次开口。

“因为没人会比你更加执著。”曼西尼弹了弹透明的水晶酒杯,“我的确花钱请了几个不错的冒险者,但我需yào

有人确保他们尽心尽lì

。所有的荣耀都可以归于您,大人,我只需yào

它的尸体。”

拜厄皱了皱眉。

“只是作为收藏。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嗜好。”曼西尼对他殷勤地笑着,“所以,大人……您意下如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袭

冰龙猛地睁开眼睛,怒视着鼻子前面那两个试图往它脸上爬的小女孩,吓得她们惊叫着缩回了角落。

这些小鬼最近越来越肆无忌惮,连惊叫声都更像是因为兴奋而不是真的害pà

。它觉得她们正在把成功地爬到它身上当成一种游戏。但这根本一点都不好玩!

冰龙恼怒地甩甩头,爬了起来。它居然在她们已经碰到它的时候才醒过来,一条龙可不该这样失去警惕,即使是在它自己的巢穴里,谁知dào

那些闲得无聊的冒险者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摸到它面前来?就像它的母亲……

——还是不要想她比较好。

冰龙舒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双翼。它睡得太沉,可它实在是有点累了。从卡斯丹森林飞回来之后,它几乎每天都在冰原上不停地绕着圈子,试图找到死灵法师和亡灵的踪迹……那让它想起几个月前满怀怒火地追着那个光头法师到处跑的时候。

与那时相比,如今的冰原更加荒凉。

这并不只是因为季节的转变。野蛮人的营地也比从前少得多,时常飞上大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冰龙自从抓回洞里这几个“养肥了吃”的家伙之后,通常都只在附近狩猎,它没料到情况已经变得如此严重……它没兴趣干涉死灵法师与野蛮人之间的冲突,但这情形还是让它觉得十分不快。

就算是野蛮人,活的也比亡灵要好得多。它可不希望有一天俯瞰冰原时,只能看见满地死人蹒跚而行,更不希望埃德和娜里亚撞上一群亡灵,落得死无全尸,或者更糟……

天已经黑了,是亡灵出没的时间,它希望今天多少能有点收获。它不知那些死灵法师是有意在躲着它还是怎样,这几天都踪影全无,倒是野蛮人有不小的动静。

原本分散居住的野蛮人正渐渐聚集起来,形成了好几个大的营地,如果他们打算与亡灵开战而不是彼此打来打去,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胜算,至少现在,他们的数量加起来,应该还是比亡灵要多得多的。

冰龙迈步走向洞外,却又被那个瘦小的女人犹犹豫豫地叫住。

“那个……如果你出去找吃的,能不能带点蔬菜回来?芜菁也行……孩子们不能只吃肉……”

冰龙眨了一下眼睛,几乎是有点茫然地瞪着她——她到底当它是什么?她以为它带回了给那个死小鬼治湿疹的药就会有求必应了吗?下一次她不会还想让它带新鲜水果和炖肉用香料回来吧?!

大概是看懂了它凶恶的目光,女人哆嗦了一下。

“其实……不要也……也行的……”

她迅速地逃走了。

冰龙哼了一声,踏着重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寒冷的夜风让冰龙觉得十分舒适。它伸展双翼,顺风滑翔。星月都隐藏在厚重的云层之后,但一片银白的大地依旧在夜色中微微发光,即便是一只在雪地上飞窜的雪兔也逃不过冰龙的眼睛。

它向东飞去。死灵法师的活动最早便是从东部沿海的地方开始,如今,那里已几乎荒无人烟。昨晚它发xiàn

一个较大的营地建立在接近中部平原的东南方,营地飘扬的旗帜上,是一条正在奔跑的巨大的白狼。

那是冬狼部落的旗帜。

它稍微走神想了一下在那里是不是能抢到蔬菜什么的……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可悲。巨龙们要抢的从来都是宝藏!宝石!金币!或者漂亮又尊贵的女孩……那是几千年前才开始形成的习惯,但至少不辱巨龙之名——哪怕不是什么好名声,也总算是被人们所敬畏。

跑去抢菜又算是怎么回事!

它懊恼地对自己发出了一声咆哮。

接近那个营地的时候,它看见了一堆巨大的篝火。

冬季木柴得来不易,燃起如此大的篝火,对野蛮人来说,就只有一个理由。

他们准bèi

举行祭祀,召唤祖先的灵魂。

冰龙隐约觉得现在并不是举行这种仪式的合适时机。虽然形式和目的都不相同,但召唤灵魂也同样是死灵法师的拿手好戏……野蛮人的灵魂有独特的力量,与他们的族人,与这片大地密切相联。死灵法师游荡在冰原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几百年前,被人们追得无路可逃的死灵法师就有冒险进入冰原以求得生存的,但他们从未能控zhì

野蛮人的灵魂,更别提将野蛮人变成亡灵。

而如今……

飞得更近的时候,冰龙听见了伴随鼓声响起的吟唱。千万年前,它的祖先也曾在这片冰原上聆听过同样的歌声,千万年后,那古老的旋律竟没有丝毫改变。

一瞬间,冰龙陷入了不属于它的记忆。久远的时光之中,高举武器的野蛮人咆哮着冲撞在一起,拥有同一个祖先的兄弟们的血洒在白雪之上;忽然而至的暴风雪犹如诸神的震怒,一片迷茫之中,巨大的城市里,黑色高塔直刺天空,那是巨人唯一的城市,却永无完工之日;成群的驯鹿奔跑过一望无际的花海,融化的雪水流过广阔的平原,在阳光下闪亮如银色的丝带……

它的祖先曾栖息在这里,战斗在这里,死在这里……现在,却只剩下了它,看着雪地上它自己的影子,不知dào

这漫长的一生到底该如何度过。

它不知不觉地飞得更低了一些,但地面上并没有人发xiàn

它。所有人都伏向地面,轻声吟唱,他们此刻或许都像它一样,借着灵魂之间的联系,分享着那些久远的记忆。

但愿他们的祖先能告sù

他们该如何度过面对的危机。

冰龙看向那巨大的火堆,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火焰依旧是黄色的。它的记忆不会骗它,如果萨满举行的仪式成功了,火焰应该会变成蓝色。

视野的边缘有什么吸引了它的注意。它向上攀升,看着那群正向营地跑来的身影。

野蛮人……然而正像卡斯丹森林里那个小男孩儿形容的一样,他们跑起来姿势怪异,驼着背,身体前倾,双臂摆动的幅度异常地小,看起来更像是雪猿而不是人。

亡灵。

营地里的人同样不会留意到他们的到来。野蛮人之间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即便是两个交战正酣的部落,如果其中一方需yào

举行祭祀,召唤祖先,另一方绝对不会趁机攻击。而任何野兽都会谨慎地远离那一大堆火。

野蛮人在这个时候其实是最为脆弱的,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防备。而死灵法师们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冰龙没有在亡灵之中发xiàn

任何人类的身影,控zhì

他们的人想必隐身于远处。

它犹豫了一阵儿。

它完全可以等亡灵攻击完这里,返回他们白天隐藏的地方时在高空静静地跟过去,以找到他们的主人……

巨大的咆哮如雷般在半空中炸响,冰龙疾冲向下,双翼掠起的风扬起一阵雪雾。趴在地上的野蛮人再也无法平静地等待祖先的灵魂归来,他们大叫着跳了起来,慌乱地四散奔逃,

自西向东,冰龙低低地飞过所有人的头顶,喷出的气息凝结成小小的雪花飘落在人们头上。

男人们很快拿起了自己的武器,怒吼着追向冰龙。长矛投向向冰龙的背部,虽不至于穿透鳞甲,却也带来一阵剧痛。

冰龙愤nù

地咆哮着,再次冲上天空。

它的怒吼让许多野蛮人不由自主地扔下了武器,抱着头大叫起来。当他们从恐惧中挣脱时,冰龙已经飞到了他们的武器所不及之处……但他们的面前,是另一群更可怕的敌人.

冰龙在半空中盘旋着,俯视那一场血腥的战斗。

野蛮人的数量的确更多,但他们措手不及。即使它提醒了他们敌人的到来,也依旧太过仓促。而那些与他们有着同样的面孔,却再也没有活人的气息的亡灵……其中说不定还有他们的亲人或朋友。

那即使对野蛮人来说也是巨大的冲击。他们很快溃不成军,大批人失去了战斗下去的勇气,向四面逃散。

冰龙不打算再帮任何一方,这是野蛮人自己的战斗,他们总得为自己的生存而战。而它背上隐隐的痛楚也在提醒它,多管闲事没什么好下场。

在那些野蛮人眼里,它说不定是比亡灵更可怕的怪物。

死灵法师大概也会为这次的收获而失望。太多人逃走,真zhèng

死在战斗中的人倒并不是很多。

冰龙注意到一个年轻的野蛮人正组织起更有效的抵抗,拖住了敌人,让更多人得以逃生。他们且战且退,一点点退向南方。

但亡灵们也开始聚集起来,围攻这一队还没有溃逃的人。

冰龙沉默的在他们头顶转了几圈,再一次冲了下去,重重地落在亡灵之中,也不管它压倒了多少,冲着对面的野蛮人发出怒吼。

他们逃走了。

冰龙满yì

地甩了甩尾巴,抡飞了几个亡灵。

亡灵跑起来没有活人快,只要那些野蛮人肯逃,总还能保住小命。

周围的亡灵没有攻击它,那或许不在他们得到的命令之中。他们甚至也没再去追那些逃走的人。

相反,他们几乎是同时停止了动作,又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开始向不同的方向跑去。

冰龙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恼怒地大吼了一声。

它原本是想跟着这些亡灵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但现在,它根本不知dào

该跟着谁!

隐藏在暗处的死灵法师显然猜到了它的意图……但他在哪里?他必然得能看到这一切才能判断形势,发出新的命令,可它却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

——难道野蛮人也有可能成为死灵法师?

冰龙挫败地低吼着,飞向高空。

它总能发xiàn

点儿什么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奇怪的关系

“休息一会儿!”

听到这句话,埃德立kè

不雅地滚倒在地,即使被泰丝嫌弃地用脚推到一边他也没动,只是大张着嘴喘气儿。去坎特里尔的路是纯粹的山路,有时根本就没路,他们经常需yào

手脚并用,爬上爬下,比从银牙矿坑到米亚兹-维斯的路难走太多了。

“你的身体看起来不太好?”斯科特有点担忧地问,“是因为早产吗?”

“是因为懒。”娜里亚代他回答,“如果有马车可以坐,他连马都懒得骑。”

“这是污蔑!”埃德上气不接下气地反驳,“我喜欢骑马!我的身体棒极了!我可以从维萨城的码头游到……”

“阿圭勒灯塔,我听过啦,那是你做梦的时候游的吗?”娜里亚把一捧雪洒到了埃德的脸上。

埃德的体力在普通人里并不算差,但他走路时实在话太多,即使没人搭理他也停不下来,在高原之上,那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就好。你早产的时候,瓦拉看起来伤心又自责,她一直担心你会长不到成年,就像她的妹妹一样。”斯科特笑着帮埃德把掉进他头发和脖子里的雪拍掉,“你那时候比伊斯轻好多。”

埃德躺在地上,有点尴尬地意识到,说起来,斯科特算是他的舅舅——但他看起来也实在太年轻了,简直比菲利还要年轻,那难道也是神赐的某种祝福吗?

“我不会叫你舅舅的!”他坚决地说,然后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我也不会叫伊斯舅舅!”

泰丝哈哈大笑着倒在诺威的怀里。

“娜里亚说我也是伊斯的姐姐!所以埃德,你得叫我……什么来着,姨妈?”她笑得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个不停。

“听起来真不错。在我不在的时候,伊斯好像有了很好的朋友。”斯科特的笑容里带着愧疚和怅然。

“你消失了十年……即使不能回来,难道不能给伊斯写一封信,告sù

他你还活着吗?”娜里亚想起那个刚到卡沃家时总是坐在窗前发呆的小男孩,语气里就忍不住有了责备。

斯科特笑了笑,没说话,关于那十年间的一切,他似乎一个字也不想提。

“斯科特,斯科特,你给埃德换过尿布吗?”泰丝对小小埃德和小小伊斯的故事完全听不腻,一路上她已经从斯科特那里挖到了不少可以用来嘲笑埃德和那条冰龙一辈子的故事。

埃德立kè

紧张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没有。”斯科特回答。

埃德松了一口气,又倒了回去。

“我只抱过他几次,但他一被我抱就会哭个不停,就像伊斯只要从我怀里被抱走就会哭个不停一样。那些天他们要么一起大哭,要么轮流哭来哭去,没有多少消停的时候,我记得我都快疯了。”他冲埃德笑笑,“所以,虽然有点对不起瓦拉,但她说要带你离开的时候,我是真的挺高兴的。”

埃德不由自主地回了个笑容。被人提起连自己都不记得的童年,总会让人在尴尬的同时,心也变得分外柔软。

“克利瑟斯城堡还在那儿,它是你的,瓦拉一直为你留着它……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回来。”他说,“我们重修了它……重修了两次。哦,我们还打开了那道门……”他突然停了下来,他不知dào

告sù

斯科特那颗水晶球的事是否合适,菲利临走之前曾经再次提醒他,不要再让任何人知dào

它的存zài



斯科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迟疑。“哪道门?”他随意地问,“那里有好多门打不开,我一直懒得管他它们,那时候城堡里根本没几个人,我们用不了那么多房间。”

“它现在热闹得会让你吃惊的。”埃德顺口把话题带开。

“也许把它交给瓦拉比交给我更合适。”斯科特说着,伸手把埃德拉了起来,“走吧,前面只有一个地方适合扎营,我们到那儿再休息。”.

“适合扎营的地方”是原本属于地精的巢穴。

安克坦恩人就是在这里发xiàn

了那些从米亚兹-维斯搬来的石块,然后让地精带着他们找到了那座被废弃的城市。

疾风早已经吹散了地精留下的恶臭。狭小的洞穴还算温暖,娜里亚皱着眉头踢开一堆堆不知dào

是什么的垃圾。

“埃德,来帮我收拾这些……”她回过头,看见埃德还呆呆地站在洞口。

“埃德!”她叫道。

埃德掉头就跑。

诺威伸手抓住了他:“在这里乱跑会迷路的。”

“可是,那群地精……”他挣扎着。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临走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那群地精——他还曾下定决心一定要放走它们的。

“地精?”斯科特微微一惊,“那群地精有什么问题吗?”

埃德这才想起来,斯科特是那些安克坦恩人所尊敬的牧师,他们会听他的话。

“你能让那些信徒放了它们吗?它们也许……不怎么好kàn

,也……不怎么好,可它们也不该被当做奴隶,或被当成祭品杀掉。”他恳切地说。

“祭品?”斯科特摇了摇头,“耐瑟斯又不是地狱里的恶魔,他用不着那种祭品。”提到耐瑟斯时,牧师的语气似乎缺乏应有的敬畏,“修建神殿它们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会让哈利亚特放了它们的。不过……你跟地精有什么交情吗?”

“哦,交情可大啦,他花十块金币在卡姆的市场上买了一只,然后那个小家伙差点弄死他。”泰丝说,又在诺威对着她微微皱眉时一吐舌头,迅速地跑开。

“……即使这样你也还是想要救它们?”

“他相信地精也并不是全然的邪恶之物……就像冰龙一样。”诺威轻声解释。

“……伊斯不会喜欢听到这个的。”斯科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了跟当时的精灵几乎一模一样的话,那让埃德忍不住抓了抓耳朵。

“但你是个好孩子,埃德。”斯科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很高兴伊斯能有你这样的朋友,虽然……”

他没有把话说完,阴影从他明亮的蓝眼睛里掠过。

他走过埃德身边,很自然地拉起袖子开始帮娜里亚和阿坎收拾洞穴里的杂物,生火扎营,准bèi

晚餐。

他的动作十分熟练,那让娜里亚有些吃惊。

“你看起来可真不像一个牧师……也不像圣骑士。”她说。

“我猜这算是称赞?”斯科特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居然有些得yì

的样子,“艾伦一定没有告sù

过你,以前一起出去冒险的时候,这些全都是我的活儿。”

“……因为你很会做菜?”娜里亚眼睛一亮。

“不……我只是逃得不够快。”

埃德依旧站在洞口,心里有一点发冷——那双几乎和伊斯一样的蓝眼睛里有些东西让他觉得害pà



如果伊斯做错了什么,斯科特也许会真的杀了他。他或许会因此而悲伤,自责,甚至心碎,但不得不拔剑的时候他不会犹豫……就像精灵射向哈塔,那个地精胸口的一箭,坚决,果duàn

,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现在他只能祈祷,在他们找到伊斯之前,那个变成龙之后似乎更加幼稚和冲动的家伙,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两天之后,埃德他们终于越过了从银牙山脉向西北方向延伸的安诸斯群山,进入狭长的卡斯丹森林。林间无路可循,只有兽迹,连斯科特也好几次停下来,辨认着方向,让埃德十分担心他又是另一个凯勒布瑞恩,即使迷路也不会承认。但斯科特终于找到了那条掩埋在积雪之下的林间小溪。

“松溪!”他高兴地说,“这条小溪从坎特里尔外面流过,现在只要沿着它走就行啦!”

直到天黑他们也没有找到那个森林里的小村庄。诺威爬上树看了看,也没有发xiàn

任何灯火。

“……如果迷路了,你就早说嘛,这没关系的。”埃德的语气简直有点语重心长,他又想起了凯勒布瑞恩,那个迷了路也不肯承认的家伙……真想知dào

艾伦是如何带着这样的同伴四处冒险的。

“它应该就在附近。”斯科特皱着眉,“虽然我只来过一两次,但我记得很清楚,它就在松溪的边上。”

“我们再找找,如果找不到,就在森林里住一晚也没什么。明天直接向北走。我们原本的目的地就是冰原。”诺威说,“除非斯科特还有其他事需yào

到坎特里尔。”

斯科特摇摇头:“我只是想问问他们有没有更多的消息……就照你说的吧。”

“你在坎特里尔听到过伊斯的消息吗?”埃德努力紧跟在斯科特的身后。

“没什么重yào

的,他们也只是听到一些毫无根据的传言。”斯科特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传言里的龙从来都不会是什么善良美好的角色。

“你知dào

他不会做什么坏事的,对吧?我告sù

过你,他救过我,救过诺威和泰丝,救过娜里亚和阿坎……他绝对不会拿野蛮人当食物的。”埃德坚定地说。

“你真的很相信他,埃德。”斯科特冲他笑笑,大步向前走去。

埃德愣了一下才追上去。

“你不是应该比我更相信他吗?”他大声问,“他可是你养大的!”

诺威走过他身边,低声说道:“我猜他知dào

一些我们不知dào

的事。”然后他追上了斯科特,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走这边!”斯科特回头叫了一声,稍稍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找到路了吗?”娜里亚有点高兴地问。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更喜欢住在村子里,而不是林间的雪地上。

“比那更好。”泰丝凑近她,神神mì

秘地给了她另一个答案.

接连收到两个打赏又兼新一卷开始,于是今天加一更~.

第一百三十四章 蛮人来袭

他们跟着斯科特在林间绕来绕去,走走停停。当身后传来一声惊叫,泰丝开心地跳起来往回跑的时候,娜里亚才明白她所说的“更好”是什么意思。

诺威让斯科特带着他们,把一个跟踪他们的人引入了泰丝不知dào

什么时候布下的简易小陷阱。

“最近的死灵法师都不喜欢穿漂亮的黑袍子了吗?”泰丝看着那个被坚韧的绳索缠住双腿,正在雪地上挣扎着试图摆脱的男人,“嘿,你敢割我的绳子,我就在你脖子扎个小洞!”

“解开他,泰丝,他不是死灵法师。”刚刚走过来的斯科特说。

男人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停止了挣扎。

“牧师大人!”他叫着,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dào

?那个墓地里的死法师,大家还都以为她是个可怜的**呐。”刚刚抽出小刀的泰丝不死心地说。

“泰丝……”诺威无奈地叫道。

泰丝撇撇嘴,伸手没两下就扯开了男人身上的绳子。

“牧师大人。”男人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地上,“请宽恕我,我没能认出您,我以为他是……野蛮人……”他扭头看了看阿坎。

“‘牧师’,没有‘大人’。”斯科特显然不怎么喜欢那个称呼,他伸手把男人拉了起来,“野蛮人又来了吗?”

“他们昨天袭击了瓦兰德,那里的人逃了过来。我们担心他们也会来袭击坎特里尔。”男人恭恭敬敬地回答,“我负责在这里看着这条路。”

“这条路……”斯科特看了看周围,不太确定地问:“通往荧苔洞穴?”

“是的,文斯说我们人手不够,可能没办法守住村子。他让我们把女人和孩子都送进了荧苔洞穴,他带人在从瓦兰德过来的小路上埋伏。”

斯科特点了点头,坎特里尔的人原本就不多,又有不少人去了米亚兹-维斯。

“自从三年前牧师帮zhù

我们赶走他们一次之后,野蛮人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男人有点不安地说,“瓦兰德的人说这次来的野蛮人比从前都要多,而且并没有抢完东西就走。他们留在了瓦兰德……也许他们是来复仇的?”

斯科特低头想了想。

“先带我们去荧苔洞穴。”他说,“我们会弄清楚的。”.

“我一定是中了什么诅咒,才会总是得往洞里钻。”泰丝在黑乎乎的洞口外嘀咕着。

“你会喜欢这儿的。”斯科特笑着,“进来吧。”

微弱的光芒从洞穴里透了出来,那不像是火光,倒像是雪地上反射的月光。

洞口不大,他们一个接一个走了进去。即使没有火把,也没有精灵的视力,他们也能隐约看见周围的一切,向里走得越深,视线就越清晰。在钻进一处较大的空间时,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们被微微泛绿的荧光所包围。那些梦幻般的清冷光芒来自洞穴顶部,大小不一的光斑遍布其上,像在呼吸一般时明时暗,一些纤长的、发光的细丝从其中探了出来,在半空中随着空气的流动而轻轻地舞动着。

“……我喜欢这儿!”泰丝满yì

地大声宣bù

,跳起来想要摸一摸那些发光的植物。

“萤苔。只有这个洞穴里才有。”斯科特说。

“以前我们从不敢来这儿。”名叫凯西的男人说,“大家都说这里有鬼魂出没,直到牧师净化了这里,让我们把这里作为必要时的藏身之处。”

“鬼魂?”埃德好奇地问。

“事实上……”斯科特在他耳边低语,“这里很早很早之前被某个死灵法师使用过,我们只是把他那堆东西和他自己的骨头清出去了而已。”

埃德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那些漂亮的荧光失去了吸引力。

“别担心,这些荧光绝对跟鬼魂没关系。”斯科特拍拍他的肩,跟上了凯西。

火焰跳动的光芒渐渐盖过了荧光。洞穴的深处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火堆边取暖,认出斯科特的人们恭敬地伏在了地上,跟着他一起走过去的人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从斯科特有点僵硬的步伐判断,他也不怎么喜欢。但他并没有阻止那些人。

“有些从瓦兰德来的人受了伤。”凯西说,指向洞穴的一角,“他们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过,但有两个重伤的人……”

斯科特点点头:“带我的朋友找个地方休息,我去看看他们。”

凯西答yīng

着,把埃德他们带向一个安静的角落,同时叫起几个女人,让她们赶紧为“牧师大人尊贵的朋友们”再点两堆火。

“我们可以自己来。”诺威阻止了他。

凯西的目光飘向他的尖耳,连连点头:“那么,我……去给你们找点吃的。”

他匆匆地离开了他们。对牧师的敬畏多少抵消了对“尖耳的妖魔”的惧怕,但他还是不愿在诺威身边多待。

更多混杂了尊敬、羡慕、好奇和惊异的目光落在“牧师的朋友们”身上。窃窃的低语声在牧师的声音响起时立kè

停了下来,但精灵却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听过人类牧师和圣骑士用于疗伤的咒语,那被人们称为“神语”的,其实是一种十分古老的精灵语。传说诸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巨人,却把自己的语言给了精灵。现在精灵们使用的语言已经与最初相距甚远,但仍有些词语和发音流传下来。即使是在米亚兹-维斯,那位灰发的耐瑟斯牧师也是使用的这种语言,但此刻,从斯科特的双唇间吐出的铿锵有力的音节,却绝对是诺威此前从来没有听过的,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语言。

洞穴一侧的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符号——耐瑟斯的符号,像是一个失去了上下底座的沙漏。诺威久久地凝视着那个符号,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那块小小的石板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但其中隐藏的秘密,却沉重得让精灵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双手缠上了他的手臂,泰丝抬头看着他,忧虑和不安在她的眉间留下细细的纹路。

“你饿了吗?”她故作轻快地问他,“饿了就说嘛!我藏了好大一块昨晚的烤肉呐!”

“我还有个苹果。”埃德说,在他的包里摸索着,“还是从银牙矮人那儿带出来的……”

“你居然还偷偷藏了个苹果!”泰丝跳了过去,把他压倒在地上,提起他的包一阵乱抖。一个沉甸甸的盒子掉到了地上,摔开一条缝的盒盖里闪烁着宝石的光芒。

“……这是什么?”泰丝的眼睛眯了起来。

“在卡姆买的……送给我母亲的礼物。”埃德说,他都快忘了这个了,而且也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还有你和娜里亚的……”

“我的!”泰丝开心地叫着,打开了盒子,“埃德·辛格尔,你真是个好孩子!”

“……不用谢,泰丝姨妈。”好孩子一脸无奈地说。

“甜心!”泰丝拉出一条镶着红宝石的项链,“这个很适合你嘛!”

“……你们在干嘛?分赃吗?”斯科特问道。

他已经迅速地完成治疗,走了过来。

泰丝迅速把盒子盖了起来:“没有你的份!”

斯科特笑了:“跟你们在一起冒险一定会很开心……但恐怕我得在这里待几天了。森林里有其他安全的路可以通往冰原,明天我会找人带你们离开。”

他甚至没等其他人说些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你要赢啦,娜里亚。”泰丝说。

娜里亚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

“他们在说什么?”她问诺威,扭头看着正跟两个男人说话的斯科特。

“那两个人来自瓦兰德,斯科特在问袭击他们的野蛮人的情况。”精灵轻声告sù

她。

往洞口的方向传来一阵喧闹,凯西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们回来了!牧师大人!……牧师!文斯他们回来了。”

一个在北方人里算是瘦小的中年男人跟在他身后,路过埃德他们时匆匆一瞥,锐利的蓝灰色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牧师。”文斯恭敬地向斯科特行礼,但并没有跪倒在地,“您是知dào

了野蛮人要来吗?”

“不,只是凑巧……我并非无所不知。”斯科特坦率地回答,“那些野蛮人走了吗?”

“不,他们依然待在瓦兰德……”文斯有些迟疑地回答,“我知dào

这听起来很奇怪,但看起来,他们打算把瓦兰德当成他们的营地……我看到其中有女人和小孩。”

野蛮人通常只在食物匮乏的冬季抢夺森林里的村庄,杀掉任何敢于抵抗的男人,抢走女人作为战利品。他们如疾风般掠过,从不久待,更喜欢一把火烧掉村庄,而不是将其占为己有。在野蛮人的心目中,只有冰原,有他们祖先的灵魂徘徊其上的地方,才是他们可以栖身的家园。

“有人在监视着他们。我想他们今晚应该不会攻击坎特里尔。”文斯说,“如果有更多人手,我们也许可以把瓦兰德抢回来……”

斯科特摇摇头:“如果那些野蛮人没有主动攻击,你们也没必要冒险。你做得很好,文斯,休息一下吧。我明天会去……跟他们谈谈。”

第一百三十五章 责任

埃德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那也不算是偷听。说话的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里又没有任何屏障,那些句子自己就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您确定要一个人过去?”文斯问道,“当然,耐瑟斯与您同在。但那些野蛮人根本不信神……他们不会听您说什么的。”

“但他们也无法伤害我,所以用不着担心,照顾好这里的人。无论结果如何,我会尽快回来的。”斯科特说,“还有,能不能找人把我的朋友带到森林的边缘?”

“库兹河口?”

“不,向北,他们要去巨人之斧。”

“他们……难道想进入冰原?”文斯惊讶地问。

“是的。”斯科特简单地回答。

文斯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斯科特向他们走了过来。

“准bèi

好了吗?”他问。

埃德胡乱地点头。

斯科特把他们送到了洞口,在等着文斯安排的人赶上来时,他一直不怎么放心地嘱咐着埃德。

“我原本打算至少跟你们一起去巨人之斧……虽然这不是最合适的季节,但我猜你应该有足够的钱找个好向导。”斯科特对他笑着,“那里也能买到马,但最好还是别让人看到那些矮人的珠宝。我没去过那儿,但我听说过,那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别相信那些人类,找一个野蛮人,或者混血儿,他们或许残暴易怒,但依然还有自己的骄傲与信仰——你们得让他以自己祖先的名义起誓,这样,至少在冰原之上,他不会敢违背自己的誓言。”

埃德点头。

“春天就快到了。无论你们能不能找到他,夏天结束之前离开冰原,那时我也会回到坎特里尔。你们不是答yīng

过瓦拉和艾伦秋天时一定回去吗?别让他们久等,不然……谁也不知dào

艾伦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疯起来可比谁都厉害,就算劳根也不会敢拦他。”

埃德继xù

点头。他能感觉到斯科特的关心,就算他不肯叫他舅舅……他到底也还是他舅舅。伊斯其实与斯科特并没有血缘关系,而他却有……这种感觉让他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如果艾伦让凯勒布瑞恩跟着你们,他就一定会跟着,但我担心他有自己的麻烦。”斯科特也无法解释埃德所说的,半精灵牧师在月光下突然消失的情形,忧虑写在他的眼中,“你们得自己小心。向导会带你们尽量避开野蛮人聚居的地方,但据说死灵法师一直在那片冰原上活动。如果他们的力量变得强dà

起来……那里会比以前更加危险。”

“如果你跟我们一起去,不就没那么危险了吗?”娜里亚突然开口,“我们可以等你。”

“我记得我们好像有个比赛?”斯科特笑着说,显然想要绕开这个话题。

“我都说了,忘掉那句蠢话!”娜里亚突然有些生气,“知dào

吗,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你想赶我们走!”

“哦,说不定他根本就知dào

伊斯在哪儿,等我们走了,他就可以偷偷地一个人去找,然后……嗒哒!他就赢啦!”泰丝顺势开始发挥她的想象。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dào

。”斯科特在娜里亚带着怀疑的目光中苦笑,他的确不想和埃德他们一起出发,但绝对不是因为那个理由。

“或者你知dào

只要你站在那里大声叫伊斯的名字,他就会乖乖自己飞过来——相信我,只要他能听到,他绝对会的。然后,嗒哒!你又赢啦!……说起来,你们的赌注到底是什么?我可以下注吗?”泰丝噼里啪啦地说着,冰龙虽然救了他们,但把他们扔在半山腰上揪着心吹了半天冷风,落下来第一句话问的却是“斯科特·克利瑟斯在哪儿”,就像他们根本都不存zài

……这个仇她可也记得牢牢的。

这次斯科特笑不出来了。

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无法形容的悲伤与愧疚像是瞬间压垮了他,明亮浅蓝色的眼睛暗下来,脆弱得仿佛一击既碎。

泰丝闭上了嘴,有点不安地挪到诺威身边。

“抱歉……”诺威说,“泰丝并没有任何指责你的意思,她只是……”

“她只是想让你知dào

,你对伊斯来说很重yào

……如果你想要一个人去找他,那就这样吧。但是……别相信那些传言,别轻易放qì

他,”娜里亚直视着斯科特的双眼,“就像他从来没有放qì

过找到你。”.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扎进斯科特脚下的雪地,箭身大半没入雪中,只剩下黑色的尾羽微微颤动。

“停下,人类。”一个声音警告他,并不流畅的通用语听起来有些吃力,“再前进一步,你会死在那里。”

斯科特低头看着那支箭,有点惊讶于野蛮人的长弓能射出的距离。

“我是……一个牧师。”他扬声道,“我想跟你们的首领谈谈。”

“野蛮人不相信你们的神,人类,你的身份毫无意义。”那个声音告sù

他,“你没有资格与我们的首领交谈。”

“如果你们并不信神,又为什么要畏惧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类?”

“……我已经警告过你!”恼怒的吼声中,又一支箭射向斯科特的胸口。

但那只箭并没能穿透人类脆弱的身体,它在碰到斯科特的一瞬间失去了力量,仿佛一只折翼的鸟,无力地掉落在斯科特的脚边。

“……你是谁?那是什么巫术?”依然响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慌乱。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个牧师,我只是想跟你们的首领谈谈。”斯科特平静地说。

他并没有等太久。

“让他进来!”有人叫道。

村口的木栅栏被搬开,斯科特缓步向前,并不是忌惮依然对准他的箭,而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那已经一次比一次更难。

野蛮人的首领坐在白天也依然燃烧的篝火边,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已经不算矮的斯科特也不过只到他的胸口。他有着野蛮人标志性的高高的眉弓,那让他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黑色的长发和胡须辫成了许多条小辫子,其中装饰着兽骨。粗糙的皮肤看起来犹如岩石,青灰色的刺青突起在他的额头和裸露的双臂上,斯科特从其中辨认出一条冬狼的形象。

那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野蛮人部落的标志,但绘着冬狼的旗帜并没有飘扬在篝火旁。

“我是图伦。”年轻的首领同样打量着斯科特,眼神中有更多的好奇。他听说过这些诸神在人类之中的代言者,他们就像部落中的萨满,能与他们所信奉的神祗交流。

“你想谈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你们抢走了这个属于人类的村庄。”斯科特环顾四周,“……但你们并没烧了它,也没有杀掉任何一个人。”

“它现在属于野蛮人。”图伦坦然地说,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们抢走了它,”斯科特强调,“并不意味着你们有权占有它。我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一群野蛮人居然抛弃祖先的灵魂守护的大地,把诸神赐予人类的森林当做自己的家园。”

“……那不关你的事。”图伦怒气冲冲地说。

“你们是流亡者?”斯科特大胆地猜测,“你们是否被部落所驱逐而无处可去?如果是这样……”

“我们不是流亡者!”图伦怒吼着逼近斯科特,他身体的阴影整个笼罩了人类的牧师,但对方只是抬头用浅蓝色的眼睛无所畏惧地望着他。

“我们是幸存者。”野蛮人的声音低了下来,但他的愤nù

却愈发炽烈,“你问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先问问你们人类,为什么要跑到我们的冰原上?!我看到过他们,那些人类的巫师。他们污染了我们的土地,祖先的灵魂再也不会回应萨满的召唤,死者变成了怪物,回来杀死他们自己的亲人!那些披着黑袍的魔鬼,他们甚至能指使一条巨大的冰龙,它从天而降,用魔法摧毁我们的勇士的斗志……我不知dào

是否有更多人逃往其他部落,但这里——”图伦环顾这个小小的、可悲的,被太多的树木包围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人类村落,满怀悲愤,“这里剩下的,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我们所有的族人!”

血色从人类牧师的脸上消失,图伦起初以为那是因为恐惧,或羞愧,但牧师始终没有后退一步,他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你们不能待在这里。”

他在野蛮人的怒吼声中直视着图伦黑色的双眼,冷静地说下去:“但那些法师也同样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可以帮zhù

你们在这片森林里落脚,我……我们可以让黑暗和邪恶远离你们的孩子,并不需yào

你们信仰任何一位神明。但在那之前,你得告sù

我你所知dào

的一切——关于那些法师,关于……那条龙。”

翻腾在他眼底是愤nù

,忧虑,甚至悲伤,那让野蛮人迷惑不解。

“……我不相信你,人类。”图伦轻蔑地说,“你们的神甚至不能保护他信徒家园,他又凭什么会保护我们?”

牧师凝视着他——他告诫过自己要更有耐心,但此刻,他的耐心轻易被耗尽。

他把目光转向篝火。

火焰发出轰的一声轻响,突然猛烈地燃烧起来,火舌仿佛拥有生命般彼此相拥,纠缠着,飞舞着,渐渐化为一条巨大的火龙,它伸开双翼,似乎要用火焰吞没整个村庄,又似乎要冲上天空。

图伦咆哮着后退,抽出了他的武器,一柄巨大的双手剑,但他根本不知dào

要如何对抗这样的敌人——但转眼间,那条龙消失了。

篝火平静地燃烧着,懒懒的火焰显出几分无力。图伦疑惑地看向周围,那些与他一样,露出惊讶与恐惧的面孔告sù

他,那条火龙并不是他的幻觉。

“现在,”牧师平静地转向他,蓝色双眼印出金红色的火光,“做出你的选择,图伦——接受我的建议,你会得到我的承诺。或者坚持你愚蠢和顽固,带着你最后的族人一起化为灰烬。”

他看起来如此强dà

,却又如此冷漠。他曾经生动而充满活力的眼里如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而不过一位神祗在这个世界的幻影。

图伦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甚至更愿意相信之前那个坚定而无所畏惧的年轻人,而不是某种他所不能理解的,强dà

的力量。战斗的欲望在他骄傲的灵魂中咆哮——但这并不是他们抛弃故土来到这里的目的。

年轻的首领缓缓放下了武器。

“你想知dào

什么?”带着屈辱与疲惫,他语气生硬地问。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白骨与玫瑰

少年有些惊讶地环顾着四周。他想过自己会被带进某个阴森黑暗的洞穴,或者墓地,或者什么远古的废墟……但如今,他身处的却是一个精巧美丽的庭院。

庭院中心的喷泉旁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精灵少女的雕像。她微微弯腰拉起裙裾,像是担心会被水雾浸湿,纤细的身体上那一层薄纱仿佛能随风而动。

少年盯着雕像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她精致的脸庞上那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恬静与神mì

让他微微有些着迷。

他或许应该更关心附近走廊边那两个正低声争执着什么的男人——他们争执的结果大概会与他的性命相关。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座被精灵抛弃的城市里。那个耐瑟斯的牧师除了反复地逼问之外并没有对他怎么样,但他清楚自己的结局,杰·奥伊兰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过他。

他不想死,却看不见一点逃脱的希望。直到某个夜晚……有人把他救了出去。

救他出来的人显然不是真心想要帮zhù

他。他甚至都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就被交到了其他人手中。

一个还没到中年的陌生男人,褐色的头发里已经夹杂着灰白,瘦长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厌倦而茫然的表情。他穿着像个小商贩,但身上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虽不明显,却是少年熟悉得不可能错认的味道——死灵法师的味道。

男人带着少年行走于安克坦恩的荒山野岭之中,除了最初那句“跟着我,别乱跑,你或许还能活下去。”之外,没有再开口对他说过一个字,少年也明智地保持着沉默,从不试图逃走。

他们同样都是不容于这个世界的人,但少年毫不怀疑,如果他做了任何不该做的,男人对他下手时不会有一点犹豫,甚至会比那些不得不装模作样的牧师还要干脆。

离开那座废城的第十天,男人一言不发地蒙住了他的眼睛。跌跌撞撞地走了大半天,再一次见到光明时,他已经身处这个即使在冬季也盛开着玫瑰的庭院。

深红色的玫瑰,开在白色的大理石花盆里,在白雪的映衬之下娇艳异常。

花盆上装饰性的雕刻确实骷髅。

两个男人结束了争执,向他走了过来,带他来的男人依旧一脸厌倦,只是显得更为不快。另一个男人则要年轻许多,毫不避讳地穿着一身黑袍,衬出一张雕像般端正漂亮却苍白的面孔,黑色的卷发显然精心打理过,优雅地垂在肩头。

他的动作却丝毫谈不上优雅。

他粗鲁地猛拉了少年一把,让他面对着他,抬起眉用傲慢而挑剔的神情扫了他几眼,然后抽出一条黑色的丝带紧紧地蒙住了少年的眼睛。被压迫的眼球一阵胀痛,但少年一言不发,在双手也被绑在身后时也依然没有半点反抗。

他被推向走廊的方向,纳闷着现在蒙住他的眼睛到底还有什么用处。

少年习惯了黑暗,但并不习惯盲目,

他走得小心翼翼,速度便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身后的人不耐烦地猛推了他一下,让他踉跄着向前冲去,险些跌倒在地。

少年的心中涌出怒意,但他早已习惯了忍耐。他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无人提醒直直地撞了墙壁时也只是默不作声地转身继xù

走下去。

暖意扑面而来,他们进入了一个房间。某个男人用低沉而平板的声音在不远处说着什么,听起来像是某种账目。少年安静地等待着,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那孩子是谁?”

她的语气懒散而漫不经心,但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

即使看不见,少年也能感觉到,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干嘛绑着他?可别告sù

我你们连这样的小孩子也怕。”

这一次的声音里带上了嘲弄。

眼睛和双手上的束缚都被迅速地解开,少年眨着一片模糊的双眼,视线过了好一阵儿才逐渐清晰。

那一片如玫瑰般的殷红立kè

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一个一身红裙的黑发女人,正懒洋洋地靠在一张临床的高背扶手椅上,一双绿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她很漂亮。不是庭院里那个精灵少女的雕像般精致易碎的美丽,显得成熟而艳丽,但同样难以捉摸。

“过来。”

女人向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少年听话地靠近,在一臂的距离之外停下脚步,垂眼盯着地面。

“这孩子有格洛丽亚的消息。”那个把他带来的男人开口道,“格洛丽亚……和那个废城里的消息。”

“格洛丽亚……”女人轻声叹息,“我亲爱的格洛丽亚,总是少那么一点点耐心。抬起头来,孩子,告sù

我,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少年怯怯地抬起头,脑子里却开始疯狂地转了起来。

“亲爱的”格洛丽亚……那个长得乖巧秀丽的疯女人和面前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关系?他能说出多少又要隐瞒多少才能保住自己的命?这些人又到底已经知dào

了多少?……

“我在一个闹瘟疫的村子外面遇见她……”

他轻声开口.

是那个该死的女人让他陷入了眼前的困境——他该像老师吩咐的那样,买到东西就尽快回去,而不是因为好奇停留在那个染上瘟疫的村庄外,看着那个女人干脆利落地杀掉了一个踉跄着试图逃离村庄的男人。

她发xiàn

了他,在他慌乱地试图控zhì

她的精神的时候嘲弄地一笑。

“一个小小的死灵法师……有这么年轻的同行真是令人惊喜。你的法术是从哪个坟墓爬出来的尸体教你的吗?我都能闻到它腐朽的味道,那对我可没什么用。”

他们是黑暗中的同行者——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朋友。

“你的法术和我的又能有什么不同?”少年恼怒地反驳。老师告sù

过他,所有的死灵法师使用的法术说到底其实都一样,他们无法从任何神灵那里得到帮忙,只能与地狱中的恶魔交yì

以换取力量。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他。

“看看他。”她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男人的尸体,“知dào

他是谁吗?”

少年沉默着,这个问题并不需yào

他回答。

“一个牧师,水神尼娥的牧师。”女人的指间玩弄着一枚堪称华丽的符文戒指,无法掩饰她的得yì

,“但他既不能治愈这场瘟疫,也不能避免让自己被感染,即使是他的神也无法保护他——我散布了这场瘟疫,没人能阻止它,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不同。”

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别担心,你会没事的。”她对他阴冷地微笑:“但如果今天你所听到和看到的一切有一点泄露出去,你将死去,而我会活着,这是另一个不同。”

她扬长而去,再没有看他一眼。

女人强dà

的力量的确让少年害pà

,但更多的却是愤恨和疑惑。他离开那座即将灭亡的村庄,却在途经另一个村庄时见到了与那个女人自大的描述不同的结局——这个村庄也同样被瘟疫所袭击,但耐瑟斯的牧师出现在村里满是泥泞的、唯一的一条道路上,治愈了所有人。尽管有些病重的人失去了记忆,但那与死亡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大着胆子溜进村庄,却没有见到那个传说中创造奇迹的牧师,只是被一个男人拉住,不断询问他是不是霍安·肖,他的父亲去了哪里。

或许失忆多少还是会让人觉得慌乱不安。

他挣脱那个男人,回到他从不愿称之为家的居所,忍不住还是把一切都告sù

了他的老师——杰·奥伊兰,一个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已经像如今这样苍老的死灵法师。

老人沉默了很久,突然问他:“你说有个男人说你是他朋友的儿子?”

少年吃了一惊,分辩道:“他根本什么也不记得……”他担心老人误以为他想要逃走——他的确曾经逃过,但现在,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朋友的儿子。”老人漠然地打断了他,“我需yào

你混进那些失忆的信徒之中。”

老法师想要知dào

的不仅仅是那些神mì

的牧师的力量从何而来,他更想知dào

那个女死灵法师的力量从何而来。

“没人会怀疑你,你也不需yào

做任何事。去听,去看,然后把一切都告sù

我。”

——如果真那么简单就好了。

霍安·肖,他的确用这个名字轻易地混进了信徒之中,还加入了前去参与修建耐瑟斯的神殿的人群,因为据说在那里可以见到牧师。

他没有见到牧师,倒是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死灵法师,混在另一队信徒之中加入了他们,称自己为格洛丽亚。更令他惊讶的是,她并不需yào

像他一样假装失忆,与她同行的的人都与她来自同一个村落,他们认识她,却只当她是一个安静勤快的、可怜的年轻**。

他还没来得及打探什么关于她的消息,女人已经找上了他。

“我告sù

过你……”她的笑容里像是藏着毒药般令他胆寒。

“我没告sù

任何人!”他说,“我的老师,杰·奥伊兰只是让我来看看那位新神到底有什么力量!”

女人半信半疑,但没再追究。

“奥伊兰,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她眯着眼睛看他,“如果你是他的学徒……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帮我一些小忙?”

“……什么忙?”他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太过危险,他还不如趁早逃走。

“你会知dào

的……在必要的时候。”女人狡猾地回答。

而他就此错过了逃走的机会。

格洛丽亚总是能轻易把那些不怎么惹人注意的男人弄到无人之处,再叫霍安来控zhì

他们的精神,说出他们知dào

的一切,然后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

女法师虽然能够抵抗他的法术,却似乎不怎么擅长精神控zhì

,而那正是让杰·奥伊兰在死灵法师中闻名的拿手好戏。

无视那个女人停不下来的冷嘲热讽和她总喜欢把那些尸体弄得奇形怪状的古怪嗜好的话,他们合zuò

得几乎还算愉快。

如果不是他最后想要带走埃德…….

少年停了下来,舔了舔嘴唇。他不知dào

自己该不该提起埃德。杀掉格洛丽亚的并不是埃德而是他的“哥哥”,但认真追究起来,是他害死了那个女人……

他的心不受控zhì

地越跳越快。

“杰·奥伊兰。”他面前的黑发女人沉吟着,像是完全忘掉了格洛丽亚和她悲惨的死亡,“我一直很想见他一面,但他实在很擅长躲藏。”

少年沉默着。他知dào

奥伊兰躲在哪里,但是……

“我饿了。”女人突兀地说,并且对他微笑着,“我想你也一定饿了,是不是?”

她没等他开口就站起来向他伸出了手,拉着他走向另一个房间,仿佛其他人根本不存zài



“我们去吃点东西,也许顺便交换些有趣的小故事?”她低头轻笑,呼吸让他感觉耳边有一丝轻微的酥痒,而她拉着他的那只手冰凉而柔软。

“我叫莉迪亚,莉迪亚·贝尔,你呢?”

少年蠕动着嘴唇。他有一个名字,但他厌恶着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霍安……”最后他低声说,“如果您允许,从今天开始,我叫霍安·肖。”

第一百三十七章 巨人之斧

埃德拼命地仰头,仰得脖子都快断掉,也没能看见巨人之斧的顶端。

他们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它,但走到它下面足足花了近两天的时间。那黑色的断崖高耸入云,顶端始终被缭绕的灰色云雾所遮掩。它朝向冰原的一面是完全垂直的,黑色的岩石裸露着,即使冰雪也无法覆盖。即使已经过了上万年,巨人们所显露出的力量与愤nù

也依然令人心惊。

“它看起来还真像是被人用斧头砍过……”埃德说,“那真的是巨人干的吗?就一斧头?那他们得有多高!”

“传说中,他们一步就能轻松地跨过维因兹河。”诺威回答。

“为什么它不叫‘被巨人用斧头砍过的倒霉石头’?我还以为是巨人的斧头留在那儿变成了山呢!”泰丝为那座断崖的名不副实而不满。

“事实上,巨人之斧原本是指附近冰原上一片裸露的岩石,据说那看起像是巨人遗留的斧头,但它常年被积雪覆盖,所以人们干脆把这里叫做‘巨人之斧’,至少它很显眼,比没人能看见的岩石更值得有一个好名字。”诺威耐心地解释。

泰丝翻了个白眼:“见鬼,死心眼的精灵,我知dào

你年纪够大,看过很多很多人类几辈子也看不完的书,但我只是随口抱怨一下,你用不着解释得这么详细。”

诺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它们还真是绝配。”泰丝用双手朝断崖比划了一下,“黑色的,又高,又光秃秃。”然后再朝他们左侧的冰原比划一下“白色的,又大,又光秃秃。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这儿更让人绝望又无聊的地方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冰原。白色的雪似乎无边无际,一直铺到世界的尽头,看上去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谁也无法否认那是令人震撼的景色,他们在踏出森林的一瞬间就被扑面而来的苍茫与冷寂逼得无法呼吸,但即使没有传说中恐怖的暴风雪,那片无情的冰原也像是在拒绝任何人的进入。

“我们得在一个雪白雪白的世界里,找一条雪白雪白的龙——也许走到它鼻子底下我们都还不知dào

它在那儿呐。”泰丝说。

“那我们只好祈祷他没有又躺在那儿睡觉——至少他的眼睛是金色的嘛。”埃德说。

诺威笑着摇头,这两个年轻的人类应付压力的独特方式,总是让他觉得自己的紧张也变得多余又可笑。

“别忘了,我们还得找到一个向导,才不至于在那个雪白雪白的世界里晕头转向。”比精灵更认真的娜里亚皱着眉头在右侧的森林里搜寻着,“我可没看到有什么像个镇子的地方。”

“哦,别担心,甜心,它绝对就在附近。”泰丝点点自己的鼻子尖,“我都能闻得到它散发出的臭味儿了。”

“以及,”诺威轻声提醒大家,“小心点儿……我想我们正被人盯着呢。”.

拉掉一堆枯萎的攀缘植物,顺带弄掉白雪织就的斗篷,一个不知该用狰狞还是滑稽来形容的雕像出现在埃德的眼前。

他后退了一步,疑惑又不安地欣赏着这不知出于何人之手的石像。它看起来已经在这里待了很多年,时间模糊了那些原本粗糙却有力的刻痕,却并没有让它变得更加平易近人。它比他要高出一个头,近乎方形的脸上有一双大而凸出的圆眼睛,扁平的鼻子只是两个浅浅的小洞,野猪一样的獠牙从嘴里伸出来,嘴角却生硬地往上翘着,露出诡异的笑容——它的嘴唇和牙齿甚至还是红色的。

“这是血。”诺威的手指擦过那些暗红色的涂料,皱着眉闻了闻,“这大概是……兽人留下的东西,但被人改过了。感觉像是某种警告。”

不只是嘴唇和牙齿,石像抱在自己肚子上的双手和踩在脚下的像是人头的东西似乎也曾经被染红过,但已在积雪下褪得几乎看不见,而为它补色的人显然不怎么负责,只是草草地在嘴唇上随便涂了涂了事。

石像旁有一条小路,安静又幽深地向森林中延伸,那应该能通向他们的目的地。

娜里亚毫不犹豫地向前迈步,却被埃德一把拖了回来。

“娜里亚,我知dào

你很着急,但莫克和斯科特都说过那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进去,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他说。

“哦,埃德·辛格尔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真是令人欣慰!”泰丝夸张地用一只手按住胸口。

埃德有点脸红:“我一直都很小心谨慎!”

“难道你没有指望过那其实是一个和平又友善的小镇,人人都会笑着跟我们打招呼,或者指望你的金币能摆平一切问题吗?”泰丝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埃德的脸又开始变白。如果他们一路顺利,没有任何波折地到达了这里,他说不定真会这么觉得。

“泰丝……”诺威用他惯有的语调警告开始口无遮拦的红发女孩,头痛地意识到,他大概真的太过纵容她了。

“我有个主意。”当泰丝一脸无辜地扭过头,装作欣赏风景时,他压低了声音说,“那位一直跟着我们的朋友……也许我们该给他一点小小的惊喜。”.

冒险者们小心翼翼地踏入被遗弃者和自我放逐的人们无名的小镇。它在夕阳的余晖中安静得几乎有些温柔,但那些胡乱搭在唯一一条路边的,风格混杂的建筑——石砌的矮墙,歪歪扭扭的木制小楼,兽皮搭的帐篷……毫无规律的混乱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安心。更何况,这里像是刚刚经lì

了一场战斗,许多破碎的木板还躺在黑乎乎的雪地里,随处可见的血迹像是有意泼洒的颜料,完全无人理会……或许真的无人理会,整个小镇看起来就像是空的,街上无人行走,也完全听不见任何说话的声音。

“这里看起来像是……被野蛮人攻击了?”娜里亚想起了那个被野蛮人攻击的人类村庄。

“那这里的人也都逃走,或者藏起来了吗?”埃德不安地东张西望,尽管看不见半个人影,他却似乎能感觉到有许多目光正窥视着他们。

“我不知dào

这里是被人攻击还是他们自己打了一架……但这里可不是空的。”诺威轻声回答,证明了埃德的猜测。精灵能听得见那些沉重的呼吸声,从他们周围的每栋房子里传出来。

“欢迎!”

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从他们前面一栋房子低矮的屋顶上冒了出来,用有些生硬却过分准确的通用语大声叫道:“你们看起来不像是死人,所以,欢迎你们,陌生人!你们是来加入我们,还是只是好心地来给我们找点儿乐子?”

那大概是某种信号。他话音未落,周围的房子里发出轰然的响声,几十个男人挥舞着各种武器从门、从窗子、从破烂得随手一推就会到底的木板后吼叫着跳了出来,团团围住了像是落入陷阱的猎物般只能仍由他们处置的外来者。

但如果他们想从那些人脸上看见惊慌失措甚至恐惧的表情,那他们大概是要失望了——虽然的确是被吓了一跳,但早有心理准bèi

的冒险者们很快恢复了镇定,面对十几倍的敌人和近在咫尺的武器,除了阿坎有来有往地对着他们吼了一嗓子之外,其他人看起来一副“就只是这样而已嘛?”的神情——毕竟,他们大多数可是面对过几十个挥舞着更为锋利的武器、技艺高超的精灵族骷髅战士,或者(大概)亲手关闭过地狱之门的。

娜里亚好奇又有些厌恶地打量着这些男人。他们全都又脏又臭,比那些白森森的骷髅更让她难以忍受,也不知dào

他们是懒得洗澡还是故yì

把自己弄成这种鬼样子。

这里大概也没有什么地方供他们修剪自己的头发和胡子,那些乱七八糟又油腻腻地粘在一起,几乎能遮住整张脸的长毛让娜里亚很想干脆拿剑给他们好好修理一番。

其中有些个子特别高大的——包括屋顶上那个,无一例外地有着极为明显的突起的眉弓,有些皮肤粗糙得大概可以直接拿来磨剑,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刺青,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野蛮人。

没有达到期待中效果似乎让这些男人们有些不太高兴。

“撕了他们!”有人高声叫道,“让他们变成死灵法师也凑不起来的碎渣!”

“至少他们跟我们一样讨厌死灵法师,”埃德不抱什么希望地说,“如果我告sù

他们我杀过……帮人杀过一个死灵法师,不知dào

他们是不是愿意跟我们谈谈?”

“你指望这些人会相信你——一个白白嫩嫩,干干净净,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还扎了个辫子,连胡子也没有的家伙?”娜里亚取笑他。

埃德摸摸下巴,很想辩驳说他已经有胡子了,他只是习惯性地剃掉了。

“我们无意跟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动手,”诺威高声说道,“但如果你们执意如此,也别以为自己必胜无疑!”

他猛地掀掉了帽子,露出飘扬的金发和尖尖的耳朵。

人群中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有很多人不安地向后退缩了一下,但也有人在片刻的惊疑之后哈哈大笑起来:“一个精灵!你们这种漂亮又纤细的家伙可不该跑到冰天雪地的北方来!”

看来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精灵。

“如果你曾经见过,或听说我的种族,”诺威镇定自若地开口,他抬起左手,精巧的轻弩稳稳地对准了那个还没能停止笑声的男人,“那么你也应该知dào

,一个精灵从不会失手。”

笑声突兀地停了下来。

“谁想成为第一个?我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射中他的额头。”精灵自信的笑容让更多人开始犹豫地互望,但埃德知dào

,诺威或许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冷静。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杰穆恩

从旅行者们踏进小镇的那一刻起杰穆恩就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但在他犹豫不决,想要弄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的时候,罗泽,那个冲动鲁莽的混血儿,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出去,叫出了他教给他的台词——值得称赞的是,他倒是说得一字不差,似模似样。

但说完那句,他也就只会两手叉腰,高高兴兴地在那里看热闹,等着他的下一个指示了。

杰穆恩紧盯着那群看起来太过镇定的陌生人。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死灵法师,但却有可能是强dà

的法师——他听说过他们的能力,那些火球,或闪电,甚至一场冰风暴……法师通常不会携带什么武器,因为他们用不上,所以那个大个子,那个高个的男人,还有那个黑发的女人都不会是……

“女人。”他喃喃自语,终于想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应该有两个女人!”他叫出声来,他果然是年纪大了,连他的探子不久之前告sù

他的消息都能忘记。

“当然。”一个甜美的声音回应道:“你现在才发xiàn

?还真让人伤心,你的人没有告sù

过你吗?我明明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一个!”

他僵硬地想要回过头,后脑靠近脖子,那最柔软和脆弱的地方却被什么尖锐冰冷的东西轻轻地戳了一下。

“别动。”那声音警告他,“包括手,以及不管哪里都别动,也不许大声说话,在上面那个家伙跳下来之前我就能在你头上开个小洞再轻轻松松地逃走。我可清楚你们那些小花样啦,不管在哪个城市,或者世界的哪个角落,也没什么新鲜的嘛。”

老人摸向桌子底下的手也停了下来。

“也别去想你那些除了个子大之外,脑子还不如阿坎和埃德够用的守卫啦。”泰丝有些得yì

洋洋地说。她在银牙矮人的矿坑里把那个暗算过她的南方人一脚踹下通风口之前,也把他的麻醉箭通通摸了过来,一直到现在才派上用场。

那原本是精灵的计划——无论是谁在森林跟踪着他们,他们可以抓住他,逼他说出小镇里的情况,让他带他们进去,直接找到这个小镇里的首脑。但泰丝了解这些人,他们的嘴里可没多少实话,更可能把他们带进某个陷阱。她改变了计划,跟踪在他们就要进入小镇时一定会回头通风报信的人,直接找到那个首领,并且在埃德强烈反对的情况下,让诺威同意了由她来完成这个有趣的小任务。

让她独自去做什么危险的事,通常需yào

在她诺威的耳边各种威逼利诱,死缠烂打,花上足以让监视他们的人起疑的时间。但诺威很清楚,泰丝讨厌……或者说害pà

那些她无法掌控的危险,但那些生活在黑暗和泥泞之中,卑劣凶残的家伙,她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在他确定她有足够的能力去应付需yào

面对的危险的时候,他总是会放手的——所以红发泰丝永远也不会放开她的精灵。

有点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幕后控zhì

这个小镇的居然是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儿,有着稀稀落落的白发和混浊的灰色眼睛。他甚至都不是个野蛮人!

当然,她也不会因此而放松警惕就是了。

“瞧,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啦。”泰丝用堪称温柔的语气与老人商量,“我猜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陪我们。但如果你能让外面那些人离我的朋友们远远的,他们还是会挺愿意来陪一个老人聊聊天的。”

“你一定是弄错了什么。”杰穆恩用惊惶的声音说,“我只是个偶尔出点小主意,让自己能够处于罗泽——屋顶上那个大个子野蛮人的保护之下的可怜的老家伙,外面那些人可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我可没瞎,”泰丝笑嘻嘻地说,“也没聋。”

杰穆恩闭上了嘴,他完全不知dào

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不会在他教罗泽那几句话,还不耐烦地骂他蠢货的时候就已经藏在哪里了吧?

脑后的刀尖又戳了戳,似乎有些不耐烦:“我得告sù

你,我连晚餐都还没吃呢,说不定会饿得一时手抖什么的……”

“我是说真的,”杰穆恩让自己的声音在诚恳里带上点绝望,“即使你拿刀抵着我的脖子把我拖上屋顶,让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人也只会开始打赌我的血能溅到多远而已。”

“他们也许真的不在乎,但那个野蛮人在乎,而下面那些人,他们害pà

那个野蛮人。不是吗?”泰丝把他的话堵了回去,“让你的野蛮人叫那些家伙有多远滚多远!”

“……你不会杀我的。”杰穆恩冷静地说,“你大概根本就没有杀过人吧,小女孩儿……”他能从泰丝的声音里判断,那是个还很年轻的女人。

“……哦,靠,真的吗?你要来这招?我不但杀过人,我还杀过死人呢。”“小女孩儿”的语气鄙夷又不耐烦,“瞧,我那些朋友可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家伙,他们只是不想惹麻烦。就算那些人现在动手,他们也有一半儿的机会能冲出去,而只要他们受了一点点伤,你可连半点儿活下来的机会也没有。”

杰穆恩沉默下来。他并不是没有逃生的办法,只是可能有些狼狈,而他的老骨头也已经越来越不经摔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那个法子。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他能从前面窗子那片仅剩的玻璃上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个女人映在其中的影子,她的腰间有什么东西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那似乎是一把刀,刀柄却有着被他烙印在记忆深处的,熟悉的形状。

“……你是不是认识一个矮人?”他突然问道。

“我认识好多矮人呢。”女人毫不迟疑地回答。

“莫克,他叫莫克。”

女人犹豫了一下。那片刻的犹豫已经足够杰穆恩证实自己的猜测——再说他现在也没什么可以选择的。

“罗泽!”他吼道,“让那些人都滚远一点儿!让……让我们的客人到我这儿来!”

“不是这里。”泰丝立kè

说道,谁知dào

这里还有什么见鬼的花样,“他们可以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

“听着,小女孩儿,这里是唯一能保证你们安全的地方。如果你们是莫克的朋友,我不会伤害你们。再说你的刀不是还在我脖子后面嘛?如果你乐意,你可以一直让它待在那儿,直到你的朋友们平平安安离开这里——但你们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总不会是为了看看风景?无论你们想要做什么,我也会是这里唯一能帮你们的人。”

野蛮人的吼声已经从屋顶上传了下来:“滚开,全都滚开,杰穆恩要见他的客人!”

“……好吧。”泰丝勉强同意了,“让那个大家伙离我们远远儿的,但是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

在即将开战的时候听到那一声大吼,诺威多少松了一口气,有他和阿坎,想冲出去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他们就别想在这里找向导什么的了。

但直到走进杰穆恩那歪歪扭扭,却异常结实的小楼,跨过几个躺在地上或楼梯上,正睡得香甜的男人,看见泰丝笑眯眯地坐在那个老人身边,一只手还亲昵地放在他脖子上——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完全无视旁边那个站得远远的,比阿坎还要高上一个头的野蛮人恶狠狠的目光时,他才真的放下心来。

“欢迎!”老人似乎也不怎么在乎脖子上的小匕首,笑容满面地向他们伸开双臂,“我叫杰穆恩,这里的……嗯,用你们的话来说,镇长。”

“你好,镇长,我是埃德,埃德·辛格尔,来自维萨,这些是我的朋友,精灵诺威,娜里亚,还有阿坎……以及你应该已经认识了的泰丝。”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埃德也能笑得轻松自如,就像平常那么讨人喜欢,那多少缓和了一下紧张的气氛,却让它变得越发奇怪。

“欢迎!埃德·辛格尔,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在我面前连名带姓地说出自己真zhèng

的名字了,你看起来是个好孩子。”杰穆恩说,似乎很有些感慨。

莫名其妙被称赞的埃德稍稍愣了一下。

“因为我们并没有什么需yào

隐藏。”诺威说,“泰丝……你可以把刀收起来了。”

泰丝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收起了刀,在老人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才开心地回到诺威身边,寻求夸奖的小孩子一样抬头露出一脸得yì

的笑容。

杰穆恩向角落里似乎准bèi

冲过来的罗泽挥挥手,制止了他。

“看看那个精灵,他射一支箭的速度可比我用刀还要快。”那个女人的话还凉飕飕地留在他耳边,他可不想冒险一试,而且他还有更想知dào

的事。

“诺威说得对,我们没什么可隐藏的,也没有任何敌意。我们只是想在这里找一个合适的向导,带我们进入冰原。”埃德说。他们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们是在开玩笑吗?”杰穆恩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在这个季节,这种时候,你们打算去冰原?”

“我们有一个朋友……他在冰原上失踪了。”埃德说,“我们得找到他。”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来自冰原的消息

“你们的朋友,他是个野蛮人?”

杰穆恩猜测着。

埃德摇摇头。

“那他已经死了。”杰穆恩相当确定地说,“有你们这样的朋友,他是个幸运的家伙,但,抱歉,我不知dào

他是发了什么疯才会跑进冰原,但如果他在冰原失踪,那他肯定是死了,如果你们跟去找他,你们也一样是发疯,一样会死在那儿。”

“他才不会死呢!”娜里亚怒气冲冲地向前跨了一步。

埃德赶紧拉住了她。

“我们的朋友,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战士,他不可能那么容易死的。”他向杰穆恩解释,“你只需yào

告sù

我们有谁能带我们去冰原就行。”

杰穆恩依然摇头。

“听着,”他说,“我完全可以随便找个人带你们进冰原,然后把你们扔在那里,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全会死在那儿,根本用不着我动手。但既然你们是莫克的朋友,我总不能让你们去送死。”

“你怎么知dào

莫克的名字?”诺威问道。

杰穆恩看了一眼泰丝,目光落在她腰边的小刀上。

“那把刀,那是矮人莫克的刀。”他说,“我认得它……莫克可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家伙,而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是会随便杀个矮人的人,所以我猜你们是他的朋友,那把刀是件礼物?”

泰丝歪着头,不置可否。她从不使用能在她身上看得见的武器,但她确实会把最漂亮和她最喜欢的挂在身上。

杰穆恩似乎也并不需yào

她的确认。

“莫克救了我的命。”他说。一瞬间出现在那个其貌不扬,让人很难有什么好感的干瘦老人脸上的,是真实的怀念和感激,甚至一丝遥远的憧憬。

“他可从来没说过在这里有个朋友。”泰丝说。虽然的确是莫克告sù

了他们这个地方的存zài

,但他根本没提过杰穆恩的名字。

“他也许已经忘了,也许以为我已经死了……毕竟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而在这里,还从来没人能活到我这个年纪。”杰穆恩有些自嘲地一笑,“我听说他已经回到了他的族人之中……那很好,那比四处漂泊的生活更适合他。”

“是莫克告sù

我们能在这里找到真zhèng

的向导。”埃德试图说服杰穆恩,“所以……”

“几十年前,当然。”老人打断了他,“即使是几年前,只要有足够的报酬,也没有太大问题。但现在……”他摇摇头,“你们进来的时候,应该可以看得出,这个镇被袭击了。”

“被野蛮人?”娜里亚理所当然地猜测。

“是啊……死的野蛮人。”

杰穆恩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连旁边那个野蛮人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恐惧。

“你是说……亡灵攻击了这个镇?”埃德惊疑地问,“为什么?”

“好问题。”杰穆恩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下次他们再来的时候,我会认真地问问那些死人的。”

“我知dào

冰原上一直有死灵法师在游荡,但我也听说,他们数量很少,从来不足为患。而且他们并不能控zhì

野蛮人的灵魂。”诺威说。

“从前大家都这么以为。没有哪个野蛮人把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放在眼里,老实说,他们大概根本不知dào

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但现在……没人说得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那些死灵法师,他们就像得到了什么帮zhù

,开始变得更加大胆,起初只是偷走死者的尸体,很快就开始带走活人,甚至一整个营地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消失,等他们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连自己亲人都不认得……

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的野蛮人突然大声地说了几句什么,杰穆恩不耐烦地以同样的语言回了几句。

“他说什么?”埃德好奇地问。

“他说那根本与什么法师无关,人类没有力量召唤野蛮人的祖先,也没有力量伤害野蛮人。那些野蛮人冒犯了祖先的灵魂,所以被诅咒了。他们不是任何人的傀儡。”杰穆恩不以为然地说,“就算是死,野蛮人也不会承认自己会受人类摆布的。新来的家伙们倒是说起过一条龙……”

诺威和泰丝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埃德和娜里亚却不能,他们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而杰穆恩立kè

就看了出来。

“所以……你们是去找那条龙的?”他露出了然的笑容,“你们是冒险者?我得说,作为冒险者,你们也太年轻了点儿。不管是为了那条龙的宝藏还是想用它的命来捞个好名声,奉劝你们,那都不值得拿命去换。据说那条龙现在和死灵法师是一伙儿的,你们不会有任何胜算。”

“我知dào

有其他冒险者进入冰原找过那条冰龙,”既然无法否认,诺威干脆默认了老人的误解,“他们从未说过它与死灵法师有什么关系。”

“其他冒险者?”杰穆恩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说那几个刚摸到冰原的边儿就幸运地被野蛮人赶回去的家伙?”

“我们一定得找到那条龙。”娜里亚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是没对付过死灵法师,别拿这个来吓唬我们。”

“……你们是跟那条龙有仇吗?”杰穆恩猜测着。

娜里亚只是一脸怒气地瞪着他,老人自以为是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已经尽lì

劝过你们。但如果你们执意要去送死,我可也拦不住。有个家伙会很乐意带你们去冰原……以及跟你们好好谈谈那条龙的。”

“很乐意?”埃德有点疑惑地问。

“他在哪儿?”娜里亚问,“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哦,那家伙可不在这儿。高贵的、真zhèng

的野蛮人怎么会住在这种肮脏、卑贱又堕落的地方?”杰穆恩讽刺地笑着,摊开双手,一边的罗泽吐了口唾沫,大声地说出一个谁也听不懂的词,显得愤nù

又不屑。

“现在天已经黑了,根本没人会愿意离开自己的窝,你们得等到明天早上,我会派人带你们去找那家伙的,如果那家伙还活着的话……”

“如果我们也都还活着的话。”泰丝微笑着补充。

“你们可以住在这儿。老实说,这也是全镇你们唯一能住的地儿啦。”杰穆恩假装根本没听出这句话中的暗示。

“多谢你的邀请。我们明天再来。”埃德礼貌地谢绝了。

“让我给大家都省点事儿吧。明天一早,会有人在路口的石像旁边等着你们。”杰穆恩说,“如果那家伙已经死了,我建议你们还是直接回家,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愿意带你们进冰原的。”

“如果这里有马,我们也想买上几匹。”埃德补充道。

“我们曾经有,虽然不多。”杰穆恩说,做了一个无能无力的手势,“但全让那些死人吓走或者弄死啦!”

埃德看看诺威和泰丝,泰丝耸了耸肩:“我倒是真没有看到什么马。”

诺威也摇了摇头。

“走吧。”他说,“如果有向导的话,我们应该可以在某个野蛮人的营地弄到马。”

在他们离开之后,罗泽大步走向杰穆恩。

“要告sù

他吗?”他没头没脑地问道。

杰穆恩能从野蛮人的语气中听出他真zhèng

的问题,他没一点犹豫地回答:“当然,为什么不呢?”

“我以为他们是你救命恩人的朋友。”野蛮人讽刺地说。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罗泽一向懒得对这个老得早该死掉的家伙表现出什么尊敬,他们彼此需yào

,但也仅此而已。

“我已经劝过他们了。”杰穆恩交叉起十指,对罗泽的讽刺毫不在意,“是他们自己非得去送掉自己的小命,我说或不说又有什么区别?至少,说出去还能保住我自己的命——那也让他们死得没那么浪费,就为这个,我觉得他们该感谢我才对。”

罗泽没再说什么。他觉得他也该学学这个……人类是怎么形容它来着?

——厚颜无耻.

那一晚埃德他们就露营在小镇附近的森林里。他们不知dào

杰穆恩的话有多少值得相信,但在米亚兹-维斯经lì

的一切让他们不得不提高警惕。而那条传说中和死灵法师在一起的冰龙,他们更愿意相信那是银牙而非伊斯。

“莫克说一个死灵法师从矮人那里偷走了一样东西……也许银牙也是为那个去的,只不过它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而死灵法师可不会冒险去救它。”埃德说。

这个推测听起来十分合理。他们知dào

伊斯出现在悲泣森林就是为了追杀一个死灵法师,他跟那些法师们显然不可能有什么交情。

“但恐怕很难让其他人相信,那并不是同一条冰龙。”诺威低声说出他的忧虑。

而他没说出口的是,即便人们知dào

那并不是同一条冰龙又怎样?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龙就是龙,这一条和另一条,对他们而言并无区别,都不过是一种巨大而邪恶的怪物。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总会有办法的。”最后埃德低声说,“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里……”

这句话他说过无数次,却从未有一次如此无力。

第一百四十章 向导

并没有什么不死者的打扰,埃德他们度过了安静却无眠的一晚。第二天,那位不幸被泰丝跟踪过的探子鼻青脸肿地等在石像边,阴沉地带着他们走向巨人之斧。在那如斧凿般垂直的峭壁之下,有一顶小小的帐篷,已经有一半被埋在了雪里。

“早知dào

向导就在这里,我们就不用进那个见鬼的镇了嘛。”娜里亚说。那个带他们来这里的男人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看着埃德踩过厚厚的积雪走向帐篷,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笑意。

诺威快走几步,拉住了埃德。

“小心。”他说。

他们在离帐篷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

“呃……请问,有人在吗?”埃德大声叫道,同时又转头跟精灵嘀咕,“如果他根本听不懂通用语怎么办?”

“别担心,我们这位朋友会很乐意为我们翻译的。”泰丝笑嘻嘻地说,她用匕首逼着那个男人一起跟了过来。

帐篷猛地被人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钻了出来。

“……女人?”埃德怔怔地说。

那是个跟阿坎差不多的女性,高挺的鼻梁让她突起的眉弓显得不那么突兀,肤色很深,粗糙但很干净,看起来比昨天见到的那些野蛮人要顺眼很多,身材丰满,五官端正,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深邃的眼睛像是黑色,却又微微泛出些蓝,毫无表情的脸冷漠而严肃,更像石雕而非活人

她并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地俯视着埃德和诺威,目光稍稍在诺威的尖耳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去,即使感到惊讶也没有表现出来。

“我们是……呃……我们想去冰原找那条冰龙,杰穆恩说……”埃德不知为什么有点结结巴巴。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会面对一位女性——在他的脑子里,一直以为野蛮人里的女性和矮人族的女性一样,跟男性没什么区别,而眼前这位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她长得挺好kàn

的,也没有胡子……倒是有着他从未见过的丰.胸,还毫不在意地袒.露了大半。无论在维萨还是斯顿布奇,女人们都以如精灵般纤细优雅的身材为美,安克坦恩的女人倒是更丰满,但她们总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腰上猛力的一堆终于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他的脑子里赶了出来。埃德毫无准bèi

地踉跄着跌倒在雪地上,耳边响起女孩儿们的惊呼,和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那个女性野蛮人毫无预兆地抽出一柄厚重的宽刃剑对着埃德就砍了下去,站在埃德身边的诺威用力推开了他,长剑连鞘一起上挥,挡开了那沉重的一击,木质的剑鞘发出破裂的脆响,精灵也因为那巨大的冲击力而向后退了两步。

“疯女人!”泰丝叫道,推开面前那个碍事的男人就冲了上去。

“都别过来!”诺威高声叫道,闪过女人的又一次劈砍,泰丝的脚步稍停了一下,又继xù

往前冲,娜里亚也拔出了剑,却突然被身后的阿坎拦腰抱了起来,双脚都离开了地面。

“阿坎!放我下来!”她叫着,用力踢着阿坎的腿,拿剑柄敲他的手,这个单纯的大个子明明是她和泰丝救出来的,现在却只听诺威的话,有时候还真让人有点生气。

阿坎迈开大步,一弯腰,似乎准bèi

把泰丝也抱起来,却被泰丝敏捷地缩身躲过。

“坏阿坎!”泰丝叫着,差点就一刀戳在阿坎的手上,“为什么只听精灵的话?小莫,咬他!”

阿坎有点委屈地盯着她。

“也许诺威的意思是他们得一对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埃德还有点茫然地拍着自己身上的雪。

“这是什么野蛮人奇怪的见面礼吗?”娜里亚放qì

了挣扎,看着那个两个正打成一团的人。

“野蛮人的见面礼就是把刚见面的人都劈成两半儿?”泰丝对这个解释相当不满,但精灵又抽空高声叫了一句:“待那儿别动!”她只好怒气冲冲地一脚踢倒那个正准bèi

溜到一边看热闹的男人,凶狠地叫道:“给我乖乖趴着!”

不知dào

她昨天到底用了手段,那个吃过苦头的男人虽然一脸怒意,眼中带着仇恨与怨毒,却还是乖乖地趴在了雪地上。

诺威一脚蹬在旁边的峭壁上,借力回身砍向那个女人的左臂。在最初因为对方突然动手而生的惊愕和愤nù

之后,他很快意识到,那个女人并不是真的想把谁劈成两半。砍向他的剑控zhì

着力道,直到试探出诺威的实力才开始放手攻击。

就像阿坎一样,女人的优势在于力量而非敏捷,但她显然比阿坎更有技巧。她的每一剑都收发自如,不会因为用力过猛而让自己露出破绽,不断移动的脚步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有时连诺威都摸不准她会砍向哪里。她甚至能找到精灵攻击中的弱点——她只是跟不上。但诺威也同样不敢硬碰她的任何一剑,只能想办法闪开。

在精灵战士之中,诺威的速度绝对不是最快的,但面对此刻的对手,如果不能将精灵天生的优势发挥出来,诺威怀疑自己很有可能无法取胜。

他开始绕着女人转来转去,长剑不断地改变着方向,叮叮当当地敲打在宽刃剑的剑身上,他甚至有好几次都能击中女人,只是必然得付出受伤的代价。精灵并不介yì

接受平手的结局,但却不知dào

在野蛮人的习俗里,有没有“平手”这种说法——谨慎起见,他最好还是全胜。

他时常跳跃起来,那似乎是一种会让女人有一些不知所措的攻击方式,她之前可能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有时精灵甚至直接踩在了宽刃剑上,在围观者的眼中,他或许显得游刃有余,但只有他自己知dào

,他太高,他的身体并不像精灵中的剑舞者那么轻盈,再这么跳下去,他的体力会消耗得比那个女人还要快。

他翻身落回地面,长剑削向还没有来得及转身的女人腰间,女人再次依靠那种奇特的步伐侧身躲过,高大的身体并没有因此而失去平衡,宽刃剑带着呼呼的风声掠过精灵的头顶,在一击落空之后她翻转手腕,顺势向下回砍,但诺威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没人看清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精灵已经转回了女人的另一侧,长剑由下至上抵在女人的咽喉。

泰丝欢呼着跳起来,她的精灵赢了。娜里亚也很高兴,但她的目光更多地落在那个女人身上,猜测着不知dào

她是不是会愿意教她几招——泰丝和阿坎的攻击方式都与她截然不同,诺威的又通常华丽得让她敬而远之,努特卡用剑的方式却相当合她的胃口。

女人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爽快地放下剑。

“你赢了。”她用通用语说,“你有资格与我同行。”

诺威收回了剑。

“诺威·逐日者,我很荣幸。”

“雪鹰部落的努特卡,普特之女。”

诺威当然不知dào

普特是谁,但从女人的表情看来,她的父亲也应该是个令她骄傲的勇士。

“下一个。”努特卡再次扬起剑。

“等等!”诺威赶紧阻止她劈向另一个人,虽然泰丝看起来跃跃欲试的样子,但她可不是这个野蛮人的对手。

“我们得每一个人都打赢了你,才能请你做向导吗?”埃德疑惑地问,这还真是奇特的风俗。

“向导?”努特卡皱眉,“你们不是镇长找来跟我一起去杀掉那条冰龙的人类勇士吗?我会付你们钱的。”

“杀掉?!”娜里亚的声音尖锐地拔高。

“……我想这之间有点误会,努特卡。”诺威叹息着说,“我们最好还是先坐下来谈一谈。”.

“如果你们不是来和我一起去杀掉那条冰龙,你们为什么来找我?”努特卡不解地问。

他们团团坐在雪地上,照诺威的建议,“好好谈一谈”,只不过,埃德照例是蹲着的。

那个带他们来的男人已经被泰丝打发走了,没能看到他们打个你死我活似乎大概让他非常不高兴。

“我们只是想找一个向导带我们进冰原,而杰穆恩说你是唯一能带我们进去的人。”诺威说。

“但你们进冰原不是为了找冰龙吗?”努特卡指指埃德,“他说的。”

“我叫埃德……”埃德摸摸头,“我们的确是想去找冰龙……”

“如果不是为了杀它,你们为什么找它?”努特卡看起来更加疑惑,然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夷,“如果你们想要它的宝藏,我知dào

它藏在哪里,和我一起杀了它,就送给你们,全部。”

“……他连宝藏都有了吗?!”泰丝的眼睛亮了。

“泰丝!”诺威轻声斥责。

“那应该是银牙的……”埃德说。

娜里亚摇摇头:“我们不要什么宝藏。”

努特卡看起来更加疑惑了。

“你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人和你一起去杀冰龙?”诺威换了一个问题,“你的族人呢?”

努特卡岩石般的面孔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那条龙杀了我的父亲。”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死灵法师的朋友

巨人之脊横亘在北部冰原的最北端,越过它便是一望无际的冰海。这条传说由巨人的尸骨堆积而成的山脉极高且险,根本无法翻越。它寸草不生,除了飞鸟偶尔掠过,巨大的冰原苔虫栖息于黑暗的洞穴里,几乎没有任何动物生存。

但在中东部靠近冰原的山脚下,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洞穴,野蛮人的祖先曾经生活在其中。当他们走出洞穴,习惯了无拘无束地奔跑在平原上,这些洞穴便渐渐被荒废和遗忘。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们不过是聊聊可数的死灵法师,或一些犯下罪行,无处可去的野蛮人藏身的地方,但现在,许多洞窟的深处被凿穿相接,向下挖得更深,巨大的空间里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会让人误以为自己进入了矮人的矿坑,但那些敲击声里没有矮人们的专注与热忱。

“瞧瞧我们,都变成了什么?只会敲石头的矮人吗?”

身披黑袍的法师对脚下那一片忙碌却没有任何生气的景象发出抱怨,但他身边的人并没有任何回应。

开口的人对此不以为意——他们是死灵法师,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没有多少人喜欢说话,或者擅长跟活人打交道,即使聚集在一起,通常也不过沉默着完成各自的任务。他原本就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答,只是那些敲打声实在令惯于安静的法师头痛不已,如果再不抱怨两句,他觉得自己的头壳都快炸开了。

“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绝望地喃喃自语。

“到莉迪亚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为止。”

一个匆匆从他们身后走过的法师顺口回答了他,声音里多少也带着一丝怨气,“别抱怨了,图姆大师不会喜欢听到这个的,就算他自己也一样讨厌这些声音。”

站在路边的法师们注视着他沿着高低不平的石阶向下,穿过一群又一群死气沉沉地挥动着铁锤和凿子,敲打着岩石的野蛮人,消失在洞穴的深处。

那位一直没有出声的法师突然转过身,走向相同的方向,甚至没有跟旁边的人打一声招呼。

被无视的法师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他不认识他,但那些年轻又漂亮的家伙多半是莉迪亚的人,他可不想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年轻又漂亮”的法师走得很快,浅浅的金发从黑色的兜帽里滑了出来。他的目光掠过那些一脸麻木的野蛮人,微微皱起眉头,他们几乎全都是老人和妇女,额头上都刻着一个印记——他认出了那个符号,这些人已被标记,他们将成为祭品。即便如此,野蛮人的天性本该让他们强悍而不易屈服,宁死也会反抗这样的奴役,但他们却像是几乎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志,而原因,或许是他们身后那些明明更加强壮和高大,却只是无声地看守着他们的野蛮人。

那些都并不是活人。

虽然看起来跟普通的野蛮人没有什么区别,但那些守卫早已失去心跳和呼吸。在火光之下,他们毫无生命的双眼动也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肌肉却并不僵硬,也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他们走动时脚步沉重而有力,除了姿势稍有些怪异,几乎看不出是死人。

法师并没有隐藏他眼中的怒意。他不喜欢野蛮人,但更不喜欢死了还能动的野蛮人,更更不喜欢的,是那些让死人爬起来的家伙。

他已经杀过一个,不介yì

再多杀几个,但从刚才那个法师口中吐出的名字让他有些好奇——他很想知dào

,莉迪亚·贝尔到底在这里干些什么。

他在一堆碎石后停了下来,这里已经足够让他听清不远处那两个死灵法师对话.

“图姆大师。”莱纳恭敬地向托斯卡纳·图姆行礼。已经步入老年的大师是连莉迪亚也多少会表示出一些尊敬的强dà

法师,尽管他的白发已几乎脱光,瘦削的身材也有些佝偻,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

托斯卡纳阴郁地看了他一眼,这些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他头痛,所以他很少会到这里来,但今天早些时候,洞里又发生了一次塌陷,他不得不过来看看情况。早知如此,他根本不该让人告sù

莉迪亚,他们在凿开岩石连接不同的洞穴,以便有更大的空间容纳更多人时,无意间挖出了一根像是巨人骸骨的东西。

现在,那位对骨头有着无限热爱的女法师,他们的“首领”,要求他们把那根巨大的骨头完好无缺地挖出来给他。他很担心,如果那真是巨人的骨头,她会要求他们把整座山挖空,给她挖出一具完整的巨人骨架来。

但她也很有可能因此而召唤出巨人的灵魂,拥有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巨人骷髅战士——那就是莉迪亚的可怕之处,他们根本不知dào

她的力量从何而来,只是她教给他们的那一部分,已经让他们得以解决死灵法师们几百年来没有任何突pò

的难题。

他没有开口,莱纳就只好安静地站在一边,直到托斯卡纳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说下去。

“从杰穆恩那里传来消息,有一队冒险者准bèi

进入冰原杀掉那条冰龙。”

“杰穆恩?”托斯卡纳皱眉,“那是谁?”

“巨人之斧下那个……”

“哦……”托斯卡纳想了起来,“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杰穆恩似乎认为那条冰龙……是我们的朋友。他说,如果有任何需yào

,他随时听候吩咐。”

“我们的朋友?”托斯卡纳冷笑着,“死灵法师可没有活着的朋友。”

他们之前倒的确曾经与一条冰龙有过一些小小的交yì

,但那条冰龙已经死在了银牙山脉某个无名的山峰上,而不久之前飞回冰原的那条,曾经满地转着圈儿地追杀一个死灵法师,还破坏了他们的上一次行动,显然没兴趣跟他们建立什么深厚的友谊。

莉迪亚让他们离那条冰龙远点,现在他只希望,那条冰龙也能离他们远点。

“似乎并不是只有他那么认为……野蛮人都以为是银牙,那条死掉的冰龙又回来了,他们可分辨不出两条冰龙有什么区别。我们袭击冬狼部落的那一晚……那些野蛮人以为它是在帮zhù

我们。而且它之前也袭击过另一个野蛮人的营地。现在那些蛮人要么逃向卡斯丹森林和库兹河口,要么聚集在一起。我们最近找到的那个营地里有近千人,而且防守严密,想要像以前那样行动,恐怕不太容易。”

托斯卡纳的脸色更加阴沉——那是另一件让他头痛的事,他们的试验并没有完成,他们的力量也还远远不够强dà

,年轻的法师们却因为急躁和骄傲开始疏忽大意,过早地让那些野蛮人们发xiàn

了他们的存zài



即使没有那条冰龙,身处从未有过的威胁之中的野蛮人,也迟早会抱成一团。但任由一条强dà

的、并不友好的冰龙在头顶上飞来飞去,始终让他有些不安。

如果那些冒险者们真的能杀掉那条冰龙,倒是给他们减少了一个威胁。但很可惜,他所知的大部分冒险者,在一条巨龙面前都不堪一击,更何况这里是冰原,冰龙有着天然的优势。

“让杰穆恩别去管那些冒险者,他只需yào

尽快找到我们想找的人……”最后他说,“还有,不管用什么办法,弄回更多的人——尽量活着弄回来,我们得尽快把那根该死的骨头从石头里给敲出来。”

有机会的话,他不介yì

帮那几个至少有胆子进入冰原的人一把。莉迪亚对此也无话可说,毕竟最后杀死冰龙的会是冒险者。不过,即使是所有种族的死敌——死灵法师,也能与人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想到这一点,又让他觉得有些微的讽刺。

以及,对那条冰龙微妙的同情.

冰龙冲进洞穴的时候挟着无边的怒火,玛蒂尔达和那几个孩子们更加惊恐地缩成一堆,仿佛最悲惨的命运终于要降临在他们的头上,那让冰龙越发愤nù



婴儿再次放声大哭。野蛮人的生命力原本就十分顽强,再加上玛蒂尔达的照顾,他很快恢复了健康——他能哭得比以前更大声了。

“让他闭嘴!!”冰龙咆哮着,它直立起来,又重重地落回地面,整个洞穴都随之颤动,长长的尾巴暴躁地横扫过地面,带起呼啸的风声,拍在了墙壁上,破碎的岩石飞溅开来,砸得到处都是。

连那两个女孩儿都尖叫着开始哭了起来。

冰龙张开了嘴。只需yào

一个简单的吐息,它就能让这个世界安静下来。

玛蒂尔达竭尽全力地安抚着孩子们,声音哽咽着,泪水无法抑制地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

冰龙的脖子硬生生地转向洞口,寒冷的吐息变成一声闷闷的喷嚏,洞穴里瞬间冷得刺骨。

它泄气地轰一声趴到地上——除了眼睛的颜色之外,那个女人根本一点也不像娜里亚……就算像娜里亚又怎样?它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一条龙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几滴眼泪击败!

它开始后悔,不该因为听见那些敲打岩石的声音而一时好奇,变成人类的样子钻进死灵法师的地盘。它总觉得每一次使用人类的形体都会让它变得更加软弱……那大概是一种惩罚。

它是在顺着巨人之脊向东飞的时候听见那些敲击声的。在无法跟踪那些亡灵找到他们的巢穴之后,它突然意识到,他们能隐身的地方事实上只有巨人之脊的群山,而他们是从东向西而来。

但如果不是那些奇怪的声音,它不会如此顺利地找到这里,好奇心一时压过了其他,混进洞里也一点都不难,但现在……

听见那些冒险者的消息它就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根本忘掉了原本的目的。它不知dào

是什么让它更生气,是它一退再退,却依然还有人宁可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冰原也要杀了它,还是被当成死灵法师的朋友。

它忽地扬起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也可能是埃德和娜里亚。

它一直没有发xiàn

他们的踪迹,都怀疑他们已经放qì

了……

但或许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冰原。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父仇

诺威抬起头。天一直是灰蒙蒙的,就算不下雪,也从来没有放晴的时候,即便是精灵的眼睛也无法穿透云雾,但他有总觉得云雾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

“你在看什么?”努特卡问。

“好像有……一只大鸟飞过去。”

“那是雪鹰。”努特卡骄傲地告sù

他,“白色的大鹰,我们部落的守护者,能飞得很高,看见一切,不惧寒冷,即使在暴风雪中也能够飞行。”

诺威笑了笑,没说什么,那东西感觉可比一只鹰要大多了——更像是一条龙。

但那或许也只是他的希望。

眼下的情形有些微妙。他既希望能尽快找到伊斯,又希望它不会真的突然从天空中飞下来,落在他们面前——努特卡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她的宽刃剑砍过去。

他不得不隐瞒他们真实的目的,娜里亚为此一直怏怏不乐。她半点也不相信是伊斯杀了努特卡的父亲,并且坚持将“真相”告sù

努特卡,埃德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而诺威坚决地阻止了她。

“就算她相信冰原上曾经有两条冰龙,”他这样告sù

固执的黑发女孩,“她也不会觉得它们有任何不同。或许一条冰龙杀了她的父亲而另一条没有,但它们都同样是‘白色的恶魔’,同样邪恶……你的故事只会被她当成谎言,或某种冒犯。我们会失去向导,或者更糟。我知dào

你不喜欢撒谎,但有时谎言是必要的。跟着她,我们才有可能尽快找到伊斯,才有可能在它与她,以及其他野蛮人发生任何冲突的时候想办法阻止,那样不是更好吗?”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的确有可能是伊斯杀了努特卡的父亲……如果无端遭到攻击,一条龙在盛怒下的反击绝对是致命的。

但这样的理由,绝对不可能说服得了努特卡。攻击一条龙,对她而言是绝对正义而且无比勇敢的行为,她只会为自己的父亲感到骄傲,而她的仇恨不会因此减少分毫。

娜里亚当时只能默默点头,但她依旧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一路上,他们终于从并不健谈的女战士口中问出,她为何坚持是冰龙杀了她的父亲。

努特卡所在的部落,雪鹰部落的领地,在冰原最靠近东部的位置,再向北是无法翻越的巨人之脊,再向东是是如巨人之斧般垂直的断崖,崖下是无法渡过的冰海。他们并不是野蛮人里最强dà

的部落,也不是最富裕的,因为只有靠近卡斯丹森林的冬狼部落一个邻居而保持着长久的和平,但那条冰龙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野蛮人的营地之间相距很远,即便是同一个部落,一年之中也只有大的节日和祭祀祖先的时候会聚集在一起。每个营地通常只有几家人,有时较大的家族甚至会独自居住,且时常随着猎物迁移,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联系。

有一家人在迁移的途中发xiàn

了一个空荡荡的营地,人们像是突然失踪,一个都没剩下,所有的东西却都还好好地放在原处。疑惑而不安的他们将此事告知了雪鹰部落的酋长,萨满求助于祖先的灵魂,指给了他们方向,正在跟随萨满学习的努特卡带人去寻找,却一无所获,只发xiàn

了更多空无一人的营地。

在人们开始恐慌的时候,一些人逃了回来,带回努特卡的父亲,普特的头,说他们被一条冰龙的魔法所迷惑,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正看见那条冰龙撕碎普特的身体。

“……有没有人说过,那条龙只有一只前爪?”埃德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努特卡摇头:“没人说过。为什么你这么问?”

“我知dào

这不容易相信,但事实上,有两条冰龙。”诺威回答,“其中一条失去了一只前爪,不久之前被……被另一条冰龙杀死在银牙山脉。它的尸体现在应该还在那里,所有的银牙矮人都能证明,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切。”

努特卡沉默片刻,严肃地点了点头:“恶魔总会自相残杀。”

她没有对“有两条冰龙”的说法提出任何疑问,反而让诺威有些惊讶。他以为不曾亲眼见到的人应该很难接受这个。

“你要知dào

,或许杀了你父亲的是死掉的那条冰龙。”他谨慎地提醒。

努特卡皱起眉头想了想。

“或许。”她承认,“但那没什么不同,活着的龙如果不死,总有一天会杀掉另一个人的父亲,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诺威只有苦笑。他忍不住担忧地回头看了走在最后的娜里亚一眼。黑发女孩满脸怒容,但终于还是努力克制了自己,低头不语。

努特卡曾经独自越过冰海,甚至找到了冰龙的巢穴,那些冻在厚厚的冰层里的宝藏无人看管。她在那里等待了一段时间,冰龙却从未回来过。她只好回到了部落,而她的族人们却完全失去了踪影。

她不知dào

他们是逃走了还是被龙吃了,只能一路向西,走到巨人之斧附近的时候,她想起曾听到的传言,说巨人之斧下有个小镇,里面居住着一些并不值得尊敬,但消息十分灵通的家伙。

像埃德他们一样,她进了小镇,却并没有遭到攻击。那个小镇似乎刚刚被袭击过,所有人都如同惊弓之鸟一样躲在黑暗中。她在镇子的中心大声说出她的来意,才有一个野蛮人出现,带她去见了杰穆恩,那个自称镇长的老人。

杰穆恩让她在巨人之斧下等着,说会给她消息,说不定还会有人愿意帮zhù

她。诺威他们并不是第一拨去找她的人。另一群人在那之前找过他,告sù

她冰龙最近曾出现在冬狼部落的领地,还破坏了他们召唤祖先的仪式。但他们打起来实在太差,差得根本根本不配做她的同伴。

“让我猜猜,那些人,是他们先攻击你的吧?”泰丝问道。

努特卡点了点头,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他们或许不是来帮我的。”

“而那些被你打败后才给你的消息,也很难说有几句是真的。”泰丝翘起了嘴角。

“如果找到冬狼部落的人,我们就能知dào

。”努特卡说。

困扰精灵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找到冰龙栖身的那座岛的?”他问,“我听说冰海上有许多孤岛……”

如果没有确切的消息,在茫茫的大海上准确地找到一座小岛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这一次,努特卡却紧紧地闭上了嘴,没有回答。

——她也同样有所隐瞒。

诺威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该因此而释然一些。

他们已经在冰原上跋涉了三天,连泰丝都有些无精打采。冰原上偶尔会有一小片丛林,或低矮的灌木林,但大多数时间,周围都只是白茫茫的一片,犹如沙漠一般——只不过又白又冷。起初或许会让人有些兴奋,时间久了却很容易疲倦,甚至生出一丝绝望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消失,只剩下他们,在这空无一物的大地上不停地走着,永远也找不到尽头。

努特卡却说他们是幸运的,没有很大的风,也没有很大的雪,要是不幸遇上暴风雪,他们根本寸步难行。如果天气晴朗,向北看就能看见一线连绵的雪山,那就是他们的目标,巨人之脊。努特卡相信,那片山脉是唯一可能成为冰龙的栖身之地的地方。如果他们能找到附近一个有人的营地,也许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缩小范围。

但诺威担心,恶劣的天气不是冰原上唯一的危险。

他们问过努特卡是否听说过死灵法师,或看见过那些在黑夜里游荡的不死生物,但努特卡只是疑惑地摇头。那是在她的部落里不曾发生过的,那里的人们只是失踪,再不曾回来。带回她父亲的头颅,亲眼目睹他被冰龙所杀的人,甚至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营地,走到那片接近巨人之脊的岩石堆附近去的,他们只能认为那是冰龙的魔法。

“冰龙没有这种魔法。”诺威耐心地向她解释,希望能一点一点改变她对冰龙的看法。

“所有的龙在发怒时都有一种天生的威慑力,能让其他生物感到无比恐惧,被称为‘龙威’,但除此之外,龙根本不屑使用其他控zhì

精神的魔法,死灵法师对此倒是颇为擅长。”

但努特卡拒绝承认她的族人会被人类的法师所控zhì

。在这一点上,她骄傲而固执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是巨人的后代,我们的灵魂强壮而自由,即使是你们的神也无法控zhì

,被神所创造出来的人又如何能做到?”

诺威无法回答。他想起米亚兹-维斯里那些被唤醒的骷髅,它们同样强dà

得不可思议,远超出人们从前对亡灵的认知。

越来越深的不安在他绿色的双眼中投下阴影。诅咒,安克兰,亡灵……他隐约觉得其中必有关联,但他对魔法实在知之甚少,而历史又早已湮没无闻。

在他身后,埃德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不知dào

被什么绊倒,整个人扑进了雪里,爬起来时满头满脸的雪,看上去十分滑稽。泰丝哈哈大笑,连娜里亚也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诺威回头看着他们,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次旅行结束之后,他或许该再去一次安克兰……但现在,他最重yào

的任务,是保护这些人,让他们平安回家。

第一百四十三章 混血儿

“营地!”泰丝兴奋地大叫起来,埃德随之欢呼雀跃,向前冲去。在这片雪地上无论看见什么不是雪的东西——顽强地从雪里冒出点头的灌木枯枝,死去的动物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都能让他们兴奋一下,更何况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野蛮人营帐。

兴奋很快便被失望所代替。

“空的!”泰丝从一个帐篷里钻出来,极不开心地大叫。从其他帐篷里钻出来的埃德和娜里亚也都一脸失望。

这座营地被废弃的时间应该不长,有几个帐篷还立在原地,入口被风扬起的雪盖了大半,有几个地方却只留下圆形的浅坑。野蛮人搭帐篷时会先在雪地上挖一个近半人高的坑,再用兽骨和兽皮搭起圆顶,这样会更暖和,低矮的帐篷也更难被风摧垮。

“看起来,至少他们是自己离开的。”诺威说,这里并不像遭到过什么攻击,大多数人离开时也带走了自己全部的东西。

“好吧,至少我们今晚可以住在这里?”埃德说。在雪地上露营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他们得在雪里刨个坑钻进去,互相紧靠在一起,才能勉强抵挡夜间的寒气,还得小心翼翼地让所有的东西都保持干燥。他真不知dào

野蛮人在这种地方是怎么活下去的。

诺威看了看努特卡,他不知dào

住在被遗弃的帐篷里是不是会犯了某种野蛮人的禁忌。

努特卡点点头:“我们住在一个帐篷里,这样更温暖,也更安全。”

他们才刚刚升起火来,诺威便听见风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他站在营地边极目远眺,视野中,几只动物出现在茫茫的雪地上

“那是什么?”泰丝走到他身边,努力分辨着那些小小的黑点。

“看起来像是鹿。”诺威说。

“驯养的驯鹿。”努特卡说,“听,铃声。”

清脆的铃声随着驯鹿不紧不慢的步伐一声一声地响着,响着营地而来。当它们渐渐走近时,泰丝睁大了眼睛。

“它们拖着雪橇!”她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娜里亚!甜心!来看鹿拉的雪橇!!”

他们离开卡姆时,曾经在冰冻的维因兹河面上看到过狗拉雪橇,那时泰丝就恨不能扑过去把那些毛茸茸的大狗抢过来。而鹿拉的雪橇,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

正在准bèi

晚餐的娜里亚和埃德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惊讶地看着那些有着树枝一样的大角的动物,而驯鹿的主人在看清营地里的人时,也同样惊讶地停下了雪橇,大声地问了几句什么。

“他问我们是谁,在这儿干什么。”埃德说。

娜里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连野蛮人的话也能听懂了?努特卡教你的吗?”

埃德嘿嘿地笑:“听不懂。不过在这种情形下还能问出什么来?”

他们看着努特卡走上前去,跟对方交谈了好一阵儿,泰丝已经按捺不住地想要跑过去摸摸那看起来极其温顺的鹿,却被诺威硬拉着留在原地。

过了好久,坐在雪橇上的男人才跳下来,跟着努特卡走了回来。

“这是哈尔。”努特卡说,“他有些消息可以告sù

我们。”.

名叫哈尔的男人有着野蛮人粗糙的皮肤和高大的身材,五官却更接近人类,他来自冬狼部落,那是最接近卡斯丹森林,最常与人类打交道的野蛮人部落——虽然大多数交流都并不怎么愉快。

冬狼部落遇到了与努特卡的部落相同的情况,甚至更糟。他们也遭到过冰龙的攻击,但那条冰龙并不常出现,还有其他东西更令他们恐惧。哈尔并没有亲眼看到,但听逃到他们营地的人描述过,一个突然出现在他们营地的野蛮人像是失去了神智,会攻击见到的每一个人。他们抓到了他,才发xiàn

他已经失去了心跳和呼吸,却比活着时更加强壮和有力。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努特卡不悦地皱着眉,“你们一定是触怒了祖先。”

“一开始,大家都这么以为。”哈尔说,他的通用语带着安克坦恩口音,但比努特卡更流畅:“大家都觉得这是某种警告。但萨满日夜在火堆前祈求,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的首领派出了勇敢的战士,想要聚集所有的族人举行仪式,找到祖先震怒的原因,才发xiàn

许多营地已经空无一人,而首领的儿子图伦则带回了更令他们惊恐的消息。变成那种怪物的野蛮人并不止一个,他看见几个身披黑袍的人类,驱使着十几个同样的怪物,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夷平了一个不大的营地,带走了所有人。他怀疑那些无人的营地都是遭到了同样的袭击。

但这样的说法遭到了酋长和萨满的斥责。

就像努特卡一样,他们不相信人类能有这样的力量。疑惑与恐惧滋生了无数种猜测,在酋长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们遭到了攻击。冰龙在他们举行祭祀,召唤祖先的神圣的夜晚从天而降,用吼声把恐惧塞进了每个人的脑子里,在他们惊慌失措的时候,更多的怪物冲进了每一个帐篷,如果不是图伦带着一群年轻的战士引开那些怪物和冰龙,或许没有一个人能逃得掉。

“唔,那条冰龙,它是不是只有一只前爪?”埃德不得不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没人提过这个,所有我想,应该不是?”哈尔并没有见过冰龙,他对此也难以确定。

“你不在那儿吗?”娜里亚问,“你们的首领不是让所有族人都聚集到一起吗?”

哈尔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看起来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个混血儿。”努特卡说,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似乎这就能解释一切。

哈尔垂下了头,尽管他比努特卡更高大,在努特卡的面前,他总是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我们住在……另一个营地。”他说。

作为混血儿的哈尔与另一些混血儿聚居在另一个营地,没人告知他们首领的命令。远离集会之地的他们侥幸逃过了一劫,但那几个逃来的人带来的消息也同样吓坏了他们。混血儿大多不像野蛮人那么强壮,也很少有机会学习如何战斗,如果遭到同样的攻击,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抛弃了自己的营地,有些逃向有更大的部落聚居的地方,有些逃向卡斯丹森林或库兹河口。哈尔和几个同伴原本想去库兹河口,那个人类的小镇有坚固的城墙可以抵御亡灵的进攻,而且那里的统治者愿意接纳任何寻求帮zhù

的野蛮人和混血儿。但他们还没到那里,就听说镇上出了乱子,现在已经被封锁,不允许任何人的进入。

无奈之下,哈尔和同伴们只能另寻安全的栖身之地。他们听说奔鹿部落的首领正召集所有部落的野蛮人聚集到鹿湖边,共同应付他们面对的危机,即使是混血儿也会受到欢迎。在商议之后,哈尔冒险再次进入冰原,看看黑鹿部落的首领是否真的对混血儿也一视同仁,而他的另一位同伴则去向卡斯丹森林——据说有一群野蛮人如今已在森林中有了定居之地。

“我们大概听说过那些在卡斯丹森林定居的野蛮人……”埃德说,他猜那就是他们在荧苔洞穴时听说的,攻击并占据了人类村庄的野蛮人。但他也不知dào

他们现在是已经被赶走,还是与安克坦恩人达成了某种协议,毕竟他们离开的时候,斯科特是打算去跟那些野蛮人“谈谈”,而不是攻击他们。

“艾萨人不该居住在森林里。”努特卡严肃的表情就像那是多么严重的错误。

“总比待在冰原上等死好嘛。”埃德说,“他们更不该的难道不是去抢人类的村子吗?”

他不讨厌努特卡,相处几天之后,女战士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以接近,她坚毅,勇敢,值得尊敬,但野蛮人的许多想法,却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我们可以和哈尔一起去鹿湖。”娜里亚对努特卡说,“如果那里有很多人,也许有人知dào

……冰龙的消息。”

努特卡看了哈尔一眼。或许是诺威漂亮地赢了她,她并不曾因为需yào

与人类和精灵同行而表现出什么反感或蔑视,但要与混血儿同行,她神情却像是会因此而受到侮辱。甚至哈尔所说的一切,她看起来也不怎么愿意相信。

“你一个人进入冰原,不怕会被那些不死的怪物发xiàn

吗?”诺威问哈尔。

哈尔笑了笑,他一直有些本能地畏惧着精灵,那传说中尖耳的妖魔,而现在,自豪仿佛冲淡了他的恐惧:“我的鹿跑起来很快,那些怪物追不上我的雪橇。”

“那如果是那条龙飞过来呢?”泰丝问,她知dào

诺威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鹿跑得再快,也快不过一条龙。”

“那我猜,我得有点好运气才行了。”哈尔说,“我们不能总是逃来逃去的,总得有人去看看情况,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待下来。”

“那需yào

运气,也需yào

勇气。”诺威说,“哈尔,你是个勇敢的人。”

他能理解哈尔的处境。身为精灵和人类的混血儿,半精灵也很难得到精灵的承认。只不过半精灵通常更为骄傲,他们不会让自己卑微地生活在精灵的轻视之中,而更倾向于用各种方式证明自己的能力——像凯勒布瑞恩那样强dà

的牧师,在精灵的咏者之中都极为罕见。

如此直白的称赞大概是哈尔从来没有听过的,尤其是出自一个精灵之口,那让他变得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惶恐地偷偷瞄了努特卡一眼。

女战士看了看精灵。她开始觉得那句话有一半是说给她听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在知dào

一切危险的情况下还独自进入冰原,对任何艾萨人来说都需yào

勇气,更何况是一个混血儿。

“我们跟你一起去鹿湖。”她对哈尔说,语气依然生硬,“到那里,我们会知dào

你说的是真是假。”

“棒!”泰丝兴奋地高举起双手,“我可以坐在雪橇上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鬃

泰丝一爬上雪橇就赖着再也不肯下来,甚至得寸进尺地想爬到鹿背上去,在诺威无奈的斥责下才撅着嘴放qì

骑鹿的打算。哈尔的雪橇够大,两只驯鹿也有足够的力qì

,最后连娜里亚也爬了上去。

哈尔让走得气喘吁吁的埃德也坐上去,他自己可以跟着走,却被埃德拒绝了。他在努特卡的眼里已经够弱,可不想变得更不堪。

即使风箱一样大声地喘着气,他还是边走边跟哈尔聊天。哈尔和善而健谈,绝对是比努特卡更好的,能让他更多地了解野蛮人,甚至学上几句野蛮人的语言的对象。

但哈尔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努特卡。

“……你喜欢她吗?”埃德悄声问道。

这个问题让哈尔吓了一跳,他矢口否认。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如果把头发和胡子理一理,哈尔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埃德觉得他跟努特卡还是挺配的。

哈尔苦笑:“我可是个混血儿。”

埃德沉默了一下,这种纯因血统而生的自卑感,在他看来,就跟人类之中因地位和身份而生的自卑感一样毫无必要。

“也许森林更适合你们居住。”他对哈尔说,“我认识个……牧师,他是个不错的人,在安克坦恩人里很受尊敬。他能帮zhù

你们在那里安家,不需yào

去抢夺别人的村子,也不会被任何人瞧不起……你们可比人类要强壮多了。”

“多谢你的好意。也许有一天我们真的会回到森林,不过……我们可是在冰原上长大的……”哈尔的声音低了下去。

混血儿的处境十分艰难,他们大多是被抢走的安克坦恩妇女生下的孩子,既不被野蛮人所接受,也不被人类所接受。但他们从小在野蛮人之中长大,如果有可能,他们还是会希望能在野蛮人聚居的地方找到容身之地.

鹿湖位于冰原的中部,巨人之脊上融化的冰雪将水注入其中,使它成为冰原上最大的湖泊,也是维因兹河的源头之一。春夏季节,那里会聚集数量众多的肥美的猎物,在许多年的争夺之后,冰原上的部落才终于达成共识,将鹿湖周围作为所有野蛮人共同拥有的狩猎场。夏天的时候,他们还会在鹿湖南侧举行盛大的比赛,整整十天的时间,每个部落都会派出自己最好的战士和猎手,比赛骑马,射箭,角斗,甚至喝酒,那是每个野蛮人都不会错过的狂欢。但在冬季,湖面会被完全冰封,皑皑白雪之上罕见人迹。

“没人在湖里捕鱼吗?”埃德问。维因兹河在冬天也会结冰,但那可不会妨碍人们凿开冰面捕鱼,埃德试过几次,那不太容易,但也挺有趣的。

“野蛮人不吃鱼。”哈尔向他解释,“传说最后一个巨人倒在荒原上的时候,任何动物都没有碰过他的尸体,但他的脚落进了水里,而水里的鱼吃掉了他的一根脚趾。从此之后所有的鱼都被诅咒了,是不能吃的。”

“哦哦,我猜野蛮人的诅咒大概对人类无效,我们可以去捕鱼吃吗?”泰丝大声叫道,眼睛都绿了,她已经好久没吃过什么新鲜的东西,更别说是鱼了。

“不行。”诺威无情地粉碎了她的希望,“我们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客人,最好不要再触犯任何禁忌。”

“偷偷地吃也不行吗?”泰丝哀号着。

“如果你们真的能杀掉那条冰龙,就会成为最受尊敬的客人。”哈尔笑着说,“就算你们吃了鱼,也不会有人指责你们。”

泰丝闭上了嘴,庆幸哈尔看不见坐在他背后的娜里亚的脸色。

娜里亚把脸转到了一边,心烦意乱地看着白茫茫的雪原。这当然不是哈尔的错,也不是努特卡的错,甚至不是任何野蛮人的错——和死灵法师们合zuò

的绝对是银牙,但银牙却已经死了。

她要怎么才能让人们相信,她的伊斯一点也不邪恶?

内心深处,她知dào

自己正渐渐开始动摇。并不是认为伊斯会真的伤害了谁,只是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一切努力,最后可能终究是徒劳。

“小心!”诺威突然出声提醒,“前面有人。”

他们放慢了脚步,看着一队野蛮人出现在视野之中,在发xiàn

他们之后改变了方向,策马而来.

他们被十几个骑马的野蛮人团团围住,带着猜疑的目光并不友善,响亮的呼喝声和不断让马逼近的动作也充满威胁。尽管精灵在他们眼中和人类没有太大区别,但这样的一队人——野蛮人,混血儿,人类,还有两个是女人——无论怎么看也不算正常。

诺威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剑柄,看着努特卡昂然向前,开口与那些人交涉。

“他们在说什么嘛?”埃德凑近哈尔,低声问道,但哈尔只是紧张地摇了摇头,似乎不太敢在这样的情况下给他们充当翻译。

“‘你们是谁?你们来这儿干什么?’这种情况下还能问些什么呢?”娜里亚没什么精神地重复着埃德说过的话。

泰丝则兴致勃勃地观察着那些野蛮人。

“他们骑马都不用鞍!”她说,“我以为只有爱显摆自己天生敏捷的精灵才不用鞍呢。”

野蛮人的马高大雄壮,长长的鬃毛未经修剪,看起来野性未驯,一直不耐烦地喷着鼻息,刨着地上的雪,不停地动来动去。

“他们是黑鬃部落的人。”哈尔终于轻声说了一句,“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整个平原上没有哪个部落能比他们更擅长骑马了。”

他停了一会儿,把声音放得更低,低到只有半靠在他肩上的埃德才能听见。

“也没有哪个部落比他们更好战的了……”

“在这种时候,好战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嘛。”埃德用同样的音量安慰他,“你们可是有一堆不死的怪物要对付呢。”

哈尔却回给他一个苦笑。

片刻之后,埃德终于明白了那个笑容的含义.

“他们让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努特卡皱着眉,显然也没有意料到这样的情况,“去他们的营地,而不是黑鹿部落的。他们在鹿湖的西南建起了另一个营地,同样是召集所有的野蛮人,共同对付那些怪物和冰龙。”

她花了一些时间才说服那些黑鬃部落的人是她花钱雇来的冒险者,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而那个混血儿是他们在路上碰到的,正为冬狼部落的幸存者寻找合适的地方落脚。听起来,那些人对哈尔更感兴趣,他们已经把混血儿拉到一边,开始询问他有多少同伴,现在在哪里,库兹河口还有多少野蛮人,卡斯丹森林又有多少,他们是否能带来更多人……

努特卡摇了摇头。很显然,黑鬃部落的酋长更感兴趣的是扩张自己的势力,如果能顺便击败敌人,建立威信,那当然更好。

“我们只是要打探消息,去哪个营地倒没有太大区别。”诺威说。

身后的说话声突然大了起来,他们回过头,正看见一个野蛮人扬起手,重重地给了哈尔一拳。并不比对方矮小的混血儿向后退了两步,低下头,一声不响地摸着自己的脸。

“嘿!你们干嘛!”埃德叫起来,冲了过去。

娜里**不自禁地摇摇头:“他知dào

自己连剑都不会握的吧?”

“正确来说,他会的,诺威教过他。”泰丝笑嘻嘻地说,“但他也就会那个啦。”

虽然总是忍不住要取笑几句,她们还是紧跟了过去。

埃德被一个野蛮人随手推了一把,向后撞到阿坎的身上,大个子扶住了他,不高兴地吼了一声,手上的锤子已经抡了起来。

“阿坎!”诺威制止了他,也拉住了两个女孩儿,和努特卡一起站到了野蛮人和自己的同伴之间。

“到底怎么啦?”被推的埃德倒也没怎么生气,在努特卡提高了声音,似乎在质问什么的时候,他问哈尔。

混血儿苦笑着:“他们让我立kè

带他们的人去找我的同伴和族人,一起去他们的营地……我只是说我不能代所有人做决定……”

“所以你拒绝了他们,干得好!”如果不是踮起脚来也够不着,泰丝大概会像对待阿坎那样拍拍哈尔的头顶。

“但我担心……”哈尔不安的声音伴随着武器出鞘的声音,努特卡在对方拔出武器的瞬间也抽出了自己的宽刃剑,愤nù

地吼了一句什么。

一种奇特的哨声响起,悠长却尖锐,那十几匹野蛮人的马突然受惊似的乱跳起来,扬起前蹄,嘶声乱叫,或者拼命地晃着头向后退,几个还坐在马上的野蛮人差点掉下来,他们大声地呵斥着,想要让马安静下来。哈尔的驯鹿也惊恐地跳着,努力想要摆脱背上的挽具,当那一片混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诺威。

是精灵吹出了那一阵奇怪的口哨。

“哈尔想去哪里得由他自己决定。”诺威平静地开口,“我想你们酋长的命令是‘召集’而不是‘胁迫’,冰原上还有更多的野蛮人,他们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召集方式,而你们的酋长也不会喜欢最后的结果。”

努特卡看了他一眼,又用他们的语言重复了一次。

诺威从那些黑鬃部落的人的目光中判断出他们的首领,一个依旧坐在马上,黑发黑须的家伙。他不动声色地移动着,如果最终还是得动手,一击擒下首领是能最快地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我想先去黑鬃部落的营地看看也不错……”在他身后,哈尔有点忐忑地开口,这场因他而导致的冲突让他觉得十分不安,他几乎是习惯性地做出了妥协。

“而我们会和他一起去。”

努特卡宣bù

。她并不喜欢混血儿,但更讨厌黑鬃部落的蛮横无理。

没人对此有任何异议。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玛蒂尔达

冰龙在天空盘旋了一圈,落回洞口,收拢双翼,端端正正地蹲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

它最近经常发呆。

它找到了埃德和娜里亚,精灵和那个红发的女孩依然跟他们在一起……他们甚至还带上了那个不会说话的傻大个儿!他们到底是在想什么?!这可不是什么悠闲的旅行!……

它在他们头顶转悠了好久,却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到底在怕什么?!——它这样恼怒地问自己。

每一天它都会在外出捕猎时有意无意地从冒险者们头上的云雾中无声地滑过。有好几次它甚至想干脆落在他们面前,结束这一切。

但最终,每一天它还是没用地飞回了洞穴。

它根本不知dào

要如何面对他们,无论他们是对它拔剑相向,还是再次劝它回家。

家——这个词已经离它如此遥远,远得它都几乎忘记了它意味着什么。

它也不允许那些记忆再次回到自己的脑海。那些虚假的记忆,唯一真实的只有隐藏在温柔之后的欺骗。它经lì

了撕心裂肺的痛楚才挣脱那一切,绝不可能让它们再次束缚它的双翼。

但娜里亚的眼泪……它没办法告sù

自己那也是假的。

一阵夹杂着雪花的朔风呼啸而过,它居然打了个哆嗦。恼怒地弄掉头上的雪,它转身走进了洞穴。

那个瘦小的女人正蹲在火堆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居然没有像之前那样一看见它的影子就飞快地抱着孩子缩回角落去。

她逐渐瞪大了眼睛,疑惑,惊讶与欣喜,那些它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让她平淡无奇的面孔变得生动起来。

“你是……来救我们的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怀疑自己在做梦。

冰龙愣了一下,低下头,熟悉又陌生的装束让它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它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变回了人类。

它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完全不知dào

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你也是被它抓来的?”那个傻女人显然也意识到这样一个年轻人不大可能有从这里把他们救走的能力。

冰龙依旧瞪着自己的手发呆。它结结实实地被自己给吓到了,这会儿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哦,别害pà

。”女人走了过来,虽然有些失望,却极其温柔地安慰着他:“如果它把抓到这里来,一时半会儿好像不打算吃掉我们的样子。”

她握住了它的手。女人的手粗糙却温暖,暖得简直有些发烫。

“你的手真冷。”女人皱着眉把它拉到火堆前,让它坐下,又把一碗热乎乎的肉汤塞进它僵硬的手里。

它下意识地捧住了碗,依旧呆滞地盯着里面晃动的,冒着热气的东西,飘着厚厚一层油的表面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张人类的脸。

“我叫玛蒂尔达。你呢?”女人问道。

“……伊斯。”它不知dào

那个名字为什么会自己从它嘴里冒出来,不,它肯定是从碗里那个影子的嘴里冒出来的。

“伊斯,你得吃点东西,但不能吃得太多,如果你长胖了,或许真的会被吃掉。”玛蒂尔达说。

这蠢到无话可说的猜测终于让冰龙稍稍找回一点自己的脑子。

它该把手里的东西扔到这个蠢女人脸上去——但它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喝了一口,因为太烫而且太油腻而皱起眉头。

那实在比娜里亚的手艺差得太远,但它是热的……而且是熟的。

“你不是野蛮人,它是从哪儿把你抓来的?卡斯丹森林?我以前也住在那儿。哦,我不是说我也是从那儿被抓来的。不,我是被野蛮人抓到冰原的,然后那条龙又从野蛮人那里把我们抓到了这儿……”玛蒂尔达絮絮叨叨地说着,在它头痛得就要让她闭嘴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对它羞涩地笑了笑:“抱歉,我说得太多了,我猜我是太久没有……用自己的语言跟人聊过天了。”

这可不叫聊天。它根本一句话也没说。

冰龙——伊斯,渐渐无可奈何地冷静下来,既然已经变成了这样,也只能把它当成另一个游戏。它很好奇,如果它就在这个女人的面前变成一条冰龙,她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有人看见你被抓走了吗?会不会……有人来救你?”玛蒂尔达抱着微弱的希望问道。最近那条冰龙越来越喜怒无常,每一天她的心都悬在半空,不知dào

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在那张大嘴里。

“……有一队冒险者,他们正在找冰龙。”伊斯轻声回答。

“冒险者?”玛蒂尔达的眼睛亮了起来,“哦,我听说过冒险者,他们很厉害吗?他们一定能找到这里的是不是?”

伊斯没吭声。

“我真希望他们能快点来……”玛蒂尔达抱起自己的膝盖,怔怔地盯着火焰,“也许他们还能带我回家……我是说,瓦兰德,它就在卡斯丹森林里。我的父母,他们大概以为我早就死了……伊斯,你的父母一定都很担心你。”

“我没有父母。”伊斯冷冷地回答。

“那……兄弟姐妹呢?”

“没有。”简单而不耐烦的回答像冰块一样又冷又硬,终于让那个聒噪的女人闭上了嘴,但她那充满同情的目光更令人难以忍受。

那两个缩在角落里睡觉的野蛮人小女孩儿也醒了过来,她们围在火堆边,好奇地看着新来的倒霉家伙,低声议论着伊斯过分白皙的皮肤和浅浅的金发,更小的那个女孩甚至伸手摸了摸伊斯的头发,在伊斯皱着眉想要一把拎起她扔到一边去的时候,那个婴儿理直气壮地用哭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吃饱喝足之后,婴儿很快安静了下来。玛蒂尔达熟练地拍着他,摇晃着,突然若有所思地看了伊斯一样,脸上露出的笑容让冰龙突然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在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玛蒂尔达已经把那个婴儿塞到了它怀里。

“你要抱抱它吗?”她温柔地问。

——这个问题问得是不是晚了一点?!

伊斯瞪着怀里那个沉甸甸还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臭味的家伙,那双黑幽幽的眼睛简直让一条龙都毛骨悚然。婴儿也本能地觉得这个怀抱既不温暖也不安全,他毫不犹豫地张开了嘴,放声大哭。

伊斯手一抖,立kè

把他扔了出去,一瞬间脑子里晃过一个念头——如果斯科特·克利瑟斯真的想要杀了他,他大概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他现在就非常想把那个哭闹不停的家伙一把捏死,而他绝对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他记得很清楚,在他小的时候,哭起来绝对不会比这个小声,而斯科特总是抱着他……

胸口突然有一种无法忍受的抽痛,像是猛地被谁紧紧地捏住。那颗脆弱的、容易受伤的人类的心脏,它沉沉地跳动着,将一幕又一幕他已经扯成了碎片烧成灰的记忆重新带回他面前。

——他早该把它挖出来扔到外面的寒风里冻成冰块!

玛蒂尔达顺利地接到了婴儿——她跟冰龙玩这种抛接婴儿的游戏已经玩得十分熟练。她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伊斯,小孩子可不能这么乱扔,你这样看起来简直就像那条龙。”

伊斯阴沉着脸——他现在就可以变成那条龙给她看看。

女人的笑容却渐渐有些恍惚。

“那些冒险者……他们会杀掉那条龙的,是不是?”

“为什么不呢?”伊斯冷冷地回答,金色在他逐渐冰冻的眼底蔓延。

但玛蒂尔达并没有注意到。

“你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伊斯,”女人叹息着,“可我并不想让他们杀掉那条龙……”

伊斯瞪着她,像是看着什么怪物——多么可笑,他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怪物!

他好歹当过十几年的人类,却完全不明白面前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无数从未见过他的人都想要他死,养了他十几年的人想杀了他,这个被他抓来“养肥了吃”的女人却说,她不想他被人杀掉?

“你到底是哪里有毛病?”他不由自主地就问出了口。如果娜里亚在,一定会为这种粗鲁的问题而一巴掌打在他头上,但那个女人却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就知dào

,你一定会觉得我蠢透了。谁都会觉得我一定是疯了……我大概是真的疯了也说不定,或许只是我希望是那样……我是说,有时候那条龙看起来并不坏,至少它并没有真的伤害过我们……不,忘了这些傻话吧,那一定只是因为我希望它不会真的吃掉我们……”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低下了头,让乱糟糟的褐色头发遮住她通红的脸,却又忍不住偷眼看看伊斯,羞愧又紧张,像是万分后悔把这种愚蠢的念头说了出来。

伊斯呆在那里,弄不清心里那种乱七八糟的感觉到底是什么。那是一条龙被人轻视的愤nù

,还是因为被这样一个显然并不聪明的女人轻易看穿的慌乱,抑或是他永远也不会承认的软弱……和一丝绝对荒谬的希望。

“你……要再来点汤吗?”一片沉默中,玛蒂尔达尴尬地问着。

伊斯默默地递出了已经空掉的碗。

第一百四十六章 错误的时间

黑鬃部落的营地位于鹿湖的西南方,对于埃德他们来说,等于是在向回走,娜里亚显得焦躁又不耐烦,让埃德衷心希望他们真的能在这里得到点确切的消息。

娜里亚最近的心情可是糟得不能再糟,连对泰丝都不怎么搭理了,更不会对他有任何好脸色。

营地里十分热闹。还没走进去就能听见响亮的马嘶声,那些马在大大小小一百多个帐篷之间大摇大摆地乱跑,看起来更像是这里的主人。营地外围了一圈高高的围栏,也不知dào

是为了保护其中的人们,还是为了让马不至于撒着欢儿跑得踪影全无。营地外便是冰封的鹿湖,平平整整的雪地让泰丝很想坐着雪橇上去滑上几圈。

埃德已经听哈尔说过,黑鬃部落的男人对自己的马比对妻子和儿女还要爱hù

,他们也喜欢让马保持它们自由的天性,但眼前这太过自由的情形还是让他有些目瞪口呆。据说那些跟野蛮人一起长大的马即使看起来跟野马没什么区别,却只需yào

一个呼哨就会立kè

回到主人身边,忠诚而勇敢。所以用一声口哨让那些马全都突然失去了控zhì

的诺威,一路上都被野蛮人们不停地打量,却又尽量离得远远的。

他们大概以为精灵有什么奇怪的魔法。

哈尔和努特卡都很快被带去见黑鬃部落的酋长,埃德他们却被塞进了一个小小的帐篷。

“为什么我们总是会被人当成坏人呢?”泰丝坐在一边,一脸无聊地撑着头,装作百思不解的样子,“被矮人当成贼,被安克坦恩人当成坏法师……要来猜这里的人会把我们当成什么吗?”

“我们是被努特卡雇佣的屠龙者……我猜也不会有谁来问我们,但如果被问起的话,暂时就当是这样吧。”诺威说。

娜里亚心不在焉地扯着打结的头发,没说什么。

“至少我们没有像其他冒险者一样被立kè

赶走,而是住进了野蛮人的营地,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嘛!”埃德说着,把头从门缝里探了出去,但很快就被一只大手粗鲁地推了回来。

“是呀,简直如同创造历史般的了不起。”泰丝嘲笑他。

埃德揉了揉鼻子,只好开始研究帐篷上粗犷的花纹,直到确认那不过是多年积累的古老污渍,哈尔和努特卡终于回来了。

哈尔看起来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显然又被好好盘问了一番。努特卡却带回了冰龙的消息。

“他们说那条龙消失过一段时间,大概一个多月前又再次出现……”努特卡凝重的脸色让所有人都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们说它抓走了几个孩子。”.

娜里亚直挺挺地躺着,瞪着帐篷的顶部,那里有一块奇怪的污渍,在火光中看起来像是一张狞笑的脸。

她睡不着。不可能有人睡得着,就连阿坎都没有发出一点鼾声,只有泰丝不停地翻来翻去的声音和莫奇不满的叽叽声。哈尔被那种诡异的气氛吓走了,就算这里更暖和,那些人类待他也一直很好,他还是更愿意去跟他的驯鹿待在一起。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去杀冰龙的人听到那条龙的消息时没有一点兴奋,反而一个比一个阴沉。

他们去确认了努特卡带回来的消息——反复地确认,盘问着每一个细节,直到那个失去两个女儿的野蛮人暴怒地抡起了斧头。

那只能是伊斯。它从那个野蛮人的营地里抓走了两头牛,三个人,而那时它的爪子里已经有一个正在哭泣的孩子。

埃德依旧坚信伊斯并没有伤害任何人。

“他们只看见他抓走了那些人,可没看见他吃掉他们。”即使脸色苍白,埃德也如此坚持,“也许他……只是觉得寂寞,想抓几个小孩子去陪他而已。”

娜里亚不知dào

他是真的这么想,抑或只是尽lì

让自己相信,那个拥有巨龙的躯体的,依旧是他的朋友。

她没法再往下想——她记忆里的伊斯一直都是那个连动物都没杀过,手上从不曾沾染任何血迹的少年。即使曾经见过那条冰龙,她也只记得它救了他们。

但现在想想,她确实知dào

它是会杀人的,它在诺威和泰丝的面前毫不犹豫地撕碎过一个死灵法师。

“但它绝对没有吃掉他,它连它爪子上的血都没有舔一下!”泰丝用力强调,像是这样就能改变什么似的。

它能杀它厌恶和痛恨的人,或许也能杀它不在意的人,说不定有一天,当娜里亚站在它的面前,那双巨大的金黄色眼睛里,也已经只剩下冷漠和残忍。毕竟,对于一条龙来说,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甚至不是它的同类——而它也不是没杀过自己的同类。

娜里亚拉起毯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她不能再想下去。

“如果你们害pà

,可以离开。”努特卡显然把他们一切奇怪的举动和神情都当成了畏惧。“我的同族会帮zhù

我。”

黑鬃部落的人蛮横好斗却也勇敢无畏,努特卡知dào

她很容易在这里找到愿意与她去屠龙的勇士。

“不。我们跟你一起去。”娜里亚执拗地说,即使她内心无比想要逃走。也许她早该听斯科特的话,这样至少在她心里,伊斯永远是无辜的。但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她无法允许自己背过身去,假装她的无所作为,只是因为没有看见。

谁都清楚努特卡一个人是不可能杀得了冰龙的——至少,她或许还可以阻止它做错更多事.

冰龙掠过夜空,双翼划开云雾,飞得更低一些。

它并不在意被人发xiàn

,甚至,它有些期待被人发xiàn

。那些惊叫声或许能让它更加确定自己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

它在那些人类睡着之后才偷偷溜出来——它当然不会再继xù

那个愚蠢的游戏,只是失去了在他们面前变成龙的兴趣。

它无法克制地搜寻着娜里亚和埃德他们的踪迹。那行人一直在向北走,如果任由他们走下去,说不定真的能找到它的洞穴。不过,它可以在那之前离开,飞回冰海。他们总不可能越过冰海去找它,如果他们真的顽固到那种地步……

即使他们真的顽固到那种地步,它也不可能跟他们回家。

它有很多事无法确定,唯有这一点确凿无疑——它回不去了,就像时间永远不可能回到最初。

它可以一直这样逃下去。与它相比,人类的生命短暂得就像一个梦。只需yào

几十年,所有曾经认识那个人类少年的人都会从这个世上消失,再也没有谁回来烦它,提醒它曾有过的样子……它该为此而绝对欣慰,却又莫名地烦躁起来。

或许它应该更干脆一些,索性出现在他们面前,让娜里亚明白她想做的事根本没有一点希望,让她心甘情愿地回家去,好好过她自己的生活,忘掉那个叫做伊斯的少年……就像它自己一样。

那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它告sù

自己。

事实上,它的身体却再一次背叛了它,几乎是不自觉地转向西南,远离了埃德他们前进的方向,并竭力为自己寻找着理由。

等喂饱肚子再去找他们也不迟。

但它没有发xiàn

任何可以吃的东西,甚至都没有发xiàn

一个还有人居住的营地,雪地上毫无生机,即使对于一条龙来说,这样的景象也未免太过荒凉死寂。

冰龙很不高兴。它最近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找那些死灵法师的麻烦,但显然,他们需yào

一些教xùn



它向上拉高,看见远远的鹿湖边上那隐约的火光。它还没去过那儿,但它知dào

野蛮人正在那里聚集起来,也许那些人自己也能对付死灵法师,用不着它帮什么忙——毕竟,在那些野蛮人眼里,它跟那帮披着黑袍的人类可是一伙的。

它向着火光飞去。既然不喜欢吃人也不喜欢金币和宝石,吓唬人已经成为它屈指可数的乐趣之一,而且,那里多少也有一些东西是它用得上的.

“龙!”

听见那个词,整个帐篷里的人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

“……我没听错吧?那是在说‘龙’?”埃德呆呆地问了一句,在任何一种语言中,“龙”的发音都几乎是一样的。

努特卡一声不响地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拿起她的剑冲了出去。

“我猜是没错。”泰丝说,她还卷在几层兽皮里,只露出头,像一条奇怪的,半折起身体的虫。

娜里亚伸手拿起斗篷裹在身上,连鞋都没穿就跑出去了。

“娜里亚!”埃德大叫着,奋力拉上他的靴子,“等等我!”

等他终于掀开厚厚的门帘,跑出帐篷,外面已经是一片混乱。满地乱跑的马成了最大的麻烦,在人们惊慌地跑来跑去的时候,同样受惊的马四处乱撞,将许多人撞倒在地。

埃德抬头看向天空,根本没有看到什么龙的影子。

“去找娜里亚!”诺威推了他一下,他才清醒过来,慌乱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黑发女孩的身影,她在这里显得格外娇小的个子很容易被那些高大的野蛮人给挡住,但埃德知dào

该如何找到她。

“她会往龙出现的地方跑!”他叫道。

“那边!”诺威给他指出了方向,而埃德也已经听见了那一声怒吼。

第一百四十七章 重逢

龙威的力量一向能让冰龙满yì

。它不能否认,看着人们吓得抱头鼠窜或者蹲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样子会让它有一种隐隐的快意,就像小时候故yì

弄乱一群蚂蚁整整齐齐的队伍,看着它们没头没脑地乱跑一样。

但这些野蛮人的强悍的确值得佩服。他们很快克服了恐惧,开始举起武器,怒吼着向它冲过来,火箭擦过它的身体,斧头砍在它的鳞片上,让它不高兴地大吼了一声。那些伤不了它,但会让它生气,而它生气的时候,连自己也不确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大多数都会让它后悔,比如抓回个傻女人之类。

也许今天最好还是到此为止。

它掀开另一个帐篷,扯出一块够大够厚的粗布毯子,顺手抓起两件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衣服,然后低低地滑到柴堆旁——看那些燃得旺旺的篝火,它就知dào

这里会有足够的木柴。它不怕冷,但洞里那几个人类没了火可不行。

在它用爪子把木柴向毯子里扒拉的时候,一柄剑重重地砍在了它的尾巴上。

冰龙怒吼一声,展开了双翼,巨大身体迅速地扭转过来,冲着那个大胆的野蛮人发出了一声咆哮——那真的很痛!

那是个女人,正高举起一柄对她来说也显得颇为沉重的宽刃剑再次向它劈过来。

冰龙甩起长尾,想要把那个女人拍到一边去,却被她敏捷的避开。

各种武器如雨般向它飞来。野蛮人已经开始组织起来,一根长矛带着粗大的绳索从它的左翼上飞过,它恼怒地拍动翅膀,在另一边的人还没来得及拉起绳子的时候就把长矛拔了出来,远远地扔到一边。

它看见了弩车——这里的人们似乎早有准bèi

,它或许不该这么大意。

它扇动双翼,准bèi

离开,但那个女人顶着风压向它猛冲过来,似乎不惜殒命也要在它胸口来上一剑。

金黄色的双眼中有了真zhèng

的愤nù

。如果它真的想要伤害这些人,即使有所准bèi

,他们也根本不堪一击。

它舒展身体,扬起长颈,发出愤nù

的吼声。它很少使用龙息——事实上,只在对付那些冒险者,以及那个变成亡灵的野蛮人时用过一次,而且大半也只是吓吓他们,但现在,如果这些人真的如此想要面对一条冰龙的怒火,它也不介yì

让他们见识一下。

但一声呼唤轻易地阻止了它。

“伊斯!停下!”

那是娜里亚的声音。

黑发的女孩就站在它面前,她裹着一件斗篷,连鞋也没穿,黑色的卷发乱糟糟地飞着,满脸泪痕,看起来单薄、脆弱又狼狈。

她跟它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待在一起时间不过短短的五年而已。它无数次这样告sù

自己,但看到这样的娜里亚,却让它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它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它依然会为她而心痛。它比它愿意承认的更在意这个女孩儿。

冰龙迟疑了一下,那柄宽刃剑已经砍在了它的胸部,比身体其他部位更柔韧的鳞片上泛起一条白色的痕迹。它因痛楚而大叫着,直立起来,又重重地落地,用整个身体撞向那个不知死活的野蛮人。

“不!伊斯!住手!”娜里亚大喊着,她冲过来把努特卡拖倒在地,扭住了女战士的手臂,让她无法再攻击,同时也让她的身体置于冰龙和努特卡之间。

冰龙只能恼怒地低吼着,向后退去。

娜里亚扭过头,她含泪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让冰龙的心底瞬间一片冰冷,像是那未能喷出的寒冷致命的吐息,全都一口喷在了它自己的心上。

“你相信了他们?”它难以置信地低语。

她相信了它不过是个怪物,会杀人,会吃人——它早该知dào

的,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放qì

所有天真的念头,忘记他们曾经朋友,认定它不过是一条邪恶的巨龙,有着残忍贪婪的天性……

它早该知dào

会是这样的结局.

埃德、诺威和阿坎终于绕过那些乱跑的马和人找到娜里亚的时候,冰龙正拍打着双翼,渐渐向上升去。

“伊斯!等等!”他大叫着,但冰龙理也没理。

那声低语隐隐约约地钻进了埃德的耳朵里,而它的语气让埃德明白,如果现在让它走掉了,他们大概再也不可能找到它。

他得把它留下来——不,留下来只会更糟,它会被抓,或者伤害更多的野蛮人,让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他得想个办法,他不能在终于又见到伊斯的时候彻底地失去了他!

埃德猛地回头,抓住了阿坎的胸口。

“扔我上去!”他的眼睛亮得让大个子以为他是要疯了,“阿坎,把我扔到那条龙身上!”

诺威在一边摇着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埃德叫道,“诺威,相信我,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阿坎,”精灵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奈,“照他说的做。”

他绝对会因此而后悔——但看着埃德的眼神,他却没办法再阻止他.

飞向天空之前,冰龙最后一次微微下沉,让身体恢复平衡,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到了它的侧腹。

冰龙稍稍歪了一下,再次愤nù

地大吼。

“伊斯!……别让我掉下去嘛!”

埃德慌乱地大叫着,抓挠着冰龙光滑的鳞片,沿着它的身体一路下滑。

它肯定听出了他的声音,但它还是没理他。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他倒是摔不死,但他好不容易才上来的!

幸运的是,埃德顺着冰龙腰部到后腿的肌肉一直滑到了它的腿上,然后就紧紧地抱住了它的一条腿。

“……松手!”冰龙恼怒地大叫。

“不干!”埃德干脆地回答,他现在坐在冰龙的后爪上,用四肢死命地抱紧它的腿,后悔没有带上一条绳子,把自己牢牢地捆在上面——菲利·泽里可以骑在伊斯的脖子上,为什么他就只能抱腿呢?!

弩车射出的长矛向冰龙飞来,它不得不向一旁闪开,飞得更高。

它蹬了蹬腿,埃德立kè

发出夸张的惊叫,让它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

埃德满yì

地蠕动了一下,抱得更紧。

冰龙升得更高,飞离了营地,将那些又跳又吼的家伙留在他们永远也无法脱离的地面——他们至少可以夸耀自己赶走了一条冰龙了。

埃德看着营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心中有一丝雀跃。

所以,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希望下次的位置能好一点。

冰龙一声不吭地疾飞着,埃德不知dào

它是要去哪儿,但扑面而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他裸露的脸和手,他很快就冻得想松手都松不开了。

“好……好冷,伊斯……飞……飞慢一点嘛。”

他哆哆嗦嗦地开口。

现在已经离那个营地够远,冰龙俯身向下,落到了雪地上,冷冷地开口:“下来。”

“不。”埃德依旧紧抱着它的腿不放。如果觉得寒冷就能让他松手,伊斯也太小看他的决心了。

冰龙闭上了嘴,提起后腿,用力地甩着。埃德惊叫了一声,尾音却带上了无法控zhì

的笑意,这种尴尬的情形,他打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或一条龙遇到过。

而他打赌伊斯也不敢真的太用力,即使它低下了头,气急败坏地亮出尖锐锋利,寒光闪闪的前爪,对他吼着“埃德·辛格尔,给我滚下来!”它也不会真的伤到他。

“不。”埃德瞪着冰龙,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眨眼的时候甚至能看到自己睫毛上的白霜。他的头发和眉毛也一定都白了,脸色估计也不会好kàn

,毕竟他是仓促地从帐篷里跑出来的,根本没来得及穿多少衣服。

冰龙的前爪在埃德紧盘在它腿上的四肢边划来划去,似乎找不到地方下手。它当然可以轻易把他拉下来,但它不知dào

会不会弄伤他。

它不想弄伤他——埃德再次确定。

“如果你……把我扔在这里……我很快就会死掉。”他可怜兮兮地睁大眼睛看着冰龙,不管它打什么主意,他反正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冰龙挫败地低吼。

“我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告sù

你,不过……我们能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吗?”再待在雪地上他说不定真的会冻死。

“我没兴趣听你说任何事!”冰龙不耐烦地咆哮。

“即使是……斯科特的消息?”

“闭嘴!闭嘴!”冰龙暴躁得几乎在雪地上跳起来,“你们只会撒谎!”

埃德这才想起来,已经有人用过这一招了。

“菲利·泽里……圣骑士爱撒谎……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最后一句他差不多是吼出来的,多少觉得有点委屈。他可是真的,真的,一丁点儿谎言都没有对伊斯说过。

冰龙怔了一下。

“而且……真的好冷,伊斯……”埃德颤抖着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有点犯困。

冰龙再次飞了起来。这次似乎放慢了速度,也没有飞得太高。

埃德渐渐不再觉得冷,他大概是习惯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渐渐连四肢也似乎离他而去,只有胸口始终有一点暖意。他撑开越来越重的眼皮,确认自己的手脚都还缠在冰龙的腿上。

很好。

他满yì

地想着。也许他可以小睡一会儿,等醒过来,说不定会发xiàn

自己正躺在金币堆上,旁边的火堆噼啪响着,燃着温暖的火焰……

“埃德……埃德·辛格尔!……”他恍恍惚惚地听见冰龙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惊慌和焦急。

“我很好,”他轻声回答,懒懒地阖上了眼睛,“还有,我找到你啦!伊斯……我就知dào

我们一定能……”

第一百四十八章 埃德的计划

冰龙收拢双翼,直接对着洞口冲了进去。

它冲得太快,而且有一条后腿不敢着地,结果跌倒在地面上,几乎是翘着一条腿滑进洞里的。

玛蒂尔达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但冰龙已经顾不上去想它的样子到底有多么狼狈和滑稽。

“把他弄下来!!”它对着女人吼道,把右腿伸到她面前。埃德·辛格尔还紧紧地扒在上面,但它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它从来没有这么慌乱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它带着一个野蛮人的婴儿飞过,他可没死!它不知dào

原来人类是如此脆弱的生物……那是它唯一的朋友……不,那是伊斯·克利瑟斯唯一的朋友……不管怎样,它不能让他死掉!

玛蒂尔达手忙脚乱地努力想把埃德的手掰开,但他的四肢都像是粘在了它的腿上。

“……让开!”冰龙冲着她吼,它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白色的光芒闪烁着,冰龙的身体扭曲着渐渐缩小,在那个几个人类因太过惊讶而呆滞得几乎失去了焦距的目光里,变成一个金发的年轻人。

他扑向冻僵的埃德,粗暴地拍打着他的脸。

“埃德·辛格尔,睁开眼睛!”

那个厚脸皮、总是说个不停的家伙,这会儿却没有任何回应。

“埃德……”他轻声叫着,不知dào

该怎么办——寒冷是他的武器,他却完全不知dào

该如何驱散寒冷。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玛蒂尔达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他居然哭了!变成龙之后他还从来没有哭过。

“让我来吧。”那个女人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他习惯的惊恐不安,显得温柔而从容:“他被冻坏了……让我来照顾他。”.

诺威低头看着地上——那里铺着一张毯子,上面散落地堆着些木柴,木柴下好像还压着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把那个布片抽了出来。

那是件小孩子的衣服。

“你们跟那条龙到底是什么关系!!”努特卡在他身后咆哮着,“你叫了它的名字?……你怎么会知dào

它的名字!!”

“嘿!我的甜心可是救了你的命!在你冲她大吼大叫的时候先想想这个!”泰丝不满地叫着。

诺威赶紧退到女孩们身边,以防她们真的打起来。

“冷静点,努特卡,我们的确认识那条龙……”

他还在考lǜ

着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娜里亚已经轻声开口:

“他是我弟弟。”

努特卡瞪大了眼睛,在惊愕中后退了一步,伸手去拔她的剑。

“你也是一条龙?”

她难以置信地问。

“她哪里看起来像一条龙!”泰丝跳了起来,“一条龙怎么可能这么可爱!”

“她当然不是。”诺威叹着气,“我知dào

这很难相信,但那条龙是以人类的样子,被人类养大的,他们之前并不知dào

他是一条龙……”

“就算他是一条龙,他也还是我弟弟!”娜里亚固执地说。

诺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四周的人们已经渐渐恢复了冷静,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正对他们指指点点。

这里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

“也许我们可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他对努特卡说,“我们可以告sù

你……”

“你们可以一开始就告sù

我!”努特卡怒视着他。

“但你不可能会相信。”诺威保持着冷静,下垂的双手却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bèi



“那是另一回事!”努特卡吼道。

——这样纠缠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

诺威微微皱眉,察觉到一群野蛮人正慢慢向他们逼近,将他们团团围住。

努特卡恼怒地高声说了句什么,有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酋长要见那个人类的女人!”他用通用语大声说道。

“只有她吗?”诺威扬声问,“为什么?”

“有人看见她跟那条龙说话。”那人阴沉地回答,“她是个女巫。”

“你才是女巫呐!”泰丝不高兴地说,“她是在……用咒语驱赶那条龙!它飞走了不是吗?你们的武器根本伤不到它,它为什么要飞走?因为它害pà

她的咒语!”

“她或许是个好女巫,或许是个坏女巫,所以酋长要见她。”那人谨慎地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诺威给了泰丝一个眼神,红发的女孩心领神会地眯了眯眼。如果此时努特卡告sù

他们娜里亚刚才所说的……他们就只能打出去了。

但努特卡满脸怒容地站在一边,却一声不吭。也许她毕竟还是得承认娜里亚救了她的命。

娜里亚抬头看着诺威,精灵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去。”他说。

他希望埃德·辛格尔那疯狂的计划进行得还顺利,因为显然,他们很可能在短时间内无法离开这里了.

埃德做了很多梦,几乎是从一个梦直接跳到另一个。他梦见他在飞,身下忽而是白茫茫的冰原,忽而是斯顿布奇整齐的街道,无数喷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却在顷刻间又挤满无数骷髅;他梦见幽深的地底,迷宫一般的通道伸向四面八方,墙壁上满满地雕刻着他从未听过的传说故事,无数巨龙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城市在火焰与雷电中倒塌成废墟;他梦见精灵之国,他从未去过的格里瓦尔,巨木参天,浓荫匝地,精巧绝伦,却显得太过繁复的建筑间,没有一个精灵的影子;他梦见堆得高高的金币与宝石,那是巨龙的宝藏,一柄长剑斜斜地插在其中,剑柄上有一颗深蓝色的宝石;他梦见凯勒布瑞恩,半精灵牧师背对着他,匆匆前行,但他前方的风景永远不停地变幻着……然后那变成了他自己,在无数个不同的世界里穿行,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他梦见一个女孩,站在一片虚空之中,有着长长的白发和海水般湛蓝的眼睛,他应该从未见过她,但她歪着头对他笑的时候,却让他觉得十分熟悉;他还梦见伊斯,小小的伊斯,就躺在他的对面,浅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嗯嗯啊啊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的头顶是灰色的岩石,身下也只有不怎么好闻的兽皮,头有点发胀,整个身体都微微地刺痛着,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qì



有人遮住了明亮的火光,影子落在他的脸上。

那是个野蛮人的小孩子,一时间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正好奇地低头看着他,然后回头叫了声:“玛蒂尔达!”

一个女人匆匆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蹲下,欣喜地伸手摸摸他的头:“你醒了?你恢复得真快。”

埃德眨眨眼,突然想起,他应该是紧抱着伊斯的腿的……到底那是梦?还是眼前的一切才是梦?

他用力一挺身坐了起来,同时拼命睁大眼睛,这样通常都能让他摆脱梦境,但这次他只是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又直挺挺地倒了回去。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上。埃德转动着眼珠,对上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

“伊斯!”他高兴地打着招呼,“你又变成人了嘛!”

“不许动!”他许久不见的朋友恶狠狠地回应,“你这个疯子!”

“但我找到你了。”埃德得yì

地说,他简直想要翻几个跟头,“我找到了你,我找到了一条龙!我就知dào

那张地图是真的!不过真可惜,我们不能告sù

别人,瓦拉还以为我在柯林斯神殿呐,神殿才不会这么有趣!这里可是精灵的城市!被精灵抛弃的城市也是精灵的城市对吧?”

“埃德……”伊斯担忧地看着那个语无伦次的家伙,他好像把很多事情都混在了一起,“你还好吗?”

埃德闭上嘴,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久。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时间和空间毫无规律地搅在一起,让他晕乎乎的,还有点想吐。

“我想吐。”他老老实实地说。

“不许吐在这里。”伊斯黑着脸,玛蒂尔达刚刚给那个婴儿换过尿片,这里的味道已经够难闻了。

“伊斯,”埃德伤心地说,“你不喜欢我了。”

那个女人笑出声来,然后又赶紧低下头去,偷偷地看了伊斯一眼,她看起来有点怕他。埃德有点疑惑,怎么会有人害pà

一个安安静静的少年呢?

然后他再次想起来,是啊,伊斯是一条龙嘛,但埃德是他的朋友,所以他不用怕他。

“伊斯,”他笑嘻嘻地说,“你是一条龙欸!”

伊斯的神情徘徊在担忧和恼怒之间。埃德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朋友表情这么丰富的时候,那让他看得兴致勃勃。

但他脑子里那团搅在一起的东西像是突然膨胀起来,填满每一个缝隙,甚至想要撑开他的头,爆出一朵灿烂的烟火。

他蜷缩起来,抱住了头,它正突突地痛着,痛得他想拿锤子猛敲它一这儿。

“伊斯,”他呻吟着,“我真的很想吐,我可以吐嘛?……”

他没有听到伊斯的回答。突如其来的黑暗再次将他拖回仿佛永无止境的梦中。

他甚至不知dào

刚刚所经lì

的一切,是不是也不过是场梦。

第一百四十九章 龙不开玩笑

伊斯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埃德的额头,他分辨不出那温度算不算是在发烧,人类的温度对他来说总是太高。小时候他更喜欢寒冷的天气却也同样喜欢人类身上的温暖,但现在……他几乎都已经忘掉那是什么感觉了。

埃德醒来过几次,每次要么说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再睡过去,要么连他的脸都认不出,即使睁着眼睛也神情恍惚,像是在做梦。玛蒂尔达说那是因为他发烧烧坏了脑子,但伊斯总是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能感觉到埃德的身体里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时强时弱,但他不知dào

那是什么。他总觉得他的日子已经过得够精彩,但埃德的经lì

似乎也不遑多让。

有时他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有些嫉妒。他总是独自一个,而埃德却有许多朋友相伴。

但无论如何,他来找他了,即使明知他是一条龙,那个笑嘻嘻的家伙似乎也毫不在意。

玛蒂尔达走了过来,伸手探了探埃德的温度,轻声对他说:“他看起来好多啦。”

伊斯没有吭声。这几天他已经自暴自弃地在所有人面前变来变去,但玛蒂尔达,那个他一直以为懦弱、愚蠢又无用的女人,对此却表现出令人意wài

的冷静。她对一切视若无睹,闭口不谈,就像一条龙会变成一个人,或者一条龙有一个人类的朋友,都是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大概也已经告诫过那两个小女孩儿,她们总是忍不住会在他变身的时候盯着他看,但谢天谢地,她们总是离他远远的。

那很好,他对小孩子实在没什么耐心,也许一不小心就会拍扁了她们,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

“伊斯……”

他低下头去,埃德睁开了眼睛,正呆呆地盯着他看。

“我醒了吗?”他问。

“我怎么知dào

!”伊斯恼怒地回答。但玛蒂尔达说得没错,他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糟糕了。

“我一定是还没醒。”埃德叹着气自言自语,“伊斯不会对我这么凶的!”

伊斯忍无可忍,一掌拍在了那个傻瓜的头上——反正他也不可能更傻了。

埃德惨叫一声,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头。

“好吧,我醒了。”他呻吟着说。

“真的吗?你记得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吗?”伊斯怀疑地问,有好几次他都以为埃德已经恢复正常,但他总是在下一秒就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抱住了你的腿!”埃德得yì

地说,“我就知dào

这计划能行!……然后我好像睡着了?”

“那不是睡着,你差点冻死!”伊斯没好气地说。

“是吗……”埃德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自己睡了好久。伊斯,我做了好多梦,好多好多。”

他疑惑地瞪着眼睛,也不知dào

看着哪里,当伊斯担心他又要开始胡言乱语的时候,埃德摇了摇头。

“真奇怪,我一点也不记得了。”他说。那些梦现在都变成了影子,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却怎么也抓不住,他只恍惚地记得一个小女孩,白色长发,蓝色眼睛,总是反复地出现。他唯一能记得的,是她最后那个带着歉意与无奈的笑容,那让他的心里也充满了愧疚,但他明明根本就不认识她。

“很好。”伊斯说,语气变得冷淡,“你没事了。”

埃德警惕地盯着他,立kè

就猜到了他想干什么。

“你不能把我扔回去!”他叫道,滚到角落里缩成一个球。

“不能吗?”伊斯冷冷地反问。

埃德开始考lǜ

现在闭上眼睛装死还来不来得及……但如果一直装死,他这么辛辛苦苦的,差点冻死才抓住伊斯,又有什么意义!

“你不想知dào

斯科特的消息了吗?”他再次使用同样的招数。

“不想。”伊斯冷着脸,那不是真话,但他不想再因为这个而被任何人要挟。

埃德愣了愣,这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你都没有把他们扔回去!”他只好指向玛蒂尔达和那几个孩子,“为什么不能连我一起养着呢!我是你的朋友!”

他的冰龙朋友洞里没有成堆的金币和宝石,倒是养了几个小孩,这还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我养着他们是拿来吃的!”伊斯咬牙切齿地说,“你也想被我吃掉吗?”

埃德斜眼看他:“伊斯,知dào

吗?你这个样子说这种话一点威胁也没有。”

玛蒂尔达忍着笑迅速地走开了。她喜欢看他们像小孩子一样吵来吵去的样子,但这种时候伊斯的心情都不会太好,她可不想被无辜牵连——那无论怎么说也还是一条龙,虽然现在她已经确信他不可能吃掉他们。

果然,她才刚刚走开,洞穴里一阵风刮过,一条巨龙趴在了埃德的旁边,张开布满尖牙的大口,低低地咆哮:“现在呢?!”

埃德不由自主地又向后缩了缩,靠着背后的岩石坐了起来,那张嘴足够把他一口吞下去,的确会让人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本能的畏惧。

他看着那条冰龙抬起了身体,巨大的金黄色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他总能轻易看出伊斯在想些什么,但现在,冰龙所有的表情都像是被封在了厚厚的冰层之下。

“你到底想要从一条龙这里得到什么呢?埃德·辛格尔。”冰龙问他,声音低沉,姿态威严,感觉突然一下子陌生起来。

埃德呆呆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他幻想过无数次同样的情形,他准bèi

了好多好多的说辞,自信满满地以为足以说服一条龙甚至整个世界,让伊斯·克利瑟斯的故事拥有一个童话般的美好结局。但一路走到这里,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那些自以为是的句子有多么苍白无力,他再也没办法天真地把它们说出口。

他总是安慰自己说,只要找到伊斯,他总会有办法的,但现在,伊斯就在他的面前,他的脑子却像是糊住了一样,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那么,或许只能回到最初的念头。

“我只是想让你知dào

,伊斯,我是你的朋友,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他轻声说。

但冰龙凝视他良久,摇了摇头:“你叫我‘伊斯’,但那并不是我的名字。你看着我,只看到那个人类影子。但我不是他……他死了,我杀了他,在这里。”冰龙指指自己的胸口,“这样我才得以我真zhèng

的样子诞生。埃德,你们所寻找的只是一个幻影,他不存zài

了。”

埃德瞪着他,心底有一股小火苗嗖嗖地窜了上来——所有的努力都这样轻易被否认,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怒上心头。

他开始明白娜里亚为什么会生气,明白泰丝为什么总是说伊斯是个“别扭的小孩儿”——他的确别扭得让人想要抱住他的大头用力摇晃,看看能不能让他清醒一点。

“那你为什么还在意我是不是会冻死,或者在意娜里亚到底相信了什么?”他气恼地问,“我都懒得问你为什么还会变成那个已经被你杀掉的家伙的样子了!你就是伊斯!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个呢?我都能接受你是条龙了!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玩笑!”

他的话被一声怒吼打断,整个身体被轻易地抓了起来,扔到洞穴的另一边墙上,撞得他每一根骨头都在咔咔地发出抗议。他听见玛蒂尔达的一声惊叫,晕头胀脑地滑到地面,正试图爬起来,一只巨大的爪子已经牢牢地把他按在地面上,力量大得像是随时能把他压成薄薄的一片。

恐惧摄住了他的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

“一条龙不开玩笑!”冰龙把头凑近那个可恶的家伙,怒火融化了它冰冷的面具,或许也将它的愤nù

和恐慌和茫然都暴露在一个人类的面前——它最不需yào

的就是有谁提醒它那些无时不刻不在困扰着它的东西,更不需yào

有谁告sù

它,它甚至做不好一条真zhèng

的龙。

它分明天生就是一条龙,强dà

,冷酷,不可战胜,那已经是它唯一仅剩的骄傲,但它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它也许真的该杀了这个在它的爪子里扭动着,竭力想要逃脱的家伙,从此之后再无退路,再没有那些虚妄的牵挂——他跟那个被它撕碎的死灵法师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人类而已,有着一样脆弱的血肉和骨骼,一样软弱多变的灵魂……即使前一刻还自称是它的朋友,这一刻眼中已经充满了恐惧,像是终于认清他所面对的不过是个怪物。

“怪物”——那个遥远的,充满轻蔑的称呼再一次刺痛它的心脏,它低低地吼着,前爪不由自主地,更加用力地压了下去。

它想起娜里亚伤心的眼神,她曾经滴在它手上的眼泪……也许让她彻底心碎之后,她便再不会为它而流泪。

它再也听不见那些声音。玛蒂尔达的惊呼和恳求,孩子们压抑的抽泣,人类的骨骼断裂时的脆响,它们在它的耳边回荡,却传不进它的心里。

第一百五十章 女巫和勇士

泰丝骑在驯鹿背上,荒腔走板地唱着一支南方的小调,呼呼的风声是她唯一的伴奏,大团大团的雪花或许算是伴舞,除了习以为常的精灵,她所有的听众都皱着眉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连两只驯鹿都不停地摇着头,但那丝毫也不能影响她突然高涨的兴致。

有个野蛮人吼了一声,大概是让泰丝闭嘴。

“她这是在驱散风雪!”娜里亚回过头,一本正经地说,“没看见雪越来越小了吗?”

事实上,风的确是小了些,雪却没见小,那些野蛮人狐疑地互相看看,倒也没再说什么,他们一点也弄不懂人类的魔法。

他们离开了黑鬃部落的营地,正确来说,是被赶出来的。

在努特卡绷着脸说她一无所知,而泰丝一口咬定是她的甜心赶走了冰龙,其他看到的人也只能表示那条龙确实是在娜里亚跟它说过话之后才离开的情况下,那些野蛮人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也没能确定娜里亚到底是个好女巫还是个坏女巫,于是,他们做了唯一能做的决定,就像对待其他那些不受欢迎的冒险者一样,把这些奇怪的家伙,精灵也好,人类也好,通通驱逐出野蛮人的领地。

诺威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些人显然并不像传说中那么野蛮。

他们被十几个人人押送着,连同得回去劝说他的同伴们接受黑鬃部落的“邀请”的哈尔一起,踏上了向南的归途。他们似乎还想去一趟库兹河口,召唤之前曾经去那里避难的野蛮人重新回到冰原。

“我们真的就这样回去?”娜里亚偷偷地问过诺威。

“不。但至少我们可以和平地离开这里,其他的……路上再说嘛。”精灵回答。

他找到机会告sù

了娜里亚他的疑惑——冰龙原本想要带走的,似乎是几件小孩子的衣服和一些木柴。

“一条龙要这些干嘛?”泰丝疑惑地问,它不是应该去抢点宝石啦,金币啦什么的吗?虽然野蛮人好像没有多少这种东西,它也不该堕落到抢木柴嘛!

“它的确用不上,但或许有人用得上。”诺威对着娜里亚微笑,黑发女孩起初只是茫然地看着她,然后她渐渐明白了什么,小小的火星在她眼中燃起。

“它没有吃掉那些小孩儿!”她说,“它没有吃掉他们!”

希望和活力再次回到她身上。但他们失去了向导——努特卡决定留在营地,召集愿意和她一起去寻找和杀掉冰龙的人。她没有因为他们的欺骗而让他们变成一辈子的囚徒,或者木桩上的死人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诺威有办法摆脱跟着他们的这些野蛮人,唯一的问题是,没有了向导,他们又能走多远?

无论如何,泰丝终于如愿以偿地骑到了驯鹿,这好像就已经足够让她高兴了。

诺威在泰丝的歌声里注视着哈尔的背影。他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友善的混血儿,但目前他还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那些野蛮人的第一件事不是喂饱自己的肚子,而是从哈尔的雪橇上拖下草料,去喂他们的马——黑鬃部落的人的确爱马如命,精灵真心替那些马儿高兴,但他的计划也就指望着这个了。

他看了看泰丝,女孩儿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在心底暗暗地说了声抱歉,诺威深吸一口气,尖锐高昂的鸣叫声划开呼啸的寒风,他曾经用过这一招,真难相信那些野蛮人对此依然毫无防备——他模仿的是狮鹫兽的声音,那种甚至敢与巨龙搏斗的猛兽是所有食草动物的天敌,即使它们已经濒临灭绝,动物们对那种声音的恐惧也依然深入骨髓。

马儿们嘶叫着惊跳起来,在主人不在它们背上的情况下,它们顺从了躲避危险的天性,迅速逃开,野蛮人呼喝着,本能地追了上去。

哈尔有点茫然地看着这一幕,这次他的驯鹿却还乖乖地站在原地,只是有些不安地晃动着耳朵。

“上雪橇!”诺威叫道,一把拉起了哈尔,把他推了上去,其他人早就迅速的爬上了雪橇,而泰丝正从驯鹿的耳朵里扯出什么东西。

“抱歉,哈尔。”诺威对混血儿说,“恐怕我们得借用一下你的驯鹿和雪橇了。”

“让它们跑起来,好哈尔!”泰丝一边叫一边笑,“我们保证赔给你一千只驯鹿,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个出钱的家伙!”

不知为什么,哈尔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绝对会给他惹上**烦,但他已经不由自主地问道:“往哪边?”

“东边!”诺威说,那是冰龙飞去的方向。

哈尔一拉缰绳,大喝了一声,两只健壮的驯鹿开始迈开四条腿,在风雪中奋力向前。

驯鹿跑起来并没有马快,尤其是在拖着雪橇和好几个人的情况下,但诺威知dào

马在受惊时能跑得多快,那些野蛮人得有好一会儿才能追上他们的马,而等他们找到自己的同伴再追过来,大雪应该已经足以覆盖雪橇留下的痕迹,在茫茫的风雪之中,找几个不知dào

跑去了那里的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应该能够顺利逃脱。

“如果他们找到你,你可以告sù

他们你是被迫的。”娜里亚带着歉意对哈尔说,“我想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毕竟我们……”她看了看同伴,忍着笑说:“是可怕的尖耳妖魔和女巫嘛。”

“我还挺喜欢被叫做女巫的!”泰丝大笑着,她已经从驯鹿背上跳回了雪橇。

哈尔摇了摇头:“你们是想去追那条冰龙?你们准是发疯了。”他远远地看见了那条巨大的龙,也听说野蛮人的武器根本穿不透它的鳞片,他不知dào

这几个人要怎么才能打败它——不过谁知dào

呢,他们或许真的有什么厉害的魔法。

“再疯也疯不过那个跳到龙身上的家伙了。”娜里亚忍不住叹气。

“希望祖先……和神灵会保佑他。”哈尔说,“你们的朋友是个勇士。”

“勇士?他只是时不时地脑子抽风而已。”泰丝说,“如果不是运气好,他早就死了一百次啦!”.

勇士埃德·辛格尔鼓起勇气,用力按按自己的肋骨。

不痛。

他明明有听见过自己的骨头断掉的声音,也记得他痛得要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就晕了过去。但现在看来,那大概只是因为恐惧而生的幻觉。

他舒了一口气,在兽皮上摊开了四肢。

他差点又死了一次,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那可是真的很痛……比被一把刀扎进胸口要痛多了。

玛蒂尔达悲伤又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快死的人。

“我没事。”他冲她挥挥手,“一点事也没有!伊斯在哪儿?”他环顾四周,一时也说不清现在还想不想再看见那条龙,他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

“它飞走了。我想它不是故yì

的,它看起来也吓坏了……你最好别再激怒它了,或许它曾经是你的朋友,可它也是一条龙……它差点就杀了你。”想起那一幕玛蒂尔达依然忍不住要打哆嗦,她从来没有从冰龙身上感觉到那么强烈的杀意。她只能缩在一边哭泣着恳求,眼睁睁看着鲜血从那个年轻人的嘴和鼻子里冒出来——不久之前,他还分明被那个冰龙变成的少年关心和在意着。

它会杀了他,然后杀了她和孩子们。

那一瞬间她是真的对此确信无疑——而她之前还天真地以为一条会变成人,会因为朋友差点冻死而哭泣的龙不可能杀人。

但那条巨龙突然吼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松开了爪子,向后退去。它显得愤nù

又茫然,像是根本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它的目光落在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上,惊恐与绝望让那巨大的生物看起来如此脆弱而无助,它不停地向后退,然后猛地转身冲了出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你应该躲得远远的。”玛蒂尔达真心真意地劝着埃德,“趁它心情好的时候,让它把你扔回……不管什么地方去,你的运气不会一直都这么好的。”

她原本以为他已经死了,但她战战兢兢地凑过去的时候,却发xiàn

他还在呼吸。她不敢挪动他,只能尽lì

擦干净了他脸上的血,给他盖上几张毯子。但过了一会儿,那个只剩半口气的家伙却自己茫然地坐了起来,她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回他躺了好几天的地方。

埃德摸摸胸口,像是在认真地考lǜ

着她的建议。

那大概不是什么单纯的好运——很有可能,如果不是那颗水晶球保护了他,他就已经死了。他还不至于真的傻到相信在那种力量之下,他还能没过多大一会儿就活蹦乱跳,身上连一点淤青都没有。

但他依旧不能相信伊斯是真的想要杀他,他大概只是一时失去了控zhì

。是埃德自己太过有恃无恐……或者像伊斯所说,在他心里,即使面前站着的是一条冰龙,他所看见的也还是那个安静的少年,总觉得吵吵闹闹甚至打上一架也没什么。

他从前也不是没有跟其他朋友挥拳相向,打到鼻青脸肿的时候,但普通朋友用尽全力的一拳最多打断他的鼻梁,一条龙却弹弹手指就能要了他的小命,何况是一个作为人没长到成年,作为龙还“不到五岁”,根本没有学会如何控zhì

自己的情绪和力量的家伙。

那也正是艾伦一直以来所担心的——哪怕只有一次,一条失去控zhì

的龙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哪怕之后他自己因此而后悔不已,也不会有人再给他第二次机会……他原本就连得到第一次机会的幸运都极其渺茫。

但幸好,在他失去控zhì

时差点被他弄死的是埃德,而埃德既没有死,也不会跟他的朋友计较。那个混蛋大概也把自己吓得要死,所以才会逃之夭夭,这让埃德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等他回来,他们得好好谈谈……像两个成年人那样,冷静地,好好谈谈。

玛蒂尔达说得对,那是他的朋友,但也的确是一条龙。他不会畏惧他的朋友——如果他曾经流露出恐惧,那也只是一时被吓到了。

但他的确该学会畏惧他的力量。

第一百五十一章 雪夜

雪橇停了下来,哈尔看着那几个他并不熟悉的人类收拾起自己的行李跳下雪橇,却有一些不舍。

他喜欢这些奇怪的家伙。他们没有因为他是个混血儿而露出一点歧视,或同情。他们认同他的行为,尊重他的选择——即使事实上他们算是抢了他的雪橇,他也一点都不生气,他本来就不想跟那帮黑鬃部落的家伙回去找他的同伴,他们或许能保证他和同伴们的安全,却半点没打算给他们想要的认同。

“你们确定自己能找到方向吗?”他只能这样笨拙地表示他的关心。

“总会有办法的。”诺威微笑着说,“抱歉,我们大概给你惹了一堆麻烦。”

哈尔点了点头:“你们得小心,有时你觉得自己好像是直着走,但其实是在转圈……”他停了下来,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管闲事,这些人显然不是普通人——他们还有一个尖耳朵的呢。

泰丝扑过来给了他一个拥bào

,尽管她的手臂甚至没办法环住他的腰。

“我一定会想你和你的驯鹿的,让它们别忘了我!”

“我打赌他至少很难忘掉你美妙的歌声。”娜里亚笑着说。

在泰丝又依依不舍地去拥bào

了驯鹿之后,他们告别了哈尔,看着他的雪橇渐渐远去,然后转过身,向北继xù

他们的旅程,但没有走太远,又再次听见那叮叮当当的鹿铃声。

“我们走错了方向吗?”娜里亚疑惑地问。

诺威回头看了看,他觉得他好像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弄错了方向。

没过多久,雪橇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哈尔看着他们,清了清嗓子才开口:“我想我可以送你们到至少能看见巨人之脊的地方……那花不了几天,而且我也想避开黑鬃部落的人,所以……”他没再说下去,被头发和胡子遮得没露出多少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泰丝没有丝毫犹豫地欢呼着冲上了雪橇。

“谢谢你,哈尔。”诺威真的松了一口气,他对于在几乎从来没有看见过太阳,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辨别方向,确实没有太大的把握,而他们的干粮也已经剩得不多。

“我们会送你两千只驯鹿!不,三千只!”泰丝大声许诺。

“如果我真有那么多驯鹿,也只会被人抢走而已。”哈尔苦笑着,“不过,埃德曾经告sù

我,如果我们想回到卡斯丹森林生活,有一个牧师可以帮zhù

我们……”

“哦,他一定是指斯科特。”娜里亚说,“他的确能够帮zhù

你们。”但她不知dào

斯科特现在还在不在卡斯丹森林——他或许跟他们一样,正在茫茫雪原上,寻找着他不知去向的弟弟.

斯科特静静地在雪地中等待着。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让他的野蛮人向导独自去营地打探消息。他并不担心他会一去不回,他发过誓,而且,斯科特帮zhù

他的族人在卡斯丹森林找到了安居之处,即使没有赢得他们的信任与爱戴,也得到了足够的尊敬。

但等候的时间越来越长,斯科特也渐渐失去了耐心。他一拉缰绳,准bèi

前去寻找那迟迟不归的向导,希望他是因为得到了什么消息才有所延误,但没走多远,就看见那个野蛮人策马向着他跑了过来。

“向您致歉,牧师大人,但那个营地里有一些我的族人,他们迫切地想知dào

更多图伦首领的消息,我不得不多待了一会儿。”

年轻的野蛮人向导操着与他粗犷的相貌极其不符的,流畅却有一种奇怪的文质彬彬味道的通用语,让斯科特有些好奇到底是谁教的他这种语言。

但此时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有什么消息吗?”他问。

“自从聚集到一起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遭受过任何攻击,无论是来自冰龙的,还是来自那些不死的怪物的。”野蛮人回答。

也许他们早就该这么干——聚集在一起生活,像人类的城市一样,而不是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广阔的平原上,彼此之间连消息都不通。斯科特暗自思忖着,不过他也没什么资格对另一个种族延续了几千年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

“但他们得到消息,几天之前,那条冰龙攻击了另外一个营地。”

斯科特的手握紧了缰绳,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几乎撞痛了他的肋骨,然后迅速地沉了下去。图伦已经向他描述过一条冰龙如何与不死生物一起攻击冬狼部落的营地。算一算时间,那只是是伊斯,而不是埃德和娜里亚所希望的那样,能把一切过错都推到银牙身上……

他再也不想听到更多的坏消息,他也无法再承shòu多少。

但他仍旧忍不住带着一丝希望问道:“有人……受伤吗?”

野蛮人愣了一下才回答:“没人说起这个,但这是必然的。那是一条龙,我们的武器甚至伤不了它分毫。但他们说,黑鬃部落——另一个营地的勇士们赶走了那条龙。”

他的语气里带着自豪,即使那些勇士并不属于他的部落,也还是与他同一个种族,面对一条冰龙而取得胜利,无论如何都是值得自豪的。

斯科特闭上眼。

他还在指望什么呢?一条冰龙跑到人类的营地总不会是为了友善地拜访一下朋友,巨龙所到之处永远只有破坏与杀戮,他只是无法想象他的弟弟,那个小小的男孩双手沾满鲜血的样子,那让他感觉像是有一把寒冰做成的匕首直直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那是他的责任——所有的鲜血都同样沾在他的手上。

他不能再逃避,不能再欺骗自己他有更重yào

的事……他得尽快找到伊斯,他会问他,如娜里亚所恳求的,他不会因为任何传言就判了他的罪,如果他告sù

他,他是无辜的,他愿意相信。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条龙,他相信他的弟弟不会骗他。

但他却欺骗了他那么久。他违背诺言,留下他独自一人……他不知dào

自己是否还能得到原谅。

“我们需yào

去另一个营地,以便得到更多的消息吗?”野蛮人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总是看不太懂这个人类牧师脸上的表情,也不明白为什么得知那条冰龙的消息,他看上去却如此悲伤。

“不。”斯科特回答,“我们继xù

向北,到巨人之脊。”

无论是冰龙还是死灵法师,在这片冰封的大地之上,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躲藏——那绵延在北方的,高耸的山脉。

即使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他们依旧向北疾驰,并没有停留。这几天他们一直如此,日夜兼程,只在人和马都太过疲劳的时候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照野蛮人所说,平常在这个位置已经能够看到那一线银白的山峰,但天空从未放晴,灰色的云雾低垂着,在他们的头顶翻腾,风从西北方刮过来,雪花像是横着在飞,几乎从未停止。

斯科特忽地拉住了缰绳,他的向导也正停下马,惊疑不定地向后望。

他们都听见了雪地上隐约的脚步声,像是有一大群动物正向他们奔来。

“狼?”斯科特问道,在冰原上遇到饥饿的狼群是十分危险的事。

野蛮人摇了摇头:“狼的脚步没有这么重,而且我没有听到叫声。”

那像是某种更大型的动物,但在这个季节,靠近平原中部的地区已经不可能有这样大群的驯鹿或野马,他也猜不出那会是什么。

“下马。”斯科特说,他依然感觉到危险,那很可能不是什么温顺的食草动物,而坐在马上的他们是太过明显的目标。

他们向回走了一小段,借着一个被风堆积而成的雪坡伏了下来,紧张地注视着那一群出现在风雪之中的黑影。

雪花扑在他们脸上,甚至飘进他们眼睛里,但那些向西而去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看起来像是一大群人。

“……怪物……那些不死的怪物!”野蛮人发出了惊恐的低语,他见过那种奔跑的样子,活着的野蛮人总是昂首挺胸,但那些死者,他们会微微弯下腰,身体前倾,远看起来更像是雪猿而非野蛮人。

斯科特紧皱起眉头,他没有料到会撞上这么大一群不死生物,而且其中并没有死灵法师的身影。他看着它们行进的方向,猛地一拉年轻的野蛮人。

“上你的马!”他低低地吼道,“冲回营地警告你的族人!它们是去攻击营地的。”

野蛮人转身拉过他的马,又回过头来:“您不与我同行吗?”

“我想办法引开他们。”斯科特回答,在野蛮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便一跃上马,直直地向着那群不死者冲了过去。

野蛮人瞠目结舌,他以为他是个牧师——人类的牧师都是这样战斗的吗?即使是野蛮人的勇士也不会如此疯狂!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他很清楚这些怪物有多么可怕,而营地里那些野蛮人已经开始松懈,如果他不能及时警告他们,后果会不堪设想。

记忆中那些恐怖的画面几乎让他开始发抖,他咬着牙跳上了马,不再去看那冲进怪物群里的牧师,全力向营地飞奔。

他不知dào

祖先们是否还能听见,不知dào

那位牧师的神灵是否在这片冰原上也依旧能保护他。

他衷心希望他能够安然无恙。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孤斗

斯科特挥剑砍掉一个不死者的头。那怪物在雪地上直立了一会儿,然后沉重地倒下,再也没有动弹。

所以,这一招还是有效的。

斯科特松了一口气。他冲进这群怪物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是个牧师,他明明有着更有效的对付这些不死生物的方法,却本能地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圣骑士……或者战士的方式。

他永远都更习惯用剑,而不是用咒语来解决问题。再说,没其他人的保护,凝神施法也同样危险。现在他身边可没有同伴,而且换了一个神来侍奉之后,他也还从未试过净化亡灵……更别提这么大一群,那让他不由自主地踌躇不决。

如果那些野蛮人不能及时赶到,独自战斗的他并没有多少胜算,但那些怪物已经围了上来,现在已经来不及抽身。

马被蜂拥而至的怪物扑倒。那是匹勇敢的老马,来自安克坦恩的军队,但依旧不敌不死生物令人畏惧的力量。斯科特在雪地上翻了一个身,迅速地跳起来,庆幸自己至少没穿那些重得要死的盔甲。

马没有挣扎太久就失去了声息。令斯科特惊讶的是,这些不死者似乎能够克制对血肉的欲望,它们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放qì

了马的尸体,向他扑了过来。

应该至少有一个死灵法师隐藏在附近,看着这一切,才能及时地发出命令。但他现在根本无暇寻找。

简短的咒语从斯科特的嘴里发出,治愈了一处正流血不止的伤口。

挥起的长剑上闪出红色的光芒。他突然想起他拥有的第一柄魔法长剑……在水神尼娥赐予的祝福下打造,从不曾在他战斗时背叛过他,但他弄丢了它,再也找不回来。

他没去数已经有多少不死者倒在雪地上,没那个时间,但他挥剑的手臂已经开始酸软,那些怪物的力qì

大概比他们活着的时候还要大……也大概是他已经太久没有这样战斗过了。最近他用剑的时间屈指可数。言语是另一种武器,尽管他并不喜欢。

周围依然是重重的黑影。这些不死者没有声音,它们沉默地战斗,凶猛,无畏,让沉默本身也成为了一种威胁。

除了咒语之外,斯科特也没有发出多少声音。他被绊倒在雪地上,尸体中间,狼狈地翻滚着躲过两个不死生物同时向下的斧头和阔剑。它们的武器撞在了一起,溅起几点火星。

斯科特意识到,如果他不想死——他当然不想死,他还有大把的事情没做完呢——他只能试试他一开始就该用的方法。

他半跪起来,长剑横在头顶,挡下另一波攻击,无视那些会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伤口但暂时要不了命的武器,集中精神。

嗓音有些干涩,但简短的音节如战士的斩击一般干脆而有力,火焰般的光芒无声地绽放,弹开了牧师周围所有的敌人。它们倒向地面,被强塞进躯体的灵魂与力量终得解放。

那火焰也似乎在烧灼着斯科特的血管,沸腾的血液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强dà

,却又无比虚弱。他把长剑插进雪地,紧握住剑柄,静静地跪在那里,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抬起头,一些距离较远的怪物并没有倒下,但它们没有再攻击,而是静立了一会儿转过身,向着它们来时的方向,迅速地离开。

斯科特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他没有力qì

再追上去,也不知dào

是不是还有人在看着他,但如果那些怪物再回来,他不确定他还有办法应付。

他只能撑着剑,半跪在雪地上,直至听见群马奔腾的声音。

——他知dào

如今这些怪物的力量不同以往,但可别告sù

他不死生物也学会了骑马!.

野蛮人们勒住马,举起火把,惊讶地看着满地尸体——火光下,那些不死者留在白雪上的血迹并不是红色,而是诡异的青黄。

尸体足有六七十具,中间只有一个人还没有倒下,他跪在那里,无声无息,越靠近他的尸体越是黑乎乎的,像是被烧灼过一般。

“牧师大人!”年轻的野蛮人向导认出那个身影,他跳下马冲了过去,越过尸体,用力拉起那个比他矮小太多的人类。他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做到的。

斯科特踉跄了一下才站直,如果不是野蛮人冲过来之前叫了一声,他大概已经一剑砍过去了。

“您到底是如何……您只有一个人!”他的向导似乎因为太过惊讶而有些语无伦次,斯科特忍不住想笑——每一次战斗到脱力,或者死里逃生的时候他总是想笑,这毛病大概是改不过来了。

“我的神与我同在,记得吗?”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野蛮人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轻快的语气说话,而他明明满身是血,筋疲力尽,看起来简直糟透了。他真的越来越弄不懂人类……或者人类的牧师了。

但那并不妨碍他由衷的敬畏,他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弱小的人类产生这样的情绪,但这个人类以一己之力做到了他们从未能做到的事,他保护了他的族人。

“您需yào

休息。”他说,轻松地一把将斯科特扛上肩头,放到了他的马上.

托斯卡纳·图姆向后靠上椅背,脸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但莱纳知dào

,老死灵法师这会儿说不定正考lǜ

着是不是也干脆把他变成不死生物。

“我记得我是让你去带回更多人,还是说我记错了?”老法师讥讽地问。

莱纳没敢出声,他知dào

他把事情搞砸了——但他又怎么猜得到会有一个人类的牧师跑到冰雪上来,还正好撞上他派去攻击野蛮人的队伍?

“一个人。”托斯卡纳阴沉着脸,他对莱纳从来都没有太高的期望,但这样的愚蠢和无能也还是令人无法忍受,“一个人就阻止了你们全部?”

“那是个……很厉害的牧师,他能……”莱纳小声分辩。

“你已经说过了。”老法师打断了他,“但他只有一个人,你们有上百个!分散开来绕过他,或者拖住他,直接去攻击营地——那里根本没人会反抗!你们可以杀掉更多人,制造更多亡灵,然后再回头去对付那个牧师,那能有多难!!但你们没有,你们就像只看得见面前那一块肉骨头的狗一样死盯着他,围着他挤成一团,然后轻而易举被他用一个咒语消灭了一半!”

他终于忍不住怒吼起来。

莱纳把头垂得更低,再也不敢开口。他们起初以为那只是一个人类战士,发xiàn

他似乎是一个圣骑士的时候,三个死灵法师不约而同地想要把他抓到自己手里——圣骑士不可能成为亡灵,却是十分有价值的祭品。等他们发xiàn

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莱纳觉得他已经尽lì

了。将自己的意识与一个不死者连接是费力且危险的事,在借着不属于他们的双眼看到那个牧师的力量之后,另外两个死灵法师都毫不犹豫地命令自己控zhì

的不死生物退了回来,他又能有什么选择?

他不敢再冒险进攻,如果与他连接的不死者被净化,他也可能会死,或者更糟,他会疯掉,而那时托斯卡纳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拿他去做试验。

托斯卡纳沉默了很久,让自己的怒气平息下来——对这些蠢货生气根本毫无用处。

“我们得有一个好消息。”他说。

莱纳有些莫名其妙,老法师不得不重复了一次:“如果我们要把一个坏消息告sù

莉迪亚·贝尔,你必须得加上一个好消息——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莱纳连连点头,这个他还是明白的。

“找到那个牧师,查清楚他的底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法术……或力量,如果你没有撒谎的话。安克坦恩那边的人曾经说过有一个新神的牧师正在卡斯丹森林附近传教,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家伙……抓活的,他或许还能有更多的用处。还有,确保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雪已经完全盖住了任何痕迹……”

“但盖不住那些见鬼的声音!”老法师吼道,“让他们加快速度,不然在我们准bèi

好之前就有可能遭到攻击,如果真是如此,任何好消息也不可能让你逃过莉迪亚的愤nù

,她可不会在意这是不是她的错!”

他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意间将对莉迪亚的不满脱口而出。

但那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莉迪亚大概也心知肚明,她只是毫不在乎——或早有准bèi



也许莱纳还是更适合变成一个不死生物……老法师考lǜ

着,手指轻挠着扶手。

最后他还是厌烦地挥了挥手,让莱纳离开。这个死灵法师平庸无奇,但至少还算听话,他还用得上他。

看着莱纳匆匆离开的背影,托斯卡纳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厌恶,他甚至开始怀念自己一个人安静地避世而居的时候。

老法师站了起来。他得去做一些有益身心的活动,才能继xù

忍受这些愚蠢的家伙。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讲和

埃德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这座山很高,无论向下还是向下,他都看不到头,也或许是越来越大的风雪遮蔽了他的视线,但无论如何,他没看到冰龙的影子。

伊斯已经两三天没有回来。埃德也不想只是缩在这里等着,但这个洞,即使是精灵恐怕也爬不下去,而他只是探头向下看一眼都胆战心惊两腿发软。

他担心伊斯以为他已经死了,从此心灰意冷一去不回,但被困在这种地方,他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他试过向尼娥祈祷,大声叫凯勒布瑞恩的名字,通通没用。

“伊——斯——!……”

他趴在那里,对着漫天风雪大叫,并没指望能有什么奇迹发生。这么大的风,他的声音能传得出去才怪呢。

但他很快就听见了另一种风声——巨大的双翼带起的,极有规律的风声。

他瞪大了眼睛,担心这只是他的幻觉。那冰龙渐渐飞近,它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伊斯!”埃德挥着手,开心地大叫,但冰龙只是停在半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并没有再靠近。

埃德花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大概挡了冰龙的路,立kè

爬起来往洞里跑。

“玛蒂尔达!”他大叫着正跪在地上,努力维持最后一点小火苗的女人,“他回来了!伊斯回来了!”

玛蒂尔达回过头,她本该觉得害pà

,或者至少有点紧张,但从嘴里冒出来的却是目前她最关心的问题:“他带了木柴和吃的回来吗?”

埃德愣了一下,这种对话实在有点诡异,让他感觉他们像是一窝等着父亲狩猎归来的小孩子。玛蒂尔达也茫然地对自己摇了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风从埃德背后吹来,他赶紧让到一边。冰龙半收起双翼,低低地滑过地面,将一堆枯枝和一条冻得硬邦邦的羊腿扔给他们,沉重地落地。

它几乎都没有看上埃德一样,拖着脚步走到洞穴的更深处,轰地一声趴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伊斯?”埃德走过去,疑惑地挠挠冰龙的肚皮,不知dào

它为什么一副当他不存zài

的样子,“嘿,伙计,我还活着呐!”

冰龙恼怒地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还是没睁开眼睛。

它当然知dào

他还活着,它也知dào

如果不是某种力量保护了他——某种力量在它失控的时候狠狠地刺痛了它的掌心,他早就已经死了。

死在它的手里。

它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出洞穴,但它记得那种感觉,惊恐,无助,全然不知所措,它不敢去想自己做了什么,只是拼命地拍着翅膀,想要远远地,远远地逃开。

但它怎么也不可能逃开自己。

做为一条龙,它不是该为此而骄傲吗?更加冷酷,更加强dà

,没有弱点……它却只想找个地方放声大哭。

可它哭不出来,一条龙不会流泪。

它只能一刻不停地飞,躲在云层里,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用它最快的速度,盲目地向前猛冲,直到精疲力尽,开始向下落去。

它看见了冰海,无垠的湛蓝之上点缀着巨大的冰山。它可以随便找一个岛,无止尽地睡下去,直到世界毁灭,宇宙重归于虚无。没人能找到它,没人会再来用各种问题烦它。

也正是在那时,它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个洞穴,也同样没人能找到,没人能爬上去,没人能逃出来。

如果它不回去,洞里的人迟早会饿死,或者冻死,缓慢而不为人知地死掉,痛苦得还不如被它一掌拍死。

而它不确定那个半精灵牧师是不是能找得到埃德。

它犹豫地绕了好几个圈,还是无可奈何地飞了回来。

它打定主意不再听埃德的胡言乱语。它现在累得半死,需yào

休息,等它休息够了,就把这几个烦人的家伙通通提出去扔掉,然后再回冰海,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待到海枯石烂,连神都不复存zài



但埃德不肯放过它。他开始只是轻轻地试探着挠它肚皮,然后开始挠到它的前腿。

“嘿,伊斯……”他拖长了声调叫那个不属于它的名字,像往常那样啰啰嗦嗦地停不下来,“你不高兴吗?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我可是差点死掉,可你瞧,我现在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好吧,我大概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不过你知dào

的,我总是会说错话,但我都没有怪你差点不小心压死我了,你也用不着一直这么生气嘛。我们讲和啦,行不行?”

他轻轻拍了拍那支差点要了他的命的前爪。

冰龙把眼睛张开了一条缝。

他说“讲和”……就好像他们只是不痛不痒地打了一架,而不是险些死在它的爪下。

埃德笑嘻嘻地看着它,依然没有任何害pà

它,想要远远地从它身边逃开的样子,让它简直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到底是怎么长的。

但它不能,它只能气恼地紧闭上眼,完全不知dào

要拿这家伙怎么办。

“好吧……”无论怎样都得不到回应的埃德终于叹了一口气,背靠着它的胸口坐了下来,但依然在叽里咕噜:“你累了吗?你看起来挺累的样子。你可以睡上一会儿,我会一直在这儿待着的。不过,伊斯,别睡太久行吗?我知dào

你有多能睡,可如果你就这么一睡几十年,等你醒过来,我都已经变成老头子了……我还有好多事想跟你一起去做呢,如果变成个老头子,可就没力qì

啦,只能蔫蔫地坐在你的脖子上兜风晒太阳……你会让我坐在你的脖子上兜风的吧?你都让菲利坐过!他可是讨厌圣骑士里最讨厌的一个!……”

冰龙听着那些无聊的废话,呼吸渐渐变得缓慢而平稳。

它倒是真的很想一睡几十年,把所有烦恼都睡过去,但很可惜,只要它三天不醒,这个多话的家伙就会饿肚子。

它很高兴他还活着——但它一点也不打算告sù

他,埃德·辛格尔一向擅长得寸进尺死缠烂打,它很清楚这个。

他可是它的朋友。

冰龙发出一声含糊而低沉的咕噜,沉入了许久以来最安稳的一场睡眠.

斯科特掀开厚厚的门帘,寒风裹着搅成一团的雪花直扑进他怀里,让他只得老老实实地退回来。

他睡得太久,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之后,本想立kè

出发,他的向导却摇着头告sù

他,暴风雪即将降临,他们最好还是再等等。

他还没有见识过平原上的暴风雪,但看营地里的野蛮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想来确实不是可以单凭意志就对抗过去的灾难,只好留了下来。

他的伤口都已经消失。那个跟着他的年轻野蛮人,邦普,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惊讶——从他无限崇拜的目光和恭敬的态度判断,在他的眼里,斯科特大概已经是无所不能的了。

那让斯科特只能苦笑,如果真是那样,他干嘛不对着天空大叫几声,让暴风雪滚去别的地方呢?他可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有人在外面重重地拍打着门帘,斯科特跳起来,一把扯开它,让邦普和另一个野蛮人低头扎了进来。

“抱歉,牧师大人,我们无意打搅您的休息。”邦普说,依旧彬彬有礼得让人浑身不自在。他的胡子和头发上全都是棉絮一样的雪花,看起来简直像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另一个野蛮人也是一样,但他们自己对此浑不在意。

“找我有事?”斯科特不自觉地有点期待,无所事事的等待实在令人厌倦。

“达顿,奔鹿部落的酋长,希望能与您面谈。”邦普说着,想他介shào

旁边的野蛮人,“杜林是他的使者。”

杜林简单地向他行了个礼,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的酋长有更多那些怪物的消息,他想让你也知dào

。”

他的通用语不如邦普流畅,但听在被无休止的“牧师大人”和“您”之类的尊称叫到头痛的斯科特耳里,感觉分外地神清气爽。

“当然!”斯科特微笑着问,“现在吗?”.

达顿的帐篷并不比其他人更大,斯科特不知dào

那是因为酋长本人的意愿,还是因为帐篷太大会更容易被风吹走。但当他步入帐篷,里面的温暖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没有什么客套和寒暄,也没有什么繁琐或奇怪的礼节,火炉边一个野蛮人向他做出邀请的手势。

“到这儿来,牧师,坐到我身边来。”

斯科特依言坐下。野蛮人随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达顿。”他说。

斯科特笑了,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斯科特。”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严肃而骄傲,只差把“我是个首领”写在脸上的图伦完全不同的酋长。野蛮人皮肤粗糙,却不怎么长皱纹,因此对人类来说很难分辨年纪。达顿的身体依旧强壮,但头发和胡子已经开始变灰,或许已步入老年。

但他右手边坐着的那个野蛮人一定比他更老——老得脸和身体都已经开始收缩,毛发也稀稀落落,与其他人不同的红色刺青看起来有几分狰狞,脸上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斯奥,我们的萨满。”达顿简单地向他介shào



萨满——斯科特知dào

萨满在部落中的地位几乎比酋长还要高,因为他们是唯一能与祖先沟通的人,有点像人类之中的牧师。

哦,他就是一个牧师……他时常会忘记这个。不信神的萨满和见到任何还在这个世界飘荡的幽灵,第一反应就是净化的牧师相对而坐,这情形倒是十分有趣。他记得图伦告sù

过他,冬狼部落的萨满已经无法召唤祖先的灵魂,他很好奇这位老人是否还能做到。

或许他眼中的疑问太过明显,一直沉默的老人突然开口说了几句话,而达顿大笑着为他翻译:“他说,别猜了,孩子,作为一个就快去跟祖先们待在一块儿的老头子,我多少还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斯科特有些尴尬地笑着向老人躬身致歉。

“而他是对的。”达顿收敛了笑容,“他为我们找到了那些魔鬼隐藏的地方。被雪掩盖的脚印无法追踪,但他找到了线索。”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难得的信任

达顿向斯科特伸出一只摊开的手,掌心有一块小小的碎石。

“这是……某种宝石?”斯科特猜测着,半透明的碎石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像是某种水晶。

“驯鹿石。”达顿向他解释,“斯奥在焚化那些尸体时,从好几个人的靴子里发xiàn

这种石头的碎片。”

那些被斯科特击倒的不死生物被野蛮人收殓。无论他们的身体被驱使着做了什么,他们本身是无辜的。按照野蛮人的习俗,他们的尸体被焚烧成灰,洒在大地上,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所侵扰。他们的力量将回归大地,被新的生命所继承,而他们的灵魂将加入祖先的行列,永远守护着家园——至少,从前是这样的。

作为萨满,斯奥负责将那些人送归大地的仪式。他们**着消失在火焰之中,正如诞生之时,他们的遗物通常由家人继承,但这些人里,只有少数几个的家人身在营地之中。斯奥在收拾那些无人领去的遗物时,发xiàn

了这些漂亮的碎石。

驯鹿石是一种稀少的宝石,女人们偶尔能在从巨人之脊流出河水和溪流中捡到这种石头作为饰品,但野蛮人从不会到巨人之脊的群山中开采它,他们不是矮人,敲石头不是他们的爱好,况且他们相信巨人之脊是由巨人们倒下的尸体化成的,他们可不会为了某种只能用来做装饰的石头而在自己的始祖的尸体上敲敲打打。

现在是冬季,所有的水都停止了流动,唯一有可能让这些碎石落入死者们的靴子里的地方,是巨人之脊山脚下的洞穴,野蛮人们几千年前居住过的地方。而斯奥在年轻时去过那些洞穴,倾听祖先的声音,在他的记忆中,从那些死者来时的方向上,只有一处,他曾见过那粉红色的矿脉,分散在相距不远的两三个洞穴里。

“我们会派人去查探。”达顿说,“我们知dào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人类的法师——虽然有人说他们其实并不是人类,而是魔鬼变成了人类的样子。”

“不……他们就是人类。”想起图伦的指责,斯科特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尽管他一点也不冷,“他们被叫做死灵法师,即使在人类之中,也从来不受欢迎……所以才会远远地躲到这里来。”

达顿点点头:“我知dào

,一直有人躲在巨人之脊,但他们非常狡猾,很难寻找,却也从来没有危害到我们。我不知dào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拥有这样的力量,但我们不可能退缩——这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家,我们会消灭他们,赶走他们,让他们永远也不敢再踏上冰原一步。”

斯科特沉默了一会儿,他赞同达顿的话,但他担心达顿并不明白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连他自己也不知dào

黑暗中还隐藏着多少不死生物,而死灵法师们新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他考lǜ

了片刻才谨慎地开口:“我在卡斯丹森林见过冬狼部落的首领,图伦。他是个年轻而勇敢的战士,但他选择了逃离家园。”

“是的,邦普告sù

过我,图伦带着一些他们部落的幸存者住在人类的森林里,而你帮zhù

了他们。”达顿说,“我不能责备那个年轻人,冬狼部落是目前为止唯一与那些魔鬼和怪物交战过的部落,我知dào

他们伤亡惨重,图伦的父亲也因此而死,而他甚至不知dào

那些死者是不是也变成了怪物。他的族人所剩不多,这对他来说也是十分艰难的选择。我曾派人告sù

他,奔鹿部落愿意为他提供帮zhù

,但是……很可惜,作为相邻的部落,奔鹿和冬狼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友好,我们都有亲人在对彼此的战斗中死去……因为这个,他大概不怎么相信我。”

世仇在任何种族中大概都是最难消弭的仇恨,斯科特对此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如果你是想告sù

我这场战斗不会那么容易,相信我,孩子,我知dào

。几千年以来,野蛮人还是第一次失去祖先的指引,想象一下你们所信奉的神都突然消失吧,牧师,然后你或许能明白我们的处境。看不见的恐惧比看得见的敌人更难对付。”达顿停了下来,忧虑让他显得苍老起来。

“我能帮上什么忙?”斯科特直截了当地问道,相信这正是达顿把他叫来这里的目的。

“你已经帮zhù

了我们,我还没有向你表示感谢。”达顿郑重地向斯科特低下头,斯科特便以同样的姿势回礼。

“我们从来没有向人类寻求过帮zhù

,但你显然更了解那些……死灵法师,邦普说你进入冰原就是为了寻找那些死灵法师和冰龙,我们希望你能告sù

我们你知dào

的一切,他们的能力,他们的弱点……我更希望你能带上我们的勇士,一起去寻找他们的藏身之地。”达顿诚恳地直视着斯科特。

斯科特犹豫一下才谨慎地开口:“我很高兴能得到这样的信任,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如果死灵法师确实躲藏在那里,我无法保证能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安全带回来。尤其是……我也明白并不是每一个野蛮人都能够相信人类。”

他在这里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尊敬,但也不是没听到过怀疑的声音——仅凭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消灭那么多不死的怪物?他或许是死灵法师派来,用这种方式博取野蛮人的信任,然后伺机破坏营地。

这样的传言显然不怎么令人愉快,但他也并不十分在意。在不久之前,他也把野蛮人当成狂暴而不通情理的,人类的敌人,甚至有人说他们会吃掉自己敌人的尸体。两个种族之间的误解由来已久,并不奇怪。但如果要答yīng

达顿的请求,带着无法互相信任的同伴上路则无异于自杀和杀人。

“我明白其中的危险,这也是我想让那些急躁又自大的年轻人明白的,他们得知dào

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而我也向你保证,所有人……包括我的儿子多姆特,会像服从我一样服从你的任何命令。”达顿严肃地承诺。

“那么我也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斯科特微笑着说。

即使他拒绝,达顿显然也不会放qì

这个线索,而他派出的人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事已至此,他只能先解决掉死灵法师的问题再说。这原本也是他的职责,以及……为伊斯所做的一切,做出些微的补偿.

“恐怕会有一场暴风雪。”哈尔担心地看着天际急遽翻滚着的黑色云团。

“……现在这个不算暴风雪吗?”娜里亚大声问道。大朵大朵的雪花已经落了好一阵儿,呜呜的风声响了一整个上午,他们的身上都落满了雪,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倒是更加不用担心会被黑鬃部落的人发xiàn

了。

“这个?差远了。”哈尔摇着头,“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奔鹿部落的营地应该就在附近。”

“另一个营地?”娜里亚对此有些疑虑,“我们不会又被关上几天吧?”

“总比在暴风雪里冻死或者迷失方向要好。”哈尔也拿不准奔鹿部落的人能与黑鬃部落有多少不同,但平原上的暴风雪威力巨大,他不敢冒险。

“听你的。”诺威说。他在沙漠中遭遇过风暴,十分清楚,面对大自然的威力,最好不要心存侥幸或过于自大,乖乖听当地人的话才能保住小命。

哈尔分辨了一下方向,大喝着让他的驯鹿向偏西的方向疾驰。

但暴风雪还是追上了他们。狂风犹如巨浪,仿佛随时能把雪橇掀翻,哈尔给驯鹿盖上了厚厚的毯子,飓风之中,它们的绒毛也无法抵御寒冷的侵袭,每年都有许多动物在快要熬过寒冬的时候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雪花也似乎变成了某种武器,重重地拍打在每个人身上,他们只能把整张脸都包起来,在雪橇上互相紧靠着缩成一团。诺威眯着眼看着周围,现在已经不单是无法分辨方向,连天与地都不怎么分得清了。

泰丝在他怀里嗤嗤地笑着,一边发抖一边大声说:“我终于明白野蛮人为什么要留着跟矮人一样的长头发和大胡子了,这样至少他们的耳朵和下巴不会冻掉!”

诺威微笑着抱紧了她,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保持乐观,没有沮丧,没有焦躁,没有抱怨——这个他养大的女孩总能让他为之骄傲。

雪橇的速度越来越慢,然后停了下来,哈尔顶着风摇摇晃晃地爬下去,在驯鹿前胸摸索着。

“怎么了?要帮忙吗?”诺威大声问道。

“胸带断了!”哈尔有些沮丧地回答,他在离开黑鬃部落的营地时应该好好检查一下的,但那时他的心情实在不怎么样,就忘了这个。现在,这一点疏忽可能会害他们全都冻死在这里。

诺威把泰丝交给阿坎,爬下雪橇,一阵狂风吹过时他甚至有些站立不稳,只能把脚深深地踩进雪里才能避免被风吹走。

驯鹿的胸带显然是被谁划上了一刀,却没有切断,长时间的拉扯之后,却在这种时候断开。

“大概是某个小孩子干的。”哈尔无奈地说,他解下了自己的腰带,比量着长度,现在只能暂时用这个代替了。

诺威帮他安抚着驯鹿,让它们乖乖地待在原地,却突然听见一身惊叫和阿坎的吼声。

他回过头,正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一般,骤然消失在风雪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暴风雪

女孩儿的斗篷在风里张开时就像翅膀,红色长发漫天飞舞……但她可不会飞!

“……泰丝!”被惊呆的精灵大叫着,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说过让你抓住她!!”他对着阿坎怒吼,却又不得不用力拖住那个想要冲出去把泰丝找回来的大个子,“留在这儿!照顾娜里亚,我去找她。”

连脑子都快冻成冰的娜里亚看起来才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她只能焦急而担忧地睁大了眼睛,紧抱住身体的双手根本没办法松开。

“你不能去!”哈尔拉住了诺威,“只会连你自己也赔上。”

“我会找到她。”诺威坚定地说,“修好胸带,带他们继xù

走……我会追上你们的。”

“诺威……”娜里亚充满忧虑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相信我。”诺威只能用微笑安慰她,“我可是个精灵。”.

晕乎乎地掉在雪地上的时候,泰丝觉得她的内脏都已经被甩出来了。

被风卷走的那一刻她完全懵了,她不知dào

真的有风能把人都吹走!

只能庆幸她把莫奇交给了身体温度更高的阿坎,不然这会儿那小东西大概都已经被吹上天了。

她趴在雪地上有好一会儿动弹不得,也不敢动,但那阵狂风过去之后,现在的风似乎稍稍小了点。

她爬了起来,依旧小心翼翼地弯着腰,用近乎爬行的姿势在雪地里缓慢地移动。

诺威会来找她,她对此深信不疑,在那之前,她得保证自己不被冻死。

身体的温度正被迅速地带走,没过多久她就感觉身体僵硬又麻木,像是木头做的。风声似乎变小了,乱飞的雪花模模糊糊的,几乎看不见。

泰丝知dào

,她正在渐渐失去意识。

“走过小石桥,向南是回家的路……”她大声地唱起歌来,努力保持着清醒。

她觉得声音还是挺大的,让她自己听着都头痛,但事实上,那声音微弱如耳语,完全被风声所吞噬。

泰丝停了下来,她爬不动了,而且她根本弄不清方向,说不定越爬离诺威越远了。

她有点茫然。说真的,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种死法,在暴风雪里被风吹走而冻死?斯顿布奇那些家伙会因为这个而笑上几十年的!

早知dào

就该吃更多,让自己更胖一点!——但再胖下去,站在诺威身边,她就会像一个球了。

“诺威……”她轻声呼唤,再次爬了起来。

她要是真死了,那个只会微笑,好奇心过剩的傻精灵不到半年就会穷得又要把自己卖出去。

但她开始出现幻觉——风雪中似乎有一条大狗正冲着她摇尾巴。

她揉揉眼睛,皱着眉,看着那条浑身雪白的大狗在她身边窜来窜去,雪直接从它的身体里穿过,所以那肯定不是真的。

她不理它,继xù

艰难地推开风雪,一步一步地向前,但那只狗跑向另一个方向,又跑回来,反反复复,终于让泰丝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她想起了一个她压根儿没当真的传说。

手摸向腰间,她根本已经感觉不到莫克送她的那把小刀是不是还在那儿。

“北方?”她试探着叫了一声,觉得自己傻得要死。

但那条大狗欢快地跳了起来,围着她绕了好几个圈,拼命地摇着尾巴。

“北方!”她高兴地大叫,“带我去找诺威!”

管它是不是真的,反正她现在也弄不清方向了。

大狗似乎叫了一声,但她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奋力跟上了它,在风雪中一心一意地挪着脚步,直到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泰丝!”诺威欣喜若狂地抱住她,感激得几乎跪倒在地。他还以为他要失去她了。

但泰丝的反应让他十分担心。

“乖狗狗!”她叫着,咯咯地笑个不停,“你找到了!”

“泰丝……”他担忧地抱起她,女孩有可能撞到了头,或者被冻傻了。

“你还好吗?我们得找到雪橇……或者营地。”或者不如干脆原地挖个雪坑躲一躲?诺威考lǜ

着,将女孩抱得更紧。

“跟着北方。”泰丝努力抬起手指向某个方向。

诺威疑惑地看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跟着狗狗。”泰丝坚持着,声音虚弱,却又无法抑制地笑了起来:“莫克骗人!他说那是一条冬狼……屁咧,那明明是一只狗!”

现在诺威有点明白了,泰丝告sù

过他那把小刀的传说。

“好吧……那条狗在哪儿?”他问道,选择了相信奇迹。

泰丝的头转向他的右侧。

“很好,我们跟着你的狗狗走,它叫什么?北方?泰丝,我看不见它,所以你得保持清醒,行吗?”

泰丝点点头,她很想睡,但还是可以坚持一下的,毕竟,难得有精灵看不见她却能看见的东西呢。

当精灵能听见风雪中微弱的鹿铃声时,泰丝也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但在她的梦中,那只白色的大狗依然在她身边,更清晰,更真实……它和她一起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温暖的身体紧靠着她,欢快地猛舔着她的脸。

“她还好吗?”哈尔大声问道,“你们真是些走运的家伙!”

“我想应该没事。”诺威回答,他能感觉到泰丝的身体正渐渐温暖起来,那只他看不见的狗能做的似乎不只是引路。

阿坎沮丧地比划着,娜里亚紧缩在他怀里,看起来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诺威把泰丝放在她身边,让阿坎紧紧地抱住她们两个,希望泰丝的好运能让他们都熬过这场暴风雪。

不是你的错。

他跳上了雪橇,向阿坎做着手势,心中突然有些愧疚,他知dào

泰丝被风吹走多半是她自己的错,但他不假思索地责备了阿坎。阿坎并不聪明,却一直尽心尽lì

地帮zhù

着他们,认真地执行他的每一个命令……此刻诺威才察觉到,在他心底,并没有把这个大个子当成朋友——他几乎是拿他当莫奇在对待,甚至可能还不如。

或许属于精灵这个种族的骄傲自大太过根深蒂固且不可救药,即使他这个最不像精灵的精灵也没能逃脱。

不是你的错,我的朋友。

他郑重而诚恳地重复。

“我的鹿在自己改变方向!”哈尔惊奇地大叫着。

“那就相信它们!”诺威说。他不知dào

它们是在依靠自己生存的本能,还是能看见泰丝所说的那只狗,但在这无法抵抗的,强dà

而恐怖的自然之力面前,他愿意相信比他们更接近自然的力量。

哈尔没再说什么,直到一片营地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他眼前,他才禁不住大声欢呼起来。

现在他确定,这帮家伙绝对不只是走运——他们简直如有神助.

娜里亚做了一个让她几乎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她梦见柯林斯平原的花海,就像几年前她驾着马车行驶其上时所见的那般令人沉醉,艾伦和母亲并肩走在她前面,他们相拥的背影亲昵得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她能听见埃德喋喋不休的声音,却看不见他在哪里,而伊斯就走在她身边,他转过头对她微笑,但那安静的笑容渐渐变成担忧的皱眉,少年脸上纤细的轮廓也突然变得棱角分明——他甚至还长了胡子!

受惊的女孩清醒过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面孔。

那不是伊斯,虽然有着几乎一样的眼睛。

“斯科特?”她疑惑又有些失望地开口。

斯科特显然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人推到了一边。

“甜心!”泰丝神采奕奕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你睡得比我还久!”

娜里亚笑着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我就知dào

诺威能找到你。”

“哦,才不呢,是我的狗狗找到了他!”泰丝得yì

地说,“而且带我们找到了营地!”

“狗?”娜里亚不解地问。

“白色的大狗!名叫北方,我得说,虽然都是白的,它可比你的伊斯要乖多了,记得这把刀吗?莫克给我的……”

在泰丝爬上床,兴奋地向娜里亚介shào

那个只有她能看见的新朋友的时候,诺威再次向微笑着站在一边的斯科特道谢,他们虽然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营地,也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就得到了救助,但如果不是斯科特碰巧正在营地里,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健康,甚至很可能没办法这么完完整整的。冻伤的肢体如果坏死便只能切除,即使牧师也没办法让它们重新长出来。

“我猜这是命运的安排?”斯科特笑着说。

“埃德也经常这么说,但他事实上并不相信什么命运。”诺威想起了还不知身在何处的朋友。

“说起埃德……你真该阻止他那个疯狂的计划。”斯科特已经听说了埃德要求阿坎把他扔到冰龙身上的壮举。

“我试过了,但他确信伊斯不会伤害他。”诺威说,“机会稍纵即逝,我只能选择相信他。他的确经常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但每一次都能奇迹般死里逃生……那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技能。我只希望他能留下些线索,让我们尽快找到他们。”他也并不十分放心让埃德单独和伊斯待在一起——那无论如何也是一条龙,睡觉时翻个身也有可能不小心把埃德给压死。

“你们最好在这里休息一天再出发。”斯科特建议,“这里的人不错,如果有任何需yào

,他们会帮你们的。”

“听起来你还是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诺威问道,“即使有这样……命运的安排。”

“是的……抱歉。何况我已经答yīng

了奔鹿部落的酋长,带几个野蛮人去找死灵法师的藏身之地。”

“需yào

帮忙吗?”诺威脱口问道,那些死灵法师一直让他十分不安。

“求之不得。”斯科特回答,“一个精灵能看到太多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但我想你还有自己的责任。”

诺威回头看了看泰丝和娜里亚——他的确有。

“那我们只能祝彼此好运了。”他说。

“像埃德·辛格尔那么好运。”斯科特笑着补充,没有打扰正聊得开心的女孩们,转身离开。

他希望埃德真的能有足够的好运——他的朋友们似乎坚信伊斯不可能会伤害他,他却没办法拥有同样的坚定。

“你养大了他!你不是应该更了解他吗?”埃德曾经这样质问过他。

他了解的是那个小小的男孩,和一条龙能有多么可怕……而他不知dào

那两者结合,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他和它

“美味!”埃德用力地嚼着烤羊肉,大声赞美:“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烤肉!”

他把手伸到冰龙的鼻子前面晃了晃:“不想来一点嘛?虽然对一条龙来说是有点少,不过我就只有这么多啦……”

他蹲在那里,期待地看着冰龙:“真的不想来一点?”

冰龙连眼珠都懒得动。它又不是没吃过玛蒂尔达做的东西,连盐都没放的烤肉好吃个鬼!而且多半都半生不熟,还不如它自己的手艺!

埃德有点泄气。他知dào

伊斯醒着,但就是不理他,无论他怎么跳来跳去,叽里呱啦,他就是当他不存zài



“好吧,”他说,“你睁开眼睛,我就告sù

你斯科特的消息。”——这绝对是贱价销售!里弗要是知dào

都不会肯承认他是他的儿子,但这条龙也太难讨好了。

冰龙睁开了眼睛。

它的眼睛大得能把蹲着的他整个儿装进去,难以形容的金色漂亮得有点可怕。

埃德立kè

开始后悔标价太低,不过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他可不想再被拍在地上一次。

“斯科特还活着。”他微笑着说,“我见过他了。”

巨大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那是纯粹的欣喜。

它花了太长的时间来期待这个消息,以至于在听到的一瞬间,所有的愤nù

和恨意都消融在如它冲破云层时沐浴它全身的阳光般的喜悦之中。

但那光芒很快便黯淡下去,冰龙又闭上了眼睛。

“我见过他哦,伊斯,活生生的斯科特·克利瑟斯……你明明很高兴的是不是?”埃德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他不知怎么又开始别扭起来的朋友。

“为什么高兴?因为又多了一个想要杀我的人?”冰龙冷冷地回答,埃德却高兴得想要翻个跟头——不管怎样,它总算开口说话了。

“他在找你,伊斯……”

冰龙抬起头,坐了起来,它的怒火又回来了。

“现在?不觉得太晚了吗?”它低沉的声音在洞穴里轰然作响,“他得排个长队才有机会砍上我一剑!”

“他不会那么做的!”埃德努力安抚着那个又开始暴躁起来的大家伙,“也许他养大你的时候不知dào

你条龙,可他真心把你当成……”

“他知dào

!!”冰龙的怒吼震下的碎石簌簌地掉在埃德的头上,“他从一开始就知dào

!他和艾伦,尼亚……他们对我撒谎,他们对所有人撒谎!你问我为什么不能接受那个人类的身份?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谎言!”

玛蒂尔达迅速地把孩子们从火堆边拖到了角落,两三天就这么来上一次她可真有点受不了了。

埃德呆住了,他真的完全不知dào

这个。他不由得开始怨恨艾伦和斯科特——这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秘密嘛,就不能先告sù

他一声吗?!

冰龙开始在不大的洞穴里来回地走,但那一点儿也没能让它的怒气稍微平息一些。

“他们杀了我的母亲!”它咆哮着,“它甚至没有来得及给我一个名字!而它做了什么?……”

它的确是做了点什么……但那对一条龙来说又有什么不对?!

是的,它什么都知dào

,关于冰龙的一切,关于它的每一个祖先,数十万年的历史和记忆就像一本书一样清清楚楚,条理分明,没有任何秘密。但那短暂的十几年人类的记忆,它却根本不知dào

有多少是真的。

“他想杀了我,他一直都想杀了我……”它开始自言自语,在怒火之下,悲伤却无法抑制地蔓延。

他为什么不能在它刚出生的时候就杀了它呢?哦,它想起来了,莉迪亚说过,破壳而出的时它是一个人类婴儿的样子,连它自己也说不清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只因为那个虚伪的形体,他们没有让它死在母亲的身边——虚伪的仁慈,虚伪的人类,没有谁值得信任……

“他一点都不想杀你好吗?”埃德又开始萌生那种抱住它的大头用力摇一摇的冲动。

冰龙停下来,盯住了他,它的眼神像是很想再拍他一次。埃德的身体向后晃了晃,没有听从内心的警告拔腿而逃,而是执拗地站在了原地。

但冰龙把头扭到了一边,不再看他。它大步走向洞口,像是又准bèi

飞走,埃德不死心地追了上去。

“伊斯!你不能总是这样逃走!你不是一条龙嘛!”他大叫着,考lǜ

着要不要再抱一次龙腿。

“我没想逃走!”冰龙转过来对着他怒吼,“我会找到他!……”

它停了下来,显然不知dào

找到斯科特之后又能怎么办。

然后干嘛?杀了他吗?别傻了,你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埃德很想这么说,但他已经有血的教xùn

,刺激一条龙是没有好结果的。

“听我说嘛,伊斯。”埃德尽量让他的语气像诺威那样柔和又耐心,“我不知dào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想杀了你,我跟他不熟,虽然说起来他是我舅舅……不,这个不重yào

。我是说,他提起你……他告sù

我们你小时候的故事,每一件事他都记得那么清楚,而他说起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的脸上的表情,就像……就像我能从我父母的脸上看到的那样。他真的把你当做弟弟,你也知dào

的不是吗?”

“……不,我不知dào

!”冰龙固执地回答,“那些全都是假的!”

“伊斯……就算你曾经有过的那个人类的躯体是假的,你的记忆不可能是假的,即使其中隐藏着秘密。他曾经伤害过你吗?他有把你丢在一边当你不存zài

吗?如果他一直都只是等你变回一条龙然后杀了你,他就该那么做,否则他陪你一起度过的每一天,他为你付出的每一分,最后都只会变成痛苦落回他自己身上。”埃德轻声说。

他的确并不那么了解斯科特,他甚至不能确定斯科特会不会真的杀了伊斯,但他看得出他的犹豫和痛苦,看得出他对伊斯的疼爱是真实的,即使明知那是一条龙。而如果连他都能看得出来,他不信伊斯会没有任何感觉。

“那是……假的……”冰龙依旧坚持,声音却变得犹豫而无力,“他只是……骗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会因此而犹豫,否则他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杀掉一条龙……”

埃德叹着气蹲了下来,觉得又累又失望,完全不知dào

要拿这个像十几岁小女孩一样别扭的龙怎么办:“告sù

我,伊斯,你是真的这么相信吗?你该比我要更了解他,你真的相信斯科特·克利瑟斯,那个养了你十年的人,是这么糟糕的家伙吗?如果是真的,我简直都愿意帮你杀他了。”

冰龙瑟缩了一下。即使是在最愤nù

与绝望的时候,它也从不曾想过要杀了斯科特——那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

或许它也只是想问他,那些都是假的吗?

斯科特并不是个完美无缺的哥哥,尤其最初那几年,他很少在家,也完全不知dào

该如何照顾小孩子,不耐烦或者太累的时候,他真的会当他不存zài

。但如果伊斯开始哭泣,最后他总是会无奈地抱起他,一边抱怨一边安慰。

他会很认真地陪他玩幼稚又可笑的游戏,会把他高高地举在头顶大笑着跑过长长的走廊,让他感觉像是可以飞起来,他也会给他讲睡前故事,有时因为那些太过荒谬的童话故事而笑得讲不下去,有时还没等伊斯睡着他自己就睡着了……

“不……”它终于低声承认,不自在地在地上磨着爪子。斯科特根本不会骗人,他撒谎的时候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自己也知dào

这个,所以不想回答的问题他通常会选择避而不谈。他温暖的怀抱和明亮的笑容都不会是假的,它只是不能相信真的会有人愿意把一个怪物当成弟弟——它总是坚持自己是一条龙,强dà

而骄傲,但内心深处,在柯林斯神殿冰冷而黑暗的地底,那个带着轻蔑、厌恶与畏惧的称呼,永远也无法抹去。

埃德仰起头看着它,表情有点呆滞,似乎没想到它居然会承认。

“但那又能改变什么?”冰龙恹恹地趴了下来,它也许会永远被骄傲与自卑所拉扯,被两个不同的灵魂所拉扯,弄不清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那能改变一切!”终于反应过来的埃德兴奋地扑到它的鼻子上,简直不敢相信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进展,“我知dào

你一直以为我们跑来找你只是因为还把你当成人类而拒绝承认你是一条龙,而你拒绝承认你曾经是一个人……可是,你瞧,有人即使一直都知dào

你是龙也依然爱你,连你自己也承认!所以你是什么根本就不重yào

!——不,那也挺重yào

的……”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语无伦次,埃德停了下来,敲打着自己的头试图理清思绪,然后郑重地开口:“重yào

的是,伊斯,你有我们,也许事情还是会一团糟,但无论如何,我们会陪着你的……你得相信这个,伊斯,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来到这里,只是想要告sù

你这个,你并非独自一人,你永远也不会独自一人。”

冰龙看着他,它弱小的人类朋友。它怀疑他是否清楚“永远”对他们来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他们只有几十年可活,它却能活上几千年,即使它相信这一切,终有一天,它依然会失去他们,而曾经拥有的记忆,只会让它漫长的生命更加孤独得难以忍受。

但现在,面对那双又大又深的蓝眼睛里满满的期待,它却只能如此回答:

“……我相信。”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尼娥的选择

冰龙轻巧地将玛蒂尔达和孩子们放在雪地上,向后退开一点才落到地面。

“我觉得还是直接把他们送回营地比较好。”埃德不死心地说。那绝对会是更令人震撼的画面,他希望娜里亚他们和努特卡都还在营地里,能亲眼看到这这个,那是比任何言辞都更有力的解释。

他劝伊斯把抓来的人送回营地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冰龙虽然没有任何犹豫地答yīng

了,却完全没打算再让人看见它的影子。这样一来,埃德想要的效果绝对大打折扣。

“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也扔下来。”冰龙冷冷地说,它一点也不想再靠近那个营地,如果不是埃德说那两个女孩儿的父亲就在营地里,它才懒得再飞这么远把人送回来。鹿湖西北有另一个更靠近巨人之脊的营地。

好不容易才如愿以偿地坐到龙背上的埃德紧紧地闭上了嘴,他正在努力学习见好就收绝不多嘴,不然通常只能收到相反的效果——伊斯的脾气既不像从前那个安静又好说话的少年,也不像一条强dà

而充满智慧的龙,倒更像个任性的孩子,只能连哄带劝的,才能让它勉强听进去一点点。

“这里就行了!”玛蒂尔达赶紧说道。她回头看了看,夜色之中,从黑鬃部落的营地里燃起的火光是最好的指引。

“也许附近会有野兽呢……她们只有女人和小孩……”埃德忍不住小声嘀咕着。

“附近没有任何危险。”冰龙不耐烦地说,又向后退了一步,“快走。”

它以为那几个人一被放下就会拔腿而逃,飞奔回营地,但他们却还站在原地——正确来说,是玛蒂尔达还犹犹豫豫地抱着婴儿站在原地,两个女孩儿紧靠着她。

玛蒂尔达终于抬头看着它,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

“伊斯……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谢谢你没吃了我们……哦,这听起来真有点奇怪。”她自己笑了起来,但很快又尴尬地停下来,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我是想说……你一点儿也不像传说里那些邪恶的巨龙,你很……特别。至少,我会告sù

我的孩子们,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有自己的孩子的话……我会告sù

他们我遇上过一条特别的龙,它一点儿也不坏,虽然或许有点凶……哦,别生气……”她开始慌乱起来。

“……我没生气。”冰龙闷声闷气地说。它对她才不是只有一点凶。

“没错!告sù

你的孩子,告sù

你认识的所有人嘛!”埃德兴奋地怂恿着,“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的!”

在她们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埃德拍了拍冰龙的脖子:“瞧!我说过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一直在竭力说服伊斯,如果可以改变人们对龙的看法,它就能活得更自由自在,他们甚至能一起去冒险,像斯科特和艾伦,像诺威一样,四处旅行,寻找传说中的宝藏,欣赏很多不同的风景,认识更多的朋友,而不用担心后面跟着一堆想成为屠龙英雄,或者觊觎着它根本不存zài

的宝藏的人。

但伊斯却对此嗤之以鼻。

“那是不可能的。”它说。只要稍稍认真一点,冰龙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就会无比威严,那是令埃德既羡慕又不满的天赋,会让它的话显得格外令人信服——但埃德可没这么容易放qì

,而玛蒂尔达的话更让他的信心开始加速膨胀。

“伊斯,你会成为一条伟大的龙,一个传说,一个奇迹!”他兴高采烈,嘿嘿地笑着,陶醉在那美好的想象之中

冰龙一言不发地扇动双翼,飞了起来。

它很想告sù

埃德,在漫长的历史之中,并不是没有人或龙做过同样的尝试,但无一例外地都以失败告终,那些悲伤或惨烈的结局让它从来没有对此抱有任何希望。

但它不想打击它的朋友——虽然有时也挺烦的,它还是更喜欢埃德得yì

洋洋精力过剩,而不是泄气地塌下双肩的样子,那一点也不适合他。

有人陪伴的感觉真的很好。内心深处那些从未止息的混乱,总是如潮般涌动的愤nù

、困惑与不安,也渐渐变成无风时的海面,宁静而宽广。

它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平静的感觉。或者说,从被关进柯林斯神殿的地底开始,它就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所以它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让埃德回到他应该属于的地方。

它该找到娜里亚他们,让埃德回到自己的同伴之中,让他们离开这里,如果有必要,它甚至可以抓起他们飞越冰原和安克坦恩,把他们扔回维萨城,那大概又会让它成为圣骑士们的目标,但反正他们也从未放qì

过,那又会有什么不同呢?如果它只是想要逃开,没人能追得上它。

它还是无法抑制地想要再见斯科特一面——最好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不用去烦恼真zhèng

面对面时斯科特到底会怎么做,不用害pà

自己印在那双眼睛里的影子。

“伊斯……你在找吃的嘛?”埃德的声音有点哆嗦,尽管他裹着兽皮和毯子,坐在龙背上也还是挺冷的,而冰龙虽然飞得不快也不高,却一直像是心不在焉地兜着圈子,他可没办法陪它兜一晚上——兜风还是选个有太阳的日子比较好吧!

冰龙改变了方向,向着巨人之脊飞去。如果背上这个家伙再冻个半死,可没人帮它照顾了。

雪地上掠过几个小黑点时,埃德叫了起来:

“有人!”

飞在空中时的视野真的很好,即使是夜晚他也能辨认出那些小小的,移动的身影,他不知dào

那些人是否也能看见他们。

冰龙早已看见了那些人影。

“死人。”它说,“它们有时会在晚上出来捕捉猎物?”

“……你怎么知dào

?”埃德扭过头,那些小黑点已经离得太远。

“这附近根本已经没有野蛮人的营地。倒是有些死灵法师藏在洞里。”它都快忘了,把埃德弄走之后,它还得再去“拜访”一下那些法师们。

“死灵法师……”埃德自言自语。在米亚兹-维斯的经lì

让他再也不想跟那些栖身于黑暗中的家伙打交道,但现在……

低头看看冰龙锋利的长角,他有了新的主意.

“你是又被冻坏了脑子吗?!”冰龙低低地吼着。

“一点也没有。”埃德一边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做晚餐,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只是很好奇那些法师在干什么……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知dào

吗?”

“不想。”冰龙说。它才不在乎他们在干什么,总之冲进去乱撞几下那个地方就会塌下来,干脆利落,一了百了,只要小心点别把自己埋进去就行……它上次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法师们显然不知dào

该怎么挖洞,很多地方都塌下来过,跟矮人矿坑的坚固程度完全不能比。

“可我真的想知dào

嘛,伊斯,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你知dào

他们攻击了野蛮人吗?然后那些无家可归的野蛮人又去抢了人类的村庄,虽然不知dào

斯科特是不是已经解决了那个麻烦……”

冰龙没有吭声,它突然想起——对哦,见鬼,里面还有活人,它大概得想个别的主意……但任何主意里都不会有“带埃德·辛格尔一起去”,它的脑子可不会被冻坏!

“如果没人阻止他们,一定会发生更糟的事。”埃德说。他无法理解那些死灵法师,那是真zhèng

让他害pà

的一点,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对待生命与灵魂。

“即便如此,那也与你无关。还是说你已经真的成了什么圣骑士?”冰龙忍不住语带讥讽。

“当然没有!”埃德叫道,“只是……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我见过死灵法师,伊斯,我对付过他们。”他情不自禁地摸摸胸口。那里留下了一道伤痕,很奇怪,因为他全身只剩下了这一个疤,其他哪怕是小时候摔跤磕伤的痕迹都已经消失,只有心口上的这一道还留着,像是在时刻提醒他什么。

“我被人刺了一刀,差点死掉。”他说,“如果不是……”

他的手指触到了那个小小的盒子。

“别再让任何人知dào

这个的存zài

。”——菲利·泽里和艾瑞克都这样警告过他。

他把盒子掏了出来。伊斯是他的朋友,朋友之间不该有什么秘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大概已经死了。”

他打开盒子,露出那颗小水晶球。

冰龙盯着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东西。就是它阻止了它——在它差点杀掉埃德的时候。它能感觉到蕴藏在其中的强dà

的力量,柔和而坚定,还有一种难以解释的熟悉感。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它问。

“说来话长。记得你第一次到克利瑟斯……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城堡见面的时候吗?那个密道里被魔法封住的铁门,我们重修城堡的时候,它被发xiàn

了……”

埃德把一切都告sù

了伊斯。城堡里流传的鬼故事,他们如何打开那扇门,发xiàn

那些石像和石棺,艾伦讲述的那个古老而悲伤的故事,以及他的梦中之旅如何指引他找到那颗水晶球。

“我想它救了我不止一次。”埃德盯着水晶球,它现在看起来普普通通,就像小孩子们玩的玻璃弹珠,“凯勒布瑞恩一定知dào

它到底是什么,但他不肯告sù

我,我只知dào

,它一定与水神尼娥有什么关系。”

不只是“有什么关系”而已——冰龙很想这么告sù

他,但它沉默了很久,最终却只是说道:“它拥有强dà

的力量……你最好别再让其他人知dào

你拥有这个,它能保护你,但也会给你带来想象不到的麻烦。”

埃德把盒子塞回了怀里:“诺威这么说,菲利这么说,你也这么说,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怎么没觉得它有那么大的用处?”

“无论如何,它选择了你,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冰龙懒洋洋地把头搁到爪子上。

“所以,我反正是死不了,而你也不会害pà

那些死灵法师,我们干嘛不去看看呢?”埃德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

“你就是不会死心吗?”冰龙有些挫败地低吼,坐了起来,它还以为埃德会忘掉这个。

“我的诸多优点之一。”埃德得yì

地拍拍胸口,“现在你明白尼娥为什么会选择我了吧?”

“不,我不会带你一起去。”冰龙断然拒绝。

“‘不会带我一起去’……”埃德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句话,然后不高兴地跳了起来:“所以你打算一个人去?这样可不行!伊斯!这明明是我的主意!!”

“那也得你有这个能力!”

“我还有你嘛!”埃德扑到它面前,大而深的蓝眼睛里满是期冀,“好朋友应该一起冒险的!你知dào

我期待这个有多久了吗?”

“不行!”

“伊斯,伊斯!听我说……”

第一百五十八章 故友

斯科特看着巨人之脊陡峭的山峰,积雪反射的阳光直刺他的眼睛,让他几乎流泪,但他还是没办法移开目光。

他从小就看着卡尔纳克连绵的雪峰长大,而安克坦恩更是一个被高山环绕的帝国,本以为已经不会再对雪山的景色有什么感觉,但巨人之脊的险峻与巍峨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寸草不生的严苛也只是增添了它的冷峻与威严,犹如曾经在这里倒下的巨人一样,沉默而骄傲地屹立着,不容接近,无法征服。

斯科特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伊斯真的把他的巢穴安在这群山之上,他可能根本就爬不上去——难道真的要像泰丝说的那样,站在山脚下大叫伊斯的名字吗?

“我们所有人的灵魂,总有一天都会归于此处。”同样仰望着山峰的邦普告sù

他,“而那一天,巨人会复活,生活在巨人之脊另一边的乐土之上。”

他显得如此骄傲,斯科特不知dào

他是否明白,如果真是如此,巨人的复活也就意味着野蛮人的灭绝——不过这些生活在荒原上的人们,从未觉得现在的躯体是自己真实的模样。他们坚信自己本该是巨人,连诸神也敢反抗的强者。

多姆特,达顿酋长的小儿子策马跑到了他们身边,这个刚刚脱离少年的野蛮人有些过分活泼,总是一个人远远地冲在前面。

“前面有人!”他说。

“活人?”斯科特问道。

野蛮人肯定地点头:“我看见黑鬃部落的旗子。”

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斯科特已经听说过黑鬃部落。他们像奔鹿部落一样,在鹿湖的另一边建起了营地——那个冰龙去过的营地,半强迫地收留冬狼部落的幸存者,以及其他较为弱小的部落的人。当斯科特问起时,达顿对此只是搔着下巴,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奔鹿部落的年轻人却对此愤愤不平。

“他们说黑鬃只是想要扩大的自己势力。”邦普曾经这样告sù

过他。

但如果黑鬃部落的人也出现在这里,或许能证明他们并不是对其他漠不关心。他们很可能也是在寻找死灵法师的藏身之地。

两个强dà

的部落联合起来,形势或许会对他们更加有利。

“……你们还不至于见面就开打吧?”他问道。

多姆特想了一想。才不怎么情愿地摇头。

“如果你不让我们打的话。”他说,“那就不打。”

“……邦普!”斯科特叫过了自己的向导,他不是奔鹿部落的人,或许更容易与对方交流。“去看看那些黑鬃部落的人是来干什么的。”

邦普爽快地答yīng

着,策马而去,没过多久就冲了回来。

“他们围住了一个死灵法师!!”他大声叫道。

“……死灵法师?”斯科特惊讶地确认。

“看起来好像是……虽然他没有穿着黑袍。”邦普说,“但他看起来就像个死人,太阳都照不出他的影子!”

斯科特有点不知dào

该说什么,就算是死灵法师也是人……甚至死人都是有影子的,而鬼魂在这么灿烂的阳光之下根本不可能出现。

“黑鬃部落的人似乎需yào

帮忙,他们没办法靠近那个死灵法师。”邦普说。

聚集到他们周围的年轻野蛮人们互望着,又把期待的目光转向斯科特,每个人都无法按捺自己的兴奋。

他们被酋长要求服从牧师的一切命令。但这实在是个好机会,他们可以在对手的面前展示自己的力量,还能把那个死灵法师抓回自己的营地。

“好吧,”斯科特忍不住想叹气,“那我们就去帮忙……但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手!”.

努特卡再次向前,大叫一声,一剑砍了下去。这样的一剑曾经让一条冰龙也痛得跳起来,此刻却像是从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上弹开,碰都没能碰到那个神mì

的家伙。

但对方也没有反击,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近乎透明的眼睛里透出几分不耐烦。

不只是眼睛,这个奇怪的人类……如果他是人类的话,整个人都感觉像是透明的。

努特卡问过他是谁,但他只是微微地皱眉,没有回答,而那些黑鬃部落的家伙已经不由分说地开始了攻击。

在他不知用什么办法让所有冲向他的人都狼狈地滑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之后,努特卡也只得加入了攻击,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双方都耗在这里。

她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既不打也不逃,倒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当身后响起马蹄声时她心中一凛——他或许在等自己的帮手。

好几个野蛮人都想到了这一点。有些惊慌地回过头去,那个骑马而来的却也只是个野蛮人,他看了他们几眼,惊疑不定地打量了下他们的对手,又掉头跑掉了。

很快,更多人策马而来,努特卡再次回头,跑在一群野蛮人前面的,却是个人类。

这样的情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马上的男人与被包围的“死灵法师”惊讶地互望,然后男人咧开了嘴,带着像孩子一样单纯而热烈的笑容跳下马,冲向神mì

的法师,就像其他人根本不存zài

,黑鬃部落的野蛮人不由自主地让开,他们或许以为这个男人也会被那无形的屏障挡住,但他没有,他直接扑到了“死灵法师”的身上,紧紧地拥bào

着他,大叫着:“凯勒布瑞恩!”

半精灵牧师被撞得后退了两步,有点恼怒地叫道:“斯科特!”

但他的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让他看起来终于像个活人。

斯科特依旧紧抱着他。

“好久不见!”他大笑着说,不愿松手,直到凯勒布瑞恩开始拿手杖敲他的头。

“斯科特。”牧师把他的朋友推开一点距离,免得他又扑上来,热情得像只想舔他一脸口水的大狗,但他的笑容无法隐藏:“你看起来……很好。”

“当然,我很好,凯伦。而你……”斯科特打量着半精灵,他的笑容里渐渐带上了忧虑,半精灵灰白的长发几乎垂到膝盖,兜帽下的脸比他记忆中更加苍白。他银灰色的眼睛原本总让斯科特觉得有一种奇特的金属光泽,现在却变得透明。

“你还好吗?”他问。

“什么时候你们才能停止问这个问题?”凯勒布瑞恩挑起了同样几近灰白的眉毛,“我很好。”

“你怎么会在这儿?”斯科特有无数个问题,“埃德说你在矮人矿坑里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你到底去了哪儿?你……真的没事吗?”

“啊,你见过了埃德和娜里亚……”半精灵已经懒得再回答那个他的朋友们问了无数遍的问题,“我在这里等他们。但来的却是你……还带着一群野蛮人?”

他的目光投向斯科特的身后。斯科特这才想起那群被他完全忘在脑后的人,他回过头,两个部落的人都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脸上神情各异。

“我是斯科特。而这是我的朋友,月神密西狄亚的牧师,半精灵凯勒布瑞恩。”他大声向所有人介shào

,“他不是死灵法师。”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一个黑鬃部落的野蛮人大声质疑,“我们甚至都不认识你。”

“我们相信!”多姆特大声说。年轻的野蛮人相信斯科特说的每一句话。

“而我们就该相信一帮奔鹿部落的傻瓜?”一个黑鬃部落的人开口道,他已经认出了对方脸上的刺青。

奔鹿部落的年轻人们因此而哗然。他们用两种不同的语言彼此争论着,黑鬃部落的人开始用哨声召唤自己的马,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冷静一点!嘿!别动手!”斯科特叫道。

但那似乎没什么用,即使是奔鹿部落的人,在被激怒时也完全忘了要服从他的命令。邦普原本想要听话地退到一边,却被一个黑鬃部落的人不由分说地拉下马来。年轻人怒吼着猛地扭住对方的腿,让那人和他一起滚在了雪地上。

“我说,住手!!”斯科特吼道,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每个人的心脏都像是突然被撞击了一下,并不重,却不容忽视。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疑地望着斯科特。

凯勒布瑞恩皱起眉,连他也受到了影响。

“如果你们想要证明,我可以给你们证明!”斯科特大声说着,拔出一柄小刀。在自己手心割下深深的伤口,然后举到凯勒布瑞恩的面前。

凯勒布瑞恩瞪着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证明,你永远都挑最笨的那种。”

“凯伦,我在流血。”斯科特不以为意地提醒。

牧师板着脸吐出简单的咒语,即使在阳光之下,凝聚在伤口上的白色柔光也隐约可见,扭打在一起的野蛮人放开了彼此,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那伤口迅速地愈合,连疤痕也没有留下。

斯科特举起左手:“唯有代诸神行走于世间之人才能获得治愈之力。我知dào

你们不信神,但你们总该听说过这个。”

但他早该想到,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同行

“我不关心你们是牧师还是什么,滚回你们自己的地方去!这里是野蛮人的土地,不需yào

你们,更不需yào

你们的神!”

最先开口的那个黑鬃部落的野蛮人叫道,他看起来似乎是这些人的首领。

“这里又不是你们的地盘,轮不到你们说这种话!”多姆特大声顶回去。

“这里也不是奔鹿部落的地盘。”对方针锋相对。

多姆他看向邦普——这片区域属于冬狼部落,但冬狼部落已经在亡灵的攻击下几近消亡,在很多部落的眼中,这里只是一块待占领的无主之地。

“我是冬狼部落的邦普,奉酋长图伦的之命,陪同这位人类的牧师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邦普高声宣bù



“图伦?我听说他逃到了卡斯丹森林,他已经不配做一个野蛮人,不配做一个部落的酋长,更不配拥有祖先留下的土地!”

这句话中的轻蔑激怒了邦普。

“报上你的名字!”他吼道,“如果是这宣战,你现在就可以得到回答!只要冬狼的勇士还没有死绝,这片土地就永远属于我们!”

“而我们的部落会站在冬狼这边!”多姆特在一边火上浇油。

“萨克。”对方傲然回答。“我们没打算跟冬狼或奔鹿的人开战,但如果你们想要战,我们也不会害pà

!”

争吵声越来越大,更多的人加入了战团。好斗的年轻人们挥舞着拳头和武器,似乎随时都准bèi

扑到对方身上,而原本是争执的起因的人类和半精灵,却彻底沦为了旁观者。

“相当精彩。”凯勒布瑞恩悠闲地开口,“不是吗?”

斯科特苦笑着看他一眼。

“够了!”他放声吼道。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并没有那种仿佛直接击打在每个人心脏上的力量,但所有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我们在寻找那些死灵法师的藏身之地,如果你们有同样的目的,没有理由彼此争斗。”斯科特用更为平缓的语气劝说着,“无论你们不同的部落之间有什么问题,现在你们要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

“我们在找那条龙。”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斯科特的身体微微一僵。望向那唯一的女性,她一直保持着冷静,只是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们。

“我知dào

……那条龙攻击过你们的营地,它伤到了什么人吗?”他绷紧了声音。

“没有。但我并不是黑鬃部落的人,那条龙杀了我的父亲。而这些勇士愿意与我一起去复仇。”

女人说。

斯科特低下头。他知dào

她是谁了。诺威向他提起过这位女战士,他们的向导……他只是想不到她的行动会如此迅速。他看向黑鬃部落带来的马,马背上驮着一些大型的工具,那是用来屠龙的……意识到这一点,心中油然而生的最初的情绪却是愤nù

——他们怎么敢伤害他弟弟!

而后无数种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纠结成一团,他想要质问那野蛮人为何能如此确信,想要阻止他们。哪怕使用武力,想要独自离开,找到伊斯,把他远远带走……他扭头看看凯勒布瑞恩,半精灵牧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知dào

半精灵从不给人任何建议——也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建议。

他只能自己做出决定。而他接受了一个任务。就得好好地完成它。

“达顿首领发xiàn

了那些死灵法师的线索。如果你们愿意与我们同行,那是最好的,我们可以一起确定他们的藏身之处,让冰原上两个最强dà

的部落有机会联手消灭你们的敌人……或许,你们也可以继xù

去找那条冰龙。没人会阻止你们。”斯科特大声说着,让所有黑鬃部落的人都能听见,但最后一句话却不由自主显得有些生硬。

他没有去看努特卡。

那些野蛮人聚到了一起。他们的语言音节短促而响亮,听起来总像是在争吵。

在等待他们做出决定的时候,斯科特回到了半精灵身边。

“你又想去哪儿呢?”他问道,“我不能要求你跟我们一起去找死灵法师,那并不是你的任务。但娜里亚现在很可能已经离开了奔鹿部落的营地,我也说不准她会在哪里,而埃德……他应该是跟伊斯在一起,至少我希望如此。”

“……他找到他了?”

“事实上算伊斯找到了他们……说来话长。”斯科特忍不住想叹气。

凯勒布瑞恩垂下双眼,并没有考lǜ

太久。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

而黑鬃部落的人最终也决定与他们同行。这是斯科特想要的结果,却也让他隐隐有些头痛。

“希望他们半路上不会再因为什么而打起来。”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手把凯勒布瑞恩拉上马。他们没有多余的坐骑,半精灵只能与他共乘。

半精灵的手冷得像冰,让斯科特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次:“你真的没事吗?”

他记得从前牧师的手一直是温暖的,即使他看起来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半精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声音意wài

地温和:“我很好,斯科特。”

他们再次上路,队伍更加壮大,气氛却极其沉闷。之前总在像争吵般彼此交谈的奔鹿部落的年轻人都紧闭着嘴。他们不能质疑斯科特的决定,却显然对此十分不满。但斯科特并不在意这些。他只需yào

把这些人平安地带回去就行了。

他会解决掉那些死灵法师,然后去找伊斯,但他到底会在巨人之脊的哪个角落?

“凯勒布瑞恩。”他若有所思地问自己的朋友,“你之前说你在等娜里亚和埃德……你怎么知dào

他们会在哪儿?”

“我曾在他们身下留下标记,那应该能让我准确地传送到他们附近……但它已经不是第一次失败了。”半精灵淡然回答,“至少这一次似乎离得还不算太远。”

“……你的力量变弱了吗?”斯科特绕着弯问。他担心如果他再问一次“你还好吗?”,半精灵会干脆地消失掉。

“不。它很强dà

,斯科特,从未如此强dà

……只是难以控zhì

。”凯勒布瑞恩的语气十分平静,“我能解决这个。”

斯科特了解半精灵,他从不认命。他不会停止反抗,不会让步。不会妥协,要么完全控zhì

那股力量,要么被那力量所吞噬,没有第三种选择。

这个半精灵骨子里比矮人还要固执。

“你能不能试试再找找埃德?如果他还跟伊斯在一起……”

“可以。但别抱太大希望。”

“每次你这么说的时候,总能成为我们最大的希望。”斯科特笑了起来。他真心怀念从前那些和同伴们一起冒险的日子,彼此信任,彼此依靠,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他们。

“凯伦,我有没有告sù

过你,真的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他叹息着说,他曾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我知dào

。”半精灵轻声回答.

他们在下午时分就停下来扎营。黑鬃部落的人对此无法理解。难道他们不该日夜兼程,尽快找到那些死灵法师吗?

斯科特不得不再解释一次。死灵法师和不死生物都只在夜间出没,所以他们的计划是在白天安心休息,不用担心被偷袭,而夜晚继xù

前行,最好能在正午之前找到斯奥所说的那个洞穴。那对他们会更加有利。

好不容易说服了那些对敌人一无所知,大胆又急躁的年轻人之后,斯科特重重地坐到了凯勒布瑞恩的身边。

“真希望艾伦在这儿,他总是能让大家都听他的,而我一点也不擅长这个。”他低声抱怨。

“如果那些死灵法师躲在洞里。白天和夜晚对他们根本没有区别。”凯勒布瑞恩看了他一眼,“你根本没打算让这些人进洞吧?”

斯科特对他咧嘴一笑,对半精灵轻易看穿他真zhèng

的计划一点也不意wài

:“我只打算带几个人进去,毕竟我们的目的是搜寻和确认,而不是攻击,人多会更容易暴露——而我也更难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些死灵法师不再各自为战,而是成为一个组织……你根本不知dào

他们现在的力量有多大,很可能连你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

“唔……总得试过才知dào

。”

“我还以为你没有‘自大’这种毛病。”凯勒布瑞恩说。

斯科特无言以对。半精灵没问他为什么会失踪,这十年里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不回克利瑟斯,为什么不早点去找伊斯……他就像从前一样,什么也不问。即使听见邦普叫斯科特“牧师大人”,他也没有问过一句话。

斯科特从前很喜欢找半精灵聊天,哪怕他有时看起来根本就没在听,有时还会用一种“别拿这种无聊的事情来烦我”的眼神瞪他,却能让他在说完之后感觉浑身轻松,像是什么都能解决——但这次不行。

半精灵的目光却似乎看穿了他,仿佛什么都已经知dào



“秘密是一种武器,斯科特。”他说,“但小心,它也会伤到你自己。”

斯科特只能回以复杂的微笑。不知dào

是不是久别重逢后的错觉,他总觉得,凯勒布瑞恩变得更加温柔和耐心。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女人之间的谈话

泰丝钻出帐篷,准bèi

去找她的新朋友——哈尔和他的驯鹿。

门两边的雪堆得比她的头还高。阿坎和精灵一大早就起来清出了一条路,不然以她的个子,只能在厚厚的积雪里以游泳的姿势奋勇前进。

踏着已经被野蛮人踩得结结实实的雪路,泰丝轻轻松松地向前跑,阳光落在她身上,照得她艳丽的红发分外耀眼,吸引了许多野蛮人的目光——这样鲜艳的发色在他们的种族里是没有的。

泰丝对所有人都回以更加耀眼的笑容。有些人情不自禁地回以微笑,有些人迅速地扭过头像是从未注意过她,有些人放肆地大叫着什么,引起一阵哄笑,但泰丝通通都不在意。她刚刚死里逃走,认识了新的朋友,天气又这么好,根本没有什么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她找到了哈尔。混血儿正在跟一个野蛮人的女*谈着,看起来紧张又拘束。

既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谈话,就算打断他们也没什么吧?

“哈尔!”泰丝大叫着冲过去。

那个女人扫了她一眼,似乎也有些紧张,什么也没说便立kè

走开了。

泰丝皱了皱鼻子,女人的身上除了野蛮人常有的各种味道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淡淡的香味,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两只驯鹿的身上,它们厚厚的绒毛被太阳晒得蓬松又暖和,让泰丝只想把整个人都埋在里面。

阿普和阿达——那是泰丝为两只驯鹿取的名字,似乎已经习惯了个子娇小的人类女孩在它们身上蹭来蹭去,在泰丝拼命地揉着它们胸前白色的鬃毛时,它们只是一脸淡然地嚼着枯草。

哈尔也只是看着泰丝微笑。相比黑鬃部落的营地,哈尔更喜欢这里。虽然也没有谁对一个混血儿表现得特别友善,但这里的气氛显得更为平和。

“刚刚那个女人是谁?”泰丝笑嘻嘻地调侃,“哈尔,你挺受女人欢迎的嘛!”

哈尔紧张地连连摇头:“别这么说!她结婚了!她只是我的族人。冬狼部落的幸存者。她想知dào

你们跟那个一个人消灭了几十个不死怪物的牧师是什么关系……他就是埃德提起过的那个牧师吗?他在这里很受尊敬,还从来没有人类能像这样得到野蛮人的尊敬。”哈尔的语气带着兴奋与敬畏。

“哦,就是他。”泰丝不以为意地说,不知dào

那些野蛮人知dào

这位牧师还是一条冰龙的哥哥。还会不会那么尊敬他。

某段记忆从脑海里跳了出来,泰丝停下了给阿普捋毛的手,怔怔地站着,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忽地转身就跑掉了。

哈尔疑惑又不安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泰丝直冲进帐篷,整个人跳到了诺威的背上。

“野蛮人也能做死灵法师吗?”在阿坎响亮的鼾声里,她没头没脑地问。

“……没听说过。”精灵把他正在修理的剑鞘放到了一边,“你发xiàn

了什么吗?”泰丝时常会问很多奇怪的问题。但他能从语气分辨出她什么时候是认真的。

“悲泣森林里那个死灵法师,他的身上有一种很讨厌的香味。我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闻到过同样的味道,但刚才,一个女野蛮人,哈尔说他是冬狼部落的幸存者。她的身上也带着那种香味。”泰丝皱起鼻子,她对气味十分敏感。

“也许只是某种这里才有的少见的香料?”娜里亚在一边猜测着,“那个死灵法师不是也曾经在冰原待过吗?”

诺威点点头:“应该是。”他知dào

泰丝对于任何与安克兰相关的事都分外紧张,但总不能凭一点香味就判断一个野蛮人跟死灵法师有关。

泰丝从他背上滑下来,没吭声,她也知dào

这有点荒谬,但心中那隐约的不安却无法消散。

她咬着嘴唇想了想。又转身准bèi

钻出去。

“泰丝!”诺威叫住了她,“我们明天就会离开这儿,而且我们在这里受到礼遇是因为我们是斯科特的朋友,所以……”

“别惹麻烦,我知dào

,我知dào

。我在这里就像一只在雪地上蹦跶的红毛狐狸那么醒目。我还能干什么呢?”泰丝随口敷衍着,跑了出去。

“……要打赌吗?”娜里亚开口道。

“不了。”诺威认命地叹着气,“我最好还是去盯住她。”.

精灵几步就追上了泰丝,轻轻扯住她垂在背后的帽子。

“我只是散散步!”泰丝仰头不满地瞪他。

“我陪你。”

“……我想一个人散散步!”

“可我想陪你。”诺威微笑着说。

“……好吧,这下我们就像一起在雪地上蹦跶的红毛狐狸和金毛大狗一样醒目了。”泰丝悻悻地说。但还是很自然地抱住了精灵的手臂。

“我还是觉得那个女人很可疑。”没走几步她就忍不住开口,“她在问哈尔我们跟斯科特关系!”

“这里谁都想更了解一个神mì

又强dà

的人类牧师,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看到我的时候很紧张!”

“她正在打听跟我们有关的消息,看见你突然跑过去当然会紧张。”

“可她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奇怪。”泰丝回忆着,“不会有人拿那种气味的东西当熏香的,它闻着叫人难受。”

“那么或许是某种草药……但都不可能证明她跟死灵法师有关。泰丝,如果她不在人们面前使用法术,就算是牧师和圣骑士也无法判断她是不是死灵法师的。”

“我知dào

,我知dào

。”泰丝漫不经心地回答,忽地眼睛一亮,“我们去问她嘛!”

“……问她是不是死灵法师?”

“当然不是。”泰丝故作神mì

地一笑,“我们要进行一场女人之间的谈话!”.

面对女人脸上狐疑又警惕的神情,哈尔紧张地咽着口水。泰丝把他拖过来说只是想请他做翻译,但他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些人类做事总是神神mì

秘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何况女人根本就不需yào

翻译,尽管她一言不发。但从泰丝说话时她的神情判断,她至少是能听懂通用语的。

“你身上有一种我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泰丝面不改色地撒谎,“你是有什么珍贵的香料吗?我在斯顿布奇开着一家香料店。你愿意告sù

我能在哪儿找到那种香料吗?或者卖给我一点也行嘛。”

女人迅速地摇头,看起来有点紧张。

“哦,别这样,好东西是应该给大家分享的,我会给你个好价钱,或者……”泰丝从包里拿出一条项链,整整一圈都是金丝扭成的小玫瑰,每朵花的中心都镶嵌着一颗海蓝宝石,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泰丝把项链递过去,女人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接过了它。即使心中隐藏着秘密。她的目光也完全被那从未见过的美丽造物所吸引,连哈尔的双眼也一眨不眨地跟随着宝石的光芒。银牙矮人的手艺原本就十分精巧,冰原上的野蛮人更是从未见过这样精美的饰物,它反射出的光辉甚至吸引来了更多的人,用惊叹而艳羡的眼神看着它。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宝石上每一个炫目的切面。

诺威的目光向后飘去,他知dào

泰丝想干什么。现在,他们被一堆人挤在中间,个子小小的泰丝似乎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站立不稳,踉跄着扑在女人身上。

女人像是被惊醒似的猛地推开了她,粗鲁地将项链扔到她头上。转身挤出了人群。

“哦,就算不愿意换也用不着这样嘛。”泰丝抱怨着,再次高高地举起项链,“如果谁手里有珍贵稀少,只有冰原上才有的香料,欢迎交换哟!”

人群过了好一阵儿才散去。泰丝用那条价值不菲的项链换到了一袋真zhèng

的香料,那是一种白色的植物种子,每一颗只有米粒大小,十分坚硬,形状像一片小小的向内卷缩的叶子。表面上还带着紫色的条纹,味道浓烈刺鼻,但如果只拿出少量,远远地闻起来,却有一种略带辛辣,令人精神一振的独特香气。

“猜我能把这个用多少钱卖给香料商人的儿子埃德.辛格尔少爷?”回到他们的帐篷里之后,泰丝得yì

地说,“这可是我用他送我的礼物换来的!”

诺威向她伸出手:“拿出来。”

“干嘛,你真的要改行卖香料吗?”泰丝把那一袋种子都扔给他。

精灵把种子随手放到一边,再次一声不响地伸出手去,直视着泰丝。

红发的盗贼撇撇嘴,掏出一卷颜色奇怪,看起来像是宽皮绳一样的东西,那是她趁机在女人身上乱摸时摸到的唯一一样比较可疑的东西——因为她摸不出它到底是什么。

她好奇地扯开它,那像是某种动物的皮制成的,呈现出黯淡的灰白色,一边很光滑,一边摸起来却颇有些粗糙,弹性不大,看起来也不怎么结实,让人猜不出它的用途。

“就是这种味道!”泰丝确定,皮绳上散发着那种令人厌恶的,带着腥味的香气,比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更浓。

“但这到底是什么?腰带?”她猜测着。

诺威的神色渐渐凝重,他劈手从抢过了那东西,在火光中展开,仔仔细细地查看,其中一段的边缘沾染了另一种颜色,他用一点水沾湿了那里,摩擦几下之后,手指上留下了浅浅的暗红色痕迹。

“……血?”泰丝凑近他指尖嗅了嗅,皱起眉头,有非常不妙的预感,精灵的脸色则让她觉得更加不妙。

“如果我所看到的记载没有错……”诺威缓缓开口,“这是人皮。”

第一百六十章 内奸

泰丝头皮一炸,立kè

远远地弹开。

诺威厌恶地盯着手里那卷皮绳,也很想把它直接扔进火里去。

“野蛮人……有这种奇怪的习俗吗?”娜里亚很庆幸自己没有碰过那玩意儿,但还是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

“这不是野蛮人的习俗,而是死灵法师的法术,已经相当古老,他们以此来传递信息……用鲜血把文字书写在上面,扔进火里烧掉,持有同属于一个人的皮肤的法师,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立kè

看到那些文字……”

泰丝现在不止头皮发麻,她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那个女人真的是死灵法师?”娜里亚惊讶地问,她从来没有想到过野蛮人里也会有死灵法师。

诺威摇摇头:“看起来不像。但她很可能在给那些死灵法师传递消息。”

娜里亚立kè

想起了正带着几个奔鹿部落的年轻人寻找死灵法师的藏身之处的斯科特,那在营地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斯科特。”她低声说。

“他们或许正自投罗网。”诺威握紧了手里的皮绳。

“我们得去警告他们!”娜里亚跳了起来。

“他们已经出发一天多了,而且我们根本不知dào

他们是往什么方向去的。”泰丝说,“哦,为什么我们没有这么方便的法术呢?——我是说,方便,但没有这么恶心的法术!”

“有人知dào

他们去了哪儿……而且如果这里有死灵法师的奸细,我们也必须警告野蛮人,他们可能会因此而遇到危险。”

泰丝看着精灵,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这里没人会相信我们的!”

“那是另一回事。”娜里亚说,“但如果因为我们隐藏这个秘密而导致什么不幸,这会是我们的错。”

这与他们对努特卡隐瞒真相多少有些不同。

诺威点头同意:“斯科特说这里的酋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许我们可以跟他谈谈。”.

即使是一位通情达理的酋长也很难接受他的族人里有人愿意为死灵法师服wù

。他们虽然并不属于同一个部落,却拥有同样的信仰,他不相信任何一个活着的野蛮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达顿并没有对牧师的朋友们发怒,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你并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你说的那种东西。你也不知dào

那个女人是怎样得到它的,我们不能就这么断定一个野蛮人在为死灵法师干活儿。”

泰丝用脚尖快速地拍打着地面,她对这种谈话总是没什么耐心,但诺威表现得十分冷静——他惯于预想到最坏的情况。而现在。至少这位酋长并没有质疑他们是故yì

栽赃,或者有意引起混乱,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开始。

“我知dào

这猜测并没有太多根据,所以我只是希望您能告sù

我们斯科特是往哪个方向走的。我们是他的朋友,不能冒险让他陷入危险之中。至于那个女人,我也并没有要求您把她抓起来或者怎样,但对她多加注意一些,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达顿还在犹豫。他的小儿子也跟着斯科特,他很明白这些人的心情,但那个女人并不是奔鹿部落的人。如果他因为几个人类和精灵并没有多少证据的指控就去质疑她,很可能会导致营地中不同部落的分裂。

他看向斯奥,老萨满开口说了几句话。

酋长考lǜ

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让我们问问她。”他说.

那是与泰丝完全不同的问话方式。

即使听不懂野蛮人的语言,旁观的人类和精灵都能感受到从那个老人的神情、姿态和语气中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力量。即使他已经失去了祖先灵魂的帮zhù

,却还保留着他在漫长的时间里积累下的智慧,和数千年的信仰所赋予他的权威。

让那个女人从愤nù

地争辩,指责他们,到惶恐而羞愧地伏地所花的时间短得令人不敢相信。

“……就这样?”意识到那个女人已经承认自己的罪行的时候,泰丝忍不住问出声来:“这么简单吗?”她都做好了一刀押在老萨满或者酋长的脖子上逼他们说出斯科特去了哪里的准bèi

了。

“泰丝!”诺威低声斥责。

达顿对她笑了笑,笑容却有些沉重。如果那黑暗的力量已经侵蚀到活着的人身上,他们所面临的战斗会更加困难。

“那么,是不是能告sù

我们斯科特他们到底去了哪个方向?”娜里亚急切地问道。

“当然,但他们已经离开了一天多,我知dào

他们的计划,他们会走得很快。我们或许已经来不及追上他们。”达顿眉间的皱纹里藏着忧虑,他也同样担心牧师和那些跟随他而去的年轻人。

“我能追上他们。”精灵说,“只需yào

给我一匹马和明确的方向——只要能看见太阳或月亮,我不会迷路。”

“……你想扔下我们吗?”泰丝大声抗议。

娜里亚轻轻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他是对的,我们会拖累他。”

即使经过了斯科特的治疗和一天多的休息。她依然觉得浑身酸软,她相信泰丝也是如此,尽管她看起来依然充满活力,眉目间多少还是会流露出一丝疲惫。

泰丝不高兴地说:“也许我们可以让她再给那些死灵法师传个消息?告sù

他们斯科特没找到地方已经回到营地什么的……”

诺威摇摇头:“时间对不上,而且那些死灵法师十分多疑……但泰丝是对的。”他转向达顿和斯奥,“留下这个女人对你们会更有用。”

“我明白,而且……”达顿看向那个女人,“营地差点被攻击的那一晚,她原本该在我们的篝火里下药,但她没有。”

女人在这个收留他们的营地即将遭到和冬狼部落同样的命运时犹豫了。斯科特赶走了那些来攻击营地的不死生物,也同时掩饰了她对死灵法师的背叛。

“这件事不会再有更多人知dào

。你可以挑选任何一匹你想要的马。”达顿告sù

精灵,“他们在夜晚也会急行,下午到太阳落山前才会休息。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他们的目的地在加拉卡什。巨人之脊东北那三座几乎完全一样高的山峰之下。”

“带上小莫。”泰丝把圆滚滚又睡眼朦胧的猫鼬交给了诺威,“对付骷髅什么的,它一个能顶上十个精灵!”.

