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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末之焰》


本书的设定&我的梦想

首先谢谢大家的一路以来的支持~

如果你还没收藏,请点击“加入书架”;如果你已经收藏了,请跟其他也在起点读书的朋友介绍本书哦,感谢!

我在起点上其实是彻头彻尾的萌新,不仅是作为作者,作为读者也是(囧),很多起点app的玩法都没搞得很懂。来这里写小说主要是希望拥有一个发布给大家看的渠道。

奇幻在中国并不是一个很吃香的题材,除非是国外已经大火的名作(尤其是魔戒、冰火)在中国才会容易受到欢迎。不过我的第一本书既然选择了奇幻题材,也是希望能让本作多得到一点喜爱的。

我有几位萌新写手朋友也都写了“作品相关”来做些自我介绍,我也希望能尽早向读者传达一些东西,所以这一篇“作品相关”想针对这一点写一些我个人的理念和梦想。

〇、更多的自我介绍

我的笔名路易罗莎是全网通用的网名,在知乎、贴吧、qq等平台上我都使用这个名字。

我本科与硕士都就读于985高校中山大学,曾广泛涉猎许多社会科学,其中最喜爱的学科是语言学,因而也学习过许多外语(如法语、西语、日语、世界语甚至阿兹特克语等等)并成为了一名造语者。

这些年在中国网络上的人造语言圈内已经是人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我在知乎开设了有六千多粉丝的专栏“国际语”也使得大量圈外人士对人造语言有了一些认识。我自创的国际辅助语言简语(simplingua)也已经在网络上有了名气,参与者众。

从初中开始我就热爱写作,当时在新浪博客发表过魔兽争霸同人小说得到不错的阅读量,高中写过好些小短篇并阅读了不少世界名著,大学时学习新闻传播学又掌握了客观性写作的技巧。可以说从小到大我都是在和语言文字打交道,因而对于写作我是相当自信的。

由于涉猎广泛又熟知地理、语言、世界历史、宗教等学科知识,我有过两次参与群体设定的经历,《终末之焰》的世界观便是在这样的知识基础上制作出来的。

下面我就对《终末之焰》的设定做更多详细的介绍。

一、这是集思广益的宏大世界

首先《终末之焰》的世界观设定原先是一个喜欢架空世界的朋友们一起做的名为“欧甘瑞亚”的群体设定,所以集中了许多人智慧的这个世界观宏大而细腻,富有创意又能严丝合缝。

可惜群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待到大家热情不再的时候我却依然喜爱它,中后期基本上所有设定都是由我制作的。我坚信这个世界观会发光发热,得到很多人的喜爱,只是需要有人将设定和故事做成成品,呈现给公众。我自认为擅长写作,文笔在网络写手当中应当是挺不错的一批,因而将其写成小说一直都是我的目标。

在这里还是要感谢曾经一同参与过群设的所有朋友,你们为这个小说奠定了非常坚实的基础。

二、这是“奇幻”,却不是“传统西幻”

(以下内容比较硬核,我尽可能写得更明白些让大家都能看懂~)

虽说《终末之焰》是一本奇幻小说,但在我个人的定位中它完全不是所谓的“西式奇幻”或者“西式魔幻”。这里没有已经烂大街的兽人、矮人、精灵等异族(这三种异族在架空世界圈子里称为“奇幻三宝”),却有着非常新颖的诸多魔法(法术、神术、巫术、奇术、奥术等等)、魔法原理(术式和咒符)和全新的超凡异族(因涉及剧透这里就不举例啦),其中最吸引我的当属出自于自然主义泛灵论的“自然之证”(如森林之证【林间双子女神】、星空与深渊之证【巡夜女神】、冰雪之证【冰雪女神】)。

永不熄灭、方圆百米的祆火(“祆”字读如“鲜”,义为“神圣”)是这个世界观和这本小说贯穿始终的重要存在,它的思想内核来自于波斯文化的拜火教,《终末之焰》的剧情一定程度上也参考了拜火教的教义。祆火的兴旺、衰弱、灭亡和重生深刻地影响着这个世界,为世界带来动荡不安,也使得精彩的故事在一个短暂的末日年代中层出不穷。

从地理文化的角度看,《终末之焰》的故事主要发生在名为亚略的地区,环绕亚略海湾的三个分区分别流淌着三条大河,在历史上孕育了三种各生风趣的大河文明。故事并不发生在巨岛或者大陆西岸,使得它与西方海洋文明呈现出许多有趣的差异,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强行将西方文明或者西式奇幻套在《终末之焰》上,而可以用更加坦然、开放的心态去品味异世界中有着别样异域风情的民族和文化。

当然了,作为以“中世纪”为参考背景的奇幻小说,剑与魔法和贵族封建制同样是《终末之焰》必不可少的元素,也是让我个人着迷之处。由于我也曾广泛涉猎各门社会科学,因而在设定和故事中会有扣人心弦的政治权谋斗争,第一卷中期,反派以经济手段来进行斗争的桥段可能还会有少许《狼与辛香料》的味道。(原谅我碰瓷这本大作hhhhh)

一个“神明”众多的奇幻世界里,宗教是《终末之焰》最重要的元素,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宗教没有参考任何现实宗教,却更显自然——因为“神”真的存在。书中最大的反派神明“旧日之神”是有着克苏鲁味道的存在,相比于许多以克苏鲁元素作为标签来自我宣传的作品,《终末之焰》可能会更加接近于克苏鲁神话的思想内核,由于“神明”众多却会更为乐观。

三、故事的主题和大纲设计:魔法师的冒险与最终对神明的挑战

虽然世界观设定与“传统西幻”差异很大,但全书的总大纲故事却坚持了奇幻作品最具吸引力的主题,一是冒险,二是凡人对神明的挑战。其中后一个主题我相信同样契合当今中国网络小说中广泛存在的精神内涵,简单地说就是修真成神。

中国人向来相信人定胜天,实际上人类至上的主旨在西式奇幻中也并不鲜见,因而冒险主题和“修真”主题并不会将一个故事撕裂,反而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经历诸多战争、内乱、冒险、研究的魔法师在过程当中实现了不断的成长,为了解决末日乱世这个最重大的困局,魔法师必须为人类的利益站出来去挑战神明的权威,实现由人类自己来决定世界走向的美好未来。

已经阅读过《终末之焰》目前章节的朋友们可能目前还体会不到这样的主题,因为宾达尔的起义和对洛凡的统治只是整个“噩梦纪元”的开篇,至于故事后面会一步步走向何方,我相信这本小说会不断地给予你们惊喜。(也就是说这里就不剧透啦。)

以宾达尔起义故事作为全书的开头可能会有些吃亏,可能会有读者觉得自己想看的不是反叛军的起义,而是魔法师的冒险。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其起源,若是不了解这个宏大的故事是如何拉开大幕的,可能很多地方会弄得不那么方便理解,这也是我坚持迎难而上将宾达尔的故事放在开头的原因,并且我尽我的全力将他的故事写得有声有色有爽点,第一卷我也会更加自然地运用打怪升级开地图的套路,一步步帮助读者扩充对这个世界观的认识,这比直接将设定放在开头灌到读者的脑中要好得多。

大幕拉开之后,会有越来越丰富多彩的魅力角色在这个乱世当中成长起来,撑起整个故事,当然了这里不方便剧透就只透露这么多hhhh。

对于整本《终末之焰》来说,这本小说的故事是一个有机整体的单个宏大故事,而不是传统小白爽文不断换图开副本的模式。当然了,每一个大片段和小片段都会各有各的爽点,绝不需要担心这会是个又长又臭的小说。代入到故事当中,我们可以很自然地感受到大时代下具体人物的喜怒哀乐,跟随他们的命运或感到揪心或感到痛快。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存稿量其实是相当丰富的哦,我甚至可以保证一两年之内每日更新而不需要请假。虽然做不到大神作家那样每天写一万字以上,但我有着非常完善的大纲(光是大纲内容就已经有五万字了)因而基本不存在卡文的问题。因而也请各位持续关注和阅读《终末之焰》啦。

四、用语和写法

已经阅读过我部分存稿的朋友和目前已发布章节的读者当中有向我提出过写作技术上的意见,我在这里也做一些讲解~

首先是视角的安排上,由于是一个非常宏大的故事,每个具体的角色都很难将这个世界和这个故事看得清清楚楚,因而本书一定程度上会采取pov写法,包括在一卷之内也会给予不同的配角一些戏份,以更好地呈现故事的不同方面,读者也会因此更加容易理解小说的内容和设定。

由于整个故事也有着较大的时间跨度,因而故事推进的节奏是相对偏快的,每一章都有故事,每一章都有信息量,我相信这也符合网络小说的特征,并且读者不必担心我会靠“水文”来换取字数。尽管本书计划的总字数很多,但那是由于本书的故事情节相当丰富,看起来就会特别畅快。(ps这是看过我部分存稿的朋友提出的看法哦,他们觉得单章的信息量很充足,三千字读起来就像五千字一样。)

由于推进节奏快、视角转换相对较多,每章的故事不会是一天、一天的推进,新章节的开头不一定直接衔接上一章的结尾,但只要稍微看上几段也很容易明白这一章的故事以谁为视角、推进到了什么时间点上,因此大可以放心,不用怕看不懂哈。

另外一个意见指出我在用语上偏向“中式”,有趣的是当时也同样有别的读者说喜欢我这样的文风,感觉很亲切。这里其实体现了我个人的理念,那就是用中文写给中国人看的文章应当符合中文的习惯,这样能让读者读起来更加亲切而流畅。

我个人是不喜欢故意使用翻译腔来体现所谓的“西幻感”的,尤其是所谓的“翻译腔”实际上根本就代表不了整个“西方”,它代表的仅仅是“英语翻译腔”——若是换一个语种,法语、德语、西语、俄语、希腊语、阿拉伯语什么都行,让拙劣的译者去做直译,那体现出来的就会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翻译腔”,所以说,故意用“翻译腔”或者所谓的“规范的西方译作语言”实际上是毫无必要的。

当然,作为严肃之中带点俏皮的奇幻小说,我会尽可能在用语上保证典雅。小说当中我时不时会插入一些梗以期博得读者一笑,还有我常常会使用成语来进行描写,作为一本中文小说我认为这样是很不错的点缀。

在前文当中我讲到《终末之焰》是奇幻但不是“西幻”,加上由于我个人是造语者,这个世界观里绝对不会直接使用现实当中存在的语言作为世界观当中的语言,在设定当中并不存在“全宇宙讲英语”、“全宇宙讲汉语”的情况,我相信这种合理的、符合逻辑的设定会得到读者的欢迎。

由于绝不使用英语等现实语言作为设定中的语言,因而《终末之焰》里使用的人名、地名等名字都是全新的,绝不会出现约翰、彼得、查尔斯、安娜、夏洛特、伊丽莎白之类烂大街的西方名字,但是可以放心的是,由于我的理念是让中国读者流畅阅读,人名的设定上我都尽可能使用简短的音译名,像目前已发布章节的洛嘉、宾达尔、苏玫等,基本控制在两三个字以内,少数情况下出现四个字的名字也会保证好读好认。

地名也同样如是,尤其是设定当中夏拉文化的城市名以及地理名词会全部使用意译名或音义双译名方便读者记认,比如千辉城、烈涯城、凌风城、白雁山、星渊湖、踞龙峰、拂琴山脉、荆烟山脉、梵泉森林、嘉连平原、雪寂高原等等等等。

五、最后,关于梦想

很感谢起点编辑,在我刚刚开始发表的三天之内就陆续发来站短和签约邀请,这给了我莫大的信心。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到网络文学这个行业,可能对于市场的了解还有些欠缺,不吃香的奇幻题材以及没有读者粉丝基础的萌新写手身份天然就是吃亏的,所以《终末之焰》作为第一本小说我只求做到完本的时候能跻身同类作品的顶尖行列。我最大的热情就是将这个宏大而激动人心的故事完整地写完并传达给所有人。当然了,网络小说毕竟是一种商品,我还是希望在最终能得到不错的成绩的~

在写作存稿的时候始终有几位亲密的朋友友情帮读,他们都很喜欢这本小说,并且我的小说能够吸引他们一下子从开头读到最新章节,让我相信我的文笔相当流畅,故事也足够吸引人。他们也都或多或少提过一些意见和建议,我非常感谢他们一路的支持。

要说我最大的梦想,是希望能凭借本书拓宽中国人对奇幻的理解,不必再拘泥于dnd等“正统西幻”做奇幻三宝的设定,除了所谓的“西”幻,我们还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幻”,比如埃及幻、波斯幻、印度幻甚至美洲幻(由于我对阿兹特克特别感兴趣我还学习了纳瓦特语和阿兹特克神话,非常独特而有趣,要是未来有粉丝基础了或许我会考虑开一本这个题材的书),让大家了解到很多不同的民族文化和神话故事都各有各的魅力。

了解到中国人最热爱的题材是以本民族文化为基础的玄幻,我也希望在未来能够理解得更加深刻,制作出具有创意和独特性的世界观设定,在未来带给读者们不一样的玄幻世界。

当然了,目前《终末之焰》还只是我第一本网络小说,目前发布的章节还只是第一卷开头的一点点内容,就像今天第十四章中旧王尼亚鲁对宾达尔所说的,这仅仅是个开始。

《终末之焰》这个宏大的世界观包罗万象,许许多多的细节和故事片段都充满魅力,我希望能够有越来越多的读者与我一同畅游,一同体会到当中的爽点和乐趣。

最后,我希望读到这里的你一定要收藏哦!也请你将《终末之焰》介绍给更多的读者朋友,让更多的人收藏本书,这样能够给我莫大的动力。

洛凡史诗《瑟维尔之歌》I

【注1:这是宾达尔建立洛凡(第四)王国以前近1200年前的故事,千百年来,这首史诗仍然在洛凡人民当中传颂。《终末之焰》正文第十一章提到了出入洛凡城江心岛的桥梁“瑟维尔桥”,其名字“瑟维尔”正是来自于这首史诗的主角。】

【注2:《瑟维尔之歌》中的人名与地名经历千年的变化,已经与原先的发音相距甚远,在这里我们使用《终末之焰》正文第一卷主角宾达尔所在时代使用的名字,如使用今名“洛凡”而非古名“朱尔法诺”。人名与地名的古今对照表在全文的末尾。】

从瑟维尔记事起,他们一家人就居住在杜朗城了。对这座崇尚暴力的城邦,瑟维尔始终喜欢不起来。

除此之外,只有母亲蒂尔妲的温柔还残存在他的记忆当中。瑟维尔没有父亲,但有一个男人整日欺凌他那虽已被岁月侵蚀却风韵犹存的母亲,那是杜朗城的王,戈第耶。

戈第耶不怎么在意蒂尔妲的那对子女,仆人自会照看好他们。而母亲与子女相处的时候常常咬牙切齿地说着戈第耶的坏话。年幼的瑟维尔不太懂,却也会跟着去仇恨这位杜朗王。

母亲说,西方才是她的故乡。她每日黄昏时都会望向太阳落山处。她说那端有一座很大的湖泊,星渊湖,许许多多故事都有大湖有关,有一座名叫奥黎的城就坐落在大湖的边上。温柔的长发垂落,小瑟维尔望不见她的脸,只有窗外渐次变深的天空压迫着最后一丝橙光。

关于母亲最后的记忆,便是七岁那年,兵荒马乱,母亲匆匆来到瑟维尔面前说了一通,要他在未来争取属于他的东西,他该是奥黎,那座湖畔之城的王。很快她便消失不见了,妹妹在哇哇大哭,瑟维尔捂着她的嘴,带着躲了起来,避免被入侵者发现。

入侵者是谁呢,瑟维尔后来清楚了,一边叫夏拉,一边叫那亚希,两座平原上最强大的城邦。他们最讨厌的男人戈第耶“光荣”地战死了——对于杜朗人来说这可是最高荣耀。

兄妹俩被夏拉的士兵发现,带走了他,却把妹妹留了下来。瑟维尔大喊着,想挣脱,想伸手去够着大哭着的妹妹,却只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得如同夏河那般宽广……

夏拉人害得他家庭破碎,本该是他痛恨、唾骂的对象,但那名慈眉善目的老者压制住了他的怒火,老者和蔼地微笑着,温暖的大手轻抚着他的头。

彼拉托斯,这是他的名字,夏拉的执政委员。

彼拉托斯曾经历丧子之痛,此时无嗣,便收养了他,给他好吃好喝,教他说夏拉语,带他认识世界第一大城市奥斯达米亚,也即是夏拉的王都,城中终日繁华热闹,遍地皆是娟美锦绣,处处皆有歌舞升平。

在瑟维尔的心中,夏拉人便渐渐从“入侵者”的形象转变成了“拯救者”——是他们将他从杜朗人的魔爪中解救了出来,他才得以有今日的生活。

不过他始终没有忘记母亲和妹妹,尤其是母亲最后给他说的话。七岁的时候他不理解它的含义,却记得这句话的发音,随着年纪渐长知识增加,某一年忽然明悟过来——

奥黎,离夏拉有点遥远的一座西方城市,位于大湖之畔,如今已被夏拉人控制了。

“你才是奥黎的王。”母亲这么说道。

到底是谁夺走了属于他、属于他家的东西?杜朗人?夏拉人?而他如今却成了一位夏拉人的“假儿子”,这大概是种讽刺吧。虽然,彼拉托斯从来没要求与他父子相称,他也没法对养父怀有恨意。他不知道该恨谁。

他想不明白,抓耳挠腮,随后狂奔到奥斯达米亚城外的小林子当中。

“我到底是谁!?”

这么简单、可笑的问题,他发现自己竟回答不出来。

“先知可以回答你。”

一个与他容貌相似的年轻男子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去伊诺特里亚,去希洛尔山,找到先知之剑,你会明白一切问题的。”

瑟维尔正要追问这名男子,却在一眨眼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不见了。

瑟维尔简单地收拾了行囊,犹豫再三,还是与养父彼拉托斯道了别。老者皱纹更深了,身体也不如十二年前那么有力了。彼拉托斯没有阻拦,他说,自己早也明白,总有一天瑟维尔要去为自己寻找答案。

纵然感到对养父充满了亏欠,但瑟维尔亦深知,自己的身世之谜一日未解开,自己就会一日不得安宁。

从奥斯达米亚出发,一路南行,在路上与碰上的夏拉商人讨教了几句伊诺特语,渡过大河后继续向东南前进。

如今伊诺特里亚全境都受着卡文迪的统治,统一称为卡文迪王国。三十多年前,著名的征服者海格罗尼统治的夏拉与卡文迪打了一场大仗,遏制了卡文迪向西北方向的扩张,这三十年间便没再对外征战。但这似乎并不意味着卡文迪王国就有多么安宁。

据说,伊诺特人都信仰着深居林中两位女神,而卡文迪的统治者已经连续多代均为女性,这对于夏拉人来说难以理解。随着统治时间的增长,伊诺特女性领主的数量亦愈来愈多,不少重要城市都交由女贵族来打理。自然地,寻觅男宠也成为一些女贵族的欢愉,伊诺特维拉的领主伊莲娜亦在其列。

瑟维尔一来到这商贸繁荣的伊诺特里亚第一大港,把守城门的士兵便注意到这位俊俏的外乡人了。守卫请来了会说夏拉话的事务官,又由事务官将瑟维尔介绍给城主伊莲娜——此时的瑟维尔,仍不知道这里的风俗。

不似夏拉女人乖巧温驯,伊莲娜身着戎装,英姿飒爽,她望见瑟维尔的模样心中十分欢喜,让他稍坐,自己退下,褪去戎装,简单沐浴,换成轻薄惹眼的衣裳,热情地将他款待。白嫩的肌肤挑逗着瑟维尔的神经,经过沐浴的清香使他阵阵迷幻。年轻气盛的瑟维尔招架不住,伊莲娜当晚便将款待延续至其闺房。

就这样瑟维尔不知不觉陷入温柔乡中数月之久,因着伊莲娜的耐心调教,连伊诺特语都已经能熟练掌握。她开始将自己的琐碎烦恼倾诉向瑟维尔,瑟维尔有点尴尬,倒也常常能安慰了她,他也开始相信自己能够为伊莲娜排忧解难,甚至开始为她在外奔走。

有朝一日,女主人会与自己成亲吧。男宠上位为夫,在伊诺特里亚未有多少先例。为此,瑟维尔还要更努力才行。

一日伊莲娜在榻上搂着瑟维尔讲诉烦恼,痛诉自己的政敌,温诺佩拉的城主狄安卢娜。女王不分好歹,竟让这样一个残酷不仁的女恶魔统治那座重要的城市,使得当地人民水深火热。因女王的协调,伊诺特维拉不得不出让诸多利益给狄安卢娜,而那狄安卢娜鸡毛当令箭,竟趾高气昂起来,三番四次羞辱伊莲娜,让人气得发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瑟维尔听罢亦同仇敌忾,当下献计,知道女领主们皆好男色,狄安卢娜不知他的来历,却会被他的容貌所吸引,届时取得接近之机,将其暗杀,再潜逃回来伊莲娜的身旁。

虽然要与瑟维尔分离多日,心有不舍,但伊莲娜亦以为此计妙极。

瑟维尔溯河而上,东行至内陆城市温诺佩拉。不似伊诺特维拉那般充满市井繁华气息,此地更为庄严古朴。

未出瑟维尔所料,他得到了狄安卢娜亲自欢迎。此时他还暗暗庆幸果然是被下半身牵着走的愚蠢女贵族。

但当狄安卢娜来到他眼前,他一时颇为诧异。狄安卢娜笨拙地拉扯着盛装,在那金发碧眼的少女容颜之下反倒显得十分可爱,她不似伊莲娜那般充满魄力,反而更有着异样的柔情。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相信眼前这能激起人保护欲的女子会是伊莲娜口中那十恶不赦的女恶魔。

狄安卢娜给他安排了寝室,却又邀请他来到她的闺中,两人秉烛夜谈。瑟维尔自感机会就在眼前,握着匕首的右手却沁满汗珠。狄安卢娜轻声细语,哭诉着自己遭受一些人的误解和恶毒诽谤,心中羞愧难当。

瑟维尔彻底迷茫了。他收起了匕首,又不自觉地伸出双手抱紧了眼前这一娇小的弱女子,而未觉察到她那浅浅的一笑。

两人情丝缕缕,干柴烈火。瑟维尔自知不可能对这位善良、温柔的少女下狠手,放弃了暗杀的计划,进而忘却了他先前的“女主人”,此刻只将身心交由怀中的小女子。不知不觉又多日过去,他甚至期盼着能与荻安卢娜成婚。

荻安卢娜将他招呼妥帖,又安排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每每他完成之后她便和颜悦色地浅笑着,用依然略显稚嫩的方式向他道谢,跟他说不知道他帮了她多大的忙。

原来她是真的这么需要我。瑟维尔想着。

直到某夜梦中一团炽热的大火灼醒了他。方圆数百米的烈火熊熊燃烧未有尽时,火势高达数十米,这一奇观在整个世界当中只有一处可觅——祆火之畔的烈涯城。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背光身影出没在祆火前景,她喃喃着什么。

他没有吵醒狄安卢娜,轻手轻脚地回到给他安排却一直没用上的寝室,点燃烛火,取来纸笔,修书两封,一封向狄安卢娜告别。而另一封,则向终于想起来的伊莲娜致歉:

“……母亲在永别之前叮嘱过我,让我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曾在世界之城奥斯达米亚迷茫于自己的身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与你在一起的生活改变了我,我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没有这么充实过,只想着若能与你天长地久,我便此生无憾。

“……只是抱歉,没能完成你托付予我的重任。希望你能原谅我。”

瑟维尔每落笔片刻,便又犹豫片刻,当他将信写完时,天已经朦朦亮了。

“命运呼唤着我,疑问尚未解答,我心永远难安。温柔、安定的生活不属于我。抱歉,伊莲娜。”

洛凡史诗《瑟维尔之歌》II

由于担心天已亮,会惊扰到荻安卢娜,瑟维尔只将告别信放在她寝室的门前,便又匆匆离去,到了府邸外,再托信任之人将信捎给伊莲娜。当他备好马和马具后,策马向南,奔向希洛尔山。

路上,许多乱糟糟的想法混杂在一起,叨扰着他。母亲、妹妹、养父、伊莲娜、荻安卢娜的身影和声音接连出现,大湖之畔、奥黎之王、先知之剑,这些他根本没见过的概念也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

到了希洛尔山,混乱的心才安宁下来。据说山的东麓草木茂盛,绿意盎然,而西面则荒芜至极,黄沙与黑岩裸露在外,遭受着毒辣阳光的暴晒。

他并不知道在这偌大的山要到何处寻觅所谓的“先知之剑”,未行多久,却惊讶地碰见了那个与自己容貌一致的人——甚至对方保养得更好,显得更加年轻俊美,仿若还是上次见面的样子。

“先知等你很久了,奥黎的真王,瑟维尔。”如同上次那样,他说的是瑟维尔的母语奥黎语。久未听闻母语,瑟维尔语感到既亲切又别扭。

“你是谁?”未等对方继续说下去,瑟维尔便抢先问道。

“先知的同伴,先知的追随者,希望先知之道得以传承之人。仅此而已。”

瑟维尔正欲再问,却被对方摆手打断,“行至顶峰,你便会在山的西面见一窟,到窟中,便有你想要的答案。”

如同上次那般,一眨眼间,与自己有相同面貌的年轻人便消失如烟。

循着神秘人的指引,瑟维尔果然在山顶上见到荒凉的西面有一洞穴,他小心地向下攀爬,又斩杀了意欲向他攻击的蛇蝎,才终于到达。

时间已是黄昏,西落的太阳直射入窟,瑟维尔的双眼迅速被橙光笼罩。一时间竟觉得这破洞内金碧辉煌。

踩着干燥的泥土深入洞中,阳光照耀着他的路,眼看要到尽头,地上的土壤显得松动。蹲下细看,似有东西埋葬于此,瑟维尔马上用双手拨开。

一把平平无奇的铜剑?他拿起来端详着,却始终觉察不出有什么微妙所在。

“不,不能仅靠外表来做判断,瑟维尔,奥黎之王。”

瞬间一个机灵,身上的疙瘩纷纷冒起,袭来的寒意似乎把还有点暖意的夕阳光都抵挡在外了。

“不要害怕。我只剩下这点残余的意识了,我没有形体,只能在你的灵魂中向你传达。且听我慢慢道来。”

瑟维尔冷静下来,走向洞口,阳光马上将他解冻了。

“你说吧,老人家?”

“呵呵呵……我在晚年时习惯用老者的声音,只是因为你们人类喜欢把长者视作智慧的象征罢了。”

“先知”稍微顿了顿。“我有过很多名字,最为人所知的,是杜洛杜斯,曾经也是被你们人类当作神明来景仰、供奉的存在。八十多年前,那邪恶至极的巡夜女神,夜翎,将我毁灭了,也差点将整个世界都毁灭了。我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便把最后的力量,注入这把破剑里头,交给我的信徒,到遥远的东南方,也就是这儿,埋藏起来。”

顿时瑟维尔的心中充满疑惑,只怀疑这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讲这些天方夜谭?

他倒是知道八十多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也是当下各地通用的“星陨纪元”的来源——星陨元年的夏日之夜,一颗陨石从天而降,正正砸中奥黎城,造成了许许多多人的死亡和流离,而星陨带来大湖的决堤,导致整个嘉连平原成为一片泽国。受灾严重的夏拉人在危机中崛起,在之后的数十年间竟成为了嘉连平原的第一大国。

“你以为那颗陨石是自然的天罚吗?”老者的声音乍现。

“唔……”瑟维尔发现自己一时答不上来。仔细思考确有蹊跷——比如为什么陨石这么精准地落在奥黎城?

“所有的苦难,都是来自于巡夜邪神。”老者用坚定的声音告诉他。“她的力量与愤怒,有一半,是来自于奥黎人对她的崇拜。我需要你回去,登上奥黎的王位,纠正这一局面。否则,巡夜邪神的诅咒将永远盘旋在这片大地之上,乃至于带来世界的毁灭。”

真会有这么夸张吗,我当不当王,跟世界的毁灭有什么关系……瑟维尔的额上开始渗出汗珠来。

“我知道接下来你会问关于你身世的问题。既然说到了这里,奥黎之王,我便向你解答疑惑。”

老者似乎叹了口气。“你其实并非奥黎正统王室血脉。”

老者说完这句后略微停顿,似乎在等待着瑟维尔表现出惊讶或失望的表情来,但瑟维尔却如释重负。

“你是两位义者结合的后代。你的生父,叫作乌赛尔;而你的母亲蒂尔妲,其实是洛凡人而不是奥黎人。当时杜朗人用暴政统治着奥黎和洛凡,你的爷爷和你的母亲便分别在两地起义,推翻了杜朗统治者。”

“总之,你的父亲成为了奥黎之王,与你母亲成亲后也取得了洛凡的统治权,诞下了你。后来杜朗人戈第耶击败了你的父亲,再次统治了奥黎和洛凡两城。这,便是你的身世。”

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瑟维尔似乎还在消化着“先知”所说的话,已经没法当日下山,便找了些枝叶,在洞中取火休憩,听着“先知”的唠叨,徐徐睡下。

入梦前,脑海中浮现起他想念的母亲与妹妹,还有看不清脸的父亲,他在生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像杜朗王戈第耶那般虐待母亲,对自己和妹妹不管不顾?接下来的路他到底该怎么走?

还有两位伊诺特女领主,一想起她们,瑟维尔的心中便充满喜悦与愧疚。她们都肯定因为找不着自己而感到心忧。但是自己又担心若是回到其中一位身边,可能会再次陷入柔软的温情当中,再度忘却母亲对自己的嘱咐。若是她们之间的仇怨未了,自己会不会不得不与其中一人为敌?但是他无法对她们中的哪一个痛下杀手……

唯一能缓解他的思念的方式,大概就是远远地观望一眼了吧。他便这么下着决心。

从希洛尔山回到温诺佩拉或者伊诺特维拉还需一些路程,“先知”的唠叨已经使瑟维尔感到烦扰了,他却无法盖住耳朵而不听他的话。

“喂老人家,你再这么唠叨下去我怕是要暴毙了。要是我受不了我就把这破剑扔海里去。”

杜洛杜斯的声音大笑起来,“我已经有八十多年没好好跟人说过话了。我只不过希望在生命的尽头把我想说的都一股脑塞给你罢了。

“你要是想把剑扔了,也未尝不可。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给你一点馈赠。”

瑟维尔听罢,有点感伤于生命的易逝,又好奇于“先知”会送他什么。

他的双瞳蓦然放大,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一股强力的“气”游走在他的身体各处,一会儿酸、一会儿痛、一会儿痒得他发笑……

待到安稳下来了,杜洛杜斯用业已虚弱的声音说:“这便是我存留在剑里的最后一点力量。用它,去夺回属于你的东西,去纠正奥黎人的错误。哦还有,我的这少许的灵魂和破碎的记忆也会进入到你的身体当…”

“喂?老人家?杜洛杜斯?”杜洛杜斯的声音戛然而止,瑟维尔一时有点慌张。他拍拍铜剑,也毫无反应。

一些破碎的画面闪现在他的眼前和脑中。

夜中,在架子上燃烧着一团瑰绿的火,木柱上绑着一位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老女人,眼前几位匍匐的信徒,不远处是平静而深沉的大湖,上方则是火光遮不住的星空……

这是什么?老人家的记忆吗?

当他回想着这些碎片当中的火的时候,他的手掌上忽然燃烧起一团淡淡的火焰,他不觉得很热,也没有烧着他自己的皮肤。也许这便是“先知”的仅存魔力了。

没有了杜洛杜斯在耳畔不断的唠叨,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规划起自己的未来。奥黎,大湖之城,他真正的故乡,他要回去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在这之前,他会先路过温诺佩拉和伊诺特维拉,远远地看看两位佳人的近况。

他利用新掌握的力量和先前锻炼出来的体魄,在归途中帮助一些农民和猎人解决凶猛的动物——说是动物,它们却又不像,似乎是被人为地扭曲过后的模样,性情也变得暴躁癫狂。当地人称呼为邪兽。偶尔会有几只出来侵扰人类,只有勇者和林间密友——即信仰林间女神的信徒——才有办法对付这些令人惧怕的东西。

农民和猎户向他连连称谢,他却不以为然,只翻身上马,继续北行。

即使杜洛杜斯留下的魔力微弱,却依然被他开发出了许多用途,烤火、烧肉、清理荆棘枝桠都变得易如反掌。

洛凡史诗《瑟维尔之歌》III

由于瑟维尔已经熟悉了温诺佩拉和领主府的情况,来到温诺佩拉后他便穿起紧身罩袍,戴起面罩,在夜晚时分攀上领主府的外墙,试图透过窗户窥望那位令人怜爱的姑娘。他一直担心会发觉荻安卢娜若因自己的突然消失而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未至,他便已听见房内传来轻轻的啜泣声,他的心头似被紧攥着,眼眶也开始红热。

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放弃所谓的王位,忘记应当夺回的东西,而为了她,也为了自己,勇敢地留下,真正追求自己所渴望的生活呢?

当他的双眼高过窗台时,却差点要惊呼起来。他扶紧了窗台,低下头去,不愿相信那一眼所见的画面。

坐在床边的荻安卢娜衣衫不整地搂抱着一位裸露的健壮男人,虽然上一秒还在啜泣,这一秒却露出了那个男人所无法察觉到的笑容。这不是瑟维尔所熟悉的那种欣慰而羞涩的笑,反而透露出一种得意,一种对男人的征服感……

瑟维尔没有再敢再去窥望,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在闺中发生什么。毕竟自己也曾是屋里的男人。

趁还没被人发现,他利索地回到地面,双脚如被烫着一样快速交替着,就这么离开这座不再属于他的城池。他奔跑着,向着黑暗狂奔着,四下无人之时,泪水便夺眶而出。

他的心,如同被千刀万剐一般。

原来,那位可爱的姑娘,早就站在高自己许多的台阶上,俯看着自己,怜悯着自己,利用着自己。

他还真的以为,他是她最需要的人。他以为,她是伊诺特里亚最特别的女人。

一时间压制不下来的情绪继续汹涌着,放大着,一阵阵的海啸将他一次次扑倒在地,他宁愿被淹没得不再思考。

他想起来对伊莲娜的主动请缨,他明白了伊莲娜为什么对荻安卢娜如此痛恨。他愧疚于自己辜负了伊莲娜的信任,她才是真正值得他去爱的主人。

“是时候了。”

他回身进城,悄然回到领主府邸,他没有再选择偷偷爬墙的方式,而是正面杀入屋中。一路上,守卫和奴仆们纷纷落血伏地,他望见背影的那个健壮男人急忙打开房门,他将这男人一剑刺死,后者倒于血泊。

荻安卢娜慌慌张张地试图躲在角落,瑟维尔则点起烛火。

“是你……?”她的双眼瞪大,淌下热泪。

“是我,也不是我。”瑟维尔持着剑,缓缓逼近荻安卢娜。

“……什么?”荻安卢娜只着薄薄的睡衣,暴露着美丽的肌肤,依然显得颇为性感。

“我只是不再是那个会被女人的眼泪所迷惑的宠物。”来到荻安卢娜跟前,瑟维尔便要举起剑。

“为什么……”荻安卢娜的视线变得模糊,声音也略微沙哑了起来,“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真正地懂我,都以为我是个有心计、会演戏的狐狸精,却没有人能真正地温暖我的心窝……”

瑟维尔犹豫了起来,手和剑凝滞在半空当中,他的影子在烛光中摇曳着。

“我曾以为你是特别的。是你让我觉得,我真的可以依赖一个人……”荻安卢娜哭得更加吃力,通红的脸颊上反射着泪光,如同水晶一般。“我没想到你会不辞而别,我每天以泪洗面,只能时时找些别的男人,但没有人能够填补我心里留给你的位置……”

瑟维尔只感觉右手失去了力气,剑的重量使它垂落下来。他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剑甩到一旁。他将荻安卢娜拖到床上,肆意地将她蹂躏……

“我不能久留于此了,荻安卢娜。我不会再恨你,也不会再回来,我们从此不再有任何瓜葛。”

瑟维尔着好衣服,拾起剑,在府邸中搜刮了一些钱财。外头天还黑着,他全无倦意,踏着一地红黑,没入到夜幕当中,没再回头。

他没有选择进入伊诺特维拉,他不敢面对伊莲娜。一路上只是拼拼凑凑地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传闻,亦不知真假。

谣言说她找来了巫师,诅咒荻安卢娜要和所爱之人反目成仇,荻安卢娜的家也将要面临血光之灾。为了完成这个诅咒,伊莲娜自己却也付出了毁容的代价,从此不再示人面纱下的面容。

谣言说她向荻安卢娜索要一个男人未果,一直都在派人搜寻着。另外有路人说伊莲娜依然在寻觅着男宠,瑟维尔这么俊俏,大概会得到伊莲娜百般宠爱。瑟维尔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到了亚拉文,他的焦躁不安才减轻了一些。

除了自己的亲人,他不会再去相信任何女人了。妈妈,妹妹,等我成为奥黎之王,我会把你们找到,我们一家人回到故乡,过上安稳的生活吧。

早在奥斯达米亚的时候,他便知道杜朗人战败后,夏拉人取得了奥黎和洛凡两地的统治权。他后来不再把夏拉人视作可恨的入侵者,此刻却已坚信自己方是奥黎正统的王,夏拉人并没有资格去统治。被派到两地的总督都是只懂得鱼肉百姓的自利主义者,推翻他们的统治是奥黎的真王所该做的事情。

他数了数,离开奥斯达米亚原来已经有好几年了,亚拉文已经再度回到伊诺特人的手中。在亚拉文,他四处打听消息,试图了解当下各地的政局,才知道几年前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赛斯契人再度南侵,使得夏拉人深陷战争泥潭之中,卡文迪王国便趁机北上占取便宜,将军伊茉达拉攻陷了夏拉人的第二大城市安古城,却在当地自立为王,以东嘉连平原为疆域建立了玛西尔王国。

他没有打听到伊莲娜有没有被调遣到前线去,他祈祷着她不会挣扎在战乱当中。也许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永远不会忘记初见伊莲娜时她那英姿飒爽的身影。城中的伊诺特人也有着自己的祈求,但他们求的是叛徒伊茉达拉不要倒戈回头杀来东嘉连平原最南端的城市亚拉文。

嘉连平原的西南一角,则是近十多年来迅速崛起的那亚希王国,如今已跟夏拉王国接壤。亚拉文人说,那亚希国王耶力拓穷兵黩武,拿下了南嘉连的多座独立城邦后仍不满足,竟率军南下讨伐高廷人,结果被高廷人狠狠地羞辱了一番,灰头土脸地回到那亚希,正一肚子气呢。

说到这,酒馆里的人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那亚希……这不就是当年攻打杜朗的另一位“解放者”吗?瑟维尔知道夏拉人对耶力拓又敬佩又警惕,连养父彼拉托斯都称赞耶力拓充满朝气和天赋,领军打仗可谓一流。

但耶力拓同样不是只懂得打打杀杀的莽夫,他对外交局势有着清晰而冷静的认识,亚略地区最大的势力夏拉和卡文迪都没有为难他,反而一边是夏拉人和那亚希人联手消灭了杜朗城邦,另一边是讨来了卡文迪王国的公主做自己的老婆。夹缝中生存的那亚希便这样不知不觉成长成了亚略地区的第三大势力,也难怪深感威胁的伊诺特人对耶力拓的失利喜闻乐见。

瑟维尔不以为然。失利只会让耶力拓变得更加沉稳老练,一旦出现机会,他一定会从夏拉人或伊诺特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当下瑟维尔便决定从亚拉文乘船去往那亚希城。

只消两日,船只便稳稳当当地停靠在了玛古港口,再由陆路便可行至那亚希城。此处风光与别处有异,那亚希人有着独特的建筑与着装风格,其语言外人亦难以掌握。所幸那亚希都城有多位熟练各种外语的翻译官,此时的耶力拓求贤若渴,宫门大开,每位有真才实学之人都得到了国王的好好款待。

瑟维尔以“奥黎之王”为自己的称号向事务官和翻译官报告时,不出意料对方有些惊讶,瑟维尔只告诉他们请跟耶力拓国王说,自称为奥黎之王的人前来求见,他有妙计可夺取西嘉连的领土。

未几,候在殿外的瑟维尔便被传令入殿,他也终于得以见到耶力拓的真容。

如同传说那般,这位年纪已有五十的王脸庞上就刻画着沉着与坚毅,皱纹已深,头发渐灰,却不给人苍老之感,反而显得更有智慧。他脸上那一道如配剑般伴随了一生的刀疤时刻提醒着他世道的险恶,敦促着他去实现自己的野心,以换取安全、利己的环境。

瑟维尔本以为这位一生戎马的王会非常严厉,他脸上的疤更是令人觉得难以接近。见瑟维尔入殿,耶力拓微微前倾,打量着这位俊美而自大的外乡人。他开口时,声音洪亮,语气却平缓和蔼。

“年轻人,为什么你声称自己是奥黎之王?奥黎不是处在夏拉人的统治之下吗?”

瑟维尔知道他会对他的身份感兴趣,而他现在已经坚信了自己的身世和使命。

“我父亲是奥黎之王乌赛尔,我母亲是洛凡女王蒂尔妲,邪恶而残暴的杜朗人入侵了我的家园,杀我父王,掳掠了母亲和我,将本属于我的王冠和我的家庭都毁了。我伟大的王,您与夏拉人联手消灭了杜朗城,而我被夏拉人所收养,却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前不久在伊诺特里亚游历,才明白夏拉人亦夺去了属于我的王位与子民。”

听罢翻译,耶力拓咧了咧嘴,“所以你想与我合作打败夏拉人,拿下奥黎和洛凡两城,让你重新当你的王?”