北部荒原的冬天通常会持续到五月,但一场暴风雪过后。阔别近一个月的阳光终于再一次洒落在冰雪之上,风依然是冷的,却让人隐约有了春天即将到来的错觉,白云之间露出大片大片蓝色的天空,纯净得令人窒息。

埃德被晒得暖烘烘的,但无论是过分灿烂的阳光,还是冰龙的鳞片与雪地反射出的更加耀眼的光芒,都让他完全睁不开眼睛。

“我要瞎了!”他呻吟着,下面的风景如此壮美,他却没办法好好欣赏。

“告sù

过你别来。”冰龙毫不掩饰它的幸灾乐祸。“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绝不!”埃德坚决地说。他软磨硬缠了好久才让冰龙答yīng

带着他一起去死灵法师们藏身的洞穴,都已经走到半路了,怎么可能为了“阳光太刺眼”这种理由而放qì



冰龙尽量让自己的影子藏在山峰的阴影中。如果任由阳光把它的身影清清楚楚地印在雪地上,它会很容易被人发xiàn

,而现在。它不想招来更多的麻烦。

它在洞穴附近一座山峰的背阴处落了下来,几乎没发出多少声音。

埃德从它的背上滑到地面,退开一点,目不转睛地看着冰龙变成一个年轻的黑袍法师,发出由衷的赞叹。

他们进入阴暗寂静的洞穴,走了好一阵儿都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你确定是这儿?”埃德忍不住低声问道,因为光线太暗而一脚绊到石头。直扑到伊斯的背上。

伊斯不耐烦地一把抓住了他,拦腰夹在胳膊底下。

“……能换个姿势吗?”埃德挣扎了两下,这样也太难看了,他的脚还拖在地上呢!

“闭嘴!”伊斯没好气地说,把他换到了肩头。

埃德乖乖地闭上了嘴。即使变成人,伊斯的脾气也没变得好一点。

伊斯在黑暗中毫不迟疑地大步走着。埃德渐渐听到隐约的敲击声,感觉到从洞穴深处吹来的,更为温暖的风,带着微微腐烂的气息,扑到他的脸上。

——那并不只是来自洞穴深处的风而已。

当埃德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向他们扑过来。伊斯已经毫不客气地一脚把一个不死生物揣得远远的。

他没有放下埃德,侧身躲过另一个不死生物,在它从他身边擦过的一瞬间猛地伸手抓住对方的头发,顺势用力拍在另一边的墙上,头骨碎裂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埃德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他完全不想知dào

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但某个巨大的身躯沉重地倒在一边,他看不见,只能闻到扑鼻而来的气味,极淡的腐烂的臭气,血肉的腥气,混合着一种让人有点头晕的闷香。

他能感觉到那个东西似乎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忍不住大叫出声:“伊斯!它还在动!”

伊斯补上一脚,粉碎了头骨,彻底切断了不死者与他的召唤者之间的联系。手上黏糊糊的液体让他厌恶地甩了甩手,人手和他尖利的、有鳞甲保护的爪子感觉到的不太一样。

埃德浑身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擦着脸——有什么冰冷又粘稠的东西溅到了他的脸上,让他觉得那一整块皮肤都在发痒。

被伊斯揣开的不死生物再次无声地冲了过来。它的目标只是埃德——他温暖的躯体在它仅剩的,黑雾弥漫的意识里仿佛一团明亮的火焰。

消灭任何靠近这里的,没有印记的活着的生物,那是它得到的命令。它能看到另一个生物,但他的身体几乎就像它自己的一样冷,因此对它来说跟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

但“那块石头”是危险的。

即使失去头颅,重归于黑暗,不死者也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个朋友的冒险

又一具尸体倒在伊斯的脚下,他把它踢到一边,继xù

向前。

“等等……伊斯,难道你就打算这样冲进去,杀掉你看到的每一个死灵法师和不死生物吗?”埃德问道。

“不行吗?”伊斯反问,“反正已经被发xiàn

了。”

“先放我下来,不然我要吐你身上了。”埃德的声音听起来半死不活。

伊斯黑着脸把他放了下来。

埃德叉着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恶心的感觉压下来。

“我们得有个计划!”他说,“你根本不知dào

里面有多少敌人……”

“我知dào

。”伊斯打断他,“我进去过。”

“……你都没告sù

我!”

“你没问。”

“别告sù

我你上次也是这么进去的!如果是那样他们现在早就跑了!”

“不。他们根本不知dào

……应该不知dào

。”

“没人攻击你嘛?为什么!”

“因为我是死灵法师的盟友?”伊斯冷冷地说。

“别开玩笑了。”埃德完全没拿句话当真。

伊斯注视着他,即使只有微弱的光线他也能看见埃德脸上的表情,他是真的相信他——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敢如此相信。

“说真的,也许是你上次惊动了他们,他们才会加强戒备的。”埃德说,“你的错!”

“不,你的。即使变成人,我的体温也很低。”伊斯故yì

拿弄脏的那只手去摸埃德的额头,让他不满地大叫一声向后跳开,“没人知dào

不死生物眼里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但如果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命令,它们通常只对有着温暖血肉的东西感兴趣。”

“死灵法师不也都是活人吗?”

“他们大概有某种标记。”

“……见鬼。”

“没错。”

“既然你进去过……有其他更隐秘的入口吗?”

“没有。就算有也一样都有守卫,你不知dào

死灵法师是多么胆小的家伙吗?”

“……不管怎样,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你别想扔下我一个人在那里等着!”

伊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可以扛着你冲进去,反正你也死不了,说不定还能当盾牌用用。”

“……伊斯。你故yì

的!你一开始就知dào

我会被发xiàn

!”

“当然。”

埃德气呼呼地蹲到了地上:“不够朋友!”

“等我真拿你当盾牌的时候再说这句话吧。”伊斯不为所动。他的确是故yì

的,埃德不屈不挠喋喋不休,而他又懒得多费唇舌,让埃德实实在在地感受一下这地方到底有多危险。或许能彻底让他死心。

但他还是低估了他的朋友。

“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死心!”埃德坚定地说,“我们都已经到这儿了!”

伊斯很想叹气,他忍住了。埃德绝对会把他的叹息当成让步。

“现在里面的人大概都已经知dào

有敌人找上门了,想要混进去是不可能的,你真想当盾牌吗?”他问。

“哦,伊斯,别以为我对死灵法师一无所知,只有那个召唤者能感觉到他失去了两个傀儡。”埃德炫耀着他从菲利和斯科特那里得到的一点点关于死灵法师的小常识。

“或许。”伊斯勉强承认,“但他很可能已经告sù

了其他人。”

“也可能没有?我听说死灵法师可从来都不是什么会抱成一团,彼此信任和依靠的家伙。”埃德说。

伊斯没吭声。而埃德很自然地把那当成了默认。

“我觉得我们还有机会。”埃德搓着手,“里面有什么……老大之类的家伙吗?”

“大概吧。”伊斯不情愿地回答,“一个老法师,他们叫他图姆大师。”

“他们很怕他吗?”

“多少有点,但他们或许更怕莉迪亚。她一直有点喜怒无常……而那个老家伙老得都快死了。”伊斯随口说。

“莉迪亚?”埃德一愣,他依稀记得跟艾伦他们一起冒险的女法师也叫这个名字,“‘那个’莉迪亚?她不是艾伦和斯科特的朋友吗?死灵法师为什么会怕她?”

“……她变成了死灵法师。”伊斯只能这么简单地回答,“而且是他们的首领。”

他也希望自己能知dào

更多。

埃德发了一会儿的呆。莉迪亚变成了死灵法师,斯科特变成了另一个神的牧师,凯勒布瑞恩总是半死不活还莫名其妙地消失……跟艾伦一起冒险的同伴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但至少,他们可以利用一下莉迪亚的身份。

“所以。现在莉迪亚才是真zhèng

的老大?”他问道。

“似乎是。莉迪亚想要什么东西,所以他们才会像矮人一样在这里敲来敲去。”

“那么,我有一个计划!”埃德说。

“……如果失败呢?”伊斯问。

“那我就给你当盾牌嘛!”埃德一脸悲壮。

伊斯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无奈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死灵法师隐身于黑暗之中。在他不死的奴仆们的环绕之下,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但他不知dào

失去的那两个到底是遭遇了什么,那让他还是有些忐忑。

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也不打算告sù

任何人这件事。托斯卡纳最近的心情可不算好,他最好悄无声息地解决一切,否则很可能只会成为那个老家伙怒火之下的牺牲品。以及其他人的笑柄。

他不安地等待着,直到那模糊的黑影毫无提防地进入包围才放下心来。

来者只有两个人,从身高来看不过是普通的人类。他们停下了脚步,在死灵法师思索着该如何对付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人不耐烦地开口:

“出来。”

年轻的声音,冷冰冰的语气,命令的口吻,让死灵法师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当然不会就这么听话地出去。

“我们奉莉迪亚.贝尔之命而来。”另一个人说,声音一样年轻。只是要温和一些,“这本该是个秘密……但我猜现在已经不是了。”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外面那两个看门的家伙是你的吗?抱歉,它们大概没什么用了。我的同伴有点性急。”

“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要来这里。我也很愿意把你们的秘密和你们一起埋葬,或者让你们代替我的仆人。”

死灵法师用阴森而飘渺的声音开口,那通常能吓到一些人,但眼前两个显然不在此列。他原本并不打算多说什么,莉迪亚的名字让他改变了主意。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这就是为什么它被叫做‘秘密’。”年轻人说,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莉迪亚想让我们来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她想要的东西。我得说,她对你们的进度可不太满yì

。”

死灵法师沉默着,他开始有一点点相信了。在死灵法师之外,几乎没有人知dào

莉迪亚如今是他们的首领,更不可能有人知dào

他们在这里敲敲打打就是因为莉迪亚想要一根巨人的骨头。

“我需yào

通知大师。”他说。

“图姆大师?如果你还没有通知他,那么我建议你忘了这个,毕竟他是莉迪亚最大的不满——对他的位置来说。他有点太老了不是吗?”

死灵法师没吭声。他还从未听过如此露骨地对托斯卡纳.图姆的质疑——但这两个人甚至知dào

图姆。他都是直到冰原上的死灵法师们全部被聚集到此处之后才知dào

那个通常被称为“镰刀”的老法师的名字。

“当然,如果你非得这么做,我们可以等等……虽然莉迪亚或许会不太高兴。你知dào

莉迪亚,我可说不准她是会赞赏你们的守卫森严,还是会因为你们的不知变通而生气。”

死灵法师犹豫了一会儿,他意识到他大概是碰上了传说中莉迪亚的学徒,通常都是些漂亮的年轻人。骄傲自大,我行我素,甚至可能比莉迪亚还难讨好——他可不想得罪这些家伙。

“你们可以进去。”他说,虽然不怎么情愿,“但你们需yào

一个标记,否则还会遭到攻击。里面那些可不由我控zhì

。”

“而我猜你应该可以帮我们这个小忙?”年轻人漫不经心地问,“哦,我都忘了问该如何称呼你?也许莉迪亚会想知dào

。”

“道特.德雷布勒斯,乐意效劳。”死灵法师说,声音缓和下来.

“我就说过这个计划能行!”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埃德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在朋友耳边炫耀。

“……看一眼你的脸他就会知dào

你在撒谎。”伊斯不屑地说。

埃德擦了擦额角的汗,却还是一脸得yì

:“他喜欢的黑暗骗了他,这可不是我的错。

“里面还有大堆的死灵法师和比矮人矿坑里还要多的火把,凭着你说谎时差不多要抽筋的脸可骗不了其他人,所以你最好还是闭嘴。”伊斯没好气地说。事实上埃德除了有点冒汗之外看起来还挺镇定。身体没有发抖,语气煞有介事,只是神情略嫌夸张——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的朋友太过熟悉的话,或许会觉得那是正常的。

“没问题!”埃德满口答yīng

,“……不过这东西到底是用什么画的,好痒!”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手,那里被画上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你不会想知dào

的。”伊斯回答,他一点也不喜欢被画上这个连他都不认识的符号。

“我们不会因为这个印记就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地狱吧?”埃德也有些不安。

“你现在才想起来要问这个?”

“……伊斯,你认识这个记号嘛?!”

“不认识,所以才更糟!”伊斯恶狠狠地说。

“……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埃德自我安慰着。

伊斯无话可说地扭过了头。

敲击声越来越清晰,火光渐渐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埃德扯了扯自己不伦不类的衣服,嘟哝着:“我觉得我还是得弄上一件黑袍子。”

黑暗中没人看得见,但火光之下,他有着精美刺绣的外套外面胡乱地裹着兽皮,看起来极其可笑。

伊斯看他一眼,伸手把兽皮扯下来扔到一边。

“行了。”他说,“而且根本没人看你好吗?”

“……有点冷。”埃德打了个哆嗦,说不清是真的冷还是有点害pà

,这里的活人也许真的不多,但死人一定不少。

“闭嘴!”

埃德只好把衣服再裹紧一点,鼓起勇气钻进那在他的幻想中填满用僵硬的姿势四处走动的骷髅,或者腐烂了一半,臭哄哄地拖着脚步的僵尸的洞穴。

但眼前的情形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第一百六十二章 莫克

整个洞穴的中心向下凹去,空间不小,地形也并不复杂,却显得十分拥挤,而且杂乱无章,许多石柱突兀地立在各种奇怪的地方,地面凸凹不平,阶梯扭曲得像是被啃出来的。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几百个野蛮人聚集在某个巨大的东西的两边,不停地敲击着,岩石里显露出那个东西的轮廓,它斜斜地插在岩石里,已经被挖出一大半。

“这里的人都还活着?”埃德惊讶地问,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正常,他甚至看见一个野蛮人正抬起胳膊擦汗——死人可不会流汗!

“有些还活着。”伊斯回答,“或许莉迪亚不想里面的东西被破坏,而死人做不了那么精细的活儿。”但那些人都已经被打上祭品的印记,挖出莉迪亚想要的东西之后,他们的生命也将结束。

“他们到底在敲什么?那是什么城市的废墟吗?”埃德问,那看起来有点像道城墙。

伊斯皱着眉看了看。

“那是根骨头。”他说。

“……你认真的吗?”埃德差点大声叫起来,“什么东西有那么大的骨头!你的都没那么大!”

“巨人。”

埃德看起来有点被吓到。他转过头去,又盯着那根骨头看了好久才说得出话来:“……好大!原来巨人也是真的吗?!它为什么会在石头里面?这座山真的是巨人的尸体变成的吗?!”

“……你要是再这么大惊小怪,我就直接把你提到图姆面前,反正迟早也会被发xiàn

。”

埃德闭上了嘴,努力做出一副淡漠、阴森、冷冰冰的样子。

他们走向歪歪扭扭的台阶,一阵阴冷的风从他们走过的通道一侧直吹过来,那里有一条既高且窄的缝隙,像是两座山挤压在一起形成的,看进去一片黑暗,不知通向何处。

埃德探头进去看了看。心中有点忐忑。

“我们要进去看看吗?”他问伊斯。

伊斯盯着那片黑暗看了好一阵儿,一把抓住他往更明亮的地方推。

“没必要。”他说。

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还有这么一条缝,看起来似乎无人通行,但那阵风里有太过阴暗的气息。让他都觉得最好还是避开,更别提他还拖着一个埃德.辛格尔。

埃德没有反对,即使身处一个满是亡灵的洞里,他也还是想尽量待在光明之中。

他们走下台阶,穿过沉默的人群,生者与死者同样一言不发。当埃德意识到那些充当守卫的野蛮人其实全是亡灵的时候,只觉得毛发直竖,寒意从脊背窜上头顶,渗入血液。年轻而强壮的亡灵,隆起的肌肉依稀还带着生命的力量。憔悴而绝望的活人,眼底却只剩一片冰冷的死灰。生与死的界限模糊而扭曲,让埃德恍惚觉得自己已经身在地狱,脚下的岩石随时都会裂开,喷出黑色的火焰。顷刻间将他的灵魂都焚烧成灰烬。

像是察觉到他的恐惧,伊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指一如亡灵般冰冷而有力,却能带给埃德无言的安慰,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埃德暗自数着不死生物和活人的数量。单从他眼前所见,活着的野蛮人远比变成亡灵的要多,但如果他指望能像在米亚兹-维斯时那样,让野蛮人们自己组织起来反抗。似乎不大可能。精灵告sù

过他那惨烈的一站,他也亲眼看见过尸体,安克坦恩人的数量也比骷髅要多上许多,他们大多都很年轻,还有一个牧师,一个圣骑士。却依然死伤惨重,更何况这里活着的野蛮人基本是老人和女人,他们的脚还被锁在一根长长的铁链上,而他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激励他们的——安克坦恩人至少还拥有信仰,这些人却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

这里的能看到死灵法师倒是不多。大多脚步匆匆。他们与其中的一两个擦肩而过,埃德很担心会被人认出并不属于这里,但那些法师只是垂着头漠然向前,根本不关心他们到底是谁,似乎活着且能在这里自由行动,就足够让他们被默认为同类。

“这里到底会有多少死灵法师,才能控zhì

这些守卫?”埃德不安地低声问道。他能看到的不死生物就有一百多,而那很可能不是全部。

伊斯没有回答。他也有着同样的疑惑,他所继承的知识告sù

他,野蛮人的灵魂有着独特的力量,他们本不该成为死灵法师的奴仆。但在被那个曾经帮zhù

过他的野蛮人……那个被拼凑起来的不死生物攻击时他就意识到,在他也看不见的黑暗之中,有什么正在无声地改变。

他们走到了那根被包裹在岩石里的骨头的尽头——或许还不是真zhèng

的尽头,只是剩余的部分还没有显现出来。眼前的景象看起来颇为凄惨,顶上的岩石似乎在人们挖掘时垮了下来,有人被压在了下面,鲜血流了满地,几个野蛮人木然地清理着石块和族人的尸体。

“……它们被控zhì

得很好。”伊斯低声说。

“什么?”埃德问道。

“那些不死生物。即使鲜血就在面前,它们也没动。”

埃德看了看那个几个不死的守卫,忧心忡忡地问:“所以他们更难对付?”

“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伊斯颇有些傲慢地回答,把埃德拉到自己面前,挡住了他的身体,“待着别动。”

埃德老老实实地待着,没过多久就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与之相伴的是铁链拖地的声音。

当那刺耳的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有人充满恶意地开口:“没错,看看那个,矮人,好好kàn

看,那是你的功劳!”

埃德竖起了耳朵——矮人?

没人回应,脚步和铁链的声音再次在他们身后响起,渐渐远离.

托斯卡纳.图姆仔细地擦着手。他并不喜欢那些沉淀在他的皱纹里的颜色,但在长久地浸淫与鲜血和各种汁液之后,那些颜色已经很难去除,纵横交错的深色纹路让他的手显得越发干枯。

他原本可以得到一具更为年轻的躯体——但现在为时已晚。那让他对眼前的矮人有无端的怨恨。

但他却不能杀了他,也无法控zhì

他的精神。矮人没有精灵那样天生的抵抗魔法的能力,但他们有极其顽强的意志。

“莫克.铜焰。”他在自己宽大舒适的椅子上坐下,阴沉地看着面前的矮人,“你该知dào

,你还能活到现在的唯一原因,是我们需yào

一个矮人来保证这个洞不会塌下来。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也许我们最好还是去银牙矿坑再抓一个——而我一直很好奇,一个死掉的矮人,敲石头的本事是不是也会比其他种族要更高明一些?”

“你的人再也不可能进入我们的矿坑。”莫克镇定自如地回答,“不信的话,尽可一试。”至于他自己的命运,他看起来完全没放在心上。

托斯卡纳长长的指甲轻挠着扶手,挫败感让他更为愤nù

和焦躁,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

“我猜你看到了那些被压死的人,矮人,那得算在你的账上。”他改变了攻击的方式。

“诸神知dào

我的双手是干净的。”莫克对此也问心无愧,“我已经告sù

过那些野蛮人哪里能敲,哪里不能,哪里需yào

多大的力度,看到什么时就必须停下来……但他们不是矮人,他们不了解石头,也根本不想去了解,我没办法改变这个,我也不可能看着每一个地方。”眼前这个老法师不会知dào

,如果他想的话,这个洞早就塌下来,把所有人都埋在下面——要不是这里有太多还活着的野蛮人,他早就这么干了。

“这里在诸神的领域之外,他们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的祈求,你已经被标记,你的灵魂最终只会落入地狱,矮人,越早接受这个,你的痛苦会越少!”托斯卡纳的声音在最后终于变成了恼怒而嘶哑的咆哮,每次面对这个矮人,他都会感觉到深深的无力,他无法击败他,甚至不曾从他的脸上看到过一丝恐惧和动摇。

“我从不祈求。”矮人坦然地说,“而我的灵魂自有归处。至于地狱,至少有一点我能确定——你会在那儿,也许你也该尽早接受这个。”

托斯卡纳的手指蜷了起来,怒火和恐惧让他开始颤抖。他就不该让他说这么多话。

“矮人,你的每一分不敬都只会给你带来更大的痛苦……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到这个教xùn

。”老法师低吼道。

“得了吧。”矮人说,“我开不开口都没什么区别,你只是纯粹地喜欢折磨人而已,如果你喜欢那些惨叫,那你从我身上永远也得不到什么乐趣——老家伙,你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他满yì

地看着老死灵法师霍然起身,扭曲的的五官再也不见假装的冷静。既然没办法逃走,他也总得给自己找点乐趣。

“我会让你后悔,矮人!!”老法师咆哮着。

“走着瞧,老家伙。”莫克毫无惧色地回应,“走着瞧。”

当肌肉被切割时的剧痛让矮人的意识开始模糊时,他却在想着一个奇怪的问题:能把人弄成这样也死不了,这些死灵法师如果改行行医,说不定还有些前途?

第一百六十三章 密室

“莫克……莫克!”

埃德焦急地呼唤着,却又不敢太大声。

他之前根本没有认出矮人的背影,毕竟他认识这个朋友的时间并不长,而莫克已经瘦了很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的头发和漂亮的长胡子也被剪得乱七八糟。

他和伊斯远远地跟着那些押送矮人的人,看着他们拐进了黑暗之中,洞穴里更安全和隐秘的地方。为了避免被发xiàn

,他们离得很远,但伊斯的耳力与精灵不相上下,他简单地向埃德重复图姆和矮人的对话。当听见莫克的名字时埃德几乎跳了起来,

他就知dào

,离这里最近的矮人王国就是银牙矿坑,而唯一有可能离开矿坑跑到这种鬼地方来的只有莫克,他应该是在寻找矮人们那件被死灵法师偷走的东西。

他没办法帮zhù

他的朋友。那地方守卫森严,如果伊斯强冲进去,很可能只会害莫克死得更早——他从那个老法师的话里听出他并不打算杀了莫克,至少是在他们在需yào

矮人的时候,但当莫克被高大的不死者像扛一具尸体那样扛出来的时候,埃德还是情不自禁地抓紧了伊斯的手臂。

然后他们一直跟到了这里,不算什么牢房,只是洞穴的一个角落,那个负责押送的死灵法师离开之后,仍有两个不死者看守着矮人。他的铁链并没有锁在任何地方——只需yào

带着那个,矮人就已经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何况他还受了伤。

埃德试过把他那颗浅蓝色的小球放在矮人的伤口上,却没有任何用处,即使他小声地说了“拜托帮个忙?”以及“仁慈的女神请帮zhù

善良之人”之类的祈祷词,那东西也无动于衷地黯淡着。

他完全不知dào

该如何使用它。

“伊斯……你能背得动他吧?”埃德问。他没办法弄醒莫克,他们最好还是尽快把他从这里弄出去。

伊斯满脸不高兴,但还是走过来把矮人扛了起来。他刚迈出一步,那两个一直当他们不存zài

的不死者就立kè

动了起来。

伊斯放下了矮人。

“不行。”他说。“这样会惊动其他人,我没办法在冲出去的时候同时保护你们两个,除非我在这里变成龙……但这样洞可能会塌下来,我可不知dào

那会压死多少人。”这种束手束脚的情况让他十分不悦。

他猜这个矮人就是卡斯丹森林里的男孩看到的。被扛走的那一个……他居然还活着。

埃德无奈地蹲回莫克身边。他知dào

伊斯是绝对不可能把他扔下而带矮人离开的,冰龙跟矮人的关系可不怎么样。

“莫克……”他一筹莫展地轻轻推了推矮人,那些伤口让他根本不敢用力,它们都已经被缝合过,看起来却依然狰狞。

莫克突兀地睁开了眼睛,显得清醒又警觉,但那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神很快就恍惚起来。但他还是认出了埃德。

“埃德.辛格尔?”他疑惑地问。

“莫克!”埃德兴奋得几乎要给他一个拥bào



莫克扫了一眼一身黑袍,脸色苍白又面无表情的伊斯。

“……你也被抓进来了吗?”他问。

“哦,不。我们是自己溜进来的。”埃德看看伊斯,又看看莫克,有点尴尬地介shào

:“这是我的朋友伊斯……”

莫克皱起了眉头,他记得这个名字。

“那条龙?”

“对,就是那条龙。”埃德急急忙忙的解释。“虽然他穿着黑袍,但他不是死灵法师……”

“我知dào

。”莫克说,“你说过了,你们是溜进来的。你们最好再尽快溜出去,这是个见鬼的地方……他停下来,歇了一口气才继xù

说下去:“那些野蛮人太性急……这里随时都有可能会塌下来。”

“我们不会丢下你的!可你怎么会在这里……”话问到一半,埃德猛地想起了矮人国王失窃的宝物。

“我太大意了。”矮人脸色阴沉。“但我还没打算离开。不是现在。”

他要找的东西在这儿——埃德立kè

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并没有说出口。莫克对一条人形冰龙的出现表现得十分冷静,但他投向伊斯的目光带着疑虑,而那无可厚非。想想银牙矿坑里那个也不知补上了没有的大洞,莫克对一条冰龙的态度已经算相当友善。

“那么你是更想被活埋在这里?”伊斯的口气同样说不上友好。

“伊斯!”埃德扯了他的黑袍一把,“别这样。莫克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这些不死生物不会攻击你们?”莫克注意到那两个不死者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

“因为这个。”埃德把左手摊开给他看,突然想到个主意:“如果我们给你画上一个,说不定这些守卫就会也当你不存zài

了。”

“不行。”伊斯冷冰冰地说,“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了祭品的标记,我不知dào

再加上这个会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你准bèi

拿什么画?”

埃德这才发xiàn

莫克的额头上刻了一个跟那些野蛮人一样的符号。只是被血迹和一缕一缕粘在上面的头发给盖住了。

莫克的目光有些涣散,他很快再次昏迷过去。埃德在他身边待了好一阵儿,才沮丧地承认他帮不上什么忙。

“矮人的命硬得就像石头,他没那么容易死。”伊斯说,对他来说,这样的话就已经算是最贴心的安慰。

“但我们得救他出去,伊斯,否则他一定会在死这里的。”

“你没听见他说什么吗?他根本不想离开。”

“……那我们就给他一个离开的理由。”.

“没有!”埃德小心翼翼地把那一整瓶不知dào

泡着什么——他也不想知dào

泡着什么的液体挪回原处。

“去他的!!”伊斯把手里缠成一团的某种植物远远地扔到了角落,他的怒气在迅速积累,“我是一条龙,为什么得为了一个矮人,在一个死灵法师的洞里当贼!——我甚至都不知dào

自己要偷什么!”

“嘘!嘘!伊斯!小声点!”埃德把手指竖在唇前,跑到角落把那团植物捡回来,好好地放回架子上。他只是含糊地告sù

伊斯他们得找到某个魔法物品,但伊斯立kè

就明白那是属于矮人的东西,那让他更不高兴。

“……为什么我觉得你也根本不知dào

要找什么?”伊斯怀疑地问。

“也许我们该去其他地方找找看。这里像是他的实验室,也许他把它藏在自己的卧室……”埃德目光游移,开始转移话题。

“谁知dào

他睡在什么地方!说不定是棺材里呢!”伊斯暴躁地说,“算了。我直接去把他抓过来!”

“伊斯!”埃德冲过去拖住他,“莫克还在他们手里!”

“不能用图姆要挟他们放人吗?”

“他们说不定正盼着图姆早点死呢!”

伊斯没有反驳,那的确更有可能。

“我们再找找。”埃德环顾着整个房间,靠左有一张石台,上面钉着镣铐,打磨得十分平整,被染成黑红色的表面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埃德移开了目光——那上面也有莫克的血。

他们一确定这里没人就溜进来四处乱翻,埃德也知dào

这个法子有点傻,但矮人弄丢那件魔法物品,或多或少与伊斯有关。如果他能够帮莫克找回它,不但能说服矮人离开这里,或许还能让矮人们与冰龙的关系不那么糟糕。

但他们翻了好久,完全没有发xiàn

任何看起来像是件“宝物”的东西。这个房间很大,但极其简陋。是个奇怪的三角形,只是利用了洞穴的一角,用石头砌起一面墙,留出了入口。

“太简陋了……”埃德喃喃地说出了口,“这可不像一个‘大师’的房间。

“他们是死灵法师,一生都在东躲西藏,能有地方栖身就不错了。可没办法像人类的贵族……或者有钱的商人那么讲究。”伊斯又冷冷地刺了他一句。

埃德.辛格尔哪会在乎这个,他只是专注于自己新的想法:“那个图姆,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不讲究这些的人。”他远远地看到过图姆一眼,老死灵法师身上那件空荡荡的黑袍飘起时,隐约现出金线刺绣的花纹,其他死灵法师可没有这么豪华的袍子。

“而且现在。他们可不只是东躲西藏了,他们简直像是在准bèi

开战……”这句随口而出的话让埃德自己也吓了一跳,脑子里有些令人不安的画面一闪而过,他还没有来得及抓住就已经消失。

他摇了摇头,把注意力集中到眼下。

“这里连个守卫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我猜这里只是个临时的实验室,他一定很少使用这儿。”

他再次环顾四周,整个房间里唯一跟“华丽”或“讲究”沾点边是那把宽大舒适的木椅,看起来都已经有些年头,扶手被磨得光可鉴人,椅子上还铺着软软的坐垫和靠垫,

埃德已经翻过那些垫子,下面没有藏任何东西,只不过整个底座都是用某种半透明的灰白色石头做成的,夏天坐起来应该十分凉爽。

他歪着头想了想,大着胆子坐到了椅子上,扭来扭去地在扶手和椅子下面任何能摸到的地方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什么类似机关的东西。

“如果这里只是个临时的实验室,你到底还想找到什么?”伊斯不耐烦地问。

“一个开关?这里一定有个密室或者密道什么的,通往图姆的房间——真zhèng

的房间,他是个老人,一定不喜欢多走路……或者他会什么传送法术?凯勒布瑞恩就会,哦,如果他现在在这里就好了,他还能让我们隐形……”

“死灵法师不会传送法术。”伊斯打断他又开始不着边际的啰啰嗦嗦。

“可你知dào

吗?娜里亚说凯勒布瑞恩有个传送戒指,能嗖的一声就把他传送到任何地方,不会任何魔法的艾伦也能用……”

“不是任何地方。”伊斯冷冷地说,“是一个事先标记过的地方……一个传送阵。你以为像那样的魔法物品能有多少?”他知dào

得很清楚,克利瑟斯的塔楼上就曾经有一个传送阵——那个斯科特把才五岁的他关了一整个下午的地方。莉迪亚告sù

过他,那是为他而设的,如果斯科特无法对付变成龙的他,就可以用那个召唤他的同伴……而当年,艾伦也是从那里把他从克利瑟斯带走的。

回忆让他越发焦躁。他走向埃德,想要一把拉起他离开这里,但他刚刚抓到他的手臂,那个在椅子上低着头乱动的家伙突然发出一声欢呼,一道属于魔法的光线沿着木椅上的线条迅速地延伸,只是一瞬间,那些光线便包围了他们。

第一百六十四章 魔像

埃德那声欢呼的尾音消散在另一个空间里。

他眨眨眼,兴奋地振臂高呼:“我就知dào

!!”

伊斯却猛地转过身,用尽全力才架住了身后骤然而止的攻击。敌人那金属制成的双臂中蕴藏的力量或许比不上一条龙,却让还禁锢在人类躯体中的冰龙几乎招架不住。

“你也知dào

这个吗?!”他怒气冲冲地吼道,手臂上的肌肉渐渐隆起,改变了形状,白色的鳞片代替了柔软的肌肤,眼中的浅蓝也变成黄金般的颜色。

“一个守卫……我知dào

,我知dào

,这里当然会有个守卫!”埃德慌慌张张地念叨着,随手抓起靠在椅子旁的一根手杖,用力敲在那个守卫的头上。

并不粗的木质的手杖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却也奇迹般的没有断掉,守卫的头向他转了过来,那张更像是一个金属头盔的脸上,眼睛只是窄窄的两条细线,白色的光芒从其中放射出来,像是真的能够看见他。

伊斯低吼一声,趁机发力推开了对方,又一脚踹翻隔在他们之间的桌子,让沉重的木桌撞向敌人。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守卫,这他妈是个魔像!”他恼怒地吼着,一把推开了埃德,“给我站得远远的……什么也别碰!”

埃德跌倒在厚厚的地毯上,听话地手脚并用爬到角落,手里还牢牢地抓着那根手杖。那具魔像有点像是穿着全身盔甲的骑士,只是比野蛮人更为高大,动作也十分敏捷。他看着魔像高举起双臂,轻易把结实的木桌砸成一堆碎片,伊斯趁它还没能直起腰,双手握拳猛击它的后脑。魔像巨大的身躯晃了一下,向前栽倒,但埃德还没来得及欢呼,就看见它用双手撑住了地面。然后以脚蹬地,一头撞向伊斯的胸口。

伊斯侧身躲开,不假思索地顺手抄起椅子砸在魔像的头上,魔像应声倒地。古老却结实的木椅发出开裂的响声时埃德“啊!”地叫了一声——他们大概是没办法用同样的方法回去了。

伊斯也意识到这个,他稍稍愣了一下,那具魔像的反应却快得不可思议,它一把抓住了伊斯的脚腕猛地一拖,让伊斯狼狈地仰天倒在它旁边,然后迅速翻身,手肘带着风声击向伊斯的胸口,而伊斯只来得及举起右臂挡在胸前。

骨骼断裂的声音让埃德惊跳起来。

“伊斯!”他大叫着,眼睁睁看着魔像抡起失去反抗能力的伊斯扔了出去,让他飞进垂着重重帷幕的大床。床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然后便再没了声音。

魔像缓缓把没有任何表情的金属面孔转向了埃德。

埃德下意识地把那毫无杀伤力的手杖举到胸前做出防御的姿势,慌乱地东张西望,想要找到一样更有攻击力的武器,但他所在的这个角落。就只有书架上一堆堆泛黄的纸页,甚至连比较厚重结实的书都没有几本。

床上传来一声呻吟,再次吸引了魔像的注意,它改变了方向,大步走向床边。

“嘿!等等!”埃德大叫起来,没头没脑地把手杖扔向魔像,然后猛冲向另一边。一颗心狂跳不停——他就知dào

一条龙没那么容易死掉!

在他死之前,他绝不会再让那个铁家伙靠近他的朋友!而且……他伸手紧握住胸前的小盒子,拼命地安慰自己——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嘛!

目光扫过身边的架子上一丛比他的头还大的绿色萤石晶体,他想也没想地举起来就往后砸。沉重的石头正砸在魔像的肚子上,一些透明的碎片飞散开来,在房间里冷冷的魔法光焰下闪出绿色的光芒。

一阵哭泣般的声音如风般掠过。绿色的光芒落地时,一个淡淡的人形的影子出现在满地碎石上。

埃德愕然地张开嘴,突然想起了伊斯的那句警告——“什么也别碰!”

这里毕竟是一个老死灵法师的秘密房间,谁知dào

都放了些什么被诅咒的东西?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他不知dào

是不是放出了什么恶魔。但魔像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似乎有些疑惑。

那淡淡的影子在空气中摇晃着,越来越模糊,当它快要消失时,一声怒吼让魔像转过身去。

一件黑袍落在它的头上,在它伸手去扯的时候,泛着蓝光的锋利长剑由下至上,从它的头与身躯的间隙里直插了进去。

黑袍从它身上滑落,细长双眼里的光芒闪烁了几下,终于变成一片黑暗。魔像的双手垂了下来,安静地站那里,就像一套挂在展示架上的骑士盔甲。

伊斯抽出了剑,蹒跚地向后退了几步。

“伊斯!”埃德欣喜若狂地大叫着冲过来,想要给朋友一个拥bào

,却又紧张地弹开,“你还好吗?你受伤了吗?我好像听见骨头断掉的声音……”

伊斯随手把长剑塞到他手里,堵住了他还没出口的各种担忧与愧疚。

“剑不错,”他漫不经心地说,“精灵的武器。老家伙还是有点好东西的。”

“伊斯……”埃德担忧地叫着,注意到朋友的脸上也布满白色的鳞片,右臂只是软软地垂着。

伊斯用左手推倒铁魔像,一脚踩在它胸口,蹲下身扯掉了魔像的头,皱着眉伸手进去摸索着,扯出一块还没有指尖大的乳白色宝石。那是魔像的生命与力量之源,权石,一种拥有魔法之力的石头。天然的权石极其罕见,大多数权石都是牧师或法师用其他宝石制造出来的。他手上的这一块虽然并没有十分强dà

的力量,却是花了几十万年的时间自然生成的,对擅长制造魔法物品的人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埃德在他身边不安地转来转去,不死心地想要问出个结果:“伊斯,你真的没事嘛?你要不要休息一下?那张床看起来还不错……”

“闭嘴!”伊斯终于忍不住吼道,“没错,我现在痛得要死,所以你能不能别再烦我!!”

他原本想要假装若无其事地撑过去——一条龙被一具魔像打伤,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那甚至都不是一具多么强dà

的魔像!

他会痊愈的,只是需yào

一点时间……而一只围着他呜呜叫唤的小狗对此一点帮zhù

也没有。

埃德安静了下来,好久没有一丝声音,反而让伊斯开始不安。他回过头,埃德正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他,眼角有着极其可疑的痕迹。

“……你要敢哭出来,我就把你拍到墙上去!”他恶狠狠地开口。

埃德抽抽鼻子,呐呐地说:“对不起……”

他也很想把自己拍到墙上去。他总是冒冒失失又不自量力,已经不止一次把自己和朋友都拖进麻烦里,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为此而付出代价。

“等我死了再说对不起吧。”伊斯随口说道,看着埃德越发愧疚的眼神和缩得更小的身体,又恼怒补充了一句:“……我没那么容易死!我的伤好得比人类快很多。”

他可是一条龙。他拥有强dà

的力量,可以保护他喜欢的人——那是许多年前,一个看到自己的哥哥流泪时却无能为力的小男孩默默在心中许下的愿望。

跳动在人类躯体里的心脏突然变得柔软。伊斯伸出手,猛地把埃德的头往下按,让他高高的额头差点磕到地上,然后在埃德一脸茫然地抬头看他时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没让朋友看见他眉目间隐约的笑意。

几年来第一次,他真心因为自己是一条强dà

的巨龙而觉得高兴.

他们终于有机会仔细查看这间曾经华丽而舒适,如今却满地狼藉的房间。察觉到伊斯已经不再生气,埃德几乎是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

四面墙上都挂着暗红色的天鹅绒帘,连门都遮住了。伊斯拉开帘子往外看,他有点好奇,他们在这里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连一个过来看看的人都没有。

埃德也挤了过来,拉动更多的帘子,才发xiàn

这个房间根本就没有门——它只是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帐篷而已。

帐篷搭在一片平地上,藉着白色的魔法光焰,埃德甚至看不到边缘,只有左侧能远远看见一个透出火光的洞口,其他的地方,就只是无尽的黑暗。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埃德蹭蹭脚下的岩石,如此大面积的平整的地面可不是短时间里能够弄出来的,而他甚至都看不到石砖之间的接缝。

伊斯有好一阵儿没有说话,他的眼睛能看到埃德所不能看到的宏伟,即便是对于龙来说,这黑暗里残存的一角也是值得敬畏的奇迹。

“尼梅因……”他在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里找到了那个古老的名字,唯一可能存zài

于此处的城市遗迹,“巨人之城,还没能完成便被诸神所摧毁,安都赫让隆起的群山掩盖了它……这里只是某个房间的一角。”

“……巨人的遗迹?!”埃德没想到自己的梦想之一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稀感觉到前面有一个巨大的空间,而他们所处的这个帐篷,就像是黑暗无边的海面上一叶孤独又危险的小船。

伊斯收回了目光,凝视着正对帐篷的地方,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寻宝

“那里又有什么?”埃德忍不住轻声问道,“很可怕的东西吗?”

他拼命睁大了眼睛,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你不会想知dào

的。”伊斯说。

“告sù

我,伊斯!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害pà

!”

“所以你承认你害pà

了?”

“我是一个人,又不是一条龙,就算害pà

也没什么丢脸的!”

“……死人。”伊斯说,“很多、很多的死人。”他的声音里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死的巨人?”埃德问。

“野蛮人……这里的空间最多只能放下一具巨人的尸体!”伊斯对人类的无知表示着轻蔑。

恐惧与好奇交相袭来,后者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埃德退回去,想要找一支火把什么,但帐篷里除了那个吊在顶上,靠魔法发光的玻璃球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做光源的东西。

跟着他退回来的伊斯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拍得他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蹦出去。

“找你要找的东西,然后赶紧离开这里。”伊斯催促着,“你想等到外面那些死人都涌过来吗?”.

埃德坚持要用东西固定伊斯折断的右臂。唯一合用的是那根手杖,但即使用上了那柄连铁都能轻易穿透的长剑,木制的手杖却没有丝毫损坏。

“魔法手杖!”埃德兴奋得高举起手杖,他就觉得这手杖对图姆来说朴素得有点可疑。

伊斯皱着眉头劈手把手杖抢过去,那是一根其貌不扬的红褐色橡木手杖,坚硬而沉重,杖首也只是天然形成的枝节,未加雕琢,像是直接拿一根橡树枝随便削了一削。

“有魔法的,对吗?”埃德期待地问。

伊斯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沉思。他迟疑了好久。才轻声用埃德听不懂的语言念了句什么。

那根手杖起初并没有任何变化,在伊斯准bèi

把它仍回地上的时候,却突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木杖粗糙而不成形的顶端缓缓生长着。每一根枝节盘旋扭曲,向上伸展,然后纠结在一起,当它停止变化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更像一团静止的火焰,或一朵含苞待发的花朵。

“……那是真的?”伊斯惊讶而欣喜地抚摸着手杖变得更加光滑的表面,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是它!”

“什么真的?你刚刚念了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它能干什么?”埃德张嘴就是一连串的问题,“它是矮人弄丢的东西吗?”

伊斯的脸色沉了下来:“不管这是不是矮人弄丢的东西,它原本都不属于矮人。”

埃德听懂了——就算那是矮人弄丢的东西。伊斯也不打算还给莫克。

“可它也不属于你嘛……”他嘀咕着,却不敢太大声。

他一直都觉得身为一条龙,伊斯还是像作为人类时那样,对什么金币宝石和宝物都毫无兴趣,连那块权石都扔给了他。实在有点奇怪,现在看起来,他并不是不感兴趣,只是没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已。埃德不知dào

自己该为此觉得宽慰还是担心。

“这手杖是一条斑叶龙制作,送给一个精灵的,跟矮人没有半点关系。”伊斯瞪着他,像是知dào

他在想什么。“难道它在我手里不比在矮人手里更合适吗?至少我还是一条龙,我能够使用它,而它在矮人手里就是一根普通的橡木手杖而已!”

他怀疑图姆,那个老法师,根本不清楚这根手杖的价值,否则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它放在这里。活着的人里不会有人知dào

那个故事……而曾经知dào

它的精灵与龙都不会想要让那个故事以任何形式流传下去。

如今它只存zài

于巨龙的记忆之中。

那是一个错误。绝对不该再犯的错误。对精灵和龙来说都是一样。

“一条龙……做了根手杖送给精灵?”埃德睁大了眼睛,听起来真奇怪,诺威从未说过精灵曾经和任何龙是朋友。

“没时间跟你讲什么故事,总之,这个我要了!”伊斯无视了朋友充满好奇的眼神。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对他来说尤其如此。

埃德挠了挠下巴。没敢反对。一个成熟稳重通情达理的矮人和一条爱闹别扭脾气又坏的龙相比,显然还是前者更容易说服一些。

“好吧……如果我们能把莫克救出去,也许矮人们也不会太在意一根拐杖的。”他如此安慰着自己。

“等等,你刚才问‘它是矮人弄丢的东西吗’……”伊斯突然反应过来,“就是说,你根本不知dào

他到底弄丢了什么?”

埃德再次目光游移,左顾右盼。

“……见鬼!你真的不知dào

!”伊斯吼了起来,然后捂住了胸口——他愈合中的肋骨正在发出抗议。

他的确怀疑过这个,但他没想到埃德真的能有这么傻……不过再想想,只要找到东西他就会知dào

那是什么,埃德的确没有任何理由隐瞒。

“别生气!别生气!”埃德慌乱地说,“我知dào

死灵法师从银牙矿坑里偷走了一件对矮人们很重yào

的魔法物品,我猜那东西就在这里,所以莫克才不肯离开……但我的确不知dào

那是什么。”

“……看来你的矮人朋友也不怎么相信你嘛。”

“哦,那可是矮人,他们天生就喜欢把自己的宝贝藏起来,谁也不告sù

,就像母岩把宝石深藏其中——就像龙喜欢躺在金币堆上,那是天性!你不能因为这个而责怪他。”埃德为莫克辩解着。

“我连一枚金币也没有!”伊斯气恼地说,“而且照我的天性,我该一口把那个矮人吞下去,他也不能因此而责怪我!”

“但你是一条奇迹之龙!伊斯!”埃德拼命安抚着他,“你不会跟一个岩石脑袋的矮人计较的,对嘛?”

奇迹之龙怒视着他。

“总之,”埃德视而不见,面不改色地搓着手,“那是矮人的宝物,也许我们应该找一样看起来像是矮人制造的东西?”

伊斯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你到底知不知dào

什么叫做魔法物品?”

埃德提起手里的剑,又指指伊斯手里的橡木杖:“不就是像这样的东西嘛?”

伊斯踢踢身首异处的魔像:“这种也算,但可不是所有的魔法物品都会发光,或者因为一个咒语而改变形状……那两把能在相互之间进行传送的椅子,如果不是你运气好触发了它,你能看出它拥有魔法之力吗?许多最强dà

的魔法物品毫不起眼,它可能是一片羽毛,一把破锤子……如果不知dào

是什么,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它!”

“你不能……感觉到其中的魔法吗?我听说龙对这些东西可在行啦……”埃德小声说。

“现在还不能。”伊斯不情愿地承认,“我还太……年轻,没有足够的力量。”

龙是强dà

的魔法生物,但它们的力量需yào

漫长岁月里的积累,需yào

从传承自祖先的知识中学习,而伊斯两样都没有,至今为止他都是靠本能活着。他花了太长的时间沉浸在愤nù

和自怨自艾之中,却让那些已经只有他能够继承和掌握的东西在记忆中蒙尘。

而现在,他还是在一个人类无心的提醒下才意识到这一点。

“可你刚刚就认出了那根手杖!”埃德说。

“那是凑巧。由巨龙所制造的魔法物品相当稀少,而且几乎所有的龙都听说过那个故事……”伊斯低下头盯着那根手杖,神情复杂。

“那你的记忆里还有没有其他你的祖先曾经见过或者听说过的魔法物品呢?”埃德知趣地没有再追问那个故事。

伊斯皱着眉想了想才开口:“能让夏林霍尔的王位继承人命都不要也要弄回去的东西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宝物……真zhèng

强dà

的魔法物品并不多,我大概能认出来一些……这需yào

一点时间。”

“夏林霍尔的王位继承人?”埃德茫然地重复。

“……所以你也不知dào

莫克.铜焰是寇根.铜焰的孙子?”伊斯摇摇头,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了。

埃德只知dào

莫克是银牙矮人里非常重yào

的人物,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会为自己的血统而骄傲的矮人在介shào

自己时通常都会带上父亲甚至祖父的名字,莫克却从来都只是简单地说一句“我是莫克.铜焰。”诺威说那通常表示矮人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提及自己的祖先,所以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我们成为朋友可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矮人王子,而是因为他是个好矮人!”埃德分辩,但随即又忍不住用带着得yì

的语气惊叹:“我有一个朋友是龙,一个朋友是精灵,还有一个朋友将来会成为矮人国王!”

“或者一个还没能成为国王就死掉的矮人。”伊斯冷冷地提醒。

“……我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日记之类的!”埃德立kè

积极地行动起来,一边四处乱翻一边唠唠叨叨:“希望图姆不会那么快回来,除了他似乎没人会来这儿。不过……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陷阱

不死的战士在它的牢笼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它低吼着,有时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些什么,但那既不是野蛮人的语言,也不是通用语,不是图姆能听懂的任何一种语言——那或许就真的只是无意义的吼叫而已。

图姆仔细地观察着。它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任何一种简单的表情都需yào

能够精确地控zhì

脸上每一块肌肉细微的颤动,那是失去生命的人不可能做到的事。但它仿佛无法停止的吼叫似乎还能流露出一丝情绪,愤nù

,恐惧,疯狂……有时它甚至会站在原地,晃动着身体喃喃自语,失去焦距的双眼空茫地望着某个方向,看起来几乎有些悲伤。

笼门被打开,一个野蛮人的少年被推了进去。少年紧贴着笼子的一边,惊恐却沉默。但当他认出那不死者的面孔的时候,他大叫了起来,几乎想要冲过去,却又犹豫着退回了角落,开始抽泣起来。

似乎被那声大叫所激怒,不死者咆哮着扑过去,一把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在少年挣扎着,渐渐因为窒息而失去生命的时候,不死者只是茫然地盯着那个他原本该熟悉和深爱的人的脸,谁也不知dào

它看见的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dào

它残缺的灵魂里是不是还有一点点记忆,记得正在它手中死去的人曾经是它的儿子。

当它放开手的时候,少年的尸体已经冰冷。

不死者长久地站立在那里,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只能用哀号来形容的叫声,它开始疯狂地拍打着笼子,嘶声吼叫着,困兽般在笼子里转来转去,却再也不肯靠近那具尸体。

图姆摇了摇头。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但多少也算有点收获。

“它是你的了。”他说。

静静地站在一边的莱纳只能一言不发地躬身接受。他已经能料到其他死灵法师们会想些什么——愚蠢的莱纳,又一次可笑的失败。

尽管他们不会说出口。

他们并不需yào

保留任何死者生前的记忆。不需yào

那些亡灵拥有理智或任何类似的东西,他们需yào

的只是灵魂拥有的力量。

几乎所有的死灵法师都已经能够成功地做到这一点,只有莱纳,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失败。如果不是因为得到托斯卡纳.图姆的欢心,他大概早就成为实验品之一了。

没人知dào

图姆的实验完全是向着全然不同的方向,他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dào

这一点,所以那些大量被消耗的试验品全都算在莱纳的头上。莱纳对图姆的目的心知肚明,他甚至热切地盼望老法师能够尽快成功,但他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还能够忍受到那个时候。

“还没有找到那个逃走的家伙吗?”图姆突然开口问道。

“杰穆恩说他的人已经在黑岩山脉发xiàn

他的踪迹……”

“我要的可不是‘踪迹’。”

莱纳深深地垂下头去,知dào

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再给我挑两个人来,尽快……这次要年纪大一些的。”

莱纳恭敬地躬身:“是的。不过,大师,那位牧师今天就能到这里……”他知dào

图姆一旦开始实验。很可能几天都不会离开这里。

“他们只有十几个人,我也已经给了你对付那个牧师最好的武器,别告sù

我你连这个也解决不了。”老法师不耐烦地说。

莱纳只得再次躬身,目送图姆走向这个隐秘的实验室的一角,准bèi

开始又一次新的尝试。

他回过头。看着牢笼里转着圈子大声咆哮的不死者和那具尸体,不禁恶意地开始幻想托斯卡纳.图姆成为其中之一的景象.

“我们就快到了。”邦普告sù

斯科特。

斯科特点点头:“让所有人都停下来。”

邦普大声地叫着,但前面的人依旧冲出去很远才不情愿地回来。两个部落的人似乎在进行某种比赛,那让他们比计划前进得更快。斯科特担心这些一边骑马狂奔还一边大吼的野蛮人会过早惊动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只能让邦普在离目的地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就提醒他。

“把你们的马留在这里,多留几个人看守,剩下的路我们步行。”斯科特说。

黑鬃部落的人叫嚷起来。他们很少离开自己的马。

“如果你们想让那些死灵法师在数公里之外就听见你们的马蹄声和吼叫声,然后逃得踪影全无……请便。”这些好斗的家伙一路上没少给他添麻烦,那让斯科特的口气变得有些不耐烦。

他径自下了马,很自然地伸手去扶凯勒布瑞恩,半精灵瞪了他一眼,他才讪讪地收回手。

凯勒布瑞恩自己跳下了马。落地时一点声音也没有,轻得好像那身灰白的袍子下面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我们还得走上一会儿,如果你……”

“如果你再当我弱不禁风需yào

小心照顾,”半精灵截住了斯科特的话,“我就拿手杖敲你的头。”

他语气平平。但斯科特知dào

他绝对说到做到。

他有点尴尬地闭上嘴,转头去看其他人。奔鹿部落的人已经都下了马,正在呼喝着用某种类似猜拳的方式决定让谁留下看马,而黑鬃部落的人依然习惯性地骑在马上围成一圈,没完没了地争论着。努特卡独自站在一边,脸上的神情比他还要不耐烦,她大概已经开始后悔与这些“勇士们”同行了。

“我到底为什么要带上他们……”斯科特喃喃自语,他也很后悔。

“因为你不想让他们去找伊斯。”凯勒布瑞恩一针见血地说,“事实上,让他们自己去找,他们几乎不可能找到,但你不敢冒险,你只想让他们在你的视线之内,确保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弟弟——斯科特,伊斯是条龙,我很确信这些人根本伤不了他。”

斯科特哑口无言,他的确是顾虑太多,自作自受。

“还有一个消息,你大概不会喜欢……你让我寻找埃德.辛格尔,我找到了。”半精灵看向他们前进的方向,“在山脚下,离这里不到半天的路程。”

斯科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唇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埃德在死灵法师手里?”

“他还活着。”半精灵说,“我只能告sù

你这个。但如果他在那里……”

“伊斯……”斯科特低声吐出那个名字。

“恐怕你得做最坏的打算。”凯勒布瑞恩依然十分平静。

黑鬃部落的人还在争论不休,斯科特移开目光,脑子里嗡嗡作响,烦躁之中渐生的愤nù

,强烈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恐慌。

他独自走向一边,渐渐远离人群。凯勒布瑞恩阻止了想要紧跟上去的邦普,知dào

他的朋友需yào

一点独处的时间。

斯科特爬上一个雪坡,茫然眺望着远方,壮丽的雪原映在他的眼睛里,它的宁静与广阔却无法传到他的心底。阳光依然灿烂,甚至被雪地反射得有些灼人,他却在一阵又一阵地发冷。消退的愤nù

留下令人窒息的灰烬,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最坏的结果,现在才发xiàn

那只是自欺欺人。

雪地上一个黑影跃入的他的视线,快速地由远及近,他却只是呆呆地凝视着,直到那一人一马已经快要冲到他面前,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听见了马蹄声,比他更快反应过来的努特卡已经迎了上去。

“……诺威?”她惊讶地叫道。

马上的精灵也愣了一下才跳下来,向她点头致意,然后径直走向斯科特。

“死灵法师知dào

你们会去。”他直截了当地说,“有人给他们传了消息。”

斯科特将冰冷的双手覆在脸上,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们最好还是先回营地另做打算,但达顿说一切由你决定。”诺威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他一路上没有歇过一口气,这些人行进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他还以为自己会追不上。

斯科特沉默着——他当然不能就这么回去。埃德随时有变成亡灵的危险,而伊斯……

“那些死灵法师知dào

多少?”他问道。

“你们出发的时间,人数,以及……”诺威回忆着从那个因为家人被抓而被迫为死灵法师充当奸细的女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他们想要抓住你,活的。他们原本打算给你下药,但在成功之前你就已经带人离开了营地……你们很可能一路都被监视着。”

“活的吗……”斯科特沉吟着,那倒是个机会。

但他得甩开那些年轻的野蛮人,独自前往原本的目的地,至多是和凯勒布瑞恩一起。但他很快意识到,要说服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奔鹿部落的人勉强服从了他的命令,黑鬃部落的人也绝对不会听他的。

他顶着努特卡怀疑的目光用精灵语向诺威求助——精灵有必要的时候相当擅长说服他人。

诺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道:“你会跟他们一起回营地吗?”

蹩脚的谎言不可能骗得过一个活了四百年的精灵,斯科特选择了坦率地摇头。

“我不得不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最坏的打算和最好的希望

“如果你打算和他们一起回去,重新计划,再做安排,我会认为是谨慎之举,但如果你是想独自应敌……或许你只是想要保护这些人,但恕我直言,这里是他们的家园,这是他们的战斗,他们迟早要面对自己的敌人,你不可能代他们解决一切。”

诺威对此并不赞同,但他似乎把斯科特的目的理解得太过崇高。

“我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救世主。”斯科特苦笑着告sù

精灵实情:“埃德在死灵法师手里,伊斯很可能也在那儿……我不能带着这些人一起去。”

诺威惊疑地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你确定?我不认为伊斯会跟死灵法师联手,更不可能会把埃德交给死灵法师。”

精灵肯定的语气让斯科特心中五味杂陈。

“我能确定埃德在死灵法师的藏身之地,而他原本应该和伊斯在一起……为什么你们能比我更相信他不会为恶?”他忍不住问道,那也是他一直想问的,“你,还有埃德……你只见过他一次,而我养大了他……”

“埃德天性如此,他总是看着最好的一面。而我,或许只是因为我并不像你那么关心和在意他,所以反而能看得更加清楚。”诺威坦言,“你的弟弟,他的眼睛里没有阴影,斯科特。如果说他因为一时的失控而伤害了谁,那是有可能的,但像把不顾一切跑来找他的朋友交给死灵法师这种事,他绝对做不出来。”

斯科特垂下头,良久无法开口。

“我原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说,声音微微地颤抖着,“但你却又给了我希望,我不知dào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总是做最坏的打算。”诺威微笑着说,“但我也总是抱着最好的希望,而事实证明,希望永远都不会是什么坏事。”

斯科特深吸一口气。渐渐恢复冷静,才意识到他原本的计划不单自大且自私,还有可能破坏达顿对人类难得的信任,而那原本可以成为两个种族之间友好相处的契机。

“真高兴你能来。”他对精灵露出由衷的笑容。凯勒布瑞恩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但半精灵更喜欢在他做错事之后一边冷嘲热讽一边帮他收拾残局,而不是在他做错事之前阻止他。

“……也许你很快就不会这么高兴了。”诺威苦笑着看向渐渐围过来的野蛮人。他与黑鬃部落的上一次交道可算不上愉快.

果然,精灵的出现让黑鬃部落的人一阵哗然。

“你不是应该和那两个女巫一起被逐出冰原了吗?”萨克大声质问,“押送你们的人在哪儿?!”

“我们碰上暴风雪,迷失了方向,碰巧找到了奔鹿的营地。”诺威半真半假地回答,庆幸这些人在被他弄惊了马的同族回去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营地,“那之前我们就跟你们的人走散了,我也不知dào

他们在哪儿。”

萨克狐疑地瞪着他。那场暴风雪与他们擦肩而过,他无法判断它的威力。也无从知dào

精灵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他只是觉得这也太过凑巧。

但他们无法质疑诺威带来的消息。知dào

自己有可能不被信任,细心又谨慎的精灵特地带上了达顿的信物和一封措辞简单的信,多姆特能够确认那是他父亲的笔迹。

但正如斯科特所预料的,无论哪个部落的人都不愿就此放qì



“黑鬃部落的人不用服从达顿或者什么人类。如果你们想要退出,我们可以自己去。”萨克对此求之不得。

“只剩下半天的路程!”多姆特不甘心地叫道,“难道我们就这么回去吗?!”

“我可没这么说。”斯科特回答,“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明白,这个任务比之前预料的更为危险。”

“我们并不害pà

危险。”萨克昂然道。

“我害pà

。”斯科特说,平静地接受种种愕然或蔑视的目光,“我们原本就不清楚敌人的力量——黑暗之中很可能隐藏着几百甚至上千的亡灵……甚至更可怕的敌人。而且他们现在已经有所准bèi

。一步不慎我们就会全军覆没,除了给死灵法师增加几十个不死的奴仆之外,对你们的族人不会有任何帮zhù

。所以,如果我们要一起去完成这个任务,就必须彼此信任。”他抬头直视着萨克。

“……你想说什么?”个子比许多同族都还要高的野蛮人皱着眉问。

“我有一个计划。”斯科特回答,“但如果你们依旧视自己为黑鬃、奔鹿、冬狼……而不是冰原蛮人。不是同为巨人之后的兄弟,就不可能成功。”

“我们为什么要接受一个人类的计划?”萨克下意识地反问。

“你可以不用接受。”斯科特尽lì

保持着耐心,“你可以继xù

怀疑人类,怀疑精灵,怀疑和你同一个种族的人……但这些怀疑能带给你什么?能让你变得更强dà

吗?我们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如果你们连信任他人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就可以离开。你们已经知dào

那几个洞穴的位置,可以骑上你们的战马,直奔敌人的巢穴,然后呢?你对他们一无所知!你们可以勇敢地挑zhàn

,然后毫无意义地死去,沦为不死的怪物——那将是你们唯一能得到的,但那真是你们想要的吗?在明知只需yào

放下一点骄傲和猜疑,就能避免这样愚蠢的牺牲的时候,还是说那一点骄傲真的比你们祖先的灵魂和你们亲人的未来都更加重yào

?”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沉稳有力。萨克回头看看自己同伴们,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似乎有些动容,却仍犹豫不决。

“这计划需yào

每一个人才能成功,而我知dào

你们都不会放qì

。所以——”斯科特的目光缓缓掠过每一个年轻的野蛮人充满活力面孔:“我不能保证会全无牺牲,但我们可以选择一起战斗……或独自死去。”

沉默笼罩在雪地之上。不同部落,不同种族的人们在期待与不安中互相打量,直到多姆特一言不发地向萨克伸出手去。

萨克盯着那只手,犹豫片刻,终于也伸出右手,与多姆特交握在一起。

“我们一起战斗。”他说。声音仍有一丝僵硬,神情却轻松了许多。

在野蛮人的欢呼声中,斯科特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们认识。”

努特卡说。

她打量着诺威和斯科特,深邃的蓝眼睛平静中充满警惕。

她不相信他们——诺威意识到,而且她有足够的理由。

谎言总得付出代价,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

但至少,努特卡选择了私下与他们交谈,而不是当众宣bù

他们是骗子。这位女战士已经比大多数野蛮人都要冷静得多。

诺威看了斯科特一眼,斯科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们的确认识。”诺威轻声说,“记得我告sù

过你,那条冰龙是被人类养大的?”

“另一个谎言!”努特卡低吼,脸上隐隐有怒容。她来给人类和精灵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他们却依然在骗她!

但她也不由得想起了娜里亚的话。

“他是我弟弟。”

人类女孩固执,坚定,却又带着一丝悲伤的神情仿佛就在她眼前,那不像是在说谎。

“不是谎言。”斯科特平静地开口:“他叫伊斯……伊斯.克利瑟斯,我养大了他。”

“……为什么你要养一条龙!”

努特卡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诺威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有几个野蛮人疑惑地看着他们,但风是从他们身后刮来,而他们在雪地上走得颇为分散,应该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除了凯勒布瑞恩。

半精灵牧师就跟在他们身后几步的地方,漠然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他知dào

的秘密或许比他们都要多。

斯科特没有给努特卡任何解释,只是沉默前行。

“他那时是个人类婴儿的样子……”诺威只好代他解释,“没人知dào

他是一条龙。”

这听起来越发难以置信,但诺威的神情却又无比诚恳。努特卡困惑地皱着眉,摇了摇头,决定放qì

纠缠这个她想不明白的问题。

“但你们现在知dào

了!”她恼怒地开口,“它袭击我们的营地,杀了我的父亲……它与我们要去找的那些死灵法师是一样的恶魔!”

斯科特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不一样!”

他低吼着,浅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他的意思是,我们并不能确定那些事是伊斯干的。我告sù

过你还有另外一条冰龙,那也不是谎言。”诺威有些无奈地担任着那个安抚女战士的角色。

“如果那是它干的呢?!”努特卡寸步不让地逼问。

斯科特抬起头,有一瞬间诺威几乎以为他的双眼也变成了耀眼的金黄色。

阳光落在他亮得异常的眼睛里,他的脸却苍白冰冷。

“我会杀了他。”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那句话,“是我开始这一切,我也会结束这一切。”

他的神色让努特卡心里突然紧抽,竟不知dào

该说些什么。

“我会结束一切。”斯科特低声重复。另一句话他差点脱口而出,却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而你,和你的人,最好离他远一点!

第一百六十八章 暗中之暗

“没有!”伊斯吼道。他右臂和胸口依然在痛,现在还加上了头痛。

图姆房间里的东西又多又杂,他盯着它们,搜遍了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寻找所有与那些传说中的魔法物品相关的消息来一一对照,却一无所获。

“没有什么是对得上的!”他的语气懊恼又烦躁。

“那一定是因为你们这些龙的眼光太高。”埃德说,“来看看这个嘛。”

他没有找到什么日记,所以一直在寻找各种盒子——照他的解释,死灵法师也是人,而人类的习惯,最重yào

的东西,要么放在自己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要么就找个盒子藏起来。

但至今为止他找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块被伊斯用鄙视的目光扫了一眼,就确定为“某个牧师做的没用的东西”的护身符,上面还有着安都赫的标记。

考lǜ

到安都赫也是矮人信奉的神祗,埃德还是小心地把那个没用的护符收了起来。

其他还有一些只是比较稀少的法术材料,但如伊斯所说,全部加起来也不及他从魔像里扯出的那一小块权石值钱。

埃德把那个从老法师床边的柜子里找到的木盒放到了空地上。它十分精美,但并不古老,盒盖四周包着一圈打造成浪花形状的黄金装饰,盒面上镶嵌着玳瑁,看起来倒像是南方城市的贵族妇女们常用的首饰盒。

盒子没有上锁,里面分了两层,第一层放着一叠纸,埃德拿起来煞有介事地翻了一会儿,然后递给伊斯。

“看不懂!”他说。那些符号他当然弄不明白,即使文字也都像是谜语,埃德最讨厌谜语了。

在伊斯盘腿坐在地上,不耐烦地皱着眉研究那叠纸的时候,埃德打开了盒子的第二层。

第二层被隔成了几十个小格。一半是空的,一半放着许多只有拇指大小的宝石。

埃德在维萨城长大,即使家里并不做宝石生意,也耳濡目染地认识了许多种宝石和矿石。但这种石头他从来没有见过。它如同无色的水晶般透明,却带着奇特的金属光泽。

他好奇地拿出一颗仔细看着,那些毫无规则,应该未经切磨的表面也能够清晰地印出人影。

伊斯的目光还停留在纸上,有些符号他也看不明白,那些人类法师们爱用的暗语他懂的也不多,但他认出了其中几张的字迹。

“这是莉迪亚的字。”

“你能认得出莉迪亚的字迹?”埃德有些惊讶地道。

“……我的记忆力很好。”伊斯冷冷地扔给他一句。很小的时候,莉迪亚曾经教他写花体字,并不很认真,只是无聊时教着玩玩。伊斯也并不喜欢那种花哨难认的字体,但他喜欢莉迪亚看着他拙劣幼稚的模仿时毫无心机地大笑的样子——那些遥远却温暖的碎片总是让他心烦意乱。

“她写了什么?”尽管明知看不懂,埃德还是好奇地探头去看。

“她找到了控zhì

野蛮人的灵魂的办法。”伊斯把纸塞回给他。

“怎么做到的?”埃德瞪着那些奇怪的图案和文字,试图看出些什么来。

“你觉得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研究这个?”

“唔……没有。”埃德把纸塞进了怀里,也许斯科特和菲利能用得上。“那这些石头呢?”

“他们制造的灵魂石……类似权石的东西。”

埃德手一松,让那颗石头掉回了盒子里:“……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当然不是。那需yào

大量强壮而纯粹的灵魂和极其罕见的材料……看起来他们两样都有了。”

埃德想起了之前那块萤石碎裂时出现的影子:“你是说他们把野蛮人的灵魂封在石头里?”

“差不多。”伊斯一掀盒子,然后抡起铁魔像的头把石头一颗颗拍碎,破裂的声音让埃德心里一颤。

“里面的灵魂……会怎样?”他问,“会被释fàng

,还是消失?”

“不怎样。那些早就已经不是完整的灵魂,只是某种类似魔法的力量。”伊斯扫了他一眼。“你之前看到的那个影子也不过是一点残缺不全的灵魂,即使你没有砸碎那块石头,它也迟早会消失的。”

埃德看看地上那些碎片,还是默默地挪开了一点。

“他们要这些石头干嘛?”他问道,“制造魔像?……之前我们看到的那些不死生物难道都是魔像?”

“不知dào

……但他们应该不会有那么多石头,而且那些野蛮人的额头上也有祭品的标记。有如此多的灵魂却不与地狱分享。那些恶魔们知dào

了可不会高兴。我猜他们两种方法都有用,跟地狱做交yì

更简单些,但魔像的力量更强,不会失控发狂,不怕阳光。也不会被净化,虽然失去了与死灵法师之间的联系,只能用咒语控zhì

,也不能发出什么令人恐惧的声音……”伊斯一边砸一边像是照着脑子里某本书念一样随口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伊斯?”埃德不安地叫道。

“这个应该是用来对付牧师和圣骑士的。”伊斯用力砸碎了最后一颗灵魂石,“无论莉迪亚有什么计划,她感兴趣的可不是冰原和野蛮人。”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埃德说,他有强烈又糟糕的预感.

他们不知dào

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也不知dào

离他们之前进入的洞穴到底有多远,既然那把能够传送的椅子已经被砸坏,他们也只能通过那个能远远看到的、有光透出的洞口离开。

埃德不死心地想要多少看一眼黑暗中的巨人遗迹,他用那柄长剑削下了吊在头顶的魔法光球,钻出帐篷,高举着它,但光源能够照到的范围依然有限,他抬头向上,看不到顶端,向后只能看见一面仿佛无止境地向上延伸的高墙。他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段,没过多久就脸色惨白地退了回来。

“好kàn

吗?”伊斯故yì

问道。

埃德摇摇头。那些排得整整齐齐,静静站立在那里的尸体,像一支等待召唤的不死的军队,简直是噩梦里才会有的情景。

“告sù

我它到底是怎样的嘛!……我是说遗迹!”埃德央求着。

“很大。”伊斯仰头看看,这样告sù

他可怜的朋友,“巨人的建筑很朴素,没有多少雕刻之类的东西,它只是……特别大。”

“……多谢啦,真是精彩的描述。”埃德蔫蔫地说。

那失望的语气让不怎么耐烦的伊斯有点心软,他想了想,将手杖轻轻地抵在了魔法光球上,清冷的白色光芒如水波般渐渐扩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弥漫至整个空间。

埃德发出小小的赞叹,带着由衷的敬畏,仰望这唯一的巨人之城留下的一角。

谁也无从得知这到底是哪个角落,埃德能够看见的只有两面残墙,倾斜的山峰压在墙上,切出的空间已经巨大得能装下克利瑟斯城堡。埃德不禁幻想着那两面被岩石截断的高墙原本到底有多高,而这整个房间又到底有多大——那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想象。

光芒突然间完全消失,黑暗之中,埃德满足地叹了口气。

“真的……很大!”他说,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形容。

但遗迹之中那被死亡的气息所笼罩,足有上千的不死的战士,在埃德的心底留下深深的阴影。

“我们不能摧毁这些……随时可以变成亡灵的尸体吗?”他突然间想到,“他们还并没有被唤醒,就算被摧毁应该也不会有人察觉?”

“那可不像砸碎几十颗石头那么容易。”伊斯说,“如果我是一条炎龙,倒可以把他们都烧成灰,但我的吐息对尸体可没那么有用,何况我现在也没办法变成龙。”他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现在贸然变身只会加重伤势,更别提最后他还得变回来,不然根本出不了洞口。

“……或者我也可以用人类的身体试试。”他突发奇想,“这根手杖能增强法术的力量……”

“不!等等!别那么干!”埃德握紧手里短暂的爆fā

后就油枯灯尽再也发不出一点光的魔法光球,慌张地阻止了他,“留点乐趣到下一次也好嘛!”

伊斯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埃德扔掉已经没用的光球,它落地的声音像是砸在他的心上,让他忽然意识到这里有多么安静。被封闭了数万年的历史里隐藏的愤nù

与不甘,毫无敬意地侵扰了此处的邪恶与死亡,全都被浓稠的黑暗所吸收,突然间一起重重地压了过来,让人心慌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走吧。”伊斯轻声说。

黑暗之中,他们无声地走向唯一的光源——那个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火光的洞口,直到全身都被那属于自然之力的火光所照亮,埃德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洞口两个不死的守卫如雕像般站立,但幸运的是,它们就像其他守卫一样,对他们不理不睬。洞口之后狭窄的通道昏暗而曲折,疲惫与沉默之中,埃德的肚子里突然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噜的声音。

伊斯一声不响地停下了脚步。

“我饿了……”埃德对着他的后脑勺尴尬地红着脸解释,“现在大概都到下午啦,我们都没有吃午餐,早知dào

来之前就该多吃点,可是一大早就吃烤肉也挺难受的,你都不饿吗?……”

伊斯回头瞪他一眼,继xù

前进时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祭坛

摸着肚子走出通道之后,眼前出现的却是另一个洞穴,火把标出的小路通往不同的方向,让埃德一时之间有点傻眼。

“往那边?我好像听到有敲打的声音。”他指向右侧。

“不一样,那是打铁的声音,可不是敲石头的。”伊斯侧耳辨认着,忽地用手杖敲敲埃德的腿,示意他向后退进通道里。

没过多久,埃德也听见了那些沉重的脚步声。他从伊斯身后探出头去,看见一个死灵法师正带着几十个亡灵,匆匆地走向他们右前方的小路。

“莱纳!”远远地有个声音叫道,“这么匆匆忙忙要去哪儿?是我们的尊贵的朋友们到了吗?”

伊斯眯起眼睛——他听出了这个声音。那是上次他独自一人溜进来的时候,站在他身边一直自说自话的死灵法师。如此多话的家伙在死灵法师里大概也算是异类。

莱纳含糊地回应了一声,甚至都没有停下脚步。

“需yào

帮忙吗?不过看起来你已经准bèi

得够周到了。”依然喋喋不休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羡慕,“当然啦,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去那边,听说昨晚又塌了一次是吗?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从这边再开一个出口,你觉得呢……”

即使没人理他,那人也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儿才寂寞地闭上嘴。

“……这人简直像你一样多嘴。”伊斯的声音里藏着笑意。

“你不觉得我们该感谢他吗?而且他可比那些低着头阴森森飘来飘去的死灵法师有趣多了……至少不会吓人一跳!”埃德轻轻地推了他一把,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通道,跟上了莱纳。

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小路绕过一个巨大的祭坛,诡异的黑红色火焰环绕着它,距离还远的时候埃德就已经感觉到那难以形容的气息,让他的脚步都开始虚软。

“那是什么?”他低声问道,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着,无法克制的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小蛇一样流窜在他的血液里。

“向地狱献上祭品的地方。”

“……像是通向地狱的门?”

“差不多。”

埃德想起了米亚兹-维斯的墓园里那个险些将艾瑞克和他都吞噬掉的东西。艾瑞克说那就是地狱之门,但当时他所感觉到的只有无尽的空虚,让人想要放qì

一切。而埃德此刻却被许多种感觉冲击着,时而沮丧。时而惊恐,时而疑惑,时而愤nù

,时而绝望,时而又欣喜若狂……耳边像是有无数人在喃喃细语,越是听不清楚,越是让人忍不住凝神去倾听。

“埃德……埃德……”有人在轻声呼唤着他,甜美的声音似曾相识。

他不知不觉地走向祭坛,没走几步又摇着头向后退去,下意识地反抗着。然后猛地清醒过来,额上冒出一层冷汗。

察觉到不对的伊斯转身一把将他拉回来,情急中用了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右手,担忧和疼痛让他的怒火立kè

就窜了起来。

“你在干嘛?!”他低吼道,浅蓝色的眼睛亮得像是在发光。

“我没事。我没事!”埃德拍拍胸口,“现在没事了。”

那些声音已经消失,而他也已经能够抵抗从祭坛那边传来的阴暗而混乱的气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他对自己不算软弱的意志还挺满yì



伊斯怒视了他好一会儿才猛地转过身,大步向前,埃德急急忙忙地跟上去。不明白他为什么好端端的又生起气来。

他们已经能够听见从另一个洞穴传来的敲击声时,却遇上了一点麻烦。在他们的前方,三、四个死灵法师带着各自的不死战士拥挤在了狭窄的路口,以沉默互相对峙,莱纳喃喃的劝解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根本没人在听。那情形让埃德险些笑出声来。但他们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后退去,走进另一个岔道,等待那些死灵法师用眼神确定通行的顺序。

“如果有那么多人去迎接他们‘尊贵的朋友’……那会不会是莉迪亚?”埃德惴惴不安地问。

“是又怎样?”伊斯余怒未消,“我可从来没有怕过她!”

“当然!当然!你是一条龙嘛!”埃德东张西望着,随口安抚。

他们走进的这条岔道很短。一眼就能看到头,却有着更多的守卫,那意味着这里应该有什么重yào

的东西。埃德双腿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已经自动带着他往里走——明白过盛的好奇心有多么危险是一回事,能不能克制住又是另一回事了。

伊斯低低地诅咒一声,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

然后他们听见了哭声。

一群野蛮人的小孩拥挤在洞穴一角被铁栏杆封做牢房的地方,大多数人沉默不语,但婴儿却无法控zhì

自己的哭泣。

伊斯下意识就想放声大吼“让他闭嘴!”——他已经习惯了每次听到这让人头痛欲裂的声音时就冲着玛蒂尔达怒吼。

——不知dào

那个女人现在怎样了。

这念头转瞬即逝,因为埃德正哐当哐当地摇着铁质的牢门,引起一阵更刺耳的哭声和低低的惊叫声。

“埃德!”伊斯吼道。

埃德立kè

松开了手,从门前退开,讪讪地说:“我只是觉得这门挺容易弄开的……”

“没错,我一把就能扯开它。然后怎样?拖着一帮只会哭和尖叫的小孩子对付一堆扑上来的亡灵吗?你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伊斯冲着他低吼。

埃德拼命摇头,咧开嘴对两眼喷火的朋友露出讨好的笑容。

伊斯瞪了他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扭开头。

没过多久,一个死灵法师走了过来,埃德有些紧张地握紧了藏在黑袍下的剑柄。

“来领人的?”死灵法师淡淡地问道,对他们站在这里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是呀。”埃德下意识地回答。

“有许可吗?”

“许可?”埃德傻傻地重复。

“没人告sù

你们新规矩吗?”死灵法师语带讽刺地说,“剩下的活人不多了,小孩子就更少,所以不管你们是要领去做试验,制造灵魂石还是献祭,都得先得到图姆大师的许可……正确来说,是得到莱纳的许可,有他的符文石你们才能领人。”

他没再理他们,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拐进了旁边一个用木板隔出的小小的空间。

“做试验……”埃德盯着铁门里那些无助地彼此紧紧依靠着的孩子,心被揪成一团,无法想象他们会有怎样悲惨的遭遇。

“……如果你真的想把他们弄出去,我可以试试。”伊斯面无表情地说。

埃德低下头。他知dào

如果他执意要救人,伊斯就算会抱怨或生气,也一定会帮他。但是……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伊斯垂在身侧的右手。伊斯并不是左撇子,却一直用左手拿着手杖,显然,他的右手还无法使用。

那是因为埃德的莽撞而受的伤。如果他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不计后果,可能会让伊斯置身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朋友,可不是为了要害死他的。

“不。”他轻声说。

伊斯惊讶地挑起眉,这可是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至少不是现在。”埃德冲他笑笑,“我们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情况,应该先离开这里,找更多人来帮忙……不过最好还是能把莫克带走,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不知dào

还能坚持多久……”他还是没办法扔下矮人。

“如果他还是不肯走呢?”

“那就敲晕他扛出去。”埃德说,“那些死灵法师都去迎接他们的朋友了,这是难得的机会,而我有这把剑,至少能保护自己……我们还是有机会逃出去的,是不是?然后下次来的时候,再好好地计划,救出其他人……”

伊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能听得出埃德更想说服的是自己。他们都很清楚,就算真的能找到人帮忙,死灵法师们必然会有更严密的防守——黑暗中还有近千个无所畏惧的战士正等待召唤。而他们也不可能再像这样轻易地溜进来,想要救人依然会很难。

“来吧。”埃德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去找莫克。”.

莫克还在原来的地方。顽强的矮人已经能够坐起身来,看见他们的时候脸拉得老长,一点儿没有高兴的样子。

“所以那不是梦,你们真的在这儿。可你们为什么还在这儿?”他问,“如果那不是梦的话,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尽快离开吗?精灵呢,别告sù

我是他带你们进来的!”

“哦,诺威不知dào

,他和娜里亚和泰丝她们在别的地方……你觉得我们自己就没办法溜进来吗?别小看我嘛莫克,再说,我不是也说了我们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吗?”埃德回答。

伊斯翻了个白眼。

“……你简直顽固得像个矮人。”莫克无奈地说。

“我可以把这个当成称赞吗?”埃德咧开嘴。

“听着,我有办法离开这里,但不是现在,而你们……”

“不,是你该听我说,莫克。”埃德从他偷来的黑袍底下摸出那柄魔法长剑,“这个是你们被偷走的东西吗?还有这个。”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安都赫的护符。

莫克愣了一下,久经风霜的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悲伤和愤nù



第一百七十章 矮人的计划

“托本……”

矮人接过了护符,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银色吊坠上山岳之神的标志。他离开矿坑去追寻那个死灵法师的踪迹时带上了安都赫的牧师托本和战士纳达尔,原本以为这样已经足够……

他太过大意,也已经在矿坑里待得太久,久得几乎忘掉了这个世界有多么危险。

埃德察觉到矮人低落的心情,安静了下来,同时也意识到那大概并不是矮人真zhèng

寻找的东西。

“我很抱歉……”他下意识地说。

矮人摇了摇头,神情坚毅。

“这是我的错。”他说,“这个债我总会讨回来的。”

“哦,对了,还有一根手杖……”埃德回头看了看伊斯,而伊斯面无表情地把脸扭到一边。

“如果你要找的是那个的话,唔,可以拿其他的东西交换吗?……”埃德只好这么说。

“我什么也不要!!埃德,你们到底干了什么?”莫克低声吼道。

“哦,我们溜进了图姆的房间……真zhèng

的那个房间,拿走了他几样收藏品。”埃德故作轻松地说。

“……没人发xiàn

你们?”

“那里没人,只有个魔像,伊斯把它干掉了。但图姆迟早会发xiàn

的,所以我们得尽快离开。”埃德用剑对着矮人身上的铁链比划着。

矮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现在不行。”他依然坚持着。

“莫克!我不知dào

你们到底弄丢了什么重yào

的东西,但就不能以后再想办法找回来吗?别逼我真的敲晕了你扛出去!”埃德挥舞着剑,对矮人顽固气恼又无奈。

莫克摇着头:“不是因为那个。相信我,我真的有办法离开这里,那些死灵法师也不会轻易杀了我。你们只要自己离开就行,越快越好。”

“什么办法?”埃德非常怀疑那只是矮人骗他们离开的谎言,“不能告sù

我们吗?也许我们还能帮上忙呢。”

莫克没有回答。

“他或许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相信你。”伊斯冷冷地开口,“……或者他不相信的是我。”

矮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

“莫克……”埃德为难地来回看着自己的两个朋友。“你可以相信他的……”

伊斯蓦然转身离开。

“伊斯!”埃德跳起来拽住了他的黑袍,“你去哪儿?”

他睁大了眼睛,一副被抛弃的小狗似的表情。

“……我就在附近。”伊斯黑着脸说,“如果有什么不想让我听见的秘密。最好小声点。”

他挣脱了埃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埃德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停下,才蹲回矮人身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你知dào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莫克有点尴尬地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但我的确没有办法相信你的朋友,无论如何那都是一条龙,而且他确实偷偷溜进过我们的矿坑。如果不是被那些冒险者撞进暗湖,谁知dào

他会做出些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因为他可能会做的事怀疑他,而不是因为他做过的事对他多一点信心呢?就因为他是一条龙吗?他救了我不止一次!诺威一直称赞你是个不会只以外表和种族评判他人,睿智而公正的好矮人……却连你也不肯给他一个被信任的机会!”埃德为伊斯觉得不平。

莫克抓抓胡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如果这件事只关系到我。我愿意冒险去相信一条冰龙,但这关系到更多人,而我无权为他们做出决定。”

“更多人……”埃德明白过来,“你是说那些野蛮人?我还以为他们已经放qì

了反抗……他们看起来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那可是野蛮人,埃德,他们可没这么容易就放qì

反抗,任人摆布。”

“你们有个计划可以一起逃出去?”

“是的。”

“那就让我们帮忙。一起离开这儿!我不明白你到底还在等什么!”埃德急得猛抓头发,“现在是最好的机会!那些死灵法师都去……招待不知什么朋友了,就算发生什么事,他们也没那么快能反应过来。可要是等图姆发xiàn

他的房间被弄成那样……哦,他会发疯的!他说不定又会把你拖过去切上一次,尽管那根本不关你的事!”

“倒也不算不关我的事。”莫克相当冷静地说。“如果我早点告sù

你,你们就不会胡乱猜测,为了救我而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抱歉,小家伙。野蛮人并不相信人类,更别提一条龙——想想他们的遭遇。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让你们卷进来不会有任何帮zhù

。”

“那就别让他们知dào

!我不想当什么英雄,但我也不会扔下自己的朋友不管!除非你也不相信我!”埃德干脆坐在了地上,一副打算死缠到底的样子。

莫克无奈地看着他。这只是一个人类……却是一个会为了寻找变成了一条龙的朋友而千里迢迢从安全舒适的家园跑到天寒地冻的冰原的家伙,他踏上旅程的时候甚至根本不知dào

是否能找到他的朋友——而他居然还真的找到了。

这样的家伙不懂得放qì

,也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恐怕你帮不上忙。”莫克叹息着,语气已经软了下来,“除非能找到他们的孩子,否则这些野蛮人是不会离开的,但孩子们都被关在另一个地方,我们甚至没办法接近。”

“那些小孩子?”埃德说,“我知dào

他们关在哪儿!”

“……在哪儿?”矮人猛地坐直,急切地问道。

埃德比手画脚地告sù

了矮人准确的位置,守卫的数量,以及只有一个死灵法师看守着那里,而且并不会一直在那儿。

“那么你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孩子。”矮人感激地拍拍埃德的肩膀。

“想救出他们可不容易,两个洞穴之间的通道十分狭窄,只需yào

几个人就能守住……”埃德回忆着另一个洞穴里的地形,“除非那边有人接应。”

莫克摇摇头:“所有活着的成年人……甚至挥得动铁镐的少年都已经在这里。只有孩子们被关在那边。我们有办法解决掉这边的守卫,但无论我们多么迅速,另一个洞穴里的死灵法师都有足够的时间让那些亡灵把通道堵上。孩子们在他们手上,一旦他们以此作为要挟,无论离自由有多近,所有的野蛮人都只能放qì

反抗。在我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试过,那让他们几乎失去了一半的人——你不会想知dào

他们曾被迫目睹怎样的情形。”

埃德低下头,不去看矮人脸上痛苦的神情。

“但那些死灵法师已经渐渐放松了警惕,就像你一样,他们认为野蛮人已经放qì

了反抗。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挑选一批人作为祭品,而祭坛在另一个洞穴——那就是我们在等待的机会。”莫克向后靠回墙壁,他依然还很虚弱。

“很多人会死……”埃德喃喃地说,他已经大致明白莫克和野蛮人的计划。

“死不会比现在情况更糟。”矮人平静地说。

“……你也可能会死。寇根会很伤心的。”

“如果我真的死了,希望你能够回到莫林霍尔,告sù

矮人们我因何而死。如果矮人能与野蛮人联手,会更容易消灭这些死灵法师。”莫克显然早已经想清楚了一切。

埃德沉默下来,他不知dào

还能说什么。如果伊斯没有受伤,也许还能在另一个洞穴接应野蛮人,一条龙巨大的身躯能把大多数亡灵都堵在岔道的另一边……但现在,他根本没脸要求因为他而受伤的伊斯再去冒险.

“还以为你能有什么完美的计划。”一个冷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伊斯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埃德身后。

“……你都听到啦?”埃德问道。

“矮人的声音太大,我得用蜡封住耳朵才有可能听不见。”伊斯板着脸说。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在偷听。

“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莫克心平气和地问,既然埃德如此相信他的冰龙朋友,也许他也该试着相信他。

“当然。”伊斯傲然回答,“我可是一条龙。”

“……伊斯,你受伤了,你没办法变回龙。”埃德提醒他。

“我不需yào

变回去!”伊斯恼怒地说,“我只需yào

让图姆知dào

我是谁。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死灵法师的朋友,我干嘛不干脆跟他们做个交yì

?他们会需yào

一条龙作为盟友,而我也会需yào

……”他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带着厌恶的表情吐出那个词:“食物。”

“你真的愿意这么做吗?”埃德欣喜地跳起来,那个主意曾经从他的脑子里一晃而过,但他相当确信伊斯不可能答yīng

,所以很快就把它丢在了脑后。

“不愿意。”伊斯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但我实在听够了‘别管我,你得尽快离开’,‘不,我不会丢下你’——你当你们是什么爱情故事里生离死别的悲剧主角吗?我还以为只有娜里亚才爱听那种愚蠢的烂故事!”

“你真的会这么做?”莫克忍不住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会这么做,但我说不定会真的一口吞掉那些只会乱哭乱叫的小鬼,说到底,我可是一条邪恶的巨龙,你最好还是别相信我。”伊斯凶恶地露出一口白牙。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冰芒

莫克忍不住笑了起来。

娜里亚,那个黑发的女孩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这条冰龙真的还完全是个孩子。

“我相信你。”他脱口而出,然后摇了摇头,一脸不可思议:“简直不敢相信我会对一条龙说出这句话。”

“你不会后悔的!”埃德兴奋地跳着,深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可不保证一定能成功。说不定最后我们都会死在这儿。”伊斯冷冷地说。

“这是个好主意,一定能行的!不过我先得教教你如何扮演一条邪恶的巨龙,伊斯,你一点都不会骗人。”埃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你教我?”伊斯嗤之以鼻,“你所有的想法都挂在脸上!如果我真想骗人的话,就算艾伦?卡沃也看不出来!”

“……你骗过艾伦?”

“……那不重yào

!”

“但是我骗过了外面的死灵法师!”

“那是因为他根本看不清你的脸!”

“孩子们,孩子们。”莫克用铁铐敲敲地面,“我可还没答yīng

呢。”

“为什么!”埃德叫起来。

“让你们这样两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孩子去面对一个多疑的老死灵法师?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莫克对此真的没有多少信心。

“我也没有征求你的同意。”伊斯冷冰冰地顶回去,“我会去做我想做的事,至于你要不要趁机带那些野蛮人逃走,那与我无关。”

莫克哑口无言。

“你的朋友脾气不太好。”他转向埃德。

“嗯……”埃德含糊地承认,“龙嘛,你知dào

的。”

伊斯怒视着他。

“好吧,看来我似乎没什么选择。”莫克叹了一口气,“在那些迎接朋友的死灵法师回来之前,我们大概也没有多少时间。我可以告sù

你们我跟野蛮人原本的计划,看看我们要如何配合……愿诸神保佑。这次真的能够成功。”

——有什么神会保佑一条龙?

伊斯很想这么问,但他张开嘴,说出的却是另一句话:“不得不提醒你,那些死灵法师们去迎接的很可能是一个相当厉害的法师……而且他们还带着大堆的亡灵。如果你们要从那个入口出去,只会被堵个正着。”

“谁说我们要从那儿出去?和这里所有的通道一样,它太窄了,我们可不打算在里面挤成一堆。”莫克的笑容充满矮人的自信,“石头会为我们让开一条路。”.

灵魂起初总是有着不同的颜色,甚至不止一种颜色,它流转变幻,令人着迷。但它注定无法停留在这个世界,一旦离开孕育它的生命,它很快便开始黯淡消散。死灵法师们花了近千年的时间想要留住那珍贵却易逝的东西。从诸神的手中争夺和偷取,付出无数代价与地狱里的恶魔交yì

,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托斯卡纳?图姆正接近成功,他对此深信不疑。

刚刚得到的灵魂呈现深沉的紫红色,但仅仅是在他注视着的片刻间。便一点一点变成深蓝。

图姆对此不甚满yì

。他低头看看那已失去生命的野蛮人的面孔——或许还是太过年轻,所以灵魂虽强壮却不够稳定。

即便如此也并非毫无价值。也许……

“图姆大师。”

有人在他身后恭敬地叫道。

图姆阴沉地把原本无色的魂水晶放在天鹅绒垫上,银线绣出的符文能让寄生其中的灵魂更为安定。

他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被打搅——他不喜欢在这个地方受到任何打搅,他以为在上一个胆敢这么做的死灵法师的灵魂变成他架子上最没有价值的收藏品之后,其他人已经很明白这一点,但或许他们需yào

再一次被提醒。

他转过身,面对那两个年轻的死灵法师——两个。而且他一个也不认识。他突然想起他应该已经给过门口的肉魔像新的命令,他们不会在此时放任何人进来。

一丝警惕油然而生。但他们离他尚远,而他的守卫近在咫尺。

“图姆大师。”其中一个再次行礼,另一个却站得笔直,像是不知dào

该如何低头,清亮的浅蓝色的双眼里没有丝毫即使是假装的畏惧或尊敬。冰冷且锐利的目光刺得人皮肤生痛。

图姆缓缓地擦拭双手,保持着沉默。开始有些后悔为了避免分散精神而只使用肉魔像作为守卫,它们强dà

而忠诚,但却不如亡灵那么易于操纵。

“我知dào

不该在此时打搅您。”开口说话的死灵法师的头垂得更低,“但这位……要求立kè

见到您。”

“立kè

?”图姆语带嘲讽。他不知dào

一个年轻的死灵法师怎会如此大胆。除非……

“莉迪亚让你来的吗?”他冷淡地问道,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我的确认识莉迪亚?贝尔,但她无权命令我做任何事。”对方冷冷地回答。

图姆打量着这个年轻却狂妄的法师——他甚至还像一个真zhèng

的法师一样拿着一根死灵法师们很少使用的手杖——用沉默拖延着时间,开始调动他的亡灵。

他的确让它们离得太远了!

“那么你到底是谁?”在对方的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时他开口问道。

年轻人没有回答,但他的双眼就在老法师的注视之中渐渐变成灿烂的金黄色,人类绝不可能拥有的竖瞳带着与生俱来的,属于捕猎者的冷酷与残忍,银白色的鳞片一点点覆盖了他苍白的肌肤。

“我很乐意让你更清楚地知dào

我是谁,”那年轻的声音变得更为低沉而威严,“如果你不介yì

被压在崩塌的岩石下……或者我的爪子底下。”

“你想说你是……”图姆忍不住发笑,但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左手边桌子上那面镜子,镜中的影像却让他无比惊愕。

“一条龙。”图姆改变了语气,低声说,“这真是……令人惊喜。”

事情开始变得有点麻烦。他没什么把握对付一条巨龙,但一条龙变成死灵法师的样子溜进他的地盘,这个甚至容纳不下它真zhèng

的身躯的地方,显然另有目的——他只希望那与桌面上的镜子无关。

他的身体动了动。但现在过去收起镜子只是欲盖弥彰。而且冰龙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镜子上……也许他想得太多了。

他挥手让那个把冰龙带来的死灵法师离开,但冰龙阻止了他。

“让他待在那儿。”他说,却似乎懒得解释为什么。

图姆只好作罢。

“我曾有幸认识您的同类。”老法师斟酌着开口,“一条古老的冰龙。它……”

“银牙。”对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它死了。”

那确凿的语气让图姆明白了什么。

“你杀了它?那真是……”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即使失去了一支前爪,一只眼睛似乎也有问题,那条巨大的冰龙也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强dà

力量。他曾经疑惑过那条龙为什么会带着伤突然出现在冰原上,现在他大概知dào

了。

“你击败了它,不止一次。”老法师向这个世界上最古老且强dà

的种族微微躬身,给予它应得的尊敬,“我该如何称呼一条伟大的巨龙?”

“……冰芒。”冰龙迟疑了一下才回答,“你可以叫我冰芒。”.

埃德在伊斯开始与老法师对话的时候就悄悄地向后退去,一直退进阴影里。倒不是担心图姆能看见他的脸或表情——他的头绝对垂得够低了。只是伊斯警告过他。尽量离得远一些,以免他跟图姆一言不合突然开打的时候碍手碍脚,但也不要离得太远,以免他要抓起他跑路的时候找不到人。

总之,言下之意。他是个大麻烦。但埃德早已学会不因为这个而沮丧——一个垂头丧气的麻烦只会是更大的麻烦。

他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顺利找到图姆还得感谢那个多话的死灵法师——他居然还记得伊斯的脸,甚至好心地警告这两个新来的家伙,谁都不会想在这个时候去打搅图姆的。

但他们可没时间等。

伊斯在门口的守卫阻止他们进入时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它们——它们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门外,只是冻得像石头一样硬邦邦。埃德不知dào

伊斯是怎么做到的,只听见他满yì

地低语“就知dào

这样能行!”之后几乎是立kè

又喃喃地咒骂了一声“见鬼!”

他都没来得及问一声到底怎么了,伊斯就大步走了进去,他也只能满怀忐忑地跟上。

到目前为止。事情的进展似乎还是顺利——太过顺利,图姆轻易就相信了伊斯身份,他语气中微妙的转折让埃德十分在意,但现在或许不是展现他过人的好奇心的时机。

图姆在伊斯指责死灵法师们让他的捕猎变得更加麻烦的时候立kè

表示了歉意,并且主动提出合zuò

,显然。之前与银牙的合zuò

让他们受益匪浅。

“那么我能得到什么?”伊斯冷冷地问。

“你想要什么呢?”图姆反问,“这片冰原上大概不会有多少你看得上眼的东西,但我们在安克坦恩,鲁特格尔……整个大陆都会有人为您效劳,甚至可以帮你对付那些讨厌的圣骑士和冒险者——我恰巧知dào

有一队冒险者正在找你。如果你不想亲自动手,我们会很乐意把他们的尸体献到你脚下。哦,当然,还有食物,如果你需yào

,我们甚至可以送到你嘴边。”

老法师笑了起来,但伊斯可没觉得有哪里好笑。

“把那些冒险者留给我。”他面无表情地说,“还有,我要那面镜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石头在上

图姆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那是他唯一一样绝对不能给出去的东西。

“我确信这里会有更有价值的东西……”

“我确信那是这里最有价值的东西。”伊斯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瓜,我认识那面镜子,也知dào

它能做到些什么,银牙为了它而丧命,它却在你这里——把它给我,你根本不知dào

该如何使用它。”

身后的埃德大概正惊愕地呆望着他,但他现在没空解释。

拜之前的经lì

所赐,他现在对那些魔法物品了如指掌,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面镜子,在片刻的惊讶之后恍然大悟——他确定那就矮人们弄丢的东西,而一切疑团都有了解释。他知dào

那镜子曾经落在银牙手中,在它被矮人们从银牙山脉赶走时,显然也弄丢了它。那能解释寇根?铜焰异乎寻常的长寿,也能解释受伤的银牙为什么会冒险进入矮人的矿坑。

“我可以给你更多……除了这面镜子。”老法师缓缓开口。那可是他寻找了几十年才到手的东西。

伊斯的眼神冰冷而不屑:“我不需yào

你的允许。”

“我无意否认你的力量,但这里是我的地盘。”图姆脸色阴沉,“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能离开这里。”

“要试试吗?”伊斯傲然而无所畏惧,“至少我能保证你是第一个死在这里的。”

阴影中的埃德开始冒汗——他就担心这个!这条龙根本不会控zhì

自己的脾气!难道这不是他们之前一致同意要极力避免的状况吗?!

图姆脸上的肌肉在微微地抽搐,但他最终压下了自己的怒火,面对一条年轻、狂妄,却也无可置疑地强dà

的冰龙,硬碰硬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更何况他还被堵在了这里。

“我并不是这里唯一的死灵法师,即使我死了,你也很难离开……但我相信事情不必如此。”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你还很年轻——非常年轻,而且几乎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你,尤其是在你成为我们的盟友之后。你用不上这面镜子,也实在没有必要因此而与死灵法师为敌。你知dào

我们正日渐强dà

,甚至超出你的想象……”

冰龙看他一眼,又看向那面镜子,神色淡淡的,似乎正在考lǜ



“我可以把它给你……在我完成实验之后,或者在我死之前,无论哪种情况,对你漫长的生命来说都只不过是一眨眼。”图姆小心地劝诱着,“而你知dào

如何使用它……那能让我们等待的时间都变得更短。”

他对这面镜子的确所知甚少,如果这条冰龙有更多的了解。或许能让他更快地获得成功。

“……你想让我帮你?”冰龙挑起眉,倒也不像是完全没有兴趣。

“你有力量与知识,而我有经验与耐心。”图姆摊开双手,“想想看,我们可以创造出……如神造万物般的奇迹!”

那似乎终于打动了一条龙。

“听起来还算有趣。”他说。

“的确很有趣。我向你保证。”图姆松了一口气。

冰龙有些勉强地哼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那面镜子上。

“当然,我们也不会让你两手空空地离开。”图姆赶紧说道,“死灵法师可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朋友。”

“是吗?”冰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们都是怎么打发银牙的?”

“银牙……”图姆想起那条贪婪而易怒的老冰龙,“它喜欢……一些比较容易入口的食物,而我们恰巧有一些。”

冰龙厌恶地皱起眉:“你是说那些皮糙肉厚的野蛮人?除了小孩子之外根本没办法下口。”

“我们的确有一些……能够下口的。”图姆有些生硬地说。即使是死灵法师,拿人当食物讨论也让他觉得有些别扭。在冰龙的眼里,他很有可能也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肉”的食物而已吧。

“是吗?”冰龙漫不经心地说,“带我去看看。”

即使满腹怨气,图姆也只得答yīng



离开时他注意到了还站在阴影中的埃德。

“跟上。”他说。

这个死灵法师已经知dào

太多,他不能让他留下。

“他看起来味道不错。”伊斯的语气近乎轻快。脸上甚至有了一点笑意,“你应该也不会介yì

我带走这个吧?”

“……当然。”图姆勉勉强强地回答.

莫克坐在那里,用他手上的铁铐敲打着地面。他经常这么干,那声音没什么规律,仿佛只是某种打发时间的。下意识的行为。

他的守卫对此无动于衷。莫克试过在它们的眼皮底下用石头敲击自己的镣铐,它们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当他试图离开这洞穴一角的方寸之地时,它们才会围上来。

他砸断铁链掀翻守卫逃过一次,失败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不知dào

图姆在他的右腿上做了什么手脚——那时他大概是晕过去了。它没断,但走起路来痛得像是里面有把锯子在来回地割。

他身上的铁链也变得更粗。

“你可以再砸一次。”那时死灵法师嘲弄地说。

他执拗地真的又砸了一次——并没有试着逃走,只是纯粹地告sù

那些死灵法师,他们吓唬不了一个矮人。

这次图姆没有再伤害他。老法师在他的面前缓慢地弄死了一个野蛮人——那还是个孩子,他的惨叫声会永远回响在矮人的耳边。

就像托本临死时的咆哮,纳达尔脖子上喷出的鲜血……

是他害死了他们。

他们是在去巴拉赫的路上找到了那个死灵法师的踪迹。现在想起来,那实在太过轻易,如果他不是那么急躁,再谨慎一些,或许能看出那是个陷阱,但那时他满脑子想着要尽快找到东西回矿坑。矿坑里那个大洞还没能完全补起来,矮人们总有些不安,而寇根越发爱疑神疑鬼,暴躁得人人避而远之……

他们在卡斯丹森林里,接近库兹河口的地方陷入了包围。那群野蛮人围上来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冰原游荡过几年,知dào

那里有死灵法师,却从未听说过他们能把野蛮人变成亡灵。

矿坑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而这世界的变化却快得不可思议。矮人们总觉得矿坑外的世界与他们无关,但那或许是个天大的错误。

这世界是一个整体。森林,河流,山岳……天空与大地,矮人从来不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也从来无意如此,但他们终究还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如果黑暗与死亡的阴影渐渐笼罩整个世界,矮人也绝对不可能独善其身。

莫克留了下来。教那些野蛮人如何才能把死灵法师们想要的东西完完整整地从石头里弄出来。这里的岩石不是坚硬的花岗岩或玄武岩,而是片岩,它不难被敲碎,问题是,它也很容易被敲塌下来。野蛮人因此而失去了不少同伴,但对矮人的建议,他们根本就听而不闻。

矮人最初以为是他们听不懂,但后来,他从一个男人阴沉却冷静得如同死亡般的眼神里读懂了他们绝望的反抗——他们的身体无法逃走,所有人都被锁在一根长长的铁链上,他们的灵魂也已经被打上标记,最终只会成为献给恶魔的祭品,而那些在他们身后看守着他们的亡灵,却正是他们的亲人与朋友。

意识到野蛮人打算让整个洞穴塌下来,埋葬掉一切,莫克花了不少的功夫才让他们放qì

了这个同归于尽的计划。

他有更好的计划,而他的计划全靠石头。就像不死生物不会背叛死灵法师,石头也不会背叛矮人。但野蛮人太过急躁,甚至因此而付出了更高的代价,岩石间那些隐约的轰鸣告sù

矮人,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他却还是犹豫着,觉得计划还不够完美,将它一天又一天地拖延下去——事实上,计划永远不可能完美,他只是不想放qì

找到那面镜子的机会。

它已经被使用过,矮人已经明白那拥有强dà

魔力的物品是多么危险的东西。他亲眼看见了它所导致的结果,那足以让整个世界都陷入混乱之中。幸运的是,图姆的实验只成功了一次,他还没能掌握其中的规律,但镜子在他手中的时间越长,情况就会变得越糟——而他却还怀着一丝侥幸,想要把它完整地带回银牙矿坑。

寇根不想失去那面镜子,他能从那个老矮人的眼神里看出来。

如果对朋友有足够的信任,他该告sù

埃德矮人丢失的宝物到底是什么的……但既然已经错过了机会,他不会再让埃德去冒险。

而那面镜子,它或许注定被毁灭,被埋葬,连同这个见鬼的地方,连同那些死灵法师一起。

铁制的镣铐敲击地面的声音能传得足够远,他知dào

有人能听见,有人能听懂。那些曾经对他充满怀疑甚至仇恨的野蛮人如今对他深信不疑,那是他用这具身体上的累累伤痕,坚如磐石般的意志和三百多年里积累的智慧与经验换来的。

石头在上,他绝不会令他们失望.

第一百七十三章 自由

死灵法师们在黑暗中等待着。尽管他们的力量比敌人要强dà

许多,却还是更愿意待在这里,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但等待的时间也未免太长,除了一只不知什么小动物窜进过洞里,让隐藏在洞口附近的亡灵蠢蠢欲动,让死灵法师们虚惊一场,然后又逃了出去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死灵法师通常有不错的耐心,但那是在做他们自己的事,而不是被迫去帮其他人的时候。

有人开始不耐烦起来。

“莱纳。”一个声音问道,“你确定没有弄错消息?”

莱纳没有吭声。他昨晚派出过亡灵,通过它的双眼看到了那些策马在雪地上疾驰的人,人数比他之前得到的消息要多出近十个。所以他才借图姆之名叫来了更多的帮手——虽然那同时也意味着更多的麻烦。

“莱纳!

被无视的人不满地提高了声音,在黑暗之中突兀而响亮。

尖锐的破风声几乎与之同时响起,细细的白光划破黑暗,以为自己是猎人的死灵法师成为了第一个猎物——一支小小的弩箭端端正正地插在了他的额头,可怜的家伙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低低的惊呼里,接连响起十几下沉闷的响声,那是失去了召唤者的亡灵倒地的声音。

偷袭者反被偷袭。惊慌的死灵法师们下意识地驱使各自的奴仆围绕在自己身边,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里,原本严密的包围圈一瞬间混乱起来。

破空声再次响起,显然经过附魔的弩箭射出时带出一道道光芒,准确地击中亡灵的头部,却也暴露出攻击者的位置,更多亡灵在各自召唤者的操纵下向敌人扑去,但对方的动作显然十分迅速,开始带着亡灵在洞里兜圈子。而莱纳精心布置的陷阱,至此也完全失去了用处。

莱纳几乎想要跳起来大吼“蠢货!”,但他可不想让自己也变成目标。

他不知dào

偷袭者是如何绕过他布置在洞口附近的亡灵,也不知dào

野蛮人怎么可能在黑暗中如此精准地命中目标。疑惑中。脑海里传来微弱的波动,他不死的仆人已经发xiàn

了生者的踪迹,更多敌人正从洞口进入。

莱纳并没有发出攻击的命令。这里的陷阱已经被破坏,但他们依然拥有数倍于敌人的不死的战士,只要在对方进入洞穴之后堵住洞口,依然能形成包围,唯一需yào

担心的,是那个牧师的力量。

在其他死灵法师按照计划让不死生物们向洞口逼近的时候,莱纳悄悄撤回了自己的亡灵,换上了以灵魂石控zhì

的肉魔像。虽然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但这些魔像能够抵抗牧师的法术,那是图姆交给他的秘密武器。

隐藏在岩石的缝隙里和亡灵的保护之下,低声用咒语驱使魔像的时候,莱纳听见了意料之中的声音——人类牧师的声音。

“砍它们的头!”那个年轻的声音大叫着,完全是一个战士而非牧师的方式指挥着战斗。

然后他隐约听见了那有些奇特的咒语声。那个夜晚曾见过的如火焰般的红光在接近洞口的位置猛地爆开,从他隐藏的位置都能够看见。

他在心底默默地咒骂了一句。因为撤得不够快,他还是失去了几个亡灵。其他法师的损失比他更重,但此刻他们已经学会默默地各自作战。沉重的脚步声在莱纳身后响起,法师们从洞穴里召来了更多的亡灵。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单凭人数也足够耗死一打的牧师,而法师们也已经意识到。现在不是保存力量时候。

莱纳不得不冒险连接了一个亡灵的意识,在看见魔像们终于渐渐包围了那唯一的人类,将他与野蛮人们分隔开来的时候,他立kè

切断了连接,重新组织起自己的亡灵,切向野蛮人的身后。

他们已经失去了比预料中更多的战力。总得有所收获。除了抓住那个牧师之外,莱纳也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野蛮人。

虽然最初陷入了意料之外的混乱,但形势依然对他们有利。莱纳相信这一次他能够成功——也必须成功。他已经让图姆失望了太多次,可不想再一次挑zhàn

老法师的耐心和极其有限的宽容.

几十个野蛮人的小孩被栓在一条长长的铁链上,更小的婴儿被较大的孩子抱着。一个接一个走出牢门,他们不知dào

自己的命运会如何,却已经连惊恐的力qì

都没有了。

图姆在一边阴沉地看着,一言不发。那年轻的冰龙只扫了一眼铁栏里挤成一堆的“食物”,就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全要了。”

即使是银牙也不会如此贪婪。图姆心生疑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冰龙始终就站在他的身边,在看见那两个被完全冻硬的肉魔像之后,图姆可不打算拿自己的身体去试一试冰龙的吐息——即使是条人形的冰龙。

他们还没有走出岔道就被堵在了路口。一群群亡灵飞奔而过,让图姆皱起了眉头。显然,莱纳“接待朋友”的活儿又出了什么岔子——他到底是为什么还留着他?

“这是在干什么?训liàn

吗?我不知dào

亡灵也需yào

这个。”伊斯冷冷地发问,他讨厌意wài

,尤其身边有一堆小孩子串成一串等着他拖出洞外的时候。

“我们有一些特别的访客。”图姆回答着,因为需yào

向冰龙解释这并非针对它而更加恼怒:“十几个野蛮人……和一个人类的牧师。”

“那需yào

如此兴师动众?”伊斯语带讥讽,心情烦躁。来的人不是莉迪亚,那似乎值得高兴,但现在有更多的亡灵堵在外面的洞口和通向内部的入口之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们通常更喜欢谨慎一些。”图姆伸出手,让冰龙先行。

伊斯大步走了出去,并没有注意到图姆与他拉开距离,让他的守卫拦在了他们之间.

率先走出两个洞穴之间狭窄的通道时埃德松了一口气,让到一边,看着那群疲惫的孩子们木然地一个接一个走了出来。他知dào

野蛮人的孩子长到十一、二岁时就已经有普通人类的身高,这些孩子显然都还不到十岁。

敲击岩石的声音在第一个孩子走出洞穴时便开始发生变化,从杂乱无章一点点变得规律起来。埃德背贴着岩石,既兴奋又担心——野蛮人太过急躁,他们的行动比计划要提前了不少。

一个死灵法师在他下方不远处停下了脚步,这些声音对被严格控zhì

的亡灵没有意义,它们也无法理解,但他能听见,而且显然已经察觉到什么。

“嘿!”埃德大声地打着招呼,试图拖延一点时间,“你知dào

吗?我们刚刚跟另一条冰龙结盟了,它就在这里!”

死灵法师困惑地皱起眉:“你带那些小孩子去哪儿?”

“这些都是送给冰龙的礼物!”埃德知dào

自己的声音有点太大,但他没办法控zhì



所有的铁镐开始同时举起,同时落下,越来越整齐划一的声音让埃德觉得自己的心跳渐渐都与之同步。

死灵法师扭过了头,再迟钝的人也能发xiàn

不对劲了。

埃德别无选择。

他跳下去扑到死灵法师的身上,抽出长剑横拉过对方的脖子,溅在他手上和脸上的血滚烫得像是火焰在灼烧。在那极短又极长的一瞬,他只是盯着剑下迅速惨白的面孔和喷涌而出的鲜血发呆,那双带着惊恐与不甘瞪大然后突然静止下来的眼睛烙印在他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周围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所有的声音与画面都变得模糊不清。

“埃德!”

伊斯的叫声让他抬起头,最后一个孩子终于从通道里出来,有些茫然地倾听着那像是战鼓般的声音,紧跟着他钻出来是一脸气恼的伊斯。

“图姆跑了!”他叫道,“这些见鬼的野蛮人就不能再多那么一点点耐心吗?!”

埃德拼命摇头,挣脱那梦境般的恍惚,在伊斯粗暴地用手杖敲碎守在通道边的亡灵的头的时候挣扎着爬起身,竭力不去理会那黏腻得让人恶心的感觉,紧握着长剑放声大吼:“莫克!就是现在!”

他听见一声怒吼,带着压抑已久的愤nù

,仿佛雷声般滚过。

在他的视线之中,所有的野蛮人在同一时间猛地转身,手中的铁镐重重地敲在了身后守卫的头上。那前所未有的景象激动人心,埃德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一位老人的脸上——他沟壑纵横的面孔满是泪痕,眼中的悲恸如此强烈,压过了一切情绪,让人情不自禁地随之落泪。

他认识他,那个亡灵……那甚至有可能曾经是他的儿子。

埃德眨眨眼,惊讶地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第一场战斗已在转瞬间结束,大多数亡灵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已经倒在了地面,敲断铁链的声音清脆刺耳。埃德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dào

该做些什么。当一群野蛮人举着武器咆哮着向他冲过来的时候,他才猛地意识到,在这些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身披黑袍的死灵法师而已。

“不!等等!我不是……”他语无伦次地叫着,仓皇后退,却一脚绊在那个死灵法师的尸体上,仰天摔倒,心中一片惊惶.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交错的轨迹

伊斯从上方的通道跳了下来,落在埃德身前,挥舞着手杖挡开所有的攻击,发出一声怒吼。无法抵抗的恐惧让近乎疯狂的野蛮人们也不由自主地退缩。在伊斯手中不会比任何武器逊色的手杖带着风声砸向一个野蛮人的头顶,埃德猛地清醒过来,扑上去抓住了伊斯的黑袍。

“别杀他!”他尖锐的声音变了调,“伊斯!你不能杀他!”

冰龙恼怒地大吼一声,手杖在半空里改变了方向,然后一脚踹开了面前的人。

莫克的声音终于从一片混乱中传来:“别杀那两个人!他们不是敌人!他们救了你们的孩子!”

他反复地大叫了几次,又用野蛮人的语言重复着,围在埃德和伊斯前面的野蛮人才渐渐停止了攻击。伊斯把手杖重重地杵在地上,依旧对所有人怒目而视。

埃德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站在他身边,看着野蛮人一个个抱走那些在这种时候却开始哭喊起来的孩子,如释重负的同时又觉得浑身无力。

他努力不去看地上那具尸体——那个死在他手上的男人,即便是个死灵法师,他的血也还是那么烫……

他不由自主地猛搓着手上的血迹。

——你没做错什么。你不杀他,死的就会的是你。

他这样告sù

自己,但双手依旧抖个不停。

一声巨响让他几乎跳起来,抬起头时,正看见莫克坐在一个野蛮人的肩膀上,推开人流想他们挤了过来。

“干得好!”矮人的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现在,快走!”

埃德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野蛮人就一把抓住他扛到了肩上,另一个人想要对伊斯如法炮制的时候,却被他闪着寒光的眼神逼退。

“我自己会走!”他冷冷地说。同时不耐烦地夺下了埃德还茫然地紧握在手中的长剑,扔给莫克。

“图姆跑了。”他告sù

矮人,“不想被前后夹击的话最好想办法堵住上面那个通道。”

莫克摇摇头,有些沮丧地说:“来不及了。我们得先砸开个够大的门冲出去。”

上方的通道上,已经有亡灵从洞穴的入口和另一个洞穴冲过来,一些野蛮人堵住了它们,奋力抵抗着。

“快走!”莫克催促着。

扛着埃德的野蛮人大步跑向发出巨响的方向,伊斯回头看了一眼,还是跟了上去。

第二声巨响传来,欢呼声中,原本就已经十分脆弱的岩壁破开一个大洞,人们迫不及待地涌了出去,奔向他们原以为已经不可能得到的自由。

但在他们与雪地上灿烂的阳光和凛冽的寒风之间。依然隔着一片黑暗与死亡.

“撤tuì

!”斯科特吼道,“撤到外面!”

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力量。但幸好,他们原本也没打算就靠这几十个人冲进去解决所有的敌人,而他也不只是一个牧师。

他挥剑挡开敌人沉重的一击,手臂被震得发麻。也暗自惊讶于对方的敏捷。他的法术对包围着他的这些亡灵没有丝毫影响——它们显然不是普通的不死生物。

一支弩箭射中了另一个正举起斧头向他当头劈下的敌人,即使是附魔的武器也同样没能让它倒下,只是让它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

“别管它们!撤出去!”斯科特避过了那一击,再次吼道。他看不见精灵在哪儿,但他并不希望诺威因为试图帮他而同样陷入包围。

诺威明白了他的意图,弩箭射向堵在洞口的亡灵。但他的箭数量有限,没过多久。他便不得不从隐身处跳了出来,挥舞着长剑加入了战团。

精灵并不执着于击倒敌人,而是凭借快速的移动吸引更多亡灵的注意,以减轻野蛮人战士的压力。被包围的年轻战士们怒吼着,半精灵牧师的祝福让他们在面对不死者时也不会被恐惧所击倒,在法术的效力逐渐减弱时。他们从自己的心底找到了另一种力量——愤nù



那些大多与他们同样年轻的面孔僵硬而冰冷。它们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力和死后的安宁,被操纵着伤害自己的族人,手上甚至可能沾染着自己的亲人的鲜血,即使被净化,他们的灵魂也再也无法回到祖先的身边。

努特卡认出了其中的一个——那是她的族人。想到那些失踪的人很可能已经全部死去。而她已是雪鹰部落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悲伤与怒火让她原本富有韵律的攻击方式失去了节奏。她咆哮着,不顾一切地冲向敌人,却险些被阔剑下破碎的肢体所绊倒。

不知是谁猛地拉了她一把,将她拖回同伴之中。

“努特卡,冷静些!”有人大声叫道,“你不是一个人!”

那声音多少唤回她的理智。但没过多久她便发xiàn

,即使他们全都冷静地一起战斗到底,也可能没办法再冲出去。

越来越多的亡灵仿佛源源不断地涌来。火焰般的红光再次爆开,包围着斯科特的亡灵依然没有一个倒下,围攻着野蛮人的倒是倒下了一些,但斯科特已经被隔得与他们相距太远,而且自顾不暇,他帮不了他们太多。

另一种颜色的光芒在洞口处亮了起来,那是耀眼的银白,仿佛雪地反射出的阳光突然间猛烈了千百倍。大批拥堵在洞口的亡灵无声地倒下,为野蛮人战士们让出一条通路。

死灵法师们立kè

意识到那片白光的中心并不是斯科特,洞外显然还隐藏着另一个牧师,但那并不是他们唯一需yào

担心的问题。

一阵剧烈的震动让交战的双方都始料未及——那并不是他们任何一方所制造的。

亡灵们并不受此影响,它们依然忠实地执行着自己的命令。野蛮人只要能够冲破洞口的封锁就能进入阳光的保护之下,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而年轻的战士们在斯科特不厌其烦地告诫过多次之后依然鲁莽地向洞内冲得太深。即使半精灵的法术能够在包围圈上扯出一个裂口,也会迅速地被更多的亡灵补上,而原本只是围攻着斯科特的那些无惧净化的亡灵,也分出了一部分转向洞口。

它们显然也不害pà

阳光,如果让它们发xiàn

了凯勒布瑞恩……半精灵牧师通常都能够保护自己,但想起他苍白得几乎能看清皮肤下每一根血管的脸色,斯科特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他有些烦躁,也有些恼怒——他大概已经习惯了所有人都服从他的每一个命令。按照计划,凯勒布瑞恩本不该在此时出手,但冷静点想一想,半精灵的决定并没有错。

“诺威!”他大声吼道,“去保护凯伦!”

精灵砍翻了一个敌人,抽身踩着对方逐渐倒下的身体跳了起来,冒险踏着所有人的头顶冲向洞外。

斯科特放qì

了原本的计划,握紧长剑冲向洞口。他现在已经无暇——也不敢再念什么咒语,只能希望这些亡灵得到的命令依然是活捉他而不是杀死他。

伴随着岩石塌陷的巨响,又一阵震动传来。斯科特惊讶地听见了唯有生者才能发出的声音——那是野蛮人的战吼,却来自洞穴的深处。

死灵法师们显然也开始慌乱起来,一时间,许多亡灵因为互相矛盾的命令而茫然地站在原地,或者相互撞在一起。

短暂的混乱里,野蛮人抓住机会冲出了洞外。他们大多数都受了伤,但凯勒布瑞恩能够治愈他们,而在阳光的保护之下,他们也只需yào

面对数量与他们相当的敌人。

但原本向着半精灵牧师而去的亡灵也退了回来,再次加入对斯科特的包围。其他则一部分堵在洞口,让野蛮人战士们无法再次进入,一部分改变了方向,向洞穴深处进发。

斯科特反而松了一口气。显然,死灵法师们已经打算放qì

那些年轻人,把目标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顺利的话,他依然可以进入洞穴的内部,而他需yào

做的,只是在被抓进去之前避免伤得太重。

他半是故yì

半是被逼地退向黑暗之中,然而那黑暗却又迅速地被火光所照亮。被远高于他的亡灵牢牢围住,斯科特很难看到外面的情形,但他再次听见了战吼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甚至婴儿的啼哭声。

洞穴里有人逃了出来。

很快,逃跑的人潮与返回的亡灵便撞在了一起。混战再一次开始,对斯科特的包围也不再坚如磐石。

斯科特有片刻的犹豫,但在发xiàn

逃出来的人大多是老人和女人的时候,他不得不做出选择——他得帮这些人逃出去。

他大吼着告sù

洞外的人准bèi

接应逃出去的人们,希望精灵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一时的分神让他的长剑被不会感觉到疼痛的敌人直接用手抓住了剑刃,用力夺走,又因为背后重重的一击而向前跪倒。

在双脚被不同的手抓住并倒提起来的时候斯科特放qì

了反抗,抓住最后的机会吼出总是显得太过冗长的咒语。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后脑上,黑暗降临之前,火红的光芒印在了他的眼底.

第一百七十五章 命运

埃德有好一会儿都浑浑噩噩,那大概是因为他被人头朝下扛在肩上颠来颠去。起初他还能看见伊斯,就紧跟在他们身后,虽然满脸不高兴,还是让他觉得十分安心。

而且他们做到了——虽然野蛮人现在还不知dào

帮zhù

他们的是一条冰龙。

埃德忍不住开始幻想他们得知真相后的表情,那一定十分精彩。但无论如何,他们总不会再把曾经帮zhù

过他们的冰龙当成敌人。

但或许他该更担心眼下的情况——外面的亡灵比他们预料中更多,混战之中,更多的人倒在了地上。

埃德依稀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然后眼前闪过一阵红光。他疑惑地抬起头,鼻子重重地撞在一个野蛮人胸前,眼泪立kè

就涌了出来。等他模糊的视线终于恢复清晰的时候,却惊慌地发xiàn

,伊斯不见了。

“伊斯!”他大声地叫着,但那声音立kè

淹没在混乱之中,他不得不双手抱头以免被撞个鼻青脸肿,拼命在人群的缝隙中寻找着自己的朋友。

“冲出去!冲出去!外面有人接应!”莫克高举长剑大声地吼着,他像骑马一样坐在野蛮人的肩膀上,可以看得更远。

那一点意料之外的希望重新为疲惫不堪的野蛮人们注入了力量。人群将没有战斗能力的孩子包围在中央,一点一点向前推进。

突然之间,亡灵全都停止了攻击,开始向后退去。死灵法师们放qì

了阻拦这些逃走的囚犯,转而守卫他们不再隐秘的藏身之地。

耀眼的阳光再一次刺痛埃德的双眼,扛着他的野蛮人在仰天欢呼的时候松开了手。埃德猝不及防地从他背上滑下来,一头栽进了雪地里,被人拔出来的时候却无法抑制地大笑着。

“很高兴看到你还是这么精神。”耳边熟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诺威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诺威!”埃德欣喜若狂地拥bào

着精灵,“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止是我。”诺威微笑着回答。

埃德向四周张望着,在一堆野蛮人里轻易地发xiàn

了凯勒布瑞恩一身灰袍的身影。

“你受伤了吗?”诺威注意到了埃德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埃德一愣。不自然地把手用力往衣服上猛擦:“没有……不是我的血……”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伊斯!”他叫道,“有没有看见伊斯?他穿着一件黑袍,就跟在我们后面!”

诺威摇摇头:“没有。他……没有真的跟死灵法师们待在一起吧?”

“当然没有!”埃德几乎有点生气,“是我把他拖进去的……我想如果他能帮忙对付死灵法师。也许人们不会再那么害pà

他……他真的做到了!你可以去问莫克!如果不是他救出了那些野蛮人的小孩,他们根本就不可能逃出来!”

“我相信你。”诺威温和地安抚着有些激动的年轻人,“他或许是不想跟这么多人待在一起,所以悄悄地离开了。”

听起来像是伊斯会做的事,但埃德依然十分不安:“可他之前就受了伤,他没办法变回龙,只有一只手能用……我得回去看看!”

诺威拖住了他:“那些亡灵只是撤tuì

,并不是完全被击败,洞里并不安全……他可是冰龙,埃德。你也得相信他能够保护自己。而且……”

他欲言又止。

“而且?”埃德追问着。

“斯科特也在里面……那些亡灵带走了他。”诺威叹息着,“这的确在他的计划之中,但因为野蛮人恰巧逃了出来,我们的目的事实上已经达到,他本不必如此。他或许是失手被抓。或许以为你和伊斯还在洞里而不肯放qì

……无论如何,希望他还活着,否则他的朋友……那个半精灵,凯勒布瑞恩,我完全猜不出他会怎么做,老实说,这真的让人放不下心。”

埃德终于知dào

在看见那片红光之前听到的似曾相识声音属于谁——而如果连他都听见了。伊斯也不可能没有听见.

图姆的脸上阴云密布。他已经懒得掩饰自己的情绪而表现出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眼下的情况让他彻底失去了那个心情。

“莱纳在哪儿?!”他吼道,虽然在这一连串的事情里,莱纳似乎也不是罪魁祸首,但他总得找个人开刀。

死灵法师们面面相觑,虽然损失了很多亡灵。但他们的伤亡并不多,只是没人知dào

莱纳的下落。

“死了?也许……”有人小声说。莱纳操纵的亡灵似乎都已经倒下,而那些肉魔像忠实地按照最后的命令活着带回了那个人类牧师。

“给我找到他,无论死活!”图姆暴躁地拍着桌子,“还有……找到那条冰龙!他很可能还在这里……”

“然后呢?”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那自称冰芒的冰龙从门口走了进来,依然身披黑袍,一副人类的模样。

图姆一时语塞。他隐约觉得冰龙带走那些孩子的时机太过凑巧,简直像是故yì

在帮野蛮人逃出去,但他并没有证据,也想不出一条龙会去帮zhù

那些人的理由。它追杀过一个死灵法师,干扰过他们的偷袭,但也攻击过野蛮人的营地,他甚至听说它掳走过孩童和女人——一条邪恶的巨龙,死灵法师天然的盟友,毫无疑问。

除此之外,它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老法师改变了语气,“很抱歉让你卷入这场混乱之中,不过我可以保证——尤其在你的帮zhù

之下,那些野蛮人很快就会付出代价。”

“担心我的安危?”冰龙嘲弄似的说,“发xiàn

有危险的时候你可是逃得够快的,作为一个老家伙,简直令人敬佩。”

一阵怒火冲上心头,图姆勉强把它压了下去,他们的损失不小,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惹怒一条冰龙。

——他们也的确用得上一条冰龙,就是现在。那些逃出去的人很快就离开了洞口附近,显然也明白他们并未脱离危险。天黑之后,谁也不知dào

还有多少亡灵会出现。

图姆原本并不打算追击,就让他们以为自己得到了一次胜利也无妨。他需yào

花点时间对目前的情况有更多的了解。这个地方虽然已经不再隐秘,却依旧易守难攻,而摆脱了那些老弱病残,他们也能轻易地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他甚至打算干脆把旁边那个洞穴整个弄塌,让那根见鬼的巨人之骨再也不见天日。

但既然这里有一条龙,不让它发挥一点作用实在说不过去。

“那些野蛮人正向西逃窜,当然,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快得过一条巨龙……”

“你想让我去追那些半死不活的家伙?”冰芒无礼地打断了他,“不。”

图姆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一会儿才阴沉地开口:“请恕我……”

“我说‘不’。”那该死的冰龙满不在乎地重复,“没兴趣。”

“……我希望我们还是盟友。”图姆的声音里有了无法克制的愤nù

,“如果你不打算帮忙,我们……”

“哦,我会帮忙。”冰龙再次打断了他,“当你们有胆量带着自己的军队离开这个耗子洞,与那些野蛮人开战的时候——你们有那个能力,却只会胆怯地缩在这里。我不是银牙,我没有兴趣与只会躲躲藏藏的老鼠为伍。”

那轻蔑的语气激起了图姆几乎未曾有过的感觉——热血沸腾的感觉。他在那些更年轻的死灵法师脸上看到同样的愤慨。

他们的确有那个能力,也早已厌倦了只能藏身于黑暗之中,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服从于莉迪亚?贝尔,那个嚣张而傲慢的女人虽然有可恶之处,却也的确让他们看到了不一样的未来。

那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希望。

“你会看到我们如何获胜”老法师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们只是在等待时机。”

“如果真有那一天,”那骄傲的冰芒第一次向他微微低头,“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条冰龙会为你们的勇气表示敬意。”

图姆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有一种微醺的感觉。

“也许你愿意再多待一会儿?”他说,“这里的确不是什么适合接待一条巨龙的地方,但我们应该对彼此更多一些了解。等我解决掉一些麻烦,我会很愿意向你展示我们真zhèng

的力量。”

冰龙点点头:“听起来不错。”

“格雷!”图姆叫出了那个除了莱纳之外他唯一能记得的死灵法师的名字,“带我们的朋友去看看你们成果。”

冰芒并没有拒绝。转身时他的目光落在一侧的铁笼上,那里并排有三个铁笼,一个是空的,中间一个里关着个不停地走来走去,时而咆哮时而呜咽的野蛮人,最靠近他的笼子里躺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

那是个人类。

“我们抓到了那个送上门来牧师。”格雷有些得yì

地告sù

他,完全忽略了他们因此而付出的代价。

“他还没死?”冰龙淡淡地问。

“没有。图姆大师不会那么容易让他死的,在他挖出一切他想要的消息之前。”

“很好。”冰龙说,随即转身离去,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宽大而随风起伏的黑袍掩饰了他无法控zhì

的颤抖,尖锐的指尖没入掌心。

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命运却如此难以预料.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记忆中的面孔

耳边传来的声音其实极为陌生。

年轻,冰冷,吐字清晰而干脆,带着仿佛天生的傲慢,与斯科特记忆中那个含糊稚嫩,总喜欢拖长某个音节的声音全然不同。

只要睁开双眼他就能确认那到底是不是伊斯……他却宁可一直紧闭着眼睛欺骗自己说那不是。

但那还能是谁?

那个他离开还只有十岁的男孩,如今是一条强dà

的冰龙。它骄傲而残忍,但似乎至少并不卑劣——他是不是该为此而稍觉安慰?

一瞬间他几乎想要对自己放声大笑。绝望像一条冰冷的蛇,游走在他的身体之中,随之而生的炽热,是燃烧的怒火。

他不知dào

那是对伊斯,还是对他自己。

也许一开始就错了……正如凯勒布瑞恩所说,“那是一条龙,你们谁听说过善良的巨龙?”

半精灵总是对的。冷酷,却绝对正确。

斯科特有些恍惚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直到他想起埃德——精灵如此确信伊斯不会把他交给死灵法师,但他或许错了。

那是瓦拉的儿子,与伊斯出生在同一天的,他真zhèng

意义上的亲人,他却也还是没能保护他。

他不知dào

埃德是否还活着,是否跟着那些野蛮人一起逃出了这里。他得弄清楚这个……无论如何,他总得救回一个亲人。

他睁开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尽量转动眼珠,观察着四周。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也被堵上了,皮带勒得他的脸生痛。

当然,他是牧师,那些死灵法师们不可能把他最强dà

的武器留给他。

笼子外面站着四个亡灵,稍远的地方还有两个。守护着图姆,那个正恼怒地冲着面前的死灵法师大叫“那就把所有的尸体都拖回来!”的老人。

需yào

收拾残局的图姆大师似乎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他。

斯科特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听着脚步声进进出出。直至周围安静下来。

他扭动着身体坐了起来,却立kè

听见旁边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和什么东西撞到铁栏上的声音。

旁边的笼子里还关着一个野蛮人,此刻正嘶吼着疯狂地摇动铁栏,甚至拼命把手伸向他这边,像是想要抓住他撕个粉碎。

斯科特站起身,走近一些,疑惑地看着他,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个失控的亡灵还是发疯的活人。

巨大的声音惊动了其他人,一个死灵法师跑了过来。

“啊,你醒了。”他说。“走运的家伙,图姆大师现在稍稍有点忙,但他很快就会回来——相信我,那时候你会宁愿自己已经死了。”

他看了斯科特好一会儿,上下打量着。像是在研究着图姆大师会怎样仔细地切开这个牧师的身体,直到斯科特皱着眉转过身才窃窃地低笑着走开。

斯科特低头注视着依旧咆哮着向他伸出手的野蛮人。两个铁笼之间隔着一点距离,无论野蛮人如何用力,也只有扭曲变形的指尖能够伸进斯科特的牢笼而已。那乌黑的手指上几乎所有的指甲都已经开裂或脱落,甚至隐约能看见白骨,但依然显得十分有力。但从伤口渗出的血液依旧不是红色,而是灰绿色。

那种液体能让尸体更长时间地保持不腐——却也证明了死亡。但他面前这个亡灵显然还遭受着另一种痛苦的折磨。它残缺的灵魂还不肯放qì

。却注定失败。

愤nù

一点点盖过悲伤与疲惫,给了斯科特一点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小心地靠近野蛮人,判断着角度,让自己的脸一点一点接近那些不停地屈伸着,像是不抓到什么就不肯罢休似的手指,在脸颊被划出深深的血痕时一声不吭。只直到那些指尖紧紧地扯住封住了他的嘴的皮带边缘才猛地抬头。

伴随着右脸的肌肉被撕裂时的剧痛,皮带被扯了下来。斯科特吐出嘴里的布团,在野蛮人更加疯狂的吼声里低而快速地念着咒语。

净化或许无效,但有一种力量,任何血肉之躯——甚至岩石与金属都无法抵抗.

托斯卡纳?图姆惊愕地停下脚步。看着明亮的火光突然间从他的实验室里冲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突兀地响起,又像是被人硬生生掐断。

命令守卫向前的同时,图姆迅速地向后退去。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一个身影大步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对于看惯了野蛮人的老法师来说,那人并不算高大,但他身后正渐渐暗下去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岩石上,巨大而狰狞的影子几乎不似人形,沉沉地笼罩了大半个洞穴。

周围的亡灵已经发xiàn

了敌人的存zài

,迅速地围了上去。但它们大多还没来得及冲到那个人面前,便已经被熊熊的火焰所包围。

那并不是一般的火焰,带着奇异的金红色,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一个野蛮人的身体烧成一堆灰烬,即使离得还远,图姆也已经能够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高温。

他立即唤回了守卫,拉起长袍,掉头往后跑。活到这个岁数,东躲西藏了几十年,他早已知dào

什么时候该把风度和尊严都扔到一边。

他还是低估了那个人类牧师的力量——他或许同时还是个法师?但以那样的年纪来说,他依然强dà

得不可思议……或许他其实是个精灵或者半精灵?

老死灵法师一边逃向他的秘所一边后悔着当时太过仓促,没有仔细地看看那个被亡灵扛回来的、昏迷不醒的男人。或者,他该索性先拔掉他的舌头的,法术默发早已是一种传说,牧师也好,法师也好,没办法说话就等于是个废物,……

他拐了一个弯,差点一头撞到了某个死灵法师的身上,对方敏捷地侧身,带着讥讽说了句:“依然跑得很快嘛,图姆大师。”

那是冰芒——那条年轻的冰龙。

图姆停了下来,急切地一把抓住了冰芒的肩膀:“我们需yào

你的帮zhù

!现在!”

冰芒皱着眉开口:“我好像已经说得很清楚……”

“那个牧师!”图姆打断了他,“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牧师,他能够操纵火焰!……不,那也不是普通的火焰,那简直就像是……龙息!”

对着眼前的冰龙,老法师终于想到了最合适的形容:“就像是传说中炎龙喷吐出的火焰!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对付这个?”

冰芒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让图姆觉得自己的慌乱完全情有可原——这世上能有多少东西能让一条巨龙也震惊不已?

“牧师?”他问道,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斯……那个你们抓回来的男人?金发的那个?”

“就是他!”图姆肯定地说。

冰芒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瞪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猛地一把推开他,冲向他来时的路.

曾经有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那些属于人类的记忆,在冰龙的脑海中是不存zài

的。

当它恢复成自己原本的样子,撑破柯林斯神殿地底黑暗狭小的监狱,冲出水面飞向天空时,脑子里只装着它还来不及吸收的、传承自祖先的一切。而关于它自己,除了知dào

它是一条冰龙之外,只有一片空白。

空白的记忆,和满腔的愤nù

,怒火铺天盖地,焚烧着一切。

它本能地向北飞去。当克利瑟斯,那小小的,人类的城堡进入它的视线,最初它能记起的也是安克拉玛拉斯?冰芒,它母亲的记忆里那座城堡初建时的模样。

然后一张人类的面孔突兀地冒了出来。短短的金发,通透的浅蓝色眼睛,年轻而俊朗,明亮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影。

斯科特——它在自己的心底听见那稚嫩的声音。

斯科特。

哥哥。

我会听话的。

你会很快来接我吗?

你到底在哪儿?……

无数画面蜂拥而至,让它几乎无法承shòu地一头栽向地面,勉勉强强地滑翔着撞在了克利瑟斯城堡上。

伊斯?克利瑟斯。那个脆弱而无用的人类却有着坚韧得不可思议的灵魂。即便他短暂的生命不过是谎言堆就的幻影,却依旧顽强地盘踞在它的灵魂里,无论如何也不肯消失。

斯科特的面容在它的记忆里如此清晰。伊斯花了太长的时间去凝望那张脸——在斯科特哄着还是婴儿的他睡觉却自己睡死过去的时候;在斯科特一步一步地倒退着,哄骗刚学走路的伊斯蹒跚地走向他的时候;当他们用可笑的游戏一起打发漫长午后的时候……

但那些全都是假的。

那时冰龙怒吼着几乎摧毁了整个克利瑟斯城堡,如果不是那个自称是他朋友的傻瓜叫了它的名字——它曾经的名字,它不愿承认却又无法抛弃的名字。

愤nù

被茫然所代替。它头也不回地飞离了克利瑟斯,但它从来没有逃开那个人类的名字。

那时的茫然至今仍萦绕不去。它从来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又该是谁。即使埃德?辛格尔追上了它,不屈不挠地让它承认他们依旧是朋友,那份不知该归向何处茫然依旧如故。

记忆里最熟悉的面孔也依然清晰如故。

大笑,发呆,生气,认真,悲伤,不耐烦……它知dào

他每一个表情。

——除了眼前的这一个.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冰与火

“……你是谁?”

伊斯脱口问道。

即使右脸上带着严重的伤痕,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他不会错认的,和斯科特一模一样的面孔,却有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如同融化的黄金,带着一点如火般的微红,除了瞳孔不是竖着的之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条龙的眼睛。

他不知dào

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是不是这样,骄傲,冷漠,空茫,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但那绝不会是斯科特的眼睛。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凝视着他,眼神突然间像是有一丝动摇。

在他的身后,又有几个亡灵冲了过来。它们没有恐惧,没有痛楚,在得到新的命令之前,只会前仆后继,哪怕化为灰烬。

男人回过头,铿锵而怪异的咒语从唇边吐出,炽热的火焰轰然而起,让伊斯都忍不住往后退。

炎龙的吐息。

伊斯想起图姆的形容。那的确很像,虽然威力还不及一条真zhèng

的炎龙。但以人类的形态,或许也只能做到这样了。男人说出的那些简短的句子让他惊讶不已——那的确是龙的语言,但人类即使能够学会,也根本不可能掌握蕴藏在其中的力量。

“你是……一条炎龙?”伊斯知dào

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他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如果他能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其他巨龙又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你要变成……这样?”他的质问里带着怒意。一条炎龙变成的人类长得像斯科特,那绝对不可能只是巧合,但他想不出自己或斯科特曾经跟什么炎龙有过任何交集。

男人再次望向他。

“伊斯。”他轻声叫道。

那熟悉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伊斯的心上。

他握紧了手杖,突然间惊恐而慌乱,只想转身逃走。

“斯……不,你不是……他不是……”他语无伦次,僵硬地向后退去。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黑袍上。怒火在一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向前冲去,把斯科特撞倒在地。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紧握成拳,重重地揍在伊斯的脸上。

伊斯脑子里嗡地一响。他毫无防备,只是怔怔地望着斯科特。惊讶而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甚至没有一点反抗。无论他曾对埃德说过什么,无论他否认过什么……在他心底,他始终以为,斯科特不可能会伤害他。

而现在,眼前的那张脸是伊斯从未见过的狰狞。

他听见心底某个灵魂哭泣的声音,像个孩子般伤心又委屈,无助地看着那深藏得连他也不曾发xiàn

,微小却从没有消失过的希望,一点点碎为齑粉。

“你想杀我?”

带着困惑与绝望。他的声音轻得像是能被呼吸吹走。

像是那句话被吓到了似的,斯科特的手忽地一松,没能落下的第二拳在半空中迟疑着,神情变幻不定。

“埃德……”他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埃德在哪儿?”

——他以为他杀了埃德?

“死了。”伊斯冷冷地注视着他。冰封已久的怒火咆哮而出,“我杀了他。”

斯科特摇着头,脸色惨白。他张开嘴,微微颤抖的双唇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圣骑士大人。”伊斯冷笑着,金色在眼底蔓延,指尖化为利爪,紧紧地抓住了斯科特的手腕。“一个杀我的好理由!”

他猛地用力,拉开斯科特扣住他咽喉的手,用整个身体将斯科特远远地撞了出去.

脊背撞在坚硬的岩石上,疼痛让怒火再次包围了斯科特混乱不安的灵魂,他不假思索地召唤着火焰,那象征毁灭的红光却被一片耀眼的银白色光芒完全掩盖。

龙鸣之声悠长而威严。震动了整个洞穴。

斯科特呼吸一窒。他第一次见到伊斯原本的模样——它还年轻,身躯却已经与它的母亲同样巨大,白色鳞片光亮如骑士的铠甲,锐利的长角带着一连串火星在洞穴顶端的岩石上划过。

冰龙伸展着双翼,这洞穴里最宽阔的空间也不过堪堪能容它走上十几步。

战斗的*和想要静静欣赏甚至抚摸那神奇的生物的冲动交相冲击着斯科特的意识。但那巨兽已经低吼一声。直直地向他冲了过来。

斯科特本能地倒地滚开。冰龙敏捷地收住了脚步,转身时右手却像是无力支撑,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柔韧有力的长尾抽打下一大片岩石。

它恼怒地低吼,抬起左爪,重重地拍向斯科特。

斯科特没有武器,只能再一次狼狈地逃开,爬起来冲进了一个通道。

冰龙无法钻进那狭小的洞口,它垂下头,对着洞口张开嘴,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像是冬日呼啸的寒风。

斯科特曾经听过同样的声音——二十年前他们面对安克拉玛拉斯?冰芒时,那虚弱的冰龙最令人生畏的武器便是它比寒冰更冷,能在瞬间将一切冰冻的喷吐。如果他们不是同时拥有一个厉害的法师和一个神mì

莫测的牧师,根本不可能在那样的攻击下生还。

斯科特别无选择地以火焰对抗。

冰与火撞击在一起时,连岩石与山峰都开始颤抖。

没有任何东西能经得住这样的冰火交融,斯科特所在的通道顶端的岩石垮了下来,地面也渐渐开裂。斯科特避无可避,只能不断地向后退去。

冰龙带着棘刺的长尾冲过掉落的岩石直钻进通道,盲目地拍打着,在碰到斯科特的时候猛地一卷,勒住他的腰,把他拖了出去,甩在地面上。

斯科特的头撞到了地面,好半天爬不起来。

几个亡灵围了上来,斯科特瞪着向他当头劈下的武器想要避开,被摔得几乎散架的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一声咆哮,那条长长的尾巴再次甩了过来,将那几个亡灵远远拍开。

——它救了他。

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在种种疑惑与不安中,冰龙巨大的头颅出现在他的视野。

它向他垂下头。洞穴中的光线极其昏暗,它金黄色的眼睛却像是在发光,那令人胆寒的怒火与杀意之下。似乎还翻涌着什么斯科特不敢相信和承认的东西。

它注视着他,却迟迟没有攻击,带着寒意的呼吸在斯科特的脸上凝起一层白霜。

斯科特的指尖触到了一点冰冷的金属,锋利的边缘带给他一丝疼痛。那大概是某个亡灵掉在地上的武器。

战斗与生存的本能让斯科特摸索着抓住了那件武器——一柄双手巨剑,用力砍在了冰龙的头上。

即使无法穿透鳞片,这一击带来的痛楚也让冰龙猛地抬起头,怒吼着挥下左爪。

斯科特滚向右边,翻身而起。他已经注意到冰龙右边的前爪似乎有些问题。

一个简单的咒语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提升他的力量。吼出那个词的时候,斯科特跳起来,重重地击向右爪。

冰龙痛苦地大叫一声。整个身体向后退缩。它的右前爪明显地变了形,再也无法承担它的体重。

那声音让斯科特的心猛地一沉。但他根本没有时间犹豫。冰龙正在深深地吸气,他只能一边尽lì

逃出喷吐的范围,一边再次召唤火焰。

那火焰也像是同时在烧灼着他的灵魂。他的意识奇怪地忽远忽近,似乎已经交给了本能——或者另一种更强dà

的力量去操纵。

——滚开!!

他在心底怒吼着。身体奇怪地僵住,召唤出的火焰突然改变了方向,莫名地轰向洞穴的顶部,而冰龙明明可以划开他身体的利爪也只是在他身侧掠过.

“还要派出更多的亡灵吗?”

发xiàn

他们派出的战士被冰龙拍飞的比被那个牧师消灭的还要多的时候,一个死灵法师鼓起勇气发出了疑问:“那条冰龙……好像不太喜欢我们插手。”

图姆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所有人撤出这个地方。”

头顶和脚下一阵阵的颤抖让他有些不安。火焰和寒冰胡乱地交替轰击着岩石,已经有大块大块的石头开始往下掉。地面也有好几处塌陷。那个祭坛已经被毁得乱七八糟。图姆衷心希望地狱里那些家伙不会把这个算在死灵法师的头上。

又一阵剧烈的震动让他连连后退。他觉得说不定整座山都会被那条龙和那个简直强得毫无道理的牧师轰塌下来。他的秘所在隔得较远的另一个洞穴里——巨人留下的遗迹的一角,但也很难说是不是会受到波及。

“天已经黑了,先撤到陨雷之谷。”他说,“再去新发xiàn

的那个附近有温泉的洞。”

而他也得赶紧召唤那些他隐藏在秘所之中的亡灵,收拾好他所有的东西,尽快离开——尽管眼前的战斗确实难得一见。有些人大概就算冒着生命的危险也不想错过。

冰龙巨大的身体在洞穴里显得不太灵活,它似乎也已经受了一点伤,但它聪明地用上了自己的长尾。那个牧师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尽lì

逃来逃去,在奔逃、躲藏和打滚的间隙使用法术进行攻击。让图姆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有时看起来明明可以击中对方的时候。双方都会莫名其妙地失手。

或许那也是因为某种防护的法术——图姆只能如此猜测。

但如果头顶上的山峰真的跨了下来,就算是一条防护周全的冰龙也没有多少生存的可能。

图姆带着惋惜,最后看了一眼洞穴中只有一人一龙,却混乱且声势惊人的战斗,转身离开.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正确的选择

冰龙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和艰难。

除了受伤的右爪,它还得尽lì

躲避头顶上掉落的大块岩石。它尽量缩起了双翼,能供它行动的空间原本就不太,很多时候它根本不可能避开,只能崩紧了肌肉,任由那些石头砸在它的身上。而它的脚下,大片大片的地面陷落下去,让它几乎无处落脚,就像下面并非坚实的大地和岩石,而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或许下面就是地狱。

目光掠过那个被毁的祭坛时,冰龙想到了这个。

一条堕入地狱的龙——听起来倒是个人们会喜欢的故事。

冰龙自嘲地想着,一不留神用上了断裂的右爪,剧痛让它的身体向一边倾斜,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后腿下的地面却突然整个垮了下去。它用一只前爪抓住地面突起的岩石,扇动着翅膀才爬了上来。

一大块石头砸在了它的左翼上,让它痛得一缩,身体下更多的地面开始塌陷。冰龙不敢再动,疲惫地趴了下去。

它其实知dào

不该在这种地方变回巨龙。它有那根手杖——即使它似乎会迅速消耗它的力量,但以人类的形体战斗显然更加方便。

可它就是忍不住要让斯科特看到它原本的样子,却说不清那到底算是惩罚还是成全。只是……如果他想要成为一个屠龙的英雄,那就这样吧。

冰龙垂下了头,岩浆般翻涌的愤nù

突然间消失,如漩涡一般,一瞬间卷走了它所有悲哀,怨恨,与绝望。

就这么结束也没什么不好。

它注视着斯科特拖着巨剑,缓缓走到它面前。

他看起来不比它好多少,伤痕累累,筋疲力尽。涣散的眼神一片迷茫。

他高举起巨剑,干枯开裂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要念出什么咒语,最后却只是茫然地闭上嘴。无力地垂下双手,呆呆看着它。

“拿走你的胜利,斯科特?克利瑟斯。”冰龙恹恹地开口,“用你的火焰煅烧你的剑,它就能刺进我的胸口——最后一条冰龙死在你手里,那应该已经足够让你得到无人可及的荣耀,愿你的神会满yì

……”

锵然一声,斯科特手中的巨剑跌落地面。他步伐僵硬地靠近了它,直到能伸手触及它的头。

冰龙困惑地盯着他,在他真的向它伸出手的时候猛然慌乱地向后退去。地面继xù

崩塌,甚至能听见石头掉进深深的地底的声音,在它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身体已经无法控zhì

地掉了下去。

“伊斯!!”

坠入黑暗之前,它听见那一声大叫。带着难以形容的惊恐.

感觉到地面的第一阵震动时,埃德与诺威互望一眼,立kè

跳了起来。

这情形太过熟悉——当他们在银牙矿坑上的山坡试图引起一场雪崩的时候,从脚下传来的就是这样的震动。

“伊斯?”埃德惊慌地问。

“莫克说那里的岩石的结构原本就不太稳定,也许跟伊斯没关系。”诺威试图更加冷静地去解释。

“……可我觉得那是伊斯。”埃德依旧愁眉不展,“他也许是为了救斯科特跟亡灵们打起来了。”

“或者更糟——他跟斯科特打起来了。”凯勒布瑞恩说,声音平淡得就像在说一对兄弟之间无伤大雅的打闹。

“……我就说让我再进去找他们嘛!”埃德叫道。

凯勒布瑞恩斜眼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

“埃德,没人知dào

是不是有死灵法师看到你做了什么,你可能根本找不到伊斯,也没办法接近斯科特——那太冒险了。”诺威只好继xù

充当那个安抚小孩子的角色。

埃德泄气地蹲了下来:“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他立kè

忘掉了是他先提起的。

因为担心亡灵会在夜色降临后追击逃走的野蛮人,其他人都已经在多姆特的带领下向奔鹿部落的营地出发。但他们三个留了下来,等待斯科特的消息。

斯科特原本的计划因为野蛮人的出逃而全盘被打乱——虽然他的计划至少有一半都只能叫做“随机应变”。但他还是像计划的那样被活着抓了进去。

斯科特还活着——那是他们唯一能确定的事。埃德不知dào

凯勒布瑞恩是如何得知,他也没费力去问,半精灵牧师对他所有的问题都最多只有“闭嘴!”作为答案,这一点他已经深有体会。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自己出来吗?”埃德有些绝望地喃喃自语,这可不是他喜欢的方式。

诺威看了一眼凯勒布瑞恩。半精灵面无表情,稳如磐石地坐着没动,看起来就像是完全不担心朋友的安危。

“他真的能自己出来?”他忍不住问道,“那里面可是有一整支军队……”

埃德已经告sù

了他们站立在黑暗中的巨人遗迹里的,等待召唤的亡灵。否则那些年轻的野蛮人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听话,护送他们的族人离开。

凯勒布瑞恩扫了他一眼,居然给了他回答:“如果他说能,那就是能;如果不能……他知dào

怎么找我。”

他笃定的语气让诺威对那同伴之间的信任心生羡慕。

“如果有什么意wài

呢?”埃德带着怀疑问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反正他是做不到那么冷静。

凯勒布瑞恩抬头看看天空,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并不是很圆,那清冷的光芒照得大地纤毫毕现。

“没有什么‘意wài

’。”他淡淡地回答,“从来都没有。”.

黑暗之中,斯科特猛地坐了起来。

他大概是做了个噩梦,心脏狂跳不已,恐慌无边无际,额角全是冷汗,却不太记得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

然后他才感觉到疼痛。像是被人往地上猛摔了无数次那样,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

头顶上是一个大洞,微弱的光线落了下来,却根本无法照亮他周围的黑暗。

斯科特恍惚了好一阵儿。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摔下来了。

正确来说,是跳下来了。伊斯——那条冰龙随着掉塌陷的地面掉下去的时候他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它……

——蠢货!

他几乎能听见凯勒布瑞恩冷冰冰的责骂。

那个牧师每一次治疗他因为乱来而导致的伤口时都会这么骂他……但那现在不是他所担心的问题。

混乱的记忆一点点回到他的脑海,却也像是同时抽走了他全身的血液,代之以刻骨的寒意。

“伊斯……”他叫道。声音艰涩而微小。

他杀了他——正如他向努特卡所承诺的那样。他结束了一切。

但此刻包围着他的不是悲伤,不是疲惫,更不是完成任务后的释然……而是恐慌。

无边无际的恐慌包围了他,让他情不自禁地打着哆嗦。这一生里他还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害pà

——哪怕是漂浮在那无尽的虚空之中的时候。

这样不对。

一个声音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这是正确的选择。

这样一点都不对。

你做了正确的事。

——这根本不对!!

他几乎怒吼出声。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黑暗中急速下坠的白色的影子……不,他记得那在半空中竭力翻转身体,艰难地拍打着双翼向它迎来的巨龙,记得它恼怒却又无奈的金黄色双眼,记得扑面而来的银白利爪……

它救了他。

“伊斯!!”他竭尽全力地大叫着,嘶哑而破碎的声音在黑暗中激起冰冷的回响。

寂静之中,斯科特却能听见无数的声音。

“至少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娜里亚曾经如此恳求。

“你的弟弟。他的眼睛里没有阴影。”

精灵这样提醒过他。

“你不该是最相信他的那一个吗?”那是埃德?辛格尔的质问,“是你养大了他!”

而他无视这一切,无视那条巨龙有无数机会可以置他于死地却在犹豫中一次又一次错过……

他杀了它。

——他杀了它吗?

至少它掉下来的时候还有力qì

飞起来接住他……那么它很可能还活着!

那一丝微弱的希望让斯科特挣扎着爬了起来。

“伊斯!……”他再次大叫,却意识到它很可能已经离去,或者即使听到也根本不会想给他任何回应。

他想要施展一个简单的法术照亮周围的黑暗。身体里却空荡荡的,再也找不到一丝力量。

另一个神祗离他而去——世上大概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如此可悲。

但此刻他却根本毫不在意。

他大声呼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蹒跚地在黑暗中摸索。至少,他得确认它是真的已经离开……确认它还活着。

习惯了黑暗的双眼逐渐能分辨出模糊的轮廓。他隐约看见了一大片白色的东西,仿佛是无生命的岩石,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急切地冲过去,却被绊倒在地。爬起来时他摸到了脚下那根棍子——一根手杖。倒的确是他现在所需yào

的东西。

双手终于触及那片白色时,巨龙的鳞片如金属般冰冷而坚硬的感觉让斯科特欣喜而又恐慌。

“伊斯……伊斯!”他急切地叫着。一时因为双手下的身体没有一丝温度而担忧,一时又想起冰龙原本就没什么温度。

但他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呼吸带来的起伏,他甚至弄不清自己摸到的到底是冰龙身体的哪一部分。

终于,掌心下的巨兽猛地一颤,黑暗中一个恼怒的声音低沉地响了起来:“滚开!”.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另一个誓言

斯科特愣了好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没死……”他低声说。

“用不着这么失望。”冰龙无视他语气中显而易见的欣喜,带着无法控zhì

的焦躁怒气冲冲地开口,“你还有机会!”

它一定是疯了才会救这个人!

“伊斯……我很抱歉……”黑暗中,斯科特喃喃低语,“对不起……”

——这又算是什么把戏?!

“滚开!”它再次怒吼。

如果它现在能动,一定会一脚踩死这个……这个……

冰龙绝望地躺了回去。它差点就摔断脖子,一边的翅膀有严重的扭伤,而它现在甚至没力qì

把它从身体下面拉出来,还有右爪,肋骨,被砸伤的这里和那里……它可能还掉了些鳞片,它该把它们捡回来以免被人拿去制成屠龙的武器……

它到处都痛,拼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还是没办法忽略贴在它身上的那只手,和掌心里熟悉的温暖。

它总算找到了斯科特……斯科特找到了它。他还想杀了它呢,但它没用到甚至没办法恨他,所有的怒火大概都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光了。

他的父母死在它母亲手里。

它有些茫然地想着。

然后他杀了它的母亲,如果再杀了它,两条命抵两条命,大概也算公平……

——那么他抚养它的那十年,他给过他的温暖到底又算什么?

如果这真是诸神安排的命运,它就算是死也会诅咒所有的神明!!

斯科特一步也没有后退,只是靠着它无力地坐了下来,一只手仍旧不放心地贴在冰龙的身上,像是担心一旦放开手它就会忽然消失。

黑暗中只有长久的静默。

“我不会杀你……”斯科特终于开口,“不管你做了什么,我再也不会伤害你……”

“不管我做了什么?”冰龙冷笑着,“我杀过人。抢过东西,摧毁过神殿和城堡……”它努力想着它还做过什么可怕的事。

“伊斯……”斯科特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我不在乎。我发誓……”

“你发过誓会对抗所有邪恶。”冰龙再次打断他,没办法掩饰中的讽刺。“圣骑士大人!”

“我养大的邪恶。”斯科特没生气,反而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伊斯,我给你取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经违背了一个誓言……总得守住另一个。”

冰龙张了张嘴,突然不知dào

该说什么。

它第一次意识到斯科特内心的挣扎或许并不比他少。它至少可以把一切推给人类的谎言,他却从一开始就知dào

它是什么……

“所以你才会离开吗?”它不自觉的问出了声,“因为不想面对我总有一天会变成……会变回这个样子?”

“什么?”斯科特的声音里有一丝疑惑,然后立kè

否认,“不!不是因为那个。”

“那么你确定可以接受我继xù

杀人,抢东西。摧毁神殿和城堡?”冰龙闷闷地问。

“我会阻止你。”斯科特立kè

回答。

冰龙恼怒地哼了一声:“如果阻止不了呢?”

长久的、长久的静默。

“我确定我杀不了你。”最后斯科特平静地回答,“但如果你不想被我阻止……倒是可以很轻易地杀了我。”

——狡猾的人类!!

冰龙几乎要生起气来。

但斯科特的手似乎下意识地轻拍着它的身体,那熟悉的节奏让它的怒火转瞬间烟消云散。

“……埃德没死。”隔了好一会儿它才不怎么情愿地承认,“我才不会杀那种傻瓜!”

“我知dào

。”斯科特继xù

轻拍冰龙的肚皮。

“你知dào

?”冰龙不高兴地哼哼,“你不是差点因为我杀了他而烧死我吗?”

斯科特低下头。轻声叹息:“是我的错……我该更相信你,埃德总说我该是最相信你的那一个……你有个不错的朋友。”

“……算了。”冰龙无精打采地说。

“但你怎么能操纵那些火焰?你已经不再是尼娥的圣骑士了吗?那些死灵法师叫你牧师。”隔了一会儿,它忍不住又问道。

“是啊……我是耐瑟斯的牧师。”斯科特耸耸肩,“现在大概也不是了。”

“……没听说这个神。”

斯科特似乎笑了笑。

“你也一点都不像个牧师。”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你消失了十年,到底是去了哪儿……你能使用龙的语言,你的力量就像来自一条炎龙……那是怎么回事?你也是……一条龙?半龙?”冰龙猜测着。

“……半龙?有这种生物吗?”斯科特疑惑地问。

“曾经有过一个,死了。”冰龙不耐烦地说。“回答我的问题,斯科特!你已经欺骗了我够久了!”欺骗和隐瞒,那总是能轻易地燃起它的怒火——那个人类的灵魂并不怎么在乎,一条龙却无法原谅。

“……不。”斯科特说,“现在不行。”

冰龙愤nù

地扬起了长颈:“斯科特!”

“我的确骗了你很久,但是——抱歉。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那个。”斯科特坦然地迎着它的目光,“如果没有那个谎言,你不可能成为我的弟弟,伊斯,那会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或许不会有那么多痛苦……可也不会有那十年。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来不喜欢那个又大又冷清的城堡,宁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外面。在我的父母去世之后,你让那儿重新变得像一个家。我知dào

这很自私,但即使一切重来,我也还是只会告sù

你,你是伊斯?克利瑟斯,我的弟弟。我只是……不会再那样不负责任地离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冰龙瞪了他很久,又无力地倒了回去。

“所以……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它自暴自弃地问,“我动不了。我们要待在这儿等那些死灵法师回来吗?”

“我也用不了任何法术。”斯科特说,“不过幸好……我们还有朋友。”.

光芒在线条与符文之间流动,眨眼之间。凯勒布瑞恩的身影出现在斯科特的面前。

“真快!”斯科特咧嘴笑着,拍拍朋友的肩膀,“你是一直在等着我吗?”

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在黑暗中靠着感觉和伊斯的提醒画出一个传送阵真的很不容易。

半精灵牧师没有理他。用手杖轻敲地面,柔和的光芒弥漫在黑暗的空间里。

斯科特带着惊讶与赞叹地环顾四周。伊斯已经告sù

过他这里是尼梅因,传说中的巨人之城残存的部分,但亲眼看见那质朴,却因巨大而宏伟得无可比拟的建筑……的一部分,也依然令人惊叹不已。

“你们打完了?”半精灵淡淡地问道。

“……打完了。”斯科特有点尴尬地承认,“伊斯受了伤!”他一把抓住半精灵的手拖向冰龙。

“也不杀它了?”半精灵继xù

问,脸上平静无波。

斯科特一愣,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凯伦,你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半精灵就点了点头:“我就知dào

。”

他看起来有一些无奈,唇边却也似乎有一丝笑意。

斯科特有些茫然地抓了抓胡子。

冰龙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没动。不知为什么,即使确信它要比那个牧师更厉害,知dào

得更多……它也还是有点怕他。

凯勒布瑞恩一眼看见了斯科特的手杖,毫不客气地抽了过来。用古老的精灵语念出简短的咒语:

“周而复始,万物皆然。”

那原本毫不起眼的橡木手杖渐渐变化着,亮红、深绿与橙红的枝叶从手杖的顶端冒了出来,开出纯白色的花朵,结出绿色和褐色的橡实……

“那是我的!”冰龙大声抗议,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凯勒布瑞恩也同样毫不理会,只是将两根手杖交叉在一起。当被增强的治疗法术几乎完全治愈了冰龙所受的伤,他就把手杖扔回给了斯科特。

手杖在斯科特手中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斯科特好奇地挥了挥它,没有深究。

“过来,伊斯,我们离开这儿。”他催促着。

冰龙站了起来,舒展着身体。

“离开这儿。然后呢?”它问道,“我还是一条龙……也只能是一条龙。”

“总会有办法的。”斯科特向它伸出手,“我只知dào

待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知dào

你听起来有多像埃德那个傻瓜吗?”冰龙气恼又无奈地走向他。

“那不奇怪,我可是他舅舅。”斯科特毫不在意地笑着。

凯勒布瑞恩抬头看看冰龙巨大的身躯,摇了摇头。

“变小一点。”他说。

“什么?”冰龙气恼地咆哮。“为什么?!我是条龙!龙就是这么大!”

“我对你的大小没有任何意见。”半精灵牧师平静地回答,“但这枚戒指传送不了你这么大的东西。”

“你可以用那根手杖!”

“那会毁掉戒指。”

“你不是很强吗?!用你自己的法术!”

“没传送过龙。如果你不介yì

被传到另一个世界或者卡在石头里,我不介yì

试试。”

“……我自己飞出去!”

“别傻了,再撞一次整座山峰都会倒在你头上。”凯勒布瑞恩开始不耐烦,“变成人对你来说不是很容易吗?还是要我帮忙?”

冰龙怒视他片刻,低吼一声,白色光芒猛地一闪,比任何一次都更快地完成了变身。

斯科特惊讶地挑起眉,笑意却不自觉地沿着脸上的每一条纹路蔓延:“倒不是说我不喜欢这样……”

伊斯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瞪着自己的手,神情呆滞。

“这什么鬼!……”他吼道,突然间双腿一软,向前栽倒.

第一百八十章 猎物

“斯科特!”埃德大叫着跳起来。

从凯勒布瑞恩扔下一句“等着。”就突然消失之后,他就一直托着下巴蹲在牧师画下的传送阵边眼巴巴地等着。

“伊斯在哪儿?”他问,注意到出现的只有斯科特和半精灵两个人,以及……

“哪儿来的小孩儿?”诺威好奇地问道。

斯科特的怀里蜷缩着一个七岁大小的男孩,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头浅浅的金发。

“这就是伊斯……”斯科特一脸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的表情。

“……什么?!”埃德大叫,随即忍不住大笑出声,“这到底是怎么……是你干的?牧师有这种法术吗?”

斯科特只好转头看向半精灵。

“与我无关。”凯勒布瑞恩神情淡然,“是他自己变成这样的。”

“……然后被自己吓晕了吗?”埃德伸手揉着男孩的脑袋,脸上得yì

的笑容既大又蠢:“我摸到了小时候的伊斯的头!我还以为‘我有个朋友是条龙”已经够不可思议了!……唔,他睡着了吗?”

他多少还是有点担心。

“差不多。”斯科特熟练地把伊斯往上抱,让男孩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凯伦说他需yào

睡眠来恢复力量。”

“哦,他以前还没有变成龙的时候也偶尔一睡好久。”埃德紧盯着小小的伊斯,急切地搓着手,“可以给我抱抱嘛?就一下!”

——“我抱过小时候的你。”

这句话够他取笑伊斯一辈子的了!

斯科特笑了笑,把男孩放到了他的怀里。

埃德用笨拙的姿势抱着他变小的冰龙朋友,笑得浑身发软。这漫长一天里所有的疲惫,不安和恐惧,死亡的阴影,鲜血的颜色……终于烟消云散.

半精灵牧师的力量强dà

却不稳定,他也从未去过奔鹿的营地,谨慎起见。他们没有使用传送,而是步行回去。回程的第三天,伊斯依然昏睡不醒。斯科特开始担心,但凯勒布瑞恩也说不准男孩到底会睡上多久。

“让他多睡一会儿没什么坏处。”半精灵带着一贯的冷淡说。“我讨厌小孩子。”

“……他已经二十岁了,加起来的话。”埃德说。虽然他也承认现在的伊斯确实是个相当别扭,有时连他都有点受不了的小孩子。

凯勒布瑞恩只是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那让埃德想到一个问题。

“凯勒布瑞恩有多大?”宿营的时候,他趁着半精灵不在悄悄地问斯科特。

“大概两百岁?”斯科特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dào

他已经活得比大多数半精灵都要久。”

“半精灵的寿命差不多是人类的一倍。”诺威告sù

埃德。

“……但他甚至都还没有老!虽然……”埃德看了一眼斯科特,没敢说出那句“看起来像个鬼魂。”

他冒着生命危险假装无意地撞过凯勒布瑞恩一下,以确认那不是幻影。在上一次半精灵突然消失之后,他一直对此心存疑惑。

“我觉得他好像已经活得比我还要久。”诺威沉吟着,“他身上有……古老的气息。”

古老得仿佛被遗忘的图书馆里陈旧泛黄的纸张,几乎要开始腐烂。

“我的确活得比你久。”

凯勒布瑞恩淡淡的声音让诺威都差点跳了起来。作为一个精灵。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半精灵的靠近,那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我去……找点吃的!”诺威微红着脸匆匆逃走,背后议论他人对精灵来说是相当无礼的行为,更别提还被人抓个正着。窘迫让他甚至没有心思去考lǜ

一个半精灵怎么可能活得那么久。

“那到底是多久?”埃德好奇地问,他的脸皮可比精灵厚多了。

凯勒布瑞恩没有理他。他在火堆旁坐下。凝视着斯科特怀里的伊斯,或许是因为火光的缘故,他的神情几乎算是温柔的。但当斯科特想要把那沉睡中的男孩交给他的时候,他却皱了皱眉,一脸嫌弃地退开。

“他真的没事吗?”斯科特有些不安地问。

男孩沉沉地睡着,呼吸轻浅但均匀,身体有些发冷。但那已经是他正常的体温。

“娜里亚说他曾经连睡过三天,醒过来时就像冬眠后的熊一样吃了一大堆东西……”埃德在一边絮絮叨叨地安慰他,“我想应该没事。”

“那不一样,但他没事。”半精灵轻描淡写地说,“就当他是被砸到头吧,睡眠能让他恢复得更快。没人教过他该如何控zhì

自己的力量。他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

“他说他继承了所有祖先的知识和记忆,那些不能教他吗?”埃德问道。伊斯向他解释过巨龙的记忆如此传承,埃德觉得那简直就像是作弊——不用学就能知dào

一切!难怪龙都那么厉害。

“他坐拥无数藏书,却未必有耐心去看。”凯勒布瑞恩把手放在伊斯的额头,“而且我很怀疑有哪本书能告sù

他该怎么做。像他这样的情形从未有过——不是被雌龙。而是被人类孵化。”

“……孵……化?”埃德呆呆地问,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奇怪的画面。

“那个蛋是在我手里碎掉的!!”斯科特面红耳赤,“这个玩笑你们开了十年……二十年了!”

一声咆哮远远传来,像是某种野兽的声音。

“诺威大概找到吃的了。”埃德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略微有些不安。那声音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

他们宿营的地方是雪地上一片小小的树林,稀疏的树木间有着丛生的灌木,即使在冬天,这里也会有少量的动物生存。但野蛮人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宿营,因为视线会被遮蔽,很多危险的动物都会隐藏在树林里——这是冬天最有可能找到食物的地方。

但这群人里没有一个野蛮人,他们并不知dào

这些。

“你们最好去找找那个精灵。”接连几声咆哮和树木折断倒下的声音传来时,凯勒布瑞恩平静地开口,“我想他才是猎物。”.

诺威跳过一丛灌木,对自己的好奇多少有点后悔。

他原本只是想着,既然以寻找食物为借口逃走,怎么也得带点猎物回去——一只雪兔就挺不错。

但他找到的却是一只从背后看起来挺像兔子的庞然大物。

那浑身长满雪白长毛的大家伙趴在雪地上,原本并不容易被发xiàn

,但它正像一只兔子一样把头埋进雪地里使劲儿挖洞,那奇怪的声音吸引了正寻找猎物的精灵。

精灵并不打算捕杀如此巨大的生物,他甚至不知dào

那到底是什么,好奇心驱使着他仗着自己轻捷无声的脚步悄悄靠近,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站在足够安全的距离,盯着那比熊还要厚实肥硕的屁股,短短的尾巴正随着它的身体抖动,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它挖洞的速度也相当快,没过多久就刨出一个大坑,整个身体都消失在其中。

精灵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准bèi

转身离去的时候,睡足觉的莫奇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发出了叽叽的叫声。那声音不大,纯粹只是睡饱了要吃的,但一个巨大的头颅几乎立kè

就从坑里冒了出来。

它的粗长扁平的头既不像兔子也不像熊,短短的耳朵紧贴在头的两侧,突出的吻部没有长毛覆盖,裸露着粗糙坚硬的鳞片状的皮肤。精灵几乎看不到它的眼睛,但它显然已经发了他的存zài

。它长开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那一口尖牙告sù

精灵,这只“兔子”可不是吃草的。

察觉到危险的莫奇叽叽尖叫几声,恪尽警戒之责,然后便迅速缩回了诺威的怀里。

诺威有些哭笑不得,那个大家伙已经猛地从它挖出的坑里冲了出来,直扑向他。精灵只能迅速地后退着,拔出了剑。

一击落空的动物像熊一样直立起来,发出了一声咆哮。它站起来比野蛮人还要高。

精灵挥出的长剑削断了它的长毛,希望能赶走它。可能的话,他并不想伤害这个巨大的生物。这片大陆上曾经生存着千奇百怪的动物,但在短短的几百年时间里,它们就像兽人和地精一样快速地消失,有许多已经完全灭绝。面前这奇怪的家伙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雪犷兽——甚至有可能是最后一只雪犷兽,它或许不像冰龙那样拥有智慧和魔法,强dà

得令人敬畏,但如果真的就此灭绝,也依然令人遗憾。

雪犷兽在剑锋之下向后退了两步,突然用巨掌猛地掀起地上的雪,劈头盖脸地向诺威砸去。这样的攻击方式倒是出乎精灵的预料,他向一旁跳开,在那动物发出连续而高昂的叫声,像是在呼唤着什么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大概处境不妙。

树木断裂的声音由远及近,地面传来微微的震动,一只身形比他面前那只还要足足大上两三倍的雪犷兽怒吼着,声势惊人地向他直冲过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一只小兽。

——显然,这是一家子。

精灵收起长剑,掉头就跑.

第一百八十一章 所求与所得

精灵不想把危险带给同伴,只能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奔,尽量兜着圈子,从比较密集的林木间直穿过去,身后的被撞折的树木发出巨大的响声,让他有些心生愧疚,对这些在寒冷的冰原上好不容易生存下来的树木来说,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精灵对自己奔跑的速度很有自信——倒不是说他总是在逃跑。但身后的动物也同样速度惊人,它们锲而不舍地紧追不放,大概已经把他当成了难得的猎物。

转了一大圈,几乎毁掉小半个树林之后,诺威迎面撞上了斯科特。

“……那是什么东西!”斯科特瞪着精灵身后怪模怪样的巨大动物叫道。

“雪犷兽!大概!”诺威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他回头看了一眼,与那些大家伙的距离似乎已经拉开了一些。

“快跑!”他大叫,但斯科特却摇了摇头。

“如果我们今晚还打算待在这片树林,最好还是解决掉这些家伙。”他说。

诺威收回了脚步,意识到斯科特说得没错。他们还有一个睡得醒不过来的男孩和一个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埃德需yào

保护,让这些危险的动物留在林子里不是什么好主意。

斯科特拔出了埃德从图姆那里带出的锋利长剑,迎向那只猛冲过来的母兽——和一条巨龙打过一架之后,面前的敌人好像也算不上什么。

即将相撞的时候斯科特猛地仰天倒地,从母兽的肚皮底下滑了过去,长剑划过对方的腹部,却在那些意wài

地坚韧的白色长毛上滑了一下,虽然拉出一道血色的痕迹,但伤口并不是很深。

母兽愤nù

地吼叫着直立起身,猛转向斯科特,一掌拍下。疼痛彻底激怒了它。

诺威跳到一边,从地上抓起一团雪扔向刚刚赶到的小兽——他的弩箭在对付亡灵的时候用光了。只能用这种没什么伤害力的方式把小兽的注意引向他。

即使已经在追逐中消耗了不少的体力,体型巨大的雪犷兽依然不是好对付的敌人。精灵堪堪能缠住两只小兽,想要杀掉它们却不那么容易。

斯科特险险地避过母兽的巨掌,那沉重的一击带起的风刮得他的脸都有些痛。他接二连三地在母兽身上留下了伤口。但都并不致命。雪犷兽的白毛和厚皮即使对附魔的武器也有着相当不错的防御。

或许他该使用法术……没有什么能抵抗那金红色的火焰。

斯科特对自己摇摇头,翻滚着躲开母兽的又一击,长剑刺向对方的右腿,留下一个新的伤口。

他该重新习惯完全以战士的方式解决敌人,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神会回应他的祈祷。

小兽重伤时的嚎叫让母兽放qì

了斯科特,疯狂地咆哮着冲向诺威。背靠着一颗树,被夹在两只小兽之间的精灵一时间避无可避,只能尽lì

高高地跃起,从一只小兽的身上翻了过去。但却仍未能完全避过母兽快得不可思议的攻击,整个人在半空里被拍到了一边。

斯科特一惊,熟悉的咒语未经思索便冲出了双唇。

灼热的力量喷涌而出,一瞬间他觉得流淌在自己身体里的都并非血液而是翻滚的岩浆。

烈火轰然而起,包围了巨大的母兽。带着油脂的长毛能够抵抗寒冷与刀剑。却无法抵抗这样的火焰。一只靠近它的小兽也瞬间被火焰所吞没。

那凄厉的哀嚎声迅速把斯科特有些茫然的意识拉了回来。他后退着,脸色苍白,看着那对母子在火焰中盲目地乱窜,没过多久便倒地而亡,化为灰烬。幸存的小兽本能地转身逃走,却仍不住回头,哀哀鸣叫。

诺威从雪地上爬了起来。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半边肩膀大概是碎了,但此刻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那强dà

到令人恐惧的力量来自一个年轻的人类——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附近的林木被点燃,火势开始蔓延,灼人的温度让精灵回过神来。

“斯科特!”他叫道,冲向那个还在发呆的男人,“我们得离开这儿!”

斯科特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慌乱地环顾四周,像是根本不知dào

自己做了什么。

一个清朗的声音冲破了火焰,漫天月光突然间像是真的变成了流水,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将熄灭了所有的火焰。

冷冷的月光洒满一片混乱,却重新恢复了宁静的林间。诺威吐出一口气,恍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凯勒布瑞恩的身影出现月光之下,对着眼前的惨状微微皱眉。

“……你们到底碰到了什么?”埃德抱着伊斯跟在半精灵身后,看着周围倒了一地,又被烧得焦黑的树木,惊诧地问道。

“雪犷兽。”诺威叹着气回答。

“那是什么?会喷火的吗?”

诺威看了斯科特一眼,没有回答.

斯科特垂头看着伊斯。他不需yào

总是抱着他,但现在,他不想松开手。

沉睡中的男孩像是恢复了他所熟悉的安静乖巧的模样。他不知dào

当伊斯醒来的时候,是会像从前那样安静,还是像埃德含含糊糊地抱怨的那样别扭。

他担心他再也没办法知dào



耐瑟斯再次回应了他,他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当那本不属于他的力量开始成为本能……他原本的自信看起来多么愚蠢!

手杖轻敲在他的腿边。斯科特往一边让了让,凯勒布瑞恩缓缓地在他身边坐下。

“你又不需yào

守夜,为什么不多睡会儿。”斯科特装作若无其事地对朋友笑道。

“如果你想要不辞而别,别挑我在的时候。”凯勒布瑞恩看都没看他一眼,“我答yīng

过艾伦一旦找到你立kè

送到他面前。如果我让你跑了……你知dào

他能有多烦人。”

“……什么都瞒不过你,是吗?”斯科特苦笑,“你总是什么都知dào

。”

“我知dào

很多事——有时觉得太多,有时又觉得太少。”半精灵低头凝视着伊斯被火光映红的脸,“但不用什么预知的能力我也能告sù

你,如果他醒来时要再一次面对你的失踪……说不定会一口咬掉埃德的头。”

“……这跟埃德有什么关系?”

“他是你外甥。”半精灵语气平平地说。

斯科特只好继xù

苦笑。即使认识这么多年,有时他也弄不清半精灵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

他们安静地坐着,听见命运堪忧的埃德嘟哝着意义不明的梦话,翻了一个身。

“你曾说过你的力量比从前更强……只是难以控zhì

。”斯科特轻声开口,“但你控zhì

得很好。不是吗?”

“‘很好’?”凯勒布瑞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想笑,“我随时有可能就在你眼前突然消失,而且完全不知dào

自己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如果这样也算‘很好’的话。”

“为什么会这样?”斯科特担忧地追问,立kè

忘掉了自己的麻烦,“那不是很危险吗?”

凯勒布瑞恩斜眼看他:“你觉得我会掉进火山化成灰,或者从半空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不会吗?”

“我倒希望是那样。”半精灵喃喃道,他握紧手杖,微微佝偻的身影透出一丝疲惫,但很快又恢复了淡漠从容的样子。“我知dào

你想问什么,但我没有答案可以给你,即便我真的能看见未来,未来也有太多种可能,连神也不知dào

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能改变多少事。而在所有的世界都走到尽头之前,也没人能知dào

任何一种改变导致的结果到底是好是坏……斯科特,我只能告sù

你这个——永远别忘了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暗红色的液体表面,莉迪亚显得愈发艳丽的面容渐渐模糊,然后消失不见。

图姆向后一靠,陷入了沉思。

他认识莉迪亚?贝尔已经有好几年,她依然喜怒无常——越来越喜怒无常。但起初那个年轻的女法师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不能,或者懒得控zhì

自己的任性,而现在,“喜怒无常”已经更像是她运用自如的武器,让人完全摸不清她真实的想法。

他不得不告sù

她这里发生的一切——被埋得可能再也挖不出来的骨头,损失的亡灵。逃走的野蛮人……还有那被砸得粉碎的几十颗魂石,而他甚至都不知dào

那到底是谁干的。那个牧师的同伙?莱纳?或者那条冰龙?

还能那些不能告sù

莉迪亚的损失。他以为安全无虞的藏身之地一片狼藉,最让他心疼的是那个铁魔像,那是他用从某个远古精灵的墓穴里找到的天然权石制造出的最强dà

的战士,而那些神mì

的闯入者不但击败了它。还连权石都拿走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把那面镜子带在了身边,就藏在他的黑袍之下。

莉迪亚只是平静地听着,甚至心平气和地安慰他,这也算不上什么失败,至少他们及时撤离,保存了大部分的力量,他们的实验也都极其成功……她似乎对冰龙与那个牧师的战斗更感兴趣,但图姆都不知dào

那条龙是不是还活着——那座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就塌下去一大片,而他并没有看见冰龙飞出来。

“死了吗?……”他听见莉迪亚喃喃自语,一瞬间竟显得有些怀念和伤感——但也只是一瞬间,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我会让人带给你一件新的……武器。”最后莉迪亚微笑着告sù

他,“你会用得上的。我的学徒会告sù

你该如何使用,以及,我希望能让那个孩子跟着你一段时间,他对制造魂石很感兴趣,而你会是最好的老师。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我想你会喜欢他的。”

听谁的话?

图姆很想这么问,但只是淡然地点点头。他手下的死灵法师里肯定会有莉迪亚的人,再多一个也无所谓,他知dào

该让他们掌握多少消息。

他站了起来,准bèi

去泡个温泉。这个新的藏身之地还有许多需yào

改造的地方,那些重新开始的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他头疼,但洞穴外的温泉却是一个老人欲罢不能的享shòu



再说,接下来他可得准bèi

面对一场真zhèng

的战斗,他有权好好地放松一下。

那条冰龙无法履行它的承诺了——想到这个,老法师不禁有些遗憾,毕竟,一条龙的敬意,那是诸神都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二章 转机

泰丝捏住伊斯软软的脸颊向两边扯,男孩毫无知觉地继xù

睡着,口水从张开的嘴角淌了出来。

“泰丝!”娜里亚拍掉她的手,又生气又想笑,甚至有一点想哭。

她怎么也想不到伊斯会以这种样子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一个沉睡不醒的,七岁的小男孩,还没有艾伦将他带回家的时候大。那感觉奇怪又甜蜜,像是那些快乐的日子都能重新再来一次似的。

泰丝咯咯地笑得停不下来,腰都软了,只能半瘫在床边,笑一阵儿,停下来喘口气,然后继xù

笑。

等终于累得无法继xù

时候,她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我觉得他醒过来会把所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人通通吃掉。”

“在那之前我会喂饱他,让他谁也吃不下的。”娜里亚用同样一本正经的口吻告sù

她。

“……好主意!”泰丝大声称赞,拼命点头,忍不住又开始笑,却又因为脸酸肚子痛而露出痛苦的表情。

一阵冷风刮了进来,斯科特钻进了帐篷。

“还在睡吗?”他问。

“还在睡呢。”娜里亚的语气温柔而满是宠溺,让泰丝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滚过去抱住她:“你是谁?!把我的甜心还回来!我的甜心应该对着他吼‘再不醒过来我拿铁锅拍你的头’才对!”

“如果他明天还不醒,也许我们可以试试这个法子。”斯科特叹着气在床边蹲下来。

“哦,如果这个法子也不行,我们还有小莫!它干这个可拿手!”泰丝得yì

地捧起她的小猫鼬。

伊斯的手从毯子边伸了出来。尽管知dào

他并不怕冷,斯科特还是习惯性地给他塞了回去,泰丝却在那一瞬间眼尖地看见了男孩手心奇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她问道,手快地又把伊斯的手拖了出来。

伊斯左手的掌心上有一个灰绿色的标记,像是某种符文,颜色不深,却十分清晰

“我不知dào

。”斯科特皱起眉。他之前一直用精灵的斗篷把男孩整个包起来抱在怀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他试着擦了擦,那颜色却像是渗进了皮肤里,一点也擦不掉。

娜里亚凑过去看了一眼:“诺威也许认识。”

等泰丝跑出去把诺威拖回来的时候。斯科特和娜里亚已经试过了用雪球擦,用水洗……却都没有用处。

“啊!这个我也有!”跟着诺威一起跑进来的埃德几乎有些得yì

地张开手。

——他的手上干干净净。

“呃……”埃德疑惑地搓着掌心:“消失了?”

他只记得手心之前在洞里的时候有些发痒,皮肤沿着符文的线条肿了起来,大概是过敏,之后发生了太多事,他就完全忘记了这个。

“诺威……你认识这个?”斯科特问道,注意到精灵的脸色似乎不是太好。

诺威的双手握紧又松开,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我好像见过这个符号……”他说,“但我不知dào

它是什么意思。”

同样的符号刻在那块石板上——与耐瑟斯的标志一起,精灵不知dào

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也许该问问凯勒布瑞恩?”他小心地建议.

凯勒布瑞恩盯着那个小小的符号。沉默不语。

“凯伦?”斯科特不安地催促。

半精灵把手盖在了伊斯的手上,念出的咒语比他斯科特听过的任何一个都要长,长得让他渐渐有些恐慌。

当半精灵移开手的时候,那个符号已经完全消失。

“没事了。”他淡淡地说。

“……这样就完了?不能解释一下嘛!”埃德叫道。

“下次别让人在自己手上乱画。”半精灵说。

“这不算解释!”埃德不屈不挠。

半精灵没理他。

“嗯……他从不解释。”斯科特只好代他的朋友解释。

这显然不能让埃德满yì

,但他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气哼哼地去捏伊斯的脸。

男孩全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埃德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脸上,一时间僵在了那里,与他面面相觑。

“……你在干嘛?!”伊斯怒视着他,用力挥开他的手。

“伊斯!”埃德大笑着用整个身体压下去,“你醒了!”

下一个瞬间他就飞了出去,精灵好心地冲过去接住了他,以免他难看地冲破帐篷飞到外面的雪地上。

“他会吃掉我们所有人。”泰丝露出预言家般深沉的表情。严肃地点着头,“从埃德开始。”.

“这是怎么回事!!”

伊斯缩在帐篷的一角,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以充满威胁的姿势和愤nù

的眼神拒绝任何人的接近。

“你们干了什么……为什么我变不回去!”

他吼道。

发xiàn

自己依然保持着七岁小男孩的形体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变回冰龙,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管眼前有多少人。

但他变不回去了,那让他愤nù

又惊恐。他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是这些自称是他的朋友和亲人的人不想让他变回去——无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信誓旦旦,他们依然更希望他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龙。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凯勒布瑞恩。如果真有人能做些什么,那也只有他了。

“与我无关。”半精灵说。

伊斯满是怒火的目光转向斯科特。

“我不会这么做的。”斯科特叹气,“我发誓。”

伊斯咬着牙一言不发地瞪着所有人,然后突然向前冲去。

他得离开——他不能待在这儿,不能以这种样子。

娜里亚一把抱住了他。

“伊斯!你要去哪儿?”她慌乱地叫道。

伊斯用力挣扎着。即使被禁锢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他的力qì

也远比正常的人类要大,但抬头看见娜里亚惊慌的表情和眼中的泪光时,他僵硬地停止了动作。

他不想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一双更有力的大手把他从娜里亚的怀中抱走。娜里亚稍微抗拒了一下才不情愿地松手。

“我带他出去走。”斯科特说。伊斯依然僵硬地待在他怀里。

“不行!”娜里亚立kè

想要把伊斯抢回去,“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娜里亚……”斯科特躲避着她的双手,“我知dào

你不想让他离开,但不能是用这种方法。难道你想往他脖子上套根铁链吗?”

娜里亚停了下来。

“那怎么可能!”她恼怒地说。

“如果他要留下。那得是他自己愿意,无论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不是小孩子了。”斯科特耐心地劝慰他,“而且我只是带他出去。让他可以冷静一下……我们会回来的,好吗?”

娜里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让开。

“至少不要一声不响地离开?”她轻声恳求。

伊斯避开她的目光,慌乱地点了下头。

斯科特抱着伊斯钻出了帐篷,男孩立kè

开始挣扎。

“放我下来!”他低吼,觉得浑身不自在。

斯科特把他放到了地上,蹲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向娜里亚保证过了,所以……你不会就这么跑掉的对吧?”

伊斯瞪了他一会儿,再次点头。

当斯科特很自然地向他伸出一只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抓住,又忙不迭地放开。一脸怒气的把双手交握在背后。

斯科特有点好笑地叹了口气,带着他慢慢走出营地。接连几天的阳光让积雪开始融化,有些地方已经可以看到黑色的土地。伊斯头也不抬,在一片泥泞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得极其别扭,他一点也不习惯这个小小的身体。尽管那是他曾经有过的样子。

许多人对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并没有人来打搅他们的散步。

“我带他在附近走走——他睡了太久,需yào

清醒一下。”

斯科特微笑着告sù

营地门旁的守卫。

守卫点点头,没有任何疑问地让他们通过了。

“……你怎么告sù

那些野蛮人的?”

离开营地有一段距离之后,伊斯忍不住问道。

“告sù

他们实话,你是我弟弟。”

“我猜你没有告sù

他们全部的实话?比如,‘你的弟弟’是一条凶恶的冰龙。”伊斯没好气地说。

“我的确不想引起什么混乱。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告sù

他们。”斯科特坦然注视着他的双眼。

很可能已经有人猜到了伊斯是谁……比如努特卡,但她并没有告sù

任何人。事实上他也告sù

了达顿和斯奥,虽然他们当时看他的眼神就像他是个疯子,但他们到底也算接受了这个,或试图当做从未听说。

“……不要!”伊斯说。他也一点都不想让人知dào

“这样”的他是一条龙。

斯科特蹲了下来。让他们能直视彼此的双眼:“如果凯勒布瑞恩说这与他无关,那肯定不会是他做的,但他或许能找到答案……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伊斯,你用不着害pà

。”

“我没有害pà

!”伊斯怒气冲冲地反驳。但他知dào

斯科特说得没错——他是在害pà

。他不喜欢被困在这个弱小的身体里,他必须要足够强dà

才能够保护自己……

“我们会找到原因,让你可以变回你真zhèng

的样子,在那之前,我会在你身边——你的朋友都会在你身边。”斯科特认真地看着他,根本没有在意他言不由衷的反驳。

“在那之后呢?”伊斯垂下目光。

“在那之后……你是自由的。”斯科特说,“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离开。但你得知dào

,娜里亚不会放qì

带你回家,埃德不会放qì

让人们相信一条龙并不一定就代表邪恶……”

“……你呢?”

斯科特沉默了很久。

愤nù

与不安浮现在伊斯的双眼中时,斯科特伸手抱紧了他:“你永远是我弟弟,而我爱你。伊斯,我很抱歉,但现在,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承诺。”他的声音疲惫而悲伤,“我知dào

这不够……”

出乎他的意料,伊斯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这就够了。”他说,“至少……如果我想要做什么坏事的话,你会来阻止我的,你发过誓,不是吗?”

斯科特只能默默点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人或非人

斯科特有麻烦,而他得弄清楚那是什么麻烦。

这让伊斯在面对凯勒布瑞恩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想变回龙了吗?”半精灵问。难得他有耐心在这里跟一条龙解释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他可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被无视。

伊斯瞪他一眼,坐直了一点。

他当然想!如果只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就算知dào

斯科特有什么麻烦,他也可能帮不上忙。

“龙的确天生就具有魔法之力——来自自然的魔法,但变身不是什么简单的法术,也不像你的喷吐那样是生来就能够使用的。”

“这个我比你清楚!”伊斯不耐烦地说,“说点我不知dào

的!”

半精灵一声不响地抬手就用手杖敲他的头。

“……你干什么?!”伊斯吼道,控zhì

不住地想要扑上去咬对方一口——但以他现在的样子,那根本无法造成多大的伤害,而且会十分难看。

“你有求于我,就最好表现出一些尊敬。”半精灵冷冷地看着他,他才不在乎自己面对的是一条龙还是个七岁的小男孩。

伊斯怒气冲冲地瞪了他好一会儿才压下还击的冲动。

“我相信斯科特教过你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半精灵说,从容而优雅地恢复他端正的坐姿。

“请说点我不知dào

的!”伊斯气鼓鼓地开口。

半精灵只是微微抬起半边眉毛。

“……请告sù

我那些我不知dào

的。”伊斯勉勉强强地让出口的话听起来像是请求,意识到跟这个比他看起来还像条冰龙的半精灵硬碰硬没有什么好处——而且他现在很可能打不过他。

他只能庆幸现在帐篷里就只有他跟凯勒布瑞恩,没人看到他被半精灵打了头,他的自尊不会因此而受到更大的伤害。

“既然你比我更清楚,”半精灵终于继xù

了下去,“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变身吗?”

伊斯目光游移。

他的确没想过,那对他来说原本就如同呼吸一样简单,几乎像是种本能。

“你从蛋壳里出来时就是人类婴儿的样子……离开雌龙的蛋原本根本不可能被孵化,你也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因为那需yào

的不是温度或时间,而是巨龙天生的魔法之力。你的诞生,最后依靠的却是斯科特的力量,生命之力一如魔法……所以他才差点死掉。”

“……差点死掉?”伊斯不安地问。他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缠绕着他的噩梦。梦见斯科特脸色发青,像是濒临死亡。

“毫无疑问,你是条龙,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个人类——至少是一部分。”凯勒布瑞恩淡淡地说。

伊斯沉默着。如果半个月前听到这个,就算只有七岁小孩的牙齿和手指甲可用,他也会咆哮着扑过去把半精灵撕个粉碎。但现在,那听起来并不难接受。

“我想那使你变成人类时尤为容易。你有没有试过变成其他的样子?”半精灵问道。

伊斯茫然地摇头。

“一条龙应该能轻易变成任何形体,如果它已经能变成人类的话。但你不一样,你并没有足够的能力。你甚至并不确切地知dào

该如何变身,你只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在你两种不同的形态之间变化。”

“……那也不能解释我为什么会变不回去!”伊斯没办法反驳半精灵的话。他第一次想要从冰龙变回人类的时候真的就只是“想”了一下,而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如果不是当时已经落到地面而是正在飞行,他很有可能以一副人类的样子从半空掉下来摔死。

那之后他稍稍掌握了一些窍门。能够避免类似的危险,但他的确从未细想过。这些年他不过得过且过,根本懒得思考太多。

“按你的方法,正常情况下你只能变成与你年龄相当的人类——一个二十岁的人类男性,但现在……”半精灵打量着面前的七岁小男孩,“我想这大概是你真zhèng

意义上,或者接近真zhèng

意义上的第一次变身。因为这说到底也还是你……但显然你自己也不知dào

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所以你没办法变回去。”

伊斯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然后懊恼地摇头。那就是一瞬间的事,他现在完全不记得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又做了什么。

“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半精灵平静地说,“既然你已经继承了所有祖先的智慧与记忆。你该认真学学一条正常的龙是如何变身的了。”

“……你想说我不正常吗?”伊斯恼怒地问,他知dào

自己不正常,但听人当面说出来也还是高兴不起来。

半精灵压根儿没理会,他只是从容地把自己的话说完:“或许你也该问问自己——你是真的还想变回一条冰龙吗?”.

“他凭什么这么说!我是真的想变回去!”

伊斯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怒气冲冲地对着埃德发牢骚。

他现在躲在埃德和斯科特他们的帐篷里,因为娜里亚给他做了一大堆吃的之后就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看着他。那笑容里有太多他无法承shòu的东西,让他如坐针毡,食不下咽,只能胡乱抓了些东西逃了出来。

还好娜里亚没有追上来——或者想要追上来而被泰丝阻止了,他听见那个红发女孩在说:“甜心,我想你有点吓到他了……”

他才没有被吓到!!他只是……

不太习惯。

他甚至都不怎么习惯吃烤熟的小羊腿了,那是从前他最爱吃的东西,但即使埃德两眼发光地猛盯着他,他也没把剩下的分给他垂涎欲滴的朋友——他很饿,非常非常地饿,现在就算是玛蒂尔达做的东西他也能全塞下去。

“……斯科特在哪儿?”他问。

自从斯科特把他送回娜里亚那里他就再没见过他。

“记得我们从图姆那儿摸来的那几张纸吗?你说上面有莉迪亚的笔迹的那些,之前斯科科和凯勒布瑞恩一直在研究那个,现在他们得去告sù

这里的族长和萨满。”

“他们不需yào

问你吗?你看到的比他们都要多。”伊斯隐隐为埃德有些不平——他的确又傻有没什么用,但他也确实溜进了死灵法师的洞穴还帮忙救了人,并没有多少人拥有这样的勇气……和运气的。

他也一样值得尊敬。但在那些厉害的长辈们面前。他大概依然被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

“我已经全都告sù

了斯科特。而且我想你很可能会逃过来。”埃德笑嘻嘻地说,“娜里亚是不是温柔得有点可怕?”

“……她以前不这样。”伊斯勉强承认。

“她以前也没有差点失去你。”埃德轻声说,“我很想告sù

你跑来找你全是我的主意,但事实上。起初我根本不知dào

该怎么办……我想我只能接受这个了,我的朋友是一条龙,而他已经飞到了我一辈子也到不了的地方,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也不可能告sù

他我一点也不在乎他是什么。可娜里亚说她会找到你,不管你在哪儿,不管要花多少时间……所以,我只好开始计划——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嘛。”

伊斯咬着骨头瞪他——这人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个吗?!他又没有要抱怨娜里亚的意思!

他默默地把手里另一根小羊腿递给了埃德。而埃德笑出的白牙让他简直要怀疑他刚刚是故yì

的。

“伊斯?”钻进帐篷的斯科特惊喜又揶揄地问,“娜里亚肯放你出来了吗?我以为她会喂到你走不动路为止。”

“他逃出来的。”埃德含含糊糊地代伊斯回答。

“我没有逃!”伊斯怒道。

斯科特笑而不语。

“凯勒布瑞恩没跟你一起回来?”埃德问道,“他又消失了吗?”

他对这个有点心理阴影。

“他在晒月亮。”

斯科特通常如此形容凯勒布瑞恩在月光下发呆的样子。

伊斯嗤笑一声:“他都快晒褪色了。”

斯科特皱眉:“别这样。伊斯,我知dào

他看起来很冷淡……但他比你愿意相信的更关心你。”

埃德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他喜欢你。”他还记得半精灵看着沉睡的伊斯时突然温柔得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神情。

“才怪!”伊斯气呼呼地说,“他讨厌我……从我小时候开始!”

斯科特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孩子气的指责。

“我今晚可以待在这儿吗?”隔了一阵儿,伊斯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边帐篷里有两个女孩儿呢。”

“可你才七岁,有什么好在意的?”埃德脱口道。

“我跟你一样大!”伊斯气恼地吼着,用七岁小孩不可能有的力量把埃德掀翻在地,压了上去,“再说一次试试!别以为我忘了你揪过我的脸!”

他忘了他只有七岁小孩的体重,埃德轻易从他的压制下挣脱,大笑着逃走。还没站稳就被伊斯拉住脚腕,再一次拖倒。但无论以怎样狼狈的姿势倒地,埃德都高举着他还没有啃完的小羊腿。

“认输!我认输!”埃德大叫,一点也不以输给一个小男孩为耻。

伊斯放开他,爬了起来,脸上带着无法抑制的笑容。却又突然想起凯勒布瑞恩的话,猛地一阵心慌。

也许半精灵并没有说错。他喜欢这样,被亲人照顾,和朋友打闹,知dào

自己不会一时失控就能置人于死地……

他喜欢这样平常的生活。那却是一条巨龙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守候

努特卡找上他的时候,伊斯因为尴尬而怒气冲冲,埃德紧张地溜出去想找来娜里亚或者斯科特。他觉得要是没人阻止,他们肯定会打上一架。

伊斯已经听说了努特卡的指控——他杀了她父亲。

可她见鬼的父亲到底是谁?!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杀过什么野蛮人……死的不算。

真要动手他也不怕,只不过以这种样子来面对这个声称与他有杀父之仇的女野蛮人,感觉实在有点荒谬。

努特卡看起来虽然心事重重,却也十分平静,似乎并不想动手。

“莫克你救了我的族人,我不杀你,但我一定得知dào

真相——到底是不是你杀了我的父亲?”

“我怎么知dào

你父亲是谁?!”伊斯毫不客气地反问。

努特卡踌躇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

“是不是曾经有一个野蛮人……在你受伤快要死掉的时候,抓来海豹喂你?”她问道。

伊斯愣了一下,虽然对“喂”这个词不太高兴,还是以一个七岁小孩能表现出的最傲慢的姿势点了点头。

“所以他没有撒谎。”努特卡喃喃自语,神情却有些奇怪。

“……你觉得他不该救一条龙。”伊斯几乎一眼看穿了她,却也不怎么生气,连他自己都至今想不明白,那个野蛮人为什么会救他。

努特卡并没有否认。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我告sù

族里的萨满,普特……我的父亲曾经救过一条冰龙,他们要么指责我撒谎,要么说是普特带来了所有的灾难,他甚至根本不该越过冰海,那是不被允许的行为,他的灵魂将被诅咒,永远也无法安息。”

她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而伊斯只能沉默以对。这难道也算是他的错吗?他并没有向任何人求救……

“但即使他救过你……你还是杀了他。为什么?!”女战士在愤nù

中逼近了伊斯。

伊斯皱起眉:“我杀了他?”

“你要否认吗?我有许多族人都看到了这个。”努特卡的表情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失望,“还是说那不是你,而是另一条龙?”

“……那是我。”伊斯沉默半晌才回答。

努特卡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这并不是她期待的答案。

娜里亚一头冲了进来。差撞到努特卡的背上。

“伊斯!”她叫道,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本能地挡在了伊斯和努特卡之间。

伊斯原本并不想解释什么,他习惯了被当成邪恶的巨龙,再多一件罪行也无所谓……但他盯着娜里亚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说了下去:“可那个时候你父亲已经死了。”

努特卡的眼神疑惑而恐惧:“你是说他变成了……那些亡灵?”

似乎比那些更糟——伊斯想起那像是拼凑起来的身体,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努特卡低下头,神情复杂。她长久以来的仇恨完全弄错了方向,那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受。

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注视着娜里亚因为发自内心的欣喜而分外明亮的笑容。叹了口气,突然间如释重负。

“我会记得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即使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我会继xù

保守这个秘密。”努特卡低头直视着男孩浅蓝色的双眼,认真地说。

伊斯眨了眨眼,还没想到该如何回答。努特卡已经准bèi

离开。

“等等!”伊斯脱口叫住了她,“你的父亲……他有没有告sù

过你,他为什么想要救一条冰龙?”

那是一直深藏在他心底的疑问。他的亲人和朋友一开始认识和熟悉的都是一个人类的男孩,他们放不下他,即使他变成了一条龙也不愿放qì

。他相信他们的爱毫无虚假,但永远有不安隐藏在信任之下——即使是斯科特,伊斯也确信他在见到一条根本不认识的冰龙时第一反应是杀了它。

而那个野蛮人。他们素不相识,他眼中所见只是一条重伤待死的冰龙,在他死去之后切掉他的角作为屠龙的证明都更容易接受,但那个野蛮人却没有任何理由地选择了救他。

“……他说他不能看着一条龙这样神奇的生物在他面前默默地死去。”努特卡回答,带着微微的骄傲之情,转身离去。

伊斯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这样的理由实在太过简单和直接,甚至让人无法判断到底是因为敬畏还是同情,所以他也不知dào

到底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瞧,这个世界对你也不是太糟嘛。”偷偷溜回来的埃德脸上挂着名为“我告sù

过你了”的讨人厌的笑容,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是你追着那个死灵法师一直到悲泣森林还杀了他的原因吗?因为他把救过你的人变成了亡灵?”

“……不是!”伊斯恼怒地否认:“我杀他是因为他对我不敬——”

那句话的尾音消失在了娜里亚的怀里。

“我就知dào

你是个好孩子!”娜里亚的语气中满是骄傲。

埃德以为伊斯会像往常那样因为“好孩子”这样的形容而暴跳起来。但他没有。男孩在娜里亚的怀中一动不动,安静得异乎寻常。

他看不见伊斯的脸,也无从知dào

,那张小脸上前所未有地一片通红.

过了十天左右,伊斯依然没有多少进展,那让他变得喜怒无常,难以应付。娜里亚终于摆脱了对他过分温柔的状态,开始在他闹别扭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叉着腰开骂,泰丝总是乐不可支地在一边观战,而伊斯除了低头认错和逃跑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他又不能真的对娜里亚怎么样!

倒霉的总是埃德。年轻人对此笑嘻嘻地不以为意,甚至热衷于和他暴躁易怒却失去了杀伤力的朋友追逐打闹。但斯科特发xiàn

,埃德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无忧无虑。

他在一个夜晚被埃德惊醒,被噩梦缠绕的年轻人发出窒息般的声音,端正的面孔因为惊恐而扭曲,在他含糊的呓语中,斯科特只听清了一个词——“血”。

“他杀了个死灵法师。”同样被埃德惊醒的伊斯低声告sù

他。“大概是他第一次杀人……那时他的脸白得就像死人。”

“……他该回家了。”斯科特说。瓦拉的儿子理应得到另一种生活——更平静,更安全的生活。

第二天,当斯科特对埃德提起这个的时候,年轻人愣了一下。

“回家?”

他已经找到了伊斯。他们依然是朋友。他甚至还找到了斯科特——他人生的第一次冒险之旅难以置信地成功,而瓦拉还在等着他……他的确没有理由不尽快回家。

“可是……”埃德犹犹豫豫地看了伊斯一眼,“他还没办法变身呢……”虽然他留在这里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会照顾他。”斯科特微笑着说,“告sù

瓦拉不用为我留着城堡,那是她的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她。”

“可是……”埃德依旧犹豫着,他想念瓦拉,就这么回去却又总觉得不怎么甘心。

“我还需yào

你帮我一个忙。”斯科特只好用另一种办法:“听说圣者费利西蒂已经回到柯林斯神殿,我需yào

有人尽快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sù

她,或者肖恩?佛雷切。我们还弄不清莉迪亚到底想干什么。但她的目的绝对不止这片冰原和野蛮人。你得警告他们,以及艾伦……告sù

艾伦我很抱歉,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去向他解释一切,但现在还不行。”

埃德点点头:“我知dào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他似乎接受了“回家”这个建议。

“但我觉得娜里亚大概不会肯跟我一起回去。”他说.

“好吧。”娜里亚平静地说。

“我知dào

你想带伊斯一起回去。但是你瞧……呃,什么?”埃德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好吧’。”娜里亚瞪他一眼,“我的确是想带伊斯回家,但我也知dào

这没那么容易……”

埃德松了一口气:“是呀!而且即使回家我们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记得泰丝那个印一大堆书的主意吗?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泰丝曾经突发奇想地说过不如干脆把一切都写下来。靠辛格尔家的财力印上无数本,像诸神的告诫或智者的箴言那样,铺天盖地地发到鲁特格尔、安克坦恩、北部冰原,甚至东南的自由城邦,西部荒漠另一边的诺瓦尔……发到整个大陆的每个角落,让它变成每个孩子的睡前故事书。每个女人垫在针线下,放在茶桌上的漂亮小绘本,插在书架上的经典之作,每人都会捧在手中的流行读物……这样坚持个上百年,应该就能够成功地改掉人们非得在“龙”前面加个“恶”的习惯了。

但娜里亚根本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虽然我真的想过敲晕了他装在袋子里拖回家去。”

伊斯打了个哆嗦,叫道:“什么?!”

“可诺威说那样不行。”娜里亚叹气,“连泰丝都觉得那不是个好法子。”

“当然不是!”伊斯吼道,“你们到底还瞒着我打了多少这样的主意?!”

“也不是太多,然后我算是明白了,至少现在,是真的没办法带你回家。”娜里亚忧伤地说。

伊斯差点就脱口说出“感谢诸神”。

“你真的一点也不想回家吗,伊斯?”娜里亚掩饰不住她的伤心,“我知dào

我和艾伦并不真的算是你的亲人……”

“别说傻话!”伊斯的语气因为恼怒和慌乱而有些粗鲁,“你知dào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所以你还是愿意叫我‘姐姐’?”娜里亚的笑容充满期待。

伊斯憋了很久,脸上神情变幻,终于还是低着头叫了一声“姐姐”。

娜里亚叹了口气,伸出双手,轻轻拥bào

他,“我知dào

你会好好的,斯科特会照顾你……你也知dào

,有人会永远等你回家,是不是?”

伊斯无法开口,却突然间想要感谢他曾经怨恨过的一切。

即使他永远也无法成为一条真zhèng

的巨龙,即使他会被同族所排斥,也依旧被人们所惧怕,即使在更漫长的时间里他只能因怀念而更觉孤独,但至少,他曾经拥有这些——

家人,朋友,和爱.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惊变

在埃德和娜里亚他们开始收拾行李准bèi

返回维萨的时候,奔鹿部落的营地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黑鬃部落的酋长巴罗派来了他的儿子德尔加作为使者,与达顿商讨联合起来彻底消灭巨人之脊下的死灵法师和亡灵。

那是人们期待之中的好消息,几乎营地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议论这个,邦普也被斯科特遣回了卡斯丹森林询问图伦的意向。即使已经在森林里有了安身之地,毕竟冰原才是野蛮人真zhèng

的故乡,如果有机会夺回家园,图伦应该十分乐意。

斯科特在使者之中见到了萨克,但当他向萨克点头致意的时候,野蛮人却神色僵硬地扭过了头,像是没有看到,那斯科特在疑惑的同时也对德尔玛真zhèng

的来意有些生疑。

埃德却在来者中见到了另一个他认识的面孔。

“那是那对双胞胎女孩的父亲!”他指着那个男人告sù

伊斯,“玛蒂尔达是他的……”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

“奴隶。”伊斯冷冷地说。

“嗯……”埃德也不喜欢这个,但那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事。

“玛蒂尔达说他对她还不错。”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我们该去问问他玛蒂尔达怎么样了!”

伊斯不太愿意,但埃德还是硬拖着他找到了那个男人。

“嘿!还记得我吗?”他满脸笑容地跟对方打招呼,男人却只是一脸阴沉地看着他。

“我听说你的女儿们回来了,是吗?就像我说过的,那条冰龙不会吃掉她们。”埃德有些得yì

,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脸色正一点点变得更加难看,“玛蒂尔达有没有告sù

你……”

“那个女人死了!”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你说什么?”埃德愣愣地问,像是被人猛砸了一棍。

“她死了。那个蠢女人,她疯了,要么就是被下了咒。她说那条冰龙一点也不邪恶,她还让我的女儿也这么说!我只能杀了她……”

埃德茫然地看着他,他的脑子本能地拒绝着他听到的东西。即使伊斯在狂怒中扑上去将男人撞翻在地,紧紧地扼住了对方的咽喉。他也只是怔怔地看着,像是被噩梦魇住,无论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猝不及防的野蛮人试图反抗,却在那个小男孩的怒吼声中完全失去了力量。

“伊斯!”闻声而来斯科特冲过来把伊斯用力拖开,“松手!你快掐死他了!”

“他杀了玛蒂尔达。”埃德在一边用恍惚的声音告sù

他,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任何人的命——但这一刻他真心觉得那个野蛮人死有余辜。

“玛蒂尔达?”斯科特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名字,埃德提起过那个被伊斯抓走又送回去的女人和那几个孩子,他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伊斯当众掐死一个野蛮人。

“伊斯!!”他吼着。试图掰开伊斯的手指,“别这样!想想你在干什么!”

伊斯猛地扭头看着他,双眼在近乎疯狂的怒火中烧成一片金黄,白色的鳞片开始在脸上蔓延,尖利的爪子刺穿了野蛮人的喉咙。鲜血涌了出来,但伊斯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我知dào

我在干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回答,声音冷得像冰。

“……退后!”斯科特向身后越来越多的人群吼道,意识到事情不太妙。

再回过头时,眼前已经一片银白,突然伸展开来的巨龙的双翼轻易把他拍到一边。他迅速翻身而起,那个小小的男孩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条巨大的冰龙盘踞在雪地之上,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重重地把恐惧敲进每个人的心底。

声音和动作都在瞬间凝固,周围一片死寂,片刻之后才爆fā

出慌乱的叫声。围观者四散而逃,但更多人开始寻找武器。

斯科特大声叫着也同样摔倒在地。爬起来时看起来多少清醒了一点的埃德。

“去找凯伦和精灵!”他冲他大叫,“还有达顿!别让他们攻击伊斯!”

埃德点着头,盯着已经变成冰龙的朋友,神色间依然有些茫然,但还是很快转身跑开。只是不断回头。

冰龙垂下头,爪下的野蛮人已经一动不动,涣散的双眼里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已经死了。

它知dào

它干了什么,但它并不后悔。

它后悔的是没有送玛蒂尔达回家——卡斯丹森林,她真zhèng

的家,那里或许还有她的亲人,即使她真的愚蠢到去告sù

每一个人她遇到了一条并不邪恶的冰龙,也至少不会被杀。她可能会被当成疯子关起来……但至少还能活下去。

那个天真的蠢女人。它差点真的就杀了她,它让她平白地担惊受怕了那么久,甚至不记得自己对她说过哪怕一句稍微温和一些的话……她却因为它而死了。

哪怕她说的是实话。

它不介yì

她撒谎,不介yì

她慌乱地笑着对它说了“我会告sù

我的孩子们我遇上了一条有点凶但一点也不坏的冰龙”之后转头就去控诉它有多么可怕。它能够接受那些。

可它不能接受她的死,无论如何也不能。

十几天里短暂而虚幻的假象如此轻易被粉碎,在绝望之后它反而平静下来——它怎么会变得跟埃德一样天真得可笑?还是说形体的改变真的会改变心智?这没用……无论它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都没用,人们根本不打算去了解一条龙,它永远都只是一个邪恶的象征,永远只能得到畏惧与憎恨。

“伊斯!”

它听见娜里亚的叫声,但竭力不去看她一眼。它也能听见斯科特咆哮着阻止那些想要攻击它的野蛮人,即使明知那些攻击根本伤害不了它。

龙没有眼泪,但它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破碎的声音。

那是它一直想要避免的——让它在意的人伤心,给他们带来麻烦和危险。但它终究还是没办法做到。

一切注定如此。

冰龙拍打着双翼,飞了起来。它得离开——远远地离开,带着那些它会永远视如珍宝的记忆,去一个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人找到的地方。

它早该这么做的。

冰龙冲上天空,一次也没有回头。蓝天之下。它白色的身躯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上.

“一团糟。”莫克对着诺威摇头,“完全一团糟。”

诺威也只能苦笑。

伊斯在最不恰当的时间和地点变成了冰龙,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一个野蛮人——斯科特绝望地试了无数次。直到半精灵厉声制止了他也没能救回来。

整件事情简直没法收拾,而且给达顿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好不容易似乎要团结起来的野蛮人部落也面临更大的危机。

斯科特完全没能帮上忙,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他像是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燃烧的怒火,不需yào

靠近都能感觉到那灼人的温度。他似乎也根本不在意野蛮人对他的尊敬变成了猜疑和恐惧——他们相信他其实也是一条龙。

如果不是凯勒布瑞恩干脆利落地用手杖猛敲他的头让他晕倒在地,他差点就扑上去扭断了宣称伊斯跟死灵法师一样是野蛮人的敌人、应该被消灭的德尔玛的脖子,而在那之前,他已经一拳打碎了德尔玛的下巴。

“我还以为斯科特是个成熟可靠的家伙。”莫克叹着气,“至少之前看起来是这样。”他跟斯科特不熟,但多多少少还有点佩服那个人类所做的一切。无论是独自面对上百亡灵,还是迅速地让两个原本彼此看不顺眼的部落的年轻人团结起来,完全依照他的计划行事,以及,坦然地对着达顿和斯奥承认他弟弟是一条龙。并且强调“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好吧,或许算不上成熟,但至少还是可靠的。但现在……

因为冲动之下差点对凯勒布瑞恩用了法术,他被半精灵一怒之下用一根显然附有魔法的链子锁在了帐篷里,由阿坎看着,让他“冷静一下”。

“凯勒布瑞恩说他‘自大、冲动、没脑子、幼稚得令人发指’……我想他比我们更了解斯科特。”诺威回忆着半精灵冷着脸大骂斯科特那难得一见的场面,当时诺威尴尬地想要离开。却被执意偷听到底的泰丝拖住不放。而斯科特一句也没有反驳。

“艾伦?卡沃到底有多可怕才能压得住这些家伙,让他们都乖乖听话?”泰丝在那之后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连带着投向娜里亚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尊敬。

埃德失魂落魄了一阵儿,令人意wài

地更快冷静下来,恢复了精神。虽然他深信一切都是他的错——玛蒂尔达的死是他的错,他不该怂恿她告sù

每一个人伊斯并不邪恶;伊斯在最坏的时机变身还杀了人也是他的错。他不该得yì

忘形地拖着他去找那个野蛮人……但抱着头缩在角落里骂自己该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现在愿意让莫克带着他向所有人介shào

“这就是死灵法师的洞穴里帮野蛮人救出了几十个小孩的年轻人”了,也并没有像泰丝预言的那样,锲而不舍得像个疯子一样抓住每一个人,告sù

他们“另一个年轻人就是那条冰龙”或者“冰龙杀了那个野蛮人因为那个野蛮人杀了他朋友”。

“他们不会相信我。”埃德说,“在我变得更值得相信之前。”

这句话让泰丝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久。差点以为他跟斯科特交换了灵魂。

即使是“更值得信任”的矮人莫克告sù

了野蛮人同样的事实,也没有多少人相信他。早已知dào

真相的达顿和斯奥让营地恢复了稳定,但没有办法改变德尔玛的决定——那个恼羞成怒的野蛮人几乎是立kè

带人离开了营地,甚至有些人其他部落的人选择了跟他一起离开。原本可能达成的联盟就这样毁于一旦。

虽然斯奥貌似淡然地说了句“巴罗原本也没什么诚意”,但达顿的脸色还是不太好kàn

。他没有把营地里这些非野蛮人都赶出去已经很不错了。

娜里亚计划着去追伊斯,反正离艾伦给她的期限还有一段时间,她可不会让伊斯以这种方式离开。

但看着凯勒布瑞恩漠无表情的脸,诺威就是知dào

,伊斯恐怕根本没有脱离他的掌握。

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半精灵心生畏惧.

第一百八十六章 风中之声

冰龙走进洞穴的时候,迎接它的只有一片黑暗和寂静。

那才是它应该习惯的东西。

它走到熟悉的位置,趴了下来。这里不会再有某个多嘴的家伙,即使它没有任何回应也会说个不停,不会再有小小的火堆边那个瘦弱的女人,一头乱发,羞怯而紧张,总是炖着难喝的肉汤,在婴儿放声哭泣的时候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柔声安慰,连看都不敢看它一眼。

闭上眼睛的时候,冰龙隐约还能够听到那响亮的啼哭声——现在,似乎连那个都让它有些怀念。周围实在太过安静,静得令人发狂。

但冰龙没有动弹,它得习惯这个。

它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还会回到这里。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收起双翼滑了进来。

它得飞上很远很远的距离才能回到那座孤岛,所以应该先睡上一觉——它只能这样告sù

自己,然后将头藏在了翅膀下面。

对不起……

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哭泣着道歉,可它不愿去想那是谁,又是为谁而发.

斯科特只听见了阿坎离开时的脚步声,但他能感觉到凯勒布瑞恩站在了他的面前。

曾经打算用来对付伊斯的链子现在牢牢地困在他自己身上。斯科特知dào

,他纯粹是自作自受。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凯勒布瑞恩制服了他,他不知dào

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再一次,他让自己的意识消失在怒火之中。即使是治疗而不是攻击法术,过度使用力量也依然能让他失控。他很清楚那个男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却还是绝望地想要救回他——只要他不死,哪怕伊斯在所有人面前变成了冰龙,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他毕竟不是神,更何况神明都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让死者复生的奇迹出现在这个世界。

他能记得他做了什么,那让他满心愧疚——不包括给德尔玛的那一拳,那个不听任何解释。一心想要杀掉伊斯的野蛮人活该被揍。

但他甚至想对凯勒布瑞恩动手……现在想起来简直毛骨悚然。

“还想连我都烧了吗?”半精灵冷冷地问。

斯科特垂头不语,隔了好一会儿才沮丧地摇摇头。

半精灵伸手扯掉了斯科特身上细细的铁链,就像它原本就只是随随便便地搭在那儿而已。

“白痴。”他骂道。

斯科特没敢反驳。

“有多糟?”沉默了片刻他才问道,声音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而干涩难听。

“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有多糟?”半精灵毫不客气地用手杖戳戳他的胸口。“下一次你发疯的时候我可不一定还能在这里阻止你,你想变成比伊斯更受欢迎的追杀对象吗?真是一对好兄弟。”

斯科特缩了一下,没有吭声。

“劳根一点也没说错,有时候你简直像驴一样又倔又蠢,还自以为聪明又伟大。”

那一针见血的评价让斯科特把头垂得更低,但依然一声不吭。

“当初就不该把那个孩子交给你。让他跟着尼亚都会好得多,至少不会这么别扭。”

这次斯科特终于抬起头,恼怒地瞪着半精灵:“他十岁之前一点也不别扭!”

“你想说这是艾伦的错?我很愿意代你转告。”

斯科特又把头低下去了。但之前那沉重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掉进地狱的气息也轻松了一些,让他至少能够呼吸。

凯勒布瑞恩终于盘腿坐在了他面前的毯子上。

“不算太糟。”他现在才回答斯科特最初的问题,“那个所谓的联盟原本就不可能成功。达顿自己也知dào

。最糟的是大部分人都相信你也是条龙,你所有的举动都别有用心——”

“我不在乎这个。”斯科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没有伊斯的消息吗?”

半精灵没说话,但他阴森的目光让斯科特立kè

紧紧地闭上了嘴,正襟危坐。

半精灵这才冷冷地继xù

:“如果你曾经想要让人类和野蛮人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糟。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而达顿如果再继xù

袒护你,很可能会被其他部落,甚至被他自己的部落所孤立。认识你算他倒霉。”

最后这句话让斯科特无言以对。他的确辜负了达顿对他的信任。

“……但这些麻烦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凯勒布瑞恩淡淡地说。

斯科特并不怎么惊讶地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扩散开来:“我就知dào

你会有办法!”.

冰龙懒洋洋地乘着气流,沿着巨人之脊向北飞去。

即使睡了长长的一觉,它也还是无精打采。好有几次它都发xiàn

自己不由自主地偏离了方向,似乎想要飞回营地。

每一次它都只是默默地把自己拉回来。更加地无精打采。

它知dào

这样相当不负责任——它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然后就拍拍翅膀飞走了,让斯科特和埃德他们为它收拾残局。

但即使回去,除了把事情弄得更糟,它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它又不可能真的以死谢罪。而且老实说,它也一点儿都不想因为弄死杀了玛蒂尔达的野蛮人而死。

“伊斯!”

耳边突然传来的清晰的声音让冰龙吓了一跳。猛地向下坠了一段才又摇摇晃晃地拉起来。

它偶尔也会有些幻听,隐隐约约地觉得像是有人在叫它,但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楚得就像有人对着它的耳朵在喊。

“伊斯!你能听见吗?”

“……斯科特?”又一声呼唤让冰龙疑惑地叫出声,它能听得出那个声音。而且那绝对不是幻听。

它开始左右张望,又觉得自己是在犯傻,除非斯科特真的也是一条龙,否则他不可能出现在这云层之上的高空。

而且斯科特显然听不见它的声音。

它听见斯科特叹了一口气——它居然能听见他在叹气!——然后说道:“伊斯,你得回来,我们需yào

你。”

“不,你们不需yào

。”既然斯科特听不到。冰龙干脆说给自己听。

“我在上次我们从地下传送出来的地方等你,伊斯……别这么轻易放qì

。你知dào

我们不会,不管你——”

那声音突然消失,让冰龙忍不住叫了一声“斯科特?”

它当然没有得到回答。

它并没有往回飞。耳边除了风声之外也再没有别的声音。让它怀疑之前那个真的只是幻觉。

但那显然不是。那个神神mì

秘的半精灵一定在它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说不定即使它逃到孤岛上他也能知dào

它在哪儿,然后那些不死心的家伙就会追上来……

它不觉得斯科特真的需yào

它,它更在意的是那突然断掉的声音——斯科特等它的地方并不安全。

冰龙懊恼地低吼一声,唾弃着自己从来就坚定不起来的决心,转身飞了回去.

图姆打量着眼前身材细弱,像是还没有开始发育的少年。他知dào

莉迪亚的学徒都很年轻——但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年轻的,他显然都还没有成年。

少年十分安静,甚至显得有些羞怯,暗金色的短发伏贴地搭在额头上。在图姆打量他的时候就只是微微垂下头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你叫什么?”图姆问到,“还是叫你‘学徒’就行了?”

“霍安?肖。”少年轻声回答,短暂地抬了下眼睛。那种纯净的天蓝色让他看起来跟“死灵法师”这个名字完全不相称。

“莉迪亚让你带来了什么?”

霍安默不作声地从腰间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交给了图姆。

图姆盯着瓶子里那一点点无色的液体,皱了皱眉:“毒药?”这种东西他自己就能做出一堆来。

“和疾病……或诅咒。”霍安说。

图姆终于有了一点兴趣:“说下去。”

“只需yào

让一个人喝下它就能制造一场瘟疫——至少看起来像是一场瘟疫,但事实上,那是一种诅咒,能够吞噬人的生命和灵魂,十天内就能消灭一整个村子的人。它已经被试验过,对人类十分有效。”

“如果连灵魂都被吞噬……那对我们有什么用?”

“最先消失的是记忆。最后留下的是本能,只要能掌握好时机,它能为我们节省很多时间。

“……但对野蛮人可不一定。”

霍安再次低下头,算是默认。

“所以莉迪亚是想让我拿它再做一次试验?”图姆笑了笑,并不怎么介yì

。莉迪亚的实验通常都有十分有趣的结果,“她是想为疫病之神增加信徒吗?那位神祗可不会因此而垂青于我们——而这里的野蛮人也根本不信神。”

霍安事实上也并不明白莉迪亚真zhèng

的用意。她有无数奇怪的实验分散给不同地方的死灵法师。从不说明原因,对结果算成功还是失败也不置一词,有些看起来就像是她一时的突发奇想——因为过不了多久她自己就会忘掉,而在死灵法师们告sù

她结果时惊讶地挑眉。

他只能告sù

图姆他知dào

的东西:“没有任何神祗的牧师能够完全治疗这种疾病……除了那位新神,耐瑟斯。但我们还不知dào

原因。”

莉迪亚似乎已经知dào

了一些,但在她能够完全确定之前,她不会把自己的怀疑告sù

任何人。

“耐瑟斯……”图姆皱眉,他还没有弄清那个牧师到底信奉哪个神祗,那个神mì

的家伙就和冰龙一起消失在了塌陷的山峰之下。无论如何,他至少不会再爬出来给他找麻烦。

“图姆大师!”有人匆匆地走了进来,比平常提得更高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得的兴奋:“那条冰龙还活着!它刚刚从我们头顶飞过。”.

第一百八十七章 乘龙

斯科特心神不定地踱来踱去,不停地抬头看向天空。虽然泰丝曾经说过只要他站在那里大叫一声“伊斯!”,他听话的弟弟就会乖乖飞过来,但他可没有那样的信心。而凯勒布瑞恩又不肯让他再多说哪怕半句。

半精灵看起来倒是十分笃定。阳光之下,他微微眯着眼睛,靠着手杖站在那里,斯科特偶尔会觉得光线像是透过了他的身体,他装作无意地去碰了一下——半精灵还在那儿,实实在在的,而且像是知dào

他在干什么一样瞪了他一眼。

他只好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继xù

踱来踱去。

当冰龙从一大团云里冲出来的时候,斯科特差点像小孩子那样跳起来。

“伊斯!”他放声大叫,没办法控zhì

自己的笑容。

冰龙在他们上空转了好几圈才落了下来,然后就蹲在了他们不远处,不肯靠近。

“你们不该来这儿。”它不高兴地说,“谁知dào

这附近还有什么东西?还有……那个老家伙是谁?”

斯奥,奔鹿部落的老萨满,并没有因为这样无礼的称呼而生气,也没有因为面对一条巨龙而退缩。“斯奥。”他指指自己,算是介shào

,依然泰然自若地佝偻着,并未随衰老而浑浊的双眼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冰龙。

凯勒布瑞恩向冰龙招招手:“过来,我们得尽快解决这件事。”

冰龙疑惑地瞪了他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它很想知dào

半精灵到底想干什么。

“低头。”

“……为什么?!”

“把你耳朵里的东西弄出来。”半精灵平静地说,“如果它死在里面,你这辈子都会有幻听。”

冰龙恼怒地咆哮:“果然是你!你到底还对我做过什么!——等下,什么叫‘死在里面’?!那东西是活的吗?!”

它拼命摇着头,那爪子去挠着,突然觉得耳朵里痒得要死,

半精灵皱眉:“你到底要不要拿出来。”

冰龙从鼻孔里喷出一团寒气,不情愿地趴下来,把头搁在半精灵的面前。

半精灵打量着一下它巨大的头颅。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单手一撑,轻松地跳到了它的脖子上。

“……我的耳朵不在那儿!”冰龙吼道,隐约觉得自己是被骗了。

“我们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好好谈谈。之后我会帮你弄出来。”半精灵安慰似的拍拍它。

冰龙觉得它该把这个可恶的家伙甩到半空去。但看着站在一边的斯科特带着越来越无法掩饰的笑容,向它警告似的摇头,它气恼地在喉咙里咕噜一声,没敢付诸行动。

在斯科特试图帮zhù

斯奥也爬上它的脖子的时候冰龙愤nù

地咆哮了一声,向一边闪开——它好歹也是一条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骑在它脖子上的!

“伊斯……就当帮我一个忙。”斯科特有点哭笑不得地安抚着它,“这件事很重yào

,我们得带上斯奥,他是个值得尊敬的萨满,而且可比你老多了……即使让他骑在你脖子上也不会有损你的威严……”

斯奥只是微笑着在一边观赏一个人类如何安抚一条龙。似乎觉得那非常有趣。

冰龙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让步了,等斯奥和斯科特都坐到了它脖子上,它扇动着翅膀,怒气冲冲地问:“去哪儿?”

“去寻找野蛮人的祖先们。”凯勒布瑞恩回答,“去寻找那些消失的灵魂。”

“徘徊在这个世界的灵魂都迟早会消失!”冰龙没好气地回答。低低地飞了起来。

“不是像这样。”半精灵平静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到它耳边,“你明白我的意思,伊斯,你的许多祖先都选择生活在冰原,生活在巨人之脊的高山之巅,可不只是因为喜欢这里寒冷的天气。你该比我更了解野蛮人,他们的诞生与命运……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种族都更像你们。”

“……一点也不像!”冰龙恼怒地否认。半精灵却只是轻声一笑,恍若未闻.

泰丝钻出帐篷,开开心心去找哈尔和他的驯鹿。

前两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就在伊斯变成一条冰龙头也不回地飞走之后,像是在告sù

人们,寒冷的冬天还没那么快结束。太阳很快又回来了,阳光依然照得泰丝满头红发艳丽夺目。只不过,现在人们看她的目光可没有从前那么友好了。

但泰丝?谢帕德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目光?她依然灿烂地对着每个人微笑——更加灿烂地微笑,直到对方神色尴尬地快步离开为止。

即使被各种猜疑所包围,他们现在也依然还是达顿的客人,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

幸好哈尔对他们的态度没有什么改变。不然泰丝可能真的会有一点小小的伤心,她喜欢哈尔的驯鹿,也喜欢哈尔。

“哈尔!”她大叫着冲向高大的混血儿,阿坎正坐在他的雪橇上,对着他比比划划,他们现在是很好的朋友,因为哈尔耐心又温和——而且也没什么事可做,有大把的时间陪阿坎“聊天”。

哈尔冲她笑笑。老实的混血儿刚从卡斯丹森林带回了他的同伴们,就跟他们一起目睹了伊斯从一个小男孩变成一条冰龙的,令人震撼的场面——小男孩在他回来的那天还跟埃德一起来看过他,当时伊斯没什么兴趣地看了他的驯鹿几眼,而那两只驯鹿却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乱跳了好一阵儿,差点挣脱挽带逃走。

显然,动物们的直觉要比人类和野蛮人都厉害多了,可惜它们没办法告sù

哈尔。

但即使如此,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哈尔还是像从前一样对待他的人类和精灵朋友。埃德还特意来解释了一切,并向他道歉。但哈尔其实并不在意——他们都不在意他是个混血儿,他又为什么要在意他们有一个冰龙朋友?

“为什么不带娜里亚一起来呢?”哈尔问正往驯鹿身上爬的泰丝,“整天待在帐篷里只会让心情更糟的。”

“哦,她不肯出来。”泰丝回答,“她说她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找人打架,所以就还是算啦。”

即使斯科特离开时向她保证过一定会把伊斯带回来,娜里亚的心情还是十分恶劣。泰丝一点也不怀疑她一出帐篷就能迅速找到打架的理由。黑发女孩正在学习如何控zhì

自己容易激动的坏脾气,但还远远达不到泰丝这种视所有她不在意的人为无物的境界。

“泰丝!”

埃德冲着他们跑了过来,神色有点慌张:“诺威在哪儿?”

“多半是跟莫克在一起。”泰丝说,“你又闯什么祸了吗?”

埃德摇头:“纳普回来了。但是他……”

“哎呀……如果那家伙听说自己最尊敬的牧师大人是一条龙的哥哥,脸上不知dào

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泰丝露出诡异的笑容。

“那可不是我们唯一需yào

担心的东西。”埃德愁眉苦脸地说,“他还为我们带回了……几个朋友。”

他已经不需yào

解释,因为泰丝正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身后几个正向他们走过来的人:“见鬼!柯林斯神殿那些不可靠的家伙连一个疯掉的圣骑士都抓不住吗?”

她只见过他一面,但那张压抑着怒火和仇恨的阴沉面孔很难忘记。

“拜厄……”埃德呻吟着把头埋进驯鹿的长毛里,“我就知dào

他不会放过伊斯的……他居然还找到人帮他!”

“哦,那些家伙是雇佣兵,只要有人出钱什么都肯干。”泰丝耸耸肩。

“意思是,如果我出更多钱的话。他们就会离开?”埃德抬起头,带着一丝希望问道。

“真可惜,钱不是万能的,出钱的家伙。”泰丝拍拍他的头,“即使是雇佣兵也得守自己的规矩。除非雇主变卦,他们已经接下来的生意就一定会做到底,要么成功,要么死——至少我认识的那个是这样。”

她举起双手,兴高采烈地呼唤着:“罗莎!你是来杀我们的吗?”

“……罗莎?”埃德想起了这个名字,那让他的脸色渐渐苍白:“门罗的姐姐?那个……”

“那个守在自己家门前杀人杀得血流成河的家伙。”泰丝对他眨眨眼,“恭喜!你不是一直很想见到她的吗?”

“不是在她收了钱要杀我们的时候!”埃德叫道。

“我只收了杀那条龙的钱。”身后有人这样告sù

他。语气平静。

埃德僵硬地转过身,努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面前是一个清爽秀丽,身材窈窕的女人,合身的旧皮甲外披着一件厚厚的羊毛斗篷,浅褐色的头发削得比他还要短,既不高大魁梧。也没有满脸杀气,平平常常,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战士。

她甚至对他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向泰丝伸出双手,脸上的表情像是看见了自己宠爱的小妹妹:“泰丝。你的精灵呢?你这次可跑得真够远的。”

泰丝直接从驯鹿上扑进了罗莎的怀里,而罗莎也稳稳地接住了她。

“想我了吗?”泰丝大笑着问。

“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来?”罗莎半开玩笑地说。

“罗莎!”有人在不远处叫着,生硬的语气里带着不满。

罗莎回头看了一眼,随口应道“就来!”然后对泰丝叹了一口气:“麻烦的男人。”

埃德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她们微笑着拥bào

,挥手道别,如果不是拜厄冰冷的目光还像刀子一样往他身上扎,险些以为这些跟着邦普而来的家伙真的是他们的朋友。

“她看起来很喜欢你。”他只能干巴巴地说。

“是很喜欢,他们一家都很喜欢我。”泰丝得yì

地挺胸,“她的父亲也是诺威的朋友。”

“那她为什么还会接下这个……生意?她不知dào

你们在帮我和娜里亚吗?”

泰丝若有所思地歪着头:“我想她知dào

。”

埃德就完全不知dào

该说什么好了。

泰丝看他一眼,伸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头:“别担心,我不会扔下你和甜心的。”

埃德倒真没有担心过这个。

他看着诺威和莫克匆匆地走过来——精灵脸上的表情甚至比他还要惊讶——想了一想,还是硬着头皮挪了过去。

该面对的逃也逃不过,是他把诺威和泰丝拖进这场冒险,即使是在这种莫名尴尬又麻烦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如果能通知斯科特找到伊斯直接逃走就好了——他绝望地想着,但他甚至不知dào

他们现在在哪儿.

第一百八十八章 灵魂陷阱(上)

伊斯的头再一次靠在了斯科特的肩膀上,然后开始往下滑。

斯科特小心地接住了他,让他慢慢地躺倒在毯子上,这一次,累坏了的冰龙在他身边缩成一团,没再醒过来。

这个洞穴是凯勒布瑞恩看到的,它狭小得几乎不能称之为洞穴,顶多算是一条缝隙,冰龙只有变成人才能待在这里,但在巨人之脊寒风呼啸的群山间找到一个栖身之地并不容易,累得够呛的伊斯也没力qì

计较那么多了。

他们已经在巨人之脊的群山间盘旋了好几天,斯科特开始觉得这是徒劳,但他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如果能够成功的话,这的确是消除野蛮人敌意的最好的方法。

一直在闭幕冥想的斯奥突然睁开眼睛,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我们已经很近了。”凯勒布瑞恩说。

斯科特希望那是真的,这几天斯奥所感觉到的飘忽不定的召唤是他们唯一的指引。

“我快要死了。”老萨满曾经如此平静地向他解释,“那让我的灵魂与所有逝者的灵魂更加接近,他们在召唤我,我能听见。”

听起来实在不怎么可靠,但既然凯勒布瑞恩觉得行得通,试一试也无妨。半精灵的主意经常匪夷所思,却总是能通过某种奇怪的方式达到原本的目的。如果他们真能让那些野蛮人的灵魂重回冰原,回应萨满们的召唤,斯科特希望他们能明明白白地告sù

他们的后代,现在在他身边睡得迷迷糊糊……甚至丢脸地流着口水的冰龙,绝对不是他们的敌人。

伊斯的身体突然抽搐似的一抖,猛地坐了起来。

“……伊斯?”斯科特疑惑地问。

伊斯却只是茫然地把头扭向洞外:“你有没有听见那个?”

斯科特侧耳细听,外面只有呜呜的风声。

“你听见了什么?”凯勒布瑞恩开口问道。

伊斯眨眨眼,像是慢慢清醒了过来。

“……没什么。”他有些恼怒地说,“我听错了。”

半精灵却不肯放过他:“你是一条龙,得相信自己的直觉。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吼声……一条龙的怒吼,那不可能。”伊斯懊恼地揉着脸。

“别那么轻易说‘不可能’。”半精灵淡淡地说,

“这个世界还能剩下几条龙?我已经杀死了一条,你想说我还能在巨人之脊碰上另外一条吗?”伊斯声音里的沮丧渐渐变成悲哀。“这里一向是冰龙的地盘……而我已经是最后一条冰龙。”

洞里安静了好一阵儿,直到斯奥又突兀地开始唱起歌来。

他苍老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并不难听。斯科特从那简单的、不断重复的旋律里听出几分悲壮,情不自禁地轻声问道:“他在唱什么?”

他知dào

伊斯能听得懂。

“……巨人与诸神的最后之战。”伊斯怔怔地回答,“你知dào

吗?这真有点奇怪,野蛮人只有自己的语言,没有文字,可他们用歌谣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历史,却比精灵、矮人和人类郑重其事地用各种文字书写在纸上的历史都更接近真实。”

斯科特很想问一问那真实的历史,却又不想错过老萨满低低的吟唱。巨人。传说中诸神的第一个造物,以极其惨烈的方式被灭绝。在精灵的记载之中,是因为对精灵——诸神创造的第二个种族的嫉妒,使得巨人对自己的创造者有了诸多不满,最终开始反抗。想要将诸神逐出这个世界。他们的灭亡纯属咎由自取,但他们的强dà

,和甚至敢于与自己的创造者对抗的勇气,却也在传说中以极其隐讳的方式被敬畏着。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知dào

真相到底是什么。巨人的文明和他们本身一样被彻底抹去,极北之地的严酷和粗暴蛮横,不敬诸神的野蛮人阻止了好奇的冒险者。当传说逐渐远去。甚至有越来越多的人怀疑巨人是否真的存zài

过。

但埃德带着惊叹跟斯科特提起过死灵法师们想要挖掘出来的那根巨人的骨头——他们是存zài

的,而野蛮人更是从未怀疑过自己是巨人的后代。

老人悠长的歌声中,斯科特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那遥远的,一万多年前的历史,在他的梦中隐约浮现。

他梦见自己飞向尼梅因,那尚未建成便被毁去的城市。它巍峨的塔楼高过这世界最高的山峰。一些巨大的身影盘旋于城市的上空,伸展的双翼有无法飞行的生物永远难以企及的优雅,披满全身的鳞甲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那是远古的巨龙.

“那边。”凯勒布瑞恩用左脚踢了踢冰龙的脖子,换来一声恼怒的咆哮。

“我又不是马!”冰龙不满地吼着,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向着左边飞去。

“低一点。”凯勒布瑞恩吩咐着。对冰龙的抱怨完全不以为意。

半精灵的视力并不比冰龙敏锐,但他比冰龙要更加细心。斯奥已经表示他所感觉到的召唤就来自附近,地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异常,银白的雪,浅蓝的冰川,黑色的岩石,仿佛从它们被创造之日起就从未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往回绕,再低一点。”半精灵整个身体都几乎趴在了冰龙的脖子上,银灰色的双眼紧盯着地面上的某一点。

“那边好像有个洞口?”在冰龙低低地掠过一片倾斜的岩石时,斯科特不太确定地开口。被雪地发射的光晃了这么久,他早已两眼发花。

“下去看看。”半精灵说。

冰龙轰然降落,低下头让骑在它脖子上的人一个接一个跳下来,挑剔地扫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小小的,黑乎乎的洞口。

“我进不去!”它大声宣bù



“变成人。”半精灵头也不回地说,“大小都行,就当练习。”

冰龙怒吼一声,非常认真地考lǜ

着要不要干脆拦腰一口把这个讨厌的牧师咬成两截,或者冻成一根冰条儿,就挂在它刚刚飞过的那个断崖上面!

“伊斯,伊斯。”斯科特赶紧安抚地拍拍它的前腿。“你就待在这儿也行,说不定里面什么也没有,你还得继xù

飞。”

冰龙不高兴地喷出一团寒气,拿爪子猛刨着雪地。斯科特转身几步跟上了半精灵。在进入那隐藏在岩石之下,有些过圆的洞口时,不出意料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伊斯一声不吭地跟在了他后面。

柔和的光芒从凯勒布瑞恩的手杖上漾开。斯科特好奇地伸手去触摸光滑得微微反光的石壁,那里面几乎能印出他们的影子。

“这可不像是天然形成的洞。”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喜。

“事实上,它是。”半精灵牧师毫无起伏的声音表现出毫无掩饰的鄙视,“这是冰原苔虫吐出的液体侵蚀了岩石,然后用身体钻出来的洞。”

在半精灵面前永远显得孤陋寡闻的斯科特讪讪地一笑:“所以里面只是有条虫?”

“或许不止如此。”半精灵淡淡地说。

他们继xù

前进,在一条虫开出来的弯弯曲曲的通道里蜿蜒前行,没过多久,突然显得急切起来的老萨满证明了半精灵的话。

他激动地大叫着。粗鲁地把凯勒布瑞恩推到了一边,以对一个老人来说快得不正常的速度向前跑去。斯科特还从未见过老人如此失控的样子,惊讶地愣了一愣,正准bèi

向前追去,伊斯已经迅速地从他身边越过。

“让他去。”半精灵拦住了想要追上去的斯科特。“如果里面真有条冰原苔虫,他生存下来的机会比你大。”

斯科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就沿着黑暗的通道往前追,有点心惊胆战地听着前面突然传来的带着怒气的吼声和重物倒地的声音,没追多远就撞上了已经拖着老人往回走的伊斯。

“……怎么回事?!”就着身后透过来的光线,斯科特瞪着大半个身体拖在地上,软软地被伊斯揪着后领提在手里的还流了一脸血的老萨满。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他想打我,我敲晕了他。”伊斯一脸的理所当然。

“……”

斯科特无话可说地蹲下来,战战兢兢地去探老人的呼吸。

“他还活着呢!”伊斯不耐烦地说,“野蛮人没那么脆弱。”

“他说不定都超过一百岁了,而你可是条龙!”斯科特不放心地查看着斯奥的头部,老人的头大概是被伊斯直接撞到了石头上。血糊了大半张脸,看起来委实有点可怕。

“干得不错。”慢条斯理地跟上来的半精灵开口称赞。

斯特科抬头瞪着他,已经不知dào

该说什么了。

“总比让他跑去喂了虫要好。”半精灵屈尊补充了一句,“而且你不觉得他进来之后就不太对劲吗?”

“也许他感觉到了那些召唤他的灵魂?”斯科特说。

“召唤?召唤不会让他这样失去理智。”凯勒布瑞恩弯下腰,伸手虚虚地抹过老人的脸。血迹和伤口转瞬间消失。

“你是说这里是个陷阱?”斯科特警觉地问。

“或许。”半精灵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会知dào

的。”

“可我们不需yào

他带路吗?”斯科特低头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斯奥。

“不。”半精灵说,“我可以带路。伊斯,拖上他。”

斯科特简直想要叹气,他对着伊斯摇摇头,将老人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也许一条龙和一个不知dào

活了多少年的半精灵没必要给一个近百岁的老野蛮人一点尊重,但他可不能如此失礼。

第一百八十九章 灵魂陷阱(下)

没人向斯科特解释冰原苔虫到底是种什么虫,但一条吐出的液体能腐蚀岩石,钻出的洞比野蛮人还要高那么一点点的虫,显而易见不会是什么温顺可爱的小东西,那让斯科特一直半是期待半是担心地提防着前面会突然出现一条巨大的虫轰隆隆地朝着他们冲过来。

他们渐渐深入地底。当圆溜溜的,虽然弯来弯去却没有岔路的通道走到了尽头,那条虫却始终没有踪影时,斯科特既松了一口气,又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眼下的情形有那么一点像二十多年前他跟艾伦他们一起冒险时……那短暂的时光或许是他一生里最快乐的,虽然总是充满了危险,甚至疯狂。

不过……

他看了一眼伊斯。

就算是那时的他也没想过养一条龙当弟弟这么疯狂的事。

凯勒布瑞恩手杖上的魔法光芒照亮了更为广阔的空间。黑色的岩石里丛生着一簇簇的水晶,像是在石头上开出了无数永不凋谢的花朵,反射着如梦幻般七彩的光芒。矮人们要是发xiàn

了这地方准会开心得发疯。

斯奥在斯科特的肩头咕哝一声,醒了过来。伊斯扭头看了一眼,斯科特立kè

提高了警惕。

“……他不动手,我就不动手。”伊斯向他保证。

“他动手你也不能动手!”斯科特严厉地说。

他把斯奥放了下来,歉意地看着老萨满神情恍惚地摇晃着头,在他有些站立不稳地东倒西歪的时候赶紧伸手搀扶。

老人似乎冷静了一些,至少没有再试图大叫大嚷地乱跑,但他的目光依旧直直地望着某个方向,完全无视那些美丽的水晶花朵。

他含糊地吐出了几个词,不顾一切的无限向往和竭尽全力的冷静自控在老人的双眼中纠结在一起,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抽搐,稀疏的胡子也随之抖动。

凯勒布瑞恩退回来,凝视着斯奥的双眼,开口道:“我可以施法让你的灵魂稳定一些……但我们还不知dào

前面会有什么情况,所以你最好还是努力控zhì

一下自己,或者我也可以敲晕你。”

斯科特努力忍下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老萨满倒是没在意半精灵的无礼,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过了好一阵儿才睁开,冲半精灵点点头,眼中狂热的光芒至少是暂时被压在了睿智的平静之下。

半精灵转身前行,斯奥紧跟在后,他们的脚步没有一点犹豫,像是十分确定自己的方向。

斯科特故yì

落后几步,一把抓住了伊斯,在他耳边低语:“看着点凯伦。”

“半精灵?”伊斯疑惑地看了一眼凯勒布瑞恩瘦削的背影,“不是那个老头?”

“……两个都看着点。”斯科特无奈地叹气。

倔强的半精灵牧师看起来神色如常,但斯科特注意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无论这里深藏着什么吸引了老萨满的东西,它对半精灵似乎也有着同样的影响,而斯科特和伊斯却没有丝毫感觉。

“我快要死了。”

斯奥平静的声音再次回响在斯科特的耳边。

“总之,小心一点。”斯科特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起来,他拍拍伊斯的肩膀,向着半精灵追了上去.

一路上丛生的水晶渐渐从小巧的花朵变成巨大的獠牙,或锋利的爪子,像是疯长得失去了控zhì

,高高地在他们头顶交错着,让斯科特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水晶的宫殿,满心赞叹的同时又担心那华丽的屋顶会塌到他们的头上。一些碎裂的水晶掉落在他们脚边,证明他的担心并非毫无缘由。

在这些水晶间穿行很容易迷路,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森林里的树,这一丛那一丛都没什么区别,甚至比树木还要密集,映在其中的人影也更容易使人迷惑。

但凯勒布瑞恩的脚步几乎没有丝毫停顿,而且越来越快,最后斯科特不得不追上去抓住了他,伊斯也赶紧抓住了两眼发直,旁若无人地继xù

往前的斯奥。

半精灵转过头瞪着斯科特,近乎透明的银灰色眼睛亮得异乎寻常。

“凯伦!”斯科特用双手紧抓着他的肩膀,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厉声叫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敢说‘我没事’,我就敲晕了你拖出去,说到做到!”

凯勒布瑞恩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微微垂下头,沉默了一阵儿才开口,语气中有着微妙的恼怒:“这是个陷阱。”.

光滑平坦的石面像是经过了仔细的打磨,微微闪光的符文仿佛水晶的粉末凝结而成,深深地嵌入石上的刻痕,包围着符文的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圆圈,它们相互交错着,看似毫无规律,但将所有交错的点相连,便形成一个漩涡状的符号。一颗只有拳头大小的宝石悬浮在那个符号的上方,缓缓地转动着,无数个棱面映出周围一圈宛如巨树般的水晶。

“就是那个。”凯勒布瑞恩低声说,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停下。”

斯科特远远看着那奇妙的景象,一时间竟也有些入迷。他们此刻正站在一片高地之上,越过一片犹如森林般的水晶,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那颗宝石,它吸收着光芒,也同时放射出光芒,变幻着难以描述的千万种色彩,又仿佛始终如一地纯粹,如刚刚融化的雪水般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杂质。

眼前的一切证明了凯勒布瑞恩的猜测——这是一个陷阱。

灵魂陷阱,犹如漩涡一般,能把所有无主的灵魂卷入,禁锢在宝石之中,拥有魔法之力的水晶增强了它的力量,徘徊在这个冰原上的灵魂都无法抗拒它的诱惑,那便是萨满们再也无法召唤到祖先的灵魂的原因。

这陷阱对活着的生物无效。生命是对灵魂最好的保护,一如灵魂是对生命最好的指引。如果不是离得这么近,斯奥即将离开身体的灵魂原本对此只有微弱的感觉,他也把那当成了祖先的召唤,只是平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当他无意间对凯勒布瑞恩提起时,半精灵牧师沉思片刻,告sù

他,这或许能够帮zhù

他们找到那些消失的灵魂。

他们的确找到了。但斯科特怀疑半精灵一开始就知dào

这是个陷阱,怀疑他也能感觉到同样的诱惑,尽管这样的猜测背后隐藏的真相让他的心慌不已。

凯勒布瑞恩轻轻挣开了一直抓着他手臂的斯科特,从腰包里摸索出一颗暗红色的果实,用力捏碎了它,在飞散的红色粉末中划出无形的符号,低声念出一长串咒语。

一连串小小的符文出现在空气中,它们闪着光,依次环绕在半精灵的头顶,首尾相连成一个光环,又如被风吹散般缓缓消失。

“现在没事了。”他说,“这个法术的力量可以成为灵魂的屏障。”

那原本是一种保护心智的法术,但同样也可以用于现在的情形。

斯科特盯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半精灵开始恼怒地瞪他,才犹犹豫豫地收回了保护般环绕在他身侧的双手。

“能给这个老……这位老人家也来上一发吗?!”伊斯用力扭住斯奥的手臂,在老人低吼着挣扎时竭力忍耐着往他脑袋上来一拳的冲动。

“这个法术只能用于自身。”半精灵搓着手指上残留的红色碎末,“而且材料也不够。我们得尽快解决。”

绝大多数法术都有一定的时效,越是复杂,能维持的时间便越短。

斯科特忽然转身用剑柄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斯奥的头上。伊斯拖起翻着白眼软倒在地的老萨满,有点不满地瞪着斯科特——凭什么他就可以敲!

“没时间了。”斯科特理直气壮地解释。

凯勒布瑞恩低下头,无声地笑了。

“小心。”在斯科特抽出长剑,一步步走向那陷阱的时候,他开口道:“无论是谁设下了这个陷阱,都不可能对它毫无保护。”

尽管这个地方已经足够隐蔽,如果不是那个冰原苔虫钻出的洞口,即使半精灵和斯奥都能感觉到它的存zài

,哪怕有一条冰龙供他们驱使,能轻易到达其他生物都无法到达的地方,想找到这里也极为困难。

伊斯把老萨满扛到肩上,跟上了斯科特,心中有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

小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和哥哥一起去冒险,他们会并肩作战,消灭最可怕的怪物,看见最不可思议的风景——而现在,那多少也算是实现了吧?.

虽然从高处看过去,他们离那个陷阱已经没有多少距离。但一旦进入那一片水晶之林,找出一条通路却不那么容易。

最终,不耐烦的伊斯把斯奥丢到一边,连一声提醒都没有地变成了冰龙,巨大的身躯旁,生长了千百年的水晶被挤压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碎裂开来,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让开!”它吼道。

斯科特无奈地摇着头让到一边,看着冰龙挥起爪子和长长的尾巴,用最粗暴的方式开出一条最短的路。

“早就该这么干了!”冰龙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得yì

,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银白色的身影从水晶中高高地跃起,扑向它的脖子。

“伊斯!!”斯科特吼道,半精灵的咒语声几乎同时响起,一道白色的光芒如无声的雷霆般从天而降,打在其中一个偷袭者的身上,却丝毫没能影响到他的动作。

半精灵挑起了半边的眉毛——他的魔法居然毫无用处,这可是颇为少见的情况。

冰龙及时地歪头,避过了一个,有力的长尾甩开了另一个。那力量足击碎岩石,但掉进水晶丛里的身影几乎是立kè

就跳了起来,对着冰龙喷出一发火球,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冰龙收拢双翼,惊讶地看着那两个不过比人类稍高一些,全身上下都像它一样闪烁着银白色的光泽,刻满无数符文的家伙,那似曾相识的模样勾起了它不好的回忆。

虽然身材略为娇小一下,材质也显然有所不同,但这两个家伙和之前在图姆的密室里弄断它的右臂和两根肋骨的铁魔像长得就像是兄弟。

“能抵御和施放魔法的魔像……”半精灵喃喃地说,“要制作这种东西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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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囚魂

“别再靠近陷阱!”凯勒布瑞恩出声警告,“解决这两个之前,触发更多的防御不是什么好主意。”

斯科特依言后退,长剑砍在一个魔像的身上时,他意识到,这见鬼的守卫者并不只是能抵御魔法那么简单。

他在与死灵法师的洞穴里弄丢了自己的剑,现在使用的是伊斯从图姆那儿摸出来的那柄。没有任何铭文或标记的单手长剑有着简单优雅的外形和附有魔法的锋利剑刃。对斯科特来说,这柄剑稍微嫌轻了一些,不是十分顺手,但他知dào

伊斯曾经用它一剑就刺穿了铁魔像的脖子,足以证明它绝非凡品。

而此刻,斯科特用尽全力的一击,也只让它在魔像的身上留下浅浅一条白色的痕迹,对人类来说,大概相当于连血都没怎么流的划伤而已。

斯科特发出挫败的低吼,翻滚着躲避随之而来的反击和向他当头砸下来的水晶。冰龙那声势巨大的战斗方式正不可避免地把周围都夷为平地,大块大块水晶石倒下来,在他身边砸得粉碎,让他花在躲避上的时间比花在攻击上的时间还要多。

“秘银。”凯勒布瑞恩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赞叹,“我都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过这种金属……这两个魔像可足够买下好几个王国了。”

半精灵现在显得十分悠闲。他试过了几种不同类型的魔法,全都无效,只得尽其所能地为斯科特和伊斯加上了防御和辅助,然后站在一边观战。而那两个魔像也完全当他,以及他脚边的斯奥都不存zài



无论使用了多么珍贵的金属,附加了多么强dà

的魔法,魔像毕竟无法拥有智慧,也无法接受太过复杂的命令。这两个魔像显然不知dào

“先干掉牧师”的重yào

性,或许因为冰龙是最接近陷阱的那一个,它们的攻击几乎全都击中在冰龙的身上。

魔像所能施放的魔法极其有限,很快便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战斗。它们的力qì

也与图姆的铁魔像相差无几,动作却敏捷得多。最让冰龙难以应付的是,它们居然还持有武器!

同样是秘银制造的双刃斧已经在冰龙的身上留下了好几处伤痕,即便有凯勒布瑞恩及时的治疗,也让它恼怒不已。它变成人类的时候已经输给过魔像一次,可不打算再输第二次!但它却很难对那两个招式简单却动作灵活的家伙造成伤害。

它的爪子和牙齿都无法穿透秘银,而它如今掌握的唯一一种攻击性的魔法只有喷吐,那对魔像又能有什么用处?它试过拔掉魔像的头或者四肢,但即便是它的力量也做不到这一点。它所能做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们拍飞,扔飞,或者砸飞出去,在一片脆响之中又摧毁几丛水晶,这徒劳无益的攻击让它开始暴躁起来。

在好几次差一点被咆哮着的冰龙踩在脚底下之后,斯科特不得不承认他实在不怎么擅长与一条龙联手对敌,即便那条龙是他的弟弟。而伊斯显然也完全不懂得配合——龙从来都是单打独斗的生物。

这情形实在令人头痛,但斯科特多少也有所发xiàn



“太重了!”他大声吼道,“它们只是包了层秘银的壳儿!”

秘银是一种极轻的金属,而从那两个魔像砸到水晶丛里的响动判断,它们可是分量十足。

凯勒布瑞恩对此并不意wài

,秘银极其罕有,而且魔像的重量也能成为它们的优势之一,完全用秘银来制造魔像奢侈且毫无必要。

但这一发xiàn

对他们能有多大的用处?就算只是一层秘银壳儿,也一样无法穿透。

“……斯科特,用你的火焰。”半精灵开口道,“尽量持续得久一些。”

这主意听起来有些奇怪,斯科特不认为他的火焰能融化秘银,尤其周围又没有什么可以燃烧的东西,即使它的温度的确比普通的火焰要高一些。但凯勒布瑞恩的主意通常都有他的道理。斯科特没有质疑,而是看准时机,对着一个刚被冰龙甩出去的魔像召唤出了那金红色的火焰,用他的力量维持着火焰的燃烧。

当那个浑身冒火的家伙撞击在冰龙身上的时候,冰龙爆fā

出了一声怒吼。被烧得发红的魔像本身成为了一件更为可怕的武器,在银白的鳞甲上留下了一片焦黑的痕迹。

斯科特的咒语停了下来,火焰随之熄灭。

“现在,伊斯,你的喷吐!”凯勒布瑞恩叫道,“对准烧红的那个!”