“若能取回二城,我将臣服于您,您只要安心将二城交给我治理即可。要达成此事,不需要使用那亚希的名号,以免破坏那亚希和夏拉之间的和平,我只需您给我配备人手与钱财,我从缪莎城、弥月城两地招募好手,我所追随的‘先知’也赋予了我力量,届时我领人潜入二城,煽动民愤,杀执政官,便可成功。”

洛凡史诗《瑟维尔之歌》IV

“有意思。”耶力拓笑了笑,没有给出直接的回应,而是将瑟维尔延留,邀请共进晚餐。待到晚餐时分,烛光轻摇,耶力拓让翻译以外的人都离开房间,而后让翻译俯身贴耳轻声传达。

“奥黎的王,瑟维尔,你知道我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吗?”

瑟维尔微微有点紧张,但亦因能与雄主私下交谈而感到兴奋。“千辉之城,夏拉王都,奥斯达米亚。只有这座繁花似锦的城池才能彰显您的丰功伟绩。”

耶力拓大笑起来,“你确实有些见地,孩子。我想要的其实不止如此。”他让翻译捎来地图,摊在桌上,给瑟维尔指着。

“你看,这一片已尽归我所有,而嘉连平原上只剩下两大势力,夏拉人的王国,和伊诺特人的卡文迪王国。赛斯契人一两百年前曾强盛一时,如今实已羸弱,去骚扰夏拉不过是挠痒罢了,伊诺特人才是夏拉人真正的威胁,而他们却抽不开身来对付,便让那伊茉达拉夺走东嘉连,这女娃却又叛变自立。”

“如今,”耶力拓等翻译说着,喝了口葡萄酒,而后继续说道,“薄弱之地暴露了,正是打破三足鼎立统一嘉连平原的最好时机。有你在另一侧的帮助,我便如虎添翼。”

“另一侧……”瑟维尔望着耶力拓的双眼闪烁着充满野心的光芒和得志的笑容,明白到对方站在比自己高许多许多的山岗上俯瞰众生,对方才是君临天下的王。“所以,我崇高的王,您要夺下伊茉达拉占领的钥河东岸之地?”

耶力拓愈加开怀,哈哈地笑着。“真希望你是我的王子。你比尼尔帕更聪慧,比查赫林更正直,呵呵呵……”

翻译愣了下,有些尴尬,耶力拓便让他别翻译这句,接着说道:“明日我们签订契约,我将资助你的事业,让你成为奥黎的总督。”

瑟维尔颇为感动,连连鞠躬致谢。耶力拓让他起身,收起地图,与他用宴。又请仆人好生伺候瑟维尔,特地嘱咐以王子的待遇礼待之。

翌日,瑟维尔便拿到了耶力拓亲署的文件,准许他在国内招兵买马。两个月之内,便在弥月城和缪莎城两地招揽到十多位精锐刺客和所谓的“竖琴手”——缪莎出产的神术师,擅长以唱歌和吟诗作对的方式蛊惑人心。他们打扮成商人的样子,利用耶力拓给予的资金购置马匹、车辆和各类货物,并从缪莎执政官处取得通关文牒。

缪莎与洛凡之间耸立着苍翠的拂琴山脉,据说缪莎诗人的灵感源泉便是此地的青山绿水。瑟维尔一行轻易地通过了其中的汉卡关隘,进入到洛凡的地界。夏拉官兵检查了他们的货物,并未觉察异样,便让他们进城。

缪莎竖琴手的领袖名为帕慕卡尔,此人颇有领袖气质,并且聪慧能干,瑟维尔便派他先行前往奥黎城做好布置。而他则带领剩余的人马在洛凡城中熟悉地形,进入酒馆等地搜集情报,又派竖琴手在几个人流量大的市场上演唱诗歌和说书。不用几天他们便已摸清了城中的概况,执政官为谁,住在何处,城中的守备力量如何分布,巡逻兵的路线是怎样的……

夏日清晨,天朦朦亮,市集中开始有些人气,新鲜的食材散发着或清爽或血腥的气息,而竖琴手们则已经找好了位置,开始做讽刺夏拉人的演讲,逗得当地居民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群情激奋。

更早的时候,瑟维尔和弥月城刺客们早已准备就绪,天还暗着,便沿着大街小巷行动,发现异样的巡逻兵迅速被刺客用暗器撂倒,没过多久一行人便摸到了执政官的府邸处。

按照瑟维尔的手势,众人分头行事,瑟维尔与三人翻越宅墙入院,一人踩着一人肩,瑟维尔便靠此人梯爬上二楼,破开窗户,在夏拉执政官与他的妻子惊慌尖叫之时,利用先知之剑的魔力迅速挥来器物堵住正门……

“是我们洛凡人夺回自己城市的时候了,奥黎和洛凡人民的真王,马上就会来带领我们走出泥沼!”缪莎诗人握紧拳头,振臂高呼,围观群众纷纷回应:“打倒夏拉狗官!”“洛凡城是我们的!”“去特么的夏拉人!”

一车车的武器被迅速运来,同来的还有提着执政官人头的英俊青年。

“洛凡的子民们!多年前,我母亲蒂尔妲就曾推翻了杜朗人的暴政,如今,我,你们真正的王,归来此地,为民除害,矫正秩序!夏拉执政官已死,让我们将夏拉人彻底打倒!让洛凡回到洛凡人的手中!”

激情的竖琴之音奏起,奇妙的声音不断回响着:“真王瑟维尔万岁!”“真王瑟维尔万岁!”

农夫与工匠纷纷执起发放的刀戟,伴着缪莎人弹奏的旋律,走街串巷,将发现的夏拉人一一击倒俘虏,竟只用一日,便在夕阳之下,夏拉官兵全部戴上镣铐,听候瑟维尔发落。

“曾经杜朗人和夏拉人让我们为奴!如今,秩序回归,这些剥削我们的外乡人是我们的奴隶了!”

瑟维尔让同伴领上夏拉执政官的人头——面容狰狞,双眼大睁,血已干臭——快马加鞭赶往奥黎,而自己,则由子民簇拥着进入已清扫干净的执政官府邸。完美的王者归来,母亲,属于你的城、你的王冠,我夺回来了!

未休憩太久,瑟维尔一行翌日便翻上马背再度出发,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在奥黎战斗了,在他们到达之前,他的子民便会为他们的王大开城门。

历经几日的赶路,风和日丽之时,瑟维尔便遥望到那一片素白的城市——城墙与房屋的每一块砖瓦,都纯如白雪,阳光之下仿佛能闪耀光辉,它在呼唤着王的回归。帕慕卡尔已经捧着血淋淋的王冠,在城门处久候多时。

虽然胜利已经到手,但瑟维尔依然很享受地听着帕慕卡尔的汇报:帕慕卡尔与缪莎诗人甫进城便大肆散播传言——夏拉狗官当死,真王即将回归。夏拉执政者不满传言,下令将造谣者全部搜捕起来,但当洛凡城大起义成功的消息传来,奥黎城中央广场上,洛凡执政官的人头被甩落在地的时候,奥黎人马上相信了传言,揭竿而起。

星陨纪89年夏,瑟维尔成为那亚希王国西嘉连总督,在耶力拓的特许下,奥黎城的大湖之畔,烈日照亮青天,盛大的登基仪式在此举行,瑟维尔戴上了曾让他迷茫半生的王冠。帕慕卡尔也受他指派成为洛凡代执政。

他相信远方的伊莲娜会在不久后听到这则消息,她会原谅他的。他亦希望登基的消息能被失散多年的母亲与妹妹注意到,来奥黎城与他团聚。

这不是历史的终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终于有了能正式调遣使用的大批属下,他发散力量在各地搜集母亲和妹妹的下落。杜洛杜斯助他回归王位,亦不会忘记他的吩咐:

“我需要你回去,登上奥黎的王位,纠正这一局面。否则,巡夜邪神的诅咒将永远盘旋在这片大地之上,乃至于带来世界的毁灭。”

不知道是否是杜洛杜斯的记忆在作祟,每当他眺望星渊大湖,脑袋总有些微微生疼,似乎“先知”在告诉他,最重大的敌人,从来不在身边的人类,而在星空之下的深渊当中。

但是对巡夜女神夜翎的信仰乃是奥黎人的传统信仰,极端宗教组织天启之仪早已有了数百年的历史,在本地可谓根深蒂固,夜翎降下天罚之后天启之仪更是煽动人们应更加虔诚地祭拜女神,以安抚女神的怒火,未来亦不得再有人违逆女神的旨意。

他颁布法令,宣布天启之仪为违法组织,须严加查处,任何人都不得再崇拜夜翎——其他的信仰,无论是崇拜奥黎之王抑或是崇拜伟大而神圣的祆火,则都受到瑟维尔的鼓励。

巡夜神殿被一一捣毁,城中央的“白衣少女”像被毁坏,被认为属于天启之仪的人纷纷锒铛入狱,多名“首要分子”被拉到中央广场处斩首示众。受死前,天启之仪的祭司总爱口吐狂言:“践踏传统的伪王!你会受到女神的天罚的!”

纵然知道这些教徒不过是耽于虚妄而狂热的信仰,但他们的诅咒依然使他有些不安——万一夜翎是真实存在的神,他又如何能安枕在大湖之畔?

直至一日,令他担心的报复切实地到来了。一名卫兵匆匆忙忙地入殿,“吾王!河北岸有一处狂教徒窝点!我们跟他们在对峙……”

“为什么不直接将他们清洗掉?”瑟维尔惊而起身。

“他们劫持着一位人质,并声称那是您的妹妹!”卫兵慌慌张张,大汗在他脸上淌过。

“雪兰娜……”

卫兵继续报告称狂教徒们要求瑟维尔亲自到那儿与他们谈判,若是谈妥了,才会把公主放了。

瑟维尔赶紧让卫兵将他带去,乘上渡船去往夏河的北岸,又由亲兵领着来到北方山林的边缘。

“呵,奥黎的真王,你可总算来了。”一身痞气的男人望见瑟维尔,便用粗厚的嗓音前来招呼。

“你是天启之仪的人!?”瑟维尔咬起了牙,“我妹妹在哪里?!”

“别着急,我并不信仰你们那什么夜空女神,只是跟她的那些祭司有合作罢了,我的好弟弟。”男人一身土色的装束,暴露的手臂上纹着特殊的图案——瑟维尔曾在杜朗王戈第耶的身上看见过这个图案。“至于咱妹妹,就在那一头,待会我会带你去见他。”

“……符利德?杜朗的王子?!”在瑟维尔的记忆中,十多年前夏拉人已经默认戈第耶父子都死在战场上。

符利德大笑起来,露出故意打磨过的尖牙,使他的嘴脸显得更为猥琐,“你以为我死了,但那样我们一家人可就没法再团聚了。虽然小时候我们基本没接触过,难得见面了,还是好好叙叙旧吧。”

符利德打了个响指,几个大汉便押着一个女人出现在林子的边上。

“你是瑟维尔吗?你是我的哥哥吗?”女人远远地喊道。

“雪兰娜!”瑟维尔看不清女人,心急如焚地想往那边追去,符利德持剑拦住了他。

“你慢慢地跟我来,我们找个好地方聊聊。但是你的人可不准来,不然我就杀了她。”符利德说完,便举着剑,一点点地跟瑟维尔往林中走去,他的手下亦押着雪兰娜始终保持着距离。奥黎的亲兵们则被下令守着外面。

洛凡史诗《瑟维尔之歌》V

路途兜兜转转,森林越走越深,直到走近一座小山的洞穴,雪兰娜被押进洞内,而瑟维尔则在洞口犹豫,符利德一摆手,多个机关便放箭放网拦住了暗中跟来的瑟维尔的亲兵。

“里头有请,我的王。如果你现在回头的话,你就会跟你的这些手下一样。”符利德作出手势请瑟维尔入穴。

“你可一点都不像是杜朗人。”瑟维尔愤愤道。

“我把这当作对我智慧的称赞吧,弟弟。”

洞穴里头阴凉潮湿,挂在壁上的火把照明了路,里头摆好了全套家具,而雪兰娜则被绑在刑架上。符利德端来了水果放在大桌上,见瑟维尔一脸嫌弃,便先自己取来一个咬了起来。

瑟维尔没好气地说:“废话少说吧,你们要什么条件才能放了她?”

“你都到这儿了,你还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吗?”符利德咧开嘴笑了,眉飞色舞,手指也跟着一同晃动,“想要取回本属于自家东西的人,可不只有你一个。我来奥黎也是如此——此城几十年前便是杜朗王统治的领地,以后也依然是。

“恰好,你把女神的祭司们打压得太惨,而我则会充分尊重你们奥黎人的传统信仰。听好了弟弟,生在帝王家可别一点政治智慧都没有——噢对,你也不过是乱臣贼子的后代罢了,还真以为王冠自古以来就是你们家的了?”

瑟维尔感到怒火攻心,迅速拔剑挥向符利德,而符利德的手下则迅速挡住,配合天启之仪祭司的神术,三两下便把瑟维尔压制在地,随后将他扔到更深处的牢笼当中。

瑟维尔抓着栏杆大吼着:“关了我可以!把雪兰娜放了!”

他却只听见女人带着哭腔喊着“哥哥”靠近牢狱,符利德亲手押着她过来。

“自从父王好心收留了你们一家,杜朗人便再没有好日子过,乃至于最后我国破家亡。你们这种祸患我可真不愿意留!”

雪兰娜泪流满面,却马上再也哭不出来。血溅了满地,而她生硬地倒在了地上。

“不!!!”瑟维尔狰狞着脸,望着倒地的妹妹绝望地吼叫着,以至于整个洞穴都回荡着他的撕心裂肺。

以后的每日,符利德便亲自送来一些或是馊掉或是难以下咽的饭菜,同时用言语羞辱着瑟维尔,甚至命手下来折磨他,使他遭受皮肉之苦。未多久,符利德甚至戴上了他的王冠前来炫耀——他已经篡夺了奥黎。

寂静的时候,瑟维尔只剩下胡思乱想,他不明白这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一直留在养父彼拉托斯身边享受夏拉的荣华富贵,如果没有向伊莲娜献计暗杀荻安卢娜,如果没有因为奇怪的梦而离开荻安卢娜,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是不是能过上安稳幸福的一生?

而母亲这个时候会在哪里,会不会也已经不在人世?自己没能保护好妹妹,也深感无颜面对母亲。好不容易夺回了属于自己的洛凡和奥黎两城,却遭受陷害,让残忍狡诈的杜朗人抢走了王冠,自己也在这里每日遭受着凌辱,到底是为了什么?

祆火……祆火在启示。一股似乎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我要拿回我的剑……这想法似乎也不是他自己的。

那把一直带着身边的“先知之剑”被符利德嘲笑——所谓的王竟然就佩着一把破铜剑,而后被他扔在牢房外不远处。瑟维尔利用杜洛杜斯赋予的力量,剑竟然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他从栏杆间伸出手,拿到了剑。

“这里离祆火,似乎不太远……”脑海中的声音很微弱,此刻却更加清晰了,“所以我在你身上的,最后一点,力量……苏醒……”

瑟维尔终于明白这是杜洛杜斯注入到自己身上的灵魂。

“没时间,了……听我说瑟维尔……对着东方,也就是,你的侧后方,不断地,施展法力,这力量,将会指引你……祆火……”

心声戛然而止,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充满全身。他抹了抹眼角的泪,对着东方举着剑,扭动着左手,念着向杜洛杜斯的请求,一丝如火光的剑气便刮向洞壁。当他持续这么做的时候,剑气便逐次加强,火光将洞壁的岩石都灼烧得发烫,壁上的凹口越来越明显。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施展了多少次神术,直到头越来越疼,但他担心符利德或他的人随时到来,不得不坚持下去。剑气的破坏力已经大幅增强,每一次都能破开一个不小的洞,瑟维尔亦跟着走,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洞壁被凿出长长的通道,而前方已经能看见一丝东方的亮光。

随着嘭的声音,最后的岩壁被破开,阳光肆意地倾撒而来,久居地牢的瑟维尔闭上双眼慢慢适应。此时才是清晨,符利德还不会这么快发现他的出逃,但他还是得抓紧。

视野当中的环境变得粗犷干燥,东方有热浪传来,他知道那便是祆火。纵使因过度使用魔力而头痛欲裂,他还是一路佝偻着小跑。

当太阳已经走向西南方时,他的眼前终于被熊熊火光照亮,北面有巨大的峭壁,南面再远一些则有弯曲的峡壁,似乎是通往高地上的烈涯城的。而不敢直视的,则是中间那一团方圆百米、高达数十米的巨形不息火焰,与传说中的祆火别无二致。

我终于孤身一人逃了出来吗。

他抬起眼,发现祆火在眼中显得柔和起来,它不会致盲人类——在烈涯城祆火信徒的口中,则至少是不会致盲遵从道义、守卫祆火之人。

一宿未眠地凿壁越狱,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他控制不住所有的情绪随着火焰涌出心头,所有的想念、追求、坚持、渴望与绝望夹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胸腔,烧灼着他的喉咙,强力地拧着他的头脑。

祆火能洗刷一切不净吗。

他晃荡着,缓缓地走向祆火,他伸出手,虽然明明觉得很热,火焰似乎不像想象中那么烫手。冲天的圣火使得下午的天空显得非常干涩,不小心路过的流云都如同被蒸干一样很快消失。母亲、妹妹、养父、伊莲娜、荻安卢娜、杜洛杜斯,一个个身影从他的眼前掠过,似乎在回顾着他的一生。

我这一生,已经经历得够多了。我会投入到你的怀抱,我相信,这也是“先知”的归宿——一切神火神明的归宿。请容纳我吧。

“孩子,还没见过我,便要投入到主的怀抱了吗?”一个有些沧桑的女声传来。

猛回头,白发苍苍的妇人端庄地站立在一旁,凝视着自己。

所有的情绪与不适都被排空,他冲向前去,一把将她抱住。“妈妈……我好想你……”

不像瑟维尔那般激动,蒂尔妲只是微笑着。脸上的皱纹隐藏着她一生的许多风波,在祆火跟前,内心却始终宁静未再起波浪。

蒂尔妲将瑟维尔邀请到烈涯城内,母子重逢,得到了神火之眼的同僚们纷纷祝贺,烈涯城人豪情地宴请他们。得到了良好的休息后,瑟维尔才将他从小到大的经历,一点点地与母亲诉说。

母亲却始终微笑着,即使瑟维尔好奇,她也只以早已忘记为由,没有讲她年轻时的故事——

举起义旗推翻杜朗人的统治,并非她自己一个女人有多么勇敢,而是来自于幕后集团的旨意,而那个集团实际上很快也破产了;

诞下瑟维尔之前,她是被奥黎的起义者乌赛尔强暴软禁,才不得不与他联姻,但现在,她不会再跟瑟维尔讲他父亲的坏话;

奥黎被杜朗人再度击败时,她内心已无波澜,无非是担心一对子女罢了;

而杜朗被攻破后,只身流浪至烈涯城,祆火照亮了她的整个灵魂,荡涤了她的心灵,才使她在火光当中找到了自己,只听从自己内心而不是成为他人工具的蒂尔妲。

唯一放心不下的,依然是那对子女。却发现与儿子重逢时,她并没有年轻时期待的那样充满激动与欢欣,听闻女儿被杀也并未过分悲伤。

但她知道,只有为雪兰娜报了这一仇,她与瑟维尔的生命才能迎来最终的平静。

为此她得到了同僚的支持,为瑟维尔打造新的“先知之剑”,帮他潜入城中,用他以往熟稔的手段得到了直面符利德的机会。

遗憾的只是自己已年老体弱,不能跟随到后一程。

深冬天寒,大湖却并未结冰,依然终日波光粼粼,星空与阳光往复照耀,奥黎这一雪白之城,积下浅浅的雪,更加显得亮白,仔细用手去抹,雪融化了,亦不知那白是城是雪。

新的“白衣少女”像被雕琢竖立在中央广场上,瑟维尔这才发现往昔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但他没有心情再去体察这些细枝末节了。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未消多长时间,便得以达成。但他并未想到天启之仪为符利德授予了有力的魔力,这一只终末之舞,以铮亮新净的先知之剑捅破符利德那令人烦扰的喉咙而告终,也以暗红的液体蚀透他的腹部而告终。

但他也了无遗憾了。母亲会在烈涯城回归宁静的生活,而这里的人民,会在真正的王者耶力拓到来后,得到真正有效的统治。他只是对不起离别了数十年的妹妹,他只是没能完成“先知”的嘱托,他只是不知道伊莲娜和荻安卢娜如今可还安好……

“原来他有这么多的过往……”耶力拓举杯痛饮,而他对面的蒂尔妲依然只是微笑着。

“我年纪也很大了。我该回去了,你们和烈涯城人,会继续拥有自主独立的生活。”耶力拓起身正要走,威风的戎装将他的身影衬得高大。

“啊对了,”这位征服者回了头来,“如果夫人您还能提得动笔,希望您能为我写下他的一生。毕竟他也是我这王朝的功臣了。”

蒂尔妲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古今地名、人名对照表】

其中前者为今名(以宾达尔建立洛凡王国的噩梦纪10年为准)、后者为古名(以瑟维尔主要生活的星陨纪80年代为准)

<地名>

杜朗duyran——多利亚dorian

奥黎auri——阿维莱斯averois

奥斯达米亚(千辉城)——奥斯达米亚ostamia

伦斯特(烈涯城)——伦斯特lenste

洛凡rolfan——朱尔法诺julfano

<人名>

瑟维尔sevir——仄斐洛斯zefiros

蒂尔妲tirta——缇耳斯忒tirste

楔子

宾达尔梦见了注视着他的神明。

那是悬浮于夜空之上的少女,璀璨的星空投射柔和暗淡的光线,描摹着她那苗条优美的轮廓以及一双与她身形并不相衬的巨大羽翼。她飘逸的长直发、优雅的全身裙以及翅膀上丰富而柔软的羽毛似乎都呈黑色。

本该是阴森恐怖的场景,宾达尔却觉得这名星夜女神就如十三四岁的少女一样可爱、纯洁、善良,他相信她会指引他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是你的终点……”女神以深沉的声音喃喃着。宾达尔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把她的话语听得这般清楚。

“不要害怕噩梦。噩梦是你的路标。”

他当时不知道,吾之蜜糖即彼之砒霜,而自己将会在一个个噩梦的尽头亲手拉开大幕,迫使世界迎来真正的新时代。

第一章 酒馆好戏(求收藏!)

“快行礼,宾达尔!”一位身着齐整的中年管家喝道。

短发、褐衣的青年人听见训斥,便只好与同伴一起向着北方顿首,向祆(xian1)火遗址致哀——那团方圆百米、高数十米、号称永不熄灭的神圣火焰,在九年前却遭到邪恶教徒的侵袭,惨遭熄灭,如今只剩下大片的焦土。

管家口中念念有词,多半是些祆火终将重燃、邪恶无处遁形之类的话语,名叫宾达尔莱卡林的青年人只觉得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那团火不过是你们贵族老爷们迷信的玩意儿……”宾达尔不经意地喃喃出声。

旁边的同伴察觉到赶紧蹭了蹭他的肩,宾达尔无奈沉默,幸而管家仍在手舞足蹈地行礼着、念叨着。

想来正式参加工作至今已有五六年了,每天还是要以这种繁琐的事情开始,就让宾达尔深感烦躁。父亲是洛凡城手艺最精湛的泥水工,常常跟人吹牛逼说洛凡伟大的城墙就是他负责修葺的,由于父亲的关系,宾达尔不情不愿地被带着入了行。

宾达尔心中不免哀叹起来。这社会,老爷们少爷们就能吃香喝辣撩美人,风花雪月自在得很,而他这样的平民在城外只能种地,在城内只能当个匠人或者仆人,啃着没什么营养的食物,生活清贫拮据。

更可气的是,这群来自北方草原的鞑子当上了洛凡城的领主之后,从来没尊重过本地人的宗教、风俗和文化,奉那一团不知道是不是传说虚构出来的的冲天火焰为无上圣明每日祭拜,还自称“祆火守护者”,这下好了吧,被人熄灭了你守护个鬼。

当然了,这些事情都是他在酒馆里头听人吹牛逼时听来的,捕风捉影也不知有几分可信。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大概就是在那儿畅饮一两杯劣质酒——多了他可买不起——边喝边听兄弟们扯淡。

“……礼毕。”管家总算停下了张牙舞爪,伙计们回头抄起家伙,听管家的吩咐干起今天的活。

每天的工作也无非是那样,修修哪里的房屋,给哪位老爷家砌砌墙,偶尔父亲会被市政官叫去铺路,他也会被父亲拎着去。他不像父亲那样为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或是知道哪里的墙哪里的路修得好不好,他常常说“这不差不多嘛”,便会遭到父亲的训斥,仿佛侮辱了父亲伟大的职业一样……

待到管家皱着眉头勉强验收完了之后,工队队长宣布解散,宾达尔才感觉到这一天的生活终于可以开始了——即使斜阳温柔的光线拍了拍他的头提醒着他这会儿都已经傍晚了。

心想时间既然还早,不如去喝两杯好了,宾达尔便径直前往他常去的白犰酒馆。那儿的小麦酒便宜量大,因而最受欢迎,即便那酒味道寡淡——大家都知道里头掺了多少水。想来,洛凡城内还是穷人多啊。

宾达尔推开简陋的木门,昏暗的内厅里一股朽木味和浓烈的酒臭扑面而来。宾达尔甩给店家一个铜板,换来一个大木杯,拿起来还挺沉。据说隔壁那家座狼酒馆的酒看着满满一杯,等泡沫散去就会发现只剩下半杯了,这便是那一头门可罗雀的缘故——不过不少爱装逼的伙计倒是喜欢说那儿的酒有真正的酒味儿,比这儿的“白水”可好喝多了。

切,这帮子人真当自己也是贵族老爷还追求起味道来了。

宾达尔拿着酒寻到一个角落边上落座,这会儿酒馆里已经有了不少顾客,还不断地有人从外头进来,多半是辛苦了一天的各路匠工,还有一些可能是想来打听打听这边有什么牛逼事儿的行商。这也是宾达尔偏爱这家白犰酒馆的原因,热闹节目多,说书的,唱歌的,吵架的,甚至打架的,每日都有,日日新鲜。

果不其然,没坐多久,馆子里就听见了大声的谈论,语气愈烧愈旺,看起来会有好戏。

“照我说,那帮尼契塔鞑子都是吃柴的,看着硬,其实一烧就着。”一胡子拉碴的大叔自以为幽默呢。

寥寥几声笑也因没人附和而尴尬地戛然而止。

“他们……好像是叫赛斯契人吧。”懦弱的声音出自一个看起来就软绵绵的小伙。

“那咋滴,我们洛凡语里他们就是叫尼契塔人,这都是对他们的尊敬了!”旁边一光头猛汉一出声,把那小伙吓了一跳。

“就是,这帮鞑子哪里是什么贵族,除了骂人、抢钱、玩女人还会毛线,也不知道都‘贵’在哪了,难道他们下面那根小指头就那么金贵吗?”

数人会心一笑。

“听说国王又拿从我们身上抢去的钱取悦汉克……汉克什么家的女人,办了场很大的宴会,还请了一堆法师搞气氛,哪里是什么宴会,弄得王宫里到处是花花草草荆棘沼泽,活像饕餮森林一样,果然野蛮人就是喜欢野蛮的环境啊。”

这回哄堂大笑起来了。

“啊,王妃的娘家叫汉克兰塔,是我们西塔维奥王国数百年的盟友。”那个软声软气的小伙弱弱地说道。

“就你知道得多。”大叔恶狠狠地白了小伙一眼。

“这王国哪是‘我们’的,分明只属于那群愚蠢野蛮的鞑子!你看他们什么时候把我们洛凡人当个人看,我有个兄弟就多休息一会儿被鞑子老爷打得皮开肉绽!现在都还下不来床!”激昂地说着话的是一头棕发的兄弟,肤色似乎也有些偏暗,看起来颇为特别,让宾达尔禁不住多看两眼。

“啧,看你们这么不爽,诸多抱怨,不如一起动手把鞑子们赶走呗?!”

众人猛然噤声,惊讶的表情齐刷刷地出现在大家脸上,宾达尔晃了晃头,还是没看清说这话的是哪个黑暗角落里的人。

“你这话说得,没脑子吗?”

“这是不想要脑袋了吧。”

“你行你上啊。”

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反击那人。

“哎等等等等,”那人回应道,“你们不是对老爷们都有深仇大恨吗?他们才几个人,我们洛凡人好几十倍甚至百倍于他们,一个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一人一拳头还不得把他们统统打死?”

“噗。”众人蓦地笑了。

“这是当刀剑不长眼吗?傻子。”

“太不识时务了吧。”连软绵绵的小伙也小声地加入对那人的声讨。

“我说句公道话,”光头用厚重的声音压过众人,“就抱怨几句吹吹牛逼大家还能坐在这喝酒,要是真敢反了,那是命都没了。”

“就是啊。”众人纷纷附和道。

“可别累了我们这儿的兄弟,让官兵知道这里有人想谋反怕是我们都要被一锅端啊!”一中年男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唉。”那人叹了口气,“骂起来的时候天下无敌,我还以为你们多有志气呢。真要你们行动却一个个软弱如鸡,等着做一辈子奴才吧。”

这话一出,点燃了众人的怒火,骂声如浪涛一般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开始用小东西砸向那个角落。那人不得不仓皇出逃,悻悻离去。

即便人走了,众人却没了兴致,蔫了下来,无人出声。看好戏已完,宾达尔匆匆灌下剩下的酒,也起身离开了。

天色已晚,尚能看清路。出了门来,却见被骂走的那人尚未走远。原来是一高大威猛的年轻男子,身着朴素却散发着英气。宾达尔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拍了拍那人肩膀。

在拍到肩膀之前,那人猛一回头,摆好架势。看清正脸后宾达尔心中不禁说着真是俊俏的伙计,自己要是个女人怕是要对他一见钟情了。

“那个,我不是找你打架的,放松,兄弟。”宾达尔尴尬地笑了笑。

“噢,那好吧。请问你有什么事呢?”那人放下拳头。

“其实刚刚我在酒馆里全程旁观你和他们吵架,觉得你真勇啊,出门看你没走远便想跟你认识认识。”

那人耸耸肩,一脸无奈,似乎并没有因为宾达尔的赏识而感到愉快。

他警觉地望望两旁,此时此地没什么行人,又好好地打量了宾达尔一番,就一普通小伙,外貌并不出众,身材也只是中等,全无特别之处,只是有一点痞子气。

“我叫洛嘉。我在四处寻找志同道合之人试图共举大事。如果你有意,我可以带你加入;如果只是好奇的话,劝你暂时不要接触我们这样的人;如果,你是官家派来潜伏的,我可以现在就把你杀死。最好给我个干脆的答复。”

看着洛嘉一脸严肃的模样,宾达尔哈哈大笑起来。

“我终于找到组织了。”

第二章 洛嘉

洛嘉苏里希,父亲早逝,与母亲、兄长共同生活,早先不过是木匠师傅家的一个学徒工。

因勤劳好学,很快他就被师傅委以重任独当一面,打造家具的手艺常常受到顾客的肯定,很快在业内变得小有名气,甚至开始有贵族家庭专门请他去修理或制作家具。

孰知,正因贵族的垂青,洛嘉的命运线遭到了改写。

因觊觎于他的手艺,居奇家族的老夫人希望“得到”这一位好小伙,以期在未来能够让居奇家族垄断洛凡城的家具行业——居奇家的家具工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优秀木匠为老夫人做牛做马。

管家与家丁们心领神会,找上了洛嘉的哥哥塞赫西。

塞赫西原先给食肆当小二,收入低薄,病母常常因家中缺钱而得不到良好的救治,使得她的病一直被拖延至今。

母子俩知道家中最有出息的当属洛嘉,不希望耽误他的前景,因而在病情上多有隐瞒。

沉重的心理压力落在塞赫西一人身上,却因压力而导致常常弄巧成拙,遭受店主的辱骂责罚。

居奇家的管家伸出的橄榄枝使得塞赫西看到了命运的曙光——只要兄弟俩为居奇家工作,他们的收入将会翻倍,这意味着根治母亲的病不再只是奢望,而兄弟俩作为平民也能出入锦衣玉食之家,从此过上做梦都不敢想的人生。

管家拿出契约,塞赫西摇摇头,说自己不识字,管家便为他解释这是多么光鲜、多么轻松、多么有前途的工作!

塞赫西用颤颤巍巍的手,给这份梦幻一般的契约画了押,尚不自知从此带着弟弟走向地狱。

洛嘉在家中听完塞赫西所言,颇为恼怒,但看着欢欣的兄长与欣慰的母亲,又不好再说些什么,第二天便向木匠师傅请辞。

师傅的头发已有不少花白,听罢,唉声叹气,却又拍了拍洛嘉的肩,祝他前程似锦。

到了居奇府中,洛嘉发现他所有的担忧都成了真,塞赫西更是愧疚得不能自已:这哪里是什么光鲜轻松的工作,分明是给居奇家当下人打长工啊!

管家笑嘻嘻地拿出契约说道:“白纸黑字写着的,你也画了押,难道想抵赖不成?”

有家丁在一旁帮腔:“违约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我有个朋友……”

洛嘉没去理会家丁的啰嗦,只是沉着地说:“行吧,有什么活就交给我吧。”

洛嘉被调去居奇家掌控的家具工场,作为居奇家的“下人”与工场里的新人,脏活累活纷纷塞给了他,倘有怠慢马上会有监工过来打骂。

见他容貌俊俏,监工和前辈们甚至还爱用言语来调戏羞辱他。

而哥哥塞赫西不懂手艺,只是给居奇家劈柴、搬运、打扫,自然也少不了挨骂挨打,而他身体没洛嘉好,不久便积劳成疾,不得不承受下更多的鄙夷与侮辱。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洛嘉给塞赫西的后背涂着药说道——这一天,哥哥的背上又添了几道鞭子打出的伤口,塞赫西却让他省着点用药。

“那又能怎么办呢,毕竟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的贱民……只是苦了母亲……”说着塞赫西便哽咽起来,也不知是疼在伤口上还是心上。

生来就是贱民吗?洛嘉不以为然。那群骑在洛凡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尼契塔人就真的生来就该是贵族吗?他们不过是北方草原来的鞑子!

“夜空上的智慧之主啊,洛凡人民的守护神,您每日为我们守夜,可曾保佑我们免遭压榨,能否帮助我们洛凡人重夺自由?”

即便劳累,洛嘉依然每夜坚持祈祷,却似乎从来没有能够得到智慧之主的答复。

神是不是真的存在?洛凡人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之所以智慧之主不再显灵,也不过是因为鞑子们用“那一团火”来压制人民的信仰,隔绝了洛凡人和他们的神。

大家都相信,总有一天,智慧之主定会凿破障碍,解救众生。

如今祆火已熄灭多年,智慧之主应当马上归来了吧。

母亲的病变得更重了。

塞赫西必须在居奇家随传随到,没法常常照顾母亲,洛嘉便挑起这一重任,才发现原来母亲已经病重多年,只是没告诉自己,他感到痛心不已。

他明白母亲与兄长的良苦用心,但也为他们沦落至如今的处境深感悲哀。

塞赫西试图举债筹钱为母亲治病,却被奄奄一息的老母亲喝止:“我是将死之人,有什么面目再拖累你们兄弟俩!你可知道债主们追债时都是什么嘴脸,塞赫西?你要敢借钱,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咳!……”

母亲至死都不肯花钱就医,也从不听兄弟俩的劝说,因而她没有能坚持多久,便过世了。

城东的山丘上,各种小土包与碑石胡乱地摆放着,天空当中乌云密布,却不下雨,仿佛上天也欲哭无泪。没有棺材,只有一张简陋的草席包着母亲的尸体,兄弟俩草草地埋到了地底下。

洛凡人连死都死得如此没有尊严,使得洛嘉对统治者们的仇恨几近满溢。

只是他知道塞赫西软弱而不敢反抗,便没有将心底的志向告诉哥哥。

随着在家具工场的工作愈发熟手,资历也逐渐熬了出来,原先塞给洛嘉的脏活累活如今转移到了别的新来者手中,洛嘉终于有时间到酒馆去借酒浇愁,却因此有了意外的收获——原来城中不满鞑子统治的人还有成千上万!

他开始参与到对外表光鲜亮丽、内心黑暗残忍的领主们的批判当中,逐渐结识到了同样企图推翻尼契塔人统治的伙伴,绍伊琴,索赫斯,努奇汉察……

众人开始在城外南郊的丘陵当中秘密聚集,歃血为盟,建立“组织”,利用铁匠兄弟的关系收买并偷藏武器,利用贵族家仆和城中贤者的同情取得有用的书籍……

但是还不够,洛嘉知道还不够。要击败尼契塔统治者,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能人、更多的资源和更多的情报,最终抓住最佳机遇一刀见血!

届时全城洛凡人都将望风倒戈,彻彻底底地驱逐鞑虏,恢复洛凡人自己的统治!

众人小心翼翼地利用自由时间走街串巷,在酒馆内,市场内,广场上,神庙中,用敏锐的双眼与双耳发现每一位具有反心的洛凡人。

他们又利用组织不多的资金资源打点各方关系,到如今,连城卫军当中都有他们的人——虽然那不过是一名小卒罢了。

组织有了名字“布里赫特”,在洛凡语里意为“青年军”;还有了自己的标志:弯月与星星意味着本地人信仰的守夜之神“智慧之主”,铁锤与剪刀代表着他们低下的工作。

洛嘉讲述完毕,似乎都有点口干舌燥了。宾达尔对洛嘉肃然起敬,洛嘉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更为高大。

两人认识已有五天。自从上次在白犰酒馆外认识后,因沉重的工作负担两人未再见面,今天才得幸跟着洛嘉来到城外的这个秘密基地。

基地周围是树林、石丘、沼泽和密集的芦苇丛,又不贴近任何道路,对于隐藏自身而言可谓极佳选址。

除洛嘉和宾达尔外,同在的还有另一位同伴索赫斯。两位前辈带着宾达尔习武练剑,宾达尔却怎么都使不顺手,略微有些失落。

“不用急,打架可是也有很多学问的。”粗声粗气的索赫斯同样有着粗犷的形象,一圈大胡子团团围住他的脸,一双大圆眼睛不怒自威。

“除了打手以外,其实我们还需要不同类型的能人。或许你可以试试这些。”

洛嘉盯着地面,踱着步,而后蹲下身挖开一个地洞,掏出了一些书册,这些书中有硬皮的有软皮的,新旧不一,但都有些折损的模样。

“等等,”宾达尔有些疑惑,“刚刚我就想问了,我们没有识字之人,收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

索赫斯似乎有些不满,“谁说我们没人识字了?”

宾达尔有些震惊:“难道你……”

洛嘉笑笑,摆手说不是他,“说来可能让你难以相信,等下你亲眼看到就知道了。她来了。”

只听见一声温婉的呼唤,一位姑娘喊着“哥哥”走来,曼妙的身姿映入眼帘,粗衣破布也遮不住她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美丽,长发与胸脯都显出温柔的曲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诉说着不少故事。

她细长的手臂挎着篮子,大概装着的是来犒赏他们的食物。

“‘哥哥’……洛嘉只有一个哥哥而没有弟弟妹妹,所以……”

索赫斯喝喝地笑着,上前把那位女性搂了过来,“没错,这是我的妹妹,苏玫。”

而后他又转头向苏玫说道:“妹,咱来了新人,这小子叫宾达尔。”

宾达尔急忙起身向苏玫行礼,苏玫却不满地甩甩手,说又不是什么贵族小姐,大家当以兄弟姊妹相待。

“既然是新人,那么该让我来考考你能为组织做些什么。”苏玫放下篮子,接下洛嘉递来的书,一本本挑着,口中还念叨着“历史”“占星”“商品名册”“兵法”“宗教神话”“草药”“法术”……

“就法术吧,这是最不讲究出身的天赋了,也是未来我们以弱胜强的关键所在。”洛嘉帮忙做了裁断。

苏玫便挑出一本“法术书”,把其余的书交回给洛嘉,边翻开书,边解释起这是一本六百年前辉瓴帝国“皇家魔法学院”的教师指导手册,所幸是用奥黎语写的,在当时,奥黎语与洛凡语还是同一门语言的不同方言,因而不难看懂。

宾达尔不自觉地瞥了瞥,书里写着一行行的爬虫,虽然看得出来抄写人很用心地誊写得整整齐齐,但这种文字还是像火一样沿着不规则的导线燃烧,又像花草在地平线上野蛮生长。真是难为苏玫妹子了,能看懂这样的文字,不知道要经过多久的学习。

翻到合适之处后,苏玫顿了顿说,这里写的是魔法资质的入学测试,就从这开始吧。

苏玫开始朗读起来,指导着宾达尔身体上做相应的动作,心中则要有相应的联想——这些什么“灵魂颗粒”什么“源流”什么“空气波”之类的联想让宾达尔觉得太过有趣乃至于差点笑场。

“好了,就这么多。”苏玫停下了朗读,宾达尔也紧接着停下了动作,却没有见有任何现象发生。

宾达尔叹了口气,忽然开始担心起来自己是不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

洛嘉来安慰他说,魔法天赋本就没有多少人能拥有的,这并不怪他。

话是这么说,但宾达尔吃下苏玫递来的食物依然觉得食之无味——即使洛嘉和索赫斯都赞叹好吃。

临解散前,苏玫倒是专门向他说,下次来会给他朗读其他的书,或许会发掘出他真正的才能。

他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妹子的微笑温暖人心,纵然天色已晚,却让他的世界挂出了绚丽的晚霞。

回到家与家人吃过晚餐后,宾达尔便回到卧室躺着,回想起白天的工作并不繁忙,多日不见的洛嘉不知是如何找到了他;回想起洛嘉的悲惨身世,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是个吊儿郎当的二流子——然而他就是做不到父亲那样为自己所做的卑微工作而感到自豪,事实上根本就没上层人士正眼瞧过他爸,只把他当牛马般指使;又想起了那个市井当中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女子,苏玫,如水仙般温柔美丽,想起她朗读的魔法测试,自己又不自觉扑哧地笑了起来。

书里写的什么“大源之流”,难不成空气还能像泉水一样咕咚咕咚喷涌而出不成?

边想着,宾达尔边做起相应的动作,将手举起,忽见一道转眼即逝的光,怦地一声,天花板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第三章 刺杀行动

到了约定好的下一次聚集时间,宾达尔一收工便迫不及待地赶出城去。

夏日已经迫近尾声,近来在傍晚时分都会让人感到有丝丝凉意,路过毛皮市场时,宾达尔还在想这儿之后会越来越兴旺。

秋冬之际,尼契塔人的老家北方草原的狼皮、饕餮森林的熊皮和多毛赤鹿皮,以及极北地区雪寂高原来的猛犸毛皮都会运入城中摆上市场。

自然,最珍贵的猛玛毛皮会先被各大贵族家庭抢购一空,平民能够获取的也无非是相对低廉而供应充足的羊毛——实际上对于平民来说依然是一笔大开支,但这钱又不得不出。

祆火被熄灭后,嘉连平原(也即是洛凡城所处的大平原)的冬天一年冷过一年,不做好保暖怕是熬不过去。

这么想来,大概那团方圆百米的所谓祆火应该是真实存在的?

一阵凉风拂过,宾达尔摇了摇头,抓紧时间往城外走去。

天色还不算晚,出城入城还相对比较轻松。但是天黑的时间越来越早了,这也意味着他们能在秘密基地聚集的时间会越来越短。

上一次索赫斯似乎有说过他们已经准备在城内找新的聚集点。

赶到“青年军”的秘密基地时,宾达尔本想向洛嘉和苏玫大声欢呼魔法测试的结果,却发现竟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站着的,有坐在石头上草地上的,气氛有些凝重,似乎要有大事发生一样。

宾达尔望见洛嘉,正要开口,洛嘉说着“你来了”主动迎了上来,随后便带着他与其余的十多个人一一认识,结果宾达尔也并没有记住多少名字。

洛嘉转头问苏玫:“今天能来的都来齐了吧?”

苏玫手里握着一份羊皮纸,上面写着不少歪歪扭扭的单词,似乎是组织的人员名单。

苏玫清点了在场的人数后点了点头,“今天到场17人。”

洛嘉点了点头,然后摆出认真的表情,众人皆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塔萨秋,也就是我们在城卫军里的兄弟,已经探查清楚了卫军的组织结构和巡查制度,加上我为不同贵族家庭工作时收集到的情报,已经确信城卫军的关键人物是哈涅赫将军。

“实际上我们都知道西塔维奥的军队早已是外强中干,对外战争中已经有近百年没有打过胜仗了;对内保持成功的压迫乃是由于卫军一直是哈涅赫的家族把持着这方面的权力,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家族传承。

“但是长期的和平和始终让鞑子们放心不下的兵源使得城卫军的战斗力也同样低下,哈涅赫的成功管理使得他们看起来依然井井有条,但是,贵族当中,除了哈涅赫外已经没有人能够带好城卫军。

“所以说,只要除掉这个人,那我们的大业就能成功一半。”

众人一阵欢呼,洛嘉摆摆手示意大家少安毋躁。

“我们已经掌握了切实的情报,得知城卫军在各个城门、关键设施、城外营地之间分配的兵力,”洛嘉拿出一张看起来就非常简略的地图摊在地上,蹲下来给大家指示着,“其中西边的这个位于欣特慕尔的营地离洛凡城最远、兵力最少,由于管辖人口少,那里的卫兵都非常懒散,哈涅赫也相对轻视那里的管理,但是依然会每年进行巡查,只有在巡查时当地的卫兵才会打起一点精神。下个月第十四天便是哈涅赫例行巡查的日子,也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机会!”

“让我去砍了这个渣渣将军的狗头!”索赫斯手握着一把大斧头,鼻孔出着大气,这气势足以把胆小的卫兵吓得摊在地上。而苏玫则不经意地白了他一眼。

“不要轻敌,索赫斯,”洛嘉依然保持着冷静的语气,“你确实在我们当中最为孔武有力,但是体形庞大,灵巧不足,只适合正面进攻。但是哈涅赫身边定有护卫,营地也会有卫兵把守,正面冲杀进去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洛嘉顿了顿说道:“我知道兄弟们的身手几何,所以这次行动的刺客由我来担任。”

场内顿时炸开了锅,数人焦急得试图劝阻。

“可是洛嘉你是我们的头儿,要是失败了谁来领导我们啊?!”

“就是啊兄弟们都不怕死,可是你要是不在了那可如何是好?”

宾达尔发现,洛嘉确实充满了人格魅力,能够凝聚这么多的兄弟,并个个都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要是最终能够让洛嘉当上洛凡城的国王,相信定会是洛凡人民的大幸。

洛嘉摆了摆手,“这是一年只有一次的机会,我必须保证以最大的成功率一击必杀。你们谁认为自己的身手比我更好的,可以出来跟我比试比试。”

众人噤声。

见大家再无异议,洛嘉便开始安排起更详细的刺杀计划——行动的具体时间、地点、装备,成功了之后如何迅速扩大战果,以期能一战夺城;失败了的话如何逃脱,组织如何避免被追查;最糟糕的情况下,洛嘉被捕,该如何展开营救;若是营救失败或者是刺杀时当场死亡,组织应由谁来领导下去,未来又应如何发展。

经过大量的争论,详细的计划安排总算定了下来。

洛嘉定下下次聚集时间,便宣布解散,得到任务者开始去执行筹备。

而宾达尔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苏玫拉向一旁,索赫斯望见了,只是注视着他们没有上前阻止。

“哈?!真的吗?”苏玫似乎喜出望外。

苏玫将宾达尔拉到藏书的地方,迫不及待地亲手挖开泥土,索赫斯有些心疼,想上前替她挖掘,苏玫却三两下就挖开了,将最上头的书册取出。

“那个……”宾达尔小声地说着,“虽然我重复实验都能成功,但似乎只能在昏暗的房间里看到效果。”

“没事,我们可以试试别的魔法。”苏玫颇为兴奋地说道,快速地翻阅着那本“皇家魔法学院”的教师指导手册。

正与一位同伴交谈的洛嘉注意到了这边,两人都靠了过来。那位同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的对话,“这是索赫斯学会法术了吗?还是这位……”

“宾达尔。你是……”

“我叫绍伊琴。”绍伊琴拍了拍宾达尔的肩,宾达尔想起先前给苏玫行礼时引起了她的不满,大概这样拍肩膀才是他们正确的招呼方式吧。

“绍伊琴是我们组织里最具智慧之人,可以说是我们的谋士。”洛嘉介绍道,“刺杀行动也是我和他共同想出来的。”

宾达尔注意到绍伊琴长发翩翩,与其他的男子都颇不相同,似乎有些传说中缪莎城吟游诗人的味道。或者说,所谓的“谋士”就爱这样的打扮吗?

“如果你能学会使用法术的话,可以说能够瞬间提升我们的战斗力,我们的策略也可以更加多样了。”绍伊琴似乎也相当兴奋。

宾达尔感到颇有压力,不经意地扶了扶额,“那个,我只是通过了最基础的入学检测,能学成怎样的程度都还不清楚。”

“按照书里所说的,”苏玫打断了他们的话,“这个资质检测会呈现多种不同的结果,在昏暗的房间内出现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在历史上,噢是当年的历史上,只有一例,然而那位学生很早就意外身亡了,因而学院还不知道呈现这种结果的学生能够修习什么魔法以及达到什么程度。”

接下来苏玫也有些不好意思,“由于我个人也不会魔法,其实我也没有多少理解,给不了多少意见,只能帮着朗读书里的内容。”

“教我识字。”宾达尔忽然说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感觉有必要让组织里的每位成员都学会识字读书,否则我们在情报方面太过吃亏了。”洛嘉说道,众人点头表达了同意。

之后便各自散去。

这一天大概是刺杀行动之前,最难得的一次聚集了。未来的宾达尔回想起来,常常会感到缅怀和遗憾。

苏玫与宾达尔定下了在城内的聚集时间和地点,每次相会都将教他识字读书,能够与兼具美丽与智慧的女孩儿单独相处常常让宾达尔感到幸运;开始掌握起有用的知识,也让前些天还在自卑的他,把握住最初的信心与决心。

芬芳萦绕,使得宾达尔似乎觉得那如同爬虫一般的文字也美丽起来,就像花园中的藤蔓与花朵,鲜艳多姿。

随着能认的字越来越多,两人一起解读书中的内容并付诸实践,有的法术毫不奏效,有的则能够开始有肉眼可见的效果,令两人都颇感兴奋。

刺杀行动前的最后一次聚集来的人并不多,洛嘉也只是询问了下各人的筹备状况。

兵器,马匹,用于传递信号的旗帜等等,都已准备妥当。

之后洛嘉便匆匆带着索赫斯和另外两人前去欣特慕尔营地外踩点考察。索赫斯让宾达尔护送好他妹妹回家,要是少了一根寒毛都要把他的头拧下来,把苏玫逗笑起来。

刚刚笑完,苏玫忽然想起些什么,正想叫住洛嘉和哥哥,却看他们已经走远了。绍伊琴察觉到,向她询问。

“其实是市场内有些传闻,说最近邪兽又活跃起来了,据说多数是从饕餮森林进入王国的西部。欣特慕尔正是处于洛凡城的西面,我担心他们会遇上。”

绍伊琴听罢,摆出一个优雅的笑容,“你也知道洛嘉对自己的武力十分自信,你哥也是猛汉一个,就算来十只赤豚或者传说中的饕餮怪物,都伤不着他们分毫。”

“但愿如此吧。”虽然这么说着,女性的直觉却让苏玫愈发不安。

第四章 哈涅赫

行动日愈发逼近,空气中的热量也渐渐散去,秋意如风,在人不注意的时候就渐渐起势。

踩点当天洛嘉与索赫斯一行人平安归来,索赫斯说欣特慕尔营地和周边的村庄都并未察觉到有邪兽入侵的痕迹,但苏玫坚持认为不能因此而大意,啰啰嗦嗦让一直爱护妹妹的索赫斯都感到了不耐烦。

宾达尔的魔法练习又取得了更大的效果,这是苏玫唯一心安的地方了。按照书上说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这种程度的学生,属于高潜力的一批学生,应当重点关照。

宾达尔自己却总觉得不满足,由于苏玫不懂魔法,两个人都说不出来到底还缺少些什么。苏玫忽然想起可能还有一本书可能可以提供答案,那是一本关于宗教的书,也记载了所谓的“神术”,一类由神明将力量赐予人类使用的魔法,在现在这个时代似乎已经比不过法术的风头了——毕竟不是谁都是永远虔诚奉神的教徒,也不是谁都能受到神明的青睐。

虽然已经日薄西山,两人还是当即决定出城去找书,宾达尔通过父亲的关系知道城南有一段河堤正在紧急施工修缮,他找来一套工服,必要的时候可以将两人伪装成工队成员混进城内。

天色已逐渐暗沉下来,是日大晴,天空如同一个湛蓝的水晶球般晶莹剔透,没有任何杂质。黄昏的热量散去,使得他们的秘密基地显得更加荒芜萧瑟。虽然宾达尔加入“青年军”没多久,却发现自己已经将这里当成了真正的家,真正的归属。

他不禁将这些心里话说了出口。

苏玫正取着书,听了宾达尔的话只一愣,神色似乎变得有些黯淡。阳光照不过来,让她的侧脸显得更为深沉。

“希望‘家人’们都还能再重聚在这吧。”

她小声地喃喃,没让宾达尔听见。

她起身后说道,“趁还没天黑,我们赶紧进城吧,我不想混进什么工队里。”

“呃,”虽然察觉到苏玫神色的转变,宾达尔却无法理解,“好吧,那我们走。”

回到城中,苏玫将书交给了宾达尔,说他已经会认了字,毕竟每个字母都对应着读音,所有的单词只要读得出来马上就能明白,因而可以开始尝试自行阅读了。天已经接近全黑,两人便告了别,各自回家。

晚餐过后,宾达尔急急忙忙地找邻居家借油灯,连找了十户人家才找到一盏,差点放弃的宾达尔对那家人连连表达感谢。回房之后点了灯,便心急地翻开书,却感觉越心急越捉瞎。

深呼吸一口气后,宾达尔开始一字一词地轻声朗读起来,似乎有些眉目。苏玫说的没错,只要读得出来,自然就能读懂。而他也没有必要那么依赖她了。看苏玫今天的样子,似乎是不太开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她生气了。

然而这书读起来好像总不是滋味,用词文绉绉的,不讲人话,每个词都能读懂,读完了却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读过一样。

宾达尔往后一仰,心想原来读书是这么辛苦的事情吗?而苏玫读过那么多书,她一定是非常用心的学习者吧。

苏玫、苏玫、苏玫,为什么自己要老是想着她?

宾达尔感到有些挫败,又有些心烦意乱,干脆灭了灯,躺上了床。

随着天气进一步转凉,除了依然要在太阳暴晒之下工作的泥水工外,大街小巷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继续穿着短衣,而青年军众翘首已久的日子终于要到来了。

若是能一举夺城,鞑子们在洛凡城的统治就将彻底走向终结,即使不参与核心行动的宾达尔既兴奋又紧张。他已经每夜都向智慧之主做了祈祷,相信祂定会归来,保佑洛嘉一击必杀!

早几天的时候宾达尔就申请了在这天为城西的一家雇主工作,方便观察哈涅赫队伍的行踪。他也准备好了用于暗中传递信号的小型旗帜,收到信号的同伴们会接力传输。洛嘉、索赫斯与数名死士早已潜伏在西城门与欣特慕尔营地之间的半路当中,试图趁着哈涅赫将军前后不着店之时将其斩首。潜伏之地有林木、岩石与坡地,隐蔽性相当好。

当日早晨淫雨霏霏,这正是洛凡城正式入秋的标志。工头给工人们都发放了斗笠——区区小雨可不能让工作停下。

早晨的工作已经过半,通向城门的大道上连行人都不多,更别说看见哈涅赫将军了。宾达尔担心若是哈涅赫从别的城门出城的话,他这边的观察点便会失效,甚至可能意味着哈涅赫会绕路前往欣特慕尔,导致洛嘉的行动彻底扑空。

“喂,那谁,好好干活别发呆!”监工一鞭子抽到宾达尔身上,让宾达尔不得不收回思绪。

幸亏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穿着戎装的一行人果然出现在了城门大道上!

宾达尔迅速观察监工的位置,从衣服当中抽出白色的旗布,用力地挥手向外甩了三下,收回旗布后,宾达尔背着身转过头观察远处同伴的点位——白旗竖立了起来!

很快那杆旗也放下了,相信已经将信号传出。届时会有另一名同伴出城传输下一个信号。

我的任务完成了,洛嘉,最后就看你的了。

卫军行进路过了宾达尔的身边,宾达尔不自觉感到心跳加速。监工竟然还向疑似哈涅赫将军之人敬了礼。偷偷地回头瞥去,原来哈涅赫去巡查要带……这么多人的吗?!

一时间宾达尔为洛嘉捏了把汗。

哈涅赫却忽然下令立定,转身给各组卫兵分配了今日的巡逻任务,各组领命后,哈涅赫身边便仅剩寥寥十人。这十一人的队伍各自骑上西城门守卫牵来的马匹,很快便踏着雨点出了城。宾达尔总算松了口气……

雨似乎在越下越大,哈涅赫不安地抬头看了看天。

“温舍夫!”哈涅赫一声喝下,骑兵队中的一员便拍马向前,与哈涅赫并行。

“我需要再次确认,北城门卫队与欣特慕尔营地卫队是否都确认了今日交接之事?别让我到了那之后发现还是那群滥竽充数的废物守着营地。”

“是的,将军!两队都已经给了我正式答复,今天清晨都已经各自出发了!欣特慕尔营地内只留下营长负责交接。”

哈涅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虽皱纹渐多,但他的脸庞依然显得坚毅威气,让温舍夫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还有什么事吗?”

“将军,小的想问,那些邪兽真的这么难对付吗,以至于需要调派我军最精锐的北营前去防御?”

哈涅赫听了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虽然你是很优秀的新兵,但果然还是经验不足。你没亲眼见过邪兽吧?”

“确实没有,将军。”

“我们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抢走我们土地的波什凯人,也不是洛凡城里的那群屁民,而是它们,旧日之神,那最黑暗、最无耻的势力,光明之神的永世之敌。而邪兽就是它们的走狗!”

温舍夫吓得猛一震。哈涅赫却慷慨地笑了起来。

“邪兽确实没有那么可怕,比它们更可怕的,是自甘堕落,为邪恶的旧日之神充当走狗的人类,他们掌握了旧日之神赐予的魔法,又比邪兽多出人类独有的智慧与计谋,可比莽撞的邪兽难对付得多。”

温舍夫没有再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当中。

哈涅赫跟邪兽和自甘堕落的所谓“旧日信徒”斗争了一辈子,却在九年前彻底地败给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使得无上圣洁的光明之证,祆火,变得只剩下大片焦土。实际上,祆火的控制权在当时早就被数次易手,但尼契塔人始终坚持以“祆火守护者”自居,尽管没能守住祆火已经不是他们的原因,他们依然为祆火的熄灭而痛心疾首。

关于祆火是如何被熄灭的,有各种各样版本的传说流传着,流传最广的当属所谓的“腐龙”被旧日信徒操纵,用龙火熄灭了祆火,却最难让人相信——“龙”早已是只活在传说中的生物,更何况在传说当中它们与旧日之神针锋相对,为旧日之神服务的“腐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无论如何,祆火熄灭之后,邪兽的侵袭愈加频繁,堕落为旧日信徒之人越来越多,九年间已彻底成为困扰嘉连平原各大王公的重大难题。

因此,当听闻王国西部有大量邪兽入侵的报告,哈涅赫不得不将其列为最高级别的军情,以引起全军乃至于国王的重视。他最信任的北营将士联手王国重金聘请的法师队伍,将会彻底平定这次的骚乱。

今天正好利用前去欣特慕尔营地例行巡查的机会,将北营调往剿灭邪兽的前线。

哈涅赫见雨已停,下令全队加速前进,直到踏入一段较为崎岖的路才放慢步伐。树林,乱石,小山丘,行军多年、经验丰富的他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尤其警惕。

然而这次他的心中却有种特别的不安。

难道……邪兽都已经侵袭到这儿了吗?!

第五章 剑与魔法

即使力排众议决定了由自己来亲自担任刺客,在同伴们面前表现得那般自信,但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世界上的每一次刺杀都是一场赌博,洛嘉深知这一点。

杀哈涅赫,随从大乱,索赫斯带人杀出全歼卫队,夺取帅印,换上军服,假传号令,潜入城中,进入王宫,砍下国王的人头;而事先准备好的同伴在各处演讲,煽动群众,派发武器,倒戈的城卫军与揭竿而起的人民共同清洗城中残留的所有贵族!

洛嘉的脑中一遍遍地演示着这最成功的一种可能性,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心安,才能够让正义与希望填满自己不断颤抖的心房。

他不敢去想另一种可能,尽管大家在作战会议时已有策划应对方案——刺杀失败,当场身死。

若是伙伴们没有遵照自己的指令行事,最终组织失了人心,分崩离析,或是遭到追查,全部殉难,那便意味着再没有人能够为洛凡人民挺身而出、推翻暴政了……

索赫斯与多名死士早已潜伏在另一处,他最为担心的是,若自己没能一击杀死哈涅赫导致自己身陷困境,而他们为了解救自己而鲁莽地冲杀出来,那只能是白白送掉这么多条人命。

他千叮咛万嘱咐,如果自己失败了,他们必须必须必须第一时间骑马逃亡!

而自己所处的位置是经过数百次思考权衡得出的最佳位置——这处密林树木高大,道路穿行其中,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一棵树既能隐蔽自身,又能在哈涅赫途经下方的时候直取他的人头。

城中同伴传来接力旗号已有良久,按照他的计算,哈涅赫应当离此处不远了。

刚刚越来越大的雨忽然停了下来。

若是天公作美,大雨可以帮助他们隐藏自己的生息,然而这点实在太不可控,因而原本也没在策划的计算当中。

洛嘉决定屏住呼吸。

来了。

没有雨声的干扰,马匹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

急促的步伐却在进入林子之后变得缓慢。

洛嘉已经看见了总计十一员骑兵进入林中,他们竟然全部穿着相同的军服。

果然如同传闻那般,哈涅赫不同于其他的贵族,并不认为高贵、特别的衣装有何用处。

但是他那一身英气是他无法掩饰的气质。

可以看见,哈涅赫进入林子后高度警惕,左手拉着缰绳,右手则已经握在了剑柄上,而头部则以极小的幅度四处摆动张望着,包括他的上方。

洛嘉略略低头,憋住呼吸。

这粗壮的树枝能完全挡住他的身影,他们已经在踩点时进行过实验。

他与哈涅赫的距离仅余二十步。

哈涅赫停止了张望,但是依然保持着随时拔剑的姿势,很难判断他究竟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随从们则不敢把头转回前方,依然警惕地留意着道路的两侧,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初秋雨后,林中清凉,但洛嘉紧握着机关和短剑的双手已经沁出了汗。

距离仅余十步。

按照他们的速度,洛嘉开始在心中倒数。

一旦来到他的正下方——偏前方一点,洛嘉就将触动机关,放出弩箭,即使伤不及哈涅赫,他也必定会在被弩箭吸引目光后转而抬头张望,脖子处便直接暴露在洛嘉面前,只需一跃,即可直接了结他的性命!

五步,四步。

三步,两步。

一步!

“嗖”的一声,斜上方的箭矢迅速擦着哈涅赫的肩膀猛插地面!

哈涅赫果如他所料,抬起头来!

“保护将军!”温舍夫大吼道。

没用的,我已经看好了你们互相之间的距离了。

洛嘉心想着,马上便从树枝上跃出,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冰冷的剑刃直指哈涅赫的喉咙,其锋芒使得哈涅赫不忍直视。

我命休矣!哈涅赫戎马一生,对各路刺客均早有提防,唯独这次能真正惊动他的神经。

只要插进皮肉,绽出鲜艳的红花,鞑子的王国便将从此开始彻底走向覆灭!

怦!

完了。

洛嘉的眼前忽然一黑,自己已经重重落在地上。

短剑被甩到不知何方,而他的心已被绝望迅速笼罩。

视野很快恢复过来,一共九把剑将自己团团围住,最接近自己的便是那个喊“保护将军”、长相稚嫩的年轻人,而不远处的哈涅赫将军仍在马上,手抚着胸,正大口喘着气。

另一名在他身边仍骑着马的护卫,三四十岁的模样,肤色略深,正朝自己露出不易察觉的阴阴的笑。

而他的手臂似乎还在发出微微的亮光。

魔法师。

这便是自己失败的原因了。洛嘉默默地在心中哀叹。

还是太过急于求成了吗?

眼下唯一的利好,便是索赫斯他们没有冲出来试图拼个你死我活。

此刻的索赫斯,正骑着马飞驰着,心情一如天空般乌云密布,纵是白昼,却恍如黑夜。

如果世界有末日,那定是这样的模样。

没人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压抑住自己冲天的怒火,也多亏几位兄弟拦阻,否则按照他的脾气定要亲自冲上去,将那名阴险的魔法师连同哈涅赫一齐砍了!

但此刻最重要的是他们赶紧回到安全的区域内,联系所有能联系上的同伴,为营救行动做及时的准备。

到底是要劫狱还是劫刑场,按照应对方案还得随着官方公告进行调整。

当日,治安部果然贴出了公告——洛嘉苏里希,刺杀王国重要官员未遂,被当场逮捕,将于明日清晨于江心岛广场公开行刑处死。

如同洛嘉所料,鞑子们定不会放过杀鸡儆猴的机会,他们不喜欢当场杀死刺客,而喜欢在洛凡人民的面前告诉大家试图反抗的下场!

这便是屁民们只敢怒骂而不敢举事的原因之一。

所幸由于都在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城中所有参与行动的“青年军”成员都在岗待命,索赫斯不难联系上。

他首先拉上了能言善道的绍伊琴安抚大家的情绪,避免成员们因这一次的挫败而彻底丧失信心。

东城区光明神庙的地下室中,只有微弱的烛光摇曳着,方便了大家隐藏起自己难堪的表情,绝望悲哀的情绪似乎溶入到了烛光当中,令每个人都几近窒息。

对于“青年军”而言,还能在城中聚集实乃不幸中的万幸,身为祆火宗牧师的赫洛姆早已将此处提供为备用的城内聚集点——由于这里时不时有人进出,并不安全,但当下却是唯一的选择了。

“各位,请打起精神来!”见无人言语,苏玫主动站了出来,语气沉稳坚定,令所有人都感到讶异。

“我没有参与到行动当中,或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你们这副模样能将洛嘉救出来吗?对得起他精心安排的一切吗?”

“苏玫妹子说得没错,”绍伊琴抹了抹眼角,“没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应该放弃,至少洛嘉还活着,我们还有藏好的大量武器,还能去将他救出来,重新团聚。”

众人纷纷附和着,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绍伊琴取出地图,“按我们先前的了解,城内外一共有四所监狱,其中一所在王宫当中。我们并不知道洛嘉被关押在哪,如果是在王宫监狱里头,对于我们而言基本上是不可能踏足的地方。

“所以在上次的会议里,我们都认为劫刑场是最佳选择。若能成功,还能当场煽动百姓跟随我们起事,转危为机!”

乐观的神色开始浮现在了大家脸上。绍伊琴欣慰之余,不忘将任务分发给每一个成员,而后他令同伴们做好准备后早早回家,好好地睡一觉,养足精神才能在明天搏杀一场。

说是这么说,宾达尔却发现哪有那么容易。

微明的月光透过小窗勾画出桌上油灯的轮廓,宾达尔决定起身读一会儿书——这本讲述宗教的书果然是一本“魔法书”,每次他试图读懂它的时候,便会被它催眠。

今夜他却越读越精神。书中所写的内容,撇去占一大半篇幅的套话空话——对神明的歌颂、对信仰的感慨、对美德的赞叹,另一半讲述的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旧日之神?邪兽?旧日信徒?邪教徒?术士?这些……是什么?

当城中的钟声敲响时,宾达尔才发现自己竟熬了整整一夜。而他好像没有给油灯添过油,他是怎么看清书上的字的,竟然也想不起来了。

糟了,马上就要到行刑的时间了!

第六章 着魔

“世界上有让人顺从的法术吗?”

“唔,我记得指导书上否认过心灵法术的存在,因而在皇家魔法学院当中‘大源派’以此为由驳斥了一度占据主流地位的‘灵子派’。”

“什么这个派那个派的……?”

“扑哧,”苏玫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一些宾达尔还远不能理解的知识,“我也只是复述了书上的内容啦,具体的我也不明白。皇家魔法学院当中的研究者和教师们对魔法本质的理解偏差导致他们站在不同的派别上,具体这些派别的理论都讲了什么,也许你未来就会明白。”

宾达尔无奈地挠挠头。

“不过,”苏玫话锋一转,顿了顿,似乎在等着宾达尔期待的眼神,“不存在这样的法术,不代表着这样的神术就不存在了。以及这本指导书毕竟是六百年前的老古董,现在的法术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也不太清楚。”

宾达尔晃了晃头。他明明正在飞速奔跑着,脑海中却不断地放映着一些回忆中的,或者想象中的画面。

这是所谓“神明”降予我的“启示”吗?还是……仅仅是因为熬了一通宵,连在奔跑的时候都快要浸入梦境了?

天虽然蒙蒙亮了,但仍显昏暗。而道路两旁的房屋陆陆续续有人打开门窗,对于大多数劳动人民而言,一天的生活要开始了。

按照昨天组织的布置,各组成员会事先取好武器藏在身上,而后去往在江心岛广场的不同点位。绍伊琴会在广场对面的鱼肉档迎接每一位赶早的同伴。岛岸边是他们早已打点好的船家,若是劫场成功他们将会通过水路出逃。

江心岛广场原本其周边就是集市,人流相当密集,只是中间被官家开辟了一大片空地用于市政活动,其中就包括时不时上演的处刑“表演”。选在这样的位置,便无需担心旁观行刑的人数太少而起不到震慑作用。

组织也早已调查清楚,公开处刑时,来到现场进行主持的官员多数是名义上的高官,真正掌握大权者不会抛头露面。因此组织从来没想过借助行刑的机会直接刺杀国王。

过了桥后,宾达尔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出门晚了,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宾达尔拨开几个碍路者,终于到了绍伊琴所说的鱼肉档口。

“怎么这么晚?看起来是没睡好吗?”

绍伊琴看起来其实也是一脸憔悴。今天他把有些凌乱的长发扎成了辫子,脸上也泛着不少油光,加上原本就只能穿着素色布衣,看起来终于像个卖鱼佬了。从他的声音也可以听出其实他也已经相当疲惫。

宾达尔点了点头,说自己想着看会儿书好让自己睡着,结果竟看了一宿,等反应过来时便已听见了清晨的钟声。

绍伊琴艰难地挤出点笑容,眼袋被挤得更加明显了。

鉴于宾达尔不适合战斗,目前能使用的魔法还都很初级,甚至连骚乱都引发不了,绍伊琴便只是安排他自行找个观察点,若有特殊的发现,尽早来此向他报告情况。

“气息……”宾达尔莫名地冒出一个词来。

“什么?”

宾达尔摇摇头,只说可能是太累了,平时觉得没什么的鱼腥味让他有点难受。绍伊琴只说今天的事情不要勉强自己,解救失败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大家只是尽力一搏,然而组织不能承担更大的损失,必须保全更多的人才为未来做好准备。

宾达尔一惊,“难道我们要放弃洛嘉了吗?”

“你不应该这样理解。”绍伊琴皱起了眉头,“我们本就势单力薄,承受不起任何损失,每件事尽全力去做,也要尽全力减少损失。”

宾达尔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看着绍伊琴疲惫不堪的脸庞倒也生不起气来,想必他也为了这两天的事情呕心沥血。若是洛嘉死了,绍伊琴便会是新一任的领袖,为组织未来发展考虑好像也无可厚非。但是,谁能保证绍伊琴不是为了当上组织一把手而有意这么误导同伴?表面是为了减轻大家的压力、为未来的发展而考虑,实际上呢?

宾达尔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危险。为什么自己会对一起谋求大业的同伴都起了疑心?

正在内心挣扎着,宾达尔却警觉地发现那种“气息”并不是他的幻觉。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知,并不是说空气中弥漫了什么真正的味道,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潜于水中会感受到水压那样,不在那样的环境中是不可能察觉到的。

但是看其他人的神色,都全无异常,所以奇怪的人应当只是自己。

哎,为什么通宵看书过后,自己会变得这么奇怪呢。

选取观看点位时,宾达尔不经意地碰上了一位工友。工友悄悄地跟他说,他今天正好在附近干活,可以带着宾达尔上楼去看,视野比在广场上开阔得多。宾达尔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大喜过望,便让工友带着登上离广场不远的一幢小楼,从这个视角可以清晰地望见已经搭建好的刑台、官府布置的守卫阵形甚至每个围观群众的表情。

刑台边上放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火,在西塔维奥王国这样的装饰如同祆火那样代表着光明之证,一旦需要表达“我们在为神的正义而行动”时,往往便会出现。

“这大概就是北方蛮族烧烤风俗的遗留吧。”

工友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只说时间快到了,犯人应该正在押运途中。不过他自己要去干活了,否则监工就要扣他工钱。二楼这里应当不会有人经过,宾达尔可以安心呆着,之后可以自行离开不必找他打招呼。两人便告了别。

囚车来了。

这是第一个机会点。但是囚车周边的守卫相当密集,而且,有那种“气息”的存在。随着囚车队伍逐渐靠近广场,那股气息越来越浓,然而他需要很“用力”地去感受才能体会得比较清楚,否则就跟不存在似的。可能,这真的不是自己变得奇怪,而是这个气息意味着一些什么事情。

第二个机会点马上便要出现了,那便是将犯人从囚车押下,带上刑台的过程。宾达尔紧皱眉头,试图去感受那股气息,似乎大体都围绕着洛嘉的身边。就在这时,他看见有几个潜伏在人群中的同伴试图动手。

不要鲁莽!宾达尔几乎快要喊出来。

他发现了刑台另一边的索赫斯,表情十分痛苦,似乎不忍望向被押运的洛嘉。索赫斯正紧攥着拳头,手臂贴着衣服,宾达尔知道他的体形帮助他藏匿了衣服当中的武器。

根据昨天的安排,今天将会由绍伊琴发起行动的号令,而在可能可以使用的弩箭攻势后,索赫斯将会第一个冲上刑台发起进攻。离囚车不远的几位同伴一直在往绍伊琴的方向张望,绍伊琴只是高高地站在鱼肉档上,就像广场上还有不少试图站着垫脚物以期看得更清楚的人那样,而那几位同伴却始终没有望见绍伊琴做出可以动手的表示。

洛嘉终于被押下了车,宾达尔觉得洛嘉好像全无表情。

没有悲哀,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期盼,没有坚信。这,是洛嘉吗?

宾达尔使劲地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所有的外貌体征都完全吻合洛嘉的特征,不会是别人,只是头发有些凌乱罢了。唯有一点令宾达尔在意:原先洛嘉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双眸,如今显得空洞无比。

洛嘉只是怔怔地跟随着护卫的脚步走上刑台,令人感觉非常配合。往往被押上刑台的死刑犯都会在这里发起最后的挣扎,直到被护卫控制住抬上去。难道说,洛嘉是准备慷慨赴义了吗?还是说这也是他麻痹敌人的计谋?

犯人、刽子手、护场官兵以及所谓的王国“高官”全部就位完毕,护卫没有用力,洛嘉就已经跪倒在地了。

忽然,索赫斯所处的广场南侧出现一阵骚乱!

第三个机会点来了!

多半是绍伊琴迟迟没有号令,索赫斯便按照分支计划派人先行捣乱,一旦场内卫兵力量出现松动,便是他们进攻的时机。

然而,负责场卫的队长模样的人只是派了两人前去处理,又迅速命卫兵摆好新的阵形。宾达尔注意到卫兵的后方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无关人士、两手空空的家伙,宾达尔时不时能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气息”的存在。

靠。

魔法师。

鞑子的防卫力量远远没有组织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组织的一切所作所为,是不是都是在以卵击石呢?

会场的守卫无懈可击,即使广场上出现骚乱,也无法导致他们的松动。他望见索赫斯似乎是对着地面啐了一口,以表失望。

待秩序恢复了,场面平静下来,那位“高官”便开始大声宣布洛嘉的罪状,表明了国王的仁慈,痛陈罪犯的邪恶,最后不忘转头问向洛嘉,你可认罪?!

令所有“青年军”成员意想不到的是,洛嘉明确地点了头——曾经的雄狮如今如同一头温顺的绵羊,心甘情愿地任人宰割。

宾达尔甚至可以感受到在场所有同伴的诧异、愤怒、失望、心酸与悲哀。

这彻底违背了洛嘉自己定下的作战计划。这么下去,同伴们都将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

按捺下就要压抑不住的心情,宾达尔知道最后一个机会点来了,要是再错过了,一切就将结束,沉重的黑暗之门便会在一刹那间落下,将所有洛凡人民永远困在名为奴役的苦痛地狱之中。

洛嘉已经自己上了刑架,刽子手则已经高高举起了著名的“天罚之斧”——传言是既能削铁如泥、又具万钧之力的王国重器。被它一刀劈下的头颅数以万计。斧刃上沾满了无数的冤魂、无数的怨念、无数的悲哀与无数的泪水,代表着洛凡人与尼契塔人之间有如天与地般巨大的鸿沟。

已经有些妇孺不忍心看下去,啜泣了起来。

有些男人,咬着牙,切着齿,拳头紧紧攥着。

却也有不少人,竟高声欢呼着,叫好着。

当所有“青年军”的同伴都齐刷刷地望向鱼肉档时,他们的心,也如同被“天罚之斧”重重劈下一般。

绍伊琴不见了。

只有宾达尔与少数弩箭手们知道,他逃跑了。

——喀擦。

这不过是宾达尔前半生中的第一场噩梦。

然而,当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场凛冽的死亡依然有力地推动了历史的发展。

第七章 重逢

时隔多日重新来到白犰酒馆,宾达尔却感觉恍如隔世。

店家竟然还记得他的模样,跟他打了招呼,“好像小伙子好久没来帮衬大叔了啊。”

宾达尔只是甩给他一枚铜板,没有答话。拿到酒后,便坐到一个光线基本照不过来的角落。

酒馆里依然热闹非凡,说书的,唱歌的,吵架的,嬉笑怒骂,应有尽有。进店时看着一身疲惫的男人们,一落座,一喝酒,就一个个眉飞色舞起来。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死后人会去到一片乐土,大概那片乐土就是王宫模样的酒馆罢。

面前的一杯酒没怎么动过,他只觉得味同嚼蜡,甚至还不如直接喝白水。特么的黑心店家到底掺了多少水!

他回想起那一次来到这儿,遇到了那个他以为将会改变他一生的男人,就坐在这里,横眉冷对千夫指。那个男人英俊而坚强,总是充满活力,为着理想,不知道付出了多少。

他遇上了更多的男人,还有那个女人。大家为着共同的信念与目标努力着,一点点地进步着,曾经吊儿郎当的他竟然也愿意皱着眉头读起书来。他有一点点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到底是怎样的,渴望的世界是怎样的。

如今一切却分崩离析,一切又都回到了以往,枯燥,没有尊严,每日如同行尸走肉,只是听听号令,挨挨鞭子,就如同工具一般。真正的“人”,大概都是住在大宅子里的那些。他这样的,不配当人。

酒馆中依然喧闹着,嬉笑着,他已经完全欣赏不来了,只是觉得太过吵闹。

回家吧。

吃过饭,父母都回房休息了,他借着窗外的光,瞥见了一直没有还给邻居的油灯,以及案头的书。

他伸手去试着点灯,突然犹豫起来,而后躺上了床。

第二天收工早,天还亮着,似乎也还不怎么冷。他没有再去酒馆,也没有直接回家。脚步踏向南方,出了城,就仿佛自己曾经千百次来过此处那样,翻过土坡,绕过石丘,便看见了这一片土地。由于入秋的缘故,原本在地面上还有些分布的小花儿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个“青年军”的秘密基地。

令他诧异的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来到这里。一个女性身影蹲在地上,发着呆。她发现了他的到来,吓了一跳。

这可能是命运赐予的相遇。

多日不见,苏玫仿佛变了个人。温柔的长发、精致的面孔、白皙的皮肤似乎都跟眼前的这个女人无关了。这个女人,只像是一个劳劳碌碌的村妇,盘起炸毛的头发,肤色斑斑驳驳,衣衫褴褛,双眼无神,双手也起满了茧子。要不是知道除了她没有别的女人会来到这儿,他甚至不敢相信她就是苏玫。

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想向她问好,又想问她近况如何。苏玫却显得有些警觉,率先开了口:“你来这里做什么?也是要来抢夺这里藏起来的东西吗?”

“抢夺?”宾达尔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赶紧摇摇头。“我只是想念起了这个地方,想过来看看。”

苏玫将信将疑,“那好吧,你自己看就好了,不用管我。”

“那你过来是做什么呢?”

“我只是不想让有用的知识永远浪费在泥土底下。”她指了指他们藏书的地方,“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你挑几本。”

说罢,苏玫便要挖开泥土,宾达尔赶紧上前帮忙,没一会儿便将书册悉数取出,又把泥土填埋回洞,尽可能地铺平。

苏玫正试图先挑选几本,宾达尔又开了口,“索赫斯呢,他最近怎样?”

苏玫蓦地起身,大声说道:“不要再提这个人的名字了!”

她的语气怒不可遏,眼角上却有些湿润。宾达尔也被吓得起了身。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后来发生了哪些变故……”

两人沉默良久。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她的手已经这么粗糙了,却在这个秋日传递着些许暖意。

“我可以信任你吗?”眼角的泪没有止住,两行清露漫过脸颊。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而眼神已经如此殷切。

“我很敬佩洛嘉,原先也很欣赏绍伊琴,谁知道……现在能让我放心说说话的人,就只有你了。”

宾达尔一阵心酸,听见那两个名字时更是感受到悲哀之潮涌上心头。

他点点头。

苏玫皱着眉露出一丝微笑,那个曾让他感到无比温暖的微笑。

“跟我来吧。”

苏玫拉着宾达尔手离开了秘密基地,又过了石滩,绕过疏林,未走多远,登上一坡,便见一线清泉,远方是层层叠叠的树林与山丘,绿色、红色与黄色交杂其中,秋风吹过,如同波浪,夕阳为森林与山丘撒下金黄色的亮粉,让他们眼前的景色如同缤纷五色的大海一样。

“那一边就是拂琴山脉了。”苏玫指着遥远的山,并不高大,却显绵长。“以往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独自出城,来到这里,看着智慧之主赐予我们的河山,便会想其实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不公平。”

宾达尔陶醉在眼前的景像中,又有意无意地瞥向身边的佳人。虽然略微有些邋遢,但她享受着美景的模样依然无比动人。此时此刻,她脸上的那种紧张、不安、警惕与难过都已飘散风中。

“好了,我没那么难受了。我来告诉你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其实也没多复杂。”

苏玫让宾达尔和自己一同坐下。

洛嘉死后,绍伊琴当场没了踪迹,组织成员在河岸边没见到安排好的船家,推断出他已经乘船逃走。索赫斯大发雷霆,不顾众人劝阻,表示即使要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绍伊琴拎出来!