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无法抗拒的威严,冰龙恼怒地咆哮了一声,还是执行了来自一个半精灵的命令。它高扬起头,深深地吸气,而斯科特则冲向他的左侧,尽lì

引开另一个魔像的注意。一阵巨大的,如万箭破空时的呼啸声之后,洞里被高温炙烤过的空气突然间又冷得刺骨,周围的水晶和岩石发出一连串连续不断的噼啪声,破裂开来,在那之中,金属不一样的断裂声依旧清晰可辨。

高温之后的急速冷却让魔像身上那一层无比珍贵的秘银盔甲开始破裂,甚至蜷曲着翘了起来,随着魔像的动作成片成片地掉落在地上。原本银白闪亮,线条流畅,带着几分致命的优雅的魔像转眼间破破烂烂,狼狈不堪,看起来简直有些可怜。但那并没有影响它的动作,它高举起双刃斧,砍向冰龙的腹部。

伴随着一声咒语,一阵无形却巨大的冲击力砸在它的身上,将它远远抛开。

凯勒布瑞恩的魔法终于有了用处——正像他所判断的那样,魔像对魔法的防御源于刻在秘银上的咒文,一旦那一层盔甲脱落,他能做的就不只是给伊斯和斯科特疗伤而已。

不需yào

半精灵的吩咐,斯科特和冰龙对另一个魔像如法炮制。当斯科特咆哮着砍断被冰龙踩在脚下的魔像失去秘银防护的脖子的时候,凯勒布瑞恩也已经解决了他那个。

斯科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那种奇怪的沉重感——像是被某种炽热的雾气塞得太满,有些喘不过气似的烦躁。

“……斯奥在哪儿?”清醒一些之后,他立kè

发xiàn

原本躺在一边的老萨满失去了踪影.

冰龙一把就将快要冲进陷阱的斯奥按在了前爪之下。

“轻一点!”斯科特不得不提醒。

冰龙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抱怨似的咕噜。

谁也不知dào

这个老萨满是什么时候醒过来,又是怎么从那一团混乱之中闯过去,跑到距离陷阱如此之近的地方的。还差个几步,他的灵魂就有可能从他尚未结束的生命之中脱离出来,成为灵魂陷阱的牺牲品之一。

斯科特谨慎在站在凯勒布瑞恩的身边。此刻连他都似乎能够感觉到某种诱惑,想要踏入陷阱之中,离那颗奇异的宝石更近一些,甚至融入其中,成为它的一部分……他不知dào

凯勒布瑞恩之前为自己施加的防护还能持续多久,他得随时防着半精灵也像老萨满一般失去理智。

半精灵正垂头看着那颗宝石,他长久的沉默让斯科特有些不安。

“看起来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的防御。”他说着,向前一步,挡住了半精灵的视线,举剑砍向宝石。

“斯科特!”半精灵厉声喝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某种巨大的声响直接撞击在斯科特的脑子里,像是将他的灵魂都砸了出来,视线之中一片纯白的光线无声无息地爆开,吞噬了一切。

斯科特在一阵晕眩中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整个世界像是突然远离,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但眼前只有一片混乱,像是过去几十年岁月里发生过的每一幕都在他面前疯狂地旋转着,一点点绞成粉碎,不复存zài



他觉得他在呕吐,吐出所有的内脏,然后是骨骼和血肉,带着难以形容的痛苦和一种奇异的,像是放qì

一切,终得解脱的轻松,感觉他的生命随着最后一丝血液消散在无尽的虚空。

他的灵魂却并没有随之而去——它依旧被什么东西固执地拉扯着,不得自由。

“斯科特……斯科特!!”

那熟悉又陌生的呼唤执拗地不肯停止,一声又一声,慌乱渐渐变成惊恐,那其中的无助让他明明已经消失的心猛地一痛——他又感觉到了他的心脏。

它再次跳动起来,那逐渐平稳下来的节奏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神mì

的咒语,它一点一滴地带回了一切,从那个黑暗的、空无一物的世界边缘把斯科特拉了回来。

“蠢货!”

睁开眼睛时,迎接他的是伊斯红通通的眼眶和凯勒布瑞恩燃烧的怒火。

“你的脑子是被烧成灰了吗?!”

半精灵的声音近乎咆哮,斯科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气成这个样子。

但他没能骂下去。伊斯扑到了斯科特的身上,一声不吭地紧紧地抱住了他,僵硬的身体像是在发抖。

斯科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格格作响,但他只是轻拍着伊斯的背,轻声安慰:“我没事,伊斯,我没死……”

“就差一点!”

凯勒布瑞恩看起来依然非常想用手杖猛敲他的头,那让斯科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伊斯终于放开了他。他真的哭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无论他怎么恼怒地猛擦也擦不干净,反而把整张脸都擦得通红。

现在他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什么骄傲伟大的巨龙了,更像十年前那个被他抛下的小男孩。

“……抱歉。”斯科特讷讷地说。他也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冲动,想也没想就举剑砍了过去。

“等会再道歉吧。”半精灵脸色阴沉,“我们有新的同伴了。”

空气中有着微微的波动,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响起:“这真是……令人惊喜,或者可以称之为奇迹,不是吗?”

斯科特一瞬间脸色苍白。

他早该猜到,能布下这样的陷阱的人,在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莉迪亚……”

熟悉的名字仿佛还带着旧日的温度——一切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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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对峙

莉迪亚就站在灵魂陷阱的另一边。半精灵漠无表情地看着女法师,银灰色双眼犹如冰封的宝石,没人能猜得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他们之间,陷阱中心那颗宝石依旧不停旋转,投射出迷惑人心的光芒,却已经无法吸引任何人——或许除了一个。

斯科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目光短暂地投向陷阱边斯奥倒卧在地的身体。不知是谁再次敲晕了老萨满,但这一次斯科特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已经无暇去担心这倒霉的旅程会不会让老人悲哀地在死亡之前就先失去了他长久岁月里积累的智慧,只衷心希望他这次能够晕得久一点,至少不要引起莉迪亚的任何注意。

女法师从来喜怒无常,而她一弹指就能老斯奥灰飞烟灭,连凯勒布瑞恩也未必来得及出手相救。

他凝视着莉迪亚艳丽如昔的面孔,难言的苦涩自心底漫上喉间,连舌尖都似乎能品尝得到。

他曾以为她已经死了……她大概也曾以为他已经死了。然而这样的相逢——或许真是一种奇迹,却还不如在记忆中留着彼此最美好的笑容,永世不见。

莉迪亚?贝尔,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可以在任何危险之中以命相托……即使是现在,斯科特也无法否认,他曾经喜欢过她,在他刚刚加入艾伦的队伍的时候。

谁能不喜欢她呢?那个艳丽而狡黠,风姿绰约的女人,即使总显出几分傲慢也只是增添了她的魅力。那时斯科特才刚过二十岁,年轻得无法抗拒女法师那懒洋洋似笑非笑的双眼,深绿如幽潭,如此难解却迷人,让人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然而走进莉迪亚的心中就像是另一种冒险。斯科特总也弄不明白她若即若离的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为她品尝过嫉妒和失落。也曾为她与人拔剑相向,血溅当场,却在回头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得yì

时突然间一阵心寒。

那之后他停下了脚步,默默停留在喜欢与爱之间。保持着“同伴”之间应有的距离。他知dào

有人比他更有勇气,如今却身在地狱——字面意思上的,身在地狱。

想起那个小个子的盗贼,让斯科特猛地清醒过来。尼亚……那个瘦瘦的小家伙才是真zhèng

的奇迹,他生于黑暗,行走于阴影,心中却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充满光明。

他不该落得那样的结局。

但他张开嘴,却依然说不出一句话,哽在喉间的每一个词都被无数种不同的情绪撕扯成碎片,难以成句。

凯勒布瑞恩毫无起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停下。”他说。“以及现身吧,莉迪亚,你知dào

我看得见你。”

陷阱另一边的身影缓缓消失不见,莉迪亚出现在离他们更近的地方,在长袖的掩饰下微微动着的手指停了下来。轻笑出声:“就知dào

瞒不过你。”

她索性抱起了双臂,歪着头眯起了双眼:“凯勒布瑞恩……你早已不属于这个世界,为什么还不肯离去?”

那语气中的阴冷让斯科特一阵颤栗。他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女人已经不是从前的莉迪亚……他们是敌非友。

“你也一样。”半精灵淡然回答。

“难道你是为我才留下的吗?真贴心。”女法师故yì

曲解着半精灵的话,声音甜得有些发腻,即便还是一起冒险的同伴时候她跟这个牧师都从来看不对眼,但她也很清楚他有多难对付,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冒险出手。

“伊斯。”她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冰龙露出更真实的笑容,“图姆说你死了——我就知dào

那不可能。”

斯科特本能地把伊斯往自己的身后拖,但伊斯无声地扭开了他的手,站在他身边,无所畏惧地对着女法师微微扬起头,然后又尴尬地抹一抹脸。像是才想起自己脸上的泪痕都还没有干透。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科特没有杀你……所以你就又成了他乖巧听话的弟弟?”莉迪亚像是有些遗憾地摇着头。

“你可是一条冰龙,伊斯,别忘了这个。”她的语气带着温柔的责备,几乎可以用慈祥来形容,那反而让伊斯头皮发麻。

“用不着你提醒!”他恼怒地说。“我要做什么也不关你的事!”

“我只是想要保护你。”莉迪亚笑眯眯的,一点也没生气,“我不会再让斯科特伤害你。”

斯科特皱起眉——从出现到现在,她似乎一直都有意当斯科特不存zài

,那让他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他没伤害我!”伊斯低吼。

“总有一天他会的。”莉迪亚笃定地说,“他没杀你。他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如此死心塌地?他爱你?哦,或许是的,斯科特?克利瑟斯,他爱世间万物——也许除了死灵法师。”

她语气中的嘲讽如此明显,但某种闪烁在她眼中的东西却让斯科特忘记了反驳。他只是愣在那里,茫然地注视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美丽的女人。

“可你知dào

吗,伊斯,这世上最虚伪的莫过于此。他爱得太多,在他无法顾及所有的时候你永远不知dào

他会选择什么又会放qì

什么……你永远不知dào

自己会不会是被他放qì

的那一个,哪怕是在你最需yào

他的时候。他会对你说抱歉,他真的很抱歉,但你得靠自己——伊斯,你得靠自己。”

女法师的眼神冷了下来:“你得学会这个,然后你才不会再受伤。”

“……你喜欢斯科特。”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伊斯脱口而出。

莉迪亚脸色微变,那让伊斯确信他没有猜错。

他望向斯科特,斯科特低头猛盯着地面,爱或不爱如今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他的确曾经拒绝过莉迪亚的求助,因为那远超他的能力之外……即便他代莉迪亚去求费利西蒂,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神之圣者之一,那位老人也不可能答yīng

。让死者复生是唯有神祗才能施行的奇迹,而那奇迹已经有近两百年不曾出现。

他不是不明白莉迪亚的悲恸——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害死了所有的亲人,没有人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将一切交予诸神之手,更别提从来都心高气傲的莉迪亚,但他是真的无可奈何。

或许他至少该尝试一下……或许莉迪亚所需yào

的也只是他尝试一下。而他却太过冷静与理智地拒绝了她,试图劝她接受亲人的离去,就像他自己一样。

“莉迪亚……”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难听,但他不知dào

还能说什么,该说的话似乎都已经说过。事已至此,莉迪亚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他很清楚这一点。她选择了一条路,就会毫不犹豫地走到底,哪怕路的尽头只有无尽燃烧的地狱之火。

“够了。”半精灵的手杖轻敲地面,显得有些不耐烦,“莉迪亚?贝尔,‘受害者’这种角色不适合你。”

女法师嫣红的唇边勾起一丝冷笑:“我知dào

自己的角色。诸神在上,我怎敢让他们失望。可你呢?半精灵,你已经搞砸了一次,赔上了劳根和尼亚的命,还有艾伦的一条腿——这一次你又想为自己那徒劳无益的挣扎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斯科特,还是伊斯?”

斯科特愕然望向凯勒布瑞恩,他不太明白莉迪亚到底在说些什么。

半精灵一言不发,苍白如鬼魂,线条柔和的下颌紧绷着,单薄得近乎锋利。

“劳根和尼亚是因你而死……是为了阻止你,无论如何,你没有任何理由指责凯伦!”斯科特不由自主地开口为他辩驳。

“你什么也不知dào

,斯科特?克利瑟斯,不敢相信我真的差点爱上你这样的蠢货。”莉迪亚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你根本不知dào

他是谁,不知dào

他曾经做过什么……这一切因他而起!你以为他会在意你,艾伦,会在意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他在意的只有他那见鬼的被诅咒的命运,如果能摆脱那个,他可以牺牲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她抬手指向半精灵,一道微红的光线突然从她的指尖冒出,疾射而来。

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在此时攻击,那看起来只是激动之中一个情不自禁的动作。半精灵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他一直都防着莉迪亚,但他没想到目标并不是他,而是斯科特。

斯科特愣在那里,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大了眼睛。但伊斯的身体动得比脑子更快。他飞快地转身撞倒了斯科特,顺带着也把站在斯科特身边的半精灵整个儿压在了最下面。红光擦过伊斯的肩膀,炸开他们身后的一丛水晶,尖锐的碎片四射开来,变成了另一种武器,让伊斯也不得不缩起肩膀,把头埋进手臂之中。

那短暂的时间已经足够莉迪亚解除陷阱,收回那颗宝石。在眼前的情形之下,那是唯一重yào

的事。

它安静地躺在了她的手心,不再旋转,不再变幻出无数色彩,看起来和周围碎了一地的无色的水晶没有任何区别,但莉迪亚知dào

那其中蕴藏着多么强dà

的力量——足以改变这世界的力量。

但眨眼间,它就在她的眼前消失无踪.

第一百九十二章 魂魄归来

短暂的兴奋与满足被铺天盖地的怒火所淹没,莉迪亚却反而笑了起来。

“不错的小把戏。可以教教我么,半精灵?”她柔声问道。

斯科特正伸手把凯勒布瑞恩拉起来,瘦弱的牧师抚着长袍上的褶皱,神色淡然。

“多谢你解开陷阱。”他说,“我还真不知dào

要怎么做才能把宝石和陷阱分开。”

“什么时候一个牧师学会了盗贼的把戏?”莉迪亚冷笑着。她甚至不知dào

凯勒布瑞恩是如何做到的,要从她手里弄走那颗宝石,他得在石头或者她的手心施咒才行。但她没听见任何咒语,没看见任何手势——他再强dà

也不过是一个半精灵,总不可能像神一样单凭意志便能做到这个。

她甚至完全感觉不到那颗宝石……他能把它传送到哪里?

“离开这儿,莉迪亚。”凯勒布瑞恩没有理会女法师的冷嘲热讽,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不然呢?”女法师懒懒地挑起眉。

“我会杀了你。”

“当着斯科特和伊斯的面?我不觉得你做得出。”

“正如你所说——我不在意。”半精灵平静地回答,而莉迪亚无言以对。

斯科特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向前挪了一步,像是想要对莉迪亚说些什么。

莉迪亚眯起了眼睛,唇边再次漾起笑容:“下次见,半精灵……希望你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再没有半句废话,女法师消失在空气之中,就像她来时那么突然。

过了好一阵儿斯科特才眨了下眼睛,他没法相信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这就……算完了?”他不自觉地说出口。

“你觉得我该杀了她?”半精灵斜了他一眼,语气平平。

“不!”斯科特脱口道,“当然不是!”

半精灵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显出一丝疲惫:“也许我真的该杀了她……用最简单的方法结束一切。”

“……杀人从来都不是最简单的方法。”斯科特说。

半精灵没有再说什么,他伸出手。低声念出一个词,那消失的宝石便重新出现在他手中。

斯科特不由自主地警惕地环顾四周。

“她不会再来了。”凯勒布瑞恩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担心些什么,“她知dào

无法从我手里夺走这个。”

他手中的宝石此刻显得毫不起眼,很难相信所有消失的灵魂都在其中。

“他们……还活着吗?”问出口时斯科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半精灵能听得懂,他知dào

斯科特所担心的是什么。

他们见过莉迪亚写给那些死灵法师的,制造灵魂石的方法。那是完全将灵魂转化为另一种形式,不再有回忆,不再有情感,不再有意志,只是某种类似魔法的,纯粹的力量。

如果真是这样,对斯奥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尽管所有徘徊在冰原上的野蛮人的灵魂,总有一天都会变成同样的力量。渗入天空与大地,空气与流水,岩石与花朵,驯鹿与蝴蝶……但老人想要的,是能够证明他们并没有被祖先所抛弃或诅咒。他需yào

的是让所有野蛮人能够在同样的信仰之下团结起来,为他们的家园,生命……和灵魂而战。

“我也不能确定。”凯勒布瑞恩告sù

斯科特,“但这陷阱看起来与制造灵魂石的并不一样……也许得毁掉这块石头我们才能知dào

。但它毁灭时爆fā

的力量,却很有可能让我们全都尸骨无存。”

斯科特愣了好一会儿——这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

但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要怎么做才能毁掉它?”他挥挥手里的剑,“显然这个没什么用。”

“你确定?”半精灵问道。

“他们或许还活着……即便是以另一种形式。灵魂原本是比生命更自由的东西,他们不该被这样禁锢在一块石头里。”

“火与冰。”凯勒布瑞恩把宝石放到他手中。对他的选择并不意wài

,“它能够抵抗一切力量和魔法……但终究也只是块石头。”

斯科特掂了掂手里的石头,反而犹豫起来。如果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他会毫不迟疑,但他不想把伊斯也卷入可能存zài

的危险里。

也许他可以把烧热的石头扔进海里……

“它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石头。”半精灵再次一眼看穿了他,“你和伊斯。这需yào

你们两个。”

“……你刚才是想扔下我吗?”伊斯不满地问。

“好吧……至少我们可以选一个不会被炸塌下来的地方?”斯科特无奈地说.

冰龙展翅飞向天空,迎接它的是漫天繁星。

它忍不住毫无必要地绕了一个大圈,享shòu

着掠过身边的,冰冷澄澈的夜风。从逼仄的地底钻出来让它浑身轻松。

“去最近的海边!”斯科特大叫着,努力让他的声音能穿透风声。事实上。那根本没必要,冰龙能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清清楚楚。

它可是一条龙。

最近的海边需yào

翻越巨人之脊,对人类来说绝不可能,对一条龙而言再轻松不过。

斯科特已经把一切都告sù

了斯奥,但他没办法说服凯勒布瑞恩带着老萨满留在更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身边——对他和对你们都一样。”半精灵的回答噎得他说不出话。而且他还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如果真的发生什么爆zhà

,半精灵的法术能最大程度地保住他们的性命。而他自己,虽然说来也是个牧师,但他都不敢告sù

凯勒布瑞恩,他压根儿没学过什么法术,他所会的一切,更像是出自本能。

他怀疑,如果半精灵知dào

他干了什么才把自己变成这样,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把即将爆zhà

的宝石端端正正地扔到他脸上,连“蠢货”都懒得再骂一声。

他们没多久就飞临海上。越过冰封的海面,直至那一片汪洋,风不大,黑色的波浪里摇曳着无尽星光。新月浅如眉弯,在海面上投下淡淡的一抹。

这是个美好的夜晚。美好得让斯科特突然生出无端的信心——一切都会有个好结果。

“够远了伊斯!停下!”他叫道。

“真的吗?我还可以飞得更远!”冰龙的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快活得像个出门玩耍的孩子,像是这星夜之中蕴藏了什么神mì

的力量,能驱散所有不安。

“我知dào

。”斯科特笑了起来,“下一次吧!”

冰龙又绕了一个圈儿才总算按捺下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挥动双翼悬停在半空。

“开始吧。”凯勒布瑞恩说。

老萨满抚摸着斯科特手中的宝石,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十分平静,像是准bèi

好了接受任何一种结局。

半精灵牧师清朗的声音在夜空之下,细碎的海浪声中响起,那颗宝石缓缓升向空中。沐浴着群星遥远却永恒的光芒,再一次光华流转。

斯科特声音加入其中,音节铿锵,简短而有力,在一次次的反复中变得越来越快。当无色的宝石在火光中几乎变成血红,斯科特的声音骤然消失,冰龙深吸一口气,用力吐了出去。

它本该立kè

上升,尽快远远地退开。但它却只是停在了那里,好奇地看着那颗开始碎裂的宝石如流星般下坠。

或许是某种本能告sù

它,这并没有什么危险。

没有想象中剧烈的爆zhà

。刺目的白光,或震动空气的巨大波动。只有点点微光一路飞散,像是有无数萤火虫——或无数颗星辰从那颗宝石里飞了出来,无声地散向天空。就像伊斯小时候远远看见的,升起在卡尔纳克上空的焰火。

但它们不会落向地面。

它们飞向四面八方,或者在冰龙周围盘旋。斯科特渐渐能看出些若有若无的影子——鬼魂。不该停留在这世间之物,某一个瞬间,想要驱散他们的冲动从心底升起,但立kè

又被他压了下去。

不是现在,不是这里。野蛮人的灵魂属于他们的故土。那是连诸神都默许的自由。

“不错的结果。”连凯勒布瑞恩的声音里都有了一丝笑意。

“最好的结果。”斯科特纠正。

老萨满的歌声在他身后响起,那歌声会为所有徘徊的灵魂指出回家的路。

——或许并不是所有。

“我得走了。”半精灵突然开口。

“……什么?”斯科特茫然地问。

“我不得不走。”半精灵叹了一口气,瘦削的身体被包裹在一个光球中,仿佛真是个幽灵一般轻轻地飘了起来,“莉迪亚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我得付出代价。”

“不……等等!凯伦!”斯科特试图伸手去抓他,在差点从冰龙的脖子上滑下去的时候呼唤了帮zhù

:“伊斯!抓住他!”

“别犯傻,斯科特。”凯勒布瑞恩的语气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在冰龙好奇又听话地冲他伸出爪子的时候飘得更远。

“我要去的地方你们无法跟随……也不该跟随。”他轻声说。

“……你要死了吗?”冰龙问出声来。它还是不能说它喜欢这个牧师,可也不想让他死。

“伊斯!”斯科特慌乱地斥责。

“还没有,至少不是现在。”半精灵并没有生气,正相反,他微微地笑了起来,“也许我们还能再见面……虽然不知dào

是什么时候。”

“别说‘也许’!”斯科特叫道,“见鬼!你得告sù

我你到底要去哪儿!如果我不弄清楚这个就让你走了,艾伦会剥了我的皮的!”

但半精灵没有理会。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冰龙说的。

“看好你哥哥,伊斯。”

没头没脑,当然,也没有解释。余音尚未消散,他已经消失在空气中。

“……凯伦!!”斯科特放声叫着,心里像是突然空掉了一大块。

他完全没料到他能得到回应——但那突然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的声音却并不属于半精灵.

第一百九十三章 黑镰

“凯伦?谁是凯伦?我不是凯伦!”

低沉浑厚的声音透出天生的威严,语气却显得有些怪异。

斯科特愕然张开嘴,花了一点时间来确认这是不是某种幻觉。

“……你们听见了吗?”伊斯犹犹豫豫地问。

——很好,不是幻觉。

“那么你是谁?”斯科特试探着问道。

“影龙!赫西克兰恩?黑镰!最伟大的影龙!”那声音骄傲地回答,“你们把我的石头怎么了!!”

伴着那一声咆哮,他们面前的空气开始扭曲,一个巨大的影子隐隐约约地浮现,像是星光凝聚而成。

冰龙忍不住向后退了一点。即便只是个影子,那家伙也比它大太多了,在它面前,它真的就像是个孩子。影龙原本就是巨龙之中体型最大的一种,而赫西克兰恩?黑镰——它听过这个名字,那是条活了几千的老影龙,但在一万多年前就该死了……哦,它的确是死了。

“我想是我们救了你,我们把你从那颗石头里放了出来……多少表示一点感谢怎么样?”冰龙说。

赫西克兰恩?黑镰在传说中是一条可怕的影龙,但无论如何,它也用不着怕一条死龙。灵魂的确有其力量,而人类总是惧怕着那些黑暗中徘徊不去的幽灵,以为他们能做出许多可怕的事,事实上,灵魂在这个世界能做的事极其有限。

但冰龙意识到,之前它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了那一声怒吼,或许就来自黑镰。同为巨龙,它们的灵魂或许多少有些感应。

“石头?什么石头?我会什么会在一颗石头里?我是一条影龙!”黑镰的咆哮气势十足,却让伊斯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它不知dào

这条影龙是原本就这么傻,还是因为在漫长的时间里灵魂逐渐消散才变得这么傻。如果它在一万多年前就已经死掉,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归于虚无,倒也算是奇迹。

“如果那块石头是你的……为什么它会落到一个死灵法师手里?你还有其他的石头吗?”斯科特也听出这条龙的脑子不太正常。但他仍试图问出些有用的东西。如果还有同样的石头,莉迪亚轻易就能做出另一个陷阱。

“死灵法师……”影龙喃喃自语,似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暴怒起来。“骗子!骗子!人类都是骗子!!”

那巨大的影子猛冲向冰龙。即使知dào

那对自己不会有什么伤害,伊斯还是吓了一跳,收起双翼,突然下沉了好长一段距离,差一点就坠落至海面。而这一时的胆怯让它有些恼羞成怒。

“影龙都是傻瓜!”它吼道,“你已经死了好吗!”

斯科特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再次听见黑镰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它闷闷不乐地说,“我死了。”.

赫西克兰恩?黑镰,在一万多年前不怎么明智地卷入了巨人与诸神之战,战斗结束后,再也没有谁见过它的踪影。就像其他许多卷入战斗的巨龙一样。

而明智如伊斯的祖先,即便原本就居住在巨人之脊,也聪明地暂时远避至冰海。

“我怎么死的?”在影龙疑惑地喃喃自语时,冰龙绕着它转着一圈儿,长时间地停在半空比飞过整个冰原还要累。而斯奥一直沉默地盯着那巨龙之魂。连歌都没再唱下去。

“与那颗宝石有关吗?”斯科特大声问着,依旧没有放qì

努力。

“我得看好那颗宝石。”黑龙下意识地回答,“那些巨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它,我看着它,然后我就死了。”

它再次闷闷不乐起来。

“……我知dào

他们想用那颗宝石干什么了,那些巨人。”伊斯惊奇地说,“他们想抓住一个神。”

“……什么?!”斯科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

“巨龙们曾经这么干过一次……准是它们教给巨人的。”伊斯沉浸在那些属于它的血脉的记忆中。而斯科特完全瞠目结舌。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和伊斯是如此不同的两种生物——古老而强dà

的魔法生物,谈论起神灵就像谈论“某些讨厌的家伙”,而脆弱渺小的人类,却从来都只能低伏在尘埃中仰望诸神的荣光。

“真可惜,看来他们没能成功。”伊斯遗憾地说,而在它的脖子上。某个还不被承认的神祗的牧师在混乱中陷入了沉默。

“嘿!黑镰!”冰龙大声叫着,“听着,你已经死了,所以别再管什么宝石……或者你怎么死的了,你自由了。不是吗?谁也没你这么自由,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直到你回归天空。”

“……听起来不错。”伟大的黑镰说,似乎高兴起来。

它巨大的影子渐渐与漫天星光融为一体,终于消失不见。

“……它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吧?”斯科特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道。

“除了吓吓人之外它什么也做不了。”冰龙说,“而且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完全消失……大概,如果不是一直守着那颗宝石,它早就该消失了。”

守了上万年,然后被一个人类的法师把它自己给骗了进去——伊斯想,八成就是这样了,影龙们的脑子本来都不怎么好使。

但那毕竟是条龙……即便只是灵魂。伊斯还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和另一条龙对话的机会。它沉默下来,有些怅然若失。

“我听说龙没有灵魂……”斯科特喃喃道。

“我们有。任何生物都有灵魂。只不过,当我们死去,我们的记忆会传承给后代,我们的力量回归这个世界,所以我们的灵魂通常不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但黑镰……它的血脉显然已经断绝。”冰龙语气平静,声音却还是一点点低了下去。

它没法不沮丧,因为那也会是它的结局。变成一个孤独的灵魂,一点一点消散,到最后。它不会记得斯科特,不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它漫长的一生将留不下任何东西,证明它曾经存zài

于这个世界。

“伊斯……伊斯?”斯科特连叫了几声才让冰龙回过神来。

“我们该回去了。”他说。

“回哪儿?”冰龙有些无精打采地问。意识到或许到了它跟斯科特说再见的时候。

“奔鹿的营地附近……尽量离得远一些,别惊动营地里的人。”斯科特说。

冰龙闷声不响地掉头往回飞,夜色依旧安宁美好,夜风清醒而自由,但它所有的好心情都已经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

——也许它不该让黑镰离开的.

冰龙低下头,让老萨满能够顺利地滑到地面。

“记住,不许告sù

任何人你曾经骑过一条龙!”

它气哼哼威胁道。

“伊斯……”斯科特无奈地拖长了声音。他依旧坐在冰龙的脖子上,动也没动。

“……你不下来吗?”冰龙问道,努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斯奥仰起头,冲着斯科特说了几句话。

“他说所有的野蛮人都会感谢你。你会永远是每一个营地的最尊贵的客人。”冰龙不情愿地充当着翻译,“他希望你跟他一起回去。”

斯科特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别告sù

任何人我们是怎么找回的那些消失的灵魂……就装作什么也不知dào

,过一段时间再召唤你们的祖先。莉迪亚失去了宝石,可不会就这么算了,你那时晕倒在地。还带着帽子……她应该不知dào

你是谁。”

“莉迪亚可不傻,她很快就能查出来的。”冰龙插嘴道。

“总能拖些时间。”斯科特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希望她会先来找我们……而且,让其他野蛮人知dào

这件事与一条冰龙……和两个与死灵法师有点老交情的牧师有关,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而你们得尽快团结起来。如果莉迪亚出现在这里,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糟。”

帮zhù

野蛮人找回他们祖先的灵魂,然后让他们接受伊斯的存zài

——至少不再对他充满敌意,那的确是凯勒布瑞恩和他之前的打算,但在回来的路,斯科特想了很久。想要改变人们对一条冰龙的看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它的确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而且现在,那也并不是最重yào

的事。

斯奥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再次开口。

“他说,这一切总有一天会为人所知。等他死掉。成为祖先之中的一员时,他会告sù

每一个召唤他的萨满,有一条好冰龙,而且他还曾经骑过它……不!没有什么‘好冰龙’!而且不!我跟你说了!不许告sù

任何人你曾经骑过一条龙!就算死了也不行!”冰龙咆哮起来,“还有!你明明会说通用语!”

老萨满呵呵地笑了起来,高高地向他们扬起手,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营地。

冰龙恼怒地吼了几声,但并没有真的生气。

“……现在我们去哪儿?”它闷声闷气地问。

“埃德说你在附近有个洞?”斯科特说,“虽然里面一枚金币也没有……说真的,你对那些宝藏什么的,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带着遗憾。

或许一条连宝藏都没有的龙听起来总是不大对劲?

“……你真想要的话我可以去弄点来。”冰龙说,银牙的金币都还冻在冰里呢。

“不,用不着。”斯科特笑了起来,“反正这冰原上的食物用不着花钱买。我们也不需yào

更多了。”

的确不需yào



冰龙扇动着翅膀,满yì

地飞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剑舞者

埃德?辛格尔,还不到二十一岁的年轻人类,觉得他头发都快白了。

但当他忧伤地把头伸到娜里亚面前,让她看看“是不是有很多白头发”的时候,换来的只是后脑勺上熟悉而有力的一掌。

“你的头发黑着呢,与其担心会白,还不如担心会秃。”娜里亚没好气地说。

“……我宁可它全都白掉!”埃德抱着自己的头哀号。

娜里亚差点就习惯性地把他一脚踹开,但转念一想,这可怜的家伙最近确实压力有点大,便随手拍了拍他的头,权当安慰。

“我一点也弄不懂泰丝和诺威……还有那个罗莎。明知dào

可能很快就得兵刃相向,为什么他们还能像朋友一样笑着聊天?”埃德继xù

哀号。

他最大的压力来自罗莎?拉图斯,这个女人比永远都在用阴沉的目光瞪着他的拜厄还要可怕。至少他清楚地知dào

拜厄是敌人,却始终摸不准罗莎到底算什么,那种忐忑让他不知不觉间揪掉了自己不少头发。

罗莎是那种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好感的女人。或许是因为从小就需yào

照顾一堆同父异母的弟妹,她比娜里亚看起来更像是“朋友家温柔的姐姐”。说话柔声细气,脸上时常带笑,对泰丝就像对一个任性调皮的小妹妹一样耐心又宽容,面对诺威时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羞涩——但一想到泰丝告sù

过他的那些耸人听闻的故事,再想想罗莎来这里的目的,埃德连睡觉都在做噩梦,梦见那笑靥如花的女人转身就成了浑身浴血的恶魔,脚下尸横遍野,他,以及依旧是个小男孩模样的伊斯,甚至泰丝和诺威,都是尸体之一。

那绝对是因为当他向泰丝表示“罗莎看起来简直拿你当自己的妹妹。她应该不会伤害你?”的时候,泰丝诡笑着回了一句:“那可说不定,罗莎的身体里就像装了两个灵魂,所以就连她家老头子都不敢惹她。”

事实上罗莎始终与埃德和娜里亚保持着距离。即使埃德试图接近她,想看看是否能让她放qì

这次的任务,她也只是礼貌地对埃德笑笑,然后迅速找个借口离开。

泰丝对他的尝试报以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同时向他转述了罗莎对他的评价——“长得挺可爱,就是有点傻,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埃德当时脸一红,傻笑着逃走了,也说不清自己的脸红到底是因为“可爱”还是“傻”。

除了罗莎之外,另几个雇佣兵也全都住在营地里。库兹河口的野蛮人和混血儿都已经被安克坦恩人赶走。他们是在横穿卡斯丹森林去巨人之斧寻找向导的时候遇上了邦普,年轻的野蛮人一听说他们在寻找冰龙以及一队有个金发精灵的冒险者便以为他们是埃德和诺威的朋友,热情地把他们带了回来。

他们身份**,但达顿的态度也十分**,既然没有明明白白地被驱赶。那些家伙就自行其事地在营地里找了个角落,搭起了自己的帐篷。

娜里亚起初很想把他们赶出这里,最好像之前黑鹿部落的人对待他们一样,直接赶出冰原,但埃德却觉得让他们留在这里也好。以拜厄的执着,是绝对不可能就此放手的,与其让他们在外面晃悠。暗中做什么手脚,不如把他们放在眼前。

而且盯着那些家伙的可不止埃德他们,达顿也让野蛮人盯着他们所有人——不管是冰龙的朋友,还是冰龙的敌人。不需yào

诺威告sù

他,埃德自己就能看得出来,因为野蛮人相当不擅长掩饰。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虽然让人不怎么舒服。但至少能保证拜厄和雇佣兵们也惹不出什么乱子。

但事实证明,关于这一点,埃德还是想得太天真了。

“甜心!”

泰丝兴奋地从帐篷外窜了进来:“快来快来!你绝对不会想要错过这个!”

还没等娜里亚反应过来,她一把拖起黑发女孩就往外跑,埃德自然也跟着跑了出去。

“有麻烦吗?那些家伙跟野蛮人打起来了吗?要不要去找诺威或者莫克?”看着许多野蛮人跑向同一个方向。他一边跑一边不安地问。

“一点麻烦也没有!他们自己打起来了!”泰丝的语气里充满幸灾乐祸,“我就说那两个黑着脸的家伙迟早会先捅彼此一刀嘛!”

埃德立kè

明白了她说的是谁:“拜厄和赛斯亚纳打起来了?”

拜厄带来的人里除了罗莎,还有两个法师和一个战士,较为年轻的法师名叫德阿莫,大概三十来岁,总是面目浮肿,神情愁苦,除了偶尔会目光呆滞地在营地里沿着固定的路线散个步,基本就待在帐篷里不出来。与他住在同一个帐篷里的法师迪西玛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那个健壮得简直不像法师的中年男人精神十足,笑容满面,每天都在营地里转来转去地兜售他的各种秘制药水,即使被拒绝甚至被粗鲁地推开也从不生气,甚至笑得更加灿烂。

诺威不认识德阿莫,但警告过他们要小心迪西玛。那个法师以他表里不一的冷酷和残忍出名。另一个战士则让诺威更为头痛——赛斯亚纳,被驱逐的流亡精灵,曾经受到所有精灵的尊敬,被称为剑舞者的强dà

战士。

赛斯亚纳和拜厄住在一个帐篷。埃德每次想起那两个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的人待在一起对坐磨剑的情形都觉得肠子打结。即使知dào

了斯科特再次出现,而且背叛了尼娥成为另一个神祗的牧师,也没有让拜厄的心情变好一点。而赛斯亚纳,一个永远也回不了家的精灵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拜厄显然应该是领头的,但谁也没拿他当回事,据罗莎所说,连雇佣他们的钱都不是拜厄出的——出生于猎人之家的堕落圣骑士根本没那么多钱。而已经习惯了被人们尊敬的拜厄对任何不敬都十分敏感。

迪西玛总是笑脸迎人,罗莎至少表现得十分客气,德阿莫根本不跟他打照面,能惹到他的就只剩了即使不说话也明摆瞧不起任何人的赛斯亚纳——绝大部分精灵原本就十分高傲,那是即使被驱逐也改变不了的天性。赛斯亚纳的目中无人在埃德看来根本不算严重,但对拜厄来说绝对难以忍受。

泰丝早就断言他们迟早会打上一架。显然,又让她给说中了。

他们跑到地方的时候,那里已经被野蛮人挤得水泄不通。即使是野蛮人也一样爱看热闹嘛——埃德哀叹着用身体为女孩们开路。圆滚滚的莫奇时常跟着泰丝跑来跑去,对这里的野蛮人来说已经失去了出其不意吓人一跳的用处。

等他们终于挤到最里面的时候,那两个人早已经开打,但即使从中间开始看,泰丝口中的“好戏”也算得十分精彩。

埃德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剑舞者——赛斯亚纳用剑的方式的确像是在跳舞一般,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优美如舞蹈。年轻的精灵身材纤细而高挑,直直的黑发束在脑后,动起来就像一头猎豹,挥舞的双剑快得让人只能看见残影。他的每一击都像是在划着大大小小的圆弧,柔韧的身体允许他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转来转去。在所有人的眼里,他就像是一阵旋风,而拜厄大概像是一棵快要被风把叶子刮个精光的树。

拜厄并不弱。即使失去了圣骑士的能力,单纯作为一个战士,的拜厄也算得上十分厉害,但他还从未遇上过向赛斯亚纳这样的对手。剑舞者一向是作为精灵王国最后的防线而存zài

,即使发生战争,他们也不会是最先被派遣出去的战士,何况人类与精灵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发生过冲突,剑舞者这个称号在人类之中不过是个传说,没人真zhèng

见识过他们的力量,没人了解他们是如何战斗。

拜厄完全无法抵挡赛斯亚纳快如闪电般的攻击,他甚至无法判断对方的下一击会来自哪里。年轻的精灵显然并不真的想杀他,只是不停地敲着他的长剑,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伤口。

他在戏弄他——这让拜厄更加怒不可遏。他近乎疯狂的神情让埃德暗自心惊,而他骤然加快,变得毫无章法的攻击一时间让赛斯亚纳的节奏也随之乱了起来。但剑舞者很快控zhì

住了自己,动作反而变得比之前要慢了许多。

“要结束了。”泰丝说。

娜里亚目不转睛地看着,完全被这场战斗吸引住了,听见泰丝的声音,只是下意识地微微向她侧过脸,眼睛却还盯在那两个人身上,微张的嘴唇里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他们身后,大堆的野蛮人都几乎没有发出多少声音,显然也像她一样看得入迷。

打斗中的两个人突然静止,像是被人变成了雕像。拜厄半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赛斯亚纳的双剑端端正正地交叉压在他的脖子上。

胜负已分,这场不知因何而起的战斗结束得毫无悬念.

第一百九十五章 控制你自己

“杀了我!无家可归的精灵!”拜厄毫无惧色地吼道,“如果你有那个胆子的话!”

泰丝摇摇头:“最讨厌输了也不肯认,只能表现自己不怕死的家伙了。不过他死了也好,我们的麻烦就全解决啦!——至少解决一半!”

那声“无家可归的精灵”大概刺痛了年轻剑舞者,他没有多少表情的面孔阴沉得可怕。下压的双剑轻易在拜厄的脖子上拉出了伤口。

埃德的心狂跳不已。他不想就这样看着拜厄死掉,他毕竟曾经救过他们,但泰丝说得也没错,只要他死了,他们的麻烦起码少了一半。

他看向娜里亚,女孩也正看着他,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同样的犹豫。但即使他们想要阻止,恐怕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因为拜厄还在不屈不挠地找死。

“被赶出家门的狗!”他轻蔑地骂着。

赛斯亚纳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杀意,绷紧了双臂上的肌肉。

“剑舞者!控zhì

你自己!”

突然响起的精灵语让年轻的剑舞者浑身一颤,缓缓收回了双剑,转身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迅速离开。高大的野蛮人为这个强dà

的战士让开了一条路,甚至有人为他大声喝彩,但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置之不理。

诺威松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赛斯亚纳的背影。

拜厄闷声不响地站起来,愤然离去。

“就这样吗?连一声道谢也没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泰丝高声叫着,“圣骑士不是最讲究礼节的吗?还是说一旦堕落连这个也都扔去喂狗了?”

“泰丝!”

向他们走过来的诺威无奈地呵斥。泰丝深感无趣地拍了拍手:“散场!甜心我饿了。”

娜里亚似乎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好吧,我去弄点吃的。”她说。

“可以叫上罗莎吗?她也很想尝尝你的手艺,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吃了我的东西就不许碰我弟弟,她能做到吗?”

“唔……我想不行。她都收了一半儿的钱了,我得说,那真是很大一笔,都够她把几个弟弟妹妹婚礼全都安排妥当的了。”

“那就不行。”娜里亚断然说。

“哦,甜心。如果我偷偷带给她一点,你可以当做没看见吗?她自己做的东西虽然也不算差,但比起你来可差远啦!”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一被恭维就会变得十分大方的娜里亚勉勉强强地答yīng

了。

埃德没有跟着女孩儿回去——他发xiàn

诺威还在对着赛斯亚纳消失的方向发呆。

“……你认识他?”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诺威点点头:“见过几次面。”

他们并不熟悉。不到一百岁的赛斯亚纳还相当年轻。他出生时诺威就已经离开了森林深处的精灵王国,只是在回到格里瓦尔,去剑舞者的学院探访他的老师费南时,曾见过几次那个身手矫捷,颇受赞许的年轻战士,甚至比试过一次。但他上一次回去的时,却惊讶地听闻,赛斯亚纳杀死了费南的朋友瓦里芬,他自己的老师。

年轻的剑舞者并没有逃走,被抓到时只是静坐在尸体边。浑身是血,脸色苍白。没人知dào

他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平常十分爱戴的老师下手,赛斯亚纳对此也没有吐露一个字。格里瓦尔废除死刑已经有许多年,赛斯亚纳面临终身的监禁,但他的母亲是精灵古老王室的后代。极受尊敬的贵族,在她的请求之下,监禁变成了流放,年轻的战士再也不被允许踏入自己的故乡。

那不过是几年之前的事。诺威曾听说赛斯亚纳去了北方,却没有料到他会成为雇佣兵,更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见面。赛斯亚纳总是面无表情,像是从来没见过诺威。或者根本不记得。

诺威却没办法装作与他素不相识。费南对朋友之死一直耿耿于怀,如果有机会,诺威很想弄明白赛斯亚纳为什么会杀掉自己的老师。但赛斯亚纳却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躲开他,像躲开每一个人一样。诺威根本找不到机会跟他说话。

“罗莎说从未听他开口说过话,她还以为他是哑巴。”

诺威叹息着。

成为一个剑舞者并不容易。赛斯亚纳从十几岁就被送进学院。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不断地学习和磨练,甚至从未离开过那个地方。即使拥有高超的技艺,他的心智却基本还是个少年。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与学院里那些泛黄的书籍,而精灵原本就已经脱离这个世界很久了。

“……他一个人生活到现在一定很不容易。”埃德说。

“我担心他会毁掉自己……我认识一些雇佣兵,他们的生活绝对不适合像他这样的孩子。”诺威担忧地皱眉。即使被逐出家园。那也是他的同族,他没办法置之不理。他也相信费南所说的,那个有点好胜,但还算听话的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起疯来杀掉自己的老师,那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孩子?”埃德不由得重复。

“不到一百岁,在精灵之中只能算是少年。”

埃德点点头,他其实知dào

这个,精灵能活到上千岁,一百岁只是他们生命的十分之一。只不过拥有如此令人吃惊的战斗技巧的人只是个“孩子”,委实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你们比试过一次?”他忍不住好奇地追问:“……谁赢了?”

“……那时他比现在还要小,埃德。”

“所以是你赢了?”埃德不由得有点高兴。

“如果我连一个那么小的孩子都打不过,费南,我的老师,会拒绝承认他曾经教过我的。”诺威无奈地说,“但现在,我可不确定我一定能打得过他。”

“但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打得过伊斯,是不是?”埃德不怎么放心地问,“我是说。一条龙,不是之前那样……”他拿手比划到自己胸口下面,突然间有点难过。

他真心怀念那十几天短暂却快乐的时光,和小小的伊斯一起打闹。那感觉既奇怪又理所当然,仿佛他们重新一起长大,又像是他多了一个弟弟——他其实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哥哥也行,姐姐也无所谓……

“他的武器是非常古老的双剑,远古的精灵用秘银打造了它们……即使是龙的鳞甲也无法抵抗。但如果真的打起来,我应该还是能挡住他的。而泰丝有办法缠住罗莎,至于拜厄和那两个法师……我们还有阿坎,有斯科特和凯勒布瑞恩,难道你觉得我们会输吗?”诺威拍拍埃德的肩。安慰着他。

“……都没有把我和娜里亚算在内吗?”埃德半开玩笑地说,“老实说,我觉得搞不好凯勒布瑞恩一个人就够了。”

“嗯,但他很可能会等到我们打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慢条斯理地出来收拾残局。”诺威说。

他们相视一笑。

“他们会没事的,对吧?”埃德轻声问道。凯勒布瑞恩和斯科特已经离开了好几天。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他们一定能找带伊斯,带他回来……不,最好还是别回来。有什么办法能告sù

他们先别回来吗?”

“先别告sù

娜里亚。但我想,他们原本就没打算再回来。”

埃德一愣,随即意识到那是正确的选择。

——而对于他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们应该回家了。”埃德说。

娜里亚瞪着他。像是他说了什么她听不懂的语言。

“如果伊斯他们回来……”她突然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埃德,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他们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埃德低下头,没有回答。

娜里亚沉默良久,一下一下地揪着毯子上磨损的线头。

“可是,还没到春天呢……”她低声说。

“即使留在这里。我们也帮不上他什么忙。想要让他知dào

的,我们都已经告sù

他,他所做的一切也已经足够证明他依然是那个我们认识的伊斯……虽然不完全一样,我是说,他以前可乖巧多了。当然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娜里亚看着他,脸上开始露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总之,”埃德放qì

了纠缠伊斯的性格问题,“如果我们离开,拜厄他们应该也会跟着我们走。”

“他们会以为我们有了伊斯的消息?”

埃德用力点头:“他们会赖在这里不走就是因为这个。如果我们突然说要回家,他们一定会跟上来。”

“这样至少能让他们离伊斯远远的。”娜里亚说,“我知dào

,我知dào

……”

她至少这是更好的选择,却让人如此不甘。

“这样至少能给他减少一点麻烦,诺威和泰丝也不用跟自己的朋友和同族动手……等那些家伙发xiàn

不对再回来的时候,只要伊斯不露面,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到他。而如果我们继xù

待在这里……”

“伊斯说不定会回来找我们。”娜里亚用力扯断了一根线,“我明白,可我就是……”

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别哭,娜里亚。”埃德说。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娜里亚真的哭起来,他完全不知dào

该怎么办。

“我没哭!”娜里亚恼怒地瞪他。

“我知dào

你从来没有放qì

过带他回家的打算……我也没有。娜里亚,我一直希望我们可以再一次一起出去冒险,就像失败的那一次一样。当然,这次可不用去找什么龙了。”埃德的声音又轻又快,“我们可以乘船出海……不,我们可以骑着龙出海,去另一片大陆,赫特兰德,我父亲去过那儿,那里还有牛头人和半身人,有隐藏在森林里的半人马,那里的人皮肤是褐色的,比这个大陆的人更友善和好客,他们会酿造一种很烈的酒,说不定你会喜欢……”

“你说得就像那真有可能发生。”娜里亚低着头。

“为什么不呢?我们只是回家,又不是要放qì

努力。”埃德说,“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娜里亚,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也许有一天伊斯回到卡尔纳克,落在村子里最大的那片草地上,人们看到时也只会说‘啊,德利安家的小儿子回来了’。”

“不是克利瑟斯家的小主人吗?”

“如果他飞回克利瑟斯,人们就会这么说。”埃德一本正经地回答,“虽然斯科特已经把城堡给瓦拉,正确说来我才是那里的小主人,不过我不介yì

跟他分享,瓦拉也不会介yì

。我父亲也许会有一点点介yì

,可他的意见在那里一向不重yào

。”

娜里亚终于笑了起来,虽然还带着一丝忧伤,却也有无法放qì

的希望。

“所以,我们回家?”埃德轻声问道。

娜里亚点点头。

“我们回家。”.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一样的朋友

“这是个好主意!”泰丝说,“哦,真是等不及想看看罗莎知dào

他们被骗时候的表情!”

“……你们真的是朋友吗?”埃德怀疑地问。

“朋友分很多种,埃德。”泰丝竖起一根手指对他晃悠:“很多很多种。”

“我们得给伊斯留个消息。”娜里亚依旧有无数放心不下,“让他知dào

我们并没有丢下他。”

“相信我,他知dào

。”诺威说,“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告sù

莫克,他还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直到死灵法师的事情解决——但他也未必还能见到伊斯。”

“他叫了矮人来帮忙吗?”埃德问道。

矮人和野蛮人联手对付亡灵——听起来既奇怪又让人热血沸腾。

“还没有,但他已经托哈尔传了消息到河口,那里有他们的联系人,只要有需yào

,矮人们就会立kè

出发。”

埃德有一瞬间在想是不是该留下帮忙,然后立kè

否决了自己。就像矮人在死灵法师的洞穴里说过的,他们离开就算是帮了最大了忙了——这次是真的。他们的确能帮忙砍上几个亡灵,但如果他们离开,愿意团结起来一起砍亡灵的野蛮人的力量,会比他们强dà

得多。

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当英雄的材料,他能帮到自己的朋友就已经是最伟大的成就,消灭死灵法师或者拯救世界之类的壮举,大概还轮不到他。

“我们难道不该做些什么让罗莎他们觉得‘哦,他们知dào

那条冰龙在哪儿!’吗?”泰丝跃跃欲试地问,“我有一个主意!……”

“不。”诺威说,“我们只需yào

让他们知dào

,我们要回家了。你总是会把戏演过头,泰丝,罗莎会看出来的。”

泰丝撇撇嘴:“真无趣。”

“答yīng

我别做什么多余的事。”诺威不放心地说。

“嘿,他们有两个法师!说不定我们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能听到呢!”泰丝不死心地说。“我也可以去偷听他们在说什么,就算是最厉害的法师也不会发xiàn

我……”

“泰丝!”诺威加重了语气,“别惹麻烦。”

“……真的有那种法术吗?”埃德有点不安地看看四周。

“或许。”诺威对他笑笑,“但除了跟着我们。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埃德歪着头想了一想,似乎的确如此,在这片茫茫冰原上找一条龙可没他们当初想的那么容易,如果不是伊斯恰巧出现在黑鬃部落的营地,而埃德不顾死活地抱住了冰龙的腿,他们现在还在冰原上茫无目的地打转呢。即使知dào

了冰龙的巢穴在哪儿,那也的确是一条龙才能到达的地方。

“他们还可以绑架娜里亚逼伊斯出现!”泰丝异想天开地说。

“忘了拜厄曾经说过什么吗?他根本不会相信这招有用。”娜里亚说。她一点儿也没生气,反而有点高兴的样子。

“真可惜。”泰丝叹气,“我是真的很喜欢英雄救美的戏呐。”

“……我猜那个英雄会是你?”埃德问。

“你有时候也没那么傻嘛,埃德?辛格尔。”泰丝笑嘻嘻地说。“当然!我怎么可能让别心去救我的甜心!”

娜里亚笑着摇头,随手拈起一块肉饼塞进了泰丝的嘴里。

“就凭这个!”泰丝含含糊糊地说,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甜心也永远都是我的!”.

走出帐篷没多远诺威就发xiàn

他被跟踪了。

那并不是达顿安排的野蛮人——野蛮人的跟踪在精灵眼里压根儿就不能算跟踪。当然,如果他真想偷偷地做什么事。那些野蛮人也根本盯不住他。

跟踪他的人脚步更为轻捷,混在野蛮人沉重的脚步声中,无论他去跟哈尔交谈,还是去找莫克,甚至在他走向达顿的帐篷时都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在转了一大圈,准bèi

回到自己的帐篷时,那脚步声也还是在他身后。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诺威转过身。对着阴影中的跟踪者开口,“如果你真的想要跟踪我,看看我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我发xiàn

。你的脚步声连埃德都能听见。”

他以为对方会立kè

转身逃走,就像前几次一样。

但这一次,对方无声地站在那里,在诺威摇着头想要离开的时候。突然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赛斯亚纳,年轻的剑舞者,站在那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诺威。诺威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他没有带剑出来,如果赛斯亚纳今天没有打够,他也不想奉陪。

“跟我说话。”剑舞者突兀地开口。或许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年轻的声音干涩而僵硬。

“……什么?”诺威疑惑地反问。

“跟我说话,用我们自己的语言。”赛斯亚纳重复。

诺威愣了一下,意识到他一直习惯地用着通用语。这些年他已经很少有使用精灵语的机会。今天对着赛斯亚纳叫出的那句话,是剑舞者学院中的老师经常用来教导他们的学生的。控zhì

自己,对以速度和敏捷取胜的剑舞者来说十分重yào

,太过追求速度上的极致,往往会导致失败。

“你想让我说什么?”诺威改用了精灵语,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意识到这被赶出家园的年轻精灵只会远远避开自己的族人——而北方也根本没有什么精灵。他或许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听过那熟悉的语言。

“什么都行。”赛斯亚纳喃喃道,“什么都行……别问我为什么杀人,我不想谈这个!”他又高又瘦的身体像拉满的弓弦一样绷紧,突然间又充满了敌意。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诺威说,语气温和,“不过我们也许该换个地方。”

赛斯亚纳僵硬地点头,在诺威走向原本属于斯科特他们,现在被埃德独占的帐篷时,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晃动的火光之中,两个精灵面对面地站着,让诺威觉得他们好像真的是在暗中商量什么阴谋。不知dào

外面的野蛮人和赛斯亚纳的同伴们会怎么想,精灵只能庆幸,至少他自己的同伴对他充满信任——顶多是有些好奇,却不会有怀疑。

他确定泰丝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就是了。

“那么……”诺威斟酌着开口,“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跟拜厄动手?那看起来可不像是比试。”

“不知dào

。”赛斯亚纳有些茫然地回答,“他好像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所以也没理,然后他突然就拔出剑扑了过来,我只好还手。”

诺威忍不住想叹气,对有些人来说,无视就已经是一种不可原谅的冒犯。

“我不喜欢那个人类。”赛斯亚纳皱着眉,“他是个疯子,总是自己对自己说话。”

“……你怎么认识他的?”诺威问道。

“我……在维萨城惹了一些麻烦。”赛斯亚纳目光闪烁,显得有些慌张。

诺威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他,并没有追问什么。年轻的剑舞者像是松了一口气,生涩的母语也渐渐流畅起来.

“你就这么乖乖地被赶出来了吗?”泰丝跳起来大叫,“我可不是这样教你的!”

“不行,泰丝。”埃德对着她摇头,“诺威让我‘死也不能放你去偷听’。”

“他才不会说那种话!”

“……好吧,他说‘别让泰丝知dào

’,可是,莫克不在自己的帐篷,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外面天寒地冻的,我又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埃德伤心地说,“我又骗不过你……”

“那倒是真的。”泰丝得yì

地说。

“总之,我死也不能让你去偷听!”埃德张开双臂,露出悲壮的表情。

“你死了也拦不住我。”泰丝实事求是地说,“我一点也不介yì

跨过你的尸体,真的。”

埃德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娜里亚。

“如果你真去偷听,诺威一定会发xiàn

……那个精灵说不定也会发xiàn

,他不会高兴的。”娜里亚说。

“……我应该在意这个吗?”泰丝问道。作为一个盗贼,她对自己任何偷偷摸摸的行为都理直气壮,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但诺威也会生气。”娜里亚不得不提醒他,“你知dào

,他是真的会生气。他一直很想跟那个精灵谈谈,如果因此而失去机会的话……”

泰丝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帐篷顶,重重地躺回厚厚的兽皮上。

“我讨厌这样!”她大声叫着,放qì

了偷听的计划。

埃德松了口气,对娜里亚比划出无声的感激。

“你们真的一点也不想知dào

他们在谈些什么吗?”泰丝不甘心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你可以去问诺威。只要能告sù

你的,他都一定会告sù

你,不是吗?”娜里亚回答。

这句话终于让泰丝满yì

了。

“我都用不着问!”她得yì

地说。

“当然,当然。”娜里亚随口安慰,对着忍不住翻着白眼摇头的埃德微微一笑。有时她会有些羡慕泰丝,甚至微微地嫉妒,但大多数时候,她为泰丝感到高兴。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幸运地,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精灵”.

第一百九十七章 赛斯亚纳

“有人找到我,说可以帮我解决所有的麻烦,只要我帮他们去杀那条冰龙。我想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答yīng

了。那个疯子是在我们出发的那天才出现的,出钱的家伙说我们都得听他的。”

赛斯亚纳停顿了一下,对此似乎颇有些不满。

诺威很清楚他的不满从何而来。他出身精灵贵族,从小需yào

服从的只有母亲与老师,当然不会愿意服从一个人类。如果那个人类比他厉害倒也可以勉强接受,但拜厄显然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他会在今晚跑来找诺威,除了被太久没有听到的精灵语勾起了对故乡的怀念之外,大概也是没办法继xù

跟拜厄待在同一个帐篷里。

“坐下吧。”诺威温和地说,随意地坐在了火堆边,“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

赛斯亚纳犹豫片刻才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跳动的火焰,身体依然挺得笔直。

“你怎么会去维萨?那里离家很远了。”诺威用火钳拨动着木柴,随口问道。

“我没有家了。”赛斯亚纳轻声回答,声音茫然而疲惫,“再也不会有了。“

“……还会有的。”诺威只能如此安慰,“赛斯亚纳,你的生命才度过了十分之一,别那么早就断言自己的未来。”

赛斯亚纳摇着头,显然不想再继xù

这个话题。

“喜欢北方吗?既然你已经来了这里。”诺威换了一个更安全的问题,他不想把这个好不容易自己送上门的剑舞者逼得太紧。

“不喜欢。”赛斯亚纳很干脆地回答,“到处都光秃秃的,又冷又光秃秃,所有的人都又臭又脏,粗鲁无礼,一点也比不上……”

他突然停了下来,故乡的名字就在嘴边,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这里与南方的森林的确很不一样。但我听说春天的时候这片平原上会开满各种野花,那样的美景在别处是看不到的。即使是完全被白雪覆盖的时候,它看起来也没那么糟吧?”诺威并不奇怪会从年轻精灵的口中听到那样的回答,精灵喜欢南方绿色的、永远生机勃勃的森林。尤其是生活在格里瓦尔的精灵。他们从小就被告知,再没有任何地方及得上精灵王城的优雅与宏伟,除了格里瓦尔和它附近的森林,整个世界的其他地方都乏善可陈。而所有精灵之外的种族都粗鄙而低劣,没有任何去了解的必要。

“雪地有时候看起来……很安静。”赛斯亚纳低声说,算是某种承认。

“你知dào

,我们的祖先也曾经生活在北方。”诺威说,“或许没有远到冰原。我在来时的路上经过米亚兹-维斯,极北之光,曾经的精灵城市留下的废墟。逐日者精灵古老的家园……”

他用平缓的声音为年轻的精灵讲述那个宛如奇迹般的城市。即使被抛弃了近千年,它依旧傲然屹立在群山之间,如一颗圣洁而巨大的白树,依稀可见昔日的辉煌。

他也说起那一场意料之外的冒险,新神的信徒。被召唤的亡灵,白色的灵禽,普通的农夫和猎人如何为信仰和生存面对恐惧,战斗至死……

赛斯亚纳听得入神,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不断地询问更多细节。他在学院里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会被一再讲述的只有诸神所行的奇迹,和精灵漫长而辉煌的历史。最伟大的英雄们总是指挥千军万马。或孤身拯救世界,平凡之人根本不值一提。

“我想看看它……极北之光。”他开口时犹自出神。

“会有机会的。”诺威微笑着说。

“如果那些人没有拆光它的话。”赛斯亚纳皱起眉,“你应该把那些安克坦恩人赶走的。”即使刚才多少也对那些普通人的勇气有一丝敬意,也瞬间消弭于精灵仿佛天生的骄傲。

“他们向我保证过不会。何况是我们自己抛弃了那座城市,我们的祖先离开了北地,而且再也不打算回来。现在那片山脉都属于人类的帝国。我们没有权力要求什么,赛斯亚纳,这个世界并不只属于我们。”

赛斯亚纳无法反驳。没有离开格里瓦尔的时候,他也曾以为这个世界还像从前那样,精灵依旧是诸神最宠爱的孩子。整个世界都是诸神送给他们的礼物。但在外漂泊了这几年之后,他已经很清楚,那不过是精灵们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们都说你是个奇怪的精灵。”他突然说道。

“‘奇怪’吗?”诺威笑了笑,“这是个……很温和的评价。”

他听过更糟的——他的妹妹曾经把无数更糟的形容当面扔给他,与其相比,“奇怪”听起来简直像是种称赞。

“你怎么能忍受这个?”赛斯亚纳十分认真地问他,“四处游荡,跟那些讨厌的、盯着你的耳朵就像你是什么怪物的一样的人打交道,被所有的精灵在背后议论……”

“事实上,我很享shòu

四处游荡。这个世界变了很多,但依然十分有趣。我也喜欢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如果你试着去了解他们,就会发xiàn

大多数人其实并不那么讨厌。至于被精灵们指指点点……那的确是需yào

忍受的东西,但他们的议论并不能决定我到底是谁——只有我自己才能决定。”诺威坦然地望着他。赛斯亚纳有一双榛绿色的眼睛,被火光镀上了一层浅金,抱着双膝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完全放松。

他的眼里有无法驱散的阴影,但被流放的这几年似乎并没有让他改变太多。他认真起来的时候眼神会特别安静而专注,有时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避开。诺威记得很清楚,三十几年前,就是因为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不放,他才一时头脑发热,不由自主地接受一个孩子的挑zhàn

,跟他打了一场。

他的确是赢了,但赢得可不怎么轻松。

“跟我说说那条龙。”赛斯亚纳毫不客气地要求。天都已经快亮了,他依然精神十足。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诺威笑了起来,“那条龙有名字——一个人类的名字……”.

“他有说放qì

任务,再也不会追杀伊斯了吗?”埃德充满期待地问。

“没有。”诺威回答。

埃德的脸迅速地垮了下去。

“告sù

我,埃德,你不会真的想过要靠诺威说服所有人吧?”娜里亚有点好笑地问道,“虽然他的确很擅长这个,但他可不是万能的。”

“心怀希望又不是什么坏事!”埃德不服气地说。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泰丝笑嘻嘻地用力掐了一把他的脸,让他嗷嗷直叫,“只有你才能天真得这么理直气壮。”

“泰丝……”诺威无奈地看着埃德脸上那一片红肿,“我还得带他去跟达顿告别。”

泰丝随手在埃德的另一边脸上捏了一把。

“这样就行了,多好的气色!”

她大笑着拖走了娜里亚和阿坎:“我们去跟哈尔和他的驯鹿告别!埃德,别忘了,你还欠哈尔三千只驯鹿!”

埃德用手捂住脸,痛得眼泪汪汪。

“……你可以躲开的。”诺威只好说。

“躲开只会被掐得更重。”埃德认命地揉着脸,他已经很习惯这种泰丝独有的表示喜欢的方式。

诺威有点怒其不争地摇着头,带他去见达顿.

好几天没有出现的斯奥又坐在了达顿旁边。奔鹿部落的酋长对他们的决定有些惊讶,他看了斯奥一眼,老萨满摇摇头,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对于我们带来的麻烦,我很抱歉,”埃德以为那是拒绝,“但我们待在这里也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达顿笑了起来。

“我并不打算把你们软禁在营地里,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

埃德松了一口气。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再多待两天。”达顿说,“过两天我们会举行仪式,再一次召唤祖先,你们应该留下来,好好kàn

看,因为如果没有你们的朋友,我们不可能做到。”

埃德惊讶地看着他,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斯科特和凯勒布瑞恩……他们就是去干这个了吗?找到你们祖先的灵魂?”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们成功了吗?”

达顿点点头:“那条冰龙……它正跟斯科特在一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稍稍迟疑了一下,但埃德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们找到它了吗?!”他的嘴笑得几乎要裂到耳边。

“我们还不能把这个告sù

所有人,但野蛮人知恩图报。”达顿对着他微笑,“总有一天他们会知dào

的。”

埃德用力点头。他想起了玛蒂尔达,如果他不是那么着急地想要把他以为是正确的事告sù

所有人,而是学会等待更合适的时机,她或许还活着。

“我会保密。”他郑重地承诺。

“如果真是这样……”诺威开口道:“我想我们还有另一件事需yào

商量。”

达顿心领神会地一笑。埃德茫然地看着他们,问道:“还有什么我不知dào

的事吗?”

“很快你就会知dào

了。”诺威微笑着说,“现在,为什么不去告sù

娜里亚,斯科特他们已经找到伊斯了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祭典

两天之后,夜幕降临时,营地里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

所有人都开始聚集到篝火旁,埃德他们也情不自禁地开始兴奋起来。召唤亡者的灵魂在人类和精灵之中都是禁忌,那是只有死灵法师才会做的事。但在这里,召唤祖先的灵魂却是如同召唤神祗一般神圣的祭典。

所有人都精心地修饰过自己,粗犷的刺青被重新描绘,显得更加鲜艳,男人的头发和胡子都被扎成许多小辫,饰以染过色的骨珠和简单打磨过的各种宝石。女人则高高地盘起长发,将颜色艳丽的彩线缠绕其中。用一袋香料跟泰丝交换了那一条金玫瑰项链的女人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得yì

地享shòu

着所有羡慕的目光。

“……我们是不是应该穿得更讲究一点?”娜里亚低头看看自己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的装束,有点不安地问:“这样是不是有点失礼?”

“哦,甜心,你这样就已经很美啦。”泰丝安慰她,但也忍不住抓了抓自己披散的红发,“我是不是该把头发扎起来?”

罗莎笑了笑,就在拥挤的人群中快手快脚地给泰丝盘了个漂亮的发髻。当娜里亚情不自禁地投以羡慕的目光时,罗莎犹豫了一下,走到她身边,在自己没什么可修饰的短发上比划了一下。

“可以吗?”她笑着问,“就当是回报你的肉饼。”

娜里亚还有些迟疑,泰丝已经抱住了她的手臂。

“来嘛!甜心,罗莎做菜的手艺当然比不上你,但对付头发可比你厉害多啦!”

娜里亚不好再拒绝,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女孩们尽lì

打扮着自己的时候,埃德却频频地望向天空。

“……他不会出现的。”诺威说。

埃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知dào

。”他说,“我只是希望他也能看见这个。”

“也许他能看见一点。”诺威也抬头看看隐隐泛出一丝紫色的、太阳刚刚下山时的夜空,“这可是很大的一堆火。”

的确是很大的一堆——埃德怀疑为了这个,野蛮人大概把附近那个可怜的小树林里的树都砍光了。

“死灵法师也会看到吗?”他有点不安地问。

“别担心。我想达顿和斯奥已经考lǜ

过这个。”莫克安慰他。野蛮人或许在许多方面对人类而言显得十分粗鲁,但并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脑子不够用”。

鼓声响了起来,野蛮人开始跳起简单有力的舞蹈。不同部落的人带着不同的面具,跳出的却是完全相同的动作。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分成不同的部落?他们的一切……信仰。风俗,生活习惯,甚至跳的舞,全都是一样的嘛。”埃德忍不住低声嘀咕。

诺威笑了:“你们人类在精灵看来也没什么不同,不是也一样分成了许多不同的国家和城邦?”

“……精灵没分过吗?”

“……分过。”

精灵没有人类那么好战,但也曾经有过分成三个国家,彼此征战不休的时候,而三个王国的统治者甚至还是亲兄弟。

莫克嘿地一笑,没说什么,银牙矮人就是从黑岩矮人中分出去的一支。他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

三个来自不同种族的朋友相视一笑,把那些无法改变的历史和现实都扔到脑后,开始专心欣赏野蛮人别具风格的舞蹈。泰丝已经拉着娜里亚和罗莎混了进去,一边跟着学跳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但跳得最像模像样的却是阿坎——那简单舞蹈倒是十分适合他。他高大的身材也很像野蛮人。埃德甚至觉得有好几个女人都在对着阿坎暗送秋波,只是那单纯的家伙大概根本意识不到。

之前对他们并不十分友好的野蛮人,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投以微笑。但诺威能看得出来,那些笑容里还是有着隐隐的不安,在斯奥成功地召唤出祖先之前,那种不安大概都不会消失。

拜厄根本没有出现。赛斯亚纳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这热闹的场景。两个法师则站在另一边,颇有兴趣地观察着,毕竟,没有多少人类有机会看到野蛮人召唤和祭拜祖先的仪式。

所有人都跪坐在地的时候,连泰丝也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好奇地看着斯奥站了出来。老萨满脸上红色的刺青越发醒目。但除了脖子上挂着一串沉重的骨饰,手里拿了一根一边磨尖,刻着一些符号的长长的骨杖之外,他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朴素。

老人哼唱着古老的歌谣,围着篝火转了一整圈。由好几种植物和动物的油脂混合成的香料被撒进了火力,淡淡的蓝色烟雾弥漫开来,但既不呛鼻,也不刺激眼睛,只是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

“我猜这个他们不卖?”泰丝悄声对娜里亚说。

娜里亚瞪她一眼,做出噤声的手势。

斯奥把骨杖插在了地上。

再也没有任何人发出一点声音,寂静之中,只有风声和木柴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然后老萨满的吟唱再次响了起来。

弥漫在人们周围的烟雾抖动着,像是被歌声赋予了生命,化成一只只淡蓝色的驯鹿的影子,在火光中出现又消失,它们奔跑,跳跃,悠闲地踱步,就像真的拥有生命。

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个白色的,半透明的影子猛地窜了出来。

“……北方?”泰丝愕然地叫出声,然后立kè

被娜里亚捂住了嘴。

斯奥冲她们笑了笑,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只欢快得过分的冬狼——它实在是更像一只狗。

泰丝摸了摸腰间的小刀。自从在暴风雪里被它救过,泰丝曾经试过无数次,想要把北方再次叫出来,莫克到营地之后,她也缠着莫克问了无数问题,但矮人其实从来没有见过那只狼——或者狗,只能告sù

她这是某个朋友送他的礼物,它的来历他也并不是十分清楚。

但现在,北方正在一群驯鹿里扑来扑去,开心得简直要发疯——而且所有的人都能够看见它。

北方的身体并不像那些鹿,它也是半透明的,但不会随风飘散又聚拢,而是被一层柔和的白光所包围,看起来十分清晰。

人们的脸上出现各种不同的表情,惊讶,好奇,兴奋——冬狼部落的幸存者们当然更兴奋一些,却没有不满或者愤nù

,野蛮人像崇拜自己的祖先的灵魂一样崇拜冰原上各种动物的灵魂,毕竟在传说中,那也是他们的起源之一,否则他们也不会用各种动物为自己的部落命名。

但大概谁也说不清这只有着狼的模样和狗的性格的动物到底算是什么,只能看着它满地乱窜,追着所有的驯鹿跑,在发xiàn

人们似乎都能看见它的时候兴奋得拼命转圈,然后蹲坐在地上,对着天空发出了嚎叫。

人们惊讶地互望,确定并不是只有自己听见了那若有若无的声音。

远远的,一声真实的狼嚎回应了北方的呼唤,然后一声接一声,冰原上更多的狼加入了进来。它们离营地都很远,但叫声在空旷的雪地上此起彼伏,依然能隐约传入营地里人们的耳中。

“……它不会真的把狼群引过来吧?”埃德觉得自己开始冒汗。

“我想它刚刚证明了它其实还是一只狼。”泰丝认真地说,“对不起,北方,我不该叫你狗狗。”

无法控zhì

的惊呼声响起,更多动物的影子出现在了弥漫着烟雾的篝火周围,驯鹿,狼,熊,狐狸,鹰,兔子,大角羊,雪猿,野马……

“就这样吗?”远远站在一边的迪西玛低声笑着,“这种戏法我也能变出来,说不定比这个还更好kàn

呢!”

德阿莫一声不吭,依旧神情愁苦。

但仪式还远没有结束。当烟雾飘散,所有动物的影子渐渐消失,斯奥的吟唱也突然停了下来,连北方也乖乖地回到了泰丝的身边,严肃地蹲坐在那里。静穆之中,所有野蛮人的脸上渐渐现出狂喜。

燃烧的篝火在人们的注视中一点点变成蓝白色,无声地向上窜升。

埃德下意识地地想要随着所有人拜伏在地,却又犹豫了一下——他连神都没这么拜过呢!

“那是他们的信仰,不是你的。”精灵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你可以尊敬,但用不着崇拜。”

埃德想了一想,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还是像诺威一样,只是微微地垂下了头。

泰丝直挺挺地跪坐着,仰头望着那个野蛮人的灵魂,似乎很想说些什么,被娜里亚再次一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按下了头,罗莎在一边无声地笑着。

她们也只是用低头表示了敬意。

他们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震动,在灵魂之中,像是什么东西被拨动,有一种莫名的安宁。

但野蛮人能听到他们听不到的声音。每一个野蛮人的灵魂都彼此相连。他们能听到那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响彻在他们灵魂的深处,即便每一句话都晦涩难解,对他们而言却已经足够。

他们并未被抛弃——那也是他们唯一想要确认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传讯

埃德屏声静气,直到感觉火焰再一次变成正常的、温暖的金黄色,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斯奥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围的野蛮人纷纷坐了起来,那些如岩石般的面孔欣喜而平静,不再有彷徨不安,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泰丝在哪儿?”埃德问道。他抬起头就只看见了娜里亚和罗莎,她们显然也在寻找着泰丝。

诺威倒一点也不担心。

“她有活儿要干。”他微笑着说。

莫克摇了摇头,想起泰丝在银牙矿坑里给他出的那个“好主意”,不由得对被红发女孩盯上的人有了一丝同情。

又一轮狂欢开始——真zhèng

的狂欢。大桶大桶的蜜酒被搬了出来,莫克迅速被两个野蛮人抬走——他右腿的骨头被图姆磨出细细的锯齿,即使是凯勒布瑞恩也很花了些功夫才治好他,有一段时间他没办法走路,两个跟他一起从死灵法师的洞穴里逃出来的野蛮人少年就抬着他跑来跑去。即使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那个两个照顾他的野蛮人少年却似乎已经养成了抬着他到处跑的习惯,不管莫克怎么大叫都没有用。

埃德觉得他们似乎挺享shòu

这个的。

眼看着就要被抓去拼酒,或者参加什么不可能会赢的比赛,埃德这才想到要逃走,而诺威也已经不知dào

什么时候消失了。

“……不够朋友!”埃德喃喃地抱怨着,对着第一个把满满一大杯的蜜酒递到他面前的野蛮人露出真挚又灿烂,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笑容,捧住了杯子,认命地往下灌。

——他觉得他们明天也不可能出发了.

略显呆板的字迹出现在有些枯涩的皮纸上,在寒冷干燥的天气里迅速开始粘稠的液体散发出淡淡的腥气。书写者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但依然花了不少功夫来斟酌字句。等他仔仔细细地写完那一行小字,认认真真检查过一遍,耐心地把字吹干到一半又想起没有这个必要。工整地切下那一条准bèi

扔进火里的时候,一柄锋利的匕首无声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尖锐的触感瞬间激起一层寒栗。

“抓住你啦!”

轻快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书写者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灰棕色的小动物窜过来抢走了他手里的东西,一时有些茫然。

“你在干什么?”他问。

“……居然抢走我的问题!”尖尖的匕首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脖子。书写者开始后悔今天没有一醒过来就先给自己来一层石肤——说实话。在被罗莎有意无意地取笑过一次之后,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做了,那绝对是一个错误!石肤对一个法师来说比女人重yào

多了,他一定得记住这个教xùn



他的确有一两个瞬发的小法术,但在面前那只小动物叽叽叫了两声,警告地对他呲出一嘴小尖牙,然后帐篷的门帘被掀起,那个该死精灵微笑着用上好弦的轻弩对准他的时候,他放qì

了反抗。

他讨厌精灵。他们动作又快又警觉,对一个没有防护到位的法师而言。是最不想面对的敌人。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了过来,用匕首戳起那条写了字的皮质纸条,念了出来:“今夜得见蛮人祭祖之仪式。亡者归来之声……这什么鬼!你是在写诗吗!”

“材料有限,古雅的文字更为简洁,比较节省。”书写者认认真真地回答。

“……为什么我觉得我们抓错了人?”一直藏在他身后的人站了起来。把头探过来猛盯着他的脸。

身材娇小,模样甜美的红发女盗贼盘起了一头红发,看起来与平常不太一样,书写者目光躲躲闪闪地看了她两眼,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写了那个,我真的会以为我们抓错了人。”泰丝直起腰,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是迪西玛,而是这个成天苦着脸的傻瓜!”

德阿莫有点不高兴。

“天生的容貌无法改变,但我并不傻,我已经能够使用连环闪电,就算是迪西玛也还不能做到……”他认真地反驳着。

“哦,饶了我吧。”泰丝翻了个白眼。但抵在法师脖子上的匕首一点也没有放松。

“拿上东西,先押他出来。”诺威说。

泰丝皱眉:“为什么你不拿?我一点也不想碰那个东西!”

“因为背后有柄剑指着我?”诺威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早说嘛!”

泰丝一把抓起纸条,指示莫奇抓起没有使用过的那一卷,踩着法师的头跳到了她的肩头。

诺威一步步后退,让泰丝押着法师钻出了帐篷。

从篝火那边传来的笑声、吼声和歌声让这片小小的空地上的情形显得更加诡异。罗莎又细又长的剑指在诺威的背心。诺威手中的弩箭对准了德阿莫,拜厄阴沉地站在一边,几个野蛮人战士沉默地将所有人围在中间,赛斯亚纳站在更远的地方,看起来根本不打算插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偷袭我的人?”拜厄恼怒地吼道。

“我们本来就是敌人,偷袭有什么不对?”泰丝睁大眼睛,理直气壮地反问,“每天开开心心地一起玩耍才对吗?那你也没来找埃德和娜里亚玩过嘛!”

罗莎低下头,轻笑出声。

“也许你应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人在给死灵法师传消息?”诺威把话题拉回重点。

“死灵法师?”拜厄疑惑地重复,“我们跟死灵法师没有任何关系!”

泰丝扬了扬手里的纸条:“这难道不是只有死灵法师才会用的恶心玩意儿吗?”

“哦,这是个误会,这是个可怕的误会!”德阿莫这才反应过来,“我才不是死灵法师,绝对不是!我也不认识任何死灵法师!”

“无论如何,这是别人的地盘。”诺威说,“我想我们应该换个地方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达顿接过泰丝递给他的那条人皮制成的纸,皱了皱眉,转手递给斯奥。

莫奇从泰丝的肩膀上跳了下来。乖巧地窜上老萨满盘坐的腿,把还没有使用过的那一卷也递给了他。

“没有什么瞒得过我的鼻子!”泰丝得yì

地说,两柄小匕首在手里抛来抛去。

她一早就闻出那两个法师的身上有那种奇怪的香味,只是摸不准到底谁有问题。还是两个都有问题,或者那种材料普通的法师也会使用。

今晚的祭典难得一见,死灵法师们绝对会对这个感兴趣,而且如果死灵法师与之前野蛮人无法召唤祖先灵魂的事情有关,他们的联系人也一定会立kè

把斯奥成功的消息传回去。

她什么都猜中了,就是没有猜中有问题的那个人——她一直以为会是迪西玛,或者希望是迪西玛,结果却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德阿莫。

“听着,诸位,这只是个误会。”德阿莫分辨着。“我是在给曼西尼大人传消息。”

“你一直在给曼西尼传消息?”拜厄沉着脸问道,他对此一无所知,“为什么不告sù

我?”

“也许你也是被监视的对象?”泰丝笑眯眯地挑拨。

拜厄瞪了他一眼,没再出声。

卡罗?曼西尼,鲁特格尔的贵族。真zhèng

出钱请了这些雇佣兵的家伙。虽然不知dào

他真实的目的,但出了那么一大笔钱,想要知dào

事情进展得如何,倒也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是用于传讯的方式。

“那东西是曼西尼给你的?他为什么会有那个?死灵法师可不会像迪西玛兜售他的神mì

小药水一样兜售这种东西。”泰丝问道。

“我不知dào

。”德阿莫说。

“像他那样有钱有势的贵族总会有些奇怪的门路。”罗莎插口道。

泰丝想了想,只能勉强点头承认。

“他不会是死灵法师吗?”达顿问道,“那个曼西尼?”

“哦,那倒不会。”泰丝说。“跟死灵法师扯点随时可以推得一干二净的关系的是一回事,把自己弄成死灵法师是另一回事,那种出身贵族的家伙可不会拿自己拥有的一切去冒这种险,而且卡罗?曼西尼的野心完全在另一个地方,他可没什么时间分心去做些神神叨叨的实验,没事儿召唤个亡灵什么的。”

她在斯顿布奇长大。又是个盗贼,对城里那些贵族们的鬼鬼祟祟了如指掌。卡罗?曼西尼想要把国王拉下王座,那几乎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

德阿莫赞同地点头:“任何法师之路都劳心劳力,并不适合曼西尼大人那样的人。”

“不管怎样,你用那种东西的时候都不会觉得恶心吗?那可是皮。像你一样的人类的皮!”泰丝厌恶地看了看放在斯奥面前的那卷东西,拿匕首对着德阿莫比比划划。

“可它的确很方便。而且它已经被做出来了,就算我不用也会有其他人用,就算没有任何人用,死去的人也是不可能活过来的,所以……为什么要浪费呢?”德阿莫用一种理所当然地语气反问。

“……我错了,你还是挺像死灵法师的。”泰丝一脸厌弃地躲远一点。

“我不是。”德阿莫认真地分辨,“我已经能够使用连环闪电,我没有必要……”

“够了!”拜厄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他向前一步,直视着达顿:“你们不能证明任何事,结束这场闹剧吧。”

“的确不能。”达顿承认,“但在这里,即使是使用这种东西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你们得离开营地,离开冰原。野蛮人不欢迎你们。”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目的?”拜厄冷笑,“赶走我们,就用这种可笑的理由。而这些与龙为伍的人,”他指向诺威和泰丝,“却能够在这里成为你们的客人?”

“这里是我们的家,我有权决定谁是客人,谁该被请出家门。”达顿的语气也强硬起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那条冰龙帮zhù

过我们,而死灵法师是我们的死敌——这个理由一点也不可笑。

“……很好。”拜厄冷冷地扔下一句,转身离去。

罗莎歉意地对诺威耸耸肩,跟着他离开了。

德阿莫回头看看离他而去的同伴,指了指自己:“我也……可以走了吗?”

“可以。”泰丝对他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切掉你的手就行啦!”.

第二百章 放逐

最后他们还是让德阿莫毫发无伤地回去了,只是没有把那卷人皮还给他。

“就这样吗?”泰丝不甘心地问,“我牺牲了那么多!我扔下了甜心,北方也不知dào

跑哪儿去了!”

“我相信那些蜜酒还没有喝完。”诺威只好安慰她,“听,他们还在唱歌,祭典还没有结束呢。”

“直到太阳升起才会结束。”达顿笑着补充,“去跟你们的朋友待在一起,好好享shòu

这一切吧,但我建议你们别喝太多蜜酒,那可能不怎么适合人类和精灵。”

“我要来上一桶!”泰丝大声宣bù



他们在人群里找到了已经只会傻笑的埃德和面色如常,只是变得分外温顺的娜里亚,阿坎在跟野蛮人比赛扔锤子,他们把酒桶排成一排,看看谁能一次砸穿更多的酒桶。而醉醺醺的迪西玛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在人群里狂笑着跑来跑去,直到几个野蛮人把他按倒在地,胡乱地裹在他的法师袍里扔回了他的帐篷。

诺威没看到赛斯亚纳,他或许又躲回了他们昨晚待了一整夜的帐篷,埃德已经慷慨地把那个帐篷让出来了。

“无知的人真幸福。”泰丝故作深沉地感叹着,然后又大叫了起来“嘿!离我的甜心远一点!”

她冲向娜里亚,气势汹汹地赶走了她身边那几个看起来另有所图的野蛮人,

诺威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手。他低下头,莫克正向他举起杯子。

“你得来点这个!”矮人大声地说,显然也已经喝了不少,“我都快忘了……这见鬼的玩意儿比矮人的酒还要烈!我要告sù

达顿,矮人们愿意用黄金和宝石来交换这个!”

“那我可一定不能错过。”精灵微笑着,跟着矮人走向狂欢的人群.

埃德觉得他的头痛得像是里面有一千只驯鹿和一千个野蛮人手拉手地在跳舞,而任何一点光都让那些家伙跳得更加起劲。

他呻吟着把自己缩在毯子里,连头一起埋住,恨不能干脆去死。

从帐篷另一边娜里亚呻吟判断。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宣称要来上一桶却其实滴酒未沾的泰丝散完了步回来时只看见毯子里隆起的两坨,难得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们。但等她想要找人一起去旁观完拜厄他们如何被礼貌地“请”出营地,并且与罗莎挥泪告别,却发xiàn

毯子里的人还是原样缩在那里的时候。就没办法继xù

那么好心肠了。

“亡灵!亡灵!”她叫着,一把抓住埃德身上的毯子,把他从里面抖出来,“亡灵来进攻营地了!”

埃德抱着头动也不动:“让他们杀了我吧……”

“冰龙!冰龙!”泰丝继xù

叫,“伊斯飞回来啦!”

“你要是先叫这个,大概还能骗到他们。”诺威笑着说,把毯子又盖回了埃德的身上。

娜里亚蠕动了半天,终于爬了起来。

“我再也不喝酒了。”她痛苦地说。

“阿坎喝你比你们加起来都要多,现在还神清气爽地在外面帮野蛮人敲木桩呢。”泰丝自豪地扬头,好像那些酒是她自己喝的一样。

“你昨晚去哪儿了?我都不记得你什么回来的……嗯。我也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娜里亚把毯子拉过头顶,又躺了下去。

“所以你也不记得你昨晚跟埃德?辛格尔在所有人的面前结婚了吗?”

“……什么?!”娜里亚跳了起来,这下彻底醒了.

当所有人终于被泰丝拖到营地的入口时,拜厄和雇佣兵们已经准bèi

出发,达顿派遣的战士会保证他们离开奔鹿部落的领地。但想也知dào

。他们不会就此离开冰原。

拜厄依旧保持着他阴沉的表情,那已经像是一张无法摆脱的面具一样扣在了他的脸上,德阿莫看起来倒是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迪西玛双目无神,满脸痛苦,刚刚听说了他昨晚的疯狂举动的埃德不禁庆幸自己酒醉之后的举止还算得体,同时也对那位法师有着微妙的同情。赛斯亚纳看了诺威一样,诺威对他歉意地一笑。剑舞者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再一次被驱逐对他来说不可能是什么愉快的经lì



只有罗莎依旧面带笑容。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送我了。”她对泰丝说。

“哦,我会想你的,罗莎!”泰丝给了她一个热情得过分的拥bào

,“我们斯顿布奇见!”

“我有预感,我们会更早见面的。”罗莎摸摸她的头。笑着骑上了马。

“要打赌吗?”目送着雇佣兵们离开营地的背影,泰丝说:“赌他们是会半路甩掉野蛮人,还是乖乖走到领地外再偷溜回来盯着我们?”

“我赌他们会甩掉野蛮人,拜厄可没什么耐心。”埃德说。

“不,他们不会。”诺威说。“这个营地差不多建在奔鹿部落领地的最南边。如果他们想要逃走,从营地的箭塔上就能看见。罗莎绝对会注意到这个,拜厄或许没有耐心,但也不是傻瓜。他们会离开奔鹿的领地,然后找一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盯着营地。”

“……诺威,我有没有告sù

过你,你有时候真的非常、非常的无趣?”泰丝不高兴地瞪他,“人生需yào

惊喜!我不需yào

它像是一本摊开的书,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还圈圈点点加满了见鬼的旁注!”

诺威笑了起来:“只要有你在,我确信我们不会缺少惊喜。”.

斯科特闭上眼睛,能听到的只有风声。

但光比声音传得更远。昨晚,即使是坐在这里——冰龙位于巨人之脊山峰之上的洞穴的外面,他也能隐隐看见奔鹿营地里那一堆巨大的篝火。

火焰在短暂的时间里曾经变成蓝色,斯科特知dào

,那意味着斯奥成功地召唤出了祖先,那让他如释重负,却又担忧起再次不知所踪的半精灵。也许他该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逢,或许会是在比上次更令人意wài

的情况之下……但他无法忘掉凯勒布瑞恩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而他一点忙也帮不上,甚至根本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事。

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伊斯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不冷吗?”他对着面前的风问,别扭地不去看斯科特

“我还以为如果没有必要,你再也不打算变成人类的样子了。”斯科特说。用微笑掩饰了忧虑。

“如果不变成这样,我走到这里就会把你挤下去……或者踩扁。”伊斯闷闷地说。

——这句话比什么都要效地驱散了阴云。

斯科特笑出声来,伸手用力揉了揉伊斯的头。

伊斯没有反抗。他望着洞外,轻声问道:“你真的不回去吗?”

“不回去。”斯科特笑眯眯地说,用手在头上比出两根长角,“他们以为我也是一条龙。我还是离他们远远的比较好……”

伊斯瞪着他,过了好一阵儿才说:“我是条龙,你比的那是兔子。”

斯科特哈哈大笑。伊斯听着他熟悉的笑声,轻声说出一句:“对不起……”

他知dào

斯科特在那些野蛮人里原本很受尊敬,那是从未有人做到过的。他本该是那个祭典上最尊贵也最特别的客人。但现在,因为他,斯科特只能坐在这里远远地看着那一点火光。

斯科特停了下来。

“你七八岁该调皮得连狗都会躲着你的时候乖得不像话,”他说,“十几岁该反驳我的每一句话。让我气得拿剑追着你砍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诸神在上,他们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哥哥做得也未免太轻松,总得让你惹出些麻烦来让我收拾才算公平。”

伊斯有些尴尬地垂下头,认出了斯科特压在腿上那几张画满各种符号的纸。

“你在干嘛?”他问道。

那是他和埃德在图姆隐秘又豪华的天鹅绒帐篷里发xiàn

的东西,上面记录着如何捕获野蛮人的灵魂,以及如何制造魂石。

“我以为你跟凯勒布瑞恩已经把这些都弄明白了。”伊斯拖过一张纸,对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皱起眉头。“不过莉迪亚到底是怎么知dào

这些的?死灵法师们花了几百年也没弄明白的问题,她只花了……十年?”

“她一直都很聪明。”斯科特说。

“……你什么时候知dào

她变成死灵法师的?”伊斯问道。

“凯勒布瑞恩带着满身是血,断了一条腿的艾伦传送到克利瑟斯的第二天。”斯科特低下头,盯着女法师优雅流畅,只是稍显花哨的字迹,“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曾经有机会阻止这一切?我们是不是曾经有机会帮她……她来过克利瑟斯,在她的亲人死去之后。”

伊斯点点头:“我记得。她的亲人……怎么死的?”

他记得一身黑衣的莉迪亚看起来有多么苍白和脆弱,记得她头也不回地离去时在雪地上散开的长裙仿佛黑色的火焰,燃烧着愤nù

与绝望。

但斯科特和艾伦都从不曾提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从来不问。

“她……召唤出了恶魔。”斯科特苦笑。“真zhèng

的恶魔。”.

ps:

二百章纪念!……事实上应该是第二百零一章……往回撸的时候发xiàn

章节名有好几个是重复的,取名无能啊啊啊tat

感谢诸位没有放qì

这篇随心所欲拖拖拉拉女主还成天打酱油的文!我也觉得它放女频挺奇怪的但是放主站好像更奇怪……

因为喜欢西幻,码字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希望诸位看得也算开心,有什么不开心的请一定要告sù

我哟!大家开心才是真的开心嘛~

总之,目标依然是不断更不弃坑!……我会加油哒!

第二百零一章 渎神者

那是艾伦告sù

斯科特的。

年轻的女法师一时心血来潮,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召唤出某个远非她能控zhì

的恶魔,虽然最后成功地将其送回地狱,却引发一场巨大的爆zhà

,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和两个妹妹。

那个过分聪明而自信,总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从未遭遇任何挫折的女法师无法接受这样的后果,疯狂地地想要救回自己的亲人。然而这一点,即便是斯科特和凯勒布瑞恩也无法给她任何帮zhù



她开始寻求死灵法师的力量,但死灵法师并无法让生命重回已经死亡的躯体。绝望之中,莉迪亚独自回到了安克兰,那个他们在一次冒险途中无意间发xiàn

的地下的密室。

凯勒布瑞恩说过那是个被诅咒,而且精灵们极其忌讳的地方,当时他们一致同意最好忘掉他们曾经来过,却因为矮人极其不悦地坚持“即使不去揭精灵的老底儿,也没必要帮他们隐藏秘密”,最终没有如斯科特所建议的那样彻底毁掉整个地穴,只是象征性地敲掉了那个祭坛上的符号。

那是个错误。

那时莉迪亚便已经认出黑色祭坛内侧奇怪的符号——尽管有些不太一样,但那是属于死灵法师专有的印记,为召唤地底的亡魂而设。但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回到那里,祈求来自地狱的帮zhù



艾伦没有告sù

斯科特,带着其他同伴追上了莉迪亚,想要阻止她,结果——

“我看见了……”伊斯轻声告sù

斯科特他在安克兰地底所经lì

的幻像,那显然便是曾发生过的一切,但他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看见那些。

斯科特也同样茫然摇头。凯勒布瑞恩也许能解释……但他现在又在哪里?

“至少你埋葬了劳根。”斯科特勉强对伊斯笑了笑,“艾伦以为那地方早已经塌了……”

他想起那个笑起来像打雷,打起呼噜来更像打雷的老矮人。尼亚总喜欢捉弄他,然后躲得远远的。让矮人暴跳如雷地大叫:“我要把那个小贼头劈成两半!!”

但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他沉默了好久,久到伊斯似乎开始不安,而习惯性地用手指戳了戳了他,这才回过神来。

“我该尽lì

帮莉迪亚……至少不该就那么让她离开。”斯科特轻声说。“我知dào

那是什么感觉。我也曾经看着父母冰冷的尸体躺在我的面前,想着如果有任何方法可以让他们醒过来,我都愿意去做,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可她现在做的这一切,跟复活她的亲人可没什么关系。”伊斯说。

斯科特提起死去的父母时他几乎屏住了呼吸——他到底知不知dào

自己的父母是死在安克拉玛拉斯?冰芒的手上?毕竟冰芒把尸体扔下了山……

但这个话题,他永远也不会主动提起。

他也不喜欢斯科特那种觉得自己需yào

为莉迪亚变成现在这样而负责的语气。那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

“的确。”斯科特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在了安克兰,直到我看见这个……直到凯勒布瑞恩告sù

我她还活着。她一定是在安克兰找到了什么东西。”

“可那地方已经塌了,而且里面似乎也已经没留下什么……那个精灵或许知dào

些什么。”伊斯想起那个被他杀掉的死灵法师,他很可能在那里发xiàn

了什么东西。而精灵相当细心,他应该会搜索那个法师的尸体。

“凯勒布瑞恩说过,精灵们绝对不会提及那个地方……不,他那时说,精灵们大概已经不知dào

曾经有过这个地方。”斯科特回想着。“诺威怎么知dào

的?”

“尼亚从那里带出了一枚银币,他送给了我,我送给了埃德,埃德送给了精灵……”伊斯解释着,突然觉得这或许真是命运的安排。

“也许诺威知dào

的还不如你所记得的。”斯科特若有所思地看着伊斯,“关于安克兰,你……或者你的祖先又知dào

些什么?”

“不太多。”伊斯努力回忆着。“大部分也只是听说的……”.

安克兰存zài

的时间极其短暂,从建立到毁灭,还不到一百年。那时人类的文明才刚刚开始萌芽,这个世界在精灵、矮人与兽人的争斗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和相对的安宁。

那也是精灵的文明开始衰落之前最辉煌的时代。原本分裂的族群重新统一,生活在北方的精灵渐渐南移,在南方茂密的森林里。格里瓦尔取代了更为古老的德莱亚,成为精灵王国的中心。那座奇迹之城是所有精灵的骄傲,即便是矮人,也会为那些巨树之上精巧绝伦的建筑而惊叹。而在人类的眼中,那些优雅高贵的生灵如神一般值得崇拜。

但精灵并不是神。他们对诸神的信仰比人类更为虔诚。与诸神之间的联系也比人类更为紧密。所以当听说有一群精灵宣称真zhèng

的神祗只有一个,他创造了一切然后离去,诸神也不过是他的造物之一,却妄自窃取了这个世界,试图控zhì

所有种族的时候,一条居住在格里瓦尔附近的斑叶龙幸灾乐祸地几乎绕着整个大陆飞了一圈,通知了它所认识的所有的巨龙来看热闹,连远在极北之地的冰龙也忍不住千里迢迢地飞到南方一探究竟。

那群精灵的领袖是一个法师。他的父亲也同样是法师,在其他精灵的眼中沉默寡言,平庸无奇,但在某一个方面却是无人可及的天才——他创造了新的生命。

那原本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唯有诸神才能创造生命,每个精灵从小就知dào

这个。但那个连名字都已经没人记得的法师,不知是因为单纯的好奇,还是受了什么恶魔的挑唆,默默地在自己家中的地下室里,创造出了不止一种生物。

如果不是一只背生双翼的小狗溜出了地下室,又在被发xiàn

时惊慌地逃了回去,将一个好奇的精灵少女引到了那个渎神之地,没人知dào

他还能创造出什么。

那个法师迅速,且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同他的妻子,两个儿子,以及他所创造的所有生物一起。然而三百多年后,那个法师的小儿子。安克兰,却再次出现,以谁也无法想象的方式开始了他的报复。

三百年足够一个人类的王国从建立到兴盛,再衰败至毁灭,却不过是一个精灵少年长到成年的时间。没有人确切地知dào

安克兰到底经lì

了了什么,但他归来时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强dà

力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摧毁了献给至高神欧默的高塔,格里瓦尔唯一一座高出森林中所有树冠,并且随着树木的生长一点点加高的宏伟建筑,大声宣称他的魔法并非诸神赐予,因此也无法被诸神剥夺。唯一的真神指引他的道路。让他来将所有的精灵,甚至所有的生物,自那些伪神的控zhì

中解放。

精灵们在惊愕之中没能及时作出任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然而诸神的惩罚并没有如咏者——精灵中的牧师所预言的那样降临在那个狂妄的法师身上。正相反,越来越多年轻的精灵被那绝对的力量所吸引。选择了跟随。

巨龙那时的数量就已经极少,它们大多数根本不打算卷入这场争斗,只是想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一出好戏。它们也并不认为安克兰真的能获胜。即使是巨龙也不知dào

安克兰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诸神已经控zhì

这个世界许多年,他们的确越来越少亲自插手,却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就此放手,对这样明目张胆的亵渎也置之不理。

但有一条龙——埃斯塔纳瑞。一条被称为“炽翼”的炎龙,年轻,大胆,像所有的炎龙一样冲动而好斗,毫无顾忌地加入了安克兰的队伍,成为那个法师最强dà

的盟友。

它从未表示是否相信安克兰所宣称的一切。但巨龙是公认的这个世界上唯一并非诸神所创造的古老生物。当安克兰骑着炎龙掠过森林上方。用他的魔法和炎龙的龙息瞬间毁灭了从格里瓦尔派出的抓捕他的军队,却没有伤到任何一棵树木,更多的精灵加入了他的队伍。

他们在如今被称为悲泣森林的地方建立起了自己的城市,以安克兰的名字为之命名。伊斯的祖先,一条冰龙。曾经在那座城市建成的时候去看过一眼。它没有精灵的建筑通常拥有的纤巧和优雅,与其说是一座城市,更像是一个堡垒。

沉浸在和平和骄傲之中太久,习惯了悠闲度日的精灵王塞夫迪恩直到那时才真zhèng

地意识到危机。他的军队依旧比安克兰所拥有的要强dà

无数倍,但借着安克兰的魔法,那个小小的城市却一次又一次成功地抵御了对它的攻击。

精灵王国的内部因此而经lì

了一场动乱。安克兰在近五十年的时间里几乎无人理会,却也奇怪地固守在那片森林里,既没有乘机扩张自己的势力,也没有四处宣扬那唯一的真神——因为“无人可以呼唤神之名”,那位“真神”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深感无聊的巨龙们一一离去,到最后,只有最初那条斑叶龙目睹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当格里瓦尔的内乱结束,新的精灵王阿尔默斯登上王座,才重新派遣军队去讨伐那座亵渎神灵的城市。那场战争胜得无声无息。伊斯的祖先那时已经回到北方,它只听说,当精灵们破除了那片森林里的防御魔法,没有遭到任何抵抗,第一次进入那座城市时,却发xiàn

城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那已是一座死城,满地枯骨,悄无声息,甚至没人知dào

那些叛逆的精灵是何时,因何而亡。精灵们声称那是诸神的惩罚。一场以神为名的叛乱就这样草草落幕。而炽翼,那条炎龙,也不知所踪,再也没人听说过关于它的任何消息。

阿尔默斯和他的继承者花了近千年的时间抹去安克兰存zài

过的一切痕迹。安克兰所宣称的一切,哪怕有一点火星留下,都足以对精灵们越来越脆弱的信仰造成冲击。

到现在,大概只有巨龙还记得那被刻意遗忘的城市——但又有谁会去倾听一条龙讲述这一切?.

第二百零二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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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去库兹河口?”埃德问道,“哈尔不是说过那里最近有点乱吗?”

娜里亚赞同地点头:“而且,如果是要把那些雇佣兵引开,不是越偏僻的地方越好吗?也许我们还能在路上把他们甩开,让他们在山谷里转不出去。”

“听起来真不错。”泰丝叹气,“可惜罗莎没那么容易被甩开。”

“而且他们还有赛斯亚纳……剑舞者受过训liàn

,他们的感觉比一般精灵更为敏锐。”诺威说。

“以及,”泰丝竖起两根手指,“他们还有两个法师,而我们的牧师全都失踪啦!”

“我们无法抵抗法术的力量。”诺威向埃德和娜里亚解释,“如果是在荒郊野外,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大范围的法术,而我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但在人多的地方,他们就没办法用什么连环闪电啦!”泰丝接口道,“那只会给他们自己招来一堆的麻烦。”

“所以……”娜里亚看看埃德,“这是为了我们的安全?”

她总觉得自己一路上似乎没有帮上任何忙——只是不断地制造各种麻烦。

“我向你们的父母保证过会把你们毫发无伤地送回去。”诺威坦率地承认,“那的确是我首先要考lǜ

的。”

他们的旅程与原本的计划偏离得实在太远,艾伦说不定都已经在找他们的路上……但至少埃德和娜里亚现在还毫发无伤,精灵衷心希望回程不会再有任何意wài



“放心,我们离开冰原之前他们应该都不会起疑,等我们到了库兹河口,他们怀疑也没用啦!”泰丝眉飞色舞地说,“我喜欢人多的地方,越乱越好,我有超多的好主意可以把罗莎他们绊在那里,然后逃之夭夭。他们都不会知dào

我们去了哪儿!”

“就去库兹河口吧?”埃德看着娜里亚。

黑发的女孩点了点头,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沮丧。她已经够没用了,总不能还老是让人来安慰她。

“那么,再一次告别!”泰丝欢呼。她已经把不停地跟认识的人告别当成了一种特别的消遣。

“别再去找哈尔的驯鹿告别了,我觉得它们都快被你挠秃了。”埃德深深地同情那两只被泰丝看上的驯鹿,它们在营地里原本只需yào

无忧无虑地吃草就行了,现在却几乎每天都要忍受一个有发泄不完的精力的泰丝在它们身上爬来爬去。

“它们喜欢我!”泰丝叫道,“你这是嫉妒!”

她如此断言着,欢快地跳出了帐篷.

出发的那一天天气晴朗。娜里亚总觉得春天将近,但他们恐怕还是看不见那传说中冰原上绚丽无比的花海了。

“会有机会的。”埃德安慰她,“也许我们有一天能骑着冰龙来看花呢!”

那的确是美好得让人无法放qì

的希望……或许太过美好,让娜里亚都无法相信它能够实现。

并没有太多人来送行。哈尔会充当他们的向导,把他们送到库兹河口。那已经让泰丝无比满yì



“上一次跟你们告别的时候是送你们来这里,这一次却是在这里送你们回家。”莫克摸着胡子,“感觉真有点奇怪。”

“这样才有趣嘛。”泰丝笑着拥bào

他,“如果找到了召唤北方的办法,记得一定要告sù

我!”

她又叫不出北方了。总是充满同情地觉得那么一条活泼的狗……狼,一直困在一把小刀里,该有多么寂寞。她就绝对受不了这个。

努特卡的出现让娜里亚有些意wài

。她总是跟自己那些幸存的族人们待在一起,即使同在一个营地,她们也很少能见到彼此。

“精灵说你曾经想要跟我学如何用剑,可惜没有更多的时间。”努特卡对娜里亚露出难得的微笑:“希望还有机会见到你。”

她原谅了他们的欺骗……娜里亚只能用力点头,突然觉得。即使她并没有帮上太多的忙,这旅途上的一点一滴,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足够让她学到更多。

也许总有一天,她也不再只是会做菜……和惹麻烦。

离开营地之后,娜里亚依然忍不住频频回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会想念这个地方的。”她说。

“是啊,他们还送了你一小桶蜜酒呢。”泰丝说。

娜里亚脸红了:“不是因为这个!”

她似乎在喝醉酒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交到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在她离开的时候送了一小桶酒给她。泰丝已经从她收到礼物开始取笑她到现在了。

“那是因为那个送酒来的野蛮人?虽然皮肤是粗糙了一点儿,但他长得很不错呐。”泰丝相当认真的评头论足,“我得说。野蛮人的眼睛很好kàn

,又深又大……”

她回头看了埃德一眼,特意补充:“比你的还要深,还要大。那样深情地看着娜里亚的时候……”

“他也没有深情地看着我!”娜里亚叫道。

埃德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到一边,但他记得很清楚,送酒来的是个刚成年的野蛮人,跟娜里亚一共说了三句话,眼睛的确很深很大……而且娜里亚还有点羞涩地对他笑了——她可从来没有对他那样笑过!

泰丝猛盯着埃德,几乎两眼发光,盯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满yì

地对着诺威说:“还有一点救!”

诺威笑了笑,没有搭话。

“哈尔!”就是没办法坐着不动的泰丝又开始从雪橇往驯鹿背上爬:“你肯送我们真是太好了,我简直没办法离开阿普和阿塔……不如你跟我们回家吧!”她异想天开地说,“和阿坎一起跟我们回家!”

哈尔憨厚地对她笑笑:“可我的家就在这里。”他指指一望无际的冰原,“我很喜欢这儿,自由自在的。而且,我身上流着野蛮人的血,据说只要越过卡斯丹森林就会生病。变得越来越虚弱,然后就会死掉。”

“那些都是骗人的。”泰丝肯定地说。

“那倒不一定。”诺威说,“野蛮人从不到卡斯丹森林以南,或许有他们的原因。”

泰丝不高兴地整个瘫在了驯鹿背上,搂住驯鹿的脖子不放。

“但我可以送你一只驯鹿……”哈尔说,“虽然我不知dào

驯鹿在南方能不能活下来。”

“不,哈尔,别理她。”诺威连忙阻止,“她只是像小孩子一样,看见喜欢的东西都想带回家,别再纵容她了。”

泰丝回过头狠狠地瞪他:“你也是我看中了带回家的,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诺威叹气,“一点也没有。”

泰丝得yì

地哼了一声,立kè

又换到了新的话题:“看见罗莎他们了吗?”

“还没有,但他们应该已经看见了我们。”诺威回答。

“那就让他们好好地看着吧!”泰丝说,“来时的路上还算有趣,回去的路上也不能太无聊嘛!”

——我倒宁可无聊一些。

诺威苦笑着,当然,这句话可不能说出口.

斯科特舒舒服服地坐在冰龙的脖子上,他已经越来越习惯骑着龙到处飞了,当年把那个哭得天崩地裂的婴儿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可真没想过还能有今天这样的享shòu



莉迪亚再也没有出现。他们只能在群山之间搜寻着其他死灵法师的踪迹。在之前的洞穴塌陷之后,那些死灵法师应该是带着他们的亡灵躲到了别的地方。但现在,他们更加谨慎,即使是冰龙在夜晚出来捕猎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亡灵。

这样不正常的平静让斯科特更加不安。图姆的藏身之处还有一支近千人的亡灵军队,他不可能就此销声匿迹。

他曾经偷偷溜进过奔鹿部落的营地,询问斯奥是否能召唤某个祖先。在冰原上飘荡的灵魂能知dào

许多活人不知dào

的事,有他们的帮zhù

,对付死灵法师会容易许多。但斯奥大笑着摇头,达顿则问他:“如果你向你的神祗询问一个问题,他会给你明确又详细的答案吗?”

斯科特只好摇头。他知dào

某些强dà

的牧师能直接与神祗交流,但每一次只能询问一个问题,而得到的答案从来都晦涩难懂。

“我们所能得到的回答也是一样。”达顿说,“斯奥说这便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不能对其多加干涉,连诸神都必须遵守,何况我们的祖先。我们只知dào

,黑暗依旧笼罩着冰原,亡灵依旧徘徊在巨人之脊——而想要战胜,我们得靠自己的力量。”

至少,野蛮人的军队也已经开始集结起来,黑鬃和奔鹿部落之间似乎也达成了某种协议。冰龙已经发xiàn

有好几个部落的人从更远的西部向鹿湖周围进发,但如果不能尽快找到敌人确切的位置,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量很快就会分散。

部落之间的联盟依然困难重重,互相争斗了那么多年之后,谁也不肯服从另一个部落的指挥。最后他们只能决定用最简单的方式——举行一场比赛,认为自己有资格成为联盟领袖的人都可以在所有部落代表的面前显示自己的力量和智慧,然后由代表们选出最后的胜利者,领导他们战胜死灵法师和亡灵。

简直蠢透了——冰龙给出这样的评价。野蛮人的数量的确比它所见的亡灵要多得多,但冰龙能在它的记忆里找出无数因骄傲和自大而导致的毁灭。

也许一次惨痛的失败才能让他们得到教xùn

.

第二百零三章 瘟疫

斯科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野蛮人经lì

什么惨痛的失败才意识到他们的错误。

他已经认识了那些人——斯奥,达顿,努特卡,邦普,哈尔……他不能在他们身陷困境时做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他不知dào

这是不是诸神有意为之,但在漫长的岁月里,野蛮人的部落之间总是不停地打来打去,互相吞并又分裂,即使他们有着同样的信仰,同样的语言,同样的生活习惯,那种争斗的本能像是在创造他们时便有意加进了他们的血液里。

他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将目光投向宽阔的冰原。冰雪已经开始消融,许多地方露出了黑色的土地,但风雪随时可能再次降临,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冰原上的冬天才会悄然结束,迎接短暂而又热烈的春夏季节。

在冰龙突然开始往下降的时候斯科特开口问道:“发xiàn

了什么吗?”

冰龙总是飞得很高,即使冰原上有人看见它的身影,也有可能把它当成一只鸟,它也总是飞向现在空无一人的东部平原去捕猎,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尽管那里的猎物很少。

“那个营地,”冰龙回答,“看起来不太对劲。”

斯科特低头向下看,终于找到了那个不大不小的营地。在冰龙越飞越近的时候,他意识到的确有什么不对劲。

那看起来不像是个暂时定居的营地,它比野蛮人一般的营地要大得多,帐篷也都十分简易,更像是行军途中扎营的地方,应该是某个部落派向鹿湖边的军队,但现在是下午——他们没理由在这种时候扎营。

近到能看清营地里的人时斯科特忍不住向前倾身。营地里有人,但却没有一个在走动,甚至没有一个是站着的。

那不像是被亡灵袭击。死灵法师们总是需yào

更多的傀儡,如果是亡灵攻击了这里。它们不会留下这么多尸体。

冰龙平稳地落地,还没有低下头,斯科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冲向营地。还没有进去就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留在那儿,别过来!”他对着冰龙叫道,语气有些紧张。

但冰龙已经看清了营地中的情形——人们倒卧在地上,或者一动不动,歪歪斜斜地坐在帐篷边。整个营地无声无息,没有一个活物,不只是野蛮人,连他们的马都已经倒地而亡。

它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像是死亡本身袭击了这个地方,没有战斗。没有挣扎,人们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夺走了生命。

冰龙在斯科特的制止之下本能地停了下来,但很快又继xù

向前,紧跟着斯科特踏进了营地。

斯科特无奈地抬头看看它,蹲下身检查每一具尸体。

他们像是病死的。大块大块的红斑遍布他们的身体。人们的脸上却没有痛苦和惊恐,只是带着一种仿佛死亡之前就已经失去了灵魂的茫然。

“某种瘟疫?”冰龙问道,它只知dào

这一种能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但野蛮人从来没有染上过什么瘟疫,他们几乎从不生病。”

“不是普通的瘟疫。”斯科特叹了一口气,他见过类似的情形,在安克坦恩的某些村庄里。他也能够治愈这些人——如果他不是来得太晚的话。他原本并没有觉得这种疾病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直到在米亚兹-维斯遇见菲利?泽里。

菲利告sù

他,水神的圣骑士和牧师都无法抵抗这种疾病,但耐瑟斯的牧师却能够治疗,虽然被治愈的人多少会失去些记忆,很多人因此而成为耐瑟斯的信徒。那曾经让菲林怀疑这瘟疫与耐瑟斯,这位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新的神祗有关。

但斯科特知dào

事实并非如此。耐瑟斯或许不算是什么善良的神祗,却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增加信徒,更何况野蛮人根本不信神,他让他们染病而亡又有什么用处?

——死灵法师。那是他唯一能想到原因。但再一次,他不知dào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制造一场瘟疫或许不难,但制造一场连水神的圣骑士也会被感染,并且一点点失去记忆的瘟疫?莉迪亚到底从安克兰的地底找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才能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

“伊斯……你得看看周围有没有逃出去的人,这些人死去的时间并不久,他们应该也逃不了多远。无论是死是活,你得把他们带回来,他们很可能会感染其他人。”

如果被其他野蛮人发xiàn

,或许又会造成新的误会,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冰龙展开双翼,正准bèi

起飞,斯科特又制止了他。

“虽然不知dào

龙会不会被传染……”他把手贴在冰龙的身上,低声念出简单的咒语。冰龙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斯科特的咒语都是用的龙语,但如果斯科特不打算告sù

他,他也不会再问。那个小时候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即使到现在也很难改变。

它低低地在周围绕了几圈,只找回两具没跑多远就倒在积雪融化后泥泞的土地上的尸体,飞回营地时,那曾经见过的金红色火焰已经吞没了整个营地。

冰龙将那两具尸体也扔进火里,落在稍远的地方,原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凝视着火焰的斯科特依然警惕地转身,目光在看见它的瞬间慢慢柔和下来。

“来吧,伊斯。”他向它走来,“我们得去警告其他人。”

冰龙犹豫了一下。

“他们不会相信你的。”它说,“他们甚至会怀疑是你干的。”

斯科特回头看看那些残留的灰烬——他没办法留下什么证据,那只会感染更多人,而他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够治疗。谁知dào

莉迪亚会带给他们多少惊喜?

“至少达顿和斯奥会相信。”他说,“他们得提高警惕……我可以偷偷溜进营地,像上次那样,让斯奥再次召唤他们的祖先,就算不能明言,那些灵魂总能透露些什么。”

“好吧,就算他们相信了,”冰龙说,“那也没用,你知dào

的。”

斯科特沉默下来。那的确没用,他甚至不知dào

死灵法师是用什么办法让这些人感染上的,又该让那些野蛮人小心些什么呢?他们的祖先只能给他们某种精神上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可没多大用处。

如果野蛮人都已经集中到同一个营地,他还可以留在那里,随时帮忙,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不同的部落依旧住在不同的营地,相距最远的距离已经超过三天,更多的人还在路上……无论他待在哪里,都无法顾及所有人。

“也许我们应该待在这儿。”斯科特说,“如果这真是死灵法师干的,他们应该还回回来。死去的人都是……都曾经是强壮的战士,他们不会浪费这些尸体。”

“也可能不会回来。”冰龙说,“如果他们能做到这个……他们还能有更多尸体。”

“……伊斯,你到底想说什么?”斯科特有些疑惑地问,伊斯很少这样明确地反对他的每一个主意。

冰龙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没什么。”它说,“我带你去奔鹿的营地。”.

“我听说龙从不撒谎,它们不屑于此。”莉迪亚带着遗憾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伊斯,你已经被人类的虚伪污染了吗?”

冰龙低吼一声,显出几分慌乱。斯科特的手一瞬间握紧了剑柄,随即又松开。尽量平静地转身,面对莉迪亚。

剑对莉迪亚这样的法师没多大用处——何况出现在他面前的也依然是个幻影,她像是漂浮在雪地上,一点也没有陷进去。

“这是你干的?”他问道,那金红色的火焰也映红了他浅蓝色的眼睛,“就为了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哦,那也算目的之一。”莉迪亚毫不在意地歪了歪头,“你们也在找我,不是吗?”

斯科特咬紧了牙,无法再控zhì

油然而生的怒火——那是近百人的生命,却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仿佛他们的意义不过是一堆传讯的烽火。

“别这么看着我。”女法师随意地拨弄着头发,“这可不是我的错。我一直在等着伊斯带你们直接上门来找我,可你们总也不来。我很忙,斯科特,可没办法一直就这么等着。说起来,半精灵去了哪儿?”她左右张望着,“我还特地为他准bèi

了花草茶呢。”

斯科特望向冰龙——它的双翼紧紧地收在身体两侧,低着头端端正正地蹲坐在那里,紧张得像是个知dào

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

显然,它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他可以稍晚一点再来解决这个。

“莉迪亚,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他问道。

“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斯科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女法师的微笑如面具般停留在脸上,“杀了我?”

“不!”斯科特脱口道,“我只是想要……阻止你。”

“那么你只能杀了我。”莉迪亚冷笑着,“可你做不到。就算有一百具死在我手中的尸体正在一边被烧成灰烬,你还是妄想着我能迷途知返,痛哭流涕地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并祈求诸神的宽恕吗?”

斯科特脸色苍白地看向那即将熄灭的火焰,无法否认莉迪亚所说的每一句话.

第二百零四章 谎言

“你让我恶心,斯科特。”莉迪亚喃喃低语,右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腹部,“你真让我恶心。你一点也比不上尼亚——至少他有勇气在告sù

我他喜欢我的时候给我这一刀。”

“你说得没错。”斯科特神色惨淡,这一点他愿意承认,“我比不上尼亚……可你让他活着掉进了地狱。”

“你也没去救他,伟大的斯科特?克利瑟斯。”莉迪亚讥讽地翘起一边的唇角,“你说你想要阻止这一切,那么我给你这个机会,我会在巨人之脊死灵法师们藏身的地方等你——你听话的弟弟知dào

在哪儿。”

“你是说,一个陷阱?”斯科特无视她的含沙射影。

“当然,一个陷阱。”莉迪亚冷笑,“可也是你最好的机会。我会等你五天,你可以去找来所有能帮你的人,你可以呼唤你的神祗——你想做什么都行,但如果五天之后你没有出现,无论是什么原因,你知dào

,我可以轻而易举让这片冰原上再没有一个活物。”

女法师的幻影伴着最后一个音节消失。斯科特默立良久,一言不发。

也许这的确是他最好的机会。尽管凯勒布瑞恩不在,他或许并没有多少成功的可能,却总能结束些什么。何况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要飞回奔鹿的营地吗?去告sù

那些野蛮人,他们总能帮得上一点忙的……”冰龙惴惴不安地开口。

“当然。”斯科特转身面向他,“但在那之前,伊斯……你有什么想要告sù

我的吗?”

他想要尽量温和一些,但说出口的话依然更像是斥责而非询问。

“……我知dào

那些死灵法师在哪儿。”冰龙的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

“……什么时候知dào

的?”斯科特问道,“为什么不告sù

我?”

他的语气中透着隐隐的失望。冰龙向后缩了缩,头垂得更低。

“告sù

我,伊斯。”斯科特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他当然不会以为伊斯和死灵法师们有什么阴谋,他只是不明白伊斯为什么会向他隐瞒这个。

“上次……我们弄塌他们上一个藏身的地方之前……某个家伙告sù

我的,在他带我去看他们那些‘实验’的时候。他说他们在陨雷之谷的温泉附近还有另外一个更好的藏身之地……可我以为他们早就离开那儿了。莉迪亚知dào

我跟你在一起,他们不可能还待在那儿不是吗?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冰龙努力分辨着。

那是不错的理由,但斯科特摇着头打断了它,愤nù

而失望:“我想要相信你。伊斯,但你在撒谎,我能看得出来。”

冰龙沉默不语。

眼前仿佛笼着一层血红色的雾,斯科特不知dào

那是因为下沉的夕阳,还是那些将灭未灭的火焰,在一阵强烈的怒意中,他失去了耐心:“伊斯,如果你早点告sù

我……这些野蛮人或许不会死!”

冰龙猛地抬起了头,低吼出声:“你想说是我害死他们的吗?!”

斯科特捂住眼睛,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这并不是伊斯的错,他更想责怪是他自己,他不知dào

那句话为什么会从他嘴里冒出来。

“不……”他说,“我只是希望你别对我撒谎。”

又一次长久的沉默。

“你会离开。”冰龙说。

斯科特放下手,愕然睁大眼睛。

“你会离开。”冰龙的语气变得更加肯定。“如果解决掉这些死灵法师,你就会离开。你是为了这个才留下来的。”

斯科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无法否认,无法反驳,也不想再欺骗它。

“你已经长大了,伊斯……”他只能如此回答,“你不再需yào

我的保护……”

“而且也没有变成什么你非杀掉不可的邪恶的怪物——幸运的我。”冰龙再次打断他,它的平静和无奈近乎悲哀。连嘲讽都显得无力,“所以你能放心离开,去做什么更重yào

的事……拯救世界?我猜。反正你也不打算告sù

我。”

斯科特哑口无言。

“我不会阻止你……虽然我想过干脆把你关在洞里。简直像娜里亚一样傻,是不是?”冰龙自嘲地说,声音越来越低。

“我只是想……至少让你待得更久一些。”.

它的确撒了谎。

起初它是真的觉得那没有必要。死灵法师们很快就会知dào

它跟斯科特待在一起,知dào

它是他的弟弟。他们不可能还待在原处等着敌人找上门来,尤其是在他们刚刚惨败了一场的情况下。

但在摧毁了那颗宝石之后,某个夜晚它外出捕猎时经过一个山谷,却隐约看见一片冷光,在水雾之中朦朦胧胧地亮着。闪烁不定,依稀组成一个难以分辨的图案。

它知dào

那个山谷——死灵法师曾提到的陨雷之谷。那里有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温泉,甚至有一个小小的瀑布。一片银白之中,几汪碧蓝的水池看起来颇为可爱。但再可爱的温泉也不会突然无缘无故地发起光来。

它盘旋了一圈,还是飞了下去。唯有从高空飞过的生物才能看见那些光,那毫无疑问是给它看的,它也能猜到有谁会干这种事。

那必然是一个陷阱。但它还是决定先飞下去一探究竟,只要小心一点,就算莉迪亚又能拿它怎样?

冰龙落在了离光点稍远的地方,最大的温泉旁边。升腾的热气让它人类的那部分很想进去打个滚,属于冰龙的那部分却觉得有点难受。

它现在可以更清楚地看见那些发光的东西——不过是一些石头,被施了光亮术之类的法术,散落在温泉旁。水汽隐藏下阴影中,它依旧能察觉到有什么在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谁在那里?”它低沉的声音在山谷中如巨石滚落,“出来。”

它并没有等太久。一个人影穿过迷蒙的水雾,在他面前恭敬地低下头:“老师让我在这里等候您,伟大的冰龙……冰芒。”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少年。

“你是谁?”冰龙问道,“谁是你的老师?”

“霍安?肖,莉迪亚?贝尔的学徒。”少年把头垂得更低。

冰龙沉默了一会儿。心中闪过一丝杀意。

它记得这个名字。埃德从来没有提起过,是娜里亚告sù

他那个年少的死灵法师如何差点就要了埃德的命。

他轻易地骗过了埃德,骗过了很多人——所以冰龙觉得大概也不需yào

对他能从那些耐瑟斯的信徒手里逃出来感到奇怪。

“莉迪亚在哪儿?”

冰龙决定暂时放过这个家伙。

“她一直在等您,请跟我来……”

“不。”冰龙冷冷地拒绝。“让她来见我。”

霍安迟疑了一下,对它躬身行礼:“请稍等。”

“我可不喜欢等太久。”冰龙傲慢地告sù

他。

在霍安快步离开时,冰龙蹲在那里,无聊地拿尾巴拍打着水面,有点好奇死灵法师们是不是也经常出来泡个温泉什么的。

“伊斯。”甜美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莉迪亚的身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不是幻影。水汽无法穿透她的身影,而是在她的黑发上凝成小小的水珠,微光闪烁。

冰龙提高了警惕。它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但即便只是莉迪亚一个人,也已经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你一个人吗?”莉迪亚微笑着走近它。在它发出威胁的低吼时叹着气停下了脚步。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呢。”她微嗔的神情依旧迷人。冰龙甩了甩尾巴,突然有点懊悔就这么冲动地落了下来。如果立kè

开打它倒能应付,但陷入这样的对话里,它却有点不知dào

该怎么办。

“我很快就会带斯科特……和半精灵来。你干嘛不尽快离开呢?那颗宝石已经毁了,你留在这里也没用。”它有点烦躁地说。

“所以你也不想伤害我吗?”莉迪亚似乎对此十分高兴,而一点也没有关心那颗宝石,她大概早就知dào

了。

冰龙闷声不响地展开了翅膀——如果真的不打,它还是尽快告sù

斯科特,让他来应付这个女人好了。

“等等!伊斯!就再听我说一句话!”

它的双翼带起的风里,莉迪亚的黑发和衣裙飞舞着。举手遮住了眼睛,却没有后退一步。

“什么?”它没好气地问。

“离开斯科特,离他远远的。”

“是啊,是啊,因为他会杀了我嘛。”冰龙不耐烦地说,“你可以再换个理由吗?”

“我知dào

你现在不会相信我。可当你相信的那一天或许已经太晚了。”莉迪亚平静的语气听起来却分外真诚,“我以为你能看得出,伊斯,他来到这里,留在这里。都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的责任,为了他自己。你没有变成什么邪恶的家伙,那很好,他用不着杀你了,然后他做了什么?他让你帮他对付死灵法师——而这一切结束之后,如果你们都走运地还活着,你以为他会怎么做?”

——他会离开。

用不着莉迪亚告sù

它,它很清楚这一点。

冰龙沉默着飞向天空。但当它飞回洞穴的时候,它没有告sù

斯科特它见到了莉迪亚,它知dào

死灵法师们藏身于何处。

那毫无疑问是个陷阱,但斯科特肯定会往里跳,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告sù

它——它这样告sù

自己。

尽管它知dào

那并不是事实.

第二百零五章 自投罗网

“莉迪亚!”

冰龙怒气冲冲地吼着,落在山谷之中,脚下溅起的温泉有些发烫,那让它的心情更加糟糕。

它扬起脖子,展开双翼,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去,一阵呼啸的寒风之后,它面前那些碧蓝的、热气腾腾的温泉发出清脆的响声,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冰池。山谷中永不停歇的风迅速带走了蒸腾的雾气,视线立kè

变得清晰起来。

它们迟早会再变回温泉。一条冰龙也无法对抗这个世界最强dà

的力量——自然之力,即使它无声无息,不可捉摸。

但至少此时此刻,冰龙的心里多少觉得舒服了一点点。而且它也终于能够看清死灵法师们藏身的洞穴的入口。只有那里还冒出几丝白气。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传了出来。那不是莉迪亚,也不是图姆,而是霍安?肖。

少年谨慎地待在阴影之中,离它远远的。当一条龙显然心情不好的时候,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非常抱歉。莉迪亚现在不在这里,如果有什么要事,您可以——”

冰龙怒吼一声。它现在没什么心情听这样的废话。

巨大的身躯眨眼间化为人形,冲进狭小的洞口,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襟,随手扔了出去。

霍安重重地撞在洞里一块突起的石柱上,发出一声低而短促,像是从胸腔里被挤出来的惨叫,软软地倒在地上。

伊斯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莉迪亚?贝尔!”他大叫着,“滚出来!我知dào

你在这里!”

洞穴里弥漫着他已经熟悉的味道——微微腐烂的气息,混杂着沉闷的香味,如今还多了一股硫磺的味道。越发令人厌恶。

他能察觉到那些黑暗中蠢蠢欲动的身影,但没有谁出来阻拦显然怒气冲天的冰龙,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

他们也无力阻拦他。

没有什么脆弱不堪的人类需yào

他担心照顾。也就没有什么可害pà

的。伊斯坚定地告sù

自己,他喜欢这种毫无顾虑的感觉——无论为善还是为恶。也许一条龙注定就该是孤独的。

他会为斯科特完成他的任务,然后两不相欠,各奔东西。

他早就该这么做了。

——不,他才不是在赌气,一点也没有!哪怕是在愚蠢之极地跟斯科特吵了那一架之后。

“莉迪亚!”他吼道,暴躁地一脚踢飞一个只是木然地站在一边的亡灵。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黑暗中传来托斯卡纳?图姆,老死灵法师的声音谦恭中隐隐透出一丝紧张。

伊斯毫不迟疑地循声冲进另一条狭窄的通道,在几个高大的身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的去路时只是冷笑着。急速地向前冲去。

如果那个老家伙以为把他引进这种窄得无法变身的地方就能困住他,也未免太小看一条龙了。

他猛撞在面前第一个亡灵的身上,野蛮人高大强壮的身体无法控zhì

地向后飞出,砸倒了后面那几个。

在那些亡灵爬起来之前,伊斯已经踩着它们的身体冲到了隐藏在后面,正惊慌失措地准bèi

逃走的图姆的面前,一把掐住老法师的脖子,用力按在了洞壁上。

“你真觉得它们拦得住我?”他冷冷地问。

“噢,它们当然不能。”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如此回答,某个冰冷的东西如蛇般攀上他掐在图姆脖子上的右手的手腕。

——那是一个似曾相识的。乌黑的圆环。

所有的力量骤然间消失。痛楚与震惊之中,伊斯缩回了手,紧握着自己的手腕踉跄着后退。像是有无数根冷而尖锐的针扎进了冰龙的身体和因为无法抑制的怒火而烧得一片炽热的灵魂。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错认那最危险的敌人。

“莉迪亚……”

“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儿?”女法师笑眯眯地看着他,“跟你哥哥吵架了吗?我早说过让你离开他的。”

伊斯铁青着脸一拳揍了过去,双手却立kè

被一个亡灵扭在了身后,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斯科特到底都教了你什么?”莉迪亚不悦地皱起眉头,“你可不能这样对着一个曾经抱过你,哼歌儿哄你睡觉的女人挥起拳头!”

伊斯怒视着她,一言不发。

“等你哥哥找上门的时候,我可要好好地跟他说说这个。”莉迪亚微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现在。乖乖地等着他好吗?”.

伊斯用尽了所有的力qì

——他现在能有的所有的力qì

,想要把那个乌黑的圆环从他的手腕上拔下来。反复被金属摩擦的皮肤很快就开始破皮渗血。

伊斯停了下来,厌恶地瞪着那柔软的人类的肌肤。瞪了好一会儿才恹恹地放下手。

他知dào

那是徒劳,除了让自己痛得更厉害之外没有半点用处,他只是不能忍受它紧扣在他手腕上的感觉。

事实上,现在的情形已经比他第一次被这玩意儿困住时好得多——那时他差一点就变回冰龙,这不起眼的铁环生生地扼住了本该奔涌在他全身的力量,让他每一天每一刻都觉得自己的身体会爆裂开来。

与那时的痛苦相比,现在浑身针扎似的痛和虚软无力根本算不了什么。

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随之而来的那些遥远却无法磨灭的记忆——柯林斯神殿地底黑暗狭小的囚室,永不停息的令人发疯的滴水声,小小的窗口里透进昏黄的火光,无论缩到哪个角落都无法躲开的,充满厌恶与恐惧的目光……

他把头埋在双臂之中,无声地唾骂着自己的愚蠢和自大。

他该听斯科特的话的。

但是见鬼,他现在几乎完全不记得斯科特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他们前所未有地大吵了一架,内容混乱且幼稚得令人发指,他这会儿根本都已经想不起来,也一点都不愿意想起来。

意识到再吵下去很可能又得打上一架的时候他气冲冲地飞走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用不着一个人类的同意!

他会为斯科特完成他见鬼的任务,让他在这里再也没有什么见鬼的责任,可以早早离开,而不用对着他一脸为难,像是他在逼他做出什么选择。

但结果,他就这么一头撞进了陷阱里,而没有他,斯科特得花上十几天才有可能找到陨雷之谷……照莉迪亚所说,她不会让这片冰原上还有一个活物,而埃德和娜里亚可能都还没离开冰原!

他会害死他们——他会害死许多人。而他没办法不在乎那个。

斯科特呼唤过他一次,用半精灵偷偷塞在他耳朵里,现在已经没人知dào

该怎么弄出来的东西。那时他显然余怒未消。

“伊斯康提亚?艾伦?克利瑟斯,你给我滚回来!”

那一声不耐烦的,气势汹汹的咆哮突然在耳朵里炸响时,伊斯吓了一跳,然后没用地鼻子一酸,差点就哭了出来。

他或许还在原地等他……他大概不相信他真的会蠢到这个地步,以为他只是一怒之下飞开了而已。

但他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就算莉迪亚真的不会杀他,他也没脸再回去.

他不知dào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唤醒他的是某种诡异的感觉。

有人在窥视着他。

他抬起头,栏杆外是一个裹在黑袍里的瘦弱的身影。

霍安?肖,那年少的死灵法师,正睁着一双天蓝色的,看起来脆弱又无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她说埃德是你的朋友。”少年的声音轻而无力,像是在自言自语,“可他明明是我的朋友。”

伊斯忍不住皱眉:“朋友?你一刀扎在他的胸口!没人会这么对自己的朋友。”

话出口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也差点踩死埃德——但他不是故yì

的!

“他是我的朋友。”少年固执地坚持。

伊斯疑惑地瞪着他,这少年的脑子似乎比黑镰的脑子还有问题:“他有很多朋友——其中可不包括死灵法师!”

“你是一条冰龙。我们有什么区别?”霍安轻声问,“我们同样被人厌恶,被人恐惧……”

“区别很大!”伊斯恼怒地吼着。

霍安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没错,至少我还是个人,和他一样,我是个人类。”

他细瘦苍白的手指指向伊斯:“而你,你只是个……怪物。”

伊斯霍然起身,握紧了双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冲过去砸向铁栏——他恨那个词,但他才不会因为一个小死灵法师的话就失去控zhì



他又坐了回去,重新把头埋进交叠的双臂。也许他根本不该理会这个奇怪的家伙。

霍安不再开口,却也没有离开,只是像一开始那样静静地注视着伊斯。就算闭上眼睛装睡,伊斯都能感觉到那奇怪的目光,像是一条虫一般冷冷地爬在他的皮肤上。

“莉迪亚的学徒都这么闲吗?”他终于忍不住抬头吼道,“滚开!”

少年依旧安静地看了他好一阵儿才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中。但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伊斯觉得那条爬在他皮肤上虫突然钻进了他的身体,有一种无法控zhì

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是我的朋友……你会知dào

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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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镇被封锁了,谁也不能进入——尤其是野蛮人,就算是混血也不行。”

身着盔甲的安克坦恩士兵打量着阿坎,表情不善。

“哦,阿坎只是个子大了一点,你一定能认得出来,他可没什么野蛮人的血统。”埃德正微笑着解释,不知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寒战,然后又赶紧恢复他最讨人喜欢的笑容,“他是我在卡姆请到的冒险者,留着野蛮人的血的家伙可到不了那个地方,不是吗?”

在卫兵再次摇头之前,他已经友好地伸出手,送出了没人能抗拒的礼物。

年轻的卫兵看了看被塞在手心的金币,犹豫了一下,挥手让人打开了大门。

“别惹麻烦!”他严厉地警告。

“当然,我们只想尽快回家。”埃德的表情十分真诚——他说的原本也是实话。

一旦踏上归途,立kè

归心似箭,他一天比一天更想念瓦拉,而娜里亚也更多地提起艾伦,提起即将降临在艾克伍德森林的春天,甚至开始担心她养的那一群鸡是不是还活着……而不是一再地望向天空。

但他们还没能甩掉身后的尾巴。拜厄和雇佣兵们如他们预料的那样紧跟着他们不放,诺威特地嘱咐哈尔回去时绕个圈儿远远地避开那些危险的家伙,从那些越来越接近他们的身影判断,拜厄的耐心已经渐渐消磨殆尽,还是小心为妙。

库兹河口看起来与巨人之斧下那个无名的小镇十分相似,虽然建筑更为整齐一些,却大多十分破败,打斗造成的破坏随处可见,被砸坏的窗子勉勉强强地用纸糊着,还没有来得及清洗掉的血迹在墙壁上留下暗色的痕迹。狭窄泥泞的街道上行人极少。大多都会警惕地避开他们,少数人则漠然地走过,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令人掩鼻的腐烂气息弥漫在整个小镇。与之相比,野蛮人的营地真是干净整洁。

一小队巡逻的士兵从他们身边走过。领队的人停了下来,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

“抱歉。”埃德抢先开口,“请问镇上最近的旅馆在哪儿?”

遮遮掩掩只会显得更加可疑,他一向明白这个。

领队的人犹豫了一下,指给了他们方向。

“你们是冒险者?”他打量着他们。

“哦,是的,我们原本打算去找那条冰龙……”埃德露出怅然的表情。

“被野蛮人赶回来了吗?”男人冷笑着,“你们可不是第一队被赶回来的。”

埃德无奈地耸耸肩。算是承认。

“别惹麻烦!”男人再次警告,离开了他们。

“别惹麻烦,别惹麻烦。”泰丝小声地嘀咕,“干嘛不把这句话刻在他们的盔甲上算了?”

“我们的确不想惹什么麻烦。”娜里亚说。

“哦,可是麻烦找上门的时候,谁又能拒绝呢?”泰丝冲她眨眨眼。

连挂招牌的铁链都断了一边的旅馆“河口旅馆”就像整个镇子的缩影,昏暗破败,气味可疑,让埃德一进门就开始猛打喷嚏。旅馆的老板是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埃德。等他打完了喷嚏才懒懒地开口:“几间房?”

埃德一边擦着鼻涕一边伸出两根手指:“要靠在一起的房间。”

“只有一间。”老板说,依旧面无表情。

埃德瞪着他——那又何必问他要几间!

一队士兵突然冲了进来,两个守住了门口。剩下的跑上楼梯,没过多久就拖下一个男人,男人身材高大,但也只是普通人类的高大,一头油腻腻的金褐色头发,半长不短的胡子遮住了半张脸,一路又吼又叫,不停地挣扎着,满脸惊恐和茫然地被带走了。

整个过程快得让埃德有些目瞪口呆。但旅馆里的其他人像是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甚至都没几个人有兴趣看上一眼。

“现在两间了。”老板说。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要。还是不要?”

“要!”泰丝笑容满面地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埃德做出了决定.

埃德原本以为安克坦恩的士兵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驱赶闹事的野蛮人,恢复小镇的秩序,但被他们带走的那个男人显然并不是野蛮人,甚至连混血儿都不是。

事情或许并不像哈尔之前听说的那么简单。但埃德也不打算去打听什么消息,毕竟这似乎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自己的麻烦都还没有解决呢,实在没必要招惹其他的麻烦。但泰丝毫不客气地把他踢了出去,说她需yào

这个镇上任何有用的消息——却没有告sù

埃德到底什么才算是“有用的”。

埃德不得不挂上最无害,最讨人喜欢的笑容出去晃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满脸傻笑——这里的人似乎相当不喜欢说话,酒量又大得跟野蛮人没两样,要从他们那里挖到点消息真的很不容易。

他不断地走神又犯困,在泰丝的的逼问下,毫不容易才把那些他也不知dào

算不算有用的消息全都吐了出来。

库兹河口早已不是真zhèng

的河口,河流的改道让这个曾经繁华的小镇渐渐破败不堪,虽然位于安克坦恩境内,却根本无人管辖,只有一个虚设的,从来没有露过面的镇长。一个名叫博雷纳?克鲁兹的男人和他的手下控zhì

着这个小镇,他们并不拒绝野蛮人和混血儿的进入,甚至会帮zhù

他们在这里生存下去,但这些人必须听从他们的安排,为来到这里的各式各样的冒险者或只是想去冰原转一转的闲得无聊的家伙做向导。他们不问目的,不问身份,而且保证能把带进冰原的人安全地带出来。虽然大多数真zhèng

有目的的冒险者都无功而返,但由他们安排的向导带出去的人确实很少出现伤亡或者失踪。

他们的生意一直不错,小镇甚至因为许多冒险者和旅行者的来来往往而颇有些繁荣的气象。即使亡灵出现在冰原上,越来越多的野蛮人涌进库兹河口,情况起初也还在博雷纳的控zhì

之下,镇上虽然有一些小的骚乱,也还不至于人人自危。

但博雷纳死了——凶手至今也没找到。他的尸体被扔在镇里从前横跨鹿影河,现在已经没什么用处的石桥边,还披着那件人们熟悉的,珍贵的雪猿毛斗篷,浑身却像是被人用重物猛击过无数次,连头骨都碎得凹了下去。

这样粗暴而残忍的手段让人们立kè

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野蛮人。原本就在博雷纳手下的野蛮人和新来的家伙们互相指责,在没人可以控zhì

局面的情况下终于爆fā

了一场极为血腥的战斗,还连累了不少无辜的路人。在那之后,情况便完全失去了控zhì

,整个镇子乱成一团,野蛮人、混血儿和人类在各种地方,因为各种理由大打出手。几天之后,全副武装的安克坦恩士兵出现在这个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边境小镇上,开始抓捕和驱赶所有的野蛮人和混血儿。

镇上的人起初松了一口气,以为至少可以恢复平静的生活。但没过多久,安克坦恩的士兵开始逮捕人类,大部分是博雷纳的手下,也有一些和博雷纳完全没有关系。疑惑的人们最终发xiàn

了他们的相似之处——他们看起来都有点像博雷纳,或者博雷纳的手下。

但无论是以什么罪名被抓,那些人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是博雷纳不是死了吗?”娜里亚问。

埃德用力点头:“死了,死得透透的,他们说他全身的骨头都断了,真惨是不是?”

他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吸了吸鼻子,眼圈有点红。

“我想他应该没死……或者只是派遣那些士兵来的人认为他没死。”诺威说,“可这个博雷纳到底是谁?听起来可不像只是一个边境小镇上控zhì

着野蛮人向导来赚钱的家伙。”

“我不在乎他是谁,也不在乎他是死是活……好吧,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好奇。”泰丝开口道,脸上露出娜里亚越来越熟悉的,总有那么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有一个主意?”娜里亚脱口代她说了出来。

泰丝得yì

地点头:“我有一个主意。”

她的主意说起来很简单,只要让安克坦恩的士兵认为拜厄和他的雇佣兵们与博雷纳有关,自然就有人去找这些麻烦的麻烦,让他们自顾不暇。

“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溜走,让罗莎和那个精灵也找不到踪迹。”泰丝说。

诺威却摇头否决了这个计划:“不行,这样太危险。”

“危险?你是担心罗莎和你的剑舞者?哦,他们不可能被那些安克坦恩人抓住的,他们会逃走,或者被逼着躲起来一阵儿,我们需yào

的只是那一段时间。”

“但问题是,泰丝,剑舞者不会逃走,不会躲藏。而我想他的同伴们也不会陪着他战斗到底,或者冒着受伤的危险拖走他。”诺威叹了口气,“他会独自一人面对敌人,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或者受伤被抓……无论哪一种情况,我都不想看到。”

“……你们精灵真是麻烦的家伙!”泰丝不高兴地抱怨着,没有再坚持。

“会有别的办法的。”诺威微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现在,先好好休息吧。”.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交易

疲惫的旅行者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张真zhèng

的床上休息过。阿坎很快就开始打起幸福的呼噜,埃德脸朝下倒到床上就再也没有动,直到房门突然被人撞开的时候才猛地弹起来,茫然地眨着眼,试图驱散脑子里那一团混沌。

几个安克坦恩士兵冲了进来,带头的人正一脸惊讶地盯着诺威的尖耳:“见鬼!……你是个精灵?”

“是的。”诺威平静地回答,“所以我想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他猜大概是有人会向这些士兵报gào

各种“可疑的人”以获得些好处,但他们要抓的怎么也不可能是个精灵。

男人踌躇片刻,还是挥了挥手:“带走他。”

“等等!”埃德这下吓醒了,“你们要抓的不是博雷纳吗?”

“……你知dào

什么?”男人用怀疑的目光紧盯着他。

“……什么也不知dào

?”即使脑子还不太清醒,埃德也明白他情急之下说得有些太多了。

“你就是那个四处打听消息的家伙?”

“呃……”埃德的目光垂向地面,意识到这或许是他惹回来的麻烦。他当时又累又不怎么情愿,在打听消息的时候大概显得太过性急而引起了怀疑。

“这个也带走!”男人叫道。

刚刚醒过来的阿坎怒吼一声,抡起了锤子,逼退向他靠近的士兵,把还有些呆呆怔怔的埃德拖到身后,置于他的保护之下。

诺威只好拔剑荡开那些指着他的武器,用人类无法企及的敏捷避开围向他的士兵,在那个小头目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锋利的长剑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抱歉。”精灵的声音依旧温和有礼,“能不能让你的手下放下武器?”.

原本想引到别人身上的麻烦落到了自己身上。大家都多少有些郁闷,只有泰丝还能笑得出来。

“这样不是很有趣吗?”她说。

在泰丝?谢帕德的人生里,只有“无聊”才是最大的敌人和最可怕的危险。

他们已经扔掉了那个小头目。在黑暗中四处躲藏着,溜向镇外。只要能进入卡斯丹森林。就能甩开那些越来越多的搜捕他们的士兵。但他们对镇上的地形并不熟悉,花了一些时间才绕到能看见东门的地方。守门的士兵只有十个左右,诺威观察着每一个人的位置,想要尽可能地减少伤亡。

但他才刚刚打开弩箭,又一队士兵赶了过来,守门的人增加了近一倍。

诺威微微皱眉,猛地转身,轻弩对准了黑暗之中的某个方向。

泰丝拔出匕首。转向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有人从他们的后面悄悄包围了上来。

娜里亚拔出了长剑,阿坎举起了锤子,埃德自觉地退向最不碍事的地方。片刻无声的对峙之后,黑暗中有人高举双手走了出来。

那并不是全身盔甲的士兵,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在北方人里不算高大,褐色的头发像这里所有人一样纠结成一缕一缕的。

“别这么紧张,朋友们。”男人压低了声音开口,“我并不是你们的敌人……如果你们不想与我为敌的话。”

“我们不想与任何人为敌。”诺威说,轻弩依然稳稳地对着他。“但也没兴趣跟鬼鬼祟祟地包围我们……以及用箭对着我们所有人的家伙交朋友。”

男人回头看了看,问道:“你能看见其他人?”

他倒是没有否认。

“我能看见,也能听见。”诺威冷冷地回答。“四个人,你身后两个,左边一个,右边楼上还有一个。”

“所以那些传说是真的,精灵真的有比人类更敏锐的感觉。”男人的声音里透出羡慕和惊叹。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诺威微微有些焦躁,更多的脚步声向着他们的方向而来,那些士兵已经搜寻到了附近。

“只是想帮忙。”男人摊开手,“我知dào

你们想离开这里,但想突pò

那边的守卫可不怎么容易。还没等你们冲出去。就会有更多的士兵赶过来。”

“而我们就该相信你们是乐于助人,不求回报的好心人?”泰丝冷嘲热讽。

“毕竟我们没有大声叫嚷。让那些士兵知dào

你们躲在这里,不是吗?”男人说。“我们可以让你们安全地离开这里,不会惊动任何人——”

“你们想要报酬?”埃德猜测着。

“……可以这么说。”男人回答,“瞧,你们并不是没有选择,我们可以离开,让你们面对那些士兵,或者,给彼此一点信任,也给你们自己一个机会。”

诺威放下了轻弩,向他点点头。

“明智的选择。”男人轻声笑了起来,“跟我来。”.

男人和他的同伴显然是本地人,他们对这个小镇十分熟悉,甚至颇有人脉——他们一路敲开了三户人家的门,前门进,后门出,而那些人神色如常,仿佛对此司空见惯。

他们绕过了半个小镇,从一个裁缝铺的后门溜了进去,跟着那几个人钻进了地下室,又从地下室的秘门钻进另一个长长的通道,通道尽头的门打开时,埃德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有那种腐烂的气息,不再沉闷发霉,令人窒息,夜色中,风掠过茂密的卡斯丹森林,树叶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空气里带着云杉特有的味道,冰冷而清新地沁入心脾,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诺威有些惊讶。他没有料到这些人如此干脆地就把他们带出了镇,甚至都没有要求先付一半的钱之类,而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埋伏。

“你们想要多少钱?”埃德高高兴兴地去掏钱包。

“事实上,”男人说,“我们想要的不是钱。”

“……那你们想要什么?”诺威警惕地问。

“你。”男人咧嘴一笑,“精灵,我们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

“哦。不,他才不会去帮你们做任何事。”泰丝挡在了诺威面前,气势汹汹地抬头瞪着那个男人。“我建议你们最好还是乖乖地收钱走人。”

“泰丝,至少先听听是什么事。”诺威温和地对着泰丝的头顶说。这几个男人的态度和行事的方式倒并不令人讨厌。

“没错。如果你们不想帮忙,可以自己离开——我想我们现在也拦不住你们。”男人坦率地说,他只带着两个同伴,另外两个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出来。

泰丝疑惑地挑挑眉毛,既然这些人并不要求精灵先许下什么诺言,她倒也不介yì

听一听。

“说吧。”她抱起双臂,匕首却依然隐藏在袖子里.

离库兹河口不远,向西的森林里。有一个不知哪个种族,也不知dào

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石制建筑的遗迹。它被当地人称为无首鬼之冢,那里有一座遗留下来的没了头的石像。而传说中,胆敢进入那个地方的人也都会失去头颅。

索诺恩,那个把埃德他们从库兹河口带出来的男人告sù

他们,被那些安克坦恩士兵抓走的人,的确有许多被关押在镇上的监狱,但也有一些人被偷偷地押送出镇,关在了那座遗迹里。

索诺恩和他的同伴们亲眼看着那些人消失在遗迹里,却再也没有人出来。不管是犯人。还是负责押送的那些士兵。

他们冒险溜了进去,却没有发xiàn

任何人,也没有发xiàn

任何密道之类的东西。人们像是被遗迹本身吞噬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就是索诺恩想要诺威帮忙的地方——他希望精灵超越人类的感知能找到些线索。被送进遗迹的人里有他们的朋友,他们只是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我敢肯定有一个人一定知dào

发生了什么。”泰丝说,“你们就没想过去问一问把那些人送进遗迹的家伙吗?谁有那个权力派遣士兵押送犯人到那个地方?”

“德布,带领那些士兵来这里的百夫长。”索诺恩说,“是的,我们也想问问他……但可惜,我们之前已经找过他一次——显然。他觉得我们不太友好。所以现在,他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想要再抓住他一次可不怎么容易,但如果我们能够在那个遗迹里有所发xiàn

。如果我们能够证明什么,就能让镇上所有的人站出来赶走他们——”

“那才是你们真zhèng

想要做的,是吗?”诺威问道,“赶走那些安克坦恩的士兵,让库兹河口重新回到你们的控zhì

之下……我想你们应该是博雷纳的人?或者你们其中之一就是博雷纳?”

索诺恩和他的同伴们交换着眼神,然后点了点头:“我们的确是博雷纳的人,也的确想要让镇子重新恢复正常——一百多年来安克坦恩的国王陛下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地方,即使是野蛮人攻进来,几乎将整个镇夷为平地的时候,他们也不闻不问,凭什么这样突然出现,胡乱抓人?那些被送进遗迹的人里的确有我们的朋友,而且他们绝对是无辜的,这个我可没有骗你。”

“你们倒是没有否认博雷纳还活着嘛。”泰丝眯着眼神观察着他们的神情,“他在哪儿?”

“……受了重伤。”索诺恩沉默了好一阵儿才回答,“我们也不知dào

他能不能活下来。”

“你们倒是挺老实的。”原本打算在对方撒谎的时候揪住不放,让诺威不用去什么见鬼的遗迹的泰丝对他们出人意料的诚实反而有点恼怒。

索诺恩笑了:“我听说没人能骗得过精灵,而且显然,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骗的人。”

被奉承的泰丝多少高兴了一点点,她抬起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sù

诺威:“你可以去——但得带上我。”

诺威不由看了看埃德和娜里亚。

“不用担心你的朋友。”索诺恩立kè

说道,“我会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么……恐怕还有件事我得告sù

你。”诺威说,“有几个雇佣兵跟在我们后面。一个女战士,一个黑发的精灵,两个法师,还有一个……”

“一个曾经是圣骑士的家伙,黑头发,看起来就像整个世界都欠他的。”泰丝补充道。

“敌人?”

“差不多……”诺威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解释,“但别伤害他们。”

索诺恩并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没问题,我们会把他们引到另一个方向。”

“……你们不会再去勾搭那个黑发的精灵,然后把我们卖出去吧?”泰丝怀疑地问。

“我们见过很多冒险者。”索诺恩平静地看着他们,“大多数人只是因为利益才聚在一起,像你们这样互相照顾,互相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们能够辨认什么样的人值得相信,也从不会让相信我们的人失望。”

“……成交。”泰丝说,“那个什么鬼的遗迹在哪儿?”.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无首鬼之冢(上)

卡斯丹是一座古老的森林。精灵和兽人都曾占据过这片位于冰原和银牙山脉,以及西北延伸至海的马塔瓦丘陵之间的狭长地带。对维萨河河口的争夺曾经十分激烈,但维萨河已经几次改道,汹涌的河水吞没了原本建立在河口上的城镇和白骨累累的战场。

几百年前人类来到这里时,精灵早已离去,兽人向东躲进了连绵的群山,或出海,但仍有一些属于精灵和兽人的遗迹隐藏在高大的云杉之间。除了冒险者和死灵法师之外,当地人很少会接近那些古老的遗迹。在人类看来,那些异族文明留下的残骸,总带着几分难言的神mì

与恐怖,残缺不全的雕像里可能隐藏着徘徊不去的幽魂,难以辨识和文字和符号或许是某种诅咒,连掠过残墙的风里都像是有隐约的哭号。

无首鬼之冢,这个拥有可怕的名字的地方,在诺威的眼里不过是一座兽人留下的瞭望塔。它耸立在一条汇入穆里河的小溪边,溪水尚未解冻,周围便更显得异常寂静。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兽人们喜欢在墙上涂抹鲜艳的色彩,装上金属的尖刺,但这些都已经被时光抹去,只留下了最朴素的石块,被一层又一层的植物和落叶所覆盖,如果不是砌成尖角的碟口还没有完全坍塌,精灵也无法立kè

判断出它到底属于哪个种族。

“以前曾经有人进去过吗?”诺威问道。“或者发生过什么意wài

?”

“镇上的人通常不会来这儿,但总有些胆子大的年轻人喜欢钻进去看看,倒没听说过有什么意wài

……只有些捕风捉影的故事。看见飘来飘去的黑影,听见哭声之类的。”索诺恩说,“老实说,我十几二十年前也往里钻过,但里面实在没什么东西……除了那个没头的石像。”

“也没人失踪过?”

索诺恩愣了一下:“那倒是有的。但这附近都是森林,就算有人失踪,也很难知dào

他们是去了哪儿。至少据我所知。以前并没有能够很确定地说是在这里失踪的人。”

诺威点了点头,看着脚下的雪地。

最近的雪都不大。但总是时断时续地飘着,索诺恩他们之前留下的足迹早已消失不见。

“你们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也没有看见那些犯人和士兵留下的脚印吗?”

“没有。”索诺恩叹着气,“那天的风雪很大。我们犹豫了一阵儿,等我们进去的时候,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从远处看,瞭望塔保存得还算完整,塔外还残留着短短的一段围墙,相距不远的地方是一堆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碎石,那里应该曾经是兽人卫兵们的营房。

但走近它便会发xiàn

,墙上已经有多处坍塌,从好几个地方都能钻进去。原本的门洞上方的石头歪歪斜斜,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沿着内壁,石砌的阶梯依旧可以通向第二层。但第二层的地面已经完全塌了下来,第三层更是只剩下一点摇摇欲坠的墙面。第一层中间有一片空地,站在那里,抬头就能毫无遮蔽地看到灰色的天空。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

传说中的无首石像靠墙而立——一个完全*的,蹲坐的人形,骨骼突出。双手放在膝盖上,指甲既尖且长。犹如匕首一般,姿势和形象看起来并不是兽人。它半埋在塌下来的石块里,只露出半个身体,线条简单却生动有力,那粗犷的风格无疑出自兽人之手。

诺威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蹊跷,在瞭望塔里放一座纯装饰用的石像,那似乎不是讲究实用的兽人会做的事。

它披着腐烂的落叶和积雪,静立在那里,显出几分诡异,但看起来已经多年没有人移动过。精灵仔细地查看着周围,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石像面前,皱着眉打量,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它原本就没有头。”他说。

头颅断裂的地方十分平整——太过平整,而且与底座完全平行,那不像是被砍断或者砸断的。

“兽人喜欢没有头的雕像吗?”泰丝无聊地用手指戳着雕像的胸口。

“他们的确喜欢让敌人没有头……”

“可怜的家伙。”泰丝说,“没了头,还要被人砍。”

她摸到了几条像是被武器劈砍过的痕迹。事实上这座石像几乎全身都是这样的痕迹,深深浅浅,大多集中在肩膀和胸部。

诺威的目光落在那些刻痕上,若有所思。

“这个是你们留下的吗?”他回头问索诺恩。

“不是……”索诺恩回答,“我们从来不碰它们。”就算是胆子最大的人也对这座诡异的雕像有些忌讳。

“那天晚上,那些人消失之前,你们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声音?”

“没有。”索诺恩有些沮丧地摇头:“就像我之前说的,那天的风雪太大,我们只隐约听见像是有说话的声音,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没有打斗的声音?”

索诺恩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就算有打斗,应该也不会很激烈。”

诺威伸出手,拂掉石像肩头薄薄的积雪,手指停在一条既长且深的刻痕上。它的边缘已经有些模糊,两边拖长的痕迹却又像是新留下的,像是有人反复地用刀划过。

断头的石像,满身的伤痕——那让他隐约想起一个不知在哪里看到过,也从来没有当真的小故事。

“泰丝……用你的匕首在这里划上一道。”他说。

这要求有点奇怪。泰丝耸耸肩。并没有追问什么,拔出匕首随手一划,准确地沿着诺威指给她的那条刻痕划了下去。

地面微微的震动几不可察。原本贴着墙壁向第二层延伸的阶梯下,近乎无声地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洞口。

“……奇怪的机关!”泰丝终于有了几分兴趣,“你怎么知dào

的?”

诺威只是对她一笑,拔出了长剑.

他们留下了一个人在外面。诺威最前,泰丝紧跟着他,索诺恩和另一个同伴跟在他们身后,小心翼翼地步下石阶。被隐藏在地下的阶梯比暴露在外的更加完整和结实。天已经亮了,从洞口透下的光能够照亮阶梯。却让阶下的密室显得更加黑暗。

诺威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静立了一会儿,环顾着整个密室。它就像是另一层瞭望塔,圆形的空间里,靠墙的一侧堆着几个不大的木桶和一些袋子。一扇木门通向更深处。

空气里有一丝微腐的甜香,即使嗅觉比不上泰丝,诺威也能分辨出来,那是某种水果腐烂的味道。

有人住在这里。

隐藏在黑暗之中,还有人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能推测可能又遇上了他们的老朋友。

“这附近曾经有亡灵出没吗?”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有。”索诺恩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你是说这里有个死灵法师?”

“希望不是。”诺威微微叹气。他从前四处游历的时候,遇见死灵法师或者亡灵的机会聊聊可数,但自从得到了那枚银币。几乎不管去哪儿都能碰上。

泰丝左右看了看,一手拍在墙上,通向上放的出口静静地关了起来。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等等!”索诺恩下意识地叫道。

“别担心,”黑暗中传来泰丝轻快的声音,“能关就能开,如果你们害pà

的话,我可以再打开它。”

“……算了。”索诺恩说。

他点起火把的时候,诺威并没有阻止。如果这里真的有亡灵。血肉的气息对它们来说就像火光一样明亮,根本无法隐藏。

他们最先进入的这个地方似乎被当做储藏室使用。木桶里装着相当不错的葡萄酒和油。袋子里则装着发霉的硬面包,已经长芽的土豆,烂掉的水果和椰菜……

“主人不在家嘛。”泰丝说。

住在这里的人看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那些失踪的人显然也没有消耗这些食物——从索诺恩和他的同伴不安的低语判断,他们也已经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失踪的人要么离开了这里,要么已经死了。

泰丝走向那唯一的一扇门,手还没有碰到门把,莫奇突然从她的怀里钻了出来,尖锐的叫声让索诺恩他们吓了一跳。

在寒冷的天气里大半时间用来睡觉的小猫鼬大概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哦,小莫别怕。”泰丝轻轻挠了挠莫奇的脖子,又把它塞回怀里,“乖乖待着。”

“小心……”索诺恩的话刚出口,泰丝已经快手快脚地打开了那扇门。

“我猜这扇门后面不会只有烂水果啦!”她说,声音里甚至带着点兴致勃勃的期待。

“……已经很久没见过像你这样真心喜欢冒险的冒险者了。”索诺恩只好这么说。

泰丝回头一笑,颇有些得yì

,然后矮身向前一窜,敏捷地避过了诺恩准bèi

一把把她拎到一边的手。

“这次换我走前面!”她宣bù



诺威无奈地摇头,紧跟了上去。

门后是一段狭窄的通道,只能容一人通过。泰丝走得很慢——她的确喜欢冒险,但也有足够的谨慎让自己不会因为冒险而死。

尽管地上的石砖隐约有奇怪的花纹,但通道之中并没有什么陷阱。在确定通道尽头的另一扇门上也没有陷阱之后,泰丝伸手推开了它。

一股奇怪的腥臭扑面而来,前一扇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诺威下意识地把泰丝拉向自己身后,但随之而来的声音让他愣了一下——起初像是一连串微颤的铃声,之后,飘渺的歌声隐约传来,让他不由自主地举步向前。

那是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的声音.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无首鬼之冢(下)

从诞生之初到现在,漫长的时光里,精灵们改变了许多,但有一点从未变过——他们依旧喜欢在星光下相聚,歌唱,起舞。不为赞颂哪一位神祗,不为炫耀天赋和技艺,只是纯粹地沉浸于他们所拥有的一切美好,满怀感激,且尽情享shòu



诺威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聚会。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在父亲去世之后,他越来越少回到格里瓦尔,偶尔回去也总是行色匆匆。最近这十几年里,对他来说,斯顿布奇的小店似乎已经更像是一个家——泰丝会喜欢听到这个,但内心深处,他知dào

自己依旧眷念着森林深处的家园,被巨大的银杏树冠遮蔽的院落,落在草地上斑驳的金色阳光,是最出色的画师也无法描绘出的美景。

以及,维奥莉塔的歌声。

维奥莉塔,他唯一的妹妹。他已经不记得那次激烈的争吵到底是因何而起,但在那之后,维奥莉塔再也不曾对他露出笑容。

他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歌声时,她大概甚至不知dào

他回到了格里瓦尔。

他那时已经准bèi

离开,却被熟悉的歌声绊住了双脚,不由自主地被一步步牵引着,走向森林的深处。

维奥莉塔的歌声并不十分婉转,不像很多精灵的吟唱那样空灵。她的声音清冽如初春时的溪流,在亘古未变的星光之下,流淌在静谧的森林里。仿佛能够洗去旅人们所有的疲惫与哀伤,只留下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安然。

谁也无法抗拒那样的召唤。

那时他却只能远远地停下脚步,看着星光闪耀在维奥莉塔长长的金发之上。知dào

他的出现会让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她的歌声会被冰冻,她会垂下明亮的绿色双眸,甚至不肯看他一眼。

——但这一次,这一次不会。

这一次他不会被拒绝,这一次那些围坐在篝火旁的精灵会拉着他,让他坐在维奥莉塔的身边。把竖琴赛进他的手里。他会为她伴奏,就像她第一次在星光下歌唱时那样。而她会对他微笑,就像数百年来他们从不曾分离。

他走向维奥莉塔——她已经站了起来,向他伸出双手。她的歌声并未停止,她在邀请。在等待,而他绝对不能再一次让她失望。

他不知dào

为什么他的脚步会如此沉重,仿佛脚下的草叶疯长着缠绕上来,让他一步比一步更为艰难。有什么声音在告sù

他这不对劲……但维奥莉塔的笑容看起来如此真实,那不可能是假的。

他们会和好如初。他会把泰丝带回家,小小的泰丝,红发像燃烧的火焰……

——泰丝,泰丝应该就在他身边。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到底在哪儿?

一种奇怪的尖叫声扰乱了歌声,眼前的景象突然晃动了一下。让他有些晕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定,只有手中紧握的某样东西。冰冷又火热地贴着他的手心,感觉真实又可靠。

他低下头——那不是竖琴,也不是长笛,是一柄锋利的长剑,泛着幽幽的白色光芒.

幻境在瞬间碎裂成千百片,消失于一片黑暗。诺威猛地停下脚步。一根还在燃烧的火把就掉落在他的脚边。

惊惧之中,意识逐渐清明。像是在即将窒息时突然从深深的水底冲出了水面。那种清脆的铃声依旧在昏暗的光线和污浊的空气中颤抖,但已经无法再次侵入精灵的灵魂。

诺威的依然有一丝恍惚,直到他看见泰丝。

红发的女孩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一个灰白色的影子面前,莫奇被她用力抓在手里,凄厉地尖叫着,那正是精灵在幻境中听到的声音,泰丝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仰头看着它——那人形的怪物全身*,没有一根毛发,皮肤像是紧绷在骨骼上,过膝的双手末端是利如匕首的尖爪。它似乎没有耳朵,也没有鼻子,深陷的眼窝里闪着黄色的光芒,舌尖在薄薄的双唇间颤抖着,发出奇怪的铃声。

正是那种铃声让他们都陷入幻境了之中。精灵天生对精神控zhì

有一定的抵抗力,都如此轻易地被迷惑,无法想象那些人类正经lì

着怎样的幻觉,是否还能够清醒过来。

担忧和愤nù

驱散了脑海中最后的迷雾,精灵握紧了长剑,缓步向前。

索诺恩和他的同伴都已经躺在那怪物的脚下,不知死活。诺威知dào

他或许该保持神情恍惚的样子慢慢接近,直到弄清情况再伺机而动,但当泰丝也软软地倒向地面时,他本能地冲向前抱住了她向后拖,长剑划出一道圆弧,逼开那个怪物。

铃声变成了奇异的尖啸,意识到精灵已经脱离控zhì

的怪物向后退去。诺威急切地摸索着,直到指尖感觉到泰丝平稳的呼吸才稍稍放松了一些,莫奇终于从泰丝僵硬的手指间挣脱,一溜烟地窜进精灵的怀里,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它温暖的小身体正不停地瑟瑟发抖。它大概是在试图让泰丝清醒过来的时候被她抓在了手里。

诺威轻轻拍了拍那可怜的小东西,警惕地盯着那个缩到墙角的灰影,长剑挡在胸前,单手把泰丝抱了起来——他得让她尽量远离这里。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他更该做的是尽快解决那个怪物。

另一种声音响起,更多人影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蹒跚地围向精灵,拖在地上的铁链摩擦着石板——那是那些被送到这里的犯人。

诺威不知dào

他们是否还活着,但无论死活,他们并不难对付。

当索诺恩和他的同伴也从地上爬了起来的时候,诺威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却在那短暂的时间里犹豫着没有立kè

放开泰丝。

那是另一个错误。

腹部一阵尖锐的痛楚让他猛地一颤。低下头,泰丝琥珀色的双眼正呆滞地望着他,像是完全认不出他的面孔。

她左手的匕首深深地扎进了他的侧腹,有一瞬间她显得不知所措,但很快就灵活地翻身,从他怀中挣脱,

诺威苦笑着向后退,背靠着墙壁。即使是在被控zhì

的情况下,泰丝的动作依旧敏捷而干脆,她会是这一堆人里最令他头痛的对手。

腹部的伤口很深,虽然不会立kè

致命,但如果不及时处理,泰丝的匕首上附着的魔法会让他不停流血,直至死亡——在那之前,他得杀掉那个令人厌恶的怪物。

幸好,他熟悉泰丝的一招一式。

他侧身避开另一把匕首,将泰丝撞向门边,长剑的平面猛地拍击在正向他冲来的索诺恩的脸上——他的鼻梁大概会断掉,现在诺威可没办法再温柔一点了。

他所有的力量正随着鲜血从伤口里一点点流逝,但他的目光已经牢牢地锁住了那躲在远处的怪物,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杀意从心底升起。

他想起了地面上无首的石像——那才是那怪物该有的样子.

泰丝醒过来的时候,头痛得就像有人把手伸进了她的脑子里,揪住那一团用力往外拽。她恍惚以为她是宿醉,但见鬼,她怎么不记得她喝过酒?

她呻吟着坐起来,昏暗中,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就像她的记忆一样——诺威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依稀记得她回到了斯顿布奇,回到了家里,父亲张开双臂迎接她的归来……

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窜了上来,直刺后脑。

父亲早就死了。她亲手埋葬了他。

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蹭过她手边,在她猛然抬手的时候又迅速地逃开。

“小莫……”她轻声呼唤,“发生了什么?”

小猫鼬当然不可能回答她的问题。它也没有像往常那样亲昵地靠近她,跳上她肩头,钻进她怀里,而是离得远远的,叽叽叫着,警惕地盯着她,像是随时准bèi

逃得更远。

它在害pà

她——那是从未有过的事。

泰丝咬紧牙关,举起匕首,不管发生了什么,她得保护自己。手中粘糊糊的感觉让她知dào

,她必然是刺中过什么人,但她根本没有一点印象。

她环顾四周,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根火把还在苟延残喘,模模糊糊地照出地上几个横七竖八的人影,离她最近的是索诺恩——

认出那个鼻血流到下巴的家伙时,记忆一瞬间涌入脑海。夜半时分的逃亡,裁缝铺里的密道,披着白雪的高高的云杉,森林深处的遗迹,无首的石像,地底的密室……

“诺威!”她大叫着,爬起来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小莫,小莫……诺威在哪儿?”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要哭起来。她看不清那些黑暗的角落,即使举起了火把也依然看不清。她胡乱踩过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全不在意他们是死是活,她只想找到她的精灵。

“叽!”

莫奇小小的身影从她面前窜过,停了一下,回头看看她,又向一个角落窜去。

它带她找到了他。

精灵靠墙坐着,头垂向一边,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如纸,一手仍然紧握着长剑,另一只手却按在一个看起来让人恶心,被砍断的光秃秃的头上。

“诺威……”匕首掉落在地面,泰丝轻声叫着,跪在精灵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拂开垂落在他脸上的金发。

精灵的皮肤冰冷而潮湿,在她的触摸之下依旧一动不动。泰丝低下头,茫然地盯着那几乎浸透他半个身体的血迹.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死灵法师的居所

这不可能……诺恩不可能死掉!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那就一定不会发生!

但她僵在那里,尖叫声在脑子里撞来撞去,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不敢去确认精灵是不是还有呼吸。

一只手轻拍她的肩头。她猛地转身,袖子里弹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却在刺入对方身体前的一瞬间停了下来。

“是我!是我!”索诺恩慌乱地举起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也不记得……”

他的目光落在诺威的身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绕过泰丝,蹲在了诺威的另一边,把手伸向精灵因为失去血色而显得异常脆弱的脖子。

泰丝本能地想要举起刀想要扎过去,却终于控zhì

住了自己。索诺恩的手指在诺威的脖子上停留了太长的时间,长得让她几乎窒息而亡。

“……他还活着。”索诺恩说,显然也松了一口气。

泰丝闭上双眼,几乎软倒在精灵的身上。但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冷静。

“这是什么鬼东西?”索诺恩盯着精灵手里那个奇怪的断头,突然猛跳起来——那具灰白色的,光溜溜的无头尸体就躺在他的身后。

“他杀了它……这是什么怪物?”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呻吟声在黑暗中响起,索诺恩警觉地举起了武器,但那只是倒在地上的人陆续醒来的声音。

“法尔博!”索诺恩叫着他刚刚醒来的同伴。“看看还有多少人活着!”

那些都不是泰丝现在所关心的。她小心地让诺威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对刚才的不知所措恼怒不已——她可是泰丝?谢帕德,不是什么柔弱无助的小女孩!……许多年前就已经不是了!

她在诺威的腰间摸索着。精灵总是会把一些必要的东西带在身上。而她需yào

止血的药剂……

“看看他到底伤在哪儿!”泰丝对着索诺恩吼道,她的手依然抖得不行。

索诺恩赶紧蹲了下来,拿起了泰丝扔在一边的火把,但他摸索了半天也只找到手臂上几道刮伤,和腹部一个伤口——很小的伤口,但几乎所有的血都是从那里涌出来的,而且依然没有停止。

泰丝脸色惨白。她知dào

什么武器能造成那样的伤口。她也大概能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可以,她很想给自己也来一下。但现在可不是责备自己的时候。

她闷声不响地给精灵处理着伤口,拒绝所有的帮zhù

,时不时小心地试探着他的呼吸。那呼吸轻浅,微弱。却不曾停止。

莫奇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过了好一阵儿才爬上她的肩头,安静地趴在了那里。

她一定也对它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而它已经原谅了她。

她知dào

诺威也一定会原谅她,他甚至根本都不会责怪她。

泪水沿着脸颊滚下来,又被她迅速地擦去。

当吱呀一声门响传来时,她差点跳了起来:“别开那扇门!”

她早就看见了那扇门,但谁知dào

里面还藏着什么怪物?如果再有什么东西窜出来,她绝对会扔下这些蠢货拖着诺威逃跑。或者干脆给某个家伙一刀扔给怪物做早餐!

“我就是……随便碰了它一下……”索诺恩嗫嚅着,不想承认他被这身材娇小的红发女人杀气腾腾的语气吓了一跳。

但门里没有再窜出什么怪物,索诺恩大着胆子推开门。把火把探进去照了照。

“这个房间……真的有人住在这里。”他惊奇地说。

泰丝阴沉着脸瞪他。

“……里面有张床,也许我们应该把精灵弄进去休息一下。”索诺恩用几乎像是讨好的口气对她说。

泰丝想了想,勉强点点头。诺威应该只是失血过多,他的确需yào

好好休息一下.

从隔壁房间里传来的腥臭被一种浓烈的味道盖了过去。那是属于植物的味道,辛烈却并不难闻——至少比腐烂的肉要好多了。

空气并不沉闷。这个有人居住的房间里不再有其他更深处的门,但应该有什么地方可以通风。泰丝不知dào

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的出口。但她现在也顾不上那些了。

房间里有两张床——那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躲在这种地方的死灵法师都是一个人住的呢。

索诺恩帮着泰丝把诺威安置到了一张床上。又让法尔博把其他人也带了进来——五个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家伙,全是失踪在这里的犯人,其中一个是法尔博的兄弟。

“谢谢你们,真的。”那年轻人眼睛红红地过来向泰丝道谢,“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任何事都行!”

“……先把外面的葡萄酒搬一桶进来吧。”泰丝说,失血的精灵会需yào

那个。

法尔博立kè

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就抱回了一桶酒和一堆大概还能吃的东西,分给了那些已经失踪了好几天天,幸运地既没有饿死,也没有被杀掉的家伙。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法尔博没敢仔细看,但其他人都已经身首分离,就像那个怪物自己一样,干瘪的头颅还被它炫耀似的插在木棍上。

“埃罗夫问我们还要待多久。”他低声告sù

索诺恩。伶俐的年轻人除了搬东西进来,还找到开门的机关,跑出去跟提心吊胆地守在外面的同伴打了个招呼。

“别急,我想大家都得休息一会儿……让他回去叫几个人来,我们得守住这地方。”索诺恩说。

法尔博点点头,又跑了出去。

索诺恩点燃了房间里他能找到的所有的蜡烛,甚至还多做了几个火把,让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尽管待在这里是他的主意,但这个平常得透出几分诡异的房间还是让他有些不安。

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但井井有条。两张床,两把椅子,冰冷的火炉上吊着一口铁锅,索诺恩不禁怀疑里面曾经煮过什么东西,然后被自己的想象弄得脸色发白,默默地走开了。他的胆子一向很大——但这很可能是死灵法师住过的地方!

一张方桌上的篮子里塞满某种晒干的草药,散发出弥漫在整个房间的辛烈气息,除了除臭之外也不知dào

还有没有别的用处。另一张靠墙的桌子上则摆满坩埚,药碾,各种奇怪的植物,矿石,和动物的骨头、羽毛之类的东西,索诺恩连碰都不想碰。

桌子的抽屉里有一本黑色皮面的书,索诺恩小小翼翼地把它拖出来扔到了一边。他不打算看它,但博雷纳对这种东西总是很有兴趣。

一堆被扎起来的泛黄的信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打开了其中的一封,那是一个名叫艾芙莉的女人写给她的父亲的信,内容极其平常,不过是告sù

父亲家里最近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比如,她的儿子刚刚学会了走路。

索诺恩看着那些充满幸福和喜悦的句子,再看看桌面上那一堆古怪的玩意儿,想起外面那个怪物和一堆正在腐烂的尸体,心中升起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知dào

死灵法师也不过是人类——选择与恶魔为伍的人类。很难想象他们也曾经有过正常的生活。在成为死灵法师之前,他们或许也曾拥有亲人,朋友……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放qì

那一切。

他摇了摇头,把那堆信扔到了那本黑皮书上。

他还找到了一枚仔细地存放在一个衬着天鹅绒的精致小盒子里的纹章戒指,那让他更为诧异。普通人家可不会有这种东西。

“这里住着的真的是个死灵法师吗?”他忍不住问道。

没人回答。泰丝现在除了怀里的精灵之外什么都不关心,而其他人像他一样一无所知。

最后法尔博的哥哥有气无力地回了他一句:“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人。”

——那倒是真的。

索诺恩叹了口气,把戒指扔到了信上。博雷纳能认得出那纹章属于哪个家族——如果他醒着的话。

想到这个总是让他心情沉重。如果博雷纳死了……他不知dào

他们还能怎么办.

他们一直待到天黑,精灵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和均匀的时候才离开。临走时索诺恩还忍着恶心带走了那个怪物的头。

而他们藏身的地方虽然隐秘,却可能还没有死灵法师的密室来得舒适——那不过是森林里一个天然的洞穴,唯一的好处是出口甚多,需yào

逃跑的时候相当方便。

那也是索诺恩一心一意想要尽快把德布和他的士兵们赶跑的原因。待在那种黑暗潮湿的洞里,对受重伤的人可没什么好处。

“……发生什么事?”看到诺威被抬回来,埃德和娜里亚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埃德跳起来冲到了简陋的担架旁,完全惊慌失措:“他还好吗?怎么会受伤的?他伤到哪里?”

他手忙脚乱想要把脖子上那个盒子里的水晶球取出来——他还是不知dào

该怎么用它,但如果这种时候它都派不上用场,他还不如干脆把它扔进维因兹河里!

“他没事。”泰丝伸手按在他胸前,阻止了他,“他已经醒过来一次,他会没事的。”

她看起来苍白又疲惫,不比诺威好多少。

“你也没事吗?”娜里亚担忧地抱住了她。

“看见你就什么事都没有啦,甜心!”泰丝勉强打起精神,用力回抱娜里亚。

娜里亚摇摇头,不知dào

该对这个爱逞强的女孩说什么好.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忘却的祈祷

阿坎小心翼翼地抱起诺威,放到床上。娜里亚忙碌起来。她把泰丝拖去洗脸,让埃德给诺威换掉那身满是血迹的衣服,匆匆忙忙地做了点吃的,逼着泰丝吃下去,才允许她蜷缩在诺威身边睡着了——没人能让她离开这个位置。

索诺恩消失了好一阵儿才回来带着歉意向埃德解释了一切。他必须把事情告sù

博雷纳,即使他们那个神mì

的首领似乎伤得比诺威还要重,他们也依然十分依赖和信任他。

埃德垂下头,一言不发。这似乎怪不了任何人,没人能想到遗迹的地下藏着这样的怪物。

“我们派了人在附近看着,如果那个死灵法师回来,我们就能抓住他。还有德布……有了那个怪物的头和被救出来的那些人的证词,我们就能把那些士兵全部赶回卢埃林!”索诺恩说着,显得有些兴奋。

卢埃林是安克坦恩的都城。埃德不知dào

那些士兵为什么不是从最近的城市巴拉赫,而是从卢埃林派出的,但他现在并不关心那些——每一个国家都有这样或那样内部的冲突,他也根本管不上这些,他只是后悔让诺威和泰丝卷了进去。从维萨到冰原,他们追着一条龙走了那么远的路,钻进过矮人的矿坑,对抗过成群的亡灵,都没让诺威受过那么重的伤。他实在不习惯看到诺威这么苍白脆弱的样子。

“这里附近没有牧师吗?”他忧心忡忡地问。

“如果有的话。我们早就找来给博雷纳治疗了。”索诺恩脸色也阴沉下来,“我们派了人去巴拉赫,但再没有消息……牧师可不会来库兹河口这种地方。我们也很久没在冒险者里见到什么牧师了,他们大概更喜欢舒舒服服地在神殿里待着。”

“附近的村里呢?”娜里亚问,“比如坎特里尔?耐瑟斯的牧师不是经常去那里传教吗?”

“耐瑟斯的牧师?”索诺恩一愣:“我的确听说过他们……但他们现在应该全都躲起来了,想找到他们可不那么容易。”

“躲起来?”埃德有些惊讶,“为什么?”

“你们大概还没有听说,国王不久之前发出的命令,耐瑟斯是不被承认的伪神。他的牧师是信奉魔鬼的邪恶法师。”索诺恩说,“那些士兵抓走一些镇上的人时强加在他们身上的就是这个罪名。可耐瑟斯的牧师从来没有来过这儿,他们只在森林深处那些偏僻的村子里出现过。”

埃德与娜里亚面面相觑。

“安都赫的神殿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吗?”埃德问道。他还记得在米亚兹-维斯认识的那个总是满脸不高兴的安都赫的牧师,奈杰尔。他看起来已经承认了耐瑟斯的存zài

,甚至曾经表示会与向神殿建议与耐瑟斯的牧师一起对付死灵法师。而他也不像是那种口是心非的家伙。

“没听说过。”索诺恩说,“再说他们能有什么意见?耐瑟斯的信徒原本大半都是安都赫的信徒,这说不定就是他们的主意。”

埃德茫然地盯着诺威苍白的脸,一时也不知dào

还能说些什么。

斯科特大概还不知dào

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毕竟是耐瑟斯的牧师,如果他听说了这些,必然会回到卡斯丹森林,帮zhù

他的同伴和那些虔诚的信徒。

而那时……伊斯又会何去何从?

“也许我们不该那么快就离开冰原的。”娜里亚低声说,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埃德摇摇头:“我们在那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前挂着的那个小盒子。每一个知dào

的人都说尼娥选择了他,他的手里握着那么强dà

的力量。却依然什么忙都帮不上……那到底是他的错,还是尼娥的错?.

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埃德几乎都蹲在诺威身边发呆。

他把那颗小小的水晶球握在掌心。刚刚得到它的那一阵儿。他连睡觉的时候都喜欢握着它,让那冰冷的、圆圆的小东西紧贴着他的手心,会让那时常被噩梦惊醒的他感觉到一丝安宁。

但踏上旅途之后,发生了越来越多的事,噩梦消失在一次比一次更疲倦的夜晚,有时他甚至想不起自己身上带着这个神mì

的小圆球。直到它在米亚兹-维斯救了他的命——它不止一次地救了他的命,却又在更多他需yào

帮zhù

的时候不理不睬……难道身为女神的尼娥。是比伊斯还要任性的家伙吗?

他把水晶球举得高高的,眯着眼睛看它。黯淡无光的时候,它看起来就像个平常无奇的玻璃球,但如果仔细地盯着它看,那如冰川般的极浅的蓝色,似乎总是在不停地流动着,没有一刻止息。

它或许是活的。

埃德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轻声开口,“告sù

我该怎么做……”

他闭上了嘴,觉得这样实在有点傻。

一片阴影笼罩了他。他抬起头,娜里亚正站在他面前,微微皱起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大概是看见他对着颗水晶球说话了。

“我只是……”他张嘴结舌,不知该如何解释。

娜里亚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就非得像只猴子一样蹲着,不能好好坐着吗?”

埃德讪笑着向后一靠,坐了下来。

“给我瞧瞧。”娜里亚向他伸出手。

埃德毫不犹豫地把水晶球放在她的手心。

“……你知dào

有多少人会不惜代价,愿意付出一切来得到它吧?”娜里亚低声问道。

埃德点点头,凯勒布瑞恩、艾伦、诺威、菲利、伊斯……他得到过无数次警告。

“而你就这么扔给我,好像它是什么毫无价值的东西。”

“我没有‘扔’给你。”埃德有点委屈地说,不知dào

娜里亚到底是对什么不满,“再说,你是娜里亚?卡沃,我什么可以给你。”

娜里亚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一下,脸迅速地红了:“我不是说这个!……”

她咬住了嘴唇。

埃德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过了好一阵儿,娜里亚才摇摇头,拉过他的手,把水晶球小心地塞进去。

“我只是觉得……它不只是什么有着强dà

力量的宝物,不像凯勒布瑞恩的传送戒指,或者伊斯留下的那根手杖——我敢说,你对那根手杖都要比对它更在意呢。”

“因为那是伊斯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他会想拿回去嘛……”那根手杖现在就靠在他身边。他的确成天都拿着它,却从没拿它当手杖用过,只是小心翼翼地保管着。

“而这个倒霉的家伙选择了你,就因此变得不那么重yào

了吗?”娜里亚用手指弹了弹他握着水晶球的手。

“……你是说,它会嫉妒?”埃德疑惑地问,“嫉妒一根手杖?”

娜里亚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埃德嗷地叫了一声:“我刚刚才想说你变得温柔了一点点!”

他甚至都有一点点感动了!

“对你这种傻瓜不需yào

温柔!”娜里亚恼怒地在他耳边低吼,就只差揪住他的耳朵了,“我只是想告sù

你,如果它真的与一个女神有关,也许它并不只是一件物品!不是个什么可以要用的时候就掏出来让它做这做那,用不着的时候就扔在一边的东西!你得给它一点尊敬——你得给尼娥一点尊敬!”

“我也没让她做什么嘛……”埃德分辩着。就算有,她不也没理他嘛?

“我知dào

你并不信神,埃德,我也不信。可它救过你,就为这个,你也该感谢它,或者感谢尼娥——告sù

我你至少曾经感谢过她吧?”

埃德愣了一下——的确是没有,即使是他在米亚兹-维斯的排水管里,从那场深深的梦境中醒来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似乎是一句抱怨。

“……也许凯勒布瑞恩弄错了。它根本没有选择你,我完全想不出它选择你的理由。”娜里亚不客气地说,“你对任何一个给了你一丁点帮zhù

的人都会认认真真地道谢,却对一个救了你小命的女神一个谢字也没有?”

她的语气让埃德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或许他真是。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至少该对尼娥说一声谢谢。

他摊开手,盯着那颗水晶球。他想他其实从未真zhèng

地相信过他是被选择的——什么样的瞎了眼的女神才会选择他?他甚至从未真zhèng

地相信过自己。

他总是努力表现得乐观又自信,脸皮厚得可以防御一切攻击,但是天知dào

,他的信心每一天都在摇摇欲坠,而他所有的坚持,只是因为他太过害pà

失去。

那些他不敢直视的自卑、胆怯与沮丧,突然间沉沉地压了过来,它们积累得太久,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知dào

娜里亚是什么时候离开他的,也不知dào

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在梦里,他再一次见到那个白发蓝眼的小女孩。

“埃德。”她对他微笑着,笑容里依稀还有伊斯的影子。

粼粼的波光之中,他们仿佛置身水底。

“……你真的能听到?”埃德轻声问道,“一直都能听到吗?”

“我总是能听到的——只要你真的用心呼唤。”.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困兽

伊斯焦躁地在笼子里转着圈,他知dào

这样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被困住的野兽,但他停不下来。

“耐心一点,孩子。”莉迪亚施施然向他走来。

“别那么叫我!”伊斯吼回去。

“这才第二天。我确信你亲爱的哥哥会想到办法及时出现拯救那些野蛮人的。”莉迪亚对他的粗鲁不以为意。

“那你又为他准bèi

了什么样的陷阱?”伊斯愤然问道。

“别担心,我不会杀他。”莉迪亚悠闲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我对他侍奉的那位新的神祗很有兴趣……图姆说他的力量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炎龙——那是真的吗?我想一条龙会知dào

得更加清楚。”

伊斯紧闭双唇,怒视着她。

“——但你什么也不会告sù

我。知dào

了,知dào

了。”莉迪亚摇头叹气,“还是说,你其实也一样什么都不知dào

呢?”

她走近伊斯,笑得一脸温柔,甚至带着一丝同情:“他什么也没有告sù

你,是不是?”

伊斯依旧一声不吭,却不由自主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像小时候一样,如果是斯科特不想说的事,他也绝对不会提起。那几乎已经是一种习惯,但并不意味着他对此真的没有一点怨言。

“你总是很听他的话,伊斯。”莉迪亚柔声说,“也许太听话了……”

伊斯猛地一怔。神情古怪——他的耳朵里突然啪地响了一声,像是干裂的豆荚突然爆开。声音不大,却仿佛径直钻进他脑子里。让他一阵恍惚。

熟悉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身边时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疑心自己是陷入了某种幻觉,或者莉迪亚的另一个小花招。

“我真该揍你一顿!”恼怒而又如释重负的低吼声中,来人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得让他觉得有点痛。

“……斯科特?”伊斯愣愣地叫着,依然不那么确定。

斯科特一把将他扯到身后。沉默而警惕地面对着莉迪亚。

莉迪亚的惊讶绝对不比伊斯要少,但她很快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斯科特……我知dào

你会自投罗网。却想不到你会这么——”她一脸揶揄地对着笼子摊摊手:“‘自投罗网’。”

斯科特一声不吭地朝着铁栏挥出长剑,然而一道白亮的电光闪过,他被震得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手臂在一阵剧痛后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长剑却依然紧握在手中。

他皱了皱眉,暗自为他的冒失和大意而懊恼,随之而生的挫败感伴随着无法克制的焦躁与愤nù



“笼子上有陷阱……”伊斯说。他根本没来得及阻止斯科特。

“永远动手比动脑要快。”莉迪亚似乎颇为遗憾地摇头,“你依然更像个战士——没人教过你该怎么做一个牧师吗?”

的确没有……但斯科特没有理会她的嘲弄,只是环顾着四周,考lǜ

着脱身的办法。

“也许我该提醒你一句。”莉迪亚悠闲地开口,“如果不想伊斯变成一堆焦炭,别使用任何法术。他现在可没有一点抵抗的能力。”

斯科特疑惑地回头看了伊斯一眼。无法变身的冰龙尴尬地冲他露出手腕上的铁环。

“……这是什么东西?”斯科特低低地吼道,怒气在血液中翻滚。他现在的耐心极其有限。

“你不知dào

吗?”伊斯有些意wài

,“我以为这是柯林斯神殿的东西……几年前他们把我锁在柯林斯神殿地底的时候就是用这个困住我的,它让我完全无法使用龙天生的力量。后来莉迪亚解开了它……”

斯科特无言地转向莉迪亚,浅蓝双眼中冰冷而锐利的光芒让女法师以为自己早已连跳动都停止的心感觉到一丝令人恼怒的痛楚。那个笑容明亮的年轻圣骑士还固执地停留在她的记忆之中,即便是燃烧的恨意也未曾将之焚烧殆尽。

然而十几年倏忽而过,改变的并不止是她。

伊斯的目光落在斯科特的长剑上,突然有了一个不那么好,但或许有用的法子——他可以砍掉手腕。

他是一条龙。年轻的冰龙,断掉的肢体还会再长出来。虽然或许要花一些时间,但总好过这样受制于人。

但他才刚刚向长剑伸出手,莉迪亚便立kè

看出他想干什么。

“最好别那么做,伊斯。”她的声音近乎温柔,“如果不用正确的方法解开它……你们不会喜欢后果的,我也不会喜欢。我说过了,我并不想伤害你。”

斯科特立kè

抓住了伊斯的手,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她只是在危言耸听!”伊斯恼怒地想要挣脱他,但他现在的力qì

可比不上斯科特。

或许的确如此——但斯科特一点也不想冒险。

“让他离开!”他第一次对着莉迪亚开口,声音低哑,“如果你真的不想伤害他,让他离开!”

莉迪亚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眼底忽有怒火燃起。

“不。”她说,“太晚了。”

“莉迪亚?贝尔!”斯科特怒吼着向前,几乎要撞上铁栏。

“是你把他从天空拉回地面,斯科特。”女法师冷冷地看着他,“是你把一条龙拉入不属于他的争斗。所有的错误都得付出代价,你又凭什么能够例外?”.

伊斯不安地用手指戳了戳斯科特的后背。

莉迪亚扬长而去之后斯科特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阴沉得让他都觉得有一点害pà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小心翼翼地问,试图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斯科特从未来过这里,就算是使用传送术也不可能如此精确地传送到他身边。

“……捏死了一只虫。”斯科特回答得心不在焉且莫名其妙,但随即身体一震,转头扫了伊斯一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说不能使用任何法术?”他低声问着,显然并不需yào

回答。

“我觉得她只是在吓唬我们。”伊斯说。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很有效。他们摸不清莉迪亚的底细,无法确定她到底能做到些什么,而斯科特不会拿他的生命冒险。

斯科特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还有一点点黑色的粉末残留在他的指尖。

那是凯勒布瑞恩留下的东西——一个还没有指甲盖大的小雕像,像是某种甲虫,黑色的表面光滑冰冷,看起来像是石头,却极易脆弱。一个简单的咒语就能让它像一只真zhèng

的甲虫一样震动着双翅飞起来。

但它并不能把他带到伊斯的身边。它只能让伊斯听到他的声音。

那时他在暴躁中差点想要把这无用的东西远远扔开——他用这个让伊斯回到了他身边,但如果当初他没有把伊斯叫回来,他现在或许还是安全的。

安全而自由。

凯勒布瑞恩告sù

他如何使用时他甚至还忐忑地问了一句:“如果他听见了也不肯回来该怎么办?”

半精灵淡淡地回答:“捏碎它。”

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句玩笑,根本就没有当真。但在完全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句话,感觉却像是另有深意。

于是他怀着一丝侥幸捏碎了雕像,而它一瞬间就把他送到了伊斯的身边。

那同样也是一种魔法,却显然并没有触动莉迪亚设置在这里的任何一种陷阱。

他并不认为莉迪亚的威胁纯粹只是某种诡计,但她的陷阱或许并非毫无漏洞.

“恢复得如何?”图姆问道。

“我没事。多谢您的关心,需yào

我为您做些什么吗?”霍安乖巧地回答。他被冰龙随手扔到石头上撞伤了背,被允许躺在床上休息,而不是被所有人使唤着跑来跑去,但他很清楚图姆恐怕并不是真的关心他的身体。

事实上图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他只是是走到了这里,顺便进来看看。或许他多少有些喜欢这个安静听话的少年——或许只是因为他老了。

想到这一点,又有一丝怒意从无法消除的嫉妒之中油然而生。

他冷漠地点点头,想着有什么可以支派这个小家伙去做的。霍安手脚利落,比他手下几乎所有人都更懂得察言观色,但可惜,他是莉迪亚的学徒。

他还没能想出些什么,地面猛地一阵晃动,霍安站立不稳,本能地抓住了老法师的黑袍,脸上滑过一丝惊惶。

图姆伸手扶住了洞壁,惊疑不定。

低沉的轰鸣声自地底传来,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巨兽正渐渐苏醒,接连不断的震动从岩石传自老法师的手心,并不剧烈,却仿佛隐而未发的诸神之怒,令人心生惧意。

图姆抹了抹自己额头渗出的汗——那并不是因为恐惧,不全是。洞里的温度显然正迅速升高,越来越浓烈的刺鼻的气息渐渐让人无法呼吸。

突然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老死灵法师发出了低低的诅咒。他毫不犹豫地冲向洞外,没对正茫然四顾的霍安多说一句话。

被抛下的少年迟疑了一下,随即紧紧地跟上了图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地之怒

斯科特抓住伊斯的手臂,努力在不断摇晃的地面上站稳,而不至于撞到任何一边的铁栏。

“你做了什么?”伊斯惊讶地问着。

“我可以问同样的问题吗?”莉迪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她饶有兴致地紧盯着斯科特:“我得说,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你到底做了什么?”

“……祈祷。”斯科特冷冷地扔给她最简单的回答。

“祈祷什么?让火山爆fā

,吞噬包括你们在内的所有人吗?”莉迪亚不由自主地嘲讽着。又一次震动让她也狼狈地险些摔倒在地。

斯科特脸色铁青地紧闭双唇。他并没有料到眼前的情况,但现在后悔也晚了。

莉迪亚向他们伸出手,婉转如歌的咒语因为地面不断的震动听起来有一丝颤抖。斯科特本能地挡在伊斯的面前,但那并不是什么攻击的法术。

坚固的铁门发出一声轻响,向内打开。

“出来。”莉迪亚说,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恼怒,“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

斯科特一时间有点茫然。他站在原地,狐疑地打量着他。

“信不信由你。我并不想让你们死在这里——用这种方式。”莉迪亚冷冷地抱起双臂,“还是说你们更愿意死在这里也不想接受一个死灵法师的好意?”

“这算什么好意!”伊斯叫道。

斯科特一声不响地拖着他离开了铁笼。目光片刻也没有离开那个他依旧捉摸不透的女人。

“我猜你应该会传送术?”莉迪亚挑着眉问。

“当然。”斯科特毫不迟疑地回答。

女法师冷笑一声,瞬间消失了踪影。

“……你会传送术?”伊斯疑惑地问。

“不会。”斯科特回答得同样毫不迟疑。

伊斯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dào

该说什么才好。

“我在学!”斯科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躁。

“现在?”伊斯没办法不让他的语气里带上几分怀疑,“从哪儿学?你知dào

传送术不是那么……”

眼前一花,他们已经从黑暗洞穴回到了一片银白的冰原。

伊斯眨眨眼,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点惊讶。

斯科特放开了他,跌坐在雪地上。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带上了奇异的红光,而他的耳边正轰然作响,让他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痛得想要炸开的头。

“斯科特……”伊斯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他的手上。“你没事吧?”

斯科特摇摇头,抓了一把雪按在自己发烫的脸上。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没事。”他说,察觉到眼前的红光和耳边的轰鸣并不是他的幻觉。

他抬起头,远处的天空像是被最沉最暗的乌云遮蔽,又被火焰点燃。整个大地都在微微地颤抖着,屈服在那巨大的力量脚下。

数千年未曾喷发的火山被唤醒了。不断向上升腾的烟雾半是火红半是灰黑,涌动着漫向天际和山脚,低沉的轰鸣声远远传来,仿佛埋葬在群山脚下的巨人们正怒吼着醒来。

“……见鬼!”斯科特喃喃地诅咒着,吓出一身冷汗,“奔鹿的营地!”

“他们没事。”伊斯安慰他,“并不是很大的喷发。野蛮人的营地里那里都够远,也许会下上几天黑色的雪什么的……吓吓他们也没什么不好。倒是那些死灵法师……他们大概没有足够的时间逃走。”

斯科特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任务似乎以一种从未料想过的方式完成了。

伊斯目光闪烁地看着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个。

“你……要离开了吗?”他犹犹豫豫地小声问道。

“不是现在。”斯科特叹着气,“我得先把这玩意儿从你手上弄下来。”

他拖过伊斯的右手,猛瞪着那个他从未见过的铁环。柯林斯神殿里有什么用得上的魔法物品他一清二楚——至少是曾经一清二楚。却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个。

“你说过莉迪亚很轻易就解开过它……她那时做了什么?”他问道。

“就是把手放在上面而已。”伊斯回忆着,“那其实只是她的一个幻影……”

“一个幻影?”斯科特阴沉地重复。

“也许可以试试砍断……”伊斯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着。

“想也别想。”斯科特绷着脸。

“那我没办法了。”伊斯蔫蔫地说。他觉得斯科特依然在生他的气,虽然那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我得带你回去。”沉默半晌之后,斯科特作出了决定。

“回哪儿?克利瑟斯?”伊斯多少有点期待地问。

“不,卡斯丹森林……我有个朋友在那里,他也许知dào

更多。”

科帕斯?芬顿。那个一头灰发,严肃而沉默的中年牧师在人类之中算得上见多识广。他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坎特里尔附近。找到他应该不会太难。

而在那之前,他得再去一次奔鹿的营地。或许有一些死灵法师们逃了出来——莉迪亚也还活着,一切并未结束。他讨厌这样半途而废,但或许剩下战斗只能依靠野蛮人自己。他相信那个顽强的种族总能找到自己的生存之路。

而他和伊斯……他确信莉迪亚不会就此放手,也许远离冰原,是他能为那些野蛮人所做的最后……也是最好的一件事.

霍安拼命地奔跑着。

胸口疼痛而僵硬,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像是再也吸不进一点空气,双腿也沉重得仿佛肌肉已经变成了岩石。但他不敢停下脚步。甚至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他是紧跟着图姆跑出来的。那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之下爆出时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一股火红的熔岩高高地喷出岩层,然后如焰火般四溅。滚滚的黑烟随之涌动,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直扑向天空,然后不甘地呼啸着,随风而散。

一瞬间他以为来自地狱的火焰终于冲出了地面,想要焚尽这个世界。那景象如此可怕却又如此迷人,让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风挟着炙热的烟雾。如巨兽般咆哮着向他伸出手来。

他掉头狂奔,意识到陷入烟与火的地狱中的。正是他不久前栖身的洞穴。

他几乎能隐隐听见还留在洞里的人的惨叫声……聪明地跟着他和图姆跑出洞穴不过两三人,而现在,图姆大师早已不见踪影。那个带着几个肉魔像的老法师逃得比他要快得多。

他没办法带上自己的亡灵。即使浓烟几乎转瞬间就遮蔽了天空,周围暗沉如夜。现在也依然还是白天。

不会有人来帮他,不会有人来救他。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他只能拖着受伤的身体独自向着山谷狂奔,即使在地面的颤抖中跌倒在地,连滚带爬,也不敢再有丝毫停留。

从地底而来的震动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但霍安听得见身后的轰鸣。崩塌的积雪在高温中变成滚烫的蒸汽,而融化的雪水正裹着黑色的砂石疾冲而下,那是比灼热的烟与火更恐怖的黑色怪兽,而它紧追不放。

少年心中隐隐生出绝望。更多的却是不甘。他不想死在这里。他好不容易才能有一个的新的开始……他毫不容易才能摆脱那个黑暗狭小的地穴,沉默阴冷的老人,即使他的朋友依旧只有黑暗与死亡……

他还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虽然现在他几乎都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说不清他到底渴望着什么,可他不想就这么死去!

那是唯一支撑着他的力量。

再也挪不动双腿时他开始咬着牙试图爬上陡峭的山坡,并且懊悔地意识到这应该是他一开始就选择的路,而不是愚蠢与向着山谷飞泄的泥石流去比谁跑得更快。

但现在他几乎已经没有半点力qì

,不停颤抖的四肢无法支撑住他单薄的身体。他抠着山坡上残留的积雪。手指被雪下坚硬的岩石刮得鲜血淋漓,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动。却绝望地明白,他根本无法在那狂啸而来的黑色巨兽追上他之前爬到足够高的距离……

突然间,一片巨大的黑影笼罩了他。少年茫然地抬头,一只巨大的手掌正向他当头落下,一把抓住他的后领,轻松地提了起来。

一个野蛮人……没有表情,没有呼吸,没有自己的意志。

死灵法师最忠实的朋友。

那沉默的守卫粗鲁地将少年甩上肩头,霍安立kè

牢牢地抱住了它粗壮的脖子。它的肌肉僵硬而缺乏温度,却让少年突然有了一种仿佛身处亲人的怀抱般的,奇怪的安全感。

最可笑的是……他其实根本不知dào

“亲人的怀抱”到底是什么感觉。

肉魔像的动作并不敏捷,但足够有力,它手脚并用,没费多少力qì

就攀上了坡顶,在那里,它的主人,托斯卡纳?图姆,正一脸阴沉地被另一个肉魔像像抱小孩一样抱在怀里。这种姿势或许有些丢脸,但却是最安全的。

“图姆……大师……”霍安有点茫然地嗫嚅着。他没有料到这个老法师会出手救他。死灵法师们向来只顾自己,他根本没指望能得到任何帮zhù

,即便是他狡黠艳丽的老师,莉迪亚?贝尔……他猜她应该是能够平安逃出去的,她会传送术,而且颇为擅长,但她恐怕压根儿没想过要来找一找她孱弱的小学徒,将他从这个地狱中拯救出去。

图姆冷冷地哼了一声,满头满脸的黑灰让他看起来颇为狼狈。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指挥着肉魔像继xù

远离那似乎渐渐平静下来,却依然还在喷发中的火山。

远到几乎听不见山谷中泥石流撞击出的轰鸣声时,霍安的头终于一点一点地垂向他的守护者的胸口,沉入不安的睡眠.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密林

“我是博雷纳,博雷纳?克鲁兹。”

陷在厚厚的几层兽皮里的男人虚弱地向诺威笑了笑:“抱歉,让你们卷进这样的麻烦。”

“索诺恩遵守承诺把我们安全带出了镇,也给过我们选择,所以……没什么好抱歉的。”诺威微笑着,多少有点好奇地打量着库兹河口神mì

的地下统治者。

博雷纳大概年近四十,或许曾经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但这些日子在死亡边缘的挣扎已经耗尽了他的力qì

,他脸色焦黄黯淡,颧骨突出,双目深陷,周围一圈不祥的暗影,看起来几乎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如果不介yì

的话,可以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口吗?”诺威忍不住问道。他不是多么高明的医生,但活了四百年,又总是满世界乱跑的好处,就是他有够多的经验。

博雷纳爽快地答yīng

了。在诺威查看着他的伤势,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时候有些无奈地笑着:“我快死了,我知dào

。”

诺威看了他一眼。

男人全身有多处严重的骨折,而且很可能伤到了内脏,他能撑到现在,对一个人类来说已经算是奇迹。

“我有一些药,也许没有太大的用处……但至少可以让你好受一些。”他说。

“谢谢。”博雷纳诚恳地道谢。

“我该让你更好地休息。”诺威不得不继xù

下去,“我也知dào

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我听说你们想用那个怪物的头作为证据煽动镇上的人赶走那些士兵?”

博雷纳盯着他。即使重伤待死,他的眼神也依然锐利:“看来你不怎么赞同?”

“的确如此。”诺威坦率地承认,“那不是个好主意。北方人或许彪悍。但他们要面对的是装备精良的士兵,你们也还不知dào

死灵法师在安克坦恩的军队中到底渗透到了什么地步……在掌握更多的消息之前,这样做或许太过冒险。你们会引起恐慌,也有可能会招来更难对付的敌人。”

他的伤并不重,只是单纯地失血过多,没过多久就能活动自如。埃德告sù

他索诺恩那个大胆的计划时他就觉得不妥——这件事里有太多的疑点,借着一点小小的胜利就轻举妄动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他一直没找到索诺恩。只能借着博雷纳想要对他表示谢意的时机,向真zhèng

的首领说出他的忧虑。

博雷纳狡黠地眨眨眼:“没错。所以我没同意。”

诺威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是第一次低估人类。库兹河口虽然只是一个偏远的小镇,却一直面对着各种复杂的形式。能成为那里的地下统治者的人,显然不至于那么莽撞。

“但我担心如果我死了……他们很可能会变得不顾一切。”博雷纳叹了一口气,眼神一瞬间有些茫然和无力。

诺威沉默不语,即使并不十分了解这些人,他也看得出博雷纳的手下对他十分忠诚。现在博雷纳还能控zhì

他们,一旦他死去,随之而来的复仇很可能会让那个历史悠久又多灾多难的小镇再次经lì

一场腥风血雨。

“这里的情况或许会变得更糟,你们最好还是尽快离开。”博雷纳直言不讳,“你们想去哪儿。告sù

法尔博,那个跟你们一起去过无首鬼之冢的小家伙,他熟悉这片森林。他可以带你们走最近的路。”

他说话不快,声音也不大,但还是开始喘气。诺威只能带着歉意点头接受他的好意,然后迅速离开.

“所以……他真的快死了?”埃德不安地问。

“他是个顽强的家伙,但恐怕撑不了太久了。”诺威声音低沉。看着一个人就这样等死让他有些难受,但除了稍稍减轻博雷纳的痛苦。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埃德神情恍惚地玩弄着挂在胸前的小盒子。他还依稀记得那个梦——梦里有谁回应了他的呼唤。但他不确定那到底意味着这么,或许只是个梦而已……

他不可能救得了一个快死掉的人。

他揉了揉有点呼吸不畅的鼻子。对自己失望透顶。他曾经满怀自信——或许不算是真zhèng

的自信,至少也让他能硬起头皮,迅速去解决眼前的任何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患得患失,蔫蔫乎乎……

“埃德……埃德!”被无视的娜里亚恼怒地猛拍了他一下,让他吓得差点跳起来。

“什么?”他茫然地问,完全不知dào

娜里亚刚刚跟他说了什么。

“……算了。”娜里亚皱皱眉头,突然间连她自己也不记得要说什么了。

“哦,埃德,你又把自己的脑子给吃了吗?”泰丝随口取笑。

埃德勉强笑了笑:“我去收拾行李。”

他迅速地溜走了。

“……那个傻瓜到底怎么啦?”泰丝疑惑地问,“有谁欺负他了吗?还是太久没人欺负他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没精打采的。虽然他太有精神的时候也挺烦人,但没精神的时候看起来更烦人了。”

诺威若有所思地看着埃德的背影。他一直知dào

埃德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没心没肺,但他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在困扰着他年轻的朋友。

“他会没事的。”娜里亚倒似乎不怎么担心,“会没精神至少证明他还有点儿心,挺好的。”

泰丝认真地点头:“这话倒是没错。”

诺威笑着摇了摇头。也许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他最好还是找个时间跟埃德谈谈.

他们打算先去巴拉赫,然后顺着来时的路回去,那是最快也最安全的一条路。拜厄和罗莎他们被索诺恩安排的人指引着,钻进了卡斯丹森林的东部,大概得有好一阵儿才能绕出来,那时他们说不定都已经到了维萨。他们可以告sù

菲利?泽里,让柯林斯神殿的家伙们去找拜厄和那个出钱的家伙的麻烦。曼西尼可能会再考lǜ

是不是真的有必要继xù

花钱,让雇佣兵们再一次回到冰原,重复那徒劳的搜寻。

“我们明早出发。”诺威如此决定。

法尔博当天下午就跑来找他们。

“现在就得走了!”他说,“这地方被发xiàn

了,那些士兵正在路上。我们全都得走!”

他们别无选择,匆匆忙忙地在法尔博的带领下离开。

山洞有好几个出口。他们钻出其中的一个时,周围一片安静,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无论安克坦恩的士兵是如何得知这个地方,他们大概也没能掌握所有的出口。

法尔博一言不发,埋头向前,显得有些紧张。他身材高大,看起来比埃德还要成熟,但事实上还不到十六岁,因为哥哥的失踪才缠着索诺恩加入了博雷纳的队伍。博雷纳把他远远支开,送埃德他们去巴拉赫,大概也是不想让他遇上什么危险。

但事情往往不如人意。

诺威比心神不定的法尔博更早发xiàn

了林中异常的响动。他一把抓住那个大个子的小家伙,拖着他蹲了下来。

不需yào

他再有什么多余的手势,同伴们敏捷而无声地跟着他蹲了下来,或者伏在地上,迅速地隐藏好了自己。

没过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偶尔从阴云中露出面孔的苍白的太阳在士兵们的盔甲和武器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法尔博在诺威的手臂下不安地动弹了一下,又被精灵用力按住。

他们并没有被发xiàn

。但也不可能再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地继xù

向前。

“我得回去!”在那些士兵远去之后,法尔博低声说,声音有些颤抖,“他们会被包围!如果贡纳再被他们抓住……”

贡纳是他的哥哥,被他们从无首鬼之冢救出的人之一。无论原本是不是博雷纳的手下,被救出的几个人都留在山洞里以免走漏消息。被送给死灵法师的人又活着出现,一旦被发xiàn

,无论背后的主谋到底是谁,都会明白他们的秘密已经被发xiàn

,而他们不可能会坐以待毙。

“你们只要一直向南走就行了!”法尔博语音未落就开始往回跑,急切地想要回去。

“不行。”诺威抓住了他,语气坚定,“你哥哥他们很可能已经逃向了其他方向,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冲回去,不但帮不了他们,还很有可能丢掉自己的小命。”

“他会跟着博雷纳!博雷纳伤得那么重,他们根本走不快!”法尔博有点恼怒地挣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从精灵手里挣脱,兔子一样窜了出去,三两下就消失在森林里。

“……挺厉害嘛!”泰丝称赞道。

诺威有些无语,再次提醒自己不要低估人类——即使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我们就让他这样一个人跑回去吗?”娜里亚问,“他还是个孩子呢。”——甚至都还没有伊斯离开的时候大。

“当然不能。”诺威叹气,“待在这儿,我去追他。”

“你要把我们丢在这里?”泰丝伸手拉住他,瞪大了眼睛,一幅委屈又害pà

的样子,“丢在个陌生的、随时可能有亡灵跳出来的森林里?”

诺威刚刚迈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无奈地看着她。

“我们一起去。”埃德说.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呼唤

熟悉森林的法尔博跑得很快,但当精灵想要追上某个人时,他几乎从来不曾失败。

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少年再次像条鱼一样在他手里扭来扭去地挣扎,但这次他可没那么容易逃脱了。

“放开我!你这个……你这个……”大概是突然想起面前的精灵曾经救过他和他哥哥的命,法尔博没能骂出任何难听的话,只是懊恼地在原地乱跳着。平常颇为成熟稳重的少年在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显出了几分孩子气。

“听着,你得相信其他人,他们像你一样熟悉这个森林不是吗?他们也肯定在每个出口附近都安排了巡逻的人不是吗?再说博雷纳可是说过让你一定要把我们平安带到巴拉赫,这是你的任务,如果你就这么把我们扔在森林里,博雷纳会怎么说?你哥哥会怎么说?”

诺威耐心地劝说着,但法尔博多半没听进去几句。在他试图去咬精灵的手腕时诺威哭笑不得地反手一扭,轻松地把他摔在了地上,固执的少年却依旧没有停止反抗。

树枝折断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埃德和娜里亚他们终于追上了精灵。

“阿坎!敲晕他扛走!”娜里亚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叫道。对付不听话的小孩子有时候就得粗鲁一点,她对此深有体会。

这句话成功地让法尔博停止了挣扎,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瞪着每一个人。

“我不想敲晕你也不想绑住你。但我可阻止不了他们,所以你最好还是听话一点。”诺威叹着气,把少年拉了起来。

“我能保护自己!”法尔博争辩着。他明白诺威和他的同伴追着他不放并不是真的需yào

他带路去巴拉赫。

诺威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再次把他按到了地上。

“我讨厌这个!”泰丝在趴到雪地上时用极低的声音和夸张的表情抱怨着。

细碎的脚步声从他们的东北方传来,又逐渐远去,另一阵更沉重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紧随其后。

“……他们可能会被追上。”诺威说。单从脚步声他就能判断出来,法尔博说得没错,抬着博雷纳逃走的那些人走不快,无论他们有多么熟悉这片森林。来追捕他们的人聪明地选择了在白天袭击,匆忙逃走的人很难掩饰他们留下的痕迹。

法尔博扭过头。恳求般看着他,而精灵没办法拒绝那样的眼神.

“停下!”索诺恩吼道。

“我们不能停下!”贡纳叫道。“他们很快就追上来了!”

“没错。”索诺恩脸色阴沉,“这样我们谁都逃不了。”

他环顾着所剩不多的同伴们,懊悔不已,他曾相信那些被抓的人不会透露他们的藏身之处。但显然,有人没能熬过逼供。虽然及时发xiàn

了向着洞穴包围而来的士兵,他们还是没能迅速逃脱。他不得不分散原本就不多的人手以引开几路士兵,但还是有一路盯上了他们,紧追不放。

加上被抬在担架上的博雷纳他们也只有六个人,再分散一次,追来的人很容易就会发xiàn

脚印对不上……

“索诺恩!”有人催促着,他明白他得尽快拿个主意。如果博雷纳还醒着,他说不定会有办法。但是……

索诺恩看了一眼担架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们逃出洞穴没多久博雷纳就晕了过去,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

身后一阵响动,几个人从森林里钻了出来。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是敌人。

“……精灵?”索诺恩惊讶地叫道。

“法尔博!”贡纳在他的弟弟向他冲过来的时候吼了一声,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恼怒,“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们不是应该去巴拉赫吗?!”

“我们发xiàn

了一队士兵……法尔博想回来通知你们。”诺威解释着。

“蠢货!”贡纳骂道,“你以为我们发xiàn

不了那些家伙吗?!”

“诺威……”索诺恩在瞬间做出了决定,“我知dào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但是拜托。请带走博雷纳!”

他知dào

眼前的冒险者是可以信任的——他们完全可以丢下法尔博不管,而不是冒着危险跟他一起跑回来。

精灵用询问的目光看过自己的同伴。没人表示反对。

“带去哪儿?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吗?”他问道。

“我不知dào

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索诺恩苦笑着,“就……先带他离开!”

“有个村子,”贡纳说,“就在——”

“不用告sù

我。”索诺恩打断了他,“我们不知dào

会更好一些。我们已经遇到过一个能控zhì

我们的灵魂的怪物,谁知dào

还会不会有第二个?你带着法尔博跟他们一起去,我和其他人留下来引开追兵。”

“可是……”贡纳犹豫了一下,“我们不需yào

确定一个能碰头的地方吗?”

“只要还活着,总能再见面的。”索诺恩拍了拍他的肩膀。

诺威让阿坎尽量轻柔地抱起了博雷纳。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可能会有更多人死去,但精灵明白,有很多事并不能如此简单地权衡得失。

“请好好照顾他。”索诺恩轻声说道,带着由衷的感激,“我们欠你们一个人情。”

诺威笑了笑:“下次见面时再说吧。”.

夜色在不知不觉间降临。流云后透出若有若无的月光,惨淡地照着林间。

“我想他们成功了。”诺威从树上跳了下来,“没人追过来。”

“那我们可以歇一会儿吗?”娜里亚问道,“博雷纳看起来不太好。”

他很可能好不起来了——诺威低头注视着男人在月光下发青的脸。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

“我不想这么说……”精灵犹豫着,“但他可能没办法撑到……不管是哪里。”

贡纳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博雷纳曾经拒绝离开洞穴。他说他快死了,甚至很可能死在逃走的路上。还会害更多人因他而死。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们都没办法死心,更不会丢下他。

“他不能死……”他喃喃地,一遍遍地重复,“他不能死……”

“那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诺威轻声叹息,“或许诸神对他另有安排。”

“诸神?”贡纳的面孔有一丝扭曲,“当野蛮人烧掉大半个镇子的时候诸神在哪儿?当那些冒险者毫无顾虑地用魔法轰掉凯里家的铺子时候诸神在哪儿?是博雷纳让库兹重新变成一个让我们能活得下去。甚至有那么一点尊严的地方,而诸神所做的就是让一个被他救过的野蛮人杀了他?!”

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捂住了脸。

法尔博看看自己的哥哥,又看看博雷纳,带着歉意对诺威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一直呆呆地坐在一边一声不吭的埃德突然站了起来,在依旧被阿坎抱在怀里的博雷纳身边蹲下。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停,一时茫然,一时坚定,一时犹豫,一时沮丧……

“埃德,”娜里亚轻声叫道,“没什么可担心的,你不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了是吗?”

泰丝笑咪咪地在埃德身边蹲了下来,她已经猜出了埃德想干什么:“没错。别担心,死马当成活马医嘛,但如果你再这么犹犹豫豫的。他可就真的要死透啦,就算是凯勒布瑞恩也救不回来。”

“……他要干嘛?”贡纳疑惑地问,本能地想要把那个看起来就不怎么可靠的年轻人拉开。

诺威阻止了他。

“让他试试。”

“试什么?”贡纳依旧不安。

埃德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一手紧紧地握住那个早已在他手心,被捏得几乎开始发烫的水晶球,另一只手放在了博雷纳的胸口。

他并不知dào

该如何祈祷。也从来没有学过什么神mì

又难念的咒语,但他记得有谁曾对他说过——“只要你真心呼唤。我就能够听见。”

他闭上双眼,努力把所有的杂念,把他的彷徨与不安都赶出脑海,让自己沉入梦境中微凉的水底,祈求那滋养万物,能毁灭一切也能让一切重生的力量在此刻展露一丝仁慈。

古老的语言如水流般静静地淌进他的灵魂,又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近乎纯白的冰蓝色光芒从他的手心一点点展开,渐渐笼罩了博雷纳的全身,又缓缓退去。

埃德睁开眼睛,忐忑地收回手,揉了揉他不怎么通气的鼻子。

每一个人都屏声静气地盯着博雷纳,但他并没有奇迹般地立kè

醒来。

埃德的脚趾在靴子里不安地扭来扭去,他想拔腿逃走,或者把头埋进雪里,或者——或者他可以再试一次。他确定他刚才的确是有感觉到什么的。

他咬咬牙,吸气,闭眼,再一次把手放上博雷纳的胸口。

“埃德。”娜里亚突然开口叫道,声音里带着惊讶与欣喜。

埃德已经感觉到了手心上那更为强壮和平稳的搏动。睁开眼,他的目光正对上博雷纳蓝灰色的眼睛,男人眨着眼,从刚刚醒来的恍惚中挣脱,好奇地看了看埃德还放在他胸口的手。

“……你是个牧师?”他开口问道。

“呃……”埃德不知dào

该如何回答。

“博雷纳!”猛冲过来的贡纳差点把埃德撞到一边,又忙不迭地道歉,眼中充满了惊讶和感激。

“感觉如何?”诺威问道,没办法控zhì

脸上越来越深的笑意。

“好多了。”博雷纳努力想要从阿坎的怀里挣脱出来,被一个大个子像抱小孩一样抱着大概让他有点不自在。

但他很快停止了挣扎,乖乖地躺着不动。

“还是有点痛。”他说,“但是……我想我不会死了,至少不是现在。”

他终于咧开嘴笑出声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大声宣bù

:“我不会死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警讯

长长的通道向下延伸,墙壁两侧镶嵌的水晶在女法师走过时依次亮起,柔和的光芒落在她深红色的长裙上。裙裾拖曳在地面,边缘和宽大的袖边一样,密密地绣着金色的玫瑰,缠绕的枝叶在光芒中闪耀时,更像是燃烧的火焰。

莉迪亚披散的卷发间栖着一只小小的蝴蝶,像她的双眼一样翠绿的宝石镶嵌在金丝掐出的薄翼上,那精巧而繁复的工艺出自某个精灵纤细的手指。

某个精灵——女法师的唇边挑起一丝带着嘲讽的笑意。

每次她来到这里时都会忍不住刻意装扮一下自己,无论她怎么提醒自己,那双不断变换的双眼里的轻蔑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分毫。

神圣,高贵,伟大的精灵啊……即便半死不活了几千年也依然不改他的傲慢。

通道尽头的房间明亮得几乎不像是在地底,简单却精致的家具和装饰将这里布置得仿佛某个精灵贵族的居室,空气里飘散着不知名的花香,但依旧无法完全盖住那种若有若无的,*腐烂的气息。

“你来迟了。”

迎接女法师的低沉的声音里有着奇怪的僵硬感,其中的愠怒与焦躁却依然如此明显。

“请见谅,陛下,我可是刚刚从一座燃烧的山上逃出来不久。一个柔弱的人类的女法师总得花点时间恢复一下,才能继xù

为您效劳。”

莉迪亚随手提起桌子上的银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嫣红色的葡萄酒,才转身面向房间里那个瘦高的身影。

即便是隐居在这地底下密室,此地的主人也依旧从头到尾裹着一件暗绿色的斗篷。连脸都遮得严严实实。

“你失败了。”

他带着轻蔑的声音依旧能轻易激起女法师的愤nù

,但她现在已经学会如何去控zhì

自己的怒火。

“哦,我的确弄丢了那块石头。”她轻描淡写地说,“但我难道没有给你带回更好的礼物吗?”

“那东西没有用!”

裹着斗篷的男人恼怒地低吼。

“所以,你还没清是什么让那东西变成了……‘那东西’?”莉迪亚懒懒地比划了一下,语气里透着嘲弄,“我还以为没有你做不到的事呢。”

她预料着另一声怒吼。但男人却意wài

地沉默了下来,再次开口时。他像是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显得温文有礼。

“某个神祗的力量参与其中,那应该是来自某件传自远古的器物,如果你找不到它。那东西对我们来说便全无用处。”

莉迪亚眯了眯眼。她大概知dào

能在哪里找到它。

“我会尽lì

。”她说。

“那就尽快。”

男人的下一句话再次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

莉迪亚不由得摇了摇头。她常被人形容为善变而难以捉摸……那些人真该来跟这位地底的“陛下”打打交道。

“还有。”男人缓缓向她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我需yào

一个新的身体。”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淡淡的白光下,那只原本纤细优雅的手上,几点青灰色的斑痕清晰可见。

“当然。”莉迪亚微笑着,“请告sù

我……您觉得金发如何?”.

离开冰原进入森林,会让人觉得像是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再空旷寂寥,一览无遗,即使是在万物萧瑟的冬季。森林也比冰原更加生机勃勃。卡斯丹森林里最多的是云杉,那些生长多年的大树高大笔直,在薄薄的积雪覆盖下。已经隐约透出春天的气息。

伊斯不讨厌森林,但他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冰原,至少,在那里他可以自由地伸开双翼舒展下身体,而不会在树木间磕磕绊绊。

但斯科特显然更喜欢森林。当一只小小的松鼠从一颗树上窜下来,蹦蹦跳跳地从雪地上跑过。又爬上另一颗树的时候,斯科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毛茸茸的小家伙。几天来都绷得紧紧的,显得过分严肃的脸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我们先去瓦兰德。”他告sù

伊斯,那个村庄离他们更近。

瓦兰德——伊斯记得这个名字,玛蒂尔达告sù

过他,那是她真zhèng

的家。奇怪的是,他从未注意过那个女人,现在却能清楚地回忆起她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紧张和惊慌时过多的小动作……她的死亡让那些都变得无法磨灭。

至少她的灵魂能回到家园——伊斯只能如此希望。

还没有看到那个村庄,伊斯就已经感觉到空气中不祥的阴影。他失去了龙的力量,但依然还有龙的本能。

“斯科特!”他叫住了刚刚找到林间那条蜿蜒的小路,正加快脚步的哥哥,“小心……有点不对劲。

斯科特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似乎也察觉到一丝异样。

但当小路尽头的村庄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候,他们才发xiàn

事情远不是“不对劲”可以形容的。

“这到底是……”斯科特无法置信地喃喃的低语。

那已经不再是一个虽偏僻而贫穷却依然充满活力的村庄,而只是一片被彻底焚烧后的废墟。

斯科特冲进了村庄,脚步却又不自主地慢了下来,像是唯恐惊醒了什么。周围寂静得像这里从来没有存zài

过生命。那是真zhèng

的,死亡般的寂静。薄雪覆盖着焦黑的残骸,断裂的木梁斜斜向天空,一面兀自直立的残墙上,空洞洞的窗户上还挂着歪斜的窗棂。

斯科特怔怔地盯着它——那看起就像是一张扭曲的、狞笑着的面孔。

没有一丝青烟飘起。无论是什么灾难降临在了这里。都至少已是几天之前。

“斯科特!”伊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本该无所畏惧的冰龙的声音带着令人不安的颤抖。

他立kè

冲了过去,心中满是惊慌。

伊斯正站在村庄中心那片空地上。斯科特记得野蛮人曾经在这里架起高高的柴垛,彻夜燃起篝火。就像在他们冰原上的营地那样。瓦兰德的村民们回到这里后大概没有把那堆还未烧尽的木柴移走,它现在依旧堆在伊斯的面前……

斯科特踉跄了一下,像是被人迎面重重地抽了一鞭,脑子里轰然一响,然后一片空白。

——那不是什么没有烧完的木头。

那是人。被烧得焦黑的人类的尸体,一具一具地堆叠起来,还有一些残缺不全地散落在附近。像是被野兽啃食过,内脏。断肢,暗色的血迹铺成一片狼藉,即使是白雪也无法掩盖。

斯科特经lì

过战争,他并不是没见过如此凄惨而恐怖的景象。但这村庄里的人不过是与世无争的普通人。安克坦恩的内乱都未曾殃及此处,到底是谁会对他们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

斯科特按住了额角。迅速升起的极端的愤nù

让他即使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一片如血与火般的红色光焰在他的眼底燃烧。他想要放声怒吼,那声音却被堵在心里,像是就要在他的胸腔里炸裂开来。

“斯科特?”伊斯不安地轻声呼唤着。

过了很久斯科特才有所回应。他摇了摇头,像是终于冷静下来,对伊斯极其勉强地扯扯嘴角:“我没事。”

“……才怪。”伊斯说,目光投向那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又迅速移开。他不知dào

其中是不是会有玛蒂尔达的家人……

“会是野蛮人干的吗?”他脱口道。

“不……我想不是。”斯科特回答。

不可能是野蛮人——他们会点燃房屋,焚烧村庄。然后扬长而去,根本不会这样把尸体堆起来焚烧,而且现在的野蛮人哪里会有心情来抢劫人类的村庄?曾经占据这里的图伦和他的族人被他安排在相距甚远的森林的另一边定居下来。他们得到了人类不少帮zhù

,即使回应达顿的召唤重新回到冰原,也没有理由在回去的路上做出如此残忍的暴行。

“那么……或许是死灵法师制造的那种瘟疫?”伊斯猜测着。

“如果真是那样,人们会在村外焚烧尸体,而不是村子的中心。”斯科特语气中透着无法遏制的愤nù

,“这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恐xià

。”

“也许我们该在附近找找。一定有人逃了出去。这里最多只有二十几个人……一个村子里不会只有这些人不是吗?”伊斯有些笨拙地努力让对话继xù

下去,那比让斯科特像一座快要爆fā

的火山一样闷声不响要好多了。

“是的……没错。”斯科特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低声念出咒语,用更炽热的火焰让那些死去的人们完全化为灰烬,伴着融化的雪水渗入大地。

会有新的生命诞生在这片土地之上。无论是花草树木,是动物还是人类,逝者的生命都会在他们的生命里,以另一种形式重生。

坎特里尔离瓦兰德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斯科特担心那里有同样的遭遇,那让他一路都沉默得可怕,连伊斯也不敢再出声。

远远看见那些被烧得焦黑的残骸时斯科特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但情况却比他预料的要好一些。

“我没看到什么尸体。”伊斯的声音里带着欣喜。他并不认识这里的人,但斯科特认识——他不想再在斯科特的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斯科特松了一口气:“我也没有。”

他环顾着和瓦兰德一样几乎被烧成一片白地的村庄,他对这里比对瓦兰德更加熟悉。科帕斯把坎特里尔的年轻人们训liàn

得很好。他们大概在接到警告之后就带着全村人,甚至可能包括那些从瓦兰德逃来的人,迅速地逃走了。

这附近唯一能容下那么多人的藏身之处只有荧苔洞穴.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河口

荧苔洞穴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些小小的苔藓依然无知无觉地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斯科特在那奇异的光芒中带着伊斯谨慎地前进,他不得不考lǜ

到是死灵法师攻击了村庄的可能性,而这个洞穴原本就属于死灵法师,他们很可能知dào

这个地方。

在洞穴的最深处,他们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伊斯疑惑地看着石壁上那个巨大的符号。

“……耐瑟斯的象征。”斯科特回答,“至少曾经是。那些村民把这里当做耐瑟斯的祭坛。”

那个被深深刻进石头里的符号已被砍得面目全非。

降临在瓦兰德和坎特里尔的灾难,无论来自何方,看来都与他们的信仰脱不了关系。

斯科特握紧了双拳。他知dào

作为一个牧师,他的信仰甚至还不如那些淳朴的人们虔诚,但无论如何,他原本都该在这里保护他们——他们如此相信他,如相信他们的神祗。

而他选择了伊斯,他的弟弟。他并不为此而后悔,他后悔的是因为那发自心底的恐惧而拒绝接受那些本该可以为他所用的力量。

他原本可以更加强dà

,强dà

到可以保护每一个他想要保护的人,而不是顾此失彼,总是要面对他的软弱所带来的伤害。

一根手指犹犹豫豫地戳了戳他的腰间,让他不由自主地一抖,有些恼怒地转头看着伊斯——他从小就喜欢拿手指戳人的毛病到现在也没有改过来。

也许他得教教他。那对一个已经过了二十岁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合适的举动。

“现在我们去哪儿?”伊斯问道。每次斯科特沉默得太久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有点担心。

“……去一个能打听到消息的地方。”斯科特回答。牧师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消息,大概是来不及,但两个村庄被烧成这样。附近的人不可能什么也不知dào



“巨人之斧?”伊斯听说过聚集在那里的人不可信任却消息灵通。

“太远了。”斯科特说,“我们去河口。”.

斯科特所说的河口并不是库兹河口,而是如今真zhèng

的“河口”,位于改名叫做穆里河的鹿影河与维因兹河的交汇处。

与冒险者们来来往往的库兹河口不同,河口是附近村庄里的人们最常来的地方,在这里,人们可以互相交换各自带来的物品。或者卖给从更远的城市而来的商人。

伊斯紧跟着斯科特,一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挤来挤去。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他很少进入这种与其说是繁华,不如说是混乱的小镇——而他祖先们更没有兴趣钻进这种全是臭哄哄的人类的地方。

没过多久,厌恶就压过了好奇。弥漫在空气中的,那混合了许许多多正在腐烂的动植物、奇怪的香料、呛人的烟草、漫出下水道的排泄物、人们身上的汗臭……等等等等的味道薰得他头晕脑胀。简直不想再呼吸。

在跟着斯科特拐进一条较为偏僻,没有那么多人的小巷时,他才张口嘴透了口气,又厌恶地拧起眉——这里的味道也好不了多少。

也许他真该听斯科特的话,乖乖留在荧苔洞穴等他回来的。但其实他都还没说什么斯科特就自己改变了主意,他大概不放心把如今只是个普通人类——甚至还没有北方很多同龄的年轻人强壮的伊斯一个人留下。

“伊斯!跟紧点。”斯科特回头吩咐。

不再强dà

的冰龙默默地跳过一滩污水,心情有点复杂。

斯科特裹紧了斗篷,毫不在意地踩着跟烂泥差不了多少的污雪大步向前。有一位耐瑟斯的牧师就住在这里——隐藏了身份。从一开始他们就明白让一位新神获得承认和信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少会需yào

一些暗中的活动。不单是在河口,他们在安克坦恩的好几个城镇都有秘密的联系人。斯科特曾经觉得把信仰变得像政治一样充满了阴谋是件很可笑的事,但现在看来。更可笑的大概是如此天真的自己。

接近目的地的时候他就开始察觉到事情或许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小巷里有个铁匠铺,平常总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今天却没有一点声音。

他不动声色地从铺子前走过,那往日熊熊燃烧的炉火如今冷得像是被人遗弃了很久,炉上的铁毡和周围各种工具踪影全无,铺子的门像是被人砸过。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

斯科特心中一紧,脚步未停。直接从铺子前面走了过去。他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落在他和伊斯身上,但当他们穿过小巷,走进另一头的街道时,那感觉便消失了。

在确信并没有人跟踪他们之后,斯科特只能带着伊斯钻进了一家酒馆。他并不擅长在这种地方打听消息——无论是作为圣骑士还是牧师,他都更习惯有什么问题就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他不得不回想尼亚在这种地方怎样如鱼得水地弄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而不会让人怀疑到他真实的目的。

在为自己和伊斯要了两杯啤酒之后,斯科特开口问柜台后那个一边忙忙碌碌一边自得其乐地哼着曲子,看起来颇为快活的年轻伙计:“嘿!你知dào

前面巷子里那个铁匠去了哪儿吗?”

“安塞尔?你找他干嘛?”年轻人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警惕。

“还能干嘛?我上次来的时候找他订过一把剑,来取货的时候他却不见踪影。”斯科特恼怒地皱眉,“我可连订金都付了!”

年轻伙计同情地摇摇头:“哦,你要是早来几天,说不定还能从他的铺子里捞回点值钱的东西。现在里面可什么都没剩啦!”

“到底发生什么事?他被人杀了吗?”斯科特疑惑地问。

年轻伙计耸耸肩:“应该还没死,至少我没听说。”

斯科特暗暗松了一口气,灌下一口酒。

“惹上了不好惹的家伙?”他看似随意地猜测着。

“最不好惹的家伙。”伙计点着头。“你知dào

他是个牧师吗?”

“……什么?!”斯科特不知dào

自己的惊讶会不会太过夸张,但那年轻伙计对他的反应看起来十分满yì



“没人知dào

!”他得yì

地说,“从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铁匠了,镇上没人不认识他,谁能想到这个?寇米特?安塞尔,河口最好的铁匠,信仰一个伪神!但他的消息倒是灵通。几天前镇长派人去抓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跑了,那些兵把他的铺子翻了个底朝天。你也知dào

这地方。没过半天里面就已经什么都不剩啦,你订的那把剑现在说不定就在某个兵的腰上插着呢——或者这里的某个人腰上。”

“我猜就算上面刻着我的名字他也不会还给我。”斯科特回头扫了一眼店里的人,脸色阴沉,“那见鬼的铁匠到底信了哪个见鬼的神。居然能惊动你们的镇长?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会管这种事儿。”

“我都没听说过他会管事儿。”年轻伙计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可这是国王的命令,就算是他也得把屁股从床上挪下来。”

河口镇的镇长从来都是人们取笑的对象,真zhèng

掌管这个地方的是镇上的商会,安塞尔事实上也是商会中的一员,他能够得到消息迅速逃走,斯科特倒不觉得奇怪。

他奇怪的是耐瑟斯为什么会被安克坦恩的国王陛下宣bù

为伪神——涉及神祗,任何王国和城邦的统治者都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再说耐瑟斯的信徒在安克坦恩也还根本没有重yào

到会吸引卢埃林的注意的地步。

“国王陛下也开始插手神殿的活儿了吗?”他漫不经心地问。“我还以为他挺忙的,他坐上王位可还没多久。”

“谁知dào

呢。”伙计说,“也许他得到了某个神的启示什么的。”

旁边有人嗤地笑了一声:“你们以为这事儿跟什么神有关?狗屁!所有的事儿都是人的事儿!”

“这话又怎么说?”斯科特流露出真实的好奇。

“你们知dào

另一个河口?”长了一脸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凑过来。故作神mì

地压低了声音。

斯科特点点头:“库兹河口。”

“我有个兄弟住在那儿,十几天前就逃到了我家,他说那地方彻底乱套了,国王陛下直接从卢埃林派了军队过去——去那个他们几百年没管过的地儿,就因为野蛮人在那儿打了一架?鬼才信呢!”

“说得没错。”年轻的伙计赞同地点头,“这事儿是挺奇怪。”

“可这跟那个伪神或者他的信徒又有什么关系?”斯科特疑惑地问。他听说过库兹河口的骚乱。但那显然跟耐瑟斯的信徒没有半点关系,他们的势力都还没有影响到那个小镇呢。

“耐心点儿。朋友。”有些微醺的中年男人向他竖起一根手指,“那些兵们可在镇上抓了不少人,许多人的罪名就是这个——耐瑟斯,就是那个伪神的牧师,或者信徒,可我兄弟说,他们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么个神,那些兵们要找的其实是个人,库兹河口管事儿的那个,博雷纳?克鲁兹。没人知dào

他怎么就得罪了国王,可抓人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个什么神,谁知dào

是不是国王陛下自己编出来的?”

“可我听说附近有几个村子的人都信那个神呢。”伙计提出了异议。

中年男人不满地打了个嗝:“听说?听谁说?哪个神会尽在那些没人知dào

的村子里找信徒?我知dào

的这些可都是我兄弟告sù

我的!”

斯科特微微皱眉,有些烦躁起来。中年男人的兄弟告sù

他的或许是事实,但跟耐瑟斯的关系却扯得十分牵强,那或许根本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

中年男人开始与那个年轻的伙计争论起来,话题越扯越远,那是在这种酒馆里打听消息时最常见的情况,而斯科特也已经无意参与。

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如果命令由卢埃林发出,这里的人也不会知dào

多少真相。

在他扔给伙计几个铜币,想要不被注意地离开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喝酒的伊斯突然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恼怒与痛楚.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争执

伊斯起初完全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百无聊赖地撑着头在那里发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斯科特和其他人的对话,突然间就头皮一阵疼痛——有人扯了他的头发。

他恼怒地回头,一个眼神混浊,摇摇晃晃,显然已经醉得不怎么清醒的男人瞪着他,非常不满yì

地叫了一声:“嘿!这根本不是个妞儿!”

伊斯愣了一下。

因为太热,他一进来就掀开了帽子,露出一头快要垂到腰间的浅金色长发。无论是斯科特还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在这个闹哄哄的,光线昏暗的酒馆里有多么醒目。

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斯科特猛地转身,结结实实地一拳揍在了那个醉鬼的脸上。

“离我弟弟远点儿!”他吼道。

“弟弟?”躺在地上鼻血直冒的男人神志不清地傻笑着,含含糊糊地说,“不是妹妹吗?”

伊斯脸一黑,一脚踢了上去。

他用不着控zhì

自己的力量。以他现在的力qì

没那么容易踹死人——但斯科特的拳头可就不一定了。

斯科特阴沉着脸抓着男人的衣襟提起来又猛地往地上摔,然后接连几拳揍了过去。原本就是喝醉了酒才动手动脚的男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周围的人们原本只是大声地笑闹着旁观,在斯科特闷声不响地继xù

,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几乎像是不把对方弄死就不会停手似的时候。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斯科特!”伊斯不得不上前阻止他看上去有点失控的哥哥,用尽全身的力qì

把斯科特从那个倒霉的男人身上拖开,“够了!斯科特!我们离开这儿!”

斯科特回头看了他一眼。燃烧在他眼中的怒火让伊斯都有点心惊。

但他到底还是停了手,一把抓住伊斯拖出了酒馆。

酒馆里很快恢复了喧闹,各种各样的打斗在这里不过是家常便饭,没人会放在心上。在地上呻吟着扭动的男人被人拖到了一边——走运的话,也许会有人来拖他回家.

迪西玛刚进酒馆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我爱这地方!”他大声宣bù

。即使刚刚因为柜台旁边那一滩不知是谁留下的血而险些难看地滑倒在地,也毫不影响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你爱任何有酒喝的地方。”德阿莫干巴巴地评价。

“不不不。”迪西玛不停地摇着头。“这可不只是因为酒,我亲爱的朋友。闻闻这味道!这才是生活,这才是生命!真实的,活生生的,美好的东西!……”

罗莎笑着把一杯酒推到了他手边:“闭嘴吧迪西玛。”

“说真的。你们就一点也不高兴吗?终于不用在树底下垫一堆又冷又硬的树枝当床,不用啃那些馊掉的面包——我们的精灵朋友甚至都不肯屈尊去给他可怜的同伴们抓一只兔子!”法师用指责的目光看着桌子对面黑发的精灵。

塞斯亚纳脸色阴沉,目光茫然,理都没理他。与迪西玛相反,他讨厌这又吵又难闻的地方,也讨厌那些投向他的奇怪的眼神,但他不得不忍受。

“迪西玛,去打听下消息。”拜厄依旧习惯性地用着命令的口吻,“看看他们是否有经过这里。”

迪西玛叹着气摊手:“有必要吗?我敢肯定我们是被那些家伙耍了。他们绝对没走这边。”

“我同意。”罗莎说,“而且他们有一个精灵——比我们这个更显眼。如果想要避开我们,他们不可能出现在这种耳目众多的地方。”

拜厄冷冷地瞪着迪西玛。直到法师耸耸肩离开,走向柜台。

他承认罗莎说得有道理,但他不喜欢任何质疑。

“没消息。”迪西玛很快就转了回来,“除了一个醉鬼调戏了个长得像女孩儿的男孩儿而被他的哥哥揍得半死之外……见鬼,那位‘大人’去了哪儿?”

他注意到拜厄已经不在他的位置。

“厕所?我猜。”德阿莫没什么精神地回答。

“伟大的圣骑士也得亲自尿尿嘛。”迪西玛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我觉得我们该回库兹河口。如果那个告sù

我们诺威他们进了森林东部的人在撒谎,那他肯定知dào

些什么。”罗莎开口说。这个任务花费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看起来距离成功简直遥遥无期,连她都开始失去耐心。

“也可能那些狡猾的家伙当着他的面进了东部森林。然后又转向了西边。总而言之,我们是跟丢了。而且就算追上他们,谁又能肯定他们是真的会跟那条龙碰头?”迪西玛灌下一大口酒,“我觉得我们该回维萨,告sù

曼西尼我们不干了!”

“你可已经收了钱。”罗莎提醒他。

“没错,我收了钱,一大笔钱,可你猜怎么着?”迪西玛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我他妈根本没地方花!冰原,森林,尽是些荒无人烟的地方!我们还要这样晃到什么时候!”

“收钱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这个。”罗莎淡淡地说,“一条龙可不会蹲在维萨城的石桥上等你去抓。”

“那时候我可听说只要跟着我们的拜厄?扬大人,就能轻易地找到那条龙!轻易地!”迪西玛强调,“而事实上,除了反复地说‘我不会放qì

’——以及跟我们的精灵干了一架还打输了之外,那位大人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没有!什么也没有!那条龙又没杀掉我的兄弟,我可不想一直跟着他傻瓜一样转来转去!”

“你根本没兄弟。”德阿莫指出。

“为什么你不直接这样告sù

拜厄呢?”罗莎挑着眉,“告sù

他你不干了。”

“哦,我会的。”迪西玛向她保证,“我会的!你们会站在我这边的对不?”

罗莎不置可否地笑笑,德阿莫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精灵依旧面无表情。

——所以迪西玛也就迅速地喝醉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当然不会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斯科特一直拖着伊斯走到镇外才放手,途中伊斯曾经尴尬地想要挣脱——他可不是那个十岁的、需yào

哥哥牵着手保护的小孩子了!

但斯科特抓得很紧,而且对他的要求和挣扎都置之不理,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像是依旧怒气未消。在意识到扭来扭去只会让他们更加引人注目之后,伊斯只好无可奈何地任由他拉出了镇。

他知dào

斯科特有很强的保护欲,但这也实在有些强过头了。而且斯科特最近似乎越来越难控zhì

自己的情绪。

他觉得他该跟斯科特好好谈谈。

“斯科特。”走进森林,不见人踪的时候他郑重其事地开口。

斯科特回过头,即使已经不再那么怒气冲天,也还是一脸暴躁,像是很想再找个人揍上一顿。

“你知dào

你刚才差点打死那个人吧?”伊斯努力在自己缺乏气势的年轻人类的面孔上摆出严肃的表情——他真怀念作为一条龙时那低沉威严的声音!

斯科特不耐烦地皱眉:“他没死!”

“那不是重点!”伊斯有点气恼,“重点是,我以为我才是不会控zhì

自己的那一个!”

“你的确不会。”斯科特语气不悦,脱口道,“如果不是戴着那鬼玩意儿,你大概又会像上次一样不管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就变成一条龙踩死几个人,你知dào

那有……”

他突然停了下来,但伊斯已经露出受伤的表情,眼中隐隐有怒火升起。

“没错,所以也许你用不着再想什么办法弄开它了,让我永远戴着它更好不是吗。”他冷冷地说。

斯科特张开嘴,又闭上,低下头沉默了好一阵儿才开口:“你知dào

我不是那个意思。”

伊斯把头扭到一边。他没想跟斯科特吵架,但才说了不到两句话,他们就差点又像上次那样愚蠢地吵起来。

斯科特的确越来越容易生气,甚至口不择言,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只是想说……你不觉得自己最近有点不对劲吗?”他别别扭扭地把想说的话说完,“你以前可不会因为那种无聊的事就把一个喝醉的人揍个半死。”

斯科特一声不响地摸着自己还在痛的手背。以前的他大概还是会结结实实地给那醉鬼一拳,然后哈哈大笑,拿这件事取笑伊斯一辈子——但他现在的确没有那样的心情。

“我只是有些……焦躁。”他承认道,“发生了太多事,而我毫无头绪……”

他抬头勉强一笑:“是不是有点失望?我大概不像你记得的那么厉害。”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可能再像你记得的那么听话。”伊斯回答。他们分开了十年,他变成了一条龙,斯科特变成了另一个神的牧师——他们都不可能还是从前的样子。

但至少他们依旧是兄弟。

“我会帮你的。”伊斯认真地看着他,“你也用不着那么担心我。就算套着这个,我也还是……至少比埃德要能打。”

斯科特终于笑了起来,伸手轻拍他的肩膀:“我知dào

。”

他的另一只手却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在伊斯惊讶的目光中猛然回身掷了出去,插在了离他们不远处的一颗树上,剑柄颤抖着,发出嗡嗡的低鸣。

“不管你是谁。”他叫道,“最好快点滚出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巴拉赫

树后的男人高举双手走了出来,没有丝毫犹豫。

“寇米特?”斯科特惊讶地叫道。

兼职铁匠的牧师放下双手,拔下树上的短剑,向他们走了过来。

“我没打算躲躲藏藏,不过你们似乎有话要谈,我想我不该打搅。”寇米特?安塞尔向他们解释着。年近半百的男人依旧有一身结实的肌肉,头发却已经有些花白。

“他是你弟弟?”男人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伊斯,“你们长得挺像。”

斯科特点点头:“他不是信徒,但没什么需yào

瞒着他的。”

寇米特对伊斯友善地一笑,没有再追问,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河口。”斯科特说。

“只是换了个住处。”寇米特把短剑还给了他。

“依然耳目灵通?”斯科特问,猜到大概是酒馆里有人给面前的男人传了消息。

“算是吧,但只限河口,而这里的人也并不知dào

到底发生了什么。”寇米特坦率地说,“我知dào

的你大概也都知dào

了。国王下令逮捕所有耐瑟斯的牧师,至于信徒……”他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承认自己是被骗并放qì

信仰,会被处死。”

斯科特摇着头,再次感觉到心底的怒火:“这毫无道理!”

“的确。”寇米特承认,“我尽快通知了其他人,但有些村庄的人没能及时逃走。”

“瓦兰德。”斯科特低声说。他再也不可能忘掉那些被烧得焦黑的尸体。

“还有西边的银泉村。”寇米特语气沉重。

“其他人呢?”斯科特问道。

“被牧师们分别带去了凛风要塞和瑟林迪亚。”

那两个地方分别是兽人和精灵留下的遗迹,都隐藏在深山之中,可攻可守。能进去的路也极其隐秘,但很难得到补给。

“他们不能一直待在那儿。”斯科特说。

寇米特点头同意:“所以我们得尽快弄清楚国王陛下到底是发了什么疯。你得去卢埃林,我们在那儿没有人,但在巴拉赫有,特拉维斯没有暴露,你可以先去找他,看看有没有更多的消息。他或许还能给你弄个贵族证明。在卢埃林用得上那个。”

“你是怎么会暴露的?”斯科特有些疑惑地问,寇米特的身份只有牧师们知dào



寇米特给了他一个苦笑:“我没有。商会里一个跟我有仇的家伙趁机陷害了我。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真是耐瑟斯的牧师,如果落到他手里,他可不会让我活着,所以我只好先逃走。但现在我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扳倒他。证明我的……‘清白’。”

强壮的男人比了个手势,豪爽地笑了起来:“不用为我担心。但你们最好在这里等会儿,我得去给你们弄几件衣服,穿成这样在河口没问题,但在巴拉赫可有点醒目。”

斯科特和伊斯都是一身猎人的装扮,而且伊斯那一身还显得有些过大——那是斯科特的衣服,他总不能套着变身时那身黑袍到处晃。

斯科特挠挠头,他原本打算在河口给伊斯买几件合适的,但结果完全忘记了这个。

“他跟你一起去?”寇米特看了看伊斯。

“当然。”在斯科特开口之前。伊斯就理所当然地回答。

斯科特只好点头。

那一晚兄弟俩住在河口附近一间木屋里,那是寇米特的藏身地之一。虽然简陋,也比冷冰冰的洞穴或者露天的雪地要好得多。

伊斯很快就睡着了。但斯科特却几乎在天快亮时才突然陷入梦境。

他觉得自己像是不停地往下坠落。坠落……永远也到不了尽头。周围是无尽的空虚,没有光,也并非黑暗,没有生命,也不存zài

死亡,只是纯粹的。让人连绝望都已无力感觉的虚无。生命和灵魂一点点被吞噬殆尽,而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

在那无止尽的坠落之中。渐渐的,有无法形容的怒火狂啸着升起,映红一片虚空.

一行人站在森林的边缘望着远处山坡之上,古老的巴拉赫依旧雄伟的轮廓,谨慎地隐藏在林木的阴影之中。

“你确定这样不会有危险?”埃德不放心地问博雷纳,“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他对这个被他从死亡边缘拖回来的男人有着超出平常的关切,甚至有一种奇怪的保护欲,尽管对方远比他成熟厉害,论年龄都可以当他父亲了。

“这世界上可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博雷纳笑着说,“就算在火堆边大口吃着烤肉也有可能被噎死的不是吗?可既然我还活着,而且看起来还会活下去,就得弄明白到底是谁那么想要我的命,真zhèng

结束这一切……别担心,我在城里还有几个老朋友,他们应该不会拒绝我这个可怜的瘸子。”

男人剃掉了胡子,削短了头发,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但依然得拄着拐杖。埃德曾经想要试试完全治愈他的伤,但博雷纳却以“人不能太过贪心”为由拒绝了。

他们原本打算去加布里埃尔,附近的一个村子,贡纳和法尔博的舅舅一家住在那里,但博雷纳考lǜ

片刻之后却决定直接去巴拉赫。

“没有必要再把更多无辜的人卷进来。”他说,而贡纳和法尔博都不会对他的决定有任何异议。

“那么,或许我们得在这里告别了。”诺威说。

“你们不打算进城?”贡纳有些惊讶地问。

“追着我们的那些人可不容易摆脱,如果进城的话……”精灵看看自己的朋友们,“不得不说,我们有点太过醒目了。”

一个精灵。一个跟野蛮人差不多高的大个子,两个漂亮的女孩儿,一只可爱的猫鼬。再加上最不引人注目却总是不自觉地做出惊人之举的埃德,的确是无论走在哪里都不可能被忽视。

“可我想进去的!”泰丝有点哀怨地说。在荒无人烟的丛山、森林和冰原上兜兜转转了那么久,她真心想念热闹的城市,平整的街道和温暖舒适的、真zhèng

的床铺——在库兹河口那一晚,她简直连被子都还没有睡暖呢!

诺威其实也觉得有些遗憾。巴拉赫拥有号称安克坦恩最古老也最大的图书馆,他一直很希望能进去看看。

博雷纳摸了摸下巴。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他说.

博雷纳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他把所有人化整为零。分开进城。他是个倒霉地在路上被人抢劫还摔断了腿,进城找医生的商人。法尔博是他的随从,阿坎是他的保镖,当然,锤子得先藏起来;埃德和娜里亚是一对甜蜜的小夫妻;贡纳是一个来为他的未婚妻买礼物的老实猎人;泰丝和诺威则是一对从埃莫来这里的安都赫神殿敬拜神祗的姐妹——那个地方的女人格外保守。她们总是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而莫奇就只好藏在诺威的怀里,装成某种精灵没有的东西。

泰丝在听到诺威需yào

扮演的角色时就忍不住放声大笑,几乎连双脚都要举起来赞成这个计划,诺威在她的纠缠之下只能苦笑着答yīng

。法尔博快手快脚地溜进巴拉赫的新城区弄回了一堆衣服,诺威提起那条塞到他怀里,颜色是低调的浅灰,边缘却缀着一圈银质的百合花形装饰的头巾,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泰丝把头巾披到了他头上。

“很适合你!”她大声称赞。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诺威认命地叹了口气——反正他也不是没扮过女人。

博雷纳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高兴。那是种极其单纯的高兴,就像是孩子看见自己的心爱的玩具。

“他喜欢这个。”法尔博低声告sù

埃德那不算秘密的秘密。“演戏什么的。我们在库兹河口聚会的地方甚至还有一个舞台!博雷纳会自己写剧本,然后让大家去演,你绝对想不出那有多好笑!贡纳演过一个凶悍的胖女人,我都笑得摔到了地上!”

他咧开嘴,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怀念的笑意。

“博雷纳自己也会演吗?”埃德有点好奇地问。

“会。他喜欢演那种出场不多,但是一开口甚至一出现就能让大家哄堂大笑的奇怪家伙。”法尔博麻利地把埃德打扮成了一个安克坦恩常见的小商人的样子。

“你得把头发放下来。”他说。“安克坦恩人可不喜欢把头发扎得那么整整齐齐的。还有,说话的时候舌头得再卷一点才像我们的口音。”

埃德有点无语地看着他:“我想你也很喜欢这个?演戏什么的……”

法尔博高兴地点了点头:“这是这样!学得很像!”

娜里亚噗地笑出了声.

扮演着不同角色的人们从不同的城门进入了巴拉赫的旧城区。城门的守卫并不森严。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进入,没有任何盘问,但卫兵们毫无松懈的目光让埃德意识到,这个被高大的城墙守护的地方即使没有库兹河口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却也并不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无论如何,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看起来平静又满足,那种久违的安详让离家已久的疲惫的旅人们都渐渐放松下来。

他们先后住进了同一家旅馆——金雀花旅馆,那是博雷纳的一个朋友经营的,就在吹号者广场附近的一条巷子里,离诺威想去的图书馆很近,让精灵有些喜出望外。但想到只能穿着一身女人的衣服外出,又让他只想待在旅馆的房间里躲着算了。

泰丝可不会同意这个,她很快就拖着诺威跟她一起出门乱逛。她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十分投入,走路时的脚步都放慢了许多,说话也柔声细气,在旅馆门口与埃德和娜里亚擦肩而过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眼中时常露出有些诡异的神情——尤其是在看着无奈地放空了眼神的精灵的时候。

埃德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作为一对“甜蜜的小夫妻”,他连娜里亚的手都不敢碰!他们还不如干脆假扮姐弟呢——于是没过多久,埃德就自动将他和娜里亚的关系变成了“从小一起长大,像姐弟一样的小夫妻”,才感觉自在了许多。

娜里亚完全没有注意到埃德心中的纠结,她吃吃地笑着“雇用”了刚被他的前雇主解雇,显得有些茫然的阿坎,让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大个子安心地回自己的房间睡大觉。

冒险者们一致同意在这个看起来与它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悠闲的城市里待上两天,好好地休息一下。但对博雷纳来说,来到巴拉赫,却意味着他得面对那些他原本只想远远逃开的麻烦.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伯兰蒂图书馆

“你还没死吗?”伊森?克罗夫勒的脸上阴云密布,对他的“朋友”的出现显得并不怎么高兴,但还是向那个拄着拐杖,脸都瘦得凹了下去,看起来颇有些凄惨的男人踢过去一张椅子。

“差一点。”博雷纳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你到底干了什么?我还以为你的父亲已经准bèi

就这样永远当你不存zài

了,那对你们都挺好的不是吗?”伊森不耐烦地在桌子上猛敲着烟斗,作为一个旅馆的老板,他自己的房间却乱糟糟的,他也不喜欢有人进来乱碰他的东西。

“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我明明什么也没干。”博雷纳无辜地摊手,“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离开过库兹河口了,你知dào

的。”

伊森冷冷地哼了一声:“我还知dào

有些事不用离开那鬼地方你也一样能干。”

“这个国家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你真的觉得我会想让它再变得混乱不堪吗?”博雷纳叹了一口气。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伊森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当一切尘埃落定——你就变成了个大麻烦,如果你不死,他是不会安心的。”

博雷纳摇着头:“他毕竟是我父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你们之间没有所谓的‘误会’,博雷纳。”伊森冷冷地提醒,“就算他愿意对你视而不见,他那位不省心的老婆也不会——如果你还是拒绝承认这个。何不干干脆脆早点死掉,让大家都省心一点?”

博雷纳无奈地搓着下巴,蒙神保佑。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活过来,许多人也为此而付出了生命……不,他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

他伸直了伤腿,振作起来,迎接他无法逃避的命运:“告sù

我,伊森,你都知dào

些什么?”

“……让我问问。”伊森向前倾身。“如果我帮你,我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的感激?”博雷纳一脸坦然。

“那不值钱!”伊森吼道。

“你又不需yào

钱。”博雷纳理直气壮地说。“你需yào

有事可做——这个我绝对可以给你。”

伊森恼怒地瞪着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但他不得不承认,博雷纳说得没错。

“我再帮你一次!”他用手指用力地指向对方,咬牙切齿地强调。“最后一次!”.

伯兰蒂图书馆,以其创立者命名。在安克坦恩尚未成为一个统一的王国时,身为巴拉赫的历任统治者之一,伯兰蒂?沃夫森并不是最称职的,他优柔寡断,敏感多疑,但幸运地生在一个相对和平的时期,在三十多年的统治之后病死榻上。伯兰蒂图书馆几乎算是这位醉心于文学和艺术的统治者留下的唯一遗产,它曾被视为无用的浪费。如今却是巴拉赫人的骄傲。即使最终被其他城邦所征服,并入安克坦恩的国土,生活在这里的人依旧坚信巴拉赫是这个寒冷的北部王国里最文明、最有历史的城市。

图书馆石制的建筑已经经lì

了近三百年的风雨。在几次的扩建之后,连同周围的花园,占据了巴拉赫旧城区中心相当大的一片位置。那混杂的风格看在诺威的眼中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并不妨碍他对其中的藏书的兴趣。传说这座图书馆里甚至收藏有一些曾经生活在北方的精灵们留下的记录,从其中,或可窥见精灵已经失落的历史。

他甚至怀着微弱的希望。想要在其中找到一些关于米亚兹-维斯的记载,比如。关于那赎罪之塔里神mì

的被囚禁者……或者有什么能解释埃德在墓园里那奇怪的发xiàn

——被唤醒的亡灵都死于同一个时间,那应该是一场战役,或一次袭击,如果有什么奇怪之处,总会有精灵为之留下只言片语。

所以即便是及地的长裙和飘拂的面纱也没能阻止他踏进图书馆——虽然脚步多少有些僵硬。在博雷纳的朋友的帮zhù

之下,他甚至能够进入图书馆中通常不对外开放的区域。有人定时打扫清理的房间干净整洁,并不强烈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进来,古老的灰尘在一缕缕的光线里缓缓漂浮着,陈旧的味道一点一点地渗入皮肤,连泰丝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但安静并不等于感兴趣。泰丝无聊地抽出一卷纸又扔回去,甚至都没有打开扫上一眼。

“你没必要跟我一起来的。”诺威无奈地说。

“当然有必要!”泰丝瞪着他,“如果你不小心打开了哪本被诅咒的书,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总得有人去救你!”

“……你居然还记得。”诺威有些哭笑不得,那还是泰丝小时候他讲给她听的,一个精灵小男孩无意中打开一本魔法之书,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时间几乎静止不动,一切都以闪烁着微弱星光的影子的形式存zài

,而当男孩好不容易找到回家的路,却惊讶地发xiàn

连他的妹妹的儿子都已经长得比他还要大。

对于精灵而言,这只是个简单生动,让幼小的精灵们得以理解神所创造的诸界的神奇与不同之处的小故事,却奇怪地吓到了泰丝,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肯去看任何书,理由是她不想去任何其他世界,等回来的时候发xiàn

精灵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头子——现在想来,那或许只是一个借口,泰丝原本就讨厌那些……用她的话来说,“死去的树木和动物的皮做成的东西”。

没过多久,精灵便沉浸在那些“东西”里,而顾不上再担心泰丝会因为太过无聊弄坏些什么。被无视的女孩只好背着双手在一排排书架之间溜达,并没有留意到腰间那把小刀的刀柄,银制狼头的双眼里,蓝色宝石曾有短暂的一瞬,掠过一丝微光.

伯兰蒂图书馆外的花园在春夏季节时是个十分美丽且热闹的地方,但在寒冷的冬日则空寂无人。园中的一个角落里,还在沉眠中的蔷薇花架旁,两个人影突兀地自虚空中出现。

斯科特左右张望着,一瞬间显得有些迷惑。

“这也不是你原本想去的地方吧?”伊斯无奈地问,他们已经传送了两三次,没有一次是到了正确的地方。

“不是……不过更好。”斯科特认出了不远处的建筑,“这里是伯兰蒂图书馆,我们已经进城了!”

他原本只是打算传送到城外的。森林和巴拉赫之间有一片空旷无人的坡地,在那里他们的出现不会引人注意。

“是啊,没有被卡在城墙里或者突然出现在挤满了人的市场上算我们走运。”伊斯没好气地说。他不喜欢斯科特这样随意使用他并不纯熟的传送术,那会带来太多无法预料的危险。

“你又怎么了?”斯科特不耐烦地皱眉,伊斯最近似乎越来越烦人了。

“从河口骑马到这里也花不了几天,干嘛非得用传送?”伊斯同样语气不善。他不自觉地揉着自己的手腕,那种胀痛的感觉一天比一天难以忽视。

“既然我会这个,干嘛要浪费时间?”斯科特不解地摇着头,向前走去。他不知dào

伊斯到底在不满些什么。

“许多法师和牧师都会传送术。但他们从不会这样随意使用!如非必要,他们会宁可使用更普通的方法,因为他们明白,任何一种魔法中都隐藏着危险,需yào

精妙的控zhì

和谨慎的使用,尤其像传送术这种……它会扭曲空间与时间,我猜大概没人告sù

过你这个?”伊斯紧跟着斯科特说个不停。他不是像埃德那么不是多话的人,但他觉得有必要让斯科特知dào

这些。

魔法与战斗的技巧不同,它更强dà

,也更危险,更多地靠意志而非身体去控zhì

。龙被称为魔法生物,天生就知dào

如何控zhì

魔法的力量,也同样需yào

学习才能够掌握更复杂的法术。而斯科特——他显然不可能像龙一样拥有传承自祖先的知识,手上也没有任何法术书或者卷轴,伊斯完全弄不清他到底是通过什么方法在学习,使用起来也完全没有分寸,那让他更加担心。

“够了,伊斯,这算什么?”斯科特快步向前,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条曾经把自己变成小孩子然后变不回去的冰龙的教xùn

?”

怒气油然而生,但伊斯努力压了回去——他们不能总是这样说上几句话就开始争吵,总得有人退让……即使在知dào

自己是一条龙之后,伊斯已经更习惯放任自己的情绪,但他并不是不会忍耐和妥协。

事实上,他曾经相当擅长这个,尤其是在面对斯科特的时候。

“不。”他轻声说,“这算是……一个兄弟的担忧?”

斯科特骤然停下了脚步。

“……我会小心的。”他说,“我保证。”

他依旧没有回头。

伊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斯科特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看着你哥哥。”——他现在大概有点明白凯勒布瑞恩留下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期而遇

特拉维斯?艾夫斯擅长一门安克坦恩境内颇为少见的手艺——书籍修复。也唯有在巴拉赫他才能靠着这门手艺生存下去。就算许多人收藏那些古老的手抄本不过是摆摆样子,也更喜欢让那些他们花了大价钱才弄到手的东西更加漂漂亮亮地摆在架子上。

斯科特敲响特拉维斯位于巴拉赫旧城西南边小巷子里的家门时,出来开门的主人一脸阴沉,他通常都在寂静的夜晚完成他的工作,而现在正是他的睡眠时间。

“我来取一本书。”斯科特开口道,“撒迪厄斯的《诸神之名》。”

特拉维斯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一言不发地打开门迎进两位特殊的客人。关上门时,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改变。

“牧师。”他恭敬地向斯科特行礼。

他并非耐瑟斯的牧师,只是一个普通的信徒。斯科特并没有见过他,但寇米特向他保证过这位信徒的忠诚。

“我想你知dào

我为何而来。”斯科特开门见山地说。

特拉维斯点点头:“抱歉,我没能及时知dào

这个消息,现在我只知dào

,国王曾下令帕斯卡里斯大人,巴拉赫的领主,从这里直接派兵去周围的村庄抓捕耐瑟斯的牧师与信徒们,但城主大人拒绝了这个命令,于是国王直接从卢埃林派出了军队……另外,我听说国王陛下事实上已经很久没有露面。这个命令是从王储那里发出的,但我无法确定。”

斯科特低头沉思着,他也并没有指望特拉维斯能知dào

太多。但在这座城里,有人应该了解更多的内情。

“你是否认识这里的神殿里一位安都赫的牧师?奈杰尔?洛维,一个中年男人。”他问道。

“……我的确听说过这个名字。”特拉维斯回答,“那是个有点奇怪的牧师。”.

就像很多安都赫的牧师一样,奈杰尔从前并不喜欢离开神殿。如果人们需yào

神祗的帮zhù

和指引,他们大可以自己来神殿,而不是傲慢而懒惰地指望着待在家里便有神恩从天而降。

如今他多少改变了想法。真zhèng

傲慢和懒惰的或许是他们自己——自称为神的使者的牧师们。他们将自己的职责视为了某种恩惠。认为人们若不祈求便无权得到帮zhù



某种程度上,他们似乎将自己视为了神祗。

然而最初。安都赫的牧师们也曾经用自己双脚丈量连绵的山脉,只为让即使生活在最偏僻的山谷中的人们也知dào

他们并不孤独,诸神在上,而安都赫会看护着他们。一如群山沉默的守护。

奈杰尔没有兴趣去干涉其他牧师如何行事,那也不是他的职责。但现在,他会时常带着一张不高兴的脸去新城区甚至更远的村镇里走一走,就像那些他曾经鄙视的,“花更多时间博取人们的欢心而不是沉思神祗的教诲”的家伙,尽量帮zhù

那些需yào

帮zhù

的人。很多时候,他根本不需yào

使用牧师的力量。

有时人们只是需yào

知dào

,他们并不曾被遗忘。

在通向神殿的台阶上被人叫住的时候他并不怎么意wài

,即使出现在面前的人让他颇有些惊讶。也没有让他的神情有多少变化。

“你想从安都赫,群山之主的沉默里得到怎样指引,孩子?”他神色自若地对着眼前金发蓝眼的年轻人开口。

“……真理。”斯科特回答。

“那是需yào

你自己去寻找的东西。”奈杰尔说。“但我或许可以跟你谈谈那些通向真理的道路,跟我来,我们需yào

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直接走向神殿,斯科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直觉告sù

他,这个男人值得信任,但如果真有什么意wài

……伊斯不在身边。他也用不着有什么顾虑.

伊斯抬头看着安都赫高耸的神殿,四面向上逐渐收窄的台阶高得令人望而生畏。方方正正的神殿便坐落于台阶之上的平台,俯视着整个城区,看起来的确有几分山岳之神的沉稳与气势。

斯科特不肯带他一起去找那个安都赫的牧师,但他可以偷偷地跟着,只不过当斯科特和那个牧师一起爬上高高的台阶进入神殿时,他还是犹豫着留在了这里。

他毕竟是一条龙。他知dào

有些神殿对他这种“邪恶”的生物设有防御,或者消除所有进入者的伪装之类,他可不想给斯科特惹出其他麻烦来。

他环顾四周,想找一个可以不被注目地等待下去的地方。坐在神殿的台阶上发呆的家伙不少,也不知是无所事事无处可去,还是在这接近神祗的地方沉思着什么。而神殿正对的街道直通向旧城的西门,在冬日也依旧热闹非凡。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伊斯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两个他不曾预料过会在这里——在这种情形下见到的人.

“冬天居然也有这样的花!”娜里亚惊喜地说,手上捧着一束小小的红色花朵,花形像是蓝钟花,每一朵都微微地低着头,接近花蕊的位置还有另一层花瓣,像是细碎的绒毛,细长而挺拔的叶子围绕着花朵一片片展开,光滑的表面像是有一层蜡质。

她把花束凑近鼻子。这不知名的花并没有什么香味,但一点也不妨碍她的喜爱。

“这是什么花?”埃德好奇地拨弄着薄薄的花瓣,但他没有想到那花朵如此脆弱——他根本就没有很用力,一整朵花就脱离了花茎,掉落到桌面。

娜里亚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狠狠地瞪了埃德一眼。

埃德讪讪地捡起那朵被他碰掉的花,托在手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们叫它红鹤草。”花店里的女孩笑嘻嘻地说,“通常春天才会开,得把它养在温室里,小心照顾,它才能在这个季节开花。”

脸蛋圆圆的女孩拿起埃德手心的花,随手拖过一个藤筐,熟练地三两下就把那朵花固定在一个发夹上,递给了埃德。

“可以插在她头上。这种花快要谢的时候很容易掉,我们经常这么干。”她偏过头,让埃德看她盘起的发辫上的那一朵。

埃德没想太多,高高兴兴地就把花夹在了娜里亚乌黑的卷发上。那艳丽的红色很适合她——然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动作似乎太过亲昵,还没有收回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娜里亚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脸颊微红,却并没有说什么。

“您的妻子真漂亮。”花店的女孩向埃德眨眨眼。

——是啊,他们现在可是一对“夫妻”!

埃德顿时觉得理直气壮,他甚至大着胆子将娜里亚丰厚的长发向后拨去才放下手,换来的是说不出是恼怒还是羞涩的一瞪,而不是后脑勺上结结实实地一掌,那让他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边,心突然间就跳得像一只刚刚学飞的小鸟,忽上忽下,慌慌张张地在胸腔里乱撞。

一直以来他都把娜里亚当成他的朋友,就像伊斯,像诺威和泰丝一样。但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面前这个黑发的女孩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或许从来都不一样。

而当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拉住娜里亚的手继xù

向前走去的时候,女孩也并没有拒绝,只是垂下了头,闻着那并没有花香的红色花朵.

伊斯低下头,把兜帽也拉得更低。

那其实根本就用不着。他也不知dào

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但或许即使他不躲,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神殿的台阶前,那两个人也很可能也根本看不见他。

他们的眼中大概只有彼此。

他呆呆地瞪着地面,脑子里乱成一团。他不是没想过埃德可能喜欢娜里亚——那挺好的,他该为他们高兴,可他没法解释心底油然而生的怒意,像是有人从他身边夺走了某样珍贵的东西……像是再一次被背叛和抛弃。

他知dào

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感觉。埃德和娜里亚都已经为他做得够多……但或许一条龙即便不是注定邪恶,也注定贪婪。他并不喜欢什么黄金和宝石,但他无法否认自己心中也有着同样的饥渴——对于想要的东西,永不餍足的饥渴。

他不知dào

自己在阴影里呆站了多久,直到有人轻拍他的肩膀。

“我就知dào

你不会乖乖在旅馆里等着。”斯科特的声音里多少有些恼怒。

伊斯对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怎么了?”斯科特立kè

察觉到伊斯低落的情绪似乎并不是因为被他抓个正着。

“只是不喜欢离神殿这么近。”

“那你就不该跟过来。”

“待在旅馆太无聊。”

“不,你只是想盯着我,免得我又把谁揍个半死……伊斯,你还记得我是你哥哥吧?比你大的那一个?”斯科特有些无奈地摇头,转身走向人来人往的街道。

伊斯有些慌张地确认了一下埃德和娜里亚已经不见踪影才跟了上去。

“所以你没有把那个牧师揍个半死?”他问。

“不,说实话,我还挺喜欢那个家伙的。虽然他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我们还是得去卢埃林。”

“怎么去?”伊斯提高了警惕。

“……骑马,我们骑马!”斯科特简直想要叹气。

伊斯满yì

地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哀歌

泰丝在诺威的面前晃来晃去,也没有办法把精灵的注意力从那些发霉还被虫蛀过的残页上挪开。

她真不该让他去什么见鬼的图书馆的。

那些诺威惊喜万分地从伯兰蒂图书馆的某个角落里挖出来的东西,在泰丝看来就是些无病呻吟。那是曾经居住在北方的精灵留下的诗歌,而记录者却是个被这些诗歌打动,凭着记忆把它们写下来的人类——还是用通用语翻译过的。

诺威很清楚这会导致许多理解上的错误,但这已经是他能够找到的最接近那段历史的东西。至少有一个名字确凿无误地反复在不同的诗篇中出现。

米亚兹-维斯,极北之光,曾经沐浴在荣光中的,骄傲而美丽的城市。

但那些歌是精灵们的哀歌。

记录者是一位安都赫的牧师,那让他能够听懂精灵的语言。他所描述的那一晚,精灵们正栖息在河岸边的森林。无意中发xiàn

他们的牧师最初只敢远远地在草丛间窥探着那些对当时的人类来说仅次于诸神的,光辉而优雅的存zài

。但精灵们很快便发xiàn

了他。出乎他的意料,他并没有被赶走,而是破天荒地受到了邀请。

“此刻我们同为旅人。”邀请他的精灵只是这样简单地告sù

他。但他们哀伤的歌声解释了一切。他们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离开自己的故乡,前往遥远的南方。那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故园,却依然牵动着他们的心弦。

“光中之光,暗中之暗……”诺威喃喃地念出声来。“我不明白这个。”

“因为这原本就不是可以弄明白的东西!”泰丝气鼓鼓地说,但她也没敢夺走精灵手里残缺不全的纸张,它们看起来简直一碰就会碎掉,而精灵绝对会因为这个而生她的气。

“我从前听说的逐日者精灵们离开极北之光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人口急剧减少,无法再抵抗兽人的攻击——那时兽人还占据着这里的许多地方。”诺威对泰丝的话恍若未闻,“我原本以为那是因为精灵们输了一场大战……但这些歌里根本没有提到什么战争!”

精灵们在月下的歌唱并不像许多人类所以为的那样深奥。尤其是更古老的精灵,他们会直白地唱出他们的喜悦和忧伤。甚至大胆得超出人类的想象。

诺威不知dào

那位无名的记录者是否故yì

将原本简单的语句翻译得如此隐讳,但其中的悲伤却依旧真切而深沉。

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闭上双眼,黑暗中被抛弃的逝者,墙壁上带着愤nù

的文字。又一次浮现。

房门上轻轻的叩击传入他耳中,泰丝迫不及待地冲过去开门。

“欢迎!”门还没开的时候她就已经大声叫了起来,“不管你是谁!”

受到了意料之外的欢迎的博雷纳稍稍愣了一下。

“抱歉,这种时候来拜访女士们或许有些失礼……”他礼貌地开口,却立kè

被泰丝打断。

“不失礼!一点也不!”泰丝兴高采烈地把他拖进了房门,这情形诡异得让博雷纳几乎想要改变主意拔腿而逃。

“请进,别在意,她只是很高兴有人来打断我。”诺威苦笑着说,“还有。拜托,别在这种时候还叫我‘女士’。”他扯掉一直没顾得上取下的头巾扔到一边,迅速脱掉了那条长裙。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他开口问道.

博雷纳所询问的东西让诺威有些意wài



那个他在无首鬼之冢杀掉的怪物。是来自地狱的一种小鬼,除了擅长迷惑灵魂之外,并没有太强dà

的力量。但即便如此,能够召唤并将它禁锢在那里看家的死灵法师,显然并不简单。这些他都已经告sù

过博雷纳,但此刻。博雷纳详细询问的精神控zhì

,诺威却了解得不多。

他是个精灵。天生对类似法术有一定的抵抗能力,对其加以研究便显得没那么必要,但多少也还知dào

一些。

“虽然通常大家都会认定除了死灵法师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够使用精神控zhì

类的法术……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说,“这种法术的确是被禁止的,但使用它并不需yào

与地狱做什么交yì

,一些法师……甚至一些牧师在经过学习和训liàn

之后都能够使用,但会换一个名称,让它听起来不那么邪恶。”

“如果一个人被控zhì

了……其他人是否能看得出来?”博雷纳问道。

“……我只能告sù

你,以我所见过的,被控zhì

的人通常眼神呆滞,像是失去了自我,或者灵魂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身体被人所操纵。那通常都不会像他平常那么灵活。”诺威谨慎地回答,“但我也曾听说,有人能精妙地控zhì

人类的意识,让他们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想做的,事实上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受到了暗示……那更像是一种技艺,而非依靠魔法的力量。”

博雷纳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个好消息:“真的有人能做到这个?”

“只是听说,而非亲眼所见。”诺威强调,“我无法确定。”

但这对博雷纳来说像是已经足够了:“但这至少是有可能的是吗?”

诺威有点弄不明白他语气中的如释重负,但还是点了点头:“为什么你会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博雷纳含糊地回答,“突然想到一些可能。”

一些不那么残酷,让他更容易接受的可能。尽管伊森绝对会对之嗤之以鼻,各种挖苦。

“那么,如何才能够解除控zhì

?”他有些急切地问道。

诺威带着歉意摇了摇头:“老实说,这个我也不太懂。牧师或法师的消除法术应该可以做到。如果是法术,也必然有一定的时间,当法术失效时,控zhì

自然就会解除,或者……”他想起了哈利亚特,不太确定地说:“你可以猛敲被控zhì

的那个人的头试试。”

博雷纳认真点头的样子让诺威觉得有点不安:“也许敲头不是什么好主意。况且如果不是法术而是种暗示……我不知dào

,也许只有施加暗示的那个人才能解除。”

“……但那总能被解除的,是不是?”博雷纳问。

“当然。”诺威微笑着回答,“每一个生命的灵魂都独一无二,除了那个生命本身,即便是诸神,也无法完全控zhì

。”.

伊森并没有像博雷纳所预料的那样吊起半边嘴角,要笑不笑地丢给他一脸不言自明的嘲讽,而是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从容地吐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烟圈。那反而让博雷纳有些坐立不安。

“所以,你怎么看?”他打破沉默,固执地要求一个答案。

伊森淡然地点点头:“有可能。”

博雷纳愣了一下,脸上绽开一个由衷的笑容,喜悦和释然在每一条岁月刻出的痕迹里愚蠢地闪闪发光,一瞬间让伊森觉得像是恍惚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单纯快活的年轻人。

那些让人既羡慕又憎恨的光芒,即使在被阴影和血色侵蚀之后也未曾消磨殆尽,让伊森不知dào

该庆幸还是惋惜。

“但我衷心希望你的推测是基于事实而非幼稚的希望。”他冷冷地指出,“并且明白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如果这一切的确是死灵法师的阴谋,那很好,我不介yì

当一次英雄;但如果不是,博雷纳?德朱里,无论要流多少人的血,你不能再退缩。你敢再一次事到临头的时候转身逃走,我发誓,下一个要你命的就是我,而你知dào

,我从不会失手。”

他紧盯着对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把一字一句说得明白,没过放过博雷纳脸上每一块肌肉最细纹的颤动,眼里每一点变幻不定的光彩,并满yì

地确认那最后的坚定.

奈杰尔迈出神殿,在一阵扑面袭来的寒风中不高兴地裹紧了斗篷。

深褐色的羊毛斗篷,在他所有的衣物里算是最不起眼的——他总不能大半夜的穿着一身醒目的白袍去跟踪别人。即使没有经验,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白天他把那个耐瑟斯的牧师带进安都赫的神殿时并不是完全没有顾虑。神殿是诸神在这个世界的领地,不受任何国王的管束,但他们毕竟是在安克坦恩的国土上,如果被人发xiàn

如此公开违背国王陛下的命令……

但现在,他确信自己做得没错。

从米亚兹-维斯完成任务归来之后,他就一直觉得身边有什么不太对劲,像是总有人在暗处窥探着他。有好一阵儿他都告sù

自己那不过是在精灵废城中被菲利?泽里,以及其他怀疑他的人盯了太久而导致的某种错觉,但今夜,那个正消失在街口的身影或许能证明,他的“错觉”并非毫无来由。

他想起精灵废城里那些至今找不到答案,即使大祭司也一直皱眉的的疑团,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安都赫的牧师当然不可能与死灵法师为伍——更有可能的,是他的同伴之中有人与卢埃林的王廷或贵族暗中往来。

大祭司对此从来既不赞同也不禁止,奈杰尔同样懒得理会,但他更不想不明不白地卷入什么麻烦之中.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裂痕

伊斯在一种极度的不安中醒来。

心脏狂跳不已。他急促地喘着气,拼命睁大了眼睛,感觉像是被什么力量死死地压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他摩挲着手腕上冰冷的铁环,心烦意乱,过了好一阵儿才突然意识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斯科特的床是空的。

他猛坐起来,慌乱地叫了一声“斯科特?”,随即又懊恼地咬住了嘴唇。

斯科特也许只是出去方便了而已。他实在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活像个半夜醒来发xiàn

母亲不在身边的婴儿。

这会儿他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房间里简陋的摆设。这个小房间在阁楼上,窗页已经半朽,根本关不严,被风一吹便咔哒咔哒响个不停。伊斯上半夜被那声音吵得根本无法入睡,索性爬起来把整个窗子都打开,任由寒风随着微弱的月光一起涌进来,才总算是睡着了。

所以他才会睡得太沉,而没能听见斯科特开门时的动静——他如此安慰着自己,却也不得不沮丧地承认,手腕上那不起眼的铁环正让他一天比一天更加虚弱。

他没告sù

斯科特。没必要让他额头的皱纹变得更深……没必要让他更加暴躁。

他记忆中的斯科特虽然冲动又没什么耐心,但很少发怒或失控。也许他还是应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斯科特不会撒谎。如果他足够坚持,态度强硬一些,也许他最后还是会告sù

他的……

如果他真能强硬得起来的话。

伊斯躺了回去。瞪着倾斜的天花板胡思乱想。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的浅浅的白色光影缓慢地移动到了他的床边,而他的心跳也一点一点变得沉重。

这不对劲,斯科特已经离开了太长的时间。

伊斯跳下床,打开了房门,狭窄的楼梯就在门口,静静地通向更深的黑暗之中。他还没胆小到怕黑的地步。即使他现在已经无法看透黑暗,可他根本不知dào

斯科特会去哪儿啊……

他恼怒地拍上了门。任由那巨大的声音在黑夜中闷响。

然后他开始如同困兽一般在小小的房间里转来转去,脑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浮现无数画面,没有一个是令人欣慰的——要么是斯科特被亡灵包围身受重伤。要么是他独自走过黑暗的街道,全然无视身后无辜的流浪者在金红色的火焰中惨叫……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懊恼地抱住了头。

原本不该是斯科特来担心他,一条可怕的巨龙,会失去控zhì

拿杀人当消遣的么?

他心慌意乱却又无可奈何。但当楼梯上传来并未刻意放轻的,熟悉的脚步声时,他却立kè

跳回床上面向墙壁躺好装睡,薄薄的毯子拉上来几乎盖住整个头。

他竖起耳朵听着门被推开又关好——斯科特甚至慢条斯理地插好了门栓。

脚步声移向房间另一侧的空床边,然后是简陋的木床被压下去时吱吱嘎嘎的轻响,没过多久……斯科特轻微的鼾声响了起来。

伊斯几乎想要跳起来一脚踹到他哥哥身上去——他担惊受怕了半夜。而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至少他没事……他只能如此告sù

自己。但直到黎明的光线代替惨淡的月光照亮整个房间,他都再也没能合上眼。

所以当斯科特扔给他一条黑面包做早餐,同时神清气爽地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晦暗的脸色大概也情有可原。

“……又怎么了?”终于意识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斯科特一脸无奈,“我说了我们骑马去卢埃林,骑马!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yì

?”

“所以你昨天半夜出去找马?”伊斯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斯科特愣了一下,转瞬间,血色从他的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你说什么?”他有些迟疑地问道,眼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

“你昨晚离开了房间!”伊斯恼怒地扔掉了那块恶心的面包。“离开了很长时间,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斯科特张了张嘴。慌乱地转动着眼珠,不肯直视伊斯,也没有给出半个字的回答。

“你以为我不会发xiàn

吗?”伊斯没办法再控zhì

他的怒气,“还是说你知dào

……你对我施了什么法术好让我昏睡不醒,却没想到我会提前醒过来吗?!就算带着这个我也还是一条龙!”

他猛拉着手腕上那见鬼的铁环,怒吼起来。

这说得通……他一向睡得不沉,尤其是最近,一点动静都能让他醒过来,昨晚他的昏睡怎么想都不正常。

斯科特开始摇头。

“我没有……”他低声说,然后又停了下来。

没有离开过,还是没有对他施法?伊斯已经懒得去分辨,此刻斯科特的任何否认都只让他更加地怒不可遏。

“别再对我撒谎!”他吼道,“或者我们干脆还是各走各的!”

他受够了。他可以原谅斯科特从前所有的欺骗,原谅他杀了他的母亲……但他没办法再忍受更多的谎言,更多的秘密。

斯科特终于把脸转向了他。他脸上痛苦的、带着恳求的神情是伊斯从未见过的,那让他一瞬间就退缩了。

“告sù

我,斯科特,无论什么事,我们总可以一起解决的,我们是兄弟,不是吗?”他放缓了语气,走向他的哥哥。

“你没必要独自面对一切。”他轻声说。

那是埃德曾经对他说过。家人和朋友不就是这样吗?他们总会在你身边。

斯科特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依旧通透如宝石。却盛满太多伊斯无法明辨的东西。

但他终究还是一言未发。

说不出的失望与愤nù

突然间化成了深深的疲惫。伊斯一声不吭地走过斯科特身边,开门,下楼。离开,没有再回头看那犹如雕像般默然而立的身影一眼.

“真想再多待几天。”

娜里亚撑着下巴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巴拉赫旧城的屋顶几乎都是褚红色,在她眼前鳞次栉比地铺展开来,积雪消褪时显得分外艳丽,不远处是伯兰蒂图书馆里学者之塔的水晶尖顶,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个美丽的。有着独特风情的城市,或许没有南方城市的优雅和繁华。却明快而充满活力。

“再多待几天,泰丝就会想着要怎么把那尖顶上镶嵌的宝石撬几颗回家了。”

埃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笑嘻嘻地说。

“哦,她穿着那身裙子可没办法往上爬。”娜里亚说着。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她每次看见泰丝眼睛盯着鼻尖,温文尔雅地拖着长长的裙裾,迈着不紧不慢的小步从她身边走过,还假装不认识她时都忍不住想笑。所有人里大概数泰丝玩这不得已的变装游戏玩得最开心了。

“还真难说,她可是泰丝?谢帕德。”埃德一本正经地说,又在娜里亚抬腿想要踢他时嘻嘻哈哈地笑着跑开。

“在城里的最后一天,要不要去拜访一下我们的朋友?”他突然想起来,他们在这里并不是真的一个人都不认识。

“什么朋友?”娜里亚疑惑地问。

“不高兴牧师大人嘛。”埃德努力摆出一张不高兴的脸,“菲利说过他所属的神殿就在巴拉赫。”

“好啊。”娜里亚一脸无所谓地晃着椅子。“那座神殿看起来不错……也许奈杰尔还能教教你怎么做一个真zhèng

的牧师呢。”

埃德愣了一下。他其实从未想过要做什么“真zhèng

的牧师”……但他拥有的力量又算什么呢?还是说只要拥有治愈之力就能自动成为牧师?他倒是不讨厌白袍,可里弗一定不会喜欢他穿上牧师袍的样子,那意味着他大半辈子积攒下的财富最终都会落到水神的腰包里……

离开旅馆走向安都赫神殿时那些问题还在他的脑子里转悠着。娜里亚跟他说话时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娜里亚不高兴地用手肘用力捅了他的腰,让他嗷地一声差点跳起来。

“有人跟着我们。”娜里亚说。

埃德很自然地回头去看,自然得娜里亚根本来不及去拦,只得没好气地又捅了那傻瓜一下。

“……他跑过来了。”埃德惊讶地说,看着那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径直跑向他们,脏兮兮的小爪子里抓着一封皱巴巴的信。高高地举起来戳到他面前。

“给你们的!”他大声说,看了看娜里亚。“你和这个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埃德接过了信,那只小手却依然高高地举在那里,男孩睁着一双蓝绿色的眼睛瞪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埃德会意地摸出一枚银币放在他摊开的手心,看着他握着银币跑回自己的同伴之中,然后一起欢呼着跑开。那情形让他不由自主地想着自己小时候在维萨城带着一堆小孩子四处乱跑的时候……

“里面写什么?”娜里亚不耐烦地戳着他,然后干脆一把抢过了信。

埃德凑过去,念出了那简短的内容:“骨槌街向西走到底,左拐,猫眼……”

看起来是个地址,可到底是谁要用这种方法来找他们?

他看了一眼娜里亚,女孩脸上的变幻不定的神情让他吓了一跳。

“那是谁?”他问道。

“不告sù

你。”娜里亚把纸揉成了一团,对他挑了挑眉。她看起来似乎想要生气,眼中却不自觉地跳跃着欣喜。

埃德觉得,他大概能猜到那是谁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父亲(上)

找到纸上所写的地方并不难,那是家有些年头的杂货铺子,从华丽的壁毯到发黑的木碗,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乱七八糟堆成一团,两个中年妇女正心无旁骛地在其中挑挑拣拣。一个谢了顶的老头儿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大概是老板,他扫了埃德和娜里亚一眼,随手往后面指了指,就再也没理他们。

都到了这里,娜里亚却反而犹豫起来,她甚至有些紧张地理了理头发,才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像是鼓起了勇气,又像是准bèi

去打上一架般大步向前。埃德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满心忐忑,几乎就想拔腿逃走——他相信里面的人即使见不到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但娜里亚发xiàn

他没跟上来,不耐烦地回身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拖进了店铺的深处。

从后门出去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几座两层高的小楼围出一块空地,一群鸡慢条斯理地在铺着残雪的地上啄来啄去,全然不把闯入这里的陌生人放在眼里。

院子的角落里有一口井,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就坐在井沿上,垂着头像是在假寐,一只满身黄毛的大肥猫懒洋洋地趴在他腿上,算是院子里唯一屈尊抬头赏了他们一眼的生物。

娜里亚停下了脚步,盯着井边的老人。埃德还在疑惑那看起来似乎不像是他猜测的那个人,娜里亚已经放开了他的手。向着老人冲了过去。

她的气势十足像是要把老人撞进井里去。埃德吃了一惊,但伴随着那只大黄猫一声不满的“喵呜!”,女孩低声的呼唤也传进了他的耳中。

“父亲!……”

那真的是艾伦?卡沃。

娜里亚弯下腰紧紧地抱住了老人。大黄猫一脸不高兴地从两人之间钻出来,迈着威严的步子走开了。

艾伦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轻拍着女儿的背。

娜里亚过了好一阵儿才放开了他,脸色微红。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道,语气中有一种撒娇似的责怪。

“我怎么会在这里?”艾伦叹着气重复,“你们完全没有按之前计划好的路线走!我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没有得到你们的任何消息。辛格尔夫人几乎每天都在问我你们现在在哪儿?你们还安全吗?而我完全不知dào

该如何回答……除了跑来找你们,我还能怎么办呢?”

“计划好的路线?”娜里亚突然就生起气来。

她一手叉腰。抬起了下巴:“那好,艾伦。我们就来谈谈那个‘计划好的路线’!你的计划,难道不是让我们顺着维因兹河游览一下安克坦恩大大小小的城镇,在库兹河口找一个‘值得信任’的向导,带着我们像遛狗一样在冰原上随随便便地遛一圈。然后一无所获,灰溜溜地滚回家,从此再也不会有什么‘找到伊斯’的蠢念头?!”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被父女俩完全无视的埃德心惊胆战地看着艾伦越来越阴沉的脸,小小翼翼地往前凑了凑,毫无必要地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娜里亚……”

他都还没说什么,已经被娜里亚回头一瞪,不耐烦地打断:“别插嘴埃德!没你什么事儿!”

埃德乖乖地缩到一边,蹲下去寂寞地挠着那只依旧表情威严地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的大黄猫的脖子。听着那互不相让,一见面就开始吵架的父女俩没什么意义的争执。

“那难道不是什么‘蠢念头’?”艾伦语气不善地反驳,“你以为你们是谁?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都不会像你们这样不知死活地闯进冰原去找一条根本不知dào

在哪儿的龙!你知dào

有多少拥有英雄之名的傻瓜消失在那片冰原。连尸体都找不到吗?!”

他完全没有否认他的计划。

“所以你真是这么打算的!”娜里亚怒气冲天地吼道,“你是不是也根本没想过要去找伊斯?你就打算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托这里或者那里的朋友随便打听些消息,然后在听说伊斯被什么圣骑士或者冒险者杀死的那天伤心地叹口气就算完了吗?!”

埃德不得不跳了起来,就算是“没他什么事儿”的旁观者也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太过分了。

他在艾伦脸色铁青,猛地站了起来的时候冲过去拉住娜里亚向后退了两步。笨拙地劝说着:“娜里亚,他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娜里亚一脸怒气地甩开了他的手。却也没再说什么。

父女俩就那么沉默地互瞪,埃德在一边抓耳挠腮,无可奈何。

最后还是艾伦选择了让步。

“我当然想要找到伊斯!”他低吼着坐回井沿,“即使找不到他,也至少保证他的安全……我有我的方法!也许听起来没那么伟大,也不可能成为什么辉煌的‘传说中故事’……”

他略带讽刺地瞥了埃德一眼,埃德当然装没看见。

“但总比你们这种盲目又莽撞的‘冒险’要好得多!”艾伦恼怒地把话说完,“用你们的方法,只会把你们自己的小命送掉!”

“抱歉让你失望了!”娜里亚气恼又骄傲地扬起头,“我们不但没送掉自己的小命,还找到了伊斯!我们进过银牙矮人的矿坑,见过古代精灵的城市,住过野蛮人的营帐,对付过亡灵和死灵法师……我们也许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但也没你想的那么没用!”

艾伦沉默了好一会儿。娜里亚所说的一切,有些他已经知dào

,有些他从未听说,但他知dào

他的女儿不会撒谎……这些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的年轻人,经lì

了他从未预料到的危险,做到了即使是他未必能做到事,如今还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还有什么可不满,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他再一次仔细端详他的女儿。娜里亚更黑也更瘦了,头发多少失去了光泽,但她看起来精神不错,纤细的腰肢依然挺得笔直,跟他吵起架来也依然气势十足……

他的眼神渐渐柔软。

“我知dào

,孩子,”他轻声说,“我为你骄傲。”

他甚至转向埃德,对他点了点头:“我为你们骄傲。”

埃德一脸受宠若惊的傻笑。娜里亚眨了眨眼,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知dào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红着脸别别扭扭地道歉,“说你不想找到伊斯什么的……我知dào

你也爱他,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跟我说说他,娜里亚,”艾伦叹息着,拉住娜里亚的手让她坐到他身边,同时招手让埃德也过来,“你们怎么找到他的?我从库兹河口打听到了一些,但他们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太一样……他还好吗?”

“岂止找到了他!”娜里亚忍不住有点得yì

,“我们还找到了他哥哥,斯科特?克利瑟斯!你找了十年也没得到他一点消息不是吗?”

她忘了根本不是他们找到了斯科特,倒更像是斯科特找到了他们。

“……斯科特?”艾伦一愣,“你确定那真是他?”

他神色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和恐慌。

“当然!”娜里亚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只是为他的质疑而不悦,“我是没见过他,可菲利?泽里,他的圣骑士朋友总不会认错,伊斯总不会认错!那就是斯科特!”

艾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却把话题转回了伊斯。

“你们……让伊斯留在了冰原?”

他还以为娜里亚一旦找到伊斯,无论如何都会把他拖回家的。

“是的,他现在应该还跟斯科特在一起,帮野蛮人对付亡灵……哦,我现在可真有点后悔,不过那时实在没什么别的办法。”娜里亚懊恼地说,“拜厄带着人紧跟着我们,也不知dào

他们现在追到了哪里……”

“他们刚刚离开河口。”艾伦说,只要有人的地方他都能弄到点消息,“不是库兹河口,另一个河口……他们应该还不知dào

你们在这里,但巴拉赫耳目众多,如果不想被他们追上,最好还是尽快离开。”

“我们这两天就准bèi

走的。”埃德说,“只是想在离开前拜访一下朋友。”

“你们在这里能有什么朋友?”艾伦疑惑地皱眉。

娜里亚又有点不高兴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有?我们一路上可交了不少朋友!阿坎,莫克……莫克可是银牙矿坑的王位继承人呢!”

“是一个牧师。”埃德赶紧插嘴,以免父女俩又莫名其妙地吵起来,“安都赫的牧师,奈杰尔?洛维,我们和他一起在极北之光——就是那座精灵的城市里一起对付过亡灵……”

艾伦脸上的神情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你也认识他吗?”他有点不安地问道。

艾伦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他,但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有点担心她又会把自己卷进什么麻烦里……但他们还在这个城市,消息很可能会传入他们耳中,而他不想因此再跟娜里亚吵上一架。

“刚从神殿传出的消息。”他说,“奈杰尔?洛维失踪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父亲(下)

伊斯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dào

他要去哪里……他不知dào

以这幅样子他能去哪里。

有一瞬间他想过去找娜里亚和埃德,但又立kè

自己否决掉了。

他不想让他们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也不想再把他们卷进任何危险。

他有好几次茫然地停下脚步,看着周围陌生的面孔,恍惚地想着不知有多少人会像他一样,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往回走——回旅馆,斯科特应该不会真的跟他“各走各的”,至少,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他真的没想跟斯科特再吵起来,但他甚至连一个谎言都不肯给他……他没办法不生气,却也没办法就这样扔下斯科特不管,哪怕他现在其实帮不上他什么忙,也得像凯勒布瑞恩所说的那样,好好地“看着他”。

他打定了主意,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撞上一个男人的肩膀时他根本没在意,头也不回地继xù

向前,却猛地被人拽住了手臂。

“赶着下地狱吗?!”那个高大的北方男人冲他吼道,发黑的牙齿让伊斯忍不住皱眉。每个城市里大概都有这种脾气暴躁,容不得半点轻慢的家伙,他应该还能对付得了他……

应该。

下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晕乎乎地向后退去的时候伊斯才意识到这个词有多么可笑。他才“应该”像个普通人那样道个歉然后灰溜溜地逃走,而不是狂妄地以为自己现在还有从前的力量。

嘴里咸咸的,那是他自己的鲜血的味道。他咬到了舌头。嘴唇也破了。

但当那个男人抓住他的衣襟想要再来一拳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反抗,脸颊上一阵钝痛时依旧闷声不响——他受过比这痛得多的伤。

他成功地照着对方的鼻子来了一拳,那大概没有造成多少伤害,只是更加激怒了对方。

他有点弄不清自己是怎么摔到地上的,当男人的拳头继xù

朝着他的脸落下来的时候,他本能地举起双臂护住了头,愤nù

与耻辱让他紧咬着牙关。没发出一点声音,心底却漫起难以形容的恐慌与迷茫。

他从不知dào

自己是如此弱小……还不知dào

自己是条龙的时候他实在是被人保护得太好。

周围的声音仿佛逐渐远去。晕眩之中,他不知dào

攻击是什么时候停止的。有人抓住了他手臂,却只是轻轻地拉开。

“你还……好吧?”

俯身向他的男人盯着他的脸,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惊讶。

“……是你。”他含糊而恼怒地说。认出了那张脸。

但他此刻实在不想看见他……不想看见任何知dào

他是谁的人.

透过车窗看见路边那个并不熟悉但也不可能忘掉的身影时,博雷纳愣了好一会儿。

他没想到还能见到他,而且是在巴拉赫,这个城市可不是库兹河口,一旦身份暴露,这里的法师、牧师和战士们绝对有办法弄死一条龙……

他紧盯着那个一头金发,看起来有点失魂落魄的年轻人发呆,当马车开始前进时,他的头也不由自主地随之转动。

伊森凑过来扫了一眼。

“看见了熟人?”他问道。

博雷纳在城里认识的人不少。有一些大概希望从来没见过他,有一些则很可能会想要他的命。

“……说不上。”博雷纳回答,有点不知dào

该怎么办。以他眼下的处境。实在不适合跟一条龙扯上任何关系,但放着他在街上乱晃似乎也不太好。那年轻人显然心情欠佳,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冷着一张脸走走停停,也看不出有什么目的。如果他不小心又跟什么人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当街变成一条龙……

博雷纳打个哆嗦。叫停了马车,跳下去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伊森黑着脸坐在车厢里一动没动。如果这人非得自己找死。他干嘛要管他?

博雷纳一瘸一拐,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突然掉头转向另一个方向的,危险的目标。但世事总是如此,你越担心什么事,它就越有可能发生。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相撞,拉扯,然后……

然后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揍过野蛮人,砍过亡灵的头,还差点就杀了他的年轻人被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却还在不屈不挠地反抗着。

他呆站了一会儿,有点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又怀疑这是什么掩饰身份的伪装……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已经看不见那两个人。当人群里的劝解声压过了幸灾乐祸的喝彩声,两个卫兵从街角跑过来时,他还是忍不住费力地挤进人群,用一枚金币“劝”走了那个越打越起劲的男人。

他不敢相信那个被打得满脸是血的,真的是……那条龙。

“你认识他?”

在他盯着那张被揍得有点惨的脸发呆的时候,驱散了人群的卫兵在他身后问道。

“认识。”他下意识地回答。

“不认识!”年轻人怒气冲冲地说,努力想要爬起来,却像是扭到了脚无法用力,脸色一时发白一时发青,让博雷纳不由自主地心惊胆战,唯恐他不肯再“伪装”下去。

——但这看起来还真不像是装的啊!他手下那么多人没一个能有如此出色的演技!而且一条龙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如此“忍辱负重”?!

留着一把漂亮胡子的中年卫兵似乎没把年轻人的话当回事,只是蹲下来看了看他的脸,皱着眉转头对博雷纳说:“好像伤得不轻。你可以带他去神殿让牧师们看看,反正也不远。”

“我才不去什么神殿!”年轻人怒吼着。

当然不能去,把一条龙带进神殿是什么后果。博雷纳想都不敢想,他听说眼前这条龙就是撞破了柯林斯的水神神殿飞出来的……

“随便你们。”卫兵耸了耸肩,跟同伴一起走开了,留下博雷纳和年轻人四目相对。

年轻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扭过头艰难地自己爬了起来,却又像是不知dào

该去哪里一样茫然四顾。

博雷纳盯着他发红的眼眶,一瞬间觉得他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忍不住开口道:“我有辆马车……如果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可以送你一程。”

——年纪越大心越软了。

他有点懊恼地埋怨自己。但说出去的话他也不打算收回来,再说眼前这位会不会接受他的“好意”还是另一回事呢。

出乎他的意料,年轻人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居然点了点头。

极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去哪儿?”博雷纳问。

伊斯一愣。他跟着这个人上马车的时候只是不想这样一幅凄惨的样子走在街上给人看——他当然也不能这样回去找斯科特!看到他的脸。他哥哥说不定一怒之下把整个巴拉赫都给烧了。

“随便……什么地方。”最后他只能气恼地说,“我要洗个脸!”

车厢里的另一个人阴沉着脸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他也乐得当对方不存zài



博雷纳似乎叹了口气,对车夫叫了一声:“回旅馆!”

路上再没人说过一句话。博雷纳关上了车窗,三个人一个冷着脸,一个黑着脸,一个苦着脸,宽敞的车厢里闷得几乎没法呼吸,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博雷纳解脱般长吁了一口气。

伊斯突然间有点愧疚。他不知dào

这个人干嘛要帮他。他又不欠他什么——难道是要感谢他上次没掐死他么?

“谢谢。”他僵硬地挤出两个字。

博雷纳瞪着他,一脸见鬼似的表情。

伊斯懊悔地咬住嘴唇——早知dào

就不说了!一条龙跟人类道谢有那么奇怪吗?!

但博雷纳很快便笑了起来,相当愉快而友好地回了一句:“不用客气。”

另一个人用看傻瓜似的眼神扫了他们一眼。一脚踹开车厢门跳了下去。

“伊森。”博雷纳似乎这才想起来向伊斯介shào

,“我朋友,这里的老板。”

金雀花旅馆比伊斯和斯科特住的小旅店要高档得多。店里的人即使对满脸血的伊斯有点好奇,也没人凑上来打听什么,或者盯着伊斯的脸看。大多数人只是瞥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但即便如此。也没让伊斯的心情变好一点。

他觉得他的脸肿起来了,左眼也肿得几乎睁不开——当然会肿起来!就算洗干净他也没办法回去找斯科特。

“我给你开个房间。你可以先休息一下。”博雷纳说。

伊斯只好默默点头。

在博雷纳跑去似乎在挑房间的时候,他向后退进一个更偏僻的角落,尴尬又难堪地逃避着所有人有意无意的目光。沮丧压过了愤nù

,让他连抬头凶狠地瞪回去的力qì

都没有了。

在周围温文有礼的低语声中,他听见一阵轻快有力的脚步声踏进店里,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说着:“这里挺不错的,推开窗就能看见图书馆的尖顶——”

那声音嘎然而止。

伊斯根本不敢抬头,他拼命地向后缩去,绝望地希望自己能缩进木板里,地下……任何地方都好!只要别让她看见他……不,她不可能认得出他……

一个身影飞快地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惊喜万分地大叫出声:

“伊斯!!”

然后他在娜里亚明亮的褐色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凄惨的脸。

“诸神在上……怎么回事?你的脸怎么啦?!……你的头发又怎么啦!”女孩震惊、愤nù

又心疼地捧住了他的脸。

——诸神都该下地狱!!

伊斯在心底诅咒着,被迫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娜里亚身后一脸呆滞和狂喜地张着嘴的埃德,以及……

“艾伦……”

他难以置信地轻声叫道。

他该听出他的脚步声的……他比他记忆中要苍老太多。

那满头白发的老人愕然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蹒跚地走过来,扔掉拐杖,张开双臂把他和娜里亚都拥入怀中。

“我的孩子……”

熟悉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时,伊斯闭上双眼,任由泪水滑落.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聚散

“所以……你们认识?”

博雷纳迟疑地问。

“当然!”娜里亚回答得简单干脆:“他是我弟弟!”

博雷纳脸上的肌肉不受控zhì

地抽搐了一下,那表情如此复杂又精彩,已经找不出任何词语可以形容。

“多谢你……带他回来。”艾伦礼貌周全地向博雷纳道谢,“他离家很久了……”

“别这么客气。”博雷纳微笑着回答,“没什么比看见一家人团聚更令人高兴的了。”

两个男人心怀疑虑地互望,猜测着对方到底知dào

多少,脸上却都挂着笑容。

最后博雷纳把刚拿到手钥匙递给了艾伦:“是两个人的房间,正好给你们父子。”

他决定还是尽快从这诡异的情况里抽身,别再给自己找麻烦。

艾伦再次道谢,娜里亚只顾着把伊斯的脸掰来掰去地检查伤口,冰龙——那年轻人一脸的听天由命,没半点要反抗的意思。

离开那奇怪的一家人的视线之后博雷纳不由自主地摇着头,正走出自己的房间的伊森终于被他勾起了一点点好奇,开口问道:“那小子到底是谁?”

“一条龙。”博雷纳说,“以及,他身为人类的父亲和姐姐刚刚与他团聚。那条龙哭了哟。”

“……我知dào

你喜欢边编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但能不能别拿这种鬼东西来敷衍我!”

伊森瞪他一眼。板着脸走开了。

博雷纳忧伤地叹了口气,他就知dào

不会有人相信。

他的确喜欢编故事……但现实可比他编出来的还要精彩千万倍!.

“到底怎么回事!谁把你打成这样!”娜里亚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伊斯脸上的血迹,心痛不已。“……拜厄和那些雇佣兵找上你了吗?”

她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没有。”伊斯没精打采地回答,完全想不出如果娜里亚追问下去他到底该怎么回答,幸好,娜里亚现在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埃德!”她叫住了那个在他们旁边转来转去却又帮不上什么忙的家伙,“你不是会治疗嘛!来治好这个!”

“你会治疗?”

伊斯和艾伦异口同声地问道。

埃德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也不知dào

行不行……这东西有时灵有时不灵……”

伊斯反应过来:“那个……水晶球,你知dào

怎么用了?”

“我也不知dào

算不算。”埃德一脸困惑。将双手伸到伊斯的脸旁边。

伊斯迅速地避开,差点扭到脖子。

“不要!”他恼怒地说。“我不想接受任何神的帮zhù

!”

话出口时他才想起凯勒布瑞恩也帮他治过伤……他决定忘掉那个。

他岂止不想接受来自尼娥的力量,他连埃德的帮zhù

都不想接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而原因……他根本不愿细想。

埃德有点为难地愣在那里,轻声开口:“那一个朋友的帮zhù

呢?”

他挂在唇边的笑容看起来似乎有点受伤。让伊斯没办法再拒绝。

他沉默地注视着埃德的双唇无声地开合——他甚至都没有把咒语念出声。温凉如水般的感觉浸过他的脸,带走了所有的伤痛。

“你总算是有点用啦!”娜里亚看着伊斯恢复了光滑白皙的脸,满yì

地夸奖。

埃德咧嘴一笑,居然还脸红了一下。

“不过我猜你也没办法治好他的头发。”娜里亚揪着伊斯的发尖叹气。

“……我的头发有什么问题?”伊斯茫然地问。

“有什么问题?”娜里亚瞪着他,“跟你打架的人为什么要剪你的头发?!”

从前都是她在打理伊斯的头发,从来都没让它这么乱糟糟参差不齐的!那简直跟伊斯脸上的伤一样让她生气。

“是斯科特剪的……”伊斯呐呐地回答。斯科特觉得他被人当成女孩子是因为头发太长,干脆利落地用剑给他削短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用牙都能啃得比这个整齐!”娜里亚不满地叫道,“他居然就让你这样出门!我得去找把剪刀给你修一修!”

她风一样跑出了房间。剩下的男人们互望着,脸上都挂着一点无奈。

“你最近是跟斯科特在一起?”艾伦像是随口问道,“他也在巴拉赫?凯勒布瑞恩呢?”

伊斯脸色一暗:“半精灵又不见了。斯科特……他在城里。”

艾伦皱了皱眉:“他就让你一个人乱跑?”

——听起来他好像需yào

栓根绳子牵着才能出门。

伊斯感觉到心中隐隐的怒意。一声不响地垂下了头。

“伊斯……到底怎么了?娜里亚已经告sù

了我斯科特现在的身份……这里对他可不怎么安全,对你也一样。”艾伦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我在这里有些朋友,也许能帮上忙,但我得知dào

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们吵了一架而已。”伊斯不情愿地回答。

“你们也会吵架啊。”埃德蹲在一边的椅子上,傻傻地感慨。

伊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脸上的伤……是斯科特干的?”艾伦有些迟疑地问。

“怎么可能!”伊斯不知dào

艾伦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虽然他跟斯科特是曾经打过一架……

“当然,当然……”艾伦喃喃地说。

伊斯疑惑地看着他。他觉得艾伦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劲。他是斯科特的朋友,在斯科特失踪之后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来找他,如今听到斯科特的消息,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样子,反而显得疑虑重重。

“你们住在哪儿?”艾伦问道。

伊斯垂下双眼,没有回答。他甚至有点后悔告sù

了艾伦,斯科特就在城里……

艾伦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苦笑着说:“他是我朋友,伊斯,我们在你出生前就是朋友,难道你觉得我会伤害他?”

他甚至自嘲地举了举自己的拐杖:“再说,我现在也没那个本事。如果你不放心,干嘛不跟我一起去?我的确……有些事必须要问他。”

伊斯有些尴尬。他最近总是太过多疑……艾伦的确没有理由伤害斯科特,如果斯科特又发起疯来,艾伦说不定还是这里唯一能阻止他的.

艾伦好不容易才以“不能太过引人注目”为理由让娜里亚答yīng

和埃德一起在旅馆里等着,而他和伊斯则一起去找斯科特。

并肩而行时,伊斯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艾伦一头雪白的头发。艾伦的确比斯科特大很多,但也还不到六十岁,他不该是这样满头白发……

像是察觉到伊斯的目光,艾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对伊斯笑了笑:“比半白半灰的要好kàn

多了,是不是?”

伊斯只能勉强扯扯嘴角,不知dào

还能说什么。

他并不常想起艾伦。因为不愿意责怪失踪的斯科特,他几乎把所有的怨恨,所有的责任,都推在艾伦的头上……现在想一想,那实在是不公平。艾伦待他一点也不比斯科特差。

但斯科特终究是带给他生命的那个人——如果凯勒布瑞恩告sù

他的是真的。事实上,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

连母亲都想要抛弃他,他原本没有生存的机会……哪怕并非出于自愿,斯科特让他活了下来,是他来到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永远是不一样的。

巷子尽头那间寒酸的小旅馆出现在视线中时,伊斯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把艾伦抛在了身后。他冲进旅馆,毫不理会那个跟他打着招呼的女侍者,快步跑上楼梯,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是空的。

空空荡荡,干干净净。床铺显然已经被整理过……他慌乱地环顾着这个房间,寻找他们少得可怜的行李——

什么都没有。

心脏仿佛直坠向深渊。伊斯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嘿!”

身后有人重重地拍了他一下。

他茫然地回头,身材丰满的女侍者正恼怒地瞪着他:“你这人怎么不听人说话?你哥哥可比你有礼貌多啦!你怎么就没学学!”

她把一堆东西塞进他怀里:“你哥哥走了,他让我把这个给你——我可什么都没拿!”

伊斯呆呆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怀里的东西。

女侍者翻个白眼,念念叨叨地走下了楼梯。

伊斯抱着那堆行李,缓缓地坐在了楼梯上。

他没法动,也没有一点力qì

,感觉忽冷又忽热,脑子像是僵死了一般,什么也想不出,什么也不愿想。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只有他独自一人。

斯科特走了。

他说,“我们各走各的”,然后他就真的走了……

悲伤与愤nù

都哽在了胸口。他无法控zhì

地颤抖着,直到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他的肩头。

“伊斯?”艾伦半蹲下来,担忧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事?”

伊斯不知用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它细微而脆弱,不可能会是一条龙的声音……但他现在又不是什么龙,他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再一次被抛弃。

“他走了。”他呆呆地看着艾伦,低声重复着。

“他走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谜团

斯科特留给伊斯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一袋混在一起的各种钱币,那柄埃德从死灵法师的洞穴里带出的魔法长剑他也留了下来。

以及,一张纸条,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一句话。

“我很抱歉。伊斯,回卡尔纳克,艾伦会帮你。”

娜里亚念出那行字,然后怒气冲冲把整张纸都揉成一团扔向房间的角落。

“简直不敢相信!他还有脸说自己是伊斯的哥哥!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哥哥!!我居然还想过把伊斯留给他照顾应该也没问题……我早该知dào

他信不过!他扔下了伊斯十年然后又突然冒出来,再突然消失……他到底是想干嘛?!”

“娜里亚……小声点儿。”艾伦不得不警告她,她怒吼的声音大概几个房间之外的人都能听到。

“娜里亚……我觉得伊斯现在可能不想听这个。”埃德愁闷苦脸地提醒。

娜里亚终于闭上了嘴,担忧地看向伊斯。

伊斯正呆呆地看着墙角的纸团,突然站起来默默地捡回了纸团捏在手心,又回到原处继xù

呆呆地坐着。

从被艾伦带回来他就一直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娜里亚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年前他刚到她家里的时候。那时他每天坐在窗前发呆,等着斯科特来接他回家,每天得到的却只有失望……

而现在,几乎一样的打击。罪魁祸首还是同一个人,让她怎么能不生气!

“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交朋友!”她开始把怒火转向艾伦,艾伦却同样若有所思地在一边发呆。根本没理她。

“他说了‘我很抱歉’,娜里亚。”只有埃德小声地为他的舅舅分辩了一句,“他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才会离开的……”

“管他什么理由,就不能当面说清楚吗?!”娜里亚最讨厌这样的含含糊糊遮遮掩掩,“他不知dào

这种方式有多伤人吗?!

那种令人厌恶的“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所以你一定得原谅我”的理直气壮……她才不会原谅!

埃德抓了抓耳朵。他也不喜欢这样,但娜里亚的怒气情有可原却完全于事无补。

他更担心像是被石化了一样的伊斯。就算是被关进柯林斯神殿地底的时候。伊斯大概都比现在要多口气儿。他希望诺威能尽快从图书馆回来,他几乎每天泡在里面……精灵总是知dào

该如何去安慰人。而他平常话多得连狗都嫌,这种情况下却完全不知dào

该说些什么。

“总有些理由是没办法说清楚的。”艾伦叹了口气,走到伊斯的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温和地开口:“我知dào

这很难……孩子,你得告sù

我你们到底为什么吵起来的,也许我们能知dào

他会去哪儿……”

“卢埃林。”伊斯轻声回答,眼神却还是一片茫然,“他说我们去卢埃林,骑马去……”

他停了下来,摇摇头,像是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昨晚一个人离开了房间……离开了很久,我问他去干了什么。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他这样告sù

艾伦,声音里带着委屈和迷惘:“我跟他说‘要么我们干脆各走各的’,他都没有说一句话……他是因为这个才离开的吗?因为我说‘各走各的’?”

“当然不是。”艾伦回答。“他离开是因为他不想连累你……他显然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而我们会弄清楚这个——我们一起,你会帮我的对吗?”

伊斯呆呆地看了他一阵儿,然后用力点头:“凯勒布瑞恩对我说过‘看着你哥哥’……我不该一个人跑掉的!”

他看起来万分沮丧,但总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了。

埃德顿时对艾伦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可比娜里亚怒气冲天的大吼大叫要有用得多——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口。

“凯勒布瑞恩,”艾伦沉吟着。“他没告sù

你为什么……”

还没等伊斯回答他就自己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告sù

你。”

“你,那个半精灵。还有斯科特,你们守着自己的秘密活像一条龙守着自己的宝藏!”娜里亚愤愤地说,“迟早你们也会像那些抱着宝藏不放的龙一样倒霉!——不是说你,伊斯。”

艾伦忍不住叹气:“你一点儿没在帮忙,娜里亚,干嘛不去给我们弄点儿吃的?伊斯一定也饿了。”

娜里亚一脸不高兴,但还是听话地离开了房间,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确没在帮忙。

“斯科特在这里应该也有认识的人?”埃德努力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以免被赶出去,“也许他们知dào

点什么。”

“他去见过一个修补书籍的……还有一个安都赫的牧师。”伊斯回想着。至少斯科特在这些事上没瞒着他,那么问题应该也不是出在这里……

“安都赫的牧师?”埃德不由得看了艾伦一眼,问了出来,“……他该不是叫奈杰尔?洛维吧?”

“就是那个。”伊斯说,“你们在米亚兹-维斯认识的那个牧师……他出了什么事吗?”

他注意到了埃德不安的神情。

“他失踪了。”艾伦说。奈杰尔时常外出,但从来不会在该出现于神殿的时候不见踪影,也从来不会不告而别,那让安都赫的大祭司立kè

意识到不对劲。

伊斯愣住了。

“可那不对。斯科特跟他的失踪不会有什么关系,他是昨天下午去找那个牧师的,而且他告sù

我他还挺喜欢那个牧师……他有什么理由要半夜溜出去再找他一次?”他本能地为斯科特分辩着。

“如果斯科特还是水神的圣骑士,他和安都赫的牧师之间不会有什么矛盾。”艾伦神情复杂,“但他现在是耐瑟斯的牧师,一个正被安克坦恩的国王下令追捕的对象……而传言,安都赫的神殿表面上对此不闻不问,事实上却在暗地里支持……我也不希望斯科特跟那位牧师的失踪有任何关系,但这的确有可能。”

“不,这不可能!”伊斯坚定地反驳,“他不会对我撒谎……就算真有什么矛盾,他也不会半夜溜出去杀人!你了解他,斯科特不可能做那种事!……或许是莉迪亚!”

他突然想起那个好久没有出现,却总像是阴魂不散地飘在他们身边的女法师。

“……你们遇上了莉迪亚?”艾伦的脸色顿时糟得不能再糟。

“她抓住了我……”伊斯不自觉地摸着手腕上的铁环,“斯科特为了救我毁掉了他们藏身的地方……莉迪亚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

“如果真是莉迪亚,他为什么不能告sù

你?”艾伦平静地问道,“那个……东西,是莉迪亚给你戴上的?”

他看见了那个乌黑的铁环,他见过它……难怪伊斯会被打得那么惨。

“是她……”伊斯烦躁地拉扯着铁环。

而这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他当然希望伊斯不会随意就变成龙,但此时他们或许会需yào

一条龙的力量。

“那是什么?”埃德忍不住问道。

“别管它!”伊斯开始生气了,“……总之,不可能是斯科特杀了那个牧师!”

“你误会了,伊斯。”艾伦安抚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斯科特杀了那个牧师?根本没人知dào

奈杰尔是不是还活着。我只是说其中可能有什么联系,或者有人发xiàn

斯科特找过那个牧师,或许他发xiàn

那个牧师没对他说实话……”

伊斯紧盯着他,开始摇头:“不对。艾伦,你知dào

些什么,关于斯科特……你有什么瞒着我!”

艾伦不相信斯科特——至少是不相信现在的斯科特。伊斯不觉得那是因为斯科特改信了另一个还不被承认的神祗。艾伦?卡沃根本不在意什么神灵,他很清楚。他也看得出艾伦隐藏在关切之后的疑虑。

如果他用心的话,他其实相当擅长察言观色。

艾伦避开了他的眼神,却没有否认。

“告sù

我,艾伦!”伊斯压下心中的怒火,低声恳求。“别再对我撒谎!”

如果不是他一时间任凭愤nù

压倒了理智,斯科特或许不会这样离开……他不想再把事情弄糟一次。

艾伦沉默了很久,久到伊斯几乎无法再控zhì

自己的愤nù

,才终于开口:“在看到那张字条之前……在认出那的确是斯科特的笔迹之前,我甚至不相信你们遇到的斯科特,是‘真的’斯科特。”

“……他当然是!”伊斯恼怒地说,“我怎么可能认错!就算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那个半精灵!”

虽然看起来意wài

地年轻,但那毫无疑问是斯科特?克利瑟斯!

“我当然相信你。”艾伦的语气平和而疲惫,“我只是不知dào

该如何解释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伊斯。那是一枚小小的戒指,镶嵌了一颗浅蓝色宝石,样式简单而优雅。

“这是……斯科特的。”伊斯不安地认出了它。斯科特把这枚戒指用一根链子穿着挂在胸口,小时候它总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是他母亲留下的。”艾伦说,“他从不离身。”

“……那么你是从哪儿弄到的?”埃德呆呆地问。自从斯科特失踪之后,艾伦应该还没有见过他。

“斯顿布奇。”艾伦艰涩地回答,“从一个守墓人手里。”.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奇迹,或噩梦

经lì

过太多次希望和失望的反复煎熬,在伊斯变成冰龙飞向北方之后,艾伦事实上已经渐渐放qì

了寻找斯科特,而把更多的精力用于打探莉迪亚和伊斯的行踪。但他没料到的是,在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时,从斯顿布奇传来了斯科特的消息。

消息来自派翠丝,尼亚的朋友,一个曾经和艾伦他们一起行动过几次的女盗贼。那时她最大的乐趣便是调戏刚刚加入艾伦的队伍的斯科特,以及和莉迪亚唇枪舌剑互相嘲讽。女盗贼见过那枚戒指,甚至在不知情时拿它取笑过斯科特,换来尼亚紧张的制止和斯科特大度的一笑。

那让她在见到戒指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它。它躺在一家会收购和售卖一些来路不明的小东西的柜台上,连内圈的字母都还留着。店主相当识趣地坦陈了戒指的来处——那是不久以前,夏林墓穴的守墓人卖给他的,就在那场离奇的火灾之后。

夏林墓穴位于斯顿布奇城东,死亡之神索亚古老的神殿地底,通常埋葬的都是城中无名的流浪者。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没人知dào

他们生前信奉哪一位神灵,甚至没人知dào

他们的名字,唯有在死亡之神的面前,他们才会得到绝对公平的审判。

在内战之后,艾伦和他的朋友们也曾经去过夏林墓穴,但心斯科特是否战死在偏僻之处,被人搜刮一空之后又随便扔到了什么墓地。人们通常不会对圣骑士做这种事——斯科特的盔甲和剑上的标志都会说明他的身份。但那是在战争之中……你永远不知dào

人们会因为绝望和贪婪而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那时夏林墓穴的守墓人西里奥是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就他每天所要面对的东西而言相当开朗健谈,甚至会自以为幽默地不停说着各种让普通人更觉得毛骨悚然而不是好笑的笑话。他一口咬定从未见过像他们所形容的斯科特那样一头金发。健壮体面的年轻骑士被送到他这里。

“送到我这里来的都是些可怜人,一看就知dào

大半辈子都没能吃饱过,要么就是已经烂得连他自己都不认得。倒是有一两个金发的家伙,如果你们想看,我可以带你们去瞧瞧,但你们绝对不会喜欢那个的。”他说。

艾伦的确一点也不喜欢——但他至少能确认那都不是斯科特。西里奥似乎没必要撒谎,他也不可能去查看地底每一个墓穴。只能同时带着欣慰与失望离去。

想到当时有可能是被欺骗,得到派翠丝的消息的艾伦立kè

亲自赶到了斯顿布奇。而守墓人已经在派翠丝充满“技巧”的询问之下说出了实情。

他并没有撒谎——他的确是从一具尸体上得到的那枚戒指,但他可没办法知dào

那尸体生前是不是什么“金发蓝眼的骑士”。

那是战乱刚刚结束的时候,每天扔到他这里的尸体依然不少。他在清理尸体,包上裹尸布塞进墓穴时。从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胸前找到了那枚戒指。它几乎已经完全陷入半焦的血肉之中,如果不是在火光下微微闪出了一点蓝光,他根本不可能发xiàn

它。

西里奥并不是个贪婪到连逝者最后一点随身之物都会据为己有的男人,但那时他唯一的女儿在城西的饰品店里看中了一枚漂亮的小戒指,几乎每天都在缠着他,而一个守墓人根本没那个闲钱去买什么戒指。

几番犹豫之后,西里奥把那枚戒指从尸体里撬出来,清洗干净送给了自己的女儿,并竭力说服自己那是死亡之神为他多年的辛苦而赐予他的礼物——戒指内圈刻着的字母。正好是他女儿的名字的缩写。

艾伦来寻找斯科特时他立kè

想到那可能就是同一个人……一个流浪者身上通常不会带着那么贵重的东西,但艾伦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过什么戒指,他又有什么必要主动提起?

那的确是艾伦的疏忽。但那时他也以为如果斯科特是真的被人扔到了这里,像那枚戒指一样值钱的东西根本不可能还留在他身上。

西里奥的女儿很喜欢父亲送她的那个珍贵的礼物,即使结婚之后也一直把它戴在手上。西里奥便渐渐淡忘了一切,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没人知dào

为什么墓穴的深处会燃起火焰。几百年来堆积了无数无名逝者的尸体的古老墓穴被整个付之一炬,火焰甚至窜出地底,扑上死亡之神的神殿。但冰冷的石头实在没什么可烧的,那一场火并没有带来什么伤亡——除了西里奥的女儿。

她是来看望自己的父亲的。没人知dào

她为什么会进入墓穴。从市场买菜回来的西里奥在墓穴的出口附近找到了她被烧焦的尸体……那枚戒指还在她的手指上闪烁着微光。

西里奥没法再欺骗自己那是什么礼物——如今对他来说那更像是一个诅咒。但即便悲痛欲绝,生活仍旧得继xù

……他把那枚戒指卖了出去,而它最终辗转落到艾伦的手中。

斯科特死了——十年前失踪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艾伦终于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噩梦。在经过十年的寻找之后,他几乎算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同时也小心地隐瞒着它。无论如何,“失踪”总比很可能不那么体面的死亡,甚至连尸体都再也不可能找到,要更容易被人们接受。伊斯变回冰龙,已经给了一些人暗中诋毁斯科特的理由,实在不需yào

这样的消息来雪上加霜。

然后,从北方归来的菲利?泽里私下告sù

他,他见到了斯科特。

活的斯科特,看起来几乎跟十年前一样年轻。

艾伦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惊喜,不安,疑惑,甚至恐惧……

为了这个,以及那些真的闯入了冰原的年轻人,他放下一切用最快的速度赶来北方,在库兹河口得到了娜里亚他们的消息,并终于在巴拉赫找到了他们。

他只是没想到,能同时找到伊斯……和斯科特.

“……他不可能是死的!”这是埃德在呆了半天之后憋出的第一句话,“就算我不知dào

那是不是真的斯科特,也至少能肯定这个!他活得好好的呢!”

“那具尸体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他。”娜里亚点头表示同意,她在艾伦刚刚开始讲述不久就回来了,手里还捏着剪刀,却已经完全忘记了她原本是想干什么。

“我考lǜ

过这个。但如果他没……没出什么意wài

,谁能从斯科特的脖子上拿走他母亲留给他的戒指?”艾伦说。

“也许他当时受了伤没办法反抗,甚至根本失去了意识?”娜里亚猜测着。

“那不能解释他为什么失踪,为什么再次出现时依旧年轻,不能解释夏林墓穴那一场大火……”艾伦轻声说,“他应该已经有四十多岁……你们觉得他像吗?”

“……不像。”娜里亚只能如此回答,斯科特看起来最多只有三十来岁,但菲利?泽里看起来也比实jì

年龄要小,凯勒布瑞恩单看容貌的话像是永远只有二十岁,她总以为那是因为神祗的祝福什么的。

“你不会真以为我们见到的其实是个死人吧?”她没好气地问道。“他还为我治过冻伤呢!什么时候亡灵也能当牧师了?”

“不……”埃德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或许真的死了,然后……又复活了。”

“死人不会复活,埃德。”娜里亚对他皱眉。

埃德只好笑笑。他的同伴们都以为他在米亚兹-维斯只是被刺伤,然后被水神所治愈……但他自己很清楚,霍安那一刀绝对是致命的。

他只是不知dào

自己当时是多少有口气呢,还是已经死透了。

但死了近十年才复活……的确有点难以置信。

他以为艾伦也会有和娜里亚同样的想法,但艾伦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也很难相信……但这的确是有可能的。”

“这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会改信了另一个神!”难得得到赞同的埃德微微有点兴奋起来,“也许是耐瑟斯救了他而不是尼娥,所以他就变成了耐瑟斯的牧师!”

艾伦似乎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你能得到尼娥的承认真是个奇迹……你对诸神和他们的牧师与圣骑士到底知dào

多少?”

“……很少。”埃德惭愧地承认。

“你所说的可能是事实,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艾伦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kàn

,“没有哪个神会仁慈到毫无理由地复活另一个神的骑士……甚至不关仁慈,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是鲁特格尔用财富或权力引诱安克坦恩某个曾宣誓效忠的骑士叛逃……而斯科特绝不是会如此轻易背叛尼娥的人。不管他是死而复生还是根本没死过,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如果凯勒布瑞恩在这里……”

如果半精灵在这里,他多少能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那也是他唯一相信不会用这些秘密去伤害斯科特或者伊斯,又了解魔法与诸神的人……但他偏偏再一次见鬼的凭空消失了。

“伊斯?”娜里亚意识到本该最关心这一切的人从头到尾一言未发,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和斯科特待在一起那么久……他就一点秘密都没有泄露吗?”

伊斯终于抬起头,目光掠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缓慢而坚定地吐出每一个字:

“我只知dào

他活着。他回来了……而我会找到他。”.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无尽的旅程

“你们真的没必要再跟我们去卢埃林的。”

埃德有点不安地说。他觉得他给诺威和泰丝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那怎么行!”泰丝大声抗议,“一条被人类养大的龙,有一个哥哥是死人。这么精彩的故事我怎么能不掺一脚!看不到结局我这辈子都会睡不着的!”

埃德一脸苦笑:“小声点行嘛……”

伊斯就在他们身后的马车里,很有可能还昏睡不醒,但让他听到“有个哥哥是死人”之类的,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泰丝……这可不是什么编出来的故事,别拿这个来开玩笑。”诺威很少如此严肃地教xùn

泰丝。

泰丝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说什么。

“我说过会带你们平安回家。”诺威对埃德微笑着,“精灵说话算话。”

埃德知dào

他没办法再拒绝,只能感激地一笑。

他们正行走在巴拉赫通往卢埃林的大道上,扮成了一队商人。这样的伪装不算完美,但博雷纳保证他的朋友伊森给他们的那封信能让他们不受任何阻挠地进入卢埃林。

他们在巴拉赫多待了两天,奈杰尔依旧踪影全无,也没有任何斯科特的线索,他曾经去见过的那位修书匠一副即使被绑上火刑架也绝对不会开口的架势,让艾伦也无可奈何。

“他可能会直接传送去卢埃林。”伊斯脸色阴沉地说。没有他在身边。斯科特很可能会毫无顾虑地使用他那强dà

却危险的力量。

“他知dào

你知dào

他会去卢埃林,搞不好他会躲到别的地方去。”埃德猜测着。

“但这的确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艾伦说,“再说就算不是为了斯科特。我们也得去一趟卢埃林。我认识一个法师,就住在卢埃林附近的某个山谷里,他应该有办法弄掉伊斯手上那玩意儿……并且保守秘密。”

新的目的地就这么决定下来,同伴又增加了两名——艾伦和伊斯。但艾伦瘸了腿,伊斯失去了力量。尽管一点也不敢小看艾伦,埃德还是觉得有诺威和泰丝在身边,他要安心许多。

他不知dào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从依赖他人保护的没用的家伙。变成一个可以被依赖的人。他甚至不知dào

该如何“练习”自己唯一会用的法术……总不能每天打伤一个人再给他治疗吧?

他给瓦拉写了一封信,但并没有提起斯科特。真相**不明。现在或许还不是时候。

伊斯从上路的第二天开始就时常陷入昏睡,就像他还不知dào

自己是条龙时一样,那却不是埃德能治疗的。幸好艾伦颇有先见之明地准bèi

了马车,他们才不至于耽误行程。

即使是清醒的时候。伊斯也很少说话。他抱着埃德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根橡木手杖,呆呆地缩在马车里,谁也不知dào

他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谁都知dào

他在想些什么.

“他知dào

些什么,但他不想告sù

我。”

艾伦叹息着说。

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已经滚到了舌尖,又被娜里亚默默地吞了回去。她的确讨厌艾伦把什么秘密都藏在心里,谁都不告sù

,但她也明白,艾伦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伊斯又一次睡着了。但睡得不怎么安稳。他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双眉紧皱,像是奔逃在一个又一个噩梦之中。

急促的马蹄声如骤雨般响起。自远处袭来,埃德掀开车窗上的帘子,有点紧张地告sù

艾伦:“前面有一队安克坦恩的士兵过来了!”

“让到路边。”艾伦说,“冷静点儿,他们应该不是来找我们的麻烦的。”

埃德点点头,放下了帘子。

艾伦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正准bèi

离开车厢的时候。娜里亚一把拉住了他:“没事的,他知dào

该怎么做。我们没有你也一样从维萨跑到冰原又回来了不是吗?埃德没你想的那么没用。”

艾伦只好又坐回了原处。

他们听见短暂的交涉声,有人一把扯开帘子,往里看了一眼,艾伦对那个除了盔甲和胡子之外就只能看见一双眼睛的士兵茫然又有点惊慌的笑了一笑:“出了什么事儿吗,大人?”

士兵的目光扫过车厢里的三个人,一句话也没说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马车开始继xù

向前,娜里亚却不由得想起博雷纳,那些士兵很可能是冲他而去的。他的朋友伊森看起来在巴拉赫颇有势力,但愿他能再逃过一劫。埃德离开巴拉赫时反反复复地叮嘱博雷纳“要小心”时的表情,看起来活像个操心过度的父亲——那毕竟是他救过的第一个人。

埃德?辛格尔,梦想是做个遨游四方的商人兼冒险者的家伙,最后却可能会成为一个牧师,这还真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的结果.

离巴拉赫还有不到半天的路程时,艾伦让他们转向了另一条路。

“我们不清楚城里的情况,最好别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他说,“我有个朋友住在附近,先去那里。”

“……你到底有多少朋友?”娜里亚忍不住问道。

“哦,有空我会数数看的。”艾伦对她笑了笑。

他们向西而行,两边的风景从茂密的森林和群山变成了平原,田野间积雪正在融化,远远能看见小小的人影在其中劳作。路旁偶尔可见一点盈盈的绿色顽强地在依旧带着寒意的风中摇摆,漫长的冬天即将离去。

小路的尽头,一座灰色的城堡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它敦实厚重,质朴而坚固,被高耸的城墙和圆形的塔楼所围绕,看起来有点像克利瑟斯,只是要小得多。

“灰岩堡。”艾伦告sù

他们,“格瑞安家族已经在这里住了三百多年了。”

“……长锤格瑞安?”埃德眼睛一亮,想起了那个传说中喜欢用长锤砸碎敌人的脑袋,连兽人都会惧怕的安克坦恩英雄。

“那把锤子现在还挂在城堡大厅的墙上。”艾伦说,“但恐怕家族中已经没人能挥得动它了。”

城堡大门前的卫兵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接近,这里似乎并不常有访客。

“停下!”城墙上有人高声叫道:“这里是灰岩堡,赛琳?格瑞安伯爵夫人的领地,报上你们的身份和来意!”

“艾伦?卡沃!”艾伦跳下马车,大声回答:“一个老朋友,来拜访尊敬的伯爵夫人!”

“麻烦的贵族老爷和夫人们。”泰丝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

克里瑟斯堡完全没有这些规矩,大概与它已经几百年没有遭受过什么攻击,而上一任和如今的居住者都没怎么把自己当贵族有关。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大门便为他们敞开。灰岩堡的主人已经在庭院中等待。

赛琳?格瑞安一身朴素的黑裙,掀起的黑色面纱下是一张宁静从容,但已经步入中年的白皙面孔,让埃德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母亲。

“艾伦?卡沃。”伯爵夫人微笑着,“好久不见。”

无视应有的礼节,她向前几步,轻轻地给了艾伦一个拥bào



泰丝开始忍不住对着娜里亚挤眉弄眼,娜里亚只好无奈地扔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赛琳……”艾伦也没有再叫她什么伯爵夫人,“我很抱歉。我在巴拉赫听说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赛琳?格瑞安的装束说明了她孀居的身份,她的丈夫贝恩几个月前刚刚去世。

“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病床上,这大概是他最不甘心的。”赛琳叹了口气,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身后,阿坎正把昏睡未醒的伊斯从车厢里抱出来。没人想过要叫醒他。

“那个年轻人怎么了?”她问道。

“……睡着了。”艾伦稍稍有些尴尬地回答,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失礼,“他……身体不太好。”

“可怜的孩子。”赛琳摇着头,挥手招来了一个侍女,“温妮,给我们的小客人找个舒适的房间。”

艾伦向她介shào

了自己的同伴们。见到一个精灵,赛琳丝毫没露出北方人常有的惊讶,相反,惊讶的是诺威。

“我去过格里瓦尔,那真是个美丽的地方。”似乎越来越神mì

的女主人微笑着。无论这句话是真心的赞美还是仅仅出于礼貌,都让诺威满心喜悦和感激。

“我猜你并不是特意来看望我,或者来悼念贝恩的?”

并肩走进大厅时,赛琳带着笑意问道。

“的确不是。”艾伦坦率地承认,“我得去一趟卢埃林。不过在那之前……我听说因杜里斯?奈夫还活着?”

“哦,那个老法师。”赛琳点点头,“他今年多大?总有一百多岁了吧?但他的确还活着,他的仆人几天前还去附近的村子里买过东西。”

“仆人?”艾伦疑惑地反问。因杜里斯是个孤僻的老头儿,从来不喜欢有人陪伴。

“你看到就知dào

了。”赛琳说,“但因杜里斯可不会像我这么好客,已经有二十多年没人能进入远志谷了。”

“他会让我进去的。”艾伦笃定地说,“我非得进去不可。”.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远志谷

远志谷是距离灰岩堡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山谷。沿着一条潺潺的小溪向里走了没多久,伊斯便感觉到手腕上一阵又一阵的胀痛,像是铁环变得越来越小,紧紧地勒进肌肉之中,但抬手看一看,却又看不出任何变化。

艾伦紧跟在他的身后,却似乎走得越来越慢。伊斯回头看见老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由得开口道:“你累了吗?我们可以歇一会儿。”

艾伦摇摇头:“你什么也没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伊斯反问。

“恐惧。”艾伦回答,“这个山谷被施了魔法,以阻止人们进入。”

他从胸口扯出一个小小的吊坠:“如果不是带了这个,我根本走不到这里。”

“我没什么感觉。”伊斯甩甩手,蔫蔫地说,“但它有。”

“……因杜里斯会有办法的。”艾伦安慰他,“莉迪亚出生之前几十年他就已经闻名于整个大陆,虽然有人说他根本不是这个大陆,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如果他肯帮忙的话。”伊斯对此相当怀疑,“如果他察觉出我是条龙怎么办?”

“他当然知dào

你是一条龙。”艾伦停下来喘了口气,“你以为他藏在这里山谷里几十年就什么都不知dào

吗?这世上大概没多少事能躲过他的耳目。”

“那他会不会也知dào

斯科特在哪儿?”伊斯怀着一丝希望问道。

“……就算是神也未必能无所不知。”艾伦无奈地回答。“但我会问问看的。”

路越来越窄,最后他们只能淌着冰冷的溪水向前,穿过一条几乎在他们头顶合上的岩缝之后。一个高挑的身影拦在了他们面前。

与其说是高挑不如说是细长。伊斯惊讶地仰望着眼前的拦路者,后退了一步。

“魔像?”

他的声音里带着厌恶和惊讶。迄今为止他跟魔像的几次交道都不怎么愉快,但他从未见过,甚至根本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魔像。

“木头做的魔像?”

“这大概就是赛琳说的‘仆人’。”艾伦带着同样的惊讶抬头打量,而魔像并没有出手攻击,只是对着他们低下头,似乎也在打量着他们——尽管它根本没有眼睛。

它是用椴木制成的。黄白色的身体表面有着精细均匀的纹路,细长的身体和四肢在怪异中显出奇特的优雅。长脸上简单地刻出了五官,头上还顶着一根细枝,挑出几片深绿的椴树叶。

那位老法师相当擅长雕刻——伊斯只能如此形容。魔像的脸让人感觉像是在沉思,甚至带着一点悲伤。

它看起来几乎像是拥有自己的灵魂。

两个人和一具魔像沉默地互望了一会儿。似乎都拿不定主意要把对方怎么办,在伊斯开始不耐烦的时候,那高挑而忧郁的魔像缓缓向他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转身走向山谷的深处.

伊斯觉得应该没有什么能让他更加吃惊了,但当那个鲜花盛开的庭院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忍不住愕然睁大了眼睛。

他听说人类的法师都有点疯疯癫癫,而且越老越疯,那是他们妄图以有限的生命和智慧去追寻无限的知识与真理而付出的代价。他本以为会看见一个阴沉破败的石头房子,被杂乱的荆棘所覆盖。房顶上还有沉默的渡鸦阴森地瞪着他们……

而现在,溪边是大丛不合季节地盛放着的蓝色远志花,细挑的花茎随风摇曳。被溪水围绕出的那一片空地上。修剪整齐的伏牛花树篱有殷红的果实和白色的小花并存,守护着一栋几乎可以用可爱来形容的小房子,庭院里各种鲜花层层叠叠,错落有致,金鱼草,蓝铃花。西番莲,紫茉莉。红门兰……其中有一些根本不该开在北方的土地上,有一些甚至连伊斯都不认识。

这大概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疯癫癫?

但这样的疯狂中隐藏着强dà

的力量——伊斯现在有点相信那奇怪的老法师真能解决他的麻烦了。

庭院没有门,他们跟着沉默的向导踏上平整的,白色石块拼成的小路,走向那被鲜花掩映的房屋。伊斯看着一只紫色的小青蛙旁若无人地从他们面前跳过,背上还有两条鲜亮到刺眼的黄色条纹,唇边居然忍不住有了一丝笑意。

他真希望埃德和娜里亚都在这里,和他一起为眼前的奇观而惊讶赞叹,他们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不大的房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有点空荡荡的,而不像许多法师的房间,胡乱地塞满各种奇奇怪怪的材料,散发出药草、矿石甚至粪便的味道。

一位瘦削的老人正站在窗前忙碌着什么,在他们进门时也没有回头。木魔像屈膝弯腰,伸手速度缓慢但姿势优雅地“请”他们坐在了一张木桌旁。样式古朴的木椅坚硬却舒适,木魔像为他们倒上的茶甘冽可口,但伊斯还是渐渐失去了耐心。

艾伦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起身走向了老人,歪着头看他在一棵不知名的植物上修修剪剪,虽然没有开花,那些带着一层蜡质的圆形的小叶片倒是十分可爱。

“你觉得怎样?”老人突然开口,声音慢吞吞地拖得老长。

伊斯一愣,不怎么礼貌地回答:“我怎么知dào

你想把它剪成怎样?再说,就让它照自己高兴的样子长下去不行吗?”

他完全不理解人类这种修剪植物的爱好。

“说得没错。”老人连叹气都叹得分外悠长,“但人总是忍不住想要让一切都照自己希望的样子进行。”

伊斯撇了撇嘴,不予评价。他还记得他们是来寻求帮zhù

的,没必要惹恼这个老头子。

老人终于向他转过头来。他的头发和胡子大概都已经掉光了,整张脸像一个干得发皱的苹果,金绿色的眼睛深陷在皱纹中,却还是像他养的植物那样生机勃勃。

“你被折断了翅膀,年轻的冰龙。”他说。

伊斯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艾伦——还真被他说中了,这个老法师知dào

很多事。

“那么你能不能帮他?”艾伦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它被改过了。”老人轻抚着铁环乌黑冰冷的表面,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

“你知dào

它的来历?”艾伦问道。

“当然。”因杜里斯回答,“这是我做的。”

伊斯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做的?!”

他实在没办法压下自己的怒火。他已经被这玩意儿折磨过两次了!

艾伦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

“哦,那是几十年前了,或者一百年前?”老人眯起眼睛回忆着,语调依旧平静而缓慢,“我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她的身体里却不知为什么流淌着强dà

的魔力,我想让她成为我的学徒,她却只是苦苦哀求,希望她的力量能完全消失,能过上正常的、不被人排斥和惧怕的生活……我为她打造了这个,它能阻止魔法之力的流动。我没想过它对一条龙也会有用——当然啦,龙是魔法生物,这并不奇怪。”

“那么你也能取掉它?”艾伦满怀希望地问。

“我说了,它被改过了。”老人的从容不迫在伊斯眼里变得越来越可恶,“原本只需yào

一点从外部施加的魔法之力,它就能被打开。但现在,它似乎不只是阻止了力量的流动,它与你的力量和生命相连,在弄清楚它是如何运作之前,你们不会希望我轻易冒险的。”

“我就不能直接把手腕砍断吗?”伊斯愤愤地问。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了。

“你当然不能!”艾伦不出所料地低吼。

“唉唉……一条龙。”老人说。

伊斯觉得那大概是某种讽刺,不由得更加气恼。

他猛地抽回了手,想要起身离开。艾伦按在他肩上的手半是无奈半是警告地加重了力量,让他摆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待在了原处。

“我不会建议你那么做,年轻的冰龙,你显然还不了解魔法的可怕之处——人类创造的魔法的可怕之处。”老人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我欠艾伦一个人情,所以我会为你取下它,但这需yào

时间。”

伊斯挣开了艾伦的手,再次想要站起来。

“我可没什么时间!”他恼怒地说。

斯科特还不知dào

在哪里……他没工夫陪着一个老头子在山谷里看花喝茶!

“一条龙可以活几千年。”老人慢条斯理地用一个小巧的银锤在铁环上敲了敲,“有什么可着急的呢?你睡一觉的时间,已经是一个人的一生……”

他的声音突然奇怪地飘远,面容也渐渐模糊。

伊斯努力想要睁大眼睛保持清醒,但沉重的睡意近乎温柔地包围了下来,让他完全没办法抗拒。

“……你对他干了什么?”

倒向艾伦怀中时,他听见艾伦惊慌地质问着。

“让他睡一会儿,小小地睡一会儿。”老人轻声回答,“别担心,这对他有好处……”

——绝对要扭断他的脖子!

彻底睡死过去之前,伊斯愤然对自己发誓.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被抛下的弟弟们

卢埃林坐落在安克坦恩境内最大的平原上,黑河以及维因兹河的支流弗兰河将它包围在其中。顺着黑河向西可以直达静海,顺着弗兰河南则可以到达巴拉赫和卡姆。在安科坦恩的所有城市之中,它大概是最富饶的一个,却也是经lì

过最多战火的。

娜里亚抬头仰望城墙,被火焰焚烧过的黑色痕迹都还没有褪去,新填补上的石块与旧的石块界限分明,整个城市在斑驳中显出几分沧桑与疲惫,而它建立的时间甚至还没有巴拉赫那么长。

连这里的人看起来都不向巴拉赫那么充满生气。即使春天即将来临,天空湛蓝,阳光温暖,也没能让他们精神多少。城墙上下的士兵脸色阴沉,警惕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让娜里亚几乎开始后悔跟艾伦一起来这里“打探消息”的决定。

她还不如跟诺威和泰丝一起去灰岩堡附近那个精灵要塞的废墟探险,或者干脆在灰岩堡等伊斯的消息呢!

因为艾伦把伊斯一个人扔在了“那个疯疯癫癫的老法师”那里,她差点又跟父亲大吵一架。幸好这次诺威在他们身边——精灵总能迅速地用他温和的语调安抚暴躁冲动的年轻人们,埃德觉得那也是一种神mì

的天赋。

埃德此刻的心情倒似乎一点没受影响,他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对每一个望向他们的人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也不管人家会不会理他。

但或许也是这样的傻笑让他们毫无阻碍的进入了城门,根本没用上博雷纳的信。

娜里亚以为艾伦会带他们去酒馆或集市之类便于打探消息的地方,艾伦却直接把他们带向了黑堡。

那耸立在城东。用黑色岩石砌成的城堡是安克坦恩的王宫所在之地。即使曾经在战争中损毁,它也已经迅速修缮一新,却因为太过规整显得严肃而古板,甚至隐隐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住在里面的人不会觉得难受吗?”娜里亚皱着眉问。

“也许里面有很多漂亮的小花园呢。”埃德乐观地说。

娜里亚瞪了他一眼——她觉得会把自己住的地方修成这副鬼样子的国王,大概不会喜欢什么漂亮的小花园。

他们在黑堡西南角的侧门边等待了一会儿,艾伦让人送进去一封信,没过多久。一个穿着全身盔甲,披着黑色斗篷的年轻人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取下头盔抱在怀中,向四周张望着。

看见艾伦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才迟疑地走了过来,不那么确定地叫道:“艾伦……艾伦叔叔?”

艾伦的回答是一个有力的拥bào



“你长大了。贝林。”放开年轻人的时候他有些感慨地说,“就像你小时候说的,长得比我还要高。”

年轻人看起来比埃德和娜里亚都要大,褐色的卷发被头盔压得贴在头上,像大多数安克坦恩人那样有一个坚毅的方下巴,蓝色的眼睛却显得温和而拘谨,脸上的笑容甚至有几分羞赧。

“这是贝林?格瑞安,赛琳……格瑞安夫人的儿子。”艾伦向好奇地互相打量着的年轻人们互相介shào

着,“娜里亚。我女儿,她的朋友埃德?辛格尔。”

贝林友好地微笑着点头,娜里亚却始终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一丝阴影。像是背负着什么无法放下的重担。

她知dào

格瑞安夫人有两个儿子——那还是泰丝打听来的。伯爵夫人根本没有像一个平常的母亲那样时不时地提起自己的儿子,而城堡里的其他人对此似乎也讳莫如深。

泰丝告sù

她格瑞安夫人的大儿子似乎是离家出走了,那应该是所有人都不想提起他的原因。这样一来,大概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了贝林的身上,难怪他看上去这么不开心——还得住在这种黑乎乎的城堡里,而不是陪在母亲身边。

那让她立kè

就对面前沉默羞涩的年轻人充满了同情。

“真高兴能见到你。艾伦叔叔。”贝林显得有些局促,“但我得跟塞尔西奥王子说一声才能离开。你能等我一下吗?”

“当然,当然。”艾伦拍拍他的肩膀,温和地回答:“去吧,孩子。”

贝伦抱歉地对他们一笑,匆匆离开,他个子高大,背却有些微微的佝偻。

“……他小时候比现在要开朗得多。”艾伦不由自主地感慨。

娜里亚哼了一声:“谁让他倒霉地摊上个不负责任的哥哥呢!”

如今大概没有什么能比“不负责的哥哥”更能让娜里亚生气的了。

艾伦只能苦笑不语.

“被抛下的弟弟”之一正躺在远志谷和煦的微风中发呆。

伊斯觉得他又要睡过去了,这次纯粹是因为属于大自然温柔的魔法。在无事可做无处可去的情况下,他能做的好像也只有睡觉。

他没法离开山谷——他根本打不过穆德,那个“沉思的魔像”,哪怕它只是木头做的。

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真zhèng

的打起来。木魔像的脾气相当好——如果它真有什么“脾气”的话。它只是会沉默地拦住伊斯,像是对着个固执的孩子一样耐心。在它一把提起伊斯,拎行李一样拎回因格里斯的花园之后,伊斯终于沮丧地放qì

了逃走。

他现在又能怎么办?一口咬在木头上,还是拿那些开得高高兴兴的花儿泄愤?

在鲜花围绕中发了一天的呆,翻涌在心中的烦躁似乎也渐渐平静下来。因格里斯正在他的书房里埋头翻书,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老法师有一个巨大的书房——从外面看。那个书房完全不可能存zài

,伊斯怀疑它甚至根本不在这个世界的空间里。

他进去乱翻了一阵儿,因格里斯除了提醒了他一句哪个区域的书不能乱碰之外再也没说过什么。但他没过多久就失去了耐心,继xù

回到花园发呆。

“过来,过来,小龙。”老法师慢吞吞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别那么叫我!”伊斯恼怒地吼回去,三两步跑回了屋子里。

“你有办法了?”他充满期待地问。

“值得一试。”老人的回答模棱两可,他比划着让伊斯坐在椅子上,戴着铁环的手腕搁上木桌。

他的咒语都念得像催眠——但确实有用。伊斯看着模糊的银色符号一点点浮现在乌黑的铁环表面。明灭不定地闪烁着。

那是某种精灵语,但伊斯还没能完全认出。一阵剧痛顺着血液甚至骨骼直冲向全身。

他差点放声尖叫,在最初倔强的强忍之后却是真的叫不出来了。他缩成一团发着抖,眼前白光乱闪,一阵强烈的晕眩之后。他觉得似乎没那么痛了,整个人恍惚中犹如缓缓地飘到了半空,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但他很快就从半空坠向了地面——他猛地清醒过来,一身冷汗,因格里斯皱巴巴的脸端端正正地凑在他的面前。

那还真有点吓人,但伊斯顾不上其他。抬起手腕,铁环却还冷冰冰地待在原处。

“……这根本没用!!”他愤nù

地咆哮。

“啊,事实上,有一点。”因格里斯缓缓地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事实上,差一点就成功了。”

“那你干嘛停下!”伊斯更加愤nù



“因为如果我不停下,就算能解下这个。你也已经死了。”老人平静地解释,“我想那大概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我才没那么容易死!”伊斯不耐烦地说,“再试一次!”

“耐心点儿,别着急,小龙。”老人拍拍他的手,“现在。再去花园里睡会儿吧,穆德会叫你起来吃晚餐的。”

“我当然着急!说不定我一觉醒来你都已经死了!”伊斯在恼怒中脱口道。

老人看了他一眼。

“是啊。没错。人类是那么短命的种族,对你们来说,就像朝开暮落的花,朝生夕死的虫,匆匆忙忙来了又去了……所以,连我都不着急,你又为什么要着急呢?”

伊斯眨了眨眼,他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该怎么反驳。

“如果你不想睡觉,那就帮我来翻翻书吧。”老人自顾自地转身走向他的书房,“我会告sù

你要找什么。”

伊斯生了一小会儿闷气,还是跟了上去。

但他再一次迅速地失去了耐心,随手把一卷看起来下一个瞬间就会腐烂成灰的古老的卷轴扔向墙角,然后看着它慢悠悠地在半空转了个圈儿,飘回它原本的位置。

“耐心,小龙,耐心。”老人头也没抬地说。

“等你把这些翻完,说不定连我都老死了!”伊斯恼怒地说,“你们就没有什么更有效果的方法吗?!”

“我只是个人类,小龙。”老人似乎越来越喜欢这么叫他了,“我听说过巨龙传承知识的方法,的确令人羡慕。”

“当然!”伊斯感觉到小小的骄傲。

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们有太多地方令人羡慕,小家伙。”他说,“龙,这个世界独自孕育出的最伟大的生物,拥有漫长的生命,巨大的力量,一代又一代积累,只要还有一个延续血脉的后代便不可能失传的知识……但如今却像地精一样濒临灭绝。”

最后一句话让伊斯心中燃起熊熊的怒火。

“那是诸神的阴谋!”他怒吼道,“那是……”

“如果这么想会让你觉得好受一点的话。”老人转过了头,只留给他一个光秃秃的后脑勺,“但在我看来,那是因为你们死守着自己知dào

的那点东西,怀着怨恨远远地看着这个世界,不去学习,不会创造,不愿前进。而人类,即使只有几十年的生命,却从不曾停下脚步……看看这些书,小龙,看看它们。其中有些属于精灵,有些属于矮人,但大多数属于人类。其中有多少是你知dào

的,有多少是你懂得的,即便你已经继承了几十万年积累下来的知识?”

伊斯瞪着他的后脑勺没说话,他都弄不明白这个老头子干嘛突然激动起来,叽里咕噜地说上这么一大堆——虽然还是以那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拉住某个字从他嘴里往外扯的,极其缓慢的语速。

但他没办法否认他说的每一个字……而他甚至连自己继承的东西都没有学会。

年轻的冰龙发了好一会儿呆,一声不响地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被老人用蓝色光点标记过的硬壳书,乖乖地翻了起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无法拒绝的邀请

“漂亮的小花园!”

埃德在娜里亚耳旁得yì

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让娜里亚只想一巴掌把他拍到墙里去。

但她不能这么做——不是在贝林一路紧张地向他们道着歉,满脸愧疚像是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的时候。

不过是去见几个小鬼而已嘛!娜里亚?卡沃连亡灵都不怕,当然能搞定这个!

她脸上挂着微笑,手下死命地掐了埃德一把,在他呲牙咧嘴却又不敢叫出声时,笑容变得越发灿烂。

“赛尔西奥王子很疼爱他的妹妹们,我实在没办法拒绝……”

在他们前面,与艾伦并肩而行的贝林正在第一千次地解释并且似乎准bèi

第一千次地道歉。他是安克坦恩的王储赛尔西奥的侍卫长,在去向王子告假时,正碰上两位小公主也在,稍大些的公主似乎很喜欢贝林,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走,无奈之下,塞尔西奥问他的侍卫长:“能不能把你的朋友们带来跟我们一起坐坐呢?我也很想听一些南方的故事。”

这的确是很难拒绝的要求,何况还出自一个被贝林形容得聪明又谦逊,平易近人知书达理近乎完美的“王子殿下”。

无论如何,黑堡的内部并不像从外面看上去那么严肃又古板,黑白相间的走廊连接着各处,打破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闷。而穿过几条长廊之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小花园也的确堪称“漂亮”。只不过在这样乍暖还寒的初春季节,花坛里的花看起来似乎新鲜得过分,很有可能是花匠们大清早才从温室里小心地移植出来的。

贝林把他们带进了一个温暖而精致的小房间。面向花园的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既能让房间里的人欣赏到花园中的美景,又不至于让风和阳光损害了王子和公主们娇嫩的肌肤——娜里亚情不自禁地腹诽着,发xiàn

她本能地没法喜欢什么王子和公主。这一定是艾伦的错,他给她讲过的故事里,王子和公主们似乎永远都永远只会尖叫哭泣着等出身贫寒的英雄来拯救。

这是偏见!——娜里亚严肃地告诫自己。人们还说巨龙都是邪恶的呢!作为一条龙的姐姐,她可不该有任何偏见。

在贝林谦恭地向那几个坐在窗前的小鬼介shào

他“来自南方的朋友”时。她成功地让笑容保持在脸上。

赛尔西奥王子看起来的确是个好孩子。他大概只有十一二岁,表情却比年龄要老成了许多。金色的卷发从中间分开,露出的脸端正而苍白,多少有些缺乏活力。

但他的笑容是真诚的,甚至注意到艾伦的行走不便。体贴地轻声吩咐侍从把椅子挪到艾伦的身边。

“为什么他们不跪下?”

一个尖利的小女孩的声音让娜里亚原本温柔起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是玛卡德琳,八岁左右的小公主,和赛尔西奥一样满头金发,绑成了两个漂亮的小辫子,长长地垂在胸前。娜里亚承认她长得极其可爱,丰润的脸颊看起来比她哥哥精神得多,但却满脸骄纵,望向娜里亚时,蓝绿色的眼睛里甚至透着明显的敌意。

这可真是莫名其妙而且不可理喻!

娜里亚的眉毛开始皱到一起。埃德及时地拉了拉她的手臂,但让娜里亚深吸一口气在内心默念着忍耐忍耐忍耐的,大概还是贝林的一脸为难。

“他们是贝林的朋友。而且也不是安克坦恩人,没有必要非得下跪行礼。”塞尔西奥耐心地解释着。

“可这里是安克坦恩,而我是公主!”

玛卡德琳骄傲地抬起下巴。

“当然,尊贵的公主殿下。”还没有来得及坐下的艾伦微微躬身,娜里亚从不知dào

他也能用如此谦恭的语气说话:“但可惜恶魔夺走了我的腿,而我无法让木头为您弯曲。”

娜里亚隐隐觉得这句话里也带着讽刺。但小公主的注意力迅速被那个可怕的词夺走了。

“恶魔!”她睁大了眼睛,也不知dào

是更兴奋还是更害pà

。连一直趴在桌面上致力于用果酱为银盘上色。根本没有抬头看过他们一眼的另一位小公主维拉,此刻也抬起头,开心地用双手拍着桌,尖叫着:“恶魔!恶魔!”

两三岁的小女孩那尖细又响亮的声音绝对能让真zhèng

的恶魔都退避三舍。

负责照顾小公主的德布雷夫人一脸淡然地开始给维拉擦手,大概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告sù

我!”玛卡德琳大声命令,“那个恶魔长什么样子?它有弯曲的长角和分叉的舌头吗?它为什么没有吃掉你?哦,我知dào

,一定是因为他尝过你的腿之后觉得你太难吃了!”

娜里亚猛盯着地面以免自己真的冲过去把尊贵的公主殿下拎起来扔进猪圈——话说回来,王宫里也不知dào

有没有猪圈?

“正如您所言,殿下。”艾伦倒显得完全不以为意,“可我不该告sù

您那些可怕的故事,它一点也不适合像您这样的美丽的公主。”

“我也很勇敢,我才不会怕任何恶魔!”玛卡德琳骄傲地挺直了背。

“当然,当然。”艾伦随口应付着,向贝林投去询问的目光,贝林则犹豫地看了看赛尔西奥。赛尔西奥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我想那一定是个精彩的故事。”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的脸上,他却显得十分疲惫,甚至头痛似的按了按额角。

这世上有倒霉的弟弟,却也同样有倒霉的哥哥。

娜里亚想着,顿时对这位王子殿下也充满了同情.

艾伦的故事纯粹是胡扯。但居然连埃德都听得聚精会神,娜里亚简直只想翻白眼。

她不久前才知dào

父亲到底是怎么弄丢了一条腿的,还是因为伊斯手上的铁环没法瞒过她。而他们也需yào

提防莉迪亚,艾伦才不得已告sù

她的。

“一个意wài

。”

他从前一直这么轻描淡写地说。

但娜里亚记得自己的震惊和伤心,记得艾伦那时的颓丧。她一点也不喜欢艾伦用一个虚假的,荒谬可笑的故事来掩盖那一切,却又不可能阻止,只能尽量把自己隐藏在埃德的身后,以免又莫名其妙地惹怒那位难缠的小公主。

贝林频频地望向她。满脸歉意,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的不悦。她只能勉强回以一笑。

那个“爱谁懒觉的冒险者用呼噜声唤醒了恶魔”的故事讲述到尾声时,小小的房间里迎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这里可真热闹。”

从娜里亚背后传来的声音带着笑意,拖慢的语调却显出几分傲慢。

“母后。”赛尔西奥轻声叫着,恭敬地站了起来。“贝林的朋友在给我们讲故事。”

娜里亚站起身来,还没看见王后的脸便不得不低头跟着艾伦一起随随便便地行个礼,暗自希望这位王后没有跟她女儿一样让人跪下的爱好。

安克坦恩的王后凯兹亚?德朱里是个纯粹的金发美人,还显得十分年轻,有一双细长柔美的蓝绿色眼睛和丰润的嘴唇,孔雀蓝的长裙在阳光下不断变幻着色泽,衬出她雪白的肌肤。

凯兹亚淡淡地扫了面前的陌生人一眼,却最先对埃德开口。

“你是贵族?”她问道。

三个人里只有埃德向她行礼时还算像模像样。

埃德愣了一下才回答:“我母亲是……克利瑟斯家族的瓦拉。”

王后随意点了点头:“啊,一个古老的家族。”

还没等埃德开口。她已经微笑着转向贝林:“这可是你第一次带朋友进黑堡,我告sù

过你,你的朋友就是赛尔西奥的朋友。可你总是太过拘束……还是说这些朋友有什么特别?”

她的目光落在了娜里亚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娜里亚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在问她。

“娜里亚。”她回答,“娜里亚?卡沃。”

她看了贝林一眼,低头屈膝,勉勉强强地加上了一声“尊敬的王后陛下”。

“可爱的女孩……你喜欢她?”凯兹亚再次转向了贝林。

那年轻人忽地脸色惨白,脱口道:“不!不是……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他似乎急于想撇清些什么,让娜里亚不由自主地有些不悦。

“哦。真可惜,我喜欢这女孩。”凯兹亚惋惜地叹气。

——还真是看不出来啊!

娜里亚恼怒地想着。

“这样吧。”王后陛下微笑拉起了娜里亚的手。“六天之后就是特林妮节,娜里亚?卡沃……”

她看了看艾伦。

“艾伦?卡沃,娜里亚的父亲,陛下。”艾伦低下头,很好地掩饰了脸上的表情。

“艾伦。”凯兹亚点点头,“还有你,克利瑟斯家族的……”

“埃德。”埃德微笑着,没有解释他姓辛格尔而不是克利瑟斯,他很清楚那对王后陛下毫无意义。

“埃德。我邀请你们六天之后来黑堡参加特林妮节的宴会。”

这听起来更像是命令,而艾伦知dào

,他们无法拒绝。

“这是我们的荣幸,陛下。”

他冷静地保持着礼节。

“还有,贝林,我真的希望能在宴会上看见母亲。可怜的赛琳,我们都为贝恩的死悲痛不已,但她可不能一直这样把自己关在城堡里。”

凯兹亚的语气中似乎充满同情与体贴,贝林只能低声回答:

“当然,陛下。”.

将他们送出黑堡时,贝林开始了第一千零一次的道歉。

“你们不用来参加宴会,我会告sù

王后陛下……”

“哦,不,我们当然会来。”娜里亚说。

贝林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能看得出来,这些人对什么宫廷宴会完全不感兴趣,尤其是娜里亚,有好几次他都担心黑发女孩会忍耐不住掉头就走。

“我一直都很想知dào

他们在王宫里每天都吃些什么。”娜里亚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你可不能让我放qì

这么难得的机会!”

艾伦笑而不语,他对此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

伊斯抬起头,扭了扭脖子。

他正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摊着一本巨大的黑皮书,觉得有点昏昏沉沉的,眼睛也又酸又涩。书房里弥漫着无法分辨来自何处的、柔和的光芒,但看了太久的书,他开始觉得所有的字都在扭来扭去,不肯乖乖地被他抓住。

他腿上的这本书没有被因格里斯标记,其中记载着人们所知的巨龙的传说。他一时好奇地把它抽了出来,想要看看在人类的心目中,龙到底是怎样一种生物,结果跟他知dào

的也没什么两样。

骄傲,贪婪,狡猾,强dà

,凶残……而且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简直是人们最喜闻乐道的巨龙故事的典范。

写下这本书的是个颇有趣的吟游诗人,经常离题万里,能从一条话痨又寂寞,抓住冒险者的第一件事不是撕裂他们的身体,而是把他们半埋在土里,先听它啰啰嗦嗦,滔滔不绝个两三天再说的褐岩龙……一直扯到海精灵如何养育自己的后代。

书里有很多事的确发生过,有些则连他——以及他的祖先,都从未听说。他怀疑那很有可能都是瞎编的,但这位吟游诗人倒是非常奇怪地用精灵语拼对了每一条龙的名字。

其中甚至有他的父母——真zhèng

的父母,因为离群索居,很少与人类起冲突而只有寥寥几句“据说”、“似乎”和“或许”。

他心情复杂地发了一会儿呆。忍不住又挠了挠手腕。

这两天他们都没有太大的进展。因格利斯调配出了几种药水,逐一涂在铁环上,说要看看有什么反应。其中一种让铁环周围的皮肤瘙痒难耐,老法师不得不花了大半天配出另一种药水给他止痒,但一直到现在,伊斯都还总觉得那里痒痒的。

但感觉上那铁环似乎的确松了一些,至少,他不再每天都浑身无力,只想睡觉。也不再有那种无法摆脱的胀痛。

这让他多少有了一点希望,也不再总是没耐心地扔书或者烦躁地转来转去。穆德会准时为他们送来三餐。它是个挺擅长烹煮各种食物的木魔像……娜里亚说不定能跟它成为好朋友。

伊斯回头看了一眼,意识到穆德已经很太长时间没有出现了。

他把书塞回书架,穿越书房与客厅之间无形的屏障,惊讶地发xiàn

天其实已经完全黑了。永远不会自己熄灭的蜡烛在桌子上静静地燃烧着,甚至不会随风而动,但哪里都没有穆德的影子。

木魔像也会失踪吗?

伊斯有点不安地想着。

屋子里突然闪过一阵隐隐的红光,然后又是一阵闪电似的白光,却没有雷声响起。

光是从屋子外面投进来的。伊斯跑进了花园,看着谷口方向那一片时明时暗的天空,意识到那是某种法术发出的光芒。

“啊,我们有客人了。”

因格里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平静地开口。

不请自到的客人。

伊斯掉头跑回了屋子。很快便提着一柄老法师收藏的长剑跑了出来。

“……你要去干嘛?”老法师慢吞吞地问他。

“干嘛?穆德是用木头做的,要是被人当柴劈了怎么办?”

伊斯没好气地回答。

“啊……”因格里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担心它?”

伊斯确定他脸红了——希望因格里斯因为天黑而不会发xiàn



“我只是不想没人给我们弄吃的!”他恼怒又心虚地否认。

老人似乎笑了起来。

“别担心。小龙,穆德连一条龙都能阻止,不会应付不了那些不肯死心的客人的。”

——一条失去了力量,被禁锢在人类的形体里的龙!

伊斯愤愤地想着,同时也意识到这里并不需yào

他帮忙。那些“客人”显然不是第一次造访,老法师应该早有准bèi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提着剑站在弥漫着花香的庭院里。遥望着谷口的方向。那些不同颜色的光芒又闪了好一阵儿,才突然平息下来。

他忐忑地等待着。终于听见那缓慢而规律的脚步声,穆德细长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不紧不慢地走向他们,然后歪着头在他们面前微微俯下身,那样子活像是在问“你们在这里干嘛?”

它看起来毫发无损,甚至连头顶上的叶子都没有掉一片。事实上,它还冒出了一片新叶子。伊斯怀疑它搞不好还能开出花儿来。

“……我饿了。”年轻的冰龙恼怒地开口,觉得自己的担忧极其可笑。这具魔像可比现在的他要厉害得多。

穆德缓缓点头,迈着开长腿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伊斯眼尖地在它腿上发xiàn

了一条不深不浅的刀痕。

看来它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受伤。

“……你会烤兔子吗?”他不由自主地跟在了穆德身后,“我看见厨房里有兔子。我吃够炖菜了,你就不能换点别的吗……”

因格里斯站在庭院里,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满脸的皱纹在笑容中变得越来越深.

第四天傍晚的时候,因格里斯终于声称他有办法了。

伊斯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知从哪里翻出几根小小的,细长惨白的骨头,跟另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烧成了灰,调出一种黏糊糊的黑绿色的东西,仔仔细细地涂在了铁环上。

这次他什么咒语也没念,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个铁环,像是它也能开出花儿来似的。

起初没有任何动静,但渐渐地,伊斯感觉到铁环开始发热,在热到开始灼痛他的皮肤时……铁环脱离了他的手腕。

伊斯愕然地看着它突然断开。像一条黑蛇一样软软地掉在了桌面上,断成几截,忍不住好奇地戳了戳。感觉像是在戳一坨泥。

“……你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问道。

“啊,我犯了一个错误,试图解开施加在它上面的,针对被它束缚的人的魔法——但事实上,我完全可以无视那个,而选择破坏它本身。莉迪亚大概觉得它已经足够坚固,不需yào

再另加保护。但我可是那个制造它的人。”

老人难得地显出几分得yì



“……你怎么知dào

是莉迪亚?”伊斯低声问道。如果他没有记错,艾伦根本没告sù

因格里斯这铁环如何套到他手腕上的。

“我有我的秘密。”老人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

伊斯没有再追问下去。渐渐感觉到久违的轻松和自由。

他跳起来冲出屋子,冲出开满鲜花的庭院,任由兴奋与喜悦冲刷着整个身体。

以及,力量。

当因格里斯慢悠悠地挪出门的时候。看见的已经不再是一个闷闷不乐,脾气别扭的年轻人,而是一条巨大的冰龙。

那传说中由这个世界独自孕育的最伟大的造物,正扬起长长的脖子,在阳光下舒展着双翼,尾巴还欢快地拍打着溪水,惊得好几条黑灰色的小鱼高高跃出水面。

穆雷在他身后晃悠着身体,老人点点头,像是能听见它无声的赞叹:“没错。没错,一条龙……它真够大的不是吗?”

冰龙迈着骄傲又威严的步子走到他们面向,向着老人垂下头。

“我欠你一个情。”它说。

“事实上。我欠艾伦?卡沃一个情,就当是还清了吧。”老人微笑着。

冰龙固执地摇头:“你还是欠他的,而我欠你的,你需yào

我为你做些什么?”

老人沉默着,像是突然陷入了恍惚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当我还年轻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半精灵……他告sù

我,有一天我会遇见一条龙。而它会需yào

我的帮zhù

。”

“凯勒布瑞恩?”冰龙疑惑地问。但眼前这个老人年轻的时候……它压根儿都还没有出生呢。

“他能预知未来?”它只能如此猜测。

因格里斯摇了摇头:“对我们来说那是未来,对他来说却很有可能是过去……我所见过的人里,没有一个比他更神mì

。”

“……是他让你帮我的吗?”冰龙本能地更不想欠半精灵的情,那绝对会是更大的麻烦。

“不。他只是这么告sù

我,并没有要我做出任何承诺。”因格里斯回答。

“那么我还是欠你的。”冰龙说,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老人低低地笑出声来:“如果你这么坚持的话……那么的确有一件事,是你可以为我做的。”

他回头看了看鲜花掩映中的小屋,看了看他沉默而忠实的仆人。

“我只是个人类……而人类终究难逃一死。我不惧怕死亡,但这里……这里藏着我一生的心血,藏着无数不该被毁灭,也不该落入某些家伙手中的宝藏。”

老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而缓慢:“你问过我那天晚上的‘客人’是些什么人,我只能告sù

你,他们觊觎这里的一切,我的知识,我的收藏……我的创造。像他们那样的人会永远存zài

,而这里会需yào

一个守护者。”

“……我不能留在这里,至少现在不能。”冰龙有些为难地说。它明白老人想让它做什么了。

“不是现在,小龙。我还活着呢,就算我死了,穆德也能守住这里,但它的力量会一天天消失。”老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冰龙的下颚,“当这里需yào

你的时候……你会知dào

的。”

“那么我答yīng

你。”冰龙郑重地点头,“我发誓我会守护这里的一切……像一条龙守护自己的宝藏。”

在找到斯科特之后,它就能回到这里来。这个安静又美丽的山谷,还有一个沉默的陪伴者和无尽的藏书——它简直更像一个礼物,而不是负担。

“这里的宝藏可比什么宝石和金币要有用得多。”老人满yì

地微笑着,“你一定得承认这个。”

冰龙没有反驳.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另一种战斗

特林妮节是安克坦恩最受重视的节日之一,事实上与鲁特格尔的春望节没什么两样。人们会在冬末的一天,名为“特林妮之眼”的蓝色星辰被新月端端正正地拥bào

在怀中时,燃起巨大的篝火,焚烧冬日遗留的枯枝与杂草捆成的小人儿,庆祝漫长的冬日即将离去,美好的春天再次降临。

特林妮,是安克坦恩的传说故事中,大地女神化身的一个年轻女孩的名字。传说她的耳边插着一朵永不凋谢的野蔷薇,所以特林妮节那一天,所有的女孩都会努力找到一朵鲜花别在耳边。

“鲜花不是问题。灰岩堡有一个漂亮的小温室,老威瑟养出了一种红白相间的变种玫瑰,那很适合你,我想他会很愿意剪下一朵,亲手为你插上的。”

赛琳?格瑞安伯爵夫人微笑着,拉了拉娜里亚肩头的皱褶:“放松点儿,孩子,你又不是要去打仗。”

黑发女孩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直挺挺地站在镜子前面,瞪着对面那个陌生的家伙——她穿了一条银灰色的长裙,光滑的绸缎泛出珍珠般的光泽,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西番莲,花心里镶嵌着珍珠。宽大的长袖垂到脚面,袖口微微露出繁复的花边,裙裾铺散在地面,如果被人踩到她准得摔个结实,更别提脚下那双让她脚痛得恨不能脱下来扔到窗外的,同样镶嵌了珍珠的小皮鞋。

“也许还是该为你做条新裙子的。”伯爵夫人微微皱眉。“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这种黯淡的颜色……但你衬得上更鲜艳的色彩。”

“哦,不,这样就很好了!”娜里亚赶紧阻止她。“它这么漂亮,而且已经被改得这么合身,如果又被扔在一边,一定会伤心的!”

“这只是条旧裙子,娜里亚。”伯爵夫人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女孩过分结实的手臂,也没再坚持。

在她走到桌边,挑挑拣拣地选择着合适的饰品时。娜里亚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所以……您还是不打算去参加宴会吗?”

“我已经老了。”赛琳?格瑞安头也不回地说。“那种场合更适合像你这样年轻的姑娘们。”

“可是……”娜里亚轻声说,“贝林,您的儿子,一定很希望能看到您……”

伯爵夫人沉默片刻。拿过一条珍珠项链,绕到娜里亚背后,为她戴在颈间:“我知dào

你是为了贝林才去参加宴会的,你不想让我们的王后陛下有任何理由找他的麻烦,是不是?”

娜里亚脸红了。

“我不是……”

“艾伦告sù

我,你就是这样的女孩儿。还有谁比父亲更了解自己的女儿呢?”伯爵夫人微笑着打断了她,“你不知dào

我有多希望你们能变成一对儿……但如果你其实并不那么喜欢贝林,在宴会上最好还是表现得对他没有一点兴趣,那对你们都更好。”

娜里亚不解地看着镜子里伯爵夫人白皙的侧脸。她听得出赛琳并不是不喜欢她。想起凯兹亚王后问贝林“你喜欢她?”时,年轻人突然惨白的脸,她意识到这其中另有问题。

但伯爵夫人看起来不愿再多说些什么。她也只能沉默地点头.

下楼时她真想脱了鞋两手抱着裙裾跑下去,但伯爵夫人带着宠爱又无奈的笑容在她抓起裙边时轻轻摇头,她只好挺着腰规规矩矩地一步一步晃下楼梯。

“哦,甜心,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最漂亮的战袍啦!”

泰丝在她艰难地挪进房间时大笑着叫道,欢快地跑到她身边绕来绕去。啧啧赞叹。

是的,战袍。而娜里亚要面对的战斗,绝对不比对付一堆骷髅要轻松。

在知dào

特林妮节的宴会上所有的年轻人都得用舞蹈向大地女神祈祷丰饶与新生时,娜里亚差点就反悔了。

“我只会跳圆圈舞而已!”她哀号着。那是一种盛行于鲁特格尔和安克坦恩乡间的舞蹈,简单而欢快,她确信贵族老爷和小姐们绝对不会在宫廷宴会上跳那个。

“我可以教你。”埃德的笑容得yì

到可恶,“我什么舞都会跳!”

这就是有一个出身贵族的母亲的好处,尽管他也曾经为“什么都得学”而抱怨过无数次。

娜里亚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决定让泰丝教她。在斯顿布奇长大的女盗贼的确会跳舞,但在娜里亚差点踩断了她的脚趾头时,她干脆地把她的甜心扔回给了埃德。

“至少你踩到他的脚时不会觉得内疚,也就用不着小心翼翼!”红发女孩的理由完全无法反驳,“踩着踩着你就会了。”

娜里亚踩了两天了也没进步多少,埃德倒是没抱怨什么,但他的确有一次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让娜里亚多少还是有一点点内疚。

今晚他们算是在排练“穿着盔甲上阵”,而娜里亚确信她讨厌盔甲,尤其是又长又软,多吃一口就会绷裂的那种,这让埃德的脚趾头更加倒霉,也让她更加紧张了。

“别绷得那么紧,甜心。”泰丝在一边叹着气,“你又不是真的要去打仗!”

坐在一边的伯爵夫人忍不住低头笑了,又掩饰般伸手把桌上装着水果的盘子推向这几天几乎没有住过嘴的阿坎那边。

“或者就把它当成战斗也行。”诺威一边用一把竖琴为他们伴奏,一边悠闲地指点着,说到舞蹈,大概没人比精灵更擅长,但娜里亚似乎不太好意思跟他学,“那都需yào

掌握节奏……你见过努特卡如何战斗,想想她的脚步,那不像是舞蹈吗?还有赛斯亚纳,他那样的精灵战士被称为剑舞者,不是没有道理的。”

听起来挺对的,做起来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娜里亚觉得自己似乎渐渐掌握了一点要领,而且已经好久都没有踩到埃德的脚时,泰丝又开始叹气:“甜心,埃德是你的舞伴,不是你的敌人,你这样咬牙切齿杀气腾腾的,别人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娜里亚绝望地停了下来。

“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学会这个!”

她仰天哀叹。

“一辈子可是很长的时间。”埃德笑嘻嘻地说,“来嘛,娜里亚,我保证这用不了一辈子。”

娜里亚瞪着他:“你的脚趾还没有全断掉吗?”

“哦,它们都已经被我治好啦。”埃德的脸有点红,但并没有昨天那样痛得眼泪汪汪的样子。

黑发的女孩瞪了他好一会儿,挺起腰深吸一口气,准bèi

再次开始战斗。

她才没那么容易认输呢!

这一次她努力让脸上的肌肉不那么扭曲,并让脚步跟上节拍。诺威弹出的应该是精灵的曲子,犹如山间泉水淙淙。当她意识到自己开始沉浸在琴声之中,而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盯着自己的脚尖时,一种纯粹的喜悦油然而生。

她甚至能在埃德深蓝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带笑的面孔,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没办法停止微笑,就这么跳下去似乎也挺不错……

但琴声突兀地停了下来。

“伊斯?”诺威惊喜的声音传进她耳中。

娜里亚猛地回头,那金发蓝眼的年轻人就站在门口,艾伦跟在他身后。

伊斯对她微笑着,脸上却有一种她看不懂,此刻也根本懒得理会的神情。她几乎是立kè

就甩开了埃德的手,冲过去抱住了她的弟弟,惊喜大叫着:“伊斯!你回来了!你没事了吗?”

伊斯一声不响地摇头又点头,笑容像是恢复了从前的羞涩。

“感谢诸神!”娜里亚脱口道。但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指出她有什么不对。

兴奋之中,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埃德有点尴尬地收回去的手,和他眼中一掠而过的失落。

“唉唉。”泰丝一脸忧伤地叹息,“这么好的机会!!”

所有人里大概只有诺威能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他轻声说,随手拨动琴弦,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也有一丝惋惜。

埃德很快恢复过来,热情地欢迎着自己的朋友。但不知为什么,两人之间却像是突然多出一种奇怪的尴尬,而他根本说不清那是伊斯的问题,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艾伦在旁边清了清嗓子。

“你们刚才在跳舞?”他问道。

娜里亚恼怒地瞪了父亲一眼。这真是明知故问,他昨天看他们跳舞的时候还笑出声了呢!

“我差不多就会跳了!”她大声说。

“我觉得你还是该多练习一会儿。”艾伦对埃德笑笑,“如果你的脚趾还受得了的话。”

“当然……没问题。”埃德呆呆地回答,不明白艾伦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友好……这几天他盯着他的目光几乎能把他戳出个洞来!

“等我学会了我会教你的,伊斯!”娜里亚欢快地丢下一句,而诺威的琴声相当配合地再次响起。

这一次反而是埃德慌慌张张地踩了娜里亚的脚,在女孩用力瞪他时难为情地红着脸傻笑。

娜里亚摇着头,拖着他重新开始。

“哦哦,干得好!”泰丝欢呼着,显然语带双关。

诺威苦笑着,又开始同情那个静静地站在一边的年轻人……龙。

但他应该比他更清楚,这是必然的结果.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春望

“她知dào

多少?”

伊斯看着赛琳?格瑞安的背影,轻声问道。

他们悄悄地离开了小客厅,站在走廊一角厚重的窗帘下,格瑞安家族的祖先们冷冷地从画像中注视着他们……而他们也能轻易看见从任何一个方向走来的人。

格瑞安夫人微笑着过来跟他们随便聊了几句就离开了,显然知dào

他们话要说。伊斯到达这里的那天完全昏睡不醒,第二天一早就跟着艾伦去了远志谷,对这位伯爵夫人实在所知不多。

“至少……她应该知dào

你是条龙,但她显然打算装作不知dào

,所以就这样吧。”艾伦也同样看着赛琳的背影远去,“艾伦?卡沃养了一条龙的故事早已经不是秘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那么很可能也会有人知dào

我们在这里。”伊斯有些不安地说,他知dào

自己身后还有人穷追不舍,并不想给这里的人带来麻烦。

艾伦点点头:“我们会尽快离开。还有……诺威在附近的精灵要塞废墟里发xiàn

最近有人待过的痕迹,而且被小心地清理过……他担心那是死灵法师。他们很可能在卢埃林也有耳目,我们得更加小心。以及,我想我们有斯科特的消息了。”

伊斯惊喜地睁大眼睛:“你找到他了?他在哪儿?”

他完全无视了死灵法师。

艾伦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有他的消息。伊斯……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确在卢埃林。”

这几天他并不只是待在城堡里看女儿笨拙地学跳舞,以及用眼神警告那个黑头发的小混蛋不要得寸进尺。他从卢埃林的朋友那里得到消息。几天前的晚上,有人闯进了黑堡,只差一点就能进入国王的寝宫,在被人发xiàn

时却突然如同鬼魂般消失不见。

“他们说那个男人有一头金发……安克坦恩几乎一半的男人都是金发,但我想那应该是斯科特。”

“那一定是!”伊斯不知dào

自己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他警告过斯科特不要随意使用传送术,但他显然是没听他的。“追捕耐瑟斯的牧师和信徒的命令是安克坦恩的国王发出的,他大概是想干脆直接去找他……”

“还是跟从前一样。”艾伦不由自主地叹气。“斯科特不笨,他总有自己的计划,但如果没人看着他,他的计划十有*会被他的冲动和鲁莽给弄砸。”

伊斯深有同感地点头。尤其是现在,斯科特恐怕比从前更难控zhì

自己,而他的力量……

“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艾伦说,“卢埃林也有安都赫的神殿,那是另一个他可能会去的地方。神殿和黑堡两边都有人帮我盯着,如果他再次出现,我们很快就能知dào

。”

“……那个牧师的失踪又不是一定会跟他有关系!”伊斯不高兴了。

艾伦看着他,轻声说道:“他们在巴拉赫城外……那个废弃的矿坑附近找到了奈杰尔?洛维的戒指,金属已经扭曲。宝石也裂开了……他们怀疑那是被火球术之类的法术破坏的,但火球术可没有这么高的温度。”

他从没什么戒心的埃德那里挖出了不少消息,其中之一就是埃德和斯科特以及半精灵一起带着变小的伊斯回奔鹿部落的营地时。半路上小树林里那一场奇怪的大火。

埃德对那灼人的温度和满地的灰烬印象深刻,但他一直以为那是什么叫“雪犷兽”的怪物发出的。

艾伦知dào

,雪犷兽可不会喷火,而诺威不会法术。

再想想斯顿布奇的夏林墓穴那一场奇怪的火灾,他不得不怀疑这跟斯科特有关。

伊斯沉默不语,而艾伦对此无可奈何。

“我只想帮他。伊斯,你知dào

的吧?”

“……他的确能操纵火焰。就像炎龙的吐息。”伊斯过了很久才低着头。轻声说道:“可我不知dào

……我觉得他自己也弄不清……他说自己是牧师,可显然没人教他法术,他学习法术的方式,就像一条龙,靠自己的脑子里的东西……我说不清,他又怎么都不肯告sù

我!”

最后一句话里显出几分委屈和愤nù

:“他根本不会控zhì

自己的力量,后来渐渐连情绪都无法控zhì

……他都快变得不像他了,可我知dào

那就是他……”

年轻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消失在空气中。

“我们会找到他的,伊斯。”艾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着,“我们会找到他的。”

“我能不能进卢埃林?”伊斯恳求般看着他,“我会小心的。我在远志谷学到了一些东西……我能控zhì

自己的。”

他的眼神让艾伦完全无法拒绝。

“你当然得去卢埃林。”他微笑着回答,“就算不能跟我们一起混进黑堡,特林妮广场上也会有盛大的祭典,我可不想让你错过这个。”

一瞬间的惊讶之后,伊斯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依旧单纯得像个孩子……那让艾伦一阵心痛。

“伊斯……关于娜里亚……”他有点艰难地开口,担心如果现在不说出来,今后会更难。

但伊斯打断了他。

“娜里亚是我姐姐,永远都是。”他微笑着,虽然有些勉强,却又带着艾伦无法形容的平静与坦然,“就像你永远是我父亲,斯科特永远是我哥哥,埃德永远是我朋友……这关系是不是有点奇怪?”

——他还能拿这个开玩笑,那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

艾伦微微地松了一口气,用力地抱了抱那确实已经长大的孩子。

“不。这一点也不奇怪!”

他并没有看见伊斯突然黯淡下来的双眼.

特林妮节那天一早,连走路时都还在练习着舞步的娜里亚得到了一个让她惊喜不已的消息,除了伊斯和阿坎。赛琳?格瑞安夫人也会跟他们一起去卢埃林,并且参加黑堡的的晚宴。

“你说服了她!”娜里亚高兴地抱住父亲,差点跳起来。

“不,是你说服了她。”艾伦微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背,看着她跑向自己的朋友,与他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所以。只有我不能去了吗?”泰丝哀号着,“我也想在大火堆上烧小人儿。把一整年的霉运都烧掉啊!”

“你没必要非得陪我待在灰岩堡的。”诺威微笑着说。他担心自己的尖耳在拥挤的人群中被发xiàn

时会引发骚乱,并不打算去参加特林妮节。

“我才不会让你可怜兮兮地一个人待在这里守着个小火堆呢。”泰丝气哼哼地说。

灰岩堡一样会升起篝火,庆祝特林妮节,但大小当然无法与卢埃林的相比。

伊斯犹豫一阵儿。走向了诺威。

“不知dào

行不行……”他像是对精灵,又向是对自己念叨着,轻声念出了一句咒语,那铿锵的节奏,诺威曾从斯科特的口中听到过。

他有一瞬间本能地想要退开,但完美地控zhì

住了自己,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减少分毫。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或者说根本来不及感觉什么,泰丝已经欢呼着跳了起来。

“你变掉了他的耳朵!”

诺威愕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个优雅漂亮的尖尖不见了——没有这个。根本没人能分辨出他是个精灵。

“哦……你把他的脸也变掉了。”泰丝盯着精灵的脸,神情复杂,“他看起来……有点像你哥哥。”

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盯着诺威的脸看。

“的确挺像斯科特。”埃德说。精灵下巴变方了一些,眼睛也变成了浅蓝色,头发倒是没变……他看起来十足像是瘦一点,头发长一点,五官秀气一点的斯科特?克利瑟斯。

“……他还能变回来的吧?没别的意思,但我还是更喜欢他原来那张脸。”泰丝嘟起了嘴。

伊斯有些脸红。他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现在就可以变回去。”他说,准bèi

再试一次。但诺威笑着阻止了他。

“就这样吧。”他说,“我猜这个也是有时效的?”

伊斯点点头。

“那就用不着麻烦了……你学会了变形术?”精灵有些惊讶地问着,他还记得在冰原上那个小小的伊斯变不回去时的懊恼。

“嗯。”伊斯简单的回答里带着一丝骄傲:“我也是会学习的。”

诺威觉得这句话似乎不是对他说的。

但是,总之——

“皆大欢喜!!”泰丝开心地拖住娜里亚跳起舞来,“我们都可以去烧小人儿啦!”

“伊斯!伊斯!”埃德兴奋地凑到朋友身边,“你还会什么别的法术嘛?”

他们之前那种奇怪的隔阂仿佛又消失了。

“变形术。”伊斯说,“以及跟冰雪相关的……”

他让指尖升起小小的风暴,几点雪花飘落在埃德眼前。

阿坎好奇地伸手去抓,雪花在他指尖迅速融化,不知为什么就让大个子呵呵地笑了起来。

伊斯忍不住微笑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dào

他是谁……他是什么,但他们并不害pà

,不会用什么奇怪的眼神看他,而他可以完完全全地做他自己——一条被人类养大的冰龙,拥有两个同样属于他的,不同的形态。

这实在美好得让他有点不敢相信。

“说起来,我还是更喜欢鲁特格尔的叫法。”泰丝用欢快的声音说着,“春望节。就快能看见春天啦!多好听!”

“我也是。”娜里亚爽朗地笑着赞同,“我也是!”.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火

马车赶在夜幕降临之前进入了卢埃林。娜里亚终于在人们的脸上看见了更多的笑容,满街的人群像是随正在悄悄发芽生长的植物一样恢复了活力。如果不是有年轻的骑士举着旗帜在前面开路,马车大概寸步难行。

格瑞安家族的纹章是灰白相间的方格底上一柄滴血的长锤,看起来有些可怕,但在安克坦恩几乎无人不知,而且极受尊重,甚至有不少人向着他们小小的队伍欢呼。

当有什么东西砸向伊斯的胸口时他险些以为那是某种武器,带着一丝怒气准确地抓住了它——结果那却是一束粉色的小雏菊,可怜兮兮地被他弄掉了不少花瓣。

“我听说特林妮节也是安克坦恩的年轻人们互相表达爱意的节日。”

在伊斯瞪着那束花发呆的时候,诺威笑着在他耳边说。

埃德还没来得及取笑,一束蝴蝶花砸到了他的脸上,周围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而诺威轻松地接住了抛向他的水仙,对着人群里那个一脸羞涩的瘦小女孩微笑。

格瑞安家的骑士们把收到的花骄傲地别在腰带上,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荣誉。

“这不公平!”

泰丝在车厢里愤愤不平地说,“男人要花干嘛!难道不应该是他们送花给女人吗!!”

“哦,他们送的,在另一个节日。”伯爵夫人笑着告sù

她,“但今天属于‘特林妮’。年轻的姑娘们,这一天无论她们多么大胆都不会被斥责。”

泰丝最终还是跳出车厢爬到了诺威的马上——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年轻的姑娘们”继xù

向精灵抛花。

在阿芮斯塔街口,他们不得不分头行动。如果跟着人群一起挤到特林妮广场。娜里亚他们绝对赶不上晚宴,更别提他们还得提前到达,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恭迎国王和王后陛下。某些获得殊荣的贵族甚至得在中午之前就赶到黑堡,以便跟随国王先去广场主持庆典,再赶回黑堡参加晚宴。

格瑞安夫人相当干脆地拒绝了这种“殊荣”,理由是身体欠佳。

“当个贵族也挺不容易的。”娜里亚苦着脸感叹,挥手与泰丝告别。

艾伦找到机会与诺威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精灵知dào

他得盯着伊斯。以防他在人群中突然失控,尽管年轻人声称他完全能控zhì

自己。但总是小心为妙。

没有了骑士们骑马开道,伊斯他们没多久就听从伯爵夫人为他们留下的向导的建议,把马匹寄存zài

一家旅店,步行跟随人流涌向特林妮广场。

他们的向导名叫南多。一个三十多岁的鳏夫,是灰岩堡的老园丁的儿子,正准bèi

娶他的第二任妻子,因此心情格外地好,一路上滔滔不绝地向他们介shào

着女孩们插在发间的鲜花的名字,本该何时开花,如何种植,代表着什么……直到被人群挤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还没到特林妮广场他们就看见了那照亮半个天空的火光。阿坎靠着他巨大的身体和一身蛮力,如同分开潮水一般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伊斯他们则把泰丝夹在中间,紧跟着阿坎,顺利地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这可比野蛮人烧的那堆火还要大!”泰丝开心地说。她指的是奔鹿部落在召唤祖先的仪式上燃起的篝火。

而他们眼前的这堆比那还要大上两三倍。火堆后高高的基座上,是特林妮巨大的石像,照泰丝看来,这位大地女神化身的姑娘实在有些粗壮,但在安克坦恩人眼里,那是丰饶的象征。一队手持长矛的士兵环绕在篝火旁。以防人群靠得太近,或者太过靠近即将出现在石像一侧的高台上的国王和贵族们。

“我可以把小人儿扔过去了吗?”泰丝大声问道。她紧握着自己用枯枝扎成的小人儿。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现在还不行。”南多回答她,“得等到国王陛下祈祷完毕,宣bù

庆典开始,并且扔出第一个小人儿,然后所有的贵族们也扔完之后,才能轮到我们。那时士兵会撤走一大半,我们可得小心一点,每年都有人被撞进火堆,就算有牧师们在旁边守着也会来不及救治……”

泰丝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斯顿布奇庆祝春望节时没有火烧小人儿这种传统,她一直对此兴致勃勃。

诺威低声安抚着她,伊斯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照理说斯科特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卢埃林城里所有神殿的牧师都会在这里,大地女神特瑞西娅的大祭司甚至会一直陪在国王身边,他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国王,一旦发生意wài

,混乱中会有无数人受伤……

但他不确定如今的斯科特还会不会顾虑到这些。

几声号角在喧闹声中响起,悠长而嘹亮,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安克坦恩的国王乔金?德朱里终于带着他的王后和儿女们出现在高台上,身后黑压压一群脸都看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贵族们。

诺威淡淡地扫了那人类的国王一眼,内心只在庆幸这一天人们无需向国王跪拜行礼,伊斯绝对不可能向任何人屈膝,他也一样——精灵根本没有这种礼仪。

但他的目光迅速被国王身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所吸引。

“哎呦,那不是博雷纳吗?”泰丝叫出了他的惊讶。

乔金?德朱里头发灰白,坚毅的面孔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看起来是个相当严厉的男人。他右手边是他的王储,十一岁的赛尔西奥?德朱里,年少的王子脸色苍白,神情有些不安,而站在他身边的则是个脸上挂着微笑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正是库兹河口倒霉的前统治者,博雷纳?克鲁兹。

“王后陛下的脸色可真难看,”泰丝评价,“她肚子痛吗?

国王左手边是他美丽的金发王后,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们身后的人们窃窃私语着,显然也对台上的情形十分好奇,也不知dào

有多少人真的在听国王陛下简短枯燥,千篇一律的祈祷。

首先察觉到篝火有些异样的是诺威。他听见一连串木柴的爆裂声,火焰在一刹那短暂的收缩之后,忽然开始猛烈地向上窜起。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那应该是某种好的预兆。

但当火焰不断地向着天空伸展,而且开始膨胀的时候,欢呼声里开始夹杂着不安的低语。

被火焰炙烤着的士兵不得不移动着,离火堆更远一些。

伊斯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当他环顾着四周开始向后退去,想要挤进——或者挤出人群时,诺威一把抓住了他。

“我知dào

你在想什么。”他对那年轻人温和地开口,“可在这种地方你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伊斯瞪着他,一脸的固执,最后却还是听话地站在了原地。

诺威松了一口气,意识到伊斯的眼睛并没有变色,似乎的确比从前更能控zhì

自己。

他或许该更担心斯科特。精灵完全不知dào

斯科特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但眼下的情况实在有点危险。

他不由自主地像伊斯一样开始东张西望,虽然明知找到斯科特的机会微乎其微.

火比另一些东西要容易控zhì

得多。

斯科特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漫不经心地看着火焰向上飞窜。他其实还没有确定到底要怎么做——只是当乔金?德朱里出现的那一瞬间,他的怒火便不由自主地开始燃烧,而让真实的火焰随之舞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他永远也不可能忘掉瓦兰德那些被烧焦的尸体,而台上那个严厉的老人该为此付出代价,无论他有什么理由。

他早就该干脆地烧让黑堡燃烧起来,而不是试图寻找什么真相。死去的人不会因此而复活,那根本毫无意义。

——到底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呢?

内心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不屈不挠地追问着,那让他犹豫不决,却又因为这种犹豫而烦躁起来。

目光掠过火堆前拥挤的人群。他看见无数鲜花和笑脸,那是充满希望的笑容……

——他看见了伊斯。而那个东张西望的年轻人……显然是在找他。

惊讶之中他猛地向后退去。他还以为艾伦会带他回卡尔纳克,或者另找个地方藏起来……那天他看着伊斯和艾伦一起出现在旅店门前才放心地离开巴拉赫……

艾伦到底在想些什么?!

怒气油然而生,却又迅速地消退。

更该被指责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斯科特低下头,带着苦涩退入人群之中。

燃烧的火焰恢复了正常,大地女神的祭司在大声宣bù

着,特瑞西娅回应了国王的祈祷,安克坦恩将拥有从所未见和平与富饶。

欢呼声震耳欲聋,火焰再次猛烈地燃烧起来,但这一次,那是因为开始不断地抛进火堆的,各种枯枝扎成的小人儿。

庆典远未结束,人们会彻夜在广场上祈祷,欢呼,跳舞……这会是安克坦恩一年里最热闹而欢腾的一晚。但这一切都与一个不被承认的神祗的牧师毫无关系,而那些选择了相信他的人,今晚或许都不敢升起小小的,取暖的火堆……

斯科特挤出人群,加快了脚步,消失在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之中,一次也没有回头.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晚宴

娜里亚不由自主地盯着埃德。

倒不是说她没有其他事可做……她确实没其他事可做。

她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百无聊赖。艾伦和赛琳?格瑞安聊着一些过去的故事——听出艾伦年轻时确实和伯爵夫人“有点什么”的时候她不高兴了一阵儿,但很快也就释然了。那时艾伦都还没有遇见她母亲,而他最终选择的也还是她母亲,这实在没什么可在意的。

最初有不少人殷勤地过来与久未露面的伯爵夫人打招呼,在被格瑞安夫人客气又冷淡地打发走之后,渐渐地便不再有人来打扰他们。

埃德是被夏尔德家族一个娇小活泼的女孩儿拉走的。那个一头棕发,像只小鹿一样活泼的小姑娘叫布莱恩娜还是布兰达来着?她跟着母亲过来的时候随意与埃德说了两句话,在得知埃德有克利瑟斯家族的血统时不知怎么就兴奋起来,离开之后没多久又跑了过来,带着可爱的笑容从赛琳和她身边“借”走了埃德。

现在埃德和布莱恩娜或者布兰达以及她的朋友们似乎聊得十分开心。娜里亚从未像此刻一样意识到埃德和她其实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伊斯,他们甚至不可能成为朋友……比如,这样的场合让她浑身不自在,埃德却应付得游刃有余。

她感觉到一丝羡慕,或嫉妒……或者就是纯粹地不高兴埃德丢下朋友自己去寻开心而已。

“娜里亚。”艾伦凑到女儿耳边说了一句话。“你也许该向埃德学一学。”

“学什么?”娜里亚不高兴地反问,“学怎么犯傻吗?”

“学学如何与人交往。”艾伦说,“他比你还小一岁……但这方面可比你成熟得多。他知dào

如何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对什么人该说什么样的话,即使不喜欢对方也不会毫无必要地惹怒对方……”

“哦,拜托,艾伦,干嘛要教她这个?她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格瑞安夫人开口道,“我喜欢直爽的女孩儿。”

“你是个格瑞安。”艾伦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想。你不需yào

对任何人假以辞色。但娜里亚,如果你真的想成为一个冒险者。只靠‘直爽’可不行,只靠剑也同样不行。”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做一个冒险者了?那是埃德的梦想,可不是我的。”娜里亚直言,“我只是想找到伊斯带他回家而已!”

“事实上。你已经算是一个冒险者了。”艾伦平静地指出。

娜里亚想了想,倒是没有反驳。

人们总是不知dào

脚下的路会把自己带向何方……艾伦也曾经以为娜里亚会在一个安静美好的村庄里幸福地度过一生,他甚至希望如此,但如今,他意识到娜里亚很可能会身不由己地成为一个冒险者——她是一条龙的姐姐,那条龙如今身处各种麻烦之中,而她绝对不可能放手不管。

门口响起一串清脆的银铃声,格瑞安夫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要开始了。”她说.

虽然是“王后陛下邀请的客人”,但没有什么贵族身份的艾伦他们不可能与格瑞安夫人同桌。

被领到角落里的一张长桌旁时。娜里亚完全不以为意,甚至有点高兴。埃德和艾伦坐在她两边,她也用不着跟那些她根本不认识。正拿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的小贵族打交道……

——她是真有那么任性又不通人情吗?

娜里亚稍稍反省了一下。

她听见有人高声宣bù

国王和王后的驾临,跟着所有人起立迎接,心不在焉地听完一段干巴巴的致辞,唯一的感想便是,终于可以吃东西了!她还真有点好奇像这样的宴会上会有什么样的美味佳肴,甚至打算学上几招。

但端上来的菜色相当泛善可陈。据说如今这位国王陛下是个力行节俭的人,对这个战乱频仍的国家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对他满怀期望的宾客来说可就不那么好了。

娜里亚戳着盘子里的鸽子派,远远地扫了端坐高处的国王陛下一眼,却意wài

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很想戳一戳埃德问他看见那个人没有,但终于还是忍耐住了。

有的是机会,而且埃德和艾伦都不是瞎子,他们绝对也都看见了,却完全无动于衷,那说明现在最好还是当什么也不知dào



瞧,她也不是那么不懂事嘛!

再说她也不想挑这种大堆人盯着他们看的时候更加引人注目——说起来,到底有什么可看,他们头上长角了吗?

真zhèng

影响她胃口的倒不是那些人的目光,而是她过于贴身的长裙。她准bèi

了那么久,可不想最后跳舞时发xiàn

裙子被撑破了!.

即便是跳舞时,每个人的位置,需yào

交换的舞伴,似乎也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娜里亚不由得开始佩服那个为这场宴会做各种准bèi

的人,这绝对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最后的战斗!

娜里亚如此鼓励着自己,并且完美地撑到了最后。从埃德和站在一旁的艾伦以及格瑞安夫人的笑容看来,她表现得应该还不错。

那半是仪式半是社交的群舞结束时,娜里亚才意识到王后凯兹亚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大厅,她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看见娜里亚。

——所以她到底是为什么给自己找罪受?!

心情跌落谷底的黑发女孩把埃德推给再次跑过来的布莱恩雅或者布兰达之后自己找了个角落生闷气,用恶狠狠的目光吓退每一个敢接近她的人,没过多久,埃德自己回来了。

“夏尔德小姐不需yào

你了吗?”

脱口而出的话里显而易见的妒意让娜里亚自己吓了一跳。

埃德不以为意地笑着:“看见贝林了吗?我想格瑞安夫人正在找他,虽然她一定不肯承认。”

“没有。”娜里亚回答,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过贝林,“倒是看见了另一个熟人。”

她看向埃德的背后,“另一个熟人”正挂着一种她不怎么熟悉的笑容向他们走来。

他的腿倒是不瘸了。

“能在这里见到你们还真是意wài

。”博雷纳的语气也有一种奇怪的生疏。

娜里亚不知dào

该如何回答,所以就只是努力微笑着,把一切扔给了埃德。

“的确是个意wài

。”埃德语气轻快地回答,“我们只是来卢埃林拜访一位朋友,有幸得到了王后陛下的邀请,她真是美丽又慷慨。”

“你们认识?”跟在博雷纳身边的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好奇地问道。

“一面之缘。”博雷纳漫不经心地说,对他们点点头便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娜里亚忍不住问道。

“是我们离得越远越好的事。”刚刚走过来的艾伦回答,看起来似乎有点头痛。

“所以你们也不知dào

博雷纳是乔金?德朱里的儿子?”他问。

娜里亚茫然地摇头——这世上国王的儿子之类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

“他看起来好像不想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对此多少有点不高兴,埃德可是救了他的命!

“因为他也知dào

‘跟他有关系’对我们没好处。”艾伦说。

“那他干嘛不干脆装作不认识我们?”娜里亚皱眉。

“巴拉赫有很多人看见过我们在一起,也许他担心这么做反而更令人怀疑。”埃德向她解释。

娜里亚忍不住抱住了头:“知dào

吗?听起来他更像是个逃犯而不是什么见鬼的王子!”

“这很……复杂。”艾伦叹了口气。他们真不该来这儿的。

“这很精彩。”格瑞安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似乎有点高兴。

“让我猜猜,你们在谈论那位流浪归来的王子殿下?”

娜里亚默默点头。

“他绝对是今晚最大的话题。”格瑞安夫人淡淡地笑着,“你们一定没能看到凯兹亚王后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看起来她也不太喜欢那位美丽而傲慢的王后。

娜里亚觉得自己的脑子不怎么够用。

“所以,博雷纳是国王陛下的……私生子?”她猜测着。博雷纳的年纪几乎跟凯兹亚差不多大,当然不可能是她生的。

“哦,我都忘了你们不是安克坦恩人。”格瑞安夫人说,“而且这事儿也不是人人都知dào

。”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知dào

。”艾伦叹气。

“哦,不,你们一定得知dào

。”格瑞安夫人的语气不容反对。

“……赛琳,你喝了多少酒?”艾伦怀疑地问。

“一点点。”伯爵夫人的笑容和仪态都依然端庄,但现在连娜里亚都能看出,她的确有点醉了。

“让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艾伦无奈地说,他还以为他只需yào

担心娜里亚就够了呢!

“当然,没问题,但你们一定得知dào

。”伯爵夫人一脸严肃地强调。

“埃德。”艾伦转头叫道,“去让格瑞安家的骑士们准bèi

好……最好能找到贝林,我们得提前走了。”

埃德点点头,跑开了。

娜里亚有些惊讶地望着赛琳,她一直觉得伯爵夫人是个端庄优雅的贵妇人……可没想到还能看到她这样的一面。

这世界的确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令人烦恼的儿子们

娜里亚把伯爵夫人扶上马车时,贝林顺着走廊跑了过来,脚步声急促而响亮地敲打着光滑的石砖。

他还是整整齐齐地套着全身的盔甲,头盔抱在怀里,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额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母亲!”他喘着气叫道,跑到马车边的时候,却又像是不知dào

该说什么了。

“我很抱歉,”最后他又开始道歉,“我很抱歉……”

“这没什么,孩子,你有自己的责任。”伯爵夫人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脸颊,她现在似乎又完全恢复了清醒,“赛尔西奥怎么样?”

凯兹亚王后离席之后没多久就派人来把赛尔西奥叫走了,贝林也只能跟着离去,甚至都没来得及跟自己的母亲说上几句话。

“他很好。“贝林有些拘束地回答,“有点吃惊……但很好,他说他其实一直挺想有个哥哥……”

“可惜他的母亲不会这么想。”伯爵夫人淡然道,“你得小心,贝林,黑堡里最近可不会太安宁。”

贝林沉默地点着头。

“还有……”伯爵夫人叹息着拨开他额上汗湿的头发,“你知dào

,你任何时候都能回家的。”

“……我有自己的责任。”贝林轻声说,一向显得过分温和的双眼里有意wài

的固执。

伯爵夫人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吻了吻儿子的额头便钻进了马车。

娜里亚匆匆对贝林笑了笑。正转身准bèi

进车厢时,年轻人突兀地拉住了她的手,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般迅速地放开。

娜里亚回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谢谢。”贝林恳切地望着她。“还有……请照顾她。”

“我很确信一直是她在照顾我。”娜里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补充了一句,“我会的,别担心。”

她不知dào

这对母子之间到底是有什么问题,她是不是能帮上忙……但至少“照顾人”这一点,她还是挺擅长的。

马车渐渐驶出了黑堡。伯爵夫人沉默地坐在娜里亚对面,当娜里亚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默认相对到回城外的帐篷时。赛琳突然开口:“博雷纳不是国王的私生子,他是国王的大儿子。”

娜里亚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这个。但照艾伦的吩咐。她会由着她说下去,并且适时地附和两句.

乔金?德朱里年轻时只是个籍籍无名的骑士,既没有多么高贵的出身,也没有什么雄厚的实力。那时绝对没人能预料到他有朝一日能成为国王——恐怕连他自己也未曾料到。

所以他的第一任妻子只是个和他一样籍籍无名的骑士的女儿。她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那时安克坦恩一直动荡不安,大大小小的战争时有发生,人们早已不把当时的王朝放在眼里,稍有实力的领主都对王座虎视眈眈。

于是,在连年的战争之中,乔金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的消息。

那样的悲痛反而让他振作起来,在战争中一点一点为自己赢得荣誉,并最终得到一位领主的赏识。

在确信自己的亲人都已经在战争中死去时。乔金娶了那位领主的女儿,如今的王后凯兹亚?隆弗,并借助隆弗家族的势力成为王座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然后他意wài

地发xiàn

。自己与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儿子还活着。

博雷纳那时也已经成为骑士。他的母亲和妹妹都早已在战争中死去,他却被巴拉赫的城主所收留,成为城主的儿子伊莱?克罗夫勒的侍从,并最终受封为骑士。

他在战场上表现得不错,但他的出现实在太不是时候。乔金那时已经有了另一个儿子,塞尔西奥。而他依然还需yào

隆弗家族的帮zhù



所以博雷纳聪明地消失了,那时战争甚至都还没有完全结束。

没人知dào

他为什么时隔多年又再次出现。还如此高调——但那或许意味着另一场腥风血雨.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娜里亚还有些恍惚。

昨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伊斯他们更晚回到营地——灰岩堡离卢埃林有近一天的路程,当晚返回显然不太实jì

,而格瑞安夫人又不愿住进黑堡甚至城中,他们便索性在城外的平原上搭起了帐篷。

斯科特很可能在特林妮广场上出现过,还差点惹出乱子,破坏整个庆典,但伊斯没能找到他,那让他怏怏不乐,谁都没办法安慰他。

再加上博雷纳的故事,贝林和他母亲奇怪的关系……太多东西在娜里亚脑子搅成一团,她一整晚都没能睡着。

但她还是大清早就爬了起来,拖着脚步爬出帐篷,希望平原上的风能让她昏昏沉沉的头清醒一点。

她没想到赛琳?格瑞安起得比她还要早。

伯爵夫人一个人站在营地的边缘,看着不远处的卢埃林斑驳的城墙,不知是不是还在惦记着她的儿子。

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娜里亚打了个哆嗦,踌躇片刻,还是走到了伯爵夫人的身边。

“希望我昨晚没有太过失礼。”格瑞安夫人对她笑了笑,看起来似乎完全没像她上次那样宿醉的困扰。

“一点也没有。”娜里亚说,懊恼地觉得自己的回应笨拙得要死。也许她真的该跟埃德学一学。

但伯爵夫人显然并不在意,她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你知dào

,我有两个儿子。”她突然说道。

娜里亚只好点头。

“我的大儿子,伯特伦,也许是我在他小时候给他讲了太多冒险者的故事,他十六岁时就离开了家,四处冒险,再也没有回来。贝恩一直因为这个而不肯原谅我,甚至责怪艾伦,那之后艾伦就再也没来过灰岩堡,直到现在……但他一直留意着伯特伦的消息,最近听说他在虹弯岛——我甚至都不知dào

那是什么地方,但至少他还活着,而且似乎还活得不错。”

娜里亚不知dào

伯爵夫人为什么会突然跟她说起这些,便只是默默地听着。

“而贝林……我的小儿子是个死心眼的家伙。”赛琳叹了口气,“乔金国王封他为塞尔西奥的侍卫长,他就一心一意地保护着那个小王子,像保护自己的弟弟,从来不仔细想想国王陛下为什么会这么做。”

为什么?

娜里亚茫然地想,她也一点都不明白,这位置听起来挺不错的,小王子看起来也不坏。

“我们的王后陛下甚至想让他娶自己的女儿……”

“……她最大的女儿不是也还不到十岁吗?!”娜里亚忍不住问出声了。

而且那个小女孩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

“或者她的侄女儿,一个十四岁,又干又瘦的讨厌鬼。”伯爵夫人直言不讳,“你知dào

我为什么告sù

你,如果不喜欢贝林,就别离他太近吗?”

娜里亚老实地摇头。

“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儿……很可能都算不上喜欢,只是见过几次面,他送了那女孩儿一束花……然后那个女孩儿便在一次‘意wài

’中烧伤了脸,就算被牧师治好之后都再也不肯见贝林,甚至非常小心地躲着他,然后迅速嫁给了其他人。”

“你是说,这是王后干的?”娜里亚愣愣地问,她觉得昨晚喝醉酒的搞不好是她,因为她的头现在痛得越来越厉害了。

“哦,还能是谁,那个女人自私又残忍,而且甚至不屑于掩饰。如果当初是她逼博雷纳消失,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伯爵夫人声音里带着怒意,“而她居然想把我的儿子捏在手心……他们想把格瑞安家族捏在手心,可长锤格瑞安从不受制于人,也不该受制于人!”

娜里亚有点被吓到了,只好继xù

一言不发。老实说,虽然不想承认,小时候她也不是没有羡慕过那些住在漂亮城堡里的贵族,以及国王啦王子什么的……现在看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好像也不怎么舒服。

伯爵夫人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才转头对她歉意地一笑:“我昨晚真不该喝酒的,老实说我也十几年没喝过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嗯……反正我也没听懂,所以就当您没说过吧。”娜里亚耸耸肩。

她也不是一点都没懂。赛琳显然没办法对其他人说这些,压抑得太久时总难免会爆fā

一下,这个她倒是能理解。

伯爵夫人笑了起来。

“你是个好女孩儿,娜里亚……真希望你是我的女儿。”.

“真庆幸我是你的女儿。”

稍晚的时候,娜里亚真心实意地对艾伦说,“而不是什么贵族或者国王之类的……我的弟弟是条龙,我还以为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跟他们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艾伦看着她,一脸不知dào

该说什么的表情,泰丝噗地笑了出来,嘴里的面包渣喷得到处都是,伊斯依旧没精打采地发呆,埃德叽里咕噜在跟诺威不知说些什么,阿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莫还在睡——

他们要么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要么听到了也没往心里去,但娜里亚?卡沃还是真心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寻

伊斯独自回了一趟远志谷。

山谷依然幽深静谧,这次连穆德都没有出来迎接他了。走进庭院时,老法师和他的魔像仆人正蹲在地上给花松土,几乎是用同样的速度和姿势慢悠悠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来……找本书。”伊斯有点尴尬地说。

“你知dào

书房在哪儿。”因格里斯低头专心致志地照顾他的红樱草,没再理他。

伊斯跑进书房,迅速找到了他之前翻过的那本《巨龙,及其他》。上一次匆匆扫过时,他记得在其中看到了一个荒谬的故事,讲述一个法师想要获得龙的力量,于是哄骗一条炎龙与他交换了灵魂,却惊恐地发xiàn

自己被困在了那巨大的身体里,既无法飞翔,也无法喷火,甚至连爪子都动不了,而那条在他原本的身体里的炎龙却依然能够操纵火焰。炎龙嘲笑那愚蠢的法师,告sù

他龙的力量来自灵魂而非身体,而如今它将成为最强dà

的法师,并以另一种方式让整个世界回归巨龙的统治之下。但这条炎龙忘掉了一个最大的问题,人类的身体极其脆弱,根本无法承担它的力量,“最强dà

的法师”还没能走进任何一个人类的村庄,便被自己的火焰焚烧殆尽。

这十分荒谬,完全不可能是真的,首先人类与龙的灵魂根本不可能互换,而且龙的力量同时存zài

于身体与灵魂之中,缺一不可。但是……

他想起在死灵法师的洞穴里遇见斯科特时。甚至曾经怀疑那是一条炎龙变成的人类。他金色的双眼,他所操纵的不同寻常的火焰,他念咒语时用的是龙语而不是古精灵语……伊斯不得不怀疑这与一条炎龙有关。

在那个身体里的显然还是斯科特的灵魂。他更像是被什么力量所控zhì

。但巨龙并没有这样的法术,更不可能让人死而复生……除非一条龙变成了神,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别说一条龙是否能做到,诸神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条龙甚至连死灵法师都做不了,它们永远无法操纵人类的灵魂,无论他们是死是活……而且斯科特明明还活生生的……

伊斯呆呆地坐在地上。他以为他能找到点什么。但脑子里现在却更加乱成一团。

一只只有两根手指的木头手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散发出他熟悉的花香。

“……你有灵魂吗?”伊斯有点恍惚地抬头问穆德。

木魔像“看”着他。依旧是那副忧郁的,沉思者的表情。

它也只有这一个表情。

伊斯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快跟埃德一样傻了。

“没有找到你想要的吗?”老法师在他身后慢悠悠地问着。

“我不知dào

,我以为……”伊斯沮丧地咬了咬嘴唇。“我根本就不知dào

自己要找什么!”

他又想摔书了,但犹豫一下,还是啪地一声合上那本巨大的书,塞回了它原来的位置。

“那么也许你该换个方式,想想你要找的人……他想要的又是什么。”老人慢条斯理地说。

“……你知dào

我要找谁?”伊斯回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一丝希望,“那么你知不知dào

……”

老人已经开始缓缓地摇头:“我可不是那个半精灵,我不知dào

你哥哥在哪儿,也不知dào

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伊斯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我知dào

他想要什么。艾伦也知dào

,他想查清楚为什么这里的国王要杀害耐瑟斯的牧师和信徒。艾伦说他的朋友会盯着……”

他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老法师:“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不是?”

因格里斯笑了笑,答非所问:“我听说龙的视力很好,当它们飞翔在天空之上,能看清大地上的一切,甚至山谷里的一朵花,一条小溪诞生的源头……”

年轻的冰龙还没等他说完就已经飞奔了出去。又飞奔回来把那杯泼掉了一大半的茶塞回穆德的手中。

“下次再喝!还有……谢谢!”

他别扭地面对着木魔像感谢着那个帮了他不止一次的老人,然后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因格里斯摇着头叹了口气:“耐心。小龙……你还是没有学会这个。”

穆德仿佛深有同感地缓缓点头,把只剩半杯的茶递给了老人.

博雷纳对着伊森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晃了两晃。

“我赢了。”他说,很想表现得更漫不经心一点,嘴角却无法控zhì

地往上翘。

伊森恼怒地瞪他一眼,摸出一枚金币扔给了他,附加一句警告:“你赢了一次,可还没赢到最后!”

博雷纳心满yì

足地抛着金币向后仰去,把腿架到了桌子上。

他腿好了。乔金?德朱里在看到他的断腿时立kè

就请来了最近的神殿里的牧师为他治疗,老国王脸上的表情让他相信,无论他对他有多少愤nù

和猜疑,至少他没想让他死。

他直接去找了乔金,虽然花了些功夫才能进入黑堡,站在父亲的面前,但这是值得的。

这并不是他们最初的计划。伊森的计划总是谨慎而周密,与他暴躁的性格截然相反,但黑堡高耸的塔楼落入眼中的那一刻,博雷纳不管不顾地做出了这个决定,任由伊森在一边暴跳如雷。

这的确太过大胆。如果真是乔金想杀他,他基本就算是把自己的命送出去了。

但乔金不但找人治好了他的伤,还立kè

临时决定带着他一起参加特林妮节的庆典,让他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他猜这大概是某种警告——对那个想要谋杀他的人。安克坦恩的国王陛下对有人敢想要他儿子的命显然气得不轻。

即便是那个不该存zài

的儿子。

博雷纳对父亲并不是没有一点怨恨,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但这么多年过去,看见眼前依旧不苟言笑,头发却已经灰白的老人时,他突然觉得也没什么不可原谅的。

他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无论是他个国王还是街边的流浪者,都只有这一个了。

赛尔西奥,那个金发的的小王子,虽然在乔金面前叫了他一声“哥哥”,但博雷纳还没天真到以为他会真把他当成哥哥,王后陛下就绝对不会允许。

不管怎样,在特林妮节上被从头到脚打量了无数次,成为所有人的话题之后,无论想杀他的是谁,要再一次让他无声无息地死掉,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就这么满足了?”

伊森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看:“你证明了想要杀你的不是你父亲,然后你就打算再一次消失了吗?”

他的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气,博雷纳不自在地又把腿放了下来,小声嘀咕:“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有这么想!”伊森猛地站了起来,“再见。等你的尸体烂在街上的时候我会帮你收尸的,克罗夫勒家至少还能为你做到这个!”

“等等!等等!”博雷纳忙不迭地拦住了拔腿就要走的朋友,“我怎么想跟我怎么做是两回事!”

伊森瞪着着博雷纳。这完全是强词夺理,但这人偏偏就能说得这么振振有辞。

“你知dào

人们怎么形容像你这种人吧?”他冷着脸问。

“口是心非?”博雷纳毫不在意地讪笑。

“厚颜无耻!”伊森骂道,但还是坐了回去。

“如果不是你父亲,最有可能的就只有你‘继母’了。”他不无讽刺地说。

“嗯,可我们没有证据。索诺恩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

博雷纳抓了抓头。他毫不容易才联系上那几个与他们分开的手下。他们活着已是万幸,实在不该再卷进更大的麻烦里,但在海耶丝死后,没人比索诺恩更熟悉库兹河口的情况。

想起海耶丝,那个最讨厌别人拿他越来越大的肚子开玩笑,总是过分紧张的男人,博雷纳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就算是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他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凯兹亚不是个行事谨慎的人,即使有人帮忙,也总会有破绽的。”伊森说,“在我们找到证据之前……你最好常去黑堡探望一下你的父母和弟妹们。”

“……凯兹亚不会高兴的。”博雷纳苦笑。

乔金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博雷纳是他儿子,但没有让他住进黑堡,大概也是考lǜ

到类似的麻烦。

伊森冷笑了一声。

“要的就是她‘不高兴’。”

——他倒是也不管他高不高兴。

走回自己房间时,博雷纳有些无奈地想着。他一点也不想跟凯兹亚打交道,那个女人的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只只配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他有点心不在焉地推开房门。昨晚他没睡在这里,壁炉里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厚重的窗帘遮住了阳光,屋子里一片昏暗。他该叫人来生个火,却又有些犯懒,反正现在也已经不是太冷。

走向窗边想要拉开窗帘时,他突然察觉到房间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他警惕地向后退去,房门却自己砰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更加深重的黑暗里,他看见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伊斯?”

疑惑之中,他不由自主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父子

跟着乔金走过习武场的时候,博雷纳一眼看见了他的“弟弟”。

小王子正认真地跟一位身材高大的骑士比试着,但对方显得太过小心翼翼,不像是在跟他打斗,倒更像是随时留意别让他一不小心扭伤了自己手腕。

赛尔西奥再过三个月就满十二岁了。许多年轻的骑士十二岁已经开始参加比武,但赛尔西奥……

博雷纳歪着头看了看那金发的少年,觉得他还是更适合捧着书而不是拿着剑或长枪。

乔金哼了一声,看见小儿子勤奋习武,似乎也不怎么高兴。

“这一定又是他母亲的主意。”

国王的语气里带着焦躁。

“她总想证明赛尔西奥跟我年轻时一样强壮,可惜那孩子更像她,而不像我,玛卡德琳说不定都还更强壮一点。”

乔金年轻时的确十分强壮。博雷纳记得他总是能轻易地一手一个,把他和妹妹举得老高……即便是现在,乔金魁梧的身材也还没有松弛或发胖。

博雷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已经能跟年龄是他一倍的骑士打个势均力敌,相比之下,赛尔西奥……当然也不能说他虚弱,但就是……

不够强壮。

博雷纳再次看向场中。发xiàn

国王经过——并且应该已经看见小王子如何努力的骑士停了手,取下头盔恭敬地单膝跪地。

博雷纳认出了那张脸。那是小王子的侍卫长。贝林?格瑞安,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赛尔西奥。

赛尔西奥转过身,有点气喘吁吁叫了一声:“父亲。”

博雷纳以为他会跑过来让乔金看看他满脸的汗。讨一句赞赏,或者要求父亲来指点一番什么的……但赛尔西奥只是拄着圆头长剑拘谨地站在那里,甚至微微低下了头,倒像是在等待一顿责骂。

这样的性格也完全不像乔金——乔金年轻时还算简单直爽,只是不怎么爱说话,如今却严肃而刻板,但从来不会这么文雅怯弱。战战兢兢的,简直像个女孩子。

乔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却不是对赛尔西奥说话。

“别老让着他,贝林!”他对那个年轻的骑士吼道,“你又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赛尔西奥的头似乎垂得更低了,让博雷纳都觉得有点可怜。但国王陛下甚至都没再看他一眼,便转身继xù

大步向前,博雷纳只好跟上。

他感觉到有谁的目光钉在他的后脑勺上——不那么友好的目光。也不知是赛尔西奥还是那个更像他哥哥的侍卫长。

但他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有什么打算?”乔金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欠你的……但王位不能给你,你也坐不稳。”

“我只是想知dào

到底谁想要我的命而已。”博雷纳向他保证,“这事儿一完我会立kè

消失。”

他也没料到自己的语气里会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苦涩。他是真的不想要什么王位……但听乔金如此直接地说出来,还是难免有点受伤。

“我可以给你找个贵族的女孩儿,再给你一片领地……”乔金皱着眉想着他还有什么可以用来补偿这个明明是他长子。却一无所有的男人,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还没结婚吧?”他怀疑地问。

特林妮节上父子俩根本没说上几句话。他只知dào

博雷纳在库兹河口混出了一点名声……但那种破败的小地方怎么能配上他的儿子?

博雷纳抓抓胡子,不知dào

该不该说真话。

“结了。”最后他决定还是说实话。“克里琴斯……是个商人的女儿。”

一出事他就派人把她送得远远的。不知dào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有孩子了吗?”沉默了一会儿,国王又问道。

“还在她肚子里。”博雷纳说。

诸神保佑,至少让他能看见孩子出世。

国王皱起了眉头,大概是因为“贵族的女儿”没指望了。但当他望向博雷纳时,眼中却又有一丝欣慰。

“把他们……把她接来。我要看着我的孙子出生。”

还真是国王的语气——博雷纳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会带他们来看你的。”他保证,“但我们最好还是离黑堡远一点。”

“我派了人去找你。”国王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他们却说你失踪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又跑了吗?”博雷纳说,“那时候我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山洞里……老实说。我还以为那些士兵是来看我死透了没有,需不需yào

补上一刀的。他们可杀了我不少人!”

说到这个他就没法不生气。那些士兵怎么看也不像是来“找人”的,跟别提他们还跟死灵法师扯上了关系。

“我不知dào

这些。”国王陛下硬邦邦地说。

博雷纳叹了口气。这个他也猜到了。乔金只关心有没有找到人,不会有闲心去问是用的什么方法,也不知dào

那些人执行的到底是不是他的命令。

“耐瑟斯的牧师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抓我的人用的都是这个借口,你没告sù

他们这是在找儿子,不是找罪犯吗?”

话出口他才觉得这语气有点冲,但也吞不回来了。

“那是伪神的牧师!恶魔的仆从!”乔金突然激动起来,“他们全都该下地狱!”

博雷纳愕然看着他的父亲,乔金?德朱里从来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他会如此激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你知dào

这不是能随便判断的吧?”他小心翼翼地问,“你问过那些其他神的牧师了吧?安都赫的牧师或者……”

乔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茫然,让博雷纳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父亲?”他疑惑地问,“您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乔金像是猛地清醒了过来,不耐烦地回答。

“耐瑟斯……”博雷纳试图把话题转回去,被乔金粗鲁地打断了。

“那不关你的事!你不是要查是谁想杀你吗?攻击你的是个野蛮人,说不定是你自己惹上的敌人!”国王陛下似乎变得暴躁起来。

“……有可能。”博雷纳决定今天还是到此为止,“等你派去的人撤回来可以问问,他们抓了那么多人,总能查出点什么来。”

乔金重重地点了点头,脸色依然不怎么好kàn



离开时博雷纳在走廊上遇见了凯兹亚王后,他不知dào

这算是正巧还是不巧。

他微笑着恭敬地行礼,但王后陛下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博雷纳不以为意地退在一边,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提到耐瑟斯时乔金的反应确实不太正常……也许他该打听一下父亲周围有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家伙。

那个被他丢到脑后的怀疑再次冒了出来——是不是真的有人能控zhì

乔金的灵魂……至少是一部分,让他去做他原本不不想做的事?.

“怎么,你的好儿子让你不高兴了吗?”凯兹亚一进门就语带讽刺地问。

乔金一脸厌倦地看着她:“你又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凯兹亚冷笑着,“我想让他滚出黑堡,滚出卢埃林,滚回他的泥坑里去!”

“凯兹亚!”乔金沉着脸吼道,“他是我的儿子!”

“娶我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你还有个儿子!!!”凯兹亚毫无惧色地吼回去。

乔金顿时头痛无比,他们已经为这个吵过无数次了。但即便是现在,他也依然需yào

隆弗家的支持。克罗夫勒家跟他算是闹翻了,格瑞安家不冷不热……那意味着,他得继xù

忍耐这个女人。

“他会离开的。”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告sù

凯兹亚,“查清有谁想要杀他,他就会离开。”

“那我可真得祈祷诸神保佑他了。”凯兹亚冷冷地说,转身就要离开。

“凯兹亚……”国王叫住了她,用一种危险的目光瞪着她,“告sù

我那不是你干的。”

“如果是我,他几年前就死了。”凯兹亚回答得傲慢又不屑,反而让乔金无话可说。

他盯着王后远去的背影,突然间疲惫不已。

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失去了那么多才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却还不如从前,还是贫穷而无名的骑士,只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和一对活泼的儿女时快乐。

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的儿子——他对自己发誓。

无论哪一个.

凯兹亚怒气冲冲地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口才想起来她原本是去看赛尔西奥的。那孩子不够强悍,远远不够,她得告sù

他该怎么对待自己的“哥哥”。

那个杂种才不是他的哥哥!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退回去,斯特林夫人,她最亲密的侍女已经迎了上来。

“克罗夫勒大人正在等您。”梅格?斯特林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凯兹亚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盯着她,蓝绿色的双眼被某种光芒所点亮。

她提起碍事的长裙,飞奔进房间,扑向窗前那个熟悉的身影,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看我了!”她哽咽着,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还是那个年轻的,在窗前忐忑地等待着她的情人的少女。

一只手抚上她依旧美丽的金色长发,男人轻声回答:“我从未忘记你。”.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暗影与流言

艾伦?卡沃转过街角没多久就意识到有人在跟踪他。

不算蹩脚,但也不是特别聪明的跟踪者。想要摆脱不会很难,但艾伦心中一动,继xù

一瘸一拐,慢吞吞地走着,转进一个偏僻的小巷,然后干脆停在了那里。

跟踪者很快失去了耐心。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时,艾伦却有些失望。

“转过身来!”

被无视的跟踪者恼怒地提高了声音。

艾伦缓缓地转过身,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身材不高,但挺结实,黑发黑眼,肤色很深,鼻子有点扁……是个南方人,或者西南是从西南自由城邦来的。腰上挂着两柄细剑,是个战士,很可能并不知dào

他是谁。

“你离家挺远啊,朋友。”艾伦温和地开口。

男人愣了一下,或许是没有料到这么快便被看出了来自何方。

他警惕地向后退一步,手放在了腰边。

——不是个傻瓜,但也不难对付。

艾伦不动声色地判断着,脸上却挂着几乎可以用慈祥来形容的微笑。

“我能帮你什么吗?”他问道。

男人犹豫着,似乎想要转头去看什么,又忍住了。

——还有同伴,有点麻烦。

艾伦腿痛似的调整着姿势,握紧了拐杖。

“因格里斯?奈夫。”男人吐出了一个他没怎么想到的名字,“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啊。那个老法师。”艾伦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给他送过东西。”

“什么东西?”男人谨慎地问着。

“我也不知dào

。”艾伦摇头叹气,“另一个法师托我带给他的。你也知dào

。法师们那些东西,我可不敢乱碰,谁知dào

那会让你变成什么?”

“另一个法师?”男人眯起了眼睛,“什么名字?”

“潘西?托因比。”艾伦眼也不眨地说出一个行踪诡异,小有名气的老法师的名字。

男人踌躇了一下,似乎无法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很快又开口问道:“那个跟你一起进远志谷的年轻人呢?”

“我侄子。一个见习法师。”艾伦随口道。这些人大概看见了他们进谷……但他出谷时是一个人,这些人当时在哪里。到底看到了多少?

“老法师挺喜欢他的,说不定会收他当学徒呢。”他笑眯眯地补充。

男人又开始犹豫起来,侧耳像是在听着什么。

艾伦微微有一点不妙的感觉。

果然,男人突然恼怒起来。

“你在撒谎!”他吼道。

——他的同伴里可能有一个牧师或者法师。能侦测出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但艾伦见识过这种法术,其中有很多靠的依然是人本身的判断。

“我为什么要撒谎?”他无辜地睁大了眼睛,“我侄子是还挺年轻,但他可厉害呢!”

——这句可没撒谎!

“你们是想要找那个老法师帮什么忙吗?”他热情地问着,“说不定我侄子能帮上你们呢。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男人犹豫不决了好一阵儿,干脆地转过了头,望着身后的某个方向。

阴影中传出另一个声音:“让他带我们进远志谷,其他不用管。”

艾伦很想摇头。如果连山谷都进不去,就算被带进去了也是白搭。这些人到底知不知dào

因格里斯?奈夫是什么人?

“没问题,没问题。”他微笑着向面前的男人靠近,那人现在似乎已经失去了警惕。

一步……再两步……

艾伦暗暗计算着距离。却听见一声惨叫。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阴影中跌了出来,蹒跚地往前走了两步便跌倒在地上,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艾伦当机立断地抡起拐杖,在面前的男人拔出细剑时准确地敲在了对方的头上,并在几个小的光球从另一个角落里冒出来,曳着长长的白光冲向他的胸口时。一把扯住那个正往地上瘫的家伙,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倒霉的男人惨叫着醒来。又晕了过去,魔法飞弹的滋味大概不怎么好受。

不过一个躲在暗处的法师也有点麻烦……艾伦一边拖着他的“盾牌”挪向角落,一边想着脱身的办法。这种时候,他的断腿就格外地碍事。

但他怀疑他并不需yào

独自对敌。

从那个莫名其妙地受伤的男人跌出来的地方,另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闪了出来,迈着艾伦所熟悉的那种毫无畏惧,坚定而有力的步子,走向魔法飞弹发出的方向。

艾伦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胸口突然有点堵得慌。

斯科特……那的确是斯科特。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留了胡子也没能成熟多少……

斯科特看也没看他一眼。接下来的两个法术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在他身下,却只是让他晃了两晃。他一把揪住那个隐藏在角落里的法师,两三拳就让对方失去了反抗之力,然后拖出来,沉默地扔到了艾伦面前。

他还是没看他一眼。

“斯科特。”艾伦在法师头上补上一记,无奈地开口,“你是觉得如果你不看我,我就看不见你吗?”

斯科特终于抬起了头,闷闷地回了一声:“艾伦……”

“看来你也知dào

自己做错了事。”艾伦平静地说。诸神在上,他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让自己的声音没像个没用的老头子一样抖起来。

“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有什么事都想自己扛过去。我告sù

过你,加入了我的队伍,你就不能再这么干……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队伍了。”艾伦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苦涩和悲哀,他不得不停了下来,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斯科特一声不吭地听着,头又已经垂了下去。

“你不能再这么干。”艾伦坚定地重复,“我还没死呢。还有伊斯,你该知dào

他有多担心你。我们可好不容易才把他找回来,现在又不得不没头苍蝇一样跟着你到处跑……娜里亚如今最讨厌的人大概就是你了,亏我从前还一直在她面前夸你。”

——好像太啰嗦了……他果然就是个老头子了。

斯科特好像半死不活地苦笑了一声,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就是这么把伊斯给气走的?”艾伦很想叹气,“这招对我可没用,你知dào

的吧?”

斯科特再次抬起了头,这次终于敢直视艾伦的双眼。

他的眼睛还是那种太过通透的浅蓝,有着孩子般的纯净……也有着孩子般的固执。

“带他回家,艾伦,随便哪个家……”他恳求着,让艾伦几乎没办法拒绝,但也不可能答yīng



“他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男孩,可以被我一牵就走了。他是一条龙,斯科特,而且已经恢复了他的力量……他想干什么,我可拦不住他。”艾伦实话实说,“而且他跟你一样固执——说不定更固执,你想让他别再跟着你跑,自己去告sù

他。”

最后一句话显出了几分严厉,斯科特又低头不说话了。

——固执得像头蠢驴。

艾伦想起了凯勒布瑞恩的形容,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斯科特……”他放缓了语气,想要再试着说服这头驴,但斯科特开始向后退。

他又要逃了。

艾伦无奈地意识到。而他根本追不上。

“对不起。你说得没错,你总是对的……可这次不行。”斯科特的声音低沉却坚定,“这次我只能自己来。”

他注视着艾伦,嘴唇无声地动着,然后突然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艾伦呆站了很久,终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这让他怎么告sù

伊斯?……

还是不说算了.

等艾伦处理完那几个家伙回到城西那个暂时的“家”,娜里亚都已经做好了晚餐。

这是城里的朋友给他找的地方,是个带院子的两层小楼,不算偏僻却十分安静,对于只是暂住……不知多久的他们来说,舒适得有点过分。

“干嘛这么晚才回来?”娜里亚嗔怪着,把他的晚餐端到他面前,“伊斯和诺威今天回不来……下次我还是跟他们一起去好了!”

诺威最近一直在城外的山谷和森林里寻找着任何有可能是死灵法师留下的踪迹。上次在那个精灵要塞的废墟里发xiàn

一点蛛丝马迹之后他就一直不怎么放心。但他无意间发xiàn

的另一个地方,里面藏身的却似乎是普通人。

他怀疑那是躲避追捕的耐瑟斯的信徒,但没敢惊动他们。伊斯听到这个便固执地要求精灵带他去看看,泰丝当然也跟着。

而除了看家的阿坎,埃德和娜里亚也另有任务。

“你跟去只会给他们添乱。”艾伦毫不客气地告sù

女儿,“还不如跟着埃德学学。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这里的牧师说乔金国王根本不敬神灵。”埃德坐在他对面把面包往汤里掰,“‘他把神的仆人当成自己的仆人,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他是这么抱怨的。”

艾伦点点头,这个他也听说过,所以那个针对耐瑟斯的命令就显得越发奇怪。

但他在黑堡没什么耳目……他也不想利用贝林那个孩子。年轻人太老实,而且自己也麻烦缠身,他更不能再对不起赛琳。

“还有。”娜里亚用双手撑起了下巴,“有人说凯兹亚王后有个情人,而且赛尔西奥根本不是乔金的孩子……这个算不算?”.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 唯一的永恒

黑河向西流去。这条只在安克坦恩境内奔腾的河流不及维因兹河宽阔悠长,却比维因兹河还要深,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着无数危险,甚至有人声称河底沉睡着远古的巨兽。它流过过卢埃林所处的卡曼平原之后,便钻入了战鹰森林,森林两边是高耸的群山,一边延伸至卡尔纳克,一边绵延向北部冰原。

诺威所发xiàn

的地方是个隐蔽的小山谷,就藏在战鹰森林与卡尔纳克山脉的交界处。那时他原本是在寻找死灵法师或亡灵的踪迹,却无意中听见了孩童的笑闹声,当他好奇地循声而去时,正看见两个女人慌乱地制止着孩子们的嬉戏,把他们带向山谷之中,还不时回头仓皇四顾,像是唯恐被人发xiàn



战争已经结束,人们早已不需yào

像从前那样在森林中躲避战火。诺威想来想去,觉得那很有可能是躲避追逼和屠杀的耐瑟斯的信徒。

“就在前面。”他回头告sù

伊斯,“但我建议还是先找个地方扎营,明早再去找他们。”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最后一线阳光正穿透枝叶落在他的头上。

“我能看得清。”伊斯脱口道,随即意识到精灵也像他一样能在黑夜中视物。

“但他们不能。”诺威解释,“黑夜会带来恐惧,恐惧会导致误会,而误会很可能会造成伤害。他们已经过着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没必要再吓他们。”

伊斯只好点了点头。

泰丝立kè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讨厌森林!”她大声宣bù

。腐烂的落叶在地面上铺起厚厚的一层,完全看不出哪里是坚实的地面,哪里是软软的淤泥。伊斯很听话地跟着精灵的脚步走。但泰丝却总是忍不住往两边乱窜,弄得靴子上满是发臭的黑泥。

但她在小莫的帮zhù

下抓住了一只倒霉的野鸡,那在伊斯手中变成了他们美味的晚餐。

“看不出你也这么会做吃的。”泰丝舔着滴到她手心的肉汁啧啧称赞。伊斯瞪了她一眼,脸上一副纠结的表情,像是不知dào

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有人夸你的时候,你就坦率地表示高兴嘛。”泰丝大度地指点着年轻的冰龙为人之道,娜里亚说过她也算是这条龙的姐姐。那她当然要有点姐姐的样子。

伊斯的表情反而更加纠结了。

诺威在一边欣赏着泰丝挤眉弄眼地教伊斯“如何露出甜美可爱的笑容”,想起初次见面时那个冷冰冰的“见习法师”。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但阴影随之而来——安克兰,它隐藏的秘密在他心中成为越来越沉重的负担,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寻找安克兰的决定。几千年前的精灵们选择遗忘有关它的一切不会毫无理由,有好几次他想要开口询问伊斯对那被诅咒的城市到底知dào

多少。话到嘴边却又还是吞了回去。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知dào

,或是不是真的该知dào

.

第二天一早,他们找到了那个山谷的入口,却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哎呀,有陷阱。”泰丝说,“这可不怎么友好,我们明明是一起敲过骷髅的交情!”

“两边都有人。”伊斯皱眉,“大概还拿箭指着我们。”

诺威考lǜ

片刻,干脆向前一步。高声叫道:“别紧张!我们并没有恶意!”

片刻之后,左边的灌木丛里传出了一个声音:“那你们来这儿干嘛?”

“我们来寻找一位牧师,他叫斯科特?克利瑟斯。”诺威回答。

又一阵沉默。另一个声音否认道:“我们不认识什么牧师!”

“他是我哥哥!”伊斯在诺威开口之前叫道:“我只想打听一些他的消息!”

“没听说过牧师大人有弟弟!”第一个声音脱口道。

泰丝吃吃地笑了起来:“刚才谁说‘我们不认识什么牧师’来着?”

灌木丛里传出一声低低的惨叫,很有可能是某人挨了打。

“等着!”

另一个声音恼怒地命令。

他们等了没多久,一个猎人打扮,手持长弓的男人出现在谷口。

“跟我来。”他说,“小心……”

他看着泰丝轻快地跳过陷阱,闭上了嘴。

山谷入口狭窄。里面却十分宽阔,巨大的岩石向内倾斜。成为天然的屋顶,藏身于此的不到一百人,沉默地对他们投以惊疑而疲惫的目光,几个小孩子在帐篷间叽叽喳喳地窜来窜去,在看见陌生人时立kè

安静下来缩向角落。

一个满头灰发,身材挺拔的中年男人向他们迎来。

“抱歉,我们的精灵朋友。”他立kè

认出了诺威,“这些人最近处境危险,难免太过警惕。”

“牧师。”诺威躬身行礼。精灵对任何神祗的牧师都会表示敬意。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当时与斯科特一起出现在米亚兹-维斯的另一位牧师,但他并不知dào

他的名字。

“科帕斯?芬顿。”牧师微微一笑,脸上严厉的线条顿时柔和了许多,“恐怕我太过习惯人们对我的称呼而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名字,所以上次忘了向你介shào

。”

“……斯科特提起过你。”伊斯想起了这个名字,“他说你……见多识广。”

“我只是比他年长一些。”牧师谦逊地回答,不带任何情绪地打量着他:“所以,你就是他的弟弟?你们的确有一样的眼睛。”

“他有……提起过我吗?”伊斯有些迟疑地问。

“有一两次,但没有多说什么。”牧师回答。抬手向他们示意,“请跟我来。”

“我们有神所交付的责任,所以有时不得不把家人抛在身后。”他边走边委婉地向伊斯解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你是来找他,很抱歉,我不能告sù

你他在哪儿……”

“他在卢埃林。”伊斯说,“我知dào

,我会找到他的。”

牧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那么你是来?……”

“你说你们有自己的责任……我想要知dào

更多。”伊斯回答,“斯科特是我唯一的哥哥。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帮他。但他却不肯告sù

我。”

“我相信他有自己的理由。”牧师显然十分谨慎。

“拜托,牧师。”诺威微笑着,“你总有什么可以告sù

他的。比如你们信奉的到底是怎样一位神祗,或者任何至少能让一个为家人担忧的年轻人放心一些的消息。”

牧师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科帕斯所说的一切,埃德早已告sù

过伊斯,但他依旧听得十分认真。

龙对诸神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比其他所有种族都更加了解。毕竟,当诸神还会以各种不同的形象行走于这个世界时,它们就已经存zài



伊斯的记忆中有一头白色的巨象,创造之神欧默的化身。有段时间它很喜欢在冰原上游荡,一本正经却也善于倾听,第一只驯鹿在它高昂的叫声中开始奔跑……

那时他们还不是敌人。诸神与巨龙,一起注视着这个世界,看着无数生命诞生又消亡。

即使是诸神也并非永生不灭。

“我们诞生于虚无。也将归于虚无。一切都终有一日会回到最初。”

欧默曾经如此说过。

没有什么会永恒存zài



“耐瑟斯是永恒的。”牧师这样告sù

他,“所有的生命都是偶然,而他是必然,他就是存zài

本身。”

这样看似玄妙的阐述大概能迷惑许多人,甚至连精灵也似乎有些入迷,但一条龙只会把那些故弄玄虚的文字扔到一边。抓住其中最重yào

的东西,尽管那让他的心越来越沉。

经lì

了漫长的传教之后。走出山谷的三个人都有点精神恍惚。精灵若有所思,伊斯满怀心事,泰丝只是纯粹地想睡。

“你觉得如何?”诺威忍不住问道,“他所说的那些,听起来……”

“听起来就犯困。”泰丝懒懒地打着哈欠。

精灵不悦地皱了皱眉。

“我不想对你们的信仰说三道四。”伊斯毫不客气地开口,“但那其中多半都是谎言,或者你们自己编织出来安慰自己的东西。照那位牧师的说法,耐瑟斯就是一切——那么其他神算什么?耐瑟斯的分身吗?据我所知,惟一永恒的东西只有虚无之海,诸神诞生于其中……一切都诞生于其中,也终将被它吞噬。没有一个神会如此自大,除非……”

他看了诺威一眼。

“你不会想听这个的。”

“我的确不想。”精灵苦笑着,他就不该跟一条龙谈论诸神。

“……我可以想吗?”泰丝好奇地问,又在精灵无奈的眼神中耸耸肩,“好吧,我也不想。”

伊斯觉得有些气闷,他没办法跟任何人谈论这些……他简直都有点想念黑镰了,也不知dào

那条傻乎乎的影龙的灵魂现在是不是已经完全消失……

“所以,我们在森林里钻上这两天,到底能得到什么?”泰丝不高兴地看着自己靴子上没擦干净的泥巴。

“不多也不少。”伊斯回答,“你们觉得……斯科特知dào

这些人在这里吗?”

“……你想干什么?”诺威有不好的预感。

“你觉得我们能不能用这些人把斯科特引出来?”伊斯又问。

“斯科特恐怕不会高兴。”诺威只能这么说。

伊斯的怒火从心底窜了上来。

“他都没管我高不高兴,我又为什么要管他高不高兴?!”

他气势汹汹地反问了一句,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泰丝同情地拍了拍发呆的诺威的手臂:“别跟一条龙计较——不过我觉得他也没说错嘛。”

除了叹气,精灵不知dào

他还能做什么.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暗流涌动

凯兹亚站在窗前,焦躁地啃着自己的指甲。微弱的光芒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肌肤上——它依然白皙,但却渐渐失去了光泽。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却几乎想不起时间到底是怎么倏忽而去,什么也没留下……

不,至少,它给她留下了她的宝贝们。

在发xiàn

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时她恼怒地放下手,一把将原本就只拉开一条缝的窗帘扯上,转身走向梳妆台。

在她用力拉扯着越来越紧绷的长裙的时候,身后的床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这就要走?想你的丈夫了吗?”

“想我的孩子!”凯兹亚怒气冲冲地回道,“赛尔西奥……那孩子根本不知dào

该怎么讨他该死的父亲的欢心!乔金眼里只有那个杂种……”

“啊,博雷纳。”床上的男人了然地点头:“我听说他回来了。”

“还会有人没听说吗?”凯兹亚讽刺地反问,“乔金直接把他带到了所有人面前,就在特林妮节那天。他甚至都没有问过我一句!但不管怎样,那个杂种永远不可能坐上王位……”

她停下了猛梳头发的手,有些不安地问道:“那永远不可能的,是不是?”

“嗯……”男人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是以前,的确不可能。他的母亲……有人知dào

他母亲叫什么吗?”

“黛博拉!”凯兹亚不耐烦地说。“黛博拉?兰利。”

那个卑微的、死掉的女人……她甚至不知dào

她长什么样,却没办法忘掉她的名字。她像个巨大的影子,无法摆脱的耻辱。永远笼罩在她的头上。

“总之,他无钱无势,也没有名声,没有任何人会蠢到支持他。但现在……”男人叹了一口气,“凯兹亚,你丈夫实在不该惹怒我家的老头子的。”

“那跟我可没关系。”凯兹亚恼怒地说,“谁知dào

那些什么神的信徒怎么惹恼了乔金。他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我家老头子是个虔诚的信徒——虽然看不出来。”男人的语气中带着嘲讽,“如今对他来说乔金就是个渎神者。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而他又一直很喜欢博雷纳,待他可比对自己的儿子都要好得多。”

“你在嫉妒。”凯兹亚冷笑着丢给他一句。

“这个话题不新鲜。”男人冷淡地回应,“如果博雷纳真想夺走本该属于你儿子位置,费什?克罗夫勒很可能会是第一个站到他那边的人。还有格瑞安家……”

“贝林?格瑞安是赛尔西奥的侍卫长!他喜欢我儿子!”

即便对格瑞安家——尤其是那个高傲的赛琳?格瑞恩没有什么好感。凯兹亚必须承认,贝林是真心实意地保护着塞尔西奥。

“或许。”男人承认,“但他还没娶你的侄女或者女儿不是吗?你以为把那个年轻人栓在身边就能控zhì

住格瑞安家,但你忘了他们家的大儿子还没死,而赛琳?格瑞安因为你把她的小儿子困在了黑堡而恨你入骨,格瑞安家的势力现在可还在她手里。”

“但我是隆弗家的人!”凯兹亚的声音尖锐却无力,“我哥哥……”

“恕我直言。”男人冷笑,“你哥哥是个废物,连你父亲的一半都不如。如果你父亲还活着。事情当然会不一样,可他死了,凯兹亚。他旧日的封臣能有一半看在他的面子上帮你对抗克罗夫勒家和格瑞安家,你就该感谢诸神了。”

凯兹亚扔下了梳子,握住自己发抖的手,觉得一阵阵地发冷。她从未想过这么多,她是隆弗家高贵又美丽的女儿,是父亲捧在手心的玫瑰……但那么宠爱她的父亲却无视她的反对把她塞给了一个大她二十多岁。连笑都不会笑的男人,并告sù

她这是为了她的幸福。

然后他死了。把她独自扔在她的“幸福”里,一日比一日更加绝望。

她的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他们像她,每一个都更像她而不是乔金……她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不会让任何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被人夺走。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她坚定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单这么说说可没用。”男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声音含含糊糊,似乎又要睡过去,“不过谁知dào

呢,你从来都是诸神的宠儿,也许他们会帮你也说不定。”

诸神……诸神夺走了她的父亲,夺走了她肌肤上的光泽。

“何必用这种事打扰诸神的安宁。”她冷冷地说,“……而且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她的声音里几乎带着乞求。

房间里很暗,她从镜子里几乎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她坚持着没有回头。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温柔地回应:“你知dào

我永远不愿让你伤心。”.

博雷纳从黑堡回来时,一眼就看见伊森?克罗夫勒站在门廊下发呆。

伊森很少发呆,比他笑的时候还要少,那让博雷纳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声:“有什么消息吗?”

“你应该问‘有什么坏消息吗?’,因为跟你有关的从来都没有好事。”伊森瞪了他一眼,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那么,有什么坏消息吗?”博雷纳从善如流地改问。

“我确信它们都在路上。”伊森干巴巴地回答,掉头走开了。

博雷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开始反省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让伊森不高兴的事,但他明明听话地每天都往黑堡跑,虽然目的与伊森计划的不太一样……

他总不可能连这个也知dào

了吧?

博雷纳忐忑不安地踱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个站在壁炉前的男人,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头不可避免地撞在了门上。

“能别再这么干了吗?”他揉着头苦笑,“自从差点死掉之后我的胆子一直挺小。”

“你希望我大摇大摆从门口走进来,顺便跟你的朋友打声招呼?”男人不耐烦地问。

“……不,不用了,这样就挺好。”博雷纳说。

“有什么消息?”男人立kè

切入了正题。

“我觉得这不是我父亲的主意,但现在还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人,你得再给我一点时间。”

博雷纳拖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在男人暴躁地拔剑架在他脖子上之前开始耐心地解释。他知dào

眼前的人不是可以随便敷衍过去的。

他第一次这样出现在房间里的那一天,博雷纳真的以为他是那条年轻的冰龙——人类不该会有那种金色的眼睛。

然而他不是。他简直比那条龙还要危险。

博雷纳脱口而出的那声“伊斯”很可能救了他的命。男人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或者说吓了一跳。

“你怎么认识伊斯?”他向前逼近,厉声问道,眼睛却在博雷纳的注视中一点点变回了浅蓝。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博雷纳不得不努力回忆有关那条龙的传说。

“……你是他哥哥?”他迟疑地问。但那条龙的哥哥不是个圣骑士吗?……看来传说多少都会有点问题。

“回答我!”男人低吼着拔出了剑。

博雷纳本能地把挂在床边的剑拔了出来。他好歹也是个……曾经是个骑士。他的确是吃了一惊,但如果要用剑来解决,他可不一定会输。

男人冷冷地瞪着他,金色的光芒再一次闪现,博雷纳手中的长剑却莫名其妙地被火烧着一般迅速发红,烫得他不得不扔到了地上,

——拔了剑就不该再用法术,这不公平,而且有违骑士之道。

博雷纳很想这么说,但却只是乖乖地举起了双手:“我是你弟弟的朋友,真的,我救过他。”

他仔仔细细地告sù

男人他如何从巴拉赫的大街上捡回……救回那个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一脸是血的年轻人,好心地带回旅馆,幸运地遇上了他的父亲和姐姐,半点没提库兹河口那次不怎么愉快的见面。

他在男人的脸上辨认出愤nù

与愧疚,然后是冰冷的质疑:“你怎么知dào

我是他哥哥?”

“……你们的眼睛一模一样。”博雷纳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只是猜测……”

“怎么个一样?”男人的眼里有了一丝嘲弄,长剑直逼向他的脖子,“比如,都是金色?”

博雷纳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好糊弄。

他只得把隐藏的另一半故事也说了出来,男人这次终于沉默着收回了长剑。

他们彼此打量着对峙了一会儿,男人再次开口道:“我们做个交yì

,你帮我查一件事,我不杀你。”

“我听说圣骑士不会杀无辜之人。”博雷纳试探着。

“我不是圣骑士。”男人的冷笑里带着伤痛,“死在你父亲手里的无辜之人可不止一个!”

他的眼睛又开始变色——这倒是个十分明显的警告。

博雷纳再次认命地举起了双手:“你想查什么?”

他不得不接受的任务倒也不是与他全无关系——耐瑟斯,他的不少手下被以这个他只听过一两次,全未在意的神的名字为由关进了监狱,甚至死无全尸……

那让他答yīng

时尤为爽快,但这件事似乎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游戏

“你说他可能是被人控zhì

?”斯科特皱着眉问。

“或者误导。”博雷纳谨慎地说,“我父亲不怎么信神……无意冒犯,他只是觉得人类的事还是让人类自己处理比较合适。所以一个神是真是假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而耐瑟斯的信徒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会威胁到国家或触怒他的事。他不是什么宽容仁慈的人,但也不会毫无理由地发出这种命令,甚至不惜与巴拉赫的城主交恶。”

巴拉赫的领主费什?克罗夫勒相当干脆地拒绝了国王的命令,这让乔金暴跳如雷,一连给费什发去了几封措辞严厉的信。费什毫不动摇,回信骂乔金是个渎神的野蛮人,死后只会堕入地狱。乔金在首相吉尔伯特,一个稳重的老人的劝说下,总算没有立kè

发兵去攻打巴拉赫,而是直接从卢埃林派出了军队,寻找和追捕耐瑟斯的信徒。

“他没疯,也没傻——但唯独在这件事上毫无理智,这不是很奇怪吗?”博雷纳说,“我猜你也知dào

这个,所以才没有直接去杀了他。”

“差一点。”斯科特冷冷地回答。

博雷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不是‘差一点’也杀了我吧?”

“不。”斯科特坦率地说,“我只是想先拿他儿子威胁他把军队收回来。而你比另一个好抓。”

这方面他倒是很实jì



博雷纳摸了摸脖子——他原来还有这种用处。

“如果你不能尽快查清楚。或说服乔金收回命令……我说不定还会这么做。”斯科特的目光像剑一样从他的脖子上滑过。

“我正在努力。”博雷纳叹气,“不过……”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跳起来翻出一枚戒指递给斯科特:“你认不认识这个?”

那是枚纹章戒指。索诺恩从无首鬼之冢那个属于死灵法师的地穴里带出来的。原本还有一本书和一叠信,以及一个怪物的头……他都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在逃命的时候弄丢了,只剩下这枚他带在身边的戒指。

但他不认识上面的纹章,甚至连伊森也不认识。

“大概是某个做梦都想成为贵族的家伙给自己做的吧。”伊森这么说。

博雷纳看得出他自己也不相信,只是不愿承认有自己不认识的家族纹章。那枚戒指看起来古老而精致,像是世代相传而且保存良好的东西,一个死灵法师不会毫无理由地收藏它。

如果这一切确实有死灵法师在暗中操纵。这枚戒指或许是他们最好的线索。

斯科特盯着戒指上的纹章看了很久。双分的盾形里一边是一串葡萄,一边是一根长箭。盾边缠绕着火焰。

“我好像见过这个。”他说。

“博雷纳!”

门外传来伊森的声音:“开门!你的坏消息到了!”

眨眼之间,斯科特失去了踪影。

博雷纳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库兹河口那些士兵回不来了。”伊森把一封信摔进博雷纳怀里,好像这全是他的错。“他们被野蛮人攻击,死得一个都不剩!”.

收到信的当天伊森阻止了博雷纳拿着信冲进黑堡。

“我猜国王陛下也已经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他说,“我们先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看看它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再说。”

博雷纳听了他的。伊森总是更加冷静和谨慎的那一个,他从来不会把事情弄砸——虽然对他总是缺乏耐心。

但第二天博雷纳就开始后悔,因为他似乎再也无法进入黑堡,见到他的父亲。

“国王陛下正在处理要事。”——他得到的回答永远千篇一律。

博雷纳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伊森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三天伊森终于告sù

他:“有人说那些野蛮人是你军队。”

“我的……什么?!”博雷纳目瞪口呆。

“你的军队。”伊森淡淡地重复,“服从你的命令,进攻库兹河口。杀掉所有的安克坦恩士兵……因为他们掌握了你太多的秘密。”

博雷纳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实在太过荒谬。先不提野蛮人怎么会服从一个人类的命令……那些“有人”,他们知dào

他是差点死在一个野蛮人手里吗?

“他们说你跟野蛮人的部落做了交yì

,他们的军队会服从你的指挥。条件是将库兹河口直到巴拉赫的领土全部交给野蛮人。因为冰原上现在游荡着无数亡灵,野蛮人需yào

有城墙的保护。”

这个“他们说”倒是真假掺半……而且在一些野蛮人为逃避亡灵躲进库兹河口的城墙后时,他的确提供了保护,甚至食物和住所。

“还有人说,你也跟死灵法师打交道。”伊森讽刺地一笑,“你哄骗野蛮人离开自己的故乡。侵占人类的领地,事实上是为了帮zhù

死灵法师占领冰原。”

博雷纳脸都青了。他怎么不知dào

自己有这么厉害?

“而你所做的这一切。是因为你怨恨你的父亲。”伊森看了他一眼,“你怨恨他抛弃自己的妻子,为了权势和财富娶了隆弗家族的女儿,让你的母亲在绝望中死去;你怨恨他剥夺你的继承权,任由凯兹亚王后逼着你离开而不闻不问。你待在库兹河口,赶走当地的官员,收买人心,讨好克罗夫勒家族,甚至雇佣冒险者四处宣扬你的名字,处心居虑,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回来复仇,夺走你父亲的王位,让凯兹亚王后和她的孩子们默默地烂死在黑牢里。”

博雷纳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开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完全停不下来。

伊森叹了口气。

“也许你真的该这么做。”他平静地说。

博雷纳不停地摇着头。他想起了母亲——她死时的确刚刚得知她久无音讯的丈夫娶了另一个女人,但她并没有怨恨他。

“他一定以为我们都死了。”她微笑着告sù

博雷纳,眼角却带着泪光,“就像我们以为他死了。这不是谁的错。别去找他,孩子,不是现在……他值得更好的未来。”

博雷纳听了她的话。他没去找乔金,没让任何人知dào

他父亲还活着,而且一日比一日声名显赫……直到一次无心的失言让伊森起了疑心,默默地查出了一切还告sù

了他的父亲,刚毅而耿直的费什?克罗夫勒直接把他拖到了乔金的面前。

那场异常尴尬的父子相认,博雷纳一点都不想记得。他只知dào

,他是不受欢迎的。

他根本就不应该还活着。

但乔金认出他的那一刻眼中有短暂的惊喜——极短的一瞬。而且他毕竟没有否认他是他的儿子,即使他原本可以那么做。

为了这个,即便没有凯兹亚,博雷纳也没打算留下给所有人添堵。他,就像伊森所形容的那样,灰溜溜地逃走了,还没什么骨气地带走了乔金送给他的不少财物。

他是个实jì

的人,生存比骄傲重yào

,而且那是他父亲给他的东西,他凭什么不要?

他逃到了库兹河口,一个偏僻而混乱的小镇。没有被战乱波及,也得不到任何人的保护。那些在野蛮人和一群又一群自以为是的冒险者的侵扰中艰难生存,却固执而骄傲地不肯离开自己故乡的人,最终成了他的亲人。

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让那个小镇重新成为人们的骄傲。他靠以前认识的朋友花钱请来可靠的雇佣兵守卫小镇,一点一点让习惯了肆无忌惮的冒险者们学会照他的规矩办事,然后训liàn

镇上的年轻人逐渐取代雇佣兵;他重修了城墙抵御野蛮人的攻击,对离开部落无处可去的野蛮人和混血儿小心地敞开大门,让合适的人成为冒险者的向导,带人们无惊无险去游览冰原……没钱的时候他甚至厚着脸皮偷偷去找伊森借过,后来居然靠着介shào

向导的生意又赚了回来。

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确有些得yì

忘形,但他觉得有理由为自己骄傲,更何况他还有了克里琴斯,他那笑起来豪爽得像个男人,却意wài

地细心又体贴的妻子……

然后一切就那么突然崩塌,让他完全措手不及。

他至今不知dào

灰须切姆为什么会对他下手。切姆算是最早在库兹河口定居的野蛮人之一,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不满,甚至曾在野蛮人来袭击时站在墙头用艾萨语骂过他自己的同胞,他以为他们是朋友……

他再不可能从切姆那里得到任何答案。在他倒下之后,他的手下们几乎将切姆砍成了碎片,而据说,那个野蛮人几乎没有反抗。

他无法接受这些……当安克坦恩的士兵冲进库兹河口时,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一切黑暗都来自卢埃林——来自他的继母,甚至有可能是他的父亲,而不是他的错。

连伊森都如此以为不是吗?

所以他来到了卢埃林,发誓为那些因为保护他而无辜死去的人们讨回一个公道。

而如今……如今他才看清脚下巨大的漩涡。

他一头撞进了一个他根本不熟悉的游戏,却妄想能赢到最后.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死雾

再一次被拦在主堡的台阶下时,博雷纳依旧没有失去风度。

“那么我想你们应该不会介yì

我站在这里,等国王陛下处理完他的‘急事’?”

他问道,脸上甚至还挂着微笑。

套在全身铠甲里的卫兵尴尬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什么也没说。这毕竟是国王的儿子,而他们得到的命令只是阻止他进入,不是赶走他。

于是他们只能恢复了原本的姿势,干脆对博雷纳视而不见。

此时还是清晨,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雾霭弥漫在空气里,在微风中如轻纱般抖动。但那完全无法遮蔽来来往往的人们好奇的目光。很快,国王陛下野心勃勃的大儿子就站在主堡门前的消息就会传遍黑堡的每个角落,这正是博雷纳想要的。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这一次他不会再转身离开,背负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像从前一样灰溜溜地逃走,

他的确不懂得这里的游戏规则,但他懂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懂得血脉相连的羁绊。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再一次消失——彻彻底底地消失。在那之前,他一定得再见父亲一面,把一切都说个清楚。他相信乔金不会被那些谣言所蒙蔽……至少不会完全相信他的大儿子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夺走他的一切。

他以为他可以无视那些投向他的目光,但当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的目光——哪怕是同情的目光,都仿佛变成了武器,一个接一个地刺在他身上。让他从内到外鲜血淋漓。

博雷纳觉得他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也许拔出剑冲进去也是个好办法,他应该会被直接扭送到国王的面前——但今天他压根儿就没有带剑。

他不知dào

等了多久,高高的台阶上,终于有一个清冷的声音飘了下来。

“让他上来。”

凯兹亚王后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博雷纳,缭绕的雾气让他无法看清那个女人的眼神,这绝对是件好事。

“这样未免也太难看了。你们觉得最近黑堡还不够热闹吗?”

凯兹亚冷笑着。

在博雷纳举步走上台阶时。两边的守卫只是不安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再阻止。

“您今天真是光彩照人。”

博雷纳对着王后陛下恭敬地行礼。他的恭维半是真心半是讽刺。

凯兹亚今天穿了一条式样简单的白裙,细细的金质腰带是首尾相扣的忍冬花,在腰间松松地绕过一圈之后优雅地下垂,末端几个小小的金铃想必会随着她的每一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带了一顶小王冠。中间是一颗与她的眼睛同色的蓝绿色宝石,金色长发只是随意垂下,那让她显得分外年轻。

王后陛下的心情显然比前几天要好得多,博雷纳当然知dào

其中的原因。他只是不知dào

,如今的情况,有多少是这位美丽的王后做的手脚……但那似乎又不像是凯兹亚?隆弗的风格,这个从小在权势、财富和宠爱中长大的女人,做起事来要简单粗暴得多。某种意义上,她其实也不擅长这样的游戏。她只是生来就握了一手好牌。

“我会带你去见你的父亲。”凯兹亚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饰她的轻蔑,“以免你又被拦在哪里。”

“您真是好心。”博雷纳没办法收敛语气中的讽刺。

凯兹亚冷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废话,径自走在了他前面。

她腰带上的金铃的确清脆悦耳——但这段有铃声相伴的路,大概是博雷纳这辈子走过的最艰难最漫长的路。

没有经过任何通报,凯兹亚挥开迎上来的卫兵和侍者,带着博雷纳直接闯进了南厅。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全都落在了博雷纳的身上。

微笑。继xù

微笑。这种时候除了微笑还能怎样?

“我把你的儿子给你带来了。”即使面对国王,王后陛下也依然傲慢地抬着下巴。“你们最好还是好好谈谈。我受够了你每天对着我和赛尔西奥,对着我们女儿摆出那张阴沉的脸,好像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她扔下这一句就转身离开,像是一刻也不愿多待。

房间里的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尴尬——除了乔金。

国王陛下,如王后所说,摆着一张阴沉的脸,沉默地瞪着博雷纳。

博雷纳担心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这里所有人都会窒息而亡。他几乎没听见任何一个人的呼吸声。

“我来向您辞行,父亲。”他开口道。

“出去,所有人。”乔金低吼着,依旧瞪着博雷纳。

只有白发苍苍的老首相吉尔伯特在出门时温和地对博雷纳点了点头,而博雷纳甚至失去了回礼的心情。

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俩时,空气变得更为压抑。

“你就不该来这里。”长久的对视之后,乔金突兀地开口。

这话没说错——但博雷纳的怒气却油然而生。

“没错,我就该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角落里,像母亲和艾丝特一样,让你只需yào

在没有什么急事需yào

处理的时候偶尔想起来,稍稍悲伤那么一小会儿是吗?”

带着真zhèng

的怨恨的话语脱口而出。

想起母亲和年幼就逝去的妹妹让他一阵心痛。艾丝特比他小两岁,病死时还不到十岁,一只小手被母亲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抓着她的小马——一个木头雕的,憨态可掬的小矮马,是乔金买给她的,也是她唯一的玩具。

但愿她能在安都赫的圣山之上骑着她的小马四处奔跑。无忧无虑。

乔金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

博雷纳等着他勃然大怒,咆哮着让他滚出去,或者叫来卫兵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但乔金却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博雷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您不会真的相信那些见鬼的传言吧?”

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平和而恳切。

乔金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厌倦:“你不懂,孩子。有些时候,重yào

的不是我相信什么,而是人们相信什么。或者大多数人愿意相信什么。”

“而他们愿意相信我是个满怀怨恨的混蛋,甚至会跟死灵法师和野蛮人做交yì

。只为了让自己的父亲——和弟妹们全部下地狱?”博雷纳苦笑着,“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们?”

“因为这样会让一切都变得更加简单。博雷纳,这个国家的人受够了战争和动乱,他们中的一些人只想让一切都安定下来。并且永远安定下去,另一些人……”乔金没有把话说完。

“而我就是那颗该死的,自己跳进了湖里的石头,既不讨人喜欢,结局也只有一沉到底,永不翻身。”博雷纳无力地摊开双手,“我明白了。那么您想要我怎么办?死着离开,还是活着离开?”

乔金皱了皱眉:“谁跟你说了什么?我从来没想让你死。”

这大概算是个安慰。

博雷纳放下手,随意地拖了一张椅子。没什么形象地坐倒。

“那么,这就算是真的辞行了。”他说,“我会尽快离开。”

他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如释重负的脸。嘴里泛起一丝苦涩的味道。

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人……他不会永远欠他们一个理由,该付出代价的人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就算伊森不肯再理他,他也不是没有别的朋友,一些冒险者应该会帮他,他总能查出真相的。

“别被人发xiàn

。”乔金揉着额头提醒他,“有些人的确想要你的命。他们觉得你活着就是一种威胁……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能带走多少就可以带走多少。”

趁着黑夜卷上钱财偷偷溜走——跟上一次还真是相似到讽刺的地步。

博雷纳差点就笑出来。但跟上一次一样,他才不会拒绝送到他手上的金币,他的儿子——或者女儿就要出生了,他会让他的孩子快快乐乐地长大。

眼角飘过一缕灰白色的雾气时,他还以为是窗外的雾飘了进来。

但他很快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那一片灰雾像是拥有生命般扭动着,扫过他脚面时,带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甚至直透到灵魂深处的寒意。

“……那是什么鬼东西?”乔金显然也发xiàn

了那缕雾气。

“快躲开!”眼睁睁地看着灰雾扑向乔金时,博雷纳本能地跳起来大吼,“离开那儿!”

乔金的动作并不慢。但他的一个反应不是避开,而是站起身拔出了长剑。

剑对一片雾能有什么用处!

博雷纳几乎想要对着他怒吼。

灰雾被从中间干净地一分为二,像是一张被划破的灰色的毯子。

但这破裂的毯子并没有落向地面,而是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缠上了乔金的身体。国王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僵硬地,像一座被雾气环绕的雕像般呆立了片刻,才缓缓地倒向地面。

那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博雷纳冲到父亲面前时,已只能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发呆。

死去的国王脸色青白,还难以置信地瞪着双眼。

他的身体异常地冷。

博雷纳不知dào

自己呆呆地抱着他跪了多久,脑子里一片冰冷的迷茫,像是那缕灰雾直接钻进了他的身体,代替了他的灵魂。

然后无尽的悲伤和绝望漫过了一切。

门再一次被打开时,他只是茫然地扫了一眼,视线中是他的“弟弟”——那位金发的小王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惨白着脸说不出一个字。

在他身后,贝林?格瑞安拔出长剑,向他冲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丧钟

埃德?辛格尔心怀愧疚地偷着懒。

他觉得自己最近悠闲得过分。照理说他们要做的事儿还是挺多的,找到斯科特,解决他的麻烦,小心别被拜厄他们找到……娜里亚满心希望能让格瑞安家的母子重归于好,他也有点担心博雷纳……

但所有人都在这里——而且艾伦会安排好一切。埃德觉得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都比他能干得多,艾伦每天都让他和娜里亚出来装着游览城市的样子打听各种消息,但他怎么看都觉得他们更像是在装着打听消息的样子游览城市。这说不定就是艾伦的本意,让他们一边儿玩着去别碍他的事就行。

埃德有点沮丧,又有点随遇而安。像现在,娜里亚跟几个附近村子里来的女孩儿搭上了话,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叽叽喳喳聊得开心还嫌他碍眼,让他自己去遛两圈儿,他就溜溜达达地跑到了特林妮广场的雕像下面,可以远远地看见娜里亚,又可以背靠雕像的底座打个盹儿——他其实不想像个老头子一样在这种地方打盹儿的,但太阳那么刚刚好地照着他,让他浑身暖洋洋又懒洋洋的,没过多久眼皮就自己合到了一块儿。

他是被一阵恶臭给薰醒的。睁开眼,周围原本跟他一起晒太阳的人正一脸厌恶地躲开——一个干瘦的中年人正蹒跚地走向他们,右手上的绷带脏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阵恶臭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埃德也不得不躲开。看着那个男人旁若无人地占据了他们原本的位置,一个人靠在那里晒太阳,不由得问了一句:“这是谁啊?”

“谁知dào

他是谁?”

旁边一个跟他一样被臭气赶开的年轻人没好气地说:“他这几天都在广场附近晃悠。谁见了他都得躲开。”

“他好像受了伤。”埃德看着男人包得乱七八糟的手,“不能找个牧师给他治一下嘛?”

年轻人瞪了他一眼:“你出钱吗?”

埃德这才想起来,除非是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请神殿的牧师来治病或治伤也是要钱的……照牧师的话来说,“我们虽然是神的仆人,但毕竟还活在凡世”。意思就是,牧师也是要吃饭的……

埃德觉得这倒也无可厚非。至少他所知的大部分神殿收钱都算公道。虽然有时会对贫穷的人和有钱人开出不同的价格——作为有钱人,里弗?辛格尔觉得这也是一种歧视和不公。但他应该也没对着牧师抱怨过。

“别理那家伙。”一个中年人大概是看出了埃德脸上的同情,“他完全是自作自受。他跟人打架时被砍伤了手,逞强放着没管,直到发臭才开始着急。他老婆给了他钱让他上卢埃林找牧师。这人半路上听说特林妮节时大地女神的牧师会免费为人们治疗,就拿钱全换了酒,结果醉倒在酒馆里,马被人偷走,还错过了特林妮节。这种人,就算拿着钱牧师也不愿意为他治疗吧。”

“你怎么知dào

?”埃德好奇地问。

“因为那家伙成天见人就说这个,好像还挺得yì

的。”男人轻蔑地扫了“那家伙”一眼,“现在他的手越来越臭,大家见了他都会躲开。也没人愿意听他说了。”

“那他干嘛不干脆回家?”

“大概怕被他老婆骂。再过几天是婓文节,安都赫的牧师会免费治疗,他应该是在等那个。”

安克坦恩的节日还真够多的——埃德心不在焉地想着。

“如果他还能拖到那天的话。”他身边的年轻人随口说了一句。晃到别处去了。

中年男人摇摇头,也咕哝着什么走开了。

埃德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个自作自受的,受伤的男人。阳光之下,他的脸上有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透出隐隐的死灰。

他的确很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埃德犹豫片刻,还是憋着气走了过去。在男人身边蹲下。

男人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呆滞地盯着他。

“给点吃的……”他说。声音粗哑而虚弱。

埃德愣了一下,他身上可没带吃的。

但他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他。

努力让自己无视钻进鼻孔直冲脑门的恶臭,埃德把右手放到了男人的右手之上,默默地祈祷着——如今他做起这个来已经比以前要熟练了许多。他也越来越喜欢那温柔如水的力量缓缓流过身体时的感觉。

睁开双眼时,那男人正用惊讶而敬畏的眼神瞪着他。

“牧师!”抓开自己的绷带确认伤口完全恢复之后,他激动地大叫着,扑过来似乎想要趴到地上去亲吻埃德的脚,埃德头皮一麻,忙不迭地跳起来逃开了一点。

“牧师!”男人伏向地面又抬起头,眼中泪光闪闪,“我该向哪位伟大的神灵献上我的感激呢?”

“尼娥。”埃德脱口而出,学着牧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水之女神看护着你。”

“尼娥!温柔又伟大的女神!我会永远是她虔诚的信徒!”男人向埃德爬过来,埃德只能狼狈地继xù

后退。

然后男人抬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问了一句:“伟大的女神能不能赐他虔诚的信徒一点食物呢?”

埃德有些无语地掏出两枚金币递给了男人。男人再次千恩万谢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去买吃的——埃德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衷心希望他不会又拿所有钱都去买酒。

“尼娥女神的牧师可很少出现在卢埃林。”

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埃德转过头,看见一个似乎有点眼熟的、贵族打扮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有着漂亮的金发和修剪整齐的小胡子,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英俊,却透出一种奇怪的……像是冷漠,又像是傲慢的感觉。

贵族多半都是这样,埃德倒是见怪不怪。

他正用蓝色的眼睛绕有兴致地看着埃德,问道:“你从哪儿来?卡姆?”

埃德对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本能地想要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也许该去找娜里亚了——他告sù

自己,匆匆地向男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但还没走出几步,他听见了钟声。

从黑堡的方向传来的钟声。那声音仿佛也是黑色的,巨大却沉闷,一下又一下,像是重重地敲在人们的心上。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带着惊讶与不安的神情倾听着突然响起的钟声。

在它停止时,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惊慌的低语声如潮水般涌来,人们开始向不同的方向奔跑着,很快,广场上便几乎空无一人。

除了完全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的埃德,以及那个悠闲地踱到他身边的贵族男子。

“……这是怎么回事?”埃德愕然问道——他身边只有这个男人可以问了。

“你不知dào

吗?不是安克坦恩人?”男人看着他,眼中隐隐有一丝笑意:“黑钟九鸣,国王驾崩。十年里卢埃林人已经是第三次听见这声音。每一次都意味着一场动乱……不知dào

这一次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他慢悠悠地走开,让埃德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娜里亚跑过来找他。

“埃德!”女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听说了吗?……”

“黑钟九鸣,国王驾崩。”埃德茫然地重复,他恍惚的神情大概有点吓到了娜里亚。

“埃德?”女孩摇晃着他,“你怎么啦!”

埃德终于看向她,勉强一笑。

他只是在突然间感觉到生命的无常。一个生命在他的手下得以延续,他平凡的一生可能到了都碌碌无为。沉浸在酒杯之中,另一个生命却很有可能同一个时间在他不知dào

的地方踏上归途。一个国家的命运随之风雨飘摇。

——生命如水流转不息,微如雾霭,宏如江海,永在你手心…….

从恍惚中恢复过来,埃德的第一个念头是,博雷纳怎么样了?

他听说过那些传言,但他相信博雷纳不会是那样的人。如今他的父亲又突然去世……

“恐怕不会很好。”艾伦告sù

他,“从黑堡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博雷纳杀了乔金,赛尔西奥……和贝林亲眼看见的。”

“如果亲眼看见,他们为什么没能阻止?”诺威皱起眉头,“还有国王的卫兵呢?所有人都阻止不了博雷纳一个人?”

“他们说他使用了法术……死灵法师的法术。”艾伦说。

屋子里安静了好久,似乎所有人都得花上一点时间才能消化这个消息。

“那不可能!”埃德第一个跳起来。

“你对博雷纳又知dào

多少?”艾伦冷静地问道。

——非常少。

“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是死灵法师!”埃德固执地坚持。

“不管怎样,这事儿我们最好不要插手……也插不上手。”艾伦看着埃德,有些无奈:“我知dào

你救过他……也知dào

他帮过伊斯,但这件事我们是真的插不上手,勉强掺和进去,只会引火烧身。”

“可是!……”埃德还想说些什么,娜里亚猛拉了他一把,伊斯抬头对他眨了眨眼,他便闭上了嘴。

艾伦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至少会有审判吧?”诺威问道。

“当然,但那不过是一个形式……”艾伦心情沉重地摸着自己的断腿,“照现在这种情况,博雷纳必死无疑。”

——而他得想办法让那几个年轻人不至于胡闹到把自己也赔进去.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无名之人

艾伦并不是故yì

独自转进偏僻的小巷,但当斯科特再一次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时,他倒也不怎么吃惊。

这里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远,他怀疑斯科特经常在附近徘徊,只是不敢靠近。

“所以……我们是要继xù

上次的话题吗?”他压下一声叹息,平静地问道,打定主意这次要更加耐心一点。

斯科特摇了摇头,把一枚戒指递到他面前:“你跟我一起去克利瑟斯地底的迷宫找过尼亚和伊斯……也看到过那面墙上的纹章,其中是不是有这个?”

艾伦诧异地接过戒指,借着开始西斜的阳光,眯起眼仔细辨认着戒指上的图案。

克里瑟斯城堡地底的迷宫是克利瑟斯家族世代守护的秘密,他只进去过那一次,而且已经是十几年前,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惊异与敬畏依旧鲜明,许多细节却已渐渐模糊。

但他的确记得戒指上的图案——近二十个纹章并排刻在那面墙壁上,有一些属于极其古老,甚至已经灭亡的家族,有一些他却从未听说。戒指上的纹章便是其中之一。

“的确是有……但我已经记不清纹章下刻的名衔了。”他把戒指还给斯科特,并没有追问什么。

“希安伯爵贝洛?卡维尔。”斯科特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

“从来没听过。”艾伦说。很显然,斯科特记得比他清楚得多。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来问他什么的。

这只是一个借口——但艾伦并不打算说破。他倒想看看斯科特能拿这个借口敷衍到几时。

“伊斯……他还好吗?”

很快,没什么耐心的斯科特吞吞吐吐地打破了沉默。

“现在还好,之后可难说。”艾伦直截了当地回答。“你听说了乔金被他自己的儿子,博雷纳?德朱里杀死的消息了吧?我担心娜里亚和埃德……还有伊斯会跑去救他。”

斯科特一愣:“博雷纳的确是无辜的……可这关他们什么事?埃德他们不是只见过博雷纳一面吗?”

“一言难尽。”艾伦只能这么回答,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斯科特……告sù

我乔金的死不是你干的!”

“……不是。”斯科特的神情说不出是恼怒还是沮丧,“你觉得我已经变成了那种会随便杀人的人了吗?”

艾伦几乎想要继xù

追问奈杰尔?洛维,那位安都赫的牧师的失踪是否与他有关,但看着斯科特脸上的神情,还是忍了下去——逼急了他恐怕会立kè

逃走。那可没什么好处。

“你得阻止他们,艾伦。”斯科特皱着眉头。“这不是他们可以胡乱插手的事。”

“我会尽lì

。”艾伦并不介yì

让斯科特听出他的苍老与疲惫,“可他们都不是孩子了。你离开伊斯的时候他才十岁,什么都会听你的,现在呢?我要面对的可是三个自以为是的半大孩子!埃德不知怎么学会了治疗。伊斯已经恢复了他的力量,他们现在大概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你倒是告sù

我,要怎么‘阻止’他们?”

他不是想发牢骚……但出口的话似乎不由自主就变成了老头子的牢骚。

斯科特的目光惭愧地飘向一边。伊斯是他的弟弟,埃德说起来也是他的外甥……但他却把作为长辈的责任全部扔给了艾伦。

“……我会去找伊斯。”

长久的静默之后,艾伦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在合适的时候。”

艾伦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候”?!

“或者,至少等我想好该怎么面对他的时候。”斯科特看懂了艾伦的表情,苦笑着补充,“我保证会尽快。”

对艾伦来说,这依然不够……但他懂得见好就收。

“还有……如果伊斯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别骂他。”斯科特尴尬地向艾伦传授着他为数不多的经验:“你只需yào

盯着他,保持沉默……比起责骂他更怕这个,他会自己去想到底做错了什么。然后向你认错……”

艾伦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决定还是有来有往:“我的确没听说过什么‘希安伯爵贝洛?卡维尔’,但我听说前不久卢埃林来了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名叫‘贝洛?希安’,甚至连王后凯兹亚都曾请他去黑堡为国王一家画过像。”

斯科特眼睛一亮,随即有些怀疑地问:“你之前是不是不打算告sù

我这个?”

“不。”艾伦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只是刚刚才想起来。”

但他是真的不打算告sù

斯科特,贝洛?希安早已离开卢埃林.

斯科特并不是不知dào

艾伦在撒谎——他很确信艾伦也知dào

他知dào



这大概算是某种小小的报复。一起冒险时斯科特就已经习惯了看似成熟可靠的艾伦这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幼稚?

他可不敢当着艾伦的面这么说。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查出贝洛?希安落脚的地方——曾经落脚的地方。那位受人尊敬的老画家差不多一个月前就已经离开卢埃林。

“那真是位气度非凡的老人家。”

几乎每个人都这么告sù

他。

贝洛?希安已经满头白发。清瘦而沉默,总是微微地弯着腰,遇人时会温和却疏离地笑一笑,无论对方是街头的小贩还是出入黑堡的骑士贵族都一样。斯科特从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每个见过他的人似乎都很肯定,他已经在安克坦恩甚至鲁特格尔成名许多年,只是总喜欢游荡在乡间,而很少出现在城市之中。

“如今的年轻人都不知dào

像他这样真zhèng

的好画师了。”一个老人甚至如此对他感慨。

斯科特却觉得事情或许并非仅仅如此——因为每个人都能告sù

他贝洛?希安如何气质高贵才华出众,却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地描述出老人的相貌。

贝洛?希安所住的并非旅馆,而是一家安静偏僻的裁缝家的阁楼。据裁缝店的老板威伯说,是他的父亲在街上一眼认出了曾为他画过肖像的老画家,十分热情地硬把贝洛请回家中的。

贝洛在裁缝家的阁楼上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前来求画的人越来越多,顺带连裁缝家的生意都兴旺了起来,那让威伯对老人更加推崇备至,即使在老人离去之后,他也让阁楼保持了原样,仿佛那里已经成为了某种圣地。

所以他也热情地迎接了前来“拜访”这圣地的斯科特。

阁楼上显得干净而空旷,灰尘在透窗而入的光线中飞舞,靠窗的墙边立着一个空白的画架。斯科特有点怀疑这是裁缝店老板自己摆在那儿的——为了让这地方看起来更像是个出名的画家曾住过的。

“他甚至为国王陛下画过一幅巨大的全身像,就挂在列王厅里!”

这已经是殷勤地跟在他身后的威伯第五还是第六次重复同样的话题,他大概不知dào

列王厅里除了黑色的王旗和死去的君王们的雕像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那么他也曾经住在黑堡里吗?”斯科特漫不经心地问。画一幅全身像需yào

相当长的时间,通常会为画师在宫中安排住处。

“哦,不,他每天都会回来。”威伯不无得yì

地说,“国王陛下的确邀请他留在黑堡,甚至让他担任宫廷画师,但他还是更喜欢自由,更喜欢这里的安静。”

即便如此,贝洛也有足够的时间与乔金?德朱里单独相处。

斯科特的瞳孔微微收缩,再次感觉到心底压抑不住的怒火。如果计算时间,乔金发出追捕耐瑟斯的信徒与牧师的命令时,贝洛已经离开,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这个寡言少语的老画师与此有关……而他现在除了这个有着微妙联系的名字,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贝洛是个能操纵人心的死灵法师,更不知dào

他这么做的原因。

老人离去时把阁楼收拾得十分干净,没有留下一个字,一张纸片……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的印记。

——但他是个画师。

“他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礼物吗?或者忘记带走的草稿,一张随手画的小东西之类……我愿意出钱买。”斯科特问道。

威伯为难地搓了搓手:“的确有……他给我儿子画了一张小像,那个我可不能卖给您,我想您一定能明白的。”

“我可以看看吗?”斯科特没有强求.

那的确是一张“小像”,比斯科特的手掌都大不了多少,画中一个十来岁的金发少年正托着下巴发呆,笔触不算精细,却十分生动——至少,贝洛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画师。

“……这是你儿子?”斯科特不由得问到,画中的少年跟威伯长得可不怎么像。

“当然!”威伯得yì

地回答,大叫了一声:“西奥多!”

一个少年应声而来,不怎么耐烦地问:“干嘛?”

斯科特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画像,的确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种懒散迷糊的神情……

但从画像中那个少年的眉眼之间,斯科特分明看见了另一张面孔。

“真可惜……但你说得对,我不能要求你把如此珍贵的礼物卖给我。”他微笑着敷衍了威伯几句,匆匆离开。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苍白瘦弱的脸,漠无表情的双眼里有着天真的颜色和黑暗的阴影。

他只见过他两次,但他相信自己应该没有认错。

——那是霍安?肖.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死囚

博雷纳摸了摸自己的头。

他头顶破了一个大口子,留出的血把头发都凝结在一起,摸上去硬硬的一片,现在倒也感觉不出有多痛。

那个格瑞安家的小子下手够重的……在他眼里,博雷纳大概只是个弑亲的混蛋,而且还是他所保护的小王子各种意义上的威胁,没有当场一剑穿胸,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博雷纳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不知dào

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他的父亲被一片灰雾杀死在他面前,所有人都以为——或者都希望他是凶手。他不可能逃出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唯一能再见天日的那天,大概就是人头落地的那天。

他不确定那些人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也很有可能,像传言里他原本想对王后和她的儿女们做的那样,“烂死在黑牢里”。

但此刻他却只有一种极度的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谬的噩梦,醒过来他说不定还能拿这场梦编个故事让那些精力过剩的年轻人演一出……

那些年轻人,现在还有多少活着?但愿伊森能保护贡纳和法尔博,他们根本不该跟来,他们在这里完全不知所措,也不知dào

自己能做些什么。

还有克里琴斯……

他猛地坐了起来,惊出一身冷汗。他告sù

过乔金他结了婚……乔金会不会告sù

别人?那些人会不会连克里琴斯也不肯放过?毕竟她有了他的孩子。而那个孩子会变成另一个“威胁”。

对妻子的担忧终于让他摆脱了那种浑浑噩噩等死的状态。

可他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他甚至不知dào

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完全的黑暗里很难判断时间。醒过来时眼前就是这一片黑,没人给他送过任何食物或者水,但他还没死……那么至少还没超过三天。

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嗓子里像是被人灌下了灼热的细砂,干痛难耐,与之相比,啃噬着内脏的饥饿似乎都算不了什么了。

他大概真的会烂死在这里。

周围虽然暗得没有一丝光线,但却并不是没有一点声音,他听得见老鼠爬来爬去,发出叽叽的声音。有时还能听见隐约的滴水声,以及各种偶尔会突然响起。不知dào

是真的还是他幻想出来的奇怪的声音。

比如——像是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博雷纳……博雷纳!”埃德轻声叫着,拼命地睁大了眼睛,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你确定他在里面?”他回头问道。

“我能看见他,但不确定他还活着。”伊斯说。“他一直都没动。”

“那能来点光嘛?”埃德期待地问。

“……那不是你该会的吗?”

“我只会治疗!你不是龙嘛!”

“别吵!”娜里亚阻止了那两个像小孩子一样开始争执起来的家伙,“你们是想被人发xiàn

吗?”

“应该不会。”伊斯说,“除非有人跟我们一样,缩在这样的密道里。

他得再一次感谢因格里斯?奈夫丰富的藏书。他在几张羊皮纸上发xiàn

了黑堡地下错综复杂的密道。黑堡的地上建筑被摧毁过好几次,但深埋地下的秘密却似乎完好无损,而且已经被人们所遗忘。

他们是从卢埃林城墙下的某个废弃的排水管里爬进来的,靠着伊斯惊人的记忆力,居然成功地摸进了黑牢。唯一的问题是,这条密道显然不是为了救出黑牢里的人而修建的。它看起来更像是为了方便偷听黑牢里的人的谈话。

与博雷纳的牢房相通的只有墙上手指大小的一个小洞,就算是只老鼠也钻不出来。石壁似乎也不算太厚,如果带上阿坎的铁锤。说不定能砸穿,但那声音肯定会惊动外面的人。

埃德开始喃喃自语,听起来像是在问他脖子上的水晶球能不能给他发点光出来,伊斯忍住笑把他挤到一边,他好像听见了一点声音……

透过那个小小的黑洞,他看见博雷纳动了一下。然后坐了起来,有些疑惑地环顾着四周。伸手摸索向周围的黑暗摸索着。

“他动了!”他小声告sù

埃德,多少有点兴奋。

埃德立kè

又把他挤到了一边,努力摸到那个小洞凑上去。

“你又看不见!”伊斯恼怒地说。

娜里亚在他们身后叹了口气,伸手把他们往两边拨:“都给我让开!”

两个人都乖乖地让开了。

“博雷纳?”娜里亚对着小洞轻声呼唤,“你能听见吗?我是娜里亚?卡沃。”

很久之后,他们才听见了一声回应。

“娜里亚?”博雷纳疑惑地叫着,“你在哪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被抓了吗?”

他的声音里流露出惊恐,担忧,和愤nù

:“他们发xiàn

你们帮过我,连你们也抓了吗?!”

“哦,不是那么回事儿。”娜里亚解释着,“这里有个密道……我们……我们是来救你的!”

博雷纳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次你们大概救不了我了。”他居然像是在笑,“我可是杀了国王……杀了自己父亲的人。”

“你才没有!”埃德的声音稍大了一些,立kè

捂住了自己的嘴。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们相信我?”博雷纳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当然!”埃德坚定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在担心我们!我不觉得这样人的会杀自己的父亲。”埃德说。

“……你们来这里之前可不知dào

这个。”这次博雷纳是真的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听起来却更像是呜咽。

“博雷纳?”埃德不安地叫了一声。

伊斯猛拉他一把,在黑暗里准确地捂住了他的嘴。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小洞里透了过来,似乎有人来探望这地底的死囚。尽管明知不可能被看见。三个年轻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缩在了小洞的下方,侧耳倾听.

“……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嘛。”伊森阴沉着脸,“我跟你说过不要轻举妄动!你知dào

我费了多少力才能进来一趟吗?!”

博雷纳埋着头狼吞虎咽,根本没工夫理他。

“贡纳和法尔博怎么样?”多少让肚子里没那么难受之后,博雷纳抬头问道。

“怎么样?每天都在吼着要救你出来,我倒想知dào

他们要怎么救。”伊森冷笑着。

博雷纳叹了口气:“别让他们跑出来。年轻人不懂事……”

他差点就没忍住往黑暗中看上一眼。

“没错,年轻人不懂事。你可不年轻了!”伊森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对着他吼。“你三十六岁,脑子却还是跟十六岁时没两样!”

“那么你呢,你跟十六岁时又有多少不一样?”博雷纳平静地反问。

伊森沉默了很久。

“你怀疑我?”他问道,语气异常冷静。

“我不知dào

还能相信谁。”博雷纳没有否认。“你知dào

我的一切……也知dào

怎样才能给我致命一击。”

“我还知dào

你得到了一场审判,时间就是明天。”伊森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有什么意义?”博雷纳冷笑,“让我死得更名正言顺一点吗?”

“如果你真的想死的话。”伊森说,“但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点活下去的*……或者勇气,那么还有一个办法。当然……你也用不着相信我。”.

目睹伊森的背影消失在远远的门外,最后一点光芒随之消失,博雷纳努力克制住想要扑过去留住那点光芒的冲动。

他没想到这个黑牢居然会有这么大……在黑暗之中,它显得无限大却也无限狭窄。

他试着站了起来,摸索着移向之前声音传来的方向。

“埃德?”他迟疑地问。“你在还在吗?”

他很快得到了回答。

“还在呢!我觉得……我觉得那个办法好像能行。我觉得你可以相信他……”埃德的声音低了下去。

博雷纳苦笑了一下:“我知dào

……我只是……”

只是一时失去了希望,觉得整个世界都黑暗得可怕。

“看来用不着我们救他了,还不走吗?”

博雷纳听见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那条冰龙……他没想到他也会来救他。

也许他不该轻易就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

“也许还用得着呢。”他不由自主地微笑着。“你会变成一条龙来救我吗?”

片刻之后他得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回答:“等你变成一位美貌的公主或者镶满宝石的金像再说吧!!”

“伊斯……伊斯!别爬那么快,我看不见!”

黑暗中那几个年轻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博雷纳唇边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和他微弱的希望.

裹着满头灰尘和蛛网的埃德一爬出排水管就看见了黑着脸的艾伦,本能地想要掉头往回爬,想了想。还是乖乖地爬了出去,垂着头站到娜里亚和伊斯身边。

“这是我的主意。”伊斯说。

艾伦瞪着他没说话。

“这很安全。而且我能保护他们。”——理直气壮的口气

艾伦还是不说话。

“而且他帮过我,龙从不欠人情!”……稍稍有点心虚。

艾伦掉头走了。

没过多久,几个年轻人你推我攮地跟了上来。

“对不起……”伊斯在他背后沮丧地道着歉,“下次我会先告sù

你一声的……”

艾伦绷着脸不回头。不能让伊斯看见他眼中的笑意——斯科特的方法似乎还是挺有用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列王厅

在卫兵的簇拥——押送下走进列王厅时,博雷纳不自觉地抓了一下头发。

他尽lì

清理掉了头上的血迹,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糟。伊森说显得凄惨一点也没什么,那可以说明他遭到了虐待,但博雷纳觉得自己还没有“凄惨”到那个份上。

长方形的大厅宏伟而肃穆,阳光从高高的天窗射下,白色大理石柱间是历代国王的雕像,有着不同的面貌和同样的姿势。

他们站立在那里,双手交叠于胸前,漠然注视着博雷纳从他们面前缓缓走过。而在他们身后的走廊上,拥挤着许多不到十天前还在特林妮节上与博雷纳言笑甚欢的贵族们,交头接耳,兴致勃勃。

——但愿他们会对今天的表演感到满yì



博雷纳讽刺地想着。

安克坦恩几百年来一直动荡不安,历代国王多半不得善终。死于战场已经是一种幸运,更多人就死在这里,死在黑堡,死于刀剑,毒药,或魔法,死于朋友,兄弟,甚至妻儿之手。短命的佛列恩一世坐上王座的第二天就被刺杀于此,鲜血染红白色大理石地面的地方,据说至今仍会在雨天泛出惨淡的红色水珠。

而凶手就堂而皇之地在他的尸体前继位,成为诺南一世。

如今,那对兄弟的雕像并列而立,中间只隔着一根雪白的石柱。

整个黑堡之中唯有列王厅内部是一片纯白。除了大厅尽头黑色王旗下黑色的王座。

德朱里王朝的旗帜结合了隆弗家族和德朱里家族的纹章,黑底上一匹直立前跃的白马,头顶上并排着三颗白色的星星。

而如今。奔马已逝。

冰冷的黑色大理石王座上空荡荡的。博雷纳突然想起他甚至没能看到过父亲坐在这里的样子。黑色很适合他,那象征着威严……却也同时象征着死亡。

稍矮的平台上是两个更小一些的王座,左边坐着一身黑裙的凯兹亚王后,没有用黑纱笼罩她依旧美丽的面孔,似乎也不介yì

让所有人看到,她并不曾因为国王的逝去而憔悴悲恸。

相比之下,坐在右边的赛尔西奥苍白得犹如鬼魂。他神色迷茫,不停地屈伸着手指。甚至没有看博雷纳一眼。

首相吉尔伯特?巴尼特站在王座之前,台阶之下,平静地注视着博雷纳,显得疲惫。悲伤,谦恭又威严,每一种情绪都控zhì

得恰到好处,博雷纳却只想叫人给这连站着都有点颤巍巍的老人一把椅子。

“博雷纳?德朱里。”老首相扬声叫出他的名字,大厅里窃窃的私语声渐渐安静下来。

“乔金?德朱里一世的长子,黛博拉?兰利的儿子,你被控谋杀自己的父亲,安克坦恩的国王……你是否认罪?”

——这还用说吗?

“诸神在上,我不曾犯下如此可怕的罪行。”博雷纳朗声回答。

吉尔伯特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毫不意wài



“那么你是否有任何证据或证人,能够证明你的无辜?”

“我唯一的证人只有神灵,愿我的父亲此刻与他们同在。”

他倒是很想问问门外的守卫当时是死了还是聋了。在他大叫“快躲开!”的时候他们就该冲进来的;他也很想问问赛尔西奥为什么会如此“及时”地推门而入,照他的性格,不是该先在门外恭敬地请示他的父亲,“我可以进来吗?”……

但那显然没什么意义。

“你父亲会说,人类能解决的问题还是别去打扰诸神。”凯兹亚冷笑着,“你没有证据。可我有。”

她轻轻击掌,博雷纳听见身后盔甲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两个卫兵在他身边半跪于地。

“告sù

所有人你们那天听到了什么。”凯兹亚命令。

不出博雷纳所料,卫兵们听见了他与父亲的争执,听见了国王那句“你不该来这里,”,听见了“活着离开还是死着离开”……唯独没有听见他在叫“快躲开!”

“我是否能问一声,为什么你们听见了对国王陛下的威胁却没有及时来保护他?”他忍不住插口道。

两个卫兵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是国王陛下的儿子,大人……没有陛下的召唤我们不敢擅自进入。”

——绝妙的理由。

博雷纳不由得看向“擅自进入”的赛尔西奥。

金发的小王子也正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迅速移开了目光。

凯兹亚似乎也注意到赛尔西奥的紧张与不安,显得有些恼怒。

“你是不是还想知dào

你的弟弟看见了什么?赛尔西奥,告sù

他!告sù

他你如何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死在他手中。”

“我……”赛尔西奥犹犹豫豫地开口,“我看见……我看见父亲躺在地上,我哥哥……博雷纳抱着他……”

博雷纳有些疑惑地望着他,这可不像什么悲痛而义愤填膺的指控。

“塞尔西奥王子……您看见博雷纳动手了吗?”吉尔伯特温和地问道。

博雷纳的心忽地猛跳起来——他不该心存希望,但是……

赛尔西奥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凯兹亚挺直了身体,扭头严厉地瞪着他。

博雷纳几乎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着,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没有。”他轻声回答。

大厅里轰然响起一阵低呼,细细的说话声在每个角落响起。

“赛尔西奥!”凯兹亚怒吼着。

“肃静!肃静!”吉尔伯特不得不高声叫了起来。

博雷纳愕然望着那个他其实一直不怎么瞧得起的“弟弟”。听着他用颤抖的声音再次坚定地重复:“我没有看见他对父亲动手,我只看见父亲躺在他怀里,而他……他看起来惊恐又茫然。就像……就像我一样……”

“肃静!!”吉尔伯特无奈地大叫着,好不容易才压下大厅中的喧闹。

“我可怜的、好心的孩子。”凯兹亚紧抓着扶手,冷冷地开口,“即便此时也想要维护他的哥哥,但目睹一切的并不只是他,贝林?格瑞安——”

她看向那沉默的侍卫长:“你无需像塞尔西奥那样为他的亲人隐瞒什么,告sù

我们真相。”

贝林盯着赛尔西奥的头顶发呆。

“贝林!”凯兹亚不耐烦地催促。神情焦躁而愤nù



“我所见的与王子殿下相同。”贝林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要攻击博雷纳——如果你认为他并非凶手。”吉尔伯特问道。

“我看见国王陛下倒在地上,而房间里除了博雷纳再无他人……我承认我太过冲动。但我并不能确定博雷纳就是凶手。”贝林的语气越来越平静。

“还需yào

什么证明!”凯兹亚怒吼着站了起来,“国王死了,而当时唯一在他身边就是这个杂种!!”

“杂种”几乎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样,开口问道:“我能不能问王子殿下和他的侍卫长……是谁开的门?”

“……我们没有。”赛尔西奥抬头看了看贝林。“我准bèi

敲门的时候……它自己开了。”

“那是他的法术!”凯兹亚怒不可遏地指向博雷纳,“他用法术杀了乔金,然后……”

她猛地地停了下来。

——愚蠢的女人。

“请问如果我真有什么厉害的法术……为什么非得选择只有我跟父亲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杀他,还特地打开门让赛尔西奥王子和贝林看见这一切?”博雷纳平静地问道。

“也许就为了此时此刻,以此证明你的无辜。”

人群之中,一个男人不疾不徐地开口。

所有人都望向那个角落,博雷纳却不用——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所以这就是伊森?克罗夫勒瞒着他的事。

“没错,就是这样!”凯兹亚似乎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她的王座。

“也许。”伊森冷淡的声音在另一个角落响起。“只是也许。我怀疑人们是否能把‘也许’作为一个被指控弑君——以及弑亲的男人的罪名,尤其在这个男人最近还险些死于非命的情况之下。”

在再次响起的喧闹声中,吉尔伯特为难地摸着他光溜溜的下巴。

博雷纳解脱般吐出一口气。就是现在——

他摊开双手高声道:“我父亲的确常说‘人类能解决的问题还是别去打扰诸神’,但现在或许是求助于诸神的智慧和公正的时候——我请求神前比武。”

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是否知dào

神前比武至死方休?”吉尔伯特问道,“而且作为一个被指控者……一个健康的被指控者,你只能为自己出战?”

“当然。”博雷纳回答。

吉尔伯特回头看了凯兹亚一眼。

“……同意。”王后陛下的目光带着炽热的怨恨,“贝林?格瑞安!相信你会愿意为你的国王出战。”

赛尔西奥脸色苍白,祈求般望向他的侍卫长。年轻的骑士没怎么犹豫便开口:

“我愿意。”

“那么你愿意接受哪位神祗的审判?”吉尔伯特有些疲惫地问博雷纳。“你有权选择自己信奉的神祗。”

“水神尼娥。”博雷纳脱口道。

“……你只是想拖延时间!”凯兹亚再次怒吼,“卢埃林根本没有水神的牧师!”

“那我真该祈求千眼之神。”博雷纳不无讽刺地说。“据说只有在南方的小岛上才能找到他的牧师,等他来到这里时我大概已经平安地老死。”

“事实上,正有一位水神的牧师在卢埃林……埃德?辛格尔,他的母亲来自古老而高贵的克利瑟斯家族——他几天前才在特林妮广场上治愈了一个受伤待死的可怜人。我想你也认识他。”

人群中那个男人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同样的讽刺。

博雷纳愣了一下,忍不住苦笑起来。他早该问问埃德信奉的是哪位神祗的。

也许真有神祗正俯视着这场闹剧,看所有人如何挣扎求生,而明知结局早已注定。

“你是否……”吉尔伯特几乎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诸神在上。”博雷纳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命运,“我将把生命与荣誉交于尼娥女神的手中。”.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以神之名

卫兵敲开大门时艾伦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得到的却是他最意想不到的理由。

“……什么?”

埃德呆呆地问。他完全没听懂眼前的老人在说什么。

“博雷纳?德朱里要求神前比武,他选择了水神尼娥作为审判他的神祗,而您……埃德?辛格尔,水神尼娥的牧师——卢埃林城里唯一的水神的牧师,将作为见证者,代您所侍奉的女神见证这一切。”吉尔伯特耐心地解释。

“……我拒绝!!”

终于反应过来的埃德跳起来大叫,“我根本就不是……”

诺威用力将他向后拉去,用眼神制止了他还没出口的否认。

“……什么时间?”艾伦冷静地问道。

“明天。我知dào

这有些突然,如果牧师有任何需yào

,我们会尽lì

满足。明天一早会有人来这里接他。”吉尔伯特回答。

“他会准bèi

好的。”艾伦说。

吉尔伯特好奇地看了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诺威牢牢抓住,不断施以警告的眼神的埃德,礼貌地告辞而去。

“我为什么不能拒绝!!!”

老人离开之后,埃德终于被允许放声大叫。

“如果你否认自己是尼娥的牧师,会被人怀疑你到底是哪位神的牧师——追捕耐瑟斯的牧师和信徒的命令可还没有撤回。”诺威叹气,“我想现在你也不能随便编造说自己侍奉的是另一个神。毕竟是尼娥赐予了你力量。”

“……就算承认我是尼娥的牧师,难道我就不能拒绝做这什么见鬼的‘见证者’吗?!”埃德泄气地吼道。

“如果你拒绝,就表示尼娥认为博雷纳是有罪的。”艾伦疲惫地坐了下来。“那等于直接宣判了博雷纳的死刑。”

埃德呆了半天,无力地蹲到了地上。

“为什么会有人知dào

你是……你会……总之,怎么会有人知dào

你跟尼娥有关的!”娜里亚疑惑地说,“我们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个,就算是博雷纳也不知dào

!”

埃德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我……”他期期艾艾地说,“我在特林妮广场上给一个男人治了伤,还告sù

他应该感谢尼娥……”

“这就叫做自作自受。自己找死。”泰丝说,不等诺威叫出她的名字就自己捂上了嘴。

“……往好处想。至少,如果博雷纳受了伤,你还可以帮他治嘛。”娜里亚只好如此安慰埃德。

“神前比武至死方休。”艾伦一句话粉碎了埃德刚刚燃起的希望。

“意思是……我得看着博雷纳死在我面前吗?”他绝望的语气让所有人都同情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对手是谁?”伊斯问。“他也不一定会输嘛。”

“……在所有人面前,在神灵面前做手脚让博雷纳获胜吗?”诺威立kè

猜出他想做什么,不断地摇着头,“这行不通。”

“如果他的对手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呢?”伊斯气恼地问,“这原本就是以神的名义杀人而已!真有人相信这是什么神的审判吗?!”

“也许我们该相信尼娥……”

“我确信水神不管这个。”

伊斯和诺威互瞪一会儿,各退一步,几乎同时移开了目光。

埃德抱着头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后悔得想要钻进地里。

艾伦没多久就得到了博雷纳的对手的名字,而那让所有人的脸色都更加难看。

“贝林?格瑞安。”艾伦脸色阴沉地看了伊斯一眼。“你不能伤害他。”

“……但总有一个人要死的。”伊斯无奈地说。

“那么就只能把一切都交给神了。”诺威说。

而这一次,伊斯也无法反驳。

“我们干嘛不直接让博雷纳消失?”泰丝问,“这样谁都不用死了。”.

博雷纳拒绝消失。

“我不能背负着这样的罪名消失。”

他的回答其实在埃德的预料之中。没有人愿意背着杀死一个国王。杀死自己父亲的罪名,永远躲躲藏藏地度过一生。

他只是更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博雷纳死在他面前……或者贝林?格瑞安。伯爵夫人总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无法想象失去儿子对她会是怎样的打击。

“你为什么偏偏就选了尼娥?”伊斯不满地问,“大堆的神可以给你选!”

“我猜这大概是神的旨意。”博雷纳平静地说。

伊斯无话可说。

人类总是能在自己需yào

的时候把神搬出来,不需yào

的时候就当神不存zài

,这样的反复无常。予取予求,难怪诸神越来越懒得理会这个世界的一切。

埃德失魂落魄一言不发。反而得让博雷纳安慰他:“也许会有什么奇迹,你是个牧师,你的朋友是条龙……你应该比我更相信奇迹,不是吗?”

埃德没再分辩他并不是牧师,也没有告sù

博雷纳,里弗?辛格尔那句关于奇迹的名言——“奇迹不会毫无理由地发生。”

——但这并不是毫无理由。

他呆呆地握着胸前那颗小小的水晶球。

这与两个无辜的生命有关……而奇迹曾经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为什么就不可能再发生一次?

“你不会死的!”他坚定地开口,“贝林也不会死……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几个年轻人从密道离开之后,博雷纳又有了新的访客。

伊森?克罗夫勒失去了往日的气势,默默地盘腿坐在博雷纳面前。

“你什么时候知dào

伊莱在卢埃林的?”

博雷纳开口问道。他明天还得跟长锤格瑞安的后人打上一架。他得休息,而伊森看起来似乎打算在这里坐上一整晚。

“你在门廊上发呆的那天?”

在伊森的沉默中,博雷纳只好继xù

说话。

伊森抬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这也没什么。”博雷纳苦笑着。不知dào

为什么反而是他这个将死之人要来安慰其他人,“他毕竟是你哥哥。”

——他也曾经是他的朋友。

博雷纳曾经是伊莱?克罗夫勒的侍从,跟克罗夫勒家的两兄弟一起长大,他的母亲是克罗夫勒夫人的侍女。起初他甚至与伊莱更加亲密,毕竟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得待在一起,而那时的伊莱虽然有些自负,却也不至于到令人讨厌的地步。

他甚至在伊莱去爬凯兹亚?隆弗的窗台时帮他望过风……后来他一直怀疑凯兹亚对他的厌恶多少有一部分是因为伊莱。

当博雷纳受封为骑士。开始与伊莱并肩参加战斗,有一段时间几乎比伊森更像是伊莱的兄弟……直到伊莱在一场战役中受伤。再也无法挥剑。

战斗结束后博雷纳才找到伊莱,年轻的骑士侥幸未死,却从此将一切都归咎于他。

他该在伊莱身边,他该保护他。他不该让他落入包围之中……博雷纳承认他在混战中远离了伊莱,也对此愧疚不已。他向伊莱道歉,向克罗夫勒夫妇道歉,向伊森道歉……

但当伊莱开始怀疑是他对他砍出的那一剑,博雷纳再也无话可说。

也许他们之间的友情,从来就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博雷纳不是什么圣人。他没有再祈求原谅,而是尽量避开了伊莱……没错,他擅长逃避。即使当伊莱越来越偏执和暴虐,甚至开始想要他的命。他也只是打算趁着夜晚偷偷溜走而已。

但他还没能离开,费什?克罗夫勒便知dào

了一切。

他没想到费什会暴跳如雷地赶走自己的儿子,因为他侮辱了骑士的荣誉。

博雷纳知dào

费什是个刚毅。果duàn

,坚守正义与荣誉的领主……可那毕竟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

在尴尬和另一种愧疚中,博雷纳再次决定偷偷溜走,却被伊森抓个正着。

“你这样只会让我父亲的决定变得可笑,让克罗夫勒家沦为所有人的笑柄。”比他年轻也比他瘦弱,已经放qì

成为骑士的伊森冷冷地告sù

他。“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父亲,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博雷纳留了下来。直到几年后费什把他带到乔金的面前。

伊莱?克罗夫勒离开后没两年就失去了消息。博雷纳偶尔会想起他——更多地是想起他们并肩战斗的时候,带着无法排遣的遗憾。

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再见到昔日的朋友……而伊莱似乎依然想要他的命。

这其中或许有博雷纳自己的责任——如果当初他多一些耐心和宽容,或许总有一天能与伊莱重归于好。

但他怀疑即使一切能重新来过,他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擅长逃走并不意味着擅长忍耐,真能忍他就不会逃……也不会跑到卢埃林来了。

人的天性恐怕很难改变。

所以现在,他倒也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切——既然是无可改变的选择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他也只能接受.

“如果你明天能活下来,我会查清真相。如果你死了……真相对你而言也没什么意义。”

伊森离开时终于给了他一句话,大概算是伊森?克罗夫勒式的激励。

但那可是长锤格瑞安的后人——而博雷纳已经好几年没有真zhèng

跟人动过手。

至于奇迹……那只是用来安慰埃德的。博雷纳觉得自己还没重yào

到让神祗垂青的地步。

黑暗之中,他呆坐半天,决定还是用睡觉代替祈祷或练习.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每个人的战斗

吉尔伯特不愧是担任过三朝首相的人。虽然时间仓促,他还是把一切都准bèi

得妥妥当当,甚至给埃德弄了一件像模像样的、崭新的白袍,用了上好的柔软厚实的毛料,胸前还用蓝色丝线绣出了水神尼娥的标志。

只可惜套在白袍里的牧师大人面容憔悴,双目无神,倒更像是需yào

牧师来拯救的病鬼。

“埃德,你得打起精神来。”

娜里亚一边给埃德整理头发,一边叹着气,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点太过亲昵。

“我知dào

这很难……但也许就像精灵说的那样,这种时候,我们只能相信尼娥了。而你代表了她,埃德,如果连你都这么没精打采的,又怎么会有奇迹降临呢?”

她用一条蓝色的缎带把埃德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埃德给了她一个愁眉苦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一整晚都努力想要睡着——他总是在梦里,在失去意识时才能见到那个白发蓝眼的小女孩。

但他一整晚都清醒得几乎要发疯。

那颗水晶球一直被他握在手心,握到几乎发烫。他没办法确定是不是真的能够有奇迹发生。

也许他该把它挂到博雷纳的脖子上去……但他不知dào

有没有这个机会。而且贝林又该怎么办?

他没办法做到……他没办法看着任何一个人死在他面前。却又不能逃走。只能紧抓住那微弱的希望,勉强坚持下去。

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听见艾伦正在反复告诫伊斯:“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不能变身!一条龙出现在那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也不能使用任何法术,那里除了埃德还会有其他牧师甚至宫廷里的法师,如果被他们发xiàn

……”

伊斯心不在焉地听着,看了埃德一眼。艾伦也几乎立kè

停下了他的唠唠叨叨,看了过来。

诺威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

他在为他担忧——他们都在为他担忧。连泰丝都没再用任何方式取笑他,或者开什么没轻没重的玩笑。

意识到这一点。埃德竭力挤出了一丝傻笑。

“总会有办法的!”他说,“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话出口时好像也真的给他带来了一点点信心。

泰丝居然叹了一口气。跳过来给了他一个拥bào

:“我的运气也给你吧……虽然不怎么多。只限今天哟!”

然后每个人都过来拥bào

了他,倒像他才是那个要持剑上阵,与人生死相搏的人。

“你可以闭上眼睛……祈祷吧,如果你觉得那会有用的话。”伊斯说。语气依然有些别扭,好像“祈祷”这个词会让他浑身发痒一样。

但埃德知dào

,他的意思只是“如果你不想看到什么可怕的场面,那就别看”。

他鼻子发酸,突然像是又多了那么一点点信心。

一切都会没事的。

坐在马车中向着目的地出发时,埃德一遍又一遍地告sù

自己。

一切都会没事的。

还有……不,他不会闭上眼睛。哪怕是祈祷,他也会看着眼前的一切,犹如真有神祗会借他的双眼看清一切。给出最公正的审判.