从此,索赫斯便再也没有回过家。

苏玫家经营着一处铁匠铺,由于索赫斯的强硬立场,铁匠铺始终保持独立而没有被贵族收买,因而家境一直都相对殷实,这也是苏玫能够跟随民间贤者读书识字的原因。

但是索赫斯这一去,使得组织在一天当中失去了三名核心,再无人能够将同伴们聚集起来,每个人都回到了饱受压迫、艰苦度日的生活当中。没有官府追查组织,说明了洛嘉至死都没有供出组织的存在,而他那没有参加组织的哥哥大概同样如是。成员们便默契地不再聚集,停止了所有的活动。

索赫斯的失踪也使得苏玫一家失去了支柱。原先他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此时不得不由年迈的父母和苏玫接手,几个堂兄弟偶尔过来帮忙,但毕竟各自都有原本的营生,苏玫并不好意思太过频繁地请他们过来。因此,店里和家里的工作多半都落在了年轻的女儿苏玫身上,然而女人打铁又能打出什么来呢,结果便是近来的生意一落千丈。

虽然家中尚有积蓄,但眼看也撑不了多久了。于是苏玫想着另辟蹊径,尝试给街坊们的小朋友教书,甚至用那本草药学的书给邻里治治病,赚点额外的收入,今天到秘密基地去取书正是为此。没曾想竟遇上了宾达尔。

宾达尔听着苏玫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讲述着,心中却生出心疼之情。

“抱歉,今天抱怨了这么多。”苏玫苦笑起来,“其实我还是很喜欢‘青年军’的,也是把大家当成了家人一样看待。即使不去发起反抗,大家只是这样常常相聚,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宾达尔想起上一次与苏玫到秘密基地取书时自己的感慨,而苏玫却显得很不开心。是不是在当时,她就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结局。

“还没结束呢。”宾达尔忽然说。

“什么?”苏玫转过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刺杀和劫场失败后,我对我们的行动做了很多很多次的反思。我们可能还不止是输在魔法上。这样吧,‘兵法’和‘历史’归我了。其他的书你就拿去吧。总有一天,‘家人’们必将重逢。”宾达尔对着苏玫笑了起来。

苏玫觉得,这名外貌平凡的男子,笑起来的样子还真好看。

“还有,洛凡城定会回到洛凡人民的手中。”

第八章 城卫军的冬天

“将军,北线已巡查完毕,没有再发现任何邪兽的踪迹!”

哈涅赫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让报告者退下。

欣特慕尔营地在三个月内换上了全新的面貌,原本破旧的营房和防御设施变得整齐新净,原本懒散无能的卫兵由精锐能干的北营兵替换,纵然天气已是严寒,天地间皆银装素裹,而站岗的士兵依然站立笔挺,巡逻队坚持踏着整齐的步伐行进着。

唯一较为随意的是法师队。除去一部分原本就在王国内任职的法师外,大部分法师都是国王凭借世代交好的关系在汉克兰塔王国招募而来,语言上就存在障碍不说,生活习性也与洛凡人多有差异。唯一还能让他们称得上是同一支军队的地方,大概就是大家都身着相同的军装了——而这还是哈涅赫专门向国王力争而来的。

由于法师们都直接听命于国王,哈涅赫无法给他们进行严格的训练、下达严厉的惩罚,往往让哈涅赫感到非常苦恼。

“将军,”温舍夫来到哈涅赫的身旁,“南、中、北三线都已经没有再发现任何邪兽的踪迹,说明在您的英明指挥下我们已经将入侵者悉数消灭,我们是不是可以准备班师凯旋了?”

哈涅赫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摇起了手指,“年轻人啊,就是喜欢庆功,对吧。”

温舍夫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呼出了不少白气。

“也好,马上就要过年了,不给拼杀了几个月的将士们回家也说不过去。下令全军,除了留守欣特慕尔的新营队外,三日后,收拾行装,班师回朝!”

温舍夫正要答复“领命”,却听见营外一声呼叫:“哈涅赫将军——!”

一名身着华丽服饰的男子骑着马踏着雪进入营地,下马后悠哉悠哉地向着哈涅赫走来,手中握着一份卷轴。从他的蓝色披风看来,很可能是国王特使。也不知是不是国王特意派人来犒赏为王国守护国土的哈涅赫。

“哈涅赫将军,请听旨!”

哈涅赫满怀期待地单膝下跪,国王特使则开始宣读卷轴。听罢,哈涅赫与温舍夫均脸色大变。

“这一定是国王搞错了!”

传言很快就遍及全军。

塔萨秋或多或少听得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心中又难过又欣喜。

作为东城门卫队的一名小卒,他对高层的变动没有多少资格进行评价,然而军中几乎无人不对哈涅赫既惧怕又尊敬,他亦是如此,从军多年,早已将哈涅赫视为自己的偶像。

但若是真的会有这样的变动,那对于组织而言将会是重大利好!

“你再给我解释解释吧,是哪个家族和哪个家族怎么了?”塔萨秋与同袍们在城墙上方歇息着。如今几乎每一处都在暗中讨论这一件事。

“好吧,那我尝试讲得更清楚一点吧,”同袍似乎有点不耐烦,“国王的妹夫是歌塞普家族的,就是城中势力最大的那家,但是,他们家族原先只是掌握了王国的……经济命根子?我听别人是这么说的啊我也不太懂,但是他们没有染指过最有权力的官职,因此一直在争取着扩大他们的影响力,但是,耶米齐家族并不愿意,两个家族便争斗了十几年!”

“‘但是哥’又开始了。”另一名同袍小声地笑着。

但是哥白了他一眼,“还想不想听了?”

“哎别别别,你继续,我错了哥。”

“几个月前,不是有人要刺杀哈涅赫将军吗?那个人据说是居奇家族的,而居奇家族与耶米齐家族向来关系很好,歌塞普家族便以此为由向国王控诉耶米齐家族,又收集了他们家族乱伦、渎信甚至意图谋反的证据,国王很生气,一连褫夺数位王国重臣的官职,原先都是耶米齐和居奇家的人担任的,国王转手交给歌塞普家族的人来担当,包括新的国王之手,好像名叫岑马伦来着。”

什么乱七八糟的……塔萨秋自认脑袋不够好使,这么多的名字一下子冒出来,还是分不清到底谁是谁。只是听见了洛嘉的事迹被人如此利用,莫名感到有些心酸。

“但是!别以为那岑马伦就是跟哈涅赫将军是站在同一边的,”但是哥脸上浮现了一丝自豪,似乎为自己讲的故事一波三折而感到得意,“歌塞普家族早就知道兵权才是最重要的权力,所以才有了这次的事情。”

“在哈涅赫将军亲自领军在外消灭邪兽之后才来这一下,这不是过河拆桥吗?”塔萨秋问道。

“就是啊。”众人附和着表达不满。

“所以啊依我看,那个新的‘秃头将军’肯定没有自信能接手好军队,怕是让他看见邪兽自己都会吓尿咯。”但是哥仿佛也对自己的分析能力感到得意,而同袍们都笑了起来。

塔萨秋感觉自己好像基本懂了,总之就是有一个贪婪而愚蠢的家族击败了死对头夺去了权力,然后想把王国的重要官职全部给换上自己一边的人,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出。

好,记住了,我得早点把消息传达给宾达尔。

回想起来,三个月前,洛嘉的死令塔萨秋难过了很长时间。洛嘉是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唯一对他表达过赞许的人。从那以后他就下定决心要死心塌地跟随洛嘉,闯出一番真正的事业来。为了洛嘉,他做了许多曾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为组织东奔西走,收集了大量有用的情报。

他给洛嘉和绍伊琴介绍起哈涅赫制定的巡查制度时,并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将洛嘉推往了深渊。持续不断的自责在心中积累如山,最终名为愧疚的雪崩彻底淹没了他的灵魂。

从此他没有再跟组织成员有任何联系,每日只是行尸走肉一般地操练与巡逻,偶尔与贼子交手都心不在焉差点丧命,要不是同袍搭救及时,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站在这个城墙上看雪了。虽然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处分,又接受了不少惩罚性的训练和劳务,但他的精神状态依然没有好转,乃至于营长向他下了最后通牒:要是他持续这样的表现,过完新年之后他就不必再回来了!别以为当卫兵就能拥有铁饭碗!

直到,那个不起眼的男人带着苏玫登门拜访。

明明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宾达尔却给他家带来了一些保暖衣物和食物,又待他以礼,得知他的近况不好后,常常挤出时间过来问候,他才发现原来没有祆火的冬天也是可以这么温暖的。

是宾达尔令他重获新生,他有了另一个可以死心塌地追随的人。

部队解散的时候已是夜晚,他第一时间前往东城区的光明神庙。如今赫洛姆的地下室已经成为了组织新的聚集点——他们在原先的地下室旁秘密挖掘了新的房间,这样便能够避免其他的牧师或信众误闯基地。而之所以将基地放在神庙边上,乃是因为宗教重地连贵族都不敢随便闯入,在这个国家,一旦犯下“渎信”之罪,非同小可。

宾达尔定下了新的值班制度,要保证基地内总是有至少一人留守,这样可以方便其他成员及时地汇报情况。通常情况下都是赫洛姆在那儿——他既是这座神庙的牧师,又是组织里另一名识字的成员,因而可以给宾达尔写下留言。

塔萨秋赶到光明神庙时,便望见神庙的正门已经关上了。他从一处被树木遮挡的秘密小路进入到神庙的后院,也未发现有宗教人士留在这儿——若是白天来,同伴常常会看见赫洛姆在这修剪花草,他说这是他的生活乐趣。

深夜踏雪寻访,让塔萨秋禁不住打了哆嗦,心中也因着凛冽的寒意而惴惴不安。高耸的神庙在白雪的反射下显出了宏大的轮廓,寂静的黑夜作为背景却将其凸显得更为阴森。

名为光明神庙,此刻却没有一点儿光明。塔萨秋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扑通扑通扑通……

我可是保护人民的军人,怎可如此懦弱!

这般想着,鼓起勇气的他便在神庙侧屋的外墙上摸索到了暗处的机关,打开了屋旁通往地下室的小门,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塔萨秋松了口气,楼道的尽头是光亮的。赫洛姆为新的基地添了几盏油灯,基地便得以长明,可以说比真正的光明神庙还要光明。

“晚上好,赫洛姆?”边走着,塔萨秋边向里面的人打着招呼。

“嗯?”

粗声粗气的回应差点将塔萨秋吓得魂飞魄散。

不一会儿一个壮硕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索赫斯。

第九章 礼物

宾达尔还是第一次看见猛汉落泪的模样。

城东郊野的丘陵处是平民的乱葬岗,组织还是花了些精力才准确地找到了洛嘉之墓。他的哥哥塞赫西不怎么愿意搭理宾达尔,只是说将他跟他母亲葬在了一起,还说自己也差不多要跟着长住过来了。

可怜的人,宾达尔望着塞赫西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想到这名中年男人尚未老去,已经失去了所有家人,孑然一身,而他所服侍的家族又被卷进了莫名其妙的政治斗争当中,心中默默悲叹。

宾达尔知道同样的悲剧还发生在千千万万洛凡人的身上。他的决心愈发坚定。

“好了,”索赫斯抹干了泪,单膝跪在墓前,“洛嘉,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愿你在‘夜空界’中能够安息。”

索赫斯将两颗“小球”抛到了地上,红、白、黑三色混杂,在雪地上颇为显眼,若凑近还能闻到一阵腥臭。苏玫见了,吓了一大跳。

“我就让这叛徒好好地看着洛凡城真正的英雄!好歹曾经是兄弟,我没忍心杀他,只好带着他的双眼来了。他竟然还敢狡辩说是你背叛了我们!”

索赫斯一拳重重地砸在雪泥地上。“当时我就该冲上去把你救出来,而不是指望这特么的卖鱼佬!”

随后他闭上双眼,面容冷峻,发出长长的哀叹。

一桩心事终于了结。索赫斯已经知道现在组织重新发展了起来,回到了原来的庞大规模,由于宾达尔不厌其烦地将人一个个拉回到组织当中,因而成为了新的领袖,索赫斯既惊讶,又欣慰。

他起身走向宾达尔,拍了拍他的肩:“兄弟,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吧。”

索赫斯时隔多月回到家中,苏玫看他的眼神却似乎五味杂陈。他心爱的妹妹如今俨然饱经沧桑的农妇,柔顺的头发炸开了,皮肤变得暗沉不均,手上仍有不少茧子,光是看着她的模样,就使他阵阵心痛。

妹妹对他却很是冷淡,无论怎么问话,都只有寥寥几字的回应。

也是,一个大男人,离家出走这么长的时间,竟把家中的一切都甩给一名弱女子,她那细嫩的肩扛着这太过沉重的负担,以至于伤痕累累。

都怪自己过于冲动!

陷于自责于事无补,能做的,便是重新扛起这个家,弥补上由于自己缺席所造成的遗憾。

一年当中白昼最短的那天马上就要到来,那便是新年。听闻贵族家庭家家张灯结彩,社交宴会接踵而来,声色犬马,好不得意。而平民家庭不过是年夜相聚,互道祝福,愿来年生活能够不那么苦,仅此而已。

索赫斯希望自己能为妹妹多做一点点事儿,就一点点。

为此他穿过大街小巷。以往食物和生活用品都是由苏玫采购回来,因而集市对他而言成了一个迷宫。摊档与沿街店铺鳞次栉比,而市民、行商及贵族的家丁络绎不绝……他腆红了脸,十分不好意思地问了好几次路,才终于找到一家店铺,又在店内踌躇半天,总算买到了他想要的小玩意儿。

太轻盈了,一直拿着重锤重剑的索赫斯,拿着它就仿佛什么都没有拿着一般,他生怕在路上它会忽然飘走,因而不得不紧张兮兮地捧着,总算回到了家。

正在家中打扫卫生的苏玫见哥哥圆着肩、低着头、护着握住的双手,一个大男人体态却相当滑稽,赶紧背过身偷偷笑了起来。待哥哥呼唤自己时,又板起了脸,才回过头。

“妹,这是……”索赫斯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向女性做这种事。“这是给你的,新年,礼物。”

苏玫仰起头,挑了挑眉,伸手将索赫斯双手当中的那小东西拿起。

“好吧,我收下了。”

语气平淡却带有按捺不住的欣喜若狂。

这可是哥哥第一次给我送礼!这还是他最瞧不起的“女人玩意儿”!

索赫斯尴尬地挠起头,叹着气,“想我索赫斯大好男儿,刀剑锤斧锄头镰刀什么没玩过,是好是歹我一摸便知,谁知就这一把小小的梳子让我挑了老半天……”

苏玫已经梳起了头,见哥哥认真而无奈的糗样,终于憋不住大笑了起来,甚至眼角都挤出了泪花儿。而索赫斯见了,既不好意思,也觉得好笑,不一会儿粗鲁的笑声亦回荡在家中。

一家人总算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新年了。

但当苏玫赶赴盛大的年初集市时,却捕捉到了许多呼之欲出的风风雨雨。

原先王都的城卫军领袖哈涅赫将军被贬谪至汉卡关城,为邻国汉克兰塔充当治安官,这简直是一种羞辱性的安排;而歌塞普家族扶植的伊达波尔夺去兵权,成为新任将军;还有国王之手岑马伦要在今年大兴土木,在洛凡城中新建五座光明神庙,弘扬光明之神的威德,以助力祆火重燃、荡涤邪恶……

当城中大量民宅被强行征用拆除,数百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时,苏玫发现传言竟是真的!

她最为担忧的徭役亦被摆上了日程,市政厅已经贴出了公告,将在五日之内完成光明神庙兴修工程的招募工作,市政官员将会在城内外抽取男丁。而这次工程所需工人的人数规模大大超出了苏玫的想象。

原本就是泥水工的宾达尔必在其中,她能与他相见的机会将会少得可怜。

“天哪。”在拥挤的人群中看见公告后,苏玫禁不住感叹道,而后便匆匆前去寻找宾达尔。

但是宾达尔却只是笑笑,摸了摸苏玫的头,“今天梳得很整齐呀。”

苏玫对他的态度并不满意,拨开了他的手:“这个工程耗时至少一年,你现在是组织的头儿了,别说是我们俩很难相见,以后你都很难有时间来领导组织,你还这么悠哉吗?”

“你读过的书比我多多了,”宾达尔说,“你也知道我们这段时间都布了哪些局,但是洛嘉的教训告诉我们,我们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最需要的其实就是人心,而不是以我们区区数人之力去以卵击石。”

而现在,他只要等着春天的到来。届时他将会让眼前的美丽姑娘成为王后。

好生安抚了苏玫,宾达尔总算了无牵挂地参与到徭役当中。原先当泥水工时宾达尔不愿干持久的工程,往往便只是给不同的雇主打打短工,常让父亲看不起,也让他很难将与工友的交情发展下去。

如今被抓来搅泥、烧瓦、砌墙、刷漆的民夫老的老、小的小,十有八九没有经验,手毛脚躁,令监工们大为光火。宾达尔则从原先的三流泥匠摇身一变成了自称的“熟手技工”,总是能保质保量地完成自己的活儿,令心情郁闷的监工眼前一亮,甚至连连夸奖。

只讨好监工可没用。宾达尔冷笑起来。

“七伯,不是那样的,应该这么搅,来来看我的。”宾达尔阻住一名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的大叔,把他的工具拿去自己动起了手来,七伯倒是乐得偷一会儿懒,结果便让宾达尔把活都干完了。

“宾达尔大哥哥,那我这儿应该怎么做呢?”一名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男孩子瞪着水汪汪的眼眸,声音清亮稚嫩。

宾达尔倒是不嫌累,“好说,我来教你。”

一个人干了几个人的活,令宾达尔有些腰酸背痛了,结果小组的工作效率竟然还提升了不少……监工倒是不管是谁干的活,这个进度足以令他获得上头的夸奖甚至赏赐,他发现冬日的阳光可真是灿烂。就这样,监工再也没有为难过宾达尔他们,让他们早点去领食吃饭,晚了怕是要排起长队。

所谓的徭役并不会给予报酬,所有平民都是被迫为贵族义务服务,唯一会派发给这些民夫的便只有工具和食物了。

“诶六爷,你年纪大了,干了一天,就在原地休息吧,食物我去帮你领就好。”宾达尔让一名已经头发苍白的老者坐下,后来的谈天中他才知道原来六爷的儿子生了重病,市政厅却不愿豁免,因而不得已决定替子劳动。

名叫小獐子的男孩却很高兴能够来修建神庙,比起在街头遭着“老鼠”们的欺凌,食不果腹,工地这头对他而言宛如智慧之主的“夜空界”那般完美——只要好好干活就能每天喝一口粥、吃一口面包,而不必再去街上寻觅或乞讨……

即使年纪还小,在街头却见识过太多黑暗,小獐子几乎不再相信世上真的存在“光明”,他期盼的唯有智慧之主的拯救。

直到这个大哥哥的出现。

但是大哥哥并不是胸中没有悲愤。他告诉大家洛凡人民实在是苦痛了太久了,他的挚友勤劳而勇敢,却被贵族老爷施了法术,丢了魂,最终还被杀了头,留下了跛脚的哥哥为老爷卖身打长工;因害怕被统治者迫害而逃亡的朋友被挖出了双眼成了瞎子;他心爱的姑娘为了谋生也不得不干起男人的活……

还有,他那美丽的姐姐,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却无法在一起,只因贵族觊觎她的美色,制造事端强迫她成了奴婢,甚至又转送给了别家贵族,去了利夏尔城,到如今姊弟已经多年没见了。

说起姐姐时,宾达尔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温热。这是连苏玫都不知道的事情——组织的同伴们都以为他是独生子。更令他愤慨的是,他的父母竟然说离家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既然无法相见,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吧。

这也是他与父亲一直都不对付的原因之一。

“这一切的灾难都是因为尼契塔鞑子们的压迫!只有让洛凡城真正回到洛凡人的手中,这样的苦日子才会彻底结束,智慧之主才会归来保佑我们!”

振聋发聩的言语激荡在每一位工友的心头。

种子已经种下了,接下来便是等待春天的到来。

由于表现出色,有巡视建设工作的祆火宗牧师与监工商量提拔宾达尔,宾达尔便成为了跨多个小组的“副监工”,去指导那群“蠢货”到底该怎么干活。宾达尔知道他的策略成功了。跟原先的工友告别时,他发现他们拉住了他的手。小獐子那一双大眼睛让宾达尔也颇为触动,不过,纵然依依不舍,大业更为重要——他还要让更多的洛凡人觉醒过来。

赫洛姆遥遥望着工地上宾达尔忙碌的身影,只是暗暗地欣慰一笑。他知道这个男人会比自命不凡的洛嘉更有利于实现他的追求,这也是他愿意助力于宾达尔的原因。不久之后,他还会带给宾达尔这位领袖更丰厚的礼物。

侍奉真正的神明令赫洛姆感到充实快活——那不是愚昧鞑子虚构出来的什么“光明之神”可以赋予的。

若是宾达尔对魔法与宗教的了解更加深入,他相信宾达尔必将能够理解“真实力量”对洛凡人,不,是对全人类的益处。而他也将利用微薄的力量,帮助宾达尔成就其大业。

但是,“注定之日”的来临尚需许多年的等候,他仍然需要耐心。

轻盈的雪花落到他的黑色手套上,他没有握拳,没有搓捏,只是默默地望着它融化为水。

春天很快就要到了。

第十章 青桃成熟时

“索勒,我们还是算了吧……”

房屋与杂物的阴影遮挡着深巷,三名卫兵打扮者的面前,一名中年男子蹲在墙边瑟瑟发抖,衣服上沾了不少污渍与沙土。

“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几位兵爷就放过我吧……”

二月的雪已经化了不少,多日的晴朗使得巷内的沙地十分干燥。

“叫你回家拿,你特么的就只能给出这点屁玩意儿?”铁盔与皮甲遮不住索勒的尖嘴猴腮,他不满地往中年男人的身上踢了两脚。

另一名卫兵拉住了他,小声说着:“这会儿怕是东营的人会在这边巡逻。”

索勒轻蔑地哼了一声,“现在城卫军里还有几个家伙认真巡逻的?多半都在干着跟我们一样的事儿!”

随后他转过头对另一名卫兵说:“鼠子,你最没胆,你去巷口望风好了。”

瘫坐到地上的男人紧张兮兮地望着他们,双手紧紧护在胸前。索勒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什么啊,原来你衣服里还有好东西啊。”

正要伸手一把撕开男人的衣服,索勒却听见了巷外的声音。

“多半是‘烂桃子’,快!”

“这群败类!”另一人愤懑地说。

没一会儿,三名身着相同军服与盔甲的人出现在巷口,使得望风的鼠子连连后退,直至撞在索勒的身上。

“无耻的家伙,你们对得起身上穿的衣服吗?!报上名来!”来者当中,为首的一人向巷内喝道。

索勒一脚把中年男人踢往巷内,而后摆出手势,“鼠子、老四,靠过来!”

“我还以为好歹是个队长什么的,原来也不过就是名小卒。”索勒挤眉弄眼打量着对方,而后举起拇指对着自己,“记住老子的大名,索勒胡克萨尔!你又是哪位,难道有权力处罚咱吗?”

“塔萨秋舒尔多克。”来者咬牙切齿道,“我是没有权力处罚你,但不代表着就会让你们胡作非为!”

塔萨秋与两名同伴紧紧地握住剑柄并拉出半截,而巷内的三人亦马上做出相同的动作。

冬天尚未结束,阴影之下的深巷似乎因剑光而又冷了几分,剑与剑鞘摩擦的声音把中年男子吓得又往后爬了一步。

塔萨秋与索勒使劲地对视起来。

“索勒,那废物看着真没什么钱,不值得为了他跟同袍干架。”老四冷静地劝阻道。

索勒听罢,瞥了瞥老四,啐了一口,把剑收回。

他望向塔萨秋:“识相点,给大爷让路吧,同袍。”说最后一个词时索勒故意用了力,让塔萨秋听着极为不爽。如今“同袍”里都是什么臭鱼烂虾!

塔萨秋挥了挥手,让索勒三人离去,随后马上与同伴进入巷中将那名中年男人扶起。

“谢谢三位兵爷!智慧之主保佑!原来卫兵里还是有好人的……”

“大叔客气了,这是我们应当做的,而他们都不过是我们当中的少数败类!”塔萨秋的一名同伴回应着,将大叔扶出巷外。

看着受到欺负的中年男人离开了巷子,塔萨秋刚松口气,又不禁摇着头叹起了气。原本他只是听说有些同袍开始欺压平民,并试图收取保护金或者好处费,若对方不从,则拉入深巷当中暴揍一顿作为发泄。没想到自己今天第一次在现场抓了现行,他才最终确信了传闻。

随着“秃头将军”伊达波尔取代哈涅赫当上了将军,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城卫军的风貌已经让人如此难堪。塔萨秋知道,这都是源于管理上的松懈——伊达波尔将军把中高层人员几乎都换了个遍,而新来的领导们往往只是严厉几天,不用多久自己都跑去花天酒地了,结果有些没了管束的小卒就开始打起了歪主意。由于城卫军用黑桃作为军徽,同袍们便将这些人称为“烂桃子”,而平民对他们的称呼更为直白:恶犬。

虽然这一个多月来的变化令塔萨秋颇为痛心,他却得以拉拢起一批不愿与“烂桃子”同流合污的同袍,秘密地建立起所谓的“青桃连”并互称“青桃”。这些同伴大多亦对城卫军的变化深感不满,只要稍加煽动,这种不满的矛头便直指尼契塔统治者——毕竟城卫军上下几乎全是洛凡人。以往他们被哈涅赫成功地锻造成了为尼契塔鞑子们服务的钢铁之师,如今哈涅赫被贬去国外,对鞑子的不满就如同春风一般很快拂向每位有良知者的内心。

纵然塔萨秋不希望再见到那些“烂桃子”,却还是在三月的任务当中碰上了那个叫索勒的败类,还不得不面面相觑整整一个上午。

当天,贯穿洛凡城南北的光明大道由城卫军清出了中间的道路,届时将会有一支重要的队伍在此通过,而围观的平民早已挤满了道路两旁——这可是难得能见到佩尔玛王子的日子。

排成四排的卫兵自然就要负责隔开市民与道路,其中两侧各有两排兵士,背靠着背,一排面对着道路,另一排负责盯着围观市民。

随着气温渐暖,万物复苏,冬日当中银装素裹的拂琴山脉已经变得郁郁葱葱,郊外溪水潺潺,虫鸟和鸣,洛凡城内亦家家户户门户大开,迎接春日的新鲜空气。每年这个时候,世代交好的汉克兰塔王国都会邀请西塔维奥的国王前去赏春品酒。

然而国王不幸患上风寒,不宜出行,按照传统便派王储前去。

“真的有这么大阵仗吗?”由于不想看着对面得意洋洋的索勒——他似乎是想告诉塔萨秋自己还在城卫军里混得好好的——塔萨秋一直扭着脖子与“但是哥”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本来以往随行队伍确实也不大,过去哈涅赫将军认为城中要留守足够多的卫军,而国王也从不担心哈涅赫会趁机发动政变。”但是哥倒也乐意聊天解闷,“但是,今年派去的可是国王的心肝儿子!你也听说过国王有多溺爱王子的吧?”

塔萨秋点点头,“不过抽调半个北营作为护卫队也太夸张了吧。”

“听说啊,”但是哥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这还是岑马伦那货的建议。”

“就是现在的国王之手?”

但是哥挑了挑眉,“没错,怕是这只‘手’和咱那秃头将军觉得他们已经把现在和未来的国王都捏在手里咯。”

“来了来了。”

塔萨秋远远地望见有队伍正在靠近,让但是哥赶紧恢复仪态,而自己也站得笔挺,高昂着头——这样可以尽量少地让对面那条“恶犬”在占据自己的视野。

当佩尔玛王子与数名贴身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众人面前,两侧人群开始喧哗起来。看起来面容青涩而阳光的王子欢欣地笑着,向他的子民挥起了手,似乎很享受这一切。

“那可不,说不定这一去还能娶个漂亮文雅的缪莎公主呢。”背后的市民仿佛听见塔萨秋的心声一般回应着他。

当王子路过面前时,塔萨秋跟随指挥敬起了礼,他瞥见对面那货竟也站得笔挺,昂首挺胸。净会装,塔萨秋心中嘟囔着。

在王子身后走来的则是浩浩荡荡的北营将士,这架势,要不是两国关系太好,让汉克兰塔王国的人见了怕是觉得这是要来攻打自己的先锋军。

塔萨秋的的目光被队伍当中一名骑兵吸引,那人虽面容仍显稚嫩,眼神当中却充满锐气,尽管不知道他是谁,塔萨秋觉得他举手投足颇有一人风采。

哈涅赫。

目送了庞大的护卫队离去后,维护秩序的卫兵们也都放松了下来。塔萨秋却担心,像索勒那样的“烂桃子”会不会在之后的日子里更加肆无忌惮地欺凌百姓。

但是无论如何,精锐的北营走了一半,对于“青年军”的大业而言将会是重大利好。他希望宾达尔能够抓住这个机会,自己也必将为之浴血奋战。

眼下,宾达尔期盼已久的春天已经到了,新的雨季便也如约而至。

“一日暴雨三日霏。”

巡逻当中的塔萨秋不自觉地将这句洛凡语顺口溜脱口而出。

他轻轻抬头,便望见橙灰色的天空下着忽大忽小的雨,时不时有雷鸣响起,把街边的小孩吓了一跳,喊着“妈妈”回到妇女的怀中。

送走王子之后的这半个月来,塔萨秋与“青桃”们又阻拦了三起“恶犬”勒索事件,其中一起甚至有受害者被打得浑身是伤,令塔萨秋很是愧疚。即使“青桃”没有权力处罚他们,将他们举报上去也多半没有作用,但“青桃”们希望能阻止一次是一次,因此甚至会自发地组织巡逻,不放过城中每一处黑暗的角落。

因而当塔萨秋听说城东南发生一次恶性事件时,他的心中咯噔一声,精神迅速紧张起来。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个事件不是发生在深街暗巷当中,而是发生在光明神庙建设工地上。

宾达尔?!

南营已经派出队伍,试图前去摆平骚乱——这是急匆匆地找到他的“青桃”同伴告诉他的。塔萨秋先前调查发现,索勒和他的同伴正是南城门卫队的成员,如果让“恶犬”们率先抵达工地,怕是这些不知轻重的军痞会肆无忌惮地把人打死!

“尽可能找上所有的‘青桃’各自到东南神庙工地去汇合,不能让‘烂桃子’们在我们之前抵达!”

塔萨秋向同伴发出指令后,自己亦第一时间奔赴东南工地。

此时,正在他处监工的宾达尔还不知道,星星之火已经点燃了。

第十一章 燎原

这是彼尔舍姆第一次杀人。

淅淅沥沥的雨使得他眼前的血泊迅速摊开,他的视野当中,只剩下乌黄色的天空与深红色的大地。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他也没有任何慌张。

他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雨帘当中,他看见的是监工凶恶的嘴脸,鞭子飞挞而来;穿着军装的人将他按在街角,拳脚相向,辱骂声不绝于耳;妻子没日没夜地在织着布,面黄肌瘦的儿子哇哇大哭;无论他怎么跪地哀求,管家都说不可能将活儿留给一年后的他,又让家丁将其赶出门庭……

他发现自己听不见声音了。雨滴的声音、工友的呼喊甚至怒吼的雷鸣都缈远无比。

只有那个偶尔出现的“副监工”的话语还回荡在心中,语气坚决:

“洛凡城属于洛凡人!”

他猛然清醒,总算看清楚了眼前的尸体——这名监工,纵然死了,表情仍然狰狞。其余的监工试图跑来控制他,他已经做好了当场偿命的心理准备。

但是雨帘当中呈现的影像,与他预期的大相径庭——

工友们纷纷举起了劳动用的棍棒铲子,奋力地击向他的敌人;现场巡查的市政官试图大声喝止,自己却不住地颤抖着……

塔萨秋望见的,便是裸露的沙土、凌乱的建筑材料、被风吹斜的雨线,以及纷飞的鲜血。

路人纷纷被工地上的场景吓得怔住,少数反应及时的赶忙离开,少数大胆好奇的则紧张地微笑着,如同观赏着戏剧一般。

市政官见塔萨秋到来,如同抓住了稻草,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卫兵!快!把这些暴徒镇住!快啊!”

塔萨秋无动于衷。

这正是宾达尔盼望已久的机会,眼前的洛凡人民终于学会了反抗。

但是卫兵的身份使得他内心凌乱起来,充满挣扎——他半生都在与暴徒贼子对抗着,哈涅赫将“维护秩序”这个词组深深地嵌在了他的心头。

“快啊!你在干什么!你再不动手……我们都要被这些暴徒干死啊!”衣冠楚楚的市政官再次颤抖起来,一点点地挪向塔萨秋的身边,以期得到他的保护。

现场的数位监工已经悉数趴倒在地,难以看出谁断了气谁还有气。而工人们也停歇了下来,数人缓缓地试图将市政官包围。

更多的卫兵赶到了现场,幸运的他们都是塔萨秋的同伴唤来的“青桃”兄弟。见卫兵数量增多,试图合围市政官的工人没有再敢往前,反而是少许恐惧的神色漫上他们的脸庞。另有数名卫兵遥遥地出现在街口,其中有塔萨秋曾经见过的“烂桃子”。

他不能再犹豫了。

“塔萨秋,我们‘青桃连’所有兄弟都信任于你!”记忆当中,他的同伴坚定地望着他。他抬起头,望见现实当中的同伴们都在期待着他的表示。

他大口呼吸着,心跳愈发沉重。

他冷冷地望向市政官,对方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似乎又重新有了信心,露出扭曲的笑容。

这种擅于变脸、欺软怕硬的犬类,在贵族老爷面前摇头摆尾,而在平民面前的嘴脸只比“烂桃子”们更加难看。塔萨秋右手握紧了剑柄。

只一挥,对方便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下了。

塔萨秋感到浑身的热血涌了上来,所有的激情令刚刚还在阴翳、缓慢的世界当中的他瞬间活了过来!

“洛凡的人民,不用害怕!”

塔萨秋呼喊着,盖过了雷鸣,随后他迅速将剑高高举起:“青桃将会为人民而战!”

“青桃将会为人民而战!”

“青桃将会为人民而战!”

“青桃”同伴们纷纷将剑高举,回应着塔萨秋振聋发聩的宣言。工人们脸上的畏惧与焦虑一扫而空,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工具高举而起,呼喊声此起彼伏,令这个阴雨天在一瞬之间明亮起来。

“反了你们!”赶来的南营卫兵对于现场的发展难以置信。“没想到城卫军也到了要清理门户的一天!”

“青桃兄弟们,工人兄弟们,所有洛凡的被统治者们!让我们将所有鞑子与鞑子的走狗,全部从洛凡城中清除出去!”

塔萨秋知道战斗不可避免,首先冲在了最前方。短兵相接开始了。

南营的“烂桃子”们无奈地发现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好好操练,从来只想着用勒索到手的钱财去花天酒地。如今面对着来势凶凶的“青桃”他们不会有还手之力,便纷纷缴械投降。

而坚持战斗的卫兵则在交手当中败给了“青桃”同袍,悉数败亡。

塔萨秋喘着气,难得的笑容出现了沾了血的脸上。

这只是第一步。

他抬起头,“兄弟们,捡起走狗们的武器,为你们自己而战!你们每个人都将成为瑟维尔那样的英雄!”

工地的周边,一阵欢呼爆发。

消息被宾达尔早已安排好的“街头人士”迅速传播:

“洛凡人民发起了反抗!”

“城卫军节节败退!”

“大量卫兵加入了人民的队伍!”

“所有的洛凡人都应拿起武器,驱逐鞑虏,为自己而战!”

所有的话语只消小半天,就如迅猛的雷雨一般击入人们的心中。

“青年军”成员从藏匿处取出大量武器,在大街小巷大声疾呼,人民从市场、店铺、工地、家宅当中纷涌而出,“青桃”们分散各处率领民众,火已经彻底燃遍全城……

“伊达波尔将军!”

江心岛一座漂亮的宅子里,沉浸于睡梦中的秃子忽然被闯入的手下惊醒,立即坐了起来,不满地摇着头,他叫醒了身旁躺着的女人,让她快滚出去。

“有事快报!”

“造……造反了!”

正捏着鼻梁试图清醒的伊达波尔差点戳进自己的双眼。“什么?!哪里造反了,多少人,给我讲清楚!”

“人数不明,据报是从东南神庙工地开始的,随后整个东城区都都都有屁民拿起武器杀了卫兵和官员,甚至……还有不少自称青……‘青桃’的卫兵加入了他们!”

听见屁民造反,伊达波尔的内心毫无波动,但是城卫军竟有人倒戈相向令他火冒三丈。他起了身,穿起盔甲。

“下令中营所有将士守住东西城之间的所有桥梁,让西营、北营派一半人力前来支援!集结后,让我们去洗地!”

“报——伊达波尔将军!”另一名卫兵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令伊达波尔不满又无奈。

“快说。”

“将军,西城区有三处爆发了骚乱!”

正穿起战靴的将军忽觉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愣什么,快扶我起来!”

两名卫兵赶紧上前将其扶起后,伊达波尔让他们退下,又将刚穿好的盔甲脱去,换上布衣,匆匆下楼,通过暗门,抵达江心岛最北端的隐蔽河岸。此处由于周边楼房与桥梁的遮挡,是个天然的出城密道——从此出去便是纵贯洛凡城的安宁河。他登上一舟,戴上斗笠,自己撑起了船,往北而去,水面上荡起的波纹很快消逝。

在他背后的江心岛在失去了指挥官后,很快便被起义军攻入。

宾达尔知道江心岛与星花岛是洛凡城的政治中心,两座河心岛天然就易守难攻,尤其是王宫所在的北岛——星花岛,只有两座桥梁通向江心岛而没有其他任何道路可以出入,环岛更是有高耸的城墙做着严密的保护。相比之下,拥有城中最大的广场与市集的江心岛面积也更大、更为狭长,共有六座桥梁通向东西两片城区,他得以轻松地带着义军从西城区踏上著名的“瑟维尔桥”来到岛上。

瑟维尔是古代的奥黎之王,曾通过刺杀与煽动等方式从外族统治者的手中夺回了古代的洛凡城。他的传说在洛凡可谓家喻户晓,洛凡人却在尼契塔人统治了数百年后失去了他遗留的反叛精神,曾让洛嘉与宾达尔深感悲哀。

但如今,新的“瑟维尔”到来了。

当他见到塔萨秋率领着“青桃连”前来时,他知道他在数个月内布下的局已经全部奏效。

“宾达尔先生!‘青桃’的所有兄弟都将效忠于你,由你指挥!”

塔萨秋单膝下跪,他的同伴亦跟随行礼,却似乎不太齐整。宾达尔心中大喜,让他们赶紧起身。

“宾达尔!”粗糙的嗓音传来,宾达尔知道是索赫斯来了。

“武器全都派出了!各处的平民兄弟都有‘青年军’成员的带领!”索赫斯意气风发地走来,“我们终于走到了这步!洛嘉可以瞑目了!”

宾达尔笑笑,拍了拍索赫斯的肩,“话别说太早,起码等我们进了星花岛再来开心吧。”

宾达尔向北望去,中营的城卫军依然坚守着通向星花岛王宫的大道,每个人都紧紧握着手中的矛与盾,阵形齐整排列。不愧是守护着王宫与市政厅的将士,塔萨秋心中感叹道。

服装与武器各色各样的起义军则与他们对峙着,双方似乎都不敢轻举妄动。

雨已经停歇了,几束阳光刺破云层。这,才是真正的“光明”。

“卫兵兄弟们!”宾达尔向着北方呼喊,声音似乎被放大了数倍,几乎整个江心岛都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塔萨秋看过去,宾达尔只是一副聊天的姿态,而并不像是靠着声嘶力竭才达成这样的效果。

“你们的伊达波尔将军在哪儿呢?让他出来!”

顿时对面的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却半晌不见什么将军的身影。

宾达尔笑起来,“看吧!尼契塔统治者已经放弃了你们,你们何必再为鞑子老爷们拼死拼活?何必为了他们与自己同胞厮杀?!”

迷茫的神色迅速扩散在卫兵们的脸上。

“我们都是洛凡人,”宾达尔继续说着,声音依然无比洪亮,“你们得到了鞑子给的武器,并不意味着你们就当上了统治者,反而让你们毫不自知地给尼契塔老爷们当打手,用自己的身躯去维护他们的利益,而不是你们自己的!

“只有推翻尼契塔贵族,让洛凡城真正回到洛凡人的手里,我们才能真正算得上是为自己而战!”说到激情之处,宾达尔忍不住挥起了拳。

“说得对!”对面的卫军当中竟有人附和起来。

“将军抛弃了我们!”

“我是洛凡人,我不想伤害同胞。”

有些卫兵开始默默地走出了行列,将手中的矛放在了地上,没有人去阻拦。不一会儿便有更多的卫兵走了出来,剑、盾、戈、弩纷纷落地,而后走向一旁,一条通往王宫所在的星花岛的道路被让了出来。

总算要面对鞑子们的最后一个堡垒了,宾达尔率众向王宫前进,行进之时对投降的卫兵们点头示意,表达感激之情。

当他们走到江心岛的北端,两座恢弘的大桥便出现了眼前,桥的尽头,是王宫高耸的外墙与紧闭的铁门。无论是城门外还是城墙上,都寂静得诡异。

只是远远地望着这刀枪不入的孤岛堡垒,宾达尔就感到一阵头疼。他知道这王宫不是他们这种临时拼凑的杂牌军可以在短时间内攻破的。但要是不能尽快杀入王宫,则很可能会有敌方的援军前来相救——无论是包括北营在内的城内外卫军,还是利夏尔城、汉卡关城甚至西尔拉克城的军队。届时,他们将会失去夺权的机会,甚至遭到王室的大清算!

塔萨秋与索赫斯却不明白宾达尔为什么望着那一道大铁门就一筹莫展,索赫斯觉得即使他们一时半会攻不进去,就这么围着就足够将里面的人活活饿死。

见宾达尔半晌没有表示,一些按捺不住的起义者试图冲上大桥,向城门发起冲击!

“停下!危险!”

宾达尔的呼喊没有能阻止一哄而上的起义者。

就在他们们靠近城门之时,一道道密集的火光与电光倏忽而至,如同倾泻的山洪一般冲刷下来,大批起义者前仆后继地倒在了桥上,甚至落入水中,令宾达尔不忍望去。待到不再有活人留在桥头,义兵们见状不敢向前,莫名的进攻才停歇下来。

可怜的莽夫们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们的尸体上冒起了黑烟,衣衫亦都破烂不堪。

就在这时,一名面容冷峻、衣袍华丽的贵族出现在城墙的上方,那人四五十岁的模样,长发逸然,浑身穿戴着闪亮的装饰。

尽管义军当中没有人见过他的面容,但通过他的服饰装扮不难猜出,他就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国王之手,岑马伦。

他的身边,一排黑袍人士现出身形,立于墙上,傲视着下方的乌合之众。

气息。

那种气息再次出现了。

宾达尔知道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强敌。

第十二章 血与火的黑夜

“洛凡城属于洛凡人!”

宾达尔遥望着郁郁葱葱的拂琴山脉,享受起绵延大山给予自己的回音——“洛凡城属于洛凡人!”

大幅度放大说话音量与传播范围的呐咏术其术式非常简单,但又相当特别,若不专门学习基本不可能自己探索出来。根据魔法书上的记载,这是魔法学院教师专用的法术,方便教师所讲话语被班里每位学生听到;而该法术严禁传授给学生,以避免贪玩的小孩子用来捣乱——这也是其术式被设计得极为独特的原因。

幸运的是,他们得到的正是教师指导手册。

苏玫扑哧一笑,“你就这么爱这句话啊。”

宾达尔回应道:“毕竟我要让它深入到每个洛凡人的心坎里。”

得到意外的提拔后,宾达尔的工作依然繁忙,但他发现总能找到机会偷偷溜走。需要指导的工人很多,但他们上手了之后总归能让他轻松一分,因此他也终于有机会在大好春日重新练习魔法并与心上人相会。

“你知道王国有所谓的‘光明御法’吗?”休息时,苏玫跟宾达尔闲聊起来,她常常也会利用这个机会传达她所获取的情报。

宾达尔摇摇头。

“就是,所有西塔维奥的法师直接受聘于国王,其中最精英的数人能够得到高额酬劳,得到光明御法师的称号。当前的光明御法有说有五位的也有说有六位,他们只需谨守王宫,每日练习和探讨魔法而不必做其他的事情。据信这是王室用来防止贵族搞政变夺权所特意安排的。”

宾达尔听罢有些担忧起来。“青年军”中能够使用魔法的仅有他一人,若是在未准备充分时就高举义旗,王室隐藏的杀手锏他们又该如何对付?

而他自己掌握的法术除了呐咏术外,仅有入门级别的流光矢与辉光之盾,其中后者的使用效果大概远不及王国御法师。根据索赫斯的汇报,洛嘉刺杀哈涅赫时,正是御法师使用了离身的辉光之盾阻挡住了洛嘉的冲击,致使刺杀失败。

宾达尔迅速在脑中搭起大量的线条与图形——这便是用来引导源能的所谓“术式”——飞快地利用自身的感知与身体姿态“计算”出所要使出的辉光之盾的效果,即其出现的位置与大小。一阵“气息”迅速流经身体,每次施法时这种“气息”的流动总会让他感到颇为畅快。随后他的右臂上蓦然浮现一个泛着浅蓝光的半透明“圆盘”,其面积如铁锅一般大,而后又很快消失不见。

宾达尔叹了口气。引导时间太长了,辉光盾的大小、“硬度”与持续时间都还不够理想,甚至根本无法离身使用。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那位保护哈涅赫的御法师有着多大的差距。

那么,那五六位“光明御法”到底会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如今在王宫紧闭的大门之前得以一见,令他差点五体投地——他根本没有可能以一己之力独自对抗。

岑马伦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为眼前的战果感到欣喜,只是保持着沉默与冷漠,尽管离得很远,宾达尔依然可以感受到对方向他投来尖锐如刀的目光。

而岑马伦身旁的五人更是令他不寒而栗。

“塔萨秋,命三十名‘青桃’兄弟盯着这星花双桥,你带上其余‘青桃’去光明大道北端驻守;索赫斯,下令让义军分散城中各处,彻底占领东、南、西三座城门与每处关键设施!北营虽然主要驻扎在城外,这会儿想必已经反应过来了,我们必须去会会他们。”

“……我们不攻打王宫了吗?”索赫斯似乎相当疑惑。

“这坚固的城墙不是我们一时半会就能攻下的,王宫的守卫力量远远强于我们面对过的城卫军!若是被北营夹击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消除隐患。”

塔萨秋没有表达质疑,回复领命后马上做起安排,索赫斯便只能照做。

宾达尔再次望向王宫,岑马伦他们依然只是冷冷地伫立着,城门依然紧闭。如宾达尔所料,王宫并不是一个可以藏匿大量兵力的地方,以其自身的守卫力量贸然出击反而会大大地有利于义军,即便他们拥有着王国最强的魔法师。义军当中的船夫开始在周边巡逻,每船皆配备火把用来传递消息,又配备弩箭手与长矛兵,以随时击杀想要利用水路从王宫出逃之人。

天色眼看着一点点暗沉下来。

“宾达尔先生!北营卫军已经攻进了北城门!兄弟们在光明大道上跟他们对峙着!”

一名拿着铁锹的义兵急匆匆地跑来。宾达尔点头表示知道了,让他跟着自己,而后回过身来,望向自己下令留守在江心岛上的起义者们。由于大伙都以为一天之内就能攻破王宫杀掉鞑子,宾达尔却阻止了他们,此刻起义者的神色都不太好看,甚至有些人看起来有些惊恐。

“小獐子。”宾达尔微笑地走向一名瘦弱、邋遢的男孩,“该把我教给你们的东西运用上了,让敌人看看我们工人的智慧!”

纵然夜幕已经降下,无数的火把仍把光明大道照耀得路如其名,全副武装的塔萨秋紧紧地盯着对面,呼吸沉重。他知道对方是最后也是最强的城卫军——其余城外营地的卫军都不值一提。在“青桃”抵达光明大道后,北营兵便不再推进,而是与他们当街对峙未敢妄动。

令塔萨秋有些哭笑不得的是,按照宾达尔的指令,“青桃”们时不时地敲打盾牌、跺脚踢腿,发出杂乱的声音,使得他们这边显得像焦躁的土匪一般。而对面北营兵则排列齐整,不动如山,光是气势就足以令人折服,让他心中赞叹北营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王子带走了半个营,恐怕起义军根本无法挡住北营的碾压。

春夜的火光着实让人焦躁,时不时响起的声响更让塔萨秋感到按捺不住。他的身后也有持续不断的声响传来,这就是宾达尔让“青桃”们故意制造声响的原因,北营一定会见识到的。

“塔萨秋队长!”故意压低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快报。”

“宾达尔先生让我告诉你他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了!”

塔萨秋展开紧皱的眉头,呼了口气。他高举左手,对面首排卫兵见状则迅速摆下长矛,整齐划一。

手落,箭出!

稀稀拉拉的弩箭落在北营兵的盾上,完全没有造成伤亡。“青桃”则高呼起来,一副要乘势进击的模样。

“撤!”塔萨秋大喊道。

尽管众人的表情都相当难看,但“青桃”们依然听从塔萨秋的指令,拔开双腿转身奔跑。北营兵顿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首排为首一人高喊“追!”,众人才反应过来,迅速追击!

两组摇曳的火光在光明大道上展开了追逐。

塔萨秋时不时地转头观望,北营依然在竭力地追击着,并且双方的距离似乎正在拉近!

有几位兄弟忽然摔倒,被迅速跟上的北营兵一击致命,倒于血泊。

从姿态上就可以看出有些“青桃”兄弟已经感到了恐惧和动摇,塔萨秋赶忙喊话鼓励:“继续跑,不要慌!”

塔萨秋感到脚上仿佛踏过柔软之物,他开始计算起双方所在的位置与距离。

是时候了。

“青桃们!辛苦了!”宾达尔忽然出现在队伍的前方,一排火把陆续在眼前燃起,“青桃”们大喜过望。

而在他们的后方竟开始有北营兵前仆后继地摔倒在街上,而后街道上忽然蹦出一整条线的大火,彻底拦住了北营兵的退路!

“成功了!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宾达尔一阵欣喜,脱口而出。

塔萨秋定睛一看,才发现地面上突然出现的绊索。

正在此时,街道两侧的楼房忽然蹿出漫天的箭矢!尽管北营兵们奋力地用盾牌与兵器抵挡着,却依然有人倒地身亡。

“宾达尔先生,我看这里只是现在北营三分之二的兵力。”塔萨秋试图提醒宾达尔。

“放心,其他的道路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眼前他们的主力给干掉!”宾达尔回过头来,“是你们上场的时候了!”

高大而强壮的索赫斯握着庞大的锤子走出夜幕,身旁多名强健的“青年军”成员亦一同出现,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得出来早已饥渴难耐。

“兄弟们!冲!”

索赫斯首先冲了出去,如同一头半人高的巨形赤豚一般。

而“青年军”与转身就绪的“青桃”紧跟在后,飞扑向狼狈不堪的北营兵。

“北营将士们,丢下武器的,可免一死!”宾达尔洪亮的声音精确地传达至街上每个人的耳畔。

面对着冲杀过来的敌人与宾达尔的招降,北营兵却丝毫不为所动。趴着的、跪着的都用尽吃奶的力气试图在敌人到来前站起身来。

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光明大道上回荡着,兵器与兵器不断撞击,陆陆续续有人倒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北营的兄弟们,战至最后一刻!绝不向乱党贼子妥协!”

一名身材矮小却壮实的北营兵灵活地挥舞着剑与盾左攻右挡,斩杀数人,双眼通红,纵使身体已见疲惫,仍击退了多名义兵。

望着北营同袍不断倒下并不让他难过绝望,反而令他更为开怀。英勇战死,是每一位军人最荣耀的归宿。

一名卫兵打扮者与他交起了手,每一剑都几近能取他性命,却让他一一挡下。他看见对方的眼神无比坚毅,心中忽然有些触动。

但棋逢对手只会更加激发他的斗志!

他重重地将剑劈落,对方躲闪不及,皮甲被划开一个大口子,又立足不稳,此时正是机会!

锵——

刺耳的响声震耳欲聋,一只巨大的铁锤挡住了他必杀的一刺。

我对得起我的身份,我的盔甲,虽死犹荣。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背后冰凉的长矛穿透了他的胸腔,他毫不意外。鲜血从口中猛地吐出,又有一剑重重地砍在他的脖子上,赤色的潮水喷涌而出。

他最后的视野中,重新站起的塔萨秋将剑收了回来,感叹着:“若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或许会成为兄弟。”

北营的最后一人终于跪倒,而后轰然落地。

此时的光明大道已经流血遍地,四处皆是腥臭与烧焦的味道。

全歼留守的北营之后,北城门最终也落在的义军的手中,最后的敌人,便都在星花岛上的王宫里头了。

“宾达尔先生,今晚分别有七名贵族试图从水路出逃,全部都被我们截杀!”

宾达尔非常满意,让报告者退下。此时他与“青年军”核心成员均驻扎在江心岛的营帐之内,义军重兵把守着星花双桥的这一端。

安排好义军轮流站岗后,宾达尔便让拼杀了一个昼夜的兄弟们休息去了。此刻他也有些疲倦,油灯的火苗烧得他冒出了些许眼泪。

他的面前铺开了收缴来的西塔维奥王国地图,他所画的朱红色的大圈赫然在上——洛凡东北方的利夏尔城,离洛凡城只有半日快马的路程。义军直到傍晚才开始封锁安宁河的水道,他相信白天必然有人利用水路出逃前去召集援军。幸而经过光明大道一战后,义军已经控制全城,利用洛凡城坚固的城墙应当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但敌人别的援军也会陆续到来,他必须做好相应的准备。

星花王宫与援军的内外呼应是他最为担心的情况,在援军到来前攻破王宫方为上策,但一想到城墙上一脸冷漠的岑马伦与其身旁的黑袍御法师,他就感到阵阵头疼,仿佛“气息”带来的压力现在就在他的身上一般。

四面环水的孤岛,两座桥……攻城器亦没有可能在敌人眼皮底下过桥使用……强攻城墙难度太大……

宾达尔放松身子,四脚朝天地躺倒在了营帐的地面上。

他这一天也太过疲倦了,只是这样躺倒,便似乎就要进入梦乡。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有人进入营帐,朝他说话。

“何必这样愁眉苦脸呢,宾达尔先生?”

第十三章 术士与繁星

你做好觉悟了吗?

雷电在劳彻尔的身后划破深邃的夜空,勾出他的轮廓,而后大殿之内再次回归黑暗。他点点头,他知道对方一定看得见。

“为了真神。”

痛苦乍现于四肢各处,对方绕到劳彻尔的身后,尖锐冰冷的触感抵在背上并逐渐拉伸、弯曲,直至圆形的咒符因着这样的触感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头。无数的尖叫、低吟、怒吼、呢喃交杂在他的脑中,他唯一能抓住的便是咒符。未来他要用许多年去理解这一真神的启示。

仪式只是成为术士的第一步。

“术士劳彻尔。”劳彻尔正在黑暗森林修习真神赐予的神术,有人向他打来招呼。

当他望清对方的衣着时,不得不向其深深鞠躬。来者身着白袍,领口一圈朴素的红圈与挂在颈上的吊坠表明此人身份至少是高等术士。

“天气可真好啊,”来者望了望晴朗的天空,此时正处炎炎夏日,森林处处鸟语花香,与它的名字似乎不太相称。“总有人误以为,真神与其追随者必身处无边的黑暗与恐怖当中,实际上,这不过是由于信徒们饱受诸王国封建领主的压迫而不得不潜藏起来。”

这一番说辞令劳彻尔有些惊讶,圣教崇尚黑色、氛围阴森已经在教内教外人所共知,而他自己也真切地感受到真神那令人发毛的呢喃、内陆深山圣地都可听见的惊涛拍岸、深夜噩梦带来的诡异预言与难以描述的精神压力……他将这些都视为真神对自己的考验。

而对方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劳彻尔注意到对方面容仍显年轻,但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都诉说着此人经历过大起大落。这让他想起他曾经听闻圣教当中那位青年术士的传说。

“您是……”

对方转过头来向他微笑,“怀泽特。”

劳彻尔愣住了,果然就是他。他是该有多幸运能在这儿碰上已在圣教之中声名显赫的大英雄!

“你的确是幸运的,”怀泽特似乎没在乎他的表情,“能够不远万里来到柯耶廷苏加尔的,都是受到真神庇护之人。”

从这一天起,劳彻尔就已决定死心塌地追随对方。怀泽特亦对其多有照顾,并且指出了真神术士的最佳发展方向:成为既能使用魔法又能贴身战斗的战法师。没有近身攻防能力的魔法师,将不能在这个新的纪元立足。

劳彻尔发现对方不仅在实战当中为圣教立下大功,更是名不虚传的理论家,这惊人的新理论就这样不经意间被他提了出来,而劳彻尔决心成为第一个实践者。

随着劳彻尔的逐渐成长,圣教开始给他指派任务。暗中影响各国的政治局势,将会大大有利于信仰的传播乃至于最终真神的回归。

尽管自己只比怀泽特年轻几岁,劳彻尔却已经将对方视为自己要追赶的榜样,他希望经历一次次的历练后也成为真正的圣教英雄。

这一次,他与三名同伴踏入了西塔维奥王国的土地。

尽管拂琴山脉并不高大,其西麓却有众多丘陵,森林层层叠叠,溪流百转千回,四人经过艰难的探寻才终于来到所谓的“守夜神殿”,这神殿看起来就如同微缩版的玩具模型一般。日薄西山时分,一名祭司从殿内走出迎接他们。

“赫洛姆先生?”

对方笑笑,“我有很多名字,在洛凡,确实大家都叫我赫洛姆。”

难得晴朗的春夜,用过晚餐的劳彻尔与赫洛姆听着溪水与虫子的协奏,仰望着璀璨的星空,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起了关于神的问题。赫洛姆看起来有些老成,似乎已有四十岁了,身子却仍如二十岁的青年一般轻盈,让劳彻尔猜不着他的年龄。

“‘守夜之神’并非虚构出来的伪神。”

“但神术的缺失说明了……”

赫洛姆爽朗地笑了起来,“那不过是因为那些尼契塔鞑子不能理解神明,胡诌出所谓的光明之神,又在洛凡极力打压传统的守夜信仰。但洛凡人民从未背叛他们的神,只是他们把神正确的名字忘却了。”

劳彻尔有些讶异,“那……神的真名为何?”

“在大湖之畔的奥黎城,仍有不少居民虔信着她。”赫洛姆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真正的神,仍伏居于深渊当中。千年以前,她曾每夜逡巡,守护一方。这些都是我们传承并保守了数百年的秘密。”

赫洛姆顿了顿,“时候不早了,明日我将赐予你与三位同伴临时的‘繁星使者’身份,另与三位本地的‘繁星使者’结队。‘反叛者’宾达尔所期盼的春日已至,洛凡城回归正信的日子不远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这正是劳彻尔来此的目的——助那位年轻的反叛者一臂之力。按照赫洛姆的说法,没有真神术士与繁星使者的协助,再庞大的起义军都只能成批地死在光明御法的手中。

未曾想这个日子倏忽而至,只消一日时间,宾达尔率领的叛军竟然就已经占领全城——唯一没能拿下的,如赫洛姆所料,正是星花孤岛上坚固的王宫。

七位“繁星使者”早就在白天趁着混乱溜进了城中。起义军则一路势如破竹,甚至全歼留守的北营——传说中城卫军中最为精锐的营队,因而尚未到需要他们出手的时候。当夜,利用潜夜术抵达宾达尔营帐之外,劳彻尔清楚地听见帐内宾达尔的喃喃自语,他知道了对方的心头大患。

他瞥了瞥同行的六人,皆身着光明御法一般的黑袍,但领子处有显眼的黄色条纹,而黑色兜帽与口罩足以遮挡他们的面容。

“何必如此愁眉苦脸呢,宾达尔先生?”他率先走入帐内,躺在地上的宾达尔一个激灵迅速起身摆出准备施法的姿态。

“你是谁?”油灯摇晃的微明火光照不清闯入者的面孔,却让其背影在帐布上显得无比高大。

“应该说,我们是谁。”劳彻尔身旁忽然出现的六个身影令宾达尔大惊,宾达尔却仍然保持着警惕的姿态。“我们与你站在一边,并将助你拿下王宫;若我们是你的敌人,那么,你已经无法再站在这里。”

宾达尔咬着牙,没有回复,大概是在思索着。

“没有时间给你犹豫,宾达尔。若听从我计,凌晨结束之前,你就能占领王宫。”

如今的处境确实不允许宾达尔表达拒绝,他不得不缓缓地点点头。他只是懊恼自己的防备力量太过薄弱,若是偷袭营帐的是光明御法,那他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遵照闯入者的吩咐,宾达尔命人领着他们到北城门,从北营收缴来的云梯被他们轻松地拆卸下来——自然用的是魔法手段。劳彻尔知道,当今嘉连平原各地掌握这种魔法的组织寥寥无几,圣教在魔法的研究上已经逐渐领先于世了。当然,要是没有怀泽特,圣教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大的突破,因此主要的功劳应当归于他的这位指导者、圣教的青年英雄。

七人队伍利用结阵使出了潜夜之术,将运送云梯部件的手推车队送达王宫城门外,竟完全没有王宫守卫察觉到他们的行踪。死士则不走桥梁,而是潜水至双桥北端登陆与他们会合。完美的视角死角,城门上方的守卫察觉不到任何动静。

接下来的一幕足以令死士们叹服:七位神秘人士轻念咒语,云梯部件纷纷升起,不过数息时间竟完全将云梯重组起来!

“这是什么……敌袭!”莫名出现的大架子终于惊动了城门上的守军。有人迅速下楼前往王宫深处汇报。

起义军的死士则迅速攀登云梯,上方的弩箭与投矛竟在靠近之时迅速熔蚀,就像有一层黑色的薄雾保护在他们的周边一样。等守卫们望见已攀登至顶、一跃而下的死士时,皆早已万分惊恐,旋即人头落地。

星花双桥南端,宾达尔与被唤醒的大批起义者遥望着前方的黑暗,他仍然不知道那些闯入者到底有哪些能耐,直至沉重的金属大门发出低沉的声响,眼前那一片黑暗区域内亮起转瞬即逝的火光信号时,宾达尔才知道他们成功了。

“所有人小跑入城!不要呼喊!不要使用火把!”尽管宾达尔压低了声音,但他知道义兵兄弟们都能听见。

云梯并没有挡在门外,想必闯入者们已经再次将它拆卸完成。

一批批起义者穿过夜幕,通过大桥,鱼贯而入,只消一小会儿王宫入口处便聚集了大批义兵!

宾达尔发现王宫比他想象的更为深邃,在外面看无法想象里头的开阔,心中由衷赞叹起建造者的构思巧妙。

“匪徒!竟敢反叛国王、擅闯王宫!你们都将被审判之火烧入炼狱!”

为数不多的王宫守卫冲杀上来,宾达尔知道他们不过是来白白送死,他下令所有人准备战斗!

刀光剑影与擦出的火花轻轻地照亮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刀剑入肉、鲜血迸出的声音时时传来,王宫卫队已经开始后退至更为开阔的前院花园。

“让开,蠢货们!”

卫队迅速撤往两旁,因惯性而向前冲击的起义军迅速被电光与火光所淹没。

光明御法。

闪现的光芒让宾达尔不难看见六人的身影,其中一人必是岑马伦。

“宾达尔先生,”突然出现在宾达尔身旁的劳彻尔差点又把他吓了一跳,“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以你们的血肉之躯莽撞上前,只会不断地沦为灰烬。”

宾达尔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帮助他们到这种地步,但当前的情况诚如这位闯入者所说,让兄弟们上去送死于事无补。他发声应承了,并让起义者们停下在原地戒备。

对方不由分说再次召唤火与电向起义军发起进攻,而乍现的朦胧黑幕将光之雨挡在了起义军的阵前!

“繁星使者?”岑马伦皱起了眉,他知道这会儿问题变得棘手起来。

“使者们!散星阵!”劳彻尔大喊道,其余六人迅速与他集结而后散开成有序的阵形,咒语念动,头顶的空中便迅速出现大量的炽光箭矢,向着光明御法们轰击而去……

砰砰砰砰砰砰……啪啪啪啪……

大片的浅蓝色光芒铺展在光明御法们的身前,而王宫中的多处殿楼外墙亦微微地发出亮光。宾达尔认得出来,这便是辉光之盾,但他想象不到光明御法竟能把辉光之盾铺展得如此巨大。

这便是传说中在墙壁上镶嵌了魔法晶石的星花王宫……劳彻尔下令停止进攻,而后迅速与同伴更换阵型,抵挡住对面马上发起的进攻!

凶猛的火力落在黑色的帷幕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眼看帷幕被密集的电光与火光愈烧愈薄了……

尽管己方魔法师数量多于对方,但对方是主场作战,有四周晶石的支持,远程火力对拼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劳彻尔必须做出新的决策。

“辉光之盾是用于阻挡冲击的法术。”他想起与赫洛姆探讨时对方的话。

他张开双手,手上忽然闪出一瞬的火光,同伴们心领神会。三名本地繁星使者迅速散开站位,伸起左手维持名为渊雾笼罩的防御性黑幕,右手则迅速举起,以另一条线路唤出炽光箭矢试图击向光明御法。

“雕虫小技。”一名光明御法说着。辉光之盾再次展开而火电之雨的攻势不减,令三名繁星使者似乎看起来要招架不住了。但光明御法们并未对能够压制住对手而感到欣喜,因为——

另外四名敌人消失了。

“先把他们仨干掉!”岑马伦从后排向前一步,亲自展开了大型的辉光之盾,又命五名光明御法集中火力进攻对面的三人!

电光未再出现,所有火光融合成耀眼的强光。这便是天怒之火,宾达尔从苏玫处听闻过这个光明御法们结阵使出的最强法术。

三名繁星使者身前,薄薄的黑幕被彻底烧穿。而天怒之火如同分成三支的洪水一般迅速淹向他们!

强烈的光暗对比之下,吐出的鲜血宛如黑水。火从三人的胸腔中开始迅速扩散,很快便只剩下三团焚烧之火……

所以……宾达尔绝望地观望着战斗,只恨自己不能提供任何帮助。

是我们输了吗?

第十四章 洛凡的黎明

嚓,嚓嚓!

岑马伦闭上眼,他知道他这一冒险决策必将付出代价。

他所做的是要让对方也增大损失。

一名光明御法吐出大口鲜血,脖子上插着的匕首让他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另外两名光明御法各自受伤倒地,身手最为敏捷的一人竟躲开了敌人的袭击。

劳彻尔与三名沾血的同伴在光暗交替中现出了身形。世界上有许多办法能够阻断潜夜之术,使用血滴在其中最为常见。

随着尖锐的钢铁摩擦声传出,四名术士的手中亮起短剑。

岑马伦亦早已收起辉光之盾,转过身来便直勾勾地面对着其中一名术士。

“镜!”

与对方格斗必死无疑,但岑马伦知道他们并不是毫无机会!

仍然站立的两名光明御法与坐倒在地的两人合力施法,四周殿楼的外墙纷纷亮起,强烈的光团骤然出现两批魔法师的周边。

握着短剑的术士们的再一次袭击因太过刺眼的光芒而失败,眼疾手快的劳彻尔忽然回身念咒,倒在地上的两名光明御法随即便如同被扼住咽喉一般痛苦地挣扎起来。他们不会再有威胁了,就这么死去吧。

但其余三名偷袭失败的术士露出了太过明显的破绽,他们正要甩出“渊雾笼罩”之时,迅雷不及掩耳的电光便出现在了场地中央,麻痹感立即就让三人跪倒在地,只有劳彻尔凭借敏捷的闪避躲过一劫。

怀泽特是对的,不懂近身战斗的魔法师将不能在这个纪元立足。

三名同伴中有一人竟成功放出暗器,毒镖飞速地插进一名光明御法的身上,使后者一同麻痹落地。

没有足够法师的引导,所谓的“镜”魔法便逐渐消失,使得刚刚如同白昼一般的现场重归黑暗。

仍然能够战斗的,便只剩下劳彻尔、一名御法师以及岑马伦。

没有过多的思考,劳彻尔将自己的身躯甩出,猛烈地撞向最靠近自己的光明御法,与对方一同倒地,劳彻尔知道这样的突然撞击能够打断任何法师搭建术式的施法过程。短剑在撞击中亦脱手落地,劳彻尔便马上拔出匕首捅入对方喉咙,血液大量渐起,染湿了他的面罩。

岑马伦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王宫中遍布的晶石之墙再次响应他的号召,第二个小型的“镜”魔法迅速围绕起劳彻尔,马上就能将其包夹致死!

心跳快如鼓点的岑马伦没有时间思考别的事情,没有看见周围的起义军已经开始动作,没有想起王宫城门被攻破,千军万马的起义者不可能由他独自防御。他只知道,纵然己方损失巨大,五名光明御法全部阵亡,但现在,这场以少对多的魔法之战,他就要赢了,他证明了自己作为文臣也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御法师!

突然的疼痛密集地出现在他的后背上,轻微的麻痹打断了他的思考,“镜”魔法再次消失,匍匐的劳彻尔竟立即如蛙跳一般跃起,扑向了他……

他,岑马伦歌塞普,帮助了自己的家族彻底掌控了西塔维奥王国;

他自己也登上人臣之位的最高峰;

他通过多年的辛勤修习,成为了王国首屈一指的法师,只是他很少展现自己的法术;

他还有许许多多的政策等待施行,在他的想象中,后世将大肆赞颂他的文治武功,将他称为“大贤者”岑马伦;

刚刚到手的荣华富贵,他还没有享受多久……

天空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东方与西方各自出现了一些亮光。

劳彻尔看着岑马伦倒落在地,而出现在他视野当中的,是不知几时来到不远处的宾达尔,做着有些滑稽的施法手势。他在心中向宾达尔道了谢。

他回过头来,以疲惫之躯再度施展魔法,三名术士的尸体上迅速燃起火光,而后冒起黑烟。任何在执行任务时死亡的真神信徒,其同伴都应做如此处理,劳彻尔铭记于心。他已经见证过多名同伴殉职,心中只是隐隐有些哀伤,但没有太过于悲痛。真神将会善待他们的灵魂,在“注定之日”到来后享受永恒的幸福。

晨曦已经铺展到大地之上,尽管天地间仍然昏暗,劳彻尔看得见宾达尔对他的处理感到有些惊诧。他颤颤巍巍地走近对方,开口说道:

“对星空的仰望将会带领你回归真神的怀抱。”

这是他的告别。他的任务完成了。

宾达尔的视野中,这位闯入者的身影变得模糊而透明,很快便消失不见,却又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离开。

黑夜结束了。劳彻尔预感到,多年之后他还会与宾达尔再次见面,这是真神在扭曲朦胧的噩梦当中启示他的预言。届时,他将成为宾达尔最后的“引路人”。

黎明到来了。宾达尔迅速指挥起义军占领星花岛全岛,消灭残存的抵抗势力。

国王已经在富丽堂皇的正殿当中恭候着他的到来,他坐在王座之上,身着华丽紫衣,满身的装饰使得他闪闪发亮,两旁是燃着火的火炬,金色的火炬上是精细的浮雕。方形大殿的天花板开着天井,使得殿内的光线非常充足,空洞中的玻璃又可防止雨水入殿;殿的两侧则摆放了不少鲜花,这些都是侍者定期更换的,这么做能够让他享受着春季的来临。今年没能与汉克兰塔国王伊曼相聚饮酒,使他有些惋惜。

尼亚鲁国王前些天感染了风寒,尽管已经恢复,身子却仍然有些虚弱,他望见穿着粗布麻衣的宾达尔率众走进大殿,微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叠起。

“孩子,你便是宾达尔?你看起来很累了。”

一夜未眠的宾达尔踏入大殿之时已经没有先前的激昂心情,此刻深感疲惫。他只是简单地应着:“是。”

“做国王的,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虚弱,否则盯着这王座的狼群就会出现。”尼亚鲁呵呵地笑着,“这是我的父王给我的教导,但显然我没有做好,所以你便来到了这里。”

未等宾达尔回应,尼亚鲁便接着说话:“你知道接下来要面对哪些敌人吗?”

“利夏尔公爵高伦达赫,西尔拉克公爵贺扎勒,您的王子佩尔玛,以及汉克兰塔国王伊曼。”宾达尔站立在尼亚鲁前方不远处语气平静地回复着,仿佛此刻正是对方的大臣一般。

尼亚鲁笑得更为开怀,“也难怪你能走到这一步。你得到的情报很充分,目光也非常敏锐,对于一名国王而言这都是非常重要的品质。”

尼亚鲁的身子微微前倾,“但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敌人。你与我儿以及公爵们的战争总会有胜利的一方坐上我的这个位置,人类的历史从来都是如此。但是,狼群的背后却有着更为可怕的存在,它们正悄无声息地给这个世界带来噩梦。”

尼亚鲁的话语使宾达尔云里雾里,后者感到有些不快,他不想再听对方的废话了。

“想必您已经很累了。这个王国,就让真正的洛凡人来治理吧。”

“孩子,你还是太心急了。”尼亚鲁站起了身,“从你们进入王宫的第一步起我就知道我的归宿。成王败寇,是世间的法则。我的统治确实就在今日终结。

“但对你而言,这不是结束,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十五章 汉克兰塔

当听到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时,哈涅赫觉得自己似乎要陷入昏厥:

洛凡爆发了全城叛乱,大量卫军倒戈,北营遭到全歼,光明御法悉数阵亡,叛军在一昼一夜的时间内就彻底攻占洛凡,囚禁了国王与所有的贵族,一位他从未听说的青年庶民领导了洛凡……

眼前的汉卡关城依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只是北门总算设立了严格的关卡,防止有洛凡叛军派来的间谍潜入。

由于西塔维奥王国与汉克兰塔王国(及其前身科尔索亚王国)数百年的友好关系,位于两国之间关键路口、原本应是军事重地的汉卡关城,彻底失去了对防御设施的维护和兴修,如今不过是一个繁荣的商贸节点。

哈涅赫知道这样疏于防范早晚要出大事,他作为盟国派来的客将,曾多次上谏汉卡的戍主赫迪,建议给汉卡加强防守,对方却毫不客气地嘲笑他是莽夫之见——过多的防御设施与严格的把关只会使得商贸变得不便,甚至是破坏两国友好的一种表示。

赫迪反问他,这是要防汉克兰塔还是防西塔维奥?

哈涅赫不得不哀叹起来。

这大半年来他经历了太多变故,先是几近丧命于刺客之手,为王国消除邪兽大患之后又意外地遭到贬谪,来到汉卡竟然只能充当一名治安官,再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尊敬!

唯一的慰藉,是前些天佩尔玛王子过境时竟专门拜访了他,让他知道原来西塔维奥还有人记得他,记得这位为王国兢兢业业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将。

他也很高兴见到了随从王子的温舍夫。但是,得知半个北营被抽调为王子的护卫军之后又隐隐有些担忧,如今的身份却又让他不好说出口。

果不其然,只剩一半的北营,他最为骄傲的北营,竟在洛凡被贼子们歼灭了!

这简直是西塔维奥王国的奇耻大辱。

“哈涅赫!”突然的呼叫使得哈涅赫发现自己已经发了很久的呆,果然还是老了吗……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戍主赫迪走向了他。

“将军,有何吩咐?”他毕恭毕敬地向对方弯腰行礼,尽管心里有千万个不乐意。

“伊曼陛下与贵国的佩尔玛王子殿下联合下旨,召你进京。”赫迪手中握着一份卷轴,交给了他,他马上单膝下跪接过。

大概,锦颂城也已经获悉洛凡的变故了。莫不是王子希望由他来带领军队回国剿匪?

忽然想起在欣特慕尔营地接到的意外旨令,他马上将自己油然而生的期待从心头抹去,只是简单地收拾行装,骑上快马,东行而去。

汉克兰塔幅员辽阔,骑马从汉卡前往锦颂城都需要三四天路程。

不得不说,南嘉连平原的确是沃野千里,建国于此的汉克兰塔尽管失去了前身科尔索亚王国的一半领土,却仍然富得流油。路途上所见,皆是一片繁荣景象,田野青葱,屋舍俨然,农夫们都勤勤恳恳地劳作着。而祆火的熄灭也仿佛未对这里造成任何影响。

十七年前,他曾率领南征军攻打至锦颂城,如今的国王伊曼汉克兰塔在城内亲自杀敌呼应,帮助汉克兰塔与西塔维奥联军最终攻破了锦颂城。这一战役成为了“鸢尾花战争”的重大转折——与汉克兰塔家族争夺王位的卡莱塔家族从此失去优势,并最终被汉克兰塔家族彻底击败。

再次来到这宏伟繁华的城市时,经过数日奔波的他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年轻时的自己,南征北战,意气风发。

而今无论是自己还是西塔维奥王国,却要面临着国破家亡的重大危机!

城门卫兵检阅了他递来的卷轴,交还给他,放他进城,此后他也以同样的流程顺利地进入王宫。

锦颂城王宫内繁花似锦,树木茂盛,各色花朵与草叶争奇斗艳,如此欣欣向荣的景象本应令人心旷神怡,哈涅赫却完全没有心情去欣赏。

连等候侍官回应的时候他都焦急万分。

只有当他进入议事殿之时,焦虑感才得以消除一些。

长桌的尽头坐着伊曼,如今的汉克兰塔国王,三十多岁的模样,略微有些发福,似乎已经没有青年时的那种锐气。

坐在国王侧边的是佩尔玛王子,殿内的阴影正好罩在他半张青涩的脸庞上。

看见哈涅赫进殿,他那原本充满阴霾的神情变得晴朗起来,甚至冲哈涅赫微笑。

两侧还有多位汉克兰塔大臣,哈涅赫并不认得。

伊曼见到哈涅赫,起了身,用洛凡语向他问好。其余人等见国王起身亦都起身向他点头致意。

“至尊的陛下,佩尔玛殿下。”哈涅赫亦赶忙行礼,“我可以说瓦舒维语,不必迁就于我。”

伊曼给哈涅赫赐座后,众人开始正式议事。

伊曼首先开口:“我们已经得知洛凡的变故,佩尔玛殿下和我都非常担心尼亚鲁陛下的安危,毕竟尼亚鲁陛下也是我的姑父。国破家亡的结局没有人愿意见到,我和佩尔玛殿下已经做过交流,我就把结论直说了吧:

“汉克兰塔王国愿意出兵帮助西塔维奥剿灭乱党、拯救国王,以报答当年在鸢尾花战争中出兵帮助汉克兰塔家族的恩情。佩尔玛殿下郑重地向我推荐了你,当年我见过你带兵作战,我充分的信任你的能力。

“哈涅赫先生,若你不嫌弃,将由你与我国的博拉维因将军共同担任总指挥官,领导这次作战。”

伊曼指了指桌旁的一位金发中年男子,那人留着精致的小胡子,向哈涅赫点点头。

哈涅赫则压抑住心中怒放的喜悦,连忙起身行礼表示自己愿担此重责。

“不过,恕我冒昧,王子殿下带来的护卫军虽然精锐但兵力并不多,不知陛下愿意调遣多少兵力来帮助我们?”

“我们正为商议此事而来,”博拉维因开口道,“陛下直属卫军共有一万二千人,分别位于锦颂城、莱文、罗莱尼三地,而从陛下直属领地上征召民兵则最多可以组建五万大军。”

听罢,哈涅赫默默坐下,若有所思。

“如果要求缪莎亲王、卡利波公爵、漫月公爵、舍莱尔伯爵以及双德洛斯伯爵出兵,则总计可以组建二十万大军,这是我国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大兵力。”伊曼接着说道,“不过,你也知道……戍守国土需要兵力,征召民兵也是要以暂停部分经济生产与商贸为代价的。所以我希望能够根据叛军的实力来决定出征的兵力。”

“但是我们在洛凡的情报线被掐断了,”另一侧的大臣突然开口,“过去由于两国友好,只需通过外交手段即可做到情报互通,因此……”

见情报总管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伊曼便将话茬接过:“我们确实也在洛凡安插了少数‘眼睛’,但自叛乱以来似乎都失去了联系。”

哈涅赫缄默不语。

根据这些信息,他相信亲身经历过残酷的鸢尾花战争的伊曼国王也明白,尼亚鲁陛下定是救不回来了。

而今召他过来与佩尔玛殿下一同商议出征剿匪事宜,也不过是给佩尔玛王子做做样子,暂且安抚王子焦躁不安的心,真要出兵,怕是还得有个一年半载的备战过程。

若是形势继续恶化,西塔维奥陷入更为不利的境地,那么数百年的牢固友谊都有可能瞬间化为乌有。

但他们还有能做的事——能够扰乱人心的信函总比大军来得快。哈涅赫忽然开口道:“征召多少兵力的问题我们可以再作仔细商议。而现在,我们无论如何都应当先向叛军发出声讨!”

第二封言辞激烈的声讨信,便来到了洛凡王国新的外交与情报总管苏玫的手中。她大概了解内容后,马上通过星花双桥进入王宫。

如今旧王陨落,新王诞生,新生的洛凡王国百废待兴,原先担当各部大臣与官员的贵族悉数锒铛入狱,因而建立新国家的工作变得非常繁重——万事万物都得从头开始。

苏玫也换上了干净整洁的新服装,按照宾达尔的要求并不华丽,但足以让人认得出来其官员身份。

王宫的大门敞开着,守卫大门的青桃卫兵向她敬礼示意。

通过王宫前部的几座建筑后,她便来到了宽敞的王宫前院花园,宾达尔此刻并未在文书殿当中办公,而是与新的青桃军统帅塔萨秋来到此处谈话。

“宾达尔陛下!”苏玫向宾达尔呼唤过去。

宾达尔也穿上了官员的服装,使他显得衣冠楚楚,像模像样的。

他拒绝在平日穿上尊贵华丽的国王之袍,说那会拉开与人民的距离,与鞑子老爷们无异。

苏玫却知道其实是因为宾达尔不习惯穿那种繁琐的衣服。

“……噢,是你。”宾达尔抬起头望见苏玫。

直到如今他仍然没有习惯“陛下”的称呼。

攻占王宫后,“青年军”成员就认为应当尽早完成登基仪式以稳定民心,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宾达尔知道大家的心思:“青年军”成员担心若是拖延下去,起义的成果有可能落入其他派别的手中,因此一直在领导着起义的他们可不能让大权旁落。

就这样,几天之前,他们便在江心岛广场举行了简单的仪式:“青年军”全体成员、以塔萨秋为代表的“青桃连”、以赫洛姆为代表的祆火宗公开向他宣誓效忠,希望他顺应民心登上王位,领导洛凡人民抗击即将到来的敌人!

当时,穿着那雍容华贵的国王之袍的宾达尔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们的效忠,而后高举光明权杖,宣称这洛凡王国归于洛凡人之手证明了守夜之神的庇护,这亦是命运的垂青。而他将会带给洛凡人全新的生活。

读罢汉克兰塔发来的声讨信,他只是大笑起来。

苏玫则向塔萨秋简要地介绍了信函的内容,塔萨秋才知道原来利夏尔公爵之后又有势力发来声讨。

“陛下……”了解情况后,塔萨秋对宾达尔的反应感到不解,“利夏尔城相比洛凡确实要小不少,击败利夏尔公爵大概并非难事。然而汉克兰塔要是真的向我们宣战,那我们要面对的,可是嘉连平原最富最强的第一大国……”

宾达尔并不是不知道汉克兰塔的实力,但他当下最关心的不是外敌,而是内患。

通过苏玫建立的城内情报网络,宾达尔知道登基之后,许多起义者并看不起他,并且在酒馆、广场、市集的交谈当中表达了担忧:宾达尔当上国王是否真的能让洛凡人的生活过得更好?