就算死也要死得好kàn

一点。

博雷纳如此决定。

他觉得没人可以责备他缺乏信心。他根本不信什么神,包括尼娥,这一点倒是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单凭剑术赢过贝林?格瑞安。年轻的骑士肌肉结实,行动敏捷,显然勤于练习——他给他留在头顶的伤口都还痛着呢。而博雷纳最近几年唯一需yào

拔剑的场合,是在库兹河口他一时无聊搭起的舞台上,扮演什么滑稽的坏蛋或者倒霉的骑士……

而现在,他不过是要扮演一个从容赴死的……杀人犯。

他唯一的遗憾是再也没有扮演父亲的机会。但克里琴斯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会活下去,活得好好的。伊森?克罗夫勒会尽他一切努力保证这一点。

他以为伊森至少会来为他送个行。但为他带来盔甲和长剑的却是贡纳和法尔博两兄弟。

两个年轻人看起来似乎还无法理解最近发生的一切。他们显得如此茫然,忧心忡忡,愤愤不平,却又不知所措。

博雷纳提起长剑挥了挥,努力想要找回一点感觉来,随口问道:“伊森去哪儿了?”

“他说他‘有比看人送死更重yào

的事’。”贡纳有些愤愤地说,“谁知dào

他去了哪儿!”

“我想他应该在想办法救你。”法尔博比他哥哥要乐观许多,“伊森大人很厉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再说博雷纳大人也很厉害……你能赢的是不是?”

少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里几乎能发出光来。

博雷纳只好违心地点点头,扯出一点自信的笑容。

“我想他已经告sù

过你们‘别乱来’?”他不放心地问。

“嗯……”贡纳不高兴地承认,“他说如果我们乱来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但如果他真的死在贝林手上……谁来阻止这两个家伙找贝林拼命?

博雷纳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头上的伤口,意识到伊森很可能是故yì

给他送来了这两个麻烦。

就算是为了他们,他也得用尽全力,拼死一搏。

法尔博提起锁甲给他套上,又提起胸甲和半边肩甲,左左右右地看着,对着博雷纳比划了一下,有点为难地歪着头,似乎不太清楚到底该怎么给他装上。

“那个不用了。”博雷纳说,自己装上了护腕。

贝林大概会像平常一样套上全身的铠甲,博雷纳很清楚那一身能有多重,如今的他绝对习惯不了那种重量,轻装上阵说不定还能让他在速度上稍稍占一点优势。贝林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因为骄傲而轻敌的人,但却很有可能因为荣誉感而放qì

某些机会……

——他是真的在想要怎么才能赢吗?

人生真是艰难,连放qì

都不被允许。

博雷纳?德朱里无奈地感慨着,振作了起来.

贝林?格瑞安习惯性地提起一面长长的泪滴形的盾牌,掂了掂之后又放回原处,换了一面更小也更轻的圆盾。

他觉得他甚至可能用不上盾牌,但既然凯兹亚王后为他提供了这么一整间屋子的各种装备,他还是每种都用上比较好。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轻声叫道:“贝林……”

年轻的骑士转过身,看见赛尔西奥一个人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安与愧疚。

“……您的侍卫呢?殿下,他们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到处跑?”贝林大步走向门口,想要叫人来保护赛尔西奥,却被金发的小王子轻轻拉住。

“贝林……我是不是做错了?”

赛尔西奥轻声问道。

“我是不是……该像母亲说的那样,告sù

大家我看见博雷纳杀了父亲……”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谁跟您说了什么吗?”贝林微微皱眉。

赛尔西奥摇了摇头。

“没人跟我说什么。母亲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但如果我那么说了,至少你不用在这里,不用跟博雷纳在神前比武。每个人都说你会赢,我也希望能赢……可我知dào

博雷纳很可能是无辜的,而你说过骑士不能杀无辜的人!你说过骑士的荣誉不容玷污……而且我也不希望博雷纳死,他是我哥哥,父亲不会希望这样的……”

他渐渐有些语无伦次,竭力控zhì

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但贝林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

“您没有做错什么。”他坚定地回答,“您很勇敢……”

比我更加勇敢。

“您只是说了实话,没有任何人能因为这个而责备您。我会在这里因为这是我的职责——身为骑士我必须服从命令,身为您的侍卫长我必须保护您……不受任何可能的伤害。诸神在上,赛尔西奥……如果博雷纳的确是无辜的,我的剑将不能伤他分毫。如果我因此而死去,也不会有损我的荣誉。”

“……所以你不会杀他吗?”赛尔西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可我听说神前比武至死方休……”

“我会尽lì

而战,殿下。”贝林平静地回答,“他的生死不由我决定。”

他如此相信——他必须如此相信.

埃德以为所谓的“神前比武”怎么也得是在一个更加神圣的地方,但当马车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头去,却发xiàn

他们正进入一个古老的斗兽场。

他和娜里亚四处“打听消息”的时候来过这里。它还是从人们还会蓄养奴隶,让他们互相砍杀或者与野兽搏斗的几百年前,这座城市建立之初残留下来的宏伟建筑,如今只是偶尔会拿来举行一些庆典或比赛。

事情不该是这样。

埃德觉得心里堵得慌。不单是这里会让他想起那些毫无意义的、纯粹为了取乐而进行的血腥的厮杀,更因为人们脸上的表情。

他能看见人们脸上的笑容。大多数人兴高采烈地前来,像是准bèi

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而不是两个无辜的人生死相搏。

他们或许根本不在意谁生谁死,也根本不在意什么神的审判……

那么所有这一切,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死斗

作为“神的代言人”,埃德的位置是最好的。斗兽场是一个近乎浑圆的椭圆形,内侧有一个微微突出的平台,埃德就坐在最前排的正中——那通常是属于国王的位置。

所以,他等于被迫坐在了凯兹亚王后和赛尔西奥之间。王后矜持而冷漠地点了点头,目光压根儿就没落到他脸上,赛尔西奥姗姗来迟,虚弱地对他笑了笑,甚至说了两句话,但埃德瞬间就忘了他到底说了什么……也忘了自己是否说过什么。

无论是这个万众瞩目的位置还是身边母子之间诡异的气氛,以及即将面临的一切,都让埃德浑身僵硬。他唯一的一个动作是回头寻找他的朋友们——艾伦和娜里亚坐在他身后隔一排的地方,只能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艾伦身边坐着赛琳?格瑞安,伯爵夫人用黑纱遮挡了面孔,但埃德怀疑她的脸色不会比自己好多少。

其他人则与普通民众坐在一起,那一片挤挤挨挨的人头让埃德头晕目眩,如果不是阿坎超乎寻常的大个子,不是泰丝在阳光下如火焰般跳跃的红发和她高高挥起的双手,他根本不可能找到他们。

诺威再次依靠伊斯的法术让自己拥有了一双人类的耳朵,以及,这次终于是他自己的脸了。

朋友们都在这里,埃德多少冷静了一点,但一颗心依旧悬在半空,整个人恍恍惚惚。初春的阳光带着温柔的暖意。他的手心却是冰冷的。

吉尔伯特就坐在他身后,小声地提醒着他该做什么。按照惯例,该由埃德来宣bù

比武的开始。并祈求神祗予以公正的审判。但吉尔伯特显然意识到这位年轻牧师的紧张与不安,体贴地决定由他自己来代劳,埃德只需yào

在适当的时候站起来向所有人示意他在这里就行了。

埃德对此心怀感激。以及,他希望自己到时能有足够的力量站起来……

钟声敲响时他的心随之起落,重重地敲击着他的胸腔,带来沉闷的痛楚和无尽的恐慌。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退去,耳边嗡嗡地响着。然后是一阵尖锐的鸣叫,仿佛本能地拒绝着传入他耳中的声音。

但他依旧听见博雷纳的名字。听见那可怕的罪名,听见所有人的欢呼——或怒吼,他无法分辨。他也听见贝林的名字,然后是他自己的名字。以及水神之名……

尼娥,温柔而伟大的女神啊,你是否也能听见这一切?你会为此而愤nù

还是悲哀?

埃德得不到回答。

他强撑着站起来,在巨浪般拍打过来的欢呼声中感觉自己冰冷僵硬得犹如一具尸体,沉向幽深黑暗的水底。

他根本不是什么神的代言人,不是什么该死的见证者,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目光茫然地落在场中。他看见了博雷纳,那个连盔甲都没有穿的男人举起长剑,向埃德的方向恭敬地行礼。带着歉意挑了挑嘴角,像是在为将他牵扯进这一场闹剧而道歉。

然后他转了一个圈,略带夸张地向所有人摊开双手。笑得无所畏惧,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仿佛并不是站在曾被无数人的鲜血浸透的土地之上,而是站在属于他自己的舞台。

埃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所有的内脏……以及他的灵魂,都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如果博雷纳都能够如此从容。他至少也该有勇气看到最后。

——至少有勇气仍怀抱希望。

博雷纳为他自己赢得了真zhèng

的欢呼,但人们依旧把更大的欢呼声献给了贝林?格瑞安。年轻的骑士抬起面甲。紧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他沉默着,用一丝不苟的礼节举剑向博雷纳致敬,一如在战场上面对值得尊敬的敌人。在博雷纳举剑回礼时,凯兹亚冷冷地哼了一声。

“杂种。”她低声咒骂着。

怒火直冲上来,埃德咬着牙以免自己无法控zhì

地说出什么冒犯之语。

他从未如此真zhèng

地厌恶一个人,哪怕她如此高贵而美丽。

场中忽地安静下来,红色的葡萄酒如血般从吉尔伯特手中的金杯里洒下,长剑交击的第一声轻响,吸引了埃德全部的注意.

博雷纳知dào

这一点也不好kàn

——他几乎从一开始就在不停地逃窜,偶尔的抵挡和反击都显得力不从心。人们开始为他喝倒彩,这完全在意料之中,所以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真zhèng

有影响的是贝林?格瑞安的每一击。年轻的骑士似乎真心想要置他于死地,而他的力量大得出乎意料,不愧是长锤格瑞安的后人。

博雷纳本以为贝林的招式会更谨慎而古板,那是按照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做出的推测,但事实上,贝林打得相当凶猛,带着一种不顾一切般的蛮横与果duàn

,连盾牌都几乎完全是拿来攻击,而不是防御的。

倾斜盾牌卸开另一次沉重的砍击,手臂感觉到的酸麻让博雷纳咧了咧嘴。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在最后还是决定拿上盾牌。

他已经用上了自己全部的经验与技巧,尽量不花太大的力qì

与贝林正面对抗,而是转来转去,巧妙地移动着脚步,等待着对手的焦躁与疲惫。但他担心在那之前,他就会失去反击的力量。

空旷的场地上没有任何能借以周旋的屏障。贝林的长剑再一次从他的盾牌上滑开时突然微微地改变了角度,切向他的肩头。

博雷纳毫无形象地滚向地面,避开了这一剑,顺便踢起地上的沙土,遮蔽年轻骑士的视线。这是相当无赖的招数,尤其是在在面对比自己还小的骑士时,但他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如他所料,贝林没有后退躲避,而是连人带盾冲过那片飞扬的沙尘,再次迅猛地砍下一剑。

博雷纳根本就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借着地面的支撑,他结结实实地挡下了这一剑,成功地一脚踢在贝林正迈出的右腿上。

看台上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呼。

那无法造成什么伤害,但足够让穿着全身盔甲的骑士失去重心,沉重地倒向地面,而他想要迅速地翻身爬起来,可比博雷纳要困难得多。

开打以来博雷纳第一次掌握了主动攻击的机会。长剑接二连三地砍向倒在地上的贝林,第一击成功地刺入骑士的膝盖后方,那里只有锁甲的遮蔽。伤口不深但足以影响贝林的行动。

接下来的两剑都被贝林用盾牌挡开。在博雷纳稍微换口气的功夫,年轻骑士的盾牌脱手飞了过来,猛地砸向他的头。

博雷纳不得不避开那呼啸着飞来的凶器,贝林趁机半跪起身,挥剑逼开他,站了起来。

年轻人甚至没有费心去捡回自己的盾牌,而是闷声不响地把长剑当成了双手剑,凶猛地砍向博雷纳。

然而人类把剑铸造成不同的种类毕竟是有理由的——以劈刺为主的单手长剑用于挥砍,在力量和范围上都会有所欠缺,贝林的强壮可以作为弥补,但他的急躁和腿上的伤则成为博雷纳的优势。

没几个回合,博雷纳便找到机会以牙还牙。挥起的盾牌重重地砸在贝林的下巴上,年轻人踉跄着,再一次向后跌倒,头盔滚落在尘土中。当博雷纳挥剑下击时,贝林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双手紧握长剑,奋力挡开。

这一击的力量大得惊人,博雷纳手臂一麻,长剑脱手而出,远远飞开。

但他并没有后退,而是上前一步,用盾牌格挡着贝林的剑,随手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柄短剑——没错,他并不只带了一件武器。

这并不违反规则。神前比武允许带上所有你觉得用得上的东西,只是不允许使用法术和毒药。

博雷纳相信贝林会有一整个武器库供他挑选,没有带上足够的武器是年轻人自己的失误。经过“检查”之后送到博雷纳面前的可只有一副盔甲,圆盾,和一柄长剑,但负责检查的人漏掉了法尔博习惯性地插在靴子里的短剑,而博雷纳毫不客气地借用了。

短剑朴实而锋利——法尔博没事就在打磨它。当它划破空气直刺向贝林裸露在外的脖子的时候,博雷纳第一次在那年轻人的眼睛里看见恐惧。

博雷纳突然间犹豫了一下——这并不违反规则,但的确并不光彩。这毕竟是神前的比武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战场,而眼前的年轻人与他无冤无仇,也许他一开始就该让所有人知dào

他带了两把剑……

一瞬间他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直到腹部一阵灼热的痛楚赶走了一切。

他愕然低头,看见鲜血顺着长剑流向贝林的双手。

他的血。

长剑有一大半深深地没入他体内,几乎从腹部直插到胸口。

他感觉到死神冰冷的双手……冰冷却也温柔。所有的温度随着血液一点点消失,生命转瞬即逝,博雷纳却想要放声大笑。

他想过贝林会因为骑士的荣誉感而给他赢得胜利的机会……却从未想过那该死的荣誉感也一样还深藏在他心底。

他该微笑着给那脸色惨白的年轻人一句称赞,他该祈祷诸神至少让他的灵魂能再一次回到克里琴斯的身边,他该对伊森说一声对不起,还有埃德,贡纳,法尔博,索诺恩,海耶丝……

但他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奇迹

博雷纳倒下去的那一刻,埃德眼前一阵昏黑。

他的手指痉挛般紧握住扶手,浑身发冷,听不清吉尔伯特在对他说些什么,听不见身边凯兹亚得yì

的笑声,听不出赛尔西奥那一声小小的惊呼是因为欣喜还是悲伤。周围的喧闹声忽远忽近,一浪又一浪地砸在他身上,让他几乎想要伏在栏杆上吐出来。

他该冲下去看看博雷纳是不是还有一口气。他能救回他。他救过他一次就能再救第二次!……但内心深处他知dào

,博雷纳死了。

感觉仿佛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

天真的,单纯的……曾被他的精灵朋友称之为“美好”的那一部分。

美好,却愚蠢。

他总是只看得见眼前的光明,却从不敢回头面对真实的黑暗,仿佛不去看它,它便不会存zài



那根本不是什么勇敢或乐观,只是怯懦的逃避,只是自欺欺人……

这世界广阔而美丽,这世界冰冷而残忍,而诸神高高在上,漠然俯瞰众生。他们创造,然后毁灭,仅此而已。他们不会为人们指引道路,他们不会审判正义与邪恶,不会为弱者叹息也不会为强者微笑……

惊骇之后是冰冷的绝望,悲哀与愤nù

随之汹涌而来。埃德用颤抖而僵硬的手指抓住了胸前的链坠——他该把它扔掉,扔得远远的,扔到遥远的冰海,世界的尽头。如果诸神根本不关心这个世界……

——那么你到底想要诸神做些什么呢?

他恍惚听见遥远的叹息。微弱又清晰。

——他们已经给了我们生命,然后又给了我们自由,即便是自由地走向灭亡之途。那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而他们会永远在那里,等我们回家。

这样还不够吗?埃德?辛格尔…….

“弑君者已死!……弑父者已亡!”吉尔伯特站在博雷纳的尸体边高声宣bù

,“神之判决已下,逝者终得安息!”

这本该是埃德的任务——但那个年轻的牧师很显然是被吓呆了,在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情况下,吉尔伯特只好再次代劳。

周围传来的欢呼声让老人有些醺然,仿佛正义是在他手中得以声张。他不明白贝林?格瑞安。那个年轻的骑士为什么只是紧握着满是鲜血的长剑,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灰败,没有一点喜色或兴奋之情,仿佛死掉的是他自己,而站在那里的是他的灵魂……

这个念头让吉尔伯特微微有些不安。

但这一切总算是过去了——所有的麻烦。可能会导致的动乱,随着博雷纳?德朱里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当然还会有好一阵忙碌,新王要登基,克罗夫勒家的不满需yào

安抚,野蛮人的威胁需yào

应对……吉尔伯特自信能解决这些。

在那巨大的欢呼声稍稍平息之后,老人再次开口:“感谢尼娥女神的审判……”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这不是尼娥的审判。”

老人愕然转过头,看着水神那位年轻的牧师——他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牧师——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声音却无比清朗:“这不是尼娥的审判!”

吉尔伯特几乎想要示意卫兵把这个年轻人拖下去……但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这么对一个神的仆人。而看台上的凯兹亚王后和赛尔西奥都只是呆呆地看着埃德,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整个斗兽场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年轻牧师的身上。听着他异常响亮的声音在场中回响。

“我知dào

是博雷纳要求了这场比武,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机会,唯一能证明自己无辜的机会……但今天在这里的人,有多少人真的在意这个人是否无辜,有多少人真的相信这是神的审判?!如果有人想要博雷纳?德朱里的命,让他的血沾在你自己的手上!不要借他人之手……更不要妄借诸神的名义!”

人们在不安中面面相觑。不知dào

这水神的牧师到底因何而震怒。凯兹亚开始恼怒地招呼卫兵向前,却有两三个卫兵不知为何跌倒在地。剩下的在狭窄的看台上狼狈地挤成一团,还得小心不要误伤了那些尊贵的客人。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嘲弄的声音不知从看台的哪个位置传出,一样清楚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不明白,你是想说这不是神的审判?伟大的水神尼娥到底想让我们怎么做?难道我们对神的公正与力量的信仰都错了吗?”

人们转头寻找着那个不知名的男人,有人点头赞同,有人疑惑地沉思,有人兴致勃勃,有人只是茫然四顾……片刻之后,牧师年轻的声音再次划破如潮般的低语,清晰而坚定地响起:

“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尼娥的审判……那就倾听她的回答!!”.

没人能说清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仿佛遥远的涛声,或夏夜的疾雨,抑或冰雪融化时山涧中的清响,它自天际,或自地平线而来,漫过所有人的心间,在牧师不知何时开始的咒语声中越来越急促,却也越来越悠远。接近正午时的阳光突然间变得如此清亮而恍惚,像是自水底仰望般飘忽不定,一片白色的光芒渐渐凝聚在博雷纳的尸体之上,边缘却摇晃着一丝温柔的浅蓝。

吉尔伯特疑惑地连连后退,在一个少女的身影自光芒中浮现时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尘土之中。

同样跪倒的还有贝林,那恍若失魂的年轻骑士。他并没有低头,反而呆呆地凝望着那个白发蓝眼的少女的影子,那身影明亮却也柔和,不会刺痛任何人的双眼,却也让人无法看清她的面容。

他只能看见她温柔地俯下身去,在博雷纳冰冷的额头落下轻如细雨的一吻。

而后所有的光芒与声音都突然间散去,人们像是从一场迷梦中醒来,愕然互望,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贝林紧盯着他面前的尸体,那个因为片刻的犹豫与不忍而死在他手中的男人……

博雷纳猛地坐起身来,一瞬间的茫然之后脱口骂道:“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牧师大人需yào

休息!”娜里亚大声说着,一把将门摔在了吉尔伯特的脸上。

她插上了门闩,相信此时此刻至少没人敢破门而入。

不是在埃德当着几千人的面,让博雷纳?德朱里死而复生之后。

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那真是埃德——那个傻乎乎的埃德?辛格尔,如今正在房间的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埃德?辛格尔……

艾伦站在埃德身边,担忧地皱着眉。

那时斗兽场中爆fā

出的惊呼几乎能让整个建筑都震塌下来——然后一些人跪伏在地,一些人开始涌了过来,仿佛能接近那年轻而强dà

的牧师便如同接近了神祗。

卫兵们开始保护着看台上的王族和贵族们离开,却似乎没人敢去碰触那个依然站立在栏前的牧师。混乱之中,艾伦挤到埃德身边时这个年轻人正在像块石头一样往后倒,脸色发青,眼神涣散。艾伦以为他失去了意识,或者更糟,但他才刚刚拉住埃德的手臂,年轻人就自己站稳了身体,本能似的对他咧嘴一笑。

那笑容完全没传到他一片空茫的双眼中去。

在格瑞安夫人和随身保护她的骑士安塞姆?布玛的帮zhù

下,艾伦用跟娜里亚同样的理由半拖半拽地把埃德拉进了之前供他休息的房间,娜里亚紧跟在后面,气势汹汹地赶走了所有敢追上来的人,管他是王后、王子还是首相,或者什么其他神祗的牧师……她现在根本不在乎。

“埃德……”

她蹲在埃德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撩开落在他额头上的黑发——她为他绑好的头发早在拥挤中乱成一团,那个连着几根头发扯走了缎带的家伙大概会把它当成某种神器收藏起来吧。

门上传来几声叩击,有力却并不急促。娜里亚在艾伦的示意下打开门,闪身而入的是赛琳?格瑞安。

“你们得尽快离开这地方,外面的人都快疯了,卫兵不一定能拦得住他们。”

即使是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他们也能感觉到人们的脚步声和叫声引起的震动,那声音似乎在撞击着每一块石砖。

“我会让安塞姆为你们开路——早知dào

该多带几个随从的。”伯爵夫人看了看一直缩在墙角没动的埃德:“这孩子怎么了?”

“被他自己吓到了……大概。”娜里亚回答。

伯爵夫人微微一怔,脸上的神情突然柔和下来。

她走到埃德身边,温柔地将手放在了那个年轻人的头上。

“你做了一件好事——埃德,一件正确的事,你救了一个无辜的人,你让我儿子手上无辜者的鲜血得以洗净,我该为此而感谢你……而你该为自己骄傲。”

埃德终于动了。他抬起头,虚弱地一笑:“可那不是我做的……”

“那么代我感谢你的神祗,孩子。”赛琳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相信你的声音能更清晰地传到她耳边。”

——并不是这样……

埃德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奇迹的代价

即使有安塞姆开路,一行人也还是没能走出多远就退回了房间——他们在半路就被吉尔伯特带着卫兵拦了回去。老首相告sù

他们外面的人好不容易才稍微冷静了一些,现在再让他们看见埃德恐怕又会引起一场混乱,建议晚一点等人群散去,再让卫兵护送“牧师大人”离开。

“我可不确定他们会把你‘护送’到哪里去。”

伯瑞安夫人皱着眉说。吉尔伯特曾经表示她和她的骑士可以安全离开,但她毫不犹豫地跟着艾伦他们一起回到了房间。

艾伦沉默着。这意料之外的奇迹的确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他们不但得尽快离开这里,最好也尽快离开卢埃林……

“是否需yào

去召集我们的人?”安塞姆问道。

安塞姆?布玛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骑士,但一点也谈不上稳重,依旧热情而急躁得像个年轻人。他并不是格瑞安夫人唯一带进城的骑士,但其他人都没有进入斗兽场。

“不,请别这么做!”

格瑞安夫人还没有开口,艾伦便赶紧阻止。此刻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把赛琳和格瑞安家族也卷进来。他可以带着埃德他们逃得远远的,格瑞安家可还得在安克坦恩生存下去。

他真希望斯科特在这里。虽然伊斯说他的传送术相当不靠谱,但他至今也还没把自己卡在哪堵墙里,在这种时候。说不定还是能指望得上的……

他们身后的墙壁突然开始震动,尘土和小小的碎石簌簌而落,安塞姆警惕地拔出了长剑——这显然不是因为喧闹声而产生的震动。更像是有人在砸墙。

“呃……我觉得我们用不着紧张。”娜里亚说。她约莫能猜出这是怎么回事。

艾伦无奈地摇了摇头。安塞姆在格瑞安夫人的示意下疑惑地收起了剑,瞪着那堵屹立了几百年的结实的石墙。在某种强dà

的力量之下,几块石砖开始松动,娜里亚性急地开始动手把石砖往外堆,而外面显然有人接住了它们,没有让任何一块落地的声音惊动其他人。

没过多久,墙上就出现了一个足以穿过去的大洞。一张大脸出现在外面,高兴地对他们挥了挥手。紧接着,泰丝火红的头发冒了出来。

“甜心!!”她开心地大叫,“我来救你啦!”

娜里亚吃吃地笑着,一边示意泰丝不要太大声。一边拉过埃德从洞里塞了出去。

所有人都从洞里爬出房间,在伊斯的带领下穿过几条偏僻的通道,顺利离开了斗兽场。因格里斯的那本书上记载着卢埃林城里许多古老建筑中的秘密,伊斯寻找黑堡地底的密道时扫了两眼,没想到居然也能派上用场。

爵夫人不容拒绝地把埃德塞进了格瑞安家的马车,带着所有人大摇大摆地出了城,连夜驰向灰岩堡。

“这种时候他们可不敢跟格瑞安家起冲突,就算知dào

我带走了你们又能怎样?”赛琳?格瑞安冷笑着说。

艾伦摸着胡子,苦笑不语。

而诺威和泰丝甚至迅速地溜回去拿走了他们的行李。

“有卫兵守着门。”回来时诺威告sù

艾伦。“但看起来还没来得及搜查。”

“对不起……”埃德不停地道着歉,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一点儿也没有了看台上那强dà

又自信的气势。

“……你当时是不是被什么附身啦?”泰丝掰过他的脸猛看。“就像阿坎在精灵老家的城里那样?”

精灵不在马车里,没人阻止泰丝,埃德便老老实实地任由她掰着玩儿。

“不管怎样,我们得尽快离开安克坦恩。”艾伦说着,不安地想起伊斯,不由得又探头出去。确认伊斯还骑着马跟在后面。

他还在——从斗兽场出来之后他一直一言不发,异常冷静。那反而让艾伦更加担心。

“你们可以待在灰岩堡。”赛琳说,“我倒想看看谁敢来灰岩堡抓人。”

“可惜我们的‘朋友’并不止来自黑堡的高墙内。”艾伦叹气,“消息会很快传开……”

拜厄和他的雇佣兵们被他想办法引到了别处,但如果他们听说了这里的消息,可不会在意格瑞安家的势力。还有肖恩?佛雷切……如果他听说有一位“水神的牧师”在安克坦恩让人死而复生,而那个人根本不曾得到过任何一个水神神殿的承认,必定会派人来一探究竟,甚至很有可能自己出马——那是他绝对不想招惹的人物之一。更何况,如果让肖恩得知斯科特目前的情况,他也绝对不会放过斯科特,再加上伊斯……

想到这一团乱,艾伦简直头痛欲裂。

他望向埃德,年轻人也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吓得又往后缩了缩。

——这好像也不能怪他。

“我们在灰岩堡待一天打听情况,第二天就离开。”

艾伦做出了决定。如果不是考lǜ

到赛琳不可能答yīng

,他简直想现在就转向卡尔纳克山脉,他知dào

山林间有一条路可以直通卡尔纳克村,只要回到克利瑟斯,就算是肖恩也没办法闯进城堡找瓦拉要她的儿子,而拜厄也不会敢靠近离柯林斯神殿那么近的地方。

他还有些朋友……他甚至可以让菲利帮忙直接去找圣者费利西蒂……

但在那之前,他还得说服伊斯跟他们一起离开,而不是执拗地独自留下,继xù

寻找斯科特。

“不知dào

博雷纳怎么样了。”泰丝玩腻了埃德,突然想起那个死而复生的家伙,“他们总不会说这一场不算,换个神再来一场吧?”

“从来没有这种先例,我猜他们一时也不知dào

该怎么办。”伯爵夫人说,“听说他们让博雷纳回到了他之前住的地方,他那个姓克罗夫勒的朋友那里,但不允许他离开。”

她看了埃德一眼。

“恕我直言,虽然你救了他一命……但他能不能活下去,依然是未知之数。”

“他们连神的判决也敢违抗吗?”娜里亚疑惑地问。

“也许不敢明目张胆,但暗地里……他们说不定连神的仆人都敢杀。”伯爵夫人直言不讳。

“让他们来试试嘛,我们的‘钱包’现在可厉害啦!”泰丝得yì

地捅了捅埃德,“你还会什么法术吗?传送之类的……哦,我们现在用得上传送术!”

埃德对着她傻笑。

他不敢告sù

她——他不敢告sù

任何人,他现在恐怕连治疗一点擦伤的能力都没有,以后很可能也不会有……

他紧握着胸前的链坠匣——盒子里还躺着那颗小小的水晶球。

它碎裂时的轻响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却甚至没有打开盒子确认一眼的勇气。

埃德并不后悔拿它换回了另一个人的生命……他只担心那并不是唯一的代价.

“你活着!博雷纳大人!你活着!!”法尔博像个孩子一样跳到了博雷纳身上,无视他那成年男子的身高和体重——尽管从年龄上来说他还几乎就是个大孩子。

博雷纳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接住他,满脸的笑容还恍恍惚惚。

贡纳看起来笑得比他还要茫然,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这次真的死了……”

博雷纳摸了摸自己被鲜血浸透的衣服,确信自己是真的死过了一次——然后又活了过来。

不是像被死灵法师唤醒的亡灵那样,没有呼吸与心跳,没有自己的意志……他的心跳得强壮而有力,血液温暖地流淌着,像是从未喷涌而出,带走他所有的温度。

他也记得一切。库兹河口的一切,卢埃林的一切,父亲如何在他眼前死去,自己又是如何站在了斗兽场中,如何在最后一刻因为迟疑而丧命……

他只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他好像是这么跟埃德?辛格尔说过。

但他无法相信奇迹竟会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但愿你的好运气还能持续下去。”伊森远远地站在一边,“因为你的麻烦不可能就此结束。”

博雷纳咧着嘴张开双臂:“来嘛,伊森,来拥bào

一下!我听说拥bào

死而复生的人能带来好运!”

“需yào

好运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伊森微微有些恼怒,反而后退了一步。

“我的好运完全依赖你的好运。”博雷纳厚着脸皮恬不知耻地说。他显然不可能离开这里,唯一能帮他的只有伊森。

伊森瞪了他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回你的房间!”最后他低吼道,“但别把门关上。”

他再次匆匆离开,连一个解释都没有留给博雷纳。

博雷纳乖乖地滚回了房间换衣服,对着腹部的血迹又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想起他忘了问埃德怎样了……但愿凯兹亚不会找他的麻烦。

可他毕竟是水神的牧师,又有不少厉害的朋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把染血的衣服远远扔到角落,却突然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寒意。

他缓缓转过身,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房间的角落里,一团灰色的迷雾正无声地蠕动着.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恶意

博雷纳总算明白伊森为什么特别交代他“别把门关上”了……但即使门外有人守着,恐怕也帮不上忙。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退向门边,反手关上了门。

“……博雷纳大人?”贡纳在门外迟疑地呼唤着,“你要干嘛?”

“没什么。”博雷纳冷静地回答,“我得向女神祈祷——你知dào

,救了我的那个。我一会儿就开门。”

贡纳似乎相信了他,没再说什么。

博雷纳暗暗在心中道歉——贡纳一定会因此而责怪自己,但也总比丢了小命要好。

那片无声无息地杀了他父亲的灰雾似乎并不急着要他的命,它安静地漂浮在那里,甚至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时而向他逼近,时而又退开一些。

它在戏弄他——博雷纳意识到,像一只猫戏弄着落入它利爪中的老鼠。

博雷纳轻轻地拔出了剑。他知dào

剑对这东西没什么用处,但他不会毫无反抗地死去。

虽然不知dào

火焰是否能对一团会杀人的雾气造成伤害,他还是本能地移向壁炉边,至少那温暖能给他一些力量。

像是终于厌倦了这样的游戏,灰色的迷雾猛地弥漫开来,像是膨胀成了一个高大的巨人,倏忽而至,像一团无声的风暴,向着博雷纳当头压了下去。

刺骨的寒冷比雾气更快浸入了身体,博雷纳哆嗦着。僵硬地挥起长剑。在生死之间打了个滚,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麻木,这种时候心中却只觉得好笑——才刚刚在一位女神的祝福中死而复生。转眼又死于一团灰雾冰冷的怀抱,世上还会有比这更荒谬的人生的吗?无论他死后灵魂会去到哪里,如果有人问起“你怎么死的?”,他可是有个无比精彩的故事可讲……

死到临头时的胡思乱想中,博雷纳背心一紧,有人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从还没有来得及触及他身体的雾气中拖了出去。

——欢迎!我的好运!

博雷纳忍不住在心底欢呼着。咧着嘴聪明地退向一边,看着他的“好运气”稳稳地站在他面前。向那团几乎像是在恼怒地咆哮的雾气伸出手,念出音节铿锵的咒语。

壁炉中的火焰猛窜起来,变成金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上来不及躲开的雾气。博雷纳像是能听见那无声的惨叫,迷雾猛地一抖。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博雷纳呼出一口气,拖着剑向后靠在墙壁上,低低地笑出声来。

斯科特扭头扫了他一眼,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博雷纳笑了好一会儿才能停下,举手跟斯科特打了个招呼——他其实曾经怀疑过那团杀死他父亲的灰雾是不是眼前这个被追捕的牧师所为,但现在看来,那显然另有其人。

他隐约猜到那是谁……却又不愿承认。

“这真的是死灵法师的法术吗?”他问道。

斯科特点了点头:“可不是随便哪个死灵法师都能驱使这个……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博雷纳只能无辜地摊手:“也许是被我手下的人……和那个精灵杀掉了家养宠物的家伙?住在库兹河口附近兽人遗迹里那个……那枚戒指你查出些什么来没?”

“不是他。”斯科特扔给他一个简单的回答,不附加任何解释。

博雷纳一愣:“你找到他了?”

斯科特脸色一沉:“还没有,但我会找到的。”

“那么你是来……”博雷纳猜测着。“我现在可没办法帮你查什么了。”

“也已经没有必要。”斯科特摇着头,“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博雷纳再次愣在了那里。

“你的确帮过我……虽然是被迫的,而且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斯科特直言不讳地继xù

。“但我还是该感谢你。”

“……你知dào

,有时候话其实没必要说得这么明白的。”博雷纳忍不住叹气。

“我不能说为你父亲的死感到抱歉,但……我为你失去了父亲感到抱歉。”面前的男人一丝不苟地把话说完。

博雷纳瞪着他——他现在相信这家伙真的曾经是个圣骑士了。

“你是个幸运的家伙。”斯科特的声音微微低了一些,眼中有一丝怅然:“你得到了一个真zhèng

值得敬畏的女神的护佑……别浪费了这条命。”

他如来时般突然消失。博雷纳拖着步子去给开始疑心地敲门大叫的贡纳开门,脑子里还盘旋着他的最后一句话。

——真zhèng

值得敬畏的女神……难道他现在所信奉的神是不值得敬畏的吗?.

“他必须得死!”

凯兹亚瞪着眼前的镜子,阴冷地吐出每一个字。

她对吉尔伯特吼出过同样的话。那个狡猾的老家伙只会叹着气,在她面前摆出一个又一个的理由。告sù

她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每一个理由她都无法反驳,每一个理由她都不想理会。

而赛尔西奥……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才是那个杀人凶手!——就算她是,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他永远也不该用那种眼神来看自己的母亲!

凯兹亚抓起桌面上一个银制的少女半身像,猛地转身砸向斜斜地靠在窗边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一开始就该杀了他!是他!而不是乔金!!”

如果一开始就知dào

男人会这么做……她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会阻止。

那毕竟是她的孩子们的父亲。

男人轻松地侧身躲开,看着半身像沉重地砸在墙壁上,又无力地落下,眼中掠过一丝寒意。

“然后呢?”他冷冷地问道。“你觉得乔金会对博雷纳的死不闻不问?你觉得他不会倾尽全力查清楚是谁害死了他亲爱的儿子?你觉得他会查出些什么?我可是听说美丽的凯兹亚王后有一个情人,而塞尔西奥根本不是国王的儿子……你以为他会没听说过?”

又一件无辜的琉璃摆设擦过他耳边,在他身边的墙壁上碎裂开来。

“谁敢这么说!”凯兹亚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塞尔西奥当然是乔金的儿子!!”

“可他长得像你……却一点也不像乔金。不像博雷纳,跟他年轻时几乎一摸一样。”男人擦掉脸颊上一点被擦伤的血迹,“你觉得人们会怎么想?谣言能毁掉博雷纳,也能轻而易举地毁掉你……凯兹亚,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温柔的叹息。

年轻时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天真与任性——当然,还有那时凯兹亚?隆弗盛放的美丽。她的骄傲与蛮横,甚至不经意间的残忍。都让那一场游戏变得更加令人兴奋……即使曾经不只是游戏,如今也只剩了灰色的残影。如同他的前半个人生。

他比凯兹亚更热切地想要博雷纳的命,那个人却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逃脱,有时他怀疑这是不是某个神祗所开的玩笑……可有人曾经告sù

过他:“诸神没这份闲心,他们连自己都快顾不上了。”

但有近万人和他一起目睹了奇迹——几百年不曾发生过的奇迹。传说唯有诸神能让死者复生,而神祗选择了博雷纳?德朱里,那个夺走了他的左手……他的人生的家伙。

他的左肩至今仍会隐隐作痛,左手能做不少简单的动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却终究是死的——没有生命的,冰冷的金属与皮革,精巧得近乎美丽的,岩石与动物的尸体。

费什为他请来过无数牧师,那些无用的家伙只会一遍遍重复。他们无法让已经死去的东西复生,无论是全部,还是一部分。

只有一个灰发灰眼的半精灵牧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之后告sù

费什:“他的手在哪儿?如果没有烂光。也许还有办法。”

他当时几乎歇斯底里地笑起来——谁能有办法从维因兹河里捞出一只断掉的左手,如果它还没有被鱼吃光的话?如果向水神祈祷的话,她会让波涛给他送回来吗?

最可笑的是,他偏偏是个左撇子。

每个人都告sù

他,他可以学习如何使用右手,像个正常人那样。仿佛那是种安慰——可缺了一只手,他根本就已经不可能再“正常”!

而博雷纳。那个本该在他身边保护他,却把他扔在敌人的包围中的人,他曾经的朋友……第一次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了他,只是再也无法忍受他依旧能健康地在演武场上与人比试,并在胜利时发出他熟悉的大笑。

那笑声简直能让他发疯——在发xiàn

他时突然换上的,带着同情与愧疚的微笑,更让他只想把那虚假的笑容连同博雷纳的脸皮一起撕下来。

他只是想要给他一点教xùn

……博雷纳走运地毫发无伤,却直接去告sù

了费什,而费什?克罗夫勒,他亲生的父亲,巴拉赫可敬的领主大人,为了他妻子的侍女的儿子,将他赶出了家门。

他至今仍记得那时的绝望与茫然,但他赶走了追上来的伊森,他的弟弟,咬着牙离开了那里……至少,他永不会摇尾乞怜。

无论对人,还是对神。

“伊莱?克罗夫勒!”凯兹亚恼怒的呼唤在他耳边响起,“你在听吗?!”

他并没有听见——但他猜得出那是什么。

“当然。”他懒懒地回答,“他会死的,我向你保证。”

他失败了一次,两次,三次……或者四次。

他的确想不到博雷纳会谨慎得在自己的房间里藏个牧师,但他总不可能永远把牧师带在身边。

而伊森,那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弟弟又能对他怎么样?

即使如今他也无法再挥剑——

至少,还有黑暗是他的朋友,恐惧是他的武器.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如水

埃德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像是维因兹河永不停息的流水声,又像是母亲殷切的呼唤。每次从枕上抬起头侧耳倾听,寂静中都只有他的心跳与呼吸,每次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那声音便再次萦绕在耳边。

折腾到半夜,昏昏沉沉地爬起来走出房间时,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梦是醒……也不知dào

自己到底是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但这感觉并不坏。

周围十分安静,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灰岩堡在黑暗中越发像克利瑟斯……还是他已经回到了克利瑟斯?

埃德不自觉地伸出手,手指拂过冰冷的墙壁,古老的石块也仿佛在对他低语。墙上所有的画像都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有人对他微笑,有人怒目而视,有人只是漠然看着他走过。

城堡也有自己的记忆——这是谁告sù

他的?

埃德觉得自己的脚步轻得不可思议——他的整个身体都轻得不可思议。微寒的空气如水般将他托起,他像是变成了一尾鱼,悠然滑过长长的走廊,曲折的楼梯,茫然中带着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他喜欢这种感觉,更胜过在斗兽场的看台上,创造奇迹的那一刻。

那一刻他的确曾觉得自己无比强dà

。仿佛站立在群山之巅,天空之上,无法形容的力量在他体内汹涌地奔腾着,他知dào

他举手便能在海上掀起滔天的巨浪。他知dào

他能让所有人臣服在他脚下,如果他想要的话,他可以创造一切。也能毁灭一切……那力量瞬间充满了他,让他在狂喜与恐惧中战栗,又瞬间掏空了他,留给他无尽的空虚。

他恍惚间知dào

有什么正在消逝,正如有什么正在归来,秩序与平衡,得到与失去。创造与毁灭,生命与死亡。永恒的真理……

到最后,眼看着博雷纳突然坐起身,欣喜之外,却有一种巨大的悲哀淹没了他。而他甚至不知dào

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只知dào

,同样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lì

第二次。

光裸的双脚轻飘飘地踏上有些潮湿的泥土,埃德怀疑自己甚至像个精灵一样没留下丝毫脚印。月光也像是水,温柔而冰凉地流淌在他的皮肤之上。夜色中正在诞生和消亡一切都在低语着指引他的道路,他无需思索,只需跟随。

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城堡,人类用岩石筑起的堡垒。他们本不需yào

那个,但所有的事物一经诞生便总拥有自己的意义……

埃德喜欢岩石。矮人的矿坑是他见过的最宏伟的建筑,但他还是更喜欢水。

无处不在,流动不息。变化莫测。

微如雾霭,宏如江海,永在你手心。

河水漫过他的双膝时,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叹息,懒洋洋地向后仰去。静静沉入水中。

仿佛在漫长的旅程之后,终于回到那永恒的家园。所有的疲惫与彷徨如雪般消融,随着流水逝去。他听见温柔的低语,像是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埃德!!!埃德?辛格尔!!”

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始猛烈地摇晃,前一刻的静谧与安详瞬间无声地碎裂。一阵油然而生的狂怒让埃德咆哮起来,拼命地反抗着那双紧紧地箍住了他上半身的手臂。他不停地踢打着,甚至如野兽般撕咬着,疯狂地想要挣脱所有束缚,回到他原本该去的地方,回到那片宁静与自由之中。

“埃德!!你疯了吗?!是我!……你是要逼我变成龙吗?!”

恼怒的吼声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埃德本能地停了下来,呆呆地望进那双通透的浅蓝色双眼。

“……伊斯?”他茫然地叫了一声,猛地打了个哆嗦,在突然袭来的寒冷中无法控zhì

发起抖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抱住了双臂缩成一团,牙齿打着战,几乎没法说话。湿透了的衣服冰一样紧贴在皮肤上,感觉全身都又冷又硬,痛到麻木。

“我还想问你呢!”伊斯气恼地把半瘫在地上的朋友又往后拖了一段,猛搓着他的手臂,希望能让他恢复一点温度,“你想死吗?!这种天气往河里跳?!”

埃德用呆滞的目光环顾着四周,旷野之中,灰岩堡如一头灰白色的巨鹰般盘踞在不远处的山崖边,而在他面前,镰河,一条汇入黑河的小河正在夜色下缓缓地流淌着。

——而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不知dào

……”他喃喃地重复着,记忆像是和身体一样被冻结了,“我不知dào

……”

伊斯像是叹了一口气,低低地咒骂了一句什么,半拖半抱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开口时,语气却异常地温柔。

“没关系,我们先回去。”他说,“得先让你暖和起来,然后我们再来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埃德没有再反抗。但拖着沉重而颤抖的身体走向灰岩堡时,他却忍不住好几次回头看向那条月光下的小河。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真的死在那里.

艾伦一早醒来时,难得地精神十足,浑身轻松。

他很久没能睡得如此香甜——香甜得有些诡异。这让他立kè

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才刚刚穿好衣服,伊斯就跑过来敲他的门,一脸郁闷地告sù

他,埃德生病了。

那位刚刚让一个男人死而复生的“伟大的牧师”发起了高烧,满脸通红地窝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嘟嘟哝哝地不知dào

在说些什么。

他现在显然没办法给自己治病。

“这是某种后遗症吗?”娜里亚疑惑地问。

艾伦看了看伊斯。

“就算有什么后遗症,那也是梦游,不是发烧。”伊斯实话实说,“他昨天半夜跑出城堡,跳进了附近的那条河里,是我把他拖出来的,可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伊斯昨晚半夜时突然惊醒。并不是察觉到什么危险,而是……一种更微妙的,有些恼人的感觉。

他不知怎的突然很想趁着夜晚变成龙飞上一圈,在云层之上懒洋洋地乘着气流滑翔,打开窗准bèi

跳出去的时候,却看见了埃德。

那家伙就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脚步轻快地穿过庭院,城门无声地为他打开,而两边和城墙上的卫兵却似乎毫无所觉。

伊斯惊讶地紧跟了上去。他原本不打算干涉,因为他所感觉的力量似乎并没有恶意,但当埃德走进了那条小河,而且似乎准bèi

干脆躺进河水里的时候,他本能地冲过去把埃德拖了出来。

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在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哦,这一点也不能怪你!”娜里亚安慰他,“换我也会这么做。不管这是什么考验或者启示之类的……未免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伊斯只好对她笑笑。

“你确定这不是什么死灵法师的法术?”艾伦更担心这个,“让其他人昏睡不醒,让埃德自己跳进河里……”

伊斯肯定地摇头:“不同的力量有不同的气息。就算那不是什么神的力量,也绝对不是死灵法师的。”

而且无声不息地让整个城堡的人,连同精灵都陷入昏睡或恍惚之中,也不是死灵法师能做到的事,

艾伦微微松了口气。但无论如何,他们是没办法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尽快离开安克坦恩了。

“他到底在念叨什么啊。”泰丝好奇地把耳朵凑近埃德的嘴边,试图听清他含含糊糊的呓语,“为什么听起来像是精灵语?”

“泰丝……”诺威叹着气把她拉开:“让他好好休息。”

其实并不只是精灵语——伊斯有些担忧地看着埃德。他听出了好几种不同的语言,其中甚至包括龙语。眼下的情形让他想起上次埃德差点冻死的时候,似乎有谁正在竭力往埃德的脑子和身体里猛塞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而他担心一个人类很可能无法顺利接受。、

上一次埃德可是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天才恢复,而且醒过来之后还什么都忘了。

也许他该再去一趟远志谷,说不定因格里斯能知dào

些什么,或者他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记载,关于过去那些强dà

的牧师或圣者……

圣者?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快得他根本抓不住,然后无论怎么努力,都再也想不起来.

那一天傍晚时分,灰岩堡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找你的。”塞琳?格瑞安直接把客人带到了艾伦的面前,神色平静,离开时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客人身上打了个转。

“冒昧打扰。”伊森?克罗夫勒迎着艾伦诧异的目光,客气地开口:“恐怕我的来意会更加冒昧。”

——那就请回。

艾伦很想如此回应。他又老又瘸,人在异乡,身边带着几个自以为是的年轻人,外面还跑着一个更加自以为是的朋友……他实在不想再招惹任何的麻烦。

但那让他从一个铁匠的儿子成为骑士,又抛弃了骑士之名踏上冒险之途的天性,却驱使着他做出了完全不一样的选择。

“如果你想要我们帮忙……”他说,“我要知dào

你所知dào

的一切,和你全部的计划。”.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兄弟

乔金?德朱里的尸体停放在安都赫的神殿。

尽管国王陛下生前对诸神的态度人尽皆知,死后却身不由己地成为“虔诚的信徒”。牧师们言之凿凿,声称国王的灵魂必然会安居于圣山之上,在安都赫沉默的照拂之下得到永恒的平静,凯兹亚却对此深表怀疑。

逝者的灵魂到底能知dào

多少真相?是否会拒绝一个宁静的归宿,宁可徘徊在这世上日渐疯狂,也要为自己复仇?

她尽量不去想这些,也自认从来没有怕过什么鬼魂,却越来越频繁地从梦中惊醒,最后干脆带着两个女儿住进了安都赫的神殿。

赛尔西奥自父亲去世之后,原本就每晚都守在这里。

按照安克坦恩的习俗,国王需yào

在神殿停灵九天才能下葬,而他头生的子女必须陪伴在旁。算起来博雷纳才是乔金的长子,但他既然也是弑父的凶手,自然被剥夺了一切权利。

安静肃穆的神殿通常会让凯兹亚因为无聊而厌烦,如今却的确让凯兹亚感觉平静了许多。无论是否会有鬼魂……至少它们不可能在神殿里出现。

但她仍然从不靠近乔金的尸体,原因当然是太过悲恸——即使天气依旧寒冷,尸体也经过处理,还是渐渐散发出腐臭的气息。那种可怕的味道甚至沾染在了赛尔西奥的身上,让她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想靠近。

反正赛尔西奥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安慰。

想起这个凯兹亚便满腔怒火。那是她的儿子!她或许不是个温柔体贴的母亲。或许对赛尔西奥太过严厉,但她所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他吗?!

她烦躁地把项链扯下来扔向镜子。作为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王后,她不能佩戴任何首饰……她总是忘了这个。

梅格?斯特林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这个女人走路就像猫一样没有任何声音。那有时让凯兹亚高兴,有时又让她厌恶。

“又有什么事?”她不耐烦地问道。她很熟悉梅格脸上那种略显刻意的不动声色,那通常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梅格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怒火瞬间将凯兹亚蓝绿色的双眼烧得异常明亮。她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冲出了房间。

冲进停灵的大厅时她还没有停下脚步就直直地指向那个站在国王的尸体前的男人,厉声对她随身的侍卫下令:

“抓住他!扔回黑牢!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博雷纳?德朱里……他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她没想到第一个阻止她的会是赛尔西奥。

“放下你们的武器!这里是属于安都赫的领地!”

少年的声音或许因为疲惫而略显干涩,却令人意wài

地有力。侍卫们面面相觑,不得不恭敬而尴尬地向后退去。

“水神已经宣判了他的无辜。母亲!”她那漂亮的、天真的儿子拦在博雷纳的身前,脸色苍白。却义正词严:“他有权来陪伴父亲。”

凯兹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有权”?

这幼稚的孩子到底知不知dào

,如果博雷纳得回所有属于他的权力,他和他的母亲,他的妹妹。全都会一无所有?!

“您用不着担心,王后陛下。”博雷纳的脸上依然挂着凯兹亚最讨厌的笑容,看似恭敬,却显然漫不经心,“我只是想再陪父亲一会儿……后天他安葬之后我就会离开卢埃林,王子……国王陛下已经允许。”

凯兹亚冷冷地注视着他:“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你觉得我会给你机会让你连我的儿子也杀掉吗?!”

博雷纳无奈地耸耸肩:“我想后面那位骑士已经证明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我真有什么邪恶的企图的话。”

贝林?格瑞安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的阴影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身盔甲在满厅的因魔法而永不熄灭的火光中微微发亮。

凯兹亚当然清楚这年轻而忠诚的骑士不会让赛尔西奥独自一人,或遭遇任何危险。她只是无法忍受博雷纳的神情。

他看起来就像是知dào

她对他无可奈何——他以为她对他无可奈何。

凯兹亚愤然转身离去。

她甚至根本就不该同意让博雷纳回到他原本的住处!……但事实上,也轮不到她同意或反对,在告知她之前。吉尔伯特就已经和赛尔西奥一起做出了决定,全然无视她的存zài



她愤nù

的咆哮整个黑堡的人大概都能听见,但她无力改变这样的事实——她手中其实没有任何实权。在安克坦恩,服从父亲、丈夫与儿子是所有女人默默遵循的陈规,父亲的宠爱,乔金的容忍和赛尔西奥的温顺让她得以无视这样的桎梏。却也让她太过骄傲地把人们的服从和恭维都视作理所当然,直到此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黑堡内外都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朋友。或者盟友的人。

在博雷纳死而复生之后,那些曾经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与她有着相同目的的人,要么立kè

改变了立场,要么缩到一边默默观望。而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家族……正如伊莱所说,她的哥哥雷哲是个废物,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卢埃林,而是称病待在自己的领地,只派出了他们半聋的叔叔代表隆弗家族,前来为国王的逝去而哀悼。

凯兹亚不得不忍受这些——至少,吉尔伯特依然在为塞尔西奥的加冕礼而忙碌,没有任何人质疑是否该由博雷纳继承王位。

而博雷纳一定会死。博雷纳必须得死。

伊莱答yīng

过她。他会为她做到.

凯兹亚离去之后,大厅里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却像是比之前更让人难以忍受。

做为安克坦恩最受崇敬的神明,安都赫的神殿位于卢埃林的中心,在许多人心目中或许比黑堡更为重yào

。像所有的安都赫神殿一样,这个方方正正的石头建筑高踞在从四面向上延伸的台阶之上,厚实的墙壁阻隔了闹市的喧嚣,隐隐传入的一切声响都像是祈祷——这的确是一个很适合乔金?德朱里的停灵之地。

“你只需yào

待在那里就行了。”

伊森是这么告sù

博雷纳的。

但即便只是待在这里……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博雷纳微微吐出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望向父亲的尸体。

他总觉得那躺在石台上,被一身华丽的盔甲所遮盖的根本不是乔金——当灵魂离去时,那躯壳竟会显得如此陌生。

他并不喜欢这个计划,感觉像是在利用死去的父亲,但伊森一句话就把他堵得哑口无言——“我想你父亲不会介yì

被如此利用。毕竟这也是为了找出杀害他的凶手。”

大厅里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博雷纳并不是没有闻到过同样的……甚至更加强烈和可怕的味道,但这毕竟来自于他的父亲。

而他的死,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出现。

死而复生的惊愕与欣喜都渐渐消退之后,越来越沉重地压在他肩上的,不是他自己的命运,不是他曾一心想要追寻的答案,而是这份无法摆脱的负罪感。

尽管明知毫无益处,他依旧不停地想着,如果自己没有来到卢埃林,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乔金会活着,活上十几二十年,将一个更加稳固的国家平安地交给赛尔西奥。

博雷纳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赛尔西奥。少年在凯兹亚离去之后便一直垂着头,呆呆地站在那里,神情多少有些沮丧。

他还是个孩子……没有哪个孩子不想得到母亲的承认。

但他依旧还是站在他面前,为了他而反抗自己的母亲。

博雷纳曾轻视过这个苍白纤细的金发小王子,但如今,他已经知dào

那并不强壮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勇敢的灵魂。

他在用一个简单的推诿,甚至情有可原的沉默就可以轻而易举置博雷纳——他最大的敌人于死地的时候,选择了最不受欢迎的诚实。

不够聪明……却令人敬佩。博雷纳觉得自己大概能够明白他是如何得到了贝林?格瑞安无比的忠诚。假以时日……

“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赛尔西奥。”他脱口而出。这句话真心诚意,没有一点虚假。

赛尔西奥抬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即认真地点头:“我会努力的。”

博雷纳忽地心中一软,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就像他常对库兹河口那些孩子们做的那样。

但他不能,那会是一种冒犯,尽管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为即将发生的一切道歉。伊森无论如何也不肯告sù

他全部的计划,仿佛他纯粹只是个诱饵——但他知dào

整件事多少与凯兹亚有关,而任何会伤害到凯兹亚的,也必然会伤害赛尔西奥。

他要怎么才能让赛尔西奥远离这一切……

博雷纳呆呆地想了好久,突然明白过来,这或许就是伊森不肯告sù

他所有计划的原因。

他知dào

他总会在紧要关头选择转身逃走——所以根本没有留给他任何逃走的余地.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送葬

梅格?斯特林为凯兹亚带回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一个词——“等着。”

那再次点燃了凯兹亚才刚刚消退一点的怒火。镜子在烛台的敲击下发出一声脆响,裂纹中印出无数张因盛怒而扭曲的面孔。梅格安静而敏捷地躲开飞溅出的玻璃碎片,知dào

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凯兹亚的安静总是比咆哮更难应付。当她一声不响地穿着单薄的长裙大步走出房间,喝退侍卫时,梅格不得不抓起一件斗篷紧跟了出去。

步下安都赫神殿外高高的台阶,凯兹亚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这是又一个无星之夜,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天空,夜色暗如传说中死神的黑袍,沉沉地覆盖在大地之上,浓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梅格趁机把斗篷披在凯兹亚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开口:“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把马车叫过来。”

她才走出一步,凯兹亚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待在这儿!”王后近乎粗鲁地命令。她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即便身后就是高耸的神殿,身前却是这样无尽的黑暗。她突然觉得孤单得可怕,而梅格……这个几乎算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女人或许是她唯一的朋友。

“待在这儿……”她低声重复,语气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

梅格沉默了一阵儿,大胆地挽着凯兹亚的手臂。拉着她又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爬上台阶。

“我敢说克罗夫勒大人这会儿也正等着您呢……为什么不让他就这么一直等着呢?”她在凯兹亚耳边轻声说着,带着一点十几年来少有的亲昵。

凯兹亚没有吭声。伊莱?克罗夫勒相当了解她的脾气。他的确很有可能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送上门,大发雷霆之后又任他予取予求。

毕竟……作为一个死灵法师,他显然不愿意靠近神殿这种地方。

知dào

伊莱很有可能已成为传说中那些与恶魔交yì

的法师时,凯兹亚无法否认心底隐隐的恐惧。她尽量显得毫不在意,却本能地减少了与伊莱见面的次数。

但她仍然需yào

他——她也需yào

相信他依旧爱着她。

她从不曾意识到,她拥有的东西那么多……又那么少。

凯兹亚停下了脚步。也许她还是该去见伊莱一面。

“如果您有什么话要告sù

克罗夫勒大人,干嘛不写封信呢。我可以为您送过去。”梅格察觉到她的犹豫,体贴地建议。

“信?”凯兹亚皱眉。“你知dào

我从来不喜欢写信。”

“我当然知dào

,克罗夫勒大人也知dào

,所以一封信就足够让他明白这件事有多重yào

。”梅格微笑着说。

“可是写什么?让他和他的‘等着’一起滚进地狱?”凯兹亚又开始暴躁起来。

“哦,您想些什么就写什么。您是王后不是吗?但有些时候,您其实只需yào

让他知dào

您有多么想念他就够了,他会心甘情愿为您做任何事的。”

“他会吗?”凯兹亚冷笑着反问,却并不像她自己想象的那么强硬。

夜色之中,一双眼睛注视着两个女人的身影消失在神殿从不关闭的大门,却隐隐透出一丝同情.

银制提炉随着牧师的脚步摇晃,淡蓝色的烟雾丝丝缕缕从镂空的花纹中飘散出来,渐渐弥漫在整个大厅里。浓郁的香味遮盖了腐烂的气息,但因为人太多。大厅里的空气依旧混浊得令人窒息,谁也说不准那些苍白的面孔和难过的表情有多少是真的因为悲伤。

博雷纳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牧师们缓缓绕行在乔金的尸体旁。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那是他的父亲——他却只能隔着数百个只想尽快离开这地方的人,遥遥相望。

凯兹亚和赛尔西奥并排立于石台前,各自站得笔直,不曾看彼此一眼。两位小公主在梅格?斯特林的陪同下站在他们身后,稍小的那个似乎还完全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赛尔西奥曾经邀请博雷纳和他一起送父亲最后一程……但看着那对本该互相扶持和安慰。如今却形同陌路的母子,博雷纳确信自己选择默默站在角落是正确的——他可不想在最后的葬礼上还与凯兹亚起什么冲突。

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逃过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

好奇,鄙夷,同情,畏惧,敬而远之……无论哪一种都让博雷纳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忍受。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伊森的面孔。知dào

他在这里并非独自一人或许能让他好受一点……但本该代表自己的父亲,代表克罗夫勒家族站在大厅里的伊森却不见人影。

博雷纳隐隐有些担心。费什与乔金不合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伊森?克罗夫勒又明摆是他的朋友,如今连这样的场合都缺席,人们不会视而不见,置之不理……这对克罗夫勒家族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能想到的伊森绝对不可能没想到——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视线边缘闪过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博雷纳讶然睁大了眼睛。

隔着整个大厅,伊莱?克罗夫勒在另一边的角落里对他冷笑着,嘲弄般举起僵硬的左手,轻轻一挥。

博雷纳苦涩地一笑,移开了目光。年少时一起嬉闹习武,并肩战斗的记忆骤然涌入脑海。他还是更愿意记住那些,而不是伊莱离去时充满怨恨的眼神。那眼神曾经像一把匕首一样冰冷地刺在他心里许多年,直至时间渐渐带走伤痛和遗憾。

只可惜。时间不是万能的——它显然并没能带走仇恨。

他尽量不再去看伊莱,而是注视着四个穿着崭新盔甲的骑士抬起乔金的尸体,缓步走向门外。照理他本该埋葬在神殿后的墓地之中。但不信神的国王却早已指定了自己的安眠之处,那是他在一次狩猎中发xiàn

的,可以眺望整个卢埃林,以及周围和平原与河流的山崖。凯兹亚坚持既然灵魂已在安都赫的圣山之上,至少*可以按照国王生前的愿望安置,安都赫的大祭司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而那意味着所有人都要再跟随国王的灵柩走上两天.

博雷纳有些茫然地步下台阶,贡纳和法尔博早已牵着他的马等候在神殿之外。照伊森的吩咐。他们加入了克罗夫勒家族的队伍,没过多久。伊森带着一位全身盔甲的骑士跟了上来。

骑士高举着克罗夫勒家的旗帜,深蓝底色上是伯兰蒂图书馆的水晶尖顶和交叉的长矛。但那双从面甲后看向他的眼睛却让博雷纳暗暗吃了一惊。

他差点脱口问伊森怎么会认识这个家伙,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看见他了。”

伊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知dào

。”

“这是好事,是不是?”

隔了一会儿。博雷纳忍不住再次开口:“他能进入安都赫的神殿,所以不管怎样,至少他不会是死灵法师……”

“死灵法师也不过是人类。不试图施法的话,他能任意进出所有的神殿。”

身边那位举旗的骑士平静地用一句话粉碎了他微弱的希望,让博雷纳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他的不满像是被光可鉴人的盔甲反弹了回来,对盔甲中的人没有任何影响。

伊森沉默不语,博雷纳却没办法保持沉默,没过多久,他再次问道:“你父亲……克罗夫勒大人知dào

了吗?”

他对费什?克罗夫勒始终怀着敬畏。尊敬,甚至感激,尽管事实上那位巴拉赫的领主对他说过的话都寥寥可数。

“知dào

。”伊森惜字如金地回答。

“那么他……”博雷纳不死心地想要追问下去。被伊森一个暴躁又凌厉的眼神逼着吞下了所有的疑问。

也许他不该再招惹伊森。他的压力比他还要大。博雷纳如今只想全身而退,回去找克里琴斯过他的小日子,伊森却得保住他的命,查清真相,保住家族,甚至最好还能保住那个失踪多年的兄弟……

博雷纳识趣地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保持了沉默。

黑夜降临时。人们沿着黑河搭起营帐,火光闪烁在解冻后缓缓流淌的河水之中。竟也是难得的美景。虽然是一支送葬的队伍,营地中却不时传出隐隐的笑闹声——无论是死亡本身的阴影还是亡者的尊贵,都无法阻止还活着的人享shòu

自己的生命。倒是那些紧跟在队伍最后的穷人,或许还会因为得到的丧宴而为国王祈祷一番。

博雷纳被严禁离开克罗夫勒家的营地。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在外面乱晃的心情,而贡纳和法尔博大概奉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也只能陪着他无聊地在帐篷里发呆。无所事事的法尔博拔出了靴子里的短剑,用磨剑来打发时间。

那单调的声音有些刺耳,但法尔博经常这么干,博雷纳也早已经习惯——贡纳应该比他更习惯这声音,却突然不耐烦地一把夺过了磨刀石,吼了一句:“吵死了!”

法尔博瞪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夺回磨刀石继xù

磨,贡纳黑着脸又夺了回去,等博雷纳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兄弟已经莫名其妙地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博雷纳有点心惊肉跳地先夺下了那柄晃来晃去的短剑,哭笑不得地扯开两个人。

“怎么回事?你们平常可不这样。”他随口问着,却又因为这句话而稍稍愣了一下,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法尔博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气呼呼地一转身钻出了帐篷。

“法尔博!”

博雷纳本能地想要把少年叫回来,头刚钻出帐篷就被一只手不客气地往回按。

“在里面待着!”守在外面的骑士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博雷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高腿长的少年在夜色泄愤般猛踢着地面,一个人走向河边.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水怪

黑河的水清澈冷冽,但在月光下看起来几乎就是黑色的。河岸边银灰的沙地闪烁着点点细碎的微光,法尔博捡起一片几乎有他半个手掌大的蚌壳,远远扔进河水之中,心情突然就好了一点。

他也不知dào

贡纳是发了什么疯。平常他们也不是没有打过架,但贡纳揍在他肚子上的那一拳真是前所未有的痛,他差点就吐出来了……

法尔博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决定还是宽宏大量地原谅贡纳。最近大家的压力都有点大,他已经快十六岁了,没必要为这种事情生气。更何况,他也结结实实地揍了贡纳几拳……他没有输!

少年轻松地跳到河边的岩石上,蹲下去撩起冰冷的河水洗了把脸,就着月光,对着河里的倒影呲牙咧嘴,扭来扭去地看着自己破裂的唇角。

一片灰白色的东西静静地从河底向上浮起,法尔博好奇地低下头,如果是条鱼,也许可以抓回去烤一烤……

分辩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心底直窜上头顶,让法尔博连惊叫声都死在了嗓子眼里。

那是一张死人的脸,惨白而肿胀,已经不知dào

在河水中泡了多久,腐烂的皮肉脱离了骨头,破布一样在水中漂浮,双眼只是两个黑乎乎的洞,失去了双唇的嘴边仿佛带着一丝怪异的微笑。

法尔博知dào

他该立kè

跳起来逃走。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只是呆呆地瞪着那张面孔,在一只骨肉分离的手伸出水面。一把将他拉进河水中时,他才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那声音飘散在河面上,根本就没能传出多远。

黑河极深,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惊恐的少年,生存的本能让他终于能够控zhì

自己的四肢,拼命地挣扎起来,拉住他的那只手却如此的有力。紧紧地锁在他的脚腕上,无论他如何踢打都无法挣脱。

窒息中喉咙开始痉挛。他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无法阻止河水从嘴和鼻子里直灌进来。他绝望地仰起头,头顶只有被搅碎的月光……和一个猛扑下来的黑影。

有人跳进了河里,强壮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紧抱住了他的上半身。拖向河面。法尔博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地踢着腿,他仍能感觉到那冰冷僵硬的手指,固执想要将他拉向深深的河底。

有一瞬间他的头似乎露出了水面,但甚至都还没能来得及呼吸,便又迅速被扯了下去,隐约听见救他的人在跟他一起沉进水底之前拼命吼出了一声“救命!!”

——贡纳的声音。

那之后整个世界忽地安静下来,意识逐渐飘远,幽深的河水和即将到来的死亡似乎也变得没什么可怕。法尔博摊开了四肢。任它们懒洋洋地飘荡在水中。

河底有巨大的黑影游曳而过,猛地一甩长尾,向着兄弟俩直扑了过来.

四五只手拽住了贡纳的衣领、手臂甚至头发。终于将他和被他紧紧抱在胸前的法尔博一起拖上了岸。贡纳翻着白眼,猛咳着趴到一边呕吐,法尔博却始终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法尔博翻来翻去,试图让他把水吐出来,却有人突然惊叫了一声:“那是什么?!”

河面上忽地冒起一片如帆般的黑鳍。又在人们的惊呼中消失不见,河水卷起一个黑色的漩涡。好一阵儿才渐渐消失。

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贡纳慌乱而粗鲁地猛拍着法尔博的后背,甚至把手指伸进了法尔博的嘴里,试图让他呕吐,却似乎毫无用处。

有人一把拉开了他的手,恼怒地说着:“你这是想让他死得更快吗?!”

全身盔甲的骑士半跪在地上,拉掉手上的锁甲,用力按压着法尔博的下巴下面,似乎低声念出了什么。法尔博的四肢猛地抽搐起来,呛咳着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围成一团的人群。

松了一口气的人们开始好奇地问起法尔博是怎么掉进水里的,他们似乎觉得那多半与河里那个突然出现有消失的“怪物”。

“那到底是什么?水怪吗?你看清它长什么样子了吗?”

“你们没看见吗?刚刚在他脚下的那个是白色的啊!是水怪的幼崽?”

“那是条鱼吗?还是龙?那可真他妈大!!”

“你猜它的嘴有多大?……”

“嘿!都让开让他喘口气儿!!”贡纳不满地挥舞着手臂,把依旧神情恍惚的弟弟护在怀里,但效果远远抵不上人群外一声严厉的质问:“你们都在这儿干嘛?”

伊森?克罗夫勒的声音。

赶过来救人的几乎都是克罗夫勒家的人,很自然地为伊森让开了一条路。

伊森皱着眉头看着浑身湿透的兄弟俩,又看了看蹲在一边,依然连头盔都没有摘下来的骑士。

“……博雷纳在哪儿?”他开口问道。

骑士一愣,四处张望着,不安与恼怒浮现在浅蓝色双眼中:“他跟着我过来的……他刚刚跳下了水!没人看见他吗?!”

刚刚跳下水的几个人茫然互望,混乱之中,似乎没人发xiàn

博雷纳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也许,被水怪……吃了?”有人犹犹豫豫地说。

伊森的脸顿时比夜色还要黑。他还未开口,黑色的河水再次激荡起来,河中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不停地翻腾着,掀起的浪花猛扑上河岸,人们惊呼着后退,以免被卷入河中。越来越多的人钻出帐篷,离开营地,聚集在河边,在惊疑与恐惧中,紧盯着沸腾般的河水.

伊斯一把扯住了鱼鳍,但那滑溜溜的玩意儿根本抓不住,反而惹得那条没脑子的鱼扑腾得更欢实。河底的泥沙都被搅了起来,视线里一片混浊,而他在水下的动作原本就不怎么敏捷,稍一分神,便被那巨大的鱼尾拍个结结实实。

呼吸一窒,伊斯不可避免地恼怒起来。他的任务是盯着水中的亡灵,可不是跟一条大到离谱的雷鱼在水里玩摔跤!

潜入水中没过久他就发xiàn

了那个悠闲地在河底晃悠的大家伙。法尔博被拖进水里拼命挣扎时也同样惊动了它,但它似乎也知dào

岸上比平常热闹,并没有立kè

往水面游,只是徘徊在水下。伊斯看着另一个人跳下河,又看着他们一起被一个烂得差不多的亡灵往水底拖,似乎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只得游出了藏身的地方,准bèi

去帮他们一把。

几乎是同时,更多人跳下了河,其中也包括不知死活的博雷纳……而那条鱼也偏偏在这个时候按捺不住地向着水面猛冲了过去。

它的速度快得出乎伊斯的意料。如果不是他猛地抓住鱼尾硬拖了它片刻,水面上那几个人大概都会落进它那张可怕的大嘴里。

当他准bèi

跟上被亡灵拖走的博雷纳时,那条失去了到嘴的美食的雷鱼却不肯放过他了。

避过那张布满尖牙的大嘴,伊斯真的很想怒吼一声……但龙威在水中对一条鱼可能没什么用处,再说他也没法在水里吼出来。

变成龙的话这条鱼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顿大餐而已,但他不能冒险被人发xiàn

,只能压下满腔怨气,想办法迅速解决掉它。他能在水里憋气的时间比人类要长很多,但也是要呼吸的……早知dào

会碰上这种麻烦,他该先学一学水中呼吸的法术的。

他也没带武器。在意识到人类的双手对一条巨大,有力,而且见鬼的滑溜溜的鱼没什么用处的时候,他扯掉了胸前的护身符。那是因格里斯做给他的,能稍稍抑制他的力量,避免他情绪一激动就会失去控zhì

——比如眼睛变色。

亮出自己尖锐的爪子,伊斯毫不犹豫地扯烂那刚刚从他手中滑脱过的鱼鳍,这才稍稍解气。受伤的鱼鳍让那条鱼开始疯狂地乱窜,伊斯几乎没法睁开眼,只能暂时向后退去,避开强dà

而混乱的水流。

眼角的余光中闪过一点金属的光泽,一柄不知是谁掉在河里的长剑正好被卷到了他附近,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抓了过来,在那条鱼猛冲向他时侧身滑到一边,拔出长剑在鱼身上拉出了好几条长长的伤口,又找到机会直刺向硕大的鱼头中间靠后的位置。

被一柄剑插进脑子里,那条鱼也还是扑腾了好几下才开始安静下来。

一根拖着绳子的长矛投进了水中,准确地扎中了雷鱼厚实的身体,伊斯不由得撇了撇嘴——现在才动手不嫌太晚了吗?

但同时他也忽地意识到……他搞砸了。

他的任务可不是杀鱼!

努力在渐渐清澈下来的河水中睁大双眼,被亡灵拖走的博雷纳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伊斯甚至都不知dào

他被带走时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

更多长矛投向那已经一动不动的雷鱼,从河面穿来的喧闹声里,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他耳中。

伊斯猛地抬头——但他看不清,水波扰乱了他的视线。

大概是发xiàn

那条雷鱼已死,不少人扑通扑通地跳下了水,把那硕大的死鱼往河滩上推,伊斯只得向河底潜去,沮丧地游向他最后看见博雷纳的方向,希望盯着另一个人的精灵不会像他这么倒霉.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背叛与公平

博雷纳不知dào

自己在哪儿。

是他让贡纳出去把法尔博找回来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安,让一个气冲冲的少年在外面乱晃似乎不太好……

然后他隐隐听见了那声呼救,冲出帐篷时又被门外的骑士拦住。

“……你知dào

他们有可能碰上什么!”博雷纳脱口而出,恳求道:“你得去帮帮他们!”

骑士叹了口气,没有反对。

“跟着我!”他说。

博雷纳乖乖地跟着。即使一身盔甲哐当作响,骑士跑得一点也不比他慢。看见水面上扑腾一下又沉下去的兄弟俩时,博雷纳毫不犹豫地跟其他几个赶到河边的人一起跳了下去,而全副武装的骑士只能喃喃地咒骂着在河边徘徊——他没能拉住博雷纳,而等他脱掉那身沉重的盔甲跳下去,想干什么都晚了。

博雷纳明明记得他抓住了法尔博飘在水中的一只手——然后背心被什么猛击了一下,眼前一阵昏黑,感觉简直跟上次被野蛮人一锤子砸在背上时一样,胸口一窒,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剧痛之中,他大概就此失去了意识。醒来时背后的钝痛依然让他呲牙咧嘴,那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他没死……但是显然又倒霉了。

他简直想向水神祈祷点什么——但他这辈子的运气大概都在死而复生的时候用光了,即便是伊森周密的安排。显然也没能保护得了他。

他只希望贡纳和法尔博兄弟俩没事……他们显然是被当做了诱饵。

湿透的衣服硬邦邦地裹在身上,让他连打了好几个哆嗦。所处之地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些奇怪的浅绿色荧光,什么也无法照亮,感觉极其阴冷而潮湿。他能听见潺潺的水流和滴水声,这大概是个水边的洞穴……或水底。

想到奔腾的黑河很可能在他头顶,博雷纳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摸索着站了起来,还没能站直就撞到了头顶的石头。痛得大叫一声。

那声音似乎惊动了黑暗中的什么东西。博雷纳警惕地向后缩去,耳边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慢而沉闷。熟悉的腐臭气息飘了过来,博雷纳头皮发麻,无声地摸出了腰间的匕首。跳下水时他没来得及解开腰带。但长剑不知是掉在了水里还是被拿走了,他唯一的武器只有这柄切肉的匕首……

虽然他也不确定一把小匕首对“那东西”有多少用处。

拉住法尔博的手时,他曾经无意中向下瞥了一眼……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水中挂在法尔博脚下的惨白的东西,有着模糊的人形。

而他知dào

那可能是什么。

想到“那东西”也在这里,博雷纳连眼睛都不敢眨了,尽管他事实上也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屏息倾听着不远处的声响。

但那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又啪嗒啪嗒地移向一边。似乎离他更远了一点。

博雷纳一点没觉得放松,反而心中一紧。

苍白的冷光突然在黑暗中亮了起来,一个又一个飘忽不定的白色光球从不远处一路亮起。像沿路开放的白色花朵一般直通到博雷纳面前,逼得博雷纳缩着身体紧贴在了背后湿滑的石壁上。

洞穴中犬牙交错的石笋居然也是白色,被水流侵蚀过的岩石如积雪般堆积在清透的绿色水池边,这景象不可谓不美……却美得让他起了一身鸡皮。

尤其是看清那个同样是白色的“东西”的时候……那个腐烂得像是随时会融化成一团的东西,他简直不想承认那曾经是个人类,只能竭力移开目光。注视着白色光芒亮起的地方,忐忑之中。却又有一丝奇怪的期待。

——至少那是个活人。

那是他曾经的朋友。

看着那个男人迈着悠闲的步子一点点接近时,博雷纳深吸一口气,从他待的那个低矮的角落里钻了出来,匕首插回腰间,站直了身体。

脸上的笑容里有真实的怀念和无尽的遗憾,博雷纳平静地开口:

“好久不见……伊莱。”.

克罗夫勒家的两兄弟其实长得很像,有着同样纯正的金发和带一点灰的钢蓝色眼睛,继承了父亲坚毅的下颚和母亲偏薄的嘴唇。不同的是伊莱的嘴角总是向上挑起,带着各种意味的笑容,从小羸弱多病的伊森,嘴角却总是下沉着,显得阴沉而冷漠。

十几年前,伊莱甚至半开玩笑地跟博雷纳讨论过他的弟弟最终成为一个不近人情,脾气古怪的法师的可能性,如今……成为最令人恐惧和不齿的死灵法师的,却是他自己。

他在离博雷纳不远的地方站定,微微歪着头,唇边细细的笑纹让他无论何时都带着笑意,仿佛画在了面具上,再也不会消失,却让人看着心里发冷。

“你在发抖。”他的声音比博雷纳记忆中要轻柔了许多,听起来几乎是带着一丝关切,“抱歉,这地方是冷了一点……但它很美不是吗?”

他环顾四周。一片雪白,石柱林立的洞穴,甚至隐约有几分像黑堡中的列王厅。

博雷纳点头承认:“我从不知dào

黑河附近还有这么美的溶洞,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拖延时间不知dào

有没有用……

伊莱低声笑着:“当你换了一份不那么受欢迎的职业时,总得学会给自己寻找几个够隐秘的藏身之地。没人会知dào

你在这儿的,博雷纳,你的朋友们正在黑河里寻找你的尸体……他们会找到的,但不是现在。”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博雷纳还是不禁因为男人声音中无法忽视的怨毒而有些难受。他意识到自己这次大概在劫难逃……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伊莱也不会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但他至少也得死个明白。

“你真的变成了……”他犹豫着,那个称呼意wài

地难以出口。

“死灵法师?”伊莱冷笑着代他说了出来,“你觉得一个被父亲赶出家门。再也无法用剑的骑士能有多少选择?”

有很多——博雷纳很想这么说,那当然不会是伊莱喜欢的答案,他也并不清楚伊莱离开巴拉赫之后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原谅伊莱所做的一切。

“那都是你干的吗?”他低声问道,“灰须切姆,那个野蛮人……”

“被朋友背叛的滋味如何?”伊莱毫不否认,眼中带着怨恨与嘲弄的光芒愈发炽热。“如果那个住在坟墓里的老家伙肯多教我几招,我会让那场戏更精彩热闹……也绝不会让你有机会逃脱!”

“我得告sù

你多少次。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压在心中的愤懑与无奈太过沉重,即使明知无用……也已经没有意义,博雷纳依旧忍不住分辩,“你知dào

当时有多乱!我甚至根本看不清你在哪儿!……”

“那又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让你去告sù

我父亲说我想杀了你!!”伊莱怒吼着打断了他。终于失去了风度。

博雷纳微微一愣。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伊莱趁他不备给了他重重的一击,醒来时他发xiàn

自己被牢牢地锁在一架水车上,缓缓转动的水车带着他一次又一次沉入冰冷的河水,最后在他被压入水中时干脆停了下来,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浮出水面……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水车再次开始转动,伊森从黑暗中出现,把他从水车上解了下来。却始终一言未发。

想到伊莱居然想要用这种方式要他的命,博雷纳那时只觉得不寒而栗。他几乎立kè

就决定偷偷离开,却从未想过要去告sù

费什。

“那不是我……”他有些无力地分辨。“再说你难道不是想杀我吗?”

他花了不短的时间才摆脱对河水的恐惧——或许他该保留着那份恐惧的。

“如果真想杀你,我不会看着伊森救你,就算只有一只手可用,阻止他也还绰绰有余。”伊莱目光阴冷,语气却再次平静下来。

博雷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想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但你不该杀了我父亲!”

“那只能怪你自己。”伊莱冷笑。“如果你乖乖地待在库兹河口等死,乔金现在还好好地活着。你该感谢我至少放过了你的妻子——你真觉得自己把她藏得够好了吗?”

恐惧和愤nù

袭过全身。博雷纳猛地向前冲出了一步:“别碰她!!”

那具呆呆站在一边的腐尸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了过来,挡在了他与伊莱之间,又被伊莱不耐烦地用一句短短的咒语遣回原处。

“放心,我不杀女人。”伊莱把缺乏温度的目光转回博雷纳身上,“虽然我的确想过让你死在她手里也不错……但那个女人倒是意wài

地难以控zhì

。”

博雷纳瞬间冒出一身冷汗。他完全不知dào

伊莱居然曾经接近过克里琴斯。

“跟老朋友叙叙旧感觉真不错……但你外面的朋友们大概已经开始着急了。”伊莱似乎失去了耐心,“被水神的力量所救的人再次死于水中,苍白的尸体浮于黑色的河面……听说你喜欢编故事写剧本,这个结局听起来如何?”

博雷纳只能无言地把手伸向腰间的匕首,看向那个惨白浮肿的亡灵。

“用不着看它。”伊莱冷笑着扔给他一柄长剑,“你的对手是我……‘如果想要杀他,用你自己的手’——那个救了你的小牧师不是这么说的吗?”

博雷纳愕然看着他,几乎没能接住长剑,

“但我只有一只手,所以……”伊莱咧开嘴,带着恶毒的微笑做了一个手势,“也许这样才算公平?”.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传说中英雄

右臂突然间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博雷纳猝不及防地大叫出声,握在右手的长剑跌落地面,整个人差一点跪在了地上。

他抱住了自己的右臂,但那条手臂却像是已经脱离了他的控zhì

,自己如蛇一般扭曲着向后翻转,骨节间一连串的脆响让人毛骨悚然。博雷纳咬紧了牙关,汗如雨下,努力在剧痛中保持着清醒。

扭曲的手腕上露出一串青黑色的咒语,一个个字符仿佛在他的皮肤下蠕动……他不知dào

那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但早该知dào

伊莱不会真的给他什么逃生的机会。

“现在,”伊莱用右手挥了几下长剑,英俊的面孔在恨意中扭曲不堪,“让我们看看库兹河口的救世主用一只手又能干些什么!”

——这绝对不算公平。

博雷纳在心底苦笑着。他的背原本就痛得无法做任何幅度稍大的动作,被像一条破布一样扭得几乎能打结的右臂软软地垂在了身侧,一点晃动都让他痛彻心肺,却只能在伊莱挥剑袭来时就地一滚,咬牙用左手捡起长剑,奋力抵抗。

别浪费了这条命。

有人这么告sù

过他……有人还在等待着他,而伊森?克罗夫勒也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计划。即使不相信自己,他也得相信自己的朋友。已经有那么多人为他付出了太多……他没有放qì

的权力。

仅存的意识几乎只够他盯着不断砍来的长剑。狼狈不堪地闪避和格挡。伊莱的右手已经用得不错,但仍然不像他失去的左手那么灵活,那似乎给了博雷纳一线生机。

湿滑的地面对他和伊莱都同样不利。闪躲间他的右臂撞在了石柱上。又一阵剧痛让博雷纳眼前发黑,脚下一滑,摔下去时正好卡在了两根石笋之中,仓促间完全无处着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刺向他胸口。怒火在绝望中勃然而生,博雷纳咆哮着,几乎是盲目地猛力扔出了长剑。

伊莱不得不向后退去。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差一点也摔倒在地。博雷纳居然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挣脱出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眼神涣散,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青白的额头上。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却还是固执地坚持着,拔出那柄小小的匕首挡在身前。

伊莱发出一声挫败的怒吼,终于完完全全地失去了耐心——这实在太可笑了,他明明是一个死灵法师而不再是什么见鬼的骑士,为什么偏要放qì

他最强dà

的武器?

他退开几步,再一次念出咒语。

博雷纳摇了摇头,竭力集中精神,把匕首转向了那个缓缓逼近。散发着恶臭的亡灵,完全没有注意到从他身后石柱的阴影里闪出的另一个身影。

一只冰冷却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他的时候他才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这里大概不止一个亡灵……

博雷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凶猛将匕首挥向身后。无力再去思考那到底有没有用。

他真的尽lì

了。就算是伊森也不能再挑剔。

意识就此飘远。他隐约听见伊莱的怒吼,心中最后升起的居然不是愤nù

,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奇怪的,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却偏偏被不断吵醒的烦乱——

“我他妈死都死了几次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yì

?!”

他咆哮着挥出拳头。感觉像是结结实实地打到了什么,钝痛从指节传来。得到的回答在平静中隐隐透出几分杀气:

“……大概因为你总是死不透。”.

伊森?克罗夫勒颧骨上的红肿相当醒目,神志清醒的话,博雷纳绝对不敢盯着他的脸看——但他才刚刚又一次死里逃生,他觉得自己有权再神志不清一会儿。

“……我是怎么回来的?”他茫然地问着,意识到他的右臂已经恢复了正常,就像从来没有被扭成一条破布。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只感觉到轻微的麻木,拉开衣袖,那些奇怪的咒语也完全消失不见。

“有人发xiàn

你半死不活地趴在下游的河滩上。不会游泳就别学人下水去救人。”伊森平淡的语气让博雷纳差点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但他还如此清晰地记得右臂那种疼痛,记得伊莱在仇恨中燃烧的双眼……那绝对不可能是梦!

他一脸不快地猛瞪着伊森:“我是差点又死一次,但我可没有失忆!”

“失忆对你有好处。”伊森挑起半边眉毛扫了他一眼,“需yào

的话我可以帮你。”

博雷纳布完全不想知dào

他准bèi

用什么方式“帮忙”——他明智地闭上了嘴。如果伊森说他是溺水了,那他就当自己是溺水了吧……

“……法尔博!”他猛地想起那个真的溺水的少年,差点跳了起来,“他没事吧?”

如今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再有任何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正在外面看热闹。”伊森说,“他可比你精神多了。”

博雷纳这才察觉营帐外热闹异常,印在帐篷上的人影不断闪过,似乎有许多人举着火把来来往往,大声谈论着什么。

“水怪?”

他听清了这个词,不由得好奇地问了出来。

伊森的回答却让他更加好奇。

“如果不想被人围起来问你是如何大战水怪的话,建议你还是乖乖地待在这里装昏迷。”

“……大战……水怪?”博雷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重复:“我……我干的?”

伊森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无法控zhì

的笑意:“没错,你干的。你的剑还插在那怪物的头上,没有一个人能把它拔下来……死而复生又杀死了吞噬活人的水怪,博雷纳?德朱里,你现在已经变成了活生生的‘传说中的英雄’。”

“传说中的英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久久无法合上张大的嘴巴。

第二天一早,博雷纳才偷偷地趁着闹腾了一夜的人们散去时扣上头盔溜出去看了一眼那“被他杀死”的水怪。

当然,不是独自一人。博雷纳没敢问伊森他是不是已经抓到了自己的哥哥,但对他的保护——或者说看守,还是一样严密。

被称为“水怪”的其实不过是一条巨大的雷鱼,从头到尾约莫有两个成人的身高那么长,也不知在黑河里生活了多久,说不定还真的吃过人……或者溺死者的尸体。那大张的嘴里密密的尖牙看起来的确有些恐怖,满身裂开的伤痕露出泛白的鱼肉,一边鱼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又有些可怜的样子。鲜血浸透的沙滩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深色,浓烈的腥臭让博雷纳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

看完热闹跑回来的贡纳和法尔博两兄弟告sù

过他,在被克罗夫勒家的士兵们阻止之前,很多人趁机割走了不少肉,也不知是架上了火堆还是扔进了炖锅。而他以为掉进了水里的长剑,的确深深地插在硕大的鱼头上。

博雷纳拿根树枝敲了敲鱼头,听着那沉闷厚重的声音,相当确信,以他的力qì

绝对不可能用一柄没有附加任何魔法的长剑刺得如此之深,更何况还是在水下。

能做到这个的人可不会很多。

“这是你干的?”他不得不问那个抱着双臂站在他身边,依旧全身盔甲套得严严实实的骑士。

骑士看了他一眼,浅蓝色双眼中神情复杂:“……不是。”

博雷纳几乎立kè

就看懂了那带着骄傲与怅然的眼神,只能无语地转过头,继xù

瞪着那柄在初生的阳光中如“传说中的神剑”般熠熠生辉的长剑。

他知dào

这是谁干的了。

但又有谁会相信他呢?他根本没法拒绝这强加到他头上的荣耀。当连赛尔西奥都忍不住偷偷带着贝林跑来时,热切地询问着博雷纳他是怎么杀掉如此巨大的怪物时,他也只能苦笑着告sù

那一脸兴奋的少年,他大概是在水里撞到了头,他什么也记不清了……

赛尔西奥满脸都是崇拜,似乎觉得那是某种谦逊,而贝林的眼神分明是在指责他撒谎……好吧,他的确是在撒谎。可他还能怎么办?

再次上路时,人们看着他的眼神都改变了许多,那反而让博雷纳更加不自在。伊森倒是坦然自若地与几个特地拖慢了脚步来跟他们搭话的年轻贵族交谈着,言辞中其实没有多少实jì

的内容,透露出的某些东西却让博雷纳心中突然有了隐隐的恐慌与不安。

那是对隆弗家族……对凯兹亚王后,对一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少年即将成为他们的国王的不满。

博雷纳不是看不懂那些投向他的目光——无论是真是假,一个“传说中的英雄”似乎都是这些年轻人跟愿意跟随的对象。

他没有一点想要称王的意愿……却越来越不明白伊森到底想要做什么。

终于找到机会与伊森私下说上几句话时,博雷纳问出了那个他吞回去几次的问题:

“伊莱在哪儿?”

伊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没有给他直接的回答。

“安全的地方。”他说。

“……你还有什么计划?”

“你会知dào

的。”

博雷纳微微叹了一口气,望着前方长长的队伍,突然很想就这么策马而去,再不回头.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梦中之光

接近黄昏时,天突然阴了下来,疾风在灰岩堡古老的塔楼间呜呜作响,气温下降之快让人猝不及防,仿佛春天的到来只是一种幻觉,寒冷的冬季从未离开北方的大地。

艾伦?卡沃在走廊上踱来踱去,天际厚重的铅云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断腿也开始隐隐作痛。

过了十几年,他依旧不习惯制定了一个计划,自己却无法参与其中,只能焦虑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如果你这么担心,也许一开始就不该让他们去。那个克罗夫勒家的年轻人的目的,绝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单纯。”

赛琳?格瑞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伯爵夫人显然并不赞同他接受伊森?克罗夫勒的求助,却也并没有阻止。

“我知dào

。”艾伦叹气,“但从埃德救活了博雷纳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被卷入其中。我们的确可以尽快回家,远离这一切……”

“但转身逃走从来不是你的风格。”赛琳微笑着替他把话说完。

“我只是想用最快的方法解决后顾之忧。”艾伦略有些尴尬地说,“拖着越来越多的麻烦上路,不知dào

什么时候会有什么找上门来,总有一天会不堪重负。”

“但格瑞安家可不是你的负担,艾伦。”赛琳平静地看着他,“它是我的。”

艾伦愣了一下:“我并没有……”

“你有。”赛琳的语气不容反驳。眼神却是柔和的,“你担心格瑞安家因为帮zhù

了你们,帮zhù

了那个小牧师而招来王后……太后陛下的不满。你担心我们今后的处境。”

艾伦哑口无言。

这的确是他不得不考lǜ

的。他不能惹下了一堆乱子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把所有的麻烦都扔给赛琳。他甚至开始后悔,也许最初就不该来灰岩堡的。

“格瑞安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艾伦。无论是谁登上王位,我们都会像这座城堡一样屹立在这里,坚如磐石……但你确信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吗?我不喜欢那个金发的小王子,但我至少知dào

他是个诚实的孩子。我对博雷纳?德朱里也知之甚少……但他的那位朋友。伊森?克罗夫勒,所做的有些事可真让人喜欢不起来。”

赛琳直言不讳。

“那你就该在他找上门的时候直接把他赶出去。而不是让他进来。”艾伦苦笑着说,“你明知dào

那看起来会像是什么。”

“他已经来了。无论我是赶走他还是迎接他结果又会有多少不同?人们总会议论纷纷,胡乱猜测,还不如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赛琳冷笑着说。“费什?克罗夫勒虽然固执刻板得令人讨厌却也有值得尊敬的地方,他的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更糟。”

“但如果你不打算让你的儿子称王,总得选择一边。”艾伦坦言,“贝林当然会保护赛尔西奥,而你帮zhù

了博雷纳……无论哪方获胜,格瑞安家都更有回旋的余地。”

“……我不是刚说过你用不着担心这些吗?”赛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艾伦几乎可以猜得出她的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格瑞安家不需yào

什么回旋的余地!”

即使已经年过半百,两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赛琳?格瑞安还是一如少女时代一般,骄傲而自信。

她的确有骄傲的资本。格瑞安家的封臣的确大都勇武而忠诚。至少近几十年来,他们在连年的战乱中追随着格瑞安家,奇迹般地从未有过任何背叛。那份忠诚是源自赛琳的父亲。温德尔?格瑞安,一个真zhèng

值得尊敬的老人,勇敢,睿智而宽容……但如今,连赛琳都已经老去,大大小小的领地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继承了父亲的位置,他们的忠诚却未必能经得起多少考验。

艾伦不知dào

赛琳是否曾考lǜ

过这些——但他不能不考lǜ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娜里亚如一阵疾风般从楼梯上冲了下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叫:“艾伦!埃德醒了!”

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是真的清醒吗?”艾伦问道。这几天埃德总是时睡时醒,即使醒来时也总是浑浑噩噩,连话都说不清。

“我想是真的。”娜里亚皱着眉,“可他看起来……很害pà

,他一直在问精灵去了哪儿,我不知dào

该怎么告sù

他。”

她当然知dào

诺威和伊斯去干什么了,虽然多少有点担心,但并不反对父亲的计划——她也同样讨厌拖泥带水甚至连累他人。

她只是不知dào

要怎么才能让埃德不那么担心。那个曾经让她觉得脸皮厚到没心没肺的家伙,如今看起来几乎比伊斯刚到她家的时候还要脆弱和恐慌.

艾伦走进房间时,埃德还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坐在床上发呆。

“他连笑都不会笑了!”泰丝摊手叹气,“这是烧傻了吗?他原本就已经够傻了!”

她一听说埃德醒了就立kè

跑了过来。诺威和小莫都不在,让她无聊得要死,但埃德居然变得一点都不好玩了!

“我会笑啊。”埃德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句,对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算了,你还是别笑了。”泰丝忧伤地拍拍他的头。

艾伦看了娜里亚一眼,娜里亚撇撇嘴,却还是会意地拉了拉泰丝:“来嘛,陪我去给他做点吃的,说不定过一会儿他就没这么傻了。”

“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偷吃吗?”泰丝眼睛一亮,开开心心地跟着娜里亚蹦了出去。

艾伦这才走到床边,轻声问道:“感觉如何?”

“……挺好的。”埃德愣愣地回答,又咧嘴挤出一个勉强的傻笑。

但艾伦看得出,娜里亚没有说错,埃德在害pà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闪烁,不肯直视艾伦,但其中的恐惧依旧无法掩饰。他的手指也紧掐在自己的手臂上,微微发抖,那绝对会留下痕迹,

“做了噩梦吗?”艾伦的语气让这句话完全没有任何嘲笑的意味。

埃德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诺威在哪儿?”

伊斯也不在这里——他却只追问着精灵的下落。艾伦目光一闪,反问道:“你梦见了精灵?梦见他出了什么事吗?”

埃德整个身体都猛地颤了一下,讶然抬头。

“我认识了凯勒布瑞恩几十年。”艾伦平静地看着他,“他总能知dào

些本不该知dào

的……预知能力并不常见,但对一个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牧师来说,也不算太特别。”

“我不是牧师。”埃德本能地反驳,但显然稍稍放松了一点。

“我也……不知dào

那是不是梦……不,也许那就只是梦……”他有些语无伦次。艾伦既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断他,只是耐心地听着。

“他在一片光里……”埃德的低语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非常、非常明亮的光……”

艾伦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下一句,只好试探着说:“他姓‘逐日者’,沐浴在光芒之中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可那光很热……比火还要热。”埃德哆嗦了一下,像是感觉到那烧灼着他的温度,努力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而且那光让我觉得……害pà

。”

他轻声吐出了那个词,恳求般望着艾伦:“他到底在哪儿?”

“他和伊斯在一起,去帮博雷纳一个小忙。”艾伦尽量把事情说得更加简单,“我确信他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最晚明天就能回来。”

埃德默默点了点头,没再吭声。但艾伦知dào

,除非诺威和伊斯好好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的不安大概都不会消失.

娜里亚看着泰丝,张嘴想要说什么,泰丝却对她眨眨眼,在微微嘟起的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然后直起身转向楼梯的方向,用夸张的姿势做了一个蹩脚的小偷般“蹑手蹑脚”的姿势,又回头一脸严肃地示意娜里亚学着她的样子跟上。

娜里亚咬住嘴唇压下一声轻笑,跟着泰丝悄悄地走开了。

“艾伦没想瞒着你什么。”走下楼梯时她还是忍不住向泰丝解释,“他只是……”

“哦,别这么紧张,我知dào

。”泰丝漫不经心地说着,在楼梯上两级两级地往下跳,“他绝对能听得出你的脚步声压根儿没走远——他只是想让埃德觉得我离开了,可以放心告sù

他,他觉得诺威可能有危险……”

“也许那就真的只是个梦。”娜里亚说,不禁再次为自己的笨嘴笨舌而沮丧。

“也许是,也许不是。”泰丝似乎毫不在意什么预言,“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如果那不是我想要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阻止它!”

她甚至一手叉腰,一手用力地挥了挥她小小的拳头以示强调。

娜里亚笑着从后面抱住了她,几乎把身材娇小的女孩压倒在地。

如果真有什么不幸会降临到这个可爱的女孩和她的精灵身上——娜里亚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她都会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对抗任何力量!.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答案

正如艾伦所说,第二天还没到中午,诺威和伊斯便回到了灰岩堡。

他们受到了比意料中更热烈的欢迎——尤其是精灵。泰丝毫不矜持地当众跳到了诺威的身上,无论精灵说什么,就是不肯下来。诺威只好背着她先回自己的房间,而把告知艾伦各种细节的任务交给了伊斯。

“博雷纳没事,我们抓到那个死灵法师交给他朋友了。”伊斯说。

对他来说,这大概就是全部了。

艾伦盯了他好一会儿,他才又补充了一句:“我杀了条鱼……挺大的。那好像变成博雷纳杀的了……也无所谓啦。”

想出这个似乎都已经费了他挺大的力qì

。娜里亚一低头,噗地笑了出来,伸手就把伊斯拉去了埃德面前。

声称自己已经完全康复的埃德因为“脸色难看得像鬼魂”而依旧不被允许下床,只能窝在床上发呆。伊斯的归来总算让他有了一点精神,他兴奋地追问着伊斯是去做了些什么,那条雷鱼到底有多大,伊森?克罗夫勒的哥哥怎么会变成死灵法师,为什么要杀博雷纳,他被关去了哪儿……默默跟进了房间的艾伦坐在一边一声不吭,不需yào

再问任何问题,就差不多已经能了解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

艾伦向伊森要求了“所有的计划”,但他确信伊森并没有什么都告sù

他,尤其是在“保护博雷纳。抓住那个死灵法师”之外的。

尽管他坦率地承认了那个死灵法师很有可能是他失踪多年的兄长。

艾伦无意涉入更深,但也不喜欢被当成傻瓜或只是某种工具。伊森原本希望身为“牧师”的埃德陪在博雷纳身边,以防遭到什么法术的攻击。艾伦以“年轻人受到了太大冲击所以精神不稳”这种完全正当的理由拒绝了他,换给他斯科特?克利瑟斯——一个同样强dà

的牧师。

斯科特或许有些冲动,却没有埃德那么好骗,也比艾伦更熟悉那些贵族间的尔虞我诈……如果有任何不对劲,他能轻易控zhì

住伊森。

事情与他们原本预料的多少有些不同。伊森很肯定那个死灵法师会在送葬队伍在黑河边扎营的那一晚动手,最有可能的是想办法引诱博雷纳离开营地,然后驱使亡灵把他拖入水中——但可能不会立kè

要了博雷纳的命。

所以被保护的博雷纳事实上也同时是个诱饵。斯科特的任务并不是阻止博雷纳靠近黑河。而是避免他死于其他——比如,杀死了乔金?德朱里的灰雾。

诺威在斯顿布奇遭遇过同样的袭击。这让他立kè

就答yīng

了帮忙跟踪伊莱?克罗夫勒。而事实证明,伊莱不仅的确是那个一心一意想要杀掉博雷纳的死灵法师,还恰好是在斯顿布奇跟踪过精灵的那一个。

“他说他能认出那个人的背影。”伊斯对着自己的左肩比划了一下,“走路的姿势什么的……”

埃德认真又高兴地点头。满脸崇拜:“他一直都那么厉害!”

烧了几天之后,他的声音有点哑哑的,却反而显得更加的孩子气了。

娜里亚翻了个白眼,伊斯一时无话可说。过了这么多年,埃德的精灵中毒症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好转。

因为那条雷鱼,伊斯弄丢了博雷纳,在岸边徘徊了好一阵儿才跟着小莫找到了那个隐藏在黑河边的溶洞。但据精灵所说,伊莱似乎花了大把时间对着博雷纳啰啰嗦嗦几乎交代出了自己全部的罪行,所以他到得也不算太晚——差不多正赶上诺威不得不出手救博雷纳。

那之后。有他们两个加小莫联手,收拾一个暴跳如雷的死灵法师和三个亡灵简直轻而易举。

知dào

诺威“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反而又让埃德的情绪低落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塌下了肩膀开始发呆,整个人都像变小了一圈,对伊斯疑惑的追问也只回以没精打采的嗯嗯啊啊。

“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伊斯只好问娜里亚。

“他好像预感到精灵会有危险,如果不是这一次……”娜里亚无奈地回答。

伊斯默然无语。他知dào

预知是一种多么见鬼的能力,那简直更像是某种诅咒——诸神从来不会明白地告sù

人们到底会发生什么,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大多只能窥见一些模糊的片段。得到一点零零碎碎**不明的启示,却永远不可能知dào

那到底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生。

而且能被预知到的几乎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更见鬼的是,哪怕你每天忐忑不安,担惊受怕,甚至因绝望而崩溃,或者花掉了一生的时间,终于弄清那即将发生的灾难……也不可能改变它。有不少人因为误读了预言,反而给自己,或给更多无辜的人招来祸端。

他很怀疑诸神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赐予他们的追随者这种能力,一时也想不出任何话来安慰埃德。

突然而来的寂静中,娜里亚担忧地看着埃德低垂的头顶,突然“啊”地叫了一声,伸手拽下了一根头发。

那居然是一根白发……而埃德才刚刚二十出头,可不是该长白头发的年纪。

娜里亚立kè

按住了埃德的头,没几下又拔掉了另一根。

“我听说费利西蒂,现在那位水神的圣者,也是很年轻的时候就白了头发……”娜里亚忧伤地盯着那两根白发,又看了看正茫然地摸着自己头顶的埃德,像是担心埃德的黑发也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变成一片雪白。

“费利西蒂是天生的白发。”伊斯只好纠正她,“她一出生就是那样了。”

“那位圣者……”埃德犹犹豫豫地问道:“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蓝色。”伊斯回答,“就像斯塔内斯特尔的湖面。”

他厌恶湖面上那座白色的神殿,但无法否认那片湖泊的美丽,尤其是从半空望下去,它就像是一面嵌在花海中的镜子。

埃德愣愣地看着他,眼神开始涣散,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娜里亚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见过她?”

“我母亲见过。”伊斯不怎么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冒险者,那时她还只是个牧师……”

“是她……杀了你母亲吗?”埃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不安地问道。

伊斯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艾伦。

“不是她。”艾伦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费利西蒂年轻时在黑岩山脉和矮人们一起赶走过一条冰龙——但只是赶走。”

“圣者到底多少岁了?”娜里亚有些疑惑,“不是说龙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出现过了吗?”

“两百多?大概连她自己也未必记得清。”艾伦说。他见过那位圣者一两次,几十年前她就已经是个微胖的慈祥老人,倒是很难想象她年轻时的样子。

“听起来……有点寂寞。”娜里亚看了伊斯一眼。她总是尽量不去想这个——伊斯会活得比他们要长久太多。

伊斯不自觉地避开了她的目光。那也同样是他完全不愿去想的问题。

“关于预知,我知dào

得不多。”艾伦站起来,走到了埃德的床边,“但凯勒布瑞恩告sù

过我,神灵赐予某个人这种能力,不会毫无理由。别太把它放在心上,也许时间到了,你总是会明白的。”

埃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似乎真的轻松了一些,甚至因为他居然拥有了与“那个”半精灵同样的经lì

而有一种微妙的自豪。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醒来之后,他能分明地感觉到流淌在身体中的力量……却连治疗自己高烧过后依然干痛的咽喉都做不到。

他偷偷打开盒子看过一次,那颗水晶球已经碎得相当彻底,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过一样,几乎就是一堆粉末。

他不敢告sù

任何人。他已经惹下了够大的麻烦,实在不想再让任何人为他担心,只能在独自一人时拼命回想那些他曾经念过的咒语。它们原本已经熟悉得仿佛刻在了他的脑子里,如今却总是模模糊糊的,像是只在梦中一晃而过,一旦醒来就再也记不起。

他也再没有梦见过那个白发蓝眼的女孩,无论她到底是谁,他怀疑她再也不会出现。

高烧时的梦境中,起初有无数景象,无数声音,纷纷扰扰让他几乎要发疯。他能感觉到有人想要告sù

他些什么,甚至努力去听去看,到最后却总是觉得一切都变成了一个混乱的漩涡,把他直拖向无底的深渊……

每一次挣扎着醒来,他都觉得自己死过了一次。

好不容易,他像是找到了水流的方向,能够辨别出些什么,梦中的一切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然后消失不见。

他终于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醒来身体轻松了许多,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失落,仿佛弄丢了什么十分重yào

,十分珍贵,却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也许时间到了……

他怔怔地想着艾伦的那句话,却不知dào

时间是否能给出所有答案.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牢笼

许多人都知dào

,安都赫神殿下的高台,中间是空的,却很少有人知dào

那其中到底有什么。有人说里面收藏着各种强dà

的魔法物品甚至神器,有人说那里是牧师和最虔诚的信徒们的安息之地,也有人猜测那里关着许多古老而凶猛的怪兽,里面甚至有一条龙……

顺着狭窄的阶梯走下去时,博雷纳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种种传言。但事实上,这里是牧师们的静修之地——似乎没人想过牧师也是需yào

学习和练习的。

不过现在,它也暂时被当做监狱来使用。

独属于一个人的监狱。

伊森会把伊莱交给安都赫的牧师们看守,博雷纳并不觉得奇怪。有什么地方比一个神殿更适合关押一个危险的死灵法师的呢?而且费什?克罗夫勒与安都赫的大祭司的关系一直很好,能够为他们保守秘密,而伊莱既无法逃离,也不至于会受到什么伤害。

尽管他也是杀害乔金的凶手……为了费什和伊森,博雷纳也只能保持沉默。

他问过伊森,费什是否已经知dào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伊森却总是沉默以对。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变成了死灵法师,对那个虔诚刚毅的老人绝对是最沉重的打击,即使伊森想要隐瞒到底,博雷纳也能够理解。

只是,想到一直以来的猜测完全弄错了方向,甚至因此而害死了父亲……博雷纳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也无法摆脱那种悲哀与自责。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需yào

回到自己的妻子身边。回到库兹河口……那里才是他真zhèng

的家园。

他并不想再见伊莱。毕竟该知dào

的他都已经知dào

,已发生的再也不可能挽回,但伊森却告sù

他。伊莱想要再见他一面。

博雷纳很想拒绝,最终却还是来到了这里。

关押着伊莱的房间宽敞而明亮,更像是一个大厅。房间中央奇怪地立着一根石柱,伊莱就懒洋洋地靠着石柱坐在地上——那里甚至还铺了一块兽皮。

将博雷纳带来这里的牧师虽然年轻却寡言少语,只指着地上的符文告sù

了他一声“别走进去。”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博雷纳盯着脚下了那些扭来扭去的符号,意识到真zhèng

困住伊莱的大概是这个,而不是他身后那扇沉重的大门。

“欢迎!”伊莱对着他张开双臂。“这是神圣的牧师们用来学习召唤异界生物的地方,可从来不会对外人敞开大门。对一个死灵法师来说。这是真是一个奢侈的牢笼。”

“那是因为你姓克罗夫勒。”博雷纳干巴巴地说。

“而我之所以在这里,得感谢另外一个克罗夫勒。”伊莱冷笑着,“我承认我小看了伊森……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瘦巴巴的可怜虫,谁知dào

他算计起自己的哥哥来能这么滴水不漏。”

“是我找他帮忙的。”博雷纳下意识地为伊森辩解:“我们之前都根本不知dào

想杀我的会是你……”

伊莱放声大笑。笑了好一阵儿才带着嘲弄开口:“他这么告sù

你的?”

博雷纳干脆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在溶洞的时候……你是不是想说,当初并不是你把那件事告sù

我父亲的?”伊莱平静下来,唇边却仍带着刺眼的讥笑。

博雷纳依旧一言不发。

“在这里我有足够的时间,所以我认真地想了想——我猜那真的不是你,你没这个胆量。”

博雷纳觉得他到这里来完全是一个错误。

“那是伊森……他告sù

了父亲却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你干的。你猜他是没胆子让我知dào

还是故yì

的呢?”

言语中的恶意有时甚至比最锋利的武器更能伤人……博雷纳铁青着脸掉头而去。

“逃吧,博雷纳?德朱里,毕竟这是你最擅长的。”伊莱的声音犹如追踪之箭,像是永远无法摆脱般紧跟在他身后,“但可要留心你脚下的陷阱。”

博雷纳没回头。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如逃命一般冲出了这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地方。

伊森在神殿前的门廊下与一位年长的牧师低声谈论着什么,看见他出来时挑了挑眉:“这么快?他想跟你说什么?”

博雷纳突然觉得无法直视他的脸。垂下目光随口道:“没什么……没什么重yào

的。我明天就离开卢埃林。”

“连加冕礼也不参加吗?”伊森问道。

“……我确信我不会受到邀请。”博雷纳说着,匆匆从伊森身边擦了过去。

他以为伊森会留下继xù

与那位牧师交谈,但伊森却几乎立kè

就跟了上来。

“等等,博雷纳!”他的语气严厉又不耐烦,“你必须得参加加冕礼!”

博雷纳猛地停下了脚步。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得服从你的命令了?”

“从你来找我帮忙的时候开始!”

博雷纳顿时哑口无言,他好像的确说过会听从伊森的安排。

“可这事儿已经结束了不是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只是想要找到凶手!”

“所以你也不在乎以后拖着妻子和孩子继xù

被人追杀?”伊森冷冷地问:“你觉得凯兹亚?隆弗会放过你?”

她不会——博雷纳很清楚这一点。但如果他逃得足够远,去鲁特格尔甚至大陆西南那几个自由城邦……

“她是王后。就算只是出钱请雇佣兵,也足够让你这辈子都永无宁日,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伊森似乎对他在打什么主意一清二楚。

“……那么你想怎样?”博雷纳无奈地问。

“留下参加加冕礼。其他不用你操心。”伊森的脸上带着一贯的独断专行和不耐烦。

博雷纳看着他,沉默良久,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你告sù

我你想干什么……告sù

我你已经干了什么。我再决定是否要留下,否则我宁可被追杀到天涯海角,死在我妻子的面前!”

想到那景象他的心就往下沉,但他不能再让步。

面对伊森时他似乎从来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他都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但这一次,他不能再任自己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伊森恼怒地瞪着他,过了好一阵儿才开口:“你不会喜欢的。”

“很多事我都不喜欢,但并不表示我不会去做。”博雷纳语气平缓。却隐隐带着一种威严的气势,“很多事我从不会说出口……但并不表示我不知dào

。”

伊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甚至惊慌,但转瞬间却又笑了起来。

他很少笑。尤其是像这样,轻松。坦然,又带着一丝嘲弄,那让他看起来像足了伊莱。

博雷纳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却紧张得犹胜面临另一场决定他生死的审判。

“博雷纳?德朱里。”伊森轻声说道:“你真是个该死的、好运的蠢货。”.

“出去!全都滚出去!!”

梅格?斯特林隔着长长的走廊都能听见凯兹亚的咆哮,却依旧保持着她缓慢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在那几个被赶出房间的侍女向她行礼时温和地一笑。

王后陛下的卧室里像是刚经过一场暴风的摧残,连床上的帷帐都被扯了下来,各种衣裙扔得满地都是。镜子当然又被砸了个粉碎。

梅格用脚尖踢开几片某个水晶装饰的残骸,从容地走向凯兹亚。

“陛下,过几天就是加冕礼。您该早点休息,实在没必要跟那些愚笨的女人生气——去看看国王陛下如何?他一定也很紧张……等您回来的时候,我保证这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凯兹亚却只是呆呆地瘫在扶手椅上,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陛下?”梅格又靠近了一些,试探着轻触凯兹亚的手臂。

凯兹亚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有他的消息吗?”

她面容枯槁,漂亮的蓝绿色双眼下泛起青灰。眼角有着清晰的皱纹,看起来几乎像是老了十岁。

梅格轻轻摇头。

凯兹亚眼中的愤nù

与绝望更深了。

她不知dào

伊莱是逃了。死了,还是被抓了……也许死了还更好一些。

——不,还是让他逃了吧。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吊在半空,茫然无措,没有半点依靠。她的儿子即将加冕,除了博雷纳还活着,而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称呼博雷纳为“诸神赐予安克坦恩的英雄”……赛尔西奥却还异想天开地想要让“他的哥哥”参加加冕礼之外,一切看起来都如此正常,她却一天比一天更不安,像是黑暗中有无数野兽,正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她的确太过骄傲,但她毕竟是隆弗家的女儿。她能分辨出那些贵族们看向她的眼神有什么不同,也能察觉到愿意出现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阵脚步声惊动了沉默中的两个女人,凯兹亚抬起头,赛尔西奥正踩着满地碎片向她走过来。

“你来干嘛?”她冲口问道,语气中依旧带着恼怒。最近这孩子越来越不听她的话了……

然后她才察觉赛尔西奥的脸苍白得可怕,跟在他身后的贝林也居然大胆地直视着她,眼中有隐隐的愤nù



“离开这儿,贝林?格瑞安。”凯兹亚高傲地抬起下巴,色厉内荏地命令,“我要跟我的儿子说几句话。”

但那年轻的骑士纹丝未动。

凯兹亚赫然起身,怒道:“赛尔西奥,是你教你的侍卫这样对你的母亲的吗?!”

赛尔西奥终于抬头直视着她,单薄的嘴唇微微颤抖,低声问出一句:

“母亲……是你杀了父亲吗?”.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选择

博雷纳冲进门,差点一拳砸到了伊森的脸上,却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改为抓住伊森的衣襟,挫败地怒吼:“我说过不许伤害赛尔西奥!而你的方式就是把那封信给他,让他去质问自己的母亲?!”

消息已经传开,整个黑堡甚至卢埃林城中都沸沸扬扬,说赛尔西奥把凯兹亚关在了她自己的房间里——甚至有人说是关进了黑牢,罪名是怀疑她参与了谋杀国王。

法尔博为他带回了无数种传言。那个原本还算颇受喜爱的小王子,眨眼间就被人们形容得冷酷无情。哪怕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关押自己的母亲依旧是不被原谅的。

伊森冷冷地瞪他一眼:“至少我给了他机会让他证明自己不是凯兹亚的同谋。另外一种方法是让吉尔伯特直接宣bù

他根本不是乔金的儿子,逮捕凯兹亚和她所有的儿女,或者让安都赫的大祭司在加冕礼上声称乔金的灵魂向他控诉,自己死于凯兹亚和她的奸夫之手……你更喜欢哪一种?”

博雷纳怒视他半晌,还是松开了手。

“没有任何事可以做到面面俱到,让每个人都称心如意。”伊森随便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如果你这么想做一个完美的哥哥,还是死了的好。”

摊牌之后,他对博雷纳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或者说,更加恶劣。

“我猜我死了你也一样能找到另一个扶持的对象。”博雷纳没好气地说。

伊森斜了他一眼。居然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你有你需yào

保护的东西,我也一样。”

博雷纳再也无话可说。

——“我父亲死了。”

那天在安都赫的神殿外。这句话让博雷纳在震惊之中后退了一步,差点顺着台阶滚下去。

费什?克罗夫勒死了。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伊森是在撒谎。巴拉赫城主的死绝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他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而且上次他去巴拉赫时那位老人明明还那么健康……

但看着伊森犹如死水一般的双眼,他意识到那是真的。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在门廊上发呆的那一天。”伊森回答。

博雷纳曾一度猜测他发呆是因为知dào

了伊莱出现在卢埃林……实在错得太远。

费什的死是个意wài

,或者至少看起来是个意wài

。他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头磕在了坚硬的石砖上,当时就失去了呼吸。即使安都赫的大祭司亲自出现。也无法再为他做些什么。

费什的妻子佩内洛普平常总是温和而稍显冷淡,似乎什么事都不管。也不会放在心上,在确定丈夫已经不可能醒来之后,她却果duàn

地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费什摔了一跤。但在大祭司的治疗下已经完全恢复健康,需yào

为此而独自向尼娥祈祷一段时间,然后暗中让安都赫的牧师送信给伊森,告sù

了他一切。

在那之前,伊森的确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博雷纳弄清楚到底是谁想要他的命。如果真是乔金想杀了自己的儿子,他倒是不介yì

顺便帮zhù

博雷纳称王——毕竟费什已经跟乔金闹崩了。

在那之后,他却不得不认认真真地考lǜ

整个家族的命运。

费什违抗了乔金的命令甚至谩骂国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碍于克罗夫勒家的势力和影响,才刚刚坐稳王位乔金不会拿他怎么样。但费什这样突然去世。甚至没有一个有力的继承人……克罗夫勒家族的领地很可能就此分崩离析。

费什的两个堂兄弟和他们的儿子必然会争夺领主之位。而克罗夫勒家固有的领地很可能会被乔金以各种理由收回或分封给其他领主……

那都是伊森不能接受的。

他原本打算先借着博雷纳缓和克罗夫勒家与乔金的关系,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乔金也死了。

如果赛尔西奥继位……原本就因为博雷纳而对费什恨之入骨的凯兹亚绝对不会放过克罗夫勒家。

伊莱的出现则是雪上加霜。

伊森至今不敢告sù

母亲。伊莱已成为死灵法师。佩内洛普也希望他能尽快找到伊莱,目的却是让伊莱回来继承克罗夫勒家的领地。她偏爱自己的小儿子,却很清楚从小就弱不禁风的伊森,一直以来都不是以“成为领主”为目的被教导的,也很难得到骑士们的拥护。费什一直在等着自己大儿子回来向他认错……伊莱却在“固执”这一点上,完全继承了他的父亲。

知dào

伊莱暗中与凯兹亚见面时。伊森便猜到他很可能与追杀和陷害博雷纳的事有关,却猜不到他居然会杀了乔金。然后嫁祸给博雷纳。

伊森那时几乎有些绝望——他最好的选择似乎就是丢下博雷纳。费什的死不可能瞒得太久,凯兹亚很可能会在赛尔西奥加冕之后,让伊莱回巴拉赫继承领主之位,这样至少克罗夫勒家不会受到什么损害。

但他不能。

他从来不给博雷纳什么好脸色,却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求助。最初是因为心怀愧疚——是他告sù

了费什,伊莱把博雷纳绑在水车上试图淹死他,那时的心情大概半是嫉妒半是愤慨。即使失去了一只手,整个人变得异常乖戾,费什依然更重视他的大儿子。但这个本该谨守骑士之道的人,却在暗中谋杀自己的朋友……他只是想让父亲看清伊莱并没有他所希望的那么优秀,并且给他一点教xùn

,却没料到父亲会赶走伊莱。

而他,却既不敢告sù

伊莱,也不敢告sù

博雷纳,他才是那个告密者……那一时的懦弱成为他无法摆脱的阴影,让他每次看见博雷纳都十分恼怒,博雷纳却根本不在意他的恶声恶气,完全把他当成救命的恩人,然后自作主张地变成了他的朋友。

他大概也是伊森唯一的朋友。

如果他想救下这个朋友,查清真相,克罗夫勒家又将背上谋杀之名。

他总得抛弃些什么……

呆坐一晚之后,伊森做出了决定——

他要让博雷纳坐上王位。

那是唯一能同时保住博雷纳和克罗夫勒家的方法。博雷纳或许会恨伊莱甚至恨他,但他尊敬费什夫妇犹如尊敬自己的父母。

这算是孤注一掷,尤其是在博雷纳当众选择了水神尼娥,却被告知城中有尼娥的牧师之后,他根本不能确定博雷纳一定能活下来……

博雷纳死了,却又死而复生。那让事情变得更加容易。

对凯兹亚和隆弗家族的不满从未停息,而乔金生前也在悄悄地消弱隆弗家族的力量,显然无意一直受控于王后的家族。他的暴毙让形势越发不稳,许多人都在怀疑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能否治理这个并未真zhèng

安定下来的国家,稍有差错,安克坦恩便很有可能再次陷入战乱之中。

贵族和骑士们大概不那么讨厌战争,毕竟在战场上他们更容易获得荣耀,但安克坦恩实在已经混乱得太久,久得令人生厌。很多骑士甚至刚刚有机会娶妻生子,并不希望这么快又得踏上战场。

所以伊森给了他们博雷纳?德朱里。

国王名正言顺的大儿子,正当壮年,成功地治理着库兹河口,抵御过野蛮人的进攻,能拥有克罗夫勒家的支持却并不是克罗夫勒家的人,意味着他会愿意接受任何在此时效忠于他的家族。以及,他还是个死而复生,被水神所眷顾的人……

堪称完美。

唯一的问题是,他不能让博雷纳知dào



“为什么不能?!”博雷纳问出这个问题时怒气冲天,他很感激伊森没有放qì

他……但他这么利用他的时候难道就不能告sù

他一声吗?!

“你想做国王吗?”

“当然不想!”

“所以你很有可能会逃走——你擅长逃走,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逃掉。”伊森坦率地说。

他总是能让博雷纳哑口无言。

既然一切都已经说穿,伊森给了博雷纳一天的时间做出决定。

“如果你想走,我不会阻拦,但你要明白,事到如今,赛尔西奥已经不可能坐稳他的王位。好处是,凯兹亚大概也没什么心情再追杀你了。”

他扔下这一句,也把博雷纳扔在了神殿特意为他们安排,让他们不受打扰地彼此吼来吼去的房间里。

博雷纳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伊森没给他什么选择。

或者这就是他的选择。

“我同意。”

他告sù

伊森这句话的时候平静又筋疲力尽,而伊森看起来一点都不意wài



“但你不能再有什么瞒着我,也绝对不能伤害赛尔西奥……和他的两个妹妹,我不知dào

你有什么传言或者证据,但他绝对是乔金的儿子,是我的弟弟!”

“……你就这么确信?他们可长得一点都不像乔金。”伊森抬眉问他。

博雷纳阴沉地瞪回去,一言不发,而伊森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

但博雷纳也很明白,想要让那几个孩子完全不受伤害,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所能做的,只是尽lì

保护他们,而在这一方面……他还是别指望伊森?克罗夫勒比较好.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赛尔西奥

接近正午的阳光依旧缺乏温度,云层缓缓地翻滚着,没有雨,没有雪,却也不曾散开。

赛尔西奥盯着窗外发呆。

即便只是在发呆,他也坐得端端正正。在多年严格的教导之后,那几乎已经是一种本能。

他是在外婆身边长大的。那位严肃古板的妇人最在意的便是礼节与仪态,赛尔西奥稍有松懈便会得到一顿呵斥。凯兹亚那时还太过年轻,根本没耐心来照料自己的孩子,而乔金总是四处征战,很少出现在赛尔西奥的面前。

小时候最温暖的记忆大概是在外公的膝上听他讲那些古代英雄和骑士们的故事……但外公在他七岁时去世了,一根长矛从腋下盔甲的空隙处扎进了他的胸口。

知dào

外公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他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得到的却是外婆的训斥。

“有教养的人要能够控zhì

自己的情绪,不管是悲哀还是喜悦。”

他至今仍记得外婆那时一丝不苟的发髻,交叠在黑裙前苍白纤细的手指……却唯独记不清她的脸。

外公埋葬在安都赫的神殿之下,而外婆选择在神殿里度过余下的岁月,再也不会步下那高高的台阶。

赛尔西奥回到了母亲的身边。那时玛卡德琳已经出生,精力充沛,哭声震天,却还是比赛尔西奥更讨母亲的欢心。

“她简直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凯兹亚总是这么说。

而她对赛尔西奥唯一的要求是“听话”。

他一直都很听话。乖巧又安静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zài



但那却不是父亲想要的。

难得回来的乔金发xiàn

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得那么大时似乎很有些吃惊。他不擅言辞,与儿子沟通的方式便是把赛尔西奥带到了演武场,递给他一柄真zhèng

的长剑——在那之前赛尔西奥不是没学过剑术。但用的都只是木剑,也从未有人告sù

过他,他需yào

对此有多么认真努力……

乔金一剑就挑飞了他的武器。

他那时或许该跑过去捡起剑要求再来一次……但他却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对着乔金呐呐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父亲脸上的失望如此明显。

凯兹亚那时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有一个儿子,是乔金?德朱里,她即将成为国王的丈夫的继承人,而乔金似乎对他相当不满yì



她开始试图以各种方法将赛尔西奥培养成一个强壮有力的骑士。但赛尔西奥大概天生不擅长持剑。他射箭倒还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赛尔西奥知dào

自己不够优秀。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像父母。像所有人希望的那么优秀——但他至少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乔金?德朱里和凯兹亚?隆弗的儿子,有一天他将接过父亲手中的权杖,成为安克坦恩之王。

即使是在惊讶地知dào

自己还有一个“哥哥”之后,每个人也都告sù

他。他才是真zhèng

的继承人。

甚至连博雷纳自己也对他说过,“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

而现在……他已经不知dào

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凯兹亚被吉尔伯特软禁在了她自己的房间。

“直到查清真相。”

那位依旧温和慈祥的老首相是这么说的,但赛尔西奥如今已经很清楚,无论他是王子还是国王……老首相服从的不是他的命令。

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赛尔西奥也同样无法离开自己的房间,甚至不能去探望自己的两个妹妹。

他听过这样的故事,他知dào

这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不知dào

该怎么办。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大足够成熟……如今才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男孩。

贝林?格瑞安依旧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他是赛尔西奥如今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年轻的骑士虽足够勇猛,眼下却跟他一样一筹莫展。

他曾经低声提议带赛尔西奥逃出黑堡,去投奔隆弗家族——他的舅舅手握重兵。安全地待在自己静海边的城堡。

赛尔西奥想了又想,还是摇头拒绝。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舅舅长什么样……而且他也不能就这么把母亲和妹妹都丢在这里。

再说,所有人都知dào

隆弗家族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们对此不会没有防备……他不想因此连贝林也失去。

“我们再等等。”

他告sù

贝林,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点,自信一点……但诸神在上。除了坐在这里发呆,他真的想不出任何办法。甚至连去“想”都做不到。

一旦开始思考,盘旋在他脑子里的就只有一个问题——到底是不是母亲杀了父亲?

而这个问题会让他浑身发寒,像是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那封信是吉尔伯特拿给他的。

母亲很少写信,但他认得出她的笔迹和语气,他也能分辨她脸上的神情……如果信是真的,凯兹亚不仅有个情人,还一早就知dào

乔金的死与博雷纳无关,而赛尔西奥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乔金的儿子。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权力让贝林为他去送死?

他不能思考。不能思考。不能思考……

门开的时候他以为是来送午餐的,却意wài

地听见拔剑的声音,回头正看见博雷纳一边后退一边回头叫道:“这里没什么事,都别进来!”

他身边那位全身铠甲的骑士既没有帮他阻止外面的卫兵,也没有帮他架开贝林的长剑,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贝林的剑在空中迟疑片刻,又收了回去。卫兵们犹犹豫豫地退出门外,有人迅速地跑开,脚步声在走廊上急促地远去。

博雷纳随手关上了门,对茫然地盯着他的赛尔西奥歉意地一笑。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贝林语气不善地质问,剑还握在手中。

博雷纳叹了口气:“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可已经杀了我一次了,还不够吗?”

他的语气并不认真,但贝林却瞬间脸色发青。

博雷纳无奈地举起了双手:“开个玩笑,我只是开个玩笑!”

“别浪费时间。”他身后的骑士不耐烦地开口道,显然对他也没什么敬意。

“那我就长话短说。”博雷纳看了看一直一言不发的赛尔西奥,“你们最好跟我一起离开这儿。”

“……你想带他去哪儿?”贝林警惕地问。

“你们想去哪儿?”博雷纳反问。

贝林犹豫地看向赛尔西奥。

赛尔西奥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我哪儿也不去。”

事实上,他也不知dào

该去哪儿。

博雷纳为难地拿拇指刮了刮下唇,毫无必要地咳嗽了一声才开口。

“我知dào

你大概觉得我不怀好意,但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你留在这里其实没有什么用处,对你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

他停了下来,似乎也不知dào

该怎么说下去。

赛尔西奥认真地摇头:“我没有觉得你不怀好意。”

他知dào

博雷纳现在算是他的敌人,但面对他时却生不出半点敌意。

博雷纳看起来更加不知所措了。

“但我的母亲和妹妹都在这里,我不能离开。”赛尔西奥轻声把话说完。

博雷纳的神情微微严肃了一些。

“我没办法放走凯兹亚……恕我直言,她是自作自受。”

赛尔西奥垂下了头:“可她还是我母亲……”

他或许不是乔金的儿子,却依旧是凯兹亚的儿子。

博雷纳带来的骑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大踏步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了赛尔西奥的手臂,贝林和博雷纳不约而同地冲过来,却没有来得及阻止他做任何事。

然后,他们在一片旷野之中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你不是说如果他不同意就不会带他去任何地方因为那算绑架吗?!”终于回过神的博雷纳对着那显然不只是骑士的骑士吼了出来,“还说得好像你从来没有打算绑架我一样!”

“只是换个地方让你们慢慢地、不受打扰地继xù

。”骑士说,“否则我们就会被一队卫兵堵在房间里,等着你的朋友来抓个正着。如果他真的不同意……”被面甲遮盖的脸转向了赛尔西奥,“我再送他回去。”

博雷纳嘴角抽搐,却无力反驳。

赛尔西奥有些慌乱地环顾着四周,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lì

……旷野里寂静无人,地面上微微有些零星的绿意,远远地能看见卢埃林的城墙,却小得像是个玩具……

少年的眼中不由自主地多了些活力。他平常也不喜欢外出,但“不喜欢外出”跟“无法外出”完全是两回事。

前一刻他还坚持不肯离开,但现在……他又不想回去了。

贝林显然看出了他的犹豫,年轻的骑士沉默片刻,突然下定了决心。

“我们去灰岩堡。”他说,甚至没有征求赛尔西奥的同意。

博雷纳咧嘴一笑,像是有些喜出望外:“那正是我想送你们去的地方!”

贝林瞪着他,立kè

又警惕起来。

“别误会,如果你们想去盐城,我也不会阻止。”博雷纳苦笑着,“但你们或许应该知dào

,隆弗家已经公开表示凯兹亚的所做作为与他们无关,他们也无意与……与我作对。”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很怀疑你的舅舅会不会善待你,赛尔西奥,你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个麻烦。”.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结束与开始

赛尔西奥的头垂得更低了。

博雷纳太过直白的话换来贝林愤nù

的目光,但这一次博雷纳没有再无视,也没有再解释,反而坦率地直视着贝林:“如果你一直都这么像护着小鸡仔一样护着他,他永远没办法长大。”

贝林愣了一下,本能地回了一句:“那关你什么什么事?”

博雷纳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是我弟弟,将来会成为安克坦恩的国王,这当然关我的事。”

赛尔西奥抬头愕然看着他。

就算天上突然掉下来一条龙也不会让他更惊讶了。

“这样听起来大概不过是我在为自己找借口……”博雷纳挠了挠头,转向赛尔西奥,“这不是我的本意,但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勉强让你登上王位,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你还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身边也没有值得信任的人……贝林在战场上或许无人能敌,在黑堡里可帮不了你什么忙。”

就算再喜欢贝林,赛尔西奥也无法反驳这句话,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

“但你还年轻……”博雷纳抬起的手犹豫片刻,终于轻轻地放到了赛尔西奥的头上,“你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我说过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而我说过的话从不收回。”

那像是某种承诺——赛尔西奥无从分辨是真是假,此刻却哽咽着无法开口。

“我真的……是你弟弟吗?”他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句话。与是否能够成为国王相比。他更在意这个。

博雷纳像是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愣了一愣,才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问了句什么。

赛尔西奥的脸迅速地红透了。但还是尴尬地点点头。

“瞧,这是德朱里家独一无二的遗传。”博雷纳直起身苦笑,“居然没人告sù

过你吗?连我妹妹都有……如果你没有,也不一定就不是乔金?德朱里的儿子,但如果你有,毫无疑问是我的弟弟。”

心上的重担瞬间减轻了大半,赛尔西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别担心你的妹妹们。她们现在对伊森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博雷纳提到那个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时。脸上的神情总是分外复杂,“我保证她们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或者晚几天把她们也送到灰岩堡……”

“不要!”赛尔西奥和贝林几乎异口同声地反对。

“……我母亲……不太喜欢玛卡德琳公主……”贝林目光闪烁地解释道。

博雷纳突然想起某些传言,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会送你们一程。但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伊斯平静地说。

这是艾伦意料中的回答,但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知dào

你们担心我……”伊斯看了看一言不发却显然不怎么高兴的娜里亚,“放心,我不会再追着斯科特跑了。因格里斯帮了我不少忙,我答yīng

会把继承的那些东西写给他……所以我会待在远志谷。我发誓我不会乱来,而且如果我真想乱来,那个老头子也绝对有办法对付我。”

伊斯的语气有些别扭,但这是实话。

这似乎也是最好的办法。没有多少人能进入远志谷,即使能够进入。艾伦相信不管是什么样的冒险者团队或者雇佣兵,都没办法应付传说中的*师因格里斯?奈夫和一条冰龙的联手——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自寻死路。

唯一的问题是,伊斯是不是真的会“不再追着斯科特跑”。

艾伦捻着自己的胡子。如今最重yào

的是先把埃德送回家。只要能让伊斯在远志谷安分一阵儿,等埃德的安全得到保证,他就可以再回来盯着伊斯……

做个父亲可真不容易——艾伦暗自感慨着。

“那个厉害的*师不能嗖一下就把我们全都送回埃德家的城堡吗?”娜里亚问道。

她并没有立kè

反对“把伊斯一个人丢下”,艾伦觉得这个是个好兆头。

“哦,据我所知,‘厉害的*师’通常都不能这么用。”泰丝严肃地说。“这一定是一种神mì

的诅咒。”

诺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我们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最好别太依靠魔法,没有什么是不需yào

付出代价的。”

“意思是,最好别随便就欠了那个老头子的情,他可没那么好打发。”伊斯对此表示同意。

娜里亚微微叹了口气。

“好吧。”她说,“我们走哪条路?”

伊斯十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娜里亚不同意。

埃德抓了抓耳朵,像是刚回过神来,有点漫不经心地建议:“我们可以坐船?”

他最近就算是清醒的时候也经常走神,而且远不如以前那么有精神,那让所有人都一致同意,要尽快把他弄回家。

艾伦还没有开口,安塞姆?布玛,那个曾在斗兽场帮zhù

他们脱身的骑士冲了进来,大声叫道:“卡沃大人!”

“……出了什么事?”艾伦有些紧张,安塞姆虽然性急,却也很少如此无礼,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撞了进来。

安塞姆带来的却似乎是好消息。

“贝林回来了!”骑士的脸上有着按捺不住的笑容,他算是贝林的启蒙老师,从小看着他长大。

但他的笑容迅速变成了焦虑:“但他跟伯爵夫人吵起来了!那个小王子看起来吓得够呛……您得去劝劝他们!”

艾伦确信贝林不会跟自己的母亲吵起来——他根本不会跟人吵架。但赛琳嘛……她的不满和不安倒的确已经积累得太久.

赛尔西奥在黑堡中见过赛琳?格瑞安几次。他一直觉得贝林的母亲,这位伯爵夫人,虽然有些冷漠,却也总是优雅而淡定,与他认识的那些贵族夫人并没有多少不同——现在他得承认,他简直大错特错。

博雷纳和他那位神mì

的骑士只把他们送到能看见灰岩堡的地方就离开了。走到这座古老的城堡附近时,赛尔西奥既不安又有点兴奋——这就是传说中“长锤格瑞安”的城堡……乔金和凯兹亚曾经来这里做客,但那时赛尔西奥生病了,没能一起跟来,一直觉得有些遗憾。

贝林倒是会给他讲述这座城堡和发生在其中的故事……但贝林真的相当不擅长讲故事,再精彩的故事都能被他讲得让人昏昏欲睡。

贝林也几乎从来没有提起自己的母亲。赛尔西奥隐约知dào

塞琳?格瑞安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他的侍卫长,却也从来没敢问为什么。

他以为“母子不和”最多像他和凯兹亚那样……凯兹亚咆哮和摔东西的时候他就默默站在那里听着,说“对不起,母亲。”或者,“是的,母亲。”……

赛琳?格瑞安既没有咆哮也没有摔东西,但感觉却比那还要可怕。

她只是端正地坐在那里,连声音都不是太大,无可辩驳地说起家族与责任,誓言与荣誉,提起贝林当初的选择和他如今的处境……听起来都完全没错,十分在理,而且几乎没有一个词是责骂,却一句又一句地逼得贝林无话可说,脸色铁青地握紧了剑柄,让赛尔西奥心惊胆战。

也许来这里是个错误。他不该把自己的灾难带到格瑞安家……

“贝林!”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插了进来,阻止了那对母子越来越激烈的争执。

艾伦,那个“被恶魔吃掉了一条腿”的冒险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责怪地看着贝林:“既然带了客人回来,把他扔在一边可不是待客之道。”

贝林垂头不语,倒是赛琳微微有些懊恼地看了赛尔西奥一样,勉强笑了笑。

赛尔西奥尴尬地回以一笑。

事实上他一进门,伯爵夫人就客气地跟他打了招呼并且吩咐侍女带他去休息,是赛尔西奥自己执意留下来,想要更郑重地向她道谢,但伯爵夫人的注意力很快完全转到了她的儿子身上,大概都忘了他还在这里。

短暂的寂静之中,他的肚子里冒出了咕咕的几声怪响。

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红晕迅速从脸颊扩散到耳朵,赛尔西奥的脸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瞬间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他忘了自己没吃早餐,没吃午餐,昨天的晚餐似乎也没吃……但这也未免太丢脸了!!

那个黑发的女孩从她父亲身后转了出来,似乎强忍着笑意,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来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她的语气和动作都相当随意,半点也没有把他当什么尊贵的王子——或者什么落难的王子。

赛尔西奥垂着头跟她走了,不敢再去看任何人。半路上又一个他没见过的红发女孩跳了出来,嘻嘻哈哈地伸手像是要捏他的脸。

“这就是那个小王子吗?挺可爱的嘛!”她快活地叫着。

赛尔西奥觉得她也挺可爱——可她越来越近的手让他完全不知所措,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一个高个子的金发男人轻松地从她背后一伸手将她抱到了一边,无奈地说着:“泰丝,别欺负小孩子。”

——他的耳朵是尖的。

赛尔西奥瞪大了眼睛,相当失礼地猛盯着那对尖耳,直到坐进温暖的厨房里也没回过神来。

那是个精灵吗?……传说中的精灵……

——来这里绝对不是一个错误!.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八章 骑士

确定赛尔西奥已经安稳地沉入睡眠之中,贝林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乔金莫名地死去之后,即使是夜晚,他也会直接睡在赛尔西奥的床边以防意wài

。但博雷纳告sù

他,那个施法杀死了国王陛下的死灵法师已经被抓,而这里是灰岩堡……赛尔西奥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在床前静静地站了好一阵儿,才吹熄了蜡烛,尽量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

这个房间原本属于他的哥哥伯伦特,他自己的房间就在隔壁。年轻的骑士疲惫却无比清醒,宛如游魂般在走廊上茫无目的地徘徊着。几年里除了父亲去世时,他从来没有回来过,但这古老城堡中的每一个角落,却都依然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记得走廊拐角处那开始褪色的壁毯下歪歪扭扭的刀刻的小人儿,记得通往西面塔楼的阶梯上修补的痕迹……以及,前方那个似乎永远也追不上的身影。

身后独特的脚步声让他不用回头也知dào

是谁正向他走过来。他也知dào

艾伦?卡沃会跟他说什么,那让他只想转身逃走,却终究还是低着头站在那里,隐忍的姿态像是准bèi

接受某种审判。

“你该跟你的母亲谈谈。”艾伦走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地说。

“我试过……”贝林苦涩地一笑,“她根本不肯听。”

艾伦沉默片刻,突然改变了话题:“看起来,你是真的很关心那个小王子。”

贝林一怔。下意识地回答:“当然,这是我的职责……”

“我说的不是什么职责。”艾伦打断了他,举手轻轻敲了敲他心脏的位置。还没有脱下的盔甲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我说的是这个。”

贝林低头对着自己的胸甲发呆。

“为了他你甚至能对无辜的人举剑,这可不是格瑞安家的骑士之道。”艾伦直言不讳,“你知dào

博雷纳是无辜的,不是吗?”

贝林的心脏猛地抽紧,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博雷纳没死……但那时顺着长剑流淌下来。渗透他盔甲的鲜血,无时无刻不在灼痛他的双手。那会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看着他的神情,艾伦暗暗叹了口气。他并不是来责备贝林的。只是想在离开之间解决格瑞安家这对固执的母子之间的僵局,但他似乎不由自主地过于严厉了些。

“去休息一会儿吧。”他温和地开口,“无论如何,你回家了……没必要再这么紧张。”

他握紧了拐杖准bèi

离开。贝林却突然轻声说了一句:“他跟我一样。”

艾伦愕然回头。

“他跟我一样……”贝林有些恍惚地重复。“用尽一切努力想要让父母满yì

,却永远无法像他们所希望的那么优秀。”

一旦开口,许多年来累积在心中的苦闷仿佛瞬间决堤。

“我或许不够聪明,但也不是傻瓜……我知dào

国王陛下任命我为赛尔西奥的侍卫长并不只是因为我擅长用钝头的长矛把人挑下马。我接受任命,只是觉得不该当面拒绝国王,而且去黑堡待一段时间,多了解一下年幼的王储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但我的父母,却只是责怪我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觉得我根本没有考lǜ

到家族的利益……我那时都已经二十岁了……”

那是在灰岩堡为迎接国王和王后而举行的一场比武上,贝林击败了所有的骑士。赢得了众人的欢呼和国王的赞赏,却无法从父母那里得到一点认同。失望与愤nù

之中,贝林生平第一次违抗了父母,跟着乔金去了黑堡。

第一次见到那个从病中初愈,苍白瘦弱的小王子时,他其实也有一些失望。但一天又一天,他很快发xiàn

赛尔西奥身上有许多比“强壮”更可贵的东西,乔金和凯兹亚却总是视而不见。

他可以离开——理由总是能找到的。但他选择了留下,发誓会永远守护赛尔西奥,向所有人证明那个得不到父母肯定的男孩,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

即使在父亲去世之后他也只是回来参加了葬礼……他知dào

母亲为此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而突然出现的博雷纳,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不会把一切推给凯兹亚的命令。那时他是真的想要博雷纳的命,尽管他的确很有可能是无辜的。

但如果一个无辜者的死能换来一个国家的安定……贝林无数次地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内心深处,他却知dào

,他想要的只是让赛尔西奥登上王位,证明自己的能力,也证明贝林的选择并没有错。

但他终究还是错了。

那降临在他眼前的神迹,也同时宣判了他的罪行。而之后发生的一切,或许都是由此而生。如果他拒绝了……如果他让博雷纳胜了,就不会让“死而复生”成为博雷纳无人可及的光环,事情或许还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

“伯伦特永远不会犯这样的错……”贝林脸色苍白,声音几乎低到地底,“他总是知dào

什么是对的……”

“……或许。”艾伦说,“但他丢下了自己的家族,丢下父母和兄弟,去追求他自己的自由……我不能说他是错的,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如果勉强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也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

贝林看着他,惊讶又茫然。

“我抓住过那小子一次……我让他回家,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他说他能够放心离开是因为你远比他更适合成为格瑞安家族的领袖,因为你知dào

什么是责任,明白忠诚与荣誉的价值……如果连你的哥哥都这么说,你以为你的父母会不知dào

吗?”

“可是……”贝林呐呐地说。“他们总是提起伯伦特……”

伯伦特比他强壮,伯伦特比他热情,伯伦特比他聪明。伯伦特能轻易让每一个人都喜欢他,跟随他……

他拥有一个永远也无法超越的哥哥,而他的离去更让每一个人都只记得他的优点。

“他们当然会总是提起他,因为他不在他们面前。”艾伦叹息着,“他在他们无法知dào

,无法保护的地方,即使那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他们也会永远为他担心……就像他们会永远为你担心一样。你母亲大概以为我不知dào

,她正暗中计划派人去黑堡把你和赛尔西奥都救出来,尽管形势已经很显然偏向博雷纳……她很清楚你不会丢下那个小王子。你以为赛琳为什么生气?她生气是因为她每一天都在为你担心……而你却一点也不明白。”

年轻骑士的头一点一点垂了下去。艾伦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声音中的哽咽:

“对不起……”

“……这句话可不该对我说。”.

一觉睡醒,整个世界都像是变了个样。

赛尔西奥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旁,准bèi

吃午餐——他一觉睡到了中午,真是丢脸。但这里好像没人觉得这有什么好指责的。

他努力不去看精灵的耳朵。猛盯着别人看是十分无礼的。他也努力不去看虽然都有些不自在,但似乎已经恢复了融洽的格瑞安家的母子,在他睡着的时候一定他们一定讲和了……赛尔西奥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还有跟母亲和解的机会,那让他又情不自禁地难过起来,但他还能完美地保持着自己的礼仪,就算对面坐着个高大得几乎不像人类的大个子,正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消灭所有端到他面前的食物……他也能艰难地做到目不斜视。

一只肥嘟嘟的、像松鼠一样的动物咕噜噜窜到他面前,直立起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欢快地推倒了他的鸡蛋,用两只小爪子沿着桌面咕噜噜地滚走了。

赛尔西奥手里银制的餐刀重重敲到了盘子上。目瞪口呆。

“小莫!别跑!!!”

昨天见过的那个红发女孩大叫着,整个身体都几乎扑到了桌子上,如果不是精灵抓住了她,她大概会直接跳上桌。

“伊斯!抓住它!它不能再吃了!!它胖得都快爬不动了!!”

赛尔西奥觉得那只有着黑眼圈和扁扁的小耳朵的松鼠胖虽胖,跑得还是挺快的……

长桌那头那个长得像精灵一样纤细漂亮,却不怎么爱说话的年轻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正从他面前窜过去的小莫,拎着后颈提起来瞪着它。

小东西立kè

一副受惊的样子,软软地垂下四肢,抖着细细的小尾巴,可怜兮兮地叽叽叫了两声。

“哦,别吓它!”娜里亚嗔怪着,伸手救下了小莫,把那个掉在桌上的鸡蛋滚向赛尔西奥。

大概是蛋壳碎了,鸡蛋滚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坐在赛尔西奥身边的埃德心不在焉地抓过它,剥开蛋壳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突然回过神来,歉意地一笑,把自己的鸡蛋推给了赛尔西奥。

“抱歉,赛琳。”艾伦叹着气,“我想他们永远也没办法安静地吃完一餐。”

“闭嘴,你明知dào

我就喜欢他们这么热闹。”赛琳?格瑞安微笑着,高贵的伯爵夫人如今看起来既不矜持也不冷淡,亲切随意得像……像昨天在厨房里捧给赛尔西奥一碗热汤的胖厨娘。

“你们真的不能多待几天吗?”她问道。

“埃德的母亲还在等他回家,所以……”

赛琳叹息着点了点头。

“你们……要离开了吗?”赛尔西奥小声地问埃德。

埃德点点头:“我们出来……出来旅行好几个月啦,也该回家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恍惚的笑容里带着怀念,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强dà

的牧师”,此刻看起来也只是个想家的孩子。

“别担心,你很快也能回家的。”他微笑着安慰赛尔西奥。

“当然!如果博雷纳敢欺负你……会有人去踢他的屁股的。”娜里亚用手肘撞了撞了她身边的伊斯,“听到了没?你会看着他的对吧?”

伊斯看了赛尔西奥一眼,他太过清透的眼睛总是让赛尔西奥觉得有点害pà



然后他点了点头,似乎不怎么高兴,但十分认真。

赛尔西奥暗自叹了口气。他几乎都不怎么认识这些人……但他喜欢他们。

“我觉得我们还会见面的。”埃德咧嘴对他笑着,像是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赛尔西奥腼腆地回以一笑。

或许是因为从窗外透进的阳光……有一瞬间,他觉得埃德的头发像是变成了白色.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狭路相逢

“我们可以坐船?”——提出这个没脑子的建议时,埃德的确没用脑子。这个季节维因兹河正在解冻,奔腾的河水裹挟着大块大块的碎冰,咆哮着猛冲而下,上游这一段狭窄的河道更加凶险异常,再大的船只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即便是彪悍的安克坦恩水手,也不会有人愿意冒险载他们顺流而下。

“我们可以骑龙?”泰丝充满期待的双眼像宝石一般在阳光下闪亮,让人无法拒绝,“我还从来没有骑过龙呢!”

她倒是被龙抓在爪子里飞上过天空……无论哪一次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第二次更是让她想起来就冷得发抖。

伊斯看了一眼围成一圈的伙伴们,冷着脸摇头。他不介yì

带上一两个人,但是六个人……加一只猫鼬在他身上骑成一排……

无论如何也不行!!

“别忘了我们还有其他的‘朋友’。”艾伦用手杖轻轻敲了敲地面,“最好还是别那么引人注目。”他现在最不希望的就是吸引更多冒险者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我们走山路。”白发的战士一锤定音,“有一条小路横穿卡尔纳克山脉,在拜厄那帮人发xiàn

之前,我们就能回到克利瑟斯。”

泰丝失望地撅起嘴,蔫蔫地把下巴搁在了桌子上。

她不讨厌爬山,但如果能冲上云端飞过万里,又有谁喜欢在地面喁喁前行?

唯一的安慰或许是空气中,和山野间春天的气息。当他们告别灰岩堡。从远志谷附近的山涧中蜿蜒进入幽深的山林,耐寒的的早春花朵已零星绽放,山间的流水声清越如精灵之歌。抬头远望,雪线之下,微微的新绿轻抹在沉寂的枯黄墨绿之上,若隐若现,仿佛一声呼之欲出的欢笑。

堆积着腐叶和碎石的小路并不易行走,偶尔还得爬过横倒的老树,滚落的巨石。但每个人的心情都颇为轻松。泰丝很快摆脱了那一点失望,嘻嘻哈哈地窜来窜去,一时要诺威去为她采下高高的岩壁上那一朵随风摇摆的野花。一时追着一只小松鼠钻进树林,宣称要为莫奇找一个可爱的小伙伴。伊斯半是炫耀地用魔法暂时冻结了一条淌水的小溪,让他们更容易通过,埃德却在那短短一截冰面上接连滑倒了两次。泰丝蹲在溪边大笑不止。等埃德第三次摔倒时,连伊斯都没能忍住笑。

艾伦微微有些心焦——他们走得太慢。但看着年轻人们并肩而行,交头接耳,或者笑闹追逐……他却又不忍心开口催促。

尽管不是所有的麻烦都已经解决——甚至可能有更大的麻烦在前方等待,但他们一路走到这里,已经颇为不易,旅途上这一刻难得的悠闲,或许会成为比那些惊险与痛苦更深刻而珍贵的回忆。

上一次走过这条山路时。艾伦的发间还没有一点灰白,尼亚也像泰丝这样总是忽然间就消失了踪影。然后带回各种奇怪的东西,似乎一刻也停不下来。斯科特总是挂着一脸欠揍的蠢笑跟在女法师身后,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谁都知dào

他正偷偷地迷恋着莉迪亚,他却竭力想让所有人相信,那不过是出于贵族和圣骑士应有的礼节。老矮人劳根一路都在大声地抱怨没有带上足够的啤酒,凯勒布瑞恩的头发时常被树枝挂住,最后不得不辫了个辫子,让每个人都想笑又不敢笑……

那些毫无意义的琐碎的细节,却如此清晰地印在艾伦的脑海之中。他也宁可永远记得这些,而不是之后所有的伤痛与别离。

一根手指轻戳艾伦的手臂——伊斯察觉到了老人异常的沉默。

“有什么不对劲吗?”年轻人皱起眉头问道。

他的眉间居然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

“只是有点累。”艾伦冲他笑着,不禁微微有些心痛。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生活对他来说或许平凡,却会更简单和幸福得多。

一阵疾风从山路上刮过,林间枯叶簌簌而落,却更显寂静,伊斯猛地转头望向风起处,眉间的纹路更深了。

“泰丝!”诺威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叫道,语气中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正往山坡上爬的红发女孩立kè

一声不响地窜了回来,警惕地向四周张望着。莫奇跳上她的肩头,伸长了脖子,叽叽胡乱叫了几声,逃到了更为安全的地方——精灵的怀里。

“呃……怎么回事?”埃德呆呆地问道。

“我们的有新的旅伴了。”精灵平静地回答.

斯科特有一些莫名的烦躁——或许不是莫名的。他跟艾伦保证过会去跟伊斯好好谈谈,但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伊斯就已经跟着艾伦踏上了回家的路。

看着那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山谷中时,他的心中甚至生出一丝愠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艾伦没给他留下一点消息,他到底要把伊斯带去哪里?他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然后他自怒意中惊醒,却又陷入难以形容的恐慌。

他很想追上去……却明白自己只能独自前行。而艾伦,要比他自己值得信任得多。

心不在焉地走向耐瑟斯的信徒们藏身的小山谷时,斯科特差点径直踩到了陷阱上。从冲出来迎接他的人那紧张不安的神情判断,他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kàn

,但他已经没有心情勉强自己露出一点笑容,哪怕他带来的其实是好消息。

科帕斯?芬顿匆匆迎了上来。灰发的牧师在暮色中显出几分疲惫,但仍冲他微微一笑,与他并肩而行时,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有什么不对吗?我以为一切都已在控zhì

之中。”

“没什么不对。”斯科特的目光掠过两旁那些同样因疲惫和不可预知的未来而显得茫然无助的人们,他们眼中的期待和依赖让他只能尽lì

振作起来:“正式的命令还没有发出,那得等博雷纳正式坐上王座之后,但派出去的所有士兵都已经撤回……我们不需yào

再躲躲藏藏了。”

科帕斯轻轻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却也没有急着向所有人宣bù

这个好消息。

“那么我猜你是在为你的弟弟担心?”他像是随口问道。

斯科特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他来过这里。”科帕斯坦然面对他带着疑虑与警惕的目光,“看得出,他也一样很担心你。我也有……曾有一对儿女,我明白那种牵挂,但是——圣者,你该知dào

自己的职责所在。”

他平静的语气里有无形的压力,而那个陌生的称呼让斯科特眼中的阴影瞬间深如黑夜。

“我人在这里——你还想说什么?”

脱口而出的话直接得近乎粗鲁,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只是想要告sù

您……”科帕斯恭敬地低头,“我刚刚得到消息,有一群亡灵占据了凛风要塞唯一的出口,却迟迟并没有进攻,泽维尔已经向我们求助……而另一群亡灵,正向着碎音山谷移动。”

仿佛夜的寒气侵入了身体,斯科特僵立在那里,脑子里却有什么炙热的东西,想要咆哮而出。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将眼前冷静而无情得犹如岩石般的男人撕扯成碎片……他显然是故yì

丢给他这样的选择。

他当然该去凛风要塞,他知dào

自己的职责所在……但他很清楚艾伦会走哪一条路——他们必然会经过碎音山谷,那个幽深的山谷有一段地势险要而狭窄,伊斯甚至没有空间变回冰龙,如果莉迪亚也出现在那里……

但同样,莉迪亚也有可能出现在凛风要塞。她对耐瑟斯的兴趣一点也不比对伊斯的小,而凛风要塞里隐藏着不能被她发xiàn

的东西……她是已经知dào

了这个,还是不过想再一次逼他自投罗网?

他并不惧怕莉迪亚——他只怕再一次错误的选择,带给他无法承shòu的后果.

“惊喜!”泰丝开心地张开双臂,像是想要扑上去给对面的朋友一个亲昵甜蜜的拥bào

,“居然让你说中了一次——我真的以为我们要回斯顿布奇才能见面了呢!”

几步之外,罗莎带着歉意微微一笑,右手始终搭在剑柄上。

艾伦与拜厄沉默地互瞪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向另一边那几个曾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后悔没有把他们扔得更远。

他不知dào

这是什么见鬼的运气……那几个曾在卢埃林的小巷里堵住了他,想要进入远志谷,却被他和斯科特收拾掉的男人,居然跟拜厄和他的雇佣兵们走到了一起。

拜厄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是碰巧——这几个笑得阴沉的家伙绝对难逃关系。

“这是神的旨意。”拜厄的声音低沉而毫无起伏,但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恨意。

“你的神不是已经不要你了吗?”泰丝嘴快地顺口就说了出来。

那绝对是火上浇油。

怒火燃烧在前圣骑士深黑色的眼底,在他拔出长剑的那一刻,银白色的双翼骤然展开,挡住了迎面而来的火球。

在隐隐的火光和嘹亮的龙鸣之声中,艾伦的心向下沉去。

对方至少有三个有备而来的法师……而埃德甚至连疗伤的能力都已经失去。

这会是艰难的一战.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时间的河流

埃德十分清楚,碰上无话可说,非打不可的情况时,他就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明智地选择了抱头鼠窜——最好是能够远远地躲开,躲到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外,让伙伴们用不着因为顾虑他的安危而无法放手一搏。

但他显然还不够快。伊斯变身后向后挪了一小步,差点把他踩个正着,泰丝在被冰龙那巨大的身躯挤开时一边抱怨着一边忍不住笑了出来。等埃德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慌慌张张地试图找到一个正确的方向时,战斗已经开始。

周围几乎是在一瞬间便乱成了一团。

赛斯亚纳,年轻的剑舞者,犹如一阵疾风倏忽而至,轻易越过冰龙双翼的阻拦,掠过埃德身边时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他一点,径直找上了诺威。

在他眼中,或许只有另一个精灵才配做他的对手。

他甚至还举剑行了个礼,只是动作实在太快,也没有给对手还礼的时间便毫不迟疑地发动了攻击。

古老的双剑如骤雨般落下,在埃德看来几乎像是一片连绵的光幕,让诺威一时间都难以应付,只能连连后退,跳跃躲闪。

埃德印象中的诺威似乎永远优雅敏捷,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那让埃德小小地担心了一下,一边躲闪着周围的刀光剑影向路边的森林中逃窜,一边不断地回头看着。

诺威承认过他的速度远不及剑舞者。但他拥有更丰富的经验。他很快找回了自己的节奏,压制住了对方的攻势,赛斯亚纳的双剑似乎也随之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埃德松了一口气。抱头冲到路边一块岩石与大树的空隙里,乖乖地缩成了一团。

起初他还能听见泰丝叽叽咯咯地边打边笑边说个不停,她的对手罗莎八成是她自己挑上的。罗莎脸上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手下却又快又狠,似乎没有半点留情,没过多久,无暇分心的泰丝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埃德看向娜里亚——出乎他的意料。黑发的女孩儿并没有站在她断了一条腿的父亲身边,联手对敌,而是与阿坎一起对付着拜厄。曾并肩与亡灵战斗过的两人很有默契地一攻一防。但挟着无比怒火与仇恨的拜厄显然远比亡灵要难以应付。

再多一个人帮手,他们或许至少能先击倒一个人……艾伦却不得不面对那个安静地挥舞着一对细剑的小个子男人。在对方提高了警惕而且准bèi

充分的时候,要打败他,对一个瘸腿的老人并非易事。

埃德紧紧地咬着下唇。瞪大了眼睛。忘却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每一个战斗中的同伴,狂跳不止的心脏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胸而出。

如果当初诺威教他用剑的时候他再认真那么一点点,或许……

埃德努力压下自己的沮丧,那在此时毫无用处。

冰龙长长的尾巴从他眼前呼啸而过,甩向前方的敌人,却终究还是差了一点……这条路位于两个山坡之间。狭窄的空间对它相当不利,但它却无法离开。对方的法师们也不知是已经给自己的同伴做好了防护。还是根本不在意,从一开始就肆无忌惮地狂扔着魔法。冰龙天生的抗魔能力让它能抵挡一部分的伤害,却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法师们聪明地躲在一定的距离之外,连绵的攻击让伊斯无法使用喷吐,身边挤成一团各自对敌的人也让它束手束脚,而当它试图飞向法师,明亮的闪电便毫不犹豫地劈向了它庇护在双翼下的同伴们。

他们与魔法之间唯一的屏障,只有它的身体与双翼。

冰龙愤nù

的咆哮在山间回响。在它笨拙地挪动着身体,试图在不伤到同伴的情况下攻击敌人时,埃德能清晰地看见那些魔法在它巨大的身躯上留下的伤痕,残破的鳞片之间,鲜血蜿蜒而下。

它没办法再抵挡太久。

埃德握紧了拳,如窒息般轻轻地抽了一口气——有什么东西,一句话,一个字眼,一种力量……它似乎就堵在他的咽喉间,却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吐出,反而让他如溺水般浑身发冷,眼前渐渐有黑雾弥漫。

那不只是他的错觉——天色将暗,弯月藏身在薄纱般的云层后,在伊斯白色的鳞片上反射出寒光。

模糊的视线中,埃德看见诺威将赛斯亚纳引向森林深处,大概是试图给冰龙留下攻击的空间,泰丝显然想要如法炮制,罗莎却只是在原地绕着圈子,一旦泰丝脱离便立kè

攻向娜里亚和阿坎,让泰丝不得不回身继xù

缠住她。

而拜厄……当娜里亚终于一剑砍上前圣骑士的右膝,让他跪倒在地时,黑发的女孩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欢呼——随后响起的却是阿坎的咆哮和艾伦的怒吼。

娜里亚低呼一声,突然间向后倒去。暗色的血液在半空飞散,从拜厄的长剑上滑落,溅在他阴沉的脸上……也从娜里亚纤细的腰间晕开。

埃德知dào

自己不可能看得那么清楚,他不是精灵也不是龙……却似乎连娜里亚苍白的脸上那一丝惊愕与茫然都完全落在他眼中。

身体猛地绷紧,额头撞击在岩石上,却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再也无法控zhì

那些翻涌在他脑海之中,仿佛要炸裂般的情绪。惊恐,慌乱,愤nù

,担忧,不甘,急切……

娜里亚不会有事。他保证过!他向艾伦,向伊斯,向他自己发过誓,他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

他不能让她受一点伤害。

恍惚间他向着娜里亚伸出手去,像是想要托住她。但他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移动分毫……或者是不是真的做到了什么。

他没有看见那一片随风掉落在他脚边的枯叶。忽然间诡异地向上飘起又落下。

在那之后……他眼前的世界仿佛瞬间被搅成了粉碎,冲进时间的河流。

——连同他一起.

娜里亚后退了两步,迅速地站稳。长剑本能地横在身前,却有片刻恍神。

她总觉得自己刚刚砍中了拜厄的,而且还伤得不轻……但那大概只是她的错觉,或者希望。拜厄的身上至少有一层防护,力度不够的攻击根本无法造成伤害。前圣骑士正试图从下至上划开阿坎的腹部,大个子则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闪不避。似乎打算同归于尽般用他心爱的铁锤猛敲向拜厄的头。

他会的招数不多,全凭天生的力量在战斗,但那惊人的力量已是足够的威胁。

娜里亚向前冲去。准bèi

帮阿坎格开拜厄的攻击,拜厄却已经被迫改变了招式,挥剑上挡。

娜里亚的目光落在拜厄毫无保护,微微弯曲的右膝上——她能砍中他!要害之上的重重一击。即使无法突pò

防护也不会没用的……

那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像是有某种神mì

的力量阻止了她。当她回过神来时,机会已稍纵即逝。

娜里亚恼怒地咬了咬嘴唇,重新加入战斗。伊斯的后爪带着风声从她身边掠过,落地时很明显地趔趄了一下,让娜里亚微微一惊,本能地想要抬头看看伊斯是不是受了伤。

——别分神!

她几乎能听见艾伦的训斥声在耳边回响,终于还是控zhì

住了自己。全心攻向拜厄。她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对他们不利,对她这样的半吊子战士而言。尽lì

保护好自己,或者先帮忙击倒一个敌人,都比去担心远比她强dà

的冰龙要有用得多。

她一直能看到眼角那些闪烁的光芒——金色的火焰,蓝白的电光,绿色的酸液……随着夜色的降临越发明亮夺目。皮肤在魔法之力的刺激下冒起一层寒栗,头发都像是要倒竖起来,但没有任何魔法伤害到了他们——伊斯保护了他们。

她隐约感觉到法师们的攻击正在减弱。她对魔法不熟,但也知dào

再强dà

的法师,一天之中能够使用的法术也是有限的,只要他们能够坚持得再久一些,只要伊斯能支撑得再久一些……说不定连埃德都能收拾掉那几个无法可施的法师!

再坚持一下……

娜里亚在心底默念着,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伊斯。

在她的侧后方,一直沉默着的艾伦突然大吼了一声,另一个男人的惨叫声随之而起,又嘎然而止。

娜里亚的嘴角向上挑了起来,那一点喜悦在视线中艾伦的拐杖敲向拜厄的小腿时绽放成一个明亮的笑容。

她就知dào

自己用不着担心父亲。就算满头白发还断了一条腿,他也是世界上最棒的战士!

拜厄黑色的双眼似乎变得更深了,深得就像一个能吸进所有光线的漩涡,让娜里亚不由自主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如果你一直跟着我们,你该知dào

伊斯不是那些邪恶的巨龙,他没做错过什么!”

艾伦依旧试图说服拜厄放qì

这毫无意义的战斗,但那个已经只剩下仇恨的男人根本充耳不闻,只是不顾一切地攻击着眼前的敌人。

一声沉闷的撞击让所有人的动作都暂停了片刻——伊斯向一边歪倒的身体撞上了岩壁,又立kè

一声不响地挣扎着站稳。

艾伦微微叹了口气,明白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手下留情的余地,即使对不起朱尔斯……

“住手!住手!都别打了!”

诺威的声音从他们左侧的山坡上传来,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顺着山坡冲了下来——诺威和赛斯亚纳,那两个从山坡的这一边打到另一边,已经消失了有一阵儿的精灵,此刻却像是已经化敌为友。

“都住手!”诺威再次大叫,即使远远站在另一头的法师们也能清楚地听见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亡灵……我们被亡灵包围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共同的敌人

诺威将赛斯亚纳远远地引离战场,并不只是为了让伊斯有更多可以活动的空间。他一点也不想跟自己的同族打个你死我活——尽管赛斯亚纳看起来是十足地想要再次与他分个高下。

一旦脱离其他人的视线,诺威便试图让赛斯亚纳停止攻击,但在剑舞者迅如闪电的双剑之下,他甚至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诺威微一皱眉,向后撤身的同时摊开了双手,倒悬长剑,毫无防备地站在了赛斯亚纳的面前。

他打赌年轻的精灵并不真的想杀了他——他打赌这位剑舞者并未尽全力,能够在需yào

收手的时候控zhì

住自己。

不错所料,锋利的双剑交错在他的脖子上,却也瞬间完全静止在了那里。颈间冰冷的触感的确令人不安,诺威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被削断的金色长发随风而去,头皮也不禁微微有些发麻。

但他索性将长剑插在了地上,表示完完全全地放qì

抵抗。

赛斯亚纳的眼中闪烁着怒火,。

“为什么?!”年轻的精灵压低了声音喝问,“因为我已经不配与你交手了吗?”

“因为这毫无意义。”诺威平静地回答,“你拿起双剑的那一天就该学过,剑舞者是为何而战……”

“我他妈的已经不是什么剑舞者了!!”赛斯亚纳放声吼道,失控地爆了粗口。

这绝对是从人类那里学到的——精灵语里没有这种粗鲁的词汇,赛斯亚纳只能用通用语来发泄他的怒火。

“我说过。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你是什么!”诺威毫不客气地吼了回去,“你是精灵最古老王室的血脉,却要因为这人生唯一的一次挫折就放qì

自己。堕落为善恶不分的暗精灵吗?!”

轻薄的月光透过树枝的间隙直透而下,诺威能清晰地看见剑舞者微微颤抖的双唇,他的双手却依旧稳如磐石,交错的利刃没有在诺威的脖子上划出一点点血痕。

“你把那叫做‘挫折’?那是永远也不可能被原谅的罪行……我已经堕落得够深,我的灵魂已经注定看不见圣岛的光芒,我甚至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赛斯亚纳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那么……你为什么还活着?”诺威淡然反问。

赛斯亚纳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以为……”诺威温和地开口,却转瞬间脸色微变,手腕一翻。插在地上的长剑已再次握在手中。

赛斯亚纳的惊愕只是在片刻之间。他飞快地收回了双剑,转身背对着诺威,警惕地望向暗沉沉的,夜色中的森林。

树枝折断的轻响。听在精灵耳中已是足够清晰的警示。随之而来的沉重而拖沓的脚步。更是全无掩饰地向他们逼近。

看清那个从森林中钻出的“东西”时,赛斯亚纳发出了一声带着惊讶与厌恶的低语:

“亡灵?”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传说中被唤醒的亡者,被诅咒的不死生物——惨白僵硬的面孔上似乎带残留着怨恨与不甘,空洞的双眼直直地瞪视着他们,像是真的还能看见属于生命的微光。

那亡灵在一颗半死的梨树旁停了下来,脖子上黑色的伤口犹如一张裂开狞笑的嘴,身上还裹着半朽的兽皮,生前或许只是个普通的猎人。它的身体并没有散发出多少腐烂的气息。否则嗅觉灵敏的精灵,即使在战斗中也早已能察觉它的存zài



——它们的存zài



在它身后。重重黑影缓慢地摇晃着。诺威回身望去,更多亡灵从不同的方向沉默地向他们靠近,甚至无法分辨出准确的数量。仿佛是骤然之间,林中的每一颗树木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不死者,将他们团团包围。

它们也并不像普通的亡灵那样因为渴求鲜活的生命而疯狂地向他们扑过来。那种沉默和缓慢反而带来更加沉重的压力,让赛斯亚纳都情不自禁地向着诺威后退了一步。在意识到自己瞬间的畏惧时,年轻的剑舞者恼怒地低吼,双剑交击,微微压低了身体,似乎想要直冲进亡灵之中。

诺威敏捷地一把抓住了他。

“如果那不是你们的帮手……别这么急着去送死!”他吼道。

“当然不是!”赛斯亚纳一扭身就从诺威的手中挣脱。死于与亡灵的对战……至少并不耻辱。

诺威再次反手扯住了他的腰带:“你的确夺走了一个生命,但你也有机会去拯救更多的生命,而不是这样毫无意义地把自己的命也丢掉!”

赛斯亚纳削向他手背的剑停在了半空。

“你或许并不拿那些与你同行的人当做伙伴,可以任由他们无知无觉地陷入亡灵的包围……我可还有朋友要救!”诺威的语气严厉起来,松开了他的腰带,转身冲向来时的方向——更多亡灵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哪里涌去,它们的目标,显然不是这两个精灵。

赛斯亚纳在原地呆地站了片刻,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罗莎总是微微带笑的,秀丽的脸庞。他从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也从来都以为自己并不在意,但是……他回过神来,狠狠地摇了摇头,向着诺威追了过去.

听见诺威的警告,泰丝与罗莎只互视一眼便默契地停手,仿佛之前毫不留情的攻击通通只是演戏。

“罗莎!”拜厄怒吼。

“我建议你也停手,大人。”罗莎回头淡淡地开口,“精灵从不说谎。”

拜厄不仅没有停下手中的长剑,反而咆哮着一头撞向艾伦。

——精灵不会说谎?他也曾相信圣骑士不会说谎,可这世界上根本就充斥着谎言!即便是神……也同样不可信任。

他不信会这么巧。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付出了难以承shòu的代价,才能再一次找到杀死朱尔斯的凶手!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能为他报仇,他不允许任何人——或神祗,再次夺走他的机会!

这绝对是某种诡计!

他毫无预兆地反手砍向娜里亚。女孩的力量足够接下这一击,但艾伦本能地抢上前保护着自己的女儿,那片刻交错间的混乱让拜厄终于成功地一击刺在了艾伦胸口,娜里亚削在他身上的那一剑却也终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德阿莫施加在他身上的防御法术即将失效。

眼看着父亲受伤的女孩瞬间慌了神,不自觉地惊叫一声,乱了手脚。

那正是拜厄想要的。

再一剑……再一剑就能要了艾伦?卡沃的命。

头顶上冰龙慌乱而愤nù

的吼声让拜厄心中生出一丝许久未有的快意——他会让它知dào

,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到底是什么滋味!

但他却没办法再挥出那一剑。

诺威的长剑横空而至,稳稳地架在了艾伦的面前。娜里亚苍白着脸扶着她的父亲退开,张皇四顾,大叫着:“埃德……埃德!”

那个没用的贵族小子一开始就远远地躲在了一边,他不知dào

她叫他能有什么用。

拜厄瞪着诺威,目光阴冷。他可以对付一个只有蛮力的大个子加上卡沃父女……却很清楚自己对付不了面前这个精灵。

他撤剑后退一步,望向赛斯亚纳,毫不理会当头砸下的铁锤——不出所料,诺威为他挡开了这一击。

虚伪……

然而目光落在诺威的身后,一队亡灵沉默地出现在森林的边缘。

——精灵的确没有说谎。

一瞬间他想要怒吼,又想要放声大笑,为诸神一次又一次玩笑般的捉弄,为他背信弃义的同伴——不,他们根本不配被称做同伴!

但他的右手却本能地再次举起了剑——向着亡灵的方向。

他毕竟是个圣骑士……曾经是个圣骑士。

另一声惊呼传来,法师的攻击终于也停了下来。亡灵们显然不止从一个方向逼近了他们。

冰龙的右腿沉重地落在拜厄的身边,似乎没有任何想要趁机伤害他的打算。它悠长的鸣叫本该是某种威吓,却隐隐透出疲惫与不安。

它受伤不轻——再多一点时间他就能成功!哪怕之后要独自面对所有的亡灵他也在所不惜……

拜厄不自觉地抬头看去,正对上冰龙向下俯视的,金黄色的眼睛。

他依旧清楚地记得那个跪在他面前,跪在朱尔斯的尸体旁的怪物……有着人的形体和尖锐的指爪,细密的鳞片从脖子延伸至脸颊,最摄人心魄的却还是那双闪耀在阳光下的金色的眼睛,细细的黑色竖瞳冷漠而危险,确凿无疑地证明了它非人的身份。

但此刻,夜色中扩散至浑圆的瞳孔看起来安静而无辜,让他心中一动,突然间想起多年前的夜晚,那个眼神纯净,轻声告sù

他“我可以守夜”的少年……

拜厄低下了头,在心底无声地咆哮着,驱散那一点突如其来的动摇。

即便原本真的不知dào

自己并非人类,眼前这条冰龙也依旧是杀害朱尔斯的凶手。或许此刻不得不并肩对抗共同的敌人……他永远也不可能放qì

复仇。

那已经是他这可笑的生命唯一的意义.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二章 危机

娜里亚慌乱地把艾伦扶到路边坐下——她现在可顾不上什么亡灵了,艾伦胸前渗出的鲜血是她眼中所能见的惟一的东西,而那让她手足无措,脑子全然僵成了一团冻结的泥土。

“我没事。”艾伦苦笑着低声安慰,伤口其实并不太深,但娜里亚显然是被吓坏了。当然啦,他一直竭力避免让娜里亚看到他受伤的样子。即使断了一条腿,他也等到自己能在拐杖和木腿的帮zhù

下独自行走才回家,还努力让娜里亚相信这其实没什么……

从前他总觉得斯科特对伊斯保护过度,看来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埃德!!”女孩再次头也不回地大叫着,那个黑发的年轻人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尽其所能地帮忙——

“他帮不上什么忙。”艾伦微微叹气,他还没有告sù

娜里亚……

“我知dào

!”娜里亚惊惶又恼怒地脱口道:“我知dào

他已经没办法治伤了!可是——”

她咬住了下唇,没有说下去。

也许她只是需yào

有人在她身边,告sù

她一切都会没事……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勇敢又坚强!

泰丝快步跑到到她身边,开始熟练地处理艾伦的伤口。

“别担心,只是一点小伤!小莫咬一口都比这个要深哟!”她语气轻快,手脚麻利,让娜里亚羡慕不已——但一想到这样的熟练是如何得来的,她又一点都不羡慕了。

她宁可永远都没有练习的机会。

拜厄的长剑刺在了危险的位置。但万幸伤得不深。艾伦及时地向后缩了一下,保住了自己的命。

明白父亲并没有生命危险,娜里亚终于松了一口气。疑惑地四处张望着。埃德当然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就像他们商量过的一样,但却不可能对她的呼唤没有一点回应。

然而四处都没有埃德的身影,愠怒迅速被不安所代替,娜里亚再一次大声呼唤:“埃德!……埃德?辛格尔,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

“我记得他躲在……”泰丝的手指向不远处一个岩石与枯树的空隙,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里已空无一人。

混战之中,没人发xiàn

埃德是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

娜里亚恨恨地跺着脚:“这个傻瓜!……告sù

过他不能跑得太远的!”

她不敢说出自己更担心的情况——埃德很有可能落入了亡灵的手中。

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埃德。放眼望去。除了路右侧无法攀爬的、陡峭的岩峰,他们已经被难以计数的亡灵团团包围。

“德阿莫!迪西玛!”拜厄放声吼道。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一个声音慌慌张张地回应着,德阿莫一边紧张地抬头看着冰龙。一边犹犹豫豫地溜了过来——他才刚刚颇为得yì

地用法术轰得这条巨龙满身是伤,眨眼间却似乎不得不共同对敌……世事简直比魔法还要难料。

“迪西玛呢?”拜厄皱眉。

“跑了。”德阿莫原本就张了一张愁眉不展的脸,如今更加垮得厉害。

“他居然记了传送术!”他相当不满地控诉着。他更不满的是,迪西玛明明可以带他一起离开的。他们又没离多远!

拜厄沉着脸一言不发。说实话。这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毫不怀疑,如果德阿莫不是脑子不够灵活,恐怕也一早就准bèi

好脱身之术,在发xiàn

被亡灵包围的一瞬间就逃之夭夭。

“不是还有一个法师吗?”诺威问道。所有的亡灵都已经停下了脚步,只是无声地把他们围个严严实实,这情形更令人不安——他们如今需yào

任何能够用得上的力量。

德阿莫茫然地摇头,他哪有那个功夫去注意那个基本算是陌生人的家伙?

“死了。”冰龙低沉的声音在他们头顶上响起。

伊斯能看得比所有人更远。更清楚。它不明白那个法师跟它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它很确信自己之前根本没有见过他——即使已经发xiàn

身后逐渐逼近的亡灵。那瘦小阴鸷的法师依旧一刻不停地攻击着它,直到消失在缓慢涌上的亡灵之中,再无声息……他甚至都没有发出一声惨叫,简直让它忍不住有点心生敬意。

“你还有多少法术?”拜厄转头问德阿莫。

“呃……没剩多少……”法师沮丧地回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兴奋起来,“不过,不过,我还有几张卷轴!”

他开始埋头在自己的腰包里乱翻。

某种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尖锐而凄厉,像一支支冰冷的长箭,直刺进每个人的脑中。德阿莫尖叫一声,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腰包里被带出的各种东西散落一地。

拜厄后退一步,晃了一晃才站稳,随即咆哮着用愤nù

抵抗那油然而生,难以控zhì

的恐惧。

亡灵之声……这种攻击曾经对他毫无用处!而之前法师们为了抵御龙威而为他们施加的精神防御,显然也已经失效。

诡异的尖啸声此起彼伏,即使是两个精灵也无法抵抗,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冰龙的怒吼在他们头顶炸响,也不知是想要用龙威抵消亡灵之声的影响,还是某种本能的反应。

但这绝对是雪上加霜——娜里亚痛苦地皱着眉缩向父亲身边。她的脖子上挂着艾伦给她的护符,却也抵挡不了这样双重的攻击。

“伊斯!……停下!”诺威勉强开口阻止着。亡灵们又开始向他们移动,而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怒吼声变成了恼怒的低吼,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吸气声。

“后退!”缓过气来的艾伦一把抱住了娜里亚。大叫:“全都后退!”

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空气与声音仿佛瞬间被冻结,甚至连时间都像是静止了片刻。极寒的白色气息从左至右横扫向林中的不死者。树木在急速降低的温度中发出爆裂般噼噼啪啪的声音,许多亡灵僵立在了原地,覆盖全身的白霜掩去了狰狞,将它们化成了一座座平静的雕像。

但更多亡灵依旧不紧不慢地从三面逼近,而冰龙的喷吐还未结束就被打断——巨大的岩石从一旁的峭壁上落下,重重地砸在它的背上。

从另一面登上峭壁的亡灵在地面投下了长长的黑影。他们算是彻底地被围住了。

伊斯不得不在闪躲的同时竭力避免那些石块砸到其他人的身上,一时间狼狈不堪。

艾伦一咬牙。努力站了起来,大声叫道:“莉迪亚?贝尔!”

不知何处响起一声清脆的唿哨,亡灵们再次停了下来。一个男人平板的声音里带着冷漠与厌倦:“她不在这里。”

艾伦微微皱眉,不知dào

这算不算好消息。莉迪亚有强dà

的力量——却太过骄傲,熟悉她的艾伦有机会单凭语言就让她主动退去,而如今隐藏在黑暗中的操纵者……他根本不知dào

那是谁。而且听起来并不易被操纵。

“她托我转告那条龙一句话。”男人了无生趣似的声音继xù

着。“她想要的只是你。而且正如她曾经说过的,她并不想伤害你。跟我走,剩下的人就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

“不行!”

“想也别想!”

拜厄与娜里亚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罗莎依旧脸带微笑,赛斯亚纳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亡灵,两人都一动没动。德阿莫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其他人,又看了看向南的路,脚在地面上蹭来蹭去,最后还是苦着脸待在了原地。

“它是我的!”拜厄再次低吼。

“他才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

娜里亚恼怒地瞪着拜厄的背影——这人是故yì

的吗?!

“……哎呀。太受欢迎也很麻烦呢。”泰丝憋着笑叉腰叹气,冰龙烦躁地低吼一声。刨了刨地面。

它有些犹豫——眼前的局面对他们不利,如果它跟那个男人走就能解决一切的话……但它不相信莉迪亚真会如此大度地放走其他人,尤其是艾伦……

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莉迪亚恨艾伦?卡沃,它能感觉得到。

它还没拿定主意,男人便恹恹地开口道:“那就这样吧。”

显然,他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已经懒得再花费时间来讨价还价。

他大概是发出了某种无声的命令。月光之下,所有还能动的亡灵瞬间如箭般射向被包围的人们,而两个精灵却也同一时间直冲向同一个方向——他们判断出了那个男人的位置。如果能冲过重重的亡灵抓住那个男人,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德阿莫一直退到艾伦身边才大声念起了咒语。与他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的是,法师念出咒语时的声音意wài

地坚定而自信。

明亮的弧状闪电掠过第一波冲过来的亡灵。但法师引以为傲的连环闪电对亡灵的用处要打上不少折扣——亡灵没有疼痛的感觉,除非正好被劈中了头或者整个儿被劈焦,它们大多蹒跚一下便能继xù

向前。

法师明智的改用了火球。

距离太近,扑面而来的灼热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后退,在冰龙的脚下,围着已经无法战斗的艾伦聚成了一小圈。那让冰龙几乎动弹不得,却又无法退开。沉重的石块再一次如雨般落下,砸得冰龙连连咆哮,而它依旧没办法飞起来……它的翅膀已经受了伤,只是一直努力掩饰着。

它可能会死——意识到这一点时,伊斯一阵心慌。它曾经以为自己并不怕死,甚至渴求那永恒的安宁。但如今,它还有需yào

保护的亲人……它都还没有找到斯科特!

冰龙怒吼着扬起双翼——它才不会死在这里!.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三章 死火

传说,诞生于星光之下的精灵得到诸神的宠爱和无数馈赠。诸神指引着他们的道路,让他们无需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索,在一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里挣扎着生存。他们知dào

诸神如何创造了这个世界,他们明了万物如何生长与消亡,他们清楚自己的灵魂终将归于何处……那使得精灵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便创造出辉煌的文明,却也一点点滋生出骄傲与冷漠。当他们对这个世界渐渐失去热情,连诸神赐予的漫长的生命,都似乎变成了一种毫无意义的消耗。

诸神在失望中叹息……于是人类得以诞生。

不那么强dà

,不那么聪明,不那么美丽,不那么长寿……唯一拥有的,是自由。

人类的灵魂是一张纯粹的白纸,可以任意涂抹上无数色彩。没有诸神无微不至的照拂,他们在蒙昧中顽强前行,靠着自己一点点掌握这个世界的规律与秘密,选择自己的道路。

而当人类还像野兽一样游荡于高山、荒野与森林之中,当他们还从未听说任何一位神祗的真名,在对自然之力的崇拜与恐惧之中,他们曾创造过自己的神明。

水与火,风与雪,日与月……在那之中,火神亚赫维,曾被认为是最强dà

和可怕的神灵,一切创造与毁灭的源头。然而几千年的时间里,人类的信仰与传说因为与精灵、矮人,与这世界上其他拥有智慧的种族的交往与融合,因为渐渐强dà

和自信而改变了许多。当创造和控zhì

火焰变得原来越简单。对火神的敬畏便也一点点消退。那曾经无比伟大的神灵,如今更多地被刻在铁匠们的火炉之上,以保佑炉火永不熄灭。

但或许人们该重新学会敬畏。

日暮时分。天边晚霞灿烂夺目,大片金红色流云仿佛盛放的艳丽花朵,但在卡尔纳克山麓向东南延伸的一片丘陵间,古老的兽人要塞——凛风要塞里,却无人有心情观赏那壮丽而短暂的美景。

他们被另一种怒放的花朵所包围着,而那吸引了他们全部的目光。

冲天而起的火焰映红了天空,随风轻舞时。又在暴烈之中显出一种诡异的妖娆。金色火舌温柔而不容抗拒地缠绕上一切新生与腐朽,无论是枝头冒出的新绿,还是死去百年的枯骨……都在眨眼之间化为乌有。屹立了数百年的大树会坚持得久一些。但终究,它们会在火焰里变成一片狰狞的黑影,倾倒坍塌……

火光印在斯科特?克利瑟斯金色的双眼之中。

围绕着他的火焰缓缓旋转着,像是在跳着什么慵懒的舞蹈。灼热的空气让眼前的一切都微微颤抖扭曲。恍然如在梦境。

但斯科特清楚地知dào

。这不是梦。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面对蜂拥而至难以计数的亡灵,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召唤了火焰,第一次在面对敌人时,连碰都没碰他腰间的长剑。

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这是最快的办法。即便要付出代价……又有什么是不需yào

付出代价的呢?他有比他无谓的坚持更重yào

的东西……必须守护的东西……

但此时此刻,他却有些恍惚地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

他只是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或许火神,那位被轻慢已久的神祗,会对他表示一丝谢意——毕竟。他让人们重新学会了畏惧祂的力量。

他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个念头对于一个人类来说有多么狂妄,却理所当然似地浑不在意。这样的傲慢自大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甚至恐慌。又似乎因为这无谓的恐慌而恼怒……那些飘忽不定的情绪让他呆呆地站在火焰之中,近乎茫然地注视着眼前一片犹如地狱般的景象,黑与红的狂舞……当夜色在一瞬间降临,仿佛整个世界都坠入了地狱。

几声惊呼随风钻进了他的耳中,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叫着:“斯科特!斯科特……圣者!”

斯科特浑身一颤,猛地清醒过来,这才察觉火焰已经不受控zhì

地扑向原本不该波及的地方,那些他该保护的人所藏身的古老要塞。

只是一转念间,漫天火焰轰然消失,只留下满目焦黑。开裂的土地上,灰白余烬随风而起,曾蜂拥而至的无数亡灵,像是从不曾存zài



斯科特伸出手,怔怔地看着一片灰烬落在他的手心。

有那么一点点……像雪。没有生命与温度的,死去的雪。

“再告sù

我一次……你所信奉的神祗之名。”熟悉而甜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让我得以对祂献上我的敬意。”

“他不需yào

。”斯科特冷冷地回答。

他没指望莉迪亚也能在火焰之中灰飞烟灭……女法师向来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

“不需yào

?”莉迪亚的轻笑声忽远忽近,“那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你的神会让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为什么祂会赐予你如此强dà

的力量……去欺骗那些可怜的人,让他们心甘情愿为祂而无辜死去?”

“我没有欺骗任何人!”即使明知不该轻易被挑拨,辩解依旧本能地脱口而出。

“真的吗?”女法师懒洋洋地反问,“那么你是会告sù

他们,你曾是另一位神祗的骑士,她的印记依旧烙印在你的灵魂之上,还是会告sù

他们,与他们对诸神的需yào

相比,诸神更需yào

他们?……我猜你也没打算让他们知dào

,你有一个弟弟,你愿意为他放qì

一切……而他却是条冰龙?”

无从反驳……在莉迪亚面前,他似乎总是如此。

斯科特沉默地收回手,握紧那一片仿佛虚无的灰烬。他不确定莉迪亚到底知dào

了多少……他根本就不该开口跟她说一句话。

言辞不是他所擅长的东西,他也没有时间浪费在唇枪舌剑上。

他闭上眼,踏出一步——只是一步,睁眼时,面前便已是女法师带着惊疑和一丝难见的慌乱的面孔。

他没再给任何她出声或逃走的机会,而那无需咒语,无需法术,甚至无需他动动手指。

这实在是很简单……他有些惊讶自己为什么愚蠢地犹豫了那么久。

莉迪亚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气声,伸手抚向颈间,脸上在一瞬间的惨白之后迅速泛起不自然的嫣红。

她无法呼吸……咽喉间像是堵着一团燃烧的火焰,正一点点焚烧着她的生命。那种难以形容的的恐惧让她几乎想要放声尖叫,却根本不可能叫得出来。

但她能听见。那个曾像一条忠实的大狗般围着她转来转去,千方百计想要博她一笑的年轻圣骑士……他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楚地钻进她的耳中:

“如果我想杀了你,无论你身在何处,我都能轻易让你化为灰烬……莉迪亚?贝尔,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别再用任何方式打扰伊斯和艾伦……你知dào

,我从来说到做到。”

他金色的双眼就在她眼前——她见过几乎同样的金色的眼睛,伊斯的眼睛……不,那是不同的。伊斯的眼睛更像是纯粹的黄金,明亮而纯净,斯科特的眼睛,却像是燃烧在地狱中的火焰,在漠然之后藏着无尽的绝望、愤nù

,和沉如永夜的阴影。

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点着头,不愿承认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烧灼在咽喉里的火焰终于熄灭。莉迪亚大口地呼吸着,踉跄着向后退去。一瞬间她只想离眼前这个人越远越好——但就像往常一样,另一种火焰几乎立kè

烧尽了她那点微弱的谨慎之心。

“你知dào

自己看起来像是什么吗?”即使声音沙哑,而且很有可能再次惹怒斯科特,她却依旧再次傲慢地开口,“像我在地下室里召唤出的那个恶魔……你有没有对着镜子看清你自己?斯科特?克利瑟斯……”

“你根本不知dào

什么是真zhèng

的恶魔。”斯科特冷冷地打断了他,连看也没再多看她一眼,便如出现时一样,骤然消失在她面前。

“所以你见过吗?”莉迪亚对着空无一人的森林喃喃低语,“你曾去过那里吗?……”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渐渐嘶哑而疯狂,却又突兀地嘎然而止。

“滚出来吧,他不会再回来了。”她淡淡地开口道。

她左侧林木的阴影里一阵响动,一个身披黑袍的年轻人钻了出来,畏畏缩缩地向她靠近,在距离她两三步的位置停了下来,恭敬而惭愧地低头:“抱歉,老师,可我……”

“闭嘴吧。”莉迪亚懒懒地一挥手,“我留着你是因为死人不会陪我聊天……别让我后悔。”

年轻人牢牢地闭上了嘴,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远方尚未散去的烟雾——那已从黑色变成白色的灰烟,清清楚楚地证明了他们的失败。

“你觉得我输了,是不是?”莉迪亚的声音似乎恢复了甜美,听在年轻人的耳朵里却比亡者的诅咒还要可怕。

他只能低头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莉迪亚凝望着斯科特消失的方向,没再多说什么。

——最好他也这么觉得。

女法师的唇边挑起一丝微笑。

损失的确超出了她的意料……但她确凿无疑地,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终战

伊斯在狭窄的山路间奔跑。

它跑得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满腹怨气,却又无可奈何。两边的树木和岩石刮擦着它的腹部,它闪亮的鳞片现在绝对惨不忍睹。

龙并不擅长奔跑——它有翅膀!谁听说过任何能飞的生物还擅长跑的?!而且脚下这种被野兽和猎人踩踏出的小路根本不适合一条身躯巨大的冰龙,但在几乎源源不断地向他们涌过来的亡灵的逼迫下,它根本没什么选择。

更让它心情郁闷的是那个现在骑在它脖子上,在施法的间隙拼命地踢着它,叫它“快跑!”的蠢蛋法师——它可不是一匹马!它不介yì

让亲人和朋友坐在它身上,但它到底是脑子抽筋还是中了法术,它怎么会允许这家伙骑上来的?!

它该把他扔下去,远远地扔进亡灵堆里……但想到那大概会连艾伦一起扔出去,它还是默默地咽下了这口气。

不能否认,骑在它脖子上的德阿莫在艾伦的监督之下发挥出了一个法师最大的作用。在努力冲出那段被四面围攻,一边的峭壁上还有亡灵往它背上扔石头的狭路之后,是艾伦建议它让德阿莫骑上来的——那对体力极差,几乎跟不上众人的法师是一个安全的位置,也让他瞬间从一个没用的拖累变成了一个强dà

的攻击者。在准bèi

的所有法术都施放完之后,德阿莫掏出了他珍藏的卷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张一张开始念。从冰龙的头顶倾泻而下的各种有用没用的法术最终为他们轰出了一条路。

但他们还远远没有脱离危险。

前方的亡灵逐渐减少。右侧高耸的山峰渐渐变得平缓,上面依然有追击而来的敌人,但已经没有太大的威胁。聚集在它左侧的朋友……和曾经的敌人。如今一起竭力阻止着一群有一群拖着铁链和手持魔法武器的亡灵向它靠近。

无论如何,就算受了伤,它也依旧是最强dà

的,一旦它倒下或者被抓,剩下的人基本也就没有了逃脱的希望。

在注意到他们被亡灵绊住,不由自主地离它越来越远的时候,伊斯不得不停下脚步——后面的亡灵还在不知疲倦地穷追不舍。一旦距离拖开,他们很容易就会被分割开来。

“罗莎!”泰丝警告地大叫。陷入包围的女战士一声不响地将长剑高举,在发xiàn

自己无法避过从左侧袭来的战斧时。她就像阿坎一样选择了不管不顾,先砍掉自己面前的敌人的头。

白色长尾呼啸而过,拍开她身侧的敌人。面对死亡时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女战士抬头给了那年轻的冰龙一个温柔的笑容。

它救了她不止一次了。

“是个好孩子呢,对吧?”气喘吁吁的泰丝钻到了她身边。百忙之中还抽空对她眨了眨眼。“他就比门罗大两岁呢!”

罗莎无奈地笑笑,一言不发地继xù

挥剑。

他们已经有好一会儿没看见那两个精灵了。即使知dào

方位,想要找到并且杀掉那个隐藏在亡灵之后的控zhì

者,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精灵固然天生敏捷,不易被亡灵所伤,但一旦被团团包围……

泰丝突然发出一声欢呼——没人比她更早发xiàn

那两个并肩从森林里冲出来的身影。

“诺威!”娜里亚惊喜地大叫。

两个精灵都显得有些狼狈,满是汗水的脸上混合着从亡灵身上溅出的暗红或灰绿的血液,但似乎并没受伤。

“我们没办法找到他!”诺威大声回答着所有人没有出口的疑问。一向冷静的精灵的语气里也带上了难得的焦躁和恼怒,“他似乎能够自由传送自己!”

他们在森林里追着那法师的声音绕了一圈之后才意识到。那是徒劳的。

“莉迪亚……”艾伦喃喃地叹着气。他早已知dào

莉迪亚并没有受到那些死灵法师该受的限制,如果她甚至能教会其他死灵法师如何突pò

限制……这绝对是一个大麻烦。

“你们没有发xiàn

任何其他亡灵法师吗?”他大声问道。

“没有!”诺威回答,一脚踢开了一个被赛斯亚纳削掉了头的亡灵的身体,同时帮他挡开身后的攻击。他们配合得相当默契——也只有他们能跟上彼此的速度。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大概已经陷在似乎无穷无尽的亡灵之中,变成它们脚下的两摊肉泥。

艾伦的心向下沉去。如果一个死灵法师就能控zhì

如此多的傀儡……

他望向下面那一个个沉默的身影。它们绝对不是在毫无章法地凭着本能攻击,虽然配合得不算太好,它们显然遵循着某个计划,有着各自的职责,甚至会不怎么灵敏地随机而变。即便只能在黑夜中出没,这也已经是一支可怕的军队。

莉迪亚到底想干什么?

他无法控zhì

地想得更多,但很快回过神来。眼下最重yào

的,还是保住他们自己的命。

必须想个办法……他焦躁地按着胸口,眼前却一阵阵发黑。年轻时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的……

伊斯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向前栽倒,好不容易才控zhì

住自己的身体。这已经不是它第一次差点摔倒,带伤跑了这么久,继无法再喷出寒冷的吐息之后,它的体力似乎也快要消耗殆尽。

是他们拖累了它……艾伦苦涩地意识到。尽管无论拜厄还是那些亡灵都是冲它而来,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们,作为一条龙,即便打不过,它也有机会逃走的。

他们本想保护它,却成为了它的软肋。会有越来越多的敌人意识到这一点……

“伊斯。”他轻拍冰龙的脖子,“再坚持一下。前面有一个溪谷……”

冰龙却猛地收住了脚步,艾伦一头撞到了德阿莫的后脑勺,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如果它跑得再快一点。这样突然的停止绝对会让它脖子上的两个人都飞出去!

“伊斯?”艾伦担忧地大叫着,不耐烦地一把将惊魂未定地发着呆的德阿莫拨到一边。

红色光芒闪过,前方不多的亡灵无声地倒地。艾伦还没能看清小路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就已经听见了伊斯惊喜的呼唤:

“斯科特!”

艾伦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松了一口气。他们此刻绝对需yào

一个足够强dà

的牧师!

——但他没有料到斯科特能强dà

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近乎血红的火焰眨眼间燃起,照亮深山之中沉沉的黑夜。艾伦确信他根本没有听到斯科特念出一个字的咒语,所有的亡灵都已经在刹那间变成了一根根燃烧的蜡烛……且瞬间燃尽。

火焰并没有扑向生者。但多少是还波及到了他们,娜里亚手忙脚乱地猛拍着阿坎身上的火,却似乎没什么用。反而烧伤了自己的手,慌乱之中,头顶飘下一片冰冷的雾气,熄灭了他们身上的火焰。

伊斯不安地缩了缩。冰龙其实很讨厌火——虽然普通的火焰伤不了它。而这些金红色的火焰……比它记忆中还要灼人。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它靠得更近。泰丝甚至毫不客气地紧贴在了它后腿上。仿佛它冰冷的鳞片也能帮zhù

她抵挡那灼热的高温。

艾伦坐在高处,看着那逐渐向远山蔓延,烧红了整个天空的的烈焰,越来越心惊。

“斯科特……够了!”他大声叫了起来,“快停下!”

目光所及之处,他已经看不见还站着的亡灵……他根本看不见一个还完整的亡灵,山中或许还有人居住,不能再让火势这么无休止地蔓延下去。

但斯科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斯科特!”他再次大叫,同时拍了拍伊斯的脖子。“让我下去!”

伊斯听话地低下头,让艾伦滑了下去,然后一声不吭地猛一摇头,把还呆呆地坐在原处的德阿莫也掀到了地上。

艾伦蹒跚地走向斯科特,却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某种奇怪的……气势?仿佛他接近的并不是那个他熟悉的朋友,而是某种非人的存zài



“斯科特?”他轻声叫道,压下心底想要远离的冲动,伸手轻拍对方的肩头。

斯科特终于转头看向了他——那双金色的眼睛瞬间让艾伦呼吸一窒。

他不止一次见过伊斯的金色眼眸……但那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甚至无法确定这具身体的到底还是不是斯科特。斯科特从不会有这样……高高在上,漠视万物的神情。

“……艾伦。”斯科特低声回应,眼睛依然是金色……脸上却瞬间像是恢复了生气,让艾伦疑心刚才那张冷漠的面孔不过是他的错觉。

“你得停下,斯科特……你快把整片森林都烧光了。”艾伦尽lì

让自己的语气冷静而平和。

斯科特有些疑惑地挑眉,似乎不明白那又有什么大不了。

“森林里并不是只有亡灵……”艾伦的话再一次被打断,有人从他身边掠过,一声不响地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斯科特。

那是变回了人形的伊斯。

天黑了下来——火熄了。

艾伦忍不住嘴角抽搐,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斯科特像安慰孩子一样轻拍着伊斯的后背,抬头时双眼已经恢复成通透的浅蓝,目光一一掠过艾伦身后逐渐向他们走近的人,在看见拜厄时微微皱眉,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埃德……他不是跟你们一起走的吗?”

察觉到人群里缺少了那个黑发的年轻人,斯科特不禁开口问道。

伊斯终于放开了他,懊恼地回答:“他不见了。”

“‘又’不见了。”泰丝用力强调着那个“又”,“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某个半精灵?”

艾伦与斯科特交换了一个眼神——像凯勒布瑞恩?……那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复现

“他原本就躲在这里的。”泰丝肯定地说。

娜里亚盯着那个岩石和枯树间的缝隙看了看,忍不住伸手在里面拨弄起来。

“……你觉得他是被某种法术缩小了吗?”泰丝问,“或者变成了一只小老鼠什么的?”

娜里亚的手尴尬地停了下来。

“我会这种法术!”德阿莫不无得yì

地开口,“但那对有抗魔能力的龙没什么用处,而且会占掉一个高等法术位,我可没有记它,迪西玛可能根本就不会!……”

拜厄阴沉地瞪着他,终于让法师乖乖地闭上了嘴。

拜厄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还没走——他该狠狠地挖苦斯科特,那个变节的圣骑士几句然后转身离开的。现在想要再伤害那条龙是不可能的……罗莎和赛斯亚纳显然已经站到了另一边,法术用尽的德阿莫已经毫无用处,而斯科特的力量……

那已经不像是属于人类的力量,他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斯科特很明显地避着他,甚至没跟他打过一声招呼。他是否知dào

他也已经不再被尼娥所承认?……

拜厄垂下头,陷入自己的沉思。

“他会不会被亡灵抓走了?”娜里亚忧虑地皱起眉。

“他失踪的时候亡灵还没有逼近……而且我也不觉得他会一声不吭地跑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去。”诺威说。

“但他就是不见了嘛。”泰丝指出。

斯科特蹲了下来,手指拂过在高温的炙烤下蜷曲的。枯萎的草叶,他能隐隐感觉到某种力量……某种让他怀念却又不安的力量。

“他还活着。”他说,这是他唯一能肯定的东西。

“你怎么知dào

?他到底去了哪儿?”娜里亚依旧不安。

斯科特摇摇头。站了起来。

“我会找到他的。让我先送你们回卡尔纳克……”

“不,我不回去。”伊斯说。

斯科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原本就没打算回去。”伊斯一脸固执,“艾伦也答yīng

了。”

艾伦只好点点头:“他说他想待在远志谷,我觉得那是个合适的地方……但现在……”

看着伊斯的眼神他就知dào

,这家伙会牢牢地粘在斯科特身边,直到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娜里亚大声抗议,“如果埃德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她才不会相信斯科特的承诺!虽然得承认他的确很厉害……

艾伦看了看周围一张张疲惫的面孔。开口道:“先找个地方扎营吧,我们需yào

休息一会儿,至于埃德……总会有办法的。”

——这句口头禅绝对是会传染.

“……你一定要一直这样瞪着我吗?”斯科特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烤肉。

他根本一点也吃不下去。不是在一条人形的冰龙虎视眈眈地死盯着他不放的时候!

“我不会突然消失的,我发誓!”——这是他今晚第几次发誓了?

但伊斯显然不信。

伊斯眼中的不屑让他有点受伤。一旦失去小孩子的信任,想要重新得回还真是不容易……

甚至都没人帮他说句话。埃德失踪,精灵去巡视周围的情况。娜里亚对他满是敌意。泰丝没来火上浇油已经谢天谢地,艾伦则早已用眼神明白无误地告sù

了他:“你自作自受。”

如果可能的话,他毫不怀疑伊斯会在他脖子上栓条绳,牢牢捆在身边。

斯科特叹口气,随手把烤肉递给了唯一一个能无忧无虑开怀大吃的人——阿坎。

也许该像原本打算的那样,一旦解决掉那些亡灵,救出伊斯和其他人,就立kè

离开的……但在伊斯带着一身伤冲过来抱住他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不自然地搓着手,斯科特避开伊斯的视线。扭头看向另一边,却正对上拜厄?扬阴冷的目光。

拜厄似乎没有“再打一场”的意思——事实上,即使他想要继xù

那未完的战斗,为他死去的兄弟报仇,大概也不会有人再帮他。

罗莎微笑着坐在火堆边,代替诺威耐心地听着泰丝没完没了的叽叽喳喳,而赛斯亚纳一脸理所当然地跟着诺威走了。

即便如此,拜厄却也没有离开,只是不远不近地生起了另一堆火。只有德阿莫还苦着脸跟着他,如今正缩在一边努力想要睡着——但泰丝和小莫绝对不会给他一点好好休息记回法术的机会,那可怜的、神经衰弱的法师看起来都快要哭了。

拜厄从头至尾没跟斯科特说过一句话……不过,他们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斯科特和拜厄原本就不是太熟。他离开的时候,拜厄才刚刚成为圣骑士,每天都像肖恩?佛雷切一样套着一身闪亮的盔甲,露出的黑色双眼充满自信。

菲利总是忍不住要拿他开玩笑。“那个小肖恩”——他如此称呼那时的拜厄。

而斯科特看得出,无论是否能变成另一个肖恩?佛雷切,拜厄的愿望,并不止“成为水神忠诚的骑士”这么简单。

如今,那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却已在复仇的怒火中成为堕落的圣骑士。

他和他,也不知谁更可悲一点。

娜里亚又塞给了伊斯一串烤肉,伊斯很自然地伸手递给了斯科特。斯科特苦笑着在娜里亚的怒视中接过来,却比刚才还没胃口——倒不是因为娜里亚。

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他依然不知dào

该如何对伊斯和艾伦解释,他依然迟早得离开。

总有一天,他或许会做出比“不辞而别”更不可原谅的事……

伊斯终于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他突然转头望向黑暗之中,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

“精灵回来了吗?”娜里亚回头看了一眼,随口问道。

她什么也没看见。

伊斯摇摇头,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立kè

提高了警惕。因为担心埃德找不到他们,即使周围被烧得光秃秃的还散发出焦臭,他们也还是就近在一片岩石下扎营。谁也说不准那场火烧掉了多少亡灵,敌人又是否还会卷土重来。

伊斯凝视着那一片黑暗,眼中掠过一丝惊讶,然后渐渐变成越来越深的笑意。

一个身影出现在月光下被烧得焦黑一片的山坡上,迟疑地向四周张望,然后像是突然发xiàn

了什么,大叫一声,连蹦带跳地向着他们窜了过来。

“……埃德!!”娜里亚惊喜地叫着,脚步轻快地冲向那个像消失时一样突然出现的家伙。

“你到底跑去哪儿啦!”

隔着老远伊斯都能听到娜里亚拍在埃德后脑勺上那响亮的一掌。

“不是告sù

过你不要乱跑吗?!”女孩恼怒地埋怨着。

“可我没有乱跑啊。”埃德的声音里满是委屈,“我不是一直躲在那个洞里嘛?怎么回事?森林什么时候起火的?拜厄他们……”

他的声音在看见拜厄的一瞬间僵在了舌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磕磕巴巴地问,完全不知dào

眼前这诡异的情形该如何解释。

“这问题也许该问你自己。”斯科特走到他身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开口道。

但看着埃德茫然的表情,他知dào

这大概又是另一个不解之谜.

果然,埃德的记忆停留在遇到拜厄他们不久之后的混战里。他向诸神发誓他好好地躲在那个岩石旁的缝隙,然后……他期期艾艾地说,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睡着了。醒来时候周围一片死寂,满目焦黑,只能看见不远处这里的一点火光。他还以为所有人都已经在战斗中死去,森林在法师的魔法中燃烧殆尽……那让他吓得腿都软了,过了好一阵儿才有勇气跑来一看究竟。

“……睡着了?”娜里亚一脸不可思议地反问,“在我们打得热热闹闹的时候,你‘睡着了’?”

她一向知dào

埃德有点没心没肺……但这也太过没心没肺了!

埃德眨眨眼,哑口无言,又满脸无辜。

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事儿说不通——他是怎么可能睡着的?!为什么战斗结束后大家没能在他藏身的地方找到他?为什么他醒过来的时候却还是在那个岩缝里?……

“你又梦游了吗?”娜里亚担忧地问,不由得想起埃德在灰岩堡那一次让自己发烧了好几天的“梦游”,这似乎也能解释得通,只是时机未免太过诡异。

埃德茫然地摇头又点头,根本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样,没事就好。”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艾伦开口道,语气里透着疲惫与欣慰。要是埃德真的出了事,他可不知dào

要怎么跟辛格尔夫人交代。

“是真的‘没事’才好。”娜里亚依旧有些忧心忡忡,不由自主地扫了斯科特一眼——她依旧讨厌这个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厚着脸皮恍若无事般的家伙,但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相当厉害的牧师。

斯科特立kè

明白了那一眼的意思——“还不快点过来看看你的傻外甥到底有没有事!”

他微微有些犹豫,却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终于还是向埃德伸出手。

那黑发的年轻人乖乖地一动没动,望向斯科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怀疑或退缩,他相信他——为什么不呢?

但斯科特的心底,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 埃德的麻烦

斯科特踌躇了片刻,不太确定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来确定埃德到底有没有事——他显然没受什么伤,却也显然不对劲。

他想起在埃德藏身的地方感觉到的那微弱却熟悉的力量,心中一动,还没来得及多想,从未使用过的咒语已经脱口而出。

夜晚冰冷的空气仿佛无声地振动了一下,埃德的身体也随之微微一震,深蓝色双眼中滑过一丝愕然,然后就那么大睁着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埃德!”娜里亚惊呼出声,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倒向地面的年轻人。

“怎么回事?!”她慌乱地拍着埃德的脸,那家伙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任何反应,火光印在他依旧茫然睁大的双眼里,显出几分诡异。

斯科特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担忧地望向埃德惨白的面孔,却不敢再伸手碰触——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刚才用了什么法术。

艾伦皱着眉,压下心中的不安,摸着埃德脖子上的脉搏。

“他还活着。”

指下平稳有力的搏动是生命的证明。如果出问题的不是身体……那就更麻烦了。

伊斯不自觉地伸出手合上了埃德的眼睛——那样一直睁着实在太奇怪了。然而当埃德安静地闭上眼,他却又开始慌乱起来,忍不住想要把那双眼睛拨开……但埃德的脸依旧是温暖的,在火光下看起来还挺红润。像是睡着了一样,就是怎么也叫不醒。

“不如让小莫咬他一口试试?”泰丝用手指不停地戳着埃德,建议道。

娜里亚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红发女孩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

“他到底怎么了?!”娜里亚抬头怒视着斯科特。

“我不知dào

……我绝不会伤害他!”斯科特沉声回答,一丝怒意在娜里亚的质问中油然而生。

但这是艾伦的女儿……

“我当然知dào

你不会伤害他!”娜里亚气恼地皱眉,她的确不喜欢斯科特,但他是伊斯的哥哥,埃德的舅舅……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怀疑是斯科特有意伤害埃德,“我只是问你知不知dào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斯科特阴沉着脸。摇了摇头。

艾伦回头看了他一眼。埃德是在他念出咒语后才倒下的,那不可能全无关系。斯科特当然不会有意伤害埃德,但……

他想起那漫山遍野。将一切化为灰烬的火焰。如此强dà

的力量——不会轻易被控zhì



“也许他睡一觉就没事了?”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伊斯不怎么确定地开口。

沉默之中,所有人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唯一的办法——等待.

埃德蹲在地上,两手撑着脸。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脸看。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有这样的机会。看到自己“熟睡”的面孔,并且不安地意识到,这么看上去,他的发际线是真的有点高啊……

他伸手猛拍自己的额头——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到现在他也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斯科特念出那句咒语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阵红光,然后……就像是灵魂离开了身体,而身体依然活着。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倒霉嘛!!

他对着自己躺倒的身体发了半天呆,才开始绕着所有人跳来跳去大喊大叫。但显然,没人能看见他。也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甚至试着往自己的身体里跳,不但毫无用处,反而让他因为觉得太蠢而自己忍不住翻到一边笑了半天,期间伊斯还毫无知觉地一脚踩过了他的肚子……

笑完之后,他能做的,也还是只有盯着自己发呆。

埃德隐约觉得自己小时候好像听过类似的故事,结局好像也不算太坏……在接二连三经lì

了各种“奇迹”之后,他大概是有些麻木了,居然没怎么惊慌失措,只是微微有些沮丧和……寂寞。

他明明在这里,却没人知dào

他的存zài

,这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如果永远都这样下去……该怎么办才好……

伊斯和娜里亚并肩坐在他身旁,伊斯还不时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脸。即使灵魂不在身体里,埃德也似乎能感觉到那种冰冷但并不令人厌恶的触感。

“如果他醒不过来怎么办?”

他听见娜里亚低声问着。

“最近他遇上了太多事……唉,我还真没想过,他惹出的麻烦会比你还要多。”

娜里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抱怨,但更多的是担忧。

“我可以带他去远志谷……因格利斯或许知dào

他到底是怎么了。”伊斯轻声安慰着。

“我也能一起去吗?听说那个老法师不喜欢外人闯进山谷。”

“当然可以。有我在,穆德不会阻拦。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埃德看着他们亲昵地对彼此低语,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像是在偷窥什么他不该看的东西。他转过头,看向另一边,斯科特正与艾伦低声争执着什么,艾伦紧皱着眉头,神情恼怒又无奈,斯科特的脸上却带着隐隐的怒意——埃德不记得斯科特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再说不是也没人怪他嘛……

他揉了揉眼睛,不确定斯科特身上那一圈金红色的光芒,是因为火光还是他眼花。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泰丝正压低了声音比手画脚地指向埃德,大概是在向刚刚回来的两个精灵解释着眼前的情形。赛斯亚纳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专注而好奇,看起来的确像个还没成年的孩子。诺威频频望向埃德,有时埃德甚至觉得精灵看到了他……那大概只是他的希望而已。

但当诺威忽然站起来大踏步地走向他——他的身体,埃德也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

诺威俯下身,用身体挡住拜厄的视线,拉出了埃德挂在胸前的那个小盒子,低声问道:“这个什么时候开始发光的?”

没有人能回答。

埃德好奇地凑上去。月光和火光之下,盒子的缝隙里透出的那极其微弱的一点光芒,如果不是死盯着看的话,根本不可能发xiàn



伊斯的眉心又皱了起来,显然对自己没发xiàn

这个十分不高兴。他有着与精灵同样敏锐的感官,但远不如精灵那么细心。而整天把它挂在脖子上的埃德本人……记忆之中,那颗水晶球唯一一次发光,是在被他扔出去关闭那个差点吞噬了艾瑞克的“门”的时候。

他甚至不记得盒子上有条缝,里面的东西不会洒出来了吧……

诺威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

娜里亚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她记忆中那颗圆溜溜的小水晶球,如今只是一堆仿佛闪烁着星光的碎片。

“……他是因为这样才醒不过来的吗?”她忍不住问道。

“才不是。”

埃德愁眉苦脸地回答。

“不是。”诺威说,“这东西在他让博雷纳死而复生之后就碎掉了。”

“你怎么知dào

?”埃德与娜里亚异口同声地问道。

“走路时里面发出的声音不一样。”这次是伊斯给出了答案。

埃德闷声不响——原来他自以为是秘密的事,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嘛……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斯科特走了过来,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盒子里那堆碎片。

埃德有些不安地想起,所有人之中,他唯独没有告sù

斯科特,他拥有这件来自克利瑟斯城堡的密室,属于水神的东西。

斯科特是否知dào

它的存zài

?是否听说过那个命运悲惨的祖先的故事?作为水神的圣骑士——曾经的圣骑士,克利瑟斯堡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颗水晶球或许更应该属于他……

埃德看不出斯科特脸上的神情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浅蓝色的双眼似乎有点黯淡,但那或许只是因为火光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

“把它倒出来。”斯科特突然开口道。

“……什么?不要!”埃德跳了起来。就算碎了也不能扔掉啊!那是他的东西!就算是斯科特也不能代他决定!……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只能着急地在一旁团团转。

诺威有些犹豫,他看了看跟着斯科特走过来的艾伦,老人沉默一阵儿,点了点头。

精灵缓缓翻转手腕,那些小小的碎片发出细微的声响,洒落在埃德的身上,夜风扬起其中最细小的部分,闪烁的微光在虚空中渐渐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埃德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发光的身体——灵魂,猛然意识到,他终于可以被看见了!!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哦!!”他激动地跳来跳去,手舞足蹈,所有人脸上那惊愕的表情让他忍不住有一点奇怪的满足感。

但转瞬之间,那微弱的光芒便渐渐消失。

“……你们看见了吗?”娜里亚呆呆地问。

伊斯神情古怪地点点头。

泰丝“噗”地笑出了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整个人浑身发颤,最后干脆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埃德尴尬地挠挠头——真的有那么好笑吗?

斯科特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有一丝苦笑。

“我知dào

这是怎么回事了……我也知dào

有谁能帮他。”.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归来

“圣者……费利西蒂,她大概是这世上唯一能帮zhù

埃德的人。”

提到那位水神的圣者,斯科特的神情颇有些苦涩。他敬爱那位老人……却永远也不可能再聆听她的教导。

“他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因为某种力量的保护,至少现在,他还活着……但我不知dào

他还能坚持多久。我们得尽快把他送到柯林斯的神殿——如果圣者还在那里的话。”

“她在那儿。”艾伦说,“虽然几乎没人见过她,但至少我离开卡尔纳克时从菲利那里得到的消息,圣者会在柯林斯神殿继xù

待一段时间……她似乎不打算再回斯顿布奇。”

“我可以把你们传送过去……”话刚出口,斯科特又摇了摇头,“不,恐怕不行,我不知dào

传送术对脱离身体的灵魂有什么影响,而他的灵魂不能离开身体太远。”

“走这条路的话……最快也得要十天左右,我们才能回到柯林斯。”艾伦的眉心的皱纹几乎打成了结。

“……用不了那么久。”伊斯开口道,“天亮之前我就能把他送过去。”

“不行!”斯科特不假思索地反对,他当然知dào

伊斯要用什么办法——以巨龙飞行的速度,千里之途,也不过是展翅之间。

“那太危险。”艾伦也同样反对,“你不知dào

有多少人等着你再次出现……菲利的确成功地让肖恩没有再派出圣骑士继xù

追杀你,但如果你再次出现在柯林斯神殿附近。肖恩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肖恩?佛雷切并不是记仇的人,但对一条破坏过水神神殿的巨龙……如果他视而不见,很难对其他人交代。

“我可以把你们送到斯塔内斯特尔湖边然后立kè

飞走。”伊斯坚持着。“没人能追得上我!”

他所受的伤已经被斯科特治好,他很确信,即使他直接降落在柯林斯神殿的广场之上,在那些一身铁皮的骑士们反应过来之前,他也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斯科特和艾伦互看了一眼。

“我跟你们一起去。”斯科特说。他知dào

伊斯曾被关在柯林斯神殿的地底,并无数次因此而自责,他不会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伊斯。哪怕是他曾经的同伴……和肖恩。

“我知dào

你担心什么。”艾伦疲惫地叹气,“但恕我直言,如果肖恩知dào

你也出现在神殿附近……你知dào

。他可能会放过一条龙,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你。你在那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斯科特垂头不语。

伊斯看了看依旧沉睡的埃德,又看了看斯科特。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这一次如果再让斯科特离开。或许再也不会有见面的那一天。但他更不能扔下埃德。

“我会没事的。”他轻声开口,“不过……至少让我知dào

你在哪儿?”

斯科特听得出那声音中的祈求,却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沉默良久,他只能伸出双臂,拥bào

那个已经长大,会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的的孩子,在他耳边低语:“相信我,无论我在哪里。你永远不会失去我……还有,记不记得我曾经告sù

过你。如果你做错了什么?我会来阻止你?”

伊斯有些疑惑地眨眼:“你是说如果我想找到你,只要做点坏事就可以了吗?”

“……当然不是。”斯科特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但他留在伊斯耳边的最后一句话,却带着如此沉重的阴影——

“答yīng

我,伊斯,如果我做错了什么……阻止我。”.

为了让伊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柯林斯平原,最后带着埃德骑上冰龙的,只有艾伦父女。再一次失去乘龙的机会让泰丝闷闷不乐,却也没说什么。她那张伤心的小脸让伊斯不由自主地承诺,有机会的话,一定会让她骑在他的脖子上,想飞哪里,就飞哪里。

一阵疾风之后,被留在地面上的人无声地仰望着那白色的巨龙直冲向深邃的星空,向南而去。

“风不会把埃德的灵魂给吹走吧?”泰丝好奇地问。

诺威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问问而已嘛……”泰丝嘟哝着,换了个话题,“我们不用去追那个黑着脸的前圣骑士大人吗?”

斯科特摇了摇头。

拜厄已经在伊斯离开的同时悄无声息地离去,但他不可能追得上伊斯,也应该不敢出现在神殿附近。德阿莫还是一脸愁苦地跟着他,罗莎和赛斯亚纳却显然已经无意再继xù

他们的“任务”。

“你有什么打算?”诺威问赛斯亚纳。

年轻的剑舞者看着他,眼神茫然。他无处可去,也没有任何打算。

“如果你放心把你的小朋友交给我的话,”罗莎开口道,“我可以带他再去干上一票……他拿到的酬金已经全部还了赌债,如果不想再继xù

追杀那条龙,就得想办法还给雇主双倍的酬金,否则被追杀的就会是我们了。”

赌债……

诺威不由自主地多看了赛斯亚纳几眼。剑舞者的脸红了又白,猛盯着地面发呆。

“埃德有钱!”泰丝大声说,理直气壮得仿佛埃德的钱就是她的钱,“让他给你们就好了嘛!”

罗莎笑着摇头:“我还想继xù

干这行的话,可不能坏了名声。”

泰丝转头看着诺威,她有了一个新主意——

“不介yì

的话,可以让我们加入吗?”诺威微笑着问道,“我,泰丝,和阿坎。”

大个子一直寂寞地抬头看着冰龙飞走的方向,他可不能扔下他。

“还有小莫!”泰丝补充,听到自己名字的小猫鼬叽叽地表示赞同。

“还有小莫。”诺威笑着点头。

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埃德的地方。也许他该想办法帮帮他年轻的同族。

罗莎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荣幸之至。”

“那么,就此告别。”斯科特轻拍精灵的肩头,“我该感谢你们……一直保护着埃德和伊斯。”

“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朋友之间无需道谢。”诺威回答。

一个真心的笑容点亮了斯科特始终显出几分黯然的面孔,让他看起来分外年轻。他向他们微微躬身,眨眼之间,便消失在空气之中。

“……我们刚刚是不是该先让他把我们传送到某个不这么鸟不拉屎还臭烘烘的地方作为谢礼的?”泰丝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

诺威转头看看周围焦黑一片的旷野,无奈地苦笑:“下次有这种好主意的时候,记得早点说出口。”.

娜里亚把手放在埃德的额头。她不知dào

是不是因为在半空中呼啸而过的寒风带走了温度,埃德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冷了……

她裹紧了埃德身上的斗篷以免被风吹走。抬头时。天际一抹明亮的光芒刺入她的眼中。

太阳跃出了云层。转瞬之间,整个世界恢复了生机。初春的天空蓝得明媚又温柔,橙红朝霞仿佛触手可及。伊斯银白的鳞片被镀上了一层金色。连绵的山峰从他们脚下掠过,尚未融化的冰雪反射着阳光,带来丝丝暖意。

埃德的身体却依旧是冷的。

“父亲!”娜里亚不安地呼唤。

艾伦回过身来,摸了摸埃德的手腕。

“伊斯……能不能再快一点?”

他尽量让语气不那么焦急。但埃德的脉搏正越来越微弱。

冰龙无声地加快了速度。疾风刮得娜里亚脸颊生痛。她不自觉地抓住埃德的另一只手,紧握在手心。她不知dào

这是否有所帮zhù

,但是……

“埃德,别这么离开我们……”

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长的路,他们找到了伊斯,就像他们向彼此承诺的那样——事情不该如此结束!.

埃德就蹲在自己的胸口之上。

他感觉不到风,却恍惚觉得有点冷。他能看见自己的脸色一点点灰败,却奇怪地并不害pà

。只是有一点无奈。

又要死了吗?

他茫然地想着,却没什么真实感。

他依稀还能感觉到胸口冰冷的刺痛——不知dào

霍安现在在哪里……

这一次死得好像比上一次还要莫名其妙。为什么他的人生会变得这么奇怪呢?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他找回了伊斯,他救活了一个不该死去的人,他认识了许多有趣的朋友——有多少人的一生能如此精彩?

只是,似乎也太短了点啊……

不太甘心,但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埃德无奈地打个哈欠,把头放到了双膝之上。

迷迷糊糊像是要睡过去的时候,他听见了艾伦紧张的大叫。

“伊斯!”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有点刺耳。

埃德疑惑地起身,跑到了伊斯的头顶上——他能在龙背上的疾风中如履平地的跑来跑去欸!

冰龙开始向下疾冲,即使明知自己掉不下去,埃德也还是紧张地趴在了伊斯的头上,抓住一只长角,眼睁睁地看着还没有完全解冻、反射着阳光的湖面上,那纯白色的大理石建筑急速逼近,扑面而来。

伊斯直冲向了柯林斯神殿的广场。

“……不行!这样不行啊伊斯!”埃德慌乱地想要拉着冰龙的角让他重新飞起来。这家伙在想什么呢!那下面可是有一堆圣骑士等着他!再说自从他撞破柯林斯神殿的地底飞出来之后,这里也已经加强了防御……

轰然一声响,白色巨龙落在了尼娥女神被喷泉环绕的雕像旁,无视身边惊慌地尖叫奔逃的人群和从四面向他冲过来的骑士们,仰头发出一声悠长响亮的鸣叫.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初见或重逢

阳光在圣骑士们的盔甲上闪耀。年轻的骑士们谨慎地逼近那去而复返的邪恶的生物——那巨大的冰龙既然胆敢回到这里,应该不会毫无准bèi



但那条龙旁若无人地收拢双翼,垂下了长长的脖子,看起来没有任何敌意。

圣骑士们疑惑地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艰难地拖着一条木腿从它的脖子上爬了下来,然后又和一个黑发的年轻女孩一起抱下……一具尸体?

连牧师的咒语声都显得有些无力,眼前这情形实在是有些奇怪……

“等等!等等!先别动手,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连一点耐心都没有!”一个盔甲只套了一半的身影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挥手阻止了所有人的攻击。

菲利?泽里认命地叹着气跑向冰龙。

“你们是嫌我的日子过得太清闲吗?”他大声抱怨着。

“相信我,如果有一点可能,我们都不会用这种方式出现。”艾伦的脸色难看得要死。

娜里亚不得不把埃德沉重的身体放在了冰冷的地面,只抱住他的头——他怎么会这么重!

菲利半跪在埃德身边,皱起了眉:“这小子又给自己找上什么麻烦了?”

“斯科特说他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只有圣者能帮zhù

他。”艾伦黑着脸回答。

“斯科特?”菲利一愣,“你们碰上他了?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一言难尽。”艾伦疲惫地靠在拐杖上,“拜托告sù

我圣者在这里!”

“她在……应该是在的。”菲利抓抓胡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们需yào

尽快见到她!”艾伦看着埃德毫无血色的面孔,越来越心急。瓦拉?辛格尔很快就会听说他们回来的消息,他得还给他一个毫发无伤的儿子……

“我知dào

这是个过分的要求。但埃德毕竟也是克利瑟斯家族的后代,也许圣者能看在这个的份上帮帮忙?”

“我尽lì

。不过……”菲利抬头看看了冰龙,“你最好也尽快离开,肖恩……”

“它不能离开。”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菲利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他一直不明白肖恩?佛雷切为什么套着一身沉重的盔甲也能这样在他想要的时候无声无息地靠近。

“肖恩……”菲利为难地开口,“你知dào

,它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它也只是为了救朋友才会回来……”

“我只是说。它不能离开。”肖恩打断了他,无论从语气还是那张被盔甲覆盖的面孔都判断不出任何情绪。

“我不离开。”白色巨龙开口道,声音在所有人的头顶轰然作响。“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

一声风声过后,金发蓝眼的少年站在了阳光之下,毫无惧色地摊开双手:“我确信你们有办法困住我。”

娜里亚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伊斯回给她一个微笑。

“没事的。”他轻声说。

娜里亚不知dào

他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这里可是水神的神殿啊……

肖恩点了点头。

“没有必要……待在这里就好。”他说。仿佛一条变成人形的冰龙根本毫无威胁,“还有,圣者要见埃德?辛格尔。”

他明明可以先说这句话的——艾伦恼怒地想着,却也只能沉默地跟着抱起了埃德的菲利,走进神殿。

娜里亚踏出一步,又退回来,不知dào

是该留在这里陪着伊斯,还是该跟去看看埃德的情况。

“去吧。”伊斯看出了她的犹豫。“我真的没事,老法师教了我一些脱身的法子……不管怎样我都能自保的。”

娜里亚沉思片刻。还是摇摇头,站在了他身边。

“我说过,再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她轻声说。

伊斯愣了一愣,唇边渐渐扬起无法控zhì

的笑意。

他们并肩站在白色的广场之上,伊斯甚至觉得那些在喷泉上跳跃的彩虹是他前所未见的美丽,而周围那些依旧谨慎地围成一圈的圣骑士——

嗯,他们的盔甲看上去其实也没那么蠢嘛,毕竟斯科特也曾经穿过同样的盔甲…….

神殿里安静得让艾伦有些莫名的不安。

他并不是第一次踏入这里。当然,神殿里总是很安静的,尤其是在不允许普通信徒进入的地方,但不是像这样……仿佛失去生命般的死寂。连那些只要侧耳倾听就能听见,从不止息的流水声,都似乎已经消失。

菲利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起来,只有肖恩?佛雷切的脚步声依旧沉稳而有力,带着一成不变的节奏,敲响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

埃德好奇地四处张望。他还从来没有如此深入神殿之中,周围刻画着各种有关水神和她的追随者的故事的浮雕,渐渐变成了质朴的,悬挂着壁毯和武器的光滑的墙面。埃德恍惚觉得他认识其中的很多东西,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真切。

到最后,连那些充满历史的收藏也不再出现。蜿蜒向下的走廊两侧,石头里那些隐约可见,仿佛水纹般的淡蓝色纹路,便是唯一的装饰。

走廊尽头是两扇同样质朴的大门,连门环都只是两个没有一丝花纹的银制圆环。

肖恩在门前停下脚步,恭敬地开口。

“圣者。”他叫道。

艾伦没有听到任何回应,门只是无声地打开,柔和的光线之中,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个小小的喷泉,其中并没有圣者的身影。

他疑惑地皱眉,但肖恩已经伸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的他。

“只有埃德?辛格尔一个人可以进去。”

艾伦瞪着他,很想问他:“埃德?辛格尔一个人要怎么进去?”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肖恩接过菲利抱在怀中的埃德。像扔一具尸体一样毫不客气地直接扔进了门内。

埃德的身体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滑出了好一段儿才停下来。

艾伦甚至来不及阻止或指责,黑色木门已经严严实实地在他面前合上。

他郁闷地看向菲利。圣骑士的紧绷的脸上有控zhì

不住的惊讶——以及正在努力控zhì

的大笑的冲动。

肖恩却只是像一具雕像一样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突兀无礼的举动根本不是他做出来的。艾伦实在很想掀开他的面甲,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是“那个”肖恩?佛雷切。

手指屈伸了好几次,艾伦终于还是控zhì

住了自己,静静的靠在门边,开始另一轮等待。

埃德根本没留意自己的身体是以什么方式进门的。

他听见了那突然响起的声音,温柔又亲切。熟悉又陌生:

“欢迎,埃德?辛格尔……我一直在等你。”

那让他不由自主地举步向前,在那个小巧的喷泉前停下脚步。柔和的日光从天窗上射了下来。在喷泉上架起一道小小的彩虹……以及,彩虹之上,一张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面孔,正对他微笑。

“我见过你……”埃德愣愣地开口。

他当然没有见过被称为“最后的圣者”的费利西蒂。眼前这个慈祥的老妇人。微胖的脸上有着纵横的纹路。雪白发髻犹如山顶终年的积雪。

但他记得她湛蓝的双眼,他曾不止一次在梦里见过。

圣者爽朗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和眼神一样,还一如少女般清亮。

“你不是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了呢。”她说。

埃德茫然地看着他——他曾经跟她说过话吗?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记得?

更重yào

的是……

“为什么你要……这样?”他犹犹豫豫地对着显然是幻影的圣者比划了一下,“你跟我一样吗?”

埃德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感觉还是有点奇怪。

“不太一样。”费利西蒂轻快地回答,“不过,我都差点忘了呢。我得先教你回到自己的身体。”

埃德从来不知dào

“有人教着学法术”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尤其还是费利西蒂这样耐心又亲切的老师。他没费什么力就掌握了方法,顺利地钻回了自己身体。

那感觉就像是穿上了一件无比笨重的衣服——而且为什么屁股那里会有点痛?

“你得原谅肖恩。他最近的心情很难好得起来。”圣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也许以后他都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但他也会是那个会没有任何条件地帮zhù

你的人。你可以相信他,埃德。”

埃德活动着僵硬的四肢,他没怎么听明白。肖恩?佛雷切这种人,他只要远远地躲开就好了嘛。

“我有太多东西要告sù

你,简直不知dào

该从何说起。”圣者歪了歪头,有些苦恼的样子。

“也许……你可以先告sù

我,我的灵魂到底会什么会跑出来?”埃德不安地摸索着自己的身体:“不会什么时候又来一次吧?”

虽然是很难得的经lì

,他也不想再经lì

一次了。

“你的灵魂之中充满了力量……连你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力量,而你的身体还没有学会容纳,只需yào

一点外力,就很容易分离。”圣者叹着气,“斯科特并不是有意的,但他的确差点害死了你。”

“斯科特……”埃德犹犹豫豫地问,“你知dào

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选择了一条太过艰难的路,而我已经帮不了他什么。”圣者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哀。

“可你是圣者啊。”埃德天真地睁大了眼睛,“人们都说圣者如神一般无所不能。”

“我也不过是个人类,你知dào

的,埃德。”

埃德挠挠头:“我们真的见过面吗?因为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除了在做梦的时候……可我梦里的你……”

他用手比划到腰间。梦里那个小女孩大概也就这么高吧……

“那其实不是我……至少不全是。”圣者微笑着,“我忘了,半精灵拿走了你的记忆……那或许是为你好,但我从来不觉得‘遗忘’是前行所必须的。唯有‘记得’,才能学会接受,和选择……”

埃德怔怔地看着她,眼前却忽然有雪花飘落.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失落的记忆

埃德呆呆地站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

狭窄的山路,连绵的群山和森林,都完完全全被白雪所覆盖,周围寂静无人,也没有一点声音。

雪花落到了他的睫毛上。春天降临之后突然又下起雪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暴风雪,眨眼间就能像这样把整个世界变成一片雪白,可是……人呢?

他茫然地向后看看,又向前看看,他能分辨得出这就是他们撞上拜厄和他的雇佣兵们的地方,可是……

人呢?!

雪地上只有他自己的脚印,甚至连一点打斗过的痕迹都看不出。

他还记得自己缩在那个岩缝里,他记得娜里亚似乎受了伤……

然后一眨眼,就只见铺天盖地的白雪,在月光下冷冷地闪耀着。

做梦吗?——又做梦?

不管是哪个神,不管是为了什么,这可真是够了……

埃德蹲下来,拿手指在雪地上戳了个洞。

他能感觉到冷——他能感觉到积雪独特的触感,他能感觉到指尖因为寒冷而微微的刺痛……

不是梦。

埃德心不在焉地把冻痛的手指含到了嘴里,他的脑子也像是被冻住了,完全想不出任何东西。

或者他只是不敢去想……不敢去想他是不是一个人被留在了这里

不会的!伊斯和娜里亚不会把他扔下,诺威不会,泰丝不会。阿坎不会,艾伦也不会……

那么或者更糟。所有人都已经死去,而他不知怎么。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一定是忘了什么……人会在什么时候选择彻底的遗忘?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那一定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埃德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怔怔地盯着雪地上那个被他戳出的洞。

雪花不紧不慢地飘着,很快,那个小洞便完全被掩盖,再没有一点痕迹。

埃德猛地跳了起来,放声大叫:“伊斯!娜里亚!艾伦!……”

他近乎疯狂地叫着每一个人的名字。听着它们在山中一遍遍回响,却没有一点回应。

“伊斯!——”

最后他终于丢脸地哭了出来,紧握着伊斯宣称“是我的”。却始终没再拿回去的手杖,开始在雪地上没命地狂奔。

他抽抽噎噎,眼泪冻结在脸上,这样子看起来绝对蠢死了。可是……没人会看到。

没人看着他。

无尽的恐慌终于以灭顶之势席卷而来。它追上了他,淹没了他……或许终究会将他溺死其中。

脚下一滑,埃德整个人扑倒在雪地上,依旧紧紧地握着那根手杖,呆呆地脸朝下趴了半天,又挣扎着爬起来。

他不知dào

要去哪儿,他不知dào

要怎么办,他还不如死了的好……但他总不能一直这么趴在这里啊……

埃德?辛格尔。看看你一个人能走多远——在银牙矮人的矿坑里,精灵曾这么对他说……

可如果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根本连走都不想走。

但他终究还是咬着牙爬了起来。

他至少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怕真的所有人都死了……谁杀了他们,拜厄?莉迪亚?某个神?……无论是谁,他会报仇,他会的……

他抽着鼻子,在心里对自己发着誓,埋头向前——或者该向后?没有艾伦,他根本不知dào

前面的路要怎么走。

没过多久他又摔了一跤,那让他泄气的又在雪地上趴了半天,直到听见雪地上那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才惊喜地猛抬起头来。

“娜里亚?……”

但来者并不是他期待中的人……他本该听得出那不是她的脚步……

他不其然地对上了另一个人的双眼。

明亮的蓝色双眼,犹如斯塔内斯特尔的湖面,沉静中却还透出几分稚气,好奇地盯着他看。

埃德呆滞的目光向上移——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蹲在他面前的俏丽女孩,脸颊红润,鼻梁挺直,眼角微微上挑,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在头顶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我见过你。”他神情恍惚地开口,依稀想起自己好像对精灵说过同样的话。

听起来活像是某种蹩脚的搭讪,但他的确见过她。

不止一次,他在梦里见过她,白发蓝眼……但比眼前的女孩还要更小一些,皮肤更光洁,眼神更温柔……

“你跟第一次见面的女孩都是这么说话的吗?”女孩嗤嗤地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

埃德抓住那只手,爬了起来。

女孩的手指细长有力,手心却出乎意料地粗糙,感觉有点像娜里亚握剑的手。

“我见过你!”他肯定地重复。

“或许吧。”女孩无所谓似地耸耸肩,“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你干嘛要跑到这里来?看你像个贵族的少爷,可不该一个人往这样的深山里钻。像你这么摔啊摔的,摔到明年春天都走不出森林呢。不是我要吓你,这附近的林子里还有地精哦,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撞上巨魔,你见过巨魔吗?它们长得可难看啦……”

女孩说话很快,但吐字清晰,听起来就像一阵铃声响个不停。

“我也……不知dào

。”埃德完全不知dào

该怎么回答,而且听起来似乎也根本不用他回答。

女孩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像是在看一个十足的傻瓜。

“你有……看到我的同伴们吗?”埃德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道,“一个金发的精灵,一个红头发的小个子女孩,还有一个金发的年轻人,一个大个子,一个有卷卷黑头发的女孩儿,一个瘸了条腿的老人……”

他声音在女孩越来越同情的目光中低了下去。

她大概觉得他是个疯子或者傻瓜?既然如此……

“或者,你又没有见到过一条龙?一条冰龙,白色的,头有这么大。”他用手比划着。

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真有趣!”她说。

意思大概就是……没见过。

埃德沮丧地放下了手。

“不管你要去哪儿,找什么人,天这么黑,又这么冷,你最好还是先跟我回家吧,不然你准会冻死在路上,或者被什么野兽吃掉……嘿,你还拿着根手杖呢,难道你是个法师?”

女孩像是这才注意到他一直紧握的橡木手杖。

埃德摇摇头。他连牧师都不算了啊……

“来吧来吧。”女孩没再多问,向他招招手,也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转身向前走去,埃德只好跟上。

“我叫埃德。”走出几步他才想起来,还没有介shào

过自己,“埃德?辛格尔。你呢?”

“你不是见过我吗?”女孩头也不回,随口取笑着。

那大概是不想告sù

他的意思。

埃德识趣地闭上嘴,没过多久又忍不住开口:“你家在附近吗?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女孩回身看了他一眼,似乎若有所思。

“我听到一个声音。”她说,“我听见有人告sù

我,让我来这里……她说有人需yào

我的帮zhù

。唔,她好像总是对的。”

这绝对是埃德没有料到的回答。

“她?”他呆呆地重复。

“也可能是‘他’?”女孩歪了歪头,“我也不知dào

,可我觉得那是个女人。”

埃德伸手抓住了吊在胸前的小盒子——即使碎为齑粉,他也还是带着它,那个“选择了他”的倒霉的水晶球……尼娥的选择。

女孩继xù

向前走去,高高的马尾在身后甩来甩去,少见的白发光滑而明亮,在月光下犹如银丝。

——“她天生白发。”

“费利西蒂……”那个名字从埃德的双唇间滑了出来,“你叫费利西蒂?”

“啊……说不定我们真的见过呢。”女孩轻声笑着,有些诧异,但没有否认。

埃德闭上了嘴,茫然地跟着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如果走在他前面的女孩真是水神的圣者费利西蒂……她怎么可能如此年轻!!

他这到底是……跑到了什么地方啊?

“请问……”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出一个傻问题,“这里到底是哪儿?”

就算费利西蒂告sù

他,“这是在你的梦里。”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不,那才能解释他面对的这一团莫名其妙吧!

女孩却给了他一个太正常不过的答案:“村里的人叫这里北山,或者艾维尔山,再往前不远是碎音山谷。这里已经是鲁特格尔的境内啦,听你的口音是比这里更靠南的人嘛,维萨还是卡尔纳克?如果你连这里是哪儿都不知dào

,又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啊,对,我忘了,你还有同伴的……”

听起来,就算埃德一句话不说,她也能自己一刻不停地说下去。水神的圣者年轻时原来是这么个像泰丝一样多嘴多舌的小姑娘吗?或者这只是另一个名叫费利西蒂又天生一头白发的女孩?甚至可能是费利西蒂的后代,一样有着能与尼娥沟通的能力?

埃德说不清自己希望真相是前者还是后者……无论哪一种情形,似乎都意味着更大的麻烦。

他也知dào

自己真zhèng

该问的问题——“现在是哪一年?”

但他默默地跟在费利西蒂身后,茫然地盯着她甩来甩去的马尾,犹豫了又犹豫,却始终鼓不起勇气,问出那句话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遥远时空中

总会有办法的!

埃德蹲坐在壁炉前的椅子上,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事到如今,迟钝如他也能察觉到,事有蹊跷。看着费利西蒂——比他都还要小的费利西蒂忙忙碌碌的背影,他的脑子里盘旋着无数的问题,却一个也问不出来。

他听诺威讲过多重宇宙的故事……他知dào

人类与精灵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并不是诸神创造的唯一的世界,但眼下的情形,更像是他跑到了另一个时间。

一个他不该存zài

的时间……

目光无意识地在小小的木屋中打转。费利西蒂的家在离他之前待的地方颇有一段距离的山坳里,小小的村落在黑夜中静寂无声,像是根本无人居住。但木屋里是温暖而舒适的,收拾得相当随意,却也不算十分杂乱。墙上挂着武器和动物的毛皮,火炉上炖着香喷喷的不知dào

什么动物的肉,费利西蒂正一边哼着歌儿一边马马虎虎地将一颗芜菁切成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块儿往锅里扔,要是让娜里亚看见绝对会一把夺过刀掳起袖子自己动手……

不,娜里亚最讨厌芜菁,她会毫不犹豫地打开窗子把那玩意儿通通扔出去。

——他可能永远都再也见不到娜里亚。

这个突然跳进他脑子里的念头让他立kè

又开始沮丧。

费利西蒂回过头时,看见的便是那个黑发的年轻人抱着腿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没精打采,可怜兮兮。

女孩舔了舔木勺上的汤汁,考lǜ

着要拿这个家伙怎么办。一路上她几乎挖出了埃德所有的秘密。她知dào

他正跟朋友一起返回他的家——克利瑟斯堡。他大概不知dào

自己的家已经被敌人攻破,他的亲人要么死了要么逃了……据说一直到最后都无人投降,藏身于城堡的老王后一把火烧掉了整个城堡。

克利瑟斯王朝已彻底覆灭。他的“朋友”们大概也不会再回来找他。

落难的小王子啊……还有点傻。

女孩歪着头,稍稍有些头痛。

原本被埃德握在手里的黑色粗陶杯不知不觉间滑落,啪地一声在地上摔成了几片,被那声音惊醒的埃德差了跳了起来。他看看地面上的碎陶片,迅速涨红了脸。抬头对费利西蒂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

——还挺可爱的。

女孩点点头,拿定了主意。她得告sù

这个摸不清状况的“小王子”,他已经没有家可以回去了。他得从此隐姓埋名,四处躲藏。那日子当然不会好过,但也总比他这么傻傻的跑回去找死,或者被人当成复国的旗帜要好得多。这里是鲁特格尔的边境。目前还算安全。可是再往南走,很容易就会碰上搜捕逃犯的、已经效忠于新王朝的士兵,而眼前这家伙,大概连“掩饰身份”都完全不会。

但当她郑重其事地把一切都告sù

了埃德,那个年轻人眼中露出的却不是她意料中愤nù

,悲伤,或惊恐——“惊”倒是有的,剩下的。更多的却是“呆”。

呆若木鸡了好一阵儿,埃德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襟危坐,露出从见面以来他最严肃的神情,一本正经地开口:“我知dào

这听起来会很奇怪,可我发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姓辛格尔,不是克利瑟斯,我也不是什么王子……我的母亲是克利瑟斯家族的瓦拉,我知dào

,她的曾曾曾曾曾……祖父,曾经是这个国家上一个王朝的统治者,可是,那已经是二百多年前的事了……”

埃德努力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加可信,这种时候他真希望自己能有伊斯变成龙之后那低沉的声线……他原本不打算跟费利西蒂说这些——老实说,他自己都没弄清楚状况,但听到那些遥远的传说居然是正在发生的事实,他终于能确认,他是真的跑到了几百年前。而面前这个才十几岁的少女,将来有一天会成为水神的圣者……也许她会相信他也说不定?也许她会知dào

他要怎样才能回去呢?尼娥让她来帮zhù

他的不是吗?

他以为费利西蒂多少会有些惊讶——她的确有,但转瞬间就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开心地一拍手:“我知dào

啦!你是另一个时间的旅人嘛!”

“……‘另一个’?!”埃德这次是真的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还有一个吗?他是谁?他在哪儿?他知不知dào

要怎么才能回去?……”

“别急,别急!”费利西蒂安抚似的轻拍他的头,“的确有另一个,村里的老人说他能自由地在不同的时间里来来去去……但他可不是像我这么亲切的好人。那个半精灵啊,头发差不多跟我一样白,虽然长得挺好kàn

的,但总是冷冰冰一脸不高兴,也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他住的地方……”

埃德傻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在女孩的说话声中越来越大。

“我认识他!”他大声宣bù

,“虽然他现在可能还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他欸!”

女孩好奇地盯着他看:“……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

埃德得yì

地嘿嘿笑:“凯勒布瑞恩……他叫凯勒布瑞恩,是不是?”.

凯勒布瑞恩住在离村落很远的的一个小溪谷里,没有外人可以进入。费利西蒂对这一点相当不满。

“那个地方的溪水里有一种鱼,虽然长不大,但是可好吃啦!小时候父亲总是带我去抓鱼,可自从那个半精灵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地盘,我们就再也进不去了……”

凯勒布瑞恩大概是在溪谷附近设置了某种屏障。费利西蒂相当肯定地指着眼前的山峰说这里就是入口……却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进入的地方。

他们在周围绕了好几个圈也进不去,最后埃德干脆放声大叫:“凯勒布瑞恩!是我!埃德?辛格尔!我知dào

你也许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啊!在离现在很久很久很久的以后……你救过我,半精灵!拜托,再帮我一次!……”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周围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也许他不在家?”费利西蒂猜测着。

埃德有点丧气,却还是不死心地吼着:“凯伦!!——”

他还记得斯科特是这么叫半精灵的,虽然他觉得那像是个女孩的名字……

费利西蒂猛地一把抓住了他,开心地跳着:“就告sù

你这里是入口嘛!我从来不会记错的!”

原本严严实实挡在前面的山峰突然间消失不见,一条被林木和山岩包围的小路静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沿着小路走进去不久,就能听见淙淙的流水声——溪谷中像是另一个不同的季节,草木葱茏,满地野花,只是寂无人声,也看不见任何像是房屋的东西。

“凯勒布瑞恩?”埃德试探着呼唤,“你在这里吗?”

“埃德……辛格尔。”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喂!能别这么鬼鬼祟祟的吗?”费利西蒂不满地叫着,被突然出现的半精灵小小地吓了一跳。

埃德回过身,万分高兴的发xiàn

眼前的半精灵就像他记忆中一样……像个飘荡在世上的鬼魂。

或者说,更像个鬼魂了。阳光绝对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是这幅鬼样子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灰白的鬼魂对走神的埃德皱着眉。

埃德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

“你认识我!!!”

他大叫着,几乎喜极而泣,跳过去想要紧紧拥bào

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在对方一脸厌恶地往后退的时候才突然想起,凯勒布瑞恩相当讨厌有人碰触到他的身体。

很有可能他一被人碰到就会消失?

“你认识我!!”埃德立kè

缩了回来,但还是无法控zhì

地重复着,咧着嘴傻笑个不停。

他乡遇故知……也不会像他这么高兴了!

“够了。”凯勒布瑞恩看起来可一点也不高兴,“你又做了什么傻事?”

“我什么也没有做啊!”埃德委屈地分辨,“我们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拜厄和他的雇佣兵,打起来的时候我躲在一个树洞里,不知怎么就……”他一摊手,“在这里了。”



‘什么也没做’?”半精灵冷冷地反问。

埃德在他比冰龙吐息还要冷的目光里打了个哆嗦,开始拼命回想:“他们打成一团,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伊斯受了伤,娜里亚也受了伤……我不该让他们受伤的……”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好像是做了什么,但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凯勒布瑞恩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有一丝恼怒:“为什么克利瑟斯家的人都这么爱惹麻烦。”

埃德很想说他是辛格尔家的人……话到嘴边又明智地咽了下去。

“你知dào

该怎么办对吗?”他满怀希望地问,“你知dào

怎么才能让我回去?”

“我的确知dào

。”半精灵看着他的眼神里像是有一丝同情,“可你要想清楚,埃德……你愿意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时间的旅人

斯科特曾经说过,凯勒布瑞恩从不解释什么。那张冷得不似活人的面孔,让埃德这样厚脸皮的家伙,每一次见到他都想要退避三舍。但这一次,半精灵牧师却以让埃德有些受宠若惊的耐心,仔仔细细地向他解释着时光之河的奥秘。

时间,是超出诸神之上的存zài

,它不会被创造,也无法被消灭,它的规则即便是众神也只能遵循——那是远比诸界中一切魔法都要精密而冷酷的规则,一点点细微的波动,都足以改变整个世界……那让诸神也成为时光之河最忠实的守护者,任何妄图在其中做出任何改变的人,都会付出他完全无法预料的代价,哪怕只是想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你是说有人改变了时间?”埃德愣愣地插嘴,“谁?某个法师吗?他干嘛要把我弄到这里来?还是说……”想到最糟的可能,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他把其他人也弄到其他时间里了吗?!”

再怎么好运也不可能每个世界里都有一个费利西蒂和一个凯勒布瑞恩等着帮忙……其他人要怎么办!

埃德顿时愁眉不展。凯勒布瑞恩一声不响地瞪着他,目光阴沉。

“……我想他是在说,你不知怎么改变了时间,才会让自己跑到这里来。”费利西蒂好心地提醒他。才不过十几岁的少女虽然听得兴致勃勃,却也没有瞠目结舌,或者把眼前的人都当成疯子。反而自然而然地像是接受了一切。

“那不可能!”埃德断然否认,“我什么力量都没有了!我也一点都不记得我有做过什么!”

“不记得,并不等于没做过。”半精灵淡淡地说。“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最后一件事……

埃德想起月光下娜里亚腰间晕开的血迹,瞬间一阵晕眩。

“我说过了啊。娜里亚受伤了……伊斯也受伤了……”他喃喃低语,“所有人都在战斗,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忧虑,焦急,自责,和深深的无力感……他讨厌那样无用的自己。就像在卢埃林的斗兽场里,眼睁睁看着博雷纳死去时一样。

但他不觉得奇迹会再一次降临在他身上。

“那么,你想做什么?”半精灵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柔和又飘渺,说不出的好听。

“我想要……”

想要改变他无力挽回的一切,想要让他的朋友毫发无伤。

“我的确是想……可是,我根本做不到啊……”埃德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胸前的吊坠——他的力量之源。已经毁在他手里。有什么样的神,会仁慈……或盲目到再给他一次机会?

“但你的确‘想’了,不是吗?”半精灵的唇边几乎有了一丝笑意,却带着苦涩与悲悯,“你知dào

诸神如何创造万物?”

他冰冷的手指轻点埃德的额头,让埃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们‘想’。”

“可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想’只会让我看起来像是个在发呆的傻瓜!”

埃德大声反驳。心底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

“如果你只会这样否认自己,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半精灵意wài

地没有生气。只是这样平静地告sù

他。

埃德呆住了。

他当然不能留在这里……他会再也见不到娜里亚和伊斯,即便他老死在这个世界,都甚至连自己的母亲也不可能见到……他倒是大概能找到诺威,但诺威如今只是个未成年的精灵,他也根本不认识他啊……

他们相处的时光,所经lì

的一切,他一点也不想放qì

……他才不要留在这里!

“那如果……我承认呢?”埃德吞吞吐吐,没骨气地改口问道,“只要我承认……只要我‘想’回去就可以回去了吗?”

“如果你的愿望足够强烈……是的,我可以教你如何回到原本的时间里。”半精灵回答,“但你要知dào

,那对时光之河而言,也同样是一种改变……和干扰,你永远不知dào

会在什么时候,得为此而付出怎样的代价,那可能是你无法承shòu的……”

“我要回去!”埃德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总会有办法的!”

总会有办法的……

凯勒布瑞恩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不知算是乐观还是愚蠢的年轻人。曾几何时,他也如此自负地告sù

过自己,他也曾以为,总有办法从这可怕的漩涡中逃脱,却终究是越陷越深。他漫长的生命有多少消耗在这无益的挣扎里?茫然徘徊于无数不同的世界,面对一个又一个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导致的悲剧……到现在,他几乎已经放qì



但眼前的这个人……或许拥有更多的可能。

或许他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疲惫而绝望地等待死亡带给他最后的平静之时……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就回去吧。”

他伸手抚向埃德的肩头,以埃德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呢喃低语.

流水之声连绵不绝,温柔如细语。埃德低着头,脑海中一片茫然。

那失而复得的记忆,感觉如此奇怪。他似乎身在其中,又仿佛置身其外,他本不该知dào

——但此刻,他却十分清楚,凯勒布瑞恩用自己的力量帮zhù

了他,尽管那或许会让他自己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甚至似乎能透过半精灵的眼睛看到他自己。那么天真,那么无知……却又无知得令人羡慕。

凯勒布瑞恩拿走了他的记忆——完全没有征求他的同意。这让埃德多少有点不满,但他却又明白,半精灵不过是不想让埃德像他自己一样,被卷入时光的漩涡,永远无法逃离。

“时间的旅人”——听起来如此神mì

而令人向往,仿佛能够摆脱时间的束缚,在整个宇宙中自由来去,事实上却不过是时间的囚徒……没人知dào

其中隐藏了多少痛苦与无奈。

但埃德知dào

……他能感觉得到。他怀疑费利西蒂交还给他的已经不止是他原本的记忆,那其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渗入了许多属于凯勒布瑞恩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圣者的幻影,看着那张慈祥的、满是皱纹的面孔,恍惚间却仿佛看到那个年轻俏丽的女孩儿,梳着高高的马尾,走动时总在身后甩来甩去……

“我就说我认识你的。”他轻声开口,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模糊一片。

他从不曾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时间能如此残酷。对他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却已经是数百年匆匆而过。数百年前那个帮过他的女孩,他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说一声谢谢,数百年后……她又救了他一次。

或许不止一次。

埃德狠狠地擦掉即将漫出眼眶的泪水。

早知如此……他该在那个时间里多待一会儿的,至少,多认识一点那个还没有成为圣者的圣者。也许他们能成为朋友……也许他能改变些什么……

“你不能。”死去的圣者叹息着,脸上却依然带着微笑。

“我不想说什么命中注定,或者神的旨意什么的。所有这一切,无论是对是错,是好是是坏,都是我们所有人的选择带来的结果。你不能因为那不合你的心意便想要重新来过——即便你拥有那种力量。你无法预知有多少人会因此被卷入混乱之中,而他们根本无力反抗……这是不公平的。”

埃德垂头不语。

他知dào

费利西蒂说得一点都没错,而他也已经不止一次地犯下同样的错误。他只是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还能被原谅。

“你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一无是处,埃德?辛格尔……真希望我还有足够的时间,能让你明白。”

费利西蒂声音中的无奈让埃德突然间被恐慌所包围。

“你要……离开了吗?”他慌乱地问道,甚至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一片幻影,却只能抓住流水,而它们轻易从他指间溜走,“我还什么都不知dào

……我还有好多想要问你……”

他总觉得,他不能就这么放手,不能就这么让费利西蒂离开……她到底在哪里?她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我曾经努力想要告sù

你一切,事实证明那不是什么好主意。”费利西蒂的唇边勾起一丝苦笑,“太过心急反而适得其反……就算活了几百年,我也还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女人呢。”

那几次尝试,除了让埃德差点精神崩溃之外,还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耗费了她不少的精力,让很多事情都变得更加麻烦。

她该更淡定一些的……但明知自己死期将近,而这个世界却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心平气和”大概是只有拥有近乎无限的时间的神才能做到的事。

她的确还有太多东西想要教给埃德……这小家伙甚至连法术都还没学会几个……没有多少人能帮他……

埃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像某种知dào

自己就要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实在是很难让人放心啊……却还是不得不放手。

“找到你自己的路,埃德。”

圣者最后的声音,随风而逝。

“相信你自己。”.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现在,我们回家

黑色大门再次打开。看见埃德神情恍惚的面孔,艾伦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浑身酸软无力,连胸口被斯科特治好的伤都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真的已经不适合这种太过精彩的冒险生涯了。

“你见到了圣者?她跟你说了什么?她还好吗?”菲利?泽里炯炯的目光几乎要在埃德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他丝毫不掩饰他的嫉妒——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除了肖恩?佛雷切之外,没有一个牧师或圣骑士能见到费利西蒂,而这个傻乎乎的小子却居然能如此幸运……也许他能得到那颗水晶球,真的并不是纯粹的“碰巧”而已。

看着菲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埃德不由自主地有点紧张。精灵细心地把剩下的碎片全部装了回去,但那毕竟已经是碎片……如果菲利知dào

了这个,说不定会把他剁成泥。

但更让他紧张的却是那个一声不响,整个人藏在盔甲里的家伙。那冷冰冰的视线里几乎带着杀气,让他简直想要躲进身后的墙壁里。

艾伦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请务必代我向圣者转达我的谢意,佛雷切大人。相信辛格尔夫人也会亲自前来……”

“没有必要。”肖恩冷冷地打断了他,“你们可以走了。”

“……我们……全部吗?”艾伦小心地确认——包括外面那条龙?

“你们全部。”

再没有一句废话,肖恩大踏步地离开。扔下三个男人,带着各自的疑惑,面面相觑。

“……你们还是尽快把伊斯带走吧。”最后还是菲利叹了一口气。先开口道,“无论它是否邪恶,属于水神的圣地不是一条龙该待的地方。”

“所以,你们再也不会追杀他了吗?”埃德满怀希望地问。

“如果它没有再把神殿撞出一个洞,或者做了其他什么不该做的事,我想应该不会。”菲利一脸头痛的样子,“不过大概用不着我提醒你们。想杀它的可从来都不止是圣骑士。”

埃德忧伤地点点头。路上的遭遇还记忆犹新,除了一心复仇的拜厄,想要获得“屠龙者”的荣誉和巨龙的宝藏的冒险者。只会继xù

络绎不绝地扑过来,尽管伊斯真的连一枚金币也没有……谁会相信呢?

“……所以,你真的见到圣者了?”菲利不死心地把话题又绕了回来。

埃德不知dào

那算不算真的“见到”……但看着菲利殷切的目光,他只好再次点头。

菲利喃喃地嘟哝了句什么。似乎颇有些不满。他回头盯着那扇在埃德出来之后便迅速关闭的大门。神情复杂。在埃德以为他要不管不顾地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却又猛地掉头离开。

埃德无法否认他也有同样的冲动,想要再次见到费利西蒂。但不知为何,他十分清楚,即使身后那扇门再次为他而开,费利西蒂也已经不在其中.