宾达尔只是将前国王和前贵族都关押起来而不处决,从王宫和贵族宅院中搜刮出来的大量财富被锁进国库而不是拿出来瓜分,已经使得不少激进分子感到不悦。

若是更多的不满累积起来,爆发针对宾达尔的新起义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在这种时候,试图帮助西塔维奥王室复辟的外敌正是宾达尔需要的——洛凡人民更不愿意被尼契塔鞑子统治。

宾达尔举起两根手指,令塔萨秋更加疑惑了。

“最快也得两年之后,我们才需要去面对汉克兰塔的进攻。”

宾达尔望向苏玫,示意由她来进行解释。

“其实是这样的,塔萨秋将军。我和陛下对汉克兰塔各方面情报做了充分研究,其中的重点是十二年前才结束的鸢尾花战争。这场科尔索亚王国各家公爵、伯爵争夺王位的残酷战争充分说明了一点:稳固而深深扎根的封建制度会彻底分散一个国家的力量,若要将这些力量聚集起来,必然少不了长期的交涉与拉扯。汉克兰塔家族的最终取胜少不了卡利波公爵和舍莱尔伯爵的全力支持,因而即使是国王也不敢贸然要求他们出兵,所以其备战的过程将会相当漫长。”

塔萨秋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原本他只是以为所谓的封建制度就是贵族老爷压迫平民的制度,至于国王、公爵、伯爵之间的关系什么的,则从来没有了解过。

“相信我的决断吧,塔萨秋将军。”宾达尔拍了拍塔萨秋的肩,“我们当下要重视的是利夏尔公爵。他们已经发出声讨,又在领地内做了紧急征召。据‘眼睛’传达回来的情报,我相信性格暴躁急切的高伦达赫公爵不出数日就会对我们宣战。尽管利夏尔城远不如洛凡城繁华,但经过征召的大军仍然不可小觑。”

塔萨秋点了点头。凭借着在“青桃连”当中的领导地位,如今他平步青云当上统帅,又受宾达尔指派合并“青桃连”与愿意受聘入伍的平民新建“青桃军”并亲自练兵,军事攻防之事他责无旁贷。

为了防御利夏尔公爵的进攻,著名的“海格罗尼战术”再度被启用,大量的路障、哨塔与陷阱开始在两地的必经之路上搭设布置起来。

新的国王宾达尔带着父亲亲自巡查这些防御设施的建设,使得被征用的工人们大受鼓舞,不出数日,所有设施便悉数建设完成。

没过多久,又一封信函来到苏玫的手中。

这一次是利夏尔公爵发来的檄文:

受封于西塔维奥王国的利夏尔公爵高伦达赫,向妄图篡夺王位的乱党头目宾达尔正式宣战!

宾达尔亲赴前线,来到视野极为开阔的高地哨楼上观望。

开赴洛凡的军伍有约一千人的公爵亲军、一千人的各路伯爵的亲军以及数千稀稀拉拉、毫无战意的征召农民军,可能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雇佣兵。

他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但是他可能笑得太早了。

当他看清行伍最前端的数人时,心中蓦然一凉。

一位端庄妩媚的女子骑着马,与公爵模样的人并行着。

她身着嘉连平原通行的深红色法师袍,眉宇之间竟有不少英气。

她的面容,似乎与宾达尔自己有些相像……

“姐姐?!”

第十六章 风舞者

宾达尔彻底地愣住了。

洛凡的雨季刚刚过去,最近的天气往往是晴空万里。纵未入夏,现在的骄阳却火热了起来,宾达尔的额边已经渗出了一些汗滴。

西嘉连平原有着大片的台地,因海拔不高而仍然被地理学家称为平原,但西嘉连褶皱广布、起起伏伏,大面积的平坦之地寥寥无几。宾达尔从书册和地图中了解这一点,因此,如何为洛凡布置防守他早已心中有数。

尽管他自己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大批的青桃战士早已埋伏在道路的四周,皆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此刻洛凡的新国王却心乱如麻,他完全没有去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就这样他让敌军又行进了大段距离,直至他自己所在的哨塔都暴露在敌方的视野当中!

那个女人向他投来惊鸿一瞥,如同一支强力而精准的箭矢,射穿了他的双眼!

他这才猛然惊醒过来,他正在与那位红袍法师四目相对,那个他曾经最喜欢的亲人,他的姐姐,优琪拉。

当他认真地望向这个敌人,发现她的神情中并未有多少敌意,她只是夸张地动着嘴唇,仿佛是想用唇语在向他传达着什么。

不,那确实就是唇语:

“真的是你,宾达尔?”

他赶紧摇摇头,感到有些眩晕,这一定是天气突然变得太热的缘故。若是再在这待下去,怕是敌军将会往这里冲击,甚至使用法术和箭矢向他攻来!

“陛下!敌军已经离我们很近了,再不走就太危险了!”他的随从侍卫也提醒着他。“我们准备的伏击还要使用吗?”

“当然!”他斩钉截铁地说,“挥旗!”

侍卫连忙将红旗拾起,在哨塔上挥舞起来。

敌军当中,公爵模样的人也察觉到这边的异样,但从脸色来看似乎有些疑惑;倒是那些伯爵穿扮者反应了过来,马上命令亲军戒备。

冲天的呼喊声瞬间在起伏的草甸上爆发出来,大批的军士忽然出现在公爵大军的四周。

“有人袭击!准备战斗!”高伦达赫眯着原本就不大的眼睛高喊道,亲军与雇佣兵迅速摆好战斗姿态,亲卫队拍马散开将公爵层层包围起来。但是后方那几千名农民征召兵却慌了神。

宾达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是他自己的失误,愣神半天的他错过了出击的最好时机,让敌军又行进了大段距离甚至观察到他的所在,伏击战术的效果将被大大削弱。

抡起大锤的索赫斯率先冲锋,像滚落的巨石一般从坡地上跃入相对低洼的大道上,开始与敌人近身厮杀起来,左挥右舞,很快就造成敌方多人伤亡。

但是,伏击军的兵力还是太少了……

由于从利夏尔到洛凡有分叉线路,本就分散了伏击的兵力。而宾达尔也必须考虑防御可能从汉卡来的偷袭以及需要威慑不服自己的起义者,所以需要在洛凡城中留下主力。他原本期待的是伏军在最有利的地形中攻其不备,使征召兵溃不成军,公爵大军士气涣散甚至败退,伏击的战术意义就能达到。若能完美地执行计划,伏兵的数量原是足够的。

索赫斯愈战愈勇,但敌人源源不断地向他冲杀而来,他完全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砍掉公爵高伦达赫的狗头。良久的白刃战过后双方竟依然势均力敌。

大量看得见与看不见的路障使得逃亡的征召兵被伏军轻易斩杀,这是当下洛凡一方最大的优势。同袍不断倒下又使得公爵大军的士气开始走向低迷,军中的一些法师水平不高,根本无法像光明御法那样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宾达尔甚至觉得这次伏军真的能直接以少胜多?

一阵旋风呼啸而来,外围的气流甚至刮到了宾达尔所在之地。红袍法师竟挥动着衣裳飞舞而起,很快落在战场当中的一个高坡之上。交战的双方都或多或少地关注起了她的动作。

她优雅地旋转起来,长发飘然,芒星一般的狂风骤然兴起于她跃动着的脚尖。一支死亡之舞很快就将伏军的包围圈冲击得七零八落,而公爵大军竟没受多大的影响。

“是风舞者!”已经完全不想战斗的征召兵不禁喊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集中起来攻击薄弱处!”一位伯爵迅速抓住机会,亲军各自组队汇集,共同击向伏军。

胜负已分。

“撤!”不知来自何方的喊声传至现场每个人的耳边,公爵大军似乎受到影响,每个人的动作都顿了一顿,而伏军马上反应过来,转身奔跑。

“那是敌人的命令!我们快追!”高伦达赫高举着剑给全军下令。

没跑多远,竟纷纷有公爵的兵士摔倒落地。他们只能趴在地上甚至陷阱中看着敌人一溜烟地撤离,最终离开了己方的视野当中。

发现四周遍布陷阱后,高伦达赫赶紧下令大军停下重整。

停止“舞蹈”的优琪拉向哨塔望去,上方早已没了人影。悠悠落下的夕阳照耀着她精致的脸庞,血色的大地、晚霞与她的衣袍融成一景。若不是在战场,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将被这容貌非凡的女子吸引过去。

实际上宾达尔也并未走远。岗哨侦察系统起到了作用,使他轻易地掌握到了对方的动向。由于担心陷阱,公爵只是寻觅了一片战场周边的地方扎下了营,而并未再走远,大概是已经决定翌日再向洛凡行军。

宾达尔让参与野战的青桃军在安全的距离外亦扎下营寨。数日之内准备好的防御措施还有一半没有用上,他相信敌人的行军将会步步为营。

尽管如此,他的心却一直纷扰不安,在深夜休憩时怎么也没法入梦。他翻来覆去,最终还是起了身,走向营外。两位侍从见了连忙跟来。而后三人走过草坡与溪流,愈走愈远。

南八号哨塔。

宾达尔已经在心中把地图整个记了下来。晴朗的夜空遍布繁星,宛如守夜之神注视着大地。宾达尔让侍从在下方守备,而自己登上了哨塔。幽暗的西嘉连平原静谧而辽阔,白日里青葱的拂琴山脉在遥远的那端无言地卧躺着。

白天他觉得骄阳热辣无比,此时却是天阶夜色凉如水,他抱了抱双臂,而后拉了拉他所身着的官服。其实这些动作也没什么用,他感觉空气依然还是凉嗖嗖的。

一阵忽然飘来的东北风让他转过头来,风很快就停了,他看见不远不近的一个高坡上,站着一个苗条的人影。

难道……这就是撤回来的伏军所说的那位风舞者?

也就是,他的姐姐。

尽管宾达尔身边没有任何火与光,但此夜星光太过灿烂,因而对方也注意到了他。而在宾达尔再望过去的时候,对面那个人影竟然又不见了?!

错觉?

他转头寻找对方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身影踏风而来。动作轻盈而优雅,四肢的摆动相当协调。佳人踏着星光照耀下的风之流跳着舞,这本该是极为浪漫而异想天开的事情。

下方的两名侍卫也由衷地赞叹起“好美”。

宾达尔有些无奈。他可没有忘记,如今姐姐已经是他的敌人!

眼前的景像正是敌人飞快地靠近自己!再不作反应的话,洛凡的新王就要一命呜呼!

辉光之盾,对辉光盾……术式……来不及了……

宾达尔不得不退后至哨塔边缘准备跳到下方。娇丽的面容、飘逸的长发与曼妙的身姿却忽然绕到了他的眼前。

她扑了上来,将宾达尔按倒,两张脸靠得有些近。他屏住了呼吸,却被对方的微喘与发丝儿挠得有些痒了。

凭借这一夜的微光,他可以感受到她的神情,那并不是怀有敌意的人应有的表情——她仿佛只是安下了悬着的心,眉头微蹙,而后樱桃小嘴略略嘟起。即使是在昏暗当中,他也知道对方甚至比苏玫还要娟丽美艳。

这就是他姐姐的容颜,她也曾经在小范围内以“洛凡第一美人”而闻名——那时她还只有十六岁。

“陛下!”两位侍卫意识到大事不妙,试图马上登上哨塔。

优琪拉听见呼喊,咧嘴浅笑,将宾达尔拉了起来,紧握着他的手不放,而后从哨塔边缘纵身跃下……

哈?宾达尔感到自己就要马上坠落而亡,他已经预见到满地的鲜血和他扭曲的姿态了……

“呃,你都这么重了。”

宾达尔睁开眼,他的手臂被拉扯得快要断掉,而脚边则是呼啸而过的猛风。他一望着下方就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坠落,不得不把视线转向前方。

这便是飞翔的感觉吗?

“痛痛痛痛痛……”手臂感觉快要坚持不住了。

略在上方的优琪拉扭过头来,“再忍会儿。”

这一奇妙又痛苦,难以言喻的过程很快结束,优琪拉望见一条黑色的水流,便将风停掉,两人再次瞬间掉落……

宾达尔的心简直要蹦上星空!

急促的旋风稳稳当当地在地平线上接下两人,宾达尔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么没用的弟弟,到底是怎么当上国王的?”优琪拉整理了下衣袍,歪着头望向宾达尔。

“你……”喘得差不多了,宾达尔才得以开口,“会杀了我吗?”

“现在吗?”优琪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确实是个好主意呢!公爵看见你的人头会高兴疯的。”

宾达尔在刚刚已经好几次踏上了死亡的边儿,现在优琪拉的话语已经无法让他内心再起波澜。

“哎。其实我也不想跟你做敌人。当我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还怀疑是公爵他们搞错了。”优琪拉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那个呆萌呆萌的,整天吊儿郎当、什么都做不好的弟弟,怎么可能篡夺了洛凡的王位?”

她的声音慢慢地弱了下来,“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我们可以不做敌人,姐姐。”宾达尔镇定下来,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握住了优琪拉的纤细双手。“回来我这边吧,洛凡人已经彻底推翻了尼契塔人的统治,我不知道利夏尔公爵还是什么伯爵是如何逼迫你的,或是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但只要你回到洛凡,我一定就会保护你,姐姐。这是国王的承诺。”

感到又好笑又好气的优琪拉蹙着眉笑了起来。“没想到被你先开口策反了。不过……”

优琪拉的神情立即变得严肃起来:“我忠于公爵高伦达赫。我会亲手消灭他的敌人。”

她脱开宾达尔的手,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漫天的星光照耀着她,描摹着优美的背影,在宾达尔的眼中,她仿佛一位守夜女神一样圣洁而美丽,但她的话语让他的内心很是难受。

“有御法师认为我的魔法力量不亚于光明御法。所以,高伦达赫公爵攻破洛凡城只是时间问题。我不想你受到伤害,宾达尔,你躲起来吧,远离洛凡。等公爵给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会来找你,保护你。”

宾达尔听着,也站起身,苦笑起来。

“真正的君王,从不会背弃他的人民。”

优琪拉转过身来,略略低头,连星光也照不清她的正脸。刚刚还对着他笑的姐姐,现在却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但宾达尔可以感受到她在有意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所以,你一定要与我为敌吗?那我不会再手软了。”

优琪拉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此时,她的手边出现了一道看得见的微型旋风。

第十七章 优琪拉的噩梦

“优琪拉……”

她睁开双眼,看见那张阳光帅气的脸庞,短发干净利落,双眼炯炯有神。

大概是夏末时节余热未散,对方的额边沾着少许汗水。

“优琪拉,你爱我吗?”

他的声音真好听,他的笑容如同甜美的清泉一般淌进自己的心扉。

优琪拉用力地点点头。

对方伸出手,柔和地抚摸着她顺直的长发。

为了他,她愿意付出一生。

优琪拉很早就因容貌过于出众而得到众多追求。

她并不是看不起出身贫寒的男孩们,毕竟自己的家庭也不过如此——在尼契塔人的统治之下,又哪有洛凡人能够发家致富?

只是,那些男孩不仅又邋遢又不修边幅,还完全不懂得爱护女孩子。

他们追求自己,不过是想占有自己,不过是贪她的美貌罢了。

作为家中的长女,她很早就承担起了许许多多的责任,父母就是这样要求她的。

小她几岁的弟弟通常也是由她照顾,她甚至会在弟弟受到欺负时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他。

但是又有谁来保护她自己呢?

她并不奢望会有贵族公子看上她,让她嫁入豪门一跃成为贵妇,她只希望会有一个干净阳光的男孩站在她的身前为她遮风挡雨,在家中又能体谅她、适当地照顾她,此生便无遗憾。

也许是智慧之主回应了她的祈祷,十五岁的那年,她遇上了他,名为菲瑟伦的男孩。

菲瑟伦出自商人之家,家境相对殷实,又常常与父亲在王国各处走南闯北,甚至去波什凯王国和汉克兰塔王国带回不少实用而又有利可图的玩意儿。

洛凡城主要的商会都被贵族把持着,所以私人行商其实不过是车夫罢了——菲瑟伦是这样子自嘲的。

“诶?是这样吗?”优琪拉略略侧头,露出好奇的眼神。

望着优琪拉略略绯红的小脸,菲瑟伦只觉得自己沦陷了。

漫山遍野的鲜花祝贺着他,新鲜柔和的春雨为他响起嘀嘀哒哒的爱情小夜曲。

优琪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男孩。

他会给她讲他游历四方的经历,给她讲道听途说的好玩的传闻,给她把玩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他说,波什凯王国的原住民信仰的神,在几百年前原来也是夜空之神,但他们把她唤作巡夜女神,会不会跟洛凡人信仰的守夜之神是一对呢?优琪拉不可置信地扑哧一笑,这是什么奇怪的脑洞。

他说,在祆火旁边的烈涯城内,有一些“人”看起来尤其与众不同,他们皮肤偏红棕色,一头红发向上“炸”起,脖子上有着火状的胎记——嗯大概是胎记吧。最为神奇的是,这些“人”不怕火烧,并且还有传闻说他们个个长寿。

他说,能够铸成刀剑的除了铜铁以外,还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叫“爔银”,传说爔银打造的器物既无比坚韧,又削铁如泥,因而极其珍贵。可惜的是,爔银打造的兵器已经全部失传,没有人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优琪拉只惋惜春日过于短暂,为了谋生,作为“车夫”的菲瑟伦不得不再次跟随家人上路了。

他们依依不舍地紧攥着双手,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眼眶中泛出、流落,梨花带雨。

他放开一只手,伸出来将她的泪抹掉。

“我会回来的,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是吗?”他微笑着,如同智慧之主守护的星空那般灿烂。

她轻轻点头,仍带着哭腔:“你一定要回来。一定……”

他没有违背承诺。他回来了,但在与她短暂地相聚后,又离开了她。

秋去春来,聚少离多,她不愿意再受纠心相思的折磨了,到了秋天,她要跟他说,她想嫁给他。

她愿意跟随他走南闯北,她愿意为他洗衣做饭,她愿意将一生都托付给他。

夏天的末尾,他回来了,优琪拉激动得几乎浑身颤抖。

他说他一进入洛凡城,第一件事便是来找她。

他问道,“你爱我吗?”

优琪拉用力地点头。

她知道他终于要将她娶走了,她在心中期待起与菲瑟伦度过浪漫的一生,直至两人白头,依偎在星空之下,回忆着这一生走过的路、听过的故事。

但所有的故事,都不会比得上他们之间的爱情那般浪漫,她坚信。

菲瑟伦的表情却似乎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大概,求婚对于男孩子而言,确实是需要勇气的吧。

他却是这么说:“我遇到麻烦了……”

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黯淡了下来。

优琪拉的心中阵阵辛酸,她知道他在外头受到欺负了,她必须保护他!

在优琪拉追问之下,她才知道菲瑟伦的父亲突然失踪,有贵族找上了他要求还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家竟然欠了那么多钱!

“贱种,还不起钱?!……看你也是个有头脑的好苗子,不如来我这儿给我打工吧,嘿嘿嘿嘿……”跪倒在地的菲瑟伦,没有看清对方的嘴脸,奸诈的笑声却极其清晰……

菲瑟伦跟优琪拉说,他只是商人,完全不懂得打理家务,只怕是去到老爷家中只会被不断挑刺,使他的债永远无法还清,那他这一辈子都将会搭进去。

“我替你去。”优琪拉似乎对做好家务活充满信心。

菲瑟伦抬起头,望见了优琪拉坚定无比的眼神。

如海浪一般汹涌的愧疚感冲击得他难以站稳,他在心里说着千千万万遍的对不起。

这是一单生意,一单他必须与贵族老爷做的生意。

对方早已听闻所谓的“洛凡第一美人”,只要将她得到,菲瑟伦家所有的债,都将一笔勾销。

“成功的商人,不能被感情蒙蔽双眼。”父亲这样教导他,菲瑟伦也终于理解了这句话……

当优琪拉说出自己的决定后,她的父亲勃然大怒,年少的宾达尔吓得躲在了母亲的怀中。

优琪拉不会退让,她必须为菲瑟伦排忧解难!

父亲最终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如果她一定要这么做,那么他只能当作从来没有过她这个女儿。

最终,告别的时候,父亲没有在场。

优琪拉弯下腰,面对着还没长高的宾达尔,跟他说自己不在的时候,他要自己保护好自己,再长大一些更要保护好爸爸妈妈。姐姐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她一定会回来的。

“不要走,姐姐……”宾达尔呼喊着,母亲默默将他抱住,让他在自己这儿放声地哭泣。

优琪拉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自己便会失去离去的勇气。

她坚信着自己只要勤勤恳恳地干几年,还清了菲瑟伦的债,她就能与家人团聚,菲瑟伦也终将会来迎娶她。

她要为自己拼下这完美的结局。

进入胡尔萨伯爵的宅院之后,她怀抱着的美好希冀,在数日之内就彻底转变成了出离愤怒。

从胡尔萨伯爵戏谑的语气当中,她才终于醒悟到,是她最深爱的男孩,出卖了她。

自己竟然傻到主动冲进猎人布置好的陷阱当中!

看着她气得发抖的模样,胡尔萨伯爵却觉得更加有趣了……

暗无天日的生活如同山洪,如同海啸,如同铺天盖地的山林大火,她心中所有美好荡然无存。

如今,无论是自己的躯体,还是自己的尊严,竟轻易地被人无数次玩弄,无数次蹂躏。

最终,连愤怒的情绪,都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熄灭。

胡尔萨伯爵却觉得这样的她变得索然无味,只是安排她去做下人的工作了。

她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她还要活下去,充斥世界的无边黑暗当中,还有一个小小的角落留着一丝光明。

那是她的家,她曾发誓会在还清菲瑟伦的债之后回到这个家,她答应了宾达尔她一定会回去。

即使如今她已经知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她也不能放弃这最后的承诺。

但这最后的一点亮光,也还是被踩碎了。

她见到了父亲,他指挥着工匠建造着房屋,向着贵族老爷们点头哈腰。

她望见了自己的希望,她希望父亲能够将她带回家里,一家重新团聚。

父亲的确看见了她,却只是一瞬,他就将视线移开,就像……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优琪拉这个人一样。

他真的,真的,不再把她当女儿了。他兑现了自己的话。

她仿佛一个向着高山朝圣的信徒,曾无比地坚信着神明定会拯救自己,她必须虔诚而坚强,却在远远地看到山峰的时候遭遇了忽如其来的大雪崩,无路可逃。

背后是不断追逼的痛苦,面前是只剩一丝光亮的希望在一瞬间变成无边无际的绝望。

她跪倒在地,心已经被风雪完全冰封起来,她任凭这天崩地裂的雪崩掩埋自己。

她彻底崩溃了。

她试图了结自己,她把自己有着美丽弧线的下巴交给了长长的粗布条,她在心中向着所有人告了别,包括她痛恨着的菲瑟伦与父亲。

她再度恢复意识之时,心中已经无尽悲凉。

发现她上吊的下人们及时救下了她。

为什么?!难道我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吗?!

正好在胡尔萨伯爵家作客的博斯默尔伯爵与主人皆闻讯赶来。

博斯默尔伯爵望着这奄奄一息的美丽女人竟怦然心动。

在随后的谈话当中,胡尔萨伯爵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反正他对这糟女人已经没有兴趣,便做了这顺水人情。

就这样,优琪拉被带到了利夏尔城不远处的庄园里头。

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她却已经完全没有所谓了。

她任凭新的主人摆弄,甚至有时候主人的大儿子与二儿子也会来偷偷地来玩弄她,发泄着年轻男性的欲望。

对于她而言,她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平日里,她也照常吃饭睡觉,但所有人看着她的样子,都像是在看行尸走肉一样。

曾有人试图与她搭话,却发现她毫无反应。

渐渐地,在这个新的地方她再次孑然一身,但是她没所谓,她没感觉,她已经触碰不到所谓的悲伤,所谓的愤怒,所谓的绝望。

只有伯爵的三儿子对她有兴趣。

这位年少的公子爷常常来找这奇怪的漂亮姐姐,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反应,简直把她当作树洞一般。

长此以往,她才渐渐了解到,原来是三公子被两位哥哥排斥因而感到孤独,下人们都对他毕恭毕敬让他觉得很没意思,只有看起来同样孤僻的优琪拉,才是他能够倾诉的对象。

他说父亲逼着自己练习剑术,学习历史,修习魔法,但自己样样都做不好,感到很是痛苦。

他给她讲所谓的“魔法测试”,就是做着相应的手势,联想着特定的东西,像海潮,像江河,像流动的空气,也就是,风。

此时,几乎从不开口的优琪拉,手掌上方忽然出现了转瞬即逝的火苗。

第十八章 优琪拉的美梦

“你一定孤独很久了。”

眼前的男人打量过优琪拉,随后将目光停留在她黯淡无光的双眸。

高伦达赫公爵的双眼小小的,耳朵却很大,使得他的面孔显得有些滑稽。

他的打扮十分干净整洁,但优琪拉知道这都不过是贵族男性的表象而已。

然而他的眼神,却跟自己以往见到过的男人都有着天壤之别。

那眼神是温柔,是理解,是想要拯救的渴望,甚至似乎在讲述着“我也是。”

她并不清楚这个男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从博斯默尔伯爵处买走她后,专门在府院当中迎接她的到来,邀她用餐,请下人服侍她入浴,又安排了专门的卧室。

就好像她不是一个被交易的婢女,而是一名前来作客的贵族小姐。

她没有放松警惕,也许到了夜里,公爵就会闯进房内,兽性大发。

她没有找东西堵门,她觉得自己无需做任何不必要的抵抗。

当她望见柔和的月光透过窗纱抚进房内,她发现自己原来还会害怕,会疑惑,会惴惴不安。

这个可恶的男人,他是怎么让自己早已死寂的内心又重新有了感觉?

他不将自己当作泄欲的工具,那将她买走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翌日早晨也无人打扰,优琪拉才发现自己醒来之时已是晌午,也不知自己昨夜是辗转了多长时间。

有侍女见她醒了,连忙前来帮她更换鲜艳的衣装,又请厨师带来了午餐。

优琪拉倒是毫不客气。几任主人都从未在饮食方面亏待过她,毕竟他们需要的是丰腴的亮丽躯壳而不是粗糙干瘪的劳动妇女。

在宽敞明亮的客厅再次见到公爵之时,对方侧边不远处还坐了一位中年女性,身着红袍。

公爵见优琪拉衣着齐整,礼节端庄,很是高兴。

美中不足的,便只是她紧闭的双唇与毫无变化的冷淡神情。

“优琪拉,这位是我手下的红袍法师娜达女士,从今天起将由她来指导你学习魔法。”

娜达起了身向优琪拉微笑,而高伦达赫眯起本就不大的双眼,似乎对自己的安排感到很满意。

优琪拉并不推脱。

很快娜达女士就发现,这位年轻的姑娘虽然容颜美丽,却沉默寡言,了无生趣。

所幸自己灌输给她的知识她都有认真听着,命她完成的动作和计算她也都能完美地执行。

只消半年的时间,她就已经达到了自己当年用三年时间才做到的程度。

优琪拉在最初颇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再没有人玩弄她、欺负她,反而在这大庭院中养尊处优,每日要做的便只是花些时间跟着娜达阿姨学习。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高伦达赫的家人,高伦达赫也常常不在家中,有下人说公爵要管理领地、打理商务、检视亲军的训练、走访各家贵族,繁忙得很呐。

下人们似乎对此感到很高兴,优琪拉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当高伦达赫留在家中的时候,常常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对下人大肆训斥。

他确实是一名脾气暴躁之人,有时候他甚至会在面对红袍法师和一些男爵的时候火冒三丈。

只有在面对优琪拉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着,总是以温柔的语气向她说话。

优琪拉感到非常不解,他到底将自己视为什么人呢?情人?妹妹?女儿?好像他们之间的年纪也没差得那么多……

或者,她想多了,公爵想要的真的只是一名法师罢了?

娜达女士忽然在一天找到了高伦达赫,她向公爵行礼致歉,“优琪拉是一名天才,尽管她自己可能对此还没有体会。我认为,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继续指导她了。”

公爵瞠大了双眼,很快又松开眉头,开怀地笑了起来。

他同意了娜达的请辞。

他请优琪拉来到客厅,而后亲自为她披上了一件特殊的礼物:鲜红的法师袍,质地柔软,上色均匀。

高伦达赫又取来一份新的契约,请她站到桌旁,给她讲道:

“我正式聘用你为我的红袍法师,优琪拉。从今以后,我只是你的老板,而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

他注意到,优琪拉的身子竟然轻微地抖动着,她的双唇依然紧闭,眼眶当中已经盈满了晶莹的水珠。

她仍试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高伦达赫忽然感到有些触动,便起了身,抱住了她。

“我想要的可不只是冰冷的魔法工具,优琪拉,我希望你会像其他的女孩儿那样,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烦恼,自己的悲欢……”

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肩。

高伦达赫推掉了近期的所有安排,与优琪拉都换上廉价的素色服装,带着优琪拉去到利夏尔城的市集当中,让她去体会在热闹繁华当中生活的感觉。

他给她买来她觉得非常昂贵的珠宝与饰品,并且声称这是她的“礼物”。

优琪拉愣了半晌,她抚摸起这些闪闪发光的宝物,紧闭的双唇轻轻打开,又轻轻地颤抖着:“谢谢你,大人。”

终于听见了她主动开口说话,高伦达赫相当惊喜。

他望着她微微扭曲的表情,语气轻柔地跟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见你的笑容。”

优琪拉努力地止着泪,稍稍低头,嘴角向上扬起,眼角还带着点点泪光,令她的笑容成为了带着露珠的郁金香。

纵使处于闹市当中,高伦达赫依然觉得这一刻的世界美不胜收——这是一幅他会珍藏一生的无价画作。

高伦达赫听从了娜达的建议,决心为优琪拉寻找一位更加优秀的魔法导师。

为此他亲赴所谓的“北方联盟”,去到哈罗菲亚公国的凌风城,找到了自己曾高薪聘请的导师莫克伦塔。

那时,尚年轻的高伦达赫仍然痴迷于魔法,却在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着实缺乏天赋,导师与他便遗憾地结束了教学。

当高伦达赫带着莫克伦塔出现在优琪拉的面前时,她可以确切地感觉到那种看不见的“风”猛烈地旋绕着这位北方来的外国法师。她可以感觉到比娜达老师更为强烈的压迫感。

对方却慈祥一笑,“真是美丽乖巧的女孩。”

优琪拉回以浅浅的一笑,倾国倾城。

相比于前一位老师,这位叔叔对她的要求更为严格。

得知她还不识字,莫克论塔不辞劳苦地增加了识字课程——他说一位法师若不能从书中汲取营养,那一定难成大器;他给她描述各种各样高深的原理与复杂的术式部件;带着她做细致的源能感知与引导训练;令她学会用算术与几何对法术进行更为精准的计算……

“你会跳舞吗?”莫克伦塔唐突问道。

“唔?”优琪拉似乎难以理解这个问题,“以前……跳过一点点。”

她发现,她的记忆当中有了大段的模糊,那是她不愿回忆起的“黑暗时代”。

在那时,前两任主人为了让她更为“有趣”,逼迫她跳起性感挑逗的舞蹈……

导师让她现场表演,她不情不愿地照做了。

莫克伦塔看着这些搔首弄姿的动作哭笑不得。

“也许你对跳舞有着什么误解……”

在莫克伦塔的要求下,高伦达赫二话不说,请了另一位“老师”来到了公爵府邸,并短暂地为优琪拉教授“优雅大方的舞蹈”。

优琪拉这才发现,原来跳舞会是如此美好的事情。

当她在公爵面前献舞完毕时,高伦达赫不禁站起来为她鼓掌。

喜悦之情在她心中油然而生,而她此时笑靥如花。

莫克伦塔让她在舞蹈当中加入操纵气流的法术,她才终于明白了导师的用心。

她来到开阔的庭院当中挥动身体,术式不断地跟随着自身的动作调整变化,直至最终与她的一整套舞蹈动作融为一体,阵阵或强或弱的旋风便在她的身旁生起,吹拂着庭院的花草、树木与廊柱……

“风舞者……”

莫克伦塔呆呆地欣赏着优琪拉的舞蹈直至出神,口中蓦地冒出这样一个词。

“风舞者优琪拉,”莫克伦塔将她唤来,“你将是整个嘉连平原,不,整个世界上最为独一无二的魔法师。”

“莫克伦塔先生……”优琪拉感到相当疑惑,“我怎么觉得,我现在我水平还很低下,配不上您这么夸张的称赞。”

莫克伦塔笑着摇摇头,“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你对空气的流动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而你的身姿非常轻盈柔软,所以我一直都在想若是以你自身为施法工具,让术式随着你的动作不断舞动,能够形成怎样的效果。

“如今,我见证了奇迹……身为法师,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优琪拉马上跪倒,神色慌张,“老师您是在开玩笑吧……”

莫克伦塔笑得愈加开怀,他望着面前的绝世佳人,心中的不舍满溢而出。

他没有敢告诉她,自己的家乡遇到了重大的危机,被称为“雪民”的北地民族再次从北方草原南侵,嘉连平原最北端的凌风城自然首当其冲。

他必须回去保家卫国。

与优琪拉相处了数年时间,他几乎已经将她视为自己的大侄女一般。

莫说是他,世间所有的男子都会不自觉地怜爱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

“是因为祆火熄灭后,极北地区越来越冷了吗?”公爵问着。

大量的油灯令府邸的客厅亮堂犹如白昼。夜已过半,府邸内的大多数人都已入睡,因而此刻安宁静谧。

高伦达赫知道雪民原先居住在雪寂高原,近一两百年不断南迁,与北方草原上的民族产生了诸多矛盾;而祆火熄灭后,他们中的多个部族更是举族南侵,嘉连平原北方的多个国家不堪其扰。

更令人难受的是,他们部族中的所谓“冰巫”掌握着强大的魔法,相传那是冰雪之神赐予他们的神术。

莫克伦塔点了点头。

“‘北方联盟’当中的绝大多数成员都不愿出兵相助,只有盟主菲斯塔大公给出了积极的回应。”

他哀叹道,“虽然听闻还有一些成员还没回应,但我们其实早就知道这个‘联盟’已经名存实亡了……所以我身为哈罗菲亚公国的一份子,我必须回去保护父老乡亲。”

“老师……”美丽的女法师忽然出现在门口,令两位男子措手不及。

“您是要离开我了吗?”

莫克伦塔望去,优琪拉的眼眶已经溢出热泪。

她瞪大了双眼,殷切地望着自己。

他叹了口气,原想趁着深夜不辞而别,他最受不住的,便是女人的眼泪了。

“优琪拉,你已经可以出师了。以后你可以不再依赖于我,而是自己去探索魔法的无限可能。尤其是纵风法术有多种多样的应用等着你去发掘。”

优琪拉用力地点着头。

她想开口去挽留,但她已经知道了莫克伦塔必须离去的理由,她开不了口。

对方上前两步,给了她最后的拥抱。

“风舞者的名号,未来必将传遍整个嘉连平原。你定能成长为不亚于光明御法的伟大法师。”

而优琪拉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莫克伦塔离开后,优琪拉总觉得颇为寂寥。

公爵没有逼迫她一定要继续练习魔法,令她感激不已。

她决定放空自己,偶尔去市集逛逛,或是跟着公爵到城外的一些庄园走走。

从靠近拂琴山脉的利夏尔城出来,他们可以欣赏到苍翠的山水与散布着的果园与花田。

他们遥望着远近的美景,她甚至会异想天开地想着,“风舞者”有没有可能踏风而起触碰蓝天?

休憩多日,一位名叫诺钦的御法师来到公爵府中作客,他说在洛凡城时听说公爵手下有一名充满天赋的女法师被称为“风舞者”。

这让优琪拉有些惊讶,原来自己真的已经声名远扬了吗?

诺钦倒是笑着摇头,回答说他只是从个别朋友处听来的。

“不过,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风之舞。”

得到公爵点头许可之后,众人来到庭院,优琪拉穿上红袍,站到中央,高举衣袂,双手随即摆动,身姿亦开始了流畅如风的动作。

诺钦感到微风拂面,已然有些讶异。

随着优琪拉旋转跳跃幅度加大,狂风忽地生起,花叶纷飞,窗门不断地乒乓拍击,庭中的树木竟有枝桠断裂,优琪拉不得不中止动作。

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原来自己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魔法还有着无限的可能。她的心中铭记着导师的话语。

旁观者怔了半天,目瞪口呆地轻轻摇头。

诺钦毕恭毕敬地向优琪拉行礼,弱弱地说着,“优琪拉小姐,不知你是否有意向来洛凡担当御法师,为国王效力?以你的水平,不出几年便能成为光明御法!”

突然的邀约令优琪拉陷入了沉思,她望向公爵,公爵用微笑点头回答了她。

高伦达赫知道在西塔维奥王国当中成为光明御法意味着什么——那是所有的法师都梦寐以求的地位。

而洛凡这个名字更是在优琪拉的心中生起了阵阵旋风。

她的家人还在那里,她的家乡就在那里,多年以前她还答应过宾达尔,自己一定会回去。

她不知道母亲现在过得好不好,她痛恨的父亲是不是还在给老爷们砌墙盖屋还沾沾自喜……

万千的心绪涌上心头,她却选择忍住泪水。

她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她温情脉脉地将眼光投向了冲她微笑的男人。她用一如初次的甜美笑容回报于他。

“诺钦先生,这确实是个令人无法拒绝的邀请。”

她将面庞转向御法师,眼神无比坚定。

“曾经,公爵大人让一名陷入无边黑暗的可怜女子得到了救赎,她的世界渐渐地重新有了色彩。在所有的男人都把她当成工具的时候,只有公爵大人珍视她的才能,为她请来优秀的导师,以至于最终能够成为‘风舞者’。

“在她失去了所有情感,成为了行尸走肉之后,是公爵大人让她重新学会了哭和笑,让她愿意开口说话,让她愿意踮起脚尖跳起舞来。一直以来,这名女子的心里都有着笃定的答案。

“她将永远效忠于高伦达赫公爵。”

第十九章 守护

优琪拉还记得她第一次杀人。

那天她兴高采烈地与公爵一同外出,由于是前去巡视直属领地内的农业生产,两人都穿上了足以说明身份的亮丽衣袍,并且带上了一些随从。

早秋时节,天清气爽,两人望见大片金灿灿的麦田,在阳光的照耀下更为耀眼。农夫们见到公爵走过阡陌,不得不向他行礼,口中念着:“愿光明之神庇祐公爵大人。”

与优琪拉想象的不同,到了收获的季节,农夫们却不太高兴的样子。他们很快又投身到繁忙的农活当中。

忽闻远处有些骚乱,高伦达赫便让随从去查看是怎么回事,自己则继续巡视。走过一片小型果林的时候,优琪拉总觉得似乎有人躲在暗处窃窃私语,感到有些不安。太阳被路过的大片云朵藏匿,此时的空气阴凉了下来。

由于无人前来接待,高伦达赫有些恼怒,“贝吕伯那老东西怎么不在?!”

“来了,大人。”

两个年轻的男声传来,他们的身影旋即出现在公爵与红袍法师的两侧,手中持剑,踱步靠近,看起来正是来取他们性命的。高伦达赫不由分说,彻底暴怒:“匪徒!你们的五脏六腑就等着被拿去喂狗吧!”

边说着公爵边拔出随身的佩剑,而对方也不过是拿着两把劣质长剑。

“先杀这红衣服的婊子!”其中一人喊着冲上前去,公爵挡住了他的进攻,马上要转身去保护优琪拉,却发现另一匪徒已经在靠近她!

一阵猛烈的冲天狂风顷刻间紧密地包围着这名歹徒,他的瞳孔急剧放大,如同被人掐住咽喉一般痛苦地呻吟着,但又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胸腔似乎变得干瘪了一些……

优琪拉额边的汗流落,自己亦微微喘着,但她知道自己成功地控制住了敌人。

“臭婆娘!”面对着公爵的歹徒见状拼杀上去,公爵立刻出剑迎击,竟发现对手剑术高明,自己则渐渐落于下风,歹徒抓住机会,一脚狠狠地踢在公爵的小腿上,公爵痛苦地大叫着蹲下了身。

另一头的狂猛旋风仍未停息,被风裹死的男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和动作,优琪拉停下施法,那男人便径直落地,毫无生气。她马上转过身来,盯着剩下的那名歹徒,对方倒是并不慌张,再加一脚将公爵踢倒在旁,马上又上前两步企图将剑劈向优琪拉……

他却发现,自己竟如窒息了一般,他的口鼻得不到任何空气,四肢迅速失去力气,长剑被风卷上了天。

而他的视野没一会儿便没入黑暗当中。

公爵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冷冷地看着死去的两名匪徒——皆是一副窒息而死的模样,他们身着紧身黑衣,在格斗方面训练有素,绝不是普通的农民,很可能是贵族当中的仇家派来的职业刺客。

优琪拉面带惧色地瘫软了下来,眼看就要昏厥倒地,高伦达赫马上将她扶进怀中,她的脸蛋煞时间变得通红。

“阴谋诡计是人类在生活中必须面对的内容。”

莫克伦塔曾经给优琪拉说过这样的话,让她好好地保护公爵。没有家人的公爵最容易被人盯上:他的头衔与领地,对于不少眼红的贵族而言似乎唾手可得。

只可惜两名死者身上都没有留下任何身份线索,当场死亡的他们也没法被逼供,高伦达赫只好不再追究。但是他知道在这次经历过后他因祸得福——即使不敢相信自己亲手杀了人,内心充溢的彷徨与恐惧都写到了脸上,优琪拉仍然咬着牙面对这一切。当公爵宣布给她加以奖赏之时,她向他单膝下跪,此时的神情已经变得相当坚决。

“我会为大人消灭一切敌人。”

星光璀灿的这一夜,“敌人”就在她的眼前。她却只是故意在手边召唤看得见的旋风,而不是像以往那样让暴风瞬间包围对方。

因为眼前的男孩——尽管他已经是男人的模样了——是她曾经最亲的人,是她以往一直在保护的人。

她答应过他,会回到他的身边。

宾达尔没有引颈受勠,他摆好了防御的姿态,手臂上马上出现一个泛着浅蓝光的魔法盾。他知道无论是类型还是强度,辉光之盾都不可能阻挡姐姐的风魔法。

但强烈的求生意志满载于心,他在心海之中看见了一整座古老而繁华的洛凡城,看见了戴上冠冕的苏玫,看见了无数为他欢呼的洛凡人,他有着要去守护的一切。

风却蓦然停下了。宾达尔甚至以为时间都停止了下来。

风舞者绵绵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果然还是不行吗……优琪拉发现自己浑身酥软,四肢乏力,这是过量施法之后袭来的强烈的疲劳感。

宾达尔收回辉光之盾,蹲下身将优琪拉扶坐起来。“姐姐……你还好吗?”