远远看见门外灿烂的阳光下,并肩坐在喷泉旁的伊斯和娜里亚,埃德沉重的脚步忽地轻松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咧开嘴。高高地挥起双臂,跑向他的朋友们。

虽然这一路上的确有太多意料之外的遭遇。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们回家了,一起!

周围的圣骑士正在撤离,但依旧有人不停回头好奇地张望。埃德不知dào

今天发生的事会以怎样的方式传播开来——他该想办法让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才行。

但现在……他只想回家。

“也许我该离开。”伊斯有些犹豫地说,“就像之前计划的,回远志谷……”

事情远比他意料中要顺利得多,反而让他更加不安,总觉得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危险隐藏在平静之后。

“你的确不能久待,这里并不安全,很快会有怀着各种目的的人闻讯而来。”艾伦无视女儿气冲冲的目光,实言相告,“但至少,你可以在克利瑟斯堡待上一两晚。我想辛格尔夫人也很想再见你一面。如果可以……由你来告sù

他斯科特还活着,或许更好。”

娜里亚不太高兴。她更想回到自己的家中——但克利瑟斯堡显然比毫无防备的林间村落更安全一些,她无法否认这一点。

“走嘛!走嘛!我们回家!”

埃德兴奋得就像个孩子,不停地跳来跳去,急不可耐。娜里亚瞪他一眼,终于无奈地一笑:“我去看看能不能弄到几匹马。”

“有什么必要?”伊斯不解地问,“一眨眼我就能飞到克利瑟斯。”

“那里的人曾经被你吓得够呛,你是想再吓他们一次吗?”艾伦也觉得他们最好还是再低调一点。

伊斯有些尴尬地红了脸,埃德跃跃欲试的神情却表示,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有什么比我们骑着龙回到城堡更好地消除他们的恐惧的办法呢?”他说,两眼闪闪发光。

而有时候,埃德?辛格尔也是很有说服力的.

迎着初春的阳光,冰龙伸展双翼,乘着气流滑向那屹立在峭壁之上的古老城堡。

几年之前,它曾经顺着同样的路线,向北而去……那时的心情与现在如此不同。

它还记得那些愤nù

与伤痛,记得那想要怒吼着摧毁一切的冲动,记得只想在孤独中长眠的寂寞……如果埃德和娜里亚没有找到它,它现在会变成怎样?

它根本不愿去想象。

远远地它就能看见城堡中的人停下脚步,对着它的方向指指点点,然后开始惊慌地四散奔逃——艾伦说得没错,它的确是把他们吓得够呛。

怀着一丝愧疚。它在城堡的上方盘旋着,想要找到一个更空旷无人的位置落下来,但那大概适得其反。

“就落在院子里嘛。大门的前面!”埃德大声建议。他倒是希望有更多人看见他从一条冰龙的脖子上跳下来。

伊斯听懂了。

它有些无语地落向地面,尽量轻巧且小心地不碰坏任何东西。克利瑟斯城堡的院子很大,但对一条龙来说还是狭窄了些,而且,它有些得yì

地发xiàn

,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又长大了一圈。

在地面上一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迎接”之中,白色巨龙优雅地落在了城墙之内的前院里。垂下了脖子。

所有惊恐的面容,一瞬间在愕然中冻结。埃德?辛格尔,“外出经商”的城堡的小主人。带着一脸得yì

到发蠢的笑容,欢快地从那可怕的巨龙的脖子上跳了下来。

“我回来啦!!”他振臂高呼,仿佛什么得胜而归的英雄。

娜里亚无奈又好笑地翻个白眼,扶着父亲滑了下去。

伟大的英雄在看见瓦拉?辛格尔的那一刻变回了想家的孩子。

“母亲!”

埃德随手扯掉了沉重的斗篷。连蹦带跳地窜上台阶。扑向那个匆匆奔出门外,再也没有平常那从容不迫的风度的妇人。

瓦拉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眼泪在笑容绽放的一瞬间滑落,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该如此失态,所有人都在看着呢……随他们去看吧!她的埃德终于又回到了她的怀抱。每一个夜晚她都在后悔放他离开,她都不知dào

自己是如何度过了那些得不到任何音讯的日子,她曾经迁怒于艾伦,娜里亚。伊斯甚至斯科特……

而现在,一切不安与怨恨眨眼间烟消云散。

埃德不可避免地黑了。但看起来健康又结实——以及,见鬼地得yì

洋洋。

“我找到他了!”她那不省心的儿子指给她看院子里那条端端正正地蹲坐着,只有尾尖似乎有些不安地甩来甩去的巨龙,“我找到伊斯了!就告sù

你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的嘛!”

这倒的确是意料之外……照她和艾伦原本的计划,他们本该连那条龙的影子都见不到的。

瓦拉觉得她多少该称赞儿子两句,但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即使不夸他,他的尾巴也已经直竖到天上去了。

所以她只是扔给儿子一个嗔怪的眼神,小心地擦干眼角的泪水,迎向台阶下被无视的客人。

“艾伦?卡沃……我不知dào

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你带回我的儿子,就像你承诺的那样,毫发无伤。”

她伸出双臂像拥bào

亲人一般拥bào

娜里亚和那白发的老人。

“我怀疑他们事实上根本不用我帮忙也能平安归来,夫人。”艾伦如释重负地微笑着,“你该为你的儿子骄傲。”

“哦,我当然为他骄傲,但现在可不能告sù

他。”瓦拉在他耳边带笑低语,然后一手抚在胸口,稍稍镇定了一下,才迈着优雅平稳的步子,走向他身后的巨龙。

它似乎比她记忆中更大了……那硕大的头颅,锋利的尖角,和那双金黄色的眼睛,依然会令她感到恐惧。

但这是她儿子跋涉千里也要找回的朋友,是斯科特养大的孩子。

她鼓起勇气,伸手想要触摸它的头,却似乎是不够高……

白色巨龙微微低头,冰冷的鳞片轻触她的手心,又唯恐冻伤她似的缩了回去。

感觉……如此不可思议。

带着讶然和惊喜的笑容顺着瓦拉眼角的皱纹延伸。她看着那传说中邪恶而可怕的怪物在一阵柔和的白光中变回纤细高挑,一头金发的年轻人,熟悉的浅蓝色双眼安静又无辜,显出几分慌乱。

“欢迎回家,伊斯。”她微笑着开口,轻轻拥bào

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孩子,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又渐渐放松。

“谢谢……”那并非人类,却拥有“克利瑟斯”之名的年轻人嗫嚅着,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抬头凝望那古老的城堡。

——他回家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夜谈

无声的脚步落在冰冷的台阶上,黑暗之中,沉默的访客几乎能听见古老的石壁间传来喁喁低语,一如他童年时曾听到的那样。

小时候他曾好奇地钻遍每个角落,想要找到幻想中那个因为害羞而总是隐藏在暗处的“朋友”;他曾经熟悉这个城堡的每一块石头,知dào

它的每一个故事……但当童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逝去,那些记忆也仿佛随之埋葬。

如今他走在织着繁复花纹,来自遥远异国的地毯上,回忆中唯一清晰的画面,似乎只剩下了那个喜欢光着脚在走廊上奔跑的孩子。

他在某个房间的门前停下脚步,伸手握上门把又缩了回去——他并不需yào

开门。

房间里的壁炉中,温暖的火焰在跳动着。城堡如今那体贴周到的女主人并不知dào

,今晚睡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从不需yào

这样的温暖。

他小心地靠近床边。床上的年轻人像从前一样,几乎把被子完全踢到了床下,额角还隐隐有些出汗。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年轻人的睫毛却突然微微颤动.

伊斯猛地坐了起来。

房间里有人……至少刚刚还有。

他环顾着这个熟悉的房间——他原本的房间。瓦拉原封未动地保留了所有的东西,如今看在他眼里,固然充满怀念,却也有些诡异。

明明一切都已经不同……这里的时间却像是停止了流动。

他翻身跳下了床。刚才那若有若无的魔法气息已经完全消散,但他知dào

那是什么。

斯科特来过。又走了。他大概是来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却又不想与他见面。

伊斯在床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分手时斯科特在他耳边说出的那句话,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不想明白。

一阵又一阵的燥热让他越发心烦。他举手想要用一个简单的魔法熄灭壁炉中的火焰。却又迟疑了一下,觉得这样似乎辜负了辛格尔夫人的好意。

踌躇片刻,他干脆拉开门,让夜晚冰冷的空气涌入房间,赤着脚走了出去。

他信步走着,根本没留意他的双脚把他带到了什么方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顺着狭窄的。旋转向上的台阶,爬到了西塔楼的平台。

在辛格尔夫人修好南面那个带尖顶的钟楼之前,这里曾是整个克利瑟斯堡最高的地方。伊斯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喜欢偷偷地爬上来。坐在平台的边缘,俯瞰脚下的森林,起伏的山脉,和远处一条闪亮的丝带般的维因兹河。

他还记得那时涌动在心底的。某种奇怪的渴望。那几乎驱使着他,想要从平台上一跃而下……现在他终于明白,那是对飞翔的渴望。即使在还不知dào

自己是一条龙的时候,他也始终本能地向往着天空。

是丽达最先发xiàn

了他的小秘密,之后斯科特便严令禁止他再爬上来,甚至干脆锁上了通向这里的门——还好,斯科特似乎不知dào

尼亚教会了他怎么开锁。

伊斯跳上石墙,坐了下来。悬在墙外的双脚可以感觉到掠过的疾风,那让他觉得很舒服。

背后有些痒痒的。他觉得他的翅膀似乎也很想钻出来。

如果当年真的没能抗拒得了诱惑,从这里跳了下去,他是会因为本能而在半空变成一条龙呢,还是会摔死在下面的岩石上?……

“嘿,你不是想跳下去吧?”身后有人不安地问道。

“你是担心我会摔死吗?”伊斯头也不回地反问,声音里带着笑意。

娜里亚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他身边,单手一撑,轻松地坐在了伊斯身边。

“我知dào

你摔不死,但如果你就这么跑了,我也抓不住你。”女孩抱住了自己的双肩,俯视脚下黑峻峻的岩石。

“……我不会的。”伊斯只能如此笨拙地回应。

娜里亚歪头看着他,那目光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让伊斯越来越手足无措,几乎真的想要跳下塔楼落荒而逃。

“没关系,如果你真的又不告而别,跑到什么我不知dào

的地方……我也会再一次把你找回来的。”娜里亚的语气轻快又坚定。

对于这一点,伊斯确信无疑——他有一个从不懂得放qì

的姐姐,和一个从不懂得放qì

的朋友。

“埃德!”他回头叫着,声音大得毫无必要,十分高兴有人来打破眼前这让他心慌不已的气氛,“你就打算一直躲在那里吗?”

黑暗中冒出另一个人影。埃德有些尴尬地裹着斗篷走了过来。

“你跟着我过来的?”娜里亚疑惑地问,她什么动静也没听见,看来埃德跟精灵学的那一点追踪术倒是没有白学。

埃德摇摇头:“我只是睡不着出来乱晃,谁知你们都在这里……”

他蹭到墙边往下看了一眼,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坐在了伊斯的另一边。

“怎么,天一黑你就不怕高了?”娜里亚取笑道。

她知dào

,自从在“练习”攀援的时候从城墙上掉下去摔断过一条腿之后,埃德就一直不怎么喜欢高处。

“如果我真的掉下去,伊斯也会抓住我的嘛。”埃德得yì

地对她露齿一笑,“这就是有一条龙做朋友的好处!”

但他还是忐忑的往后挪了挪,并且挺直了腰,努力不去看脚下。

“你们也都睡不着吗?”他问。

在察觉到斯科特的出现之前,伊斯其实意wài

地睡得还不错,但他只能点点头。

“床太软,房间里太暖和……”娜里亚说,“我想我大概是习惯睡在树枝和兽皮上了。”

“我也是。”埃德忧伤地叹气,“我还以为一钻进被子就会睡死过去呢,我都有好几个月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了,但我居然睡不着!在我自己的床上!”

伊斯脸上带着笑意,看着他不说话。

“……这种时候,作为朋友,你们应该问‘为什么呢?你有什么心事吗?’”埃德不满地说。

“……你是女孩子吗?”娜里亚挑眉问出另一个问题。

埃德一愣,显然被噎住了。

“明明是你弟弟长得比较像女孩吧!”反应过来之后,他愤愤地反击,“我可是有长胡子的!”

好一阵沉默,然后娜里亚嗤地笑出了声。这句话她还真没办法否认。

伊斯脸色微红地想起了河口酒店里那尴尬的一幕,决定迅速结束掉这种奇怪的对话,于是从善如流地问:“好吧,所以,你有心事?”

——还是很奇怪嘛……

“也没有啦。”埃德十分欠揍地回答,“就是……”

他停了下来,开始望着远处月光下温柔静谧的维因兹河发呆。

伊斯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娜里亚都开始打起呵欠,埃德突然开口:

“伊斯……如果我跑去当牧师,你也还会是我的朋友吗?”

这实在是一个死蠢死蠢的问题——即便对埃德来说也蠢过头了。

“你说呢?”伊斯没好气地瞪着他,“我哥哥曾经是尼娥的骑士,现在还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的牧师,我要是会因为这个而生气,早就飞回冰海睡大觉了!”

埃德嘿嘿地笑了起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高兴。

“……你想成为尼娥的牧师?”

虽然早就意识到那几乎是必然的,娜里亚依旧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受得了那些啰嗦又死板的规矩?”

伊斯赞同地点头:“你知dào

,成为一个真zhèng

的牧师,可是需yào

十分‘虔诚’的信仰,以及绝对的忠诚。”

他不知尼娥是出于什么理由给了埃德许多高阶牧师都不曾拥有的力量,他也无意干涉朋友的选择——但还是有种被一个狡猾的女神抢走了最好的朋友的感觉,多少有点不甘心……和隐隐的不安。

他也十分清楚,埃德的对神的信仰远远谈不上虔诚,即便是在得到神所赐予的力量之后。

“嗯……”埃德若有所思地把斗篷裹得更紧一些,“有时候我觉得,那好像其实也没有那么重yào

……”

“你在肖恩?佛雷切面前说出这句话试试。”娜里亚扔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他要真敢的话,我就去把尼娥之泪找来给他当礼物。”伊斯微笑着附和。尼娥之泪是传说中最为强dà

的神器之一,很久之前就已经遗落,但肖恩……那可是连艾伦和斯科特都想要远远躲开的角色。他确信埃德不会敢跟他打这个赌。

果然,埃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没敢接话。

隔了好一阵儿,他才轻声开口:

“但我可以在费利西蒂……在圣者面前说出这句话。她会明白……或者,她会告sù

我,到底该怎么做……”

他想要再次见到费利西蒂,那愿望一刻比一刻更加迫切。

“你并不需yào

她告sù

你该怎么做,埃德。”伊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朋友,“你一直都知dào

该怎么做。”

他一直都觉得埃德?辛格尔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不够坚强,不够强壮,也不怎么聪明……却能在任何情况之下,努力做出正确的选择。

埃德愣了愣,才意识到这句话里所包含的的信任。而他只能回望伊斯浅蓝色的双眼,久久无语。

如果他也能如此相信自己…….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龙牙

第二天一早,埃德不可避免地有点无精打采。当他打着呵欠,溜溜达达地晃进大厅,娜里亚正精神十足地往长桌上摆着早餐,瓦拉微笑着站在一边,看向埃德的眼神相当地意味深长。

埃德打个寒战,猛地清醒了过来。

“艾伦在哪儿?”他浑身不自在地问道,“有收到诺威的消息吗?伊斯呢?他还没睡醒?要我去叫他吗?……”

“……你到底想要我回答哪一个问题?”娜里亚忍不住瞪着他问。辛格尔夫人在旁边,她不好意思像平常那么挖苦埃德,更不能随便动手,但这家伙真是一大早就让人想要照着他的头来上一记。

埃德挠了挠脸,嘿嘿一笑。

“伊斯起得可比你早。”瓦拉走过来整理着儿子乱糟糟的衣襟,责备似的扫了他一眼,“艾伦叫走了他,去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他们,叫他们来吃早餐吧。”

“我打赌他们又有什么事想要瞒着我们。”娜里亚不满地叉起腰,“有人送来一个盒子,指名要交给艾伦,那绝对不是什么受欢迎的礼物,艾伦只看了一眼就立kè

关上了盒子,脸色也不太对劲,而且他还不肯给我看……”

“谁都会有秘密,孩子。”瓦拉微笑着,“我确信,如果你父亲有任何事瞒着你,也只是为了保护你。”

娜里亚的脸微微一红:“我知dào

……我只是担心有人来找伊斯的麻烦。”

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才找回伊斯……

“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雇更多护卫。包括法师……我不会让克利瑟斯家的人在这里受到任何伤害的。”瓦拉笃定地说。

“克利瑟斯家的龙。”埃德心不在焉地纠正。如果他真的成为水神的牧师,也许来找麻烦的人也会多一些顾虑……

意识到他在为自己“去当个牧师”的选择寻找各种理由,他不禁有些懊恼——那是否意味着他其实并不真的想当牧师。或者并没有那个资格呢?

再说,他实在也没有什么拯救众生或引导他人信奉水神的欲望……

艾伦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望向那个老人,埃德立kè

意识到娜里亚的担忧并不是毫无理由。艾伦的神情的确有些沉重,而他身边的伊斯却一直低着头,像是不愿接触任何人的目光。

“啊,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艾伦故作轻松地开口。

“……我猜你的意思并不是指‘正好赶上早餐’?”娜里亚问道。如果艾伦不打算告sù

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哦。真见鬼,这是在克利瑟斯堡,作为客人。她可不能端起早餐直接扔到院子里去……

伊斯终于抬头看了艾伦一眼。埃德从未见过他脸上有这样的表情,带着哀伤,迷茫与恳求……

“由你决定,伊斯。”艾伦语气平静。

伊斯的目光缓缓掠过自己的朋友。终于沉默着点了点头.

伊斯被艾伦叫过去的时候。也以为已经有人找上门来。他一早就知dào

自己得尽快离开,虽有一丝怅然,却也并不意wài



这里每一个愿意接受他的人,对他来说都是无法替代的珍宝,但他苦涩地意识到,他保护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

但艾伦只是递给他一个木盒。

那是个精致的木盒,不算贵重。却也不是随手就能在街边买到的东西。

“今早有人送来这个。”艾伦声音有些发涩。

伊斯疑惑地看他一眼,随手打开了盒子。

——目光冻结在那一片莹白之上。

仿佛被一柄巨锤迎面击中。伊斯的脑子里嗡地一响,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然后他惨白着脸啪地一声合上了木盒,怒视着艾伦。

“这算什么?!”他低吼着,“如果你想要提醒我什么……我确信我记得其中每一个细节,我只是不知dào

你们还留下了这样的‘纪念品’!”

木盒在他痉挛般紧握的手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裂开了一条缝。盒子里的东西不会发光,但从裂开的缝隙里露出的那一线白色,却白得如此刺眼。

他无法控zhì

语气中的愤nù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艾伦非得撕开那一道伤口。

“伊斯……”艾伦无奈地提醒,“我刚刚说过,这是今早有人送来的吧?”

伊斯一愣,脸上渐渐泛起尴尬而愧疚的红晕。他以为他可以原谅,他以为他已经原谅……但或许在他心底,眼前的人,除了是他的“父亲”,也同样是他的仇人。

“所以我猜得没错……”艾伦叹了一口气,“我不知dào

得到它的人是想干什么——威胁,嘲弄还是试探……但我知dào

你会想要独自面对这些,就像你哥哥一样。年轻时我也以为这样才算得上勇敢……”

他自嘲地摇摇头:“也或许我只是失去了年轻时的勇气。但我希望你知dào

,伊斯,你有朋友和家人,你并不需yào

独自对抗这个世界。你可以选择一个人战斗,而让关心你的人无时无刻为你担忧,甚至盲目地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也可以选择和他们并肩面对一切。”

伊斯垂下头,他隐约觉得这些话,艾伦并不止是对他说的。

他的确不想让任何人再为他而卷入任何麻烦之中,但他也同样了解明知所爱的人身处危险,却因为一无所知而帮不上任何忙的焦躁,无力……甚至愤nù



——朋友之间不该有秘密。

埃德总是这么说……而埃德似乎总是对的。

“我要怎么……告sù

他们……”他轻声开口,语气彷徨.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埃德疑惑地盯着那个躺在木盒里的东西。那像是一块被打磨过的白色的石头,平滑的表面有着莹润的光泽,形状像个凿子,足有他的小臂那么长……

似乎有点眼熟。

脑子里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他突然知dào

这是什么了。

“这是龙的牙齿!”他脱口道,“……伊斯你掉了一颗牙?”

即使满怀心事,伊斯也不禁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

“我猜这不是他的牙。”娜里亚说。她很想伸手摸一摸,但伊斯目光中的某些东西阻止了她。

“这的确是龙牙。”艾伦说,“属于一条古老的冰龙……它被称为冰芒,安克拉玛拉斯?冰芒——伊斯的母亲。”

埃德瞪大了眼睛——当然啦,伊斯毫无疑问有个母亲,一条龙,他只是很少想到这个……

“所以,你真的曾经是个蛋……”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怔怔地说出了口。

瓦拉轻轻咳嗽了一声,恼怒又无奈。她的宝贝儿子似乎总是缺乏紧张感,永远游离在状况之外……她真不知dào

他是怎么走运地完成他的寻龙之旅的。

娜里亚咬住嘴唇才没有笑出来。现在显然不是适合大笑出声的时候。

连艾伦脸上凝重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破裂,但他终于控zhì

住了自己,接着埃德的话说了下去:“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确还是一颗巨大的龙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么多年过去,年老的战士惊讶地发xiàn

,每一个画面依旧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记得他们攀上艾斯特洛峰顶的时候,并没有指望真的能在那里找到一条龙。斯科特手上那张地图显然并不古老,标注其上的巨龙的位置,多半也是假的。但他们反正也没什么急事,陪着斯科特跑上一趟,就当完成他一个心愿也好。

他们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搜索。艾斯特洛峰上并没有什么适合巨龙居住的洞穴,如果不是尼亚在黑色岩石间发xiàn

了巨龙的抓痕,他们原本已经准bèi

离开。

那几道痕迹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月。他们猜测这里或许真的曾经有过一条龙,但可能已经不在了,因为周围已经多年没有任何人看到或听说过什么龙的消息。斯科特却因为那几条抓痕而激动不已,固执地不肯离去。

他们只得继xù

在光秃秃的山顶上徘徊,直到有一天,看见山顶那圆圆的无名之湖冰封的湖面,忽然破裂开来,掀起巨浪……

安克拉玛拉斯的洞穴入口,藏在冰湖之下。

当他们怀着兴奋做好一切准bèi

,小心翼翼地潜入湖底,却被那从无人得见的美景所震撼,几乎忘掉了危险。冰湖下的世界宁静而神mì

,半透明的冰层带着温柔的浅蓝,安克拉玛拉斯在湖底砌起的冰墙,更是透明得仿佛水晶筑成,隐隐波光在其中闪烁不定,犹如梦幻。

而那安卧在一片寒冰之中的巨大冰龙,白色身躯有着令人敬畏的力量与优雅,仿佛居住在冰晶宫堡中的女王。

发xiàn

闯入其中的冒险者时,安克拉玛拉斯?冰芒只是抬起头颅,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愤nù

的咆哮,没有轻蔑的的嘲弄。

它巨大的金黄色眼睛里似乎只有无尽的厌倦。

“……我们应该离开。”

艾伦记得半精灵在他身后如此低语。有一瞬间他也觉得似乎不该来打搅这条巨龙的安宁,至少,他们并没有听说它做过什么邪恶之事……

但矮人已经如雷鸣般怒吼着冲了出去,而斯科特紧随其后。

莉迪亚的咒语声响起时,艾伦知dào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信任

“是你们杀了……伊斯的母亲?”

娜里亚难以置信地低语,突然不敢再直视伊斯的面孔。

“没错,是我们。”艾伦苦笑,“而我不能否认,当冰芒最终倒下时,我们每一个人……或许除了凯勒布瑞恩,都感到无比的骄傲。那时的我们,和如今那些追杀伊斯的冒险者也没有什么区别,‘屠龙者’——这是谁都无法拒绝的荣耀。”

“……但你们并没有为自己冠上这个称号。”埃德有时会异常地敏锐,“你们保守了这个秘密,没有告sù

任何人……是因为伊斯?”

艾伦望向伊斯,那沉默的年轻人只是垂头不语。

“那的确是原因之一。”老战士叹息着,“我们在冰芒的身边找到了一颗还没有孵化的龙蛋,照理说它也永远再不可能被孵化。那对一个法师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材料,所以我把它交给了斯科特,以免劳根和尼亚因为一时的好奇就敲碎了它。可它在斯科特怀里裂开,碎掉的蛋壳里却是一个人类的婴儿……你们绝对无法想象,那时我们有多么吃惊。”

埃德立kè

想起了和斯科特与半精灵一起,带着变成小男孩的伊斯,在冰原上那片小树林里露营的那一晚。

“被人类孵化……”他喃喃地重复着半精灵曾经说过的话,换来伊斯恼怒的一瞪。

“算是吧……”艾伦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们百开不厌的玩笑。“但那差点要了斯科特的命,我们只能尽快带着他和婴儿传送回克利瑟斯堡,而你——”他看了埃德一眼。“正好在那一天出生。”

“命运的安排!”埃德得yì

地笑着。

“或许真是如此。”艾伦禁不住微笑,这个并不令人愉快的故事,似乎因为埃德的存zài

而变得不那么沉重,“而在斯科特给冰芒的儿子取名伊斯康提亚?艾伦?克利瑟斯,决定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来抚养之后……再没人提起要对这个世界宣bù

,我们杀了一条龙。事实上,那并不只是为了保护伊斯。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谁也不希望有一天,当伊斯知dào

了自己的身份,却发xiàn

我们是杀害他母亲的仇人……那时我们并不知dào

。巨龙的记忆能够传承给下一代。”

“所以……你一直都知dào

?”埃德小心地问。他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感觉——记得自己的母亲被杀死的每一幕……那简直足以令人发疯。

伊斯默默点头,神情复杂。

“以及……”艾伦踌躇片刻,才说出另一个理由:“我们从未找到安克拉玛拉斯?冰芒的宝藏。而一旦人们知dào

我们杀死了冰芒,会有无数贪婪的目光窥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绝不会相信我们什么也没找到。只会以为我们刻意隐藏——那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各种麻烦。包括发xiàn

伊斯的身份……与之相比,任何所谓的‘荣耀’都失去了吸引力。”

“那么这个——”娜里亚指指桌上的龙牙,语气中带着厌恶,“算是某种‘纪念’?”

“我们当时没有拿走冰芒身上的任何东西——在斯科特差点死掉的时候,没人有那个心情。”

被自己的女儿所质疑和轻视,显然让艾伦有些受伤,“而在伊斯出生之后……我唯一一次回到那里,是和半精灵一起。为了摧毁那个洞穴,避免伊斯发xiàn

它而停留在艾斯特洛。被水神的骑士们围攻。我确信劳根和尼亚也不会做这种事,唯一有可能的,是莉迪亚?贝尔。”

女法师的名字本身,似乎都已经成为无法驱散的阴影。埃德心中一动,忽地开口问道:“莉迪亚……她长什么样?”

“黑色卷发,绿眼睛……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漂亮而强dà

,也因此而不可避免地太过骄傲。”艾伦叹息着。那份骄傲毁掉了一切——而莉迪亚却永远也不会承认。

埃德的心向下沉去,仿佛突然被一阵寒雾所包围。

“我想我……大概见过她……”他结结巴巴地承认,心头涌起难以形容的愧疚,“我想是我让她知dào

了伊斯在哪儿……”

泰丝的小店里那黑发绿眼的神mì

女人,点在他胸口那枚银币上的,纤细苍白的指尖,诺威在他离开斯顿布奇时欲言又止的警告,森林里那场莫名的大火,劈向他们的闪电,伊斯毫无预兆的变身……那些并不遥远的画面,突然间连接在一起,确凿无疑地证明了埃德所犯下的错——是他导致了之后发生了的一切,所有对伊斯的伤害,即使是无意……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道着歉,几乎想要把脸埋进桌面。

“……我想那是命运的安排。”出乎他的意料,伊斯只是微微笑了起来,轻声开口,“我该感谢你让我知dào

了自己到底是谁……事实证明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当然不是!”娜里亚大声强调。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告sù

你们一切……当然,我需yào

伊斯来确认那到底是不是冰芒的牙,所以没办法瞒着他。而除此之外……”艾伦苦涩地承认,“我曾隐藏了太多的秘密,我以为那样才能保护你们,但秘密会带来误解,而误解会造成伤害。”

埃德微微瑟缩了一下——他如今也是有秘密的人了。那是半精灵宁可拿走他的记忆也想要保守的秘密,关于时间的秘密……也许现在还不是开诚布公的时候。

他只能心怀愧疚地听着艾伦继xù

说下去。

“你们已经长大……未来会是属于你们的时代。我想不需yào

我告sù

你们,你们也知dào

这有多么难得——人类和巨龙,能成为彼此信任的朋友。即使不会预言我也能确信……并肩走下去,你们会成就这世上最伟大的传说。”.

入夜之后,即使寒气未消,也已经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空气中有什么在骚动着,令人兴奋又充满活力——但那绝不是瓦拉?辛格尔无法入眠的原因。

她在壁炉前徘徊着,绞紧的双手指节苍白,春夜中属于新生的喜悦全然无法传到她心底。即使她的儿子正安眠在克利瑟斯堡坚固的保护之中,她也依然满心不安。

他会离开——她绝望地意识到。

再一次离开。

她无法不对艾伦?卡沃心怀怨怼。白发苍苍的战士再次激起了年轻人们冒险的欲望——她能从他们闪闪发光的双眼中看出来。

他让他们去直面那些威胁与挑zhàn

,而不是躲藏与避免……

她不知dào

艾伦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不曾体会那种为自己的孩子满怀忧虑,彻夜难眠的痛苦?

她就不该放埃德出去,一开始就不该……如今他已经不可能再安心做一个香料商人,或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小贵族。与一条冰龙同行,他的旅途会是她无法想象的遥远和危险。

可她根本不想他成就什么伟大的传说……她只想他一生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她几乎没有察觉到艾伦的到来,厚厚的地毯吸收了他那独特的脚步声。在转身看见艾伦站在壁炉边的身影时她几乎吓了一跳。

以及,她想,她没能及时掩饰脸上的怨恨与指责。

艾伦平静而无奈地笑了笑,开口道:“我知dào

你在担心什么,那也同样是我担心的。”

“但你依然怂恿他们去战斗。”瓦拉不再试图隐藏她的情绪,“你比我更清楚他们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没错……但就在几个月前,就在这里,是你告sù

我,有时你不得不放手。”艾伦用拐杖轻敲地面。

“是的,但我想要的是一个结束,而不是开始!”瓦拉愤然挥手,“我知dào

我无法阻止埃德,如果不让他试一试,他是绝对不会死心的。最好的方法是把一切都控zhì

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但显然,我们无法控zhì

一切。”艾伦平静地直视着她,“就像我们无法控zhì

四季轮转,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然后离开。”

瓦拉沉默片刻,无助地用双手捂住脸,倒进了身后的椅子里。

“而他们的命运彼此相连……已经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艾伦轻声继xù

着,“你以为我没有想过想伊斯远远离开?尽管那会对不起斯科特,我也有一个女儿要保护……但如今已经有太多人知dào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起行动,他们至少能彼此支撑,一旦分开……伊斯或许还能自保,却无法避免有人会用埃德和娜里亚来威胁他,而我们日渐老去,又还能保护他们多久?……”

一路上他已在反复衡量,不停思考。他担心过伊斯会把其他人卷入危险,他担心过他们会成为伊斯的软肋和负担,但最终他不得不承认,唯有在一起时,他们才是最强dà

的,就像他与他曾经的同伴们一样……

窗外似乎有白影一闪而过,怀着疑惑与不安,艾伦快步走到窗前,却只看见月光下冰龙远去的背影……和它脖子上那两个小小的身影。

“……告sù

我,你真的相信你的选择是对的。”跟着他冲到窗前的瓦拉苦笑着。

“不……但我们大概只能学着相信他们。”艾伦叹息着回答.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 巨龙的宝藏

“你看见了吗?”

娜里亚大声问。

坐在她身后的埃德点点头,完全没意识到娜里亚根本看不见。

“也不知dào

他们在说什么。”娜里亚并不需yào

回答,她只是有人来分担她的不安。

“我更想知dào

他们有没有看见我们……”埃德愁眉苦脸地说。深更半夜溜出去,无论是要干什么都很难理直气壮。

“……不大可能没看见。”伊斯认命地说。他是没想到艾伦和瓦拉都没睡……作为一条冰龙,他在有月光的夜晚简直比在白天还要醒目。

不该选这种时候跑出来的,也不知dào

有多少人能看见他……他大概是有一点点兴奋过头了。

也许最好兜个风就回去?

“我们到底是要去哪儿?艾斯特洛?”娜里亚问道。

她语气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期待让伊斯改变了主意——他反正迟早都要去那个地方的,也许行动迅速一点,还能让那些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措手不及。

他成功地说服了自己,逆着风飞向存zài

于他记忆中的目的地。

那并不是艾斯特洛,而是卡尔纳克群山之中的另一个山峰,因为从无人到达,它甚至只拥有一个由兽人所取的名字——达卡,意为“黑墙”。

它不高,也并不拥有许多山峰那漂亮的、积雪的尖顶,而是隐藏在诸峰之中一段不起眼的山脉,三面是生长着茂密云杉的坡地。一面是如墙般陡峭的山崖。

伊斯有意在群山之中盘旋了好几圈,一时飞上天空,一时藏入山脉的阴影。希望能迷惑那不知是否存zài

,也不知在哪里的监视者。娜里亚被转得有点头晕眼花,一恍神,只见一堵黑色的岩墙迎面扑来——伊斯正直直地照着一片山崖的正中撞了过去。

身后的埃德已经不由自主地紧抓住了她腰间的衣服。娜里亚硬生生咽回嗓子里那一声尖叫,她得相信伊斯不会毫无理由地带着他们往岩石上撞……

眼前忽地一黑,像是连月光也被黑暗所吞噬,又像是他们冲进了另一个世界……那纯粹的黑暗从四面压迫过来。让娜里亚几乎无法呼吸。

“伊斯……”她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叫出声来,手掌下冰冷的鳞片是唯一能让她安心的东西。

“别担心。”黑暗中,伊斯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能看见……这里没有危险。”

一旦不那么紧张,娜里亚才感觉到这里似乎要温暖许多,隐约有些像银牙矿坑,只是没有那些敲敲打打的声音和明灭不定的火把……

“噗”地一声轻响。温暖的火焰在她身后燃起。

“……你居然带了火把!”娜里亚回头看了一眼得yì

洋洋的埃德。脸上的神情也不知dào

是喜是嗔。

“泰丝说过,任何时候都要准bèi

充分!”埃德挺起胸,把他的小火把举得更高一点,“告sù

你,这可不是普通的火把,这是精灵为泰丝特制的……呃,伊斯,你能不能飞慢一点嘛?”

他忙不迭地伸手护住了那一点半死不活的小火苗。

他的火把虽小。却燃烧得比一般的火把更稳定,在冰龙飞行时掠起的疾风中依然被吹得奄奄一息。

但伊斯其实已经根本没有挥动翅膀。它只是在借势滑翔,微微收拢的双翼让它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也让娜里亚和埃德得以借着那一点微弱的火光,一窥他们所身处的,巨大的甬道。周围的墙壁上反射出奇异的微光,如水般流过他们身边,头顶的黑暗却不是埃德手上那一点光明所能穿透的。空气虽温暖却干燥,一点也没有什么腐烂或沉闷的气息。

冰龙的四肢终于触及地面,急冲了几步,尽量平稳地停下。

娜里亚拍了拍胸口——她还是被颠得快要吐出来了。

但强烈的好奇心完全盖过了那一点不适。刚从冰龙的脖子上跳下来,她就急不可耐地抢过埃德的小火把高高举起,试图看清这个神mì

的地方。

“这到底是哪儿?”埃德只好用另一种方式寻找答案。

伊斯没有回答。

“跟我来。”变回人形之后,他只是笑着对朋友们勾勾手指。

“别这么神神mì

秘的嘛!”埃德紧跟在他身后,左顾右盼,所能看见的却只有黑暗和岩石,直到脚下叮地一声轻响——他似乎踢飞了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蹲下身,在火把微弱的光线里,找到了那个反光的小东西。

“这是……金币!!”

埃德高举起那金闪闪的小玩意儿,惊喜地大叫。

并不是人类世界里常见的圆形,他指间那枚厚实的金币被铸成规则的八边形,一面的图案是一柄铁锤,另一面的则是张毛茸茸的大脸。

“矮人的金币!”埃德得yì

地宣bù

,这风格实在太过明显。

他已经隐隐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但这是真的吗?……

娜里亚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然后一把拉起他,火把伸向前方,让他得以看见眼前那从无人得见的——

“宝藏!!”埃德跳了起来,几乎想要就地打个滚儿。

强烈的兴奋涨满胸臆,以至于他微微有些晕眩……也可能只是被黑暗中那些闪闪烁烁的的光芒晃花了眼。

伊斯走向洞穴的另一边,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柔和的光芒从他们头顶洒下,照亮整个洞窟。

埃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是有钱人家的儿子,从小就不那么在意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但这完全不一样……

这是“财富”与“传说”的区别。

成堆的金币和宝石,如同毫无价值的碎石一般。随意堆放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其间半埋着骑士的铠甲与长剑,国王的王冠与权杖……那正是无数传说中曾提到奇妙景象。而那些传说一点点都没有夸张。

没有任何更合适的方式来表达他几乎要爆zhà

开来的兴奋——埃德欢呼着扑进离他最近的一堆金币,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几个滚。

“没出息的家伙。”娜里亚笑着骂道。

她才不会让埃德知dào

,她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同样的冲动。

她熄掉了火把,踩过满地金币,赞叹的目光掠过无数精美的珠宝,锋利的长剑……然后,她被一个突兀地立在地上的石质底座吸引。

那上面放着一个王冠——整个洞窟里惟一一件单独放置的东西。王冠顶端镶嵌的珠宝有珍珠的质地。但在火光下又似乎是半透明的,其中隐隐约约的影子有种难言的诱惑。娜里亚情不自禁地凑近,伸手想要触摸。却立kè

被伊斯阻止。

“别碰。”他警告她,“那是个陷阱。”

娜里亚退开一点,却仍有些恋恋不舍地紧盯着那个王冠。

伊斯抓起个银盒,把里面一堆无色的宝石随手倒在一边。扣在了王冠上。

娜里亚微微一凛。这才回过神来。

“月神之冠……它被施了某种魅惑术,但只要你碰到上面的宝石,就会被囚进次元监狱,再也不可能出来。”

伊斯解释着,故yì

提高了声音。

正蹲在金币和宝石堆里胡乱扒拉的埃德乖乖跑了回来——天知dào

哪里是不是还有其他陷阱!

娜里亚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所以,这里就是艾伦他们没有找到的……冰芒的宝藏?”

伊斯却摇了摇头,自嘲似的一笑:“冰芒没有宝藏……它原本的家在黑岩山脉,矮人们挖掘到附近时赶走了它……当然。他们不可能把它的收藏都还给它。它那时即将……产卵。”一丝尴尬从他脸上掠过,“那段时间它会很虚弱。于是它飞来这里,寻找我的父亲,但它却已经离开——这里的东西是属于我父亲的。”

“那么,你的父亲……它去了哪儿?”埃德好奇地问。

伊斯沉默了一阵儿才回答:“死了。它飞去龙骨之岛,死在那里……就像其他许多巨龙一样。”

“……对不起。”埃德呐呐地低头。

“没什么……那是它自己的选择。”伊斯勉强一笑,“冰芒……我母亲原本打算就住在这里,但它在艾斯特洛峰顶的冰湖里捕鱼时发xiàn

了更安全和舒适的地方……”

——也并不是那么安全,但至少让它不被打搅地生活了近两百年。为了守护自己的后代,它很少外出,逐渐虚弱,如果不是那样,它不会轻易被打败。

但在那两百年里,它却也对自己守护的、尚未诞生的生命,甚至自己的生命,一天天心生厌倦。

有些秘密即使是对朋友也无法说出口。

“好吧……可我们来这儿干嘛?”娜里亚问。

伊斯微微一愣:“我以为……你们可以拿走这里的任何东西,当然,有些最好还是不要碰。”

娜里亚环顾周围令人目眩的宝藏,耸了耸肩:“有没有适合我的剑?让我自己去翻的话,得花上好几个月吧。”

“我要这个!”埃德举起一个小小的吊坠,一脸的心满yì

足。那是一个黄金打造的精致的精灵少女侧影,有着线条优美的卷发,被花叶所环绕……虽然的确价值不菲,却也没有昂贵到惊人的地步。

“……没有其他了吗?”伊斯有些郁闷地问。

“为什么你一脸失望的样子?”娜里亚笑着轻拍他的脸颊,“巨龙的宝藏——我不知dào

其他人是有多想要,但老实说,对我而言,它的神mì

远比它的价值要更吸引人,而一旦它变成‘我家弟弟的东西’,就真的跟你刻坏的那一堆木头小鸟没什么两样。”

埃德赞同地点头,补充道:“再说,我也不缺钱啊。”

伊斯看着他们,嘴角无法控zhì

地向上弯。

“好吧。”他说,“但如果要对付那些来找麻烦的家伙……这里还是有些东西可以用得上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冰封之湖

艾伦一眼就看见了娜里亚腰间那柄式样简朴却显然年代久远的长剑,又一次在心中叹息,不知dào

自己对年轻人们的“信任”是不是有些言之过早。

“如果我有这样一柄来路不明的好剑,可不会急着这么四处炫耀。”他不得不开口提醒。

娜里亚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微微有些恼怒:“我只是想找地方试试剑,又没打算拿着它出去四处叫唤‘嘿!来瞧!我有一柄了不起的魔法长剑!’”

那些宝藏的存zài

,她问过伊斯是否要告sù

艾伦,伊斯一脸别扭地不置可否。而娜里亚想来想去,觉得他们压根儿也不可能瞒得过艾伦,只能自欺欺人地决定,不管怎样,她不会告sù

艾伦,就算艾伦显然什么都知dào

了,她也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事儿做起来可比想象的难——她这辈子从来都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也藏不住。在艾伦一脸无奈地摇头的时候,她已经忍不住凑了过去,在父亲耳边神神mì

秘地说:“伊斯说这柄剑上附加的魔法可以让我拥有无人能及的速度,就算是精灵也不一定跟得上哦!”

她亲爱的老父亲却兜头给她浇下另一桶冷水:“你以为只要挥剑的速度够快就行了吗?如果你的脚步,你身体的节奏无法跟上,那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而已。”

娜里亚不高兴地撇着嘴,却无法否认。她不止一次见过诺威和赛斯亚纳的战斗方式,令人眼花缭乱的可不只是他们挥剑的动作而已。

“所以我才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练习!”她为自己分辨着。“伊斯那家伙答yīng

陪我练剑的……呃,这又是怎么啦?”

就在他们前方,埃德正拖着伊斯慌慌张张地冲过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肖恩?佛雷切在大厅里!——他为什么会来!不是说好了叫菲利和艾瑞克来帮忙的吗?!”

克利瑟斯堡的小主人惊恐得活像只看见狐狸钻进了窝里的小鸡。

连艾伦也微微一怔。在确定那颗龙牙是属于伊斯的母亲之后,他们猜测隐藏在后的人多半是莉迪亚,而目的显然是引诱伊斯或者艾伦回到艾斯特洛峰顶的冰湖。

如果真是这样,那里必然会有陷阱。瓦拉建议他们留在城堡静观其变,伊斯的神情却让艾伦明白,在他母亲的尸骨被亵渎的时候,他可不会乖乖躲在城堡里。

考lǜ

再三。艾伦觉得干脆带着伊斯去艾斯特洛,看看敌人到底有什么打算。谨慎起见,他当然得找上几个帮手。而对付死灵法师……有什么比圣骑士更好的帮手呢?柯林斯神殿就在半天的路程之外,既然他们已经不打算把伊斯当成敌人,不好好利用未免太过浪费。

他当天就写好了信派人送给菲利,以他所掌握的死灵法师和拜厄的消息为交换。希望能得到柯林斯神殿的帮zhù

。肖恩应该不会反对……但他可没料到肖恩自己也会跟过来。

“埃德?辛格尔。别这么没出息,这是你的家,肖恩是你舅舅的舅舅……而且你不是还想去做水神的牧师嘛?看到他就吓得逃走可不行。”

娜里亚一本正经地教xùn

着,抓住埃德的手臂就往大厅里拉。

?

埃德承认娜里亚说得一点也没错——但看见肖恩那身冷冰冰又光洁如新的盔甲时,他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抖。

这的确是他舅舅的舅舅……可他舅舅不也一样怕得都不敢回家嘛!

想到这一点,埃德顿时心安理得地缩在了艾伦的身后。

肖恩难得地取下了头盔。长年隐藏在铁甲后的皮肤苍白如纸,他的面容也并不是埃德想象中那样,每一根线条都仿佛刀削斧琢。严厉得近乎苛刻。圣骑士团长的脸颊略显清瘦,花白胡须和头发都削得极短。干净清爽,一丝不苟,黑色双眼目光锐利又深不见底,看起来虽然绝对不是什么温和的人,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我本打算去神殿向您和圣者致谢。”瓦拉神情自若地欢迎着不请自到的客人,“感谢你们不计前嫌,救了我的儿子。”

她回身向埃德招手,埃德不得不从艾伦背后挪出来,故作镇定地走到肖恩的面前,努力挤出一脸感激涕零的笑容。

他发誓肖恩看向瓦拉的眼神是矜持却有礼的——转向他时却瞬间变得冰冷如刀。

埃德头皮一阵发麻,在神殿时曾感觉到的那种莫名的杀气绝对不是他的错觉!这位肖恩?佛雷切大人看起来相当、相当地不喜欢他……可他到底做了什么?!

像是察觉到整个大厅里突然降低的温度,艾伦举步向前,客气地开口:“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他瞥了一眼神情尴尬的菲利?泽里,“我不知dào

菲利跟您说了什么,但这件事似乎还没有必要劳动您的大驾。”

肖恩扫了他一眼,淡淡地扔给他一句话:“我来并不是为了帮zhù

你或者那条龙。”

艾伦顿时无话可说。对付死灵法师的确原本就是圣骑士的职责……

“让我们尽快解决这件事。”圣骑士团长向瓦拉礼节性地点点头,戴回了头盔,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菲利一脸无奈地对所有人挥挥手,紧跟了上去。

埃德拍拍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本打算和伊斯他们一起去艾斯特洛峰顶的……现在却忽然间有点犹豫。

“……所以他到底是来干嘛?”娜里亚不高兴地问道,“既然‘不是为了帮zhù

你或者那条龙’,他干嘛不直接去艾斯特洛找那些死灵法师的麻烦嘛!”

伊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肖恩走进来时他就在这里。他不知dào

是否还有其他人注意到。那不近人情,几乎被所有人所畏惧的圣骑士团长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像他不是什么变成人形的冰龙或者他外甥收养的孩子。只是个毫无关系,无足轻重的普通人。但他取下头盔时,目光曾迅速掠过空旷的大厅,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怀念。

那一瞬间他到底想起了什么?

斯科特提起过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圣骑士——他十二岁时,父母意wài

去世,在双亲的呵护中长大的斯科特,噩梦降临时茫然无措。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为父母的去世而哀恸。就陷入了一堆他从未见过的“亲人”的包围。即使不复昔日的辉煌,克利瑟斯家族依然有不少后裔,大部分空有贵族之名。却没有自己的领地。克利瑟斯是一座破败的古堡,领地也很小,但总是聊胜于无。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肖恩?佛雷切穿着那身似乎从不脱下的盔甲走进城堡。斯科特不知dào

自己和克利瑟斯堡都会落进谁的手里。那之前他并不喜欢这个过分严肃。脸上总是一点笑容也没有的舅舅。但当肖恩雷厉风行地解决了一切,走到他面前告sù

他,城堡还是他的,领地也是他的,但他得开始学会自己解决一切的时候,他已经成了斯科特心目中的英雄。

所以小时候,肖恩?佛雷切,也曾经是伊斯心目中的英雄……

而这里。即便肖恩在二十几年里再没有踏进过一步,也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他为他唯一的外甥夺回的家园……如今,却已经属于他人.

再一次降落在艾斯特洛峰顶的冰湖边,伊斯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近乎浑圆的湖面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上一次它尚未冰封,这一次它正在化冻,浮冰间蓝色的湖水印出天空中丝丝白云,微风激起的涟漪相互撞击,四周也依旧静谧如昔……

“这湖可真够圆的……水里有鱼吗?”埃德蹲在湖边,好奇地向着湖水低下头去。

娜里亚却在东张西望:“那两个圣骑士在哪儿?他们不是打算穿着那身盔甲爬山吧?等他们爬上来,天都要黑了!”

近乎神圣的宁静被打破,伊斯觉得他该有点生气的,但他没有。他甚至有一点高兴。那样的宁静——陪伴了安克拉玛拉斯?冰芒数百年的宁静,也同样是寂寞的。

“肖恩?佛雷切虽然有些古板却不是傻瓜。”艾伦揉了揉断腿的痛处,“我猜他们已经在附近了。”

没过多久,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证明了艾伦的猜测。肖恩和菲林出现在离湖边不远处的山峰上,从黑色的岩石间择路而下,大大小小的石块随着他们脚步滚落到湖边,甚至跳进了湖水里。

“有鱼欸!”埃德开心地看着湖中一尾被惊扰的银白色小鱼跃出水面,连越来越近的肖恩都没能影响他的心情。

艾伦无语地扭开了脸——也许他真的错了,这种毫无紧张感的家伙还是乖乖待在城堡里做他的有钱少爷比较合适……

“周围没什么发xiàn

。”下到湖边的菲利告sù

艾伦,“这地方真是鸟不生蛋……”

他看了冰龙一眼,闭上了嘴。

艾伦抬头看看山峰上那些偶尔闪现的、盔甲反射出的光芒,微微有些疑惑——来的人不止菲利和肖恩,还有不少圣骑士散布在周围,而他们显然是提前到达了这里……肖恩对这件事的重视超出了他的预料,那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肖恩是不是知dào

什么他不知dào

的消息。

但想要从肖恩嘴里撬出什么秘密,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洞穴在水底。”艾伦指指漂浮着冰块的湖面,“上次来的时候,凯勒布瑞恩破坏了一部分的岩石,整个洞都塌了,湖水涌了进去……”

那时冰芒巨大的、已经只剩下白骨和鳞片的尸体还躺在它倒下的地方,艾伦对着它的头颅和空洞的眼窝看了很久,依旧能感觉到当年的兴奋与恐惧……但他可没法记得它锋利的牙齿是不是完好无缺。

无论莉迪亚是在那之前还是之后取走的那颗牙,并且找人送给他,都显得有些奇怪。

送牙来的是卡尔纳克村里的信差,他是在自己家的窗台上发xiàn

的那个木盒,压在盒下纸条写明了要送往何处,并且附上了一枚金币。

老实的送信人高高兴兴地完成了他的差事。这种方式似乎也不太像是莉迪亚……但除了莉迪亚,又还能是谁?

脑子里翻涌着无数疑惑,他看着肖恩?佛雷切一步一步,走进湖水之中.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八章 往昔之影

埃德不自觉地屏息以待。他不知dào

自己是期望看到怎样的魔法或奇迹。行走在水面之上?他们是要钻到水下,所以那没什么用处……那么,分开水面?还是召唤巨大的鱼来作为坐骑?……后一种画面似乎有点蠢……

但出乎他的意料——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生恐错过了那奇迹发生的一刻,肖恩却只是一步步地踱入湖中,湖水泛起波纹,一点点没过他的双膝,他的腰间,他的脖子……最后,圣骑士整个儿消失在水中,很快连气泡都没再冒一个。

湖面恢复了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

“……他不会……淹死吧?”埃德担忧地问。

穿着盔甲跑下水,连浮都浮不起来啊……

菲利抱着双臂叉着腿爽朗地大笑了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埃德并不是在开玩笑。

“我们好歹是水神的骑士!”他哭笑不得,重重地敲了敲刻在自己胸前盔甲上的徽记,摇着头有些沮丧地大步迈进湖中。

“有什么好得yì

的,不过是一个永久性的水中呼吸术而已。”冰龙喷出一团冷冷的白雾,不屑地开口,挥动双翼飞到湖面靠西的位置,一头扎了下去。

它才不会让那两个圣骑士比它更先到达!

夹着浮冰的波浪涌向湖边,拍上了埃德的脚面,一阵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向后缩了一缩。

“……嘿。我们怎么办?”娜里亚不满地叫道。

艾伦扔给她一个小玻璃瓶。

“喝下去,一口就行。短时间内你可以像鱼一样在水中呼吸,也不会觉得寒冷。”

各种奇奇怪怪的魔法药水永远是非施法者的好伙伴。但也与魔法同样危险,艾伦在自己的冒险旅途中花了不少时间才学会如何灵活地使用,甚至调配出几种简单的药水。

“短时间?多短?”娜里亚一边问着一边咕噜灌下一大口,那诡异的味道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足够长了。”艾伦瞪她一眼,一把抢过瓶子,小心地喝下一口之后塞给了埃德。

他应该提前警告那两个激动的年轻人不要在水中张嘴的——这药水并不能阻止湖水灌进他们的喉咙里。但慌乱地扑腾了一阵儿,翻着白眼吐出几口水后。埃德和娜里亚学到了教xùn

,开始用手比划着互相交流。

然而他们的兴奋无可厚非。湖面之下全然是另一个世界,当被搅动的泥沙散去。清澈的湖水之中,被惊扰的游鱼历历可见,它们急速地穿梭着,犹如一道道银色的箭矢。头顶上漂浮的冰块间投下丝丝缕缕的光芒。仿佛能随水流轻舞。变幻不停的波光拥有某种奇妙的节奏,让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埃德恍惚回忆起他的许多个梦境。那些水中之梦……他几乎能清楚地感觉到水流如何温柔地托起他的身体,如何微凉地缠绕在他指尖,如何低声向他倾诉……

那感觉从未如此真实。

有一刻他静止不动,懒懒地漂浮在水中,像一株自由舒展的水草,不知不觉间合上了双眼。

一瞬间他似乎听见某种遥远的呼唤。飘渺如梦中之声,带着奇异的眷恋与温柔。

——你想要告sù

我什么?

他沉默地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娜里亚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从梦里……或者是从另一个世界里拖了出来。

他来不及分辨心底似曾相识的恼怒或遗憾。女孩的手指向前方,水底腾起巨大的烟雾——那是被冰龙搅起的泥沙,偶尔可见它身躯的某一个部分冒出来又消失,像是在与什么人或怪物搏斗,混乱而强dà

的水流撞向他们,娜里亚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艾伦的拐杖,才让他们不至于被冲散。

娜里亚望向埃德。无需手势或语言,他们能看见彼此眼中的忧虑。

但片刻之后,菲利从那一团泥雾里摇摇晃晃地钻了出来,打着手势让他们不必担心。

过了好一阵儿他们才弄清,那不过是伊斯在清理通道中的岩石,试图钻进洞穴之中.

伊斯记得那个洞穴,清楚得就像他在里面生活了数百年。

冰芒的巢穴原本是水下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的空洞,在用魔法和寒冰封住了通道,排出其中大半的水后,它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藏身之地。水边有足够的空地供一条巨龙躺卧,顶上岩石间几道小小的裂缝会透下天光和风雪,也足以让冰芒察觉地面上是否有不速之客,但漫长的睡眠让它变得迟钝和虚弱……

即使在冰芒死去之后,施加在岩石上的魔法也让它的洞穴长久地保持着原样,直到凯勒布瑞恩最终破坏了它。

照艾伦所说,他那时还身处洞穴之中。他亲眼目睹地面向下塌陷,一侧的岩石崩裂坍塌,湖水迅速地漫了上来,渐渐淹没冰芒苍白而巨大的骨架。

被凯勒布瑞恩拖向水面时,水底依然在震动着,升腾起的泥沙仿佛某种拥有生命的怪物,凶猛地向他们扑来。

那让艾伦相信,通道被毁得相当彻底,甚至洞穴也可能已经完全坍塌,冰芒的尸骨将永远埋藏在那水底的坟墓之中,再也无人知晓,无人得见。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倒是件好事……作为魔法生物,巨龙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是难得的魔法材料,鳞片和角更可以用以铸造屠龙的武器,只不过那些古老的方法或许早已被人遗忘……伊斯当初离开这里时,思绪混乱而茫然,否则它不会把母亲的尸骨留在这里——

它也一样把银牙的尸体留在了那座无名的山峰之巅。

眼前所见让它的心情更加烦乱。碎石杂乱地铺在水底,仿佛某个古老文明的遗迹,那是它早已预料到的情形,但碎石间却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那本该被完全毁坏的通道,显然已被人重新打开。

它看着肖恩的身影消失在洞口之中,而菲利向它比划出的手势却像是让它“待在这里”。

——开什么玩笑!

怒气油然而生。菲利还没来得及钻进洞口,冰龙尖锐的爪子已经抓在了洞口没有清理掉的石块上。

它得把洞口弄大一点才能钻得进去……

带着愤nù

扑腾了半天它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它并不是只有现在这种形体。

理智回到了脑海。变回人形的同时伊斯也冷静了下来,他一直等到泥沙散开,菲利带着艾伦他们游到洞口,才默默地一低头钻进了通道之中。

身后一阵水流波动,一只手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右手——那是娜里亚。

伊斯反手紧握,没有回头。

通道极其狭窄,却几乎是笔直的。重新清理出通道的人显然很清楚洞穴的位置,而留在岩石上那奇怪的,犹如曾经融化般的痕迹,显然是某种魔法留下的。

明亮的白色光芒刺破流水,钻出洞口时,伊斯一眼便看见了肖恩。圣骑士团长手中的光焰亮得几乎让他感觉到双眼一阵灼痛……那光芒照亮了整个水底的洞穴——洞穴残留的部分。

这个曾经在寒冰的包围中显得晶莹剔透,宛如水晶雕琢的宫殿般的地方,如今只有黑色岩石参差交错,狰狞如梦魇。

而伊斯最大的梦魇却是肖恩所在的那一片空地。

那是冰芒倒下的地方。

无数画面呼啸着冲进他的脑海。他清楚地回忆起所有的绝望、愤nù

与痛楚——那些一直被他竭力隐藏在角落里,从不敢直视的……属于冰芒的,最后的记忆。

他记得矮人的吼声,那如雷鸣般的战吼和他同样熟悉的爽朗的大笑声混杂在一起;他记得尼亚轻巧敏捷的身影,他手上锋利的匕首不再是为他削出小小的箭矢而是扎在它的关节之间,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他记得那犹如鬼魅般的半精灵牧师,也记得艾伦,记得正当壮年的战士在兴奋中依旧冷静的双眼……

他记得是斯科特的长剑给了它致命的一击,在被莉迪亚的魔法轰成一片焦黑的胸前。

剧痛骤然传来,眼前一片黑雾,他猛地向后缩去,仿佛有一双利爪正将他的灵魂他的身体撕成两半又扯成无数碎片,那无法形容的感觉像是他也死在了这里……

缠绕在手臂上的一丝温暖将他从那深黑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娜里亚显然意识到什么,不安地抱住了他的右臂。

他颤抖着松开了娜里亚的手,几近粗鲁地抽出手臂,突然间只想要远远地逃离这个地方——他们是不一样的,永远都不一样,他根本不该回来……

但娜里亚执拗地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

看着那双褐色眼睛里熟悉的固执和无言的恳求,他只是微微一挣便放qì

了反抗。

然后他才意识到,冰芒的骨骸不在这里。巨龙的骨骼并不重,很有可能在洞穴再次被水充满时被冲到了别的地方……

伊斯茫然四顾,心中却十分清楚——它不见了。

有人偷走了它。

怒火再次席卷而来,焚烧着他的每一滴血液。

那是最炽热却也最冰冷的火焰.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章 龙骨

埃德记得艾伦说过,他们喝下的药不但能让他们在水中呼吸,还能抵御寒冷。他不知dào

是自己喝得太少,还是药水开始失效——他觉得有点冷。

起初只是皮肤上针扎似的细微的疼痛,然后寒意开始顺着血管侵入骨髓。他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好几个哆嗦,缩起了肩膀抱住双臂,突然惊讶地发xiàn

水中仿佛有透明的花朵盛开在他周围。

那是冰晶。

不知从何时开始,它们无声地在水中绽放。一簇簇小小的冰晶在肖恩所制造出的冷光中看起来璀璨晶莹,犹如最珍贵的宝石雕刻出的精致花朵,反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芒,一点点长大。埃德的目光完全被它们所吸引,直至整个身体都在寒冷中僵硬疼痛,他才猛然意识到,那些美丽的“花朵”并不友善。

冰冷的水波之中,他看见娜里亚用力摇晃着伊斯,那年轻人却像是毫无知觉,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肖恩向菲利做着手势,缓缓走向伊斯——他在水底也还是在“走”!脚步缓慢却坚定,跟在陆地上几乎没什么两样……

埃德用力摇头,甩开那些总是自顾自钻进他脑子里的无关紧要的念头,意识到大事不妙——他见过伊斯如何将一条小溪冻结,让他们得以通过,这无疑是他的力量,却显然失去了控zhì

……而水神的骑士会如何对付一条失控的冰龙?

这种时候他对圣骑士的“仁慈”可不抱多少希望。

他挥动双臂,猛踢小腿。迅速地冲向伊斯,庆幸这自己的四肢在寒冷中依然保持着灵活——艾伦的药还是有点用处的。

谁都不相信他很会游泳……但他是真的很会游泳,更何况是在不需yào

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他像一条鱼一样在一团团越来越大的冰晶之间钻来钻去。很快甩开了游在他身后的艾伦,成功地在肖恩动手之前冲到了伊斯的身后。

可是……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已经能看见娜里亚脸上焦急的神情,她甚至开始猛拍伊斯的脸,但那总是让他后脑生痛的力量,在水中对一条冰龙显然微不足道。

而一簇在她脚下盛开的冰晶,那透明的花瓣似乎已经慢慢地覆盖上她的双脚,她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

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没时间仔细考lǜ

,埃德猛地发力,直直地一头撞在了伊斯的后脑上。

即使是在水中。这重重的一撞也让他好一阵头晕眼花,醉酒般胡乱挥动着四肢。

但伊斯终于有了反应。

他猛地回头怒视着埃德,金黄色双眼中的神情冰冷而陌生,白色鳞片覆盖着脸颊——但埃德早已经不会被这个吓到。

他神情严肃地指向娜里亚被寒冰覆盖的双脚。

对付眼前这条失控的冰龙他已经相当有经验。即使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伊斯也并非全无意识。他能看见,也能听见,而最快地让他恢复正常的地方法就是让他知dào

,他的朋友正因为他而身处危险之中。

娜里亚也不解地低头看去,脸上一片惊讶。看起来她是真的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能抵御寒冷”的药效似乎有利也有弊。

伊斯低下头,双眼迟疑地一眨,随即有慌乱和愧疚爬上他的面孔——埃德的朋友又回来了。

水中的冰之花停止了生长,埃德回头看向默默停在了他身后的肖恩。下意识地挡在他和伊斯之间。

他能感觉到肖恩从头盔上那两个洞里投来……或者说刺来的目光,几乎比冰晶还要寒冷。却坚持着没有让开一步,甚至在一阵恼怒之下,大胆地瞪了回去。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啦!

他真的很想这么大声问上一句。

肖恩移开了视线。

他给了菲利一个简单的手势,刚刚赶到的圣骑士无奈地耸耸肩,跟着他转身走向洞穴的出口。

——要跟他们一起离开吗?

埃德向艾伦比划着,艾伦却看向伊斯。

伊斯呆呆地垂头漂浮在那里,像是做错了事等待责备的孩子——自从发xiàn

自己做了什么,他就没有抬起过头。

娜里亚翻了个白眼,埃德几乎能听到她没法出声的叹气。她一直就没有放开伊斯的手腕,这时不容反驳地一拉,带着伊斯游向出口。

伊斯没有反抗。

继xù

待在这里似乎确实也没什么用处——埃德回头留恋地环顾随着肖恩的远去逐渐暗下来的洞穴,想起少年时那一次失败的寻龙之旅。他们的目的地其实并没有错呢……但这里对伊斯来说,恐怕并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爬上水面,周围沉闷的气氛几乎比沉重的水压还要令人难受。

埃德只好猛甩着头,甩得满头水珠乱飞。

“艾伦……你确信上一次你到这里来的时候,那条龙……冰芒的骨架还在这里?”菲利只好没话找话地开口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确信。”艾伦语气沉重。潜入水中时他就意识到冰芒的尸骨可能已经不在……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对伊斯来说显然更是如此。

菲利疑惑地抓着头发:“那么你也确信这是莉迪亚干的?如果她一早就知dào

冰芒的骨架在这里,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弄走它?而且为什么又要让你们知dào

?这里显然没有陷阱,也没留下什么其他线索……”

“我不确定——”艾伦说,“但知dào

冰芒在这里的人并不多,而除了莉迪亚,又有多少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弄走一条龙的骨架?”

洞口的大小不足以让冰龙硕大的头通过,无论是谁,都必然使用了魔法。

“莉迪亚……她能把一条龙的骨架也变成亡灵吗?”埃德小心翼翼地问——一条骷髅龙,听起来既神奇又可怕,但一想到那是伊斯的母亲,他的兴奋之情就立kè

降到了冰点。

“绝对不可能。”艾伦回答。因为伊斯的缘故,如今这个世界上恐怕没几个人比他更了解“龙”这种生物了。

“龙的灵魂无法召唤,更无法控zhì

。它们的知识与力量一部分被后代所继承,一部分回归这个世界,你要如何从一朵花,一滴水里分离出原本属于龙的那一部分?”

事实的确如此。但是……

伊斯微微抬头。他想起了黑镰——像它那样以灵魂的形式存zài

于这个世界上巨龙的确绝无仅有,但如果莉迪亚真能找到并且控zhì

它……

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不由自主地一阵恐慌。

他无法想象冰芒以另一种形式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他必须得找到莉迪亚!

“不是她。”

肖恩说。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如一柄长枪般笔直站立在一旁的圣骑士团长,许久无人开口。

但肖恩大概是比凯勒布瑞恩更不爱解释。他以确凿无疑的语气扔下这句话——然后就当他根本没有说过一样,泰然自若地继xù

笔直站在那里,无视所有人的目光。

“你怎么知dào

?”埃德终于忍不住问道,“有……有谁告sù

你吗?尼娥……还是费利西蒂?”

他的脸上带着期冀,换来的却是肖恩冷冷地一瞥。

“圣者。”他回答,语气无比严厉,“你该称呼她为‘圣者’。”

埃德讪讪地笑着点头,不自觉地往伊斯身边缩了一缩。

“你怎么知dào

?”伊斯毫无惧色地瞪着肖恩,问出同样的问题。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却意wài

地得到了回答——“你知dào

答案。”

伊斯疑惑地皱眉,愣在了那里.

火光照亮地底巨大的空间。

并没有多少人知dào

,古老的要塞地下,深藏着这样一个几乎没有多少损坏的大厅。活着的人们早已忘却他们曾经最可怕的敌人的习惯——兽人并非矮人,却更喜欢在地底的空间活动,那里黑暗、温暖又湿润,就像他们的祖先诞生的地方。

粗壮的方形石柱是用大块大块的花岗岩砌成,撑起同样坚实的拱顶。整个大厅有六十四个拱顶,质朴厚重,缺乏装饰,却在粗犷之中显现出令人敬畏的力量。

但即便是这样的地方,也无法容下一条直立的巨龙。

火光跳跃在一条巨龙趴卧在地,苍白而残缺的骨架之上,为它染上一丝黯淡的黄色。几个人影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它的肋骨间,彼此低语着,试图把每一块骨头都放回原来的位置。

阴影中有人默默地注视着一切。他看着那些人努力把一块腕骨连接在巨龙的后爪上却一声不吭,目光中有一丝厌倦和嘲弄。

“我让你待在这里,并不只是让你看着他们做各种愚蠢的尝试而已。”

身后有人冷冷地提醒。

“我还以为你不知dào

这是愚蠢的尝试呢。”他反唇相讥,声音沙哑低沉。

“我们诞生于另一个愚蠢的尝试……所以即使愚蠢也并非毫无意义。”来人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语气,只是淡淡地回应。

“你的‘弟弟’怎么样了。”他微笑着换了话题。激怒这个把他拖到这里来的人,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我告sù

过你好几次,一条活着的巨龙是更好的……”

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襟拖过去。黑暗中,他如愿以偿地看见那双金黄色的眼睛和其中冰冷的怒意——

“我也告sù

过你,永远,永远……别打他的主意!”.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 未知之路

再一次走过斯塔内斯特尔湖面上那条洁白的石桥,埃德有些紧张地拉了拉自己的衣服。他确信自己看起来像模像样,仪表堂堂——是瓦拉给他挑选的衣服,深蓝色外套上有着暗银花纹,华丽却又低调。

他原本打算穿得更朴素一些,但瓦拉微笑着说:“如果你从此之后都只能穿白袍,这件我特地为你做的衣服可就再也没有用处了。“

她的笑容如此悲伤,让埃德再也没办法拒绝。

当他下定决心告sù

母亲他想要成为水神的牧师时,得到的并不是预料中的反对——那无疑与瓦拉对他的期望相去甚远。但瓦拉只是沉默许久,唇边泛起苦笑:“我听说做一个牧师比圣骑士要安全得多,因为骑士们会不惜一切保护牧师施法……是不是这样?”

他只能茫然点头。

“那么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期望。”瓦拉站起来轻轻拥bào

他,“你要平平安安地活着——很久之前我就知dào

,如果你做出了什么决定,并且带着这样的表情来告sù

我,就再也没办法阻止你……你很像我,埃德,有时我真希望你没那么像。”

她曾经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嫁给了里弗?辛格尔,一个没有任何贵族血统的小商人……埃德表面上看起来更像父亲,随和大度,充满好奇心又缺乏紧张感,骨子里却有她的固执。

那让她比里弗更能了解自己的儿子——离家大半年,风尘仆仆提前归来的里弗听说自己的儿子要去当什么见鬼的牧师。前所未有地大发雷霆,连瓦拉也没办法让他冷静下来。埃德曾经跟他学习经商,他以为一切就这么定了。他终于可以慢慢把自己的生意交给儿子,他甚至都已经计划好,下一次出海就带上埃德……

“而你却告sù

我,你要去当那些骗人的牧师!!”他暴跳如雷地在房间里团团转,看起来很想抓起什么东西往埃德头上砸。

“并不是所有的牧师都是骗人的!”埃德分辨着,“一个半精灵牧师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还有……”他踌躇着,不知dào

是否该提起自己也曾拥有治疗的力量。甚至曾经让一个无辜的男人——现在很可能已经是国王——死而复生。

“兰夏港街边一个流浪汉也曾经救过我的命,那并不意味着我就得去当个流浪汉!”里弗强词夺理地咆哮。他在外面一向善于言辞,几乎能说服任何人……对着自己冥顽不灵的儿子却只觉得各种无力。

“你以为你骑着一条龙威风十足地回来就表示你能自行其事再也用不着听我的吗?!想也别想!我永远是你父亲。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别想去!”

最后他气势汹汹地扔下这一句,把埃德锁到了自己的房间——当天晚上伊斯就轻松地撬开锁溜进去了。

但他并不是来将自己的朋友救出“牢笼”的。

“也许你该再考lǜ

一下。”

他出乎意料地劝埃德。

“我问过你……你说过即使我当了牧师我们也依然是朋友的。”埃德沮丧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反对……”

“我是不反对。可也不希望你是为了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伊斯轻声说。

从艾斯特洛归来之后他就一直沉默寡言——从前他也不爱说话。但那种沉默是不一样的。埃德总担心某天早上醒过来,就会看见娜里亚跑过来,哭着扑进他怀里,告sù

他伊斯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好吧,娜里亚倒不一定真会哭啦。

——大概也不会扑进他怀里。

于是整个幻想里就只剩下了“担心”那一部分。他的确担心伊斯会再一次独自离去。事情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要更加复杂,“敌人”或者并不止莉迪亚……

埃德必须承认,他比之前更迫切地想要成为牧师。的确是希望能更加有用一点……能帮得上更多忙。

“就算是为了你,那也并不能说明这个决定就是错的呀?”他不解地反问伊斯。“我听说牧师是代神帮zhù

世人的使者,如果我只是为了自己去成为牧师,那不是更不对了吗?”

再说他的确很想了解更多……关于神如何创造这世界,为什么他们会拯救一些人却像是完全忘记了另一些,他们到底希望人类如何生存……

他曾得到神所赐予的力量和眷顾,几乎是毫无理由的……而他想要弄明白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又不是人。”他的冰龙朋友微笑着,笑容里有一丝苦涩。

“……我们真的还要继xù

讨论这个问题吗?”埃德用力瞪他,“你到底帮不帮我?”

伊斯干脆地摇头:“就算我不反对你当牧师,也不能背着你父亲从你家里把你弄出去,那样不对。”

他一本正经得让埃德无话可说。

事情胶着了好几天,直到里弗亲自来打开了那被伊斯重新上锁的房门,而艾伦?卡沃跟在他身后。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要当个了不起的牧师!”里弗用力拍着儿子的肩膀,眼圈微微泛红,在埃德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踏着重重的脚步,转身离开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埃德呆呆地问艾伦。

“哦,没什么,只是跟他讲了几个‘了不起的牧师’的故事。”艾伦笑得有些狡猾,“其中有一个既是牧师也是冒险者,还是个成功的商人,不但声名远播而且富甲一方,活了一百多岁才安然回归神的怀抱。”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牧师?”埃德相当怀疑,“牧师不是不能贪图世间的财富吗?”

“他曾经是个牧师,然后是个牧师兼冒险者,在他宣称他意识到世俗的生活更加适合他之后,他的神宽容地原谅了他并赐予他健康与长寿,而他当牧师时认识的朋友和帮zhù

过的人让他做起商人来也同样如鱼得水。他的确是个幸运的家伙,但说服你的父亲,你的运气一直都相当好并且已经得到了女神的垂青,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埃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轻松又得yì



“我运气的确超好的!”他表示,“为什么我之前没想到这些呢!我自己就可以说服他的!”

“因为他是你父亲,你是他儿子。”艾伦叹气,“而据我所知,父子之间通常都不怎么讲究谁更有理,只比谁的声音更大。”

他绝对是想起了娜里亚——埃德想起他跟女儿之间动辄就开始争吵的情形,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总之,他成功地说服了家人,在朋友们的支持之下,满怀希望地准bèi

成为水神的牧师——如果那个冷冰冰永远藏在盔甲里的圣骑士团长不来找麻烦的话。

但费利西蒂不会拒绝他,他对此深信不疑。

里弗亲自把他送来神殿,瓦拉却没有同来。

“我会在家等你,永远都是……牧师也可以时常回家的吧?”她这么问他,埃德只能拼命点头。

他当然得时常回来看看,他家里还住了一条让人不放心的冰龙呢!

里弗当然又带来了大堆的礼物,他甚至计划着出钱给柯林斯神殿的牧师和圣骑士们重新定做一批白袍和盔甲。

埃德不知dào

是不是这种种的馈赠和许诺让肖恩变得稍稍友善了一点——或者只是不好意思在里弗的面前对他不假辞色。圣骑士团长亲自出来迎接了里弗和他想当牧师的儿子,甚至在里弗请他对埃德多加照顾的时候也并没有冰冷冷地回答“我对所有牧师和圣骑士都一视同仁”,而是礼貌地保持着沉默。

里弗在斯顿布奇时跟肖恩打过交道,对他的沉默倒是不以为意。

离开前他把儿子拉到一边。

“我听说成为牧师要经过什么试炼之类的……就算当不了牧师也没关系,你知dào

的吧?”他拍拍埃德的背,“还有大把其他的路可以走呢,孩子,可别把自己逼死在一条路上。”

听起来他依然更希望埃德失败。

埃德笑了,他知dào

怎样的回答才能让父亲放心:“当然……我可是你的儿子。”

里弗再次用力猛拍埃德肩膀,叹了口气,戴上帽子走出门外。

他没有回头,埃德却不由自主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明亮的阳光之中,又发了好一阵儿呆,才走向肖恩?佛雷切。

站在圣骑士团长面前时,他却又不知dào

该说些什么了。想成为牧师的人通常会由高阶牧师中的长者来接待,而不是这位严肃的,很有可能把新人活活吓跑的圣骑士团长。但水神的高阶牧师大多留在斯顿布奇,连骑士团的副团长布劳德也已经在不久之前去了斯顿布奇应付某个贵族引起的麻烦。柯林斯神殿里唯一的高阶牧师伊卡伯德沉迷于完成一部关于诸神历史的大作,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踏出神殿一步——而且他还曾经伤害过伊斯,埃德不确定自己面对他时能不能保持礼节。

他曾经指望过需yào

面对的会是菲利呢……也许他的运气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看着肖恩,肖恩也看着他。两人相对无言,埃德浑身发痒。

肖恩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少了些敌意,却多了另外一些东西。

“跟我来。”

许久之后,肖恩终于开口,带着埃德走向神殿后方.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章 学习的方式

柯林斯神殿的深处俨然是一个小小的迷宫,许多通道上上下下,回旋往复,你完全无法预料何处会有一扇看得见或看不见的门,也无法预料门后的道路会通向何处。肖恩的脚步没有一点迟疑,埃德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也曾经毫不迟疑地走在他前面的半精灵……

——他还有机会见到他吗?他是否也有一天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从时间的洪流里,带回那疲惫不堪的旅人?或者连这样的愿望,也是一种不自量力的狂妄,和不被允许的反抗?

肖恩停在了一扇平平无奇的木门前,埃德也赶紧收住了脚步,有些好奇地探出头。

圣骑士团长只是轻轻在门上叩了两下,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便推门而入。

门内突然涌出的温暖反而让埃德打了个哆嗦。与柯林斯神殿里清爽微凉的空气相比,猛扑到他脸上的气息混浊不堪,感觉简直像是打开了某个封闭千年的坟墓。

但肖恩仿佛毫无感觉地举步向前,埃德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

门后的房间大得超出埃德的想象,数不清的书架如森林里苍天的古木般沉默地排列着,向两边无限地延伸,完全看不到边际。而在他的正前方,是一张堪称巨大的书桌,上面凌乱地摆满了各种书籍和卷轴,以至于他根本没能看见桌后埋头于其中的男人,直到肖恩开口叫道:

“伊卡伯德。”

半秃的中年牧师抬起头,淡漠的目光扫过他少有的访客。既没有对圣骑士团长表现出一丝敬意,也没有对埃德的出现显出半点惊讶。

埃德的脸却瞬间黑了下来——肖恩是故yì

的吗?……他绝对是故yì

的吧!

他记得那个名字也认得那张脸。听说某个牧师差点被伊斯抓出内脏的时候他还紧张了好一阵儿,特地跑到神殿来确认。听到的却是圣骑士们吹嘘着“伊卡伯德大人”如何明察秋毫,让那伪装成人类,险些逃脱的冰龙不得不现出了原本的形态……

是他逼得伊斯再次变身。

即便拜厄才是罪魁祸首,埃德对伊卡伯德的怨气也丝毫不减,他甚至跟着伊卡伯德的溜到了他的卧室门前,试图为伊斯复仇。

但那时,他实在没有任何跟踪的技巧。

那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牧师显然早就发xiàn

了他。却当他不存zài

。埃德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伊卡伯德就盯着他的眼睛,一脸漠然地关上了门,仿佛他是透明的……

他根本没把一个怒气冲冲的黑发少年看在眼里。他不在意他是谁。也不在意他想干什么。埃德一直想不通,像这样一个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毫不关心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当上牧师的,那简直比“菲利?泽里是个圣骑士”还要令人不解。如果他曾经因此质疑过尼娥的智慧。也一定不是……不全是他的错!

如果早知dào

得在伊卡伯德的“教导”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牧师。他一定会再好好地考lǜ

一下自己的选择。

但此刻,无论他如何在心中咆哮,也只能乖乖地任由肖恩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领,毫不客气地推到书桌前。

“这是埃德?辛格尔。”肖恩用平板的声音念出他的名字,像是在压抑着某种不该有的情绪,“他想成为水神的牧师。”

然后……他转身就走了,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诸如“好好教导他”或者“不要无视他”之类的嘱咐……

埃德十分认真的想着……是不是该让父亲再重新考lǜ

一下给柯林斯神殿捐献这个捐献那个就差再捐个新的神殿的计划?

——是的,他才不会一怒之下转身就走呢!

如果肖恩?佛雷切指望这样就能把他赶走的话。也未免太小看他了。他,埃德?辛格尔。可是跑了几千里的路,面对过亡灵,救过死人……也杀过人,好几次差点死掉,还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地带回了他的冰龙朋友的人!

埃德挺起胸膛,找回了一点自信。但这份自信并不能让伊卡伯德的目光多出半点温暖,或让他毫无表情的面孔有丝毫动摇。五年过去,微胖的中年牧师看起来一点没变,他大概已经根本不记得埃德了吧……

埃德做好了再一次被无视的准bèi

,伊卡伯德也的确重又垂下了头,但却伸出右手,指向他右侧那一排又一排的书架。

“第三行第七个书架,从上往下第三排第十六本。”

埃德茫然地眨着眼睛,这是某种咒语吗?……反应过来伊卡伯德指的大概是书架上的某本书的时候,他已经根本记不清那几个数字,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能不能再说一次?”

他以为他不会得到回答,伊卡伯德却头也不抬,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地重复:“第三行第七个书架,从上往下第三排第十六本。”

听起来没有一点恼怒,或不耐烦的样子……他平静得就像是在念出书中的某段文字。

埃德无语地走向书架,开始怀疑这位牧师是不是天生就无法作出任何表情。

他找到了那本叫做《诸神之名》的书,吃力地抱着它挪回伊卡伯德的书桌前,猜测自己大概会被当成一个免费跑腿的小学徒,被使唤着为沉浸于某个伟大研究的牧师大人搬来一本又一本几百年没人动过的古老书籍……

“看完它。”

牧师大人吩咐,显然没空再抬头看他一眼。

埃德愣了半晌,一声不吭地拖过一张椅子,坐在伊卡伯德的对面,埋头看书,心中无奈地浮出一个念头——如果母亲知dào

这就是学习成为一个牧师的方式,大概会深感欣慰。毕竟。让他乖乖坐下来看书,可是她花了十几年也没能做到的事…….

与伊卡伯德共处一室的日子并不算特别难熬。牧师十分安静,在埃德渐渐沉迷于那些关于诸神的传说中时。几乎意识不到他的存zài



他有一个小小的房间可供休息,每天回到房间时都有不知何人送来的食物放在床头。食物简单但并不粗糙,就像他朴素但舒适的床铺。每一个夜晚他都睡得yì

wài

地香甜,醒来唯一的学习方式就是看书——第一次他无意中脱口问出一个问题,并没有指望伊卡伯德会回答,但牧师却给了他另外一串数字……另一本书。

巨大的图书馆里,他居然能清楚地记得每一本所放的位置。知dào

每一本的内容,那让埃德惊讶不已。他甚至偷偷地调换了几本书,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第二天。每一本书都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而伊卡伯德的神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不,伊卡伯德永远都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那是你的魔法?还是施加在书或者书架上的魔法?”某一天。埃德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伊卡伯德的回答是另一串数字。引导他搬回另一本更巨大也更古老的书——《魔法之源》。

他似乎从不介yì

埃德半途而废,还没看完一本书,就因为一个问题而翻开另一本,或者一个问题还没有找到答案就又有了新的问题,而把原本的问题置之脑后。每一天堆积在埃德脚下的书,总会在第二天早上消失不见,即便是他拿回房间抱在胸口睡着了的书……就像它们每晚也要回到自己的书架上休憩。但如果想要找回它们,埃德就只能靠自己的记忆。有许多次。在寻找某本书的时候,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被另一本所吸引……

生平第一次。埃德?辛格尔感受到了“阅读”的乐趣。没有确定的目的,没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全凭自己的兴趣,随心所欲地畅游其中。偶尔他会有些忧虑——这样真的就能成为一个牧师吗?肖恩和伊卡伯德是不是在故yì

浪费他的时间,等着他在传说中的“试炼”中失败然后灰溜溜地自己滚回家呢?

他的确从书中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牧师的法术与法师的法术其实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他们的力量直接来源于所信奉的神祗,而法师的力量来源于这个世界,只不过必须得遵循魔法之神的规则,否则便会被自己的法术所反噬。又比如关于诸神的名字,不同的种族对同一个神经常有着不同的称呼,而无论哪一个都并非他们的真名,传说如果你能得知一个神的真名,便能拥有他全部的力量……

他不知dào

这些在试炼中是否有用——见鬼的,他根本连那试炼会是什么都完全不得而知,而这是伊卡伯德唯一不会以一串数字来回答他的问题。

他每天只能吃一餐,每餐都有一个苹果,按他啃掉的苹果来算,十五天之后,肖恩?弗雷切再次出现在这从无其他人来拜访的图书馆。

“如何?”他问伊卡伯德。

埃德万分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伊卡伯德却一声不响地合上了埃德正在翻开的那本书——《诸神之名》。

没错,埃德又把它搬了回来,因为有些东西他还没弄明白……那也有错吗?

肖恩的沉默凝重又冰冷,仿佛一堵石墙般把埃德远远隔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沉地吐出另一个问题:“你确定?”

“不。”伊卡伯德冷淡地回答,“那不是我的任务。”

埃德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弄不清着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多岁的家伙到底在打什么谜语。

肖恩的头终于转向了他。

“……跟我来。”他说.

(未完待续……)

PS:新年快乐~~不知不觉也开坑半年了,感谢每一个投过票写过评论点击阅读过的朋友,新的一年我也会努力填坑哒!

第二百九十二章 唯一的试炼

意识到他们所走的正是上一次走过的路,埃德开始兴奋起来——并且不可避免地有点得yì

忘形了。

“我们这是去见费利……去见圣者吗?”他满怀希望地问,“她在等我吗?”

他问了不止一次,肖恩一次都没有回答,也没有像凯勒布瑞恩一样不耐烦地叫他“闭嘴”,但这一点也没有影响埃德的好心情。

无论是试炼还是另一轮“学习”,能跟着费利西蒂,绝对会是相当轻松又愉快的。

他的灵魂拥有强dà

的力量——费利西蒂这么说过,而他只要学会如何去使用就行了!也许他真的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牧师也说不定……

他还带来了那枚水晶球……的碎片,也许费利西蒂有办法让它恢复原样?

一路不停地胡思乱想,黑色木门再一次打开时候他差点急不可耐地从肖恩身边挤过去。肖恩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力qì

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埃德不解地瞪着他,肖恩却很快放开了他的手臂,继xù

在前面带路。

这个有着小小喷泉和彩虹的房间并不是终点。

埃德听见肖恩用低沉的声音吐出简短的咒语,正对喷泉的墙壁无声地降了下去,隐约可见黑暗中有一道向下的阶梯。

埃德微微有些不安——身为圣者的人应该不需yào

住在这样的密室里,里面甚至连一点光都没有……

当肖恩举步向前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上了。

墙壁再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周围却并不是想象中的黑暗,墙壁上,岩石中犹如水纹般的浅蓝色纹路。静静地泛出柔和的光芒,并且随着肖恩的脚步声越来越明亮,没过多久,整个房间就像是在水底,有着粼粼的波光和恍如世外的静谧。

但这个密室很小,小得不用转头就能把一切尽收眼底。埃德没来由地一阵阵发冷,竭力不去看房间中央那白色的。似乎是半透明的……石箱。

他不肯承认,也拒绝相信,但那真的……很像是个石棺。

心脏开始毫无规律地狂跳。他慌乱地在小小的房间里寻找那个慈祥的老人——但她显然不在这里。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他开始一步步向后退去,心慌不已地质问,“费利西蒂在哪儿?你问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肖恩一直沉默地看着那白色的石箱,此时终于转身面对他。

“她就在这里。”他的声音在密闭的房间里显得沉闷异常。“埃德?辛格尔。她让我告sù

你,看不见死亡的人,也不可能听见神的声音。”

“死……亡……”埃德怔怔地重复,全然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东西,“你在说什么?”

“我在告sù

你,圣者已逝。”圣骑士团长的声音十分平静,但埃德终于能听出其中巨大的悲伤。

“那不可能……那不可能的……”埃德喃喃自语着,无力地坐倒在台阶上。脑海中一片茫然“我明明见过她,还不到十天之前。就在这里……”

“那么你应该也很清楚,你见到的并非真人。”肖恩平缓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冰冷而无情。

“但那依旧是她不是吗?她怎么会……为什么……”埃德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绝望地意识到,他其实知dào

的,他早就知dào

,早在他来到这里之前……

谁曾经试图告sù

他,而他却拒绝去理解?

“我知dào

你所创造的奇迹,埃德……因为我就在这里,在远离卢埃林千里之外的地方,见证奇迹的发生……和为它而付出的代价。这个世界有它的规则,一个生命归来,一个生命离去……我不知dào

这是否值得,但这不由我决定。”

眼泪不受控zhì

地从眼角滑落。是的,他知dào

,他曾经看着那个白色蓝眼的少女在博雷纳额头落下轻轻一吻,然后抬头对他微笑。

他本该看懂那笑容里淡淡的悲哀。

——而他却选择了忘却,只为保护他自己。

埃德努力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听着肖恩脚步声从他身边越过,每一声都沉重如鼓,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我无法成为你的引导者……但你自愿来到这里,便已经选择了你道路,而我奉命守护。”墙壁再次无声地降下又身躯,将埃德独自留在这无人知晓的隐秘之地,圣骑士的最后一句话清晰地钻进埃德耳中。

“你唯一的试炼就在这里,埃德?瑟伍克?辛格尔,面对你自己。”.

有些事,如果只是做梦的话,该有多好。

无论是怎样的噩梦都会醒来,你只需yào

告sù

自己,那都不是真的,根本用不着在意。

埃德?辛格尔做过许多奇怪的梦——他也喜欢做梦,那感觉像是能够脱离这个空间,行走于无数奇妙的世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导致了怎样的结局,都无需承担任何责任。

后来,当渐渐明白他的梦或许不仅仅是梦,他曾有过小小的恐慌——如果他在梦中所犯下的错,真的伤害了某个世界里的某些人,而他却再也没有补偿的机会,那该怎么办?

有好一阵儿他甚至因为害pà

做梦而无法入睡。但此刻,他想要做梦……哪怕是逃避也好,如果继xù

清醒地待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发疯。

他不知dào

肖恩?佛雷切已经离开了多久。小小的密室里并不黑暗,柔和的光芒始终如水般流转在他身边,但这里好冷……比冰龙的洞穴还要冷得彻骨。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周围死一般的沉寂。他听不见说话声,脚步声。连水神神殿里几乎无处不在的流水声也听不见。

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如果它真的还在跳动的话。

有时他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在那冰冷的石阶上坐了千百年,他的身体早已化为枯骨,他的灵魂却徘徊不去。因为他所犯下的错。他被永远禁锢在这里,直至世界的尽头。

他所犯下的错……

白色石棺近在咫尺,他却没有再靠近一分的勇气。

如果一切都只是梦……

像是从水底突然冒出的一个小小的气泡,一个念头从他冰冷死寂的脑子里钻了出来——可这不是梦,不是某个他根本不知dào

在那里,是否存zài

,再也无法回去的地方。那至少意味着……他还有补偿的机会!

他猛地地站了起来,僵硬的双腿却无法移动,针扎般的一阵痛楚。整个人无法控zhì

地向前扑倒,结结实实地摔在光滑僵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这里不会有人担忧地扶起他,也不会有人嘻嘻哈哈嘲笑他的笨拙。

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半跪在石棺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想要挪开棺盖,颤抖的双手却使不出一点力qì



他想要再见到费利西蒂……不管是怎样的费利西蒂都好,他想要见到她,即便无法再回答他任何问题,都至少能给他一点勇气。

是的,埃德?辛格尔是个没用的人,他的勇气从来不是源于自己的内心,而是他人的激励……所以他需yào

朋友。比任何人都需yào

。他永远无法独自生存。

伊斯就能轻易打开石棺……可他不在这里。

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帮他,除了他自己。

埃德怔怔地盯着石棺。费利西蒂曾说过他的灵魂之中充满力量……可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如果没人来告sù

他要怎么做……

——“你知dào

诸神如何创造世界?他们‘想’。”

斯科特告sù

过他,凯勒布瑞恩从不说废话……如果“想”真的有用的话,那么,他想见到费利西蒂。非常、非常地想……

缓缓流动在密室中的光芒突然间乱了节奏,光流有片刻的停顿,然后混乱地撞击在一起,闪烁出无声的火花,然后终于找到了方向,开始迅速地转动。

埃德根本没有看见那些。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石棺,沉重的棺盖忽地发出一声轻响,像是被某种力量平稳地托起,一点点向上升去,然后无声地滑落到一边,仿佛根本没有重量。

——棺材里是空的。

埃德茫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棺材里那根细长的白色手杖——无论那是什么,反正不可能是费利西蒂。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费利西蒂还活着!

——肖恩?佛雷切骗人!

——混蛋铁壳儿去死吧!!

——费利西蒂在哪儿?

——她知dào

这一切吗?-

——她真的还活着吗?……

他其实……知dào

答案的不是吗?……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抓起了那根手杖。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木头——或者不是木头?虽然拿在手中像是木头的重量,那坚硬的触感却更像是石头,光滑莹润,甚至微微有一丝暖意。整根手杖比他的人还要高,除了顶端被雕刻成一簇微微回旋的波浪,再没有任何花纹。它让埃德想起伊斯那根橡木杖,或许也有一个咒语能让它改变形状?

只是一念之间,从未听过的句子从唇边自然地流淌出来。手杖顶端的波浪骤然间活了过来——浪花飞溅在埃德的脸上,冰凉惬意,微微散开的水流间,一团柔和的光芒漂浮其中,摇摇晃晃,仿佛一尾悠闲自在的鱼。

埃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中渐渐有笑意堆积。

那点光芒……不知为什么会让他想起费利西蒂那甩来甩去的,长长的马尾。

眨眼之间,手杖恢复了原状.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 立约

“……费利……费利西蒂。”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冲动,埃德突然轻声呼唤。

他的声音撞上沉默的四壁,又如水珠般跳落地面,在小小的房间里不停回响。

“费利西蒂……费利西蒂……费利西蒂……”

“你的确知dào

她是真的已经不在了,不是吗?”

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埃德回过头,不怎么意wài

地看见那白发蓝眼的小女孩坐在石阶的顶端,向他微微一笑。淡淡的光芒笼着着她,但她看起来依旧如此鲜活,像是真的拥有生命。

“那么你又是谁呢?”埃德不自觉地反问,“如果你不是费利西蒂……”

“我是她,也不是她。当你需yào

,我才存zài

,当你呼唤,我才出现。”

“……我听不明白。”埃德老实承认,“你就不能说得简单点吗?”

女孩无声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像稚儿也像慈母,像费利西蒂,也像瓦拉……和娜里亚。

“好吧……”埃德喃喃自语,“反正我也不是什么都一定得弄明白……”

他向着女孩伸出手去,恳切地祈求:“但你能帮我,是不是?你能帮我找回费利西蒂……你能帮我救回她。”

女孩静静地看了他好一阵儿才开口:“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那并不是不能做到的。可你应该知dào

,这世界有其规则,平衡不能破坏。想要让费利西蒂回到这个世界。你能用什么来交换?”

“我。”埃德毫不迟疑地回答,随即有有些尴尬地抓抓下巴,“我是说。如果‘我’足够换回她的话……”

“哦,那当然够的,因为那不止是你,埃德,你的生命,你的灵魂……”女孩的笑容依旧温柔,却突然将埃德感觉到一阵寒意。

“以及你的朋友的悲伤。你的父母的眼泪,他们无尽的思念……或许还有为了再次换回你而付出的代价。”

埃德的脸随着她的声音一点点惨白。

“那些,你能付得起吗。埃德?辛格尔?”

连空气都仿佛冻结成了冰……埃德觉得他根本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却最终还是艰难地摇头。

他不能……他终究不是费利西蒂,只是个自私又怯懦的普通人。

“可她救过我……救过博雷纳。就因为我希望博雷纳能活着……”埃德低下头。泪水漫出眼眶,“我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她……”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像你刚刚做出的选择——那没有任何值得羞愧的地方。她相信她的选择能带来更好的结果,因为她的生命原本就即将结束,这个世界却依旧需yào

一位圣者。而她即使逝去,也依旧能存zài

于另一个世界……总有一天,你还能见到她。”

埃德呆呆地看着她,这句话他也听不明白……或者不想明白。

“……你想说博雷纳会成为另一个圣者?”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明知dào

不是这样。”女孩的笑容里有了他熟悉的无奈。有许多次,在梦里。她带着这样无奈的笑容消失不见。

——因为埃德?辛格尔就是这样一个冥顽不灵,死也不肯开窍的家伙。为什么她却不肯放qì



“为什么是我?”埃德愁眉苦脸地问出口,“我既不聪明,又不坚强,没什么虔诚的信仰,也不够慷慨无私……”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最后沮丧地归结为一句:“我连自己都不相信。”

“可你的朋友们都相信你,所以你或许也该相信他们?”女孩狡黠地眯着眼。

埃德不自觉地又抓了抓下巴。

“……所以……我到底是该怎么做?”最终他吞吞吐吐地开口问道,“走出去告sù

肖恩?佛雷切,‘嘿!我要做圣者!’吗?”

他怀疑肖恩会直接把他扔进斯塔内斯特尔湖。

女孩爽朗地笑出声,看起来几乎跟费利西蒂没什么两样。

“不,他是水神的骑士,他会知dào

的……而你。你只需yào

记得,当祂低语时,用心聆听;当祂呼唤时,不要拒绝;当祂降临时,全心接受。”

“……听起来很容易嘛。”埃德微微松了一口气,“好吧,我答yīng

。”

女孩没有动弹:“你确定?如果你有任何犹豫……契约无法成立。”

埃德想也没想,郑重地点头。如果那是菲利西蒂的愿望……他至少欠她这个。

女孩微笑着起身,漂浮在半空,轻吻他的额头。

感觉像是有一片羽毛落在灵魂之上,温暖,柔软,又微微有些发痒。

“这样就行了?”埃德揉着额头疑惑地问。

“不。”女孩一脸认真地回答,“你需yào

学习。学习很多、很多、很多东西。”.

娜里亚矮身前冲,长剑的尖端向上挑起,点向艾伦的腰间,心中有一丝窃喜——她要赢了!

但左肩上再次被木剑重重一击,她沮丧地大叫一声,差点忍不住把剑扔出去。

“我告sù

过你,不能心急。”艾伦悠闲地将长剑抡了一个圆,“你总是这么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送到敌人的剑下,总有一天会倒霉的。”

娜里亚哼了一声,用力把剑插在地上,把凌乱地掉落下来的黑发塞回发髻里。

一旦停下来,汗湿的身体总是额外清楚地感觉到春日未褪的寒意,娜里亚打了个寒战,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场地边的伊斯身上。

年轻人抱着双臂靠墙站着,似乎是在看她练剑,却显然心不在焉,飘忽的眼神也不知在看着哪里。

“伊斯!”艾伦放声叫道,随手把长剑扔了过去。

即使在走神。反应敏捷的年轻人也还是准确地接住了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

“我累了,你来陪她练练。”艾伦装模作样地捶了捶自己的腰。蹒跚地走到一边。

伊斯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他根本连汗都没出!

最终他只是摇摇头,提着剑走向娜里亚。

他原本以为这会很容易——就算漫不经心他也能架得住娜里亚的剑,但没过多久,娜里亚的剑就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手臂上。

钝头的长剑根本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确实拍得他呆了一呆,终于认真起来。

他的力量和速度都超于常人,照理说绝对不可能打不过一个才断断续续学了两三年的剑术的女孩子……长剑再一次戳中他的右腿时他几乎开始怒火上冲。娜里亚爽朗的笑声迅速驱散了怒意,但依旧有一丝气恼浮上他的双眼。

他当然不能真的用全力去对付娜里亚,只需yào

一击他就能让女孩的剑飞出去……

“别只看着她的剑。伊斯,操纵剑的是人。”

艾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伊斯猛然意识到他从未真的学过如何战斗……尤其是以人类的形体来战斗,小时候斯科特教他的那些,与其说是教他学剑。还不如说是闲着没事时的消遣。一旦失去天生的力量……他连一个普通人都打不过。

巴拉赫街头那耻辱的一幕再次回到脑海之中。娜里亚已经见过了他最狼狈的样子……想到这一点,他突然间更加地手忙脚乱起来,没一会儿干脆连剑都掉到了地上。

伊斯低着头,红晕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耳朵。

“嗯……比埃德好多啦!”娜里亚似乎是想安慰他,但这可真算不上什么安慰。

“明天开始,你跟娜里亚一起练。”艾伦走过来拍了拍了他肩膀。

“……我是一条龙,我并不要学习人类的剑术!”伊斯有些恼怒地拒绝着。

再说他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他几乎是不知不觉地就留了下来,虽然明明有很多事要去做。却茫然地不知该如何开始。艾伦说让他再等一等,等他得到更多的消息。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这一等就已经是快半个月了。

“不,你需yào

。就算不会再遇上那种变不回冰龙的状况……学习人类的战斗方式能帮zhù

你更好地控zhì

自己的力量,以及……就当是了解敌人的能力?”艾伦说。

伊斯无法反驳。

“还要再来吗?”娜里亚欢快地举剑——身边一直都是诺威这种厉害的角色或者埃德这种不值一提的家伙,她还从来没有在练习时打得这么开心过!伊斯的速度其实不比精灵差,他只是不会善加利用。

伊斯看着她脸上绽放的笑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练习很快被打断。瓦拉的侍女匆匆跑了过来,大叫着:“卡沃大人!”

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紧张,却又带着难以形容的兴奋。

“精灵!”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比平常高了许多,“有几个精灵来城堡要求见埃德少爷,可他不在,夫人让我……”

“精灵?”娜里亚惊喜地重复,“是诺威和泰丝他们回来了吗?”

她随手把长剑扔给伊斯,一边解着乱糟糟绑在头顶的长发一边冲向了大厅。

伊斯微微皱眉——侍女的话听起来不太对劲,艾伦的神情则更加不对劲。

老人的脸上没有喜悦,反而迅速被阴影所笼罩。

“那不是诺威和赛斯亚纳,是不是?”他问道。

艾伦沉重地点头:“我昨晚才刚刚收到消息,有几个精灵从南方乘船到了维萨……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会找过来。”

“他们……不是来找我的吧?”伊斯不安地问。

“精灵才没有闲心千里迢迢跑来找一条跟他们没有半点冲突的冰龙。”艾伦回答,“这事儿大概跟我们的精灵朋友有关。”

“是因为赛斯亚纳?”伊斯一边跟着艾伦走向大厅一边猜测着,“听说他是被精灵驱逐出格里瓦尔的。”

“大概。”艾伦随口回答着——他更担心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过去的阴影(上)

一冲进大厅娜里亚就意识到来的并不是她的朋友——站在瓦拉面前的精灵虽然跟诺威差不多高,却要纤细得多,一头茶色长发垂到腰间,微微向瓦拉躬身的姿态看起来谦恭有礼,脸上的神情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傲慢。

娜里亚的脚步慢了下来。精灵的身后站着另外四个精灵……老实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精灵,而他们这样站在一起,的确……光彩照人。

难怪侍女会显得如此兴奋。

但娜里亚不喜欢他们脸上的木然,仿佛他们是并不拥有生命的雕像。她之前认识的两个精灵,诺威总是面带微笑,而赛斯亚纳,即使总是冷着一张脸,也能看出深藏在榛绿双眼中的激情。这些精灵,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暗绿色长袍,金色绣花在显得过分朴素的灰色斗篷下闪烁。这装束看起来颇有些奇怪,似乎是想要掩饰身份……但这么穿明明只会让他们更加醒目。

领头的精灵穿着一身银灰色长袍,也同样毫无必要地披着件灰扑扑的斗篷,正微微皱眉,看起来似乎不太满yì



“我的确不知dào

他在哪儿。”瓦拉依旧保持着微笑,但眉目间显然有些不悦,“他们的确是一起出发的,但他并没有跟我的儿子一起回来。”

“那么您的儿子在哪儿?”精灵询问着,“也许他能告sù

我们更确切的消息?”

“他在柯林斯神殿。”瓦拉回答,“在那里接受成为水神牧师的试炼。我想现在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

娜里亚一怔,迅速警觉起来。他们谈论的显然是诺威而不是赛斯亚纳……而埃德那不知会在何时应验的,关于诺威的不祥的预感。她一直无法忘却。

她停在了距离他们稍远的位置,直到艾伦走进大厅。

“他们来找诺威。”她在父亲耳边不安地低语,“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伊斯一声不响。精灵从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王国,那片茂密的森林……能让他们跋涉千里来到北方的事就更少。

这的确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隐约猜到一些……但诺威很清楚给自己找上了怎样的麻烦,也一直很好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连埃德和娜里亚都没有告sù

……这些精灵又是怎么知dào

的?

“卡沃大人。”看见艾伦,瓦拉显然松了一口气。她一点也不想跟这些尊贵的精灵们打交道。

“艾伦?卡沃。”领头的精灵矜持地向艾伦微微躬身,“久闻大名。”

艾伦颇有些敷衍地点头:“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又有什么是我能够效劳的呢?”

“兰斯?逐日者。”精灵回答,“我前来寻找诺威……听说您的女儿曾与他一起进入野蛮人的冰原。”

他是诺威的同族——但他提起诺威时的神情却带着隐隐的轻蔑。甚至厌恶。

“是的。”娜里亚冲口答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任何能成为他朋友的都是世上最幸运的家伙,他勇敢又忠诚,温和又亲切……很高兴能见到他的同族。”

谁都听得出她最后一句话有多么言不由衷——如果不是艾伦回头瞪她。她连这句话都不想说呢!

“那么你知dào

他在哪儿?”精灵带着隐忍的怒气无视了她的挑衅。

“不知dào

。”娜里亚干脆地回答。神情坦然——诸神在上,她是真的不知dào

。自从在那片被烧得焦黑的森林里分手之后,她一直在等着诺威或泰丝的信。但即使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她也并没有太担心。少了她和埃德这两个麻烦,他们显然能更好地照顾自己,如果再加上罗莎和赛斯亚纳,很少有什么危险是他们不能应付的。

“我们和他们在安克坦恩就分手了。”艾伦回答得更加温和,“我们并不知dào

他们之后的计划……也许他们会回斯顿布奇。毕竟他们离开那里已经很久了,泰丝似乎也很想家。”

照他得到的消息。诺威他们应该还在北方活动。安克坦恩对精灵来说不是什么友好的国度,也许这些精灵会知难而退,回到南方等着。那么他至少有足够的时间找到诺威并且警告他……

兰斯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在分辨他所说的是真是假。艾伦坦然以对,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是没撒谎的。

兰斯终于移开了目光,望向静静地站在一边的伊斯。

“……你就是那条冰龙。”他说。语气颇有些无礼,神情里却少了几分傲慢——无论如何,龙都是比精灵更为古老和强dà

的生物。

“我是。”伊斯毫无畏惧地承认。

“听说你认识诺威……早在他与这里的小主人一起去冰原寻找你之前。”兰斯直视着他。

伊斯的呼吸微微一停——他的担心没有错,这些精灵四处找诺威……是因为安克兰。

事关那座被诅咒的城市,诺威如果落到他们手里,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精灵们一直很擅长用各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错误。

不知dào

他们打算用什么方式来堵住他的嘴?

“没错。”他回答,而且不打算说得更多,他不觉得这些精灵有在这里就跟他闹翻的勇气。

兰斯阴沉地瞪着他,他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我听说巨龙擅长保守秘密,也并不爱多管闲事。”最终,精灵让步了,“我想你也明白……有些秘密是危险的,它们并不适合分享。”

伊斯很想对这样的暗示嗤之以鼻——他们显然不想招惹它,只能要求它保密。他们真以为他害pà

这样的威胁?

但他看了看瓦拉和娜里亚,还是强忍着怒气回了一句:“或许吧。”

离去之前,那骄傲的精灵忍不住回头讽刺:“我从未听说一条巨龙宁可将自己束缚于人类的形体,不知dào

你伟大的同族对此会有何感想?”

伊斯冷冷地瞪着他,给了他一个简短有力的回答——

“关你屁事。”.

“招惹精灵没什么好处!”

“尊贵的客人”们怒气冲冲地离去之后,艾伦叹着气教xùn

他的儿女们:“你们就不能少说两句吗?那些家伙向来心眼小又记仇,你们是觉得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伊斯闷声不响,娜里亚扭头看向另一边。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找诺威的麻烦?”没坚持多久娜里亚就忍不住转回头好奇地问。

艾伦看了伊斯一眼,伊斯微微摇头。

“……朋友之间没有秘密,你说的!”娜里亚愤愤地瞪着伊斯。

“埃德说的。”伊斯纠正,“再说这也不是我的秘密,是诺威的秘密。如果他一直没有告sù

你们,你该相信他有足够的理由。”

这一点娜里亚倒是无法反驳——但她依旧有充足的理由不高兴。

在她闷闷不乐地离开之后,艾伦开口问道:“……是因为安克兰?”

最初听说精灵和泰丝曾与伊斯在悲泣森林中相遇时,他就怀疑过这个——不久之前斯科特才告sù

他,那个他曾以为已经完全塌陷,再也不愿回想起的地方,其实又存zài

了二十几年,直到伊斯为救诺威和泰丝撞破地面,才终于埋葬了独自躺在那里,化为白骨的劳根……

他欠那个矮人太多,也欠尼亚太多。

“应该是……我不知dào

精灵们居然还在意那个破地方。”伊斯不解地皱眉。

“精灵们是古板而不知变通的,尤其是上层的精灵……”艾伦摇摇头,有些疲于应付这接连不断的状况,“我们得尽快找到诺威。”

“你知dào

他大概会在哪儿?”伊斯问。

“据我所知,他们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城镇——很可能还在卡尔纳克以北的森林里徘徊。”

“我可以绕着森林飞几圈。”伊斯建议,“如果他们在那里,也许我能找到。”

艾伦摇摇头:“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一条龙在森林上方盘旋,那些找精灵们可不会看不见。”

伊斯挠挠头,有了新主意:“我还可以找远志谷里那个老头子帮忙。”

艾伦沉吟着:“因格利斯?……欠了他的情可是另一个大麻烦。”

伊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已经欠他一堆了——但我有几千年的生命可以拿来还债,再多欠几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还弄丢了老法师送他的那个护符……但他可不打算让因格利斯知dào



“可你要怎么联络他?”

“我自有办法……放心,我不会蠢到飞去远志谷的。”

艾伦考lǜ

片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无奈地点头。

在伊斯走开之后,他依旧一个人坐在那里。

精灵的来访再次勾起那些久远的回忆。他出生平凡,原本注定要接过父亲的铁锤,在炙热的铁炉边打造各种农具与武器,度过一生,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成为了骑士,又因为过盛的好奇心和自由的天性而踏上冒险之途。他是个幸运的家伙,在短暂的时间里就拥有了值得信任,各擅所长的同伴,他们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大陆,留下的最后的故事,却是一个不能为人所知的悲剧……而一切的起源,是那个被称为安克兰的诅咒之地,还是他的狂妄与疏忽?……

如今,他只希望,那些曾与他女儿们一起踏上旅途朋友,能摆脱那来自过去的阴影.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 过去的阴影(下)

卡尔纳克的群山之间隐藏着许多秘密。被遗忘的国度,无人再吟唱的传说,远去的古老种族,消失的神mì

建筑……在尚无人类踏足的秘境之中,那些时间留下的坟墓上的印记逐渐模糊,数百年甚至千万年无人凭吊——也无人打扰沉睡者的安宁。

然而活着的生物总是拥有难以预料的好奇和任性,无论是精灵,还是人类。

在鲁特格尔与安克坦恩边境的密林里,有一处无名的山坳,因为远离人烟且周围几乎无路可走,即使是最勇敢的猎人的足迹,也从未到达此处。然而在一个春日的午后,却有一声轰然巨响,打破它数百年的宁静。

地面微微震动着,像是酝酿着某种巨大的灾难,林中的动物们惊跳着逃离,一只正开始换毛的雪兔惊险万分地从那个突然往下陷去的大洞里窜了出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森林里。

卡尔纳克群山有着丰沛的地下水,一次地陷也不算特别奇怪——但并不是每一次地陷,都有人从泥里钻出来往坑外爬。

“我就说这是个坏主意!”泰丝气急败坏地吐着嘴里的泥,“都告sù

你我在地底的运气特别、特别、特别的差了!”

她的满头红发完全被污泥裹着紧贴在了头皮上,污浊的水珠直滴到眼睛里,浑身都黏糊糊的难受得要死——这是她第几次差点被活埋了?她都懒得去数了!前几次固然惊险,她可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身边有一个小家伙奋力蠕动着。她摸索着抓到了莫奇的小爪子。顾不上自己往上爬,小心翼翼地把那可怜的小东西从泥里扒拉了出来,扔到岸上。看着那被泥糊得面目全非的肉团拼命地整理着自己乱糟糟的细毛。打湿后像老鼠一般细细的小尾巴不开心地甩来甩去,却又有点想笑。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诺威一边努力从半埋到他腰间的泥土中挣扎出来,一边忍不住咧嘴笑,“听说这里有可能是兽人王国最后的藏宝之地时,你可是跑在最前面。”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泰丝恨恨地扒拉着头发里的泥巴和枯叶和兔子屎,“你说这里不会有什么陷阱的!”

“‘应该’。”诺威强调,“我说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陷阱。而且前提是这里真是雷苏特最后的藏宝之地。如果伯兰蒂图书馆里那卷羊皮纸上的记载没有错,雷苏特兽人们应该离开得十分仓促,而且预料自己会在短期之内就回来。没时间也没必要设下什么机关——但它显然不是。我想我们是向东偏了一点,根据记载……”

泰丝朝天翻了个白眼:“哦,闭嘴吧!我要去烧掉那个破图书馆!敲掉那个尖顶上的大水晶都比你的‘计划’要可靠得多!”

罗莎一边微笑着摇头一边在赛斯亚纳的帮zhù

下第一个——除了小莫之外的第一个——爬出了坑外,然后向依然半陷在泥里的黑发精灵伸出手。

坑里正咕噜噜地冒着水泡变成一滩稀泥。再不爬出去说不定会陷进去无法脱身。这两个家伙却还在急着斗嘴……不过她也该习惯了。

无论什么情况之下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剑舞者此刻连脸上都满是污泥,神情却似乎没有丝毫不悦,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看着她伸出的手,赛斯亚纳微微一怔,显然犹豫了一下。

当然,一个精灵不需yào

她的帮zhù

也能自己爬出来……罗莎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正准bèi

收回手,赛斯亚纳却猛地抓住了她。借力爬了出去。

他没向她道谢……但他脸红到耳根还要努力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倒也挺可爱的。

她脸上忍俊不禁的神情大概太过明显。以至于她向泰丝伸出手时,红发女孩疑惑地猛盯着她的脸看:“你是在那里面弄到了什么好东西吗?为什么笑得像只刚抓到耗子的猫?”

罗莎笑而不语,用力把她从坑里拔了上来,然后几人合力把越挣扎越往下陷,几乎快要没顶的阿坎往上拉。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阿坎一个人就差点把他们全部又拖了下去。

好不容易都爬出了泥坑,一堆人气喘吁吁地瘫在地上休息,只有诺威还有些恋恋不舍地回望黑色的泥潭,叹息着:“我们都还没能弄清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混合了矮人和兽人风格的建筑……”

“这是个见鬼的地方!”泰丝气哼哼地说,“而且你见鬼地别想我再挖坑进去一次!”

“我想它被毁得很彻底。”罗莎赞同地点头,“就算真能再挖个坑,里面大概也被水和泥弄得面目全非了。”

他们是在诺威的建议之下来寻找隐藏在这片山林附近的,传说中的某个兽人王国的遗留下来的宝藏的。罗莎原本的计划是去卢埃林,政变之后,总有人想要逃走或想要趁乱杀掉一两人什么的,生意应该不难找……但这计划毫无悬念地被诺威给断然否决。

而在密林是深处寻找早已没人记得的宝藏,既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也让他们不必过早地出现在城镇之中被人追杀,如果成功的话,不仅还掉罗莎和赛斯亚纳的佣金和赔偿绰绰有余,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

听起来的确非常有吸引力,但罗莎早就料到,听起来太好的事多半都没什么好结果。

只不过,她原本以为会在深山老林一无所获地转悠上一两个月,没想到诺威却真的找到了某个遗迹。

最初的兴奋很快变成了失望——对诺威来说则是更强烈的好奇。他们找到的不是什么防御工事下临时的藏宝之地,而是一处风格诡异的坟墓。矮人常用的菱形装饰和兽人喜欢的粗犷野蛮风格奇妙地融为一体,泰丝怀疑是矮人把兽人的坟墓占为己有或者兽人把矮人的坟墓占为己有,顺便按照自己的爱好重新修饰了一番,但诺威十分肯定,无论是矮人还是兽人都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来。矮人就不用说了,半兽人粗暴残忍却也同样骄傲,既不可能把自己的亲人或朋友安葬在敌人的坟墓里,也不可能花这样的力qì

只为侮辱死去的敌人。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还是个布满陷阱的坟墓。虽然有些陷阱因为时间久远而失效,但那些花样百出的机关激起了泰丝的好胜心,也让她坚信这里必然埋着些“好东西”。他们有惊无险地一路摸到了墓室,巨大的石棺里却是空的——而打开的棺盖触发了最后一个机关。

汹涌而来的地下水咆哮着冲向他们,救了他们的小命的是变幻莫测的“水”本身——不知是机关所借用的水流本身有变化,还是正赶上枯水期,原本该没顶的水,在水面和墓顶之间留出了空隙,那让他们有机会根据微弱的气流,在墓顶上找到一个薄弱之处,靠着阿坎的蛮力冒险弄垮了墓顶,才得以逃出生天。

“这地方活像是故yì

弄来坑人的!!”泰丝惊魂未定地抱怨,“谁会把自己的坟墓弄成这样嘛!”

她是个盗贼,也不是没有摸进过什么古老的坟墓,虽然有些不能告sù

精灵……陷阱这种东西固然是有的,但大多会小心地避免破坏坟墓本身的结构。而这个见鬼的坟墓,就算不提最后的洪水,前面也有好几处完全是同归于尽,宁可整个墓都塌下来也要把闯入者活埋的气势……死都死了,这么大的怨气又是何必嘛!

诺威若有所思地点头:“或许……”

“拜托,别再‘或许’了!”

泰丝哀叹着,反正浑身是泥,她也就毫不在意地瘫在地面不动,“这简直比……”

“安克兰”那个名字在她的舌尖滚了一滚,又吞了回去。

幸好,无论是罗莎还是赛斯亚纳都不会追问她那没说完的半句话到底是什么。

头顶上蓝天白云,一片明媚,她却像个等待晒干的泥球一样躺在这里,这情形原本就已经让人高兴不起来,在她躺着发呆的时候,偏偏还有只乌鸦好死不死地冲着她的脸直飞了过来——看见那一团黑影扑过来的时候她简直比陷在坟墓里差点变成陪葬时候还要惊慌失措,失声尖叫着滚到了一边。

小莫跳起来扑向乌鸦,那只黑色的不祥之鸟却嘲笑般嘎嘎地叫着轻松躲开,落到了一根树枝上。

“诺威!抓住我的晚餐!”在泰丝怒气冲冲地指向它时,乌鸦低头对着她叫了起来。

“红头发!红头发!泰丝!”

泰丝的手指僵在半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什么鬼……为什么这见鬼的鸟会叫我的名字!”

“诺威!诺威!”乌鸦旁若无人地继xù

完成它的任务,“警告!警告!五个精灵在找你!小心!小心!被遗忘的诅咒之地!”

带着惊讶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诺威怔怔地看着只鸟,一瞬间突然觉得,也许死在那不知名的坟墓里,会是更好的结局.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取舍

夜色降临,篝火边安静异常。火堆里噼啪一声轻响都能让人心中莫名地一颤。

通常而言,赛斯亚纳喜欢安静,但他不喜欢这样的安静。

他才刚刚习惯那个红发女孩的聒噪。无论遇上怎样的困境,怎样的危险,她总是能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他也才刚刚喜欢上这样的生活——被称为“冒险”的,早已不属于精灵的生活……和奇怪但值得信任的同伴一起,探寻未知的遗迹,失落的历史,神mì

的宝藏。虽然最终除了满身的泥泞之外一无所获,可是……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它却似乎刚刚开始便宣告结束。

认识诺威以来,他还从未在那张总是带着微笑的脸上看见如今这样的不安与茫然,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恐惧。而自从那只乌鸦带来了不祥的消息,泰丝的小脸便不停地一片惨白之中变幻着各种表情,慌乱,惊恐,愤nù

,无助,警惕……

而且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被遗忘的诅咒之地——那到底是哪里?赛斯亚纳毫无头绪,他记得诺威跟他提起过极北之光,可即便那座城市被亡灵亵渎,被人类占据,跟诺威又有什么关系?几千年前就抛弃了它的精灵们有什么理由来找诺威的麻烦?

但既然他们不肯说,他也不会开口询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应该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但是……他也同样暗暗期待着罗莎能问出点什么来。

罗莎与诺威和泰丝显然是交情匪浅的旧识。她眼中的关切也绝非虚假,却也只是和他一样保持着沉默。

犹如雕像一般呆坐在火边的诺威突然动了一动,微微吐出一口气。

“我去……”

他的话才刚刚出口就被泰丝打断。

“你哪儿也不许去!”红发女孩蛮横地宣bù

。紧紧地抱住了诺威的右臂,瞪得圆溜溜的双眼气势汹汹又带着一丝祈求。

“但是火快要熄了……”诺威哭笑不得地看看她,又无奈地看了赛斯亚纳一眼。

赛斯亚纳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钻进身后的密林之中,初春的森林里依旧满是掉落的枯枝,他很快就能带回足够的木柴。

身后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跟上了他,不用回头他也听得出。那是罗莎。

“老实说,我还有点饿。”女战士拍拍肚皮,冲他微笑。“陪我去打个猎?”

赛斯亚纳没有理由拒绝——再说他也喜欢打猎。那总比坐在火边继xù

满怀疑问却又无计可施地发呆要好得多。

篝火投射在林中的光芒起初还隐约可辨,之后便唯有月光与星光照亮他们的视野。罗莎是很好的狩猎伙伴,她或许不像精灵那么了解森林,但寡言而敏捷。而且似乎能轻易与其他人一起默契地行动——她总能准确地找到自己的位置。不会妨碍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对她造成妨碍。

那也同样意味着……她并不需yào

任何人。

赛斯亚纳对此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说不清是欣赏还是恼怒,就像初春的夜风在皮肤上留下的酥痒般恼人。

他们跑出不短的距离才抓住一只野鸡,回程时罗莎过于“悠闲”的脚步让赛斯亚纳突然生出几分怀疑。

他无声地加快了脚步,然而回到篝火边时,火还没有灭,诺威和泰丝却已经失去了踪影。只有那个不会说话的傻大个儿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火堆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看起来颇有些可怜。

他们的行李也不见了——那已经算不上什么行李,只是泰丝一直带在身上的一个小袋子,那和诺威的腰包大概是他们唯一抢救出来的东西。

以及,那只肥嘟嘟的小猫鼬。他曾经抱过它一小会儿,那软绵绵的小肚子确实有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赛斯亚纳在篝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没有听到周围有什么动静,也许泰丝和诺威也去打猎了——

火光一点点暗了下来,精灵随手把木柴扔在暗红色的余烬之上,毫不在意那只会让火灭得更快。

罗莎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身后几步的距离之外。

“他们走了。”赛斯亚纳突然开口。虽然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但他其实很清楚,他们不会再回来。

“我知dào

。”罗莎淡淡地回答。

“你有意引开我……诺威让你这么做的吗?”精灵的声音里带着怒意。即使在多年的训liàn

之后,他也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对我说的话明明跟对你说的一样多。”罗莎似乎显得有些无奈,“但既然他们想要独自离开,干嘛不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可以直说的!”赛斯亚纳愤然回头,“我又不会阻止他!”

“你不会吗?”罗莎歪着头看他,“大概……但你会不会偷偷跟着他呢,那可就难说了。你不像是那种知dào

自己的朋友身处危险也能置之不理的精灵。”

“……他不是我的朋友。”话出口时赛斯亚纳自己就能听出其中的心虚,不由得扭开了脸。

果然,罗莎低低地笑出声来:“你可真不会撒谎。”

赛斯亚纳颇有些懊恼地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所以……你就这么让他们离开?我以为你是他们的朋友……”

“那种懂得什么时候该放手的朋友。”月光之下,罗莎唇边的笑意更像是自嘲,“也可以说,那种更懂得明哲保身的朋友。”

“……那不是你。”

赛斯亚纳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根本就不怎么了解她不是吗?

“那不是你。”他固执地重复,更像是为了说服自己。

——她是怎样的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罗莎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看了好久,流转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柔和。在赛斯亚纳尴尬得想要拔腿而逃的时候。她忽地一笑:“诺威总说你比他更敏捷,更擅长寻找敌人的踪迹……虽然不是敌人,如果你想的话,你能追上他的,是不是?”

赛斯亚纳骄傲地点头。

“那么,”罗莎微笑着摊手,“我们还在等什么呢?”.

泰丝用力紧抓着诺威的手。她知dào

这样会拖慢诺威的速度——他们的速度。但她一刻也不能放手。

安克兰……那被诅咒之地的阴影,终于还是追上了他们。

她原本都已经快要忘掉那个地方的……也忘掉那高高的、被封闭的赎罪之塔里满怀不甘独自死去的精灵,和他留在墙壁上的最后的绝望与愤nù



她绝不会让她的精灵落得同样的下场!

用力太久的手指僵硬得几乎失去了知觉。但她不能放手。

她十岁左右的时候诺威就已经带着她四处冒险,似乎并不介yì

让她身处危险之中,但没过多久她就明白,唯有确定一切都能在他控zhì

之中。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的时候。他才会带上她。

倘若有太多的不确定,他会独自离开。

意识到她永远无法阻止精灵去满足他无限的好奇心花掉了她两年的功夫,剩下的时间里她学会了要变得更强,学会了等待,学会了相信诺威总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她身边,而精灵也从不曾让她失望。

但这一次……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dào

。无论如何,她不能放手。

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一般紧摄住她的心脏,即使是看着诺威满身是血躺在她面前时她都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他会离开。

她想起埃德那言之不详的预言,梦中那令人恐惧的光芒。逐日者……她从未觉得这个姓氏如此不祥。

他的祖先不知dào

吗?如果真的追上了太阳,结局只有灰飞烟灭。

脑子里一团乱麻,那让她磕磕绊绊几乎跟不上精灵的脚步。她不知dào

走了多久,诺威突然停了下来,警惕地望向身后。

“……他们追上来了吗?”她惊惶地问着,然后又为自己的慌乱而恼怒。她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即使那些精灵找到了他们又怎样?拼死一搏的话,也未必打不过……

最大的问题是,诺威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战斗的意愿。

如果只能跟着他逃得远远的,泰丝也认了,虽然斯顿布奇的小店地下室里藏的那些东西实在有些浪费,不知有没有机会回去顺便摸出来……

那些不着边际的念头意wài

地让她冷静了下来。精灵们没理由这么快就能找到他们——跟在他们身后的更有可能是赛斯亚纳和罗莎。诺威一直不太确定不告而别是不是个好主意,是泰丝不由分说地拉走了他,甚至不许他在篝火旁留下只言片语。

他只来得及拍了拍阿坎的肩膀,给那神色茫然的大个子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

她现在无法相信任何人——谁知dào

赛斯亚纳会不会抓住诺威换取回家的机会?谁知dào

罗莎会不会在打着另一笔赏金的主意?她有一堆弟妹要养活,有一个会惹回各种麻烦的老头子要照顾,她永远都在缺钱……

她还没笨到看不出罗莎给了他们离开的机会,可谁知dào

她这么做的理由?谁知dào

呢?……

她的心慌得这么厉害,已经没办法去想那么多。

耳边传来精灵的叹息声时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别这么干!

她想要放声大叫。

——我会恨你的!我发誓我会恨你!

如果可以的话她会在他的耳边尖叫,但诺威没有给她那个机会。

完全的黑暗降临在眼前,软软地倒进精灵怀中时,她根本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任务

罗莎一看见诺威和他怀里的红发女孩就忍不住叹着气往后退。

“你不能把她这么扔给我,你知dào

她能有多难对付!”

但精灵那么恳切地看着她……而阿坎已经大步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了那身材娇小的女孩儿。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她不得不警告诺威,“她会气得发疯……她没疯的时候就已经够难对付了。我会尽lì

而为,但我可不一定能拦得住她。”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却是我现在能想出的唯一的主意。”诺威苦笑着,目光留恋地徘徊在泰丝苍白的脸上的,“我不能让她跟着我……”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任何东西。他一直心怀侥幸,以为那秘密不会再有任何人知dào

,以为精灵们早已无人记得那段历史,也因此不会有谁在意他发xiàn

了什么……

结果,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能猜得出是谁给他带来了如此明确的警告,那证明至少埃德他们平安无事……这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

如果他的祖先们曾为了埋葬那段历史而将一个无辜的精灵禁锢至死……他不知dào

自己会得到怎样的结局。

他想过逃走,但很快便抛弃了那个念头,无论曾被多少人评价“不像个精灵”,他也终究还是个精灵。精灵虔信诸神,信守荣誉,重视家族。他的独立特行已经给他的唯一妹妹带来太多的麻烦。如果再变成逃犯……维奥莉塔在格里瓦尔会再无立足之地。

他唯一能为维奥莉塔所做的事,泰丝绝对不会允许。而且如果泰丝继xù

跟着他,他无法确定精灵们是否连她也不会放过……他们到底是否知dào

。泰丝曾和他一起进入那被诅咒的城市?

他知dào

这对泰丝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像罗莎所说,她会气得发疯……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因为自己愚蠢的好奇而受到任何伤害。

“到底是什么被诅咒的地方?”赛斯亚纳不解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他能理解诺威甩开他和罗莎,甚至阿坎。但连泰丝也要抛下……

“你最好还是什么也不知dào

。”诺威只能苦笑,“带她去克利瑟斯堡,就算要绑住她也没关系。也许娜里亚和埃德能说服她……无论她说什么都别放她走。也别来找我。”

他向阿坎做了一个手势。

——保护她。

大个子一脸认真地点头,他从来不问理由。

“……那么你会怎样?”赛斯亚纳不得不问,诺威看起来很平静,却平静得让他不安。

——那几乎像是赴死者的平静。

“说实话……”诺威叹息着。“我也不知dào

。”

赛斯亚纳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愿诸神看顾你所行之路。”

那是精灵之中一句再平常不过的祝福,诺威微笑着接受,却不知dào

,是否还有神看顾着他。

——是否曾有神沉默地看着米亚兹-维斯赎罪之塔里的精灵独自在绝望中死去?.

兰斯?逐日者裹着斗篷站在岩石的阴影下,紧皱着眉头。

他不喜欢这样躲躲藏藏,但更无法忍受那些人类的视线。自从进入安克坦恩境内,那些闪烁着猜疑甚至敌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们身上,让每一个精灵都如芒刺在背。并且更加疲惫不堪。

他们已经离家太远……也太久了。

他没办法不怨恨诺威——那个总想与众不同的精灵。他的自行其事终究给他自己惹下了祸端。他事实上并不确切地知dào

诺威到底惹了什么麻烦,甚至触怒了国王。但是……

一个纤细的身影匆匆走了过来,那是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林德,算是他带出来的精灵中最有耐心,最为温和的一个。

但此刻,林德的脸上也满是压抑不住的愠怒。

“有什么消息?”看着他的脸兰斯就已经能猜得到回答,但仍怀着一丝希望开口问道。

林德沉默地摇了摇头。

兰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焦躁与厌倦之中,又有一丝莫名的欣慰。

也许他终究还是不希望诺威真的落在他们的手中。他认识诺威,虽然算不上是朋友,却总归是同族——那或许也是他被挑选来执行这个任务的原因。

“我们还得继xù

往北吗?”一个精灵不情愿地问道,“说不定那些家伙是在撒谎,诺威根本就已经不在北方?”

那并不是不可能……

“我们去卡姆。”低头研究着手中的地图,兰斯说,“那里据说是安克坦恩第二大的城市。”

“我怀疑这些北方人到底知不知dào

什么叫‘城市’。”精灵不屑地裹紧了斗篷。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但对习惯了南方森林的温暖与湿润的精灵来说,扑面而来的风依旧冷得刺骨。

兰斯看了同伴一眼,没说什么。他也同样厌恶人类那随意堆砌的粗鄙的围墙,肮脏的庭院,泥泞的街道……但或许因为逐日者的祖先来自北方,这里清冽透明的空气让他有一种奇特的亲切感。

“我们可以买一辆马车……”他考lǜ

着,手指在地图上沿着道路划向卡姆,目光却不自觉地移向更北的地方。逐日者曾经的家园,米亚兹-维斯,极北之光,据说还静静地隐藏在北方的群山之中。

他走神了。那让他几乎是最后一个察觉到有人正沿着小路走向他们。

来人身材高大,穿着像是个普通的猎人,像他们一样用一件半旧的斗篷把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

身后有人无声地挪动了一小步——那是他带出来的剑舞者之一。而那难得的紧张也引起了兰斯的警惕。

他从格里瓦尔带出了两个普通的战士,两个剑舞者,对付一个诺威或许用不上这样的阵仗,但他们那时听说,诺威身边很可能还会有一些厉害的朋友——包括一条年轻的冰龙。

他差点就跟那条骄傲的冰龙起了冲突……但那不是他的任务。

他的任务只有诺威——那个就站在不远处,从容地掀开自己的斗篷,平静地注视着他们的家伙。

他脸上甚至还似乎有一丝笑容。

“我听说镇上有精灵在打听另一个精灵的消息……你们是在找我吗?”他问,神情坦然而友好,仿佛面对的是许久未见的朋友。

兰斯不由自主地目瞪口呆,怔怔地瞪着那自投罗网的精灵,好一阵儿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带着懊恼轻轻挥手。

一声粗哑凄厉的鸟鸣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头。不远处的岩石上,一只黑色的乌鸦正站在那里,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

身后的剑舞者轻轻吐出一个词,而兰斯听懂了那个。

——魔宠。

有人注视着这一切……某个多管闲事,或者别有用心的法师。

兰斯微微皱眉,抬手移向背后的弓箭。

“劝你别这么做。”诺威笑得有些无奈,“那并不是普通的魔宠……”

话音未落,又一只乌鸦落在了岩石上,紧接是第三只,第四只。

没过过久,一群乌鸦如乌云般黑压压地覆盖在他们周围,却再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沉默地瞪视着他们。

即便是擅长与动物打交道的精灵们也禁不住有些头皮发麻。剑舞者依旧一动不动地面对着诺威,仿佛心无旁骛,林德和另一个精灵却有些慌乱地环顾着四周,微微向后退去。

“你的朋友?”兰斯傲慢地冲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乌鸦抬了抬下巴,“这算什么?某种示威?”

“相信我,我也不知dào

是谁在控zhì

它们。”诺威叹气,“我曾想摆脱它们,但那并不容易。”

兰斯无法分辨他所说的是真是假。他曾听说诺威擅长撒谎……他的表情却如此诚恳。

“我可以知dào

你们为什么这么急着找我吗?”诺威微笑着,但显然有些紧张,“我还以为除了我之外不会有精灵到北方来……你们一定有很重yào

的事。”

“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兰斯冷冷地回答,并为自己事实上一无所知而感觉到一丝恼怒。

“那么……你们找到我了。然后呢?”诺威摊开双手,平静地面对着他,似乎已经准bèi

好接受一切

“现在,你跟我们走。”兰斯挥手让林德拿走诺威所有的武器,“你的命运不由我们决定。”

诺威没有反抗,甚至倒像松了一口气,只是在林德伸手去拽他腰间的小包时微微向后一缩。

“你最好别碰这个。”他轻声警告,“如果不想变成另一个我。”

林德缩回了手,却无法制止自己好奇的目光。

“把那个留给他吧。”兰斯不耐烦地说。并不需yào

他的命令,两个剑舞者走向诺威,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漠然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金发的精灵垂下了头,一瞬间终于显出几分疲惫与沮丧,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沉默地跟着他的守卫走向向南的小路。

无数乌鸦呼啦啦飞去,如一阵黑色旋风般卷上天空。但兰斯知dào

……他能感觉到,仍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们.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章 黑暗中的舞者

初春的塔普镇比诺威记忆中的多了几分生气,但狭窄的街道依旧满是泥泞,散发着精灵难以忍受的各种腐臭。成群的小孩子在街上打打闹闹,全不在意溅得满是是泥……也全不在意带着满身的泥撞到精灵们的身上。

诺威几乎是带着笑意看着林德板着脸抓住一个孩子的手,一声不响地拿回自己的钱袋,又忙不迭地放开那只黑乎乎的小脏手,拎着染上一并不怎么明显的污渍的钱袋皱眉。

精灵的确不懂人类那些花招,但天生的敏捷让他们不是容易被偷盗的对象,镇上的人大概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

诺威不明白兰斯会为什么会带着他们住进镇上的旅馆,面对人们好奇的目光和停不下来的窃窃私语。显然,他们不喜欢人类,更无法容忍像塔普这样脏乱的小镇。这些天里,他们一直选择露宿野外,而不是住进沿途的小镇里残旧的人类小旅馆。

他有些好奇,但必然不会有谁给他答案。一路上几乎再没人跟他说过一句话,那是他预料之中的情形,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因此而难过。即便他在同族之中的朋友还不如人类多……他毕竟还是个精灵。

他们沉默地一路向南走,看情形似乎是打算把他带回格里瓦尔。诺威不知dào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能回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对维奥莉塔来说,拥有一个被当成囚犯带回故乡的哥哥。大概还不如没有……

那群乌鸦一直跟着他们。即使是在他们踏入塔普之后,仍能在屋顶和路边的树枝上看见那些黑色的鸟儿。

它们在保护他,以一种多少令人有些恐惧的方式。

诺威的朋友里没有法师——人类的法师总是古古怪怪。即使是擅长与人类打交道的诺威也觉得难以应付。想来想去,精灵意识到,自己大概欠了远志谷里那位素未谋面的老法师一个人情。

以及,欠了伊斯一个人情。

虽然兰斯什么也没说,但当诺威提起那条冰龙时,兰斯脸上的神情可不怎么好kàn

,那意味着他们已经打过交道。而伊斯显然不怎么客气。

如果伊斯知dào

诺威无视他的警告,反而自投罗网,大概会气得够呛……

关门声打断了他思绪。一路上那两个寸步不离的剑舞者居然把他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他们是终于相信他不会逃走了吗?

精灵对自己苦笑着。躺在了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如果连他都有机会回到格里瓦尔接受审判,那么泰丝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他却比意料中更快地沉入睡眠。杂乱的梦境一幕幕闪现又消失。泰丝如火焰般跳跃的红发是其中唯一的温暖。

把他从梦中惊醒的是一身粗哑的鸣叫——他越来越熟悉的乌鸦的叫声。

醒来的瞬间他感觉到急速落下的武器带起的尖锐的风声。本能地迅速滚到了一边。

一柄短剑擦着他的脖子扎向枕头,还未碰到那粗糙的布料便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锲而不舍地追着他的脖子。

诺威抬腿一脚踢了出去,同时顺手抓起枕头,扔向敌人的脸。在敌人不得不闪避时翻身滚下床,抡起床边的椅子就往对方的背上砸。

袭击者轻巧地闪开,诺威这才看清对手一双尖尖的耳朵在黑暗中那清晰的轮廓。

一个精灵。那矮小的身材不属于与他同行的任何一个……

目光滑过精灵脸颊边模糊的黑色纹路,诺威浑身一震。手中的木椅无力地落下,脑中一片空白。

——只有一种精灵会在自己的脸上刺青……他还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黑暗中的舞者。不为人知的死神。他的出现已经宣判了他的结局。他将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既没有罪名,也找不到凶手……

难怪那两个剑舞者会避开。他们大概只是押送者,却不是行刑者。

——如此虚伪又荒谬的坚持。他倒宁可他们有勇气自己动手……

一瞬间像是连血液都凝结成冰,诺威心如死灰,完全失去了生存的欲望。即便反抗也是徒劳的,影舞者是久经训liàn

的杀手,而他身上连一件武器都没有。

他冷笑着扔下了椅子,直视他的死神。

月光照进一双浅褐色的眼眸。那显然还年轻的影舞者有一刹那的犹豫,但随即挥起短剑,目标依然是他的脖子。

一只乌鸦犹如一道黑箭般直冲过来,发出一声惨叫,飞溅开的血液和飘散在半空的黑色羽毛让诺威心中一惊,怔怔地向后退了两步。

影舞者显然同样吃了一惊,但当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他骤然再次发动了攻击。

随随便便挂在门框上的木门被猛地撞开,咒语声中,一阵刺目的白光让诺威都忍不住掉头闭上了眼睛。

等到模糊的视线开始变得清晰,兰斯也已经出现在门边。

“怎么回事!”那精灵厉声质问,目光惊讶地在那里的诺威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到地板上那只死掉的乌鸦上,然后才转向那擅自闯入的陌生人。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他喝问,手伸向了腰间的长剑。两个剑舞者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他身后。

“干什么?”破门而入的男人无辜地摊手,“我刚刚救了你同伴的命,难道不该得到一句感谢什么的?精灵不是很有礼貌的种族吗?”

兰斯疑惑地望向诺威:“他救了你?”

诺威怔怔地看着他,不知dào

该说什么——他看起来并不知dào

影舞者会出现在这里,那他为什么要刻意住进这小镇上的旅馆,又让他独自待在房间里?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他默默点头。

“……多谢。”兰斯生硬地憋出一句,“不过精灵的事不需yào

人类插手,请你离开。”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这里毕竟是人类的地盘。我的女神指引我来到这里必然有其原因,以尼娥之名,我会保证每一个精灵平平安安地离开人类的土地。”男人一本正经扯开外套,露出胸甲上的徽记。

那刺眼的白光早已消失,水神尼娥的标志在从屋外射入的光线中闪闪发光。

“带他回到格里瓦尔是我的任务!”兰斯怒视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圣骑士,“在接受审判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也同样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他!劝你最好还是离开,精灵不希望与水神的骑士起冲突,但也不会害pà

!”

男人转头看了诺威一眼,诺威冲他勉强一笑,微微点头。

男人无奈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耸耸肩,迈着满不在乎的大步走出了房间。

但诺威知dào

,他大概不会走远。

“……你的朋友?”听着男人沉重的脚步声走下楼梯,兰斯冷冷地问道:“我的确听说你有不少朋友。”

诺威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垂下的视线中却只有那只乌鸦的尸体。

为救一个精灵而死——听起来似乎很伟大,但这当然不会是那只鸟的本意。它本该自由地飞翔在天空之上,而不该被人类所控zhì

,死于刀剑之下……

他半跪在地,手指拂过乌鸦僵硬的尸体,喃喃自语:“这不值得……”

“……什么?”兰斯没听明白。

“它也同样是一个生命,诸神创造之物,不该被迫违背自己的本性,因我而死……”诺威近乎茫然地低语。

兰斯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要杀你的到底是谁?你的敌人也跟朋友一样多吗?”

他的语气有些焦躁,但其中的疑惑并无虚假。

——他是真的不知dào



诺威踌躇着,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影舞者不是花钱就可以雇到的杀手——他们被秘密地训liàn

,也被谨慎地使用,如果不是曾听老师提起,连他也未必知dào

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的存zài



必定是身处高位的精灵才有可能调动影舞者。而兰斯却说他的任务只是把他带回格里瓦尔……

精灵的国度之中,有人或许还想从他这里知dào

些什么,有人却一心想让他死去。事情似乎变得更为复杂——

他们是否也会同样对泰丝派出杀手?

像是刚才那柄寒光闪烁的短剑真的刺中了他的胸口,诺威的身体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想要冲出门外。

两位剑舞者迅速封锁了他的出路,兰斯的神情惊讶而恼怒:“你到底想干什么?逃走……还是觉得我们无法保护你?”他看了看地上的乌鸦,“如果你早点告sù

我们有人想要你的命,我们也不会把你独自丢在这里!”

诺威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他刚才至少该问问那个圣骑士——问问菲利?泽里有没有泰丝的消息……

“你说你的任务是带我回格里瓦尔……没人跟你提起过泰丝?谢帕德吗?”他只能含糊地问兰斯。

“泰丝……那个跟着你的红头发人类女孩?”兰斯微微皱眉,“可以的话最好能带她一起回去,但她并不重yào

。”

她并不重yào

……但愿那派出杀手的人也如此认为。

诺威疲惫地闭上双眼,脑海中全是泰丝明亮的红发和苍白的面孔。

她在哪里?她还安全吗?早知如此……他不该离开她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另一个杀手

夕阳刺破云层与重重枝叶,在林间投下最后的光芒时,是罗莎与赛斯亚纳他们的休息时间。

“我有没有说过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糟糕的主意?”

罗莎通常不是那么爱抱怨的人,但看着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脸色憔悴,却依旧凶狠地瞪着她的红发女孩,她总是忍不住要叹气。

她明明是出来赚钱,不是出来给自己找麻烦的啊……

“是的,你说过。”赛斯亚纳认认真真地回答,“说过两次……三次了。”

即使心情郁闷,罗莎也不禁低低笑出声来:“精灵,并不是每一个问题都需yào

回答的。”

赛斯亚纳不解地看着她——如果不需yào

回答,她干嘛要问?

罗莎背靠一颗橡树坐下,伸展着一双僵硬的腿。跟诺威分开已经快十天了,从他们刚刚翻过的山坡上,已经隐约可以看见山脚下袅袅的炊烟,按照地图,那就是卡尔纳克村……再有一两天的路程,他们就能到达克利瑟斯堡,把手上这个大麻烦交给埃德和娜里亚——但愿他们真能安抚泰丝这只暴躁的红发小野猫。

这十天的路程比罗莎接手过的任何一个任务都要让人筋疲力尽。如果不是她足够了解泰丝和她那些层出不穷的小花招,而赛斯亚纳又足够警惕和敏捷,还有个忠于职守的大个子,泰丝早就逃得不见人影了。

她甚至不得不把那只可爱的小猫鼬也绑起来扔进袋子里,它尖锐的牙齿是泰丝绝妙的好帮手。

现在。那肥嘟嘟的小东西正在她身边的带子里拼命地扭动着,发出委屈的叽叽声。

泰丝看了一眼袋子里的小莫,又用力地瞪向罗莎。眼神中满是控诉。

罗莎叹了一口气,把小猫鼬从袋子里拎了出来,解开精灵随手编出来的嘴套,塞给它一小块肉。

赛斯亚纳站在不远处,凝视他们来时的方向。太阳落了下去,寒气瞬间袭来,罗莎捶了捶自己的腿。认命地爬起来准bèi

生火做饭。精灵打猎是个好手,但做出来的食物可怕到连小莫都不肯吃。

“等等!”

赛斯亚纳突然开口阻止。

罗莎随手扔掉火石,手摸向腰间的剑柄。

除了一群乌鸦跟了他们两三天。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发xiàn

有谁在跟踪,但诺威离开时的神情一直让罗莎有些不安,再加上不知是否还有亡灵在林中游荡,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

片刻之后。赛斯亚纳摇了摇头。

“没什么。”他说。“也许是……”

精灵对自己的敏锐的感官一向十分自信,罗莎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犹豫不决,无法确定的样子,那让她愈发警惕起来。

“也许我们最好还是继xù

上路。”她建议。

赛斯亚纳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但泰丝表示了最强烈的抗议。她被再也忍受不了她无休止的怒吼,哀求,咒骂和哭泣的赛斯亚纳粗鲁地塞住了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同时猛踢着腿在地上打滚,一副死也不肯走的样子。

阿坎一声不响地把她抱在了怀里。泰丝曾有一次为了挣脱。用她不知藏在哪里的小匕首在他粗壮的手臂上戳了深深一道伤口——但他一点也没有松手,罗莎有时甚至怀疑,这个大个子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或许多少有些愧疚,那之后泰丝被大个子牢牢抱在胸前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乖巧几分。

他们继xù

向南——向着有炊烟升起的地方。想到这见鬼的旅程终于要抵达终点,虽然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脚步却反而越来越快。有个精灵的好处,就是他们永远不必担心会在森林中迷路。赛斯亚纳只要抬头看一眼星空或者摸摸树皮和青苔,就能准确地判断出方向。

不过精灵也时常会忘记他的同伴们并不拥有他超常的视力,有好几次他们都在黑夜中弄丢了精灵的身影,不得不出声呼唤,在原地等着赛斯亚纳回来找他们。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克利瑟斯……

但今晚,赛斯亚纳的脚步却显得分外谨慎。

他甚至阻止了罗莎点起火把。

“那会让黑暗处更黑。”他说。

罗莎耸耸肩,没有坚持。

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赛斯亚纳频频回望,像是感觉到什么,又无法确定。

心被悬在半空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最终,当细微的破空声冲着阿坎怀中的泰丝袭来,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剑光闪过,赛斯亚纳细长的刀刃险险地挡在了泰丝的额头前,一根细小的箭矢撞在了剑刃上,随着几根红发一起无力地飘落。

“趴下!”赛斯亚纳喝道,语气前所未有地紧张。

更多的箭矢破空而来,罗莎敏捷地闪到了一颗槭树后,但随即意识到,所有的攻击都是冲着泰丝而来的。

阿坎没有趴下——那会把泰丝压成一张饼,他只是低吼一声,蹲下来缩成一团,像保护自己的孩子一般,把泰丝严严实实地护在怀中。

叮叮当当几声轻响,赛斯亚纳和罗莎成功地挡下了几乎所有的箭,只有一支插在了阿坎的小臂上,而大个子连看都懒得看它一眼。

罗莎迅速地拔下箭就着月光看了看。

“没有毒。”她说,放下心来。

“精灵的武器不会淬毒。”赛斯亚纳声音低沉,停在罗莎的耳朵里却异常清晰。

“精灵?”她一愣,眼前仿佛有黑影一闪。

等她意识到那是敌人,赛斯亚纳的双剑已经挥了出去。

她眨了眨眼,几乎看不清那激斗中的两人的动作。月光下只有剑刃上的寒光不停闪过。让她眼花缭乱得有些发晕。

她扭开脸,后退一步,护在了阿坎身前——但如果黑暗中还隐藏着有同样实力的敌人。她确信她不是对手。

除了武器交击时的轻响,打斗中的两人……两个精灵,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每一声交击都轻而短促,似乎两人都未尽全力。但罗莎明白,那是因为双方都能迅速地意识到哪一击已是无用之举并同样迅速地收回。

对手的身材要比赛斯亚纳更矮也更纤细,看起来娇小得几乎像是个女人,但赛斯亚纳手下没有丝毫犹豫。

到后来。罗莎几乎已经只能听到风声——那是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速度与反应。

她甚至不太清确定战斗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是在刹那之间,眼前已经只剩下了赛斯亚纳的身影。精灵微微躬身,双剑交错在胸前。依旧充满警惕。

他的胸口在快速地起伏着,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一战的时间虽不长,对他来说显然并不轻松。

罗莎皱着眉头,看着一片暗色的痕迹从赛斯亚纳肩头晕开。

“……你受伤了吗?”过了好一阵儿。当精灵慢慢收回双剑。她才轻声开口问道。

“他也一样。”赛斯亚纳的回答不无骄傲。

“那到底是谁?”罗莎忍不住追问,“和你一样的剑舞者?”

赛斯亚纳摇摇头,脸色阴沉。

他打着手势示意阿坎危险已经解除。虽然明知阿坎只是不会说话,并不是听不见,他却一直更习惯用手势与大个子交流。

阿坎站了起来,微微松开的双臂间露出泰丝憋得发红的小脸和瞪得圆溜溜的,满是怒气的眼睛。

赛斯亚纳伸手扯掉了绑在她嘴上的布条。

泰丝一脸厌恶,呸呸地猛吐着口水。让精灵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你们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他低声质问,“为什么连影舞者会来追杀你?”

影舞者?——罗莎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她在斯顿布奇长大。对精灵远比其他地方的人要熟悉得多,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影舞者又是什么鬼?”泰丝干涩的声音有一丝奇怪的变调,“你们剑舞者不是精灵里最厉害的杀手吗?”

“剑舞者是战士,影舞者才是杀手!”赛斯亚纳愤然反驳,显然并不喜欢被当成杀手。

“唯有威胁到整个精灵王国的人才会引来影舞者……”虽然战斗时没有丝毫犹豫,此刻精灵的声音里却充满不安,“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泰丝呆了一呆,猛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她尖叫着,“让我去找诺威!让我——”

罗莎倒转剑柄,利落地敲在了她的头上。

赛斯亚纳转头怒视着她。

“我得知dào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低吼。

“如果那真是什么会引来杀手的秘密,你不觉得还是不知dào

比较好吗?”罗莎平静地反问。

赛斯亚纳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低下了头。

“这里离克利瑟斯已经很近……如果你不想与自己的族人为敌,现在离开或许也不算晚。”罗莎试探着开口。

赛斯亚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我不过是一个被驱逐的精灵……而我答yīng

过诺威,就一定会把这个女孩安全送到她的朋友身边。”

他的语气苦涩却也坚定。罗莎微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老实说,如果赛斯亚纳真的离开,哪怕只剩下一天的路程,她也真没多少信心能把泰丝平平安安地送到。

“影舞者不会放qì

。”赛斯亚纳望向南方,“我们得尽快……”

但人类的城堡根本无法阻挡精灵的杀手——诺威自己大概也没有预料到影舞者的出现。

如果杀手会出现在这里……诺威恐怕也凶多吉少.

(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雨中来客

有些夜晚,伊斯会很难入睡。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倾听着,期待斯科特会再次出现,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不安日渐积累,他却不能离开……诺威深陷危机,埃德却被关在柯林斯神殿里,没有一点消息。他们需yào

他……

——也或许,是他需yào

他们。

接连几天的晴暖天气之后,春雨连绵落下,入夜时的寒冷让他难得有了一丝困意,但朦胧之中,他仍本能地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动静。

细密的雨声里,他清楚地听见了城墙上的守卫大声询问着:“站住!是什么人?”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立kè

意识到那不可能是斯科特,但仍旧干脆地翻身下床,跳出窗外,变回冰龙直飞向城堡东北面的大门。

城门外小小的黑影出现在它的视野中。阿坎那非同一般的大个子几乎不可能认错。

“开门!”它叫道,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大。

城墙上的守卫似乎吓了一跳,愕然抬头看着它飞过,一脸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又耸了耸肩,才向下传达:“把门打开!”

——需yào

服从一条龙的命令,对这些人类来说大概也是头一次。

它看着阿坎拖着泰丝跑向城门,身后跟着罗莎和那个黑发的剑舞者,似乎都有些狼狈。

它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罗莎抬头冲他叫道:“有个精灵在追我们!”

冰龙压低了身体,从他们头顶掠过。直冲向雨夜中沉沉的森林。

它隐约看见了林中那迅捷如风的黑影,却几乎无法捕捉他的行动,那让它微微有些吃惊——它见识过诺威与赛斯亚纳的速度。这个精灵却似乎比他们更快。

没过多久它就失去了对方的踪影……它很想安慰自己那是因为雨丝和森林里日渐茂密的枝叶遮蔽了它的视线,但它很清楚,变成龙它无法钻进森林,变成人它追不上对方……

冰龙恼怒地低吼一声,不甘心地又在森林上方盘旋了两圈,才悻悻地转身向城堡飞去.

娜里亚是被伊斯那一声“开门”惊醒的——整个城堡的人大概都醒了。

她胡乱套上衣服飞奔下楼梯时,却为眼前的情形大吃了一惊。

站在大厅里的的确是她期待已久的朋友。却一个比一个狼狈——倒不只是因为被雨淋湿。阿坎的衣服上斑斑驳驳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满头乱发里裹着枯叶,脸上和身上都有被树枝抽打过的痕迹。连靴子都只剩了一只,却依旧牢牢地抓着被捆成一条,暴躁地扭来扭去的泰丝;一直干净利落得像出鞘的剑一般的赛斯亚纳,从来都扎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似乎被削掉了一撮。不长不短地搭在脸颊边。肩头匆匆忙忙包扎的绷带上,血迹一重压着一重,神情郁郁地站在那里,浑身依然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杀气;只有罗莎看上去还算整洁,腰间的长剑却只剩下了空空如也的剑鞘。

“甜心!救命!”泰丝一脸委屈地对她蹙起眉毛,通红的眼圈里泪光闪闪,大叫着试图从阿坎坚如磐石的双臂中挣脱,“快点让这傻大个儿放开我!”

娜里亚弯腰抱住了叽叽乱叫着冲向她的小莫。诧异地快步走向泰丝,却被罗莎伸手拦住。

“如果你不能保证她会乖乖待在这里而不是立kè

飞奔去找诺威的话。建议还是继xù

绑着她吧。”她苦笑着说。

“诺威在哪儿?”娜里亚顿时顾不上其他,紧张地问道,“他被那些精灵们抓走了吗?”

罗莎摇了摇头:“他自己离开的。”

娜里亚立kè

明白了过来——精灵不想连累其他人。

她到现在也没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伦和伊斯显然知dào

,却什么都不肯告sù

她……但能让诺威连泰丝都丢下的麻烦,恐怕比她想象的更为严重。

“卡沃小姐。”城堡的女管家帕蒂?蒙森迈着与她的体态全然不符的轻盈步伐走到她身边,低声告sù

她:“房间和热水都准bèi

好了。”

“哦,好的……我是说,谢谢。”娜里亚微微有些尴尬。里弗因为生意上的事去了维萨,瓦拉卧病在床,艾伦还没出现,帕蒂似乎很自然地把她当成了主人……

“需yào

去叫醒佩雷师傅吗?”帕蒂神色自若地用她轻柔的嗓音询问。佩雷是城堡里的老医师,这会儿大概早就睡了。

“哦,不用麻烦他了。”娜里亚赶紧阻止,她觉得那位走路都颤巍巍的老人真的半夜被叫醒的话,说不定自己都需yào

另一位医师,“如果没人受重伤,泰丝也能……”

她看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泰丝,吞回了后面半句话。

“我能帮你们包扎伤口!我干这个可利索啦!”泰丝跳起来大叫,“我保证不乱跑!放开我嘛!”

“你保证过四次了。”罗莎不为所动。

“五次。”赛斯亚纳冷冷地纠正。

娜里亚为难地抬起了半边的眉毛。

“如果你乖乖地待在这里,我可以告sù

你诺威的消息。”艾伦的声音传了过来,“以及,你不觉得我们一起想办法,比你冒冒失失地一个人冲去找那些精灵的麻烦要更有用吗?”

“诺威的消息”比任何东西都有效地安抚了几乎想要张嘴去咬阿坎的红发女孩。

“你知dào

他在哪儿?那些精灵没有找到他吗?他没事吗?”泰丝的眼睛亮了起来,“哦,告sù

我,拜托!”

艾伦走近几步,靠着拐杖站稳,看着她不说话。

“我发誓!以……以我父亲的坟墓发誓,我不会乱跑的!”泰丝鼻子一抽。眼泪就落了下来,“告sù

我嘛……”

她看起来简直像个十几岁的,伤心欲绝的小女孩。而不是个比娜里亚还要大两岁,经验丰富诡计多端的盗贼。

那几乎引来所有人同情的目光,只有罗莎和赛斯亚纳无动于衷,阿坎的手臂也纹丝不动——他们对这个大概已经免疫了。

“放开她吧。”艾伦叹气,“你的精灵没事,至于他在哪里……合适的时候,我会告sù

你的。”

泰丝撇撇嘴。眉毛拧成一团,眼中的恐惧却终于散去了几分,整个人突然安静下来。放松了身体,半瘫在阿坎怀里发呆。

在娜里亚心疼地为她解开一重又一重的绳子的时候,伊斯挟着雨夜的寒气推门而入。

“没抓到追你们的那个精灵。”他有些沮丧地甩着头上的水珠。

“他或许还会回来。”赛斯亚纳的声音里既有疲惫和恼怒,也有一丝敬佩和骄傲。“没能完成任务。影舞者是不会放qì

的——哪怕这里有一条冰龙。”

“那是影舞者?……你们精灵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伊斯不耐烦地皱眉,“就为一个烂了几千年的秘密派杀手杀一个小女孩?”

“杀手?!”娜里亚跳了起来,

“……喂!我比你大!”稍稍恢复精神的泰丝也跳了起来。

伊斯不屑地扫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或许还有些什么是我们不知dào

的。”艾伦开口道,“这件事有些奇怪……即使是精灵也不会一边派人押送诺威回格里瓦尔,一边派出杀手追杀泰丝……”

虽然不放心地撺掇了菲利?泽里去保护诺威,但照他得到的消息,那些押送诺威的精灵似乎并不想要他的命。

“哦。我确定‘我们’还有很多不知dào

的呢。”娜里亚不怎么高兴地抱起双臂,意有所指地说。

艾伦装作没听见。伊斯努力了一下,却没有成功。

“……我说过,那是诺威的秘密。”在娜里亚指责的目光中,他只能如此搪塞。

“就是因为你们死守着那些所谓的‘秘密’,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娜里亚气哼哼地说,“照我说,不管那是什么见鬼的秘密,干脆告sù

每个人!难道格里瓦尔的精灵能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这倒是个好主意。”艾伦说。

娜里亚呆了一呆——她只是顺口这么一说而已……

“所以,你打算告sù

我们了吗?”她有些惊喜地问。

艾伦断然摇头。

娜里亚拉长了脸听着他继xù

下去。

“这已经不是精灵统治的时代……他们的确不能因为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理由随意杀戮,如果这个秘密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要守住的,也许有办法能让诺威脱身……至少,能让他们不敢轻易伤害诺威。”

“你打算威胁精灵?”罗莎立kè

猜出了他的计划,“恕我直言,我大概比你们更了解精灵一些,那很可能反而触怒他们。精灵的力量的确不如从前,但想要对付几个冒险者……他们的报复会比你想象的更有力。”

她环顾克利瑟斯堡古老的岩石大厅,补充了一句:“即使再加上一个富裕的商人或没落的贵族……恐怕也不够。”

赛斯亚纳默默点头。无论如何,他也还是个精灵。他不希望诺威被一个古老的秘密所埋葬,却也同样不希望那个有可能真的会伤害到精灵一族的秘密为人所知。

艾伦垂头沉思。

“可我们还有一条龙嘛!”娜里亚不服气地指指伊斯,“他也知dào

那个秘密的不是吗?那些精灵就不敢拿他怎么样!”

艾伦若有所思地望向伊斯。冰龙的确强dà

……但连人类的冒险者都敢追杀一条龙,精灵们当然不可能仅仅因为惧怕它的力量就唯独放过了它。

整件事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他需yào

更多消息,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未完待续……)

PS:三百章达成!作者此刻正在天寒地冻的帝都出差……但愿定时更新不要出什么问题OTZ

第三百零一章 过去与未来的故事

一场春雨之后,似乎所有的植物都开始疯长起来,空气中有着无声的喧闹,让人既兴奋又疲惫,总感觉有许多事需yào

去做,偏又每天都困得睁不开眼。

预料中针对冰龙而来的袭击从不曾发生,克利瑟斯堡的人渐渐松懈下来,陷入一种如这春日一般懒洋洋的兴奋。几乎所有人都带着自豪接受了“城堡里住着一条龙”的事实,甚至有人专程从维萨城跑来,以拜访瓦拉?辛格尔夫人为名,想要一睹那邪恶的巨龙。

不知dào

当他们看见那个满头金发,安静无害的年轻人时,是不是会有一点失望?

昨晚深夜而来的访客迅速成为了另一个话题,即便他们似乎带来了另一种危险,那冰冷苍白的黑发精灵仍旧是话题的中心。女孩儿们轻笑着谈论他如雕刻般的面孔,男人们带着妒意取笑他过于纤细的身材,却又没办法无视他腰间的双剑和凌厉的气势。

但无论是谁,都不敢轻易接近他。赛斯亚纳看起来就像是一柄锋利的的双刃剑,哪怕只是靠近,都似乎有受伤的可能。

年轻的剑舞者此刻正站在前院中,看着仆人们匆匆忙忙地准bèi

着马匹,看似毫不在意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但罗莎一眼就看得出来,精灵肩背上的肌肉紧绷得就像随时准bèi

拔剑对敌。

她就斜靠在台阶旁的扶手上,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腰上空空如也的剑带。她对自己的武器并不执着,毕竟她家是开武器店的。这些年来换过的剑也不少,但倒的确是第一次被敌人逼得丢了剑……

一柄长剑杵到了她的鼻子前面。低下头,一头红发的泰丝正对她皱眉:“一大早就笑得这么诡异。你是看上那个精灵了吗?“

“……你知dào

他听得见的吧?”罗莎接过剑,无奈地说。

“那又怎样?”泰丝故作无辜地睁圆了琥珀色的双眼,“罗莎?拉图斯也会害羞吗?”

罗莎笑而不语。泰丝是个记仇的家伙,就算明知罗莎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诺威的嘱咐,她也会有好一阵儿换着法子不让她好过,对付她最好的方法就是干脆别理她。

但泰丝也是这里唯一一个意识到她需yào

什么的人……罗莎随手拔出剑来,闪着寒光的长剑泛出微微一点钢蓝。显然极为锋利,长度和重量也跟她常用的差不多。

“谢谢。”她微笑着,诚心诚意地道谢。

她并不执着于武器……但她需yào

武器。

红发女孩皱了皱鼻子:“感谢埃德?辛格尔吧。这剑是从他家的武器室里摸出来的。”

她说起那个“摸”字来面不改色,身后却有人叹了口气:“下次‘摸’之前可以告sù

我一声吗?辛格尔夫人不会介yì

送一柄剑给罗莎的。”

娜里亚沿着台阶快步走了下来。

“既然她反正不介yì

,是摸还是送又有什么区别呢?”泰丝理直气壮地反问,娜里亚翻个白眼。放qì

了那无益的纠结。她的朋友是个贼——她早该接受这个事实了。

他们准bèi

出发前往柯林斯神殿。正如赛斯亚纳所说。剑舞者不会放qì

,昨晚,在接近黎明时分的黑暗中,他再次溜进了泰丝的房间,除了一个在他的威胁之下为他指出了房间位置的女仆外,没惊动城堡里的任何人——只不过,房间里没有泰丝,只有正等着他的伊斯和赛斯亚纳。

这一次伊斯成功地用魔法冻伤了影舞者的右腿。顺带差点冻掉了赛斯亚纳的手指。但即使带着伤,那沉默的杀手也还是逃走了。

越来越多的危险集中在了克利瑟斯堡上。而城堡中有太多他们无法完全保护的普通人……考lǜ

再三之后,艾伦决定干脆先把泰丝送到柯林斯神殿,理由是她能告sù

肖恩更多关于死灵法师的消息。

“我能吗?”泰丝有些不安地问。她的确知dào

一些艾伦不知dào

的……但她已经弄不清什么能说,什么不能。

“路上再说。”艾伦回答,“无论如何,你得在那里赖上两三天,等我弄清楚情况,就带你去找诺威。”

再没有丝毫犹豫,泰丝立kè

满口答yīng

.

虽然很想去见一见久无音讯的埃德,伊斯却不得不留在城堡。他是这里受到威胁的原因之一,却也是它安全的保障,尤其是在瓦拉?辛格尔卧病的时候,他没办法扔下那个微笑着拥bào

了他,欢迎他回家……像他从未拥有过的母亲般的女人。

越来越多的牵挂有时甚至会让他心慌不已。目睹艾伦和娜里亚他们骑马的身影消息在森林里,伊斯又开始担心那逃走的影舞者是不是就躲藏在林中的某处,伺机而动。或者可能有更多的危险……他还是该带他们飞到柯林斯平原才对的。

但艾伦拒绝了他的建议,无论泰丝有多么不高兴。

“我们是人类,既然束缚于大地之上,就得习惯这样的生活。如果总是靠着你飞来飞去,会让我们忘记某些东西,那并不是好事。甚至很有可能被某些势力视为炫耀或威胁,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明白艾伦的意思,也知dào

一个受伤的影舞者不足以对他们造成威胁,却还是无法放下心来。

在塔楼上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发了半天的呆,伊斯才拖着着脚步,不自觉地转到了瓦拉的房间。

他只是想悄悄看一看瓦拉的情况是否有所好转,却被刚刚醒来不久的瓦拉发xiàn



“过来,孩子。”她向他招手,笑容虚弱却温暖。

伊斯犹犹豫豫地走到了她床边。

瓦拉?辛格尔微微仰头,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看起来真的很像斯科特,很难相信你们其实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她轻声开口,恍惚回忆起那个笑容明亮的圣骑士。二十年前他出现在她门前时,她根本不知dào

他是谁……

“我是斯科特?克利瑟斯,你的堂兄。”他告sù

她,就带着那样无法拒绝的笑容,完全无视她的疑惑,反对甚至斥责,半是绑架地把她抱上马车,送到了克利瑟斯城堡,给她最简单却又最需yào

的照顾,让她再一次感受到属于家族的温暖,那是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的东西……

伊斯告sù

了她斯科特还活着,但他的神情如此不安,事情显然不那么简单。瓦拉知dào

有太多的事她根本帮不上忙,但至少……她还可以为所有人守住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陪我坐一会儿吧,伊斯,我想听更多你的故事。”她微笑着说。

“……龙的故事,还是人的故事?”伊斯有些局促地问道。

“无所谓。”瓦拉轻声回答,“只要是你的故事……你们的故事……”

也许真如艾伦所说,这些孩子们的故事终有一天会被人们记录在纸页上,流传于后世。但现在,她还是更喜欢故事中的主角坐在她床边,对她低声讲述.

看见通向柯林斯神殿的白色石桥时,艾伦的心才落回原本的位置。一路上无惊无险,平静得令人意wài

,但只有到了这里,他才能确定他们是安全的。无论是谁,在招惹上水神神殿之前,都会再三掂量一下是否值得。毕竟,这已是世上唯一一个还拥有“圣者”的神殿。

因为斯科特的缘故,他从前与水神神殿的关系一向十分良好,甚至还与圣骑士们共同行动过几次。自从伊斯撞坏了神殿扬长而去,事情便每况愈下。但如今,他需yào

水神神殿全力的帮zhù

——一个大大咧咧的菲利?泽里,是远远不够的。

直到现在他还在仔细盘算着得透露出多少,才能让肖恩既愿意帮忙,又不会干脆把他剁成肉馅儿扔去喂鱼,毕竟,他和斯科特都对肖恩,对神殿撒下弥天大谎,只为保护一条龙……

说不定肖恩其实什么都已经知dào

了……这可怕的猜测让艾伦都不由自主地一阵心慌。

——认真想一想,肖恩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可怕的事,为什么人人都这么怕他呢?

大概是因为他总能毫不犹豫地做出所有人都以为他做不出的事情来……

在安置好其他人,等待肖恩出现的时候,艾伦的脑子里盘旋着一堆关于肖恩?佛雷切的传说,尽管斯科特曾经哈哈大笑着说其中的一半都是假的,但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他也实在不想变成肖恩的敌人……

一阵奇怪的响动让他疑惑地望向上方,还没回过神来,一个人影直直地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趴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面上。

“埃德?!……”艾伦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不速之客,脱口道,“你在搞什么鬼!”

他抬头看看天花板——上面当然没有洞。

大概是摔得有点发晕,埃德在地上呻吟了好一阵儿才晃晃悠悠地爬起来,一脸惊喜……甚至喜极而泣地带着泛起泪花的双眼扑向白发的老人:

“艾伦!艾伦!救救我……快带我离开这儿!!”.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往逝

艾伦后退了一步,惊讶的目光凝固在了埃德手中那根细长的白色手杖上。

“这是……”他声音艰涩,只吐出两个字就再也再也说不出话来,怒气上冲,恨不能轮起拐杖敲在那个傻瓜的头上。

“你偷了圣者的手杖?!”几番努力之后他才终于能吼出声来,然后立kè

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紧张地回头去看那扇依然关着的门。

但愿门外没有人……

“什么?”埃德跳了起来,“我才没有偷!这是我的!!”

他保护性的把手杖抱在了怀里。

“我是老了,可还没瞎!”艾伦拿手按住了心脏——他迟早会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们给气死,“那是永恒之杖!只有圣者才能持有的东西……就算是想找死,拜托你找个能死得痛快点的办法!”

肖恩尊敬费利西蒂一如尊敬神祗,要是让他看到这个,就算是斯科特的母亲死而复生出现在这里也救不了埃德!

埃德为难地猛抓着头,他要怎么告sù

艾伦才好?肖恩显然还没打算对外宣bù

,费利西蒂已逝,水神有了新的圣者……

艾伦的神情如此难以置信,就算他真的告sù

他,他也未必会相信……连他自己有时想起来都觉得一切不都不像是真的。

“好吧,就算是我偷了,快带我离开这儿!”慌乱之中他随口胡诌,“有人在追我!”

艾伦看起来几乎有吐血的冲动。那恶狠狠的眼神让埃德怀疑自己很有可能会先死在他的乱杖之下……但当身后的木门一声轻响,被人推开,他还是反射般伸手将埃德护在身后。

肖恩站在门前。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他没有带面甲——埃德倒宁愿他带着,至少能遮住那阴沉的脸色,让他可以欺骗自己说肖恩没有生气没有生气……

那怎么可能!

埃德记得很清楚,当那个白发蓝眼的小女孩消失在他面前,隐秘的石门无声地降下,一身盔甲的肖恩?佛雷切就直直地站在门前,就像刚才的艾伦一样。仿佛根本看不见埃德,只是无声地盯着那根手杖。

久久地,久久地盯着。

浑身发冷的埃德无言地把手杖递了出去。圣骑士团长才终于赏脸扫了他一眼。

埃德说不清那眼神中的含义,他只知dào

,肖恩不喜欢他——依旧不喜欢他。

“永恒之杖……”他说,“唯有圣者才能持有。”

那时埃德才知dào

这根手杖的名字。也终于明白了肖恩眼中的愤nù

、悲哀与无奈。

漫长的时间里他所追随的圣者只有一位。而她因他而死……想到这个,埃德当时只想把自己缩到手杖里面去。

也因为那份难以形容的愧疚,他跟着肖恩离开密室,去继xù

那未完的“学习”。

现在想起来,他那时就该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逃走的……

“我知dào

这看起来像什么,但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艾伦紧张的声音把他从回忆拉回现实。老人依旧挡在他面前,试图向肖恩解释……但他自己就根本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

埃德咬咬牙,从艾伦身后站了出来。鼓起勇气面对肖恩:“不关他的事,他什么也不知dào

。是我自己碰巧跑到了这里。”

“……怎么跑的?”肖恩淡淡地开口问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艾伦显然愣在了那里,侧过身疑惑地来回看着他和埃德。

“一个融身入石,一个耀眼术,一个人类定身术,一个粉碎音波,再一个融身入石……”埃德垂头丧气,嘟嘟哝哝地说。他真的差一点就逃出去了,就是算错了方位。他对自己的记忆太自信了,再加个引路术,下次说不定就能逃出去……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艾伦的眼睛越睁越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错的尝试。”肖恩神色淡然地招手,埃德只能苦着脸乖乖地走过去,在被他推出门口时伤心欲绝地回头用夸张的口型对艾伦无声地求救——

救我!

再被肖恩扔回那个地方,他说不定真的会死…….

肖恩再次回到艾伦面前时,老人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拿着永恒之杖。”过了好久,他才勉强对肖恩说出这一句,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

肖恩给了他解释:“为了在试炼中保住他的小命。”

艾伦疑惑地皱眉,但肖恩显然不打算继xù

跟他纠缠这个问题。

“他来到这里,声称他想要成为水神的牧师,就该想到那不会像买卖香料或者在别人的保护之下找回自己的朋友那么简单。”他用一句话堵回艾伦所有的问题,“你到这里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埃德?辛格尔吧?”

艾伦踌躇片刻,决定还是先解决另一个问题。

他振作精神,谨慎地一字一句向肖恩说明他的来意:“有一件事,我隐瞒了多年……起初是因为我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但它并没有。如今我才知dào

,那或许涉及死灵法师的起源,和他们如今日渐强dà

的原因。那是一个不该再隐藏下去的秘密,但一旦揭开,却有可能导致与整个精灵王国的冲突……我可以告sù

你一切,但我必须要问一句,你是否能承担后果?”

他想他多少引起了肖恩的兴趣。圣骑士团长的瞳孔微微收缩,语气却依旧平静如水:“说下去。”

艾伦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拐杖,才有力量找回所有的记忆。

安克兰——那被诅咒的神mì

之地,他们发xiàn

那里却纯属偶然。

那时斯科特刚刚加入他们的队伍不久。在穿越悲泣森林时,一条树根从地底窜出,不知死活地缠上了莉迪亚的脚腕,然后迅速被斯科特一刀两断,再不曾出现。故事本该就此结束,但莉迪亚执意要寻找让那些树根具有魔力的秘密,斯科特和尼亚都毫无异议地附和,半精灵永远只是不置可否地默默跟随,而矮人正急于证明他并不害pà

任何魔法——即使艾伦知dào

莉迪亚纯粹只是因为被树根弄脏了新衣服而闹脾气,也实在没必要阻止无聊的伙伴们找点小小的乐子。

被莉迪亚宣称是魔法中心的地方依然只是一片平淡无奇的森林。她猜测那些树根大概只是某个法师的奇怪实验的遗留,然而他们准bèi

离开的时候,又一条树根缠上了矮人的腰。

原本就因为耗费大把时间在林子里没头没脑地转来转去而一肚子闷气的矮人这下彻底爆fā

了。谁也不能阻止他把那棵可怜的树连根拔起,砍成碎片,然后,坐在一边哈哈大笑的尼亚眼尖地发xiàn

了那被留下的土坑里短短一截石阶。

他们原本就是好奇心过盛的一群人,又怎么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被清理出的石阶通向一道隐藏在地底的,沉重的石门。尽管劳根对其嗤之以鼻,其他人还是不可避免地为门上繁复优雅的图案惊叹,那无疑是精灵的风格,但谁也没听说这里曾存zài

过一个精灵的城市。

他们用尽办法也没能打开那扇门,无论法术的力量还是盗贼的技巧都拿它无可奈何,矮人的斧头也只能在上面留下浅浅的白痕。最后,他们挖开门上方的泥土,直接从门后的通道顶上砸了个洞下去。

那是条笔直、黑暗的通道,两旁有好几个空着的小房间,里面除了少量散乱的白骨之外什么也没有,通道的中部位置有两个相对而立的精灵雕像,凯勒布瑞恩表示那种半跪,双手在胸前交叉的姿势通常用于墓园之中,表示守护和哀悼。但这里的布局却不像精灵的坟墓。

他们在通道尽头发xiàn

了那个大得出奇的房间,莉迪亚一眼就认出了黑色祭坛内侧奇怪的符号——尽管有些不太一样,但那是属于死灵法师专有的印记,为召唤地底的亡魂而设。

没有精灵会成为死灵法师,那与他们的天性和信仰完全背道而驰。这诡异的组合让艾伦心生不祥。莉迪亚当时对死灵法术没什么兴趣,只是被桌子上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吸引住不肯离开。直到尼亚从桌角的灰尘下发xiàn

几枚图案不同,却都有模糊的“安克兰”字样的银币,半精灵牧师才告sù

他们,这里或许就是传说中那个被诅咒和遗忘的精灵王国。他警告同伴,精灵们不会喜欢听到任何关于这里的消息,也很难预料他们会如何对待发xiàn

这个秘密的人。

艾伦无意为了几千年前的历史与精灵们起任何冲突,他最终说服大家迅速离开此,却没有像斯科特建议的那样毁掉整个地方……那或许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错误。

几年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莉迪亚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召唤出某个强dà

的恶魔,将其驱逐回地狱时却引发一场巨大的爆zhà

,她的父母和两个妹妹都死于那突如其来的灾难之中。幸存下来的莉迪亚疯狂地地想要救回自己的亲人,最后甚至开始寻求死灵法师的力量,但死灵法师并无法让生命重回已经死亡的躯体。绝望之中,莉迪亚独自回到了安克兰。那时斯科特已经离开队伍,对此也一无所知。艾伦其他的同伴们紧随其后,却依然晚了一步.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放弃的资格

艾伦至今不知dào

莉迪亚到底在安克兰的地底得到了什么……她的力量如此强dà

,轻易让大地开裂,打开通往地狱的道路,无数扭曲而痛苦的灵魂疯狂地涌出地面,身为牧师的凯勒布瑞恩完全来不及应付。

艾伦在躲避那些恐怖的黑影时被倒下的石柱死死压住,眼睁睁地看着老矮人劳根在不停哀号的暗影中徒劳地挥舞着战斧,最终坐倒在地——就在他身边,在他伸手可及之处,怒睁着双眼失去了呼吸。

他并没有看见最后发生的那一幕,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绝望地以为他们一败涂地,必死无疑。

半精灵牧师之后告sù

他,尼亚把一柄匕首插进了莉迪亚的小腹,自己整个掉进了裂缝,不知dào

是哪一种祭品终于令地狱的统治者们满yì

,那些黑色的火焰在瞬间熄灭,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依然不断晃动的地面上,筋疲力尽的半精灵不得不用劳根的斧头砍断艾伦的一条腿,利用传送戒指回到克利瑟斯城堡,把艾伦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那时我以为莉迪亚也已经死去……”艾伦的手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断腿,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时的痛楚与绝望,“但她没有。而如今,她已成为死灵法师们的首领,她的力量,远远超出一个死灵法师该拥有的,而至今没人知dào

她真zhèng

想要的是什么……她又能做到些什么。”

几年前莉迪亚再次出现时他就该警告肖恩……但那时他实在有太多顾虑。

“告sù

我,艾伦?卡沃。”肖恩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是真的认为能在安克兰找到答案,还是想要借这个理由。利用神殿的力量,去救诺威?逐日者,你们的精灵朋友?”

艾伦微微一凛——当然,他不该指望肖恩真的一无所知的。

“我不去问菲利?泽里的去向,并不代表我不知dào

他去了哪里,想做什么。”肖恩神色如常,平静地直视着艾伦。“你是否知dào

,如果精灵真的如此重视安克兰的秘密……你会因为一个精灵而挑起两个种族间的纷争。”

事到如今,艾伦索性坦白地承认:“是的。如果不是诺威和泰丝深陷危机。我不会主动前来告sù

你安克兰……和莉迪亚的秘密。以我们的力量无法与整个精灵王国对抗,我需yào

神殿的帮zhù

——但我并不认为这真会导致什么严重的冲突。”

肖恩微微点头,示意他继xù

说下去。

“我想你应该也知dào

,为此事而来的精灵。有一部分自格里瓦尔乘船而来。在维萨城上岸,四处打探诺威的消息,毫不掩饰他们的来意,在找到诺威之后也并没有伤害他,只是想要将他带回精灵的王国;但一部分……他们避过了所有人甚至精灵的视线,隐藏在黑暗之中,伺机刺杀诺威甚至泰丝。那让我相信,即使在精灵内部。对如何处理此事,意见并不统一。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知dào

安克兰到底隐藏着什么。但显然,有些精灵认为这并不是严重到需yào

杀人灭口的事,他们更想把诺威带回格里瓦尔问个清楚,而有些精灵却认为这个秘密依旧需yào

深埋至时间的尽头,即使要以无辜者的生命为代价……以他们的行事方式判断,我相信前者更占优势。如果神殿能以正当的理由介入此事,他们会认真考lǜ

,是否要因为一个几千年前的秘密而无视死灵法师的威胁,与你们起冲突。而一旦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后者也再没有必要杀死诺威和泰丝。”

艾伦停了下来,有些口干舌燥。他并不是没有考lǜ

过将水神神殿拖下水的后果……与他们可能得到的东西相比,他相信这值得冒险一试。

但他毕竟不是肖恩……在无法面见费利西蒂的情况下,他只能希望行事日渐谨慎的肖恩?佛雷切,还没有完全失去昔日勇往直前,甚至不计后果的气势。

年轻时的肖恩,即使只是为了泰丝的生命,也会毫不犹豫地赌上自己的一切。但如今……

“值得一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肖恩平静地开口:“我会让布劳德先去格里瓦尔与精灵议会的长老们打打交道,我也会保证诺威和泰丝在人类的国度中安全无虞。如果安克兰的秘密真如你所说的那么有用……我们会找出来的。”

艾伦轻舒一口气,无法抑制唇边如释重负的笑意:“任何时候有需yào

……你知dào

能在哪里找到我。”

如此顺利就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让艾伦简直有些难以相信。那让他几乎忘掉了埃德的求助,走出门口时才突然想起来,回头看了看肖恩,却又咽回了已到嘴边的那句话——他不想节外生枝,再说,他也不相信肖恩真会伤害埃德……那小子显然已经学到不少东西,想要逃走,大概只是因为吃不了苦而已.

埃德愁眉不展地盘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几乎忍不住要落泪。完全没有希望也就算了,世间最残酷的,大概是眼睁睁看着希望从指间溜走……

他抽着鼻子给自己做了点吃的——用法术做出来的东西几乎全都是一个味道,淡而无味,令人生厌,但如果他还要回到那个地方,无论如何也得先填饱肚子。

他所在的房间小得几乎不能称之为房间。方寸之地,除了一张床之外再无其他——不,如果真的“再无其他”就好了。

正对着床的墙上镶着一面巨大的,浑圆的镜子,古朴的边框泛着柔和的黄铜色,镜面如水,平静无波,而埃德每看它一眼就忍不住一阵心悸。

这个房间有门,却只能从外面打开,想要从这里出去,镜子是唯一的出路。他好不容易学会融身入石穿过墙壁逃出了一次,肖恩大概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他也想过干脆瘫在床上等死,他就不信肖恩真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里……但想了又想,这样好像也太没出息了……

镜面上泛起涟漪时埃德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杖抱在胸前,缩到了墙角。

一条被钢铁盔甲所包裹的腿伸出镜面——肖恩?佛雷切跨过镜框,站在了他的面前。

肖恩的沉默也像是一种武器,逼得埃德只想继xù

往后退……他真的很想再来一次融身入石,即使那感觉就像往血液里混了泥浆般难受。

“我得祝hè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融身入石。但墙壁上已经施加了反制法术,如果你还想通过镜子之外的途径逃脱,最好换一个法术。”肖恩平静地建议。

埃德的嘴角往下扯了扯——还真是不出所料。

但肖恩这会儿看起来倒是心平气和,而且似乎并不反对他用“镜子之外的途径逃脱”……一点希望点亮了埃德深蓝色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其实只要我能离开这个房间就算成功?”他试探着问道。

“用任何方法离开神殿,你都能获得自由——只需yào

放下永恒之杖。但唯有穿过这面镜子,你才有资格冠上‘圣者’之名。”肖恩深深地看进埃德的双眼之中,像是能看清他所有的恐惧与怯懦,“如果你认为自己无法通过试炼,即使此刻要求我放你离开……放下手杖,我会让你离开。”

埃德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杖,怔怔地看着肖恩。他真的很想离开,但他许下了承诺——对费利西蒂,或尼娥……而不是肖恩。

“‘圣者’并不需yào

你的承认!”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让他冲口而出。

肖恩点头承认:“的确。但你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站在所有人面前,宣bù

你是水神所选择的的圣者,在费利西蒂之后,受命守护这个世界……在你还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时候。”

埃德咬住了嘴唇,无言以对。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讨厌一个人……”最后他丧气地顺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不是我一定要人帮忙或者等人来救我什么的,我就是讨厌一个人……”

最大的恐惧,或许不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怪物,无法预料的危险,甚至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而是知dào

整个世界里,只有他独自一人。

“圣者所行之路,无人可跟随。”肖恩冷漠的声音带走他微弱的希望,“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完全属于这个世界。即使身处人群之中,你也将永远是独自一人。如果无法忍受孤独……你可以选择放qì

。”

他大概更希望他放qì

。与费利西蒂相比,他如此卑微而无用,如果换一个位置,恐怕埃德自己也不愿承认,这样的家伙,是需yào

他不计代价,牺牲一切来守护的人。

放qì

……那么容易,又那么艰难。

埃德讨厌孤独——这个世界上他最讨厌也最害pà

的就是孤独。可现在,他真的还有资格选择放qì

吗?

手指痉挛般紧握在永恒之杖上,指尖微微的暖意似乎给了他一点力量。埃德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低头冲进了镜中。

镜面上细细的波纹泛起又消失。肖恩面对镜子,背起双手,冷厉如刀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柔和.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镜中世界

每一次出现在眼前的世界,都是不同的。

肖恩把他带到那面镜子前,告sù

他只要穿过镜子走到另一边,就算完成他的试炼时,他还信心满满,跃跃欲试,尤其是在肖恩平静地像进出一扇普通的门那样踏进镜中之后。

他迫不及待地后脚就跟了进去,眼前却根本没有肖恩的影子。

第一次是无尽的荒漠,漫天尘沙,狂风呼啸,几乎能把他卷起来抛向世界的另一边。他没走出多远就被一只从沙下钻出来的怪鱼整个吞下,没来得及害pà

就眼前一黑,回到了房间,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而后肖恩告sù

他,握在他手中的永恒之杖,会在他濒死时将他送回那小小的房间,治愈他,让他得以重新来过。

第二次他差点以为回到了冰原,整个世界一片银白,望不到边际,却比冰原还要寒冷。他哆哆嗦嗦地向前挪动了一段距离,在绝望地怀疑自己会像一座冰雕般硬邦邦地再次送回房间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小小的法术。那是从伊卡伯德的图书馆里看到的某本书上学到的,能让他保持身体的温暖。然后是另一个,让他能如精灵般轻盈地行走在雪地之上……

那时他真的万分后悔没有看更多的法术书。他感兴趣的那些遥远的传说,伟大的冒险,在这种时候可帮不上多少忙……

但当雪地上一群圆滚滚毛茸茸根本看不出面目的小怪物尖叫着举起斧头向他冲过来的时候,他疯狂地搜遍了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脱身之计,而那些粗糙的石斧砍在身上真的很痛……比疼痛更难应付的,是“等死”的绝望。

他足足在房间里待了好几天摆脱了对死亡的恐惧。顺便在饥渴中学会了如何为自己制造食物,第三次踏入镜中。

迎接他的是一片巨大的废墟。

他看不懂那斑驳的石柱上残留的文字,也无从分辨它属于哪一个文明——它或许根本就不存zài

于这个世界之上。

林立的石柱犹如苍白的骨骸,沉默地刺向永远不见天日的,灰黑色的天空,倾颓的墙壁间,古怪的石像不属于埃德所知dào

的任何一个种族。天际偶尔有电光闪过。照亮远处一座高塔,灰白细长,高耸入云际。

但这个世界里没有一点生命。

宽阔的道路上无人行走。枯萎的大树下只有飞鸟纤细的骨骼,那一片死寂比风沙和冰雪还要令埃德不安。他不知dào

自己走了多久,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任何危险,只有日复一日的寂寞让他几乎发疯。当窥见远处的高塔上闪烁出的微光。他欣喜若狂地向高塔奔去。不再去寻找什么出口,也忘记了自己的试炼……等他醒悟过来那可能是某种陷阱,已经是在被送回房间之后。

但这个他永远都不想再提起的失败,让他又学会了另外几种法术。

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咒语,仿佛就深藏在他灵魂的某处,等待着某个机会,被他重新发xiàn



兴奋和喜悦总是有的。它们一点点生起,又一点点被无尽的失败和无法排遣的孤独所消磨。最近的一次失败。他大概是死于自己的焦躁和心不在焉……

同样的焦躁让他试图用另一种方法逃离,但终究还是不得不回到这里。

幸好……他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离开这镜中的世界。他很清楚,“重新来过”是犹如死而复生般的奢望.

埃德?辛格尔用一个咒语点亮一团小小的光焰,飞舞在他的前方,照亮无尽的黑暗。

这一次总不会又钻到了地底吧?

他疑惑地想着,抬头让光焰尽量向上升去,但直到它高得脱离了他的控zhì

,骤然消失不见,他也没能看清头顶到底是天空,是岩石……还是一无所有。

他踌躇着,没有再变出另一团光焰。无法被照亮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而不存zài

于此处的光明会让他变得太过醒目,更何况他根本不知dào

这里是否会有“天亮”的时候……惨痛的经验告sù

他,最好还是给自己保留一点光。

不知dào

有没有一种法术,可以让他拥有像诺威和伊斯那样,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

双唇无声地开合,埃德微微眯起眼睛,在无数瞬间从他脑海中闪过的杂乱无章的咒语中,抓住了他所需yào

的那一个。

纯粹的黑暗里渐渐浮现出模糊的形体。埃德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单调,并不就意味着安全。

视野的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蠕动着,定睛细看时却只有一些怪异的灰白色影子,静止在黑色的背景之中。

耳边自己的心跳声清晰而沉重,埃德紧张地舔舔嘴唇,给自己加上了两层最基本的防护,歪头想一想,又加上一个幸运术,才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一开始他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在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片刻之后终于意识到有什么正向他逼近——那些灰白色的影子不断变幻着,仿佛从地面伸出的触手一般,缓慢而无声地伸向他。

脚腕上一阵刺骨的寒意,埃德惊慌地低头,却看见一张向他仰起的,灰白色的面孔——如果那也能算是面孔的话。

如纸般扁平的脸上,五官只是模糊的黑洞,那神情仿佛在永恒地哀号着。被它的双臂抱住的地方,体内的温暖和生命都仿佛被迅速地吸走。

埃德顿时头皮发麻,几乎想要放声尖叫。

他认出了这可怕的东西。他甚至隐约猜到了这是哪个见鬼的异界——幽魂界。

影魅诞生之地。

来不及再哀叹自己的“好运”,埃德再次点亮了光焰。光。是这些诞生自虚无的影子唯一惧怕的东西。

光亮术,圣光术,明焰。火种……当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完全靠法术撑过去的时候,埃德只能开始拼命地奔跑。一边狂奔一边避开阴面而来的灰影一边努力给自己加上提速,再用祝福术多少加那么一点体力……

这个世界里甚至没有任何可以容他躲避的地方。任何一种力量都要用尽的时候,黑暗依旧没有尽头。

心跳如鼓,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胸腔,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一种尖锐的鸣叫直刺脑海,让埃德忍不住想要抱着头尖叫出声。

脚下不自觉地越来越慢。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粘稠的泥浆之中。埃德竭力用手杖支撑住身体,一点一点向前挪,眼前灰影晃动。他却开始茫然地挥手,似乎以为可以凭借这简单的动作,赶走所有的敌人……

他疲惫已极,却仍固执地不肯倒下。眼皮一点点耷拉下来。眼角的余光中。却闪过一点分外明亮的鲜红——那不该是这个世界里会有的颜色。

埃德的手茫然地摸上自己的胸口,指尖感觉到一点冰凉。

啊……他想起来了,那是伊斯送他的那只银鸟。

在伊斯的父亲留下的宝藏之中,伊斯挑出了几样魔法物品,一柄长剑给了娜里亚,一枚戒指戴在瓦拉的手上,一条用金线绣出花纹的腰带,埃德藏在自己的卧室里。另外还有两枚不知用什么金属制成的银色小鸟胸针,被伊斯别在埃德和娜里亚的胸口。

银鸟的双眼原本是无色的宝石。在伊斯用他们三个人指尖的鲜血施以某种法术之后,才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近千年前一个人类的术士制造了这个,用来保护他的妻子和女儿……如果我们不得不分开,而你们遇上危险,用心呼唤我的名字,它会把我带到你们身边。”

埃德记得自己那时很想问一句:“如果是你自己遇上危险呢?”

但他最终没有问出口——毕竟,即使伊斯身处险境,他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那让他更加坚定了成为一个牧师的决心。

某种或许有些幼稚的坚持,让他即使在试炼中一次一次面临死亡时,也从不曾向伊斯求救。

他大声念出最后一个咒语,明亮的光球包围着他,隔绝了黑暗与死亡。

但这支撑不了多久……他筋疲力尽地瘫在了地上,竭力想要再记起某个咒语——与光有关的咒语有多少?有什么能彻底摧毁那些几乎无处不在的幽魂?

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大概是累过了头。原本是打算在光球之中休息片刻,想想之后该怎么办,却几乎是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直至身体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猛地惊醒过来。

——那些灰白色的手臂几乎已经触到了他的身体。

他跳了起来,拔腿狂奔。

但他能逃去那里?。

绝望之中他再次摸到了胸口那只银色的小鸟,伊斯的名字就在嘴边——

不。这是他自己的战斗,他得自己坚持到底,大不了被送回房间再来一次……

仿佛有什么刺破弥漫在脑海中的迷雾,埃德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永恒之杖。

它会保护他……但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难道不是因为他清楚地知dào

,只要紧握这根手杖,就总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它是他最强dà

的武器,却也是他最坚固的枷锁。

他得放开它——他这样告sù

自己。他得学会面对死亡……真zhèng

的死亡。

可手指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执拗地紧锁在手杖之上,僵硬得像是已经化成了岩石,不肯移动分毫。

埃德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直到剧痛传来,腥甜的液体涌上舌尖。

他骤然松开了手,带着异乎寻常的冷静,看着那神圣之物倒向地面,发出一声叹息似的轻响,滚到了一边。

仿佛有什么东西随之而去,又有什么东西自虚无中诞生。

黑暗中有无数影魅蜂拥而上,埃德却闭上了双眼。

无限光明,瞬间绽放.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失败的潜入者

银色光芒在伊斯眼前划过,忽聚忽散的光雾犹如一只展翅飞翔的小鸟,无声地盘旋往复。

伊斯心中一惊,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书,从塔楼的石墙上跳了起来。

他想过娜里亚可能会遇上麻烦,却没料到求救的会是埃德……他不是应该在柯林斯神殿吗?那里怎么会有危险?肖恩无论如何也不该为难一个想去当牧师的傻瓜吧?

银色小鸟掠向西南方,伊斯来不及多想,跳下塔楼,展开双翼,跟着它滑出城堡之外。

当柯林斯平原出现在视野之中,伊斯却不得不微微收起巨大的翅膀,一头扎进了森林里——但愿看见它的人会以为它是在觅食。

小小的银鸟绕着它的头转了好几圈,再次飞向西南又折回,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伊斯却不得不一边抖落断裂在它身上的枯枝一边烦恼着,如果埃德真是在柯林斯神殿中向它求救,它到底该怎么办……

脑子里有无数疑问。它不知dào

埃德碰上了什么麻烦,但它知dào

艾伦的计划——那意味着在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它最好不要直接与神殿起冲突。

它不知dào

自己在那些圣骑士……尤其是在肖恩?佛雷切眼中,到底算是什么。虽然娜里亚曾经兴奋地告sù

它,在依旧无法消除的畏惧之外,城堡和周围村落里的人开始带着一种微妙的自豪与亲切,称呼它为“克利瑟斯家的冰龙”……但它依旧是一条龙。

即便是最友善的菲利?泽里也曾含含糊糊地提醒它。最好还是“低调”一点。如果它再一次突兀地落在柯林斯神殿的广场上,哪怕毫无恶意,也很难保证不会触动某些“坚守正义”的圣骑士骄傲又敏感的神经。

坚持不懈地重复着同样轨迹的银色小鸟。开始让伊斯烦躁地想要一甩长尾,把它远远拍开……但它事实上只是一点魔法凝聚成的微光,且不过是忠实地履行它的使命。

心烦意乱地拿尾巴拍倒了两三棵小树之后,伊斯认命地变回了人类的形态,奔向斯塔内斯特尔湖.

建立在湖面之上的柯林斯神殿分为两个部分,走过长长的白色石桥,宽阔的广场和宏伟的主殿对所有人开放。想要进入主殿之后朴素却神mì

的建筑——图书馆,圣器室,演武场。墓地……那些唯有牧师和圣骑士以及受到邀请的客人才能进入的地方,则有两条路。一条得通过主殿的后门,另一条则是主殿旁两条弧形的长廊。无论哪一处,都有圣骑士日夜守卫。

伊斯认真地考lǜ

了一下变成某个圣骑士的可能性——比如不在神殿的菲利。或者干脆变成肖恩……但除了变成另一个“他”之外。他对自己的变身术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如果神殿设下了类似法术无效的屏障,一旦暴露,它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误解……

伊斯站在湖边,看着自己的倒影,懊恼地拧起眉头——数万年以来,像它这么顾虑重重,束手束脚的龙。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条。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这里,看着那银色光点没入神殿后方。隔着湖面看过去。不远处的神殿异常平静,无论埃德遇上了什么危险,至少不是因为神殿遭到了攻击。

——那家伙总不会是因为受人欺负又打不过才向他求救的吧……

虽然如此在心里嘀咕着,他却还是没办法置之不理。

不如找人带个消息给艾伦……但他还真不怎么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

他沿着湖边快步奔向神殿,一阵疾风吹过,浪花拍上他的脚面,一个大胆的主意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似乎从未有人从水下潜入过柯林斯神殿……毕竟,那是“水神”的神殿,谁都会以为被施以魔法的水会是它最强dà

的屏障,没人胆敢冒险一试。而伊斯……第一次变回冰龙的它曾撞破神殿地底的监牢,冲出湖面。虽然那时在极度的愤nù

之中不算十分清醒,但回想起来……

水里根本就没有魔法。

即使明知太过冒险,这念头一钻出来便根本按捺不住。伊斯没犹豫多久,看看左右无人,轻巧地跳上湖边的礁石,一弯腰便潜入了水中。

斯塔内斯特尔的湖水不像冰湖那么澄澈见底,也不及冰湖深,水中的世界却更加生机勃勃。初生的黑藻慵懒地摇晃着,像泰丝那只毛茸茸的宠物心满yì

足时甩来甩去的小尾巴,成群的游鱼惊慌地从伊斯身边掠过……但愿这里不会孕育出黑河里那条巨大的雷鱼般的怪物。

阳光在水面之上晃动。当柯林斯神殿纯白的倒影触手可及,伊斯向下潜入了更深的地方。

这里的确没有任何魔法防御,伊斯在得yì

中放松了警惕,直到水底似乎有什么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他的脚腕上,他才微微一惊。

低下头,仿佛有无数条银色的丝线从昏暗的水底升起,若即若离地徘徊在他脚下,甚至有几缕已经攀附在他的腿上,却在他略带惊慌地蹬腿时悠悠散开,似乎无意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他错了……水中果然还是有魔法的,但如果这算是某种防御,也未免太过温柔了吧?

不敢再停留太久,伊斯满怀疑惑地向上浮去。头顶有好几处地方投下圆形的光柱,大概是水池或水井之类的地方。他选择了光线最黯淡的一处,小心翼翼地把半个头探出了水面。

周围寂静无人,水池边一堵石墙遮蔽了阳光,两条交错的长廊围出一个小小的院落,随意地栽种着几棵石榴树,树下稀稀落落,半开未开的浅粉色风信子香气袭人。让他鼻子里痒痒的,差点忍不住打出一个喷嚏。

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危险……

伊斯放松地游向池边,单手一撑。只带起一串轻微的水声,翻身落在砌出简单花纹的花岗岩石面上。

——这地方也并不完全是用圣洁的白色大理石建成的嘛。

脑子里才刚刚滑过这个缺乏敬意的念头,眼角银光一闪,那只银色的小鸟急速地在他头上绕了一个圈,仿佛等待已久.

不知是否确信无人能擅自闯入,神殿里巡视的守卫少得可怜,而那些规规矩矩套着全身盔甲的家伙。脚步声沉重得伊斯隔着几道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轻松地绕来绕去,唯一头痛的是神殿里迷宫般的道路。在转进某个类似陈列厅的地方时,一面挂在墙壁上的盾牌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面塔盾。线条流畅,装饰简单,只不过微微泛出琉璃色的光芒,在淡青与淡蓝之间变幻不定。

不需yào

辨识刻在盾牌边缘那浅浅的文字。伊斯也能认出它——极光之盾。用一条蓝龙的鳞片融合谜银打造而成,数百年前的传奇工匠蒲柏?巴雷特花了近十年的功夫才完成的,送给屠龙者斯温伯恩的杰作……却顿时点燃了伊斯心中的怒火。

并不止因为它用巨龙的鳞片所打造,而是……

那原本是属于冰芒的东西!

没有多少人知dào

伟大的屠龙者斯温伯恩死在冰芒的爪下,他那著名的盾牌自然成为了冰芒的战利品之一。黑岩矮人在费利西蒂的帮zhù

下赶走冰芒,占有了它的宝藏……而这大概是他们送给费利西蒂的谢礼。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伊斯已经一把将盾牌从墙壁上扯了下来。

空气猛然间振动了一下,奇异的呼啸声响彻整个大厅——他显然是触动了某种警报。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响起。伊斯懊恼地把盾牌扔在了地上。

他并不想要它,他只是……

最先赶到的圣骑士已经冲进了大厅。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那条龙!”他大叫着,长枪直指向伊斯:“站住!不……跪下!跪下!”

伊斯脸色一沉,弯腰抓起盾牌,直接向那个胆敢如此命令一条龙的圣骑士砸了过去。

他搞砸了——盾牌离手时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会被当成一个入侵者……或者更糟,他会被当成一个贼,而这里没人会听他一个字的解释。

艾伦绝对会气个半死……但事已至此,他索性转身飞奔向西侧的门,那是银鸟为他指引的方向。如果冲突不可避免,他好歹得弄清楚埃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知dào

那些铁壳儿们都是从哪里钻出来。上一刻周围还安静得犹如坟墓,下一刻已经有五六个家伙在他身后紧追不舍,而拐弯处还有另外两个正向他冲来。

在这里变成龙的话……整条走廊会塌进水里吧——想想再一次破坏神殿的后果,他只能咬着牙撞开直接迎面而来的骑士。

至少先跑到更开阔的地方……

但作为人类,他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战士——娜里亚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而圣骑士们显然无意对他手下留情。

肩头和腿上接连被划出伤口时,伊斯终于怒不可遏。

“别逼我!”他放声吼道,指尖闪出银白色的寒光,眼中的浅蓝如水般退去,露出明亮的金黄。

没有人退缩。

伊斯咆哮着,微微伏低了身体。

“等等!等等!先别动手!”一个陌生的声音慌乱地插了进来:“我有肖恩?佛雷切大人的命令!”

没有任何犹豫,所有圣骑士立kè

停止了攻击。

这真是……既可笑又令人生气。

伊斯恼怒地站在那里,看着另一个毫无区别的铁壳儿分开他的同伴们,挤到他的面前,掀开头盔对他紧张地微笑。

“伊……伊斯?”他犹犹豫豫地叫着,神情中带着好奇,却没有多少警惕和敌意,“我是艾瑞克……佛雷切大人让我带你去见他。”

伊斯想起了这个名字——也想起了他的面孔。那是拜厄带去追杀他的圣骑士之一,而后失去了记忆,又在极北之光,那座精灵抛弃的城市里,被埃德所救。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语气不善地问道:“埃德在哪儿?”

如果那家伙其实并没有遇到什么大不了的危险……他绝对要拔光他的头发!.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被选择或被欺骗

再睁开眼时,已是另一个世界。

眼前一片光明——那是柯林斯神殿里常见的,微有凉意的柔和光芒,却照得埃德一阵晕眩,摇摇晃晃几乎没办法站稳。

……他走出来了?

被他扔下的永恒之杖就静静地躺在他脚边,仿佛镜中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他一直就站在这里……所有的战斗,奔逃,坚持,放qì

,绝望与希望,都只是发生在他的脑海之中。

但……那已无关紧要。

埃德神情恍惚地俯身捡起了手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看那面噩梦般的镜子,再看看眼前陌生的大厅……和台阶之下肖恩?佛雷切稳稳地站在大厅中间的身影,心中渐有无法形容的狂喜,如夏日的洪水般,几欲要冲破所有的堤防,咆哮而出。

却不知为什么,发不出一点声音。

肖恩也只是抬头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有一丝埃德从未见过的神情。

笑容在圣骑士团长瘦削严厉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垂下头,恭敬地单膝跪地。

“圣者。”

他浑厚坚定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埃德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响,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顿时手足无措。

“不,不,请别这样……我是说……我不知dào

……”他语无伦次,左手在半空胡乱地比划着,根本不知dào

自己想说什么。

然而在慌乱之外,他无法否认从心底涌出的欣喜与骄傲。

——他承认了他。肖恩?佛雷切。尼娥最忠诚的骑士,被人们敬畏了几十年的,水神神殿的圣骑士团团长。连艾伦和斯科特提起时都不敢有丝毫轻慢的,他舅舅的舅舅……

他承认了他!

再也无法抑制那份得yì

之情,埃德咧开了嘴,脚尖微微踮起,几乎想要哼一支轻快的小调,转个圈儿跳起舞来。

肖恩站起身来,神色如常。似乎丝毫不因为得向一个比他年轻几倍的年轻人屈膝而感到屈辱或不甘。

“……所以,我……可以回家了吗?”吭哧半晌,埃德终于压下满得快要从头顶冒出来的喜悦。忐忑地问道。

他根本不知dào

自己离家已经有多久……父母曾经来找过他吗?伊斯和娜里亚会想念他吗?诺威他们有消息了吗?……

“当然。”肖恩回答,“您是自由的,可以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不过……首先,我们得告sù

所有人。圣……费利西蒂已经回归尼娥的怀抱。而我们依旧拥有一位圣者……新的圣者。会有一些你或许不怎么喜欢的繁冗的仪式和交际,但那是必要的。”

“当然,当然……”埃德沮丧地抓了抓脸颊,他就知dào

当个圣者没那么容易。

“不过,您有一位朋友似乎急着想见您,如果您……”

“是谁?娜里亚?诺威?他在哪儿?”惊喜之中,埃德第一次有胆子打断肖恩的话,几步跳下了台阶。“我现在就可以见他们吗?”

肖恩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艾瑞克!带他进来。”

“艾瑞克”这个名字让埃德更加喜上眉梢——那个曾被他称呼为“哥哥”的圣骑士被派出去执行某个任务,他一直都没能见到。

但当那个褐发蓝眼的圣骑士走进大厅。年轻而拘谨的面孔因为惊讶、紧张、兴奋与喜悦微微发红时,埃德呆滞的目光却完全锁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伊斯!”好一阵儿他才能惊慌地大叫出声,扑向自己的朋友,刚才的喜悦一瞬间荡然无存,“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

伊斯的右肩和腿上都有着鲜明的血迹,却在他扑过来时难以置信地向后退去:“他叫你什么?……什么圣者?”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永恒之杖上,脸色因为震惊而一片苍白。

“这个……说来话长。”埃德含糊地敷衍着,慌乱地追问:“发生什么事?有人攻击克利瑟斯堡了吗?我母亲……”

之前他们就商量过,无论如何,身为一条冰龙,伊斯还是越少靠近神殿越好。如今伊斯却带着伤出现在这里,那只能是因为克利瑟斯堡出了什么事!

伊斯却恼怒地摇头:“没有什么攻击,瓦拉也很安全。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危险……”

埃德一头雾水地呆在了那里:“……我叫你来的?”

“你向我求救,用我给你的那只银鸟!”伊斯低吼着,血色在愤nù

中冲上脸颊,额上几乎爆出了青筋,“我说过遇险的时候才能用,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吗?!”

埃德还从来没见过人形的伊斯这么生气的样子,那让他的脑子更加乱成一团,愣了好久才猛地一拍脑门:“啊啊,那只鸟!……”

他大概是在恍惚之中呼唤了伊斯的名字,却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也完全没有料到那真的能带回伊斯。是它的力量能突pò

镜中的世界?还是他从来都不在镜中?此刻他无从分辨。

“对不起!对不起!”他只是拼命地道着歉,满心愧疚,“让我先治好你的伤……”

伊斯一把挥开了他的手,脸色铁青:“用不着!”

埃德讪讪地缩回了手,恼怒地望向艾瑞克。

“为什么要伤害他,他是我的朋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完全是迁怒。他并不是真的想要责备艾瑞克……但伊斯的袖子是白色,那还在不断扩大的血迹实在红得扎眼。

年轻的圣骑士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受伤的神情,默然低头。

埃德张嘴想要道歉,舌头却像是突然间打了结。

肖恩的声音从埃德背后传来:

“也许你的朋友该学会先说明他的来意,而不是偷偷溜进他不该进入的地方,拿走不属于他的东西,在被守卫发xiàn

时又试图反抗……”

“如果我真的‘反抗’,你们根本抓不住我!”伊斯怒气冲冲地打断了肖恩,“而且那根本就是我的东西……我也没想拿走它!”

埃德为难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不知dào

该怎么办——诸神在上,他还不如待在镜子里出不来呢!

“那个,先让我们谈谈好吗?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手足无措了好一阵儿,他苦着脸转向肖恩。

“当然。”肖恩恭敬地点头,从容地走过他们身边,带走了艾瑞克:“我们就在外面等你……圣者。”

那个神圣的称呼前一刻还让埃德感觉无比骄傲,此刻却在伊斯眼中燃烧的怒火里迅速变成了扎在他背上的一根刺。

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从未有过的沉默。

埃德不安地动了动脚趾。

“那么,圣者。”伊斯终于冷冷地开口,“到底是什么让你需yào

求助一条龙,而不是你伟大的女神?”

埃德当然听得出其中的讽刺和压抑不住的怒气,却只能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分辩:“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会死嘛……”

他回头看看那面镜子,依旧心有余悸:“你都不知dào

那见鬼的镜子里面有多可怕……”

“次元环。”扫一眼伊斯就认出了那传说中的神mì

之物,不耐烦地说,“那才不是什么镜子!”

“哦哦!……我就知dào

你能认得出嘛!”埃德赶紧奉上一个过分讨好的傻笑,偷偷地把手移向伊斯身上的伤口。

伊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总算没再拒绝。

“肖恩到底是想搞什么鬼?”他烦躁地问道,“费利西蒂呢?一个神从来不会同时拥有两个圣者!”

“……的确不会。”埃德的笑容黯淡下来,终于消失不见:“费利西蒂……她死了。”

或许他该用一些更美好的形容……但说到底,死了就是死了——即便灵魂另有归处,费利西蒂终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死了?”伊斯一怔,“什么时候?”

他看起来毫无悲伤之情。埃德知dào

这无可厚非,毕竟对伊斯来说,费利西蒂不过是个将他的母亲赶离黑岩的牧师……

心中却还是有隐隐的不悦。

“在我让博雷纳死而复生的时候。”埃德垂下头,再次感觉到他不得不背负一生的,沉重的愧疚,“你知dào

吗?救了博雷纳的根本不是我,而是费利西蒂,以她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他们说这是不可违抗的法则,而费利西蒂希望我成为下一个圣者……”

“……所以你就答yīng

了?”伊斯怒不可遏地打断了他,伸手抱住他的头猛晃,“你这个白痴!!早知dào

就不该让你来……不,他们大概早就计算好了,这他妈根本就是个骗局!”

埃德愕然抬头。他多少能理解伊斯的愤nù

,毕竟他是一条不信神的巨龙,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成为什么圣者……但是——“骗局”?

“我不明白……”他呆呆地看着伊斯,喃喃道,“你也说过尼娥选择了我……”

“你当然不明白!那根本是两回事!”伊斯对着他怒吼,看起来像是恨不能把他的脑袋砸开看个究竟,“既然不明白干嘛要答yīng

?!你到底知不知dào

‘圣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虽然听起来似乎很伟大……但不过是诸神的傀儡而已!不,说傀儡还算是好听的——那根本就只是一件容器!”.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不一样的真实

圣者,对于信仰任何神明的任何种族来说,都是无比神圣的存zài

。他们是诸神在这个世界的代言者……有时甚至就是神。

传说诸神曾能自由行走于世间,但他们之间也如人类一般充满各种矛盾,而他们的力量过于强dà

,一点小小的争执便足以毁掉整个大陆。当这个世界尚未完全被创造出来,就已经毁灭了三次之后,诸神终于聚在一起,共同立下连他们也必须遵守的规则——他们再也不能完全进入这个世界,只能借助某个已经存zài

的造物,传达自己的意愿。

许多人都曾听见诸神的低语,却唯有最圣洁,强dà

,无私的生命,才能将诸神的荣光容纳于自己的身体,彼时,那被称为“圣者”的,就是神本身。

但传说通常都与事实大相径庭。

巨龙们相信,诸神无法完全进入这个世界是因为这个世界拒绝了他们——而他们却依旧想方设法地渗入其中,妄图把一切打造成他们所希望的模样……远古之时诸神热衷于创造各种生物和种族,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创造之物控zhì

这个世界。但再微小的生命一经创造便拥有自己的灵魂,而自由的意志会本能地抗拒被掌控的命运。在巨人们为了自己的生存愤而反抗之后,诸神才变得更为谨慎。他们学会了用一些故弄玄虚的小花招和一点小小的恩赐换来最忠实的追随者——牧师与圣骑士,在巨龙的眼中。不过是以虔诚换取荣誉与力量,与用力量换取财富的冒险者们几乎没有多少不同。

但圣者……圣者是完全不同的。

“圣者付出的是自己的全部……你知dào

多少被称为‘圣者’的家伙最后都非疯即傻,一生被关在神殿的深处不见天日直至死去?!即便只是渗入这世界的一点碎片。诸神的力量依旧不是任何生命所能承shòu的,如果尼娥真的有一天降临在你的身体之中……埃德,那会顷刻间摧毁你的灵魂!!”

伊斯在埃德耳边咆哮着,按在他肩上的双手微微颤抖——他为什么没能早点发xiàn

?那些高烧时的呓语,让博雷纳死而复生的奇迹,梦中的预言,半夜跑去往河里跳的疯狂举动……他居然毫无所觉地让自己的朋友落入了这样的阴谋!

“等……等等……”埃德被他吼得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直响,却还是努力消化着他刚刚听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实”。

此时此刻他深切地意识到他与伊斯是真的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种族……即便身为圣者他也不算多么虔诚,却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巨龙眼中的诸神——强dà

却卑劣。冷酷而狡猾。人类数千年来的文明大半建立在对诸神的信仰之上,那坚实的基座怎可能都是虚妄的谎言?

“你怎么能肯定你听说的就一定是真的?”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因为我不是‘听说’,我‘记得’!”伊斯的声音大得像是要把每个字都深深地锤进埃德的脑子里,“我亲眼……我的祖先亲眼见过那些所谓‘神祗’的降临……”

数千年前。巨龙们最后一次团结起来。想要夺回这个原本属于它们的世界。即便精灵与矮人在漫长的历史中唯一一次携手抵抗,也在短暂的时间里溃不成军。但那决定成败的一战,是在艾拉弥的城墙之上,至高神欧默,战神埃塞尔,雷神柯芬,水神尼娥,四位神祗同时降临在他们所选择的“圣者”体内。无数巨龙自天空陨落……

带着不甘败退之后不久,伊斯的祖先之一。冰龙泽弗奈亚,在自己藏身的山谷里发xiàn

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的年轻人类,拖着一个满头金发的精灵女孩,慌不择路地闯进了山谷,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他们原本会死在依旧心怀怨恨——可能会永远心怀怨恨的冰龙爪下,成为它不怎么喜爱的食物,但泽弗奈亚惊讶地认出了那个精灵女孩。在艾拉弥的城墙上,她精致的面容,如水的双眸,曾经充满神祗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那是水神尼娥的圣者。

但曾经的圣者神情呆滞,眼中空空如也,不会说话,不会躲避,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被年轻人拖在身后,护在怀中。

那勾起了泽弗奈亚的好奇。以他们的生命为交换,冰龙得知了他们的故事——阿克顿与卡玛,一对跨越种族的,不被祝福的恋人的悲剧。在艾拉弥之战中,精灵卡玛意wài

地成为水神的圣者,从那之后,阿克顿再也不被允许接近卡玛所在的神殿。年轻人不肯就此放qì

,终于找到机会溜进神殿之中,却发xiàn

他曾经活泼爱笑的恋人痴痴呆呆地独坐在一个小小的水池前,甚至认不出他的脸。

伟大的神祗……夺走了他爱人的灵魂。

阿克顿带着卡玛逃出了神殿。他很愿意向一条巨龙倾诉他对诸神的愤nù

与怨恨,因为无论是人类,精灵,矮人,甚至兽人……所有信奉神明的种族,没有一个会相信他的故事。

泽弗奈亚没有吃掉他们——但也没有放走他们。没有什么比他们更能证明诸神的虚伪,如果巨龙们还想赢得这场战争,它会需yào

他们。

但它小看了那个似乎只有一身肌肉的人类。没过多久,阿卡顿再次成功地带着卡玛逃走,再也不知所踪。

幸好,卡玛并不是唯一的圣者。

泽弗奈亚很快打听到,艾拉弥之战后再也没有出现于人前的“圣者”并不止卡玛——那一天的所有圣者都被藏于神殿深处,无人得见。几条同样心怀不甘的巨龙化成人形,将真实的谣言吹进精灵与人类的城市。山脉深处矮人的矿坑……但战神埃塞尔的圣者再次出现,当众击杀了一条变成精灵模样的蓝龙,将所有的疑惑归结于巨龙的阴谋。

从此没人再去追问那些不再露面的“圣者”。几千年后。甚至没人记得那一段小小的插曲,仿佛那根本不足提起,连巨龙最后的战斗也早已被人遗忘。

但伊斯记得——巨龙的记忆一代代传承,远比那些刻在岩石上,写在纸上的历史更为真实.

埃德猛抓着头发,没心情再顾及他过高的发际线。

伊斯当然不会骗他——但他却依然无法相信。

“可是费利西蒂……费利西蒂就好好的啊。”他不解地抬头——伊斯居然已经比他高半个头了……

“那或许是她好运,尼娥从未真zhèng

降临在她身上……但艾伦不是说已经有大半年除了肖恩之外没有任何人剑过她了吗?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伊斯暴躁地低吼。

“我见过啊!”埃德睁大了眼睛。“她救了我,你不记得了?我们甚至说过话,说了好久……”

“你不是说费利西蒂为了救回博雷纳用自己的生命做了交换吗?”伊斯立kè

反问。

“呃……我的确没有见到活着的费利西蒂。可那的确是她的灵魂,她并没有被摧毁……”

“在那之前你根本没见过她,你又怎么知dào

那就是费利西蒂!”伊斯放开了他,开始心烦意乱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这绝对是一个骗局!……就算只能用生命交换才能救回博雷纳。她干嘛非得用自己的命!随便找个人不就行了吗……”

埃德目瞪口呆,一阵怒意油然而生。他一直以为伊斯是不同的……但结果,对于一条巨龙来说,除了他所在意的人之外,其他人的生命就如此一钱不值吗?

“当然不行!”他对着伊斯大声叫道,语气从未有过的尖锐,“谁的命都是命……就算是圣者也没有权利为了救回一个而夺走另一个!!”

“那么她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伊斯不无讽刺地吼回去,更多的却是愤nù

和忧虑:“你有没有想过费利西蒂很可能早就死了。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骗你说出那一声‘我答yīng

’?!没有你的允许,即便是神也无法随意占据你的身体……而你就这么愚蠢地双手奉上!早知dào

我就……”

“我还没蠢到那种地步!!”埃德终于忍无可忍地厉声反驳。“你根本不了解费利西蒂……不许再这么质疑她!”

他习惯了被人取笑,他也明白伊斯的愤nù

更多的是因为对他的担忧,但他不能接受任何人如此侮辱费利西蒂的牺牲!他不会相信她为他所做一切,她明朗的笑容和温柔的嘱咐,她对他的信任与期待都只是欺骗……那是不可能的!

像是没有预料到他突然爆fā

的怒气,伊斯微微一怔,但很快又大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跟我离开这鬼地方!”他说,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埃德咬着牙用力挣开了他。

“这不是什么鬼地方。”他盯着伊斯的眼睛,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告sù

他:“这是柯林斯神殿,水神的神殿……我的神殿。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离开,但我会留在这里,做我该做的一切!”

伊斯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受伤的眼神让埃德立kè

软了下来。

“你说过你相信我……你说过我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再相信我一次,伊斯……”他低声恳求着。

“那么也许我错了。”伊斯后退一步,生硬地扔给他一句,“你根本不知dào

自己在做什么!”

埃德呼吸一窒,尚未熄灭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带着愤懑和委屈的质问冲口而出:“你也说过无论怎样我们都是朋友……如果我不走,就连那句话也会变成‘错’的吗?!”

伊斯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会持续到时间的尽头——然后伊斯猛地转身离开,留下埃德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拼命压下快要涌出眼眶的热流,努力不去看伊斯远去的背影。

他没有给他回答……

——他是否还会给他回答?.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朋友

春天降临的时候,沉寂一冬的维萨城西码头一天比一天更有活力。白天,每一个甲板和林立的船桅上,都有身手灵活的水手们如履平地地跑来跑去,检查绳索,更换船帆,准备着新一年里的第一次出航;夜晚,粗鲁的笑声和歌声几乎充盈在每一个角落。港口里的船挤挤挨挨,差不多每天都有水手因为一些小小的碰撞迫不及待地大打出手,然后又和对手们勾肩搭背地去喝上几桶好酒。

唯有一艘船,在那一片拥挤与喧闹之中,被所有船只刻意地留出了一定的距离,孤独又骄傲地停泊在尚有碎冰漂浮的河面上。

维萨城的人们见过南来北往许多船只。从小小的独木舟到巨大的海船,从黑岩矮人们线条明快坚实无比的黑帆船,到南方人装饰过度,华丽却不怎么实用的游船,没有多少能让他们觉得惊讶。

但那艘船属于精灵——维萨城建成以来数百年,精灵的船只还是第二次造访此地。

许多人都还记得十几年前那条漂亮的小船,和船上金发披肩,笑容温和的精灵。他在维萨城只待了短暂的一天,却留下不少半真半假的传说,甚至还有一两个后代——泰丝听到这个的时候脸色忽青忽白,最后终于喷出了嘴里的啤酒,埋头捶着桌子笑得死去活来。

她还能这样笑出来,娜里亚真是放心不少。

托辛格尔夫人的福,他们得以住进维萨城城主奎林?阿伊尔临河的宅邸。安静,宽敞,守卫森严。而且推开窗就能看见那艘静静停泊在港口的精灵的船只。

那艘船比当年诺威和罗莎的父亲劳伦驾驶来的要大得多,却依旧轻盈优雅。船的两头都高高地向上翘起,船头雕刻出头戴花冠,垂目弹琴的精灵少女半身像,船身有连绵的花纹,如枝叶盘绕。

赛斯亚纳很肯定那艘船被施了魔法,否则即便是精灵的船只。也无法在河中还有冰块的情况下,如此毫发无伤地逆流而上,来到维萨。

守船的精灵只有一个。偶尔会在甲板上出现,如巡逻的卫士般昂首挺胸地走上几个来回,却从来没有下过船。自从几个好奇又大胆的水手半夜偷偷溜上船,还没摸到船舱的边就被揍得鼻青脸肿地扔下水之后。也再没有人敢去骚扰他。

“我敢说。哪怕他是个精灵,我也能溜到他床边,剪掉他的头发,还不会被发现!”泰丝趴在窗边,直直地盯着那艘船,心痒难耐。

“哦,我当然相信。”娜里亚伸手梳理着女孩无心打理的红发,“可你知道。诺威不会喜欢这样的。”

“他扔下了我!”泰丝头也不回,咬牙切齿地说。“他扔下我还打晕了我!!我干嘛还要管他高兴不高兴!”

娜里亚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泰丝就自己泄了气,呆呆地继续趴在窗台上,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那艘船。

照艾伦收到的消息,最晚明天,诺威和那一队押送他的精灵就会回到维萨城,乘船南下,回到格里瓦尔的森林之中,接受询问,审判……或更糟。

在塔普被偷袭之后,精灵们提高了警惕,再加上菲利即使被发现也毫不在意的“跟踪”,他们至少不用担心诺威会死在影舞者的手上。而现在,他们也已经有足够的筹码,保证诺威即使回到格里瓦尔,也不会因为某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受到任何伤害。

想起他们的最大的“筹码”,娜里亚总有几分不真实感,以及,一肚子的无可奈何。

埃德和伊斯闹翻了。

她真的很想揪住那两个家伙的耳朵,在他们耳边怒吼:“你们都他妈的是三岁小孩子吗?!!”

从艾伦脸上抽搐的肌肉判断,他比她更想这么干。但很可惜,他们是在伊斯不管不顾地变回冰龙,直接从柯林斯神殿飞回克利瑟斯堡后,才知道他不知为何溜进神殿,跟埃德大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埃德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但那必然与他现在的身份有关。

“圣者”啊……

谁能想得到呢?“那个”埃德?辛格尔,踏上寻找伊斯的旅程时他们傻乎乎什么都不会的“钱包”,居然会持有永恒之杖,成为水神尼娥的圣者,连肖恩?佛雷切也得听他的——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娜里亚愕然张开的嘴久久无法合上,连泰丝都难得地惊呆了一小会儿。

但细想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从埃德在梦中得到启示,找到那颗小小的水晶球开始,一切或许都早已注定。

虽然多少有点别扭,娜里亚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至于伊斯……等他们解决了诺威的麻烦,她再回去安慰那条不知到底为什么闹脾气的冰龙也不迟。

至少,他还待在克利瑟斯,看护着生病的瓦拉……她真不觉得那场争执能有多严重。

“诺威!”

泰丝突然上扬的语调拉回了娜里亚的思绪,红发女孩已经跳了起来,转身就往外冲。

娜里亚匆匆向窗外投去一瞥,正看见那艘船缓缓移动着,驶近码头,而河岸边,即使她看不见那几个精灵,也能从渐渐聚集起来的好奇的人群判断出他们的位置。

她伸手去抓泰丝,却抓了个空,好在门外的阿坎依旧忠实地履行着他的职责——他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封住了泰丝的出路。

“坏阿坎!”泰丝气恼地尖叫着,没什么杀伤力地猛捶阿坎结实的胸口,“小莫!咬他!”

小莫在阿坎的肩头挠了挠屁股,一脸无辜地低头看着她。

娜里亚哭笑不得地拉开了红发女孩,无奈地叹气:“我可是在父亲面前保证过的,泰丝……我保证你不会乱来,他才肯让你来维萨,能第一时间看到诺威的地方——还是说你更想被关在柯林斯神殿里?”

泰丝嘟起嘴,知道跑不出去,便又冲回了窗前,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眼巴巴地看着精灵们出现的方向。

“别担心,泰丝。”娜里亚从身后抱住了她,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柔声安慰,“你得相信艾伦,以及,埃德那家伙。对他来说,诺威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他的精灵中毒症独一无二的解毒剂,哪怕他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傻瓜,也会拼了命地去救诺威的。何况现在,这里几乎就算是他的地盘。”

她的语气里有不有自主的骄傲。

尽管“解毒剂”这个奇怪的形容让泰丝不禁翻了个白眼,唇边却也终于有了笑意。

.

兰斯站在码头上,有些心急地看着他们的船缓缓靠近。他实在受够了——受够了长途跋涉,受够了料峭的春寒,受够了好奇的目光,受够了那个大大咧咧跟在他们身后的圣骑士,受够了提心吊胆地保护着自己的“任务”……受够了对真相一无所知却只能服从命令的焦躁。

他只想尽快上船,远离这一切,回到格里瓦尔的绿荫之下。

这个世界已经不适合精灵——带着无所适从的惶恐与不安,他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精灵。

诺威平静地站在他身边,没有对周围人群的指指点点和近乎喧哗的“窃窃私语”表现出半点不适。他远比其他精灵更为宽容,更擅长忍耐和理解……却终究还是个会被人类视为异类的精灵。

——一个同时被精灵和人类视为异类的精灵。

兰斯不知道,他到底该对诺威表示敬佩,还是同情。

但至少,诺威的朋友之多,的确令人羡慕。除了冰龙伊斯,那个圣骑士,以及驱使一群乌鸦紧随他们不放的某个法师之外,在安克坦恩的边境上,甚至有几个银牙矮人特地赶来,要救出“莫克王子的精灵朋友”。

诺威苦笑着劝回了矮人们,但却甩不开圣骑士和乌鸦。兰斯莫名地觉得,他们绝对不可能那么顺利地上船回家……

“请留步,大人们!”一个年轻的声音证实了他的预感。

兰斯无言地转过头,看着一个穿着全身盔甲的骑士分开人群,向他们走来,胸口上水神尼娥的标志清晰可见。

“……艾瑞克?”

当他摘下头盔时,诺威惊喜地叫出了圣骑士的名字。

年轻的圣骑士微微点头,笑得有些羞涩。

“如果你们有什么话要说,最好尽快。”兰斯冷冷地催促着。他讨厌如此无礼……但他更不愿在这里多待半刻。

“不,大人。”艾瑞克转向他,恭敬地开口,“我是来找您的。”

兰斯惊讶地抬眉,看着圣骑士从自己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送到他面前。

精灵迟疑片刻才接过了信,随手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然后是第二遍。

他像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沉默地将信递给了身后的林德。

在除诺威之外所有的精灵都传阅过那封信之后,连两个剑舞者也有微微的失措。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最后,林德轻声开口:“我想我们无法拒绝。”

兰斯苦笑着点头,略一踌躇,将信塞给了难掩好奇的诺威。

“你还有多少像这样令人惊喜的朋友?”他轻声问道,无奈中带着一丝羡慕……或妒意。

诺威用同样的惊愕看完了那封信,半晌才抬头茫然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圣者”的使用方法

“伟大的圣者”埃德?辛格尔没什么形象地蹲在地上,细长的永恒之杖歪歪斜斜半靠在肩头,托着腮对着眼前的喷泉发呆。

他刚刚送走了自己的父亲。里弗一从艾伦那里得知消息就立kè

赶了过来。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大商人语无伦次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问他“能不能辞掉圣者之位”。

“我想要我的儿子回家。”他如此直白地告sù

埃德,“我不想他成为多么伟大的人物,只想每次回家的时候能够见到他,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我知dào

我在家的时间不多,可至少我知dào

你们就在那儿,无论我走得多远,我知dào

我的辛苦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红了眼圈。

埃德从未见过父亲这样,那让他惊慌失措,拼命地解释着,圣者跟牧师其实也没有多少不同,他还是可以回家的……

里弗却摇了摇头:“牧师也就算了,我认识不少牧师,虽然有职责在身,也能同样拥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但圣者……圣者没有家,孩子,他不再属于他的亲人,甚至不再属于他自己,总有一天即使我想要见你一面,也得排在无数更重yào

的人之后,无止境地等待下去,或者在某个祭典之上,远远地看你一眼——不,我不想要那个,你母亲也绝对不会想要。”

埃德无言以对。

但“圣者”可不是一份他想辞就能辞掉的工作。埃德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试图向父亲解释,里弗却只是不断地摇着头。脸色一点点黯淡下去。

“无论如何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儿子,没有任何神祗可以改变这个。”

最后埃德只能这么告sù

他,紧紧拥bào

自己的父亲。

里弗离去时依旧悲伤而失望。微微佝偻的背影印在埃德的眼中,让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扔下永恒之杖,跟父亲一起回家……

瓦拉应该还不知dào

这个消息。如果她也来这里祈求他回去……他真不知dào

自己该如何面对。

至今为止,他的朋友和亲人,似乎没有一个诚心诚意地为他成为圣者而高兴……或许除了艾瑞克。

艾伦脸上的震惊和忧虑远比他勉强挤出的微笑要真实,娜里亚显然还没弄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而对阿坎来说,埃德成为圣者还是死灵法师可能都没什么区别,至于泰丝。她如今唯一关心的大概只有诺威……

在他被关在神殿的日子里,诺威似乎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埃德长长地吐口气,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无论如何,要救出诺威。“圣者”埃德?辛格尔可比“克利瑟斯堡游手好闲的少爷”要有用得多。比较意wài

的是。他还以为肖恩会阻止他如此利用自己尚未公之于众的身份来救自己的朋友,圣骑士团长却一言未发地执行了他的“命令”——或者说“恳求”更合适一些。

盘算着“客人”们可能会到达的时间,埃德拖着步子摇摇晃晃地挪出密室,在听到脚步声的一瞬间挺直了腰,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向前。

——当个圣者真的好累啊,他真不知dào

天性活泼的费利西蒂是怎么忍受这些的……

看见迎面向他走来的是艾瑞克,埃德的肩膀立kè

懒懒地垮了下来。在朋友的面前。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需yào

保持什么形象。

“圣者。”艾瑞克对他恭敬地行礼,换来埃德无奈地挥手。

“拜托。就叫我埃德行不?至少在肖恩不在的时候?再这么下去我要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他愁眉苦脸地抱怨着。

“当然,圣者……埃德。”艾瑞克嘴角有一闪而过的笑意,随即郑重地告sù

他:“那些精灵们已经到了……包括诺威在内。”

“……这么快?!”埃德差点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再扯扯身上皱巴巴的白袍——唔,这袍子的质量真心不怎么样啊!

“佛雷切大人正在接待他们……你还有时间换件衣服。”艾瑞克咧嘴笑着,再也没办法维持那份理所因当的恭敬,“给你新作的那件礼服应该已经完工了,虽然可能会显得太过正式了一点……”

“就那件!”埃德干脆地决定.

柯林斯神殿毫无装饰的纯白穹顶依旧气势恢宏,换做平时,诺威大概会忍不住东张西望,暗自赞叹人类工匠高超的技艺和无比的热忱。但此刻……他实在没什么心情。

走在最前面的肖恩简短而有礼地回答着兰斯同样有礼却各种拐弯抹角的问题,带着他们走向神殿深处,那慢条斯理的脚步让诺威一阵阵心焦。即便在精灵之中他也算是很有耐心的,但他真的很想尽快见到埃德。

他年轻的人类朋友居然成为了水神的圣者……作为诸神虔诚的信徒,诺威知dào

他该为埃德感到骄傲,但想起年轻人那说好听点是无拘无束,说难听点是没心没肺的单纯天性,他实在不知dào

这过重的责任,对埃德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他更不希望自己惹下的麻烦,也成为埃德的负担。

肖恩把他们引进了一个长方形的大厅,两边宽大的落地窗外,一边是一个生机勃勃的花园,一边是斯塔内斯特尔湛蓝的湖面,掠过湖面的清爽的微风吹进大厅,令人心旷神怡,也多少带走了诺威的几分不安。

但等待依然令人心焦。

当脚步声由远及近,所有的精灵都把目光紧锁在了大厅前方的侧门上。

朴素的黑色木门向内打开,艾瑞克,那年轻的圣骑士昂首而入,用清朗的声音宣bù

圣者的到来——脸上的神情却似乎有些诡异。

当一身白袍的埃德出现在门前,诺威愕然睁大了眼睛。

不得不说,埃德?辛格尔此刻看起来是个相当像模像样的圣者。崭新而厚重的白袍一层层直盖到脚面,从肩头垂挂而下的绶带上,用深浅不一的蓝色丝线绣出繁复的水纹,仿佛真能泛起浪花,宽大的长袖边缘还隐隐可见银色的暗纹。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垂在肩头,五官端正如雕塑的脸上,一双又大又深的蓝眼睛看起来宁静而睿智。更令人心生敬意的是他手中的永恒之杖,杖首不停旋转的波浪里,小小的光球确凿无疑地证明着持有者的身份。

他的确已是被水神所选择的圣者——如果精灵们此前还有所怀疑,这一幕已足以让他们确信。

片刻的惊讶甚至敬畏之后,诺威却轻易看出那张年轻的面孔上,隐藏在肃穆之后的忐忑——那让他更担心下一刻埃德就会不小心踩到自己过长的白袍,一头栽倒在地上。

心怀不忍地从那显然虚张声势的年轻人身上移开目光时,诺威发誓他在肖恩?佛雷切略显僵硬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忧虑和无奈。

短暂的分神让他比其他精灵们要晚一步单膝跪地,恭敬地向圣者行礼——对精灵来说,代表神祗的圣者,是比精灵王国的统治者更值得尊敬的存zài

,无论他是人类,精灵,还是矮人。

不用抬头诺威也能猜到埃德一瞬间的慌乱……幸好“慌乱”是无声的。

开口时,埃德的声音倒是平静而有力:

“请不必如此,远道而来的客人……以及我的朋友。我们都不过是诸神的仆人。”

诺威把头低得更深,以免有谁发xiàn

他脸上忍俊不禁的笑容。

埃德的装腔作势让他想起他们几个月前一起在卡姆城忽悠那些珠宝商人的时候——但其他精灵们对此大概没什么感觉。在与精灵之外的种族交往时,他们大多比埃德更喜欢装腔作势。

当兰斯用精灵在这种场合特有的婉转语调和含蓄的表达,开始意料之中冗长的寒暄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时,诺威竭力让自己的目光游离在别处,而不是埃德的身上——那只会让他更加紧张。

凭着对朋友的了解,看到那封信时诺威已经大致猜出了埃德的计划。他清楚其中的风险,却知dào

自己已经来不及阻止。

“我知dào

你们不得不将他带回格里瓦尔的原因——毕竟我才是始作俑者。”

当埃德如此坦率地承认,诺威却仍心中一凛。

这个大胆的家伙……他不止想以自己的身份让精灵们有所顾虑,而是干脆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给诺威的那枚银币应该还在他那里。”埃德的目光转向了诺威,“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把那枚银币转交莱安王,并且告sù

他,我很乐意与他面谈,关于那座被遗忘的城市……诸神让它在此时重新被发xiàn

,也许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诺威瞪着他,脸都黑了——肖恩?佛雷切就不打算管管他吗?!就算拥有了圣者之名,他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而已啊!

埃德却对他胸有成足……甚至有些得yì

地一笑。肖恩则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吃惊或生气的样子。

兰斯回头看看诺威,眼中充满疑惑。

诺威怀着更多的疑惑,回以看似了然的微笑。

但愿埃德真的知dào

自己在做什么——他只能如此祈祷.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疑云

走出柯林斯纯白的水上神殿时,阳光下那一点灿烂的红色,立kè

跳入了诺威的眼中。

年近三百,即便在生死关头也能够保持冷静的精灵,在那一刻失控地向前冲去。

走在他身边的精灵本能地想要阻止,却被兰斯伸手拦住,摇了摇头。

他看着那个红发女孩直跳到诺威的身上,带着一种恨不能勒死精灵的气势,用双手双脚牢牢地抱住了诺威,而诺威也用同样的力度回抱着她,久久不愿松手。

那种热情几乎让兰斯觉得有些尴尬——精灵通常不会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过了好一阵儿诺威才似乎意识到自己同族们的存zài

,轻拍着女孩的背似乎想让她下来,但身材娇小的女孩依旧不肯放手,像只红毛的小猴子一样吊在他的脖子上,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睁得圆圆的,示威般瞪着他身后的精灵们。

诺威只能无奈地转过身,对他的同族们介shào

:“抱歉。这是泰丝……”

“泰丝?谢帕德。”兰斯淡淡地开口,“我知dào

。”

“当然啦。”泰丝从诺威的身上滑了下来,改而用双手牢牢地抱住诺威的左臂,“你们不是也想要抓我吗?”

“不是‘抓’。”面对这样一个看起来几乎还没成年的小女孩,兰斯不由自主地分辨,“只是带你回格里瓦尔……我们不可能会伤害你。”

他差点就想要用“精灵从不伤害弱小”来安抚那个女孩,但很快想起来——泰丝可不是什么柔弱无害的小姑娘。

“随便啦。随便啦。”泰丝敷衍着,兴高采烈地扬起头:“总之,现在你们抓到我啦!高兴吗?高兴一点嘛!”

兰斯张了张嘴。一时无语。

诺威低头看着她,一脸无奈……却也一脸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无尽的宠爱。

那一刻兰斯几乎心生羡慕——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大概意味这他多了一个需yào

保护的对象。

他不是傻瓜。一路走到这里,他已经隐隐猜到那黑暗中的杀手是什么人物,他甚至怀疑跟在他身边的同伴,也并非完全可以信任。

但这是他的任务——无论如何,他会把诺威……和他的小泰丝平安送回格里瓦尔。至于他们之后的命运。那不是他能决定的。

“走吧。”他说,深感前途多难,脚步却不知为何轻松了几分.

看着精灵一行走上石桥。艾伦默默无言地转向娜里亚。

“……好吧,我知dào

我向你保证过什么。”顶着他责备的目光,娜里亚硬着头皮解释,“可是。你瞧。泰丝只有在诺威身边才不会惹出什么谁都想不到的乱子来嘛……再说那两个杀手显然不太会合zuò

,不是吗?不然他们明明可以先一起杀掉一个再去追杀另一个的,就算现在目标更加集中,我们也可以集中力量,更好地保护他们了嘛……”

“……泰丝这么告sù

你的吗?”艾伦问,“为什么我就从来不觉得你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人?”

娜里亚不高兴地挑眉:“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到的吗?!”

“你不傻,但也从来不会想这么多。”艾伦毫不留情地一针见血。

娜里亚瞪着父亲,恼怒却也无话可说。

“影舞者也许不太擅长合zuò

。但你有没有想过,精灵们毫无疑问会把诺威和泰丝带上他们的船……而他们显然不会欢迎更多的乘客。如果两个杀手都潜伏在船上。一旦开船,即便我们紧跟在后面,也可能无法及时出手。”艾伦头痛地按按额角。照赛斯亚纳的说法,影舞者只要接受了命令,无论情况发生任何变化都会执行到底,根本不会在意后果如何——除非他们接到了新的命令。而他无法确定那幕后的操纵者何时能得到消息,又是否会改变命令……会发出这种冷酷的命令的人,通常也是顽固而自负的。

“……那怎么办?要去把泰丝追回来吗?”娜里亚微微慌了神。

艾伦眯着眼,看着精灵们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现在大概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泰丝从诺威身边拉开了。

“那么……我们也可以潜伏在精灵的船上?”娜里亚不安地绞着手,异想天开地说。

“我们之中惟一有可能不被发xiàn

的只有赛斯亚纳,而他是个被逐出格里瓦尔的精灵……你觉得那合适吗?”

娜里亚沮丧地垂下了头。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艾伦沉吟着。

但首先——他得先去安抚那条还在闹脾气的冰龙.

伊斯独自坐在克利瑟斯堡西塔楼的石墙上,脚后跟一下一下地轻敲着墙壁,任由扑面而来的疾风掠过脸颊。

他越来越喜欢这地方,即高且冷,一览无遗,无人打扰……如果不是塔楼的平台实在太小,他大概更愿意变回冰龙躺在这里,而不是像个真zhèng

的人类一样,躺在房间里温暖柔软的床上——即便那曾经是他自己的房间,充满他熟悉的味道……

里弗?辛格尔刚刚回到城堡。克利瑟斯堡现任的男主人神色郁郁,只是礼节性地对伊斯微微点头,勉强挤出些笑容。

对伊斯来说,里弗完全就是个陌生人;而对里弗来说,他大概也只是一条会变成人形的冰龙,危险,致命,无法控zhì

,难以捉摸……

回到克利瑟斯以来,伊斯从未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这个古老的城堡,已经不是他的家。

他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虽然消息还没有传开,但人们很快就会知dào

,埃德已经成为水神的圣者,他比他更能保证诺威和泰丝的安全,用比他更和平和妥当的方式……无论是他还是瓦拉,都已经不再需yào

一条只会让任何事情都变得更复杂的冰龙。

一怒之下飞回克利瑟斯堡之后,他微微地反省了一下。与埃德的争吵简直跟他之前与斯科特的争吵一样幼稚。他想过是不是该去道个歉,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主意。在他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之后,柯林斯神殿绝对不会欢迎他的到来。再说……

埃德又不是没有错!

一时的愤nù

之中,他的确有些口不择言,但埃德又不是没有面对过这样暴躁又不讲道理的他!从前他都能嘻嘻哈哈毫不在意地接受,为什么这一次却问出那么愚蠢的问题?!

他从不曾在意过伊斯是一条冰龙,伊斯又怎么可能会在意他是不是什么见鬼的圣者!

他只是为他担心而已啊……

回来之后他没有跟瓦拉透露过一个字。他不知dào

人类会如何看待这样的“荣耀”,但他知dào

,一个像瓦拉那样的母亲,绝对不会希望埃德成为什么圣者——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那几乎就意味着,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或许里弗会告sù

她……从他的神情判断,他很可能已经得知此事,而且同样并不为此而高兴。

但事情已经无法改变。

即使满怀愤nù

,伊斯也只能无奈地承认这一点。他可以强行带埃德离开神殿,永远把他藏在世界的尽头甚至另一个世界……但那事实上没有什么用处。

契约已订……谁也无法对神明毁约。

唯一的指望,就是直至埃德衰老而死,尼娥都没有任何降临的必要,但他很怀疑埃德是不是还能有这样的幸运。

龙没有什么预言的能力,但作为与这个世界本身的力量紧密相连的魔法生物,他能感觉到暗云翻涌,黑夜将临……一条真zhèng

的巨龙或许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他却不能。

他想起那些越来越强dà

的亡灵,想起神出鬼没,完全猜不透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的莉迪亚,想起母亲失踪的骸骨,以及,斯科特临别时那句意义不明的话……

身体突然僵硬,伊斯一瞬间冷汗泠泠,差点失去平衡,从塔楼上一头栽下去。

他一直不愿细想斯科特的那句话,不愿面对任何他不想接受的可能……但此刻,蜂拥而至的记忆在脑海中纠结在一起——艾伦提及的斯顿布奇那场怪异的火灾,斯科特很可能死而复生的疑云,一次又一次的失控,强dà

得令人恐惧的力量,巴拉赫那一晚他的行踪……以及伊斯提及他曾夜半外出时斯科特脸上的惊讶……他很可能真的不记得自己曾经离开。

临别时的那句话,分明是在提醒伊斯,或许有一天,他将无法控zhì

自己的行动——那么控zhì

他的会是谁?另一个……神祗?又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冷静地思考。

眼前一片黑暗,无尽的愤nù

疯涨着喷涌而出。诸神已经夺走了这个世界……而如今,他们居然还想夺走这世上对他最重yào

的两个人?!

紧握的双拳猛击在坚硬的石块上,属于巨龙的怒吼从人类的身躯中爆fā

,响彻整个克利瑟斯堡。

城堡中的人惊讶而慌乱地四顾,不知dào

是有敌人袭来,还是有什么激怒了那看似无害的冰龙……又或者,它只是突然恢复了本性?

当冰龙巨大的身影从城堡上方掠过,疾冲向南方,双翼的阴影之下,人们依旧本能地奔逃躲避,像那条巨龙第一次降临时一般,满怀恐惧。

“克利瑟斯的冰龙”……也终究不过是一条龙.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一章 向南

艾伦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伊斯从他头顶急速地飞过,掉转马头追上几步,大声叫着:“伊斯……伊斯!”

从这个距离,伊斯应该能听到他的声音……但那条冰龙恍若不闻,片刻不停地直冲向南方。

艾伦惊疑不定地勒住了缰绳,正担心伊斯会冲回柯林斯神殿再跟埃德吵上一架,冰龙猛地一甩长尾,身体微微倾斜,在半空急转了一个弯,再次掠过他头顶,向北飞去。

但那并不是克利瑟斯堡的方向。

艾伦无奈又恼怒地爆出一句粗口,放qì

了呼唤——那家伙显然不打算听。

看见冰龙的身影消失在远方,艾伦带着无数疑问,还是按原本的计划,回到了克利瑟斯。

他本指望这里有人知dào

那条龙突然不告而别的原因,但匆匆出来迎接他的里弗,脸上却满是惊讶与茫然。

“那条龙怎么了?它要去哪儿?出了什么事吗?”城堡的主人一句又一句地追问着。

艾伦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里弗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瓦拉担心得要死……‘去看看那孩子到底怎么了!’——她这么命令我……‘那孩子’?‘那孩子’?那可是一条龙!一条龙有什么好担心的?它轻易而举就能把我的城堡毁掉一半,难道还不能保护自己吗?!”

艾伦张嘴想要反驳,又忍了回去。作为一个父亲,他很快明白过来。里弗的暴躁与不满很可能大半并不是因为伊斯。

果然,没过久,里弗自己冷静了下来。给了艾伦充满歉意地一笑:“抱歉,我也不是对那条龙有什么意见……”

艾伦摇摇头,谎言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该说‘抱歉’的是我,我需yào

伊斯去帮我做件事……他一定是忘了去向辛格尔夫人道别,下次我会好好地教xùn

他的。”

就当是这样吧——没必要让瓦拉担心更多。

“……是吗?你怎么通知它的?”里弗疑惑地问,“而且它走之前为什么要吼那么一下?吓得城堡里人仰马翻的,我的茶都差点泼到瓦拉的身上了!”

“一点小小的魔法。”艾伦面不改色地撒谎。“那孩子变身的时候,有时会忍不住吼一声……它毕竟是条龙。”

里弗睁大了眼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艾伦不觉得他真的骗过了里弗……但里弗?辛格尔向来懂得什么时候该装傻。

“你……告sù

辛格尔夫人了吗?”他改变了话题。“关于埃德……”

里弗沮丧地摇头:“完全不知dào

该怎么开口……还是等她身体好一些再说吧。”

艾伦默然点头。

“还有什么需yào

帮忙的,请尽管说。”里弗痛快地说,“埃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管是龙还是精灵……说起来。这孩子怎么尽交些奇怪的朋友……啊。不,当然不是说你……”

艾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事实上,我的确有事想请你帮忙——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你最快的船借给我?”.

一天之后,那艘属于精灵的船缓缓驶出港口,向南而去。紧跟在它身后的,是辛格尔家最快的帆船“多嘴杰恩号”。

“跟这艘船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呢。”泰丝趴在栏杆上,看着另一艘船船身上俏皮的名字,笑嘻嘻地说。

诺威笑着摇头。却不得不承认,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她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他们所在的这艘精灵打造的船被称为“静默之音”。行驶在水面上时也的确异常安静而平稳,但对泰丝来说……

“太无聊了。”她蹙着眉头抱怨。

这的确是一艘施加过魔法的船,不但又快又稳,能自己调整方向,风帆也会自动升起和落下,几乎完全不需yào

精灵们进行任何操作。

但在泰丝看来,没有身手灵活的水手在桅杆和绳索上猴子一样爬上爬下的船,简直就不配被叫做船!

她羡慕地看着多嘴杰恩号热热闹闹的甲板,在娜里亚出现时跳起来拼命地挥手。

黑发女孩向她挥手致意,同时大声地叫了一句什么。

两艘船相距不算太远,但风声压过了一切。

“她说,‘要听话’。”诺威一本正经地代为传达。

泰丝气哼哼地嗤之以鼻:“是你扔下了我!……我这辈子都不用再听你的话了!”

诺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得好像你曾经听过一样。”

泰丝觉得她应该继xù

生气的——但还是没憋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她发过誓会恨他……但很可惜,一回到他身边,看着他安然无恙,微笑如常,她就心满yì

足地把所有怨恨都扔到了另一个世界。

如今即使前途未卜,她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在看见菲利摇摇晃晃地从船舱里挪出来,趴到栏杆边吐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她哈哈大笑起来:“他晕船!水神的骑士居然晕船!我还以为只有矮人才晕船呢!”

诺威简直不知dào

该从哪里开始纠正这句话,最后只好苦笑着说:“即使晕船他也跟了过来,只是为了帮我们……所以,泰丝,至少别这么取笑他。”

泰丝无辜地睁大了眼睛:“我很感激他呀,但水神的骑士还晕船也的确很可笑嘛,这完全是两回事!”

诺威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眼中却满是笑意.

菲利?泽里干呕了一下,脸色发青,双目无神地瘫在栏杆边,全无圣骑士的风采与威仪——虽然他本来也没有这些。

“……就没有什么治疗晕船的法术吗?”娜里亚不无同情地问。

菲利抬起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晃了晃:“我也一直想问我的女神……也许埃德愿意帮我问一声?”

他到现在还依然不太能接受埃德成为了新的圣者——娜里亚觉得那更多是因为费利西蒂的逝去。而不是他对埃德有多少不满。

或许有一天,埃德也能成为像费利西蒂那样被人们所尊敬和爱戴的圣者,有许多忠诚的骑士心甘情愿追随着他……一条善良的巨龙。一位伟大的圣者,这两个朋友的故事已经毫无疑问会成为流传千年的传说——

不过,首先,他们得讲和。

艾伦送别他们时声称他让伊斯去远志谷找那个老法师打听些消息,等他回来,气大概也消了。

“朋友之间难免会有争执……他们会没事的。”他说。

娜里亚对此倒没什么疑问。但泰丝和诺威在另一艘船上,艾伦不在她身边。伊斯不在,连埃德也不在……她倒不是害pà

什么的,毕竟身边还有阿坎。有菲利,罗莎和赛斯亚纳也已经证明了他们是相当可靠,值得信任的同伴……

她只是觉得有点孤单。

哪怕她能轻易地加入那些粗鲁但有趣的水手之中,和他们一起谈笑风生。她也还是觉得孤单。

娜里亚很少乘船。但一点也不会晕。但几乎每天晚上,在晃来晃去的船舱里,她都难以入眠。航行到第五天时,烦躁中她试图用曾经听过的吟游诗人的腔调写下一条龙和一个圣者的故事,却赫然发xiàn

,那故事里……没有她的位置。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将她的部分完全抹去,对故事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没什么——她安慰自己。几年前她的梦想还不过是开个小酒店。每天做不同的小点心和美味的菜肴,让每一个来品尝的人都啧啧称赞……几年后她也没想成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哪怕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传说的诞生,也没什么不好……

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有点不甘心呢……

这样一来她可更睡不着了。

翻腾了半天,她死心地爬起来,走上甲板透透气。

月光下,前面“静默之音号”的影子清晰可见。“多嘴杰恩”不愧是辛格尔家的船队里最快的一艘,整整五天的时间,它紧咬在那艘精灵快船的后面,没有落后一点。

浪花拍打着船舷,疾风刮得白色风帆呜呜作响,星与月的光辉在水面上流动,那清冷却美丽的景色让娜里亚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渐渐有困意袭来时,眼前却似乎闪过一道白光。

高高的桅杆上有人大声地叫了一句什么。

娜里亚惊讶地抬头,一声闷雷已在半空中炸响。黑云疾速从西北方翻涌而来,几乎顷刻间就遮蔽了整个天空。

风突然间大了起来,狭长的“多嘴杰恩”开始颠簸,娜里亚不得不紧抓住栏杆以免跌倒。

“小姐!”刚刚跑上甲板的大副不怎么耐烦地冲她吼着:“您最好还是回船舱里待着!”

水手们开始跑来跑去,呼喝着降帆,固定绳索……一片混乱之中,娜里亚听见好几个人大声地咒骂着,显然没人预料到天气会这样突然地改变。

不是说老水手能够预知天气的吗?——娜里亚疑惑地想着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菲利从船舱里探出头来,没好气地咒骂着,“暴风之神又跟他老婆闹别扭了吗?!”

娜里亚无语地扭过头——暴风之神的妻子就是尼娥……这人真的是尼娥的骑士吗?这风暴不会就是为了惩罚他的不敬才突然出现的吧?!

她担心地看向前方精灵的船只,黑色的波浪间,那起伏不停的小船已经降下了帆,灵活地钻来钻去,看起来倒是比“多嘴杰恩”要从容得多。

但下一个瞬间,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巨浪忽然如墙般骤然升起,砸向“静默之音”修长优雅的船身。

“泰丝!——”

娜里亚惊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另一个巨浪袭来,“多嘴杰恩”猛地向左倾斜.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风暴

从踏上船的那一刻起诺威就保持着警觉——尤其是在夜晚。不需yào

任何人提醒他也很清楚,在船上的这十几天,将是影舞者完成任务最好的时机。

但在高度的紧张之下连续度过了平安无事的几天之后,难免会因为疲惫而有所松懈,当危险真zhèng

降临,精灵天生的敏锐还是没能及上动物的本能。

莫奇尖锐的警告声响起时,诺威才感觉到脑后细微的风声。

对面泰丝睁大的琥珀色双眼中有无法形容的恐惧——他已经来不及避开这一击。

但那细长而锋利的武器停在了他的发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所阻碍,再也无法刺进分毫。

诺威能感觉到后脑微微的压力,甚至剑尖的寒意,却并没有受伤。

影舞者的身形为这意料之外的情形凝滞了片刻,泰丝眼中的惊恐渐渐变成难以抑制的喜悦……和得yì



她看起几乎想要拍手欢呼。

埃德送给诺威的那条魔法腰带,果然还是有用的。

那是一条用金线绣满花纹的腰带,精致却过于浮夸,埃德在神殿时借机偷偷塞给了诺威。泰丝怀疑那是埃德从柯林斯神殿的宝库之类的地方摸来的——不,不能用“摸”字,作为水神的圣者,埃德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借用”它。泰丝费了不少口舌才让诺威把它系在了自己的外套里面,理由之一就是。照精灵们的臭脾气,就算是杀手,也绝对会先对他。而不是对一个小小的、脆弱的人类女孩动手。

她猜得一点没错。

带着一丝无奈,诺威迅速转身,长剑已在手中——兰斯把武器还给他时欲言又止,他显然也很明白,船上并不安全。

长剑挥出时,影舞者已经敏捷地避开,像是再次消失在黑暗里。但诺威的视线已经牢牢地锁住了对方的身影。

那正是在塔普时失败而去的影舞者。从面孔和眼神判断,他很可能比赛斯亚纳大不了多少。

怒意油然而生。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将这样的少年训liàn

为杀手……精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堕落到了这种地步?

但现在不是同情“敌人”的时候。有魔法的防护,诺威自信能对付一个影舞者,他只是担心对方会转而把泰丝当做攻击的目标。

幸运的是,即使是一个杀手。被泰丝称为“臭脾气”的属于精灵的固执与骄傲一点也没见少。影舞者执拗地再次攻向诺威而完全无视了泰丝。哪怕明知诺威身上带有防护。

值得尊敬……但实在不够聪明。

诺威在庆幸中喟叹着,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要害都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中,长剑以刁钻的角度,刺向对方的大腿。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不想杀掉这个不过奉命行事的少年。

但对方很快察觉到了他的不忍,并以此为盾,毫无顾忌地只攻不守,仿佛自己身上也同样有魔法防护一般。

诺威渐渐焦躁起来——船上很可能不止一个影舞着。而他必须得保护泰丝。

挥出的长剑带上了隐隐的杀意,很快在对方的身下留下几处不轻不重的伤口。影舞者的速度稍稍慢了下来。小莫的警告声却又再次凄厉地响起。

一直明智地站在一边的泰丝发出一声无法控zhì

的,小小的惊叫声,诺威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另一个影舞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狭小的房间里,堵在了诺威与泰丝之间。

泰丝的手中闪出寒光,小小的匕首犹如毒蛇的尖牙。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影舞者的对手。

“……兰斯!”诺威放声叫道,“兰斯?逐日者!”

他需yào

帮zhù

……

他相信那个总是有些不耐烦,同样拥有“逐日者”之名的精灵是真心想要把他活着带回格里瓦尔,房间外也一直有精灵巡视……但刚才的打斗并非毫无声息,外面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想起在塔普镇上那一晚的情形。

他的“押送者”里,恐怕也一样有人想要他的命。

来不及再考lǜ

更多,诺威猛地向后撞去,试图冲回泰丝身边。他身后的影舞者轻松地避开,同时挥舞着短剑,将泰丝逼进了墙角,甚至有余暇回头对诺威冷冷地一笑。

后来的影舞者身材更为矮小,看起来几乎比泰丝还要小,淡到几乎无色的灰蓝双眸里却没有一丝温暖和犹豫,眼角黑色的刺青如荆棘般蜿蜒至脸颊,薄薄的双唇紧闭着,下沉的嘴角显出几分冷漠和阴鸷。

与另一个影舞者不同……他会毫不犹豫地对泰丝下手。

小莫忽地发出了一声惨叫,一道褐色的影子带着一串血色从诺威眼角飞窜出去——小猫鼬显然是受了伤。匕首与短剑交击的杂乱的轻响让诺威心惊胆战,迅速回身迎接后来者的攻击,而把后背完全留给了另一个敌人。

不知dào

他身上的魔法防护能坚持多久……但同时应付两个影舞者,他也很难再伤到其中任何一个。

房间外起初悄无声息,然后隐隐有风雷声响起。不知不觉间,原本一直平稳地行驶着的船只开始不停地颠簸,起初还不算十分明显,而后越来越剧烈,渐渐影响到了每一个人……和精灵。有时他们甚至不得不同时停下来,扶住身边的柱子或墙壁稳住身形,然后再次开始攻击。

那对泰丝的影响是最大的,眼看着她的招式越来越乱,诺威却始终无法冲到她身边,心下一点点发冷。

摇摆不停的烛光明亮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完全熄灭。无窗的船舱里顿时一片漆黑,那对精灵来说不算什么,但泰丝……

船身突然间一震。然后像是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手猛击了一下,在一声巨响中忽地向下沉去。诺威借势飞扑向泰丝,用自己的身高与体重的优势,狠狠地撞飞了那个灰蓝眼睛的小个子,抱着泰丝就地一滚,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逃出了房间。

船身的木板间发出一阵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声音,仿佛在抵抗着某种巨大的压力……然后猛地向上窜起。

脚下渐渐有冰冷的水流。诺威意识到,今晚的灾难,或许才刚刚开始.