她微笑着,“靠我这么近,不怕我杀了你吗?还是你以为我已经耗尽力量没法再施展法术了?”

宾达尔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摇了摇头。

“陛下!”他们的后方,两名侍卫似乎追了上来。

优琪拉听见声音,将宾达尔推倒在地,马上起身,唤起新风,咬牙使劲地向前一跃,随即不断地唤出更为强力的暴风托举着自己,形成了她心目中的风之阶梯,而自己跃动起来,一步一步踏着星河远离。

“要是我们在战场上相见,你的生命就将终结,宾达尔……”

宾达尔站起身,目送着姐姐。此时她的动作已不如先前那么流畅自然,看起来颇为吃力。直到姐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他才带着赶来的侍卫回营。

魔法并不是不可击败的。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不少想法。

翌日他决定将野战军撤回城中,严格管控东城门与北城门出入的道路,并且要求东、北两门的卫队在收到敌军进逼的信息后迅速关上大门,彻底进入城防战的状态。宾达尔知道,纵然是飓风也无法摧毁石头城墙。

在江心岛的“三军总署”当中,宾达尔召来王国高层召开紧急作战会议,要求根据风舞者的能力制定新的计划。

“我们这是要用没有魔法的军队去对抗拥有强力魔法的敌人吗?”塔萨秋望着桌上的地图沉思着。

“陛下交给我的工作仍在进行着。”名为缪什塔的民政大臣说道,“但是从零开始培养法师……没有个三五年是不可能派上战场的。由于路途被阻挡着,我们暂时也无法从国外去招募法师。”

宾达尔点点头说,“所以我们这次不考虑使用魔法。从伏击战看来,除了风舞者以外,高伦达赫带来的红袍法师大多能力低下,对我们造成不了多大的威胁,所以……”

“所以只要消灭这个风舞者,我们就能赢,对吧。”苏玫马上明白了宾达尔的心思。

宾达尔闭眼数息,缓缓地点了点头。其他大臣都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只有苏玫察觉到宾达尔的神情不太自然。

很快几个新的方案被提了出来,核心均在于将风舞者斩首。宾达尔没有再说话,只是最后点头认可了大家一致通过的防守反击方案,随后会议解散,各自散去,分别执行计划中的任务。

“宾达尔陛下。原来你也会在这儿……我找你好久没见到你。”苏玫优雅地踏着步进入星花王宫的正殿当中,宾达尔正倚靠着冰凉坚硬的王座,怔怔地望着从天井落入的阳光。

他想着前夜漫天星光照耀下的那个女人,他很想念她。

当年姐姐离开家的时候他还年少,开始的几年他总是盼望着她的回归,年复一年等来的却只有失落。难道真的要像父亲那样将她彻底遗忘吗?宾达尔并不愿意。他相信一定是坏人囚禁了姐姐,不放她走。

“宾达尔?!”苏玫精致的妆容占据了他的视野,她那盘起来的头发颇有贵妇人的味道。

“抱歉,苏玫……”

“从你回来之后你就一直是这样了。”苏玫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有什么心事,我想我可以帮你分担。要是国王把所有的烦恼都自己憋着,而不是与臣民一起去解决,那么他是管理不好一个国家的。”

苏玫将纤细的手放在宾达尔搭在扶手的右手上,宾达尔只好细声地说,“风舞者,她是我的姐姐。”

苏玫倒是未感惊讶,她在先前就已经猜出宾达尔与风舞者存在着什么关系。

最终,宾达尔一五一十地将姊弟相见的过程与大体对话告诉了她。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要是索赫斯与我站在了对立面,我肯定也会茶饭不思,不会比你做得更好。”苏玫蹲在宾达尔身前,依然握着对方的手。

“但是,既然无论求和还是说降都不可能,那我还是会把我现在要守护的一切放在首位。”

苏玫抬起头来望着宾达尔,“去活捉她吧。我也希望你们能团圆。”

宾达尔如梦初醒。他决定要继续改进斩首计划,尽管活捉要比击毙困难得多,他也希望能尽最大的努力去尝试。

他发现,他眼前的女人已经渐渐成长为一个拥有智慧的王国重臣。她也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王后……

辽阔的西嘉连平原上,一支有百人规模的骑兵队潇洒地驰骋着,穿过田野,越过山坡,树林、河流与沼泽都很快飞向脑后。

为首的一人头发有些发白,一圈络腮胡使他显得有些凶悍,而他脸上皱纹已经十分丰富。他最爱的做的事却是如同少年一样勇敢地飞奔。

“高伦达赫也真是的,竟然这么着急就跟宾达尔那毛头小子宣战!”

他背后的西尔拉克城已经非常遥远。那是他领地的首府,西塔维奥王国的第二大城——如果洛凡城已经不算了的话,那就是第一大了,他就是这么跟贵族们开了玩笑,其他人似乎都很是不解,还念念有词地批评说贺扎勒公爵还是这么不着边际、没心没肺。真是肤浅迂腐的一群人。

只有他的大儿子跟着他一同大笑。“父亲,你就放心吧!有我打理西尔拉克,等到洛凡的叛乱被平息了,我们这儿也依然是第一大城!”

实在太有自己的风范了!这才是尼契塔男儿应有的作风!尽管在马背上颠簸着,贺扎勒也禁不住再次大笑起来。

“公爵快看!那里有一座哨塔!”

“哼,看我的。”贺扎勒从背后将弓箭取下,迅速拉满弦并瞄准哨塔上惊慌的小子,只听噌的一声,那小子便应声倒地。

“哈哈哈哈哈哈!宾达尔想抓住我的动向,门儿都没有!”

身边的人纷纷大声地称赞起贺扎勒,让他听了更为开怀。随后队伍再次飞驰起来。

尽管从西尔拉克到洛凡路途遥远,但只要骑上嘉连平原最骏的快马,花费在路上的时间便可缩短三分之二。听闻高伦达赫已经向宾达尔宣战并向洛凡进军,他着实是按捺不住,守护西塔维奥王国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最为威风的西尔拉克公爵!他力排众议,马上就带着自己亲自建立的轻骑兵队伍向南飞奔。

他知道,没有他,高伦达赫输定了;但有了他的参与,宾达尔那群叛党就等着跪地求饶吧!

他摸了摸自己衣服中的口袋,还好,写着檄文的卷轴还在。

第二十章 洛凡攻城战

高伦达赫终于见到了他并不陌生的洛凡城。

眼前,洛凡的东大门紧紧闭着,城墙上的卫军皆剑拔弩张。高伦达赫望了望自己带来的兵力,已经比出发之时少了不少——尽管宾达尔撤走了野战军,但陷阱、路障以及神出鬼没的长弓兵队伍又干掉了自己带来的不少废物!

要是再拖下去,这群粗鄙的农民就将毫无价值地死光。尽管原本就是想让他们来充当炮灰,但他们还是有最后的用处。

他高举精致的长剑,向前一挥,“攻城!”

一瞬间冲天的叫喊声响彻战场,数千名征召兵汹涌地扑向洛凡城。及至他们进入射程之内,如瀑布一般的漫天箭雨使得近半数攻城者倒下。

攻城锤的搬运者死了,马上有附近的攻城者补上,经过多次换手之后终于抵达了城门之前,未等给城门撞个两下,上方即有落石与滚油掉落,攻城者痛苦撕吼着满地打滚,攻城锤就那样停在了城门之前。

两边的城墙上,幸存的攻城者纷纷将爬梯搭在墙上,如同蚂蚁一般成列地攀爬着。守军见状,便将角度不好的爬梯用力推翻,推不翻的,马上将烧熟的滚油泼下,便又听见痛苦的叫喊声在下方此起彼伏……

“大人,我可以将他们吹上城墙。”优琪拉见高伦达赫十分紧张,便开口提议。

“要在哪里施法?”

“三十步内。”

高伦达赫听罢,没有过多思索便摇了摇头。“在那个距离,你会暴露在箭矢之下,太危险了。”

就在此时,部分攻城兵已经爬上了城墙,终于开始与守军短兵相接。然而没过多久城墙上便再无站起来的进攻者。

高伦达赫捶胸顿足,下令让吹令兵吹响收兵号角。城墙内似乎响起了守军的欢呼声。

萨巴达赫伯爵擦着汗向高伦达赫提议“围而不攻”,认为不能再无意义地折损兵力了,而应该将城里的人活活饿死!

高伦达赫沉默半晌,“就依你计。”

公爵大军开始分散开来,但高伦达赫发现洛凡城着实比利夏尔城要庞大不少,分至四个方向后,每一侧的兵力便都被削薄了。

他担心的事情果然就在当晚发生。

还未在西门扎好营寨的攻城军兵力最少,天色已经昏黑之时,西城门竟突然开门,大批骑兵鱼贯而出……

说是大批,其实是昏暗之中也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的量,利夏尔一方大惊失色,纷纷慌逃。

鲁卡尼姆伯爵率兵前来抵挡之时,洛凡军竟然又忽然卷起尘土,迅速躲进城中。

少数莽撞的利夏尔骑兵也跟着进了城,而后再无音讯。

“你们真的能围住洛凡吗?”一个年轻的男声忽然传至利夏尔军中,顿时西线攻城军人心惶惶,寨中议论纷纷,鲁卡尼姆不得不强令手下安定下来。

当晚,攻城者均草木皆兵,不敢安心休憩。

“气死我了!”位于东线的高伦达赫得知消息,气急败坏地对着空气拳打脚踢。“给西、南两线增派兵力!”

手下领命后,他马上再问另一名传令兵,“路障清完了吗!”

有些颤抖的小兵点点头,“亚姆达哈男爵说明日早晨就能清理完成。”

高伦达赫这才消一点气,“等投石机和云梯来了,宾达尔就等着给我下跪吧!”

见洛凡城再无动静,高伦达赫直至深夜才令全军休息,只留个别卫兵站岗。

天还未亮之时,却又有人传来报告,高伦达赫觉得自己头疼不已。

“公爵大人!北线遭到袭击!萨巴达赫伯爵那边损失惨重!据报是宾达尔亲自率领骑兵出城骚扰!”

“我干他娘的!”匆匆起身的高伦达赫踢翻帐内的架子,盔甲兵器散落一地,报告者慌忙地上前拾起。

“命亲军迅速起身集合,听我指挥,增援北线!”

“公爵大人。”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才令高伦达赫冷静了不少。优琪拉已经穿戴整齐,一身红袍使她在军中也显得颇为端庄。“我跟你去。”

“这太危险了,优琪拉。”高伦达赫将女人搂进怀中。

优琪拉双手搭在公爵的胸脯上,面色冷峻,“可是没有我在,你会更加危险。我是风舞者,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听过优琪拉坚定的请求,高伦达赫只好同意让她跟着自己,随后两人率领半支亲军向北行进。此时朝阳露了头,晨曦弥散,春末夏初的黎明在他们的眼前铺展开来。

当他们抵达现场之时,北线攻城军已经七零八落,他们甚至能看到溃逃的征召兵与雇佣兵,有靠近高伦达赫身边的,被公爵喊着“废物”一剑砍死。

见到救援,萨巴达赫伯爵欣喜不已,双方将亲军汇集,随后便见到了试图逃回城中的洛凡军,有骑兵有步兵,还有一人身着华丽军服和紫色披风,就像怕别人认不得他的身份一样。

那是西塔维奥国王御驾亲征时所穿的军服,那一定就是宾达尔。

“果然是毛躁的小伙子,竟以为可以只身建功!”高伦达赫公爵感到机会就在眼前,马上下令:“追!杀死宾达尔之人加封爵位!得千金!”

顿时亲军当中的骑兵们士气大振,奋勇向前,逐渐拉近与宾达尔之间的距离。由于带着步兵出击,宾达尔队伍行进缓慢,好不容易才赶回北城门外,却见利夏尔军紧追不舍。

见状,北城门竟迅速关上,将宾达尔一行锁在门外!

“公爵,小心箭雨!”有亲兵提醒高伦达赫。

高伦达赫却大笑起来,“要是我们与宾达尔近身搏击,守军难道还敢射杀他们的头头不成?”

他望着一脸惊慌的宾达尔,只是让追击者的阵形稍作调整,而后挥剑进攻!

洛凡军且战切退,而追击者竟突然被纷纷绊倒,大批骑兵滚落在地,甚至还有人掉入深坑。只有踏风而行的优琪拉成功地越过陷阱,眼看离宾达尔越来越近!

“宾达尔,我说过我不会再手软了。”

刚刚还惊慌失措的宾达尔蓦然变脸,微笑起来,“姐姐,欢迎回家。”

四周坑洼的地面旁忽然出现大批弩箭手,优琪拉才知道自己陷入了重围。原来这些沟壑,都是宾达尔故意挖掘的!

天色并未更加明亮,层层的乌云阻挡了太阳。

优琪拉不得不停在了半路,她马上更换术式,高举衣袂,一支死亡之舞即将上演,却听见嗖的一声,她痛苦地大叫起来,摔倒在地。

一支箭矢精准地击中了她的腿,血迅速地漫了出来,她抬起头,望见宾达尔身旁的一名长弓兵放下了弓。

“优琪拉——!”高伦达赫瞪大了那双小眼睛,撕心裂肺地大吼起来,他旋即拍马上前,不顾后方亲兵的呼喊阻拦,纵马越过一道道绊索,终于来到优琪拉的身边。

他用力地将地上的优琪拉拉起,优琪拉忍着疼痛施法,使忽生的旋风将自己托起,而后高伦达赫一举将她拉到马背之上,“抓紧我,优琪拉。”

优琪拉双手紧紧地抱住了高伦达赫的腰。

“高伦达赫大人,初次见面,”宾达尔的声音传来,高伦达赫知道他明明离自己有一段距离,“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呢?至少,请把姐姐留给我。”

“姐姐?”高伦达赫回头瞥了瞥优琪拉,对方双眼泛着泪,轻轻点了点头。

“宾达尔……是我的弟弟。”

高伦达赫马上用劲地甩着头,他不能在这危急的时刻被敌人干扰了心理!何况敌人的长弓手正在那儿虎视眈眈!

正要拍马撤退之时,只听见“高伦达赫交出狗头!”,便有一队洛凡骑兵蓦然从西方冲杀而来。

“这个叫鲁卡尼姆的家伙等着你呢!”洛凡骑兵当中为首的一名壮汉甩落一个仍带着血的人头,高伦达赫几近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他必须保护优琪拉,自己不能鲁莽!

他立即纵马跃过战场企图向东北逃去,亲军们见状试图保护公爵,一部分人向西而去,与索赫斯率领的伏击队交起手来,并渐渐占了上风。但北城门处传来开门之声,他们才知道洛凡城中竟然还藏着能用于突击的部队。

此地不宜久留,等到公爵回到安全的区域后,他们就必须马上撤走了!

由于优琪拉精确地施展了风魔法帮助战马飞跃,地上留下的绊索与陷阱已经无法阻止他们。

“陛下……再不下令的话,就会放高伦达赫跑了,这是最难得的机会。”长弓手努奇汉察提醒着宾达尔。

宾达尔抹了抹汗,沉思片刻后开口道,“能射中马么?”

直到如今,他都不希望姐姐受到任何伤害——这也正是刚刚姐姐落入包围圈之后他没有下令让弩箭手们射击的原因。

努奇汉察点点头,立即拉弓、搭箭、瞄准,他甚至将优琪拉唤出的风力纳入计算,“请陛下相信我。”

与洛嘉歃血为盟后,努奇汉察就数年如一日地练习箭术,他曾多次在南郊的秘密基地当中赢得阵阵掌声——铁匠兄弟们不辞劳苦地为他打造箭矢,他也总算拥有了对得起组织的战斗技能。

长弓满弦,一声霹雳,箭行百步,径直朝着踏风的战马飞跃而去。

第二十一章 郁金香的凋零

“大人,郁金香就要开了,我们今年还会去赏花吗?”

高伦达赫点点头。

每一年的春天,高伦达赫和优琪拉都会去到利夏尔南郊花田去赏花。他们都喜爱郁金香,高伦达赫为此专门开辟了一片土地栽种。

他说,她就像郁金香那样美艳大方,艳而不妖,清丽缤纷,任何人见着都会感到赏心悦目。

优琪拉笑笑,两颊绯红。

她忽然转身,微微抬头,那双清艳的唇贴在了公爵的唇上。

她还是第一次主动这么做。在前两任主人那儿,她只觉得这样的行为令人作呕。

高伦达赫感到惊讶,又很快享受起了花田与佳人的芬芳。

“抱歉,大人……我和你……我失态了,对不起。”结束之后,优琪拉好像很不好意思。公爵竟也有些羞涩,他将她一把抱住。这一年的春天太温暖了,他们的心火热了起来。

她不敢从公爵那儿苛求什么,只要她能够一心侍奉他、保护他,她这一生便已满足了。

要是还有什么想要做到的事情,那便是乘风扶摇,踏上蓝天。这是她作为风舞者的梦想。莫克伦塔老师说过,风魔法还有着许许多多的应用等待她去挖掘。

为此她开始来到野外练习,大片鲜艳多姿的郁金香向着她微笑。她一次次地跃起,却一次次地摔倒,以至于最后全身都伤痕累累。

高伦达赫了解她的追求,却也不希望她受伤。他能做的,便是请专人打造了护具,送给了她。他还记得优琪拉收到这份礼物时笑中带泪,他愿意为了看见她的笑容为她付出更多。

待到秋风起,西风不断地吹来,有些平民在野外放起了风筝——他们大概认为触碰天空是他们最为自由的时候。优琪拉呆呆地望着傍晚粉红色的天,感觉到自己领悟了一些什么。

她再次唤起风,继续一次又一次的跳跃,她张开四肢,缝在红袍上的大片衣袂亦随之展开。她终于在空中停留了一小会儿才摔倒在地!

这个感觉太过于美妙,乃至于她很快忘记了跌倒的疼痛。她一次次地跳跃起来,仿佛空气中有着能让她踩踏的阶梯,而恰到好处的暴风托举着她不让她落下……就是呼吸上很是难受。

“你练习了多少次了?”高伦达赫仍是深感心疼。

“数不清了……可能,有几千次?”侍女给优琪拉擦伤之处涂着药,令她不自觉呻吟起来。

高伦达赫让侍女站到一边,自己来到优琪拉的身边,给她上药。优琪拉只是略略惊讶地说了声“大人”,而后便将疼痛都忍了下来。

待到冬天过去,她才再次来到野外练习——冬日里她只能在公爵府邸的庭院当中练着,总感觉施展不开。高伦达赫开玩笑说她会遇上“优琪拉”,她的名字在洛凡语中意为“春雪”,高伦达赫很是喜欢。

这一天没有下雨,天阴阴的,有些凉快。她深呼吸一口气,随后唤出强风,一跃而起,不断跃升,精准的术式使得自己的呼吸不会被狂风打断,她觉得自己几乎能触及云朵,那一定是软绵绵的,可能随手一抓还会喷出雨水来呢。

她向下望去,原来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么高的地方,离起跳之地也已经有了大段距离。下方的花田皆含苞待放,想必今年的郁金香一定会无比烂漫。

忽然有些眩晕,向下观望使得她一下子找不准自己的空间感,术式随之混乱,暴风戛然而止,而她失去了托举之力,旋即飞快掉落……

唯一幸运的是,落地之前她在地上唤出了旋风稍稍拦住了自己,但她仍是因着重击而昏死了过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只罕见的白皮羚牛出现在了远方。它四处嗅着,循香而来,很快发现了地上躺卧着的女人。

这种异变的动物被称为邪兽,没有理智,极为狂暴,体内蕴含着它自身都无法使用的魔力——高伦达赫小时候就学到过这些知识。

他与随从们分散寻找着优琪拉,漫山遍野地叫喊着她的名字,终于在花田之外看见了她的身影,以及离她不远的邪兽。

“糟了!”高伦达赫迅速狂奔向前,同时拔出长剑,拦在了白皮羚牛的前方!

那头畜生丝毫没有被吓退,它哞叫着向高伦达赫冲来,公爵不得不马上移开,避免羚牛踏过优琪拉。

羚牛冲击失败,感到非常恼火,马上转头再次向高伦达赫冲去!

高伦达赫算准时间,就在羚牛即将撞上自己的时候再次跃开,回身便将长剑重重劈向它的背部!

嘡——

羚牛的背上只留下了浅浅的凹痕,而公爵的长剑却被甩到了一旁。

这下完了。

公爵自认为不可能徒手与邪兽搏斗。

被旧日之神污染的动物可不只是失去心性,还会由于魔力的灌入而大幅增强它的体质。

在古代,先贤们就知道想要消灭邪兽需要使用魔法,但如今他又该怎么办?

轻风拂过公爵的脸庞,他看见清醒过来的优琪拉颤颤巍巍地将自己扶起。

“危险!”他大喊着。

天色越来越昏暗,在这样阴天的情况下,到了夜晚他们将会很难看清邪兽的动作。

转过身的羚牛依然愤怒地哞叫着,向公爵发出最后的冲击!公爵躲闪不及,以手挡之,胳膊迅速麻木,右小臂与手掌冒出鲜血……

只见狂风拔地而起,羚牛被风控制住了脚步。

“快……去拿剑,大人。”优琪拉用虚弱的声音说着。

高伦达赫连忙张望,咬着牙前去捡回了剑。

怒吼着的羚牛在旋风当中莽撞地不断转身,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高伦达赫左手持剑试图向羚牛的后脖子处捅去。

一阵激昂的风给长剑加上千钧之力,使剑轻易地贯穿了邪兽坚硬无比的皮肤。

邪兽这才彻底断气,一阵莫名的黑气被旋风席卷出来,它倒落在地。

“大人,你再一次拯救了我……”优琪拉跑过两步扑向高伦达赫,抱住了他。

“我亏欠你太多了。只有我的生命,才能够偿还……”

优琪拉从回忆当中回过神来,她知道战马终于得以落地,她知道他们能成功逃脱了。

她依然紧紧地抱着高伦达赫的腰,微笑着。

她却蓦然感受到背部被彻底撕裂,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她大叫。那枝破风而来的箭矢,就径直地插入了她的背,鲜血马上染湿同色的法师袍。

“优琪拉?!”高伦达赫心一凉。

优琪拉的双手失去了力量,脱离了他的腰部,随后很快从马背上掉落,摔到了地上。

“优琪拉!”高伦达赫立即掉转马头,却只见另一枝箭飞速地朝着自己而来!

啪……

沉闷的声音传来,一名骑士的身影在高伦达赫眼前飞过。

这名骑士的盾挡住了那枝致命的箭。

他迅速掉头,见高伦达赫还发着愣,竟伸出手拉起高伦达赫的缰绳,战马被拉扯着嘶叫着,高伦达赫迅速反应过来控制着战马,他们便即刻向北逃窜而去。

“高伦达赫!你是找死吗!”贺扎勒大声地训斥着依然愣神的利夏尔公爵。

“是你……贺扎勒。”

高伦达赫见百名骑兵从北方向南冲击,回头望去,洛凡北城门中竟也冒出了海量的兵力。

“别担心,小子们心中有数,打不过就会跑!”

高伦达赫深深地呼了两口气,随后大喊起来:“撤兵!往北走!”

两位公爵的亲军且战且退,最终所有幸存的骑兵脱离了洛凡军的攻击范围,得以扬长而去。

做出最后的命令后,高伦达赫已经心如死灰。几乎从不落泪的他,挥洒下了眼眶中冒出的潮水。

利夏尔的郁金香应当开得正好。早春的时候,他就跟优琪拉说好了今年也要去赏花,优琪拉露出笑脸说“好”。

他那时还不知道,他最心爱的那朵郁金香却要迎来突然的凋零。

得到北门战斗的消息之后,正在东门处的塔萨秋迅速指挥青桃军打开城门,倾巢而出,围城的利夏尔军失去领导,抵挡不住,不消半日时间悉数战死或投降。

苏玫在东门外见到了投降的博卡纳伯爵,马上召来塔萨秋商议,做出进军利夏尔的决定。

此时利夏尔领地已经彻底空虚了,按照宾达尔制定的计划,洛凡王国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扩充领土,并得到与其他国家接壤的机会!

局势分明大好,苏玫却感到莫名揪心。给出指令之后,她望向了北方。

“大……人?是你吗?……宾达尔?”优琪拉努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扶起,她望见已经哭成泪人的弟弟,不禁笑了起来,嘴角却要很用力才能扬起。

“姐姐……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少年吗?前几天终于见到你……我还以为能够……”呜咽着的宾达尔被泪水呛得难以开口。

“对不起……”优琪拉试图伸出手,缓缓地抚摸着宾达尔的脸庞。

“你穿上这套衣服之后……倒是真的像个国王了。”

宾达尔猛摇着头。

“你已经能保护自己了……你,还能保护洛凡的人民。”

青年男子的泪水接连不断地滴落,优琪拉轻轻帮他擦拭,她的力气却不允许她再维持抬手的姿势,便慢慢放下了手。猛吐一口血后,她知道,她再也看不见今年的郁金香了。

她只希望,那片花田在未来的每一年都灿烂依然。

“不要杀高伦达赫……这是姐姐唯一一次向你请求。”

宾达尔点点头,依然啜泣着。

当优琪拉的双目渐渐闭合,只留下一张恬静优美的脸庞,她的眼角滑落了最后一滴泪,一如花瓣上的露珠一般清澈纯净。

宾达尔的哭喊声震彻天地,使他几近昏厥过去。

她还会回来吗?年少时的宾达尔千万次地想着这个问题,也许还得再过几年,他才会得到能聊以慰藉的答案。

第二十二章 光明颂之终章

宽敞的内殿当中点燃了数百盏灯,墙壁上镶嵌着大量可以反射光线的宝石与金属,使得光明神庙内明亮犹如天国。不熟悉者进入庙中,定会因着这种迷幻感而跪倒在光明之神的面前,衷心皈依。

神庙的大门与多个侧门均紧紧闭着,庙内有上百位宗教人士汇聚其中,众人的眉头也如大门一样紧锁,每一位皆愁容满面。

不久前宾达尔的起义震动了整个洛凡城,大量的平民被裹挟其中,尼契塔统治者悉数遭到囚禁,仅余的特权者教士阶级又怎能独善其身?

“我召集诸位前来,不是让你们来发愁的!”身着尊贵黄袍的主教弘嘉诺在讲坛上敲击桌子。“我们应当怎样表态,诸位大人请给我讨论出一个结论!”

顿时神庙之中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并隐隐约约有了些争执语气。

“各位大人!”身着白袍的牧师忽然站了起身。弘嘉诺望去,那正是东区神庙的进阶教士赫洛姆。

见有人企图发表意见,弘嘉诺赶紧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赫洛姆清了清嗓子后说道:“现在,我们一百二十八位光明之神的‘传达者’汇聚于此,可谓历史重大时刻,因为我们要决定的是祆火宗何去何从的严肃问题!”

在场的教士们都附和、点头。

“承载着光明之神正道的,正是在座的每一位!”赫洛姆手掌向上挥了起来,“我的第一个结论非常简单——保全光明牧师是我们当下的首要任务。我赫洛姆,既是一位光明牧师,也是当下统治洛凡城的‘青年军’的成员,宾达尔的同志!我将会竭力保证大家的安全!因此,请诸位大人跟随我一同向宾达尔效忠。”

一时哗然,震惊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叛徒!”

“要我们跟乱党效忠?”

“他自己就是乱党一员!”

“你的脑子是被旧日之神污染了吗?!”

弘嘉诺望向骂得最激烈的一人,竟是与赫洛姆共事的教士特雷尔。他没有料到一开场就迎来这样的猛料,汗水渗出额头。尽管赫洛姆所指出的结论令人震撼不已,却并不是毫无道理,一时主教的内心纠结起来。

“我认为赫洛姆大人说得对。”一名牧师站了起来。

“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文明传承之道!”又有一人起身支持赫洛姆。

“当下控制着洛凡的确实是宾达尔,要是我们反对他,岂不是要任人宰割!”更多的人起身,使得会场的激烈氛围渐渐平息。

赫洛姆望了望起身支持自己的人,他们都向自己使出不易察觉的小眼神,他也向这几位一直暗中坚持守夜信仰的伟大使者微微点头。

“现在,我们有了第一个方案!”弘嘉诺拍击桌子,“按照传统,我们应当投……”

“等等!要我向贼子效忠,不如让我去死!”一名咬牙切齿的牧师大喊道。

“光明之神不会认可反贼!向宾达尔效忠就是叛教!”另一人亦高声叫喊起来,引来更大规模的争论。

会场之内再次炸开了锅,两派人士互相谴责,大喊大叫,几乎要扭打在一起,全然忘却了教士应有的儒雅。弘嘉诺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清任何人讲话了。

乓!乓!乓!他拿来主教权杖用力地拍击数下。大家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三位副主教!你们的意见!”

身着橙色衣袍的三位教士坐在前排,一人首先起身开口:“我不会向宾达尔效忠,但也不反对他的统治,只要祆火宗能够延续下去,政教分离,相安无事即可!我的诉求就是宗教活动继续进行!”

“普拉维契大人,你这是在和稀泥吧!?”有牧师对这样的言论感到非常不满。

弘嘉诺不得不再次挥手让大家安静,而后让另两位副主教表态。

“我的态度是,传承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应当承认事实的统治者,这样才有利于祆火宗的延续。”

“没错,各位应该知道,洛凡人绝大多数都从来没有真心信仰过光明之神,我们是没有教众基础的!虔信的贵族们如今都在狱里,承载着正道的,就只有我们这里的一百二十八人!”

弘嘉诺安心下来。

“现在局势很明了了,我,弘嘉诺,作为西塔维奥王国祆火宗主教,决定向新的统治者效忠,以保存正道!”

“你配做主教吗,叛徒?!”

“别代表我!”

反对派皆愤慨大骂,会场之内再次乱成一团。

弘嘉诺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便离开讲坛,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神庙大门,掏出钥匙将大门打开,外头的光线迅速涌入,使得神庙内的迷幻感荡然无存。

“不愿意跟随我的,可以自行离开!离开的,就不再是祆火宗的牧师!”

霎时间,特雷尔带着大批教士起身向门外走去。

“你会后悔的。”特雷尔走时这么说着。

神庙内便仅余七八十人。

普拉维契副主教也突然起身向外走,说着:“我坚持我的做法,祆火宗不需要向什么旧王新王效忠!但我会坚持为光明之神布道!”

又一批教士跟随普拉维契离去。场内便只剩下三十六人。

弘嘉诺并不知道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但至少,这是最安全的选择。当他在江心岛广场上与三十五名同事向那位名叫宾达尔的年轻人下跪时,他便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这位新王在登基仪式上并未有任何提到宗教方面的政策,或许“青年军”与祆火宗真能井水不犯河水,为光明之神布道之事亦能如过往一样进行下去。

但是偏有一事令弘嘉诺忧心不已。前任国王之手岑马伦在年初宣布兴建五座新的光明神庙,并抽调了大量平民参与徭役。这对于提升祆火宗地位、让自己从中获利大有裨益,这也正是弘嘉诺站队支持岑马伦的原因。

为此,他早先还帮助岑马伦给其对手编造了多项“渎信罪”,最终使岑马伦登上相位,权倾朝野。对方也并不含糊,上台之后便兑现承诺开始兴建神庙。

实际上,所谓的“渎信罪”正是贵族与教士用来奴役平民的方便手段——他们都知道洛凡人从未真心信仰过光明之神,都只是表面做做样子,常常也不得不提交宗教贡金。

贵族和教士并不着急去传教,原因便在于这个好用的罪名。

弘嘉诺已经与赫洛姆商议过,五座光明神庙的兴建工期可以大幅延长,需要的人手亦可以大幅减少,这是他们向宾达尔效忠的条件。

一纸敕令却打破了弘嘉诺的幻想。

建设确实继续进行,愿意继续参与工程的工人们竟能得到不错的报酬。

然而,他们建的不再是神庙,而是所谓的“光明庇护所”!

这个庇护所收容先前家宅被强拆的市民以及城内外无家可归之人,使得他们有吃有住。

“这也算是为光明之神行善事了。”弘嘉诺这样安慰自己。

不久之后,弘嘉诺最终还是彻底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

那日晌午,塔萨秋亲自带领中营卫队向西奔袭,他刚刚收到报告称西城区发生了教士与平民之间的暴力事件。事情起源于那些并未向宾达尔效忠的牧师竟挨家挨户地强迫平民参加本日的祭祀活动,并要求高额的贡金与祭品。

很快他就在西城区光明神庙外看见对峙双方,有一些人身上有着明显伤痕。他连忙让青桃卫军前去维持秩序。

“塔萨秋将军。”一名教士打扮的人忽然来到塔萨秋面前。见他一身白袍,塔萨秋知道这也是一位祆火宗的牧师。

“我叫伦德,是一名光明牧师,赫洛姆的同事。我可以帮你摆平这里的混乱。但希望卫军能够保护我。”

听伦德将计划简要讲述后,塔萨秋点了点头。

伦德缓缓走入冲突双方之间,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听着。剑拔弩张的教士与平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脸上都依然写满了不满一词。

“各位请少安毋躁,祆火宗已经做出重大决定:每个人能够自由选择想要崇拜的神!真正受到神感召的人是不会背叛自己的神的——这是写在经典当中的话语,我们应当相信。任何人都没有必要强迫他人信哪个神,这也正是六百年前辉瓴帝国之所以拥有辉煌文明的原因!”

“就是啊!谁要被逼着交贡金祭品!”

“光明之神你们爱信就去信,那是你们的神不是我们的!”

平民一方激动起来。教士一方则显得有些慌张,有多位牧师听罢,亦情绪十分激动,冲上前来试图殴打伦德,却马上就被青桃卫军控制。

“有再闹事斗殴的!不管是教士还是谁,都要逮捕!”塔萨秋大喊着,并让卫兵将被控制的教士关押起来。其余的教士见状,不得不承认伦德所言不假。

在街角处观察着这一切弘嘉诺一时怒火中烧。这伦德是彻头彻尾的叛教分子,竟擅自代表了祆火宗,并认为人能够选择其他的伪神而不去信一直庇护着苍生的真神?!

要不是有青桃卫兵守着现场,他必冲上前去将这人大骂一顿并开除他的教士职位!

“主教大人,看来连您都已经失去对祆火宗的控制了。”

一个阴森的声音从后方的街巷中传来,弘嘉诺回头瞥去,发现竟是先前在全体教士大会上首先反对赫洛姆的特雷尔,正是此人带着反对派离开了神庙,正式与主教决裂。

“伦德已经公开向您宣战——他擅作主张,向信众宣布新政,定是有赫洛姆的授意。这已经不是效忠于谁、信仰于谁的问题了,而是教内纲纪已然崩坏,赫洛姆和伦德之流从来都是为了抢夺您的位置!只是我没想到您当时竟然还支持他们……”

弘嘉诺感到青筋冒起,怒气在胸中积攒之时,对方却突然向自己单膝下跪。

“弘嘉诺大人,您仍是我们的主教。我能够帮您夺回祆火宗!您所需要的,是我们这些当时的‘反对派’回归教中——我们人数远多于赫洛姆一派。”

弘嘉诺思忖半日,轻轻点头。

翌日,弘嘉诺来到江心岛神庙,富丽堂皇的内殿总能让他感到安心。背后巨大而抽象的画像守护着他,那是光明之神的形象——无际的白光与能够看透一切的反射水晶。火炬与油灯遍布庙中,使神庙昼夜都保持着光明。

他已经向“全体牧师”,也即是仍然“跟随”自己的三十五名向宾达尔效忠了的牧师,宣布自己收到了反对派的来信,反对派将会与主教重归和好,今日便在此庙聚集。

他对此满心期待。明善的光明之神从不忍心看到教派的分裂,这是写在经典当中的内容。

钟声敲响。

弘嘉诺以洪亮的嗓音宣布:光明之神,弘扬善德,我以主教的身份,迎接悔悟之人回归正道。

特雷尔率十余人步入神庙,皆在白袍之上再披红绳,以表悔罪。弘嘉诺微笑着站在神庙中轴道上,张开双手,待特雷尔走近自己时,他将念诵经文,携手更换火炬圣火,示意新生。

他唯一不解的是,对方只带了十四人前来。也许是其余的反对派并未被特雷尔说服,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教派和好的第一步。

唱诵者已经跟随琴声唱起圣洁之音。

特雷尔总算来到了弘嘉诺的面前,正待下跪之时,却忽然大笑起来,令弘嘉诺感到毛骨悚然——这笑声仿佛来自炼狱,仿佛来自至邪的旧日之神。

弘嘉诺马上感到四肢乏力,站立不稳,很快倒地,他知道自己在这一瞬间中了魔法。唯有目瞪口呆的表情能够表达他的在这一刻的心情。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每一步都令他心悸。

他用力地转过头,只见赫洛姆前来握住了特雷尔双手,让后者起身,“辛苦了,繁星使者特雷尔。”

刹那之间,弘嘉诺仿佛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为什么先前激烈对抗的两名仇敌如今友好地握着手。

他明白了,这完全是一个局。真正的“反对派”,怕是早已经全部遭受到与他相同的命运。

光明之神终归没有来救赎自己吗?

赫洛姆蓦然对着弘嘉诺摇摇头,就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

“世界上从来没有过什么光明之神。唯有真实的夜空将会统治世间。”

第二十三章 外交官苏玫

初夏的阳光抚着缤纷的花田,灿烂无比。

苏玫望着眼前的景象,只感到心旷神怡——不同颜色的郁金香随轻风微微摇摆,如同一道道彩虹在大地上流动着。

“哥。”当她走回花田边缘时,向着索赫斯说。

“妹,怎么了?”

“未来好好经营这片花田,让郁金香每一年都能这么烂漫。”

“唔。”索赫斯虽然自认粗人,但也同样会受着美景的感染。他点点头。

得到宾达尔“便宜行事”旨令的兄妹俩带领着半支青桃军出征东北,许多留守的贵族望风而降——毕竟留在利夏尔公爵领的抵抗力量并不富余,与其冒着杀头的危险,不如暂且相信这位庶族美人提出的条件。

半个多月的时间,洛凡王国便成功征服了整片利夏尔领地,宾达尔传来旨令,在原利夏尔公爵领地内建立拂琴州,由索赫斯担任临时总督,领东境守护头衔,向国王负责。

苏玫看了卷轴,只有寥寥几句,简短而看不出任何情感色彩。“风舞者”优琪拉死后,她一直在担心着宾达尔的精神状态。她拉着使者问东问西,使者只说宾达尔陛下照常处理政务从未有怠慢,拥有如此勤政的国王可以说是洛凡人民之福。

她感叹着,要是自己还在他身边就好了。

“但是只有您能担当外交官的重责,苏玫大人。原谅我嘴拙不会说话,我就是觉得您有能够令人信服的气质。”

苏玫倒是笑了起来,额外给使者赏了点金子便让他回去报告陛下,自己已经在与哲斯柯伊公国联系了。

这个以亚兰古城为都城的小国就在原西塔维奥王国的东北边上,与十多个国家一同从所谓的奈达米亚帝国分裂出来后,并未与其余诸侯国一齐加入北方联盟,却长期得到科尔索亚王国的保护——科尔索亚不愿意看到北方重新走上统一和扩张的道路,便将棋下在哲斯柯伊。

然而,在鸢尾花战争之后,新的汉克兰塔王国与哲斯柯伊并不接壤,原先的保护协议也自然解除了。幸而北方联盟在“赫伦卡之乱”以及所谓的“圣战”当中元气大伤,哲斯柯伊得以继续保持独立而未受外敌入侵。

苏玫在洛凡起义胜利后就进入星花王宫档案馆查阅过相关资料,来到利夏尔之后又对这一小国做了进一步的了解。索赫斯只觉得苏玫好像没必要这么拼命,应当好好享受下胜利的果实,苏玫拗不过,只好拉着他来到这一片花田。

“回去吧,哥,”苏玫说道,“若是哲斯柯伊的使者来了,见不到我们可就不好了。”

索赫斯说着好,便让苏玫上了马车,而自己坐到前面,拉起缰绳。随从们亦一同护卫着他们回归利夏尔城。

在公爵府邸,苏玫发现学者维罗已经在等候着她,见她回来,维罗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苏玫大人,亚兰城派来使者了。”

“使者怎么说?”苏玫理了理衣袍。

“使者说,哲斯柯伊的外交总管采德嘉先生愿意接见您。”

苏玫既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与国外取得联系对于新生的洛凡王国而言意义重大。

眼下西尔拉克公爵贺扎勒随时可能再次南下侵略洛凡,西尔拉克是原西塔维奥王国的第二大城,公爵领地疆域广大,经济发达,交通便利,其势力不可小觑。

哲斯柯伊及时地抛来橄榄枝,苏玫觉得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这太好了。你跟我马上挑选官员建立特使队伍吧。”苏玫沉下气来,向维罗说道。

年近五十的维罗是她来到利夏尔之后特地聘请的学者。此人仅有男爵爵位,却学富五车,通晓嘉连平原上多族语言——最重要的是包括了哲斯柯伊和伊克莫塔这俩邻国使用的夏拉语。

只要一有时间,苏玫就会拉着维罗让他教自己这门语言,对方也相当乐意。只是索赫斯有些担心苏玫给自己安排了太多的工作,苏玫总是笑着说没关系。

不出一日时间,一支洛凡使节团便在利夏尔城拼凑完成,草草出发——不过苏玫并没有遗漏她想要带上的东西:国王手谕、地图、黄金及洛凡特产。

夏天的嘉连平原拥有着一望无际的舒心绿色——无论是树林、草地还是田野皆披着或深或浅的盎然绿意。虫与鸟叫得更加欢快了。

只是,祆火熄灭之后的夏天并不像以往那般炎热,苏玫犹记得那时初夏时节就已经有许多人更换上轻薄短衣,既凉快又方便劳作。

西嘉连平原与嘉连中央平原并没有清晰的分界线,在洛凡她曾经与宾达尔探讨过这一问题——从西尔拉克城到亚兰城之间没有山地阻隔,一路平坦,所以对嘉连平原的分区大概只是那些地图学家模糊地笔划笔划就得出来了吧。

亚兰离利夏尔果然也并不遥远。苏玫觉着这马车慢慢悠悠的,要不是有维罗在身边一直聊着天儿,怕是会容易失去耐心。

结果只走了两天半路程,他们便来到了亚兰,平坦的大平原上拔地而起的一座大型堡垒。

维罗说的果然没错……这座所谓的都城真的就是堡垒,光是城墙就让人感觉高不可攀。

当然,其面积规模仍比不上洛凡城,苏玫觉着只有大概五分之一左右吧。

除了亚兰城外,哲斯柯伊公国之内便只散布着大小城堡和庄园,而再无别的大型城镇。

进了城,哲斯柯伊的外交总管采德嘉便已在王宫大门等候着洛凡人的到来,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苏玫发现自己完全没听明白,颇为尴尬。

经过维罗翻译后苏玫才明白,对方说了许多外交套话来欢迎自己,又用了不少篇幅来夸奖她的美貌,苏玫拨了下耳边的头发,向采德嘉点头致谢,让维罗告诉他希望能够与对方商谈正事。

采德嘉听罢连连点头哈腰似在道歉,而后马上将他们请入宫中……

从亚兰城出来时,苏玫感到满心喜悦,湛蓝的天空与平凡的田野都显得那般可爱。

尽管采德嘉是个表情、动作、语言都十分浮夸的人,但在正经事务上毫不含糊。尽管在议事厅内双方沟通困难,扯皮半天,好歹也得到了不少成果。

由于得到了大公巴尔托亚的授权,采德嘉当场就与苏玫签订了协议:

哲斯柯伊公国承认洛凡王国的事实地位与统治合法性。(采德嘉在讲到这点的时候,声称他们是第一个承认洛凡王国的国家,并为此高兴得手舞足蹈。)

哲斯柯伊与洛凡王国建立防御同盟,两国当中的其中一国受到第三国进攻时,另一国当出兵协助。

洛凡王国的官方使节(如苏玫)可以在哲斯柯伊境内招募雇佣兵与法师。

两国开放边境,共同维护商业贸易秩序。

允许两国人员自由通过边境并在另一国境内自由行动……

有了新的朋友以及诸多许可之后,苏玫带着使节团接连访问哲斯柯伊国内的雇佣兵团与法师组织,一掷千金,尤其是向自称“优秀法师”的人承诺,如果在洛凡接下来的战争当中立下战功,将会得到光明御法级别的待遇!