娜里亚只觉得脚下一空。眼前已只有黑沉沉的河水扑面而来。

根本没来得及害pà

,她才刚刚意识到自己被抛出了甲板,就觉得腰间一紧,有人敏捷地抓住了她的腰带。用力把她扯回了船上。

“告sù

过你。小姐!”她的救命恩人对着她吼,唾沫都几乎喷到了她的脸上,“告sù

过你最好还是回船舱里待着!”

那是大副范伦丁?罗杰斯。三十出头的他皮肤粗糙,短而硬的头发和胡须里都夹杂着点点斑白,看起来比实jì

年龄要大上许多,平时总是似笑非笑的面孔此刻足以用狰狞来形容。他把惊魂未定的娜里亚硬拉到船舱口,毫不客气地扔进了菲利的怀里。

菲利赶紧伸手接住了女孩,但他原本就站不太稳。此刻脚下一滑,干脆跟娜里亚一起直摔进了船舱。

圣骑士早脱去了那身笨重的盔甲——这会儿他倒是希望自己还穿着。至少不会磕得腰骨断了一样的痛,也不会像一颗扔进圆酒桶的苹果一样被抛上抛下颠得半死!

有他做肉垫,娜里亚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一爬起来就又冲向船舱口。

菲利赶紧一把拉住了她:“我很确定你在外面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能不能就听点话乖乖待在船舱里?!”

用如此粗鲁的语气对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这么说话似乎不太好……但他有限的风度大概都在这几天里吐光了。

“可是,泰丝他们……”娜里亚一脸担忧,完全顾不上计较他的无礼。

船身又一次剧烈地倾斜,舱门猛地砸上又被掀开,龙骨吱吱嘎嘎的声音更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整艘船下一刻就会被巨浪绞成粉碎。

娜里亚再一次撞上菲利,把他整个人都砸到了墙上。菲利翻了个白眼,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就被砸晕过去。

轰然一声响,船身恢复了正常,但依然不停地晃来晃去。外面的风浪声似乎越来越大,从舱口灌入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河水,冰冷地砸在两人身上。

“抱歉……”娜里亚有些尴尬地一笑,努力抱着一根柱子站稳,没再试图冲上甲板。

她意识到自己帮不了泰丝——她甚至帮不了那些现在还在甲板上拼命想要控zhì

住船只,冲出风暴的水手们。

沮丧中她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断裂,然后呻.吟.着重重地砸在了甲板上,水手们惊慌而愤nù

的咆哮随之而来。

“……好像是桅杆断了。”菲利说,似乎是听天由命般地冷静了下来。

他挣扎着挪到娜里亚身边,低声念出一个咒语。

“水中呼吸。”在女孩惊讶的目光中,他耸耸肩解释道,“我多记了几个,以防万一……但可真没想用上!”

他摇头叹着气,又跌跌撞撞地挪向不停开合的舱门。

“菲利!”娜里亚担忧地叫着。

“我去看看能不能让它再坚持得久一点,”菲利回头安慰她,“至少能撑到岸边什么的……我可没办法给整船的人都加上水中呼吸。”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娜里亚问道。

“去找到其他人。”圣骑士回答,“然后尽快离开船舱……或者待在类似这里,能轻易找到出口的地方。在一艘船可能会沉的时候缩在里面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娜里亚点点头,找到向下的楼梯口,钻了进去,在昏暗无比、摇摆不停的光线中,摸索向船舱的深处。

诸神在上……

她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祈祷着,却又忍不住疑惑——如果真有诸神注视着世间万事万物,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位,又是为了什么,非得在此时,将这样的风暴倾泻在他们的头上?.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 靠岸

船舱里的灯熄灭了大半,昏暗的光线中,娜里亚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偶尔有一两个水手从她身边撞过去,一脸不耐烦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只有船上那个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厨子短腿卡斯莫依旧停下来,像平常那样演戏似的对她深深弯腰行礼。

“别担心,小姐。”他依然满脸笑容,语调欢快:“多嘴杰恩号永不沉没——放心交给船上的小伙子们吧!”

娜里亚只能对他勉强一笑:“你有看见我的同伴们吗?”

“没有,小姐,他们大概还在自己的房间里,你最好也跟他们一块儿待着。别担心,别担心!”

他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匆匆地跑开了。

娜里亚摇了摇头,继xù

向前,尽管船依旧剧烈地晃个不停,她却突然间好像真的没那么紧张了。

又一个人影冲着她跑了过来,娜里亚本能地避向一边以免撞上,对方却稳稳地停在离她一步之外的距离。

“是你……那个圣骑士在哪儿?”赛斯亚纳带着精灵口音的通用语在黑暗中响起。

娜里亚随手指向身后:“甲板上……找他干嘛?”

“大个子撞到了头,我们叫不醒他。”赛斯亚纳简短的回答让娜里亚心中一惊,她一直觉得阿坎的头壳硬得跟铁锤没什么两样,无论撞到了哪里,被撞坏都不该是他的头啊……

“他在哪儿?”她焦急地问。

“储藏室门口,罗莎看着他。”赛斯亚纳回答着。冲她微一点头,奔向甲板,无论速度还是平衡都让娜里亚羡慕不已。

又一阵摇晃让她不得不紧贴着潮湿的船板。好一会儿才能继xù

迈步向前。

即便躺倒在地,阿坎巨大的身体也依然异常醒目,罗莎跪在地上,把大个子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竭力保持着平稳。

如果之前娜里亚心中对这个曾追杀过伊斯的女战士还有任何芥蒂,此刻也因这一幕而烟消云散。

罗莎抬起头,苦笑着示意她看看头顶的木梁。

“我想他是撞到了那里。”她说。

支撑船架的木梁结实而富有韧性。上面却有一处不但完全断裂,还留下了明显的血迹。

娜里亚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也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查看着阿坎头上的伤口。被鲜血濡湿的短发间,裂开的头骨有一线森森的惨白,吓得她手一缩,半晌才又战战兢兢地探了探阿坎的呼吸。

大个子的呼吸有些急促。但依旧有力。

“他很强壮。会没事的。”罗莎安慰着她。

尽管菲利让他们尽快离开船舱,但这种情形之下,先不说阿坎的伤能不能移动……她跟罗莎也根本不可能拖得动他。

船身发出一连串仿佛就要散架的声音,似乎是强行在水中转了个方向。娜里亚胡乱地抓住手边任何能抓住的东西,好不容易才能保持住身体的平衡,没有整个压到阿坎身上去。

心脏控zhì

不住地砰砰直跳,娜里亚用手按按胸口,有些恼怒于自己的恐惧。那只银色小鸟就别在她胸襟上……她几乎想要呼唤伊斯。却又犹豫着,不确定情况是否真有那么糟糕。如果伊斯正在做什么重yào

的事。她最好不要给他添麻烦……

“我家老头子跟我说过海上的风暴……”罗莎的声音温柔地响起,“多嘴杰恩号出过海,与那些比斯顿布奇的三重塔还要高的巨浪相比,这种河面上的风暴对船长和水手们来说或许也算不了什么。”

娜里亚渐渐冷静了下来,默默点头,突然觉得前几天那孤独的感觉完全是她自找的。那些花在闷闷不乐胡思乱想上的时间,明明可以拿来认识新的朋友的嘛!

她索性坐了下来,好奇地开口问道:“你家‘老头子’也是水手吗?”

“差不多。”罗莎轻笑着,“如果海盗也算是水手的话……”

“海盗?”娜里亚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有点兴奋起来。

“那是很久之前了。”罗莎淡淡地说,“他只是个小喽啰……跟另一伙海盗火拼时,受伤掉下了船,抱着个木桶漂了很久,诺威救了他……那之后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好市民——”

拉图斯家的故事结束在一声巨响中。

多嘴杰恩号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剧烈的震动从船头传至整个船身,娜里亚和罗莎同时俯低身体,紧紧压住了阿坎。

船身艰难地颤抖着又向前挪动了一段,突然停了下来,虽然依旧在不停地晃动,幅度却显然是小了很多,而且再也没有上上下下起伏不停。

娜里亚抬起声,惊疑不定地倾听着——那是错觉吗?她好像听见了欢呼声……

“……我想我们靠岸了。”罗莎说.

诺威拉着泰丝狂奔过船上狭窄的通道。

泰丝在人类之中已经算是相当敏捷,但仍旧不及天赋异禀的精灵,船身不停地摇晃着,忽上忽下,让正常的行走都十分艰难,更别提这样的拔腿狂奔。

隔着木板,船外怒吼的风浪声让泰丝不自觉地想起冰龙的咆哮——如果那条龙现在真的在这里就好了,它可以带他们飞离所有的危险……说起来,她都还没有骑过龙呢!如果就这么死在这里,可太不划算了……

黑暗中她小小地绊了几下,然后整个身体突然凌空而起——诺威索性一把抱起了她,继xù

狂奔。

泰丝不高兴地哼哼了两声,却没有反抗。

她看不见那两个黑暗中的影子……却能感觉到那如影随形的,冰冷的杀意,依旧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层层寒栗。

上一次逃命途中她更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阿坎强壮的双臂给勒死,反而不曾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对手。有时她甚至觉得对方身上根本没有活人的气息,犹如亡灵一般……不,亡灵至少还有“死亡”的气息,他们却只是黑暗中的影子。

不生不死,比亡灵更令人恐惧的影子。

有好几次她都觉得他们明明已经追上,却又故yì

放缓了脚步,像是在戏弄老鼠的猫……

诺威一早提醒过她,船上或许并不安全。她也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任何危险的准bèi

,但在两个影舞者的包围之下,哪怕诺威承担了大半的攻击,她也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十二岁之后,她从不曾觉得自己如此软弱无用,满心恐惧。

她甚至根本看不清他们任何的招式,只是凭着本能拼命地反抗着。而小莫……在被削掉了小半截尾巴之后,小猫鼬惨叫一声逃走了,至今不见踪影。

她当然不会怪它……她只希望它能平安活下来。即使只剩了半条尾巴,她也绝对不会嫌弃它……

如果她还有机会活下去的话。

眼前渐渐有隐约的光线,风雨声大了起来,寒冷的空气带走了船舱里令人窒息的沉闷,让泰丝精神一振。

拐过一个弯,惨白色的电光一瞬间把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诺威脚步一顿,随即向前疾冲——就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具躯体倒卧在地,一半还在船舱里,一半却卡了在舱门下。雨水和河水从无法关闭的舱门外涌进来,那半泡在水中的精灵的身体毫无知觉地随着船身不停摇晃,也不知是死是活。

泰丝几乎可以感觉到诺威刹那间几乎停止,然后又开始狂跳不已的心脏。她一声不响地从诺威怀中挣脱,紧握匕首,缩到舱口边,背靠墙壁,警惕地凝视着身后的黑暗,让诺威能俯身去探查那多半已经死掉的精灵。

诺威很快直起腰来,燃烧着怒火的双眼几乎变成了黑色。

他的神情如此可怕——让泰丝都觉得可怕。

船身再一次被波浪高高抛起,泰丝差点就被扔出舱门外,诺威一把将她拉回自己怀里,又看了一眼那被卡在舱门下难以移动的尸体,咬咬牙,拖着泰丝跨过尸体,逃出了船舱。

身在船舱中时他们已经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被疯狂地颠来倒去,此刻暴露在天空之下,更觉得仿佛身处末日。他们在冰原上见识过致命的暴风雪,但那时,至少脚下的大地还是坚实可靠的,如今身在维因兹河最宽广的一段河面上,起伏不定的波涛遮蔽了视线,无论往那一个方向,都似乎看不到尽头,透出暗紫的阴沉的天空下,只有黑色的雨幕连着黑色的河水,凶猛地咆哮着,动荡不停。而他们身处的这一艘小小的木船,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覆,或轻易被汹涌的巨浪砸个粉碎。

诺威有一会儿似乎也茫然无措。无论多么无畏的战士,在这样的灾难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泰丝在他怀中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眼角的余光中,娜里亚他们乘坐的多嘴杰恩号从浪尖上一闪而过,又瞬间消失。

她担忧地竭力睁大了眼睛,搜寻着那艘船的影子。尽管此刻自顾不暇,她希望至少娜里亚他们能安然无恙……

“泰丝!”

诺威抱紧了她,在她耳边大声问道:“相信我吗?”

“……别问这种蠢问题!”

女孩没好气地吼了回去.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四章 船难

娜里亚提着一桶水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看自己歪歪扭扭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的脚印,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多嘴杰恩号“靠岸”已经有一阵儿了——说是靠岸,事实上是船长艾博特?贝奇大着胆子让船冲上了河岸边的沙滩。在那一片昏天黑地中,他靠着菲利施法放出的那一点光明准确地判断出了位置,让船顺利搁浅而不是直撞上礁石或沉入水底,一船人得以幸免于难。

艾博特?贝奇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肤色黝黑,身材粗壮,有着浓密的黑色卷发和剃得光溜溜的下巴,棕色的眼睛总是半睁半闭,无精打采的样子,整个人更像是个农夫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船长。但在这一场灾难之后,娜里亚可再也不敢小瞧他了。

风暴已过,黎明已至,整个天空明净如洗,阳光灿烂得耀眼,水面上波光粼粼,让人恍惚觉得昨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但娜里亚发xiàn

自己走起路来还是像在那艘晃个不停的船上一样扭来扭去,仿佛只有那样才能保持平衡。

不远处,一堆水手懒洋洋地瘫在沙滩上晒着太阳,而娜里亚的任务,就是喂饱这些小伙子们,让他们有力qì

修好船,再次上路……

但那或许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娜里亚停下脚步,压下心中突如其来的不安——她必须得相信静默之音号也同样熬过了这场风暴,甚至比他们更为幸运。毕竟。那是一艘精灵打造,还有魔法保护的船啊……

一片阴影笼罩了她。阿坎弯腰接过她手里的水桶,对她咧嘴一笑。娜里亚拍拍他强壮的手臂。回以一笑。

他头上的伤被菲利治好了,但谁也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因为撞伤头而变得更傻了一点——而现在,娜里亚可以肯定,阿坎还是原来那个阿坎,他一点也不傻。

那让她的心情又轻松了一点,开始盘算着要做点什么吃的才好。阿坎在河滩上捡到了不少被巨浪拍晕在岸上的鱼,储藏室里的面包和熏肉也丝毫没有损失……好吧。大概是损失了一点,它们消失在阿坎无底洞一样的肚子里——那大概就是他会在储藏室外撞到头的原因。

但经过了那样的一晚,没有人死去。没有人失踪,娜里亚觉得,这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水手们谈论起那场风暴时也颇有些惊讶。维因兹河再大也不过是一条河,这场毫无预兆的风暴却比他们在海上遇到的还要猛烈。何况是在少有风暴的初春……对有些人来说。那或许是一种警告。

“我们不该再前进,这是一次不被暴风之神和水神祝福的航行。”

救了娜里亚一命的大副范伦丁?罗杰斯就这么说。

但贝奇船长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完全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范伦丁也就闭紧了嘴,再也没说过什么。

等阿坎和娜里亚把水提到沙滩与一片梨树林交界处的营地,罗莎已经升起了火,短腿卡斯莫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着笑话,一边利落地把没怎么剖洗的鱼插在树枝上。立在火边烤。

船上水手们的笑话当然不可能有多优雅,罗莎倒是毫不在意地微笑着。赛斯亚纳的脸色却显然不怎么好kàn



精灵盘腿坐在火堆边,腰挺得笔直,用一种瞪视敌人的目光冷冷地瞪着散发出香气的烤鱼,让娜里亚忍不住低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没能持续太久。

远处有人大声地叫着什么——那是范伦丁派出去到周围探查的水手。娜里亚根本听不清那随风传来的只言片语,赛斯亚纳却立kè

跳了起来。

“他们发xiàn

了另一艘船。”他说。

娜里亚手一抖,把整桶水都泼在了火堆上.

静默之音号搁浅在上游离他们很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被几段满是礁石的河岸所阻隔,但远远地看见那艘原本优雅美丽的船只,娜里亚的心就深深地向下沉去。

与多嘴杰恩不同,精灵们的船显然是身不由己地被巨浪掀到了岸边,高高翘起的船头奇迹般的保持了完整,但船身却从中间断裂成了两半,一半倾斜着卡在礁石之间,一半却几乎变成了碎片。带着花纹的木板,船上精美的器皿,成袋的水果……全都杂乱地散在河滩和浅水中。

正是一个随水漂下来的银杯吸引水手们顺流而上,找到了它。

赛斯亚纳喃喃地吐出了一句精灵语,娜里亚听不懂……但听得出其中的绝望。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船上的精灵,还有诺威和泰丝……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娜里亚咬着牙跳过一块块礁石,向那艘船的残骸靠近。除非看见了诺威和泰丝的尸体,她才不会放qì



走到近处,眼前的一切更加触目惊心。船身断裂的地方几乎不像是折断,而是被什么巨兽用力撕扯过一般,参差不齐的伤口间暴露出森森的骨骸,令人望而生畏。

菲利沉默着走近,低声念出一句咒语,某种力量如水波般温和地拂过整个船身。

圣骑士沉重地摇头:“没有生命……不,等等!”

他手脚利落地从裂口处爬进了船舱,船身发出不祥的呻.吟,微微向下倾斜。

娜里亚焦急地在外面转来转去,心突突直跳,慌乱而不安,却也不敢跟着爬进去。这艘残破的木船显然承shòu不住更大的重量。

她心惊胆战里听着船舱中每一点细微的动静,没过多久,菲利坐在舷板上滑了下来,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什么东西,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东西被扣在了一个木盆下面……它居然还想咬我!”他抱怨着把那团抖抖瑟瑟的毛球交给了娜里亚。

小莫伸出头,小声地叽叽叫着,嗅了嗅娜里亚的手,又团回一个球,继xù

瑟瑟发抖。娜里亚心疼地抚摸着它湿漉漉的软毛,突然发xiàn

了它尾巴上干涸的血迹——以及那短了一小截的小尾巴。

在娜里亚责备的目光中,水神的骑士悻悻地揉了揉鼻子:“这又不是我干的!……我可以现在就给它治好,但断掉的部分可能就长不回来了,正常用药来治呢,就说不定能长回来,你想怎样?”

罗莎在一旁轻笑一声,接过了小莫:“我来吧,伤口很小……也很利落,会很快痊愈的。”

小莫的尾巴显然是被某种利器削断的,那让娜里亚更加忧心忡忡。她在静默之音号的残骸边徘徊着,竖起耳朵听菲利与范伦丁小声地商议:“船上有个精灵的尸体……不,不是诺威。最好还是再检查一下是不是有其他……”

范伦丁带来的水手们开始带着绳子攀爬到高处,从船头降下去,仔细检查舱内,另外有两个人收拾着飘在水中的各种还能用的东西。娜里亚心乱如麻,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滑过一幕又一幕她无法接受的画面——黑色波涛中泰丝一闪即逝的红发,船舱的某个角落里诺威冰冷的尸体……

也许她还是该召唤伊斯的。或者现在也可以?飞在高空之上,伊斯能轻易看到周围的一切,也许他很快就能找到诺威他们——但艾伦总是说,他们不能什么都指望着伊斯,至少在确定他们的确无能为力之前……

可她现在能做什么?

沮丧之中,娜里亚突然间发xiàn

那个黑发的精灵失去了踪影。

她抬头四顾,在离船不远的另一侧的礁石上找到了赛斯亚纳,看着精灵在礁石上摸索着什么,然后一声不响地消失在礁石后。

娜里亚轻轻一拉罗莎,追了上去——她不想待在这里等待任何一具被发xiàn

的尸体。

她们在赛斯亚纳曾经停留的地方没有发xiàn

任何东西,只能疑惑地继xù

向前,没走多远便看见精灵半蹲在地上,似乎找到了什么。

“脚印。”赛斯亚纳抬起头,指给她们看沙地上浅浅的痕迹,“至少还有一个精灵活着,从这里走向森林。”

“诺威吗?”娜里亚立kè

满怀希望地问。

赛斯亚纳摇了摇头:“我不知dào

……那几个精灵的身高都差不太多,我无法分辨。”

承认这一点似乎让他颇为懊恼。

“礁石上刻了什么?”罗莎开口问道。

赛斯亚纳惊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交叉的双剑。”他说,“从某个角度才能看到……那是剑舞者的标志。”

“……所以活着的是那两个剑舞者之一?”娜里亚问。她知dào

此时能有任何一个精灵活下来都是好的,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沮丧。

赛斯亚纳却再次摇头:“这不是剑舞者的脚印。”

他没有解释,娜里亚也明智地没再追问。

“那可能至少有两个精灵活了下来。”罗莎望向不远处的密林,“你能追踪到他们吗?”

精灵垂头不语。娜里亚等待了好一阵儿,忽然意识到,风暴抹去了太多痕迹,即便是赛斯亚纳也未必能找到更多……但年轻骄傲的剑舞者显然既不愿承认,又不会拒绝。

她还在想着要如何开口,罗莎已经轻声说道:“试一试吧。这里没人能比你发xiàn

更多蛛丝马迹……就算找不到什么,也不会有人怪你的。”

赛斯亚纳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 白鸦

风暴过后的杂树林里一片狼藉,折断的树枝,倾倒的小树,被搅成一团的藤蔓……但对赛斯亚纳来说,这样的混乱比外面干干净净的礁石与沙滩能给他更多的线索。

他用双眼观察,用手指触摸,分辨空气中微妙的气息,每一点细微的痕迹在他的脑子里拼出清晰的画面——那得以从风暴中幸存的精灵在冲进树林时依旧惊慌失措,仿佛有什么危险紧追在他身后。他脚步仓皇,速度很快,并没有试图隐藏自己的踪迹,或许是没有时间,或许是并不在意……树枝上有几缕被扯下的暗绿色丝线,证明那不是兰斯,也不是诺威。没有血迹,意味着没有受伤,至少是没有受什么严重的外伤。似乎也没有谁在追着他,他到底在害pà

什么?……

赛斯亚纳忍不住回头望向身后,对上的却是罗莎和娜里亚写满疑问的面孔。

一路上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们倒也耐着性子什么都没问。

精灵张了张嘴,觉得他似乎该解释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始,最后还是闷声不响地转头继xù

向前。

河边这片树林,从另一边看似乎茂密而广阔,但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坡,林木的间隙中隐约可见的却是一大片平缓的草地,在暴雨过后,挂满水珠的草叶反射着阳光,看起来平和而充满生机。

赛斯亚纳在树林与草地的边缘迟疑地停下了脚步。草地间赫然有一座人类的村庄,远远看过去。村里的人正忙忙碌碌地修补着被风暴摧毁的屋顶。一个精灵通常不会贸然闯入人类的村庄——倒不只是因为不怎么喜欢人类,而是因为,人类的好奇总会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

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村庄——也许那幸存的精灵迫切地需yào

什么帮zhù



“我们不是该去打听点消息吗?”

在他身后。娜里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可以待在这里等我们……我想那村子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罗莎体贴地补充道。

赛斯亚纳的确不想去面对那些陌生的人们,他依旧讨厌那种好奇的目光……但踌躇片刻,他摇了摇头。

“我跟你们一起去。”他说。

他们一进入村庄就接受了几乎所有人的注目礼,尤其是赛斯亚纳。他从来不喜欢用兜帽或头发遮掩自己精灵的特征,整整齐齐的黑发衬得那双尖耳格外醒目。

这村庄显然颇为偏僻,少有外人出现,村里的人对陌生人充满警惕——更别提还有一个并非人类。大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小孩子在围墙或窗台后露出大睁着双眼的半张脸,望向他们的每一道目光都充满好奇又谨慎地保持着距离。没有一个人上来搭话。

娜里亚还在试图寻找一张友善一些的面孔,罗莎已经直截了当地扬声道:“别紧张,朋友们,我们在维因兹河上遇到了风暴。只是来寻找一个走失的同伴——不知dào

你们是否曾在周围发xiàn

过什么?”

一阵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回答:“你们该去问白鸦夫人,她什么都知dào

。”

“白鸦?”娜里亚疑惑地重复着这个听起来有些不祥的称呼。

“她就住在那边的树林里,一个石头城堡,很容易找。”有人抬手为他们指出了方向。

“听起来像是个法师。”罗莎在娜里亚耳边低声说,“隐居的法师就像……就像龙一样,他们会把周围一大片地方都当成自己的领地,没有什么能逃过他们的耳目。也许这位白鸦夫人真的能告sù

我们什么……但很可能得付出一点奇怪的代价。”

赛斯亚纳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他讨厌法师。尤其是人类的法师。

娜里亚却干脆地点头。远志谷里的因格利斯?奈夫也被所有人形容成一个阴森乖戾的老头子,但那个老法师却对伊斯十分友善。这让她对法师少了许多偏见。

“这位‘白鸦夫人’,”她微笑着问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呢?”

又一阵长长的沉默,最后,一个柱着拐杖的老人用苍老粗哑的声音回答了她:“什么都不用。”.

照村人们所说,走进树林,沿着一条小路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白鸦的城堡。

“这条路经常有人走动。”赛斯亚纳突然开口。

脚下的路被踩得相当结实平整,即使在一场大雨之后也没有多少泥泞,而且比村中唯一的一条路还要宽。

“也许村里的人经常来找她帮忙?”娜里亚乐观地猜测。

“一个大受欢迎,予取予求,还什么都不要的法师?”罗莎摇摇头,“我们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小路的尽头被一条小溪所切断,湍急的流水几乎涨上横跨溪水的石桥。走过石桥,路面赫然铺满规整的石块,比维萨城的大路还要漂亮。

娜里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罗莎却微微皱起眉头。

“这不正常。”她说。

而以她的经验,任何不正常都意味着更大的麻烦。

“我们最好还是先回去告sù

菲利一声。”她谨慎地建议。

“哦,我们只要能像之前承诺的那样在天黑之前回去就行啦。”娜里亚不以为意地说,“法师不都有些不正常吗?至少这个‘不正常’没什么可怕的地方。”

罗莎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大路蜿蜒向前,爬上一个坡,又忽地向下直降,拐了好几个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所有人却都同时停下了脚步。

即便是娜里亚也没有料到,白鸦的城堡,居然是一座真zhèng

的城堡——而且还不是传说里那种阴森森残破不堪的古堡。

正如“白鸦”之名,它几乎是纯白色的,不如克利瑟斯堡雄伟,却精致得犹如出自精灵之手,安静地停憩在路的尽头。环绕着它的山峰并不算高,但足以遮蔽它细细的尖顶,许多瀑布从周围的山峰上倒悬而下,落入与城堡之间深深的山涧,腾起的水雾让那白色的城堡更显神mì



“也许住在这里的不是什么法师,而是某个隐居的贵族?”娜里亚只能如此猜测。

“只有进去才知dào

了。”罗莎眯起眼,似乎也有了更大的兴趣。

这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堡。走近它时,那异乎寻常的安静让娜里亚也渐渐不安起来。城墙上没有卫兵,目光所及之处,每一扇窗都是紧闭的,仿佛根本无人居住。灰白的石墙爬满各种攀援植物,似乎已在此处存zài

了许久,又像新建一般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倾颓的迹象,只是寂无人声。

娜里亚迟疑地轻叩半开的城门,指节才刚刚触及像是新上过油的光滑的木门,两扇大门便无声地向内开启。

“……我是娜里亚?卡沃,和我的朋友罗莎,以及精灵赛斯亚纳,前来拜访白鸦……夫人,希望能得到您的指引。”

娜里亚站在门前,朗声开口,如艾伦告sù

她的那样——在没有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之前,进入陌生人的家中时,最好还是先清楚地说明来意。

她没有预料能得到回答。但眼前的路面上,白色蔷薇自石缝间依次绽放,向内延伸,像是某种无声的邀请。

“……就算真是个法师,这里的主人看起来不坏。”那不可思议的画面让娜里亚兴奋起来,放松了警惕。

罗莎笑而不语,赛斯亚纳一声不吭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但没有谁阻止娜里亚脚步轻快地沿着鲜花盛开的石板路走进城堡之中.

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菲利?泽里越来越频繁地看向东南方的树林,开始后悔答yīng

让那几个年轻人去寻找什么可能幸存的精灵。

他倒不是不相信赛斯亚纳的能力,也不是不相信那个唇边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女战士,但搜索完静默之音号残存的部分,他清楚地发xiàn

了打斗的痕迹……而那具被卡在舱门下的尸体,属于两个剑舞者之一。

他不知dào

他的名字,但认得他的脸,虽然对方几乎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但看着那张惨白的,失去生命的面孔,依旧让他心情沉重。

他向肖恩……和埃德保证过,会保护诺威和泰丝的安全,但现在,他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已经失败。

精灵的后脑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干净利落,几乎没流多少血。如果敌人能如此轻松地杀掉一个剑舞者,诺威和泰丝很可能也凶多吉少……

他真不该答yīng

娜里亚的!

“嘿!骑士大人!那个会做饭的女孩儿还没回来吗?”篝火旁有人冲他大声叫着。

菲利猛地发xiàn

,天已经黑了。

他的心像是随着太阳一起沉了下去。如果娜里亚再出什么意wài

……那条冰龙大概会毫不迟疑地一口把他吞下肚。

圣骑士踏着重重的脚步走向河岸边对着还没修好的多嘴杰恩号吐烟圈的贝奇船长。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耐心”从来不是他的强项。

篝火旁,阿坎霍然起身,莫奇在他怀中蠕动了一下,突然抬起头,用清亮的声音,发出长长的叫声.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迷城

娜里亚抡起烛台砸向窗玻璃——从声音判断,那也的确是玻璃,却坚硬得就像铁板一样,沉重的银制烛台根本没能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

娜里亚捡回烛台,在门和窗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又转回了门边,用力将烛台砸向木门。

门很结实,但她至少还能砸下些木屑。

她一下一下狠狠地砸着,直至双臂酸痛,两手通红,满心愤nù

和悔恨却半点也发泄不出去。

这全是她的错——罗莎提醒过她,可她还是睁着眼睛,兴高采烈地跳进了陷阱里。第一眼看见那个站在主堡门前的台阶上向他们微笑的女人时,她甚至一瞬间为之倾倒……

门突然向内打开,娜里亚退后一步,高举起烛台,瞪着眼前那个迈着缓慢优雅的步子踱进房间的女人,却还是砸不下去。

白鸦夫人……大概是娜里亚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即使是安克坦恩那个美丽而骄傲的金发王后也及不上。

据说莉迪亚?贝尔也长得很漂亮。难道所有的女法师都同时拥有美貌吗?或者只有美貌的女人才能成为强dà

的法师?娜里亚从未见过像白鸦这样如瓷般细腻的肌肤,没有丝毫岁月留下的痕迹,精致的面孔让娜里亚想起埃德喜欢的那些精灵少女的雕像,黑色眼睛深邃得让人移不开目光,丰润的双唇红得恰到好处……

此刻她原本盘起的黑色长发松松地垂到腰间,看起来更加亲切温婉——但娜里亚再也不会被这个骗到了。

“作为一个受到热情款待的客人。这么做可实在有些粗鲁。”白鸦微微皱起眉头,扫了一眼被砸得坑坑洼洼的木头。

娜里亚哼了一声,反唇相讥:“作为一个被尊敬和信任的主人。把客人锁在房间里可也不是什么待客之道!”

“那么你是更喜欢待在地牢?”白鸦淡淡地反问。

娜里亚的心猛地一跳。

“你把我的朋友们怎么样了?!”她怒吼着,像用剑一样把烛台的尖端对准了白鸦。

在被白鸦请进大厅共进午餐时,一切似乎都还美好得像做梦一样——直到赛斯亚纳冷着脸拒绝喝下主人精心准bèi

的金色美酒。

娜里亚疑惑地在罗莎脸上看到一丝无奈的苦笑,然后白鸦悠悠地叹了口气。

“我是真的很想跟可爱的年轻人们好好吃一顿饭的。”她似乎颇为遗憾地说,然后轻轻拍手。

罗莎和赛斯亚纳瞬间消失,只剩下娜里亚瞠目结舌地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那时她也是吼出了同样的问题,伸手就去拔剑。白鸦只是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像是一点也不在意。

——然后她就眼前一黑,仰天晕倒。醒来时就发xiàn

自己已经在这个她想尽办法也出不去的房间里。

这一次白鸦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手指轻点向她的胸口。

“这是谁送给你的?”

娜里亚疑惑地低头,差点以为她指的是伊斯送她的那枚银鸟胸针。但隔着衣服,白鸦的手指准确地压在她胸前的护坠上。

那是艾伦给她的啊……

“……你认识我父亲?”她脱口问道。某个令人恼怒的念头从脑子里滑过——这位漂亮的女法师。总不会也是艾伦的“旧识”之一吧?!

白鸦微微一怔:“因格利斯?奈夫是你父亲?”

娜里亚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是。”最后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说,“这是我父亲送我的,他认识那个老法师。”

“老法师……”白鸦低头沉吟着,“是啊,他如今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她的声音里有深深的怀念。娜里亚犹豫着,不确定是不是该相信这个神mì

的女人也有真zhèng

在意的人。

“我父亲是因格利斯的朋友……我朋友也是他的朋友!”最后她还是决定抓住这一点似乎可以利用的关系,“如果你放了我们。我保证因格利斯也会感谢你的!”

白鸦抬头看着她,突然笑了。

“不。”她说。“我永远不会让他知dào

我还活着。”

娜里亚的脸沉了下去。

既然已经确定了她跟因格利斯没有什么关系,她以为白鸦会干脆把她送到地牢之类的地方,跟她的朋友们待在一起,但那个可恶的女人却还是把她留在了房间。

“我想我有点喜欢你。”离开时她微笑着说,“已经很少能见到像你这么纯洁的灵魂了。”

——意思就是说她傻吧?!

娜里亚狠狠地把烛台扔到了地上,一点儿也没觉得高兴。门上那些被砸坏的痕迹已经消失得差不多,这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要么砸不坏要么会自己慢慢恢复……她还是逃不出去。

最大的希望是菲利?泽里发xiàn

他们没有按时回去之后会跑来找他们,但娜里亚很怀疑那个大大咧咧的圣骑士能不能对付得了白鸦这样的法师。

在房间里心烦意乱地转了无数圈之后,娜里亚站在了那面巨大的镜子前,瞪着自己胸前的银色小鸟。

开口叫出伊斯的名字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她现在也没什么生命危险嘛!

娜里亚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撸起了袖子,寻找着另一样趁手的“武器”。

与召唤伊斯来救她相比,她还是更想试试能不能努力救出自己.

在黑暗中醒来时,赛斯亚纳一动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睁开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个牢房——毫无疑问。三面是冰冷的石墙,一面是铁质的栏杆,交错的铁条间,每一个方格都不够他把手伸出去,而他的剑……

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

即使躺在地上他也能感觉到,腰间的双剑已经不在了。

心情顿时焦躁起来,他猛地坐起身,几乎想要怒吼。

那古老的双剑对他而言绝不只是武器……它们证明着他的血统,和他本该成为的战士……

双拳用力砸向铁栏,一声低低的诅咒从唇边挤出。他早就察觉事情不对,却没有及早动手……踏入城堡时他就感觉到了那充盈的魔法——古老而混沌的力量,就像他在那条冰龙身上感觉到的一样。

难道隐身在这里的,是另一条化身人类的巨龙?

那份好奇让他按捺着自己,既没有阻止娜里亚,也没有提醒罗莎……罗莎大概用不着他提醒,女战士一口酒都没有喝,而是全都偷偷地倒进了自己的靴子。

也许他也该那么做,而不是干脆地拒绝,让事情突然间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他自负地以为自己可以等到对方动手时再游刃有余地反击,却没料到根本没有一点反击的机会。法师这种家伙……果然像传说中一样难对付。

懊恼之中,他几乎没有听到隔壁传来的那句精灵语。

“谁在那里,你是精灵吗?”有谁迟疑地问着,“你会说精灵语?”

他大概是听到了赛斯亚纳的那声诅咒。

“……我是,你是谁?”赛斯亚纳惊讶地回答,随即想到了什么,急切地追问,“你是押送诺威回格里瓦尔的精灵?从静默之音上逃出来的?”

过了好一阵儿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你到底是谁?”

“赛斯亚纳……”年轻的剑舞者轻声回答,“我叫赛斯亚纳。”

“……我是林德?斯塔。”长长的叹息声里,隔壁的精灵有些无精打采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你是那个和诺威的朋友们待在一起的剑舞者?那个被……”

他迟疑着,没有把话说完。

“那个被逐出格里瓦尔的精灵……流亡者。”赛斯亚纳平静地代他说了出来,心中却依旧感觉到与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时同样的剧痛——它一点没随时间而有丝毫减轻。

林德沉默了一阵儿。

“那都无关紧要了……”他说,“反正我们大概都会死在这里。”

他语气中的沮丧和听天由命却让赛斯亚纳有了微妙的不悦。

“可我们还没死!”他脱口道。

“有什么区别呢?谁都会死的……”林德越来越低的声音犹如梦呓,“你知dào

吗?西奥多死了……他是个厉害的剑舞者,可他就那么死了……”

赛斯亚纳暗暗心惊:“他怎么死的?诺威呢?你有见过诺威吗?”

“不知dào

……我不知dào

……我从船上被抛了出来,爬上岸只看见毁掉的船,我想找到他们,可谁都不在,谁都不在,只有西奥多的尸体卡在舱口……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我看见诺威,不,那不是诺威,我追着他,我叫他停下,可他没有……那是谁?那谁也不是,那只是个鬼影……”

他渐渐语无伦次,赛斯亚纳担忧地皱起了眉。

“你生病了吗?”他轻声问道。

“生病?不,精灵不会生病……”林德含糊地回答着。

精灵的确很少像人类那样被各种疾病所困扰,但并不是完全不会生病。长途跋涉之后。经lì

了昨晚的风暴,被抛进冰冷的河水,又被关到这里……就算发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赛斯亚纳轻轻叹了口气,振作起来。

他得离开这里——带着林德一起,离开这见鬼的监牢,哪怕双剑不在身边……他可是赛斯亚纳?龙血.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 困境

这里没有守卫,白鸦夫人大概觉得那毫无必要。不远处有微弱的光芒自顶上投下,却似乎不断地变幻着位置,带着凉意的气流让赛斯亚纳意识到,那或许是离开这里的通道。但想要到达那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光柱中有一条铁链静静地悬在那里,直垂到地面,一个精灵可以轻易地抓着它爬上去……此刻看起来却仿佛某种嘲笑。

铁栏上没有门,每一根铁条都像是直接从石块中生长出来的,冰冷牢固,坚不可摧。剑舞者对着铁栏和石墙沉默了好一阵儿,微微有些沮丧,作为一个以剑为生的战士,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他的确束手无策。这几十年来片刻不停的训liàn

都只是教他如何在战场上勇往直前,至死方休……从来没人告sù

过他,如果不幸被丢进地牢,该如何脱困。

诺威或许就不会如此无助。他走过许多地方,经lì

过许多危险,有足够的智慧和冷静面对任何情况——他却只有表面上的冷静和满心茫然。

林德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喃喃自语,那忽高忽低的声音和混乱不堪的内容让赛斯亚纳忍不住焦躁起来,但当林德安静下来时,他反而更加担心。担心他是否昏迷,是否还活着……

“林德?斯塔?”他不得不叫道,“你还好吗?”

片刻之后,响起的声音却已经不在他的隔壁,而是斜对面的位置。

“……我不知dào

。”精灵的声音听起来恍恍惚惚,像是在做梦。“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靠岸?我喜欢水,也喜欢这条河,可我觉得我快晕船了……不是只有矮人才会晕船的吗?”

赛斯亚纳只是惊讶地瞪着他的影子。没有回答。他弄不清在移动的是每一个囚室还是其中的囚徒——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魔法?又到底有什么意义?抑或只是那个女法师无聊的心血来潮?

况且他也根本不知dào

要如何回答林德的问题。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抓诺威。”在眯起眼检查着每一个他能看到的囚室时,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问出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到得的回答却依然是“我不知dào

。”

“没人知dào

。”林德一遍遍重复着,“没人知dào

。兰斯试图让我们相信他知dào

,但他不知dào

,我看得出来,谁都看得出来。谁都什么也不说……西奥多说那是因为诺威居然试图帮zhù

一条龙……一条冰龙,你能相信吗?他们都说巨龙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它们死了。全都死了,死在世界的尽头,巨大的白骨堆积如山……那样强dà

而邪恶的生物不该存zài

于这个世界,这是诸神许给精灵的世界……”

赛斯亚纳不由自主地轻声叹息。几年之前他也坚定不移地如此相信着。但那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谎言。有时他甚至会觉得诸神其实已经放qì

了精灵。就像他们放qì

了巨人……那个念头总是会让他自己也吓一跳,不敢再继xù

想下去。

那是亵渎……虽然作为一个被流放的精灵,他的存zài

本身或许已经是一种亵渎。

摇头甩开那总是会不时袭来的自怨自艾,赛斯亚纳一边用手指小心地摸索着铁栏与石砖相连的地方,一边不自觉地回想起那条冰龙——当它变成人类时,那个金发的年轻人看起来简直像个精灵,安静,敏捷。有着缺乏表情的精致五官和纯净的浅蓝色眼睛。但它情绪激动时的脸是属于人类的生动,它会生气。会懊恼,会微笑,会竭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会跟朋友争吵,幼稚得像个孩子。而当它变回巨龙……赛斯亚纳从未见过那样强dà

而优雅,甚至堪称美丽的生物,尤其当它展翅飞向星空时,他的目光完全被那银白色的身影所吸引,直至它消失都无法移开。他根本看不出它到底有哪里邪恶……

——另一个亵渎神灵的念头。

林德所在的囚室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墙壁上,赛斯亚纳微微一惊,叫道:“林德?”

没有回答。

“林德?斯塔!”精灵的手抓紧了铁栏,大声叫道,几乎没能听见头顶上那似曾相识的,轻捷的脚步声.

入夜之后,壁炉里便毫无必要地自己燃起了火焰,房间里温暖而舒适,甚至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桌上的葡萄被吃掉之后会默默地再长出来,杯子里的茶始终冒着热气,娜里亚大着胆子吃掉了一两块点心,不怎么情愿地承认,那比她自己做的还要美味——如果不是身不由己的囚徒而是这里真zhèng

的客人,说不定是一件相当惬意的事。

黑发的女孩无可奈何地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舔掉嘴角的松饼碎屑,摊平了四肢,瞪着天花板发呆。她已经试过了所有她能想到,能做到的法子,却还是没办法离开这殷勤好客的房间。

如果泰丝在这里的话……

她想起她们第一次真zhèng

的“冒险”,想起银牙矿坑里蜿蜒曲折,迷宫般的通道,那些叮叮当当永不停息的敲打声,都远胜过此刻的寂静。

娜里亚侧头望向壁炉中燃烧的火焰,忽地心中一动。

火苗活泼地向上飘动着……总不会连这里的空气也是用魔法制造的吧?

她从地上弹了起来,冲到桌面提起那精致的小茶壶,掀掉盖子就往壁炉里倒。正如她所预料的,壶里的水源源不断,很快熄灭了火焰。

袅袅的青烟中,她迫不及待地捂着鼻子一头扎进壁炉,试探着烟囱的大小……她能钻得出去!

——至少是能钻得进去。

胡乱把头发扎到头顶,娜里亚拖过一旁那过于沉重的靠背椅塞进壁炉,然后再猫着腰把自己塞进椅面与壁炉顶的空隙,小心翼翼地把身体探进了烟囱里。

不算太挤……娜里亚勉强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还在发烫的砖面,开始后悔没有跟泰丝多学学她那些属于盗贼的技巧。

清冷的空气降了下来,让她打了个哆嗦。抬起头,几乎就能看见头顶闪烁的星光——这段距离,跟银牙矿坑里那些深不见底的通道相比,可真算不了什么。

女孩咬咬下唇,摸索着砖块间的缝隙,奋力向上爬去。

那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起初她几乎每向上一寸就会向下掉个两寸。手指很快被磨破,痛楚带来的恼怒反而让她更不愿放qì

,而后她发xiàn

用后背和双脚撑住两边,一点一点地向上蹭,似乎更轻松一些,却在爬到一半时腿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已经爬了整整一晚,才终于将头伸进了清冷的空气之中。

那一瞬间她几乎想要放声大叫,好不容易控zhì

住自己,爬出烟囱外,酸痛难耐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没用地抖个不停。

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屋顶上,这才感觉到指尖刻骨的疼痛。但那与终得自由的喜悦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从高处看下去,月光下的城堡美得犹如梦境,白天那些因暴雨而水势汹涌的瀑布,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涓涓的细流,如白色的缎带般悬挂在四周,仿佛能随风舞动。

但娜里亚现在可没有什么欣赏美景的闲心逸致——她还得去救出她的同伴呢。他们可能在哪儿?照白鸦所说……地牢?

挥舞双手保持着平衡,小心地跑向更低矮的地方时,娜里亚诚心诚意地祈祷着,但愿这一次,别再像上次在银牙矿坑里试图“救出伊斯”时那么高潮迭起。

——这一次,她的祈祷大概终于被某个神听到了。

在灰岩堡陪赛琳?格瑞安闲聊的时候,伯爵夫人曾经告sù

她,无论哪里的城堡,是大是小,风格如何,内里的构造其实都大同小异。主人的卧室总不可能靠着厨房,谷仓总不会修到塔楼的顶上……既大且空的克利瑟斯也证明了这一点。娜里亚原本有自信可以轻松地找到地牢所在,但白鸦夫人这座隐藏在山谷之中的美丽城堡,虽然看起来似乎很正常,其中的构造却完全是异想天开,毫无规律可言。

墙上的门打开之后仍旧是墙,塔楼根本没有任何入口,蜿蜒的走廊自顾自地绕来绕去,再把你带回原来的地方,或者莫名其妙地断掉……这座城堡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般随心所欲地生长,或者诞生于某个疯狂的梦境。娜里亚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转了半天,没有遇上任何仆人或什么魔法陷阱,只把自己转得头晕脑胀。

她回到了庭院之中,依稀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来时的路,没走到一半就发xiàn

路的尽头不过是一丛疯长的蔷薇,不按季节开放的花朵在月光下惨白得像是死人的脸。

她打了个哆嗦,转头走上另一条路。

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她终于意识到,整个城堡都在不停地变幻着,她很可能既找不到地牢,也找不到出路,而白鸦夫人说不定正躲在什么地方嘲笑着她徒劳的挣扎。当她趴到井栏边想要弄点水来喝时,却惊讶地发xiàn

井里根本没有一滴水——温暖湿润的空气带着些许腐烂的气息直扑到她的脸上,寂静之中,半句精灵语突兀地响起,又像是被人掐断般突兀地消失。

“……下面有人吗?”

犹豫片刻之后,娜里亚索性大着胆子开口向井底叫道.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夜半歌声

看着黑发女孩顺着铁链滑下来时,赛斯亚纳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倒不是不喜欢娜里亚……只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是罗莎?拉图斯,那个经验丰富的雇佣兵更能帮得上忙。

“这里。”他轻拍铁栏,指引着一时间无法适应下面昏暗的光线,不自觉地伸出了手向周围摸索的女孩。

他确定娜里亚是直直地向着他的方向跑过来的,但似乎是在眨眼之间,不知到底是谁变换了位置,他眼睁睁地看着娜里亚的背影向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

“……这里。”他不得不尴尬地再次出声提醒。

娜里亚脚步一顿,转身跑了回来。

“这个疯女人!”

赛斯亚纳听见她低低地咒骂着,显然也已经被这古怪的城堡折腾得够呛。

“罗莎呢?她不在这里吗?”一跑到铁栏前娜里亚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在。”赛斯亚纳皱着眉回答。他数了一下,这里一共只有八个囚室,隔一阵儿就会变一次位置,其中毫无规律可言。除了林德之外,还有两个囚室里显然已经只剩下骨骸,另外几个全都是空的。他还指望罗莎和娜里亚能在一起呢。

“疯女人!”娜里亚恨恨地跺着脚,却也再骂不出什么别的。

另一个囚室里,林德模模糊糊地嘟哝了一句什么,赛斯亚纳暗暗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还活着。

“那是谁?”娜里亚疑惑地回头。努力分辨着那黑暗中的影子。

“林德?斯塔……静默之音号上的精灵之一,我们之前在追的大概就是他。”

“……他有诺威和泰丝的消息吗?”娜里亚惊喜地问。

“就算有,他现在也很难告诉你什么……他有些神志不清。大概是病了。”

“……精灵也会生病?”

赛斯亚纳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不管怎样,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鬼地方!”娜里亚开始在铁栏上摸索着,“泰丝教过我一点点怎么开锁,哦,早知道我该认真学一学的!……”

“这里根本就没有门。”赛斯亚纳用一句话粉碎了她的希望。

娜里亚一愣,忍不住气冲冲地踢了铁栏一脚。

仿佛那无知觉的金属也知道报复,女孩忽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毫无准备地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之前用右手抓在铁栏上,突然再次移动的囚室轻易将她带倒。

赛斯亚纳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影——那一下摔得可不轻。

但娜里亚很快就一声不响地爬了起来。分辨了一下方向,再次冲到他面前,乱糟糟的黑发下,双眼因为某种令人不解的兴奋而闪闪发光。

“我有办法了!”她大声宣布。

.

娜里亚的“办法”是扯下那条铁链。一圈又一圈。紧紧地绕在了相邻的两个囚室的铁栏上。

“如果它们突然移动到更远的位置……”女孩用手比划着。

赛斯亚纳点点头。他明白了娜里亚的计划,她想要借助铁链和突然拉远的距离将囚室的铁栏强行扯开。那似乎行得通,但是……

他望向不远处娜里亚爬下来的那口井——如果那是唯一的出口,没了铁链,他们到时要怎么出去……他可跳不了那么高。

不过现在似乎不是提醒娜里亚这件事的好时机。女孩正急不可耐地绕着圈,等待着囚室下一次毫无预兆的移动。

“……你最好还是趴下。”赛斯亚纳说。

谁也不知道囚室会如何移动,他可不想看到娜里亚被绷紧的铁链拦腰截成两段。

娜里亚听话地蹲了下来,仰着头充满期待地左看右看。

没过多久。微弱的月光下一道黑影呼啸着从她头顶掠过,巨大的声响似乎撼动了整个地底。赛斯亚纳微微俯身以抵消那一下剧烈的震动。唇边泛起无法抑制的笑意。

他面前的铁栏并没有被扯掉,倒是另一座囚室的铁栏被整个从石墙里拽出,重重地砸了过来。

但至少,这办法能行!

不过这声音大概已经传遍了整个城堡……他们得尽快才行。

娜里亚欢呼着跳了起来,冲过来手忙脚乱地解开铁链再绕到另一座囚室的铁栏上。

花了不少的时间他们才把林德也弄了出来,那虚弱的精灵浑身发烫,几乎无法站立。站到井口下时娜里亚才意识到她的“办法”虽然解决了一个问题却制造了另一个……但赛斯亚纳已经有了主意。

他把那被完全扯出来的铁栏整个拖到了井口下,在它勉强竖起时抓住铁链的一端踩着它借力跳起,堪堪抓住了井沿。

娜里亚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声由衷的赞叹。

把娜里亚和林德都从井里拉上来时他已经浑身是汗,周围的风景也已经变幻了两次,却始终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过来,那反而让赛斯亚纳更加不安。

“我总觉得那个女人就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们……”娜里亚在他耳边低语,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

赛斯亚纳拖起烧得迷迷糊糊的林德靠在自己肩上,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城堡。黑沉沉的城堡依旧静得诡异,只有零星几个窗口透出灯光,仿佛几只独眼,带着轻蔑与嘲讽,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我们得回城堡。”他说。

娜里亚点点头:“现在想起来,那个疯女人的仆人全是女孩……也许她把罗莎也关在城堡里而不是地牢。”

和白鸦夫人一起进餐时他们见过几个女仆,每一个都年轻,安静,清秀漂亮。无论白鸦是用什么手段找来的这些女孩儿,罗莎应该也是她会喜欢的类型。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赛斯亚纳忍不住问道。他始终觉得,罗莎才应该是那个能更快逃出来的人……

“爬烟囱!”娜里亚不无得意地回答。

赛斯亚纳这才明白她脸上那一块块的黑灰是从哪里弄来的,不禁有些无语——以及微微的敬佩。

.

因为必须得把林德带在身边,他们的前进的速度极其缓慢,不停变幻的道路则是更大的麻烦。有时城堡明明已经近在眼前,却被重重疯长的蔷薇所阻挠,根本无法前行,这座白天初见时美丽得如同梦幻的城堡,此刻却显得阴森而狰狞,仿佛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危险,让人不由自主地心中发怵。

当主堡的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时,他们反而惊疑不定地互望着,不确定那是不是某种陷阱——尽管事实上,他们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任何陷阱。

主堡的大门开着,就像之前白鸦站在台阶上欢迎他们时一样,只是这会儿,没有了阳光的装饰,黑洞洞的门口看起来活像是某个怪兽大张的巨口,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一声清亮的鸟鸣突兀地响起。门旁的树枝上,一只不知何时飞来的白色乌鸦正低头看着他们。

它白得像雪,比平常乌鸦要大得多,落在枝头却轻盈得像一朵白色的花。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静静地俯视着他们。在月光下,那双眼睛仿佛两颗透亮的红色宝石,虽然诡异,却又奇怪地并没有什么邪恶的感觉。

“……那会是她变的吗?”娜里亚摸了摸胸口那同样有着血色双眼的银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赛斯亚纳,悄声问道。

赛斯亚纳没有出声。他只是毫无惧色地看着那只奇异的白鸦,直至它拍拍翅膀,忽地展翅飞走。

“是或不是,我们都得进去。”剑舞者沉声回答,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握了握娜里亚的手臂。

女孩深吸一口气,挺胸踏上了台阶。

灯火随着他们的脚步一一燃起又熄灭,照亮他们前方墙壁上厚厚的,满是花纹的帷幕和一张张画像。

“……她还真是喜欢自己呢。”娜里亚轻声说,语气中有一丝不屑,却也有无法掩饰的羡慕。

每一张画像上都是白鸦,不同的风格,不同的衣裙,不同的发型……每一张都青春貌美,肌肤如雪,脸上却都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迷惘和忧伤,让娜里亚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沉重。仿佛每一张画像是都白鸦的一段生命,而它们已经逝去……

林德拖沓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显得异常清晰,却还是没有半个人出来看上一眼,仿佛除他们之外,城堡里已经根本没有活人。

赛斯亚纳尝试着去推开他看到的每一扇门,但每一扇门都是紧闭的,门缝里没透出一点灯光……门后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房间。

这会儿娜里亚甚至希望白鸦夫人冷笑着出现在他们面前——那至少是一个可以能开口说话,可以交流的活人,而不是眼前这沉默的,仿佛会无限延伸下去的走廊。

赛斯亚纳突然停下脚步,轻轻拉住了娜里亚。

通常那意味着精灵听到了什么娜里亚听不到的声音,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一动不动,脸上只有越来越深的疑惑,而娜里亚却始终什么也没有听到,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歌声。”隔了半晌赛斯亚纳才不怎么确定地轻声回答,“罗莎……在唱歌?”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不祥之名

罗莎?拉图斯在唱歌。

她很少在外人面前唱歌,但拉图斯家的人都知道,她有一副好嗓子,轻柔婉转,声音很低,却十分动听。

拉图斯家的孩子都是听着她的歌声长大的,与父亲那荒腔走板的水手小调相比,罗莎的歌声大概宛如天籁。但事实上,罗莎能从头到尾唱完而且唱得不走调的,也只有他们从摇篮里一直听到大的那首《小石桥》。

每个斯顿布奇人大概都会唱这首歌。

“走过小石桥,向南是回家的路……”

简单而熟悉的旋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罗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唱歌。她诧异地听着自己的声音飘散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十分清楚时间和地点都相当不对,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那歌声本该让她觉得心平气和,轻松自如,仿佛正坐在斯顿布奇自己小小的房间里,无所事事,昏昏欲睡……但脑海中却始终有一根弦莫名地紧绷着,随着歌声微颤。

“罗莎……罗莎!”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她微微一怔——那不属于她的任何一个弟弟或妹妹。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被唤醒,罗莎跳下窗台,几步走到门边,垂眼盯着铜质的把手,迟疑不决。

“罗莎!……”门外的声音依旧不屈不挠地响着,拍打声沉闷又急促。

罗莎伸手猛地拉开了门。

正准备破门而入的赛斯亚纳猝不及防地直撞向她怀中,好不容易才僵硬地刹住了自己的身体。扬起的黑发堪堪擦过罗莎的脸颊。

罗莎脸色如常,微微地笑着抬起了头,足有一百多岁的精灵却瞬间红了脸。受惊似的弹回门外,让罗莎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罗莎!”娜里亚跳进来给了她一个大力的拥抱,又惊又喜,“真的是你!……你怎么打开门的?”

“……我不知道。”罗莎不解地挑眉,“不是你们打开的吗?”

“……算了!别管那么多了,我们最好还是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娜里亚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拉出了门外。

眼角的余光里。罗莎能看见赛斯亚纳在疑惑与沉思中深得发黑的眼睛,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拉起靠在墙边的另一个精灵。默默地跟上了她们。

“那个疯女人没对你怎样吧?你居然还有心情唱歌!不过要不是这样我们也找不到你……哦,见鬼,我记得之前这里有条岔路的!”娜里亚停下脚步,指向墙上的画像。“我们本来应该在这张画像旁边向左拐……”

画像上黑发蓝裙的女主人嘴唇微翘。仿佛嘲笑般看着他们。

娜里亚试过在墙壁上划下记号,但走廊的墙壁大概也像她之前所待的那个房间的门一样,能够自己修复,她只能依靠不同的画像来记路。

但如果画像也会改变位置……

“继续走。”赛斯亚纳说。

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没走多久,赛斯亚纳突然随手把林德推向娜里亚,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等娜里亚和罗莎拖着林德追上去的时候,正看见精灵把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逼向墙边,微微上挑的眉毛显出几分焦躁与无奈。

女孩伸手抱住头。背靠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一声不响地缩成一团。

赛斯亚纳后退了一步。求助般看向娜里亚和罗莎,他大概更希望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不是这样柔弱无助的小女孩。

“嘿,别害怕。”娜里亚柔声开口,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们今晚在这鬼屋一般的城堡里遇到的第一个活人,“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答。女孩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中,紧紧地捂住了耳朵,微微地发着抖。不听,也不说。

她显然是在害怕。

娜里亚不知道白鸦是从哪里,用什么方式弄来的这些女仆,此刻心头却突然涌起一阵怒意——那当然不会是什么正当的手段!

她差点想要拖起女孩跟着她们一起逃出去,但罗莎伸手拦住了她。

“我们自身难保。”她平静地说,“别连累她。”

这是句实话,勉强带着这个女孩,说不定还会让她跟着他们一起倒霉。

娜里亚咬咬牙,安慰似的轻拍女孩的手臂:“我们还会回来,然后救你们出去……一定!”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那瞬间点燃了娜里亚的怒火。

“疯女人!”她冲着空荡荡的走廊叫道,“我知道你在看着!但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我们会毁掉这个城堡!我们会救出所有被你困在这里的人!我们的朋友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无论你有怎样的魔法,也对付不了一位圣者和一条龙!”

她的声音顺着走廊远远传了出去,隐隐的回响一声声重复着“一条龙……一条龙……一条龙……”

娜里亚不知道能不能吓到那隐藏在暗处的女主人,但这倒给她自己平添了几分勇气——作为一条龙的姐姐和一位圣者的朋友,她可不能太没用!

“我们回罗莎之前待的房间!”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逃出去时所用的“通道”,心怀侥幸地希望白鸦还没有发现那一点疏漏。

没人反对——但他们很快意识到,想找到那个房间大概就像找到出口一样困难。

娜里亚沮丧地叉着腰,用力咬住下唇,瞪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走廊,觉得他们就像一群被关进了迷宫的老鼠,徒劳地转来转去,却只能换得白鸦唇边轻蔑的一笑。

赛斯亚纳却突然扶着林德越过她身边,走在了前面。脚步意外地坚定。

罗莎拉住她的手,无声地跟了上去。

娜里亚不知道精灵是发现了什么……她觉得他们似乎就是在原地绕着圈子,但赛斯亚纳像是认准了某个方向。执拗地前行,有时他甚至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附近出现一条新的通道。

当他在某个房间门前停下脚步时,一种油然而生的喜悦让他鲜有表情的面孔突然间生动起来,那炽热的眼神,仿佛门后便是他心心念念,深爱不渝的恋人。

“它在这里。”他低声说。

他伸手推门。那厚实的木门纹丝未动。

精灵忽地暴躁起来,他松开了手,任由林德歪向一边。猛地一脚踹到了门上。

一声闷响,连墙壁都随之震动,那从未见过的粗鲁让娜里亚吓了一跳。

即使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精灵也只是一声不响地猛踹着。脸上渐渐显出几分狰狞。

“赛斯亚纳……”娜里亚有些心惊。却不知该如何阻止。

罗莎沉默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木门呻.吟.着,像是终于在这样的暴怒之下怯怯地放弃了抵抗,吱呀一声,向内打开。

房间里灯火通明,杂乱地摆放了许多东西,赛斯亚纳却毫不迟疑地直奔向床边那一张小小的木几。

木几上随意地放着一对双剑,长度介于单手剑和短剑之间。却比普通的短剑更细,墨绿色的剑鞘上缠绕着古朴的花纹。雕刻着细密符文的剑柄在多年的磨损之后依旧光亮如昔——那是赛斯亚纳的双剑。

精灵紧握双剑,神情虔诚如神殿中垂目祈祷的信徒,而后伸展双臂,将双剑背回了身后。

仿佛灵魂中缺失的一部分终于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赛斯亚纳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给人的感觉却变了许多……更强大,却更难以接近。

“……这一对剑与我家族的血脉相连,当它在附近,我能感觉得到。”

面对娜里亚充满好奇的大睁的眼睛,赛斯亚纳勉勉强强地解释道。

娜里亚满意地一拍手:“无论如何,这是好事!”

没有剑的剑舞者就像失去了双翼的龙。虽然剑依旧无法抵抗魔法……但总好过没有嘛!

女孩转身打量着整个房间,惊讶于它的杂乱……和简朴。

这应该是一间卧室,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床结实却粗苯,铺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像是许久没人动过,另一侧同样木质的长桌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甚至还有点歪,桌上乱糟糟地散着几件精美的饰品,一个银制的高脚杯,旁边则古怪地躺着一具不知什么鸟的骨骼,几束干枯的药草,一碟乳白色的粉末……长桌旁的凳子上还搭着一件雪青色的斗篷,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去,很快就会归来。

它倒的确像是一个女法师的房间,却与这华美又古怪的城堡完全格格不入,如果它出现在森林深处某个古老破旧的木屋里,倒是十分合适。

娜里亚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个荒谬的念头——说不定整个城堡都是幻象,事实上它真的只是一个阴森的木屋,而这个房间是他们来这里后所看到的唯一真实的东西……

她摇了摇头,目光掠过桌上几张信笺般印有花纹的纸,微微一怔,然后扑到桌边,抓起那几张纸,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她当然看不懂那些满是隐喻和术语的文字,但她认出了那独特的字迹。

在冰原上,埃德和伊斯也曾经从死灵法师的洞穴里带回过几张类似的东西,那时她曾好奇地过去看了几眼,而埃德告诉她,那漂亮却花哨过头的字迹,出自她父亲曾经的冒险者伙伴,那个已成为死灵法师的女人……

“莉迪亚……”她喃喃地吐出了那个不祥的名字,“这是莉迪亚?贝尔的字迹!”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天赋

“你们认识莉迪亚?”

白鸦夫人轻柔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没人知道她是何时出现在那里。城堡的女主人神色悠然,虽然问出了问题,却似乎也并不在意答案。

娜里亚警觉地向后缩——一个行事诡异的女法师当然是危险的,而一个与死灵法师的头目有所勾结的女法师则更加危险。

“但愿今晚的小冒险游戏还能够让你们满意。”白鸦微笑着,“我想你们也该累了——不如让人送你们回各自的房间,好好休息一晚?”

她的语气如此体贴,仿佛真是一位殷勤好客的女主人,但她的目光始终只落在两个女孩的身上,全然无视一边反手握住双剑的精灵。

“恐怕我们的同伴会为我们担心。”罗莎委婉地回答,“我们本该在日落前回去……他们大概正在四处寻找我们。我们也实在不想再给您添更多的麻烦。”

白鸦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深:“用不着这么客气,我很愿意好好招待你们的同伴。一位圣者……和一条龙,不是吗?世上有多少人能有此殊荣,得以在自己的家中迎接如此尊贵又特别的客人?你可不能让我失去这难得的机会。”

娜里亚忍不住嘴角抽搐——这会儿她是真想召唤伊斯来给这位装腔作势的女法师一个真正的“殊荣”了。

罗莎苦笑着摇头,显然也没办法再继续这样假惺惺的,毫无意义的对话。

“我喜欢听你唱歌。罗莎……”白鸦笑容亲切地向她走近,“那是什么歌?也许你可以教教我……”

赛斯亚纳闪身拦在了她面前,默然注视着她。眼神锐利而冰冷。

白鸦的神情冷了下来。

“你有一对好剑。”片刻之后她淡淡地开口,“附于其上的魔法古老而特别……放下它们,乖乖地带着那瘫烂泥滚回井底,也许我会考虑让你们活下去——听说精灵擅长照顾植物,而我的城堡里正好缺少园丁。”

双剑铿然出鞘,而娜里亚根本来不及阻拦。

当一个法师这样有恃无恐地站在一个强大的战士面前,贸然攻击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是娜里亚从艾伦那里得到的“经验”之一。

罗莎大概也有同样的经验。她反应敏捷地阻止了精灵的双剑……却是以娜里亚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

女孩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罗莎手腕一翻,袖中弹出的短剑直直地刺向赛斯亚纳的后心。在惊愕中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等她反应过来,赛斯亚纳已经头也不回地用右手的剑稳稳地架住了罗莎的短剑,左手的剑则直指向面前的白鸦。

“你对她做了什么?”他沉声问道。声音中带着怒意。却似乎并不惊讶。

更惊讶的反而是罗莎自己——她怔怔地看着手中刺向精灵的短剑,像是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精神控制!”娜里亚脱口而出,懊恼着自己没能及早看出罗莎有什么不对劲,“死灵法师的拿手好戏……是莉迪亚教你的吗?”

“莉迪亚……教我?”白鸦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们的确交流过一些法术。莉迪亚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且有趣,她有许多奇妙的小点子,也有一些大胆的念头,只可惜缺乏天赋……不。我不知道她从我这里学到了多少,但这个——”

她轻轻打了个响指。罗莎无声地收剑,再次扎向赛斯亚纳的腰间,却显然没什么力度,轻易地再次被赛斯亚纳反手格开。

“这是我的‘拿手好戏’……不过,罗莎?拉图斯……你的意志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顽强,我猜这跟那首歌有关?”白鸦好奇地问着,仿佛根本看不见眼前那锋利的长剑。

罗莎的眉间凝着沉沉的怒意——没人会喜欢这样被控制。她的身体微微摇晃着,竭力向后退去,手里却始终僵硬地握着那柄短剑。

“我才不信!我父亲总说莉迪亚?贝尔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法师……即使堕入黑暗之途,她也轻易成为死灵法师的首领,你想说你比她更厉害?别开玩笑了!”娜里亚刻意提高了声音,夸张地做着手势。

没有武器——即使有大概也没什么用,她只能努力用言辞分散白鸦的注意力。

“想要击败一个法师,你得用任何可能的方式让他分神。”——艾伦?卡沃的另一个经验之谈。

“你妄称有一条龙是你的朋友,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赋。”白鸦低低地笑着,摊开的手心里,流转的光芒幻化出一朵白色的蔷薇,纯如冰雪,轻如鸿羽,缓缓绽开的花瓣仿佛某种甜美的呼唤,一点点吸引了娜里亚全部的目光。

眼前一道寒光闪过,赛斯亚纳的剑掠过蔷薇的幻影,对它丝毫无损,却成功地拉回了娜里亚的神智。

“瞧。”白鸦淡然收回手,“精灵对这个的抵抗力远胜人类……这也算是天赋。天赋是从你出生时就流淌在你血液中的东西,无论你爱它还是恨它,无论你拿它去做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做……它不可改变,也不会消失。”

“……就像一条龙的魔法之力?”娜里亚不由自主地问道。

白鸦缓缓点头,眼中有一丝怅然:“就像一条龙……当我得知巨龙是怎样一种神奇而伟大的存在,我曾如此希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抬头环顾整个房间,娜里亚的目光随之移动,这才发现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也活像是从一栋古老的木屋里搬来的。布满灰尘的木梁上有岁月留下的斑驳,鼻端甚至能闻到潮湿而腐朽的气息。

“但我出生在这里,”白鸦喃喃低语,“生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周围尽是愚蠢而卑贱的农夫,唯一能接受的魔法是节日里镇上衣衫褴褛的吟游诗人拙劣的戏法……他们畏惧真正的力量——他们畏惧任何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

白色蔷薇黯淡下来,自她手心消失,城堡的女主人微微垂首,眉头轻蹙,像是突然沉浸在了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之中。

娜里亚悄悄地挪动脚步,试着用力抽出罗莎手中的短剑。罗莎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没有反抗,只是手还僵硬地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好一阵儿才松懈下来。

她冲娜里亚感激地一笑,揉了揉手腕,眼中少见的怒火一闪而过。

赛斯亚纳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未动,即使背后已经没有那柄会随时刺向他的短剑。寂静之中,疑惑半晌娜里亚才发现,精灵或许并不是自愿如此——他从来坚定平稳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似乎正竭力与什么力量对抗。

如果白鸦连他也能控制……娜里亚和罗莎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没有多想,娜里亚猛地向着白鸦掷出了手中的短剑,毫不意外地看着呼啸而去的武器停在了半空——就在离白鸦的胸口不到一指的距离,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抓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但赛斯亚纳也终于在那一瞬间挣脱了无形的束缚,连人带剑像一阵疾风般扑向那依旧垂首靠在门边的女人。

罗莎谨慎地退得更远,大概是担心自己会再次被控制着攻击同伴。娜里亚则索性抓起身边桌子上各种各样东西——珠宝也好,枯骨也好,胡乱地扔向白鸦。那当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至少可以干扰白鸦的视线,或者激怒她什么的……

女孩的手停了下来,父亲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不要轻易激怒一个强大的法师”……

脚下一空,像是地面上突然开了个大洞……哦,该死,地面上真的开了个大洞!

娜里亚尖叫一声,猝不及防地向下坠去,拼命挥舞着四肢竭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离她越来越远的灯光,白鸦冰冷的声音飘了下来:“这是你们自找的……”

手指慌乱地摸索到了胸口那枚银色的胸针,娜里亚终于放声叫道:“伊斯……伊斯!!”

黑暗中似乎有一点银色的光芒闪过,但并没有一条冰龙立刻出现在她身边,抓住她飞出这不知会坠向何处的无底洞——当然啦,这洞小得都容不下伊斯的翅膀……

也许她该早点求助的……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喜欢逞强呢?

怀着懊恼与沮丧,娜里亚抱住了自己的头,却还没来得及绝望或伤心,就重重地摔进了一滩软乎乎又臭烘烘,烂泥般的东西里。

没有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粉身碎骨是很好……但全身依然像是散了架一样的痛,晕乎乎的几乎想要吐出来。

头顶上一个黑影直直地砸了下来,娜里亚却根本没有力气挪开,只能认命地努力缩成一团。

但那黑影在半空中一扭身,硬生生移开了一点,扑通一声跌在了娜里亚身边。

“赛斯亚纳!”娜里亚惊喜地大叫。她不该希望同伴们也跟自己一样摔下来……但不是独自一人掉到这鬼地方还是太好了!

又一个黑影急速地落下,头顶微弱的光芒也忽然消失。完全的黑暗之中,娜里亚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风声,赛斯亚纳在她身边一跃而起,然后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和彷佛骨骼断裂时可怕的轻响。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黑暗中的战斗

“……赛斯亚纳?”娜里亚不安地摸索着,试图更靠近她的同伴们,“你还好吗?那是罗莎?”

精灵隔了一阵儿才回答:“是林德。”

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异常,但娜里亚心里明白,赛斯亚纳很可能受了伤……骄傲的精灵大概不会主动承认。

情况似乎变得更糟了。她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掉进了什么东西里……总不会是什么怪兽的肚子?那黏糊糊还有点暖烘烘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腐烂的内脏……

脑海中那恐怖的画面让女孩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头皮发麻,慌乱地挣扎着,脚下一滑,向前栽倒,重重地撞到了赛斯亚纳的背上。

精灵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的确是受了伤。

娜里亚迅速站稳,竭力睁大眼睛,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诸神在上……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低声抱怨着,在一阵又一阵的恶臭中几乎无法呼吸。

赛斯亚纳伸手轻轻拉住了她,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跟着我。”他说。

耳边有沉重而黏腻的拖曳声——他还扶着林德,或者说是拖着……那不省人事的精灵含糊地嘟哝了一句什么。

娜里亚听不懂赛斯亚纳简短的回应,但那声音听起来意外地温柔。

她无声地伸出手,摸索到林德透出高热的身体,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

身材纤细但高大的精灵重得超乎她的想象。但赛斯亚纳并没有反对,那意味着他很可能伤得不轻……娜里亚不愿再细想,沉默地跟着他。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像是有厚重的泥浆一层层裹在腿上,又像是有什么力量正用力将他们拉向地底……东倒西歪一步一滑地走了不知多久,娜里亚的衣服一点点被汗浸湿,好在这里异常地温暖,只是空气里始终弥漫着浓重的恶臭,薰得人昏昏沉沉,不停作呕。

脚下终于触到坚实的地面时。娜里亚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欢呼,几乎想要瘫下去。

但赛斯亚纳继续向前走着,娜里亚也只能勉强跟上。

“……我们不能休息一会儿吗?”走到再也挪不开步子。拖着林德的手臂也开始失去知觉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能。”赛斯亚纳紧绷的声线让娜里亚有了不祥的预感,“这里并不是只有我们。”

——还真没什么好意外的。

“你是说这里也有敌人?”娜里亚问道,“有人在追我们?”

没听到回答……她猜精灵大概是点了点头。

“可是。这样走到筋疲力尽又有什么用处呢?以这种速度。我们迟早会被追上,还不如休息一下……”娜里亚索性把林德放倒在地面,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逸待劳?”

片刻之后,赛斯亚纳坐倒在她身边,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们会被包围。”他别别扭扭地承认,“而我的左臂被撞伤了。我可能无法保护……”

“给我一柄剑。”娜里亚打断了他,“我也没那么弱。我可以保护自己。”

“……芬安双剑不能给外人使用。”赛斯亚纳断然拒绝,“再说你又看不见。”

娜里亚气恼地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给她用一下又会怎样!就算看不见,她还是能听到的嘛!艾伦教过她一点点盲斗,虽然她学得不怎么样……

寂静之中,她终于能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轻响,像是有无数巨大的蜘蛛正移动着毛茸茸的长腿,好整以暇地向他们逼近。

“那到底是什么?”她毛骨悚然,忍不住问道。因为看不见而导致的种种恐怖的想象,说不定比现实还更可怕。

“我不知道。”赛斯亚纳困惑地回答,“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看起来有点像人,舌头很长,没有毛发,背上有骨刺,四肢着地,有爪,有尾巴……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

娜里亚打了个哆嗦——早知道就不问了!

如果能点堆火就好了……黑暗中的生物应该都会怕火,但无论她向那个方向摸索,摸到的似乎都只有坚硬的岩石。

“别想了,这里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赛斯亚纳的声音平静得近乎绝望。

娜里亚气恼地差点把抓在手里的石块扔了出去,想了想,又收回手,开始在周围摸来摸去地收集石头。

她才不会束手待毙!

“……我不觉得石头对它们能有什么用处。”赛斯亚纳说。

那没什么嘲笑的意思,精灵只是相当认真地指出这个事实。

“那你把剑给我啊!”娜里亚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让精灵安静地闭上了嘴。

周围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所有的敌人都阴沉地凝视着他们,蓄势待发,赛斯亚纳抽剑出鞘的声音响得刺耳。娜里亚停下了动作,浑身僵硬地等待着,冷汗一点点冒了出来。

黑暗中忽有一线光明。

娜里亚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又回头看了看赛斯亚纳——她能看见他了!

精灵的侧脸上有着同样的惊讶,他站起身来,单手握剑,望向不远处透出火光的通道。

周围杂乱的声响里透出几分慌乱,那些非人的怪物似乎向后退开了一些。看来它们的确怕火。

火光很快便消失,却给娜里亚带来了一线希望。

“去那边!”精灵叫道。

不等他开口,娜里亚就已经一把扯起了林德,半拖半拽地靠着记忆跌跌撞撞奔向前方。片刻之后她就意识到火光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变弱了许多,她依旧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些东西,那让她精神一振。消耗殆尽的力量不知又从哪里涌了出来,脚步越来越快。

但身后的脚步声却也越来越清晰可闻,怪物们显然不甘心就此放走自己的猎物。

“再快一点!”赛斯亚纳催促着。

娜里亚紧咬着下唇奋力向前,冲出去好一段才发现精灵并没有跟上来。

“赛斯亚纳!”她回头大叫。

她几乎看不见精灵,只有他剑上那一点反光在黑暗中微微闪烁。

“继续走,别回头!”剑舞者厉声喝道,挥剑冲入了敌人之中。

一声尖锐的惨叫刺破娜里亚的耳膜。她依稀看见一张惨白的面孔——那的确像人,却因此而更显得可怕。

女孩犹豫着,终于还一咬牙拖起林德。冲向那透出火光的通道。如果能尽快把林德带到安全的地方,她或许还来得及回头帮忙……

不知是希望还是错觉,她觉得光芒似乎又更亮了一些。

.

剑划过的似乎只是空气,感觉不到任何阻碍。眼前的敌人在一声惨叫后消失无踪。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赛斯亚纳不知道它们是真的死亡。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片刻之后便会卷土重来。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那些惨白的,似人又非人的怪物。除掉尾巴的长度,它们事实上大概只有十岁人类的大小,眼中似乎蒙着一层白膜,应该是靠声音或气味辨别敌人的方位,动作极快,力量却不大。满口尖牙细密如针。看起来很可怕,但最有效的武器还是那三根锐利如刀的前爪。

它们事实上并不是多么强大的敌人。只是数量实在太多……而且越来越多,绵绵不尽地拥向他,感觉就像之前遭遇的亡灵,仿佛永远也杀不完。

年轻的剑舞者心中有一丝后悔。他只有一只手可以用,本该且战且退,退向那有火光透出的通道,而不是这样一头撞进敌群中,被团团包围,再无退路……

他总是不擅长后退。

大腿上一阵冰凉,然后是带着暖意的痛楚。他一脚踹开那只在他腿上留下了伤口的怪物,无暇细看究竟伤得怎样。

然而伤口或许比他想象的要深。力量随着血液迅速流失,他的眼前开始有一片片的黑雾翻滚。

短暂的分神,身上似乎又多了几处伤口……但剑还在他手中,那熟悉的重量让他安心。

他几乎是从会走路开始就握着这古老的双剑,他熟悉它烙在他掌心的每一条纹路。他本该为它带来更多荣耀,在它漫长的历史中铭刻下另一段伟大的传说……但他玷污了它,它却依旧是他最忠实的朋友。

所以他不会放开它,哪怕死亡降临。

眼皮一点点垂下,头越来越沉,身体的动作几乎已是纯粹的本能。他甚至不需要去看敌人到底在哪里,只需要躲避,挥剑,下蹲,侧身,挥剑,挥剑,挥剑……

他并不觉得累,只是有一点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

脑子里空空的,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同伴的担忧,只有一声声兵刃交击时清脆的响声,和那始终徘徊在耳边的,稳重有力的声音:“下沉,向左,脚步太快,沉住气,控制你自己……”

身边突然涌过一阵热浪,微微灼痛了他的脸颊。剑舞者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单膝跪在了地上,持剑的手软软地垂向地面。

眼前一片火红,无数苍白的身影在火焰中翻滚着消失,或潮水般退向远处的黑暗之中。

那是似曾相识的景象。

“赛斯亚纳……赛斯亚纳!”在一片如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声中,有人在焦急地呼唤着,精灵却分辨不出那到底是谁的声音。

他闭上眼,一头栽向地面。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黑门

斯科特抢上几步,一把拎住了精灵的后领——他这么脸朝下地倒下去,手上紧握不放的剑搞不好会划破自己的肚子。

手指所触到的皮肤冰冷而潮湿,让斯科特忍不住皱了皱眉。

“赛斯亚纳!”娜里亚扑了上来,心慌地试探着精灵的呼吸。

赛斯亚纳还活着,只是极其虚弱,但此刻斯科特也只能从自己的衬衣上撕下一条,草草地扎在他的腿上,暂时止住血。

“……你在干嘛?”娜里亚焦躁又恼怒地瞪着他,“是我记错了还是你又换了个职业?上一次见面时你还是牧师没错吧?!”

这女孩儿好像一直就不喜欢他……

斯科特苦笑一声:“我的确是个牧师……但这地方有些奇怪,施出的法术或许会完全不是你想要的。”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到现在还困在这里。

“可你用火就用得好好的嘛!”娜里亚的语气依旧很冲,一点儿也没有要感谢他救了他们的意思。

“那不一样。”斯科特随口敷衍。

他不想解释太多……反正娜里亚大概也听不懂。

“有什么不一样?”娜里亚瞪他一眼,把火把塞给身边跟着她跑过来的小女孩儿,小心地拉开精灵的衣服,检查着其他的伤口,嘴里还在不满地念个不停,“你想说那是你天赋的能力吗?你又不是一条会喷火的龙!”

斯科特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次慢慢地围了过来。不死心地徘徊着。娜里亚不安地环顾四周,那些隐约可见的白色的影子依旧让她心中发寒。

身边的女孩战战兢兢地向她靠得更近,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服。

女孩儿名叫艾薇。看起来还没有成年,正是那个被赛斯亚纳在走廊里抓住的小女仆,她比娜里亚他们更早掉到了这里——而且走运地正好掉到了斯科特的面前。

“那个疯女人,连自己的女仆也往下扔……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嘛!”娜里亚心疼地搂了搂艾薇单薄的双肩,柔声安慰,“别怕。”

艾薇却用细细的声音分辩着:“不,这不关夫人的事。是我自己掉下来的。是我没有听她的话,乖乖待在房间里,然后又走错了路……”

娜里亚叹口气。摇了摇头。

“我们不是该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吗?”她说着,站起身将林德拖得更近一点,无奈地看着那两个倒地不起的精灵。在通道里撞上斯科特时她还以为今天的霉运总算是倒头了呢……可惜,一个除了放火之外不能施法的牧师不过是个强大一点的战士。而且他显然也没办法离开这里。

“哪里都一样。”斯科特将火把照向四周。火光照到的地方,怪物们惊慌地退开,但一旦光芒减弱,它们便又迅速围拢过来。

“你不能把它们全都烧死吗?”娜里亚缩了缩,厌恶地皱眉。

“不能……如果不关上那扇门,这些东西只会越来越多。无论是火还是剑都只能把它们送回自己的世界。没有什么能在这个世界里将它们完全消灭。”斯科特也有些焦躁。他已经在这里消耗了太多的时间……

“门?”娜里亚疑惑地问,“什么门?这些怪物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地狱。”斯科特低声回答。

娜里亚手一抖,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突然间怀疑自己不过深陷于噩梦之中,一旦醒来。便能看见多嘴杰恩号船舱里低矮的天花板。

她的确有那么一点点想要一场属于自己的冒险……但能不能先给她更简单和轻松一点的选择!

.

片刻之后,斯科特就开始后悔说了实话。卡沃家的女孩儿眨眼间就把恐惧抛到了脑后,她问出无数个问题,其中有一大半他都不想……或无法回答。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扇通向地狱的门?”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认识那个疯女人吗?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会把罗莎怎么样?”

……

“我不知道,好吗?”斯科特无奈地叹着气,“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我还以为躲在这里的是莉迪亚。但显然,漂亮又厉害的女法师并不止莉迪亚一个。”

他太大意了……早知道这里的主人并不是莉迪亚,他说不定会谨慎一些。被扔进这个鬼地方的时候他一怒之下差点想要完完全全地毁掉这里,直到那些从地狱里跑出来的小怪物引起了他的好奇——直到他发现了那两扇巨大的黑门。

无论有多么难以置信,黑门之上散发出的气息浓重得无法置疑。他曾面对过同样的黑暗……来自地狱的黑暗。

有人在这深深的地底,创造了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即便尚未完成,也已经足够那些不是十分强大的小恶魔欣喜若狂地冲进这个世界。

他暗自心惊,被消弱的力量却根本不足以毁掉黑门,跟别提那两扇门还会不停地变换位置,让他不得不在地底一圈又一圈地寻找。

而那个从他头顶上砸下来的小女孩儿,以及突然冒出来的娜里亚和她的同伴……则是意料之外的麻烦。

“哦,可她认识莉迪亚啊。”娜里亚随口道。

斯科特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白鸦夫人认识莉迪亚。”娜里亚不无得意地说,“我看到了莉迪亚写给她的信……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她也承认她跟莉迪亚‘交流过一些法术’。她还说莉迪亚‘聪明但没有天赋’……哦,她还认识因格利斯?奈夫。那个住在远志谷里,帮过伊斯的老法师。”

斯科特越听越惊,但最让他吃惊的还是娜里亚的最后那一句话——

“我召唤了伊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

“召唤伊斯?”他怀着一丝希望问道。“怎么召唤?”

在这地方大多数的魔法都会失效,但愿……

娜里亚拨开头发,指给他看自己胸前的银鸟别针:“用这个,他说只要在有危险的时候叫他的名字,他就会赶来。”

斯科特的心沉了下去。

他认识那个——那东西事实上算是一个信使,并不能将被召唤的人瞬间带来这里,对创造它的法师来说。那倒不是什么问题……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不会被任何法术探测出其中的魔法,只会被当成一件普通的饰物。而它的力量却能穿越任何屏障,甚至不同的次元。

伊斯毫无疑问会收到消息,并且尽快赶来这里……一条龙的力量固然强大,却还不足以对付白鸦。更何况是伊斯那个毫无耐心和经验。只因为“我是一条龙”就自大到欠揍的家伙!

一瞬间斯科特差点想用传送术立刻回到地面——然后他想起来传送术在这里根本没用。上一次他使用传送术的时候召唤出了一只满地乱跳的青蛙……那可怜的小东西现在大概已经消失在了某个魑魔的肚子里。

心情愈发地焦躁起来,斯科特回身用一片烈焰将周围那些除了永不餍足的对食物的贪婪之外一无所有的低等怪物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样好多啦!”娜里亚满意地说。

如果她知道那些怪物如何诞生……或许不会再有这样单纯的喜悦。

斯科特心烦意乱,甚至再次想到干脆毁掉这地方。他的火焰足以融化岩石,但娜里亚他们恐怕无法承认那样的高温。

他凝视着火光之外的黑暗——如果他能从岩石中烧出一条通道,就像进入冰湖湖底的洞穴时那样……但伊斯或许会发现……

娜里亚小小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门!”女孩指向他身后,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兴奋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

斯科特回身瞪着那突然出现的黑门。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见到它……却还是想不出该拿它怎么办。

“它会打开吗?”娜里亚轻声问道,依旧没什么真实感。语气里却终于有了一丝畏惧。

那两扇门比她在银牙矿坑里看到的矮人王国的大门还要高,漆黑无光的表面上。蜿蜒的纹路里偶尔会有泛红的光芒迅速流过,显出的图案竟依稀像是两条对立展翅的巨龙,只是其中的一边还有大半没有完成。

“……为什么地狱之门上会刻着龙?”娜里亚不满地问,立刻忘掉了前一个问题。

“那没什么意义……”斯科特心不在焉地回答,“这甚至并不是一扇真正的门。”

“不是你说那些怪物是从门里跑出来的吗?”娜里亚站起身,好奇而谨慎地一步步靠近那像是开凿在岩石中的巨门。

“我也说了,这并不是一扇真正的门。”斯科特开始不耐烦起来。如果不是这个女孩儿贸然召唤了伊斯……

——这是艾伦?卡沃的女儿。

他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以压下心中涌起的怒意。

他望向黑门,流动在纹路中的光芒似乎速度更快,门上的图案也似乎更加完整……那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但无论是谁创造了它,这扇门和不断从其中渗透出的力量,都似乎已经脱离创造者的控制——那甚至影响了地底的通道和整个城堡。

和白鸦夫人交手时他就意识到女法师并不能控制城堡不断的变幻,那给她带来的麻烦一点也不比带给他的少。面对黑门时他才明白……它在生长。

吸收着原本存在于此处的魔法之力,或许还包括白鸦夫人逞强施加在城堡上,试图让一切保持原有的魔法,甚至用于控制它的魔法……它扰乱了此地的平衡,在混乱中生长。

用“生长”来形容一扇门似乎有些奇怪,但斯科特找不到更加合适的字眼。它给他的感觉像是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生命,甚至自己的意识……

眨眼间,黑门消失了。

斯科特叹了口气。他希望它还在这里……无论如何,白鸦至少成功地将它和从其中窜出的小怪物们禁锢在城堡地底的范围之内。他原本一直想不通她到底想要用这扇门做什么,但如果她认识莉迪亚……

但即便是死灵法师,想要打开地狱之门,也未免太过疯狂。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重聚

冰龙穿过云层,一头扎向地面。

眼前急速放大的白色城堡感觉有些奇怪,空气中充盈着魔法的气息……充满野性的,属于这世界本身的魔法,却仿佛无数混乱的漩涡,想要将一切都卷入其中。

但冰龙并没有放慢速度。它无视本能发出的警告,放声怒吼,气势汹汹地冲了下去。

它现在很不高兴。

收到娜里亚的求救时它正咆哮着向因格利斯?奈夫挥爪——那一爪绝对伤不了那个老头子,而倒霉的绝对会是它,但它就是忍不住。

它原本是想好声好气地请老法师再帮它个忙,找到斯科特,但“好声好气”大概太过违背一条龙的本性,被慢悠悠但毫不客气地拒绝之后,没说上几句话,它就开始怒气冲冲。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它这样是不对的,老法师帮过它许多,它该感谢他,尊敬他,更有礼貌,更加耐心……另一个它却只想怒吼着掀翻一切。

它去过了每一个它所知道斯科特曾经去过或可能会去的地方,让所有人在它的怒火之前颤抖不已,却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它斯科特在哪里……而它不能伤害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焦躁与愤怒累积成了危险的火山,它必须得发泄一下……而因格利斯显然能够承受。

这个理由并不能让它的迁怒变得理所当然,因格利斯也不是艾伦或斯科特,会原谅它一切有恃无恐的任性。伊斯已经预料到它很有可能会被好好地教训一顿。甚至隐隐希望如此……它需要一次痛快淋漓的战斗,可以毫无顾虑地释放它全部的力量与愤怒。

但那只银色的小鸟突然出现在它的爪尖,硬生生压回了它所有咆哮欲出的怒火。

惊疑而尴尬地僵硬了片刻。它一声不响地展翅冲上天空,老法师的花架在风压下吱嘎作响,好些柔嫩的花瓣随风飘散,穆德对它扬起永远在沉思的木头脸,像是带着某种忧伤的责备……

——总之,它现在很不高兴!

“伊斯?!……嘿!伊斯!”

地面上有人惊喜地放声大叫,但那不是娜里亚。因此冰龙决定不去理会。它收起双翼,直直地撞向城堡,快要撞到的那一刻才想起来娜里亚可能就在城堡的某处……只能狼狈地翻滚着。重重地撞在了前院里,然后翻身而起,拍打着翅膀,又一声怒吼如雷般炸响。

在它眼前。那点银色光芒明亮地闪了一下。直钻入地底。

“娜里亚!”冰龙疑惑地大叫,刨了刨地面,“你在哪儿?”

“别担心……她还活着。”有人悠然回答,“所以她没有撒谎……真令人惊讶。”

冰龙低下头,瞪着那个一身白裙,黑发如鸦的女人。它应该从未见过她……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她的力量与它同源,这在人类之中倒是极其罕见。

“她在哪儿?!”冰龙对着她吼,语气没有因此而柔和半点。并且稍稍提高了警惕。拥有天赋之力的人类是危险的,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灵魂却常因此而混乱不安,大多性格乖戾,喜怒无常。

“一条真正的龙!”女人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只是抬头凝望着它,眼中满是羡慕,惊叹,与渴望,“我还以为巨龙已经完全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向它走近,伸手似乎想要触摸它。冰龙厌恶而不屑地喷出一点寒气,扬起了头。

“放了娜里亚,我可以不杀你。”它傲慢地开口,半展的双翼几乎遮住身后了整个城堡。

“留下来,我可以放了她。”女人微笑着针锋相对,脸上没有半点恐惧。

冰龙猛地直立起身,又重重落回地面,扬声怒吼,长长的尾巴呼啸着向前拍去。

.

强烈的震动从地面传至地底,头顶有尘土和碎石簌簌而落。斯科特随手护住了艾薇,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心烦意乱。

“……伊斯?!”娜里亚惊喜地叫着,跳了起来。

那当然是伊斯——除了一条龙,还有谁能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他本该躲开他……但此刻,他更担心他会不自量力地跟那来历不明却异常强大的女法师正面对抗。

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目光再次投向头顶的黑暗之中——如果他破坏了这里,黑门很可能会消失,谁也不知道得花上多少时间才能再次找到它,而如果在这期间,它已能完全打开……

这个已渐渐被诸神遗忘的世界,根本无力对抗那样的灾难。那也会让他的计划陷入另一种困境。

可是……

又一次震动让他心中一颤。

“娜里亚!”他叫道,“躲到我后面。”

或许是因为他严厉得不容置疑的语气,女孩只看了他一眼,便和他一起将两个依旧昏迷不醒的精灵拖到他身后,乖乖地搂住艾薇蹲在了他们身边。

斯科特缓缓抬头,目光所及之处,红色火焰如花般怒放开来,地底的温度迅速开始上升,周围的魑魔尖叫着向后缩去,却并没有逃离。

那些来自地狱的生物……它们会在火焰中消失,但并不惧怕高温。

滚烫的岩浆低落时已再次变成黑色的岩石,空气里有烟雾弥漫,女孩儿们呛咳着,呼吸渐渐有些急促。

“斯科特!”娜里亚慌乱地叫了起来,“停下!赛斯亚纳没有呼吸了!”

那声音并没有传到斯科特的耳中。

.

又一次重重地摔到地面。冰龙恼怒地咆哮着,试图挣开那些疯长着几乎缠了它一身的蔷薇。

蔷薇枝上那些小小的尖刺甚至能刺破它能寻常刀剑都无法穿透的鳞甲……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害。倒是它的自尊心伤得更重。

它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很容易对付,却没想到她会如此难缠。看她悠闲自若的笑容,显然并没有使出全力。却已经让它如此狼狈……

它根本连碰都还没能碰到她!

极寒的气息扫过青葱欲滴的枝叶,让它们瞬间变得如琉璃般易碎,冰龙用力摇晃着身体,甩开那些破碎的枝条,再次冲向那可恶的女人。

但转瞬之间,那原本就在它左边不远处的女人消失了踪影,面前的风景再次变幻。菲利?泽里,那个讨厌的圣骑士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它。

“……操!”菲利粗鲁地骂道。

在他身边,一头红发的泰丝弯腰撑住膝盖。哈哈大笑。

冰龙气哼哼地拍打着翅膀准备再次寻找那个女人。这不停变幻的城堡的确有点烦人,但这里范围不大,对一条会飞的龙来说,也不算什么大麻烦。

“嘿!等等!”菲利向它冲了过来。“带上我啊!”

泰丝比他更快——小个子女孩已经敏捷地跳上走廊的栏杆。纵身而起,抓住了它的后爪。

“如果我掉下去,甜心会伤心的哟!”她对着它大叫。

冰龙闷声不响地用尾巴卷住她的腰,甩到了自己的背上。

它欠她一次飞行……它记得的。

泰丝发出一声呼唤,兴奋地沿着冰龙宽阔的脊背往它的脖子上爬,和它一样完全无视了下面一脸无奈的圣骑士。

伊斯很快找到了那个女人。她正冷笑着挥手弹开高举铁锤咆哮着向她当头砸下的阿坎。大个子像是被另一柄巨锤砸飞,摔出去很远,但很快又爬了起来。再次咆哮着,用同样的姿势。锲而不舍地抡着铁锤冲上来……然后消失在一堵突然出现的围墙后。

——但愿他没有卡在墙里。

长短不一的箭矢不停地射向女法师。诺威从一边的花盆跳向另一边,以避开低掠而下的冰龙带起的阵风,手中的轻弩一刻未停。兰斯?逐日者则站在更远些的地方,脸色阴沉,一支接一支地射出长箭。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对我毫无伤害!”女法师终于开始焦躁起来,白色闪电劈向精灵。

诺威轻松地避开,微微一笑,轻弩依旧稳稳地对着她。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凑在一起……他们在冰龙第一次被蔷薇藤缠绕着拉向地面时冲过来加入了战团,却时常被变幻不停的城堡分隔开来。伊斯觉得他们纯粹就是在添乱——但现在它不得不承认,他们倒是成功地让女法师开始手忙脚乱。

一个无法集中注意力的法师,哪怕拥有无人可及的天赋,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

冰龙落到了地面。庭院太小,它无法在空中进行攻击。

脚下奇怪的感觉让它心中一惊——地面在发热,而且似乎在发软……这又是什么法术?

白色的水气袅袅地升了起来,如雾般弥漫开来。

“好烫!好烫!”刚刚从冰龙脖子上跳下去的泰丝又叫嚷着跳了起来,冲到了一边的井栏上。

地面的温度越来越高,所有人都开始跳到更高的地方,女法师看起来却像其他人一样疑惑,眼中甚至有一丝微微的恐惧。

冰龙提起前爪向她当头拍下。

女法师第一次不是靠着法术,而是靠着还算敏捷的反应避过了这一击,却显然有些狼狈。

“……我并不想伤害你,别逼我这么做!”她恼怒地抬头叫道。

地面猛然一颤,有一大片忽然像是融化了一般,无声地向下陷去。

“小心!”诺威大叫着向后跳开。

红色火焰喷出地底,呼啸着冲上了天空。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 真相

冰龙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火焰发出轰然的轻响,消失无踪,熟悉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地面——不止一个人。

“甜心!”泰丝惊喜地大叫着跳向还在咳个不停的娜里亚。伊斯却低吼一声,长尾甩了过去,将所有人推离那个还在散发出炽热的气息和一阵阵恶臭的大坑。

空气微微震动,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坑底喷薄而出,久久不绝,周围的一切景物都似乎地奇怪地扭曲着,地面持续低鸣,无形的压力让所有人都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只能愕然地看着那他们根本看不见的东西。

当黎明时分清凉的空气再次降下,微风驱散了烟雾和臭气,一张似人非人的面孔探出了坑边,又在第一道阳光的照射之下尖叫着缩了回去。

“……那是什么鬼东西!”泰丝厌恶地叫着。

白鸦脸色苍白地望向斯科特,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斯科特没有回答。他知道他干了什么……他也知道是谁让他不得不用这种办法脱身。

他手心向下,咒语声中,地面颤抖着,如波浪般涌动,隆起的岩石渐渐合拢,严严实实地封住了那个大坑。

“那于事无补。你知道……”

女法师带着嘲讽的声音断在一声低低的抽气声里。

斯科特瞬间冲到她面前,单手掐住她的脖子。毫无怜惜地重重压向地面——而她居然无法避开。

她摔倒在地上,慌乱地挣扎着,想要掰开如铁箍般紧锁在她咽喉上的手指。那与生俱来的力量忽然间像是从她身体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那力量还在,她却在惊惧中完全想不起该如何使用……

已经有多少年不曾感受到这样的无助?

她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睛——金色的双眼,炽热却无情,根本不像是人类的眼睛……他的眼睛原本是这种颜色吗?

视线渐渐模糊。她放弃了反抗,长裙的掩盖之下,手指僵硬地在地面上画出无人能识的符文,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已经活得够久。死亡说不定是另一个开始……但她会很高兴有人陪葬。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带着啜泣的惊呼,有人冲了过来,用细小的声音哀求着:“请放开她。大人,大人,别杀她,她不是坏人……”

指尖停止了移动。

斯科特手忽地放松了一点。一点神智随着空气回到脑海之中。白鸦不假思索地打了个响指。

.

收回手。斯科特瞪着空荡荡的地面,脸色阴沉。

那女人逃得倒是挺快。

他其实并不打算杀了她……虽然或许是一种愚蠢的坚持,他不想在斯科特面前杀人。但如果能把她抓回去,说不定会有用,毕竟,黑门很可能是她制造出来的……

腰间一紧,有什么东西突然用力缠在了他的腰上,将他提到空中。转了半个圈。

“……伊斯。”斯科特哭笑不得地拍拍冰龙卷在他身上的长尾,心中微微有一丝慌乱。“别胡闹,放我下来!”

冰龙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显然不打算听话。

“放他下来!”另一个声音厉声喝道,娜里亚抬起了满是灰烟的脸,“赛斯亚纳快死了!”

冰龙眨眨眼,乖乖地把斯科特放在了她身边。

年轻的剑舞者气若游丝,但既然还活着,救回他便轻而易举。斯科特刻意拖长了治疗的时间,烦恼着到底该怎么办——不用回头他也能感觉到,伊斯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着他的背影。

它甚至没有变回人类,大概是因为以龙的形态更容易抓到他。如果他想要离开,当然也不是难事,但……

他不得不珍惜每一次意外的重逢。

“斯科特?”

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被扔下的菲利?泽里总算绕过重重障碍,找了过来。

“娜里亚!”看见那个黑发女孩显然让他如释重负,“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不然艾伦和那条龙……”他看看伊斯,闭上了嘴,继续东张西望:“嘿!那个美得不行的白鸦夫人呢?还有罗莎……”

“罗莎!”娜里亚跳了起来,“罗莎还在城堡里!还有那些女仆!”

“我可以……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她。”艾薇怯怯地说,“城堡里只有一条通道是安全的,它不会变来变去……”

“没有什么会再变来变去了。”斯科特打断了她,站起身来。

让一切变幻不停的力量已经离开了这里……那会是一个莫大的隐患,但现在,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他避开伊斯的目光,回望那依旧高耸的城堡。失去了魔法的支撑,整个城堡突然间颓败下来,灰沉沉的墙壁上爬着几棵半死不活的蔷薇,那些曾经生动鲜活的雕塑像是已经历经数百年的风雨,斑驳的表面上,刻痕都已模糊。

赛斯亚纳依旧昏睡不醒,但呼吸已经平稳许多,林德则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神情恍惚。

从地牢里就昏昏沉沉到最后的他,大概是所有人里最幸运的一个。看见兰斯的那一刹那,他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像是看见鬼魂般几乎惊跳了起来:“兰斯!……”

兰斯?逐日者冷冷地对他一笑:“没错,我还活着……是不是有点意外?”

娜里亚来回看着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

“去找罗莎吧。”诺威冲她苦笑,“把精灵的事留给精灵……我在这里等阿坎。”

.

是罗莎找到了他们。

斯科特刚推开城堡半朽的大门就得躲开迎面飞来的匕首,而后罗莎带着歉意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抱歉……我有点太紧张了。”

在她身后,几个年轻的女孩战战兢兢地伸头张望着。

“罗莎!”泰丝开开心心地扑上去挂在了女战士的身上,“娜里亚说你被那个‘美得不行’的女法师控制了……你想杀我吗?”

“老实说,有点想。”罗莎苦笑着。这大概会变成她一辈子的污点……泰丝绝对不会忘记这件事的,即便她并没有亲眼看到,也一定会绘声绘色地把这个故事告诉她的父亲,她的弟妹,她们在斯顿布奇认识的所有人……是的,泰丝?谢帕德就是这么可爱得让人咬牙切齿的朋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了原本的房间,但当城堡突然变得像是在眨眼间穿越了几百年的岁月,她猛地清醒了过来。

离开房间没多久,她就在走廊上碰见了那一群惊慌失措的女仆,只好带着她们小心翼翼地离开这到处都开始朽烂的城堡。

“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象吗?”娜里亚颇有些感慨地看着这闹鬼般阴森的古堡,不禁有些怀念那初见时月光下洁白无瑕的梦幻之城。

“是也好,不是也好,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罗莎叹着气说。她十几岁就出门做了雇佣兵,大大小小的冒险也经历了不少,还从来没有输得这么彻底。

“这里已经没有危险。”斯科特告诉她,“你们可以先去后院跟诺威他们待在一起……我跟菲利还有些事要做。”

事实上,是他,菲利,和影子一样冷着脸紧跟在他身后的伊斯。

“你们吵架了?”菲利好奇地低声在斯科特耳边问道,“我听说他跟埃德也吵了一架……迟到的叛逆期吗?”

“……他能听见。”斯科特说。

菲利耸耸肩,闭上了嘴。

没一会儿他就再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斯科特低声告诉了他那扇地底的黑门,那些无法完全消灭的魑魔,和他不祥的猜测。

“地狱之门……地狱之门?你确定?”他难以置信地反复追问,直到斯科特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我可以带你去看那些怪物……地底没有出路,它们会暂时被封在那里,你最好尽快告诉肖恩……这件事恐怕会有些棘手。”

“岂止是棘手!”菲利叫了起来,“那会是一场从未有过的灾难!……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一件事是对劲的!我到底招惹了谁啊,就不能让我安安稳稳地活到老死吗!女神在上,我一直如此忠诚而勇敢,这点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斯科特抬腿踢了他一脚,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最好别告诉肖恩是我让黑门不知所踪……他会杀了我的。”他叹着气摸了摸脖子,仿佛能感觉到肖恩闪着寒光的剑锋。

他很确定如今他的力量已经远胜肖恩?佛雷切,但他还是从骨子里敬畏着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肖恩舅舅。

“他已经有无数个要杀你的理由,不差这一个。”菲利挠了挠头,“我觉得他什么都知道……再说你让我怎么瞒过他?你可是从地底烧了个洞出来!我要告诉他那是娜里亚干的吗?”

斯科特神情微微一僵。他知道他们已经发现冰芒的骸骨不翼而飞,他们都去过了那曾经冰封的湖底洞穴……菲利只是揉着鼻子半真半假地唉声叹气,这个单纯的家伙,哪怕真相就在眼前,也不会怀疑自己信任的朋友,但肖恩……肖恩总是能轻易看穿一切。

——他的确已经有无数个要杀他的理由。

而伊斯……

来这里之前他就得到消息——“那条冰龙正在疯狂地寻找着您。”

此刻伊斯就在他身后,他却不敢转身问他一句“为什么”。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意外收获

“就是这里。”一推开门斯科特便能确定,“这应该是白鸦的房间。”

娜里亚向他描述过这个房间的独特之处——“它看起来该存在于一栋林间木屋,而不是一座城堡之中。”

那形容半点没错。

“哇哦,这位夫人还真是……品味独特。”菲利抬头看看半朽的木梁,如此评价,“所以,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这个。”斯科特跨过满地狼藉,几步走到桌边,抓起了那几张依然丢在桌上的信笺,只一眼便认出了那熟悉的字迹,“……这的确是莉迪亚写给她的。”

菲利兴趣缺缺地凑过来扫了几眼,皱眉抱怨,“这见鬼的是哪个种族的语言?”

他一句话也没看懂。

“法师的语言。”斯科特回答,不得不承认,他也没看懂多少。

“所以我们得去找个法师来做翻译?”

“不。你知道有多少法师是被自己的好奇心给害死的吗?如果这上面真是某种法术,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偷偷尝试一番,何况这东西很可能与黑门有关。”斯科特把那几张纸塞给菲利,“带给肖恩,他会知道该如何处理。”

菲利叹了口气,只觉得头大如斗。

“如果真是白鸦创造了黑门……”斯科特环顾着凌乱不堪的房间,“即便她天赋过人也不可能一次成功,她总会留下某些记录……菲利,翻翻那堆。”

他指向墙角那一堆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卷轴、纸页和书籍。

“……我都不知道到底该找什么!”菲利站着没动。理直气壮地摊开双手,“我可不觉得她会体贴地在每一页的开头用我能看懂的词儿写上‘以下是关于如何打开地狱之门的实验记录’!”……干嘛不让你弟弟帮忙,他是一条龙。他什么都能看懂!”

“那条龙”兴趣缺缺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转头踱向房间的另一边,摆明了无意帮忙。

“黑门上刻着两条龙。”斯科特沉吟着想起那两扇门的另一个诡异之处,“不是什么符文或恶魔,而是龙……”

“龙可不会去给地狱看门!”伊斯骄傲又恼怒地扔过来一句,“你们人类只是纯粹喜欢到处乱用龙的形象而已!”

“是啊,是啊。因为你们威风凛凛,声名远播,从古到今出了名的强大又有钱。聪明又臭屁,远胜世上一切生物。”菲利揶揄着,认命地蹲到了那堆乱糟糟的天书前。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斯科特苦笑着走向书架,眼中有更深的阴影。

他很想让伊斯远离一切危险。却发现似乎所有的秘密背后。都有巨龙的影子。

.

伊斯犹豫了一下,踌躇着是不是该回身“帮个忙”。

他对他们所说的地狱之门并不是真的毫无兴趣。许多年来,包括死灵法师在内的无数人都觊觎着来自地狱的力量——邪恶,却毋庸置疑地强大。巨龙的灵魂不会堕入地狱之中,因此对地狱缺乏畏惧,但它们也曾与恶魔打过交道……那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交易对象。

即便是尝试过诛神的巨龙,在最绝望的境地里,也不曾想过打开一条地狱与这个世界之间的通道……被诸神和他们的傀儡占据的世界。对巨龙而言固然不怎么美好,但被地狱的烈焰焚烧殆尽。满地乱跑着各种贪婪又丑陋的恶魔的世界,却只会更加糟糕。

大概只有人类这种生物……才会如此疯狂地为自己的愿望而不顾一切。

但诸神应该不会无视这样的灾难——再说斯科特又没有让他帮忙!

伊斯带着一肚子闷气瞪着房间另一边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幅拙劣之极的肖像画,画上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努力摆出端庄的姿态,一脸憨笑地看着他……白鸦那样的女人怎么会在自己房间里挂上这种画?

伊斯有些好奇地走了过去,歪着头盯着那副画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出任何珍贵之处。

他心中一动,伸手拨开了画像。

一阵剧痛猝不及防地自指尖传来,直击心脏。伊斯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向后退去。

“伊斯!”

斯科特几乎是立刻冲了过来。

伊斯摇摇头甩开那一阵晕眩,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他的爪子本能地冒了出来。

“一个魔法陷阱。”他恼怒地甩甩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座城堡里所有的魔法之力都已与黑门相连,而它离开时削弱了这里的力量。”斯科特皱着眉把他拖开,“否则你大概不会如此好运……这很可能原本是个致命的陷阱。别再乱碰什么东西!”

即使是出于担心,伊斯也讨厌这样的语气——斯科特似乎总是忘记,他早已不是那个脆弱的人类小男孩了!

他一声不响地挣开斯科特手,一把将那副令人厌恶的画像从墙上扯了下来。

“……迟到的叛逆期,我都告诉你了。”

他能听见菲利幸灾乐祸地低声对斯科特嘀咕着,突然间很想一口咬掉那个多嘴的圣骑士的头。

但他只能把怒火发泄在画像后赫然现出的壁柜上。

无视那精巧的小锁,无坚不摧的利爪轻易扯开了整个柜门。没有另一个陷阱——白鸦大概没料到有人能撑过第一个。

柜子里的东西寥寥可数。最上面一层里躺着个丑得可笑的木质娃娃——伊斯谨慎地没去碰它,那看起来绝对是件被诅咒过的东西。

第二层是颗大到离谱的深蓝色宝石。那是如夏日晴空般的午夜蓝,深到几乎发黑,即使因为尚未切割,也丝毫无法掩盖流转在其中,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这样的宝石足以在任何一个种族之中掀起一场战争。

“哦……”本该清心寡欲,视一切钱财为无物的圣骑士菲利?泽里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

连伊斯也不得不承认它很有吸引力。但他还是努力把目光移开,随手掀开了第三层那暗沉沉的黑色木盒。

“伊斯……”斯科特在他身后叹气。

他没理他。

盒子里躺着一柄奇怪的小刀……那几乎不能被称作“刀”。它看起来只是某件武器的残片,没有再经过任何重铸或打磨就装在了刀柄上——但刀柄的价值却让人无法忽视这一点“残片”。

“精金?”伊斯惊讶地低语。

那比秘银还要珍贵的金属被铸成了一条微微低头的金龙,一个只有蜿蜒而下的卷发遮蔽身体的女人伸展双臂,神情悠然地向后抱住了它的脖子,金龙的双翼则牢牢扣住了那还不及伊斯小臂长的刀片。

那一片残刃看似毫不起眼,却带给伊斯一种诡异的感觉,让他甚至不想伸手去碰触。

“……觉不觉得这个女人的脸有点像白鸦夫人?”菲利问道。

伊斯突然就有点浑身发毛,啪一声拍上了盒盖。

“只有人类才会浪费材料做出这么难看的东西来!”他气呼呼地说。

斯科特抓起木盒,犹豫片刻,还是塞给了菲利:“带给……”

“带给肖恩,我知道,我知道。”菲利掂了掂盒子,随口调侃,“你对水神的骑士如此大方,耐瑟斯不会吃醋吗?”

斯科特顿时脸色一僵。

“……抱歉,糟糕的玩笑。”菲利尴尬地举手道歉。

斯科特苦笑着摇头。

菲利顺手摸向那颗巨大的宝石,伊斯冷冷地瞪着他的手,浅蓝双眼一点点变成金色。

圣骑士摇头一笑,把宝石送到了他的面前。

.

他们没再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快要走出城堡的大门时,伊斯一把拉住了斯科特。

“我们得谈谈。”他语气强硬地说。

菲利同情地拍拍斯科特的肩,头也不回地迅速溜走了。

不得不面对的时候,斯科特反而坦然起来。

“出了什么事吗?”他问道。

伊斯愣了一愣,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才恼怒地反问:“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找你……为什么要避开我?!”

他大半的怒气都是因为这些天里满怀忧虑却一无所获的寻找。如果斯科特真的已经成为耐瑟斯的圣者,他也同样无计可施,就像他根本无法让埃德重新成为他百无一用却无忧无虑的朋友……每一天都有无数种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疯长,有时他甚至希望自己当初选择了远离这个世界——再难耐的孤独也胜过这样无尽的牵挂。

“我没有。”斯科特平静地回答,“我只是有事要做。”

“那至少也可以给我留个消息,让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你!”那显而易见的敷衍让伊斯越发怒不可遏。

“抱歉……我原本打算解决了这里的事就去找你,没想到会被困在地底。”斯科特轻描淡写地说,目光落在地面斑驳的影子上——阳光透过破损的玻璃窗,投下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光点,让他恍惚回忆起克利瑟斯堡那些无所事事的午后时光。

那已是多久之前?感觉仿佛已是另一段生命中的记忆……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伊斯咬牙切齿地说。从小他就能迅速分辨出斯科特什么时候是在撒谎,他不说穿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被骗!

斯科特抬起头,脸上微微有了怒意:“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我是你哥哥……那个养大你的人,不是你儿子!我根本不需要向你解释我做的每一件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长夜将至

伊斯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拼命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你是条冰龙,不是那些一戳就跳,暴躁又愚蠢的炎龙!

每一次被怒火所控制,总会有一些无心之语脱口而出,总会做出一两件让他在事后懊悔不已的蠢事……他一直想让艾伦和斯科特承认他不仅拥有天生强大的力量,而且足够成熟,可以依靠,但至今为止,他只能不情愿地承认,他依旧表现得像个冲动又任性的少年,甚至还不如他十几岁时乖巧懂事。

再次开口时,他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气势,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不安的祈求:

“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耐瑟斯的圣者?”

“……谁告诉你的?”斯科特微微皱眉,却没有否认。

心脏沉重地一跳,直坠向深渊。伊斯茫然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斯科特,唇上一点微薄的血色也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仿佛在本能地拒绝着他不愿接受的现实……

“的确有人如此称呼我,但我并不是真正的圣者……”斯科特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

“……什么?!”突如其来的惊喜与随之而生的恼怒让伊斯猛地失去了平衡,控制不住地向前一栽,“你说什么?”

斯科特伸手扶住了他,一脸疑惑:“这很重要吗?我知道你讨厌诸神,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个牧师……”

“那不一样!”伊斯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那完全不一样……所以你真的不是什么见鬼的圣者?”

“不是。”斯科特毫不迟疑地回答,“有人觉得耐瑟斯需要一个圣者来指引他的信徒,而我似乎是最接近他的人……”

“别答应他!”伊斯脱口道。“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哪怕这个世界就要掉进地狱里烧成灰,而让他降临在你的身体里是拯救世界唯一的办法,或者他干脆就想毁掉这个世界……别答应他!诸神都是骗子……别相信他任何的承诺,别答应他!!”

斯科特瞪着他,看起来几乎有点被他吓到。

“那不是什么荣耀……他只是需要一个容器才能进入这个世界……那会毁了你的灵魂,斯科特!完完全全的毁掉!不会有什么光辉的圣殿在等你。你会不再是你……”伊斯渐渐有些语无伦次。

斯科特带着一丝苦笑安慰似的轻拍他的手。

“好。”他说。

“无论如何也不能……什么?”伊斯呆呆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绝对是他想要听到的回答,但他没想到能如此轻易地得到。连埃德都因此跟他吵了一架。他以为斯科特只会更加固执……

“我说,‘好’。”斯科特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我答应你,无论死后会怎样。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的灵魂只属于我自己。哪怕是神明的意志……我也不会任由其操纵。”

——他没有撒谎。

笑意溢出了双眼,从眼角蔓延至唇边,几乎要弥漫在空气之中。伊斯咬住了嘴唇,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会太傻。

他很想扑过去用力拥抱斯科特……但那似乎也太孩子气了。

“可是……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要是你做错了什么,让我一定要阻止你?”突然想起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依旧有些不安,“如果你不是担心自己会被控制……”

“我只是担心我无法控制自己。”斯科特有些无奈地微笑着。“你知道,有时我会只看到最后的目标而无视其他。而我自以为正确的选择或许并不那么正确。如果我的自大会导致什么糟糕的结果而我却视而不见……凯勒布瑞恩不知所踪,艾伦已经老了,还有谁比我的弟弟……和一条龙更适合来阻止我?”

伊斯几乎不敢相信——所以斯科特是在说,他相信他?相信他能做出正确的判断,相信他有阻止他做错事的力量?

他怀疑他现在笑得就跟埃德?辛格尔一样傻……但他根本没办法控制。

一想到埃德,又让他的心情自云端跌了下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斯科特疑惑地问。

“没什么……我只是希望能在埃德答应成为水神的圣者之前有机会告诉他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也许他会听我的,他总是会听我的……”伊斯垂下头,“可现在,我根本帮不了他……”

“……埃德?那个埃德,瓦拉的儿子……成为水神的圣者?”斯科特一脸震惊,“你到底在说什么?费利西蒂呢?!”

“死了。”伊斯不安地舔舔嘴唇,想起斯科特也同样无比尊敬那位白发的圣者,“埃德说那是为了救博雷纳……”

长久的沉默。

阴影笼罩在斯科特神情黯淡的脸上。伊斯偷偷抬眼看着他,却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他并不为那位圣者的逝去而悲伤,也无意假装,但此刻,他却因为斯科特的悲伤而有些愧疚地想起他对费利西蒂那些恶意的猜测和无端的指责。

难怪埃德会那么生气……

两百年前,还是牧师的费利西蒂曾在有机会杀掉安克拉玛拉斯?冰芒的时候选择放走了它……除开“圣者”那个虚伪的称号,她或许并不是不值得尊敬的。而她或许真心以为让埃德成为圣者是一件好事。

斯科特垂下头,低低地叹息着,含糊地念出几句仿佛祈祷词般的句子。

“生命如水流转不息。微如雾霭,宏如江海,永在你手心……”

伊斯愣了愣。他似乎听过这个……以及,那显然是献给水神的祈祷词,一位耐瑟斯的牧师真的可以这样来使用它吗?

“你可以帮他。”抬起头,斯科特突兀地开口。

一瞬间伊斯有些茫然,随即意识到那个“他”指埃德。

“尼娥是仁慈的……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不会想要毁掉她最忠实的使者的灵魂。费利西蒂成为圣者有一百多年了,她一直都是她自己……如果见过她,你会喜欢她的。”一点带着怀念的笑意驱散了悲伤,斯科特轻声告诉伊斯。

“她运气不错——这一百多年里整个世界都平静到无聊的地步,可埃德或许不会有同样的好运。”伊斯不安地摇头,“我没有预言的能力,可我能感觉到……我闻得到死亡的气息,我看得见阳光下的阴影,长夜降至……斯科特,你知道莉迪亚能做到些什么,你也看到过地狱之门。水神如此急着寻找另一位圣者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所以我才告诉你,你可以帮他。”斯科特冲他微微一笑,“或许真有黑暗降临,但也从未有任何一位圣者,堂而皇之地与龙为友。如果你能帮助他度过这场危机,尼娥便没有任何降临的必要,说不定埃德还能像费利西蒂一样,活上几百年,陪你度过更长的时间……”

“……你这是在让一条龙去拯救世界吗?”伊斯讶然问道,几乎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错。”斯科特坦然承认,看起来异常认真,“伊斯康提亚?克利瑟斯……无论你是否承认,你并不只是一条龙。”

.

顺着不再变幻的小路走回前院时,伊斯的脚步有着久违的轻松——不,他就不记得自从知道自己是条龙之后,他什么时候有这么轻松过。

“……你哥哥呢?”菲利伸头看了看伊斯身后,好奇地问道。

“走了。”伊斯满不在乎地把双手背在背后,“他还有事。”

菲利歪着头打量了他半晌,满脸疑惑。

他身边的阿坎则裂开嘴呵呵地笑着,兴高采烈地给了伊斯一个大大的拥抱。

“看起来你跟斯科特谈得不错?”菲利兴致勃勃地试探着。

“当然,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迟到的叛逆期’,”伊斯刻意加重了语气,“我们都是通情达理的成年人……和龙!”

“可我听说巨龙要到五百岁才算成年呢。”菲利笑嘻嘻地继续逗弄着他,“你这种年纪好像只能算……幼儿?”

伊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就不该搭理这家伙!

“伊斯!”娜里亚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人形的冰龙犹豫了一下,不怎么想靠近那里。一堆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儿正围在娜里亚和罗莎身边,一边交头接耳,一边过分好奇……或者不止好奇地猛盯着他看,那种炽热的目光几乎能烫掉他身上的鳞片……衣服。

“伊斯!!”娜里亚催促道。

伊斯只好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回头看向聚在另一边的精灵们,以避开女孩儿们的视线。

那边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气氛沉重得仿佛末日近在眼前。林德雕像般呆坐在地上,脸色灰败不堪,兰斯的长剑始终悬在他的面前,诺威似乎正在努力阻止他一剑砍掉林德的头或其他什么地方,泰丝不高兴地撅着嘴,一脸的愤愤不平,赛斯亚纳则静静站在一边,神情复杂地看着林德。

“……那些精灵到底是怎么回事?”伊斯终于忍不住问道。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 深海之心

从接到任务的那一天开始,兰斯?逐日者就知道,这一次向北而去的旅程,不会像他得到的命令那么简单。

——“尽快找到诺威,带他回来。”

没有原因,不问方式……那通常不是精灵王佩恩?银叶行事的风格。尚且年轻的银叶王统治格里瓦尔还不足一百年,最初在许多更年轻的精灵看来都不够稳重。他兴趣多变,急躁而激进,曾经满怀希望地想要让精灵一族走出密林,恢复昔日的荣耀,却在与长老会漫长而毫无结果的纠缠中一点点失去了热情。

兰斯看着他越来越接近大多数精灵们希望拥有的王者——优雅,从容,却日渐沉默,仿佛一棵看上去永远枝叶繁茂的银树,在洒落密林的阳光下一天天暗淡下去,不再那么明亮得咄咄逼人……却也失去了它原本耀眼的光芒。

但佩恩依旧是坦率而直接的。他相当讨厌精灵们总喜欢把一件简单的事也弄得神神秘秘,迂回曲折的习惯,如果他下达了什么命令,通常都会简单地告诉执行者他们到底因何而去。

“这不是为王之道。”

兰斯曾经听见佩恩的叔叔如此不悦地提醒过他,银叶王抬眉一笑,置若罔闻。

兰斯不知道其他精灵会怎么想——或许他们会觉得一无所知,只是简单地执行命令,会更加轻松。但对他来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总是好的。

只是这一次。佩恩却欲言又止,留给他满腔疑惑。

到现在他总算知道这一切与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精灵城市有关,却依旧不明白那个消失了几千年的城市里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竟能引来影舞者的追杀……竟能让他熟悉而信任的同伴反戈相向。

这漫长的一生里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忘掉那令人胆寒的一幕——半开的舱门外有雪亮的电光一闪而过,疾雨和巨浪敲打在甲板上,仿佛敌人擂响的战鼓,剑舞者西奥多?安杰,精灵之中最优秀的战士之一,对着他茫然地睁大了失去焦距的双眼。

当他倒下时,兰斯才看见黑暗中那双年轻却冰冷的眼睛。

一阵寒意袭过。震惊之中,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直至后脑上一阵剧痛……

带着惊惧倒下时。他模糊地听见了林德?斯塔慌乱的声音:“等等!……你说过不会伤害其他精灵的!”

——他认识他们……兰斯怀疑过同伴之中有人在帮助那隐藏在阴影中的杀手,却从未料到那会是看起来最单纯和友善的林德!

怒火瞬间燃起,压倒了一切……但他却已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醒来时他正缓缓沉向黑暗的水底,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一缕银色的光芒温柔地缠上他飘散的长发……再一次恢复神智时。却是诺威和泰丝正努力把他拖上岸边的沙滩。

他们跳船逃生。在游向岸边时被他抓住了脚腕——泰丝是这么说的。兰斯却根本不记得自己抓到过什么……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在水中看见过他们的影子。

他只记得西奥多扩散的瞳孔,缓缓倒下的身影,黑暗里浮现影舞者毫无感情的双眼,林德的那句话……

“但你很可能是因为他阻止了影舞者才活下来……”诺威依旧在试图说服他,“而且如果想要得知真相,不是该带他回格里瓦尔吗?”

“砍掉他的双手对此又有什么妨碍?”兰斯冷冷地反问,“这里有一位圣骑士,他死不了。”

“我觉得他说得也没错嘛。那家伙可是杀了自己的同伴。总得受一点惩罚才对吧!”泰丝在一边火上浇油——她一点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差点害死她和诺威的家伙。

“泰丝!”诺威喝道,语气少见的严厉。

泰丝不高兴地撇撇嘴。抱着失而复得的小莫跑开了。

林德始终一言不发,既不为自己解释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们一点关于影舞者的消息——看起来他倒宁可死在兰斯的剑下。

兰斯并不否认诺威所说的……但他无法原谅这样的背叛!

“如果你这么想要表现自己的宽容与仁慈,我很乐意告诉银叶王你曾如何努力地阻止过我,而我会承担一切后果!”焦躁与愤怒让兰斯终于忍不住语带讥讽。

但那对诺威似乎没什么用。同样死里逃生的精灵战士无奈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并不是真想这么做。”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想’怎么做!”兰斯恼怒地反驳。

“那么……至少换个场合?”诺威叹息着,“你不是真想在一群人类女孩儿的面前砍掉自己同族的手吧?”

兰斯持剑的手一僵,终于缓缓地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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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么回事。”娜里亚怏怏不乐地一挥手,“看来精灵跟人类也没什么区别嘛,一样会背叛,一样会自相残杀……不知道埃德是不是会有点失望。”

“他不会。”伊斯脱口道,“他总是能看见最好的那一面,也总是能接受最坏的那一面。”

即便精灵并不像埃德所憧憬的那么完美,也毫不影响他继续倾心于这个种族的神秘,优雅,和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天性。

“……所以,你不生他的气啦?”娜里亚揶揄着,眼中有控制不住的笑意。

伊斯尴尬地微红了脸,猜测娜里亚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与埃德发生争执,一怒而去——她也不需要知道。

也许一切终归都会有个好结果……此刻,他只能如此希望。

“甜心!”

泰丝大叫着,一脸不忿地跑了过来,委屈地往娜里亚怀里钻。

“那个死蠢的精灵!……下次他再被人追杀的时候记得提醒我躲得远远的,反正他最擅长自己找死了!”她满腹怨气地哼哼着。

“你是说,下一次我们就用不着把你捆成一条像被蛛网缠得动弹不得的虫,免得你自己去找死吗?”罗莎笑眯眯地抓住了反击的机会。

“……小心眼儿!”泰丝冲她挤出个鬼脸。

娜里亚微笑着搂住了身材娇小的红发女孩儿,心中的欢喜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没有什么能比在种种令人的筋疲力尽的灾难,陷阱,救人,逃命,忧虑与恐惧……之后,能与平安无事的朋友们重聚更令人开心的了。

“你会跟我们一起去格里瓦尔吗?”她满怀希望地问伊斯。

“我可以再骑到你的脖子上吗?”泰丝同样满怀希望地问道,“诸神在上,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坐船了!”

娜里亚很想赞同地点头。虽然有些对不起多嘴杰恩号的船长与水手们,但她最近可真不怎么想再一次踏上那摇晃不停的甲板。

但犹豫片刻,她还是轻轻拍了拍泰丝的肩膀,提醒她:“伊斯可不是坐骑……况且精灵们或许会把这当成某种示威,他们又那么骄傲……那对诺威可一点好处也没有。”

“谁要管他!”泰丝气哼哼地叫道,“我要骑龙!“

“是吗?那我们就根本不用去格里瓦尔啦,回克利瑟斯如何?”娜里亚故意无所谓似的耸耸肩,“说不定还能赶上柯林斯神殿正式承认埃德为圣者的仪式呢。”

泰丝张了张嘴,又悻悻地闭上。

“你变坏了,甜心。”她伤心地说。

“如果你们要去克利瑟斯,能不能捎上我一个?”另一个满怀希望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行。”伊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为什么!”菲利叫了起来,“你刚刚明明就打算答应她们的!你也听到斯科特说什么了……我得把他塞给我的这些玩意儿尽快送回神殿!”

“什么‘玩意儿’?”泰丝的眼睛亮了起来。

菲利本能地把那个黑沉沉的盒子抱紧了一点。

“被诅咒的玩意儿。”他严肃地告诉那个眼疾手快又胆大包天的小姑娘,“你绝对不会想要碰的玩意儿。”

泰丝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被吓到,反正更加地兴致勃勃:“那至少可以给我看上一眼?”

把那精金为柄的小刀展示在一个什么都敢偷的盗贼的面前?再缺心眼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你干嘛不让伊斯给你看看他从白鸦夫人的房间里找到的那颗巨大的宝石?那可比这盒子里的东西好看多了。”圣骑士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冰龙。

伊斯黑着脸瞪他。

“宝石!”泰丝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几乎闪出了宝石的光芒,“有多大?”

“这么大。”菲利伸出握成拳的左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下连娜里亚的脸上也露出了好奇和憧憬。

泰丝抬起小脸看着伊斯,满脸“单纯”的期待让人完全不忍拒绝:“就看一眼?”

伊斯无语地扯下腰包,把宝石倒了出来。

清晨透明的阳光下,硕大的蓝色宝石不再暗如晴夜,而更像是水波粼粼的深海,只是其中依旧仿佛流转着整个星空,那神秘而璀璨的光芒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一片低低的惊叹声里,罗莎的声音讶异地响起:“深海之心……那是深海之心吗?”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诸神之手

连伊斯也无法叫出那颗宝石的名字——尽管这样的一颗宝石显然不会籍籍无名。巨龙的见多识广大多源自它们所继承的祖先的记忆,而喜欢寒冷天气又缺乏好奇心的冰龙,对南方的世界事实上所知甚少。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它吗?”泰丝好奇地问。

罗莎摇了摇头:“我只是听父亲提起过……南方的诸岛之间一直流传着‘深海之心’的传说,每一个听过那故事的海盗都梦想着能找到它。人们说它是洒落在海中的星光凝结而成,最深的蓝色里藏着最美的群星的光辉,足足有心脏大小,能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那不可能。”伊斯说,“这的确是一块不错的宝石,能成为很好的施法材料,但现在,里面除了一颗质地上乘的宝石应有的天然的魔法之力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不要这么快就打碎少女的梦想!”泰丝不满地抱怨。但她对那颗宝石的兴趣显然一点也没有减少。

伊斯犹豫片刻——又犹豫了片刻,拉起泰丝的手,将宝石轻轻放在了她的手心。

“……给我?”泰丝呆呆地盯着宝石看了半晌,才欣喜若狂地抬头确认,“你确定?”

“不想要的话可以还给我。”伊斯干巴巴地说。哪怕他对这种东西的贪欲并不强烈,如此的慷慨也实在有违一条龙的本性……他几乎立刻就开始后悔了。

泰丝嘿嘿地笑着,心花怒放地捧着那巨大的宝石。一时恍笑着拿脸去蹭,一时又对着阳光看来看去,然后——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她长长地,满怀眷念与忧伤地叹了一口气,把宝石还给了伊斯。

“你是甜心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身为姐姐可不能要小孩子宝贝的东西。”她昂首挺胸,一本正经地说。

“你跳船的时候撞到头了吗?”菲利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

“……小莫,咬他!”泰丝威风凛凛地喝道,伸手指向那比埃德还要嘴贱的圣骑士。

在菲利狼狈地躲避着那满口尖牙的小猫鼬时。泰丝得意地眯起了眼:“再说,如果我明早睡醒时发现我还是忘不了它……我会把它偷回来的!”

娜里亚嗤地一笑,双肩颤抖着亲了亲泰丝的脸颊。

“我很乐意帮你。”她忍着笑保证,“无论你有任何需要。”

伊斯无奈地摇着头,收回了宝石——被一个盗贼惦记着的感觉简直比把宝石送出去还要糟糕!

菲利好不容易在阿坎的帮助下摆脱了那可怕的小毛球,正冲着它一脸悲愤地指责:“是我救你出来!是我!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家伙!”

“……它只是只猫鼬。”伊斯忍住一爪子把他拍到地里的冲动。没好气地问。“你到底还要不要回柯林斯?”

“当然要!”菲利惊喜地跳了起来,“你愿意带我去了吗?老实我说原本打算让斯科特把我传送过去,谁知道他会跑得那么快……”

“他要去追那个女法师。”伊斯不耐烦地说着,退到较为空旷的地方,骄傲地展开双翼,变回他原本的样子,不得不承认,女孩儿们带着敬畏与兴奋的惊叫还是让他微微有些得意。

“呃……但我们得先把这些女孩儿们送回家……以及跟贝奇船长打声招呼……你能不能先变回去?你这样子会把村里的人和水手们全都吓跑的……”菲利小心翼翼地开口。

冰龙缓缓向他低下硕大的头颅。金黄色双眼里眯细的竖瞳透出了隐隐的杀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变来变去很轻松?”它用低沉而充满魄力的声音问道。

“……不轻松吗?”

“一点也不!!”冰龙在圣骑士头顶张开大嘴,怒气冲冲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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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变了回去。一脸不高兴地走在娜里亚身边。

女孩儿们真是令人不解的生物——她们现在好像又一点都不怕他了,反而一路轻笑着你推我攘,有意无意地撞到他身上,然后又红着脸逃开,让他浑身僵硬又无可奈何。而娜里亚只是憋着笑轻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抚,一点也没有要阻止她们的意思。

越接近村庄,女孩儿们的嬉闹声便越微弱,越过那条石桥时,不安的寂静如阴影般笼罩下来。

“你们确定夫人真的不会再回来吗?”终于有人忐忑地问道,“她会很不高兴的……”

“就算她回来,你们也可以告诉她,是我们强行把你们带走的。”罗莎微笑着安慰女孩儿们,“如果她真像你们所说的那样……‘不是坏人’,我想她应该不会怪你们。”

在女孩儿们的描述中,白鸦夫人虽然是强行让她们的父母将她们送进了城堡,但对她们并不坏。

“城堡从前不是这样。”艾薇惆怅地告诉娜里亚,“它很美……在没见到它之前,就算做梦我也没有梦见过那么美的地方。夫人有时会骂我们……可她也会教我们识字,让我们衣食无忧,也不用担心会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哦,可她也让我们根本没人可嫁。”不知是谁直爽地低声抱怨了一句,让艾薇低头红了脸。

不知从何时开始,城堡渐渐变得诡异起来。它不停地变幻着,一天比一天更加频繁。在两个女孩儿失踪之后,白鸦阴沉着脸让她们全都搬进了一个房间,为她们指出一条可以安全行走的通道,可以通往厨房和她的房间。除非是和她在一起,否则再不能自己跑去任何地方。

但艾薇偷偷地养了一只小白鼠作为宠物。它大概是从白鸦各种奇怪的实验中逃出来的,异常地乖巧听话,即使不关起来也不会到处乱跑,那一晚却莫名地失去了踪影,艾薇才会鼓起勇气无视白鸦的警告,在夜晚溜出了房间。

“不管怎样,她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艾薇再一次认真地为那个古怪的女法师分辨着,“她真的不是坏人。”

“……那地牢里的尸骨是怎么回事?”娜里亚忍不住问道。

女孩儿面面相觑。看来她们甚至不知道城堡里还有地牢这种地方。

“我的祖母说,几十年前有一队自称冒险者的家伙曾经钻进过这片树林……那时城堡大概还不存在,村里的人只知道树林里闹鬼,从来都不进去。”最后终于有一个较为年长的女孩儿小声告诉她们,“那队冒险者里只有一个人逃了出来,但他看起来像是疯了……村里没人敢收留他,没过多久他就死在河边。在那之后好几年,夫人才第一次出现在村子里……”

“几十年前?”泰丝疑惑地皱眉,“她看起来都还不到三十岁嘛!”

没人搭话。

所有人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宽阔平整的石板路走到了尽头,林间草地上小小的村落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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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邪恶的女法师手中拯救了纯洁无辜的女孩儿们”的英雄们并没有受到什么欢迎。

村子里异常安静,似乎所有人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只从门缝里或窗台边偷偷地窥视着他们。

“嘿,各位,别害怕,那位美丽的夫人是在我们的劝说下自愿离开的,她绝对不会来找各位的麻烦。”菲利眼也不眨地大声撒谎。

为了避免麻烦,或者吓到那些没有多少见识的村民,精灵们甚至都没有进入村庄,而是远远地绕开,在那片靠近维因兹河的杂树林边等他们。

但依旧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有人信你才有鬼呢。”泰丝幸灾乐祸地嘲笑他,“那位‘美丽的夫人’一看就不是会听得进任何劝说的人。”

菲里咧了咧嘴,苦笑着挠头。

“特蕾莎!”一声带着啜泣的呼唤打破了沉寂,不远处一扇木门砰然打开,一位母亲终于忍不住冲出来,又哭又笑地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响亮或迟疑的开门声接二连三,更多人走出家门,涌过来各自呼唤着自己的亲人。

混乱之中,娜里亚拉着伊斯心满意足地退到了一边。

“范伦丁?罗杰斯,多嘴杰恩号上的大副,他说‘这是一次不被暴风之神和水神祝福的航行’,”她低声告诉伊斯,“因为春季里的维因兹河上不该有前晚那样的风暴……可或许他是错的,或许那场风暴就是为了让我们发现那座城堡,救出这些女孩儿们……”

伊斯没说话。他很想告诉娜里亚,那场风暴更有可能诞生于城堡附近混乱的魔法气息……但娜里亚大概不会想听这个。

娜里亚抬头看了看他纠结的神情,了然地挑了跳眉毛:“好吧……我知道你讨厌诸神,可这么一想的话,的确会让人轻松很多呢。”

这倒是句实话。像人类这样脆弱的生物,或许终究还是需要相信某种永恒而强大的意志,会在他们陷入彷徨或危难时,指引他们前行的道路。

他们安静地看着眼前每一幕相聚,有人相拥而泣,却也有人相对无言,甚至有女孩还在人群中茫然地寻找着……

“圣骑士大人!”有人恭敬地呼唤着菲利——那个年长的女孩深色拘谨地搀扶着一个干瘦得几乎只剩皮肤挂在骨头上的老妇人走了过来。

“这是我的曾祖母。关于夫人……她说她有话要告诉你。”

宛如骷髅般的老人抬起半瞎的双眼看向菲利,用暗哑的声音突兀地开口:

“那个女人……你们杀了她吗?”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光与暗的界限

“没有。”

即使刚刚被取笑过,菲利依旧能泰然自若地重复他的谎言:“我们只是友好地……”

“你们应该杀了她。”老人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混浊的双眼里有刻骨的恨意:“阿比盖尔?诺曼……她是个该下地狱的怪物!”

菲利微微一愣:“阿比盖尔……那是白鸦夫人的名字?”

“不然你以为会真有人叫‘白鸦’这种名字吗?”老人冷笑着,“她或许以为已经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她的模样……可我记得。我甚至记得她家的房子,就在那颗半死的山杨树旁边……”

“村子里没有山杨树啊。”她的曾孙女儿姬玛忍不住插口,“您一定是……”

“不是这里。”老人不耐烦地打断她,“不是这个村子,赫瑟尔……在她那被诅咒的城堡更向北,我出生的地方……”

姬玛打了个哆嗦:“您是说,林子里那个闹鬼的村子?”

“闹鬼?”老人桀桀地笑着,“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吗?她有没有告诉过你那地方为什么闹鬼?哦,她当然不会,她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只喜欢给你讲那些瞎编的故事!”

“是奶奶……”姬玛垂下头:“我母亲早就死了,曾祖母……”

老人疑惑地歪了歪头,似乎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

“抱歉。”姬玛尴尬地对菲利挤出一点笑容,“我曾祖母的记性不是太好。也许我该带她回家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老人厉声叫道,“我很快就能休息了……永远的休息,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我不需要休息!”

老人细瘦如爪的左手忽地抓住了菲利的前襟,身经百战的圣骑士也本能地往后缩,却还是没能躲过。

“你需要知道!”老人咬牙切齿地嘶吼着,“你的神也需要知道!”

老人的口水几乎喷到了菲利的脸上,圣骑只能士僵硬地保持着半向后仰的姿势,听着她凄厉如夜枭的声音,“总得有人记得那个女人到底做了什么……她该下地狱!她该下地狱无数次!”

一只冰冷的手轻易将她的左手从菲利身上扯了下来。菲利?泽里从未像此刻这样欢迎伊斯又冷又硬,毫无温度的声音:“谁都只能下一次地狱。你要是只会这种无聊的诅咒,就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身为冰龙的好处之一。大概就是可以扔开所有普通人类不得不遵守的礼节或规矩。伊斯早已把斯科特曾经教过他的尊老爱幼之类扔在了脑后……对他讨厌的人,不管什么种族什么地位什么年龄,他都半点也不必假以辞色。

大概是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让老人终于闭上了嘴,带着惧意颤颤地向后退去。

菲利站直身体。松了口气。即使也不想面对这比亡灵还可怕的老妇人,却不得不继续做他谦恭和蔼的圣骑士——再说,他也的确需要知道更多关于那个女法师的消息。

“我很愿意听您继续说下去。”他借着微微躬身行礼的机会偷偷向后退出安全的距离,“不过,也许我们可以找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已经有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而有些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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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昆特家残破的木门,扑鼻而来的腐臭几乎又将菲利逐出门外。他屏住呼吸。眨了眨眼,还是强忍着走了进去。

“抱歉。大人。”姬玛慌乱地扶着曾祖母坐在屋子里唯一一张似乎能坐的椅子上,一边跑来跑去地打开了所有的窗户,一边回头问着:“奶奶在哪儿?曾祖母……你知道奶奶去了哪儿吗?”

勉强算作客厅的房间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收拾过,到处都满是灰尘,一片零乱,吃剩的食物腐烂在似乎从未清洗的碗碟里,几只老鼠毫无畏惧地在墙角钻来钻去,直到伊斯皱着眉头走进来才惊慌地四散奔逃。

好奇心战胜了恶臭——泰丝拖着娜里亚,而娜里亚拖着伊斯鱼贯而入,没过多久,连罗莎也悄悄地走了进来,安静在站在窗边。

“我不知道。她走了,或者死了,随她吧。”老人漫不经心地挥着手。

姬玛的身影僵在壁炉前,好一阵儿才回过身来。

“我去……给你们烧点水。”她说着,带着泛红的眼圈飞一般地冲出了家门。

娜里亚的目光跟随着她的背影,心中像是突然压了些什么——至少,对于姬玛来说,在城堡中的生活,或许比在这里……比在她自己的家中要轻松得多。

“你们一定得知道……”老人似乎什么也不在意,只是带着恨意一遍遍地重复。

“要知道什么?”伊斯不耐烦地说,“除了这一句,你还能不能说点有用的东西?”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阻止他的无礼,泰丝甚至用力点着头向他竖起拇指,又被娜里亚无奈地压了下去。

老人怔怔地望向他,片刻之后,终于再次开口:

“阿比盖尔?诺曼,他们说她是赫瑟尔最美的女孩儿……不,不止赫瑟尔,丽芙总是告诉我,那一年从镇上来的吟游诗人说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儿,而他的足迹踏遍整个大陆……艾比,艾比,人们都这么叫她,被所有人爱护,被所有人羡慕,直到他们发现那最美的女孩儿是个怪物,一个只会带来灾难与死亡的怪物……”

在老人混乱不堪的叙述中,伊斯渐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似乎听过这个故事……从另一个人那里,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

艾比起初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她在两个哥哥之后出生,因为长得甜美可爱,从小不仅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女儿,也受到全村人的喜爱。虽然多少有点骄横,却也还没到令人讨厌的地步,甚至有人会有遥远的村镇来到着偏僻的地方,只为一睹她的美丽。

在艾比十五岁那年,一个从瓦尔克城远道而来的骑士,昆西?威弗列德,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千方百计地讨得了她欢心,并决定娶她为妻。

故事到这里为止都幸福而美满。全村人都被邀请去参加婚礼,骑士从远方运来了喝不完的美酒,歌舞彻夜未停……直到那满怀喜悦的新娘发现她新婚的丈夫正醉醺醺地亲吻别的女人。

从未被如此羞辱过的艾比近乎疯狂地尖叫起来。温暖的篝火随之咆哮着炸开,被火焰烧伤的人凄厉的惨叫刺破黎明前的夜空,轰然破裂的酒桶里淌出的葡萄酒犹如血液般鲜红,陶制的酒杯一个接一个粉碎,鲜血从人们的耳朵里流出……

美好的婚宴成为了一场灾难。

先后一共有三个人在婚宴中死去。艾比的家人和威弗列德用尽办法安抚死者的亲人和受伤的宾客,让他们不至于把艾比拖出家门,烧死在火刑架上……而后骑士在某个夜晚抛下了刚刚娶到的妻子悄悄离去,艾比则有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面前。

赫瑟尔的村民们有过无数猜测。最善良的一种是说那女孩儿因为太过美丽而遭到某个恶魔的觊觎,更多人则倾向于她被恶魔附身或干脆本身就是恶魔……据说艾比的父亲曾悄悄从遥远的城镇里请来了一位牧师,牧师在艾比的房间里待了很久,最后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去。

之后没多久,一位法师出现在村中的小路上,敲响了诺曼家的门。

他在诺曼家待了好一阵儿,却没人知道他是何时离去。人们只记得艾比突然再一次出现在村里,苍白而憔悴,神情委顿,却依然美丽。她的父母和兄长都声称她之前只是患病,如今已经痊愈,人们对她却依旧小心翼翼,敬而远之。

曾经骄傲的女孩儿变得异常沉默,极易受惊,但再没有展现出任何无法解释的力量。面对任何有意无意的侮辱或挑衅,她都只是默默地忍受着,只是眼中偶尔会闪出一丝火花……人们发现她洁白的手腕上套着一个黝黑丑陋的铁环,而她时常对着铁环发呆。当有人问起时,她的家人会慌乱地解释,那来自一个牧师的馈赠,用于保护她抵抗疾病的侵袭。

好几年平安无事地过去,村里的人渐渐重新接受了艾比,却没有人大胆到敢娶她为妻。而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几年前默默离去的昆西?威弗列德,艾比名义上的丈夫,却再一次回到村中,诚恳地当众单膝跪地,向他的妻子道歉,然后带走了艾比。

“我依旧记得那时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东西能与之相比。”苍老而低缓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而后消失。老人垂下头,像是陷入了记忆……又像是陷入了昏睡。

“……然后呢?”泰丝提高了声音追问着,“听起来她除了失去控制不小心伤了几个人之外,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嘛,你干嘛要那么恨她……死的人里有你的亲人吗?”

老人抬头望向她,满是皱纹的脸被怨恨所扭曲,吓得泰丝也忍不住往娜里亚身边缩了缩。

“你以为这是全部?”老人裂开空洞的嘴,笑得凄厉而狰狞:

“不……这只是开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 那些故事的结局

所有人都以为阿比盖尔?诺曼会从此在瓦尔克城里,和她出身名门,血统高贵的骑士丈夫过着幸福的生活,偶尔回村,都会给这里带来一场欢宴。

第一年的确如此……第二年,艾比却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黄昏,一个人骑马冲进了村里,拼命地敲响家中的大门。

人们都在好奇地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多人断言是那年轻英俊的骑士再一次看中了别的女人,并为艾比不幸的命运叹息不已——他们不知道,更该为之叹息的,是他们自己的命运。

数日之后,一支军队冲进了赫瑟尔,撞开诺曼家的大门,拖出了其中的所有人,里面却单单没有那个他们想要的——阿比盖尔?诺曼,杀死了自己丈夫的女人。

艾比的家人坚称他们并不知道艾比的去向。她只在家中待了一晚,便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他们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还以为她只是跟丈夫发生了争执,一怒之下才跑了回来。

为首的骑士沃勒是昆西的叔叔。他聚集全村的人,当众宣布了艾比的罪行,并声称任何能提供关于艾比的线索的人,都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如果有人能抓到她,家中年龄合适的男孩都可以和他一起回到瓦尔克,成为骑士的侍从,从此摆脱他们卑贱的地位。

那对一个偏僻乡村里的人来说是莫大的吸引。尽管许多人还对艾比在婚宴那一晚爆发出的力量记忆犹新,还是有许多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在周围的森林里寻找艾比的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

艾比的家人则被沃勒锁在村中的空地,无论是艾比的父母,她的兄长和他们的妻儿……唯有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男孩得以逃脱噩运。

艾比一天不出现。她的家人便一天得不到释放。艾比的父亲最先在孙女儿饥饿的号哭中崩溃,将艾比的藏身之处告诉了沃勒。

那是艾比幼时和哥哥们一起在林间嬉戏时发现的一个山洞,洞口极小,却直通山腹中一个巨大的洞穴。

沃勒押着艾比的两个哥哥,带着大部分的军队前去寻找那个山洞……回来时身边却已只剩下寥寥数人。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暴怒的沃勒阴沉着脸杀掉了诺曼家所有的人,抱着那唯一幸免的男孩扬长而去。

鲜血浸透了村中那一片空地。惊骇不已的村民们只能战栗着躲藏在自己的屋子里,整整半天的时间。甚至没人敢去收敛那一地尸体。

夜色降临时,一身白裙的艾比如鬼魂般出现。

她怔怔地站在自己所有亲人的鲜血里,没有疯狂的尖叫。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悲恸的哭泣……而后大地开始震动。

仿佛地底有什么巨大的怪物正咆哮着,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村中所有的房屋一间间倒塌。躲避不及的人被大地吞噬之前发出惊恐而短暂的惨叫……

“我父亲死了。然后是我母亲,她怀里还抱着我的弟弟……丽芙,我姐姐,她拉着我拼命地跑向村外,一刻也不敢回头。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我八岁的生日,可是没人记得,没人记得……我从此再没有生日。”老人的语气如此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她毁掉了整个村子……全村一百多个人,只有二十来个得以逃生……而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到底做了什么?”老人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她不去瓦尔克杀死那些尊贵的骑士老爷,害死她全家的真正的凶手,却把怒火全都倾泻在我们的头上!——不,她才是凶手,是她害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是她害死了所有人!!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她还能活着?!”

诅咒渐渐变成干哑的号哭,泰丝捂住了耳朵,缩在娜里亚怀中,而娜里亚则紧紧地靠在伊斯身边。

“我永远忘不了那些……那些血,那些惨叫,那些惊恐而绝望的面孔,地上一个又一个塌陷下去的黑洞就紧跟在我们的脚步之后……每一晚我都会梦到,每一晚……这一生里我没有一天平静的日子!我诅咒她……诅咒她所有的亲人……我以为她死了,死在诸神最严厉的惩罚之下,可当我已经开始老去,她却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像几十年前一样年轻而美丽……为什么?为什么?诸神看不到她所做的一切吗?她不该在地狱的烈火中焚烧,直到连地狱也毁灭吗?!”

那强烈的恨意让菲利都忍不住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正推门而入的姬玛吓得僵在了门边,满脸惊惶。

罗莎走过去接过了她手中的铜壶,随手搁在地上,低声安慰着又将她带出门去。

“你……没有试过告诉其他人吗?向附近的领主,向神殿里的牧师或骑士……”菲里揉了揉鼻子,试探着开口。

老人抬头瞪着他,直白地回答:“我不想死——至少那时还不想死。你以为没人想过去找人求助?可他死了,尸体就躺在村里的水井旁……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见……如果送给她几个女孩儿做仆人就可以保住自己的命,为什么不呢?总好过让这里变成另一个赫瑟尔。”

“那为什么你现在要告诉我们?”娜里亚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她还没死……你不怕她会报复吗?”

老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干瘦的身体颤个不停:“你看不出来吗,女孩儿?我就快死了……人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怕死,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甚至会期盼死亡尽快降临。当你连死都不怕时,又还有什么可怕的?”

娜里亚无言以对。

“好吧……我们会尽力找到她。我们会保证让她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菲利叹息着走到她身边,犹豫着举手轻抚老人的头顶:“我不是牧师,也不知道你到底信奉哪一位神祗,但是……无论死亡何时降临,愿尼娥保佑你的灵魂……终得安宁。”

圣骑士的手心闪过一点柔和的光芒,老人直直地看着他,混浊干枯的双眼中,渐渐有泪光泛起。

.

姬玛垂着头将他们送出昆特家摇摇欲坠的木屋时,娜里亚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的。”她脱口道。

姬玛的父母死得很早,是奶奶带大了她,而就在不久之前,她的奶奶也已经去世。

女孩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头拒绝:“可这里是我的家……”她回头看了看黑暗的屋子里如影子般呆坐不动的老人,“而曾祖母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当然。”娜里亚懊恼地咬了咬嘴唇,不知道除了罗莎偷偷塞在窗台下的银币,还有什么可以帮到姬玛。

他们救出了这些女孩儿——传说里的故事总是就这样结束,从未有人告诉她,那从来不会是真正的结局。

“我会没事的。”最后反而是那体贴的女孩如此安慰她,而她只能默默点头。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泰丝感慨着,用力猛拍菲利的后背:“你原来真是个圣骑士啊。”

那几乎已经算是某种夸奖——菲利嘿嘿一笑,脚步却依然沉重。

“一个村子就这么没了……就从来没人想过要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娜里亚却不满地问,“水神的神殿几乎遍布每个城市……你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吗?“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远在我出生之前。那时水神神殿的势力也远不如现在。”

菲利苦笑着,“而且你知道有多少个像赫瑟尔……或这里一样小小的村子散落在整个大陆上吗?有些村子就这么默默地出现又消失,甚至根本没人记得,而有些传言,在传来传去之后早已变得荒谬不堪……我们还没有闲到听见任何传言都能派人去调查的地步。”

“那位骑士的死呢?”罗莎突然开口问道,“身份尊贵之人的死总能被更多人记得的……不是吗?”

“昆西?威弗列德……”菲里沉吟着,“我好像听过这个姓……可那个家族现在好像已经没人还活着……”

“白鸦的报复吗?”泰丝猜测着。

“我会派人去查查看。”菲利挠挠头,“也许能找到些线索。”

他们的确需要更多线索——他不知道斯科特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追上一个不知把自己传送去了那里的法师,但像白鸦那样曾被追杀过的人……总该会有其他的藏身之处。

村里看起来几乎和之前一样,安静得像是没人居住——人们大概依旧畏惧着白鸦会归来。直到他们走出村外,艾薇却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我知道这不算什么。”小女孩儿红着脸把一些食物塞给娜里亚,认真地说,“可是……谢谢你们,还有,请代我谢谢那位蓝眼睛的大人……他救了我,可我太害怕没敢向他道谢,那是不对的。”

艾薇有一张微胖的,稚气十足的圆脸,那让她一本正经的表情显得尤其可爱。娜里亚还没来得及开口,泰丝已经扑过去抱住了小女孩儿用力蹭来蹭去:“哦哦,真可爱!!……嘿!甜心,要跟我们走吗?可以带你一起骑龙哟!”

娜里亚无奈地笑着,把那试图拐骗幼女的盗贼一把抓了回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史上最蠢的和解方式

向北而去的乘龙之旅,最后只有菲利一个人——泰丝不出所料地还是选择留在诺威身边,而娜里亚当然会陪着她。

原本用来与格里瓦尔联系的魔法卷轴不见踪影,兰斯无奈地接受了只能乘坐人类的船只回到格里瓦尔的事实。但即使拆掉静默之音号的残骸来修船,多嘴杰恩号也还得要好几天才能上路。有诺威和赛斯亚纳在,那两个不知是生是死的影舞者应该不是太大的威胁,菲利唯一担心的,是白鸦的报复。

但他也只能希望那受挫的法师会暂时收敛,躲藏一段时间。

修船的时间足够伊斯在两地之间来回飞上十几二十次,娜里亚干脆列出了一张长长的清单,上面写满她需要的调料和材料,甚至还有做甜点的工具——既然还得在河边待上那么久,她可无法忍受水手们那些简单粗暴的饮食。

然后,贝奇船长毫不客气地在清单后面加上了一长串修船用的材料。

伊斯瞪着那张纸看了半天,脸上的神情让泰丝笑得停不下来。有史以来第一条被当成搬运工人的冰龙最后还是黑着脸把纸条塞给了菲利,完全不愿想象带着装满锅碗瓢盆面粉香料和木板铁钉的包裹飞翔……是怎样一种愚蠢的画面。

那让它他在冲上天空时满肚子无法发泄的闷气,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毫不理会脖子上那个圣骑士的絮絮叨叨。

“你是不是又长大了?我记得你几个月前你还没这么大……小孩子长得真快啊……你到底能长到多大?”

“你觉得是斯科特看起来比较年轻还是我看起来比较年轻?……也许我该去修修胡子了。”

“那颗宝石你放在哪儿了?它不会掉下去吧?”

最后它终于忍无可忍地猛一甩头,让菲利从猝不及防地从它脖子上摔了了下去……然后又疾冲而下接住了他。

“……别再这么干了!”惊魂未定的圣骑士敲着它的鳞片吼道。但没敢再继续说个不停,而冰龙的心情立刻好多了。

接近柯林斯神殿时它又开始忐忑起来——当然不是怕那些死脑筋的牧师和圣骑士。

和埃德那场不欢而散的争执它还记得清清楚楚,埃德最后那句几乎快要哭出来的问题更是时常在它耳边响起。

“你也说过无论怎样我们都是朋友……如果我不走。就连那句话也会变成‘错’的吗?!”

——它要怎么回答他才好?在它一怒而去近半个月之后。

它其实不擅长争执,同时也不擅长和解。巨龙更喜欢用牙齿和爪子来解决问题,而从前那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少年会一笑置之……

最后它选择了降落在斯塔内斯特尔湖边,而不是柯林斯广场上。

“……嘿,你是想让我游过去吗?!”菲利不满地叫道,“还是绕过半个湖跑回去?有我在这里呢!没人会攻击你的……”

冰龙恼怒地哼了一声,圣骑士立刻改口:“当然。当然,我知道你不怕任何攻击……你也用不着怕埃德,那家伙现在或许正躲在房间里抽着鼻子等着向你道歉呢。”

轻易被看穿让冰龙更加恼羞成怒。它一甩脖子将菲利掀了下去。但这一次,早有准备的圣骑士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所以我才说你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笑着抬头,“逃避问题而不是面对它……这样可不行。你哥哥从不后退,伊斯……虽然那有时候也是个大问题。”

圣骑士摇摇头认命地走向白桥。没走几步就感觉到身后的风压。一只巨爪轻松地抓起了他,飞向柯林斯广场。

“……其实你只是不想让我威风一点出现吧?”菲利无奈地开着玩笑,抱紧了怀中黑色的木盒。

.

肖恩出现得极为迅速。看到那熟悉的、永远挺拔的身影和光可鉴人的盔甲,菲利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也不是不想背负任何责任……但有人来分担当然更好。

他一边猛灌着葡萄酒一边把这几天经历的一切尽量清楚地告诉了肖恩。圣骑士团长瘦削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但菲林能从他不断加深的瞳仁中看出,即便是对肖恩?佛雷切来说,他们遇上的麻烦也是个大麻烦。

“斯科特看起来如何?”肖恩突然开口。

菲利吓了一跳——他根本没有提到过斯科特!在他的叙述里,黑门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冲出了地底。而掀翻那个法师的当然只能是他自己……

“你怎么知道?”他本能地脱口问道。

“我不知道。”肖恩神色自若地直视着他,“你刚刚告诉我了。”

——老奸巨猾!

菲利在心里骂着。却只能心虚地嘿嘿一笑。

“他看起来如何?”肖恩平静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挺……好的。”菲利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惜字如金,打定主意不再跳进任何陷阱。

肖恩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摇了摇头,没再追问下去。

“我确定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他的理由。”反倒是菲利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朋友辩解,“用不着这么快就定了他的罪……”

他还记得拜厄?扬……或许是他太轻易就定了他的罪名,才让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那个曾经的圣骑士如今毫无音讯,虽然没人责怪过菲利什么,但他每次想起,都觉得心里像是扎着一根刺。

“我没有定任何人的罪。”肖恩打断了他,神情有一丝疲惫,“但你要明白,菲利?泽里……‘有他的理由’,并不表示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对的。”

无从反驳——菲利只能默默地继续灌酒。

肖恩把手上那几张娜里亚写给白鸦的不知什么东西放到一边。打开了木盒,眉毛微微一挑:“……‘精金为柄的小刀’?”

那意味深长而非确认的语气让菲利心生不祥。他跳了起来,一把拨过木盒。在片刻的目瞪口呆之后破口大骂:“那个天杀的小贼!!”

盒子里的确放着一柄刀——一柄大概是水手们用来切绳子或食物的小刀,极其锋利,却也极其粗陋。

菲利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招的……他明明就一直把盒子放在身边啊!

“我知道谁拿了它,”菲利忍着怒气向肖恩保证,“我会把它弄回来的!”

肖恩点点头,倒是显得不以为意。

菲利向后一倒,瘫回椅子上。喃喃地计算着时间:“伊斯还得去城里买上一堆东西,我们下午出发,天黑前就能回去……”

“你可以从神殿的仓库里拿走你们需要的任何东西。”肖恩大方地表示。“告诉伊卡伯德详细的位置,他会把你传送回岸边。”

菲利微微一怔:“伊斯呢?……你不是想拿它怎么样吧?我知道它碰坏了……又碰坏了神殿,但克利瑟斯堡不是已经送来了维修的钱嘛……”

“不是因为那个。”肖恩语气平平,从其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只是需要它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菲利怀疑地瞪着他。如果肖恩想要从伊斯那里套出斯科特的消息。那条骄傲但缺心眼的冰龙会不知不觉把斯科特跟它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也不是因为斯科特。”肖恩似乎总能一眼看穿他脑子里所有的念头。

菲利眨眨眼,决定还是放弃猜测“肖恩?佛雷切想干什么”,那通常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他至少能确定肖恩不会伤害伊斯。不管怎样,那是他们的新圣者最好的朋友,如果他真敢那么干,埃德说不定会用永恒之杖砸断肖恩的鼻梁……

看着肖恩脸上高深莫测的神情,他突然间有些担心——圣骑士团长不会连他脑子里此刻那不敬的画面也能看得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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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龙懒懒地趴在阳光下。在它用最凶狠和残忍的目光瞪回去之后,已经没有多少人胆敢盯着它看了。剩下的那些,它完全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但有一道视线。无论如何它也没办法无视。

它早就看见了那躲躲藏藏的身影,却依旧想不出该如何面对,就只能埋头假装没看见。但它能听见那犹犹豫豫的脚步声,徘徊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滚出来!”

再也无法忍受时,它对着廊柱下那个令人心烦的家伙低吼道。

广场上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这一声而吓了一跳——包括它其实并不想吓到的那一个。

埃德终于探头探脑,磨磨蹭蹭地从廊柱后面挪了出来。

他穿了一身愚蠢的白袍——当然啦。

意识到冰龙相当不悦地盯着他胸口的徽记时,埃德紧张地拉了拉自己的袍子,满脸忐忑地扭来扭去,脚跟在地上打着转,像是准备随时拔腿而逃。

——如果他真逃了,冰龙怀疑它会一怒之下再次掀翻神殿的屋顶……那当然是迁怒,但一条龙有权迁怒!

但埃德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它挤出一丝充满期待,却又小心得令一条龙也会心软的笑容。

“呃……嗨?”他说。

……嗨?

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们吵成那样,差点就明明白白地绝交,他就只会对它说“……嗨”?

——蠢到不能忍!!!

一瞬间伊斯真的很想一掌拍飞这个一脸傻笑的家伙,但心头那一点说不出的怒火,不但没办法燃烧起来,反而有气无力地摇了一摇,彻底熄灭。

“……嗨。”它垂下头,闷气闷气地说。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利用

埃德大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看冰龙,花了几乎超过它能忍耐的时间,才终于似乎听懂了那个简单的回应。

深蓝双眼仿佛被阳光照亮的海面,笑容从他渐渐裂开的嘴角傻乎乎地放大。被称为“圣者”的年轻人爆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欢呼,猛冲过来扑向他的朋友。

人类的双臂是无法拥抱一条龙的。兴奋过度的埃德奋力向上一跃,扑到了冰龙的鼻子上,以一种毫无形象可言的姿势趴在了那里。

“……滚下来!”

冰龙忍无可忍地咆哮着,却明显缺乏慑人的气势。

“不滚!”厚脸皮的圣者笑嘻嘻地蠕动着,踩着它的鼻翼抓住它前额上的棘刺,笨拙地爬到了它的头顶,冰龙气恼地呆在那里,疑惑着自己为什么会容忍这样行为。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广场上所有人惊愕的目光,甚至有一个小男孩胆大包天地指着他们清脆响亮地笑出声来,然后摇摇摆摆地跑向他们,似乎也想加入这个有趣的游戏。

他的父亲赶紧拦腰抱起了他,脸上分明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威风扫地的巨龙恼怒万分地猛甩着头,十分认真地考虑着是该把那个傻瓜塞进嘴里还是扔进水里,却在他大头朝下摔向地面时本能地伸出前爪一把抓住……再体贴地扶他站稳。

埃德锲而不舍地张开双臂,抬头一脸期待地望着它。

带着寒意的阵风打着旋儿四散而去。变回人形的冰龙笔直地站在那里,没好气地瞪着他,却并没有阻止他扑过来。给他一个久违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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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最终被伊斯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埃德还是一脸心满意足的傻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着肖恩?佛雷切向他们迎面走来时也没办法收住。

那一瞬间圣骑士团长眼中闪过的隐忍的无奈让伊斯几乎心生同情。摊上这样一位不靠谱的圣者,大概也不是肖恩想要的。

并没有人对埃德表现出什么敬意,行事一丝不苟的圣骑士团长也未在众人面前向埃德行礼,那让伊斯意识到。埃德的圣者身份依旧是个秘密。从广场上的信徒们脸上的平和与虔诚判断,他们应该连费利西蒂的死都还不知道——肖恩到底在等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伊斯康提亚?克利瑟斯。”圣骑士团长在他面前站定,平静地开口。

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属于人类的名字从肖恩的口中吐出。让伊斯有一丝微妙的感觉。不是厌恶,更不是愤怒……那让他没怎么犹豫就点头答应,跟着肖恩走向神殿左侧通往后方的长廊。

埃德却有些不安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欲言又止。

“……我不会吃掉什么人。或者弄坏……再次弄坏你的神殿的。”伊斯以一种别扭的方式安慰着他。

“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除非他试图伤害什么人。”肖恩回头神色自如地针锋相对。

“那么,我也可以加入吗?”埃德挺起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自信、更有威严一点。

肖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回答:“……当然。”

意料之外的惊喜让埃德愣了一愣才眉开眼笑地跳了过来,紧跟在伊斯身边。柯林斯神殿的长廊宽阔得足够让四个人并排通过,他却偏要挤挤挨挨地贴着伊斯,活像只爱贴着主人的腿绕来绕去的猫,好几次都差点绊到伊斯的腿。

伊斯容忍了这对巨龙来说过分的亲昵。甚至保持了难得的耐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埃德永远无穷无尽的问题——娜里亚他们怎么样?精灵还安全吗?你之前到底去了哪儿……

但他也谨慎地对许多问题置之不理。反正埃德看起来也并不介意。

他以为肖恩会将他们带进什么无人知晓的密室,圣骑士团长却停在了长廊中间的平台上。圆形的平台中央是神殿里处处可见的喷泉,周围的栏杆下则有供人休息的石椅,掠过湖面的微风带着早春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的确是个好地方——伊斯有些不怀好意地思忖着。视野良好,寂静无人,既不用担心会有人听到什么,也不用担心一言不合时对神殿造成太大的损害……

但埃德显然完全没想到这些,他只是习惯性地跳上石椅蹲了下来,然后意识到这姿势太过随意,又立刻尴尬地跳了下来,理了理长袍,一脸严肃地站在伊斯身边。

他如此自然地选择了自己的位置,似乎只记得自己是伊斯的朋友,而忘了他也是水神的圣者。

伊斯努力想要忍住唇边的笑意,以至于他在面对肖恩时,脸上的肌肉古怪地僵硬着,神情颇有些诡异。

肖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埃德,倒像是早有预料般无奈又从容。

“看起来,你们似乎已经解开了彼此之间的误会……”他说,“那很好。”

“……‘好’?”伊斯忍不住语带讥讽,“我并不觉得你真的关心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你只是想让我离他远一点吧?”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肖恩有什么需要找他“谈谈”。

肖恩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正相反。”圣骑士团长坦然直视着他,“我希望你能在必要时站在他身边,一如他此刻站在你身边……我希望你能帮他。”

伊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天前他才听过同样的话……斯科特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点也不奇怪,但他面前的可是肖恩?佛雷切,那个曾让他麾下的骑士们跨越半个大陆去追杀他的家伙……

“我知道你并不希望埃德成为圣者,但你也同样清楚,那是不可改变的。”肖恩只是平静地继续下去,“我们需要他……在费利西蒂逝去之后,我们需要另一个圣者,让所有人都有勇气和希望,去面对那即将降临的黑暗——一个值得信赖,令人尊敬的圣者。”

埃德低下头,有些沮丧地拿脚蹭了蹭地面。这句话显然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他并不是人们所期待的圣者。

“是你们的神选择了他!”伊斯恼怒地用他最讨厌的理由为他的朋友分辨,“正如你所说,那是不可改变的……你又凭什么质疑?!”

肖恩摇了摇头:“尼娥的选择不容质疑……但我所说的也是事实。埃德很年轻——太过年轻。人们认识的埃德?辛格尔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少爷,既没有虔诚的信仰,也没有强大的力量……他唯一能让人们津津乐道,惊讶不已的过人之处,是他居然能驯服一条邪恶的巨龙,带回了自己的城堡……”

伊斯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他还没说什么,埃德已经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

‘驯服’个屁!他是为了救我才会回来,为了保护我母亲才会留在城堡!我告诉过你他根本一点也不邪恶!……”

“那并不重要。”肖恩微微皱起眉,打断了他,“你以为人们会更容易接受什么……或更愿意接受什么?一条曾杀过人,曾破坏这神殿不止一次的巨龙并不邪恶,还是像一条冰龙那样强大而骄傲的存在,也会臣服于一位伟大的圣者?”

“……你想利用我。”伊斯了然地挑眉。

“如果你一定要如此形容……是的。”肖恩坦率地承认,“如果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我更愿意选择花上数十年让他慢慢成长,但很可惜,我们似乎没有这个时间。有什么比一条忠诚的巨龙能让他更快地竖立起自己的威望?有史以来,能得到‘屠龙者’这个称号的,便已经屈指可数,而即便是骄傲的精灵一族,也从未有谁敢称自己为‘驯龙者’……”

“够了!”埃德脸色苍白地吼了出来,“没有什么‘驯龙者’,也永远都不会有!……如果你想要证明,我可以为你找来冰原上的野蛮人,银牙矿坑的继承人,安克坦恩的王者……你想要演什么样的戏我都可以答应,别打伊斯的主意!”

“……很高兴你终于能接受我之前的建议。”肖恩淡然交握双手,直言不讳,“谦恭固然是美德,有时我们却只能选择更直接的方式……但我们依旧需要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冷静一点想一想,这对他没有任何坏处……我知道你一直希望人们能接受他的存在,而用我的方式,远比你那天真的幻想更容易实现。”

埃德怒视着他,却无言以对。

“……你们还打不打算问我,到底要不要被‘利用’?”被无视的冰龙不悦地开口,“还是说那也‘并不重要’?”

肖恩和埃德同时把视线转向了他。

“你根本不用理这个!”埃德的神情愤怒而忐忑,“我永远不会……”

“我答应。”伊斯打断了他,唇边有一丝笑意,“听起来还挺有趣的,不是吗?”

埃德呆滞地看着他,圆溜溜睁大的眼睛活像花园里受惊过度的土拨鼠。

“但你最好也记住,”伊斯平静而骄傲地转向肖恩,“这既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你的女神……只是为了我的朋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目标

清晨的雾霭自银白双翼下掠过,埃德濡湿的黑发上,小小的水滴如宝石般闪光。连绵的群山与森林自他眼前伸展至天边,绿意无边无际,代替了冬日的雪白与枯黄。湛蓝天空上只有薄薄几片云,如纱般轻盈地铺展着,阳光下的维因兹河里仿佛流淌着黄金,自北方蜿蜒而来,壮阔而平静。

这样壮丽的景色,世上并没有几人有幸能欣赏,埃德却只是双目无神地沉浸在发自内心的无力中。

他骑在冰龙的脖子上,双腿蔫蔫地垂在两边,整个上半身懒洋洋地向前趴在冰冷光滑的鳞片上,枕着双手,一动也不想动。

知道自己没用是一回事,被人明明白白地当面说“不值得信赖”又是另一回事……他还曾经天真地以为肖恩已经承认了他……但他承认的显然只是尼娥的选择,费利西蒂的嘱咐,而根本不是埃德这个“既没有虔诚的信仰,也没有强大的力量”的家伙。

最伤人的是,肖恩的每一句话,他都无法反驳。

可他已经很努力地去学习任何肖恩让他去学的东西了啊……他还记得费利西蒂的那句话——“相信肖恩?佛雷切,他会是那个毫无条件地帮助你的人。”

他相信肖恩……肖恩却并不相信他,那个在圣者的名号之下,依旧懵懂无知的年轻人。

——这又能怪谁呢?说到底,还是他没用嘛。

埃德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般的叹息,发泄般一下又一下将额头撞向冰龙的鳞片。

“……给我坐好!”冰龙终于忍无可忍地咆哮,“我让你骑在我脖子上四处乱飞是为了让那些愚蠢的人类相信你‘驯服’了我。并且倾倒在你无可匹敌的力量和圣洁的光辉之下……一滩烂泥有屁光辉可言!”

“我本来就没同意。”埃德气鼓鼓地继续瘫在那里,“你们根本就没问我同不同意!”

冰龙从鼻子里喷出一团寒气,一声不响地突然在半空里翻了个身。

毫无准备的埃德头朝下摔向维因兹河,呼啸的疾风将一声尖叫堵在了他的嗓子眼。他知道伊斯不可能让他摔死,但看着河岸边黑色的礁石迅速逼近,他还是本能地开始手舞足蹈,慌乱地试图减缓坠落的速度。

然后冰龙银白色的身躯占据了他整个视线——他摔在伊斯的背上。狼狈地滚了两圈才稳住身体,手脚并用地又爬回了原来的位置。

“还是不同意!”埃德愤愤地用力猛拍着冰龙的脖子,“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

但他终究还是没敢继续毫无形象地趴在那里。

冰龙冷冷地哼了一声。一甩长尾,转向另一个方向——克利瑟斯堡的方向。

看着峭壁之上那熟悉的城堡越来越近时,埃德终于慌了神。

“等等,等等!”他抓住冰龙的角试图把它的头往另一个方向掰。但那硕大的头颅根本纹丝不动。

“别去那儿嘛。伊斯!”埃德慌乱地恳求着,“求你了,现在别去……或者先把我放下,扔在哪里都行,我能自己回神殿的!”

他当然不是不想回家……有时他甚至会梦见已经回到那古老的城堡,赤着脚飞奔在长长的走廊上,有人在他身后无奈地叫着:“埃德?辛格尔,给我停下!”

——但他不能回去。不是现在。

“……瓦拉还不知道吗?”冰龙没好气地问,“你以为还能瞒多久?让她从其他人那里得知自己的儿子变成了什么见鬼的圣者。那只会更糟。”

“我知道……我知道……”埃德苦着脸抓抓下巴,“可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她……明天,明天嘛!”

“你的‘明天’可没剩下多少。”冰龙随口道,然后突然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些不祥,不由得紧紧地闭上了嘴。

十几天后的五月节,就是肖恩选定的公开宣布埃德的身份的日子,他的确没剩下多少时间,自己去将一切都告诉瓦拉。

“逃避问题而不是面对它,这样可不行。”它老气横秋地现学现卖,“你可不是小孩子了!”

埃德没精打采,含含糊糊地哼了两声权作回应。

冰龙调转方向,飞向维因兹河的对岸,刻意缓缓从田间掠过,让那些惊慌失措的农夫们能够看清它脖子上黑发的年轻人——这样就够了吧?作为一条对诸神都不愿臣服的巨龙,它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得足够“驯服”。

但它怀疑那些只顾着抱头鼠窜的人根本没空看它脖子上是不是骑了个人。

“……我觉得你只是把他们吓得四处乱跑而已。”埃德完全没帮忙,只是憋着笑,幸灾乐祸地说。

“闭嘴!”冰龙恼怒地低吼,冲上了高空。

飞回柯林斯广场时,它发现圣骑士们已经用木质的栅栏围起了足够它降落的空间,心中油然升起一阵不悦——如果乖乖落在里面,它就真的活像一匹被圈养的野马了……

但盘旋了两圈,它还是忍气吞声地飞了下去,降落在栅栏里,低下脖子让埃德能轻松地跳到地面。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埃德在它耳边充满期待地低声怂恿。

冰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轰一声趴下去,索性闭上了眼睛。

“埃德!”艾瑞克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叫着,“你得去试试新的礼服……”

“又试?!”埃德跳了起来,“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完!我又不是要去参加舞会的女孩儿!上一件不是挺好的嘛!”

冰龙忍不住闷闷地笑了起来,笑得整个巨大的身躯都抖个不停。

“嗯……这个我说了可不算。”艾瑞克老老实实地回答。

埃德喃喃地抱怨着,却还是拖着脚步跟他去了。

无所事事的冰龙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肖恩允许它以人类的形态进入神殿——“任何会为你而开的门,你都可以进入。”——他是这么说的,但老实说,它对这宏伟的……还曾经囚禁过它的建筑实在兴趣缺缺。

它把头缩在翅膀下,枕着自己的前爪,懒洋洋地张开巨口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即使闭着眼睛它也能听到守在一边圣骑士因为紧张而绷紧了肌肉时,锁甲与铠甲间发出的摩擦声,那让它微微有些得意。

这些骑士们总把自己藏在闪亮的盔甲之后,只露出下巴和小部分脸颊的头盔成功地遮挡了他们的表情,让每一个人看起来面目模糊,坚不可摧,仿佛只是某种象征,而并非有血有肉的活人。冰龙有些好奇他们到底是如何辨别谁是谁,照它看来他们几乎都一模一样,用信仰和坚甲利刃保护着自己,貌似毫无畏惧……投向它的目光里却也依旧有本能的恐惧。

站在它左边是一个年轻的圣骑士,总是时不时偷偷飘向它的目光里,在畏惧之外,又多了几分好奇。

但另一道目光……那其中熟悉的寒意,让冰龙猛地清醒了过来。

它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窥视着右边的圣骑士。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面,黑色胡须遮住了脸……

圣骑士侧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黑色双眼沉如永夜。

——那是拜厄?扬。

冰龙闭上眼,突然间有些心烦意乱。那个堕落的圣骑士……为了杀它,他甚至不惜冒险潜回神殿吗?他明知这里不会有人帮助他,他昔日的同伴只会毫不留情地对他拔剑……

那曾让它愤怒而不屑的恨意,此刻却让它有些不知所措。

它从不愿细想朱尔斯到底是不是被它所杀,记忆里那些零碎的片段根本无法拼凑出事实。它曾经努力告诉自己,就算是它杀的又怎样?它是一条龙……

可它不只是一条龙,它还是伊斯?克利瑟斯。那个人类的少年记得朱尔斯宽厚的笑容和低低的嗓音,记得他不逊于精灵的箭术,记得他对艾克伍德森林里的一草一木如数家珍时眼中的光芒,记得他总是毫无怨言地在艾伦离开时暗中照顾着他和娜里亚……

他不该死在它手中。

它可以分辩它那时根本神志不清……但拜厄,那个失去了兄长的人,大概永远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解释。

他的仇恨情有可原,伤害最深的却是他自己。如今杀死朱尔斯的凶手,那条“邪恶的巨龙”,可以堂而皇之地躺在神圣的柯林斯神殿外晒太阳,他却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只能隐藏于别人的盔甲之中,冒着必死的危险,继续他无望的复仇。

曾刻意忘却的回忆,努力压抑的愧疚,全都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冰龙不安地缩了缩身体,犹豫着是不是该揭穿他。只需要叫出拜厄的名字,不用它动手,这里的圣骑士就能帮它解决掉这阴魂不散,如影随形的敌人……

但它最终只是把头更深地钻到了翅膀下面,忐忑地等待着——它当然不可能死在拜厄剑下,但多少该给他一个机会,哪怕是对他的锲而不舍和勇气表现出一点敬意……

但拜厄始终没有动手。

中午时分,前来换班的圣骑士接替了拜厄和那个年轻人,听着拜厄的脚步声走向通往神殿后方的长廊时,冰龙疑惑地微微抬起了头,看着他的背影。

拜厄的脚步没有一点迟疑——他的目标难道不是它?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神圣之地

刻意放缓的脚步敲打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拜厄向迎面而来的同伴——昔日的同伴低头为礼,希望没人能分辨出那隐藏在同样的黑色胡须下,比身上这套盔甲的主人更为方正的下颚。

这并不是他原本的计划。他原本的计划远没有这么大胆……近乎茫然地徘徊在柯林斯平原,一次又一次远远地望着蓝色湖面上那座洁白的神殿时,他甚至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可言。

他知道他不该回来。昔日并肩战斗的伙伴们如今是他最不愿面对的敌人,他们的同情或唾弃,都会是比利剑更伤人的武器……但他一定得回来。

漂泊数月之后,他终究回到了这里——这个他以为自己会终身守护……几乎被视为家的地方。

他已不再是水神的骑士。这苦涩的认知曾让他内心的怒火炽烈如地狱的烈焰……他用全身心所信仰的女神背叛了他——她抛弃了他,就在他一心想要砍下那条冰龙的头,为他无辜死去的兄弟复仇,洗刷她的神殿被毁的耻辱,为她带来更大的荣耀的时候。

至今他仍旧无法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堕落者……对圣骑士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结局,那是唯有女神才能施行的惩罚。神殿会公开宣示他的罪行,他会被监禁至死,用余生在黑暗中祈祷,祈求至少在死后,他的灵魂不会失去归所。

据他所知,人类历史中寥寥可数的几位堕落圣骑士。要么彻底投身于黑暗,要么绝望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有一个人真的得到了宽恕。

——而他到底又有什么需要被宽恕?!即便他想要杀掉那条龙的理由已无关正义与邪恶,只是单纯的复仇。即便他因此不得不做了些并不怎么光明的交易……倘若以此为标准,有更多人比他更该落入这样耻辱而绝望的境地!

那份怒火支撑着他从菲利的手中逃了出来,再一次踏上复仇之旅,哪怕只有一人之力……他知道如果他就此放弃,任由自己烂死在监狱里,任由那条冰龙继续自由地飞翔在天空与群山之间,即使能得到那传说中的宽恕。他的灵魂也会永远在痛苦中煎熬,永远不得解脱。

他始终坚信自己并未背弃他的信仰,他依旧会在迷茫时祈祷……没有回应的祈祷。那让他一天比一天更加彷徨无助。却不知该如何回头。

他不得不相信这是某种考验。他注定经历这一切磨难,成就无人可比的功绩,重新站立在女神的面前。

但女神终究没有对他微笑。

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仿佛真是命运刻意的捉弄。他一点点失去一切——失去对他人的信任。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失去尊严与骄傲……唯一能抓紧的,只有仇恨。

在得知那条冰龙离开了克利瑟斯堡,再次向北而去的同时,他也得到了另一个消息……而那个消息让他赶走了德阿莫,那与其说是同伴,不如说是探子的法师,不顾一切地孤身回到了最危险的地方。

他必须要得到答案。

起初他打算假扮成信徒混入神殿。他的胡子和头发都已经长得够长,他原本并不明显的颧骨已经瘦得突起在脸颊上。运气够好的话,也许没人能认出他……但一个信徒根本无法进入神殿内部更深的地方。而他甚至在看见那白色建筑的一刹那,就连踏足广场的勇气都已经失去。

他徘徊在湖边,徘徊在野草萌发的平原上,小心地避开巡逻的圣骑士,徘徊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史丹?维吉尔,那个一板一眼的圣骑士骑着他的老灰马从不远处走过,一个危险的计划突然从他脑子里跳了出来。

史丹比他还要年轻好几岁,却长了一张老成的面孔,和他一样黑发黑眼,下巴更尖削,还总爱留着一副老气横秋的山羊胡。但他们身材仿佛,拜厄只需要把自己久未打理、乱糟糟的胡子修理一下,带上头盔,几乎没人能看得出来……何况史丹又从来不是什么受人瞩目的角色,没人会盯着他不放,他只要小心一点,就能轻易混进神殿里……

解决掉史丹并不费力——甚至还不如驯服他那匹永远没精打采的老马费力。几月不见的圣骑士认出他时大概太过吃惊,长剑都没能顺利地拔出来……为什么连这样的家伙都能安然待在女神的眷顾之下,而他却会被放逐于黑暗之中?!

那愤愤不平的情绪在他以不属于自己的身份,踏上柯林斯神殿洁白的广场时荡然无存。

近午时分灿烂的阳光之下,他竟有一种晕眩的感觉,无法控制地想要跪倒在地,轻吻地面……然后“史丹”被叫去,用木栅栏在广场上为“那条克利瑟斯的冰龙”围出一个可供停憩的空间。

一瞬间他几乎想要为这样的荒谬放声怒吼——什么时候圣骑士竟开始与龙为伍?!

但那不是史丹?维吉尔会做的事。“史丹”只会默默地,一丝不苟地执行他得到的任何命令,无论那有多么微不足道,或愚蠢可笑。

栅栏刚刚围上,冰龙悠然飞来,庞大的身躯近乎无声地落下。

即使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过自己,至少这一次,他并不是为屠龙而来,那白色巨龙落在他眼前时,他还是忍不住握紧了剑柄。

它毫无防备……上一次距离它如此之近时他们正不得不并肩对敌,疲惫与绝望曾让他在看进那双巨大的金色双眼时有片刻的动摇……而那一丝动摇让他在此后的每一个夜晚愧疚难安,唾弃着自己的脆弱。

但此刻,他也只能坚守着他的岗位……看守一条在属于尼娥的神圣之地漫不经心地打着呵欠昏昏欲睡的巨龙。

他忍下了所有的愤怒和汹涌而来的恨意,安静地站在那里,直到“史丹”完成他的任务。

穿过神殿的后门,沿着直通后殿的走廊走到底会更快……但那条路上的守卫是整个神殿里最多的。他只能绕着建于水上的弧形回廊绕了一大圈,再偷偷地钻进圣骑士和牧师们通常不会使用,专供在神殿里服务的普通人行走的通道……

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没有任何人发现套在盔甲里的并不是史丹,他的心脏却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

神殿里的每一条路他都了如指掌。银阶,守护者之门,圣物厅,水吟之廊……水吟之廊尽头的黑色木门是打开的。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冲进门里,还是掉头逃走。

带着虔诚,敬畏,忐忑,希望,恐惧与羞愧……他战栗着,一步一步走近那神圣之地。

那本该安静平和的小房间里,却传来他意料之外的喧闹。

.

“我根本动不了!”埃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大声抱怨,“这东西重得跟盔甲没两样……你们干嘛不干脆给我弄身盔甲算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那件被称为“礼服”的玩意儿到底有多少层,每一层都华丽厚重,被层层叠叠的刺绣,金银,宝石……甚至疑似蕾丝的东西装饰着,庄严肃穆地直垂到脚面,压得他动弹不得,浑身酸痛。如果踩到衣角摔上一跤,他绝对爬不起来。

娜里亚看见这个绝对会笑到岔气……他再也不拿自己跟要参加舞会的女孩儿们比了,至少她们的舞裙总是轻盈得像小鸟的翅膀一样!

“你又不是圣骑士,再说你也根本不用动。”艾瑞克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你只需要坐在那里……”

“所以,你是要把我拖到我需要‘坐在那里’的地方吗?”埃德没好气地反问。

“嗯,鉴于你是要坐在伊斯……那条龙的身上……”艾瑞克说,“我想用不着我拖。”

埃德愕然瞪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完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这么蠢的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先别说伊斯干不干……拿一条龙当椅子也亏你们想得出来恕我提醒它可是真的会杀人的……以及,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穿成这样要怎么爬到一条龙的脖子上去!”他放声吼道。

艾瑞克皱着眉考虑片刻,认真地点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我会转告科帕大人的。”

埃德无奈地仰面朝天,翻了个白眼。

泰伦斯?科帕,那个司礼的牧师,看起来倒是个圆滚滚亲切可爱的好人……却似乎永远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你可以告诉他一个又一个“问题”,他却只会恍若不闻地冒出一个又一个不会解决任何问题的新主意。

“……史丹?有什么事吗?”艾瑞克带着诧异的声音引起了埃德的好奇和不安。他之所以躲到这里来试穿礼服,一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房间是整个神殿里让他觉得最舒服自在的地方,二是因为很少有人会跑到这里来,他可以尽情在艾瑞克面前发泄他的不满……

目光投向门边,他却只看见一个全身盔甲的骑士挟着燃烧的怒火拔出长剑,向他猛冲过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力量

埃德下意识地向后一退——然后仰面跌倒。

……倒是一点也不痛。

他慌乱地挥舞着四肢——或者说艰难地挪动着四肢,在层层叠叠的衣服里扑腾着,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史丹?维吉尔,你疯了吗!”艾瑞克的怒吼声里夹杂着兵刃交击的声音。埃德努力抬起头看了几眼,立刻意识到年轻的圣骑士不是对方的对手。他不会用剑也不会打斗,但看人打斗的经验倒是不少。艾瑞克的攻击简单直接,绝对不算蹩脚,但显然因为没有弄清对方的意图而有些慌乱和犹豫,相比之下,那个“史丹”的攻击可一点也没手下留情……

埃德瞪大了眼睛——他记得史丹?维吉尔,一个木讷寡言,有点缺乏存在感的圣骑士……那个家伙可绝对不是史丹!

他得帮忙……但他甚至连翻身都翻不过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大概活像只被人翻得肚皮向上的乌龟……

生死关头,他实在是不该笑,但这个念头让他忍不住闷闷地笑了起来,一边笑得浑身发软一边终于找到了脱离困境的办法——他头一缩,收起双臂,像蜕壳一样从衣服里倒退着钻了出来。

“那不是史丹!”他狼狈地跳起来大叫,“那是……”

“拜厄?扬。”冷冷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你是不是弄错了要杀的对象?”

伊斯冲向拜厄,接替了左腿中剑。踉跄着险些单膝跪地的艾瑞克,挡在了埃德的面前。

白色鳞片蔓延在手背之上,银白利爪如匕首般从指尖伸出——埃德知道伊斯并不喜欢用这种半龙半人……犹如怪物一样的形态战斗。但这里的空间根本不容他变回巨龙,而以人类的样子,他大概也打不过拜厄。

埃德扑向被他扔在一边的永恒之杖——他已经学会了不少法术,他应该先给艾瑞克治疗,然后施以祝福……不知道那会不会对伊斯有什么奇怪的影响,也许他还是该干脆地直接对拜厄用攻击法术……

脑子里刹那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细长的永恒之杖微冷地触到掌心时。他却突然意识到,他还有其他的选择。

不需要咒语,永恒之杖杖首的波浪在他一念之间开始转动。白色光球以从不重复的节奏跳跃着,仿佛在吟唱某种无人能听见的歌谣。

“拜厄?扬!”埃德将长杖指向那始终一言不发的堕落者,声音平静而清朗,“住手!”

微弱的光芒如水波般拂过小小的房间。拜厄高举的长剑冻结在半空。

那双黑色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埃德。其中有某些东西让埃德心生怜悯……与恐惧——惊愕与茫然渐渐变成绝望与疯狂,吞噬了所有理智。

埃德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他还以为这招会有用,但很明显只是更加激怒了拜厄而已。

“那不是你的……”嘶哑的声音从拜厄唇边挤出。曾经的圣骑士全然不顾身前的长剑与利爪,连人带剑猛撞向埃德,“你不配得到它!”

伊斯的爪子轻易划破金属的盔甲,在拜厄腰侧拉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但那并没能阻止拜厄。恼怒的人形冰龙索性也猛地撞了过去,以他常人所不及的力量将拜厄连同另一边的艾瑞克一起撞飞到了墙边。

“……发什么呆。滚出去找人帮忙!”他没好气地对着呆站在原地的埃德吼道。

“可我……也能帮忙啊……”埃德嗫嚅着。

伊斯没空理他了。

艾瑞克没戴头盔,受到的撞击比拜厄更严重。晕乎乎地刚爬起来又顺着墙滑了下去。埃德提心吊胆地看着拜厄提起的长剑在他头上晃了一晃,本能地伸手念出咒语,一道灼热的光线自他手心射出,击中了拜厄的后背。

拜厄的身体向前一倾,险些跌倒,艾瑞克趁机滚出了他的攻击范围,捡起了自己掉落一边的长剑。

伊斯惊讶地挑了跳眉。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埃德使出治疗之外的法术……也许他真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

但拜厄显然伤得不重,很快便挥剑挡住了伊斯划向他脖子的利爪,依旧不顾一切地冲向埃德,仿佛此刻埃德才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倘若他冷静一些,缺乏技巧的伊斯和缺乏经验的艾瑞克未必能成功地拦住他。失去章法的攻击对力量和敏捷都远胜普通人,而且不易受伤的伊斯来说要容易对付得多,那也让埃德能够安全地站在一边,继续他的“帮忙”。

第二个咒语治好了艾瑞克并不严重的伤口,第三个是牧师们最常使用的祝福术,那对拜厄并没有任何直接的伤害,前圣骑士举剑砍向伊斯的手却明显地僵了一僵。在缓过气的艾瑞克再次冲上前来时,拜厄似乎下意识地避免着与他双剑交击……

记忆中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之中,伊斯瞬间反应过来拜厄在害怕什么——在银牙山脉那不知名的雪峰上,正是在牧师的祝福之后,他的长剑在与菲利打斗时碎成了千百片。

可怜的家伙……伊斯在心中喟叹着,向后退去。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告诉他,战斗即将结束。

“住手!”

同样的命令,肖恩?佛雷切充满威严的声音显然比埃德要有力得多,“拜厄?扬……放下你的剑!”

没有任何反抗,长剑在半空凝滞片刻,拜厄颓丧地松手让那不属于他的武器锵一声跌落在脚边。

两个年轻的圣骑士冲过来,一个捡起了剑,一个一把掀开了拜厄的头盔。脸色苍白的黑发男人下意识地扭过头,避开了肖恩的视线。

“史丹在哪儿?”肖恩皱眉问道。

“……西边的树林里……”拜厄垂下头,低声回答。“我把他扔在那棵大橡树下面……”

“……我以为你还不至于堕落到杀害自己昔日的同伴。”肖恩冷冷地说。

“当然没有!”拜厄恼怒地吼道,终于与肖恩目光相接,“我只是敲晕了他!”

“那并不会让你的行为变得可以原谅!”肖恩严厉地瞪着他。“无论你为何而来,都不该在这神圣之地拔剑!”

“神圣之地?”怒火让拜厄变得大胆起来,伸手指向埃德高声反问,“如果你还记得这里是神圣之地,为什么会让这克利瑟斯家的傻瓜拿它当做自己的更衣室?!”

——辛格尔家,不是克利瑟斯家。

埃德默默地在心底无力地反驳。

“你很清楚为什么——除非你的眼睛和你心一样盲目。”肖恩扫了一眼埃德手中依旧翻起小小的波浪,微光闪烁的永恒之杖。

手臂无力地垂下。拜厄的双唇颤抖着,僵硬地站在那里,固执地不去看埃德一眼。眼神却一点点变得绝望。

“所以那是真的……费利西蒂死了……”他茫然的低语犹如梦呓,“那怎么可能是真的。”

“所以你因此而来……而不是为了那条冰龙。”肖恩微微眯起了眼睛,“谁告诉你的?”

“我还以为你们挺擅长保密的。”伊斯忍不住讽刺道。

“我们从未有意保密,该知道人都已经知道。”肖恩坦然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只是想要选择更合适的时间公开宣布……而在这之前。‘意外’得知此事的人会有怎样的反应,我倒的确很感兴趣。”

狡猾的臭老头子……

伊斯暗自腹诽,却也不敢真的骂出声来。

“他们知道的或许比你想象的更多。”拜厄抬起头,怒火在绝望中消散成深深的疲惫,“你真的以为他们会允许你让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成为新的圣者,任由你继续控制一切?”

“那不由凡人决定。”肖恩冷冷地回答。

拜厄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当肖恩挥手让圣骑士们带着拜厄离开时,埃德不安地开口问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他意识到肖恩的压力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大。神的仆人也仍旧立于尘埃之中。他们面对的大多数困难与危险,都与神明……甚至与信仰无关。

“接着试你的礼服。”肖恩随口回答。目光掠过地上那一团层层叠叠,几乎完整地保持着被脱下时的原状的华丽布匹,“……那是什么东西。”

“我的‘礼服’啊。”埃德无奈地耸耸肩,“挺棒的礼服,我可以向你保证,它的防御一点也不比盔甲低呢。”

肖恩皱了皱眉,朝着艾瑞克抬抬下巴:“告诉泰伦斯,‘够了’——第一件就挺好。”

艾瑞克恭敬地点头,埃德顿时喜笑颜开。

目送所有圣骑士们离开,笑容也一点点从他脸上消失。

他抱着黯淡下来的永恒之杖蹲了下来,撑着下巴发呆。

“我看起来真的那么不可靠吗?”他有点沮丧地问。

“嗯……”伊斯挑挑眉,“当你说‘拜厄?扬,住手!’的时候,”他随随便便摆出个类似的姿势,“看起来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不过,说真的,你真以为他会听你的吗?”

“……你真是在安慰我吗?!”埃德没好气地瞪他。

“……至少你的确学会了几个法术嘛。”伊斯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头,“那已经很不错了。”

“别安慰我了。”埃德蔫蔫地把头埋进双臂里。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安慰!”伊斯不耐烦地一伸手推倒了他。

埃德索性打个滚,在他被抛弃的礼服里摊开了四肢,呆呆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我不想要安慰……”他轻声回答,“我想要力量。”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三重塔下

维因兹河向南流去,倒映出一路不同的风景。连绵的山峰或还屹立如千百年前,人类的城市与村庄却总是不停地出现又消失。一个又一个四季轮回之后,荒草淹没了古老神殿的基石,野藤将腐朽的梁木拉回大地的怀抱,当一切文明的遗迹都不复存在,唯有岩石会记得那些逝去的繁华。

所以万泉之城斯顿布奇的创造者,从一开始就决定建造一座不会被遗忘的城市——一座被流水与群山环绕的石城。那位逼迫所有平民甚至城外的农夫都要以昂贵的石料建造房屋的国王,卡萨格兰德一世,最终因为他越来越不可理喻的固执与暴虐,死于自己年轻时最忠实的朋友手中,但他下令建造的许多石制建筑,却成功地抵御了时光与战火的侵袭,依旧挺立如初。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洛克堡中的三重塔。

作为王宫的洛克堡被三重石墙所环绕,高耸的塔楼不同于北方的方正,而被建成了更为坚固的圆形,主堡西侧的三重塔却勉强可以算是方形的——它看起来像是三座方形高塔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手突兀地拉长到开始扭曲的样子,高低错落着紧贴在一起。传说卡萨格兰德一世原本想要建造一座通天的高塔,当建筑师们再也无法让它变得更高时,国王借助于某位不知名的法师的力量,法师嘲笑似地让原本的三座方塔歪歪扭扭地向上拉长,在国王怒气冲冲地一剑砍向他时大笑着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从那之后,没人能让塔再恢复到原本的样子,却也没人能够毁掉它。它高高地、毫无用处地耸立在那里。犹如一个耻辱的标志,或某种诅咒,直到近百年后,本身就是法师的道伦?博弗德继承了王位,才将其加以改造,让它成为一座……三座藏满各种书籍的学术之塔。无数法师、牧师和学者慕名而来,千方百计地想要进入塔中。成功者却寥寥无几。

——真是浪费。

安特?博弗德收回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他不是什么爱读书的人,至今为止只进过三重塔一次。还是陪着茉伊拉去的,即便如此,塔中丰富的藏书也的确令人惊叹。但无人阅读的书就像无人使用的武器,放在那里只是白白便宜了蠹虫而已……他该在城中修建一座图书馆。就像安克坦恩的巴拉赫城里那座一样。把所有的书——所有没什么危险的书都挪进去,也省得总有些胆大包天的法师偷偷摸摸地跑进洛克堡里……

“……陛下。”塔伯?温德尔不满的语气表示他察觉到了他在走神。四十出头的内政大臣一头灰色的直发整整齐齐地梳到脑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几岁。

“我觉得我们该修座图书馆。”安特索性说了出来,“斯顿布奇该有座像样的图书馆。而三重塔可以空出来做其他用处——更适合它的用处。”

“是个好主意。”塔伯干巴巴地说。

但是——

安特在心底暗暗地接下去。

“但是,还有很多事比这更重要,我相信三重塔里的书可以等一等,反正它们已经等了一百多年了……斯顿布奇城里爱读书的人——我很怀疑能有多少——也可以等一等,反正他们还不知道会有座图书馆……”

安特笑了笑。决定明天就派人去选择可以修建图书馆的地方。

“……不过反正您也不会听我的。”塔伯干巴巴地结束了他的唠叨,一脸不悦。

“我在听。”安特笑着扯了扯自己的耳垂。无论是真是假。他喜欢塔伯这样直率地表现出他的不满,如今越来越少人能在他面前做到这一点,那些千篇一律小心谨慎的脸,实在令人厌恶……

所以即便塔伯啰嗦又古板,他也愿意忍受。

塔伯板着脸再次打开了他的卷轴。

“继那条‘静默之音号’之后,昨天银叶王又派出了另一条船,从白港出发,沿维因兹河向北航行,据说船上几乎有一整支军队……

“……一整支军队?”安特不以为意地拿指尖敲了敲桌面,“所以,到底是多少精灵?”

“……大概二十个左右。”塔伯严肃地回答。

安特差点笑出声来。

“你不是觉得银叶王想要用那二十个精灵战士攻占整个鲁特格尔吧?”他情不自禁地开着玩笑。

“我不知道银叶王想干什么,我只知道从鲁特格尔建国以来,精灵们从未向北方派出过那么多战士,那绝对不会只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冒险者。”塔伯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之处,“他们说那是因为静默之音号在带着他们找回的那个精灵返回格里瓦尔时失去了踪影……但我觉得那更像是一个借口。”

而他郑重其事的神情让安特的脸上也失去了笑意。

“我猜你有派人跟着他们?”他问道。

“那是不智之举。”塔伯回答,“没人能跟踪精灵而不被他们发现……哪怕是我们最优秀的斥候也做不到,但我已经派人通知沿途所有的城镇,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的。”

安特满意地点头。塔伯的确啰嗦又古板,但也相当谨慎。

“之前那条船真的失踪了?”他问。

塔伯点点头:“带着他们找到的那个叫诺威的精灵,和一个红头发的人类女孩,大约十天前从维萨城出发,然后再也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安特沉吟着。那有太多种可能。

静默之音号出航时,银叶王客气地派人通知过他——但也仅仅是通知而已,即使那艘船会深入鲁特格尔,人类王国的领土。精灵王似乎并不觉得那需要人类国王的允许。但安特早已习惯了精灵的傲慢,一艘只载着几个精灵,去寻找他们自己的同族的小船。也实在用不着紧张。

也许他是太过大意了……人类与精灵之间持续了近千年的和平,但那并不意味不会再有纷争。一旦精灵们真的打算再次收回曾经属于他们的土地,与格里瓦尔隔河相望的斯顿布奇城将会首当其冲。

“以及……”塔伯收起了卷轴,那意味着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不会有任何记载:“据说在那几个精灵离开维萨城之前,曾接到一份来自柯林斯神殿的信,并专程去了神殿一趟。”

“……我听说精灵们虔诚地信仰着所有神祗。”

“而山克斯?布劳德,水神圣骑士团的副团长。则在那之后不久拜访了银叶王。”塔伯交握双手,“就在昨天,听说精灵王受邀参加在柯林斯举行的五月节。一个属于人类的节日……而且那可是鲁特格尔的领土。”

“那是圣地,它不属于任何王国。”安特随口回答,但他明白塔伯想说什么——即便如此,水神神殿甚至没有告知他一声就邀请了银叶王。圣者也好。肖恩也好,显然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那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每次想到这个都会让他心烦不已。

“而我刚刚收到一封给您信……”塔伯将那白色的信笺放在他面前,未曾启封的蓝色火漆上是水神尼娥的印记,“我猜里面是同样的邀请。”

安特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以神的名义发出的邀请……作为水神“最虔诚的信徒”,他不可能不接受。而且五月节就在两天之后,那意味着他只能带上最少的侍从,前去斯顿布奇的水神神殿,由牧师们传送至柯林斯……“最尊贵的国王在女神面前也不过是最谦卑的仆人”。他的确说过这句话,但他讨厌肖恩一副理所因当的样子。把这句话如此当真。

“依旧没人见过费利西蒂……见过圣者吗?”他问道。

“没有,但有传言说……”塔伯犹豫地停了下来。

“……说什么?”安特不耐烦地追问。

塔伯却摇了摇头:“那是亵渎。”

安特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他无言地低头看着手中还没有打开的信,心中乱成一团。他与水神神殿之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但如果那平衡的中心已不复存在……

“肖恩?佛雷切到底想干什么?”他脱口说了出来。

“我从来猜不透那位大人的想法。”塔伯回答,“您知道吗,他甚至允许那条曾破坏神殿的冰龙待在神殿的守护范围之内,而禁止任何人伤害它。”

——好吧,现在,在所有的麻烦之上,再加一条龙。

安特用手按住了额头。他听说过那条龙——他当然听说过,圣者和肖恩就是以此为理由离开了斯顿布奇,回到柯林斯神殿,他鞭长莫及之处,再也没有回来……而那条龙,知道它的确存在时连他也忍不住想要跑到北方去看一看……毕竟,那可是一条龙!“屠龙者”的称号,即使对于一位王者来说,也是莫大的吸引……

他又走神了,恍惚之中,某个熟悉的名字如闪电一般刺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了头,声音异常尖锐:“你说什么?”

塔伯愣了一愣:“……您说什么?”

“那条龙!”安特不耐烦地低吼,“你说那条龙是什么?”

“‘克利瑟斯的冰龙’。”塔伯有些茫然地不知到底该重复哪一段,“人们这么叫它……他们说它已臣服在水神的力量之下,毕竟,它被一位水神的圣骑士养大,伊斯康提亚?克利瑟斯,这是它真正的名字……”

“……‘被一位水神的圣骑士养大’?”安特低声重复,脸色苍白,“克利瑟斯……斯科特……克利瑟斯?”

他以为已被遗忘的噩梦,刹那间卷土重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地上的君王

塔伯?温德尔离去之后,安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边,透窗而过的阳光照在他面前那封尚未打开的信上,水神尼娥神圣而熟悉的标志却让他一阵阵心慌。

还不到四十岁的安特?博弗德有一头偏红的栗色卷发,那让他原本略显方正的脸看起来不那么严肃,褐色眼睛里通常都会带着一点笑意,但此刻却被阴云所笼罩。

他不断地想着那条龙……他听过不少的传闻——在它出现后的最初两年里,无数种传闻随着冒险者和吟游诗人的脚步传遍整个王国。作为一个了解“传说”与事实会有多大差别的人,安特对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置之一笑,他更相信肖恩?佛雷切简短的承诺——“我们会抓住它。”

但他们没有。

安特甚至乐于听到那些过于骄傲和自信的圣骑士们的失败。总得有谁让他们明白,即使有女神的护佑,他们也并非无所不能……几年过去,人们的兴趣早已转移,白色巨龙和屠龙骑士们的失败都渐渐无人提起时,那条龙却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再次出现。

他并非一无所知——听说它飞回柯林斯神殿又毫发无伤地离开时安特派人去打听过。那条龙留在了克利瑟斯堡,里弗?辛格尔和瓦拉?克利瑟斯的儿子,埃德,宣称那条龙是他的朋友,尽管它曾经差点毁掉了整个城堡……但那时也从未有人提起它跟斯科特有任何关系。

臣服于水神的力量……被水神的圣骑士养大……克利瑟斯……斯科特?克利瑟斯……

这传言到底从何而来?圣骑士们总是守口如瓶,他们不想外传的秘密绝对不会有人知dào

。哪怕是最吊儿郎当的菲利?泽里也会用装傻来避开所有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而肖恩……肖恩擅长利用各种秘密。

安特抬起头,恼怒地意识到自己被那个名字扰乱了心神。即便塔伯言之凿凿。声称他所说的一切都真实可信,但那都只不过是传言,而传言从来都不会是绝对的真实。

——但斯科特确实有个从未有人见过的“弟弟”……更多人相信那其实是他的私生子,并以此暗中嘲笑肖恩和他那群看似道貌岸然的圣骑士们,甚至认为斯科特的“失踪”也不过是一个借口,事实上,是肖恩恼羞成怒地将他的外甥踢出了圣骑士团。而那羞愧难当的“女神的骑士”则从此远离鲁特格尔,隐姓埋名。

传言,传言……他总是被无数的传言所包围。并竭力从其中寻找一丝真相。但至少,这个传言,不可能是真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他更希望斯科特以“英雄”之名被人们所铭记,他至少欠他这个……

“陛下。”

门边传来的那一声呼唤让安特微微一惊。

“我打扰您了吗?”茉伊拉嘴里问着。没等安特回答就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她黑发齐腰。身材娇小,有一双圆圆的蓝眼睛,不怎么讲究地套着一条与眼睛同色的半旧长裙,看起来跟初见时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没什么两样。结婚十年,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年近三十的王后丰润的脸颊上依旧带着那种恬静里透出几分迷糊的天真,即使总是不自觉地有些失礼之处,也令人不忍苛责。

“我所有的职责都不过是打扰了我们相处的时间。”安特情不自禁地开着玩笑。暂时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扔到了一边。

茉伊拉似乎想了一想才迟钝地微红了脸。

“好国王不开这样的玩笑。”她半真半假地埋怨着,随手拿起了安特面前始终未开启的信。眼睛一亮:“这是圣者的信吗?她还好吗?”

安特心中一动。圣者费利西蒂很喜欢茉伊拉,当她还在斯顿布奇时,几乎从未拒绝过茉伊拉见面的请求……即便是这再没人见过她的半年里,她也还回过茉伊拉一封信,虽然内容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闲聊。

如果圣者真的已经离去,茉伊拉会伤心的……但她跟瓦拉?辛格尔的关系也很好,那是斯科特的堂妹,埃德的母亲,克利瑟斯堡现在的女主人……她或许会知dào

些什么,而她对茉伊拉也不会有任何戒心。

“也许我有更好的办法回答你的问题。”安特微笑着抽回信,打开来匆匆扫了几眼——肖恩的字迹,肖恩的落款……没有费利西蒂的签名,也没有没有一个字提到邀请一位国王千里迢迢去柯林斯参加一个在南方几乎已经被人忘却的节日的原因。

这倒的确是肖恩?佛雷切的风格。

国王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笑容未变:“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一趟柯林斯呢?圣者一定很高兴见到你……据说她还在神殿里养了一条龙。”.

黄昏时分,斯顿布奇大大小小的喷泉喷涌着金色的水流,春日和煦的微风驱散了残留的寒意,街上无所事事地闲逛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没人会注意到人群里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相貌平常,看起来像个心满yì

足的小商贩的男人。

亚伦?曼西尼松了松自己过紧的腰带,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一点也没有遮遮掩掩,担心被人发xiàn

的样子。很久之前他就知dào

,一件从头裹到脚的斗篷远不如一脸的若无其事,越小心翼翼,就会越引人注目。

他甚至自得其乐地扬手跟好几个人高高兴兴地打了招呼,仿佛认识多年的好友,那些人大多也会本能地露出同样傻乎乎的笑容回应,好像真的认识他似的。

春天总是能让人的心情变得好起来……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

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走进樱桃酒馆熟悉的房间时,他忍不住想叹气——这里的气氛总是沉闷阴郁得仿佛明天就是末日。即使是见不得光的“密谈”,也不用非得这么“见不得光”吧?

“真羡慕您总是能有这样的好心情。”房间的一角有人冷冷地开口,“即使投出去的钱全都扔进了水里,所有的雇佣兵踪影全无,那条冰龙依旧得yì

洋洋地躺在柯林斯广场上晒太阳……您似乎都一点也不在意呢。”

这不是“羡慕”,是“嫉妒”才对——曼西尼很想如此纠正,却只是笑嘻嘻地摇着头:“至少我再也不用出钱让人四处寻找那条龙到底在哪儿,这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那么祝您好运。从肖恩?佛雷切手里抢走一条龙可不是件容易事。”那人恼怒地扔给他这样一句“祝福”。

曼西尼依旧摇着头,笑而不语。

“刚刚得到的消息……我们的国王陛下对那条龙似乎也有意料之外的兴趣。”另一个人淡淡地说,“毫无疑问,他会去柯林斯神殿……甚至会带上他的王后。”

“即使没有那条龙,他也不会拒绝肖恩的邀请——谁能拒绝呢?哪怕信上只写了一个简单的‘来’字。”

“……他真是这么写的吗?”

“……当然不是!”

“到底有多少人受到了邀请?”

“无法确认。但我们至少已经知dào

了信中的内容。”

“知dào

和不知dào

有什么两样吗?那封信里根本什么也没说。”

“即便不是出于敬畏,而是出于好奇……也没人会拒绝。那个老头子很清楚这一点。”

“无论如何,至少我们已经知dào

了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我们不该把消息传出去,给他一点压力吗?”

“那有什么意义?他根本没有刻意隐瞒,而且现在也已经太晚了……真zhèng

的问题在于,有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为什么要阻止他?无论是真是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总比一个二百多岁的老女人要容易引诱得多。何况肖恩也已经老了,圣骑士也是会死的,不是吗?”

“……诸神在上,大人,注意您的用词。”

“如果您真那么敬畏神明,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大人’。”

……

曼西尼始终微笑着,听着那一句又一句有用没用的争执,附和,针锋相对,明嘲暗讽……只在被问到头上时随口说一两句“的确如此。”、“呃,我不太确定……”

——真是有趣。

他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感觉像是看着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麻雀,一脸严肃地叽叽喳喳,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控zhì

之中,却没有谁能够真的飞上天空,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模样。

“让那些家伙聚在一起……最好让他们觉得那是他们自己的主意。”——得到这个命令时他还曾经担心过一阵儿。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人聚在一起会成为更加强dà

的力量,而另一些人聚在一起只会彼此擎肘。

但他总能从这样的聚会里得到一些东西。一些他可能遗漏的消息,一些出乎意料地有用的主意,一些真zhèng

值得结交的人……

离开樱桃酒馆时他依旧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两手捧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皮,摇摇晃晃地走出街口。

远处三重塔上的灯光已经点亮,曼西尼突然想起出门前刚刚接到的命令——他得在城里找一个适合修建图书馆的地方。

曼西尼微微觉得有些惋惜。安特?博弗德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国王……但很可惜,却依旧只是地上的君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最初的愿望

“养在神殿里”的冰龙最近颇为苦恼。

被拉出去见人的日子越来越近,埃德?辛格尔紧张得像只不知所措的猴子,抓耳挠腮,坐立不安,一刻不停地窜来窜去,要么在它耳边絮絮叨叨念个不停,要么蹲在地上唉声叹气,甚至骑在它脖子上时都会无意识地在它的鳞片上挠来挠去……

伊斯觉得它都快要被这家伙烦得掉鳞了。

但埃德一次也没说过想要逃走,哪怕它有意无意地怂恿过几次——它得承认,至少这份固执还是值得称赞的。

它带着埃德去找了一次娜里亚,本想让女孩和诺威给他一点鼓励,却被泰丝多嘴的一句话完全破坏——“没什么好紧张的嘛,不出什么岔子的话就一点也不像你了……这么想是不是轻松很多?”

才刚刚振作起来一点的埃德的脸立kè

垮了下去。

好在多嘴杰恩号已经差不多修好,即将再次上路的娜里亚一点没打算专程回来参加五月节。

“总觉得有点别扭。”她这么说,“我搞不好会在下面笑出声来……那一定很煞风景,所以还是算了。”

泰丝倒是无比兴奋地想去看看热闹,但精灵们急着赶回格里瓦尔,而她一刻也不想离开诺威。

这让埃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十分确定自己一定会在五月节上大大地丢脸……比如从冰龙的脖子上倒栽葱掉下来之类。他绝对不想让更多朋友看见那一幕。

“你丢脸就等于我丢脸!”伊斯怒气冲冲地对着他吼过,“你倒是敢试试看?!”

——一点用处也没有。

埃德早就不怕它了。就算变成龙把他按在爪下,就算把嘴张大到超过了他的头顶,让他能看见它嘴里每一颗尖利的牙齿和牙缝里没舔干净的牛肉渣也没用——何况那还是烤熟的肉渣。

反正有人养。伊斯觉得还是烤熟的肉比较好吃。

艾伦不知又跑去了哪里,而肖恩?佛雷切似乎忙得根本顾不上安抚年轻的圣者紧张的情绪。说实话,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只会让埃德更加紧张而已。

想来想去,伊斯觉得,事到如今,大概只有一个人能帮上忙了。

离五月节还有两天。清晨,它带着因为一夜无眠而双目无神的埃德直飞向克利瑟斯堡。

精神恍惚的埃德直到看见不远处那方方正正的塔楼才清醒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就是直接往下跳。

冰龙一把抓住了他,任由他倒吊在那里,丝毫没有改变前进的方向。

“……伊斯……”风声里埃德的声音断断续续。悲悲戚戚,“别这样嘛……”

“你真的宁可摔死也不想见瓦拉吗?——我可以这么告sù

她。”伊斯冷冷地说。

埃德终于闭上了嘴,过了一阵儿又开始挣扎。

“至少别让我这么难看地回去嘛!”他悲愤地大叫着。

冰龙用尾巴卷起他,甩到了自己的背上。

埃德嘟嘟哝哝。轻车熟路地爬到它脖子上坐稳。忍不住又开始挠它的鳞片。

冰龙磨了磨牙齿,忍住了。

它直接落在了主堡的大门前,让所有人都可以欢呼着奔走相告:“埃德少爷回来啦!”

总是那么大受欢迎的埃德少爷只好挤出一点笑容,磨磨蹭蹭地从冰龙脖子上爬下来,走两步退一步地挪进了大门。伊斯一声不响地紧跟在后面——他不会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让他有些意wài

又不安的是,瓦拉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通常她总会尽快赶到门边来迎接她越来越少回家的儿子,但直到他们走进大厅,里弗?辛格尔才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母亲在哪儿?”埃德也已经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正准bèi

给儿子一个大力的拥bào

的里弗有些沮丧地垂下双臂:“在房间……她的病一直没好。我没让她下床。”

“……为什么!”埃德跳了起来,“为什么不告sù

我!至少请个牧师嘛!”

瓦拉经常生些小病。通常也不愿意麻烦牧师,但这一次她似乎已经病了一个月多……

“她不想让你担心。而且你知dào

的,她总爱说‘我没有献给诸神多少虔诚,也不该要求更多的恩赐’,我都告sù

过她我有出几倍的价钱了……”里弗的话还没有说完,埃德已经冲过他身边,跑得不见了影子。

伊斯和里弗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地扭开脸,跟了上去.

冲进门的速度太快,埃德收势不住,绊在自己的右脚上,跌跌撞撞地向前冲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难看地脸朝下摔在地上。

“……你看起来一点也没变,我到底该为此高兴,还是该为此担忧呢。”母亲无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半躺在床上的瓦拉已经把自己收拾得清爽整齐,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埃德松了一口气,扑过去不容拒绝地默念出移除疾病的咒语,然后像只小狗般蹲在了床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忐忑地问:“好点了没?”

“从未这么好过。”瓦拉微笑着低头轻吻他的额头,“虽然我本来也没什么不好。”

“可父亲说您的病一直没好……”埃德嗫嚅着。

“那大概是因为担心某个说要去当牧师就再也没回来的家伙——他或许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圣者,却依旧是我的儿子。我只是担心他会忘了这个。”瓦拉平静地说。

埃德觉得像是有一道闪电劈在了他的头上,让他头晕眼花,半晌说不出话来。

“您……您已经知dào

了吗?”过了好一阵儿他才磕磕巴巴地开口,目光心虚地飘向一边。

“你父亲有心想要撒谎的时候可以撒得天衣无缝——但在我面前没用。”瓦拉说。

埃德挠了挠头——他就知dào

!他甚至期待过父亲已经告sù

了母亲。但这并没有让他要面对的一切变得更简单一些。

“我知dào

你一定不会高兴……我也知dào

我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地做出了决定——虽然当时好像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他绞尽脑汁地想要说出些更合适的话来,他已经在脑子里排演了无数次,却还是渐渐语无伦次。原本计划中从容冷静的解释,不知何时变成了委屈的倾诉:“父亲那时差点哭了……好像没人真的因为这个而高兴,连菲利都不高兴。我知dào

我不是人们期待中的那种圣者,一点也比不上费利西地……既没有渊博的知识,也没有强dà

的力量,老实说到现在为止也不见得有多么虔诚,我都不知dào

女神为什么会选中我这样的家伙。她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啊……可她说这个世界需yào

一位圣者,而我的朋友们相信我……费利西蒂相信我,而她为此付出了生命。我怎么能够拒绝?我答yīng

了。我成功了,我可以使用永恒之杖,肖恩?佛雷切对我屈膝……可伊斯因为这个跟我吵了一架,他说……算了。总之。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再没有比这更糟的了……好吧,他回来了,他说他会帮我,可我知dào

他还是不高兴,真的没人因为这个而高兴——大概除了艾瑞克,他真是个好人。但我已经很努力了嘛……”

“埃德,埃德。”瓦拉叹息着打断他没头没脑的啰啰嗦嗦。捧住了他的脸,“你还记不记得你告sù

我为什么想要去做牧师?”

“……我想对诸神和这个世界了解更多……”埃德努力回想着。“我想变得更有用一点,可以帮zhù

我的朋友,或者更多人……”

“如今那目的是否有所改变?”

“……没有。”

“那到底什么变了呢?”

“……许多事?”埃德呆呆地回答。

“哦……或许,”瓦拉也只能苦笑,“我也没办法告sù

你我很高兴你成为了水神的圣者……那意味着你会面临更多考验,更多困难,更多危险——不,我一点也不想让你经lì

那些,但我也知dào

,诸神的选择不可改变……我猜你唯一能做的,只有牢牢记住你最初的愿望,而不去想你是否达到了别人的期望——没有人能让所有人满yì

,你只需yào

做好你自己,埃德?辛格尔,我的儿子,一条冰龙的朋友……”

“……他也是我儿子。”一直待在门外的里弗不满地把头伸了进来。

瓦拉瞪了他一眼,克利瑟斯堡名义上的主人又乖乖地把头缩了回去。

瓦拉再次低头温柔地直视着埃德的双眼:“无论如何,就像我曾经告sù

你的那样,我会一直在这里……而你永远可以回来。”

埃德无声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门外,伊斯和里弗再次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你是个幸运的家伙。”伊斯说。

“……我是你朋友的父亲。”虽然明白他说得没错,里弗还是有点不服气地开口,“客气一点如何?”

伊斯冷冷地瞪他一眼:“我是一条龙。”

他只在乎他愿意在乎的,种族,血脉,身份,地位……在他眼里通通屁都不是。

里弗闭上了嘴。

“不管怎样。”过了好一阵儿,里弗才叹了一口气:“谢谢你带他回来。”

“……他总会回来的,我只是不耐烦等。”伊斯硬邦邦地说——他一点也不擅长应付“感谢”这种东西。

里弗笑了笑:“我了解我的儿子,他不是什么自信满满的家伙,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都能硬起头皮解决问题,但一旦事情与感情相关,尤其可能会伤了谁的心,他倒是很有可能转身逃走……有人能在他身后推他一把总是好的。”

伊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前夜

五月节是一个古老的节日,古老到已经没有人能说清它到底源于何时。起初,人们会在草木繁茂的五月第一个月圆之夜,整个世界的魔法之力最为充盈的时候,点亮混入了迷迭香的蜡烛,回忆逝去的亲人,如果你的思念足够强烈,逝者的灵魂便得以在这一晚重回世间,与家人共度,无论他们原本是在某一位神祗的庇护之下,还是在地狱的烈焰里呼号,抑或徘徊在黑暗与迷雾之中……唯有这一夜,灵魂可以自由往来,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这一夜可能充满温情与怀念,也可能充满恐惧与痛苦,端看你的思念唤来了怎样的灵魂……

在近千年前那个混乱的时代里,五月节更像是死灵法师们的狂欢之夜,当人们开始从灰烬与白骨中重新建起这个世界,五月节渐渐演变成一个为逝者祈祷,向诸神许愿的“安全”的节日——属于生者,而非死者的节日。

但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人们依旧会在这一晚点燃蜡烛,让空气中弥漫着迷迭香的气息。人们相信他们的思念依旧能够随着那袅袅上升的烟雾传达给逝去的亲人,尽管逝者有其居所,生者不可强求……

在南方,这个节日已经只余窗前那一根任由它燃烧至熄灭的蜡烛;而在北方,居住在维因兹河边的人,则习惯将即将燃尽的蜡烛放在一艘纸制的小船上,让它随水而去。一百多年前。当柯林斯神殿允许信徒们把纸船放在斯塔内斯特尔,最接近女神尼娥的圣湖湖面上,让他们的祈祷与愿望能更快地传达给女神。“柯林斯平原的五月节”便渐渐成为鲁特格尔北部最盛大的节日。

年轻时,艾伦?卡沃曾凑巧参加过一次柯林斯的五月节,那时的盛况已足够令他印象深刻,而这一次……

五月节前一天的下午时分,他从维萨城的铜号港上岸,惊讶地发xiàn

在这个季节通常会喧闹至深夜的城市,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

“五月节嘛。”坐在码头上吐着烟圈儿的老水手眯着眼告sù

他。“几乎所有人都跑去了柯林斯,想要占一个更靠近神殿的位置……据说圣者会出现,那可已经是几十年没有过的事。”

艾伦的眼角不受控zhì

地抽搐了一下——圣者的确会出现。但可惜大概不是人们期盼中的那位。

“你不去吗?”他随口问道。

老水手嘿嘿地笑着:“我唯一的女神名叫丽芙,她的拥bào

是我唯一需yào

的祝福,而我的灵魂当然会永远飘荡在这条河上,靠捉弄那些更年轻的混蛋们打发漫长又无聊的时间——多么美好的生活!不是吗?”

他向艾伦举起了空掉的酒瓶。

艾伦只能摇头一笑——无信者……有时反而是令人羡慕的。

骑马向北走到柯林斯平原时。夜幕已经降临。展现在眼前的灯火灿烂如漫天星辰,越接近神殿的地方越是密集。目光所及之处,大大小小的帐篷间燃起明亮的篝火,歌声与笑声随风飘散,却无法驱散艾伦心头的那一点不安。

人太多了……一点点混乱便有可能引起一场灾难。而因为各种理由意图在明晚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的家伙,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但愿肖恩和埃德都已经做好了准bèi



当初为了帮zhù

诺威而寻求肖恩的帮zhù

时,他可没料到眼前这一切。尽管在莉迪亚显示出那样强dà

的力量之后,或迟或早。他总得把一切秘密都向肖恩和盘托出,但……谁能料到费利西蒂已逝。而埃德会成为新的圣者?

眨眼间整件事完全脱离了他的控zhì

——他只是一个断了腿的老家伙,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不过是身边那些人的平安喜乐,而诸神的选择,世界的安危……老实说,他从来都是个实jì

的人,哪怕是年轻的时候,他也没胸怀大志到那个地步。

但如今……如今他已经身不由己。

通往神殿的白色石桥已经封锁,柯林斯广场是为更尊贵的客人准bèi

的。走过尼娥的雕像时,艾伦匆匆扫了一眼喷泉旁那两个高挑的身影——那是两个精灵。

精灵来得比他们预料的要早,这可不大像是那个种族的风格……他不知dào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柯林斯神殿还是第一次邀请精灵和矮人前来参加这个根本不属于他们的节日,值得庆幸的是,黑岩矮人性格沉稳,应该不至于在圣地之上跟精灵起什么冲突。

离开柯林斯之前他就跟肖恩商议过,最大的问题……依旧是人类的问题。

神殿内部安静得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守卫却显然要多出了几倍。肖恩大概已经调来了所有他能调动的人手,但艾伦依旧能从每一副闪亮如新的盔甲里感觉到钢铁也无法掩饰的紧张。在十几年前那场战争之后,水神的骑士们大多是没经lì

过多少考验的年轻人,这样的场面,许多人大概都是第一次见到。艾伦丝毫不怀疑他们的忠诚与勇敢——但有些麻烦,单靠这些是无法解决的。

“大人。”为他带路的圣骑士叩响他面前的木门,恭敬地开口。肖恩的声音立kè

传了出来。

“进来吧。”他说。

转头看见门外的艾伦,肖恩?佛雷切近乎亲切地招了招手:“请进,我的朋友。”

——他倒是第一次称呼艾伦为“我的朋友”。不过,无论最终的目的有何不同,他们现在确确实实是坐在了一条船上。

让艾伦意wài

的是,他并没有在这里看到一片料想中的紧张与繁忙。没有沉闷发热的空气,没有一个接一个发出的命令,没有挤满房间锵锵作响的铁壳儿们……房间里只有肖恩,和一个身着白袍的老人。

那并不是尼娥的牧师——白袍上安都赫的印记泛出暗金色的光芒。老人有一头就他的年龄来说相当丰盛的银白色短发,灰蓝双眼光华内敛,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不凡,

“这位是霍伊特?拉瓦尔,安都赫的大祭司。”肖恩伸手向他们介shào

着彼此,“这是艾伦?卡沃……一位值得尊敬的战士。”

“以及,那条冰龙的人类养父……”大祭司饶有兴致地看向艾伦,“它真是个奇迹,不是吗?”

“它的确……十分特别。”艾伦躬身行礼,谨慎地回答。

老人微微一笑,起身向肖恩告别。

“别让我打扰了你们。”他说,“我会向安都赫祈祷……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一个朋友?”

老人离去之后,艾伦开口向肖恩确认。

“一个足够清醒的盟友。”肖恩关了门,随手倒给艾伦一杯琥珀色的酒,“他当然希望能保持安都赫神殿在安克坦恩的地位,但他也很清楚谁才是真zhèng

的敌人。”

“莉迪亚?”艾伦一口灌下了那杯显然价值不菲的美酒,脸上的神情却像是只品出了苦涩,“有她的消息吗?”

肖恩摇了摇头:“不止是她,所有的死灵法师都消失了踪影……有人猜测他们或许已经因为最近的失败而退缩,重新躲回黑暗之中。”

“……莉迪亚可不是那么容易放qì

的人,失败通常只会让她更加兴致勃勃。”艾伦无奈地叹息着,“在我们还是冒险的同伴时,那可是我最欣赏的优点。”

“那也正是霍伊特所担心的——眼下的平静里酝酿着更大的风暴。他派出去查探消息的牧师也好,圣骑士也好,要么无功而返,要么不知所踪。尽管安克坦恩刚刚继位的国王因为见识过亡灵的可怕而十分乐于帮忙,但目前政局未稳,他也腾不出更多的人手……而伊莱?克罗夫勒,那个被关在安都赫神殿里的死灵法师,虽然对莉迪亚颇多微词,却坚信她终将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肖恩停了下来。

“她会得到一切,或摧毁一切,这个世界终将属于亡者。”——那是伊莱的原话,而霍伊特似乎对此印象深刻。

大祭司从伊莱小的时候就认识他,想得到那个眼高于顶的领主之子的敬意或承认并不容易。虽非如费利西蒂一样的圣者,作为安都赫最高阶的牧师,霍伊特拥有与他所信仰的神祗沟通的能力,而群山之神在他的冥想中向他展示的,是无星无月的黑色天空上,一个巨大的漩涡……

忧虑与不安让霍伊特分外坦诚。

“世俗之争大可先放到一边。”他如此告sù

肖恩,“倘若这世界堕入黑暗与死亡的深渊,一切权力皆是虚妄。”

只可惜,像他一样能看清局面的人少之又少,更多人依旧沉迷于“世俗之争”。

“这些天你收获如何?”他改口问道。

艾伦看他一眼,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耸耸肩,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我的确找到了一些老朋友,而他们也愿意帮忙——或至少答yīng

不来添乱。但我担心那还不足以应付……如果你能给我更多的时间……”

“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肖恩平静地说,“新的圣者需yào

尽快被承认。”

信仰与希望才是最强dà

的力量……虽然人们已经逐渐忘却。

艾伦苦笑着揉了揉他的断腿:“我不明白,既然真有这么急,你干嘛不能早点告sù

埃德圣者已逝,而他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因为那并不是我能做的选择。”肖恩淡然回答.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启幕

才刚刚踏出传送阵不久,茉伊拉就开始按捺不住地东张西望。起初还带着一点点身为王后的矜持,没多久就像是完全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回头好奇地问身后护送他们的圣骑士:“那条龙在哪儿?”

“……不在这里,殿下。”圣骑士恭敬而含糊地回答。

即使心事重重,安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会以为他们会让一条龙在这里走来走去吧?……你们把它关在哪儿?”他转向圣骑士,漫不经心地问。

他得到的回答同样恭敬而含糊:“我们没有关住它,陛下。”

“所以它一点儿也不危险吗?”茉伊拉的蓝眼睛亮亮的,“它会听你们的话吗?”

安特无奈地一笑——她大概真把那条龙当成了圣者养在神殿里的宠物

年轻的圣骑士眨着眼睛,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哦,我可不会这么形容一条龙。”

一个低沉带笑,多少有点缺乏敬意的声音代替他如此回答。

安特回过头,看见另一队圣骑士护送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北方人向他们走来。男人约莫四十岁,披着一件绣着华丽金边的黑色斗篷,一头金褐色短发,同色的胡须显然精心修理过,颧骨微凸,鼻梁高挺,颇有几分威仪,皮肤却显得有些粗糙发黑,言行举止也太过随意,让人一时很难判断出他的身份与地位。跟在他身后的侍从还十分年轻,一直左顾右盼。轻快而富有弹性的脚步像是随时会跳跃起来,虽然挺讨人喜欢的样子,但也显然不是什么贵族子弟。

“你见过它吗?”茉伊拉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兴奋地追问。

“……算是吧。”男人微笑着回答,略显夸张地向她躬身行礼,“博雷纳?德朱里。能见到您真是万分荣幸,茉伊拉王后——您正如传说中一样美丽。”

茉伊拉咯咯轻笑着回礼。

“而您……”博雷纳转向安特,“一定是那位幸运的丈夫,鲁特格尔的国王,安特?博弗德。”

“圣地之上。没有国王与王后。”安特谦恭地微微低头,“我们都不过是诸神的仆人。”

“正如您所言。”安克坦恩刚刚继位的国王挑眉而笑,“我们该为这个喝一杯……”他转头拍向一个圣骑士的肩膀。“拜托告sù

我你们准bèi

了酒……神殿里不禁酒的吧?”

“不禁,陛下。”护送他的圣骑士倒是活泼得多,笑嘻嘻地回答,“何况我们还邀请了矮人……没有酒他们大概会把神殿拆掉。”

博雷纳用力拍着他的肩大笑起来。安特却有点笑不出来。

博雷纳?德朱里……一个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夺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的王位的男人,或者,一个蒙受冤屈,死而复生,被神所宠爱的男人——哪一种才是真相根本无关紧要,重yào

的是哪一种对鲁特格尔更为有利……曾有人建议安特以前者为由出兵安克坦恩,但考lǜ

到这个北方邻国彪悍的民风,他谨慎地选择了旁观。

现在看来。他大概只能承认后一种……乔金?德朱里出了名的不信神明,他的儿子显然也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肖恩会邀请博雷纳来这里,证明他安插在安克坦恩的探子送来的消息确凿无疑——博雷纳的确在决斗之中死而复生,或者至少是从重伤中立kè

恢复了过来,而拯救他的却是一位年轻的水神牧师……

埃德?辛格尔,斯科特?克利瑟斯的外甥……为什么似乎一切都跟斯科特脱不了关系?

压下心中的烦乱,安特微笑着与博雷纳并肩而行。茉伊拉不停地询问着那条龙,博雷纳的回答却语焉不详,但他很快便成功地把茉伊拉的的注意力引向五月节的种种传说。

一个关于被唤回的醉鬼丈夫的灵魂误入一条狗的身体的小故事还没讲完,他们已经走到了宴会厅的门口。安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让茉伊拉喜欢上那种粗鄙不堪的民间故事。

布劳德?山克斯匆匆向他们迎了上来。昨天才从斯顿布奇赶回这里的圣骑士毫无疲态,精神焕发,仪表堂堂——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被另一个身影所吸引,甚至没人留意他到底说了什么。

大厅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精灵,正低头与一位白发苍苍,气质沉稳的牧师说话。牧师有着北方人的粗大骨架,即使年事已高,依旧显得高大魁梧。精灵比他要高出大半个头,宽度却几乎只有他的一半,站在那里犹如一颗挺拔的银树。银色长发如波浪般垂至精灵腰间,及地的灰色长袍也同样泛出银光,让他看上去像是从头到脚都笼罩在朦胧的星光之中,连精致的五官都模糊起来,更显出几分神mì



“唔……我也算是见过精灵的。”博雷纳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但那一位……该怎么说?精灵之中的精灵?”

“他的确是。”被无视的布劳德微笑着,“那是精灵王佩恩?银叶。”

“他真……美。”茉伊拉低声惊叹,却又有些不安地侧头低声问安特:“这样形容是不是不太合适?”

安特前去格里瓦尔拜访精灵王时还没有迎娶茉伊拉,那之后也再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银叶王。

“完全合适。”博雷纳一脸认真地点头,笑容却有些不怀好意的样子,让人不禁疑心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安特附和地一笑,沉默不语。他知dào

银叶王受到了邀请……但佩恩通常会在王室成员中选择一位代理人,而不是亲自出现。即便是安特的加冕礼,佩恩也只是派出了自己的叔叔……

维萨城的城主。卡尔纳伯爵奎林?阿伊尔走过来恭敬地向他的国王与王后行礼,但很快便转去了三个留着漂亮的红铜色胡须的矮人那里,对于维萨城来说。宝石生意当然比国王重yào

……这个安特倒是可以理解。

他环顾整个大厅,看见了更多信仰其他神祗的牧师或圣骑士,太阳神维伊兰、暴风之神海因斯、黎明女神若拉、群山之神安都赫……他甚至看见了两个身材矮小的南方人,独特的蓝色斜襟长袍和腰间缀满珠宝的小弯刀表示他们来自自由港尼奥……

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在安特身后响起,两个黑岩矮人带着他们标志性的严肃面孔和编成辫子的黑色长胡子,沉默地走了进来。

看见那几个红胡子的同族似乎让他们有些吃惊,布劳德赶紧迎了上去。低声解释了几句。黑岩矮人皱眉摇头,用浑厚含糊的矮人语彼此商量着,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但肖恩?佛雷切却始终没有出现——他几乎把整个大陆的所有种族、国家和自由城邦的统治者都邀请到了这里。自己却不见踪影?

“这绝对会是一场好戏……”

他听见博雷纳喃喃自语,却不知dào

,谁才是这场“好戏”真zhèng

的主角.

“真热闹,不是吗?”黑发披肩的女人微微眯起绿色的眼睛。上挑的眼角含着几分慵懒的笑意。脚步悠闲,“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了。”

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年轻人唯唯诺诺地回应着,不安地拉紧了斗篷。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而又不会过分灿烂,掠过草原的阵阵微风温柔地拂起发丝,迷迭香的气息已经开始弥漫在空气里,周围人声嘈杂,玩杂耍的艺人正在一片欢呼和惊叫声里熟练地抛接着五六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吟游诗人的三弦琴无意间倒成了他的伴奏。甚至还有些因为从未遭到捕杀而不惧人类,没有逃进森林里的动物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淡定地寻找着食物……

这样的喧闹与欢乐唤起了年轻人心底某些遥远的回忆,但却更令他不适——他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存,暴露在阳光之下,人群之中,让他感觉自己简直像是没.穿.衣服。

不远处,一位套着全身铠甲的圣骑士缓缓走过,隐藏在头盔阴影中的双眼充满警惕。

年轻人慌乱地低下头,差点绊倒在一丛被人群踩踏得半残的矢车菊上。

莉迪亚轻笑着拉了他一把:“看见了你喜欢的女孩儿吗?这么害羞可没办法追到她。”

她的手指异常有力,箍在手臂上宛如冰冷的铁环。

年轻人尴尬地一笑,勉强镇定下来。

原本停下了脚步的圣骑士沉默地走开,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莉迪亚放开了手,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容。

“……莉迪亚?”有人惊讶地呼唤。

年轻人身体一僵,女法师却只是神色自若地回头,懒洋洋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见,盖奇,艾伦叫你来的吗?”

被称为盖奇的中年男人掀了掀自己破旧的皮帽,咧嘴一笑:“除了他还有谁记得我这种老家伙呢……诸神在上,你可一点也没变。艾伦是从哪儿把你也找来的?可有些年没听到过你的消息了。”

“只是需yào

一些独处的时间。”莉迪亚垂下双眼,笑容里有了一丝悲伤。

“当然,当然……”盖奇的脸上顿时充满同情,“嘿,来我们的帐篷里喝一杯如何?古德伊尔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再好不过。”莉迪亚微笑着与他并肩而行,头也不回地挥手让年轻人跟上。

“新朋友?”盖奇好奇地问。

“新学徒。”莉迪亚淡淡地回答,“不太聪明,但够听话。”

“听话的学徒”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盖奇的帐篷小而简陋,莉迪亚毫不在意地钻了进去,年轻人则乖巧地等候在外面——他可没有受到邀请。

起初他还能听见帐篷里传出几声笑语,而后突然安静下来,没过多久,莉迪亚一脸无聊地钻了出来。

“蠢货。”她冷笑着骂了一句。

即使知dào

那不是骂自己,年轻人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莉迪亚没有理他。她只是伸手掠开堆在肩头的黑发,环顾周围喧嚣的人群,每一个鲜活的生命,每一张欢乐的面孔。

“这会是一场好戏。”她轻笑着低语.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真正的主角

埃德坐在冰龙的脖子上眺望远方,神情肃穆,腰挺得笔直,坐姿前所未有地端正。

“……你打算用这个姿势保持到晚上吗?”冰龙没好气地问,轰一声趴了下来,“恕不奉陪!你只需yào

坐着就行,我可还得飞来飞去!”

埃德差点滚下去,赶紧趴下来抱住了朋友的脖子。

“刚刚那个表情如何?”他忐忑又期待地问,万分希望能得到一点肯定。

“……你以为我的眼睛长在哪儿?!”冰龙咬牙切齿地反问。

——也对。

埃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松懈下来,就觉得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一阵又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了啊……

他咬着牙还想再坚持一下,冰龙已经暴躁地吼了起来:“滚下去!敢拉在我身上我会让你死无全尸!我发誓!就算艾伦和瓦拉……就算斯科特也救不了你!”

埃德赶紧连滚带爬地跳了下去,把永恒之杖扔在它脚下,慌慌张张跑到了一片岩石之后。

冰龙无语地扭开头,几乎想要仰天长啸。

它从昨天清晨就离开了柯林斯。神殿升起了某种法术防护,大概是为了保护即将到达的、尊贵的客人们,那让冰龙感觉浑身如针扎般又痒又痛。

“你可以先离开一阵儿,反正广场也得清空……需yào

你回来的时候,我会让你知dào

的。”肖恩如此平静地回应他怒气冲天的咆哮。

……他到底当它是什么?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一怒之下,冰龙振翅飞去,差点就想一去不回。它打算去找娜里亚……飞到一半又还是忍气吞声地飞了回来。落在了离柯林斯最近的山峰上。

它不能在这种时候扔下埃德。

今天一早,埃德带着一张显然缺乏睡眠的憔悴面孔出现在山顶,欣喜若狂地扑向它。

“我学会了传送术!”

——那是他的第一句话。

“……肚子好痛!”

——那是他的第二句话。

冰龙趴了下来,心灰意冷地看着远处柯林斯平原上的人群——如果有人知dào

今晚的主角,那伟大的圣者此刻正蹲在一片光秃秃的石头后面拉肚子拉得脸色发青,就算有一百条龙同时出现供他驱使……恐怕也挽救不了他的尊严.

拖着软绵绵的双腿挪回来,埃德一屁股坐在了冰龙的前爪旁。已经放qì

去思考自己丢脸丢到了什么程度。

伊斯金黄色的瞳孔向他转了半圈,又转了回去,一脸嫌弃地用指尖把他弹开:“离我远点儿!”

埃德滚出去一段距离。又锲而不舍地爬回来坐回原处,伤心地控诉:“是你说要帮我的!现在你要因为我拉肚子就抛弃我吗?!”

冰龙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知dào

瓦拉和娜里亚看见你眼下这幅德行会作何感想。”

“她们又不会知dào

……”埃德抬起头,心虚地确认,“她们不会知dào

的吧?”

“……我没兴趣传播这种散发着屎臭的‘秘密’!”冰龙恼怒地扭开头。“你的法术呢?我还以为你多少有了点用处!”

“这又不是病!”埃德委屈地揉了揉肚子。“我只是还有一点点紧张而已……”

冰龙讽刺地喷出一团白气:“你把这个叫做‘一点点’?”

“这不能怪我!”埃德挺起腰,理直气壮地推卸责任:“肖恩可没告sù

过我会有这么多人!”

他参加过好多次柯林斯的五月节——自从几年前伊斯变成龙飞走之后才没再参加。往年的五月节虽的确热闹非凡,却也还没热闹到这种程度。从这里看过去,柯林斯平原上铺满大大各种颜色的帐篷,宛如怒放的鲜花,埃德每算一次人数肚子里就一阵绞痛,完全无法控zhì



“人多人少有什么区别?你要做的事又不会有任何不同!”冰龙对着柯林斯平原的方向不耐烦挥挥爪子,“需yào

绕上更大一圈的是我!需yào

忍住不吃掉一两个或者把他们冻成雕像的也是我!”

“你才不会那么干呢。”埃德笃定地说。

“如果他们只会尖叫着跑来跑去或者胆敢冲我扔石头。那可说不准!”冰龙冷冷地回应。

埃德眯起眼——他好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什么。

带着埃德四处乱转的这些天,的确有大胆的农夫冲它扔过干草叉……埃德正心惊胆战地想要安抚他暴怒起来六亲不认的朋友。冰龙却只是默默地拉高了距离,向上飞去,远远离开。

心怀愧疚的埃德一回到神殿就吭吭哧哧给它拖去了一头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肥羊,而冰龙也毫不客气地一口吞下。

埃德一直担心伊斯只是在为了他而忍受这一切……但此刻他却突然意识到,那或许并不是全部。

他歪向冰龙巨大的头颅,有点不怀好意地窃笑着:“伊斯……你这是在紧张吗?”

冰龙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回答:“怎么可能!”

但埃德从它那移开得过于迅速的目光里窥出了一丝慌乱,终于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你就是在紧张嘛!”

冰龙狠狠地瞪着他,似乎很想一口把他吞下去,最终却不过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了一边。

知dào

一条龙——这个世界最强dà

,最骄傲的生物,和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埃德突然间轻松了许多。

他向后靠在冰龙的前爪上,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柯林斯。从这个位置看不见那白色的神殿,只有斯塔内斯特尔的一角。蓝色水面波光粼粼,映着同样湛蓝的天空。

“……伊斯,”他轻声开口。“记不记得我曾经告sù

过你,我希望能和你,和娜里亚一起去冒险……像斯科特和艾伦,像诺威和泰丝一样,在整个大陆,或者到更远的地方去旅行,寻找那些传说中的遗迹和宝藏。欣赏很多不同的风景,认识更多的朋友,而不用担心会有人跟在我们身后。想要成为什么屠龙的英雄……”

“……嗯。”冰龙勉勉强强地哼了一声。

埃德转头看着它,深蓝色双眼在阳光下仿佛那颗被称为深海之心的宝石,只是少了几分深邃与神mì

,多了几分纯净。

“也许今晚会是一个开始。”他的声音里充满希望。“一个好的开始……是不是?”.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博雷纳歪着头问。

他看起来已经半醉了。而他带来的小侍从虽然总是无聊地左顾右盼,倒一直忠实地守在他身边,甚至大胆地一把夺过了他的酒杯,小声嘀咕:“您不能再喝啦,克罗夫勒大人会生气的!”

“得了吧,我干什么他都会生气的。”博雷纳不耐烦地挥挥手,倒也没再把酒杯夺回来。

安特淡淡地笑了笑,他几乎一杯酒都没喝完。他也怀疑博雷纳到底有几分醉。

茉伊拉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打完才意识到她该掩住嘴。有些紧张左右看看,发xiàn

并没有人注意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时间的确已经有些晚——金色的余晖已经消失,魔法产生的柔和光焰照亮了整个大厅。安特信步走到窗边,夜色中,柯林斯平原上的灯火亮成一片,看起来几乎像是一个比斯顿布奇还要繁华热闹的城市。如果他记得不错,五月节是从阳光消失的那一刻开始……他们这些被邀请前来“参加五月节”的客人,难道不该进行某种仪式,或至少开始晚宴?

他并没有在多少人的脸上看到愠怒与不耐——身在此处的人大多擅长掩饰。但大概不止他一个人注意到了肖恩?佛雷切始终没有出现,而布劳德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出进进……

安特抿下一小口酒,看着布劳德又一次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突然对这一晚的“好戏”有了更多的期待.

“找到他了吗?”布劳德走到远离大厅的地方才低声问道——大厅里有几个高等精灵,他不得不更加小心。

“没有。”年轻的圣骑士语气里有几分不安,“连伊卡伯德牧师也找不到佛雷切大人,他说他倒是知dào

埃德……知dào

圣者和那条龙哪里,如果需yào

,他随时可以叫他们回来。”

布劳德踌躇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再等等。”他说。

他并不知dào

肖恩全部的计划……通常都是如此。一直以来,他也安心地接受这一点,他相信肖恩,就像这里所有的牧师与圣骑士一样,而肖恩也从不曾令他们失望。他们只需yào

各司其职,做好他们自己的事就行了。哪怕费利西蒂已经逝去,而他们不得不接受一个太过年轻天真的圣者,但只要过了今晚,一切和从前也不会有多少不同——只要肖恩还在。

在他看来,肖恩才是今晚真zhèng

的主角。但肖恩从不曾这样无故消失,连伊卡伯德都毫无头绪……

“肖恩在哪儿?”另一个声音焦急地问道。

艾伦?卡沃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如风雨欲来的天空。

“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布劳德含糊地回答,“有什么事吗?”

艾伦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沉重地开口:

“莉迪亚……莉迪亚?贝尔在这里。”

.

(未完待续……)

PS:各位朋友羊年大吉~~作者今年会努力完坑哒!白天上班晚上码字果然有点吃不消所以整个第七章都写得有点乱请见谅OTZ,完稿后再大改吧……TAT

第三百四十二章 雾起

莉迪亚的出现,多少是在艾伦的意料之中。

他一直怀疑,对于肖恩?佛雷切来说,真zhèng

有价值的秘密是安克兰……而非莉迪亚?贝尔变成了死灵法师的首领。

十五年前,当艾伦?卡沃和他名盛一时的小队突然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曾有许多种猜测流传在冒险者们之间。其中最接近事实的一种,是他们发xiàn

了一个危险的遗迹,并几乎全军覆没,只有艾伦和半精灵凯勒布瑞恩侥幸逃脱——那也是艾伦一直默认的猜测。

当莉迪亚再一次现身,最先得知消息的依旧是那些行走于光与暗边缘的冒险者们。

在伊斯突然变身,被关进柯林斯神殿地底之前,艾伦就已经听到了风声——莉迪亚出现在斯顿布奇。

带着惊疑与不安,他匆匆离开卡尔纳克,希望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却没想到莉迪亚能如此迅速地找到伊斯,轻而易举地让一条冰龙代替她成为众矢之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莉迪亚从不擅长低调行事,哪怕成为了一个必须小心地隐藏自己行踪的死灵法师,她也总难免大意地留下些蛛丝马迹。但当有一条龙飞翔在天空之上时,还有多少人有兴趣追寻那些徘徊在暗夜里的影子?

对于冒险者们来说,龙显然是比死灵法师更有吸引力的目标——更大的荣耀,更多的财富,和几乎一样的危险。很多人或许宁可面对一条龙,也不想面对那些阴森森的黑袍法师们。毕竟,与一条龙为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亡。而与死灵法师为敌……下场却很可能比死还要糟。

即便如此,几年之后,关于莉迪亚的种种传言也越来越接近真相。曾不止一次有人有意无意地向艾伦提起,死灵法师们似乎有了一个首领,一位黑发绿眼,笑容甜美的女法师……

如果冒险者们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这个“秘密”,以死灵法师为天敌的牧师和圣骑士们。不可能一无所知——莉迪亚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以那个女法师的性格,就算明知自己可能会被认出,不在如此盛大的节日上露露脸。实在有点过意不去。

艾伦也曾经把自己的担忧告sù

过肖恩,圣骑士团长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问他:“即便如此,她能做什么?”

肖恩近乎骄傲的自信并非毫无来由。在种种可能会发生在五月节上的麻烦里。“死灵法师的袭击”。大概是排在最末的那一条。柯林斯成为圣地已有近两百年,深藏在这片土地上的力量是一种天然的屏障,它本身就会拒绝黑暗的侵袭。而鉴于近千年前那一段可怕的历史,每一次五月节,牧师与圣骑士们也都会小心地设下各种防护,除了水神忠实的仆人,所有的魔法之力都会被压抑,包括伊斯——一条龙所拥有的天生的魔法。

无论身为死灵法师。还是“学会了死灵法术的法师”,莉迪亚能做的都极其有限。她应该也不至于冒着被抓的危险,非得玩出什么花样来。

艾伦因此把他的忧虑扔在了一边,专心应付另一种更现实的麻烦——人多的地方,总是很容易引起骚乱,而这一次的五月节,因为各种理由想要制造一点混乱的家伙可不在少数。肖恩已经按照惯例向维萨城主借用了部分士兵以维持秩序,但那显然是不够的……艾伦不得不求助于他的冒险者朋友们。一些令人防不胜防的小手段,唯有那些出生于市井之间,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家伙才能及时发xiàn

……而他们之中,甚至已经有人接受了雇佣,正兴致勃勃地打算送给柯林斯神殿那些骄傲的“大人”们一点小小的惊喜。

艾伦费了不少的力qì

才勉强让大多数人同意帮忙而不是捣乱。他曾想过是不是该警告那些家伙,如果真的见到莉迪亚,最好还是离她远一点……但冒险者们不是傻瓜——至少,那些还活着的人大多不是傻瓜,他们知dào

如何趋利避害,保护自己,而莉迪亚即使是还没有成为死灵法师的时候,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最终他只是说了句,“如果见到莉迪亚,尽快让我知dào

。”

他以为那已经足够……此刻他却担心,正是那一句话害死了盖奇?托利亚。

盖奇的尸体在黄昏时分才被人发xiàn

。艾伦匆匆赶去,却已无能为力。

“她会为此付出代价。”

盖奇不多的朋友之一,法师古德伊尔,脸色阴沉地扔给艾伦这句话就转身离去。艾伦不得不让两个人盯紧了他,以免他在愤nù

之中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你确定那是莉迪亚干的?”布劳德问。他依旧无法相信那个女法师会如此大胆。

“有人见到他把一个黑发绿眼,笑得十分迷人的女人带进了自己的帐篷……他的身上没有一点伤痕,匕首也已经滑到掌心……他知dào

自己面对的是谁。”艾伦心情沉重地回答。

盖奇从来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家伙,他总是过分好奇,又过分自信,他大概相信自己能抓到莉迪亚,或至少套出些消息——艾伦还以为他结婚有了孩子之后多少会稳重一些……现在他要如何去面对他的家人?

“肖恩到底在哪儿?!”他再次问道,渐渐焦躁起来,“如果莉迪亚敢在这里毫无顾虑地杀人,很难想象她还会做出些什么!”

“……他不在这里。”布劳德勉勉强强地说了实话,“眼下没人知dào

他在哪儿。但他一定会及时赶到……”

“及时?”艾伦恼怒地指向神殿之外,“天已经黑了,却还什么都没有开始……你们到底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布劳德有些不悦地闭上了嘴。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至少先让埃德和伊斯回来!”艾伦语气不善,……“如果你们连他们在哪儿也不知dào

,我倒是可以告sù

你!”

“我当然知dào

!可那又有什么用?”布劳德脱口而出。“埃德……”

“埃德是你们的圣者,而他拥有永恒之杖!”艾伦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难以置信……那无论如何也是你们的神祗自己的选择,你们对尼娥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信心吗?!”

布劳德的脸微微有些发青。被一个不怎么虔诚,会在需yào

的时候向任何神明祈祷的冒险者质问他的信仰……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但他不得不承认艾伦说得没错——埃德至少能够使用永恒之杖。那只属于每一代圣者的神圣之物曾不止一次地在必要时展现过强dà

的力量。

“塔克!”他回头叫道,“去找伊卡伯德……”

“大人!”一个圣骑士沿着走廊跑了过来,声音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拔高:“山克斯大人!”

“冷静!”布劳德恼怒地喝道。无法再顾及他一向完美的风度,“告sù

过你们多少次,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冷静!”

“您得出去看看。大人!”圣骑士收住了脚步,语气中的慌乱却一点也没有减少,“雾……我们被死雾包围了!”.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的时候,埃德就已经开始坐立不安。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他不停地嘟哝着走来走去。“天都黑了啊……”

冰龙睁开一只眼睛看他:“肖恩没告sù

你什么时候该回去吗?”

“他只说到时间的时候他会让我知dào

的……”埃德的眉毛扭成一团。“可天一黑,五月节就算开始了啊!我连衣服都还没换呢!你不知dào

换那件礼服得花掉我多少时间!……”

“那就闭嘴等着。”冰龙不耐烦地打断他,又闭上了眼睛。

虽然看起来满不在乎,它心底却也有同样的疑惑与不安,它知dào

肖恩的计划——至少是知dào

与它有关的那部分,现在的确已经有点晚了,难道神殿里发生了什么事?艾伦还在那里呢……

它没见到艾伦,是埃德告sù

他。艾伦昨晚就回到了神殿之中,却只神色疲惫地匆匆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他似乎还有很多事要做。肖恩倒是毫不客气地把他当成圣骑士在使唤——凭什么啊……

冰龙爬了起来,望着远处开始亮起灯火的柯林斯,星星点点的火光摇曳,一切看起来都还如此平静。

它踌躇片刻,又趴了下去——肖恩?佛雷切和艾伦都在那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时间一点点过去,埃德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地跳了起来。

“不对劲!”他叫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冰龙带着讽刺哼了一声:“也许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的圣者也说不定——也许肖恩打算自己做圣者呢。”

……如果真是那样倒也不错。

埃德愣了一愣。

“可永恒之杖还在我这里呢。”他说着,挥了挥那细长的手杖,“他不需yào

这个吗?”

听起来他似乎更担心这会对肖恩有所影响,而不是肖恩会夺走属于他的一切。

冰龙忍不住想要给他一个巨大的白眼。它承认肖恩会是一个更合适的圣者,埃德自己大概也这么觉得——但他是不是也放qì

得太快了一点!他们到目前为止的辛苦与隐忍都白费了吗?!

它的目光扫过柯林斯平原,忽地站了起来,高高地抬头凝望。

“伊斯?”埃德不安地问着,努力往上跳,“你看见了什么?”

“……雾?”冰龙疑惑地开口。

在它的视野之中,浓密如烟的灰雾,正缓缓从森林里涌出,包围了整个平原.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危险的戏法

博雷纳的脸一瞬间便得惨白。

“哦……”他说,“这可不太妙。”

夜色中,是一个无聊地盯着窗外发呆的银牙矮人,而不是目光敏锐的精灵,首先发xiàn

了森林边缘那一圈缓缓移动的黑灰色的影子。

意识到那可能是什么的时候,博雷纳瞬间冒出了一身冷汗,跳起来冲了出去。

在大厅里无所事事地待了太久,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几乎所有人都好奇地涌上了柯林斯广场,负责守卫的圣骑士们根本无法阻止,只能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其他人或许不知dào

那正一点点逼近的灰雾到底是什么……博雷纳知dào



有过两次切身的体会,他至今仍无法忘记那种深入骨髓……甚至灵魂之中的寒意,无法忘记乔金?德朱里失去生命的双眼和冰冷的尸体。

即使身处圣地之上,周围有数以百计的牧师和圣骑士们,他的指尖依旧无法控zhì

地变得冰凉。

“拜托告sù

我你们能解决这个。”他苦笑着对周围不知那个神祗的牧师低语。

身边年轻的牧师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布劳德的声音已经在不远处响起。

“各位,不用担心!我们会保证各位的安全……”

“那些人呢?”维萨城的城主奎林?阿伊尔高声反问,“你们也能保证平原上那些人的安全吗?”

那几乎全都是在他管辖与保护之下的人——来参加五月节的大多是周围村庄里的村民和维萨城的市民,天还没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聚集在斯塔内斯特尔湖岸边,广场上突然出现的贵宾们让他们爆fā

出一阵欢呼,奋力向前挤去。甚至有不少人掉进了水里……兴奋之中,根本没人察觉到身后正在逼近的危险。

“当然。”布劳德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肖恩?佛雷切到底在哪儿?”终于有人不满地发问。

“在他该在的地方。”素来以谦恭多礼闻名的布劳德难得地语气生硬。

博雷纳挤到了布劳德身边,低声问道:“你确实知dào

那是什么吧?我亲眼所见,那东西顷刻间就能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我们面对它不止一次。”布劳德有些不耐烦地回答,“用不着担心,陛下。”

博雷纳苦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布劳德快步走到神殿门前。伊卡伯德已经静静地站在那里。

“需yào

多少时间才能把需yào

的人数送到人群之外?”他低声问道。他不知dào

那些致命的灰雾是如何突pò

了圣地的屏障,但驱散它们并不会太难,一个圣光术便足以应付……但圣光术的范围有限。他得保证能有足够的人在平原上的人群之外筑起防护,还得有人安抚可能受惊的人群……

伊卡伯德微微皱眉。布劳德也很清楚,传送术可不是什么低级法术,神殿里能使用的牧师本身并不多……

“如果有任何需yào

。我很乐意帮忙。”

霍伊特?拉瓦尔。安都赫大祭司的声音在布劳德身后响起。

“约克?特瑞西,黎明女神的仆人,愿为您效劳。”另一个年轻活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我得说,这种机会可不多。”

应该没什么恶意……但这句话听着可不怎么顺耳。

布劳德回头看着那个满头砂色卷发,脸蛋圆圆的年轻牧师,以及他身后一个接一个走过来的,有着不同信仰的圣职者们——其中甚至有一个长胡子的黑岩矮人——稍稍犹豫了一下。

现在显然不是该顾及脸面的时候。前来参加五月节的圣职者。哪怕并非受邀者本人,也都不是泛泛之辈。肖恩不在的情况下,他没理由拒绝他们的帮zhù

……即使那意味着他得先撤销广场上的防护。

“……不胜感激。”最终他不得不做出决定,“伊卡伯德会告sù

各位该把骑士和无法使用传送术的牧师们送到什么位置……诸神在上,今夜不会再有任何人被夺去生命!”

“也许可以有一两个死灵法师?”约克笑嘻嘻地回应,“反正他们也已经不算还活着。”

布劳德勉强报以一笑,心中依旧惊疑未定——到底是什么给了莉迪亚……给了死灵法师们这样的力量?他是不是该更谨慎一些?毕竟那些雾居然能不受圣地之力的影响……

人群外围终于有惊叫声响起,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考lǜ

更多.

一个无意间回头的水手首先发xiàn

了身后那无声无息涌来的灰色雾霭。起初他还以为那是他喝了太多的苦艾酒,即便弄清那并不是他模糊的视线给他开的玩笑,他也只是哈哈笑着拍打着同伴的肩膀,让他们一起回头欣赏那从未见过的奇观。

“……那是什么鬼东西!”另一个更为清醒的水手吼了出来。

灰雾缓慢地涌动着,一点点吞没他们身后燃烧的篝火,亮着灯的帐篷……无声无息,如一只贪婪的巨兽般,将一切光明吞噬殆尽。

那当然不可能是节日庆典的一部分——五月节从来只有无数闪烁的灯火,照亮天空的烟花,彻夜不停的祈祷……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灰暗而可怕的东西。

惊叫声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人们纷纷回头,然后是更多的惊呼,弄不清状况的人试图向外挤,外面的人却试图往里冲,以逃开那些一步步紧逼而来的迷雾。越来越多的惊呼和哭号声里,被裹在人群中的守卫的声音几乎没人能听到。

“跳进湖里!跳进湖里!”一片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开始大叫,“圣湖会保护我们!”

那声音渐渐连成一片,涌动着撞击在一起的人潮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开始冲向斯塔内斯特尔湖。

“……嘿!”法尔博跳了起来,“没人去救那些人吗?他们都掉进水里啦!”

越来越多的人不顾一切地冲进湖水之中,还守护在广场上的少量圣骑士却似乎无动于衷。法尔博曾经差点淹死在水里……他知dào

那感觉有多糟。

“别担心。”茉伊拉虽然也有些紧张,还是开口安慰着身边这个安克坦恩的国王带来的小侍从,“不会有人溺亡在斯塔内斯特尔湖……湖水会把他们托起来的。”

她也是第一次参加柯林斯的五月节,但她从一个牧师的笔记中读到过,从来不会有人在斯塔内斯特尔湖里淹死——除非是心怀不轨之人。

湖底似乎深藏着一件属于神殿的圣器,那还是圣者费利西蒂在神殿刚刚建成时埋下去的……

费利西蒂在哪儿?她为什么也始终没有露面呢?

鲁特格尔的王后有些忧伤地皱眉,她的丈夫却只是环顾着周围的人群,忽然开口问法尔博:“你的国王去了哪儿,孩子?”

正惊讶地注视着湖面上和无数载着蜡烛的纸船漂在一起的人的法尔博回过头,茫然地眨了眨眼,才惊慌地回过神来。

“博雷纳……大人……陛下!”他用力推开身边的人,四处张望着,放声大叫.

年轻的牧师与圣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人群的外围,而后是更高阶的圣职者,他们环绕着人群围出一个不怎么规整的椭圆形,彼此之间和与灰雾的距离却大致相同。

伊卡伯德精于计算,在短暂的时间里做到这一点并不难。黑暗无法吞噬的光芒出现在他掌心,而后从他两边开始一个个亮起。圣光术是一个简单却十分有用的法术,它可以用来照明,可以驱逐幽魂,可以稍稍震慑住亡灵,也能够驱散这种死灵法师们用人类灵魂的碎片创造出的死雾……至少,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应该是如此。

但在他面前,灰色迷雾嘲笑般扭动着,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

很快,不止他一个人察觉到了圣光术并没什么用处。

咒语声响起,明亮的光线如黎明时分的阳光一般从约克?特瑞西手杖的顶端射出,那本该能驱散任何自然与非自然的雾霭……却依旧毫无用处。

惊愕与沉默之间,一支弩箭从迷雾中呼啸而出,射向约克的胸口。

没有预料到会遭遇这种攻击的牧师根本来不及闪避,低低的惊呼声里,一把小刀斜斜地从他身后飞出,准确地将弩箭一切而二,无力地掉落在地面。

“盾和剑或许会更加有用,大人们。”一个杂耍艺人打扮的男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手里抛上抛下地玩弄着另外几把小刀,“恕我直言,这东西看上去可不像是什么法术……倒更像是掩人耳目的戏法。”

更多的呼啸声响起,箭矢纷纷从迷雾中射出,数量并不是很多,却让全无防备的圣职者们措手不及。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似乎有人中箭倒地。

伊卡伯德神色如常地举起手杖,低声念出咒语,一团小小的旋风卷起凌乱的草叶,扑向迷雾之中。

连绵的灰雾瞬间被疾风扯开了一个缺口,又被周围的雾气缓慢地补上,隐约有人影在雾中向后退去。

“……造风术!”约克一边在箭雨中快速地给自己加好防护一边大声叫了起来,“嘿,那位侍奉暴风之神的朋友没来吗?”

“那是位圣骑。”伊卡伯德平静地回答。

话音未落,天空中降下一声如雷般的怒吼.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骤雨

“龙!父亲!龙!”

骑在父亲肩头的小男孩兴奋地猛抓着父亲的头发,半泡在水里的男人地勉强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一掠而过的银白色身影。

“是它干的吗?那些雾……”有人惊慌地猜测着,“它想干什么?把我们全赶进湖里……然后连湖一起冻起来吗?!”

那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景象——男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骑在他肩上的男孩却只是好奇地追问:“它能做到吗,父亲?把整个湖都冻起来?”

“也许它能,但它才不会那么做呢!”一个微胖的年轻女孩愤愤地反驳,“那是伊斯!克利瑟斯的冰龙——他跟我们的小主人是最好的朋友,他在城堡里住了好一阵儿,他还吃过我做的鸽肉馅饼!我告sù

你,他跟故事里那些龙完全不一样!”

“也许它吃腻了鸽子肉,想要换个口味呢。”有人干巴巴地说,声音里却并没有多少恐惧——当你隔三岔五就能看见一条白色巨龙从你头顶飞过,脖子上还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时,多少会有点麻木……或者说习惯。

至少,它的确从来没有伤害过谁,哪怕是那些大着胆子向它扔干草叉的家伙。许多人都听说那条龙已成为神殿的守护者,今晚出现在柯林斯平原的人,至少有一半其实一直期待着它的出现。

更多手臂指向天空。漂浮在湖面上,没有性命之虞的人们甚至开始向那条传说中的巨龙欢呼起来。

那声音随风传入了埃德的耳中。他惊喜地拍了拍冰龙的脖子:“伊斯!他们不怕你欸!他们喜欢你!”

“那是因为我没想让他们怕!”冰龙没好气地吼,“能不能先干好你的活儿?!”

它低低地掠过湖边,双翼带起的风压让那些不是射向外围的牧师和圣骑士们。而是狡猾地射向湖中的箭歪歪斜斜地掉落。埃德趁机治疗了几个受伤的人,然后沉思着握紧了手杖。

“这样不是办法嘛。”他说,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灰雾在大大小小的旋风中一次又一次被扯散,又一次又一次聚拢,似乎没人有办法同时驱散所有的雾气,而他们的法术迟早会用光,即便是巨龙飞过时带起的疾风。也只能让那些灰雾暂时后退一点……距离稍近时冰龙便已经察觉那并不是什么法术制造出的迷雾,它无害,却足以遮蔽人们的视线。而牧师与圣骑士们似乎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局面。

有些圣职者开始独自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大胆地闯进雾中寻找真zhèng

的敌人。有些人受伤退回,有些人消失不见……

“……我需yào

一阵风,很大很大的风。”埃德说。

“你的女神的丈夫是风暴之神。”冰龙冷冷地说,“你可以试着向他祈祷一下。说不定他会看在他老婆的面子上帮帮忙呢。”

这真是——相当不敬的言辞。

埃德抓了抓头。却也无可奈何。

祈祷吗?……他有些茫然地想着。老实说他很少祈祷,学习已经占去了他大半的时间,各种胡思乱想占去了另一半……而伊卡伯德扔给他的书里几乎没有什么与祈祷相关,他至今也背不下任何一篇祈祷词,唯一能记住的只有在极北之光的墓地里,艾瑞克曾经念过的那几句,而那似乎是用来悼念死者的……他一点也不想对任何人念那个。

他还能做什么?

他有些出神地盯着永恒之杖顶端,旋转不停的波浪里小小的光球……他都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亮起来的。

脑子里有什么地方似乎在发痒……他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没有这样的咒语……没有这样的法术……范围太大……另一个领域……风……

埃德歪了歪头——既然不给风……那就下雨吧?

永恒之杖指向天空。

柔光如水般一波又一波散开,流淌至整个平原。漫天星光随之摇曳不定,如在水中……那从无人见过的,最宁静而奇妙的烟花,映在每一双仰望天空的眼里。

原本晴朗的夜空中,黑色云层迅速堆积起来,空气变得异常沉闷,没有雷鸣,也没有闪电,黑色天空下,只有一条白色的巨龙悠然飞过,脖子上小小的人影,高举的手杖上有仿佛永恒的光明。

刹那间,大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打得人浑身发痛,完全睁不开眼睛,斯塔内斯特尔湖里,还在燃烧的蜡烛完全熄灭,有人干脆抱着头缩到了湖面下,柯林斯广场上,却没有一个人躲回神殿。

大雨和在地面上溅起的水雾像从森林中涌出的灰雾一般遮蔽了人们的视线——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攻击与防御全都被迫停止,有好心的圣骑士把盾牌盖在了不那么强壮的牧师头顶,有些无奈地对着大雨发呆。

而后,在雨线的抽打之下,连灰雾也开始无力地散去。曾隐藏在雾中的敌人似乎也退回了林中,圣职者们犹豫着,不知该追击还是在原地防守,大雨却自顾自地依旧下个不停

“……这个傻瓜……”艾伦忍不住喃喃自语。他抹了把脸,甩掉胡子上的水,退到了多少能避雨的走廊下,摇着头不知dào

该笑还是该骂。

但有人真的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那是没有任何恶意的,爽朗而响亮的笑声。矮人中气十足的浑厚声线让空气都似乎随之轻快地颤抖,没过多久,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自觉地有了一丝笑意。虽然有些笑得单纯,有些笑得无奈,有些笑得不以为然……

莫克?铜焰,那来自银牙矿坑的矮人首领,对着天空大声叫道:“雨下够了吗,埃德?你快把整个草原都变成湖了!”

没人知dào

是他的声音真的穿透了雨幕,还是那骑着冰龙的年轻人意识到他已经有点做过了头,或者纯粹只是雨下到了该停的时候……没过多久,雨势真的渐渐变小。云层无声地散去,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天空上,愈发明亮的圆月与群星闪耀着,将迷人的微光投向已成泽国的柯林斯平原。

“……干得好。”冰龙忍着笑称赞。如果不是作为一条巨龙,抱着肚子在地面的稀泥里打着滚狂笑实在太过丢脸,它说不定真会那么干。

埃德讪讪地笑着缩起脖子,把他湿漉漉地滴着水的头发从眼皮上抹开,忐忑地向下看了一眼。斯塔内斯特尔湖的湖面几乎扩大了三分之一,只差一点点就跟附近两个更小一些的湖泊连成一片。水已经漫上了白色的石桥,漂在湖里的人们有些开始往岸边游,有些则干脆继xù

泡着,调皮点的孩子开始在水里扑腾着嬉戏起来,追赶着和他们一样被逼进或挤进了湖里的动物,宁静的圣湖看起来几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澡堂……

他做了件蠢事——埃德有些心惊胆战地意识到。虽然可能是件有用的蠢事,但大概还是件蠢事……反正五月节是整个毁掉了……一想到肖恩会用什么眼神盯着他看,他就觉得每一根打湿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你最好让那些家伙别急着往森林里钻。”冰龙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醒他,“天还黑着呢,这片‘圣地’可只到森林边缘为止。”

原本被浓雾遮蔽的地方似乎留下了几具尸体——埃德的心猛地一沉,顿时浑身冰凉。

“……你知dào

就算是圣者也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的吧?”冰龙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间僵硬起来,只能有些笨拙地开口安慰。

埃德难看地扯了扯嘴角,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没想过自己能拯救所有人,但他也同样没想过会有人在今夜死去……

突然袭来的现实如此残酷,而他根本还没有做好准bèi



他呆呆地看着地面,几个受伤的人正在其他人的帮zhù

下往后撤,另一些人却似乎不太甘心地举步走向森林。

“停下!”埃德冲着他们大叫,“别进森林!”

他担心他们不会听他的……那之中有些甚至根本不是水神的信徒,只是今夜受邀而来,出手相助的客人。

但他们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冰龙飞过。

伊斯带着埃德盘旋了一圈,让他得以检查那几具“尸体”。迷雾中的敌人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无论是死是活,他们带走了自己所有的同伴。倒在地上的全都是缺乏准bèi

,仓促面对了一场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战斗的圣职者,幸运的是,其中大半都还一息尚存。

伊卡伯德和约克接管了伤者——黎明女神年轻的牧师不自觉地盯着埃德看了好几眼,意义不明地摇头又点头,神情惊讶却也友善。

但埃德此刻无心去在意那些。

他怔怔地跪在一具尸体前——唯一一具真zhèng

的尸体。年轻牧师白袍上蓝色的水神印记被鲜血浸透,即使那一场骤雨也无法洗去。

一支弩箭正中他的胸口。

“这是提姆。”埃德低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堤姆?雷吉诺德,来自桑席亚,那地方很远,盛产葡萄和橄榄……我才刚刚记得这些……”

冰龙无语地低下头,用冰冷的鼻尖轻触朋友的肩头。

埃德回头看着它,拼命想要收回快要漫出眼眶的泪水。

“……这个开始一点也不好,是不是?”他哽咽着问道。

冰龙沉默了好一阵儿才轻声回答:“或许……但这毕竟是一个开始。”.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长夜

白色巨龙降落在柯林斯广场,安静地趴在了被雨水洗得一片洁白的地面。

人群渐渐向它聚拢,却又谨慎地留出一段距离。留在广场上的人原本已经不多,来自各地的贵宾们更为冷静和矜持,他们不会轻易惊叫或欢呼,低低的私语声却不可避免地响起。

但当埃德吃力地从冰龙背上抱下那年轻牧师的尸体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一片寂静之中,两个圣骑士跑上来接过了他们死去的同伴,抬回神殿。

“……他死得其所。”刚刚传送回广场的布劳德走到埃德身边,低声说,“现在……他已回到女神的身边。”

埃德看他一眼,又垂下目光。他说得当然没错,但是……

“无论是谁干的……我们会让他付出代价。”艾伦也走了过来,伸手似乎想要拍拍埃德的肩膀,却又迟疑地收了回去。

埃德知dào

这是不对的——但他更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慰。复仇竟是如此强烈的欲望……他突然间更能理解拜厄?扬,那失去了兄长的堕落者。

被淋湿的身体忽冷又忽热,有什么东西沉重地郁结在胸口,脑子里一片混沌……但当有人缓缓向他走近时,他还是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来者有着难以无视的气势——佩恩?银叶,那高挑挺拔的精灵王,即使像所有人一样浑身湿透,银丝般的发梢不断有水珠滴落,看起来依旧优雅从容。没有半点狼狈的样子。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成熟叶片般的深绿里透出一丝丝奇特的暗金,肤色很白。轮廓分明的五官却不像大多数精灵那么纤细柔和,微微下沉的嘴角显出几分坚毅……和并不那么令人厌恶的傲慢。

埃德本能地紧张起来。银叶王比任何客人都更早来到神殿,他在溜出去找伊斯之前忍不住跑去偷窥过一眼,却只看到那银发齐腰的背影就吓跑了——与诺威的亲切随和相比,传说中的精灵王感觉如同遥远的星辰般神mì

而高不可攀。

但此刻,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让那精灵的王者多了几分生气。

“你持有永恒之杖。”他说。

埃德一愣,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手杖从背后抽了出来。脸颊一阵发烫——为了腾出双手抱住提姆,他随手就把永恒之杖向后插在了腰带上……他绝对不是有意要这么失礼的!

佩恩眼中的笑意更深:“你能够使用它……正如所有人亲眼所见。”

埃德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浑身僵硬。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他是不是该说什么?可他不知dào

该说什么啊……

“我想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精灵王右手按向胸口,向着埃德谦恭地低头:“圣者。”

埃德睁大眼睛瞪着他。他怀疑自己中了某种石化术,因为他完全动弹不得,包括脸上的肌肉。甚至他原本就没怎么动的脑子……

矮人沉重的脚步声走上前来。莫克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向您致意。”他低沉稳重的声音和毛茸茸的脸上温暖的笑容让埃德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埃德?辛格尔,铜焰矮人的朋友……圣者。”

他向他低头——那郑重其事的礼节阻止了埃德扑上去拥bào

他的冲动。

而后,人们一个接一个走上来,向那年轻的圣者致意。

埃德的手近乎痉挛地紧握着永恒之杖,全然不知所措。

这并不是他预想中的画面。他本该穿着泰伦斯精心准bèi

的礼服,端坐在冰龙的身上,尽lì

让自己看起来足够成熟稳重。肖恩会为他解释一切,他只需yào

在必要时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哦。他还没有学会那个……但至少不该是像现在这样,被自己弄出来的一场大雨浇得透湿,黑发凌乱地贴在头皮上,紧裹在身上的白袍满是污泥和血迹,狼狈不堪又呆若木鸡……

谁会承认这样的圣者?

他茫然环顾所有向他低头的人们,视线却逐渐模糊.

——至少没有丢脸地晕过去。

埃德有点自暴自弃地安慰着自己,扭来扭去,奋力把身上那件因为打湿而变得分外沉重的长袍往下扒。

感谢布劳德出来解围。虽然已经记不太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但埃德终于能够有时间喘口气,而不是继xù

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里,慌乱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有点愧疚地把伊斯扔在了广场上,让那大受欢迎的冰龙代替他继xù

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礼。从窗口看出去,五月节的灯火又一次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人类真是出乎意料地顽强……

衣架上还挂着那件礼服——他曾经穿着去见过诺威的那一件。埃德依稀记得布劳德让他换上这个,因为他还有一场迟到的晚宴得参加……就算所有的仪式都会简化,这一晚的折磨也还远远没有结束,但愿他不会再紧张到拉肚子……

伸出的手迟疑地停在半空,埃德总觉得,在以之前那种狼狈的样子接受了所有人的致意之后,再正正经经地换上礼服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犹豫间,有人叩响了他的房门,让他差点跳了起来。

“圣者。”布劳德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能否占用您一点时间?”

埃德随手抓起一件普通的白袍,刷一声套在了身上,一边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打开了房门。

布劳德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埃德觉得自己的脸色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应该让您休息一会儿。”布劳德向他躬身行礼,那更加真诚却永远过分周到的礼节总是让埃德肠子打结,“但有些事恐怕得尽快让您知dào

。”

他稍稍让开一点,让埃德能够看清他身后那个抽着鼻子,侍从打扮的年轻人。

“……法尔博!”埃德惊喜地叫道。此刻能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总是分外令人安慰。

个子比埃德还要高的少年却红着眼圈,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埃德!……”他叫道,向前冲了两步,似乎想要扑过来,最后还是勉强收住了脚步,别别扭扭地行了个礼,“大人……”

“出什么事了吗?”埃德不安地问道,“博雷纳在哪儿?”

回想一下,他好像没有在广场上的人群里看见博雷纳……

法尔博长长地抽了一口气,眼泪终于哗地流了出来:“他不见啦!我哥会杀了我的!克罗夫勒大人会剥了我的皮!埃德……圣者大人!你一定得帮我找到他,不然我再也没脸回去啦!”

平常看起来成熟有力得像个成年人的法尔博,慌乱起来就依旧还是个孩子,一旦开始发泄就哭得稀里哗啦,埃德可没有诺威那种哄小孩儿的天分,顿时慌了手脚。好在法尔博没哭多久就努力控zhì

住了自己,抽抽噎噎地告sù

埃德,他如何在鲁特格尔的国王陛下的提醒下发xiàn

博雷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他找遍了整个广场,又跟着一个圣骑士几乎找遍了整个神殿,哪里都没有博雷纳的影子……

“……他会不会掉进了水里?”埃德呆呆地问。

布劳德摇了摇头:“广场上人并不多,他不可能会被挤掉下去……而且就算掉进湖里也很容易爬上来。我想他应该还躲在神殿的某处……国王陛下似乎有些畏惧死雾,这也并不奇怪……”

“他亲眼看着他父亲被那东西杀死……不过今晚那个根本不是什么死雾吧。”埃德撑着头,只觉得头痛欲裂,有太多事完全在意料之外,肖恩不在,他根本不知dào

该怎么办啊……

“肖恩!”他猛地反应过来,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肖恩?佛雷切那令人紧张又安心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过。

“佛雷切大人在哪儿?”他急切地问道。

布劳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转头和颜悦色地对着法尔博:“现在你已经见过了圣者,我们保证一定会平安无事地找回你们的国王……先让人带你去休息一下如何?”

法尔博不安地看了埃德一眼,埃德赶紧点头向他保证:“一定!”

看着法尔博走远,布劳德这才一脸严肃地面对埃德。

埃德头皮一紧,本能地意识到他还有更多的麻烦要面对。

“佛雷切大人失踪了。”布劳德艰难地开口。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埃德脑子里嗡地一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反问:“什么?”

“我不想再加重您的负担,也不愿相信会发生这种事……但现在恐怕不得不承认,肖恩?佛雷切大人失踪了……”

布劳德语气沉重的声音在耳边继xù

,扔下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埃德晕乎乎地听着,似乎每一个字都得在脑子里费力地绕上好几圈才能真zhèng

听懂。

“我担心博雷纳?德朱里也并不是自己藏在了什么地方……因为失踪的并不只是他和佛雷切大人……关在地牢里的拜厄?扬也不见了……我怀疑有人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埃德茫然地把头转向窗口——天还黑着……这漫长的一夜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失踪者

柯林斯神殿藏酒丰富,每一种都是难得的佳酿,毕竟,有无数慷慨的信徒,神殿从来就不缺钱。

埃德魂不守舍地吞下一口石榴色的红酒,完全分辨不出任何味道。

大厅里并不吵,他却觉得脑子里一片嘈杂,仿佛有无数气泡在不断上升又破裂,令人心烦意乱,却又没有任何意义。

他知dào

他不得不坐在这里——尤其是在肖恩不在的时候。他得始终保持着微笑,还不能对莫克表现得过分热情,也不能对银叶王表现得过分倾慕,不能让任何人任何种族觉得自己被冷落……

里弗教过他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如果是平时,虽然会觉得麻烦,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虽然他真心感谢所有远道而来,承认了一个把自己和他们都淋成落汤鸡的年轻人为圣者的客人,感谢他们没有因为各自不同的利益在他面前互相冷嘲热讽或者干脆大打出手,更感谢每一个在危急时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的圣职者,却还是更想去帮zhù

艾伦和伊斯,帮zhù

伊卡伯德……帮zhù

他自己,寻找那些失踪的人。

心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是很难受。

肖恩,博雷纳,拜厄……他们的面孔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刻也停不下来。

——肖恩?佛雷切原本是不可能会“失踪”的。

每一个水神的牧师或骑士都拥有一枚魔法戒指,刻在戒指上的圣徽只能储存一个低级魔法。象征意义远大于实jì

意义,但一个会定位术的牧师,只要知dào

戒指的样式和其中的魔法。就能够凭借定位术确定佩戴戒指的人所在的方向。几个月前菲利从极北之光回到神殿之后,就是靠着这个找回了另外两个执着地在卡姆附件的群山间寻找拜厄的圣骑士。而肖恩的戒指还要特别得多——那是费利西蒂亲手制造的。椭圆形的蛋白石里有一个每天可以触发一次的巧言术,让相当不擅长学习语言的肖恩能更容易地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伊卡伯德熟悉那枚戒指,肖恩从不曾取下它……尽管近十年里他使用它的次数屈指可数。以伊卡伯德的能力,定位出肖恩的所在,甚至直接将肖恩强行传送回神殿都轻而易举,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伊卡伯德根本无法感知那枚戒指的存zài



“戒指已经完全被毁……或者肖恩戴着它去了某个异界。”牧师平静地向埃德解释时,埃德立kè

想起了那面让他在其中死了又死苦不堪言的镜子,异界之环……但肖恩分明能通过它来去自如,当然不可能突然被困在里面。

他也同样无法想象戒指被毁的可能。那意味着肖恩凶多吉少……“那个”肖恩?佛雷切?有谁能伤害或强行带走了他,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轮询问之后,最后一个见到肖恩?佛雷切的正是埃德自己——“偷窥”完精灵王准bèi

逃跑时,他一转身就看见肖恩正站在他身后。顿时吓白了脸。

肖恩倒没有责备埃德的鬼鬼祟祟。只是淡淡地告sù

他,如果能让他觉得自在一点的话,他可以去跟他的冰龙朋友待在一起,直到他叫他回来——埃德当然立kè

就用他刚刚学会的传送术跑掉了。

至于博雷纳,他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时就待在广场的一角,脸色苍白地凝视着远处缓缓涌来的灰雾。那之后,平原上的人群开始骚乱起来,圣职者们被传送出去。埃德弄来了一场大雨……混乱中,已经没人记得博雷纳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而拜厄的情况倒更简单一些。守卫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只是照例在巡视时往窗口里看了一眼,才发xiàn

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人影全无——除了魔法,再没有其他的解释。

拜厄本身并无法使用传送术,更大的可能是有人救走了他。神殿的防护原本可以阻止其他人随意使用法术,但伊斯对于那防护是否真的有效颇有疑问,毕竟莉迪亚就曾经将自己的幻影送入地牢,哪怕布劳德坚称神殿在那之后加强了防备,伊斯也只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更何况,为了尽快把人传送出去驱散灰雾,布劳德不得不让牧师们暂时解除过神殿的防护。

埃德不觉得这是布劳德的错,如果他没有这么做,死的或许会是更多平民,而不止提姆……那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因为毫无头绪,他异想天开地建议过寻求精灵王佩恩?银叶的帮zhù

——精灵们学识丰富,目光敏锐,总是能轻易发xiàn

那些人类看不见的蛛丝马迹。比如诺威……

但这个主意遭到了布劳德强烈的反对。

“此事必须保密。”他坚持,“学识和敏锐……我想一条龙也同样具有。”

所以伊斯才得以从人们的围观中逃脱,去和经验丰富的艾伦一起寻找线索。

老实说,埃德不觉得“保密”能有什么用,毕竟,如果找不到人,这事儿迟早会被揭穿。肖恩另有要事,博雷纳因为想起了自己死于灰雾的父亲而心情不佳需yào

休息……这种借口可撑不了多久。

但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就只能坐在这里,勉强自己微笑着,直到听见有人小声提起一个名字:

“费利西蒂……”

笑容冻结在他唇边。

席间突然安静下来,不小心说出这个名字的茉伊拉,鲁特格尔那略显天真的王后,有些慌乱地开口:“抱歉……我知dào

圣者不需yào

葬礼,不需yào

追悼,她并不曾真的死去……我知dào

一位新的圣者是最好的……但是,我只是……我不知dào

……”她求助般望向自己的丈夫,拉住了他的手臂。

安特微笑着拍了拍她手,代她解释:“我想茉伊拉只是……有些想念圣者费利西蒂,就像……单纯地想念一个朋友。”

茉伊拉红了眼眶,默默地点头。

“我也想念她。”埃德脱口而出,“尽管我知dào

她仍在这里……她无处不在,但那是不一样的……”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里,迷人的石榴红……费利西蒂会喜欢石榴花吧?至少,那个几百年前活泼爱笑的费利西蒂,应该是喜欢的……

她对他说,“相信你自己”……在他能够相信自己之前,她已经相信他能够做到。他一直都知dào

的,那不只是因为什么神的选择……那也是费利西蒂自己的选择。

埃德至今也不知dào

她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有什么是他该记得却依旧遗忘在时间的河流里的吗?

但至少,他不能让她失望。

埃德高高地举起了酒杯。

“致费利西蒂。”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从踏进这个让他无法呼吸的大厅以来,脑子第一次清醒得像是被斯塔内斯特尔湖水洗过了一样,“为她的不朽……和那个出生在卡尔纳克的群山之间,天生白发的女孩儿。”

石榴色的美酒,怡人的酸甜里,有一丝难言的苦涩.

大多数客人在第二天醒来后离去。茉伊拉留了下来,由侍从和神殿特地派出的圣骑士护送着,前往克利瑟斯堡拜访她的朋友,埃德的母亲,瓦拉?辛格尔。

佩恩?银叶在离去前给埃德留下了一封信,措辞优雅,却没有精灵惯常那种拐弯抹角的含蓄,而是简单直接地提醒他,他们在格里瓦尔还有一场约好的会面——关于一些“有趣的历史”,他们还有话要谈。

黑岩矮人是最早离开的。他们异常的沉默一直让埃德有些不安,布劳德却告sù

他用不着担心。

“他们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而且,他们或许不太喜欢埃德?辛格尔和银牙矮人之间的友谊,却不会因此而影响他们对圣者的敬意。”他说。

埃德只好苦笑。

莫克当然留到了最后。既然已经没人盯着,埃德黏黏糊糊地一直把银牙矮人们送到了传送阵。他终于有机会向莫克询问冰原上那些野蛮人的情况,矮人带着一脸无奈不断摇头:“不知是哪位神明的杰作……一座爆fā

的火山似乎毁掉了死灵法师的巢穴,他们大概已经不是什么威胁,我更担心蛮人们会再一次自己打起来……但那实在不是我能插手的事。”

埃德也只能挠头。那是他即便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圣者也无法帮zhù

的种族——蛮人们说不定还更愿意接受一个不信神的埃德?辛格尔。

矮人抬头看他,隐藏在浓密眉毛下的眼睛依旧真诚而坦率:“我猜里这里也有些我没法插手的事?”

埃德的目光飘来飘去,不知dào

该说什么。他不想骗莫克……再说莫克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矮人笑着踮起脚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圣者也好,埃德?辛格尔也好……记着,莫克?铜焰永远是你的朋友。”

埃德眼眶一热,终于还是忍不住弯下腰紧紧抱住了矮人毛茸茸的大头。

看着朋友的身影从传送阵里消失,他依旧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去履行他应尽的职责.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送别

推开失踪的圣骑士团长那间不大的会客室的门,埃德有一瞬间衷心期盼着圣肖恩会奇迹般出现在他面前,哪怕下一刻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告sù

埃德,昨晚那一场大雨带给了神殿多少麻烦,平静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斥责之意,却足够让埃德无地自容……

脑海中的幻象一闪而逝,最先映入埃德眼中的是艾伦?卡沃疲惫不堪的面孔。白发的老人坐在桌边,半倚着自己拐杖,浮肿的双眼下一片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油然而生的愧疚让埃德把那声快要脱口而出的“你们发xiàn

了什么”给吞了回去。

“……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伊斯回头冲他不耐烦地招招手,“过来!”

埃德赶紧走了过去,目光掠过桌面上几十支长短不一的箭矢,微微一怔。

“看出点什么吗?”艾伦问道。

埃德拿起一支箭,有些迟疑地开口:“它们……全都不一样?”

扔在桌面上的箭没有统一的规格。有些显然是精心打造的杀人利器,上面还刻有不同的印记,有些则更像是森林里的猎人自制的,简朴却实用。唯一相同的是,箭身上都有许多新旧不一的划痕,显然已经被反复使用过多次,箭尖上黑色的污渍像是再也洗不干净……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埃德不寒而栗,手一抖,把那支箭扔回了桌面。

“……你以为它们是从死人身上拔出来的吗?”伊斯轻易看穿了他的恐惧。

埃德尴尬地搓着手指:“不是吗?”

艾伦摇了摇头:“我们甚至不能确定昨晚制造那些灰雾的到底是不是死灵法师。”

为了避免再发生意wài

,昨晚布劳德只是让部分圣骑士坚守在平原上。今天一早才派出更多人手,和艾伦的冒险者朋友们一起小心地进入森林搜索。

大雨让森林里一片狼藉,他们几乎没有发xiàn

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满地灰色的泥浆。而那过分细腻和粘稠的泥浆证明了加文——昨晚那个用一柄小匕首救了黎明女神的牧师的“杂耍艺人”的猜测。

那些很像是死雾的灰雾。并非诞生于某种邪恶的法术——或至少不全是。

加文本身是个战士,平常却更喜欢以杂耍艺人的身份四处游荡。他知dào

中南部一些流浪剧团会将一种被叫做“杰森的胡须”的植物晒干后碾成粉末,和其他一些东西混在一起压成饼状,必要时点燃以便在舞台上制造出烟雾的效果,却又不至于呛得演员和观众们涕泪横流。

那种烟饼没有什么气味,但一被水打湿就会变得粘糊糊的,像森林里那些糊了每个人一脚的泥浆一样。只是颜色更浅一些。

加文确信那是类似的东西,只是无法解释昨晚那些人是用了什么办法,能让包围了整个平原的灰雾连绵不绝地涌出。

“一点戏法。再加一点法术……大概。”他摊着手如此猜测。

布劳德相信,敌人依旧是莉迪亚和她的死灵法师们。除了他们和与之为敌的圣职者,并没有多少人如此了解死雾的形态——见过它的普通人大半都已是死人。

“如果真是莉迪亚,而她的目的是用灰雾引开我们的注意。趁机带走肖恩和博雷纳……那么这一次她可算是大获成功。”艾伦捏了捏额头。苦笑着,“而她居然没有留下什么醒目的标记来嘲笑我们,倒真是令人惊讶。”

“我想说,死灵法师可不擅长射箭。”伊斯弹了弹手边的箭矢,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亡灵更加不会……而隐藏在灰雾里的那些人,视线显然也会受到同样的影响,箭倒还是射得挺准,哪怕是你们先愚蠢地用圣光暴露出了自己的位置……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才不是‘愚蠢’!”愤然的反驳冲口而出。埃德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

提姆的尸体还躺在那里……他不允许任何人如此侮辱那个年轻牧师的牺牲!

伊斯紧闭双唇,一声不响地瞪着他。眼中有怒火一闪而过。

埃德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垂下头一阵心慌。他可不想跟伊斯再吵起来……不是现在这种时候……什么时候都不想!

艾伦清了清嗓子,及时岔开了话题:“伊斯……你是不是在雾里看见了什么?”

埃德忐忑地竖起了耳朵。

昨晚在冰龙低飞过平原,用双翼挥开迷雾时,他也曾经模模糊糊地看见过雾中一晃而过的身影,以伊斯的视力,或许会看得比他更清楚……

“……没什么。”伊斯的语气冰冷而生硬,“只是想告sù

你们,就算莉迪亚真是幕后主使,她的手下恐怕也不止那帮见不得光的法师和死人了。如果你们还以为敌人只能在黑暗中出没……迟早会输得更惨。”.

“伊斯!”

埃德追上几步,一把拉住朋友的腰带,老老实实地道谢:“对不起……”

他脾气暴躁的朋友没有立kè

一怒而去,而是一直待到了最后,点头答yīng

艾伦飞得更远一些,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让埃德心里那一点小小的愤nù

立kè

变成了无限的感激与愧疚。

“……为什么?”伊斯回头斜了他一眼。

“……因为我……对你拍桌子?”埃德呆呆地回答,弄不明白这个问题意义何在。

伊斯摇了摇头,显然怒气未消:“我知dào

你为什么生气,你根本用不着为了这个向我道歉……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不生气,而且没有弄清楚情况就毫无防备地让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依然是愚蠢的!”

埃德只能更加茫然地看着他——他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他一点也听不明白呢?

“就……别总是道歉了行吗?”伊斯一脸别扭地伸手抵在他额头上,把他轻轻推开一点。“别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的像是唯恐打碎了什么……除非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友谊真是那么脆弱的东西。”

心中有某个地方隐隐地一痛。埃德松开了手,怔怔地看着伊斯走进阳光之下,变回冰龙展翅飞走。也始终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圣者……圣者?”

艾瑞克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年轻的圣骑士向他躬身行礼,神情不自觉地拘谨了许多:“圣者……山克斯大人让我来提醒您,您说过想要参加提姆的葬礼……”

“现在?”埃德疑惑而不安地问,“这么快?不需yào

守灵吗?他的亲人已经到了吗?”

“……他是位牧师,圣者。”艾瑞克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为自己应尽的职责而死……他的灵魂自有安息之处,不需yào

过多的仪式。他的亲人是西南荒原上惯于流浪的一族。居无定所,找到他们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我明白了。”埃德垂下头,“带我去吧。”

他依旧讨厌面对死亡。却只能学会接受。毕竟,即使身为圣者,他也不可能救回每一个逝去的生命——他付不起那样的代价.

柯林斯神殿是一座十分古老的水神神殿,但如今湖面上那座气势非凡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却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人们早已忘却最初那座小小的。安静地耸立在湖心小岛上的灰岩神殿——曾经,信徒们只有乘着小船,穿越它周围终年不散的迷雾,才有可能到达那里。神殿中寥寥可数的圣职者从来不问世事,甚至很少离开小岛,却无人可否认他们强dà

的力量。

鲁特格尔前一个王朝的统治者,克利瑟斯家族,曾是水神虔诚的信徒。在建立起自己的王朝之前。他们便将柯林斯平原这一片原属于他们的领地献给了神殿。当克利瑟斯王朝在两百多年前覆灭,新的统治者想要收回这片富饶的土地时。却遭遇了极其惨痛的失败,无奈之下,新的国王再一次承认柯林斯为属于水神的圣地。几十年后,一个满头白发,容貌却犹如少女般的牧师来到斯塔内斯特尔湖岸边,用手中细长的手杖驱散了湖面的雾霭,踏着水面走向湖中小岛上那神mì

的圣地之心,所有的牧师皆沉默地跪伏于地,迎接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圣者——费利西蒂?安珀。

而在那之前,白发的女牧师便已声名远扬。

新的柯林斯神殿在她的朋友,黑岩矮人的帮zhù

下完成,优雅美丽,气势恢宏,却不再远离尘烟。无论是否水神的信徒,都可以来到这里,寻求指引与帮zhù

……当它的名声开始远远传至南方诸岛之间,原本那古老神mì

的小神殿则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但它并没有消失。

它依旧耸立在原处,依旧不时被迷雾所隐藏,即使是从新的神殿,也只能乘船前往,一位沉默寡言的老牧师独自居住在那里,陪伴他的,是所有逝去的圣职者,遗留在这世间的躯体。

那里如今只是柯林斯神殿的墓地。

牧师与圣骑士们在神殿后小小的码头送别他们逝去的同伴。提姆的遗体被安放在一艘白色的小船上,只需解开缆绳,船就会自己缓缓漂向小岛,一位牧师和一位圣骑将随船而行,送逝者最后一程。

那是个神圣而安静的仪式。简短的祈祷代替了哀伤的哭泣,潋滟的波光代替了焚烧的香草,低头看向提姆安详如沉睡的脸时,压在埃德心头的重量却没有减轻分毫。

“我可以送他去墓地吗?”他低声问布劳德。

布劳德看着他,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低头:“……如您所愿。”.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圣墓之岛

白色小船滑向湖心的小岛。云影摇晃着,涟漪自船侧如鱼尾般散开,轻柔的水声若有若无,细碎之中有一种沉静的力量,让埃德的心情逐渐平和下来。

他站在船头,眺望岛上那千年前便已存zài

,不知何人建起的古老神殿。简朴的灰白石墙掩映在绿树之间,宁静而不见倾颓。

几十年之后,若能安息于此处,倒也不错——这念头一闪而过。

随即埃德意识到,他仍未能真zhèng

接受自己如今的身份。

他仍当自己是一个普通人,百年终老,安眠于黑暗的墓穴,随时光一点点归于尘土……但圣者的躯体根本不会留在这世间,当生命消失,肉体也会随之而逝。

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这是神明赋予圣者的特权——诸生之中,唯有圣者的灵与肉,得以完整地存zài

于另一个世界,一如神祗自己。

所以圣者没有葬礼……他们并不曾真的死去。

埃德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找不到任何更明确的记录。伊卡伯德永远不会直接给他答案,肖恩对类似的问题从来听而不闻,而伊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沉思之中,小船微微摇晃一下,停了下来。

埃德抬起头,惊讶地发xiàn

那位安守在此处的老牧师已经静静地站在湖岸边。

他们还是初次见面……如果不是提姆的死,似乎没人想得起要告sù

他。岛上还有这样一位与世隔绝的圣职者。

老牧师的目光掠过埃德手中紧握的永恒之杖,微微躬身,干枯如纸的皮肤上。每一条皱纹都纹丝不动,看起来犹如一张面具。

——他老得几乎像是在坟墓里躺了几百年又爬出来的。

埃德被自己不敬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点头回礼,慌乱地从船上跳了下来,不顾艾瑞克无声的反对,帮着他一起把小船拖上湖岸。

另一条小船也在不远处靠岸——布劳德谨慎地另外多派出了两个圣骑士,显然是为了保证埃德的安全。但似乎没人觉得在这曾是真zhèng

的“圣地”的小岛上,会有什么危险。

他们抬起了提姆的尸体,艾瑞克则紧跟在埃德的身后。跟随老牧师走上碎石铺就的小路。

“……我该怎么称呼他?”埃德放慢脚步,低声问艾瑞克,这才想起来他甚至都还不知dào

这位老牧师的名字。

“我们都只叫他‘牧师’……”艾瑞克带着敬意回答:“他已经放qì

了他的名字,亲人……放qì

了凡人拥有的一切。只作为女神的仆人而存zài

。”

埃德点了点头。心情却有点复杂——他知dào

对这样的虔诚与奉献表现出疑问是不敬的,尤其是作为一个圣者……但是,这真的有必要吗?

放qì

了自己……就真的能更接近神吗?

小路极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不知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巨大的橡树,舒展的枝叶在他们头顶交错如盖,绿荫之下,路边丛生的白色繁缕花犹如积雪未消,让埃德不由自主地微微感觉到一丝凉意。

路的尽头是一片草地。明黄色的冬乌头点缀其中。草地上没有柯林斯神殿里处处可见的喷泉,只有一个圆形的水池。像一面镜子一样嵌在草地中央。耸立在草地另一边的灰岩建筑不高,但一如千年前的城堡般厚重方正,虽没有用于防御的城墙,却同样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封闭……甚至冷漠。

走进旧神殿的大门,光线骤然昏暗。正殿比埃德想象中要大得多,也高得多,却幽深如地底,唯一的光明来自正殿深处,一尊高大的雕像头顶落下微弱的天光。

那应该是尼娥——那当然是尼娥。但埃德从未见过这样的尼娥雕像,用粗糙的灰岩雕刻而成的女神笔直地站立在那里,看起来强壮有力,一手下垂,一手平举至胸前,摊开的手心空空如也,漠无表情的面孔五官深邃,严厉得近乎冷酷。

埃德垂下目光,女神裙边的波浪里,隐约可见的人类的面孔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们茫然大睁着双眼,同时张大了嘴,仿佛在即将灭顶的浪涛之中绝望地呼喊……

埃德移开了视线,微微有些不安地想起那些更古老的传说——如今被人们视为慈母般温柔的水神,在远古之时,更因她的狂暴与无情而为人们所畏惧。维因兹河曾经数次改道,被洪水淹没的旧维萨城至今仍深藏在河底的泥沙之下,人们却似乎已经在数百年的安宁里渐渐遗忘了旧日的恐惧。

神像左侧有一闪紧闭的木门,不需yào

谁来指引,埃德也知dào

那通向墓地。他能隐隐感觉到死亡的气息,黑暗而宁静……

脚步自然而然地向右而去,却又被一声带着惊讶的呼唤拉了回来。

“圣者?”艾瑞克叫道,“是这边。”

埃德有些尴尬地回头,正迎上老牧师若有所思的目光,黯淡的光线中,老人铁灰色的双眼显得异常清亮。

神像右侧的木门是打开的,狭窄的石阶同时向上下延伸。埃德紧跟在老牧师身后,看着他依次点亮墙壁上的火把,温暖的火焰驱走了黑暗和他心底那一丝不安,却又让他不禁有一点好奇——柯林斯神殿里随处可见魔法制造的光焰,这里的一切却似乎更加……淳朴和自然?还是说,这里有什么他不知dào

的,“不可使用魔法”的忌讳?

墓穴并不深。一扇石门之后,长长的走廊两侧,灰白石棺安静而整齐地排列着,没有逝者的雕像,也没有墓碑或墓志铭,更没有亲人献上的花束……只有棺盖上熟悉的标志,和标志下简单的姓名。

“如果有人想来这里凭吊他们死去的亲人……他们可以来这里吗?”埃德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们通常会建议他们把花放进湖斯塔内斯特尔湖,湖水自然会传达他们的思念。”艾瑞克含糊地回答。

——意思就是不行。

埃德微微皱眉。这对逝者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意义,但对生者来说是不一样的……

“更早之前,圣职者的尸体会被沉入湖中。”老牧师的声音幽幽响起,“没有石棺,没有墓地,没有名字……我们诞生自虚无,也归于虚无。一切都终将被遗忘,思念……并没有意义。”

埃德压下了反驳的冲动,沉默地跟随他的脚步。向左拐过一个弯之后,老牧师在接近尽头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里。”他说。

石棺是备好的,棺盖斜靠在一边。埃德看着两个圣骑士小心地把提姆的遗体安置在石棺里,仔细地整理好他崭新的白袍,将他的手杖放在他身边……只是,对于身材不高的提姆来说,这具石棺似乎显得太大了一些。

而后他们合上棺盖,静立在棺前,最后一次低声祈祷。祈祷声中,艾瑞克挥起铁锤和凿子,认认真真地将提姆的名字刻在了棺盖上。

“逝者永恒。”老牧师在埃德身后低语,声音如尘埃般缓缓飘散在空气中。

——他刚才不是还说一切都是虚无吗?

埃德疑惑地想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离开时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旁边的一具石棺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斯科特……克利瑟斯?”他喃喃地念出了刻在石棺上的名字,随即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惊讶大概太过明显。

这里的人显然不知dào

斯科特还活着……可石棺里的是谁?

“里面是空的。”

老牧师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死在那一场战争中的人几乎全都埋在斯顿布奇,但他们一直没有找到斯科特?克利瑟斯,无论死活……几年前肖恩?佛雷切在这里刻下了斯科特的名字,里面只有一柄他曾经用过的剑。”

埃德只能胡乱点点头,匆匆走开。他无法想象肖恩那时的心情……更无法想象肖恩知dào

斯科特如今的身份又会是什么心情。

——现在连肖恩都不知dào

在哪儿呢。

他懊恼地提醒自己,加快了脚步。

回到女神像前时,他却又不由主地停了下来,望向左侧的木门。

他的感觉不会有错……圣职者的墓穴里安静却并不阴冷,那道门之后……却有更真实的死亡。

“那道门通向哪儿?”他回头问道。

老牧师的回答不出所料。

“旧的墓穴。”他说,“不属于圣职者……以前会有虔诚的信徒希望能被葬在这里,其中有一些会被接受……包括克利瑟斯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

埃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传说奥斯本?克利瑟斯死于乱军之中,他的头颅被割下来插在维萨城外的木桩上,以恐xià

那些依旧不肯放qì

抵抗的追随者,而后他腐烂的尸体被焚烧成灰,撒进了维因兹河……至今维萨城里仍有人会在那一天将一杯红色的葡萄酒倒进河中,隐讳地纪念那位不幸的王者。他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君王,却依旧是个令人心折的英雄。

埃德踌躇着,突然很想去看一看那位国王——他的先祖最后的安息之地。但现在可还有大把更紧要的事……

眼前有白色光芒微微一闪,埃德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永恒之杖的顶端.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另一个考验

杖首的光球仍被包裹在沉睡的波浪中。看看其他人脸上平静的神情,埃德疑心刚才不过是自己眼花——每一次永恒之杖在他手中醒来,牧师和圣骑士们眼中毫不掩饰的崇敬仍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该尽快离开。肖恩依旧音讯全无,而博雷纳的失踪很可能让安克坦恩再次陷入混乱。艾伦打算亲自去一趟卢埃林,向伊森?克罗夫勒解释一切,顺便暗中探查那个如今身为执政官的男人会不会是幕后的操纵者……毕竟,博雷纳的失踪对他有弊却也有利,而在安克坦恩那一场不见血的政变中,他早已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脑子里翻腾着各种思绪,埃德却还是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扇紧闭的木门前。

门上挂着的铁锁锈迹斑斑,但近来似乎有人出入过。埃德注意到门边残破的蛛网,门把上也并没有多少灰尘。

“最近有人进去过吗?”他脱口问道。

老牧师轻轻点头:“肖恩?佛雷切进去过。”

他从不像其他人那样尊敬地称呼肖恩为“佛雷切大人”……但以他的年龄,这似乎也不算不敬。

“……什么时候?他来这里干什么?”意料之外的关于肖恩的消息让埃德眼睛一亮——说不定他能查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从未问过。”老牧师淡然回答,“他拿走了钥匙。几天前我见过他一次,那之后我也不知dào

他是否来过。”

“所以……我们进不去吗?”埃德有些沮丧地问。

老牧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伸手轻触铁锁。

咔哒一声轻响,锁头掉落在地面。

“……我还以为不能在这里使用魔法呢。”埃德讪讪地说。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滥用魔法是不智之举。”老牧师推开门。向埃德做出邀请的姿势,“但既然圣者想要进入……”

这下埃德即使不想进去也得进去了——何况他的确想进去看看。

不像另一扇门,这扇门后只有向下的阶梯,地面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肖恩似乎不止一次出入过这里。

艾瑞克和其他两个圣骑士好奇地跟在埃德身后。为了不“滥用魔法”,埃德老老实实地点起了火把,照亮眼前的黑暗。扑面而来的空气全不像圣职者的墓穴那样清冷而干净。而是夹杂着古老的尘埃,腐朽的味道,潮湿的阴冷。悲哀的叹息……

埃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火光随之忽地一晃。

艾瑞克接过火把,一声不响地走在了最前面。

这情形让埃德不禁回忆起他们在米亚兹-维斯的下水道里一起走过的那段黑暗的旅程——那时他们可连火把都没有。

墓穴之中的格局与另一边颇为不同。走廊两边是一条又一条平行的通道,火光中闪过有骑士雕像护卫着的华丽石棺。也有半朽的木质棺材。裂缝中似乎可以窥见一丝苍白的骨骸……埃德的目光为之所吸引,在飘来飘去的蛛网和模糊的字迹中寻找着逝去者的生平,甚至不自觉地用魔法点燃了光焰,想要看得更加清楚,过了好一阵儿他才想起来,自己可不是来这里瞻仰古人的,他该弄清楚肖恩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他低下头,眼前却突然一片黑暗。

光焰灭了——它有持续那么长时间吗?而且……为什么连火把也灭了?

“……艾瑞克?”埃德疑惑地出声叫道。伸手向前摸去。

照理说他应该能摸到艾瑞克的后背,年轻的圣骑士一直离他很近……

但他什么也没有摸到。黑暗中也没有任何回应。

“伟兹?希尔保特?”埃德惊慌地回头,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听到本该紧跟着他的那两个圣骑士的脚步声,而那位老牧师……他甚至都不记得他有没有跟进墓穴之中!

一片死寂里,埃德几乎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与呼吸。

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这会儿他可顾不上什么滥用不滥用了——白色光焰又一次从他手心燃起,在他的咒语中微微向上飘去,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四周,却也投下重重黑影,原本在阴森之中透出几分沧桑与肃穆的古老墓穴,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地方,黑影中藏着黑影,寂静中藏着敌意,死亡中藏着怨恨……

埃德仓皇地向后退去,放声大叫:“艾瑞克……艾瑞克!”

那声音似乎被周围的黑暗所吸收,根本无法传开。

无法克制的恐惧袭上心头,埃德开始惊慌地在一排排各不相同的棺材间奔跑,原本似乎不大的墓穴此刻却像是个可怕的迷宫,他在其中转来转去,既找不到任何人,也找不到出路。仿佛有无数逝者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冷冷地注视着他,好几次他都疑心有影魅在阴影中伺机而动……他不想承认,但事实是,那些诞生自虚无的影子是一次又一次的镜中之旅里他最不愿再次面对的,哪怕正是在它们的包围下他才通过了试炼……

光焰熄灭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在吞噬着它……埃德停下脚步,无声地命令着,想要让永恒之杖的光芒照亮黑暗。如今他已能轻易做到这一点,毕竟,永恒之杖的力量依靠使用者的意志……尽管大多数情况下,他只能把这根神圣的手杖当成火把来照明——他的意志还远远不够强dà

,尤其在他清楚地知dào

,他依旧只是埃德?辛格尔的时候。

白色光芒一闪而过,瞬间消失。

埃德浑身僵硬,像是冻结在冰龙的吐息中——他几乎能感觉到永恒之杖在抗拒他的命令……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种恐惧缓缓爬了上来,像一条冰冷的小蛇一般直钻进他心底。

他被……放qì

了吗?

即便是在不同的异界之中一次次面临死亡时他也不曾感到如此无助。至少,那时他知dào

,无论如何,永恒之杖会保护他,让他可以重新来过……这是另一场试炼吗?他需yào

再一次扔下永恒之杖吗?这实在毫无道理……

他竭力稳住心神,脑海中浮现出老牧师那毫无表情,犹如面具般的脸……这是他给他的考验?

怒火渐渐压过了恐惧——他受够了这样无止境的怀疑和试探!无论来自他人,还是来自他自己……

至少,他还能使用法术。

最后的光亮术照亮了地面,埃德低下头,尘土中的脚印一片杂乱,即使不像精灵那样能轻易分辨,他也能看出那不止是他的脚印,他只是弄不清哪些属于他自己,哪些属于肖恩,或者和他一样陷在这里的某个圣骑士——

肖恩不会就是在这里失踪的吧?

这突然升起的疑问让埃德心中一凛。如果真是那样,这就不是什么“另一个考验”,而更可能是一个陷阱。那无名的老牧师……会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敌人。

如果他在这里待得太久,布劳德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他,而那些人恐怕不会怀疑一个“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尼娥”,独自看守墓地的老人……

他得尽快离开!

终于冷静下来之后,埃德才想起来他是会传送术的——但他担心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传送术是一个方便但危险的法术,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把自己送到某个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异界,或者更糟,被送进异界之间的夹缝,永远漂浮在那里……以及更更糟,像他听过的传说那样,把自己传送进了石头,变成一个可悲的笑话。

考lǜ

到那些消失得异常迅速的光焰……也许他最好还是谨慎一点。

在最后的光焰熄灭之前,埃德把自己学会的所有法术在脑子里一一列出,小心翼翼地选择了寻路术。

黑暗中,一条银白色的光线他脚下延伸出去,如水流般缓缓向前。埃德欣喜又忐忑地迈出脚步,跟了上去。

光线起初流动得极慢,从容不迫得让埃德心急如焚,然后渐渐越来越快,到最后埃德不得不拉起长袍,再也顾不上是不是会在黑暗中撞到什么东西,跟着它拐来拐去,一路狂奔。

他不知dào

这正不正常,这个法术他也还是第一次使用,他只是觉得这个应该会比较安全……但他大概又错了。

当光线骤然消失时,他才感觉到前方似乎有某种不祥的气息,像一只张开大嘴的巨兽一般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自投罗网……而他已经根本刹不住脚,跌跌撞撞地猛冲了过去。

“停下停下停下!……”他慌乱地不知对谁大叫着,本能地想要给自己加上一个防死结界。不长的咒语才冒出两个音节,侧前方便有风声响起。

有什么东西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撞了过来,像一块岩石般狠狠地把他砸飞到一边。

一阵剧痛中,埃德几乎能听见自己的骨头断掉的声音。他一边挣扎着想要甩开那块压在他身上的“石头”,一边试图攻击或者为自己疗伤。

“石头”滚到了一边,一双有力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胸口,将他拖得更远。

“别用法术!”干哑却依然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厉声喝道,“别用任何法术!”

埃德的咒语冻结在舌尖.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荆棘之路

过了好一阵儿埃德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惊惶地叫出声来:

“……拜厄?!”

他满怀希望地想过能在这里碰到肖恩……可没想过会碰到这个堕落的圣骑士!幸运之神已经因为他选择了尼娥而离他远去了吗?!做神可不该这么小心眼儿……

他一边挣扎一边胡思乱想着,胸口突然一松。

“圣者。”拜厄放开了他,冷冷地回应。

埃德顾不上理会那语气中显而易见的讽刺,一得到自由就迅速地有多远滚了多远,直到额头重重地撞上了某个像是雕像底座的东西。

他缩起身子,顾不上摸头,先伸手摸了摸靴子里的短剑。从踏上寻龙之旅开始他就一直学娜里亚保持着这个良好的习惯,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几天前拜厄冲向他时那杀气腾腾的样子,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不用逃那么远。如果我真想杀你,刚才就用不着救你。”黑暗中拜厄的声音冰冷而疲惫。

“……你救了我?”

埃德还是把短剑摸出来紧握在了手中,疑惑地反问。

拜厄哼了一声:“或许是我多此一举?”

虽然离得远了一些,埃德依然能感觉到,黑暗中那个他差点直直地撞过去的地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并非邪恶,也并非死亡,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他不知dào

寻路术为什么会把他带到这里来,那或许真是一个出口?……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能活着从那里出去。

“那到底是什么?”他忍不住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知dào

那见鬼的到底是什么?!”突然暴躁起来拜厄无视了后一个问题,“你才是那个该无所不知的‘圣者’,不是吗?”

他语气中的怒意让埃德紧紧地闭上了嘴。努力挪得更远一点。

如果他小心一点,不碰到任何东西,说不定能悄悄地……逃走?

这个念头让埃德脸上一阵发烫,在心底狠狠地唾弃着自己——无论如何,找到拜厄也算是一个收获,他可不能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就没用地逃走!

“你……看到过‘它’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个不那么危险的问题。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才得到回答。

“没有。”拜厄的怒火似乎又迅速地消退。干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不,我看到过……可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我知dào

它就在那里,它能吞噬魔法,甚至可能正吞噬着这个地方……”

尽管是敌非友,埃德本能地相信拜厄不会撒谎——哪怕他自大又偏执得令人头痛。

“你怎么知dào

?”他脱口问道。“你又不能使用……魔法……”

声音不由自主地越来越低。话出口时他就意识到这必然会戳到拜厄的痛处……但愿他不会扑过来给他一剑……

“不关你的事!”果然。拜厄再次变得怒气冲冲,“如果你想试一试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请便!但如果你跟你的魔法一起被吞进去,可别指望我还会拉你一把!”

埃德嘿嘿地傻笑一声,闭上了嘴。

他拼命在脑子里搜寻着类似的记载——如果伊斯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知dào

那是什么,费利西蒂当然也会知dào

,说不定伊卡伯德都能用他一成不变的语气告sù

他。有哪几种可能……

但他挠破了头皮,也只能勉勉强强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听起来像是某种……能量?”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拜厄鄙视的目光像一支箭一样直插到他身上。

“……也许我们最好还是去找找出口?”他尴尬地建议,“我知dào

你或许不想再次被关进地牢……但待在这个满是棺材的地方不是更糟吗……”

“你以为我们还在墓穴里?”拜厄不屑地打断了他。

埃德愣了一愣,他倒是没想过这个,虽然这个墓穴好像大得有点离谱……但他还是能闻到那种潮湿腐烂的气息,他背后靠着的那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摸起来也还是像具石棺……

头皮一麻,他赶紧挪开了一点,忐忑地小声反问:“不是吗?”

他只得到了一声轻蔑的冷哼。

埃德疑心拜厄也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还身在墓穴,但如果他从失踪那天开始就在这里……

“你……有没有在这里见过其他圣骑士?”他小心地试探着。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见过肖恩?佛雷切?”拜厄冷笑。

埃德懊恼地抹了把脸——他有这么容易被看穿吗?而且还是在根本看不见脸的情况下!

“我可以实话告sù

你,我会跑到这个见鬼的地方来就是为了弄清楚他到底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但很可惜,我根本没找到他。”拜厄的语气里对肖恩已经全无敬意,“这里显然只是个陷阱……我倒是很想知dào

,圣者大人……你不会也是被他骗到这里来的吧?”

“……当然不是!”埃德跳起来大叫。

大概谁都很难对肖恩用上“喜欢”这种词……但他尊敬也信任那位圣骑士团长,而拜厄毫无根据的怀疑让他异常愤nù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拜厄冷冷地反问,

“我……不关你的事!”埃德愤然回答,有些慌乱地意识到,他的确是因为听说肖恩时常出入墓穴才会钻进来……

“如果我记得没错,今天是五月节……你不是应该骑在那条冰龙的脖子上,在柯林斯广场接受所有人的欢呼吗?”拜厄语带讥讽地继xù

着,“而现在你在这里,站在广场上的会是谁?你真以为你是被选择的那一个吗?永恒之杖回应的只是你的血统……除了拿它当火把你还用它做过什么?”

埃德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永恒之杖。拜厄弄错了时间他并不觉得奇怪,人在黑暗中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逝。但那些带着恶意的句子里,却有一些是他无法否认的……

“血统?”他抓住了那个他从未听过的“理由”。

“远古圣者的血脉流在你身上……你以为肖恩为什么会那么锲而不舍地寻找斯科特?就因为他是他的外甥吗?如果不是他以为斯科特已经死了,你觉得他会让你持有永恒之杖?!”

埃德按按额角,不知dào

是不是刚才撞得太厉害,他整个头都在一抽一抽地痛——为什么事情又会扯到斯科特身上?远古圣者的血脉……克利瑟斯家的血脉有那么特别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他很想再问得清楚一点,但拜厄似乎越来越激动,他根本一点也插不上嘴。

“蠢货!可怜的家伙……你也不过是肖恩手上一颗棋子,就像我……像这里每一个相信他,敬畏他的傻瓜!甚至那条冰龙……”拜厄的声音时高时低,更像是自言自语,“谁知dào

他从多久之前就开始计划这一切……斯顿布奇那些家伙说得没错,他比什么死灵法师要危险得多……我会找到证据,所有人都会知dào

!肖恩?佛雷切……他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只不过是个阴险的堕落骑士!他才是真zhèng

的堕落者……”

埃德怔怔地听着,心一点点往下沉。那似是而非的阴谋,并不是不可能发生,但他更担心的,是那些声称要阻止这场“阴谋”的人——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又会做出些什么?拜厄被救的时机如此凑巧,那灰色的迷雾会是他们所为吗?

提姆……其实只是无辜地死于一场根本与他无关的权力之争吗?

肖恩或许并不完美,或许隐瞒了许多事……但那些只会躲在暗处的人,也不可能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想起卢埃林那一场所谓的“神判”——还有多少罪行以神之名?而无论是真是假,被冠以“圣者”之名的他,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脑子里仿佛七月时暴雨肆虐的维因兹河面,巨浪一个又一个拍打过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早该明白自己已身在漩涡之中,却选择了对脚下黑色的河水视而不见,始终抬起头,天真地相信,只要头顶那小小的一片阴云飘过去,就能看见明媚的天空。

那根本不是“天真”。那只是……他不愿承认的怯懦。

“谁告sù

你这些的?”他打断拜厄,握紧了那始终没有任何回应的永恒之杖,突然间异常冷静。他是不是真zhèng

的圣者根本无关紧要,正如瓦拉所说……他至少还是他自己。而埃德?辛格尔或许不那么强dà

,却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有人无辜死去。

提姆死了……有人该为此付出代价。

拜厄低低地笑了起来:“怎么,被我说中了吗?”

埃德低头不语,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他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能否让我去见见你的朋友?无论如何,此刻永恒之杖依旧在我手中……而我讨厌被骗,更讨厌被利用。”

“那些家伙才不是我的‘朋友’。”拜厄冷冷地回应,“先不说我们能不能逃得出去……我得先提醒你,跟那些人打交道,你也一样只有被利用的份儿。”

“……至少我可以选择被谁利用。”埃德竭力让自己的语调里有同样的冰冷和愤恨。

拜厄沉默了许久。

埃德耐心地等待着。一片黑暗之中,他却第一次清醒地看见他不得不面对的一切……他不得不行走的荆棘之路.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墓中之谜

作为一个圣骑士,布劳德却不怎么相信“预感”或“直觉”之类的东西。几十年的经验告sù

他,诸神或许会在必要的时候给必要的人一点暗示,但更多的时候,人们行事还是得靠自己经过谨慎细心的分析之后做出的判断。那当然不是不相信神祗,只不过……神也是很忙的嘛。

所以尽管埃德——圣者,提出要亲自把提姆送到墓地时,他的心中瞬间涌起了不祥的预感,他的判断却告sù

他,圣墓之岛上不可能会有危险。

而像平常一样,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把那不祥的“预感”归咎于昨晚层出不穷的麻烦。

在派出了比平常多一倍的人手陪同圣者前往墓地之后,他匆匆回到了肖恩的会客室。从斯顿布奇很快传来了消息,年轻圣者和他的冰龙的故事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在街头巷尾传开。相比之下,肖恩的缺席倒似乎无人提及……这让布劳德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或许松得太早。

他刚刚处理完一堆乱七八糟的杂事,想偷偷地喝上一杯提个神时,艾瑞克脸色苍白,两眼发直,门都没敲地直接冲了进来。

“圣者不见了!”他叫道。

布劳德眼前一黑,差点被酒给呛个半死。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艾瑞克终于能把事情说个清楚。好奇心过盛的圣者钻进了旧墓穴——当然,没人会阻止他。前一刻艾瑞克还能听见他在他身后嘟嘟哝哝地念着什么。后一刻……他就不见了。

艾瑞克对着身后空无一人的黑暗发了半天呆才惊慌失措地开始放声大叫,他的叫声引来了伟兹和希尔保特,另外两个被一具纯黑的石棺吸引了注意、落在后面的圣骑士。甚至引来了等候在门外的老牧师,却没有叫出那失踪的圣者。

在老牧师的带领下,他们大呼小叫着仔仔细细搜遍了整个墓穴,也不见埃德的踪影。伟兹和希尔保特还在那里继xù

寻找……他们大概根本不敢回来面对布劳德。

布劳德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不是抡起剑砸到艾瑞克的头上。年轻圣骑士的脸色已经够难看了,弄丢了埃德……那个把他当成朋友的圣者,他大概宁可自己死掉。

布劳德只能怪自己不该让这些不靠谱的年轻人凑到一起……但当时他也根本没有其他人可用。

考lǜ

再三。他直接去找了伊卡伯德,原原本本地把一切都告sù

了他,希望他能通过永恒之杖定位出埃德的位置。柯林斯神殿里最高阶却几乎不问世事的中年牧师静静地听着。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神情难得地有些古怪。

“我知dào

他在哪儿。”

在布劳德说完之后,他淡然吐出这么一句。

布劳德看了他很久,没问为什么——反正伊卡伯德也不可能会回答。

踏上好几年不曾来过的圣墓之岛时。布劳德心中有一丝苦涩。那些他昔日的同伴。大多已长眠在此处或更遥远的地方,只剩下了总被调侃“最无趣”的他,肖恩,和另外两个命和脾气都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家伙。

对于圣骑士来说,死亡并非结束……告别却依然令人悲伤。

所以他能够理解埃德想要送提姆最后一程时的心情——这大概是那年轻人第一次面对同伴的死亡。

如果是那一点伤感影响了他的判断,而他的判断让刚刚被承认的圣者有任何意wài

……

背在身后的双手不安地绞紧,布劳德看着伊卡伯德与那个苍老如昔,已经不知dào

活了多久的老牧师低声说了几句话。才不紧不慢地伸手推开通往旧墓穴的门。

伊卡伯德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伸出的双手十指微微展开。像在弹拨什么无形的琴弦般颇有节奏地屈伸。

布劳德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等待着……

什么也没有发生。

牧师垂下了手,静立片刻,又念出另一轮咒语。

布劳德开始提心吊胆。

一阵风从墓穴里打着旋儿猛扑了出来,腐朽的气息中人欲呕,所有人却都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艾瑞克甚至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探头看向黑暗的墓穴之中。

伊卡伯德伸手拉住了他,回头平静地望向布劳德。

“我们需yào

那条龙。”他说.

伊斯脸色阴沉地瞪着眼前其貌不扬的中年牧师。

它记得他——它记得自己差点掏出了对方的内脏,它也记得这家伙用了不知什么法术让它浑身痛得像是每一块肌肉都被一片片撕裂,无法控zhì

地开始变身。

那种痛让它现在都还想伸出爪子一把撕了他,却不得不忍耐着,看着他一脸“我什么都不记得就算记得也不在乎”的漠然,告sù

它:“我们需yào

你救出埃德?辛格尔。”

——见鬼,它才离开了多大会儿?世上还有比埃德更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吗!

“……那个傻瓜又干了什么?”它恼怒地问道。

“那边的墓穴里有一个陷阱……”伊卡伯德眨了眨眼,“我原本应该能够解除,但现在似乎出了些意wài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蛮力破坏它,那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冰龙不悦地哼了一声。它的确有巨大的力量……但它讨厌那被叫做“蛮力”!

为了埃德……它决定暂时不计较这个。

“要拆了哪儿?不会砸到那个傻瓜吗?”它没好气地问。

如果不用顾及埃德的安全,它还是挺乐意拆掉这座神殿的任何地方的。

“那里。”伊卡伯德伸手指向草坪中间那圆圆的、水清如镜的石砌池塘,“那是墓区的中心……如果你能先破坏水池,让水漏下去,应该能提醒他避开。”

冰龙低吼一声,两步走到水池边,低头看了看,甩出了长长的尾巴。

铺在池底的石砖比它预料的要结实得多,接连几次重击之下,也只是微微裂开,冰龙开始不耐烦起来,抬起右爪,重重地拍了下去。

水花四溅,石砖在它爪下碎裂开来,陷入其下的泥土之中,泥土下,却似乎还有另一层支撑。

冰龙闷声不响地连砸了几下,地面终于塌陷下去。不止是剩下那一点点水……大量泥土和石块随之掉落,它只来得及抓住其中最大的一块,有点担忧地探头向下望去。

“埃德!”它巨大的声音轰隆隆地在墓室中回响,“你还没死吧?”

片刻之后,一声充满惊喜的回应飘了上来。

“没死!没死!伊斯……快救我出去!”.

第一次震动极为微弱,弱到埃德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从头顶传来的沉闷的击打声越来越清晰,埃德跳起来,忐忑地倾听着。

震动由上至下,撼动着整个墓穴。埃德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lì

,却总觉得这一次有些奇怪。

他感觉自己被包在了一个无形的茧里,无论是声音还是震动,都像是隔着水……或某种更粘稠的东西,被减弱了许多之后,才传至他身边,却分外令人不适。

耳朵里突然开始痛了起来,然后是一阵尖锐的鸣叫直钻进脑子里,让他几乎想要抱头大叫。

但眨眼之间,疼痛和尖啸声一起停止,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忽然破裂……久违的光明和新鲜的空气一起扑面而来,让他如重获新生般,忍不住想要放声欢呼。

“埃德!”

伊斯的声音如雷般落了下来,“你还活着吗?”

埃德的嘴几乎笑得咧到了耳边。

阳光从不远处墓穴顶上的大洞里透了下来,让埃德能够看见拜厄缓缓向后退去的身影。

有一瞬间他们目光相接,然后埃德轻轻地点了点头。

拜厄迟疑片刻,迅速转身,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埃德这才抬起头,向他的朋友呼救。

冰龙的尾巴从洞里落了下来,冲着他晃了晃,那情形让埃德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故事——用尾巴钓鱼的猫……

他大笑着扑过去当了那条鱼——当然,没敢用牙咬。

被拉上去的时候他低头向下看了一眼。正如拜厄所说,“那里什么也没有”……但他依旧能感觉到那种奇怪的力量,它似乎并没有随墓穴的破坏而消失,而是不断地膨胀,收缩……仿佛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不紧不慢,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却依旧充满威胁。

踩到地面时,他的脸上大概依旧带着深思的表情。

“……你撞到头了?”冰龙问。

埃德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他还真的撞到了头,不但肿起老大一个包,似乎还渗出了一点血。

“圣者。”布劳德走了过来,一脸的如释重负,本能般举手想要为他疗伤。

“等等。”

“别!”

布劳德微微一怔,放下了手,不解地望向异口同声地阻止了他的牧师与圣者。

“你们到底在这下面埋了什么?”冰龙再次探头望向那个大洞,“别告sù

我只有死人。”

它也能感觉到那种力量……当然,它是一条龙,它的感觉只会比埃德更为敏锐。

而伊卡伯德显然知dào

更多。

埃德看着那依旧神色如常的牧师,平静地开口:“伊卡伯德……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艰难的信任

埃德不喜欢与人对峙,尤其是那些气势比他要强得多的人。如果没有被逼到底线,他通常都会选择退缩或放qì



但这一次他打定主意绝不退缩,哪怕面前是比肖恩更让他害pà

的伊卡伯德。

——也不能说是“害pà

”。他总觉得伊卡伯德有一半几乎已经不像是个活人,没有什么喜怒哀乐,除了知识之外似乎没有任何欲望,让人捉摸不透,无法接近……也不想接近。

通常他跟他说不上三句话就完全无法再沟通下去,只能灰溜溜地走开,比如现在——

“你知dào

墓穴里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吧?”他开门见山地问。

“事实上……我还无法确定。”

“……但你至少有些猜测?”

“是的。”

“所以……可以解释一下吗?”

“很难解释。”

一般情况下,人们总会在这句话之后开始解释,可能仔仔细细,也可能三言两语随便打发,但伊卡伯德……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埃德,仿佛这就是他的“解释”。

埃德真的很想找面墙一头撞上去,但“圣者”忍住了。

“试一试如何?”他无奈地敲敲自己的头,“我觉得我还没有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伊卡伯德的眉心微微皱起,那眼神分明像是在说:“你有。”

埃德忍下逃走的冲动,不屈不挠地盯着他。

于是伊卡伯德的目光飘向房间的两侧。似乎又打算给埃德报出一串数字来。但这里并不是他的图书室,没有书,甚至没有桌椅。只有一个小小的喷泉。

沉默半晌之后,埃德死心地换了另一个问题。

“我会困在墓穴里面出不来,是因为那个‘东西’吗?”

“恐怕不是。”伊卡伯德给了他意料之外的回答,“困住你的是另一个‘东西’——一个陷阱。”

“……为什么那里面会有一个陷阱!”

“我设的。”

“……”

埃德目光呆滞地瞪着牧师,而对方则一脸坦然地回视。

“所以……那是为了防止有人……盗墓……吗?”埃德磕磕巴巴地猜测,心中翻腾着无数不能出口的词儿。

“不是。”

“……那么,能不能解释一下?”埃德觉得他都快要哭出来了。

“佛雷切大人希望我在那里设下一个陷阱……伊卡伯德缓缓地解释。“所以我设了。”

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埃德把手握成了拳,以阻止指尖微微的颤抖。

“为什么?”他问。

“没问。”伊卡伯德回答。

怒火从某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埃德的语气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一直都是这样吗?佛雷切大人让你去做任何事你都会去做,甚至都不会开口问一声‘为什么’?!”

“是的。”伊卡伯德的眼中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因为我相信他,而且找不到不这么做的理由。”

埃德一愣。心中小小的怒火迅速熄灭。

——相信肖恩……费利西蒂曾如此说过。他希望相信。也愿意相信,但此刻,却有太多无法解释的疑问。

低头沉思片刻,他避开了肖恩?佛雷切,再次开口问道:“那位老牧师……他知dào

墓穴里有陷阱吗?”

“我不知dào

……你最好还是问他自己。”

埃德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么为什么只有我……被困在陷阱里?艾瑞克他们是跟我一起进去的。”

“那些圣骑士虽年轻但训liàn

有素,他们不会贸然碰触亡者之物。”伊卡伯德看了他一眼,“看来没人告sù

您在墓穴之中应循的礼节。”

埃德尴尬地抓了抓脸。他记不太清了……但他似乎的确为了看清某具石棺上的徽章而用手拂去过上面的尘土与蛛网……那也不算什么亵渎吧!

看来肖恩的确是在墓穴里藏了什么秘密,而且非常不希望有人会找到它……会是那看不见的力量吗?

这会儿埃德终于明白娜里亚为什么总是忍不住要跟艾伦吵架。知dào

自己尊敬和信任的人对自己有所隐瞒。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会让人满怀不悦。胡思乱想。更何况他还差点因为这个“秘密”死得莫名其妙……

“你说你不确定墓穴里那东西是什么……但你知dào

它能吸收魔法,是不是?”他努力想要从伊卡伯德那里挤出一点点真相来,“肖恩……他跟你提起过类似的东西吗?”

“如果你是想问那是不是佛雷切大人制造或隐藏的东西,恐怕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伊卡伯德一句话就戳穿了他不怎么高明的拐弯抹角,“但佛雷切大人并不擅长魔法相关之事,也深知其中的危险。”

“危险”……埃德微微一惊,“那东西好像并没有消失……它会有危险吗?”

“很高兴您终于想到这个。”伊卡伯德的平直的语气让人完全无法判断那是不是讽刺,“是的,它是危险的。”

“诸神……女神在上,牧师大人,你知dào

,你可以先告sù

我这个的!”埃德苦笑着,只觉得浑身无力,“有多危险?你能控zhì

它吗?”

“我还没有想出控zhì

它的办法,所以即使告sù

你也无济于事。”伊卡伯德心平气和地交握双手,“目前看来,它更像是一个空间之上的裂缝……它的确能吸收魔法之力,但诸界内外,说到底是平衡的,力量无时不刻不在流动,这个世界会保护它自己……只要别在短时间内让裂缝扩大得太快,大多数情况下,它会自己修复。”

“……少数不那么走运的情况下呢?”埃德不得不多问一句。“我听说柯林斯平原可是魔法充盈之地。”

“并非充盈,只是更为单一……或纯净,对一条裂缝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最糟的情况。它会变成一个无法关闭的空洞,周围一定的范围之内,魔法之力会变得混乱不堪。”

“……意思是我们可能得搬家?”

“……您能如此乐观,真是令人欣慰。”

——埃德能确定,这次绝对是毫无疑问的讽刺.

金色夕阳洒下最后的余晖时,埃德双目无神地走在沿湖的长廊之上,艾瑞克则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与伊卡伯德的“对峙”简直让他精疲力尽。而且似乎一无所获——埃德心里只有更多的疑问。

圣墓之岛被整个封锁,伊卡伯德会待在岛上,看守着那条裂缝。但他所能做的。事实上也只有阻止别有用心的人有意将裂缝扩大。埃德考lǜ

过那可能正是肖恩想要隐藏的秘密……他不想让任何人发xiàn

那条裂缝,并加以利用——但伊卡伯德已经承认,他所设下的魔法陷阱,很可能是让裂缝扩大到可以被人察觉的原因之一。

毁掉这片圣地对肖恩能有什么好处?埃德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只知dào

。他对肖恩?佛雷切的信任。已经变得越来越艰难。

看见冰龙白色的身影掠过湖面向他飞来时,他的心情还是不禁轻松了许多。至少……还有人是他可以全心信赖的。

冰龙轻巧地落在了长廊顶上,就在埃德头顶的位置。湖水清晰地倒映出一条巨龙化为人形的样子,无论看过多少次,那依然会让埃德惊叹不已——以及,他一直很想问,伊斯的衣服是怎么变出来的,能脱下来吗?……

伊斯跳进了长廊。金发在阳光下闪耀。

“有从那个讨厌的家伙那里挤出点什么来吗?”他问道。

埃德不知dào

他该点头还是摇头:“有一点吧……我想。你听说过空间裂缝吗?”

“当然。”伊斯坐在长廊边的扶手上,随口回答:“墓穴下面那个就是吗?你最好祈祷它别变得太大。否则这地方可没法再被称作‘圣地’了,你的牧师很有可能会在给人疗伤时把对方变成一头驴……也挺有趣的。”

“……才不呢。”埃德皱眉苦脸地说。但从伊斯的语气判断……事情好像真的也没那么严重。

他叹了一口气,抱着永恒之杖坐到了伊斯旁边。

永恒之杖已经能够再次回应他的呼唤……但拜厄的话始终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它回应的只是你的血统。”……

他甩了甩头,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麻烦上。

“不知dào

博雷纳现在哪儿……”他喃喃地说,那是他现在最担心的。

“多半还活着。”

伊斯看了他一眼,“那家伙运气不错,就像你一样。”

埃德苦笑了一下:“可惜没办法用‘运气’解决所有的问题。再说幸运之神好像也已经抛弃我了。”

“……我还是喜欢听你那句‘总会有办法的’。”伊斯说。

那别别扭扭的担忧让埃德真的笑了出来:“我也希望能那么说,但是……”

他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即将西沉的太阳。

“……但是什么?”伊斯不耐烦地问。

“我不知dào

。”埃德怔怔地回答,“我真的愿意相信一切都会变好,我愿意相信每一个人……我也曾经能够做到,可是现在……那好像变得越来越难了。”

伊斯给了他一个白眼:“只有白痴才会‘相信每一个人’……虽然你本来也挺傻。”

“……我还相信一条龙呢。”埃德嘿嘿地笑。

“而龙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誓言。”伊斯骄傲地眯起眼,铺着碎金的浅蓝在金色夕阳下璀璨夺目,“我说了我会帮你,埃德……无论你想要什么。”.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高塔内外

伊森?克罗夫勒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阴沉,不悦,心事重重,难以捉摸。

当然……他们距上次见面也还不到两个月。

艾伦轻捶着自己的断腿,不禁有些感慨命运的变化多端。两个月前,他还是伊森求助的对象,两个月后,他却得来向伊森道歉——为了同一个人。

博雷纳?德朱里,“被神选择的男人”。

“你确定他是被人劫走而不是自己逃掉的?”

伊森的问题倒是出乎艾伦的意料。

“……他有什么需yào

逃掉的理由吗?”艾伦苦笑着,看似玩笑般随意地问道,“或许有些招待不周……但我觉得他至少对柯林斯神殿的美酒还是十分满yì

的。”

“当然,他是个容易知足的人,唯一不满yì

的只有他屁股下面那张椅子。”伊森一脸怨气,深陷的双眼里满是血丝。

这个执政官看起来当得并不轻松,但艾伦对他可没有什么同情。自己选择的结果就该自己承shòu……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

“……我听说他是个不错的国王。”他小心地试探着。

伊森冷哼一声,灌下了一大口酒:“是不错。除了他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国王之外。”

艾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这么说的吗?”

“不。他从不抱怨,但看着他的脸我就知dào

,他时时刻刻都想逃走,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伊森低吼着把酒杯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他倒是十分坦率。坦率得让艾伦疑心他是不是喝得太多……或者假装喝得太多。

但伊森随即沉默下来。苍白的手指玩弄着酒杯,空茫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那种发自内心的疲惫却是真实的。

治理一个国家大概比夺下它要难得多。

半晌之后。他摇摇头,冷静了许多。

“你确定他还活着?”他问,从语气却听不出是否真的关心博雷纳的生死。

“从柯林斯神殿带走一位受邀而来的国王是极其危险的……我不觉得冒险做出这种事的人,会轻易让博雷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掉。”艾伦谨慎地回答。

伊森点了点头,手指轻敲桌面:“一个月内,我能控zhì

住局面。但你们最好能尽快把他找回来……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弑君者。”

他如此直白,倒让艾伦无话可说。

“请放心。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不得不补上一句,“如果真有什么意wài

……柯林斯神殿也一定会给所有安克坦恩人一个解释。”

伊森看着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艾伦?卡沃……”他向老人举起空杯。“你是真的不明白吗?无论博雷纳是从此再无音讯,或是有人亲眼看到他被谁所杀……无论你们给出了多么无懈可击的解释,我都会是那个被怀疑,被谴责。被安上弑君罪名的人。哪怕我最终加冕为王……或死于乱剑之下。”

艾伦勉强一笑,告辞而去。在他身后,伊森依旧呆呆地坐在原处,瞪着他一片狼藉的桌面。

“混蛋……”良久之后,他低低地咒骂出声,“你最好能给我完完整整地滚回来!”.

黑暗中的气息如此熟悉,让博雷纳不得不怀疑他又回到了黑堡之下的地牢……又或者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醒来之后,他好久没有挪动过位置。只是抱着双臂静静地坐在那里,疑惑地回想。到底哪一部分才是真zhèng

的幻觉——是神前的死斗,奇迹般的死而复生,伊莱的复仇,身不由己地登上王座……还是在柯林斯的广场上被人一把抓住脚腕拖下水,眼前一黑……然后一睁眼发xiàn

自己又回到了地牢?

这些不可能全都是真的。他生命里最精彩的部分明明已经过去,经lì

了那一切,他有权利要求余下的生命过得平静一些,甚至无聊一点都没关系!

但在确定自己神志清醒之后,他只能承认,他就是这样一个被诸神所眷顾的男人——而诸神显然都以折腾他为乐。

他认命地开始在黑暗中摸索,最终确定,这并不是黑堡之下的地牢……至少不是他曾经待过的那一个。

这地方要狭小得多,他甚至没办法完全站直,走三步就能摸到对面的墙,而且任何一面墙上都没有那个曾带给他希望的,小小的洞。当然也不会有三个年轻人……两个人一条龙,在黑暗中告sù

他,他们相信他不会杀害自己的父亲……

而角落里两具枯骨更让他的心凉得透透的……这里甚至都没有守卫来处理尸体吗?!

不知dào

这一次是不是还会有人来救他——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博雷纳微微有些惭愧起来。什么时候他堕落到一心指望别人来救他,而不是设法自救了?他好歹也是个国王……虽然不怎么情愿,但总不是什么被巨龙抢走,锁在高塔上的公主!

他振作起来,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东西。给他搜身的人一定相当仔细,不但所有的武器、装饰全都不见,连衣服都给换了一套……那大概不是因为担心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会着凉。

他意识到这个地方并不冷。虽然颇为潮湿,却比卢埃林他已经不再生火取暖的房间还要温暖一些。头上能感觉到一丝微风,却没有光。再三试探之后,他终于摸到顶上有一个洞,被纵横交错的铁栏封得严严实实,无论他怎么摇晃都纹丝不动,甚至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认真地考lǜ

了一会儿,博雷纳使用了最简单的方式来确认自己到底被扔到了什么地方。

“喂!!”他放声大叫,“有人吗?!……”

他吼了半天。嗓子都开始冒烟,也没有半点回应,当他摇摇头准bèi

放qì

时。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丝半死不活的声音:

“诸神在上……就不能让人安安静静地死掉吗?我才刚刚梦见一壶好酒!”

博雷纳咧嘴笑了。

“嘿,朋友,”他说,“抱歉打扰了你的好梦,我也只不过是想要死个明白……能不能告sù

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得到的是一个心灰意冷,听天由命,却又无可反驳的回答:“有什么区别?等你死了。你自由的灵魂自然会知dào

。”

“……如果我还不想死呢?”

“那你就是在折磨你自己。听我的,‘朋友’,要么躺下等死。要么一头撞死,三重塔里,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心中一寒,博雷纳猛地站直了身体。头重重地磕在铁栏上。

“三重塔?”他惊疑地重复。“斯顿布奇的三重塔?!”.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三重塔都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风景。它扭曲,怪异,乌沉沉地像是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明……但它如此之高,高得让人无法不心生敬意。

安特?博弗德抱着双臂站在窗前,凝望着不远处半截藏在云雾里的高塔,突然对那个修建图书馆的主意又有点犹豫。

三重塔当然不可能只是一个藏书之地。尽管能从唯一可见的大门进入的那几层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但吸引着法师们趋之若鹜的。显然不是他能看见的那些烂了大半的书籍和卷轴。

在进入洛克堡,成为国王之前。他就听过这样的传说——觊觎塔中力量的法师一旦进入,便永远无法离开,而他们的力量和生命会被吸收,支撑那扭曲的高塔永不坍塌。

借着清理那些已经烂了大半的书籍和卷轴的机会,他或许能发掘出其中的秘密……但那是否值得?

他了解魔法的力量,也见识过魔法的可怕之处。自从派出的前几批探索者要么一无所获,要么再也不知所踪之后,近十年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好奇……以及想要索性砸毁它的冲动,像历任国王一样,对那座高塔置之不理,毕竟,那不会是毫无理由的。

而且三重塔可不是那座隐藏在城市角落里的无名的坟墓,一旦发生什么意wài

,或许整个洛克堡都会毁于一旦……

“陛下。”身后有人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费迪南德伯爵,亚伦?曼西尼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安特随手拉上了窗帘,反正阴雨天的光线也惨淡得令人心烦。

亚伦?曼西尼还是一副天真随和,自得其乐的样子,笑眯眯地向他的国王陛下行了一个过分恭敬,却并不令人讨厌的礼。

“我为您想要的新图书馆找到了一个绝妙的位置,陛下。”他高高兴兴地开口,“您一定会喜欢那地方的。”

安特一时哑口无言——他才刚刚打算放qì

这个计划……

“什么地方?”他问。

“就在斯托克喷泉南面,阿德拉旧街市场。”

曼西尼快活地回答。

安特皱了皱眉:“那地方可住了不少人。”

“我知dào

,我知dào

。”曼西尼依旧笑容满面,“可附近的人都在抱怨那里盗贼出没,污水横流……一座新图书馆才适合斯顿布奇最美丽的喷泉之一,至于住在旧街的人,新城西面还有一大片空地,只要能给他们一点点补偿,我想他们会很愿意搬到空气清新的郊外的。”

安特沉默了片刻。阿德拉旧街市场是上城区与下城区之间一片杂乱的街巷,他也曾经想过将那里好好整顿一番,却一直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一个新的图书馆倒的确是不错的理由。

至于“补偿”……这十年来,国库倒是充裕了不少,这也是他最为得yì

的地方。

“别太吝啬。”他告sù

曼西尼,“我可不想听到鲁特格尔的国王为了建一座图书馆而让他的子民无家可归的传言。我会让塔伯知dào

这件事,剩下的你可以跟他商议决定。”

“当然,当然。”曼西尼拍着肚子向他躬身,一脸的心满yì

足。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安特若有所思地交叉起双手……新城西面,就在三重塔的阴影之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噩耗

埃德?辛格尔蹲在地上,对着小喷泉发呆。

一连两天都没有什么好消息。倒不是没有线索,而是线索太多,反而让人无所适从。安都赫的大祭司在五月节的第二天就用定位术找到了他送给博雷纳的一枚魔法戒指——它就躺在斯塔内斯特尔的湖底,不远处是博雷纳的长剑……而后他们在一家维萨城的杂货店里找到了博雷纳的斗篷,店主声称那斗篷是一个水手卖给他的,而水手则声称斗篷是他从斯塔内斯特尔湖里捞起来的,他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了女神送给他的礼物……

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那年轻的水手与博雷纳的失踪有关,只能让他离开。埃德无数次地后悔当时的犹豫——为了“保密”而没有尽快向安都赫的大祭司求助。如果能扔开那些无谓的顾虑,他们说不定还能及时救回博雷纳,而如今,他们唯一能确认的是,博雷纳大概曾经被人拉进水里,而把他带走的人相当了解魔法,明智地迅速扔下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当时广场上和湖中都一片混乱,而他们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寻找博雷纳,暗中的打探得到的,只有无数难以确定的“好像”、“似乎”和“可能”……

艾伦的冒险者朋友们追查到了一个失踪多年的猎人,他的名字刻在两支五月节当晚射向圣职者们的箭上,但他早在五年前就已消失在卡尔纳克群山的森林里,人们相信他已经死在不知那个角落……他们还怀疑那些制造灰雾的和发动攻击的人当晚就隐藏在参加五月节的人群中。但那几天维萨城里涌进了无数陌生的面孔,想要查清谁有嫌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有的线索都与之类似,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布劳德和艾伦几乎派出了他们所有的人手,埃德相信他们迟早能发xiàn

些真zhèng

有用的消息,但……他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真zhèng

没有一点线索的是肖恩的失踪——只有他的盔甲和武器还整整齐齐地挂在他房间的架子上,像是在等待他归来。

墓穴中的那一次意wài

之后,布劳德大概不想让埃德再离开神殿一步。他当然无法命令他,但可以诚恳而坚决地“希望”——埃德便只能成天徘徊在神殿中。还得努力装出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只有在独处时……以及在伊斯的面前,才能表现出他的沮丧与无力。

“总会有你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的。”伊斯如此安慰他。

埃德只能报以苦笑。

他努力想要从眼前的一团乱麻中理出一点头绪。却越来越灰心地意识到,他此前的生活与经lì

,都实在太过单纯,而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那并不是谁的错。或者这个世界的错。他只是……需yào

一点时间去接受。

有人叩响木门时他仿佛从梦中惊醒般跳了起来。赶紧把脸上的肌肉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推门而入的是布劳德,而他的神情让埃德心中一惊。

——他带来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们找到博雷纳了吗?”他惊惶地轻声问道,唯恐下一刻抬到他面前的便是博雷纳冰冷的尸体。

布劳德摇摇头,面色沉重地走过来,无声地递给他一封信,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惊讶、疑惑、愤nù

……和同情。

一阵寒意袭过全身,埃德几乎没有接过那封信的勇气,许久才压下那难以控zhì

的恐惧。尽量平稳地伸出手。

菲利?泽里凌乱的字迹映入他眼中。信很短……但埃德完全看不懂那些简单的句子。

身体与灵魂中所有的温度被一点点抽离,他一次又一次试图理解每一个熟悉的词语里真实的含义。脑子里却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咆哮着拒绝。

信上的字迹开始扭曲,消失在一片模糊之中。埃德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冰原,整个世界寂无人声,冰冷而雪白,亮得刺眼,冷得刻骨,仿佛在灰岩堡的那一晚,他梦中所见的不祥的光芒……

艰难的呼吸里带着隐约的血腥,他想要张口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埃德……埃德!”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拖出那绝望的幻境。

眼前是伊斯写满担忧与疑惑的面孔。

“到底怎么啦?”他问他,声音难得的轻柔。

埃德怔怔地望着他。他以为自己会哭,但他没有。

“他死了。”他低声回答,几乎听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他们杀了他……”

无法形容的悲伤之外,愤nù

如巨浪般汹涌而来:

“——他们杀了诺威!”.

罗莎轻轻地关上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午后的阳光将窗外一丛知更草的影子映在她脚下,不远处有歌声隐约传来。在靠近精灵王国的地方,连人类也似乎更喜欢用精灵语来唱歌了……

这是个宁静而美好的午后,罗莎却只担心那些精灵语会飘到泰丝的耳边。那个红发的女孩儿现在可经不起一点刺激。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拐角处,赛斯亚纳挺拔的身影站在另一扇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那一片他再也回不去的绿林。

再轻的脚步声也逃不过精灵的耳朵。剑舞者回头看着她,眼中有无声的询问。

罗莎摇摇头,很想叹口气。她很清楚她端进去的午餐不会有人碰,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有一点胃口。

悲伤和愤nù

沉沉地堵在胸口,但她知dào

,她无能为力。

诺威救了她父亲的命,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但她无法为他复仇。

直到现在她都不能相信那是真的——虽然多嘴杰恩号在半路上被精灵们前来寻找静默之音的船截住,一队显然是士兵的精灵带走了诺威,但他们留下了泰丝,也并没有拒绝菲利与他们一同前往格里瓦尔。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平和,让他们以为危险已经解除。多嘴杰恩号开去了斯顿布奇,罗莎、娜里亚、赛斯亚纳、阿坎和泰丝则在格里瓦尔的森林外,一个人类的小镇上住了下来,等待着那似乎已经不再是什么大问题的麻烦完全解决。

诺威会来找他们,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去西部荒原,开始另一场冒险。诺威确信在欧内斯特荒原和基茨山脉交接的地方,隐藏着好几个丘陵巨人的遗迹,而那些巨人比矮人还要酷爱黄金,运气好的话,他们很容易就能赚回足够的钱,让罗莎和赛斯亚纳摆脱“违约”的尴尬境地。

连娜里亚也兴致勃勃地打算和他们一同前往。黑发的女孩似乎有意无意疏远着她的“弟弟”和已经成为圣者的埃德,那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小小的纠结,让罗莎觉得十分有趣。

近乎无聊的平静持续了两三天。而后,昨天下午,他们正在楼下喝着清凉的啤酒时,一个金发齐腰的女精灵冲进了进来。

精灵通常是优雅而矜持的,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地独自闯入人类的地盘,更不会一声不响地举剑就朝人砍过去——如果不是泰丝的反应够快,那一剑几乎能将她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维奥莉塔!”惊魂未定的红发女孩扔掉酒杯,跳起来大骂:“你疯了吗?!我又怎么惹到你啦!”

那时她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罗莎还以为那是因为害pà

,但回头再想一想……那一刻泰丝大概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罗莎听说过维奥莉塔,诺威唯一的妹妹,却是一次见到。那美丽的精灵有一张酷似诺威的面孔……但诺威的脸上从不曾有那样凌厉的神情。

散乱的金发披在她肩头,再没有半分优雅可言,惨白的脸上,一双幽幽的绿眼睛深得发黑,那发自内心的恨意如此强烈,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要后退。

她一言未发,只是仿佛真的失去神智般再次地挥剑砍向泰丝,酒馆里顿时乱成一团。泰丝似乎完全失去了平时的灵巧与敏捷,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罗莎不得不拔剑上前,却几乎无法招架那其实打得没什么章法的精灵,直到一直缩在自己房间里的赛斯亚纳闻声而来,才制住了维奥莉塔。

但当维奥莉塔突然扔下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时,剑舞者也只能狼狈地收回双剑,惊慌失措地看向罗莎。

差不多独自养大了几个小鬼,罗莎在安抚失控的小孩子方面还算是颇有经验……虽然维奥莉塔的年龄应该是她的几倍,哭泣的样子却跟个孩子也没什么两样。

那时她已经明白,事情只可能与诺威有关。她蹲在维奥莉塔身边,耐心地等着精灵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才试探着开口询问。她的精灵语不算太好,但她知dào

,维奥莉塔需yào

听懂的词只有一个。

而诺威的名字……她不会念错。

当维奥莉塔终于抬起头,她眼中的绝望让罗莎的心猛的抽紧。

“他死了。”她喃喃低语,怨恨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泰丝,“他死了!……泰丝?谢帕德,是你害死了他!”.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空庭

娜里亚从梦中惊醒。

维奥莉塔那声近乎凄厉的控诉似乎还回响在她耳边,让她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右边的床上。

——床是空的。

心猛地一沉,娜里惊跳起来,慌乱地四顾,大声叫着:“泰丝!……”

小小的木窗随风发出吱嘎一声轻响,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娜里亚扑过去把头伸出窗外,暮色中,她根本看不见那个红发的女孩……她睡了多久?她甚至都不知dào

泰丝是什么时候跑掉的!

她拉开房门,风一般冲过走廊,差点把正拾级而上的罗莎撞翻下去。

“……她跑了?”一看到她的脸色,罗莎立kè

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娜里亚咬着嘴唇点头,自责得几乎要哭出来:“我睡着了……我怎么会睡着的呢!”

罗莎摇了摇头:“如果她想要,泰丝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不知不觉地睡过去……是我们太大意了,她看起来那么安静……”

从知dào

诺威被杀之后,泰丝就像被石化了一般。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睁着眼睛,不动,也不说话,罗莎和娜里亚只能轮流看着她,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安慰。

那当然不是泰丝的错——可谁都知dào

,失去诺威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泰丝?谢帕德有很多朋友,却只有诺威一个亲人。娜里亚根本无法想象失去艾伦会怎样,何况诺威对泰丝而言……远远不止是“养父”。

她早该知dào

泰丝不可能就此放qì

……诺威的死讯大概让所有人都在震惊中失去了平常的判断能力。

“她会跑去哪儿呢?”她焦急地绞紧了双手。“总不会真的去刺杀精灵王吧?她该知dào

那是不可能的啊!”

罗莎微微地叹了口气:“我想她现在根本不会在乎什么‘不可能’。”

“……我们得把她追回来!”娜里亚说。尽管知dào

希望渺茫……她不能再让泰丝去送死!

罗莎默默点头。

他们就住在属于精灵王国的那片广袤森林的边上,从这里就算骑马到格里瓦尔的中心,至少也需yào

大半天。他们说不定还来得及。

格里瓦尔大部分地区并不禁止人类的进入,只不过林中的守卫无处不在,很少有人能逃过他们的耳目。但熟悉那片森林和精灵的人们会知dào

,如果想要避开他们潜入精灵王国的中心地带,夜晚是更合适的时机。尽管精灵在黑暗中的感觉远比人类敏锐,这天赋的能力反而使他们在夜色中更为大意,时常沉浸在星光之中歌舞欢宴。而忘却了自己的职责。

泰丝去过格里瓦尔,也了解那些精灵。想要追上她,罗莎和娜里亚绝对需yào

一位精灵来带路——但赛斯亚纳却无法踏入林中一步。

剑舞者绷得紧紧的面孔也无法掩饰他的悲伤与失落。娜里亚当然也无法要求他为泰丝而违背对他的判决。一旦被抓住,连他也会为此而丧命。

心急如焚的娜里亚捶了捶自己的头,突然间有了主意:“其实……这里并不止有一个精灵嘛!……她还没走吧?”

诺威的妹妹,维奥莉塔。并没有回格里瓦尔。而是待在森林的边缘。罗莎悄悄去看过几次,她就像泰丝一样,坐在一棵大树下发呆,昨晚甚至连篝火都不曾燃起

“大概没有……可你觉得她会答yīng

?”罗莎苦笑着问。

“总得试试嘛!”娜里亚一把拉住她冲下楼梯.

维奥莉塔还待在原处,但正如罗莎所料,听到她们的来意,精灵的脸上像是结着寒冰。

“那关我什么事?”她冷冷地反问。

她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尽管脸色暗淡。双眼下有微微的浮肿,也丝毫无损她的骄傲与美丽。

“你明明知dào

。这根本不是泰丝的错!”娜里亚愤愤地开口,请求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指责,“再多死一个人难道就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罗莎的语气则要温和得多,“维奥莉塔,你该知dào

是诺威养大了泰丝,这不会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怒火又一次燃烧在维奥莉塔明亮的绿色眼睛里,“他什么时候在意过我想要的?我想要他回家,想要他别再继xù

那些毫无意义的冒险……他却只是变本加厉,甚至在斯顿布奇的下水道里捡回一个人类的女孩儿,而把他真zhèng

的家人扔在一边!……正是他想要的那些害死了他自己,所以别再告sù

我什么是他想要的,我根本不关心!”

“如果你真的不关心,就不会在这里。”罗莎忍不住叹气。用愤nù

来代替难以忍受的悲伤或许更容易一些……却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够了!”娜里亚踏上一步,怒视着维奥莉塔:“我不知dào

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但诺威是你的哥哥,而他从下水道里捡回的那个人类女孩儿……至少有勇气为他复仇!”.

夜幕降临之后,佩恩?银叶缓步在林中,几株从更远的南方迁移至此的蓝花楹正是盛开的时候,密集的淡紫色花朵在星光下犹如一树轻烟。

兰斯?逐日者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无心欣赏这总是能令他沉醉的美景,甚至连银叶王的声音也传不进他的耳中。

“兰斯……兰斯?”

他一惊抬头,正对上精灵王若有所思的双眼。

“……也许你该回去休息了。”佩恩温和地开口。

兰斯赶紧摇头:“我很好……您打算拿那个人类的女孩儿怎么办?”

“泰丝?”佩恩轻轻叹气,“不怎么办……诺威已死,她也不再是什么大问题,置之不理大概是最好的办法。”

兰斯欲言又止。照他一路上对那个人类女孩儿的了解……她绝对不是“置之不理”就可以的。或许因为有了太过漫长的生命,大多数精灵的感情都极为淡泊,但人类……那个女孩炽热的情感就像她火红的头发,谁也无法预料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他只希望他能来得及制止。

夜风拂过,树影摇曳,蓝花楹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之中,兰斯却突然在那一片宁静里感觉到一丝异样。

他谨慎地把手移向剑柄,凝神望向黑暗。有星光的夜晚,除非是需yào

阅读,精灵们都很少点灯,但丝毫也不影响他轻易分辨出那正缓缓向他们走来的,小小的身影。

兰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哪怕他才刚刚担心过泰丝的疯狂……他也没想到她能疯狂到这个地步。而且,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银叶王居住的地方位于格里瓦尔的中心,因为大半的建筑都在半空之中而被称为“空庭”,没有人类王宫的高墙,也没有往来巡逻的士兵,看似毫不设防,但阴影中藏着最优秀的战士——剑舞者守卫着此处,而他们绝对不可能看不见这个显然都没有怎么隐藏自己的人类!

“停下!”他不得不按剑上前,“泰丝……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泰丝停下了脚步。

“是吗?可是看起来,你们也没有很认真地想要阻止我嘛。”她说,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否则我从后面那棵香得熏死人的树上跳下来的时候大概就已经被一箭穿胸了吧。”

银叶王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的确告sù

过他们不用阻止你,但仅限于空庭的守卫,你能来到这里,也已经很不容易。”

兰斯默默地放下了握剑的手——所以他君王早就知dào

泰丝会来这里却没有告sù

他……

“也许只是因为我个子太小,而精灵们都不怎么喜欢低头。”泰丝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精灵的王者,“所以……他在哪里?”

兰斯心中一紧。

“如果你是问诺威?逐日者……”佩恩看着那个大胆的人类女孩,脸上没有一丝不悦,“我想他的妹妹已经告sù

你,他死了。”

“哦,是啊,她是这么说,她也以为那是真的——就因为你派人把诺威的武器送到了她手中?就因为在你们见鬼的传统里,那说明诺威死于‘某种不名誉的罪行’?我可不信!”泰丝昂首直言。

但兰斯听得出那其中的一丝颤抖。

“王者从无谎言。”佩恩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

泰丝嗤笑:“知dào

斯顿布奇人会怎么说?‘王冠底下没有实话’。”

兰斯觉得额上有一根筋在突突地跳——他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任何人……任何种族敢如此对精灵王说话。矮人或许有这个胆量,但矮人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出现在格里瓦尔了……

“我没有王冠。”佩恩淡淡地说,“我也不是你们人类的国王。”

泰丝终于失去了耐心,突然拔高的声音带出强压在心底的愤nù

与恐惧:“那么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兜来兜去地绕着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告sù

我——他到底是死是活?!”

精灵王脸上轻浅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他静静地看着星光下那娇小却毫不退缩的女孩儿,轻声叹息:“我很抱歉要这样告sù

你,但他死了,泰丝……诺威?逐日者,已经不存zài

于这个世界。”.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答案

有好一会儿泰丝只是站在那里没动,但兰斯原本已经放下的手再次握在了剑柄上——他分明地感觉到了危险。

“我不信。”红发的女孩垂头喃喃低语,颤抖的声音渐渐无法成句,“我……不信……”

那被悲伤与绝望撕扯着,宛如哀鸣般的声音,让兰斯也不禁为之心碎。他不忍地向前一步,想要开口安慰,眼前红影一闪,泰丝已经向着他直扑了过来。

“我不信!!”她嘶吼着,眼中燃烧的是比世上一切火焰都更要可怕的怒火。

兰斯不得不拔剑拦在她与佩恩之间。他并非从小受训的剑舞者,但能成为银叶王的侍卫,靠的可不只是他们少年时的交情。

他没让泰丝再靠近银叶王一步,却也不忍心伤害她。泰丝则毫无顾虑地使出了她所有的手段,匕首,短剑,不知藏在那里的机关,莫奇的尖牙……

最后一种活生生的武器让精灵犹为狼狈。他不能伤它,却也不能仍由它窜出去咬上佩恩一口……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难缠!

当他在犹豫间让泰丝的匕首擦过了他的手臂,佩恩的声音里终于有了隐约的怒意:“那么你到底要怎样才相信?”

泰丝几近疯狂的攻击停了下来。

“……我要见他。”她声音低哑地回答,“我要见他!不管是死是活……”

“那不可能。”佩恩断然拒绝,“我说过他已经不存zài

……他背弃了他的种族与神明。我不知dào

他的灵魂是否会得到原谅,但他的躯体只能永远深藏在黑暗之中。”

片刻的死寂之后,泰丝爆fā

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兰斯不知dào

她小小的身体里如何能发出那样可怕的声音。但他抓住机会卸掉泰丝的武器,将她整个抱了起来,束缚在双臂间,任由她含糊地哭叫着踢打……以及一只猫鼬牢牢地咬在他肩头。

他无奈地望向佩恩,不知dào

那越来越捉摸不透的王者到底想要怎样。

“放开她!”黑暗中有人叫道。

兰斯当然不能放手,但那只死死地咬在他肩膀上的小东西倒是松了口,叽叽地叫着跳到了地面。飞快地窜进另一个人怀中。

娜里亚出现在兰斯面前,怒视着他:“放开泰丝!”

兰斯无言以对——尽管身后跟着两个守卫,气势十足的娜里亚看起来不像个被押送的囚犯。倒像位被护送的贵客。

“放开她吧,我想她不会再攻击你了。”罗莎的语气平静而悲伤。

泰丝已经放qì

了挣扎,已经开始在兰斯怀中放声哭泣,被她的泪水浸湿的地方。比她用匕首划伤的地方还要滚烫和疼痛。

一个哭成这样的女孩儿的确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威胁——兰斯尴尬地放开手。把泰丝交回给了罗莎。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维奥莉塔?逐日者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单膝跪地,长长的金发垂至草地。

她的目光冷过剑锋,而兰斯只能苦笑。

“回家吧……”

泰丝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停下来的哭泣声中,佩恩叹息着:“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回家,忘掉诺威……你还年轻,你会找到更值得你珍惜和爱恋的人。只要活下去,再痛的伤口也会愈合……那也会是诺威所希望的。”

泰丝大概根本没有听见。她蜷缩在罗莎的怀中,哭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崩溃。

“别这么提起他,好像你真的在意什么一样!”娜里亚愤然开口,“我以为精灵是多么高贵而睿智的种族……你们却未经审判就杀死了一个我所见过的最正直又忠诚的精灵,甚至都给不出一个罪名!”

“……我不需yào

向你解释什么。”佩恩的声音平静如常。

“是不需yào

解释,还是不屑于解释?”娜里亚毫不客气地反问,“我知dào

在你们眼里我们不过是短命又愚蠢的人类,可我们至少能分辨出是非黑白,知dào

一个人是好是坏,知dào

一件事是对是错……而您所做的这件事,陛下……毫无疑问是错的!”

怒火油然而生,兰斯站在了佩恩的面前,对着娜里亚脱口而出:“你根本什么也不知dào

!”

“那就让我知dào

!”

娜里亚依旧直视着佩恩,半点也没有退缩地吼回去。

佩恩摇摇头,没有回答。

眼角掠过一点寒光时,兰斯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飞快地转身扑向佩恩,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快如闪电地冲了出去的泰丝。

不知她又从哪里拔出了另一柄奇形怪状的小刀,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块破碎的刀片,划开空气时却带出一种沉闷而古怪的风声。

佩恩敏捷地避开了这一击,小刀撕裂了他的长袍。那当然不会致命……却足以害死泰丝自己。

藏身于阴影中的守卫发动了攻击。王者遇袭,哪怕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命令,身为守卫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敌人击毙。

最先射出的长箭被兰斯不假思索地挥剑击飞,出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忍不住后背一凉。

“住手!”佩恩叫道,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恼怒。他拔剑挥开了另一支射向泰丝的箭,利落地缴下了她手中的武器,罗莎赶紧扑过来牢牢地抱住了泰丝。

但精灵王的命令却消失在另一声更大的怒吼中。

所有人——无论人类还是精灵,都在那一声从天而降的咆哮中退缩,巨大的恐惧砸在每一颗跳动的心脏上……那不是单凭勇气或天赋便能够对抗的力量。

抵抗力更强的精灵最先恢复过来,再次组织起来的攻击却已经转移了方向。

“龙!”有谁不由自主地用精灵语大叫着。

白色巨龙掠过林间,淡紫色的蓝花楹纷纷而落,星光之下,巨龙银白色的鳞片光华流转。那是南方的精灵们从未见过的景象——巨龙已经有几百年不曾出现在格里瓦尔,更别提一条喜欢生活在冰雪之中的冰龙。

“住手!别攻击它!”眼看着附魔的长箭射向巨龙,佩恩再次放声喝道。

咒语声从巨龙背上飘落,一道无形的风墙让所有的箭矢都改变了方向。跃出阴影的剑舞者们在佩恩的命令下停止了攻击,却依旧将他们的王者护在了身后,沉默地持剑以对。

“伊斯!……埃德!”娜里亚拍拍胸口,抬头高声叫道,说不出是惊是喜。

冰龙落在了林间的草地上,在所有惊讶的目光中,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从它脖子上跳了下来。

黑发的年轻人身材不是太高,并不咄咄逼人,却也很难令人忽视。他握着一根细长的手杖,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孔,有着高高的额头和一双又深又大的眼睛,此刻却深陷在眼窝里,显得憔悴不堪。

“……圣者。”佩恩挥手让他身前的守卫退开,缓步走到埃德的面前。

“我的确记得我与您有约,”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有礼,“但我不曾料到这样突然的拜访……您该先告sù

我一声,圣者。无意冒犯,但您的冰龙……”他抬头看了看了白色的巨龙,“在这里,恐怕它并不像在北方那样声名远扬。如果精灵们将它的出现当成了某种攻击,希望您能够见谅。”

埃德静静地注视着他,许久没有回应。他的脸色极其苍白,白得跟身后冰龙的鳞甲没什么两样,只是更缺乏生气。

“……杀了他,埃德!”泰丝浸满恨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杀了他!是他杀了诺威!是他杀了诺威啊!”

她又一次在罗莎的束缚中挣扎起来,泪水仿佛已经枯竭,仇恨却没有。

埃德怔怔地看她一眼,目光中充满痛苦与歉意。

而后他望向佩恩,却依旧一言不发。

“……或者,你真打算将这变成一次攻击吗,圣者?”佩恩低声询问。

冰龙犹如威吓般无声地扬起巨大的双翼,精灵王毫无惧色地看着它,眼中只有一丝赞叹,没有后退一步。

“……不。”半晌之后,埃德终于开口,声音暗哑而疲惫,“我向您致歉,银叶王……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来此并无任何恶意,只是希望知dào

……”

最后一句话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我只是希望知dào

,诺威?逐日者因何而死……我想您的侍卫已经代我向您转告,诺威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我的请求……”

“我的确已经得知。”佩恩平静地回答,“所以您以圣者的身份前来,向我寻求一个解释?”

埃德微微挑起眉,疑惑地看着他。

“那么我可以告sù

您,诺威的死与您让他做了什么……与他知dào

了什么毫无关系。他的死是因为了他做了一个精灵不该做的事,而关于这个,我并不需yào

向您解释。”佩恩垂下双眼,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冰冷。

长久的沉默之后,埃德声音再次响起:“那么……如果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而来,请求您告sù

我,为什么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每一个了解他的人都会被他的勇气,宽宏,商量和……微笑所折服的精灵,到底为什么非得死于他深爱的族人之手……您又是否能够给我一个答案?”.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陨落之城

悬在半空的“空庭”倚树而建,也被大树所环绕。即使满怀心事,埃德跟随佩恩走上连扶手都没有,如植物的须藤般盘旋弯曲的阶梯时,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心惊胆战。他看不出这座奇妙的建筑如何能屹立不倒,作为支撑的树木寥寥可数,其上的无数回廊,大大小小的房间,露台和雕塑,却精致繁复,令人叹为观止。

只是……正如诺威所说,它与米亚兹-维斯,极北之地那座古老的精灵城市是不同的,即便同样倾向于精巧和轻盈,极北之光在经lì

了千年的时光之后也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生机勃勃,而空庭,连同埃德所能看到的格里瓦尔,虽掩映在绿树之中,每一栋建筑也都竭力模仿着植物与动物最自然的模样,却还是透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空洞与枯寂。

他在高高的回廊上向下看去,冰龙巨大的身躯懒洋洋地躺在蓝花楹的包围之中,视旁边那一圈严阵以待的剑舞者为无物,小小的泰丝被它像玩具一样抓在手里——想要说服她乖乖地待在那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冰龙的爪子里,对她和所有人来说,大概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娜里亚则半蹲在伊斯的爪边,似乎在安慰着泰丝,罗莎就站在一旁,更远处,一个金发垂腰的女精灵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精灵抬头看向埃德。

埃德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

他知dào

她是谁——他看得出她是谁。维奥莉塔……她的眉目几乎跟诺威一模一样。

“抱歉,我不得不让你的朋友们待在那里。毕竟,有些事,还是越少人知dào

越好。”佩恩回头看他一眼。放慢了脚步。

“当然……但我和我的朋友之间没有秘密。”埃德脱口道。

他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那显然有些失礼,甚至有些孩子气的任性,但他实在已经受够了各种各样的“秘密”。

“令人羡慕。”佩恩淡淡地回应,“但恕我直言,圣者……日复一日,你终会发xiàn

有越来越多东西,无法与你的朋友们分享。那些你只能独自背负的重量会改变你……无论你是否愿意。”

埃德垂下头,沉默不语。

内心深处,他知dào

佩恩说得没错……但此刻。他却固执地不愿承认。

佩恩将他带进了一个没有墙壁的房间,雕刻成他无法分辨的某种植物的柱子撑起环绕在惟妙惟肖的花朵间的水晶屋顶,经过巧妙切割的水晶凝聚了星光,让房间里根本不需yào

点灯也有足够的光明。

“可以先告sù

我您是如何认识诺威的吗?”

精灵王递给埃德一杯近乎无色。却异香扑鼻的酒。看似随意般问道。

“啊,那是……几年前,在斯顿布奇,我去了他和泰丝开的那家小店,而他认出了我脖子上挂的一枚银币。”埃德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口,仿佛那枚小小的,几乎是一切麻烦的根源的银币,还挂在那里。“那是伊斯送我的,来自安克兰的银币……如果知dào

那会害死诺威……”

如果早知dào

如今会发生的一切。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那枚被诅咒的银币扔进维因兹河,让它从此不见天日。

“无法改变之事,称之为‘命运’。”佩恩轻声叹息。

“……可这不该是诺威的命运!”愤nù

与自责让埃德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说过是我让他寻找安克兰,他所发xiàn

的一切不该成为他的罪名!……”

“而您实在不擅长谎言,圣者。”佩恩平静地打断了他,“何况我也已经告sù

您,他的死与他发xiàn

了什么毫无关系。”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埃德挫败地低吼。

他对安克兰所知的一切都是最近这段时间里艾伦和伊斯告sù

他的,除了“精灵们不希望他们曾经的失败和对神祗的背叛为人所知”之外,他看不出这个烂在地里几千年的秘密到底有什么重yào

的地方。他真心以为会如艾伦所计划的,只要让精灵们明白,这个秘密已经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他们无法阻止它被更多人知dào

——甚至不得不让更多人知dào

,就能让他们放过诺威……是他太过天真,还是事情远比他听说的更为复杂?

佩恩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却是另一个话题:“我听说你们在寻找那条冰龙的旅程中,曾经过米亚兹-维斯……逐日者精灵古老的家园。”

“……是的。”埃德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这跟安克兰又有什么关系?”

“耐心一些,圣者。”活了几百年的精灵王嘴角牵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你觉得那座城市如何?”

“它很美。”埃德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会永远记得在白雪覆盖的群山间,第一眼看见米亚兹-维斯时的震撼。哪怕只剩下断壁残垣,被野兽、地精、人类……甚至亡灵所占据,那座伟大的城市依旧美得不可思议。

佩恩怅然点头:“极北之光……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得见它的美丽。千年前它是精灵们的骄傲,在兽人的围攻,矮人的敌意,严苛的天气之下,唯一一座依旧固守在北方的精灵城市……你是否知dào

,为什么逐日者精灵会抛下如此美丽的家园,一去不回?”

“……诺威说那是因为城中精灵的数量急剧减少,他们无法再抵抗兽人的攻击。”埃德努力回忆着,不经意地想起,当时诺威似乎突然之间急于离开……

“我猜他并没有告sù

你,为什么城中精灵的数量会锐减至不得不抛弃家园的地步?”

“我不觉得他知dào

……他曾经试图在伯兰蒂图书馆里查到点什么,但显然并没有结果。”埃德认真地回答,意识到真zhèng

的答案,或许根本就不在安克兰。

“是的。”佩恩苦笑着,“如果他知dào

……也许就不会如此执着地寻找安克兰。几千年来那座城市连存zài

都被抹去,历史被掩盖……它或许是被诅咒的,但那诅咒本该随之消亡。真zhèng

可怕的诅咒……在我看来,是诞生于试图否认它的怯懦与愚蠢。”

埃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星光之中,伟大的精灵王轻叹着,低声向他叙述那一场千年之前的悲剧。

诺威并不是第一个寻找安克兰的精灵。逐日者一族大概有着与生俱来的顽强,那让他们即使孤立无援也固执地坚守在北方的极寒之地,同时让他们拥有超出其他精灵的好奇与无比的热情。

那个连名字也没有留下的精灵似乎只是一个纯粹的学者,从未离开过极北之光。已经无从得知他是从哪里发xiàn

了安克兰的存zài

,并孜孜不倦地在那些已被尘封多年,无人记得的纸卷中挖掘它的秘密,也已经无从得知他到底了解了多少,或是否曾试图公之于众。那时米亚兹-维斯的精灵在与兽人永不停息的战斗中接连经lì

了几次失败,城中一些不祥的预兆开始让精灵们不安,仿佛他们已经失去了太阳神的宠爱。不知是谁第一个将一切归咎于那无名的精灵对安克兰的追寻——是那被禁止的行为触怒了神明。

那很可能只是无稽之谈,出于被扭曲的恐惧,或私人的恩怨。但不知为什么,当时统治米亚兹-维斯的精灵王凯南?逐日者,却相信了这个传说。

无视长老会的劝阻,他将那无名的精灵关在了被称为“赎罪之塔”的地方,谎称那精灵自愿在塔中以自己全部的生命与灵魂为米亚兹-维斯祈祷。起初那似乎的确有了一些效果,精灵们收回了部分失地,一切都似乎恢复了正常……直到那精灵的恋人偷偷潜入赎罪之塔,发xiàn

了其中的秘密。

精灵已经死去,却以某种方法记录下了他真实的死因。

不知是怎样难以形容的愤nù

与绝望,还是安克兰的诅咒真有如此深远……那本是太阳神咏者的女精灵陷入了疯狂。她在凯南?逐日者主持每年一度的祭典时出现在太阳神的神殿之中,用凄厉的声音刻下真zhèng

的诅咒。她诅咒凯南死于非命,灵魂永远徘徊在黑暗之中,不得解脱,她诅咒极北之光从此陨落,只有野兽会在它丛生的荒草间出没,她诅咒逐日者精灵的血脉日渐断绝,终有一日不复存zài

……

她死于凯南的剑下,鲜血流淌在她所侍奉的神祗的殿前。

而她的诅咒一一应验。

凯南在之后不久的一场战斗中从马上摔了下来,头骨碎裂,双眼始终无法合上。之后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逐日者精灵在他的儿子凯格利安的带领下苦苦支撑,直到他们发xiàn

自己似乎失去了神所赋予的长寿,如人类般迅速地老去,而新生的婴儿却接连夭折……

又一场大战几乎让精灵们损失了过半的战士之后,凯格利安终于决定放qì

极北之光,那已被诅咒的城市,投奔他们南方的同族……但他自己却留了下来。

被迫离开家园的精灵们最后一次回望故土时,看到的是从太阳神神殿之中放射出的耀目的光芒.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注定的死亡

尽管数量只剩下不到原本的四分之一,逐日者精灵的血脉还是延续了下来,记得那段历史的精灵相信是凯格利安用自己的生命洗去了最后的诅咒,但悲伤与恐惧让他们选择了缄口不言。时光流逝,当失去故乡的人们长眠于南方的森林,他们的后代却根本无从得知曾发生的悲剧。

只有某位长老将他所知dào

的一切记录了下来,留作某种警示。它被遗忘了许久,直到最近,才被送至佩恩的手中。

“……所以你知dào

了这一切,却让曾经犯过的错再犯一次?”埃德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道。

那惊心动魄也充满悲伤的历史的确令人心情沉重。换一个时间,他会为此喟叹良久,郁郁不安,但现在……他更在意的是诺威无辜而流的血。

“我并不愿如此……”精灵王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法形容的悲伤,“但在那位疯狂的咏者的诅咒里,最后一条才是记录下这段往事的长老最担心的……”

他一字一句念出那古老的诅咒,柔和的星光也仿佛被黑暗一点点吞噬。

“最后的逐日者将追随他的脚步,安克兰的亡者在他指间起舞,世界终结于他眼中。”

“……这跟诺威又有什么关系!”埃德跳起来叫道,“逐日者精灵又不是只剩他一个!”

佩恩似乎有些意wài

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了然地扬眉:“看来你并不知dào

格里瓦尔的精灵们如何称呼诺威。”

“我只知dào

有很多精灵觉得诺威根本就不像个精灵。”埃德带着愠怒承认。

“的确……在一些精灵眼中,他是异类。但对另一些精灵而言……他是个传说。尤其是在那些年轻的精灵看来,他是唯一一个继承了祖先热情而自由的天性,唯一一个还能配得上他古老而骄傲的姓氏的……‘最后的逐日者’。”

那带着羡慕与敬仰的称呼……此刻听来却如此不祥。

“他从来没说过……”埃德茫然地喃喃低语。

“连他自己也未必知dào

——这个称呼流传得并不广。即使他曾经听说。恐怕也不会高兴地把这当成某种赞誉……对其他逐日者精灵而言,这是个侮辱,也会让他更难在自己的族人中立足。”

埃德默然垂头,心中的愤nù

却更加炽热。

“可这根本不是答案……”怒火烧尽了他对面前优雅高贵的精灵王残存的敬意,让他抛下了所有的顾虑,直言不讳:“你所做的和那位逐日者之王又有什么不同?!只用一个没多少人知dào

的称呼……只为他也曾经寻找过安克兰……只因为一个含糊不清的诅咒,就认定他会毁灭这个世界?!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可笑的理由!”

他直白的指责并没有触怒佩恩。银叶王平静地直视着他:“我以为身为圣者。你该更清楚诅咒……或预言的真实之处。”

“或许。但即便不是圣者我也知dào

,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还根本没有做的事就定他的罪!”埃德怒不可遏地握紧了手杖。

一瞬间他几乎生出想要毁灭什么东西的冲动。手杖顶端的波浪开始急速地旋转,包围其中的光球却奇异地静止不动。

一阵熟悉的凉意沁入手心。埃德的身体轻轻一颤,渐渐冷静下来。

——他当然不能杀了佩恩,那根本于事无补,哪怕他能毁掉整个格里瓦尔。也换不回诺威。

佩恩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切。异常明亮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惧意。

“告sù

我,圣者。”他轻声问道,“您会如此愤nù

,难道不是因为诺威?逐日者是您的朋友?如果死去只是一个你从不相识的精灵……而他的死能避免这世界毁于一旦,您还会觉得这是一个可笑的理由吗?”

“是的,我如此愤nù

的确因为诺威是我的朋友。”埃德毫不迟疑地回答,“而且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如果我连自己的朋友都不在意,又怎么可能去在意其他人或整个见鬼的世界?!以及。是的,无论死的是谁。这都是一个可笑的理由!连维萨城码头的水手都能告sù

你,再快的船也到不了明霓沙漠——错误的方式不可能有正确的结果!”

星光下,精灵王的眼中有某种奇怪的神情——某种不该,也不可能出现在此时的神情。

他在笑。

由衷的笑意柔和了他脸上过于锐利的线条,也融化了那一层始终像面具般隐藏了他所有情绪的冷漠与疏离,他看起来如此耀眼——仿佛遥不可及的星辰忽然间落在眼前,触手可及之处。

埃德的心不争气地猛跳了一下。

在他恼怒地从自己不合时宜的倾慕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佩恩微笑着轻轻一挥手:“如果有一天我能有幸拜访您所出生的城市,请一定要让我见一见那位告sù

您这句话的水手。”

埃德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无声地从房间一侧的雕像后出现的身影,太过强烈而突然的喜悦让他有点晕乎乎的,不得不拼命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又担心一旦清醒,就会发xiàn

那不过是幻影……

“埃德……你没事吧?”带着笑意与关切的声音如此熟悉……那不可能会是幻影!

年轻的圣者随手扔掉了他身份的象征,扑过去紧紧拥bào

他的朋友。

“你没死……”

他闷闷的声音很难分辨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又或者兼而有之。

“抱歉……”诺威安慰似的轻拍他的后背,却也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他感激地望向那个他从前并不了解,也有意无意地拒绝去了解的精灵王。现在及永远……他将心甘情愿为他而战.

诺威?逐日者并非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他总是会做最坏的打算。哪怕艾伦和埃德的计划看起来似乎可行,哪怕在静默之音号上的惨剧之后,连兰斯也似乎站在了他们这一边,但他仍能从前来“护送”他们回格里瓦尔的士兵们端整而漠然的脸上和充满警惕的眼中,看到不祥的阴影。

果然,他被直接送进了地牢。

不见天日的地方,哪怕仍能视物,对精灵来说,本身已是残酷的刑罚。诺威的确能自如地待在矮人的矿坑里……但那仍旧是不一样的。

他长久地呆坐在黑暗中,几百年的生命里从未如此无助。他有足够的勇气与智慧对抗任何敌人,面对任何困难……但这一次,他面对的是他的族人,他的君王,面对的是深藏在遥远的时光里,连他也还没能弄明白的背叛,诅咒,与疯狂。

他很可能的确在无意间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那是他最担心的。他是否真的打破了什么禁忌,而那会给他的族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他不知dào

……也可能永远都不会知dào

。这黑暗的地牢或许将会是他永久的居所。

比最终的判决更难以忍受的是等待判决。希望与绝望总是交相袭来,撕扯着动荡不安的灵魂,连一直自信足够坚韧的精灵也渐渐陷入混乱之中。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梦见安克兰地底幽深的通道,梦见旋转在骷髅骑士眼中黑色的漩涡,梦见极北之光中那高悬头顶的赎罪之塔,梦见他独自身在塔中,日复一日听着塔外的喧嚣,满怀绝望,恨意渐生……另一些的梦里有他认识的朋友们,他们微笑着向他伸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

更多的梦里有维奥莉塔的歌声和泰丝如火焰般跳跃的红发。他一生经lì

无数冒险……但他一直都知dào

,什么才是最无价的珍宝。

而他留给了她们什么?耻辱和痛苦吗?……

如果真的可以陷入疯狂,或者干脆地结束掉自己的生命,或许还更简单一些。

但他忍耐着,沉默地等待那可能不会到来的解脱。

地牢门再一次打开时他恍惚觉得已经过了几百年……事实上却还不到十天而已。

佩恩?银叶出现在他面前。

诺威幼时曾跟随父亲进入空庭,甚至与尚未继承王位的佩恩简单地交谈过几句。但他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或者说背叛了他对父亲的承诺,从那之后,他一直远离空庭,也再未见过佩恩

比他年长不了多少的精灵王不再是他模糊的记忆里那个活泼直率,又有点心不在焉的少年——他依旧是直率的,只是已经变得如长剑般冰冷锋利。

他只用了简单的几句话便让诺威明白自己不得不死……而且心甘情愿地死去。

那无关安克兰,也无关什么诅咒,却关系到他的族人的未来。

他从不想成为什么英雄,佩恩也给了他选择。

“你可以离开。”他告sù

他,“但恐怕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逃不开影舞者的追杀,那是我无法控zhì

的。”

——对精灵而言的“很长”会有多长?长到一个人类的一生吗?

他很清楚任何一种选择都是自私的……但依旧自私地希望泰丝能平平安安活到红发染霜。

他选择了死亡……却得到了重生.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不存在的精灵

“我不明白……”

埃德终于放开诺威,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站在一边的精灵王,无限的惊喜之外也有一丝轻微的恼怒。

“抱歉,圣者。”佩恩微微向他低头,“我并无意欺骗……或玩弄您和您的朋友们。我的确曾经认为诺威的死是必要的。只不过……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您是说?……”诺威惊讶地开口。他以为佩恩只是允许他出来见埃德一面而已,他的“死亡”依旧是不可改变的……

“你可以和你的朋友们一起离开。”佩恩微笑着回答,“但就像我曾经告sù

你的……我无法阻止影舞者对你的追杀,即使泰丝不会再是他们的目标。”

埃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身为圣者,他并不能控zhì

一切,身为王者……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同。

诺威垂下头,显然有些犹豫不决。

“……你知dào

,除了你的出现,没人能阻止泰丝为你复仇。”埃德轻声说,“你也不希望银叶王每天都要为一个不屈不挠地想要他的命的红发女孩儿头痛吧?”

佩恩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伸手将那柄差点扎到他身上,精金为柄,却像是块碎片的小刀交给诺威:“我不知dào

那女孩儿是从哪里弄来这东西……但它看来不是寻常之物,最好还是不要随意使用。”

诺威收下小刀,郑重地单膝跪地。

“我欠您一条命。吾王……如果您有任何需yào

,我的剑与生命,永远属于您。”

佩恩伸手拉起了他。微微叹息:“你并不欠我任何东西……我只是没有去做自己原本就不该做的事。回家吧,逐日者……去继xù

你的冒险,如你的姓氏一般,逐日而行。”.

寂静再次如星光般笼罩下来。佩恩站在高高的回廊之上,注视着蓝花楹的包围中那一群奇特的朋友们,人类,精灵……和龙。原本充满悲伤与愤nù

的沉郁被狂喜所淹没。泪水与微笑在拥bào

中融为一体。如果他此前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一丝犹豫与不安,此刻都已完全消失无踪。

他做了正确的事——不够聪明,不够谨慎……但依旧是正确的。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是第一次地心生羡慕。

近乎无声的脚步停在他身后,兰斯低声询问:“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确不确定都已经无法挽回,不是吗?”佩恩不禁微笑,“我总不能连圣者和他的龙也一起杀了。”

“……长老们恐怕不会高兴。”

佩恩的笑容冷了下来。他知dào

兰斯没有出口的话——这已经不是违背了长老们的意愿那么简单。这是他们绝对无法忍受的挑衅。

“我已经受够了每天小心在意他们是否‘高兴’。”他冷冷地回应。

至少在兰斯的面前。他不需yào

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知dào

……但正如您自己曾说过的,想要改变这一切,我们还需yào

时间。”兰斯无奈地说。

“时间……我已经花了足够长的时间,但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你根本无法改变。”佩恩看着那条龙展翅飞起,从脖子到背上一溜小小的人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原本涌上心头的怒意不其然地又落了下去。语气坚定却也平和,“也许是时候换一种方法了。”

“……也许他们能帮您。”兰斯的目光同样被那夜幕中银白的巨龙所吸引。“圣者……和那条龙。”

佩恩沉思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精灵的事……就让精灵自己解决吧。”.

“我反对!!”泰丝尖叫着跳上诺威的背,“反对反对反对!为什么不能让那些精灵自己解决自己的麻烦?!你要跟我回家!就现在!”

“因为我也是个精灵?”诺威无奈地想把泰丝抓下来,泰丝却坚决地抱着他的脖子不放。

“……你要勒死了他了,泰丝。”娜里亚忍不住微笑着叹气。

泰丝气哼哼地放松了一点,但依旧不肯从诺威的背上下来。

为了避免意wài

,他们昨晚迅速地骑着冰龙离开了格里瓦尔,接上阿坎和赛斯亚纳,一股脑地塞进了离森林不远的希安湖边,一个小小的水神神殿。

这里的圣职者很少。认出了永恒之杖的牧师神情复杂地给他们送来了食物,并且迅速地联系了斯顿布奇。顶着一头乱发的菲利?泽里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脸的不可思议。

“有人能告sù

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他大叫。

“他没死!”埃德只会傻傻地咧着嘴笑,“诺威没死!”

“我看得见!”菲利没好气地吼,一点儿也没因为他是圣者而客气多少。

但他显然如释重负,倒进一边的椅子里就开始狂吃,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抓着块馅饼睡死了过去。

那一片欢乐的气氛,在诺威平静地表示他要回格里瓦尔时瞬间变成了一片死寂。

没人表示赞同——即便是一直沉默地独自待在一边的维奥莉塔也难得地开口,言简意赅地问他:“你疯了吗?”

那大概能代表所有人的心声,虽然泰丝一定不怎么愿意被维奥莉塔代表。

“你们不明白。”诺威叹息着,“想要我的命的,从来都不是银叶王……而就这样让我离开,却可能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这是我的错——是我太过好奇,明知dào

那地方根本不该再被提起,还是执意去寻找……我不能就这么自顾自地离开。”

“可你回去又能做什么?”罗莎问,“我不知dào

是谁又是为什么想让你死也不想知dào

。但你不但没死还整天在他们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只会让他们更生气吧?”

埃德拼命地点头表示赞同,诺威却只是低头不语。

“……可别告sù

我你想再死一次。”伊斯脱口道。

泰丝闷声不响地一口咬在了诺威的肩上。

“……我没这个打算!”诺威苦笑着叫道。“我还没想到该怎么办……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离开!”

他恳切地望向他的朋友们:“我活了几百年……大半的时间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四处冒险,说好听一点那是自由,却也可以称之为自私……也许是时候为我的族人做一点什么。”

“也许……但绝对不是现在。”娜里亚实事求是地说,“现在,你离你的银叶王远远的,当自己不存zài

——最好能让其他精灵们也当你不存zài

,大概就是帮了他最大的忙了。”

埃德再次拼命点头:“你们可以跟我回柯林斯嘛!就算影舞者应该也不至于大胆到在那里杀人……我听说精灵都很虔诚的不是吗?”

诺威看着他。迟迟无法决定。他通常都能十分理智地行事,但现在,难以形容的愧疚与感激似乎多少影响了他的判断。

“而且。我需yào

你的帮忙!”埃德改变了方式,“我遇上了大麻烦——很大很大的麻烦,除了你没人能帮我啦!”

他祈求般望着精灵,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大概没多少人能够抵抗。

诺威犹豫着。终于点了点头。

在他背后。泰丝满yì

地对埃德竖起了拇指.

水神的神殿大多都建在湖边或河流边。希安湖虽比不上斯塔内斯特尔,却也是一个宁静美丽的湖泊。

维奥莉塔静静地坐在湖边一棵石栗树下,目光无法从那条躺在湖边呼呼大睡的白色巨龙,或它在湖中的倒影上移开。

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能见到一条活生生的龙,甚至骑在它的背上……传说格里瓦尔的森林里还藏着一条古老的斑叶龙,但它当然不会傻到出现在精灵们面前。

她一直觉得诺威选择的是一种她无法理解,动荡不安又毫无意义的生活……但现在看来,那或许也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你也要当我不存zài

吗?”身后不远处有谁叹息着问道。

“你有在意过我怎么想吗?”维奥莉塔头也不回地反问。

诺威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无奈地回答:“你知dào

不是这样……”

“我只知dào

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从来没能阻止过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能怎么办?像你的小泰丝一样咬你一口吗?那似乎也没什么用。”

维奥莉塔把头扭向一边。她知dào

她在赌气,而且还在吃一个年龄只有她十分之一的人类的醋……但她就是忍不住。

她都不记得上一次跟诺威说话是在什么时候……她还以为她已经忘掉了自己有个哥哥,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但当兰斯把诺威的武器交到她手中,当她看见那把父亲为诺威精心打造的轻弩……世界瞬间在眼前崩溃。

那之后她做了太多她从来不知dào

自己能做得出来的事……她只能沮丧地承认,逐日者“野性未驯”的血脉大概也同样流淌在她的身体中。

——但那并不意味着她就原谅了诺威。

“也许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柯林斯?”诺威跟她说话时的语气总是过分小心,而且笨拙得几乎不像是他,“我知dào

这是我的错……但你今后在格里瓦尔的处境或许会……不太好……”

维奥莉塔终于回头瞪了他一眼:“可那里是我的家,我才不会因为有一个不存zài

的哥哥就逃走。”

她起身昂然而去,只留下诺威在那里发呆。

草地上留下了他的长剑与轻弩——她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新的任务

斯顿布奇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空气在潮湿中显出几分沉闷,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大雨,南方花朵浓烈得直冲脑门的花香、街边店铺里辛烈的香料、各种食物的味道、下水道里的臭气、人们身上的汗味、被毫不在意地倾倒在街角的排泄物……通通混杂在一起,当然不像格里瓦尔那么清新怡人,却是罗莎熟悉和喜爱的。

对她来说,这就是家的味道,或许并不完美,却无比亲切。

但不用回头她也知dào

,赛斯亚纳的眉心必然又不悦地微微皱起。斯顿布奇的人们见惯了精灵,倒不至于像北方人那样指指点点,盯着他瞧个不停,但家园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回去……心情不好因此什么也看不顺眼,倒也十分正常。

罗莎并没有急着回家,尽管她的确十分惦念家里的那一帮小鬼。已经长大的门罗越来越像父亲——那意味着他时而可靠得令人感动时而完全靠不住,还不如比他小好几岁的弟弟巴雷特让人放心,好在两个妹妹,嘉利和帕蒂都很懂事,不然她可不敢一连离家几个月,跑到遥远的北方去执行任务……

仔细想想,这倒是她第一次没能完成任务。她从来没以为杀掉一条龙会是件容易的事,但“屠龙者”的称号实在太过诱人,而曼西尼又开出了难以拒绝的价码……如果早知dào

诺威和泰丝居然是那条龙的“朋友”,她大概会再考lǜ

一下。可惜等她知dào

的时候,屠龙小队的成员都已经凑齐了……而罗莎?拉图斯可从来不会半途而废。

如今,既然连领头的人都已经无影无踪。整个小队四分五裂,她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失败。只不过,既然人没死,按照规矩,她还是得赔钱的。她可不是拜厄或者迪西玛那种无家可归的人,能躲得远远的……她还有一家子的老老小小住在斯顿布奇呢,曼西尼大概也不敢真拿他们怎么样。但耍点小手段让拉图斯家的武器店关门大吉,一家人过得各种不痛快,他还是做得出的。

她仔细想过了。如果能跟曼西尼“据理力争”一下。或许不用赔上双倍,只要老头子没有趁她不在把她藏起来的钱又偷出去挥霍一空,她应该还赔得起……但她可赔不起赛斯亚纳那一份。

原本和诺威与泰丝一起的冒险计划显然是泡汤了,罗莎暂时也失去了另找其他人一起冒险的兴趣。这年头找几个靠谱的同伴越来越难。她可不想被其他人连累得丢掉小命。最好是能找个两人就能完成的任务……

——但说起来,为什么她要管精灵那一份,还得小心地顾着他的自尊心,让他以为是她需yào

他的帮zhù



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罗莎通常都不会去细想。她总是告sù

自己那大概是出于保护弟妹们的本能……虽然赛斯亚纳的年纪比她全家人加起来还要大,剑术能抵她两个……一个半,但那出人意料的天真和任性,简直比泰丝还不如。

无论如何。她都得先跟曼西尼打个招呼。

她并不十分讨厌跟曼西尼打交道——虽然也说不上喜欢。那个狡猾的胖子当然不像他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样亲切,但倒是个不错的交yì

对象。出手大方,信誉良好,又不会太过计较一时的得失,也懂得知难而退,见好就收……

只是,他的笑容里总有些罗莎捉摸不透的东西,而罗莎对所有她摸不透的人都谨慎地心存警惕。

她带着赛斯亚纳找到了曼西尼位于上城区的宅邸。与很多贵族不同,曼西尼并不介yì

自己的家中出入着形形色色的人,甚至以此为傲——就像他收集在庭院里那些属于不同的种族和文明,大多数都巨大且怪异的雕像一样。

那是亚伦?曼西尼广为人知的喜好,所以他想要“收集”一条龙……倒也不怎么出人意料。

他们被带进了装饰得过分华丽的花厅,没过多久,曼西尼就带着一脸笑容出现,热情得像是一个真zhèng

的朋友。

“罗莎!”他向着女战士伸出双手,“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否则我要怎么跟你的家人们交代呢?”

罗莎淡淡地笑了笑。

“大人,我想您已经知dào

,我们没办法杀掉那条龙了。”她开门见山地说。

“当然,当然。”曼西尼有些惋惜地抱着自己的肚子,“那可是我们的新圣者的宠物,谁还敢伤害它呢?”

倒真不是因为这个……但罗莎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这当然完全不是你们的错。”曼西尼大度地向她和赛斯亚纳点点头,“所以,只要你们能交还一半的订金,这事儿就算完啦。”

有些古怪……但罗莎不打算拒绝这意料之外的慷慨,而当她客气地向曼西尼道谢,并准bèi

离开,而曼西尼搓着手一脸为难地说出“不过……”的时候,她也并不觉得吃惊。

曼西尼的确不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但也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瞧,这不算什么任务,如果你们有空的话,不知dào

是不是能帮我一个忙呢?当然,如果你们另有要事,我也绝不强求。”曼西尼诚恳地望着罗莎。

罗莎微笑着,十分想要拒绝,但是……

“……什么忙?”一直默不作声的赛斯亚纳问道。

罗莎忍不住想要叹气。她很清楚曼西尼这小小的手段,即使她能毫不在意地推掉这个很可能颇为棘手的“帮忙”,精灵却会觉得自己欠了曼西尼的情而无法干脆地脱身。

“不用杀掉任何人,或任何生物……甚至连只狗也不会伤害到。”曼西尼满脸堆笑,“只是需yào

找一个人,一个你们都认识的老朋友……我担心他可能遇上了一点小麻烦。”.

斯顿布奇郊外,一条汇入维因兹河的溪流边,有一座被废弃了几十年的瞭望塔,像是曾被雷电劈中一般带着焦黑的痕迹,看起来颇有几分恐怖。

但当罗莎盯着它看的时候,却十分怀疑那可怕的痕迹其实是一种炫耀——或证明。考lǜ

到住在其中的是她的“老朋友”,法师德阿莫,这是很有可能的。

虽然脑子里好像天生就缺了点什么,德阿莫?卡普倒是个十分认真地当着法师的家伙,除了钻研他的法术之外似乎没什么其他的喜好——也没什么其他的技能。罗莎并不奇怪他对曼西尼的忠诚,如果没有曼西尼慷慨的资助,这位“强dà

的法师”别说购买各种昂贵的法术材料和卷轴,恐怕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而曼西尼对德阿莫的关心也很容易理解——他花了那么多的钱,好不容易养出一个既听话又“能使用连环闪电”的法师,当然不会轻易放qì



照曼西尼的说法,德阿莫差不多两个月前就回到了斯顿布奇。在迪西玛临阵脱逃不知所踪,罗莎和赛斯亚纳“倒戈投敌”,拜厄也一声不吭地扔下他之后,除了老老实实地跑回来向曼西尼禀告,他大概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这两个月里曼西尼也没什么用得上他的地方,德阿莫便像往常一样缩在自己的塔中,埋首于自己的书籍和各种奇奇怪怪的实验,只是偶尔出来一次,双目无神地沿着小溪散步。

德阿莫有一个学徒——一个从附近的村子里找来的的男孩,平常就住在瞭望塔底层,兼做厨房的地方。几天前,他突然跑来找曼西尼,声称他的“法师大人”已经好几天没下过楼,而且无论怎么呼喊都没有回应,他很担心他把自己变成了青蛙什么的,而他又不敢上楼,甚至不敢敲门——没人敢未经允许便进入一个法师的实验室,就算礼貌地敲门都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作为“法师的学徒”,虽然似乎没学到什么东西,男孩至少还是知dào

这个的。

担心“朋友”有什么意wài

的曼西尼花钱请来了好几位法师和盗贼,小心翼翼地破门而入,解除了所有的陷阱,搜遍了整个塔——大概还顺手捞走了不少东西,才告sù

曼西尼,德阿莫根本不在塔中。

那是从未有过的事。德阿莫不是那种喜欢东奔西跑四处冒险的法师,如果没有曼西尼的要求,他哪儿都不会去。

德阿莫就这么失踪了。

曼西尼满怀疑惑地去看了看,塔中乱成一团,很难说清是被翻成了那样,还是原本就那样,总之,毫无线索。

而他十分期待罗莎和赛斯亚纳能找到点什么。

如果失踪的是迪西玛,罗莎根本懒得理会,但德阿莫……老实说她还挺喜欢那个貌似古怪又不通情理,其实一眼就能看透的家伙的。

而对赛斯亚纳来说,他欠了曼西尼的情,德阿莫又曾与他们并肩对敌——哪怕并非自愿,就凭这两点,他毫不犹豫地就答yīng

了曼西尼的“请求”,甚至都没有要求报酬。

——这一点,罗莎决定视任务的简单与否,再找机会与曼西尼大人友好地商议一番.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法师的去向

赛斯亚纳对着那一片狼藉皱眉。

曼西尼留下了守卫,以保护法师的家当,但其中恐怕也没剩下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德阿莫的实验室兼卧室大概还兼客厅就像被暴风肆虐过一般,乱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就算曾经留下了什么线索,现在也已经完全被破坏。

“他们甚至连法师大人的腰带都偷走啦!法师大人可喜欢那条腰带了,他每次出门都系着它的。”

跟在他们身后的男孩愤愤地控诉着。他叫吉瑞,才十一二岁,是曼西尼两年前从附近的村子里找来的,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倒挺老实,与其说是学徒,还不如说是照顾德阿莫生活的仆人。

罗莎记得那条腰带,褚红色的牛皮腰带,从左肩斜到右腰,再在腰间系上一圈,黄金的带扣还雕刻了花纹,结实,漂亮,而且上面大大小小得有十几个暗格或小的收纳袋及腰包,对一个得带上大堆材料和卷轴才能出门的法师来说,的确非常实用。

但那和德阿莫略长的苦脸一样,几乎是法师的标志。在没有确定他已经死亡的时候偷走如此醒目的东西,可不怎么明智。

她环顾整个房间,意识到不止是那条腰带,一位法师出门必备的东西似乎都不在这里。

他的手杖,他用料讲究但皱巴巴满是各种可疑的污点的长袍,甚至他据称有魔法但无意间告sù

过罗莎其实只是穿着最舒服的旧靴子……

没人会偷东西偷得如此彻底吧?

“他一定是变成了青蛙。”男孩说着,看起来真的十分伤心。“有只青蛙前两天一直在溪边蹦来蹦去,我就觉得它看起来有点眼熟……哦,我该把它抓回来的。它现在说不定都让蛇给吃掉啦!”

罗莎笑了笑。她可不觉得德阿莫会装备齐全地把自己变成青蛙,想要无声无息离开这里,脑子再不好使他也想得出更简单一点的办法。

问题是,他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又去了哪里……如果他连曼西尼都瞒着,那意味着目标必然与魔法相关,而且吸引力大到他能鼓起勇气抛弃衣食父母。或者预料他能在短期内回来……

以及,曼西尼真的什么也不知dào

吗?

这个她可不敢断言。

泛黄的纸卷和陈旧的书籍丢得到处都是,罗莎小心地掀起其中的一张。希望能找出德阿莫最近到底在研究些什么。纸上一丝不苟的笔迹看起来属于那位法师,却似乎只是些随手写下的零碎的词句,墨汁因为太过潮湿的天气而晕成一团,很难看得清清楚。

她正在努力辨认。赛斯亚纳走了过来。目光却没有落在纸上,而是投向地面。

罗莎的脚边躺着一幅粗糙的镶嵌画,原本应该是挂在墙上,是几张风景画里的一幅。镶嵌画是一门古老的手艺,最高超的艺人会用石料原本的色彩和纹路拼出巧夺天工的图案,差一些的则会根据需yào

的画面来给石料染色,甚至有些干脆在石头上作画。德阿莫的风景画倒不是最差的那一种,石头的纹理还是画面的一部分。但显然是染了色的,而且还染得不怎么样。南方的天气。这个季节连空气里都能拧得出水来,并不高的水边石塔,即便是二楼,地面上也湿漉漉地泛着一层水光,被浸湿的镶嵌画,许多地方的颜料都开始晕开,甚至有点发霉的感觉……

罗莎疑惑地歪着头。她总觉得那些颜色晕开的方式有些奇怪,。

她看了看赛斯亚纳,精灵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以他的审美该完全不屑一顾的画,然后抬头望向还挂在石墙上的那三幅。

“吉瑞……”罗莎微笑着叫过那嘟哝着在她身后充满好奇地晃来晃去,却什么也不敢碰的男孩,“可以给我们倒两杯水吗?”

拿到水又支开男孩,罗莎把四幅画全部摆在地面,均匀地用水淋湿,片刻之后,一些粗细不一的黄褐色线条慢慢浮现。

赛斯亚纳只看了一眼,便将四幅画完美地拼在了一起,却皱着眉完全看不出那些彼此纠结的线条到底代表了什么。

但罗莎看得出。

“……这是幅地图。”她惊讶地说.

从下水道里涌出的味道……难以形容。

连罗莎都一瞬间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却并没有错过赛斯亚纳脸上难得一见的,类似被惊吓到呆滞的神情和被石化般忽然僵硬的身体。

罗莎突然觉得号称“最强dà

的精灵战士”的剑舞者,或许也不是那么难对付——战场上相遇时,只要对着他们泼粪,大概就足以让他们全线崩溃,不战而退。

她伸手递给赛斯亚纳一条薄薄的围巾,把另一条蒙在了自己的脸上。那能稍稍隔开可怕的气味,以及,盖住精灵漂亮的尖耳——在下水道里,那可比蒙面要引人注目得多。

精灵怔了一怔,但没有拒绝,随手蒙上脸,一声不响地跳进了下水道,罗莎微微一笑,紧随在后。

斯顿布奇的下水道几乎是另一个世界。混浊的、没人想知dào

里面到底混杂了些什么东西的污水从他们脚边的水渠中流过,发出沉闷的声音,隔着老远才有一点奄奄一息的火光。栖身于此处,或以此为通道的人在阴影中隐隐绰绰,用警惕的目光窥视着罗莎和赛斯亚纳——那两个显然不属于这个地下世界的家伙。

罗莎轻吐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想起泰丝。那身材娇小的盗贼曾在这个世界里如鱼得水,大受欢迎,直到诺威再也无法忍受地把她拖了出去。但泰丝还是留下了一些纪念品,包括那张被泰丝得yì

地宣称“不用看它我也能闭着眼睛走来走去”的“绝对精准?斯顿布奇下水道地图”。

不知是原本就如此设计,还是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那样,斯顿布奇纵横交错的下水道,看起来酷似一只壁虎,那让罗莎在看到它的瞬间就辨认了出来。

但即便是泰丝,也未必掌握了下水道世界里的所有秘密,而在德阿莫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地图上,有好几处醒目的黑线或黑点,罗莎不知dào

德阿莫去了其中的哪一处——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去了其中的某一处,但这毕竟是他们唯一的线索。

他们选择了上城区的一处作为首次下水道之旅的目标,毕竟在地图上,那条犹如“壁虎”的舌头一般伸出的黑线是最引人注目的。罗莎有些隐隐的担心,从位置上判断,那地方似乎离洛克堡太近了一点……

上城区即使在夜晚也总是灯火通明,守卫森严,他们只能选择从下城区进入。

潮湿积水的地面让精灵的脚步也无法毫无声息,那种黏糊糊的啪嗒声在半封闭的空间里沉闷异常,赛斯亚纳的脸因此而一直不悦地紧绷着。

即使没人能看清他被遮掩的尖耳,他浑身散发出的气息也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罗莎谨慎地选择了一条迂回的路线,尽量避开任何人的目光,当地势渐渐向上,黑暗中似乎渐渐只剩下了他们。

通道尽头,地图上标记的地方只是一面沉默的石墙,那倒是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厚厚的青苔一层又一层覆盖在墙壁上,掩饰了所有的痕迹。一位法师如果确信后面有通道,倒是可以用传送术进入……罗莎还在考lǜ

德阿莫是否会如此冒险,赛斯亚纳已经开始伸手揭掉半腐的青苔。

他显然不打算就此放qì



罗莎无奈地一笑,拔出了剑——她可不像精灵那样,爱惜自己的武器胜过双手。

刮掉部分青苔之后,从剑柄敲击在石砖上的声音,便能轻易判断出后面的确是空的,但他们无法找到开门的机关。

在附近又摸又按地折腾半晌,罗莎叹了口气:“也许只有某种法术……或者某种咒语才能打开它?”

赛斯亚纳沉默片刻,抽出一柄剑,犹豫了好久,才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恍惚有一层珍珠般的光泽从剑锋上如水般流过,然后精灵睁开双眼,举起剑,既快且稳地将剑沿着石砖间的缝隙插了进去。

罗莎不是没有见识过精灵双剑的锋利,但看着它像划开一块奶酪般轻易地切进墙壁,还是让她惊叹不已。

只切开了堪堪能容一个人钻进去的小洞,精灵便再也不肯用他宝贝的剑继xù

这简单粗暴的工作。

勉强挤进黑暗的通道中时,虽然明知自己应该提高警惕以面对可能的危险,罗莎却不由自主地因为一个无聊的原因而分了神——她居然比赛斯亚纳还要胖……或壮……

她根本不该在意这个,却无法控zhì

地因此而郁郁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来该点亮火把。

既然都已经在墙上挖了一个洞,似乎也用不着再那么小心翼翼。

通道幽深而狭窄,却意wài

地规整,像是精心规划,而非随意挖掘出的。

“没有脚印。”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精灵轻声说道。

——那意味着德阿莫很可能根本没来这里。

罗莎与他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样选择了继xù

向前。都已经走到了这儿,就算好奇心不是那么强烈的罗莎也没有就此回头的打算。

但当一道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阶梯在她眼前向上延伸时,她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几乎一直是在向上,无论怎么计算,他们现在的位置都已经高出了地面……

这道阶梯到底会通向哪里?.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意料之外的囚徒

博雷纳安静地躺在黑暗中。

他也已经没有力qì

再发出什么声音。这潮湿得连四壁都会渗出水珠的监狱大概能让他多支持几天,但饿死跟渴死又有什么区别?

隔壁的男人昨天便已经完全无声无息。博雷纳没能问出他被关在这里的原因,就像他始终猜不透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想到一具尸体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开始腐烂发臭,博雷纳倒宁可自己死得快一点。

但他当然不会真的一头撞死——还不到最后一刻,总得继xù

挣扎。就算是为了克里琴斯,和他甚至还没能见上一面的,刚刚出生的小女儿。

他竭力无视饥渴带来的痛苦,一次又一次试图理清思绪——他到底为什么会在三重塔里?这与鲁特格尔的国王陛下到底有没有关系?

尽管在柯林斯神殿见到的安特国王看起来友好而虔诚,而他的王后更是相当天真可爱……但博雷纳很清楚,安特?博弗德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博弗德家族人丁兴旺,子嗣众多,王朝的内斗虽不像安克坦恩那样总是十分激烈,却也从未停息,作为前国王的堂弟的次子,安特在所有拥有继承权的年轻人里,离王位的距离就算不是最远,也没有多少优势可言,当加登?博弗德暴病而亡时,最初起兵争夺王位的人里也没有他的身影,最终加冕为王的却是他……以博雷纳并不想要的那点“经验”来判断,这绝对不只是幸运而已。

但水神神殿的支持显然是他成功的原因之一。即使博雷纳听说过国王陛下暗中对神殿……尤其是对肖恩?佛雷切越来越大的影响力颇为不满,但他真会大胆到在柯林斯神殿,在确认新圣者的聚会之中。偷偷绑架被肖恩请来的贵客,圣者的朋友……邻国的国王?

安特看起来可不是那种喜欢铤而走险的人。

何况他绑架他干什么?为了让安克坦恩的局势再次动荡起来,以便鲁特格尔有机可趁?安克坦恩的确在上一次两国交战时夺走了北方的大片森林,但安特不是也已经趁安克坦恩内乱未平的时候悄悄地夺回去了嘛……北方人尚武,但多少也开始厌倦没完没了的战争,而博雷纳又是个没有多大野心的人,能治理好现有的国土他就心满yì

足了。可一点也没打算再启战端。大家和和气气地做点生意不好吗?……

就算安特真的有意向安克坦恩开战……杀掉博雷纳扔进维因兹河不是更简单吗?如此费力地把他千里迢迢弄进三重塔,又似乎不打算让他活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

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就这么死去,实在不太甘心。

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浮现出伊莱?克罗夫勒苍白的。带着冷笑的面孔,一种更深的忧虑让博雷纳忽然清醒了几分。

——如果是有人试图让两国开战……

一旦被人发xiàn

他的尸体躺在三重塔里,安特恐怕很难分辩这根本与他无关,毕竟。三重塔就在洛克堡中。他的眼皮底下……而一旦被煽动,人们总是很容易失去理智。一点小小的摩擦也会变成争斗,争斗会变成战争……

博雷纳经lì

过战争。无论谁输谁赢,无论到时他是不是早已死去,他都不希望安克坦恩再一次陷入战火。尤其想到站在幕后的黑影很可能是死灵法师……一个遍地亡灵的国度可不是他想交给塞尔西奥的。

他攀着湿滑的墙壁爬了起来。虽然依旧想不出要怎样才能逃出去,但总不能真的躺着等死。

艰难地站直身体,他不知多少次地摸索那唯一的出口——头顶的铁栏依旧坚固得令人绝望。

“有人吗……”他用残存的力量近乎茫然地叫着,却并不指望能得到回答.

罗莎停下了脚步。

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那飘来的声音仿佛是谁梦中的低语。含糊而轻微,几不可闻。让人疑心是某种幻觉。

在这鬼地方待得太久,有点幻觉实在是正常不过。

但精灵也同样停下了脚步。

“……有人。”他回头轻声告sù

她。

脑子里那根弦绷得更紧,罗莎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先等等。”她说。

那或许会是德阿莫……但在这里,无论多么谨慎都不为过。

三重塔……虽然从斯顿布奇的任何角落,抬头都能看见这座高塔,她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钻进来。先不提那些关于它的可怕传闻。三重塔位于洛克堡中,作为一个家在斯顿布奇的人,罗莎可一点也不想招惹高墙内的国王陛下。

爬上那道长长的阶梯时她就已经有所怀疑,但直到他们钻出一道小小的门,火把的光芒摇晃着,照亮周围怪异地向内凸起的黑色墙壁,却无法穿透她头顶和脚下深深的黑暗,她才能确定,他们是真的身在三重塔中。

这宏伟却诡异的建筑让赛斯亚纳也好一阵儿说不出话来。远远地从外面看是一回事,身在其中又是另一回事。空旷与黑暗让这原本就巨大得似乎超出了人类能力的高塔,在怪异与神mì

中透出一种奇特的傲慢。他们孤悬在半空,火把的光芒像是无边的夜色中一点萤光,微小而脆弱。

脚下有另一道阶梯,仿佛直接从墙壁上伸出,另一边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看一眼便足以令许多人心惊胆战,但阶梯下的另一个入口,却又有着无比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墙上还有很多门……上下都有。”赛斯亚纳轻声告sù

罗莎,“一条石梯连着两扇门。”

他的语气对一个不擅长表露情绪的精灵来说,几乎可以用“兴奋”来形容。

和他相处得越久,罗莎越清楚,或许是被压抑得太久,年轻剑舞者的好奇心和对冒险的向往,恐怕比诺威还要强烈。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想知dào

门后到底都有些什么。”她苦笑,“而且我也讨厌迷宫。”

精灵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但罗莎能看出他眼中的渴望,而她见鬼地不忍拒绝,无论她的理智如何在她脑子里大叫着,现在退回去还不算太晚……只不过,赛斯亚纳很可能会找机会自己溜进来,虽然到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是她的责任……

“我只带了两根火把。”她认命地说,“这根一旦熄灭,我们立kè

往回走。以及……什么也别碰。”

赛斯亚纳毫不迟疑地用力点头。

罗莎起初还担心他们会迷路,但那似乎是不可能的。门后与门前一样,都只有一条路,无论是长是短,无论两旁是空荡荡的房间还是堆积如山的宝石……罗莎在那堆可以媲美一条巨龙的宝藏的宝石堆前站了好久,还是理智地没有伸手去碰一颗。

它们如此一尘不染,熠熠生辉……在这已经不知多少年无人进入的高塔深处,很难让人相信那不是什么陷阱。

罗莎?拉图斯固然爱钱,却更珍惜自己的生命。

而前方隐约的声音是不是另一个陷阱?——难说。

如果可以的话,罗莎很想偷偷弄灭那耐用得不合时宜的火把,转身往回走。她有非常、非常不祥的预感,每前进一点便强烈一分……

那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执着地响着,凝神细听,连她也能听出,那是一个男人绝望的呼救,嘶哑破碎的声音无法分辨是不是属于德阿莫,但在这种时候回头,连她也没办法说服自己。

在她点头之后,赛斯亚纳才无声地继xù

向前。找到传出声音的地方对他来说毫不费力,罗莎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他越来越快的脚步。沿着弯弯曲曲,忽上忽下的通道转了几个弯,火光照亮了一段犹如蜂巢般的通道。

上下左右,被铁栏封住的洞口整齐地排列着,远远地延伸至下一个拐角,地上零星散落着一些像是石块的东西……

看清那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罗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是碎骨。

她不是个胆小的人。但从小听着三重塔的故事长大,某种恐惧似乎根深蒂固地扎在心底。而她确实记得所有的传说中最可怕的那个——进入三重塔的人永远无法离开,是生是死,他们的生命与灵魂都将与高塔融为一体,所以它才能一直屹立在那里,不仅没有坍塌,也无法被损坏,甚至近两百年里连一片碎裂的石块都没有掉下来过……

现在看来,那恐怕并不是人们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

在她不知不觉放慢脚步的时候,赛斯亚纳在不远处地面上的一个洞口边蹲了下来,那声音却已经停止。

罗莎迟疑地走了过去,放低火把。开始黯淡下来的火光里,她看见了铁栏下那一双骇人的眼睛。它们呆滞地大睁着,瞳孔却缩得极小,眼球上密布的血丝清晰可见——那几乎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但它们眨了一眨,随即,难以置信的惊喜替代了濒死的空茫,一只手猛地从铁栏的缝隙里伸了出来,苍白僵硬的手指似乎竭力想要抓住些什么。

“救我!”铁栏下的男人嘶哑地叫着,“我是博雷纳?德朱里……安克坦恩的国王!”.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命运或阴谋

罗莎与赛斯亚纳讶然互望。

进入三重塔已经是意wài

之中的意wài

,在三重塔里发xiàn

邻国的国王?——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

“听着……”铁栏下,自称是博雷纳的男人喘.息.着,艰难地继xù

:“我知dào

这听起来有多奇怪……我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但我一定得离开这儿……我一定得离开……”

——当然啦,总不会有人喜欢待在这种鬼地方等死。

“……你怎么会在这儿的?”罗莎问道。无论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博雷纳?德朱里,她都想知dào

他到底是中了某种陷阱还是被人抓来的。前者至少能提醒他们避开某些危险,而后者……后者证明这座塔无论是否拥有魔法,都有人在暗中控zhì

着它,他们最好还是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跑多远——如果还能跑得出去的话。

“我不知dào

……我不知dào

……”男人一遍遍重复,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倒下去,再也无法醒来。

赛斯亚纳看了罗莎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听过他的名字……泰丝提起过……”

泰丝不止一次地提起过博雷纳,那个很难说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的男人,一次次身陷险境,又一次次死里逃生……

“……泰丝?你们认识泰丝?那个红头发的姑娘?”那半死不活的男人惊喜地抬头,眼中有了新的希望。连气力都像是瞬间恢复了几分,“有个金发的精灵和她在一起,诺威?逐日者……你们认识他们?!”

罗莎没有出声。

“……你记得。”精灵低声说。

罗莎无奈地微笑:“没错。我当然记得……但我也告sù

过你,我不是诺威,不是埃德或娜里亚……我并不是什么助人为乐的好人。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不想冒任何危险去救一个我只听过名字的人——无论他是不是什么国王。”

“……聪明的女孩。”沉默片刻,那被无视的男人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也许你该听她的。”

赛斯亚纳看着罗莎。一言不发。

有时他的眼神会过分专注,专注到让人心生忐忑,难以直视。罗莎以为她会在其中看到愤nù

。或失望——那让她心中有一丝隐隐的失落。但精灵静静地看了她好一阵儿,却只是低下头,轻声回了一句:“至少你没有骗我。”

罗莎微微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又一阵长久而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依旧被无视的男人无奈地拍了拍铁栏:“嘿。我不想打扰你们……如果你们不打算救我出去……至少能帮我带个消息给埃德?辛格尔?如果没有什么意wài

的话,他应该还在柯林斯神殿……”

精灵拔出了剑,在铁栏与黑色的石砖间寻找着缝隙。

“等等。”罗莎伸手阻止,“……至少先确认一下你想救的这个家伙是不是在骗人?”

赛斯亚纳不解地望着她。大概在他看来,这个男人能说出泰丝和诺威的名字,就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身份。

“陛下……”罗莎向着铁栏倾身,“能告sù

我您是如何让泰丝和她的精灵悄悄混进巴拉赫城的吗?”

男人仰头盯着她,咧嘴笑了起来:“一对来自埃莫的虔诚的姐妹。完美的伪装……我最得yì

的计划之一。”

“那么……”罗莎眯起了眼睛,“诺威的面纱是什么颜色?”

“灰色。”男人毫不迟疑地回答。“烟一般的浅灰,坠着银质的百合……”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而闪烁在他眼中的光芒让罗莎相信,他的确没有撒谎。

看着赛斯亚纳举剑切入石缝间时,她却不禁陷入了另一种深深的疑虑——这一切,是否真的只是某种巧合?

他们拖出了博雷纳。那虚弱不堪的男人才缓过一口气就爬到了另一个铁栏前,向下张望。

“……他死了。”赛斯亚纳看了一眼,低声说,“我听不见他的心跳……你认识他?”

博雷纳沉默半晌,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

他狼吞虎咽地吞下了一点罗莎带在身上的硬面包,才终于有力qì

站起来,在赛斯亚纳的搀扶下往回走。

走出第一道门,罗莎便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我记得我们进来时的门是在阶梯下面。”她皱眉,“拜托告sù

我是我记错了。”

赛斯亚纳摇了摇头:“你没记错。”

但此刻……他们却站在一条阶梯的顶端。

精灵犹豫片刻,放开了博雷纳的手臂。

“在这里等我。”他说,转身跑下阶梯。

“不行!”罗莎立kè

把他叫了回来,“不管怎样,我们得待在一起。无论下面那道门是不是我们之前进去的那个,等你想退出来的时,可不一定会退回到这儿!”

“……我讨厌迷宫。”博雷纳靠在墙上,喃喃地说。

罗莎只能苦笑。

一路上她都谨慎地留下了标记……但如果永远无法回到同一条路上,标记又有什么用?

精灵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迅速从罗莎脸上掠过的目光里带着愧疚。

他大概觉得这是他的错。

想到自己很可能会变成“支撑三重塔永不坍塌”的生命之一,罗莎的确有点笑不出来——但这没什么可怨赛斯亚纳的,说到底,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就算没救博雷纳,他们也未必能走出去。

“我们继xù

往前。”她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平静一些,“如果不能后退,那就向前……看看我们到底会被带向何处。”

精灵默默点头。

几次尝试之后他们发xiàn

。如果继xù

前进,前方总有新的台阶,新的通道。新的发xiàn

……一旦他们想要后退,就只能在同一条阶梯上上下下不停绕圈。

罗莎开始后悔没有带上一个牧师或者法师来帮忙——这其中显然有什么该死的魔法,已经无法靠精灵天生的抵抗力来解除。

可惜“后悔”总是太晚。

第一根火把很快便熄灭,他们无声地点起了第二根。虽然是被迫前行,一路上倒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或者说,这能进不能出的黑塔就是最大的危险。

它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虽然时上时下,但他们似乎渐渐接近塔的顶端。每走出一道门。脚下越来越深邃的黑暗都让人望而生畏。

起初博雷纳还时不时开上几句玩笑,尽管他原本就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罗莎觉得她好像在这位倒霉的国王陛下身上同时看到了埃德和菲利?泽里的影子……倒也不怎么讨厌。

但很快他便显然没什么力qì

继xù

说下去,沉默与黑暗伴随了他们大半的时间。

在这神mì

的高塔中发xiàn

一个庞大的武器库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些不知何时藏于此处的长矛,刀剑,弓弩,盾牌与盔甲在火光中投下沉重阴影。其中有许多已经锈蚀发黑。甚至结在了一起……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无论它们曾承载着多少激情、梦想与野心。如今都已被人们遗忘。罗莎倒是更希望如此——她抛弃了许多东西才在战乱之中保住所有亲人。战争或许能成就君王、骑士与英雄们的传说……带给普通人的却通常只有痛苦。

“如果我们无法离开这里……也许会有一场战争。”博雷纳叹息着。

罗莎犹豫片刻才问道:“不是安特国王把你关在这里的吗?”

“……那的确是一种可能,但我更担心他根本不知dào

这个。”博雷纳一脸苦笑,“你觉得你们的国王陛下能控zhì

这座塔吗?”

罗莎不假思索地摇头。

“我们会离开的。”她坚定地说。

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他们进入三重塔,救出博雷纳,以及在塔中发xiàn

的一切……无论是神所安排的命运还是人所策划的阴谋,都不会如此轻易地以他们的死亡告终。

那也意味着,他们还有反抗的机会。

接近塔顶时,他们走进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厅。

雕刻精美的石柱撑起巨大的穹顶。这空旷的石厅仿佛属于王者的殿堂,却只有一个黑色的王座孤独而沉默地立于其中。

墙上的壁毯早已腐朽发黑。看不出其中到底编织着何人的伟业。三重塔建起还不到两百年,这里的时光却像是在千年前便已停滞。

第二根火把就在罗莎试图辨认王座靠背的雕刻时熄灭,强烈的不安与黑暗一同降临。

赛斯亚纳抓住了罗莎的手——他的手依然温暖、干燥而稳定,尽管他说出的话并不怎么令人安慰:“没有离开的通道……除了我们进来时的那一个。”

他们已经无法再前进。

罗莎沉默着,竭力回想光明还没有从这里消失时所看到的一切。

“有两扇门!”她脱口道,“正对着王座……”

“……那是两扇刻在墙上的门。”精灵困惑地说。

他说得没错。刻在石墙上的线条很浅,在火光下隐约勾出两扇华丽的大门的轮廓,但显然并不能打开。

至少,是不可能用正常的方式打开。

“可这里是三重塔。”罗莎坚持着。她知dào

这像是孤注一掷……或垂死挣扎,但她就是不能相信会没有出路,“也许我们只是需yào

一个咒语?”

此刻,她不觉得精灵的魔法双剑还能像之前那样解决所有的问题.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魔法与现实

“我想说,就算那两扇门真能打开……你们还记得我们是在塔顶吧?”黑暗中,博雷纳不怎么确定地开口。

即使曾经死而复生,这位安克坦恩的国王似乎依旧对“魔法”这种东西缺乏信心。

罗莎对魔法也一样所知不多。但在斯顿布奇人的心里,三重塔从来都是活生生的魔法之力的证明,在这里无论发生多么离奇的事,她都能够接受。

“我想咒语很可能就在椅背上……”她无视了博雷纳的疑问,摸索着冰冷的石制椅背——坐在这种椅子上的国王陛下真的会觉得舒服吗?凸起的雕刻摸起来不但坚硬无比,有些边角几乎可以用锋利来形容,很难想象靠在上面会是什么感觉。

南方人从来不喜欢用石头来做椅子,毕竟,人类又不是矮人,如果有更容易雕刻和塑形的木头,谁会愿意花大力qì

去雕凿石头?会喜欢这种石制王座的国王,大概只有因为对“不朽的岩石”的狂热而丧命的那一个,三重塔最初的建造者,博弗德王朝的第二位国王,卡萨格兰德一世。

也只有那个固执又狂妄得失去了理智的王,才会在王座四脚刻上四条面向不同方向的龙。

虽然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罗莎依稀记得椅背上刻的似乎也是两扇门……她仔仔细细地摸索着每一个边角,却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找到什么……一行开门的咒语?似乎也不可能如此明显……

“上面没有刻字……如果那是你要找的。”赛斯亚纳轻声说。

罗莎停下手,终于意识到。虽然不愿承认,她其实一直都处于紧张……或者恐惧之中。她甚至忘记了精灵是能在黑暗中视物的,那比她胡乱的摸索要有用得多。

“我听说就算是精灵也无法在完全的黑暗中看见所有东西。”她若无其事地掩饰着她的沮丧。

“是不能。”赛斯亚纳诚实地回答。“书写在纸上的字迹,染色的羊毛编织的图案……那些是看不见的。黑暗中我们只能看见黑与白,能看见物体凸起的轮廓与边缘。所以我也只能告sù

你椅背上没有刻字……但如果刻痕太浅,或者是写上去的,我也没办法看见。”

罗莎微微叹了一口气,手指仍旧无意识地摸索着王座扶手并不光滑的边缘:“这一定是卡萨格兰德一世的王座……如果我能记得更多他的传说就好了,那其中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诺威或许会知dào

……但诺威不在这里。而一般精灵对人类的历史根本没有任何兴趣。

“那个……朋友们。”博雷纳依旧嘶哑的声音在更近的地方响起。“我知dào

我对三重塔的了解绝对比不上你们,但如果我记得没错,建造三重塔的是一位国王。而让它拥有魔法的是一位法师……如果想要寻找某个开门的咒语,或许也可以从关于那位法师的传中寻找?”

“……可事实上,那位法师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罗莎苦笑,“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好吧……”博雷纳叹息着。“那位卡萨格兰德一世。他有什么名言吗?毕竟,咒语什么的多半是类似的东西……”

“……‘唯有岩石不朽。’”罗莎说,“我就记得这一句。”

这句话成就了斯顿布奇和三重塔,却毁灭了他自己。

黑暗中他们不约而同地屏息以待——但并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那位精灵朋友,可以用你们的语言重复一次吗?”博雷纳问。

进入三重塔没多久,赛斯亚纳就取下了蒙面的围巾。来自北方的国王并没有对他是一个精灵表现出多少惊讶,只是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了他和罗莎两眼,然后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低缓的精灵语响起,赛斯亚纳依言重复了一遍。

但无论是精灵语还是博雷纳的矮人语都没有什么用处。

“或许是古精灵语……或者龙语?”沉默片刻之后。罗莎猜测,“法师们喜欢那些神神mì

秘没人听得懂的东西。”

赛斯亚纳吐出一句类似精灵语,却更简洁利落的句子,听起来的确很像法师的咒语……但也还是没用。

“这是古精灵语……中的一种,”赛斯亚纳微微有些沮丧地解释,“我不会其他,也不会龙语。”

“如果真有那条龙在这里,我们大概什么语都不需yào

。”博雷纳长长地叹着气,不仅怀念起那条脾气暴躁又别扭的冰龙。

“就算是一条龙也无法摧毁三重塔。”罗莎脱口道,有些哭笑不得地发xiàn

自己居然还因此而微微有点骄傲。

片刻之后,博雷纳再次开口,声音里却像是有了一丝希望》

“……也许这是个谜语?”他说,“‘唯有岩石不朽’,‘三重塔无法被摧毁’……这些对那位没名字的法师来说大概都是个笑话,不是吗?那么——什么能摧毁三重塔?”

“……魔法?”罗莎不怎么确定地说,“毕竟是魔法创造了现在的三重塔,大概也只有魔法才能摧毁它?”

“……‘唯有魔法不朽’?”博雷纳试探着用一种略带夸张的语调说。

他们轮流用不同的语言重复他们能想到的每一种可能。唯有魔法不朽,唯有流水不朽,唯有诸神不朽,唯有时间不朽……

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当他们再也想不出其他,黑暗中一片长久的寂静里,疲惫与绝望渐渐吞噬了希望与不甘。

“……去他的,”博雷纳喃喃地咒骂着,“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朽的!”

罗莎心中微微一动。

她似乎听过类似的句子……相同,却又不同。

“唯有……虚无……不朽?”她有些迟疑地说。

几年前她曾经与几个冒险者一起受雇执行某个任务,那其中有一个不多话却也不难相处的法师,最爱说的就是这句话,如果你想让他解释一番,他就只会冲你故作神mì

地笑笑。

照其他冒险者的说法,法师们就是喜欢用这种没人听得懂的句子来让自己显得更加高深莫测,那其实没有任何意义……罗莎也从不曾将它放在心上,她甚至都已经不记得那位法师的名字。

但现在想起来,那似乎也算是一种“可能”。

博雷纳没有出声,大概是已经厌倦了这样毫无结果的尝试,赛斯亚纳却忠实地用精灵语和古精灵语重复着。

与过分婉转,犹如歌唱般的精灵语相比,罗莎更喜欢古精灵语——那其中有一种独特的骄傲与凌厉,就像赛斯亚纳出鞘的双剑……

“……诸神在上……”博雷纳带着惊叹与兴奋的声音,与黑暗中忽然闪现的微光一起,拉回了罗莎忽然间不知飞到哪里的思绪。

正对王座的墙壁上,某种泛灰的银光流过浅浅的刻痕,两行面面模糊,沉默相对的骑士像一闪而过,巨大的石门无声地开启。

门外却只是一片白光,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没有一点身在高塔上会感觉到的,扑面而来的强风。

“……但愿门外不是什么‘虚无’。”离门最近的博雷纳不无忧虑地开口,却急不可耐地第一个走向门外。

大概即便是虚无,也好过毫无希望地等死.

眼前最初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黑暗,让博雷纳疑心自己是不是再次被魔法愚弄,又重新回到了三重塔中……他早该知dào

魔法不是什么好东西。

博雷纳还没有来得及骂上一句,一阵剧痛穿胸而过。

他惊讶地眨眨眼,低头看向那根插在他胸口的箭——是的,他能看见了,虽然光线昏暗,夜幕四垂,但柔和的月光足够让他看清眼前的一片空地,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同样满脸惊讶的士兵,盔甲外红得发黑的罩衣上,博弗德家族交叉双剑加石榴的徽章清晰可见。不远处,一座雄伟的城堡在月色中沉睡……那当然是洛克堡。

博雷纳无语回头看看以及身后高耸的三重塔,他都忘了这座高塔正位于鲁特格尔的王宫之中。

“你是谁?!”有人在大声质问着。

——这句话,不是该在朝人射出能致命的一箭之前问的吗?

博雷纳苦笑着,不知该感谢诸神还是诅咒诸神。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身不由己地倒向地面。身后有人及时扶住了他,罗莎平常柔和悦耳的声音异常尖锐:“住手!这是博雷纳?德朱里,鲁特格尔的国王陛下!”

在这种时候说出他的身份是否明智?——博雷纳竭力抓住逐渐飘散的意识。如果他死在这里,目睹这一切的罗莎和精灵恐怕也凶多吉少……不,以精灵的身手,没有他的拖累,或许能逃出去……

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巧合还是预谋?他被救出来又被一箭穿胸,只为了有人能证明安克坦恩的国王确实曾被关在三重塔,又死在鲁特格尔的士兵手中?

有必要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吗?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一定是个十分纠结的家伙……

再一次濒临死亡时,博雷纳的心中,依然只有无奈又不合时宜的抱怨.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无尽的疑问

安特的睡眠很浅,所以特别讨厌在夜晚被人叫醒。那总是让他格外烦躁——其中的原因,大概也包括他清楚地知dào

自己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随意发怒。

如果没有什么重yào

的事情,谁也不会特意在半夜叫醒一位国王。如果他总是因此而怒气冲冲,真有意wài

发生时,或许就没人敢来叫他了。

但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宽容,以至于他的大臣和骑士们无论什么时间都敢把他从睡梦中叫醒,需yào

他解决的却完全是鸡毛蒜皮、即使等上几天也无所谓的小事。

比如此刻,他过于年轻的侍卫官脸上满是疑惑的神情,显然自己都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急急忙忙地叫醒了他。

“发生什么事?三重塔倒了吗?我倒是没听到什么声音呢。”安特冷冷地开着并不好笑的玩笑,开始考lǜ

下一个侍卫官的人选。

关于三重塔有一个他从来没相信过的传说——三重塔倒下的那一天,就是博弗特王朝的灭亡之日。

拿一座违背自然之力、在一位国王疯狂的执念下才建起的高塔象征整个王朝的命运?也不知到底是谁想出来。

侍卫官奥尔丁顿?布尔大概根本没有听懂他的玩笑,依旧带着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向他躬身:“陛下……我们在三重塔下抓到了一个女人,一个精灵,还有一个自称是安克坦恩的国王的男人……”

“……什么?一个什么?”安特难以置信地反问,刹那间睡意全无。“安克坦恩的国王?!”

“我想那应该不会是真的……可他快死了,而那个女人坚持让我们去请水神的牧师,我想要抓住他们。但那个精灵很难对付……精灵在这里有豁免权,我们又不能杀他……”

“闭嘴!”安特粗鲁地打断那毫无重点的絮絮叨叨,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带我过去!”

一路上脑子里涌出无数种猜测。安特当然不希望那个快死的男人真的是从柯林斯神殿失踪的博雷纳,那会给他带来各种难以想象的麻烦,但某种不祥的预感告sù

他,那很可能是真的。

看清月光下那张惨白的脸时。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尽管没有了华丽的装束,自得的神情,他也一眼就能认出。那的确是博雷纳?德朱里。一根箭穿透了他的胸口,虽然没有命中心脏,那一大片晕开的血迹也还是触目惊心。

奥尔丁顿已经告sù

他,那三个家伙是突然间凭空出现在三重塔下的。一队巡逻中的守卫正好目睹了一切。一个受惊的年轻守卫毫不迟疑地抬手就射了一箭,正好命中博雷纳的胸口。

这似乎怪不了守卫——他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但安克坦恩失踪的国王半夜出现在洛克堡,当然也不会是跑来当贼的。

——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陛下。”博雷纳身边那个一头短发,容貌清秀,一身利落的战士打扮的女人半跪在地,像男人一样向他行礼,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恭敬,“我想您的侍卫已经告sù

您了。您得尽快找牧师来,他坚持不了多久。”

安特沉默了片刻。在短暂的时间里急速地思考着。他可以任由博雷纳死掉,杀掉这个女人和精灵,解决掉尸体,对外宣称只是杀死了几个想要潜入三重塔的盗贼,没人会知dào

安克坦恩的国王被洛克堡的守卫一箭穿胸,死在他的眼皮底下……但看着那个黑发的精灵清冷而毫无惧意的双眼,和他背上形制古老的双剑,他很怀疑他的守卫们能不能拦得住他。只要有一个家伙逃出去,一切都不堪设想。没人会在意他根本不知博雷纳为什么会在这儿,他会被视为背叛对神祗的誓言,玷污圣地,试图挑起战争的人,莫名其妙地成为众矢之的……而且这两个家伙又是谁?为什么会跟博雷纳在一起?还有其他人知dào

吗?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

“当然。”

在那个女人似乎想要催促的时候,他干脆地开口,“我不知dào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dào

那是不是博雷纳?德朱里——虽然看起来倒是挺像。在弄清楚这一切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死的。”

这句话丝毫没能让对方放松警惕。女战士的手依旧垂在腰边的剑柄旁,而那个精灵……当他的双剑押在安特的脖子上的时候,奥尔丁顿大概连剑都还没拔出来。

“你们可以和他待在一起。”他宽容地表示,“但最好还是换个地方。牧师很快就会到。在查清真相之前,我不会伤害你们,也不会放你们任何一个人离开。如果你们试图逃走,只能说明你们所说的都是谎言,而我会向你们证明,洛克堡不是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我想这很公平?”

女人和精灵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低头:“如您所言,陛下。”.

在罗莎的计划里,最先穿过那道门的应该是赛斯亚纳。精灵的敏捷和对魔法的抵抗力能让他更好地应付任何等候在门外的危险——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出了门就可以愉快地各自回家。

三重塔在洛克堡,洛克堡是王宫,除非那扇门体贴地把他们送到荒郊野外或者送回下水道,他们还有大堆的麻烦要面对。

但事实是,她根本没有什么计划。这一切“应该”,不过是她聊以自慰的后悔药。

像博雷纳一样,门开的一瞬间,除了尽快离开之外她脑子里根本没有其他的念头。如果不是博雷纳离门更近,被一箭正中胸口的说不定会是她,而她说不定还没那么好运地能捡回一条命。

看见赛斯亚纳一把抱住不知死活的博雷纳时。她有一瞬间希望他是真的死了——哪怕他还有一口气,精灵都不会丢下他,他们全都会被困在这里。

她吼出了博雷纳的身份。暂时阻止了攻击,却又不自觉地开始担心,如果这一切真是安特?博弗德的阴谋,无论博雷纳能否活下来,他们恐怕都难逃一死。

在等待安特国王的到来时,她又考lǜ

过劝说精灵独自逃出洛克堡,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sù

水神神殿。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埃德当然不会怀疑赛斯亚纳是在撒谎,但如果剑舞者逃了出去,安特可以轻易而举地杀了她和博雷纳。抹去一切证据。如果一位国王坚称一个被流放的精灵是在用谎言意图挑起纷争,又有多少人会站在赛斯亚纳这一边?

最后她也只能决定走一步看一步,而那似乎暂时保证了他们的安全。

只是……能保证多久?

一身白袍的牧师从博雷纳的床边走开,轻声告sù

他们:“他没事了。但需yào

休息。”

博雷纳事实上是被拖到洛克堡外接受的治疗。显然,“洛克堡中不能施法”并不只是一个传说。罗莎曾有一瞬间想过突出重围……但博雷纳并没有立kè

醒来,她也只能乖乖地在士兵们的“护送”中又回到了城堡里。

赛斯亚纳无声地向牧师躬身致谢,态度比对一位国王要恭敬得多。

“……那不是水神的牧师。”

在牧师离开房间之后,罗莎低声说。

赛斯亚纳有些困惑地看着她,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罗莎摇了摇头:“也许没有……但离这里最近的神殿就是水神神殿,我们的国王陛下干嘛非要舍近求远?而且他可一向自称是水神尼娥最虔诚的信徒……虽然他也不敢说自己就不信奉其他神祗。”

赛斯亚纳皱着眉,显然不太明白那些纠缠在信仰中的。既不忠诚也不神圣的东西。

罗莎笑了笑,无奈地想要叹气。却只是沉默着望向窗外。

他们现在身处另一座塔中——当然没有三重塔那么高,但想要从窗口跳出去,就算是精灵大概也免不了摔断腿,房间外通道狭窄,守卫严密,这里也不会有另一扇魔法门……

简而言之,虽然离开了三重塔,他们却依然是囚徒,或许还更糟。

天色似乎更黑了,那意味着黎明降至,但罗莎却不知dào

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斯顿布奇城还在沉睡之中,但她乖巧的妹妹们大概已经起床……安特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查出她的姓氏,她的家人,他们住在哪里?……应该不会太费力,拉图斯家在斯顿布奇城也算是小有名气。

他会挟持她的家人吗?哪怕其中大半只是孩子?

罗莎对安特的“公平”没有多少信心。虽然那位国王惯于在人们表现出亲切而宽容的一面,但罗莎也时常听说,安特?博弗德事实上是个相当多疑的人。

而这整件事,原本就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疑团。

罗莎觉得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多疑。她甚至怀疑曼西尼让他们帮忙寻找德阿莫,其实也是另有所图……但这其中又有太多情况,是根本不可能预料得到的。

“……你在担心你的家人吗?”

赛斯亚纳问道。有时他似乎除了战斗之外什么也不懂,有时却又异常地敏锐。

罗莎冲他笑笑:“他们会没事的。”

——希望如此。

“你也会没事的。”精灵认真地盯着她,专注的眼神仿佛拥有温度般灼人,“你会平平安安地再见到他们。我保证。”

罗莎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承诺。对于那些想要“保护”罗莎?拉图斯的男人,她通常都是一笑置之,然后证明她比他们要强得多——她永远不需yào

谁的保护。

但此刻,她却无言以对,甚至不忍心告sù

赛斯亚纳,有很多事,并不是靠他所向无dí

的双剑就能解决的……

她只能对他微笑.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令人疲惫的黎明

黎明到来之前,发生在三重塔下的一切,已经以令人意wài

的速度,传至某些人的耳中。

传讯者消失在黑暗中之后,亚伦?曼西尼匆匆地套上外套,一头扎进了他神mì

的收藏室,脸上有难得一见的慌乱。

收藏室的尽头是两个木质的葡萄酒桶,这是被改作他用的酒窖留下的最后的纪念,没人知dào

酒桶下还有另一个入口,直通向一个小小的密室。

对曼西尼来说,这个深藏地底的小房间或许是他整个华丽无比的宅邸里最重yào

的部分,即便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看似普通的壁毯,其价值也远胜他所有怪异的收藏。

他熟练地点燃火盆里的木炭,架上雕刻着符文的铜盘,用一种极其珍贵的宝石研磨成的粉末,仔仔细细地在灼热的铜盘上洒出规整的字迹,将他刚刚得到的消息传给身在远方的尊者。

这种方式并不适合用来传递太过复杂的消息,而且实在所费不菲。死灵法师们的方法要简单得多,但会亵渎尊者……曼西尼的额头上很快冒出了汗珠,不得不频频擦拭——唯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后悔年轻时没有学习法术。

微光闪烁的粉末很快消失,像是被融化,又像是被铜盘上飞符文所吸收。尊者回复的速度总是难以预料,有时甚至会隔上好几天,他却完全无心回到卧室继xù

他被打扰的睡眠,而是盯着铜盘。忐忑地等待着。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控zhì

——如果早知dào

让罗莎?拉图斯和那个剑舞者去寻找失踪的德阿莫,竟会把他们带到三重塔,甚至救出了博雷纳……他大概会选择让德阿莫随便死在什么角落。

此刻他心中满是不安。如果这一场他无心导致的意wài

扰乱了尊者的计划……他之前付出的种种努力。所做的一切,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他会被抛弃……或者更糟。

他并没有等太久,火盆中火花忽然爆开,点点火星在铜盘上缓缓拼出燃烧的字迹时,他整个人都扑了过去,急切得像是饥饿已久的流浪汉看见一只刚刚出炉的烤火鸡。

得到的回复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语气平和。看不出有任何怒意,很快便黯淡下去,只留下黑色的痕迹。却让曼西尼沉思良久。

——也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斯顿布奇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洛克堡的宏伟也远胜克利瑟斯,甚至安克坦恩的黑堡,但在博弗德王朝不到两百年的时间里。却有好几任国王计划过换个城市做都城。或者换个地方做王宫,只不过始终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达成。

不由自主地盯着三重塔看了好一阵儿,埃德忽然理解了那些国王们的不满——任何一个进入洛克堡的人,目光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城堡西侧的三重塔,而不是宏伟的主堡所吸引。王权的力量输给了魔法……对于大部分国王们来说,这大概是一件令人不悦却又无可奈何的事。但除非他们愿意把王座搬到三重塔上,这样的情形很难改变。

埃德再次提醒自己要对安特国王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事实上,如果不是看似粗心大意的菲利提醒了一句。他大概已经高高兴兴地带着朋友们返回柯林斯神殿,而不会出现在洛克堡。但作为圣者。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千里迢迢跑到南方拜访了精灵王,却没有在一河之隔的斯顿布奇露个面、跟鲁特格尔的国王陛下打个招呼就跑了,显然是不合适的。

他实在还有太多需yào

“学习”的地方。

比如,埃德?辛格尔完全知dào

该如何面对一位国王——但圣者该如何面对安特?博弗德?

那位国王陛下看似亲切,却无法让埃德有深交的欲.望。在他认识的王者之中,寇根?铜焰暴躁冲动,达顿酋长沉稳睿智,佩恩?银叶高贵优雅,博雷纳率性随和,即使有各自的秘密和难题,埃德却能感觉到他们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的真诚,而安特……却让人觉得只是太过努力地在扮演一位温和的国王,体贴的丈夫,虔诚的信徒。

真zhèng

的“安特?博弗德”……总是面目模糊。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又不是要跟安特交朋友,干嘛要计较那么多呢?说不定国王陛下也正在腹诽他这个天真无知,只会睁大眼睛傻笑的圣者呢。

……这种想法可真是没有丝毫安慰。

安特走进房间的时候,埃德正努力把下撇的嘴角往上翘——“愁眉苦脸”可不是他想给鲁特格尔的国王留下的另一个印象。

“您看起来真是精神焕发。”安特微笑着向他低头。

埃德有些僵硬地回礼,察觉到国王的脸色却显然不怎么好,尤其是青灰浮肿的眼袋,看起来似乎拿粉掩饰过,但依旧有些明显——但他总不能开口就问:“您是否身体不适?我可以为您治疗哟。”……

“希望我没有打扰您的休息。”

最后他只能这么说。因为一些琐事耽误了两天,又急着回柯林斯,他差不多是天刚亮就跑来了……国王陛下平常这个时候大概还没起床?

“当然没有。”安特殷勤地请他坐下,万分诚恳地向他致歉:“我居然不知dào

您回到了斯顿布奇——应该是我去神殿向您寻求指引,而不是劳烦您前来……是有什么需yào

我效劳吗?”

这过分的热情和谦恭让埃德头皮发麻,尴尬不已。他还宁可面对菲利那种毫不掩饰地写着“你他妈真是圣者吗?”的鄙视又怀疑的眼神呢……

“不,并没有。”他有些慌乱地回答,“我只是来为五月节上发生的意wài

向您道歉——也感谢您为神殿所做的一切。”

安特在回到斯顿布奇后,很快便向水神神殿捐赠了大批的财物。埃德来之前看了一眼神殿巨大的储藏室里堆积如山的东西,隐隐有些不安——一个神殿富成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我只担心我做得还不够好。”安特微笑着,关切地询问:“有什么关于那些死灵法师的线索吗?”

“有一些。”埃德只能含糊地回答,“请放心,如果有什么确切的消息,我一定会让您知dào

。死灵法师的威胁或许前所未有,但绝非无法战胜……”

他犹豫着是否要告sù

安特,真zhèng

的敌人或许根本不是死灵法师,想了一想,还是放qì

了——毕竟,那是连艾伦都还无法确定的事。

“当然。”安特赞同地点头,“十几年前我就见识过水神的骑士们的力量、忠诚与勇敢……尤其是肖恩?佛雷切大人——如果可以的话,请代我问候他。没能在五月节上见到他,实在是有些遗憾。”

埃德的心猛地一跳,心虚地想要移开目光,却又只能硬着头皮继xù

带着越来越僵硬的微笑,直视安特褐色的双眼:“我想他也一定有些遗憾。等他回到柯林斯神殿,我一定会向他转达您的问候。”

他很清楚国王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他脸上移开,而那大概并不只是因为礼貌。

“还有您的舅舅,斯科特?克利瑟斯……我知dào

您的母亲依旧怀念着他,我也一样。”安特叹息着,神色黯然。

有一瞬间,埃德觉得他在那张略显方正的脸上看到了某种真实的东西……但这个话题也一样让他心虚。

他都不知dào

自己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多不能说的秘密,每一句话,没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泄露了什么……

不其然的,佩恩的声音又一次回响在他耳边——“日复一日,你终会发xiàn

有越来越多东西,无法与你的朋友们分享,那些你只能独自背负的重量会改变你……无论你是否愿意。”

而他现在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大概只有这个:至少,如今他仍能与自己的朋友们分享一切……

——或许并不是一切。

心情突然间烦乱起来。埃德只想尽快结束这他毫无兴趣,却不得不进行的拜访。感觉活像是十几年前被母亲拉去参加的那些无聊透顶的宴会……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安特很快便微笑着起身,表示他不敢再占用圣者更多宝贵的时间。埃德如释重负地向他告辞,走出主堡厚重的大门时,恍惚觉得自己又经lì

了一场异界之环中的考验,筋疲力尽,昏昏沉沉,还一点都没有通过考验时的成就感。

他的马车就停在院子里,随他前来的圣骑士罗威尔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沉默得埃德几乎忘记了他的存zài

,此刻才踏前几步,周到地为他拉开车厢的门。

埃德很想透口气,哪怕只是在开始喧闹起来的城市中随意走走也好,水神神殿与洛克堡距离并不远……但拿着永恒之杖招摇过市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没什么精神地钻进车厢,马车刚刚开始掉头的一瞬间,一个小小的纸团从半开的窗口掉了进来。

埃德疑惑地盯着纸团看了好一会儿,才弯腰把它捡了起来,小心地展开,目光掠过那一行行匆匆写就的小字,脸色也随之阴沉。

这大概也会成为他不能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之一……但他别无选择.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密会

辛格尔家在斯顿布奇的宅邸位于上城区的南侧,既靠近城中最热闹的斯托克喷泉广场,又相对安静。里弗?辛格尔当年花了大价钱才把这栋有着全城最美的玫瑰园的宅子买下来,近两年却越来越少回来。身材矮壮的多利安?肯已经接替了他的父亲,一丝不苟地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点都没有荒废的迹象,但每天走在空荡荡的走廊和庭院里,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寂寞与伤感。

当一身白袍的埃德?辛格尔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突然出现在多利安面前时,年轻的管家还没能高兴多大一会儿,就被他许久没见的少爷一把抓住拖进房间,急切地恳求:“帮我拖住外面那个铁壳儿……不,圣骑士,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我会尽快回来的!”

多利安茫然地点了点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匆匆换了一身衣服的埃德一溜烟地从后门跑掉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问辛格尔少爷午餐想吃什么呢……

寂寞的管家望着埃德远去的背影,再一次陷入了这个季节总会特别容易产生的伤感之中。

埃德很高兴能再次见到多利安,但此刻,他的确没什么余暇顾及年轻管家的心情。在回神殿的路上,他烦恼了好一阵儿,才想到可以用“想回家一趟”这种含糊不清又难以拒绝的理由,暂时避开神殿里的牧师和圣骑士们,挤出一点点可以自由行动的时间。

再次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有钱少爷”。不被注目地走在斯顿布奇的大街上,让他觉得分外轻松。他确信就算这里的人们已经知dào

了“埃德?辛格尔已成为圣者”,也没有几个人认得出他是埃德。尤其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谁会留意街边的阴影里那个脚步匆匆,普普通通的黑发年轻人呢?

但不得不放下永恒之杖,却让他觉得手里像是少了点什么,左手总是情不自禁地紧握成拳。尽管拥有那根手杖的时间不长……而它或许也并非真zhèng

属于他,却感觉已经变成了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甚至开始担心那被他藏在房间里的细长手杖会在他回去时不翼而飞……也许他该把手杖交给多利安保管的……不,也许该把它用什么东西包起来带出来的……

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埃德一瞬间有掉头跑回去的冲动,但纪里姆街却已近在眼前。

犹豫片刻,埃德还是放qì

了回去的打算。继xù

向前。

靠近纪里姆街尾的位置,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直通斯顿布奇著名的旧街市场。

如果是要去旧街市场,埃德一定会换上一身更低调一点的衣服。除非他想被偷得一个铜币也不剩。甚至被人拖进某个臭气熏天的角落,连身上也值不了太多钱的衣服都扒个精光。

但这条名为月见草巷的小巷子,却是一个在某些势力的管理之下,十分欢迎像他这样的有钱少爷,并且能保证他——以及他的钱袋的安全的地方,只不过……他还真是第一次来。

如果被瓦拉知dào

他一个人跑到这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味,隐隐让人有些发晕。埃德尽量目不斜视地向前,尽管这个时间。巷子里几乎没什么人,沿街的门也大都懒洋洋地半开半合……就像就像那些偶尔可见的、斜靠在门边的女人们的衣襟。

不小心看见一点什么的时候。埃德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泰丝一定会因为这个而取笑他一万次,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缺乏某些经验是一种耻辱。

里弗曾有一次试图带他来这儿,并说服他,有些必要的交际不得不在这种地方进行……生平第一次,大概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埃德对着父亲黑了脸。

瓦拉从不曾让丈夫看见她为他而流的眼泪,但埃德见过——那是他永远无法原谅父亲的地方。尽管当年岁渐长,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容忍和原谅许多事,意识到无论有多少争执和伤害,他的父母也依旧爱着彼此,而且深爱着他……里弗曾经的背叛依旧是他无法向任何朋友开口倾诉的旧伤。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完美无缺的模样。他只能假装毫不在意。

但在心底,他对自己发过誓,如果能够娶到所爱的女人,他永远不会做出任何让她伤心哭泣的事。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主动跑到这里来……但愿他真能有所收获。

小巷里不知第几个拐弯的地方,一家店门前挑出的招牌上拐着一只木刻的、展翅欲飞的鸽子,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有些黑乎乎的。

灰鸽——埃德抬头确认了店名,硬着头皮一头扎进了半开的木门。

他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能耗在这里,磨磨蹭蹭……但愿多利安在他回去之前能成功地拖住罗威尔,那位沉默的圣骑士。

门后光线昏暗,向上的木梯边,仅容一人行走的通道不知通向何处。埃德正站在木梯下犹豫着该走哪边,头顶飘下一句睡意朦胧的询问:“你是走错了路还是记错了时间呢,小家伙?”

埃德抬起头,一个苍白消瘦的黑发女人从木梯上探出头,对他眯着眼懒洋洋地笑着。她清秀的面容与脸上神情全然不合,却似乎又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埃德才稍稍降了一点温度的脸颊再次迅速发烫,磕磕巴巴地开口道:“我来找……摩姬,摩姬?拉姆斯登……”

女人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淡淡地扫了他几眼,向他勾了勾手指。

“上来。”她说。

埃德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跑上了木梯。

女人拖着脚步把他领到三楼的一扇门前,轻轻用某种节奏叩了叩房门便转身离去,连话也没跟他多说一句。

打开的房门里,另一个显然已经不再年轻,却风韵犹存的女人冲埃德挑眉一笑,在他还在发呆的时候利落地一伸手把他拉进了房里,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但这显然便是她全部的工作。女人懒洋洋地倒回了窗边的软榻上,别说一句话,连一个好奇的眼神都欠奉。

埃德有些不知所措。他已经按照那张扔进他马车里的纸条上的指示到了这里……然后呢?这总不会是某种恶劣的玩笑吧?

但又有谁会知dào

,看见落款上那个名字的圣者,会独自依照指示而来,而不是带上一队圣骑士包围了这里?

犹豫间,房门再次被敲响,埃德转过身,看着女人跳起来打开了门,迎进新的客人,无论是动作还是脸上的神情,却都恭敬了许多。

她悄悄地从门边溜了出去。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埃德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dào

在这里该如何称呼他……拜厄?扬,不再是圣骑士的男人依旧目光阴沉,冷着一张脸退到了一边。

在他身后,一个中等身材,发色像安特一样微微泛红,却有一双锐利的灰眼睛的男人向埃德微微点头。

“初次见面……我是泰利纳?博弗德。”.

埃德听说过博弗德家族的泰利纳,柯克公爵。作为先王最小的弟弟,他曾是距离鲁特格尔的王座最近的人之一,却在最后的战乱中突然抽身而出,也因此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爵位和大半的领地。

尽管权力和影响都显然不及以往,泰利纳张狂而固执的性格并没有丝毫改变。安特加冕为王还不到两年,泰利纳便公然宣称国王陛下赋予水神神殿的种种特权是对其他神祗的不敬,此后的这些年里,他几乎是不遗余力地抨击着水神神殿越来越大的势力,肖恩?佛雷切无视王权的僭越与傲慢,以及安特“软弱的纵容”……他倒还没有张狂到敢于指责圣者费利西蒂的地步。

“不过,也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用不着在意。”

布劳德对埃德提起泰利纳时,只是轻描淡写地这么说了一句。

而此刻,埃德怀疑,事情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

只不过,如果早知dào

拜厄带他见的人会是泰利纳,他或许会再多考lǜ

一下……也许单凭有人能在洛克堡的院子里大胆地把纸条扔进圣者的车厢,他就该多考lǜ

一下的。

无论泰利纳是否只是“说说而已”,他对水神神殿和安特国王的不敬都是众所周知,作为水神的圣者,偷偷摸摸跑来跟他见面,一旦被人发xiàn

,可不怎么容易解释清楚。

——不过,哪怕他只是跑来见拜厄,也不是什么可以向任何人解释的事。

埃德把苦笑压在心底,尽量以他最坦然的神情面对那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的王族,平静地开口:“我想您知dào

我的来意……大人。”

“当然,先生。”泰利纳缺乏敬意地直视着埃德,而他对他简单的称呼也显然意味深长——他并不承认埃德是水神的圣者。

嘴里泛起一股苦涩的味道,但埃德知dào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时候。

“如果有任何关于肖恩?佛雷切大人的消息,请您务必要告sù

我。”他开门见山地说,恳切的目光在某种意义上绝对真实。

“我欣赏您追寻真相的执着。”泰利纳却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理了理他原本就十分整齐的衣襟,“但不知dào

,您是否有接受真相的勇气。”.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谁的选择

埃德其实并没有指望能在拜厄——或泰利纳这里找到“真相”。

倒不是说拜厄和泰利纳就一定会骗他。埃德自认并不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真相”或许只有一个,但哪怕它像路边石缝里的一朵蒲公英一样实实在在,看在不同的人眼里,也有不同的风情。

你永远无法单凭别人的描述便得到绝对的“真相”。

但关于肖恩……他迫切地需yào

从一些不是那么尊敬他,或畏惧他的人那里,得到另一种描述,因为很显然,“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圣骑士团长”的光芒太过强烈,让他身边的人都多少变得有些盲目。

而他的敌人,也许反而能看到某些更真实的东西。

“那要看是怎样的真相。”

他轻声开口,知dào

泰利纳只是需yào

他随便一句什么来把话题继xù

下去。

“我必须承认,肖恩?佛雷切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我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并不是为了自己。”泰利纳笑得yì

味深长,“我也从不怀疑他对尼娥女神的忠诚,毕竟那是他的权力,他所有力量的根源……我所担心的是,他的眼中只看得见神的荣耀,却忘了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我更担心他会为了他的女神与神殿,毫不犹豫地牺牲某些人——在他眼中,那大概是不值一提的代价,但对被牺牲的人……尤其并非自愿被牺牲的人来说,未免也太不公平。”

埃德沉默不语。

泰利纳很聪明。如果他非要说肖恩是个阴险的小人,有无数居心叵测的阴谋,任谁也无法相信。但肖恩是否会为了某个更重yào

或“伟大”的目地面不改色地牺牲掉某些东西。甚至牺牲他自己?——那倒是很有可能的。

拜厄大概已经告sù

了他,埃德对肖恩最大的不满是他没有半点解释,理所因当般的隐瞒。没人喜欢被骗——泰利纳会利用这一点,埃德一点也不觉得yì

wài

,他只希望对方真能给他些有用的东西。

“我听说佛雷切大人从柯林斯的五月节之后就再要没有出现过。”泰利纳饶有兴致地看着埃德,“他对您最近所做的这些……没有任何意见吗?”

“……我并不需yào

他的同意。”埃德含糊地应付了过去。说真的,如果肖恩没有失踪。大概也不会允许他骑着冰龙直接闯入精灵的王国。一个不慎……或者诺威真的死了,连他也不确定会发生些什么。

泰利纳微笑起来:“如果佛雷切大人知dào

您会如此不驯,恐怕不会选择将永恒之杖交到您的手中。”

“……这不是他的选择。”埃德脱口而出。

这大概正是泰利纳想要的反应。带着讥讽的笑意顺着他眼角的笑纹延伸开来:“女神的选择……他是这么告sù

你的吗?那他是否曾经告sù

过你。你并不是女神唯一的选择?”

埃德没有回答。

这种时候已经不用他再说什么,泰利纳显然已经兴奋起来。

他向前倾身,故作神mì

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你是斯科特?克利瑟斯的外甥……那座曾经属于他的城堡如今属于辛格尔家,不是吗?”

埃德默默地点头。

“克利瑟斯……我曾见过他一面。真是不幸。那位勇敢的圣骑士。国王陛下的挚友,佛雷切大人唯一的外甥,至今下落不明……我想也从来没人告sù

过您,在失踪前一天的晚上,他曾与佛雷切大人经有过激烈的争执?”

埃德看向拜厄,拜厄则坦然,甚至有些恼怒地回视。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他向泰利纳透露的这些。他似乎也还没有告sù

任何人,斯科特还活得好好的。

泰利纳转头看了拜厄一眼。笑道:“我可以向您保证,拜厄?扬大人对水神神殿的忠诚没有丝毫改变……无论以什么方式,真相总会为人所知。对克利瑟斯而言,或许已经太迟,而对您……或许还不算太晚。”

“一次争执又能说明什么?”埃德轻描淡写地说,“我有一个朋友,经常与她的父亲吵个不停……但他们依旧十分亲密。”

他不知dào

泰利纳想要证明什么——肖恩?佛雷切杀了斯科特?那绝无可能。

泰利纳摇了摇头:“那是不一样的,肖恩可不仅是克利瑟斯的舅舅……一位圣骑士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才会在神殿之中对他的团长吼出‘你不能控zhì

我的一切!’?”

埃德微微一怔。但他确信自己不曾在斯科特那里听到任何一句对肖恩的怨恨与不敬……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据我所知,斯科特?克利瑟斯是一个相当……自行其事的人,对圣骑士来说,这倒是颇为少见的性格。”泰利纳语气中的讥诮没有丝毫掩饰,“我当然无法断言他的失踪与佛雷切大人有关……但至少有一点显而易见,佛雷切大人想让他做某件事……而他不肯答yīng

。”

“……如果你想说,肖恩想要斯科特持有永恒之杖,成为圣者……我已经听说过了。”埃德也无意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但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听说’……大人,恕我直言,恐怕无法令人信服。”

他实在是讨厌这样的鼓弄玄虚,但跟泰利纳这样的人打交道,大概也没办法指望对方能直截了当地说出点什么来。

“当然。”泰利纳不以为意地轻笑着,“事实上,没人能确定他们到底为什么而争执……但这实在令人好奇,不是吗?尤其是在克利瑟斯失踪之后,佛雷切大人暗中仔仔细细地调查了克利瑟斯家族还活着的每一个人……我想那应该不是为了寻找他的外甥吧?”

埃德忍住了叹气的冲动——总算是听到一点他没听过的消息。

“……那也包括我吗?”他问道。

无论在鲁特格尔还是安克坦恩,他都不止一次被当成克利瑟斯家族的人,哪怕他姓辛格尔……曾经的王室的血脉,尽管早已经没落,似乎也还是比一个无论多么有钱的商人的血脉更受重视。

“是的……请恕我表达有误,”泰利纳似乎带着歉意微微向他低头,“佛雷切大人调查的是每一个拥有克利瑟斯家的血脉的人,无论是继承自父亲,还是母亲。”

“……那人数应该不少。”埃德干巴巴地说。

他对此没什么研究,瓦拉也很少提及,但克利瑟斯是一个古老的家族,虽然不像博弗德家族这么人丁兴旺,几百年下来,也不知有多少子孙——以及私生子和他们的后代们,散布在整个大陆上。

“事实上,并不算太多。”泰利纳貌似随意地从腰间抽出一个纸卷,伸手递给了埃德,“克利瑟斯家的人似乎都不太长命……真是令人惋惜。”

埃德沉默着接过了纸卷,一目十行地掠过那些陌生的名字。瓦拉已经跟家中断绝了关系,除了斯科特,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克利瑟斯家的人……但他模糊地记起,在克利瑟斯家族还统治着这个国家的时候,似乎的确常有子女夭折,或年纪轻轻便意wài

死去。被夺去王权的奥斯本?克利瑟斯的儿子如果还活着,结局也许会有所不同……

目光停留在母亲……以及自己的名字上。

埃德?辛格尔——潦草的字迹下被重重地划了一道黑线。

他一言不发地从头看了一遍那长长的纸卷。像他一样被做出标记的,只有三个人。

他,布卢默?克利瑟斯,十七岁,赫莉娜?克利瑟斯,二十五岁……纸卷上清楚地写出了他们的父母兄弟,住在哪里,甚至头发和眼睛的颜色……

“这并非原本那一份,但绝对没有错误——我们并不十分清楚佛雷切大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但你早已被选择,埃德?辛格尔……却不是由女神所选择。”

泰利纳的声音怪异地在耳边嗡嗡作响时,埃德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发晕。

他的脸色大概也有些难看——难看到足以让泰利纳满yì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bèi

,他甚至都不是真的很想当什么圣者……但这依然是不小的打击。

可他所经lì

的那一切……费利西蒂的幻影和嘱咐,白发蓝眼的小女孩,镜中异界的一次又一次考验……也全都是假的吗?

他不能相信这个……不能相信他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一个谎言。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心中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崩塌。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纸卷,挤出一句:“你如何能证明这是真的……这又不是肖恩的亲笔。”

“就算是,您大概也一样不愿相信吧。”泰利纳笑着站了起来,“您可以留着它……如果我是您的话,大概会想去拜访一下那两个一样被选择,却又被抛弃的人呢——说不定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在他离去之后,埃德依旧长久地垂着头,呆呆地看着手中揉皱的纸卷,它从他手中直拖到地上,带着某种懒洋洋的嘲弄,让他突然很想一把撕碎了它。

但他最终只是仔细地将它卷回原本的样子,小心地塞进怀里。

他不知dào

这其中有多少真实,更怀疑泰利纳告sù

他这些的目的……但悄悄地打听一下另外两个人的消息,应该也没什么吧?.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圣者的责任(上)

埃德以为拜厄会一声不响地随着泰利纳离开,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但拜厄却脸色阴沉地一直将他送到了楼下。

在他准bèi

踏出门口时,拜厄一把抓住他,将他拖回了门后的阴影里。

“别相信任何人。”他一字一句地在埃德耳边低语,“肖恩,泰利纳,斯科特……甚至那条龙。”

埃德惊讶地望着他:“我以为你把我叫到这里,是因为你相信泰利纳。”

拜厄冷冷地哼了一声:“别告sù

我你真的天真到这个地步。”

埃德尴尬地一笑:“至少,他说的某些事……我无法反驳。”

“他或许没有说谎,但也绝对没有告sù

你全部。”拜厄松开了他的衣服,“而他为什么要告sù

你那些?——你也许不是真zhèng

的圣者,但也别傻到成为一个愚蠢的傀儡。我了解这些人,他们做所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不,所有人所作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哪怕是肖恩……”

他忽地闭上嘴,像是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无法控zhì

地滔滔不绝,脸色越发阴沉。

“……我会小心的。”埃德脱口道,“你也……一样。”

他很清楚拜厄把他叫来这里也一样有他自己的目的……但此刻,他却不由自主地对面前这个孤独,阴郁,没有人可以依靠,也没有人可以相信,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连灵魂都失去归宿的男人。心生怜悯。

那一瞬间拜厄脸上复杂的神情是埃德从未见过的,但他终究只是一言不发,几乎有些粗鲁地将埃德推出门外.

回家的路上埃德有些魂不守舍。泰利纳的话——即便知dào

那未必是真的。却始终在他耳边萦绕不去。那让他差点就直接从前门晃了进去。

他绕到后门,却在溜回卧室的走廊拐角处撞上了多利安,依旧更像个矮人的管家看见他时显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感谢诸神!您终于回来了。”他绞着手压低声音,“我就快要无法安抚那位圣骑士大人啦!”

埃德歉意地一笑,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拖住他的?”

“还能怎么办?我告sù

他辛格尔少爷……不,圣者大人……”意识到小主人现在的身份,似乎让多利安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就叫我埃德。拜托。”埃德苦笑。

“大人。”多利安毫不理会地选择了一个恭敬而模糊的称呼,“我告sù

他大人需yào

休息,并且吩咐我午餐时间再叫醒他……您会在家里吃午餐的吧?”

他满怀期望地望着埃德。让埃德几乎不忍心拒绝,但他离开神殿已经好一会儿……

“我已经派人给神殿送去了消息,告sù

他们圣者大人今天中午想要在自己家中用餐。”多利安一本正经地交握起双手,补充道。

这过于漫长的半天里。埃德第一次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今天吃什么?”他语气轻快地问。毫不怀疑多利安已经准bèi

好了一桌大餐。

“有您最爱的樱桃馅饼和熏鸡肉……不过,大人,恐怕您得从窗口爬进自己的房间才行……那位圣骑士大人就守在您的房门口呢。”多利安无奈地说,“即使我坚持到要发怒的地步,告sù

他这是对我的职责与能力的侮辱,他也还是寸步不离地站在那里,一刻也不肯离开。”

埃德挠了挠头。他的窗台外面可是一大丛玫瑰……

——把传送术用在这种时候,是不是有点浪费?.

用过于奢侈的方法回到卧室。埃德换回那一身似乎越来越沉重的白袍,对着并没有消失不见的永恒之杖怔怔地发了半天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直到多利安敲响房门才开门走了出去。

奉命保护他的罗威尔果然像一尊雕像般杵在他的房门口,让埃德不由得心生歉意,再一次忐忑地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如果他真的在偷溜出去时出了什么事,绝对会连累罗威尔。

多利安殷勤地邀请着像是被施了沉默术一般的罗威尔一起用餐。圣骑士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对于与圣者同桌进餐倒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安。

罗威尔已经年近四十,却并非高阶圣骑士,浅褐色的短发里夹着几根银丝,面容清隽,风度翩翩。埃德在神殿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觉得他更像是位学者而非骑士。但菲利显然十分信任罗威尔,毫不犹豫地把护送埃德去见安特国王的任务塞给了他。

据说罗威尔不单出身贵族,在成为圣骑士之前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法师——这少见的经lì

让埃德十分好奇。他试探着问过几句,但罗威尔显然不愿多谈,他也只能作罢。

——但自己也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溜掉了嘛。

想到这个,埃德不自觉地有些得yì



用这个季节新鲜上市的樱桃制作的馅饼异常美味,埃德一连塞下了好几个。多利安心满yì

足地让人又送上了一篮,埃德才刚刚伸出手,那送上馅饼的侍女却忽地跪在了他身边。

埃德的手僵在了半空,惊讶地瞪着那个有一头栗色卷发的女孩。

“大人……圣者大人,请帮帮我们!”女孩深深地低着头,长长的发辫垂在了地上。

“……希尔薇!”多利安叫道,显然也同样惊讶,“你在干什么?”

他大踏步地走过来,怒气冲冲的样子很有几分矮人战士的气势。

女孩明显畏缩了一下,埃德赶紧伸手拉住了多利安:“别吓她嘛……呃,不管是什么事,你先站起来再说行不行?”

每次有人跪在他面前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身上属于王室的血脉一定相当稀薄。

希尔薇却只是更深地低下头去,一点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埃德无奈地搓着手:“好吧……我能帮你什么?……你家里有人生病了吗?”

“不是这样……大人,他们要把我们从家里赶出去,请您帮帮我们!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啊!”女孩开始抽泣起来。

埃德茫然地眨眨眼:“呃……谁要赶你们?你家在哪儿?”

“嗯……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我倒是知dào

一点。”多利安皱着眉,“她家在旧街市场,听说国王陛下准bèi

拆掉那地方,建一座新的图书馆。”

——是个好消息嘛。

这是埃德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混乱而臭气熏天的旧街市场一直是万泉之城里的一道疮疤。它从未完工——建起这座城市的卡萨格兰德一世原本是打算把它建成一个繁华的商业区,但直到他死去也未能完成。王位交替间的混乱中,宽阔笔直的街道两旁,空有许多宏伟的石柱和拱门,四壁却大多残缺不全的房屋渐渐被无家可归的流民所占据,等到继任的国王有精力来收拾这里的残局时,栖身于此的人数却已经增加到了令人头痛的地步。人们用被弃置的石料与木板搭起简陋的住所,层层叠叠堆积在因为不断被占据而越来越狭窄的街道旁。过于贫穷的人在他们唯一拥有的东西被夺走时往往会不顾一切,如果不小心处理,很容易又引发一场暴乱。

近两百年里,整顿旧街市场的计划不断被提起又搁置。最近这十几年来,新的城区在斯顿布奇的城墙之外建起,原本住在旧街市场的人迁出了一些,却也有更多不愿离去。但无论如何,能将那滋生出许多罪恶与黑暗的地方变成一座图书馆,大多数斯顿布奇人大概都会拍手赞成。

埃德确信安特国王不会只是把原本居住在那里的人全部赶出去——他或许有些虚伪,却不傻。

“我知dào

要离开自己的家搬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不太容易……”他竭力安抚着那依旧在不断抽泣的女孩,“但国王陛下一定会好好地安置你们,不是吗?”

“据我所知……似乎是要迁到新城的西面。”多利安说。

“可那里根本就是一片荒地!”希尔薇愤愤地叫着,终于抬起头来,“我们要住在哪儿?附近的树也都快被砍光了……难道我们要去精灵的森林里砍树吗?”

“呃……可以买?”埃德说。他也知dào

因为城市扩张,这几年斯顿布奇的石料和木料有些紧张,但从沿河的中部小城里买也还不算太贵。

希尔薇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年轻的圣者:“……我们没钱,大人。”

“我相信安特国王会给你们补偿的。”埃德有些无奈。他从不知dào

圣者还得处理这些问题……这不是国王和他的大臣们的职责吗?

“补偿?”希尔薇嗤之以鼻,显然对“圣者大人”越来越缺乏敬意,“不知dào

够不够买上一根木梁。”

“希尔薇!”多利安不满地斥责,看来才十几岁的希尔薇却只是毫无惧色地瞪回去,虽然眼中还有泪光,但显然原本就不是什么性格柔顺的女孩儿。

话又说回来,住在旧街市场那种地方,太过柔顺大概也很难活下去。

“这样吧。”埃德苦笑着挠头,“我会去跟父亲商量……辛格尔家会帮你们在新城建起新家,在那之前,我保证你们不会被从自己家中赶走……可以吗?”

希尔薇犹豫了一下,似乎仍旧有些不满。

“我们就不能不搬吗?”她问,“西边没有城门,我们得绕上好大一圈才能进城呢。”

埃德怔了一怔,忽然间有些无话可说——也许他根本就不该管这件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圣者的责任(下)

寂静之中,一直沉默不语的罗威尔忽然轻声开口。

“别要求太多,女孩儿。”他说,柔和的声音里有自然的威势,“没有什么不需yào

付出代价。看清你面对的是谁——他或许能满足你所有的愿望,但你的生命与灵魂,是否能承shòu这样的恩赐?”

希尔薇一愣,显然有些茫然不解,眼中却也不自觉地有了畏惧。

带着再次被唤起的敬畏,她不安地抓紧了自己的裙裾,向埃德深深地低下头去:“抱歉,圣者大人,我……我只是害pà

……”

埃德舒了一口气,心里却还是像堵了一团东西,只能有些勉强地笑着安慰她:“没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人因此无家可归,所以……你可以告sù

你的家人和朋友,不用担心。”

女孩儿恭敬地向他行礼,在多利安恼怒又无奈的目光中匆匆离开。埃德摸了摸有点难受的肚子,突然完全失去了胃口——不过他也已经吃得够多了。

“多谢。”他由衷地向罗威尔道谢,“我不太会……处理这种事。”

“这原本也并不是您的职责,大人。”罗威尔淡淡地垂下视线,“圣者侍奉诸神,而非众生。”

“可是……”埃德犹豫着,“我们应该保护他们,不是吗?”

他一直没能弄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对他来说,更重yào

的到底是神。还是人?圣者代神指引世人……可如果诸神打算放qì

或毁灭世人,像他们曾经对巨人所做的那样,他又该怎么做?他的力量来自神祗。可他毕竟也只是“世人”中的一个……

——也许他想得太多,他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圣者呢。

“我只能告sù

您,我认为我们保护的是这个世界……保护,但并不干涉。”罗威尔的声音很轻,吐字却十分清晰,“但我并没有指导您的资格,圣者……请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埃德考lǜ

片刻。决定不把他的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他需yào

更多的意见,来帮zhù

他理清眼前的一切。

“可是,什么算是保护。什么算是干涉?”他厚着脸皮追问到底,“如果人类……或精灵,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可能毁掉自己,但这个世界依旧能平静地存zài

下去……我们也该袖手旁观。只为他们叹息而已吗?或者。如果我能因为帮zhù

旧街市场那些人而避免一场动乱,甚至只是能让他们生活得好一些……也该告sù

自己‘这不是我的职责’,然后置之不理吗?”

罗威尔沉默地看了他很久,摇了摇头:“请恕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大人,因为我也并没有答案。我只知dào

,无论您是谁,无论您做什么。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yì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只是一味地满足他们……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而后他低下头去。那带着拒绝的姿势表示他显然不愿再多说什么。

埃德也没有再逼问。他呆呆地撑着下巴,陷入沉思,直到午餐结束,钻进马车回到神殿,也依然神情呆滞。

“圣者——”

在他准bèi

找到菲利,尽快赶回柯林斯神殿的时候,罗威尔却意wài

地叫住了他。

埃德回头睁大眼睛望着他,既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

罗威尔踌躇片刻才再次开口:“您或许不会高兴……但为了您的安全,我必须告sù

菲利?泽里大人您今天所有的行程……而泽里大人并不擅长掩饰和保密。”

埃德疑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猛然醒悟:“……你知dào

我去了哪儿?!”

他被自己过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左右看了看是否有人。

“是的。”罗威尔坦率地承认,“我知dào

您并没有在自己的卧室里‘休息’多久。”

“……你跟踪我!”埃德恼怒地叫着,却也心虚地压低了声音。

“我奉命保护您,圣者。”罗威尔平静地直视着他,“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不存zài

。我更无意窥探您的隐私,或评价您的所为,但我不会让您遇到任何危险。”

埃德用怀疑的目光紧盯着他——他到底知dào

了多少,又会告sù

菲利多少?

但他却不敢问出口。

“以及,大人……”罗威尔轻声继xù

,“我并不是唯一‘跟踪’您的人……我想这才是您应该担心的。”

埃德的脸在一阵因怒意而生的红潮之后又迅速地发白——他居然还得yì

地以为自己完美地躲过了所有人!……还是应该使用隐身术才对……但他实在还没有习惯依靠各种法术生存……另一个跟踪他的会是谁?他到底又惹下了多少麻烦?……

罗威尔躬身向他行了个礼,脚步沉稳地离开。埃德呆呆地盯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乱如麻.

夜幕降临之前,好几封密信陆续送到了安特?博弗德的手中。

每拆开一封,国王的脸色便愈发难看。他早料到埃德突然来访,不会是为了那几句可有可无的寒暄。但那位年轻的“圣者”,也未免太过肆无忌惮,即便是肖恩?佛雷切也不会如此大胆……

但这一切是否出自肖恩的授意,却很难说。

照他得到的消息,埃德?辛格尔从前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有钱少爷,除了好奇心强了一点,对精灵有些过分迷恋之外,没有任何野心,脾气很好,又十分慷慨……对肖恩来说,绝对是一个比费利西蒂……或斯科特更容易控zhì

的对象。

如今肖恩藏在了暗处,却让这位圣者出面去密会泰利纳?博弗德——那个一直明目张胆地表示对他和水神神殿的不满,暗中积蓄着自己的力量的家伙……

他的密探无法告sù

他泰利纳与埃德到底谈了些什么,但泰利纳离开的时候,显然是一副心满yì

足,得yì

洋洋的表情。

——肖恩发xiàn

了什么?又想借此向他暗示些什么?是想告sù

他鲁特格尔的王座上随时可以换人,哪怕是曾当众对他与神殿不敬的泰利纳,也一样在他肖恩?佛雷切的控zhì

之下吗?!

又或者……这已经不仅仅是个威胁?毕竟埃德已经大胆到堂而皇之地告sù

旧街市场的人,他们根本不用惧怕什么“国王的命令”……

安特捏紧了手里的信,想起那位依旧沉睡在北塔上的国王。那位应召而来的火神的牧师很好地领会了他的暗示,让博雷纳?德朱里没有性命之忧,却陷入长久的睡眠……长到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查清一些事,做出各种准bèi



如今他已经知dào

那位女战士,罗莎?拉图斯,和她的精灵同伴赛斯亚纳,都是埃德?辛格尔的朋友,正如博雷纳一样……他们同时出现在三重塔下,绝不可能只是凑巧。要么他们试图闯进塔中寻找什么东西,却像之前的某些法师一样,被高塔的力量阻隔在外……但有什么重yào

到需yào

安克坦恩的国王假装失踪,偷偷潜入并不算十分友好的邻国的王宫?找个借口来洛克堡拜访安特再伺机钻进三重塔不是容易得多吗?就算被发xiàn

,安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啊……

想来想去,更有可能是有人故yì

将他们送到了三重塔下……但他们自己是否知情?埃德?辛格尔又是否知dào

?他的突然出现和今天所做的一切,是否与此有关?……

无论哪一种可能,似乎都有说不通的地方。

烦躁之中,他甚至开始后悔昨晚没有当机立断地杀掉那三个家伙……但或许,即使他能成功地灭口,这消息也同样会传出去。如果那位圣者声称他听到了死者的控诉,而凶手正是安特,他要如何辩驳?毕竟他是真的那么做了,而诸神是否真能看见一切,谁也无法确定……

但如果他就这么放走他们,而博雷纳一口咬定他是被安特派人从柯林斯广场带走,关在三重塔,只是幸运地被人救了出来……他也一样很难解释。

愤nù

和忧虑交替袭来。安特坐在那里,直至夜幕降临,侍女们轻声轻脚地点亮了蜡烛,不敢惊扰那阴沉得可怕的国王。

一直坐到两腿僵硬,安特才撑着桌面站了起来。无论如何,他都得去跟博雷纳谈谈,尽管他差不多已经认定博雷纳要么是被肖恩利用,要么是很乐意地被肖恩利用……他能得到什么?那些被鲁特格尔夺回的富饶的山林,还是让他在水神的祝福之下,同时成为两国之王的许诺?

——他们真以为安特?博弗德会轻易被击败吗?他也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才走到这里,想要让他放qì

反抗,或者从此乖乖地受人摆布,可没有那么容易。

他召来了奥尔丁顿。影卫之外,这位不怎么聪明的侍卫官已经是他身边最值得信赖的骑士……这么一想还真是让人有点心灰意冷。那些传说中忠诚而强dà

的勇士们都去了哪里?……还是因为他曾辜负了一个,便再也不配得到其他人的真心?

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让安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奥尔丁顿奉命而来时,他已经改变了主意。

“先带那个女人过来。”他说。

罗莎?拉图斯——即便是个拿钱卖命的亡命之徒,女人总归更容易对付一些.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身不由己的逃亡(上)

罗莎从纷乱的梦境中醒来时,金红色的夕阳正缓缓消失在地平线后。

最后的阳光将赛斯亚纳的影子拉得很长。精灵如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姿势和罗莎蜷在软榻上睡过去的时候没有丝毫变化。

“……你该叫醒我的。”罗莎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房间里除了博雷纳占据的那张床,还有一张软榻。他们说好轮流睡上一会儿,恢复体力,以应付各种情况。罗莎在午后时睡下时就知dào

,除非有什么意wài

,如果她没有自己醒过来,精灵是不会叫她的——她只是没料到自己居然能睡这么久。

但这也意味着,安特并没有出现,或召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去询问什么。

她转头看向博雷纳。那依旧沉睡不醒的男人,姿势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醒过吗?”罗莎问道。

赛斯亚纳摇了摇头。

罗莎走到床边,低头审视博雷纳略显苍白的脸。男人呼吸平稳,神情安详,显然已经脱离危险,但是……

“你不觉得他也睡得太久了吗?”罗莎说。

“他流了很多血……也许他只是需yào

再多休息一会儿?”精灵走到她身边,不怎么确定地说。

“……也许。”罗莎取下胸前一枚小小的银叶胸针,在赛斯亚纳疑惑的目光抓起博雷纳的左手,毫不客气地用力将针尖扎进了国王陛下的食指。

无论睡得多熟,这一下都绝对能让人痛得从床上跳起来——但博雷纳却依然安睡着。鼻息沉沉,毫无知觉。

“……棒极了。”罗莎喃喃道。她就知dào

安特没有看上去那么光明磊落。

一个像他想要表现出的那样勇敢和坦荡的国王,应该会尽快询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去调查他们所说的一切是否属实,而不是偷偷摸摸地用这种小手段拖延时间。更重yào

的是……他到底想用这时间来做什么?

沉思之中,赛斯亚纳突然轻声告sù

她:“有人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两个套着全身铠甲,连面孔也被头盔遮得严严实实的的士兵打开门走了进来。

“罗莎?拉图斯。”其中一个人扬声叫道:“国王陛下召见。”

罗莎眯了眯眼。

单独召见每一个人,的确更容易问出真相——但把他们分开,也更容易杀人灭口。

她衷心希望是前者。但作为一个时不时得跟各种贵族们打交道的雇佣兵,她对他们尊贵的国王陛下实在有点缺乏信心。即便是刚认识不久的博雷纳,看起来也比安特值得信任得多。

她踌躇着。耳边响起博雷纳的叹息:“……我更担心他根本一无所知……”

——也许她还是配合一点比较好。

赛斯亚纳望向她的目光中有一丝忧虑,而她淡淡地回以一笑。

“别担心。”她说,“我想我很快就能回来。”

毕竟,她知dào

的实在不多……不知dào

告sù

安特下水道里有一条密道直通三重塔。能不能令国王陛下满yì

一点?

沿着螺旋形的阶梯走下去时。她还在考lǜ

着要不要老老实实地把曼西尼大人和他失踪的法师朋友供出来。但在没有弄清楚曼西尼与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之前,把那个狡猾的胖子拖下水似乎不太明智。他或许不是锱铢必究,但绝对有仇必报……

身后一点轻微却熟悉的声音让女战士始终紧绷的神经瞬间做出了反应——那是武器出鞘的声音。

利刃触及背心的那一瞬她敏捷地向前一缩,身体顺势一转,紧贴墙壁,还没有拔出的长剑借力重重地拍打在身后士兵缺乏防护的膝盖左后,让他踉跄着向前栽倒,沿着阶梯滚下去。又狼狈地卡在了过于狭窄的通道间。

一连串盔甲撞击在石砖上的声音在高塔中沉闷地回响。罗莎挥剑架住了另一个士兵的攻击,心中惊疑不定。

她不是没有想过安特会逐个解决他们……但选在这个地方。这种时机,用这样的方式?——是他太过愚蠢,还是太小看了他们?

那一串沉重的撞击声惊动了其他的守卫,有人在大声地询问着,哐当作响的脚步声向着罗莎而来,但紧接着响起的,却是从塔顶传来的惊呼和惨叫。

赛斯亚纳不可能听不见这里的动静,而有几个人能拦得住他的双剑?

罗莎背靠着墙壁,固守在原处。她原本打算拿那个被卡在通道里的家伙阻挡一阵儿从下方涌来的士兵……但事实上,增加的敌人却只有从上面跑下来的,而光线昏暗的楼梯下方,除了那个刚挣扎着爬起来又被他一脚踹下去士兵之外,再没有其他。

有什么不对劲——隐约的不安在不停地警告着她,但此刻她已经无暇细想,先保住小命才是最重yào

的。她的长剑在这种地方对付有盔甲防身的守卫略有些吃力,干脆拔出了短剑,专刺盔甲的接缝处。

赛斯亚纳出现得比罗莎预料中要晚。她不得不对付好几个从上面滚下来,聪明地改变了攻击对象的士兵。

但他们很快便意识到,眼前的女人也一样不好对付。

罗莎尽量手下留情——何况也并不是每一个守卫都想要她的命,有些人显然只是想要制住她而已。是安特的命令并没有传达给每一个人……还是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命令?

赛斯亚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罗莎忍不住苦笑起来——精灵费力地拖着博雷纳,而那一路被拖下阶梯的男人居然依旧昏睡未醒。

当然,她早该知dào

他不会把博雷纳独自扔下……但拖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北方人,他们能逃多远?

罗莎用脚轻巧地一勾,让另一个正努力保持平衡的守卫头朝下摔了下去。沉重的盔甲和狭窄的空间够他挣扎一阵儿才能爬得起来。她得仔细想想到底该怎么办……现在投降告sù

那位绝对暴跳如雷的国王这其中好像有什么阴谋还来得及吗?他大概不会相信吧……

一声熟悉的咆哮从下方传来,罗莎微微一怔,疑惑又不安地向下看去。

“罗莎!!”一声惨叫里,有人放声大叫着,“小围巾儿!是你在那儿吗?!”

罗莎脑子里嗡地一响,眼前一黑,差点也栽了下去。

抬头时她正看见赛斯亚纳疑惑的神情。精灵的眉毛有些微妙地挑起,多半是因为那个亲昵又怪异的称呼。

“……我父亲。”罗莎尴尬地解释,向下大声吼了回去,“我在这儿!……你来干嘛?!”

“说什么话!当然是来救你啦!”

那个酒鬼老头儿兴高采烈地大吼着。摇曳的火光把他挥舞着战斧的壮硕身影印在了墙壁上,让罗莎既头痛又不自觉地有点安心。

已经没时间去问老头子是怎么得到消息,又是怎么闯进洛克堡的。至少,家里那帮小家伙们应该没事……

罗莎叹了口气,心中明白,事到如今,除了拼死逃出去……她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

在朗格?拉图斯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词儿里,都绝对找不到“投降”.

朗格?拉图斯怒吼一声,高举的战斧带着骇人的风声擦过敌人的头盔,结结实实地砍在墙壁上,飞溅的火星与碎石里,并没有被击中的士兵应声而倒,也不知是真的被吓晕,还是打算装晕躲过这一劫。

朗格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以表鄙视。他有着南方少见的高大身材,虽然已经年过五十,裸露的双臂上依然满是结实的肌肉,一把漂亮的大胡子像矮人一样辫成了个粗粗的辫子,剃得光溜溜的头上有着褪色的刺青,在南方人看来,大概跟传说中可怕的野蛮人没什么两样。

他发过誓不再杀人,但此刻,沸腾的血液带出了他曾经赖以为生的残暴,让他有点控zhì

不住地想要真的砸碎几颗脑袋——如果是为了救罗莎,就算是诺威也不会责备他什么的吧?

正犹豫间,罗莎的头从盘旋的楼梯上方冒了出来。

“朗格!”他那不再甜蜜可人的大女儿厉声喝道,“不许杀人!”

曾经杀人如麻的海盗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砸晕了另一个倒霉的家伙,又好奇地掉头看看跟在女儿身后又高又瘦,桅杆儿似的精灵,以及他们像拖着装满土豆的麻袋一样拖下来的那个高鼻梁凸颧骨,留了一圈好kàn

的络腮胡的家伙。

“哪个是你男人?”他直截了当地问,战斧指向明显更强壮的那一个,“这个看起来好点儿,不过他这是怎么啦?不会是给吓晕的吧?这么没用的家伙可不能要!”

罗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一点也不想嫁人!

“你是怎么进来的?不,算了,告sù

我你有办法出去!”她吼道,一脚踢在一个正努力爬起来的士兵的头上,竭力无视赛斯亚纳惊讶又好奇的目光。

面对老头子的时候她总是因为油然而生的暴躁而变得格外粗鲁……这一定是血缘的错!

“怎么出去?当然是冲出去啦!”朗格理直气壮地瞪着她。

罗莎呻.吟着按住了额头——她就知dào

!.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身不由己的逃亡(下)

不管怎样,这种时候也不可能再退回塔顶。

朗格一把将博雷纳抓起来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昂首阔步地向下冲,比罗莎记忆中又肥了一圈的身体几乎塞满整个通道。赛斯亚纳走在最后,但后面似乎也已经没有谁不知死活地再追上来。

越往下走罗莎越是心惊,几个守卫无声无息地靠墙躺着,鲜血顺着阶梯淌了下去,她俯身探了探其中一两个的呼吸,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窜了上来。

他们死了……但伤口却显然不是朗格的战斧造成的,倒更像是死于类似她手中的短剑。

“朗格!”她追上几步,问道:“你有带其他人来吗?”

“没有啊。”朗格粗声粗气地回答,“门罗那个小崽子倒是想来,但我怕你会剥了我的头皮……不过看起来,就算没有我你也能行嘛!”

他的语气中充满自豪,大概以为死掉的这些人都是罗莎杀的。

罗莎叹了口气,十几年前她就“没他也能行”了,但她可没传说中那么爱杀人。连朗格也这么以为的话,毫无疑问,这些人命都会被算在她头上……

暗中做出这种事的人,恐怕根本就不是想要救他们。她该抓住最先试图杀她的守卫的,但混乱之中,那两个家伙根本不知dào

跑去了哪里。而且就算她抓住了他们,如果对方一口咬定是她先动的手,她又能怎样?根本没人可以为她证明!

心情越发沉重起来。靠近塔底时,罗莎从父亲身边挤过去。拍着他的手臂让他停下了脚步。

从这里就已经能听到塔外有人大声地命令着,士兵们跑来跑去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无论是有人跑出去报了信。还是外面的人听见了塔内的打斗声……现在贸然像朗格所说的那样“冲出去”的话,他们大概都会被乱箭射死,还死得一点也不冤——因为,显然,是他们先“意图逃走”,还杀了一堆的守卫。安特国王大概不会听她解释什么,他事先就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他们想要逃走……

这难道全是他的安排?可是,有必要杀掉自己那么多人,费心费力地设计得如此逼真吗?

罗莎头痛欲裂。作为雇佣兵。她一直以来都谨慎地选择那些即使危险,但看起来不会牵扯太多的任务,就是不想一不小心被卷进什么见鬼的阴谋,但这一次却莫名其妙地陷了进来……好心果然不会有好报。还是该别去理会失踪的德阿莫。或者把博雷纳丢在那该死的三重塔里的吗?

但现在就算把博雷纳扔出去送死,她也已经无法脱身,保住他的命,说不定还能多一个筹码,那好歹也是个国王……

身后天真的剑舞者如果知dào

她此刻在盘算着什么,大概不会再用那种专注得让人心慌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吧。

——这种时候能不能别再想这个?!!

罗莎冲自己无声地咆哮。

她还记得塔外的地势。离这里最近的门也够他们跑上好一阵儿,别提没人会给他们开门,就算借用地上被丢弃的盾牌。也防不住四面八方射来的箭,他们跑不到一半儿就会被射成刺猬……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她回头问父亲。像他这样无论怎么看都十分可疑的家伙不可能在卫兵们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晃进洛克堡。凭他一个人也绝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硬闯到这里!

朗格得yì

地咧嘴一笑:“艾琳把我塞在苹果桶里运进来的!那可真是个好姑娘,她还告sù

我……”

“闭嘴!”罗莎没好气地打断他,“她能拿苹果桶直接把你运到塔底下?!”

而且这个季节哪儿来的苹果……守城的卫兵都是傻的吗?!

“哦,当然不。我从那个小门儿钻进来的时候周围根本没人,只有城墙上几个傻瓜,你知dào

的,他们永远不会看自己脚底下……”

“小门儿?”罗莎再次打断了他,“在哪儿?”

“就在这塔斜对面啊,另一座塔的边儿上。”

罗莎叹了口气——他们不可能再用同样的方法出去。

眼下这情形几乎比在三重塔里时还要绝望,那时至少没有成群的敌人等在门外……

“……我们要在这儿站到发出芽来吗?”朗格不耐烦地问道。

罗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朗格已经把她挤到一边,大踏步地冲向门口。

“朗格!”罗莎又气又急地大叫,却根本拉不住蛮牛般的父亲。一道影子从她身边掠过,赛斯亚纳扑向朗格,似乎想要阻止他,朗格却根本没有冲出门外,而是从腰间的带子里掏出一块像是石头的东西,哈哈大笑着抡圆了手臂,用力掷了出去。

刹那间,强烈的光芒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炸开。

仿佛一千道闪电同时从天空劈了下来,撼动了整个王宫,玻璃碎裂的声音和惨叫声响成一片,中间夹杂着朗格得yì

的大笑。

“……那是什么鬼?!”罗莎吼道,“你就不能先告sù

我一声吗?!”

她没有直视强光,双眼只是在短暂的昏黑之后便迅速恢复,却猝不及防地被那一声巨响震得发晕,耳朵里像是堵着两团东西一般,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奇怪。

“那还叫什么惊喜!”朗格大笑着高举起战斧,“告sù

过你我们能冲出去的!跟着我!小围巾儿!”

他吼出一声不知dào

南方哪个个小岛上土著人战吼——或纯粹就是一句不堪入耳的粗口,毫无防御地冲出了门口。

现在外面那些士兵大概还真没办法攻击,但时间或许不会太长。

罗莎认命地叹息着。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面盾牌紧跟了上去,随即发xiàn

精灵的反应意wài

地迟缓。

“……你没事吧?!”她不由自主地大叫着,有些惊慌地意识到。对于精灵敏锐的感官来说,巨响和强光很可能会造成更加严重的伤害。

但赛斯亚纳摇了摇头,一声不响地跟了上来,脚步依旧轻捷。

朗格身体沉重,还扛了一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北方人,跑起来却毫不费力。轮不到罗莎动手,他把侧门边晕头转向。毫无攻击力的士兵踹到了一边,挥起战斧三两下便砸开了门。

一根箭从罗莎头顶飞过,擦着朗格的手臂射在了破裂的门板上。却根本没有射进去,只是弹跳着掉在地上,显然缺乏力度。

但这一箭足够警告他们,离爆zhà

中心较远的士兵已经恢复了过来。他们短暂的机会稍纵即逝。而门那边还指不定有多少人在等着他们。

“如果你还有别的‘惊喜’,最好现在就告sù

我!!”罗莎一边大吼着一边把似乎想要回身反击的朗格用力推出门外。

门这边显然是演武场,空旷的场地上几乎没人,但大概很快就会有几十上百的守卫朝他们涌过来……

“哦哦,那个算不算‘惊喜’?”朗格得yì

地指向不远处。

那是一片马厩。

发红的火焰正从缓缓从其中升了起来。天气太过潮湿,火苗始终半死不活的样子,但滚滚的浓烟中,一大群被养得油光水滑的骏马嘶叫着冲了出来。

“……你不是说你没带人来吗?!”

罗莎猛捶了朗格一拳。她喜欢这样的惊喜。但更担心放火的会是她那群弟弟妹妹中的某一个。

“我没有,可我有艾琳!”朗格冲她笑出一口白牙。“告sù

过你,她是个好姑娘!”

更多的浓烟从四处冒了起来,惊呼声四起,整个洛克堡似乎忽然间乱成了一团。罗莎觉得那不像是一个“好姑娘”就能做到的事……但现在也没时间去想那么多了。

即便周围一片混乱,还是陆续有士兵向他们冲了过来。罗莎叹口气,拔出长剑,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滩不知怎么踩进去的烂泥里越陷越深。

如果能幸运地逃过这一劫……她绝对要让那个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家伙知dào

惹怒罗莎?拉图斯的代价!

精灵双剑出鞘的声音清晰悦耳,与朗格粗鲁的咆哮奇异地融合在一起,罗莎的唇边挑起一丝微笑。

他们依旧深陷在洛克堡中,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dào

,他们一定能逃出这里。

至于之后的麻烦……正如伟大的水神圣者埃德?辛格尔所说——“总会有办法的。”

弥漫的黑烟也同样让他们呛得难受,但至少让弓箭手失去了作用。背靠背地击退一轮攻击,他们飞奔向最近的北门,隔着老远便能看见门前严重以待的守卫。

想要硬闯出去,似乎有点难度。

“……你还有另外一个那种玩意儿吗?”缩在草料堆后,罗莎怀着一丝希望问父亲。

朗格用力摇头。

身后一阵马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里,还夹着一种分外沉重的车轮转动的声音。

罗莎回过头,烟雾之中,两匹黑色的骏马正拉着一辆华丽厚重的马车轰隆隆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其中一匹马的背上还坐着一个穿一身黑裙的女人。

“艾琳!”朗格大笑着挥舞战斧,“好姑娘!”

“朗格!”马车飞奔到他们身边时,那女人用清脆的声音兴奋地大叫着,“快上来!”

她披散着头发,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但依旧看得出姣好的面容,以及——罗莎以为“艾琳”大不了是厨房里买菜的厨娘之类,但这个女人的穿着却显然是个贵妇……而且还是个寡妇!

罗莎恨恨地瞪着父亲——他到底有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招惹了哪家的女人?!

朗格却只是随手把博雷纳塞进车厢,跳上了另一匹马,对着罗莎大叫:“快上车!”

罗莎站着没动。

“上去又能怎样?”她对着父亲没好气地吼,“你觉得这辆马车就能撞得开那扇门吗?!”

“哦,它当然不能!”艾琳欢快地咯咯笑着,“可我们有别的办法啊。”

她得yì

洋洋地用纤细的手指在自己脖子上一横:“比如……在这里架一柄斧头。”

愕然之中,罗莎忽然觉得,他们真zhèng

的麻烦,或许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追捕

那一晚洛克堡中的混乱持续得并不久。巨响和强光惊动了整个城堡里的人,但对目睹那没人能说清是什么的东西炸开的士兵们而言,造成的伤害都只是暂时的,还不如受惊的侍女手臂上被震碎的玻璃划出的伤口……或国王陛下的震怒持久。

堡中有许多地方燃起了的火焰,像是有十几甚至更多人同时在各处纵火,却奇迹般的没有任何人受伤。大多数火焰没有燃烧多久,还不等人浇息就自己灭了下去,只有浓浓的黑烟随风弥漫在四处,呛得人涕泪横流。

同样被那一声巨响惊醒的还有斯顿布奇城里的许多人。黎明到来时,各种传说已经飞一般散布在街头巷尾。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又有一位在欲望的驱使下,不知死活地想要进入三重塔的法师,在被守卫发xiàn

时试图用法术逃脱,却忘记了洛克堡——正如传说中那样——有专门针对法术的禁制。在强光中炸裂的正是他自己的身体,飞散到四处的碎片引起了火灾……

人们似乎总是更喜欢这种匪夷所思,又带点恐怖与血腥的故事,甚至对每一个在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细节津津乐道,不知不觉间就把它当成了真的。

但对某些了解真相——至少是一部分真相的人而言,事情可比收拾一个被炸成碎片的法师的尸体要更麻烦和可怕得多。

“……不知dào

?”安特的眼神像是夏日风暴前的海面,深得发黑的平静之中藏着随时会掀起的巨浪。

“是的……陛下。”

在他面前。奥尔丁顿惶恐地低下头,“地上除了一片向外炸开的黑色痕迹之外没有什么东西剩下……也没人看清那是什么,它一眨眼就炸了。所有人都好一阵儿看不清任何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安特很想让所有人都永远再看不见任何东西……尽管他知dào

奥尔丁顿并没有说谎。这里距离北塔颇有一段距离,也没有向北的窗,但坐在房间里的他清楚地听见了那一声巨响,也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光芒。

但他仍旧不能相信,城堡里加起来数以千计的守卫,重重的石墙。厚实的大门……居然如此轻易地让那几个家伙逃了出去,还几乎把整个洛克堡都搅得天翻地覆。

“那一定是某种魔法。我们可以找几个法师来……”奥尔丁顿依旧对那让他的手下全都一瞬间失去了战斗能力的东西耿耿于怀,却似乎忘记了真zhèng

重yào

的。

“我刚才问的好像是‘他们逃去了哪儿’而不是‘他们怎么逃出去的’。”安特冷冷地说。

奥尔丁顿把头垂得更低:“马车被丢在半路。他们似乎跳进了北门外的排水渠……因为最近一直在下雨,那里的水又深又急,等我们的人脱掉盔甲下去找的时候……”

——所以他让人为那些蠢货精心打造的盔甲只是让他们变得更加无用而已吗?

无法遏制的怒意中,安特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

塔伯?温特尔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时。他才勉强能收住笑。

“退下吧。我的骑士。”他语带讽刺地开口,“安置好死者,让活着的人知dào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剩下的事就不用再劳烦你了。”

塔伯一声不响地目送奥尔丁顿垂头丧气地离开,脸上微微有一丝同情。

“……你觉得这不是他的错?”安特冷笑着问。

“我相信他面对的是他原本就无法对付的敌人,陛下。”塔伯再次向他躬身行礼,“再锋利的剑也无法劈开火焰。”

“没人能在洛克堡中施法,你跟我一样清楚这一点。”安特恼怒地说。

他觊觎却也更畏惧魔法的力量。一个会传送术的法师或牧师能轻易在半夜直接出现在他的床前……他可不想要这样的惊喜!哪怕在宫中有人生病或受伤时只能拖出去接受牧师的治疗。他也不想改变这一点。

“的确如此。”塔伯神色不变地走上前,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他面前。“直到我发xiàn

这个。”

安特皱眉盯着那形状扭曲,完全无法分辨的一坨,语气不善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种时候如果塔伯还要故弄玄虚,他怀疑自己没有多少容忍的耐心。

“大概是厨房里挂肉的铁钩。”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暴躁,塔伯直截了当地回答,“至少,厨子是这么告sù

我的。”

安特怔了怔,又看了一眼那几乎就是个铁块的玩意儿,勉强分辨出了一点尖钩的形状,它看起来像是被丢进了熔炉,熔到一半又被拖了出来……他知dào

昨晚厨房也是着火的地点之一,但很快就熄了,怎么可能把一个铁钩烧成这样?

能做到这一点的,大概只有魔法产生的火焰。

安特心中一惊:“……洛克堡的防护已经失效了吗?”

塔伯摇了摇头:“我也担心这个,所以已经未经您的允许邀请火神的牧师魁克?格瑞姆入宫,试着使用某些法术……防护依然有效。”

安特微微松了一口气。

洛克堡的法术防护是历任国王们从未承认,也从不否认的事实。它是百年前那位重新打开三重塔的国王道伦一世设下的,作为一位曾经的法师——或照他自己所说,一位戴上了王冠也依旧是法师的国王,他比任何一位国王都更了解,也更惧怕法术的力量。传说中他以三重塔里的某些秘密为代价,邀请到了当时最为著名的几位法师,按照他的要求为洛克堡设计出能够阻挡任何法术的方案,而后,那些进入三重塔的法师再也没有出现,没人能说得清他们是消失在了塔中。还是心满yì

足地离去,从此沉迷于自己所得到的东西。

而他们设计出的一切到底如何运行,便只有道伦一个人知dào



道伦一世改变了某些建筑的位置。在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加上符文,雕像,甚至可能还用了一些不太能说出口的东西,让洛克堡得以免受法术的侵扰,连三重塔本身也很有可能成为了防护中的一环。

这花费了道伦整整二十年的时间,他所享shòu

的平静与安全,却只有短短的五年。

五年之后。他因衰老而死,关于他此生最大的成就,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和任何一点记录。

之后近百年的时间。虽然没人能弄得清其中的原理,但防护始终十分有效,却也导致继任的国王们不敢随意重建任何地方,连修复破损的雕像都要小心翼翼地请来法师和牧师。唯恐出了什么意wài

……

——这么说起来。十几年前洛克堡在战争中损坏了不少,虽然似乎并没有影响防护,修复时,他还是特地请来了水神的牧师伊卡伯德,以及肖恩?佛雷切,以表示对他们的信任与重视……

一丝寒意从心底升了起来——那或许也是一个错误。

难道这十几年来,他的一举一动,事实上都在肖恩的监视之中吗?!

他望向塔伯。塔伯也正一脸忧虑地望着他。他大概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但这却不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事。

“我会尽快查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塔伯拿回了桌上那黑沉沉的铁块。“在那之前,也许最好加强洛克堡的防护……是否需yào

给法师公会的盖洛普大人写封信?陛下……也许我们会需yào

他的帮zhù

。”

安特皱了皱眉。法师公会那些家伙不会比肖恩?佛雷切好到哪里去,而且行事更加难以预料……

但他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关于昨晚的事,我已经让人给城里那些好奇的家伙散布些了更好的谈资。”塔伯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点得yì

的笑容,“至于追捕逃犯,我已经交给芬格,他的手下会比洛克堡的骑士们更了解斯顿布奇城的每个角落。”

“……神殿那边有什么消息?”

“据我所知……很平静。”塔伯十分清楚安特所说的是哪一个神殿,“需yào

找个借口封锁神殿周围吗?”

安特冷冷地哼了一声:“如果真有人用法术帮zhù

他们,封锁又有什么用?”

“但他们应该还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

安特沉思片刻,再次点头:“不允许进入——但不用阻止里面的人出来。”

就算是给那些圣职者们一个警告……但也不好太过明显。

“不过……”塔伯踌躇了一下,“朗格?拉图斯当过海盗,他的女儿也是个危险的家伙,而那个精灵是个流亡者,想要活着把他们抓回来可能不太容易……”

安特抬眼看着他,目光冰冷:“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他们活着抓回来?”

塔伯愣了一下,一直从容的神情里有了不安:“可是,那是……”

“我给过他们解释的机会,也对他们以礼相待。”安特握紧了双拳,“而他们回报我什么?杀人放火,夺路而逃……无论他们如何自称,都只是盗贼,骗子,凶手……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他早该这么做——不再瞻前顾后,疑虑重重,如果有人非要用博雷纳为饵,他倒要看看到底有谁能钓得起他来。

“那么,”塔伯的眉心为难地皱成一团,“阿格尼丝?加斯克尔夫人……王后殿下的妹妹又该怎么办?根据士兵们的描述和那位夫人的性格……她恐怕并不是被‘劫持’的。”

安特重重地往后一靠,头痛不已。

他从来都不喜欢那个任性骄纵,和茉伊拉完全不一样的女人。几年前她就在洛克堡里惹出过乱子。如果不是她死了丈夫,茉伊拉泪眼婆娑地跑来向他倾诉她有多么寂寞又悲伤,他才不会让她再次进入洛克堡……

“……我会为她祈祷诸神的护佑。”

最后他硬邦邦地扔出这一句。

塔伯苦笑着,心领神会地离去.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错过的好戏

湿滑的地面上满是青苔,溪水从岩石的缝隙间潺潺流过,水边微微突起的坡地上,一棵古老的多赛特树努力向头顶的光明伸展着枝叶,一簇簇粉红色的花朵开得沉沉甸甸,为这个维因兹河边隐秘的洞穴带来一丝春色。

几滴水气凝结成的水珠滴落到博雷纳的脸上时,他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皮干涩得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睁开时睫毛都好像被扯掉了好几根,那又痛又痒的感觉让博雷纳立kè

意识到,他又一次幸运……或不幸地从死神的怀抱里挣脱。

——但这到底是在哪儿?

他茫然地瞪着头顶粉嘟嘟还在滴水的肥硕花朵,浑身痛得像是被人暴打过一顿……但他明明记得他是被一箭穿胸,而不是从三重塔上摔下来了啊……

视线中,一张秀气的小脸探出来,遮住了他头顶粉色的花朵,瞪大了眼睛与他面面相觑,编成辫子的浅褐色长发从肩头落下,辫梢的蓝色发带像蝴蝶一样在他眼角一晃一晃。

“……嗨。”博雷纳不由自主地冲她微笑,又因为脸颊上出乎意料的一阵疼痛而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伸手摸到自己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时,他又一次疑惑地皱眉——难道记忆捉弄了他,他其实真是从三重塔上摔下来的?

“你有好多眼屎。”蹲在他身边的女孩儿一脸嫌弃地说。

尊贵的国王陛下尴尬地揉了揉眼睛。

“罗莎!!”女孩儿回过头,用她这个年龄特有的尖细嗓音大叫:“你的男人醒啦!”

“……再说一次试试?”不远处飘来罗莎的声音。愠怒又无奈。

女孩儿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博雷纳努力撑起自己每个关节都在咔咔作响的身体,惊讶地环顾四周。这光线朦胧的地方有一种异样的、不怎么真实的美丽,或许因为身边的大树开花开得过于灿烂。整个洞穴中都像是弥漫着粉色的光辉,恍如某种浪漫得不合时宜的梦境。

——所以他其实是在做梦?

“抱歉,陛下。”脚步轻巧地走过来的罗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恐怕不是梦。”

博雷纳苦笑着看看自己破破烂烂,沾泥带血,像被一群野兽撕扯过一般的衣服:“我想也不是……”

道具服装与场景太不相称——他的人生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他自己的故事总是比他编出来的那些还要不正常呢?

“可以麻烦你告sù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叹着气抓掉胡子上结成块的泥巴,“我的记忆完全没办法将上一幕和下一幕连接起来。”

罗莎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那大概是因为你睡过了中间的三幕——说真的。它们其实也没那么无聊。长话短说,我们被关在另一座塔上,然后不得不逃走。我们借用了国王陛下的马车和他的王后的妹妹。但可惜走错了门……显然,就算是国王最爱的骏马也没办法在拐来拐去的石头阶梯上拉马车,我们只好从马车上跳下来,滚进了排水渠。然后一路顺畅地被冲进了维因兹河……”

博雷纳抬着头。目瞪口呆,他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大脑根本无法对这个故事给出准确的评价。老实说这情节颇为老套,简直毫无新意,但是……

“……而我从头到尾都没醒?”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么烂的剧本到底是谁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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