啊!有钱实在是太爽了!

苏玫望了望身边的镇静的老贵族维罗,按捺着自己的激动心情。

如今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洛凡,给宾达尔带去这最好的消息。她回头望去,她带回家的队伍,比来时多了不少人。

此刻的宾达尔,却对着一份新的报告愤怒不已。

第二十四章 波什凯人

“所以,”高伦达赫公爵已经离开座位,来到希洛泽的面前单膝下跪,“请你与我们结为同盟,共击乱党宾达尔!西塔维奥定不会亏待于你!”

高耸的排窗涌进簇簇阳光,照清了高伦达赫的脸。波什凯国王希洛泽就在他的面前,而贺扎勒依然端坐着,似乎对他的行为感到有些讶异。并且,贺扎勒忘记了要将高伦达赫的话语翻译成波什凯语。

希洛泽没有听懂高伦达赫激昂殷切的话语,但利夏尔公爵的脸庞与表情在他眼前一览无余,上面分明写着悲伤与绝望,同时也带着强烈的不情愿。谁都知道西塔维奥与波什凯是几百年的世仇,要西塔维奥的公爵向波什凯人下跪堪比酷刑。

见留着大胡子的希洛泽没有回应,贺扎勒才反应过来高伦达赫讲的洛凡语对方听不懂,便连忙翻译成波什凯语重复一遍。

希洛泽听罢大笑起来,起身向前两步,将高伦达赫扶起,让他回到座位上。

“你们刚才提的条件令我非常欢喜!我决定派我最勇猛的王子率兵出击,与两位公爵大人一起瓜分洛凡,哈哈哈哈哈——”

贺扎勒憋着自己的脾气,他早就知道波什凯国王面对自己必定会相当傲慢,“瓜分洛凡”这种话语放在往日定会令他暴跳如雷,但如今宾达尔那厮拿下了利夏尔全地,又即将从哲斯柯伊带回不少兵力,其实力相比于上次在洛凡城相见时增长了不少,单靠西尔拉克领地的力量想必已经不能抵挡。

这个节骨眼下北方联盟内竟有多国爆发内战,此外听闻雪民再一次筹划着南侵,使得整个北方联盟十五国无暇南顾,结果便是原本最末的选择成为了他与高伦达赫当下的最优选择——与宿敌结盟。

高伦达赫在风舞者优琪拉死后几近崩溃,为了复仇,这名已经一无所有的公爵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贺扎勒深信这一点,这也必是他甚至愿意向波什凯人下跪的原因。

被人评论为不着边际的贺扎勒公爵此时也愿意出于理性考虑作出冷静选择,那群家伙就看着吧!西尔拉克公爵贺扎勒·绍尔马蒂拉可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贺扎勒只花了一小会儿便冷静下来,赶紧起身向希洛泽致谢,高伦达赫也跟着照做。希洛泽倒也遵从盟友之礼,伸出手来与贺扎勒、高伦达赫先后握手,而后再次大笑起来,说着:“朋友相聚!如此高兴的时刻让我们今夜吃顿好的,喝它个酩酊大醉!”

一个难熬的夜晚过去后,到了第二天中午,清爽的湖风淌入宽敞的寝室,才让贺扎勒慢慢清醒过来。

没想到希洛泽那么能喝……贺扎勒揉揉脑袋。希洛泽这人倒是热情似火,让贺扎勒感到了莫名的亲切——这人比明明脾气暴躁平日却很爱装逼的高伦达赫更令自己舒服,更像个尼契塔人。

有侍者敲了敲房门,贺扎勒穿戴好后,便应了门。侍者托着一盘食物进屋,又说用过餐后国王陛下将在王宫大门等候。贺扎勒匆匆吃了午餐,出了门,见到前院花园当中希洛泽、高伦达赫与一些随从已经来到。

“啊!贺扎勒公爵!”见他走来,希洛泽迎了上来。“今天我将带你们参观盛名远扬的白城学院,在那里你们可以挑选一支法师队伍来助力攻城!”

贺扎勒假意爽朗笑着。他想起所谓的白城学院就是当年辉瓴帝国的皇家魔法学院的延续。帝国崩溃之后,皇家魔法学院的御法师与学生散佚各地,纷纷效忠各路诸侯并帮助他们南征北伐,而留在学院当中的人才所剩无几。五百多年前,波什凯人与菲闵纳人争夺辉瓴帝都——千辉城失败后,全族西迁,夺取整个西嘉连平原并定都奥黎,才将学院重建起来。

学院在奥黎城外北郊,相距不远,重建的魔法学院从饕餮森林之中迁至此处更有利于波什凯王国的控制。国王、公爵与随从们都骑着马,没走多远便来到了这座白城学院。由于奥黎建城的建筑多用白壁白顶,整座城市呈现出光洁之白,因而得到了“白城”、“幻雪城”等昵称,近几百年在此处出产的法师也得到了专门的称号“幻雪法师”。

得知可以参观魔法,让原先失去心气的高伦达赫来了些兴趣,贺扎勒见状也乐呵乐呵的。

“唔……看起来没什么新意。”高伦达赫眼看着开阔的练习场上法师们施展着法术召唤电光与火光,一时处处闪烁着熠熠光芒。

“幻雪法师们使用的都是光明御法最拿手的招式,流光矢,辉光之盾,炽光箭矢……”高伦达赫评论道。

贺扎勒碰了碰高伦达赫的肩,“老弟是不是要求太高了?要是这里头真能有光明御法级别的,我们岂不是就能把宾达尔那厮打得屁滚尿流?!”

高伦达赫点点头。那激昂的、温柔的、狂暴的、清爽的阵阵旋风,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逝了吧。

希洛泽察觉到两位公爵正在交头接耳,他们讲的洛凡语自己也没法听懂,但他知道两人一定对波什凯法师的能力非常满意!

当然,幻雪法师的绝活儿“聚星洪浪”,是不能随意展现于人的——这是他最信赖的御法师告诫自己的。

可惜咯可惜咯。

出征的法师队伍很快就组建完毕,贺扎勒公爵声称要回到领地去动员大军,便与高伦达赫一起向希洛泽告辞。

希洛泽则告诉他们:“波什凯人随时都是准备好的。”

叶尔嘉勒王子收到了奥黎城传来的指示。

“所以,我们终于可以暴打那群洛凡狗东西了对吗?!”叶尔嘉勒大声地询问使者。

使者战战兢兢,含糊其辞,叶尔嘉勒很是不满,让他马上滚回奥黎。

哼,父王的意思难道我还能不明白吗——波什凯人随时都是准备好的!

“小的们!”叶尔嘉勒马上将本部人马召集,“跟着我,大干一场去吧!”

顿时营寨当中欢腾起来。

大批的骑兵率先冲出营寨,步兵皆亢奋地奔跑着跟随。一座座位于洛凡西北边境的村庄迅速遭到洗劫。

叶尔嘉勒早就收到了关于父王想要跟洛凡人开战的消息,一直在戍守边境的他确实已经把部队都准备好了!

塔波娜并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局。

她不过是一名十六岁的洛凡村妇,昨天父母宰了那只养了好久的老火鸡为她庆祝生日。她喜欢的男孩苏尔基洛有些羞涩地摘了些花儿送给了自己。

喜欢她的男孩子还有不少,但她已经在心里有了选择。

今天早晨她还跟村长以及叔叔阿姨们都打了招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光芒。

前些天洛凡派来了使者,匆匆地告知大伙西塔维奥的统治已经结束,如今,统治洛凡的是洛凡人了!人们不再需要假情假意地向光明之神奉献,不再需要在贵族老爷面前担惊受怕,以后来收税的将是友善的新税务官,新王登基,税率也大幅降低,人们可以为自己的美好生活好好打拼。

这些话语塔波娜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她希望今年能获得更好的收成,编织更多的好衣好布,这样她家可以挣得更多的钱,兴许能把那些老旧的工具替换了,哥哥和弟弟的衣服也不再需要缝上补丁,而是穿上整齐干净的新衣。

她还可以跟苏尔基洛举办一场更令人难忘的婚礼。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束他送的鲜花,心中止不住冒出许许多多美好的幻想。

眼前的一切,却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

位于边境的数个村庄从来不敢懈怠防务——村民们一直积攒着简陋的兵器,而男丁们每隔几天都会一起组织训练。离波什凯人太近,洛凡的农民没有任何安全感。

但是这些武器打在波什凯军人的盾牌与盔甲上,就像断枝落入溪水,就像李子掉到了地面,绵软而无力。

闪耀着寒光的利刃却在每个洛凡人的躯体里进进出出,没一会儿整个村庄就染上浓烈的腥臭味。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她已经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母亲、哥哥、弟弟还有苏尔基洛一个个倒在面前,她的心就已经沉没在血海当中。她等着死亡也降临到自己的身上,那名衣着华丽的匪徒却以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向着她走来。

“美人儿。”叶尔嘉勒将剑插回剑鞘,伸出手来抚摸塔波娜的脸庞,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美人儿你在害怕什么呢?哦对了,洛凡狗东西是听不懂人话的。”叶尔嘉勒将手往下伸去。

塔波娜的颤抖到了极致,忽然迸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当中爆炸而出:“你会被饕餮碎尸万段!

“鼠辈!匪类!天下人都会唾弃你!杂种!垃圾!你连肥料都不配当!”

叶尔嘉勒一怔,觉着耳朵几乎就要聋掉。

“骂……得好!太精彩了!”叶尔嘉勒用洛凡语回应道。他看见对方怒吼的同时两眼冒着泪花。若他是个软弱的男子,怕是会就此动了恻隐怜惜之心,他却觉得这女人显得更有诱惑力了。

对方的骂声也被他的话语塞回了喉中,塔波娜忽觉不稳,视野突然就变成了血染的天空,叶尔嘉勒已将她整个抱了起来,边走边下令,让波什凯人搜刮村中所有财物后,将这没用的村子付诸一炬。

而他则将不断挣扎着的女人抱向有树木遮挡的地方,撕裂了她的衣服,娇嫩的肌肤显露出来,他忍不住了……

一阵抽搐之后,叶尔嘉勒感到心满意足,甚至大脑也有些疲倦。

这鲜花般美丽的女子在他现在看来只是一具披着褴褛的躯壳,她已经在挣扎当中耗费了几乎所有的力气,身上处处都是被叶尔嘉勒击打的伤痕,地上的血混进泥中,叶尔嘉勒见了觉得有点恶心。

不过是个村妇罢了,她的价值已经没了。他拔出了剑。

奄奄一息的塔波娜再次颤抖起来,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力量:“今天我受到多少凌辱,未来我们的新王会十倍加还给……”

鲜血从她的脖子喷涌而出,使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聒噪!什么狗屁新王,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这就算宣战了吧。叶尔嘉勒寻思着,尽管没有给那个叫宾达尔的杂种发去檄文,但他必定很快就会收到西北边境沦陷的消息。

叶尔嘉勒很好奇,宾达尔收到消息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第二十五章 从零开始的国王生活

宾达尔再一次从噩梦当中惊醒。

梦中的夜空悬挂着一轮明月,以至于难以看清星辰,氛围竟有些阴森寒凉。月亮前方,一个张开了巨大黑翼的人影悬停于天空当中,宾达尔凝望过去,其人长发逸然,身形苗条。

“我是你的终点……”

宾达尔模模糊糊地听见她的低喃。

星光蓦然如巨大的油灯那样投射出漫天的亮光,天地间顿时犹如白昼,月亮却仍高高悬挂。黑翼消失了,空中的女人穿着红袍,转起身来,呼啸的飓风随即生起。

“逃吧,宾达尔,逃吧,逃吧,逃吧……”

飓风吹翻了地面,草皮、泥土、树木甚至房屋都被一一掀起,眼看着这足以毁天灭地的狂风马上就要刮到自己的面前,宾达尔却动弹不得,甚至宛如窒息了一般……

当他惊坐起身的时候,他才发现周遭都很宁静。

星花王宫的寝宫宽敞华丽,床铺大而柔软。这想必是所有穷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但他在这却连连遭受噩梦的侵扰。

以前的国王都会这样吗?还是因为他太过于沉浸在丧姊的悲痛当中了?

他叹了口气,再次躺下,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已经连续多天没有睡过好觉了,白天则要被大量的政务琐事烦扰着。

建立一个新的政权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太多的大事小事都需要他来进行抉择。就这么做着做着,姐姐死去带来的悲伤也渐渐淡了不少,而自己似乎喜欢上了随着自己喜好去安排国家的一切事务的感觉。

他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是否有资格当上国王,就像市井当中的不少平民那样——他们都是被“青年军”裹挟进了起义的人,也许大家都在起义势头好的时候都有心推翻尼契塔人的统治,但对于谁来接手洛凡的统治则没有一致的看法。

他能登上王位,主要由于他是领导起义的组织“青年军”的首领,而再往前追溯,他能当上组织领导,也不过是因为洛嘉死后,唯有他一人四处奔走,将一个个失去信心和决心的成员重新拉拢回来。

他们被他感动了,但他们原本就胸怀大义,自己所做的工作其实很微小。饶是如此,他们却愿意为自己出生入死,就像当年为洛嘉所做的那样。

比他更适合当统治者的人肯定还有不少,论个人魅力他也远远比不上勇敢而俊俏的洛嘉。

要说自己展现过什么不可取代的才能,那便是起义至今的数场战役都由他亲自指挥,结果竟也能磕磕碰碰地接连取胜。

想着想着,他终于又慢慢地陷入了梦乡。

这一回没有噩梦,他觉得自己再次醒来之时已是清晨,若不是觉得太热,他能感觉到夏日的阳光有种清淡的香气。

他感到自己的眼皮还是颇为沉重,但今天的工作也要开始了。

宾达尔首先想到昨天苏玫已经派快马回报,他对她的成果相当满意,并且愈发想念这位水仙般美丽、认真又可爱的女子。

简单地吃过早餐,他便来到正殿,坐上那冰冷坚硬的王座,召来一位位大臣让他们汇报工作的进展以及需要国王来决定的问题。

在他的宫廷当中,大臣们入殿后都能得到赐座,他相信这样能拉近互相的距离,而无需凭借权威与恐吓来强调君臣关系。

他望了望年轻而有活力的伦德,新任守夜宗主教,示意由他首先述职。

赫洛姆主动放弃主教职位让宾达尔深感惊讶,赫洛姆却说自己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洛凡人的新生宗教需要更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来领导,才能做出更有效的变革。

“三座神庙的内饰已经简单地更换完毕,三日之内就能作为守夜神殿重新对公众开放。此外特雷尔副主教决定在六天之后在江心岛广场上进行守夜宗的第一次布道。洗礼仪式的许多细节我们尚在讨论当中,可能在五日之内完成,届时将呈报陛下。”

宾达尔打了个哈欠,听罢伦德的汇报后点了点头,不忘回复一句“智慧之主保佑”。

宾达尔又望了望,今天父亲没有入宫。

登基之后,宾达尔思来想去,发现自己认识的人当中适合建设大臣这一新职位的只有他的父亲:他对建筑行业充满热情,又是在这一行做了几十年的老手,如今终于到了他能够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出乎宾达尔意料的是,父亲竟然开始对自己卑躬屈膝起来,就像以往他对尼契塔贵族们所做的那样。

尽管有些不可思议,宾达尔却很快习惯了这样新型的父子关系,不,应该说是纯粹的君臣关系?

五座光明神庙的改建工程如今全部交由父亲接手来做统筹总管,宾达尔充分相信父亲的能耐,父亲也显然很是兴奋,连连鞠躬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缪斯塔,民政和商业方面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民政大臣缪斯塔向宾达尔点头行礼后说:“陛下,昨日我们已经完成了塞克什商会的清点,今日将与原先的职员重新签订契约,最快明日就可以恢复工作。此外昨天并没有别的特别的事情。”

看起来进展都挺良好,宾达尔便宣布退朝,大臣们各自散去。

接下来他要在文书殿中规划西部州的行政区划与官员选拔,以及洛凡南部要塞的兴建,届时他还得再召缪斯塔和父亲入宫,好在他们都在洛凡城中。

内阁大臣还是太少了点……

他与苏玫查阅档案时发现尼亚鲁的内阁当中竟最多有十多位大臣,分工相当细致。

但是这些大臣全部来源于西塔维奥各大贵族家族,在各个领域都有不错的家族经验与声望,而“青年军”成员全部出身草根,识字的人都没几个,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隐忧。

邀请学者为内阁大臣们开办识字课程也要纳入到议程当中了。宾达尔揉揉太阳穴,今天的工作依然很繁重,苏玫的队伍也很可能就在今天回归。

早点回来吧苏玫,我需要你……

宾达尔决定向后靠一靠王座的靠背,暂且休憩一下再起身去文书殿,就在这时却听到了塔萨秋急切的呼喊。

“陛下!北方急报!”

宾达尔命侍者让他赶紧入殿,塔萨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宾达尔的面前行礼后,又上前两步将卷轴交给宾达尔。

“波什凯王国的叶尔嘉勒王子率兵洗劫了我们西北边境上的多个村庄!有逃出者找到了我们在当地安排的官员和卫兵,卫兵昼夜兼程将这份报告带回!”

宾达尔那充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瞅着展开的卷轴,官员的字歪歪扭扭写了不少当地的惨状,他却看见上面满满地写着“吃人”。

“没想到波什凯人竟会这么无耻!”火冒三丈的宾达尔愤懑地捶打了王座的扶手。“叶尔嘉勒这个行为是在向我们不宣而战!”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尽管义愤填膺,宾达尔却发现自己只是在无能狂怒。他所指挥过的战役要么是城内战斗,要么是防御战,但叶尔嘉勒选择屠村,是在逼着他派兵出击,打一场野战!

洛凡的新王已经向西部与西北部的广大农村地带宣告了政权的更迭,他若不出手保护洛凡的农民,失去大量粮食不说,这新生的起义政权还会失去最为珍贵的民心。

“陛下,我愿意带兵出击,剿灭这一恶敌!”塔萨秋见宾达尔神色有些慌张,连忙跪下请缨。

宾达尔摇摇头,“不,不,不要匆匆忙忙的……不然就中叶尔嘉勒那厮的计了!苏玫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我们需要她带回来的佣兵与法师。这样,你派出队伍护送我到路上去迎接他们!”

第二十六章 及时雨

宾达尔换上了紫袍贵服。而后一支马车队伍很快出了东门。

没有走太远,宾达尔便看见了一支庞大的队伍正朝自己这边走来。实际上其人数规模远远比不上先前高伦达赫率领的军队,但也超过了他的预期。

苏玫见御驾队伍前来相迎,连忙命车夫停车,不怕弄脏衣服地跳下了马车,小跑向前。

她看见宾达尔也做着跟自己同样的事情。

两人近在咫尺的时候,苏玫正准备向宾达尔行礼,宾达尔却一把将自己紧紧地抱住,在她耳边说:“我好想你。”

在场的一些人别过了脸,有些人则好奇地看着洛凡国王的行为。

维罗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从来没有哪个贵族会在人前与不是妻子的女人做这么亲密的行为,果然庶民就是庶民啊。

他试图向离自己不远的佣兵团团长雍菲奥解释解释,却发现这长相粗犷而帅气的大汉似乎很乐呵。

“陛下……这么多人看着,不太好吧。”苏玫的脸已经彻底通红,心跳也忽然加速,犹如小鹿乱撞。

“那个,我是想说你回来得太及时了……”宾达尔放开苏玫,而后向苏玫身后的队伍望去,并向他们点了点头。

维罗、佣兵头子还有法师们都向他鞠躬行礼。

“各位从哲斯柯伊公国赶来洛凡,舟车劳顿,辛苦了。我代表洛凡人民欢迎各位,希望你们今夜在洛凡好好休憩,我将命人为你们接风洗尘。洛凡已经迎来了危急时刻,诸位的到来可谓及时雨。”

从哲斯柯伊来的人不太整齐地再次向宾达尔鞠躬或点头示意。

苏玫憋住了笑,望向维罗,“维罗先生,能帮陛下翻译一下吗?”

维罗反应过来,转过头用夏拉语向队伍中的人重复宾达尔的话语。包括雍菲奥在内的各组织首领竟下马来到宾达尔面前向他单膝下跪,并说着:“任凭您的调遣。”

洛凡王国建国以来的第一场盛大的晚宴在星花王宫当中举行,宾达尔与苏玫在此再次欢迎了哲斯柯伊来的客人——主要都是佣兵团和法师组织当中的领导人员。

许多精致美味的食物与宫中珍藏的上等好酒也被拿出,苏玫觉得这些人不过是受聘而来,这么做是不是太过铺张了。

宾达尔却说这是值得的,并且向她传达了西北局势。

后者听罢,感到不可置信。

宾达尔安慰说,有了她在外奔波那么久的成果,他有信心再赢一仗。

“宾,达尔,陛下……”那名叫雍菲奥的佣兵团长拉着维罗来到宾达尔的面前,用蹩脚的洛凡语说着,“你,是一位,很,有趣的国王,我很高兴,为你效忠。”

宾达尔笑了起来,“原来你还会说洛凡语的吗?”

雍菲奥爽朗地笑着回答说:“我小时候,大概八九,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受聘于西塔维奥,参加了鸢……鸢尾花战争?那时我,说的,可好了。”

雍菲奥说罢,又向苏玫行礼致敬,“没想到你,是王后,我失礼了。”

旁边的三位洛凡人旋即感到了尴尬,尤其是宾达尔和苏玫两人似乎都不太好意思互相看着,各自把头摆到一旁。

维罗也有些不知所措,苏玫见状连忙否认,说自己不过是洛凡王国的外交官员罢了,不是什么王后。

宾达尔的脸也煞红,其实他心里已经决定了,等打完这一仗,他就将向苏玫求婚。

“那个,你们都了解现在的局势吗?”他连忙转移话题。

雍菲奥和维罗摇摇头。

“波什凯王国的叶尔嘉勒王子向我们不宣而战,已经洗劫、屠杀了我们在西北的多个村庄。”

讲起正事来,他的神情也正常了不少。

“此外贺扎勒公爵的亲军也已经出动并且已经行军三日,斥侯称这支军队有大约四五千兵力,是西尔拉克贵族们的亲军加上他们聘请的雇佣兵的全部主力。”

“陛下,决定,要守城,等待敌人,吗?”雍菲奥问道。

宾达尔摇摇头,“我们在西北和西部有一些要塞,但防卫力量不足,尤其是农村地区太过广大很难全面覆盖,叶尔嘉勒这残暴的恶魔很可能会不断屠杀。要是失去了洛凡国王的保护,洛凡的人民将会产生极大的不满。但是……”

“但是你,认为,正面抵挡不住,敌人的……锋芒。”

宾达尔点点头,“没错,这正是波什凯人气势最盛的时候,这个时候鲁莽地与他们厮杀,我们只会落得惨败收场!”

雍菲奥却微笑起来,“我先前,听闻,陛下很擅长使用,‘海格罗尼战术’。今天,我看见你和,苏玫大人,我知道了,你不是迂……迂腐的贵族,海格罗尼战术还可以有非常,灵活的,运用。”

这一刻宾达尔有种“天助我也”的心情油然而生。

将兵书翻来覆去地读了几十遍的宾达尔听一句话就能知道,眼前这名坚持说着不利索的洛凡语的大汉正是他所需要的将才!

“实际上,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招。”宾达尔向东北方向望去,那是他安插的一步暗棋。

那只交给索赫斯的部队,可并不是只用来征服那些利夏尔领地内的小贵族的……

“宾达尔这小子果然料事如神。”索赫斯发现他率领的新编东部军竟势如破竹,眼下离西尔拉克已经不远。击其空虚之处这一招可谓屡试不爽。

他不断地派探子探查贺扎勒大军的动向,对方的数千主力依然径直南下。这都是因为东部军的进军太过于神速,而贺扎勒那边根本反应不过来掉头防守。

凭借这闪电一般的进军,一些西尔拉克领地东南部的小堡垒、小市镇很快就落入洛凡军的手中,索赫斯感到无比畅快。

胜利!胜利!“青年军”所向披靡!

他不自觉地哼起了自己临时编的“军歌”。

这支规模不大但足够精锐的部队还带来了投石机、撞锤、云梯等攻城武器以及数量不少的操作工匠。

等贺扎勒公爵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会发现西尔拉克已然落入到勇猛无双的“铁锤”索赫斯的手中!

东部军上下亦怀着乐观的心情迅速行进到了西尔拉克的东南门外,光是遥遥望着这座繁华程度比肩洛凡的大城,索赫斯就垂涎欲滴。

要是接连拿下利夏尔与西尔拉克两大公爵的首府,洛凡王国当中还能有谁比自己功劳更大的吗?

待到太阳西下,天气不那么燥热之时,他便率领大军靠近西尔拉克,准备发动攻城,却看见城墙上一个人影出现,其穿着相当奢华,好不威风。

索赫斯内心咕咚一声,深感不妙。

那人见索赫斯走近,向他大喊道:

“你一定就是索赫斯了!不知东境守护大人可认得我贺扎勒·绍尔马蒂拉?”

顿时,大批弓弩手现身城墙之上,绵延数百米,不计其数。

不是说……贺扎勒大军的主力都已经在南边了吗?!

第二十七章 骑士之死

高伦达赫总觉得这么做太过危险。

他带着南下“进攻”洛凡的大军足有四千多兵力,但真正的战斗人员只有自己仅余的六百亲兵,其余竟全是假装成战斗人员的后勤人员——他们都穿着全套“盔甲”,首排、末排与两侧都拿着“精锐武器”。

贺扎勒相信重视情报与侦察的宾达尔定会因错误的情报做出错误的决策。其主力部队悉数留守西尔拉克城,打算来个守株待兔。

高伦达赫知道抢走自己领地的索赫斯不断地派着斥候来探,而己方的斥候其实也将索赫斯军队的动向掌握得清清楚楚,按照贺扎勒的计谋,他这边当不为所动,继续向南进军。

根据侦察所得,高伦达赫确信贺扎勒的计策成功了!索赫斯那莽夫果然一头撞在了坚壁之上。

高伦达赫也得以松一口气。

他得知另一边叶尔嘉勒在不断地迂回着,不断地屠杀所攻下的村庄。宾达尔掌控的那些小堡垒根本抵挡不住,大批农民弃家而逃,而叶尔嘉勒对这样的狩猎游戏却更感兴趣了。

到达预定的汇合点斯哈沃吉村之后,波什凯军和高伦达赫所带的这支佯攻军就将会合。

一想到要与那种残暴成性的纨绔子弟并肩作战,高伦达赫心里就犯恶心。但当下他必须隐忍,为优琪拉复仇是他生命的最后意义!

天气已经越来越热了,时至晌午,高伦达赫开始不断地擦拭汗水。他下令全军就地休息,到下午再继续行军。

与此同时他再派出探子确认四周地形,得知他们停驻的地方有界碑写着柳里达——西尔拉克前去洛凡路上的三分之一处。

另外有几个探子却没有再回来,高伦达赫感到有些不妙。

他连忙亲自走上一个高坡,一道火光径直地朝他而来!

他连忙举起手唤出泛蓝的盾牌,却有几名更为敏捷的侍卫举起铁盾挡在他的面前,使他免受伤害。

他向火光的来源方向望去,只见他们的东边有大批军队压着声音小跑而来,离己方军队只有两三百步的距离!

这是天降的神兵吗?

“撤退!快撤退!向西走!”

“等等,公爵,”有亲卫涅着汗说,“这距离,跑不掉了……”

干!

敌军明显选择了适合冲击的地形和路线,己方唯有背水一战。

高伦达赫立刻更换口令,“都回来!准备战斗!”

然而,已经有大批后勤兵逃之夭夭了。

剩余的兵力与高伦达赫的亲兵一齐集成防守阵型,没一会儿敌军的骑兵与步兵就已经高声呼喊着杀了过来!

高伦达赫估算敌方竟只有两千兵力,而身着国王紫色披风的宾达尔正在其中!

高伦达赫目瞪口呆。

这是多么大胆的一步棋!

若是他带来的真的就是贺扎勒的主力军,宾达尔自己就将葬身于此!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宾达尔能当上洛凡国王绝非偶然。但当下绝不是表达敬佩的时候,他必须取下这名放肆的国王的项上人头为优琪拉报仇雪恨。

前排部队抵挡不住洛凡军的初次攻击,大批兵士倒下,敌军在侧翼与后方安排了法师与弓箭手开始不断地消耗高伦达赫军的后排兵力。

不行,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冷静下来,望见宾达尔与洛凡的前排兵力脱节严重,身边并没有几个有力的侍卫保护,而这位洛凡的新王专注地观望着他西面的战斗。

高伦达赫必须孤注一掷了。

“随我上马!”他指挥身边的亲卫一同骑上战马,绕过这座高坡。

在刚刚的观望当中,他已经找到了绝佳的突袭线路。

十余人的骑兵小队只消一会儿便从南面来到了宾达尔的侧面,宾达尔终于见到突袭者,大惊失措,试图向北逃窜。

“无耻逆贼宾达尔!用你项上人头为你亲姐姐谢罪吧!”

高伦达赫的亲卫迅速撂翻宾达尔的侍卫,而高伦达赫则抡起长矛,直直地向宾达尔捅去!

矛尖的巨大力量捅穿了脆弱的甲胄,穿过皮肉让大量的血溅在矛柄之上。

结束了……

他做到了。他为优琪拉报了仇,他亲手为西塔维奥击杀了乱党反贼!

巨大的喜悦如洪流袭来,其后竟是无尽的空虚。他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战斗。在他们的西面,两军依然在激烈地厮杀着。

“逆贼宾达尔已死!西塔维奥王国万岁!”

高伦达赫的一名亲卫高呼着。这么做定能让交手双方形成巨大的士气落差,他们就能赢下这场战役!

“你们说谁死了?咱辛辛苦苦秘密急行军来到这儿,可不是来送人头的。”

淡定的声音中藏着名为讥讽的匕首,精确地击中了战场上每个人的耳朵。

高伦达赫四处张望,却见敌军两翼的士兵已经在南北两面向自己合围,而原本空旷的东面竟再次出现了三四十名骑兵,为首者身着黑色紧身官服。

他不会忘记那张面孔。

他望向自己前方不远处的尸首,肤色、发型都与来者颇为相像,最明显的不同只是这替死鬼身穿国王的战袍。

他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无论来多少个宾达尔!都给我死!”高伦达赫再次挥起长矛,命令亲卫与自己一起向真正的宾达尔冲杀过去。

一时间,这十多名骑士与大量的敌军陷入了胶着的战斗当中,别说取宾达尔人头,能否突围自救都已成问题。

宾达尔神色似乎有些黯淡下来。

“先前在洛凡见你跃马入阵,冒死也要救走姐姐,我还为姐姐感到高兴,她终于找到真正愿意用生命来保护她的骑士了。

“未曾想,到了最后,这名骑士也依然不过是一名被复仇蒙蔽双眼的莽夫。”

杀红眼的高伦达赫迸发出他从未想象过的力量,亲卫一个个倒下了,他却杀了一个个的敌军。

直至自己的身体被一把、两把、三把长矛彻底捅穿,他吐出一大口血。

这个结局他并非没有预料到。

他只希望,光明之神能在击败旧日之神后的末日审判当中,赐予他与优琪拉永乐,毕竟他一生未有行恶,问心无愧。

他期待着在那个没有纷争、没有阴谋、没有压迫的终极世界两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此时,叶尔嘉勒正为高伦达赫没来会合感到恼怒。

第二十八章 1/3与1/2的距离

“贺扎勒和高伦达赫怎么还没到!”

叶尔嘉勒终于结束他的迂回,来到与西塔维奥两位公爵约定好的会合地点斯哈沃吉。

昨天奥黎城再次派出增援,让他所带领的波什凯军实力大增,其中还有父王信任的不少幻雪法师。

他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尽管他的勇猛已在王国之内得到公认,但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次出征。

他惊喜地发现烧杀掳掠果然是人生最大的乐事,尤其对象还是波什凯人的宿敌洛凡人。

他不介意联合一部分洛凡人(尽管有的自称尼契塔人)打另一部分洛凡人,到了最后,这些与他暂时并肩作战的人也终会死在他的刀下——能够被嘉连平原的“最强王子”所杀也是一种荣耀啊。

但是,还是盟友的时候就不遵守约定,这群狗真的就这么贱吗?!

派出的探子回报称附近也未见有任何势力的军队,向北派去的探子却带回了一名使者。

这使者自称是高伦达赫的手下,他声称高伦达赫所率领的主力军遭到了伏击,希望叶尔嘉勒殿下迅速支援!

“哈?!”听过翻译之后叶尔嘉勒并不能相信使者的话,“洛凡狗家伙哪来的伏击军?北方不是西尔拉克公爵的地盘吗?况且这所谓的主力军难道就挡不住几个乌合之众?”

使者出示了两件沾满血的战衣,一件代表着利夏尔公爵亲军,一件代表着洛凡王国军,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他娘的!我错怪贺扎勒了……宾达尔这杂种!”

跟使者确认了伏击战场的位置后,叶尔嘉勒发现似乎并不遥远,立刻命大军向掉转方向,往北开赴。使者则以向高伦达赫复命为由快马加鞭离队向北而去。

“我们走了多久了?”叶尔嘉勒发现自己走了老远都没见着什么战场,连双方的人影都没见着,感觉自己渐渐失去了耐心。

“回殿下,从斯哈沃吉出发,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了。”亲卫回答道。

叶尔嘉勒向西望去,连太阳都已在渐渐下沉。

幸好夏日的白昼很是漫长,但他也必须在天黑之前做出判断。

“殿下……会不会那名使者,是骗子?”

叶尔嘉勒啐了一口,命大军暂时歇息。他必须思考清楚这一件事。

若使者所言为真,那么他们早就应该抵达了战场;使者来回都是快马加鞭,有可能对距离的估算有误;但是,会不会等他赶到战场时,发现贺扎勒的大军已经失利,而他再往北走,撞上敌军只会是去送死?

他摇摇头,谁都知道经历激烈的战斗之后双方士气与体力都将陷入低谷,无论贺扎勒军是否还在战斗,波什凯军都完全能够收拾敌人。

若使者是洛凡派来的骗子,他的北方根本没有发生战斗,那么这骗子目的是什么?仅仅是给洛凡拖延多一天半天的时间吗?

他完全可以继续沿路屠杀洛凡的农民,难道,洛凡的新王想的是祸水北引?那样的话,洛凡城怕是会再次闹出起义。

深思熟虑过后,他得出了结论。

“加速向北行进!”

不管北方是不是真的存在伏击战,波什凯军只是行军,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亏。

“殿下……天快要黑了,将士们都走了一天很是劳累,以为您打算就在附近扎营,恐怕无心……”

“你是王子还是我是王子?!”叶尔嘉勒将亲卫呛了回去。“你知道我最讨厌聒噪之人,你闭上嘴,今天且饶你一命!”

亲卫悻悻地退到一旁。

“全军听令,天黑之前都继续向北行军,有怨言者军法处置!”叶尔嘉勒再次下令。

波什凯人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履继续征程。原先赶到斯哈沃吉时全军的那股兴奋劲儿早已荡然无存。

天色已经愈发昏暗,黯淡的橘红色与黑色瓜分了天空,云彩已经如同被烧成灰烬一般深沉。

波什凯人的行军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了,叶尔嘉勒知道他们确实该找地方扎营了。

“殿下,这里就是托克扎尔,是西尔拉克到洛凡道路的中间点。”有士兵向叶尔嘉勒报告他们发现了界碑。

叶尔嘉勒一寻思,这不正是中午那名北方来的使者说过的一个地方吗?这里哪有什么战斗过的痕迹?!

要是那名骗子是洛凡来的……

那么被伏击的就是他们这些愚蠢的波什凯人了。

忽然的冲天叫杀声在四面八方纷纷响起,让人以为数万人的庞大军队包围了整个场地!

波什凯人慌乱地举好盾剑,却不知道该迎接哪面的敌人。

“敌人到底有多少……”有的士兵感觉手腿酸软,还未开打就彻底失去了信心。

电光、火光与瀑布般的箭雨从西、北两面冲刷而来,令大批措手不及的波什凯人倒在血泊当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外侧的大批骑兵。

人仰马翻的场景令叶尔嘉勒心疼不已。

待到波什凯军结成防御阵型,物理盾牌与辉光之盾终于能够保护好己方之后,洛凡人的远程攻击便停下了。

波什凯大军聚集地正是在低洼之处。

他们朦朦胧胧中看见西、北两个方向出现了大批带着大盾的方阵兵逐渐靠近,一眼望去,绵长的一条线就在他们视野略上方的位置,显出黑压压一片。

“真的是上万的大军吗……洛凡人哪来的这些天兵……”

“慌个屁啊!洛凡杂种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天下有谁能比得上波什凯战士!”叶尔嘉勒愤怒地怒吼起来,波什凯人莫名感到士气大振,纷纷高呼。

叶尔嘉勒知道方阵战斗最忌露出破绽,我自岿然不动,而敌方想要展开战斗就必须靠近己方,最终拼的便是兵力。

他下令坚守阵地,洛凡军竟依然匀速前进,眼看就到了短兵相接的距离……

嗬!

乓!

交手一回合。双方各有损失,后排的兵力迅速补充到前排。

嗬嗬!乒乒乓乓!

交手两回合、三回合、四回合……

敌方竟仍能够不断往前排补充兵力,而己方的阵线眼看在一点点收缩了。

很明显,每一回合的交手都是叶尔嘉勒一方吃亏,毕竟被折腾了一天,根本不能在体能与士气上与敌人抗衡。

叶尔嘉勒有些沉不住气。

他觉得是时候让洛凡的垃圾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力量了。

“法师部队预备!”叶尔嘉勒喊道,幻雪法师们便迅速聚集在阵中。

“发动聚星洪浪。”

“什么?!”

“在这里吗?”

幻雪法师当中许多人深感不解。波什凯法师最为骄傲的强大结阵魔法,本应是压箱底的招术,即使是国王也知道不能轻易现于人前。

“难道我是开玩笑吗?”叶尔嘉勒非常不满。

法师长向叶尔嘉勒点头表达领命,马上命令法师们排列成适当的阵形,在同一时间发动一个大型术式的各个不同构件,共同完成这个精湛而庞大的法术。

一时间黄昏的天空被反衬得无比黢黑——如星辰般繁多的光点在空中忽现。

这些光点便如同洪流海啸一般重重地往地面砸去!

被星点砸中的大批战士痛苦地嘶叫起来,他们很快便绝望地发现还有一批批接连不断的星点不断地砸下!

双方的方阵兵成批、成批地倒下了……

直至战场似被清空一般,法术才停了下来。

幻雪法师们纷纷蹲了下来,喘起大气。

在这种难受的地形中使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真的好吗?每个波什凯人心中都有了这个疑惑。

他们在昏暗当中望着成片的尸体,嗅到了弥漫的腥味,大脑也变得有些不清醒了,心情也随着变得相当抑郁。

这只是胜利的一点代价。叶尔嘉勒想着,望着袭击者们的成片尸身,大笑起来。

等洛凡城沦陷了,波什凯人就会发现自己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这人,疯了。”

远远望着战场的佣兵团长雍菲奥跟身边的塔萨秋说着,“宾达尔陛下,果然,很聪明。敌人下一步棋,他,能下,两步。三千兵力,能打出,三万,的效果……”

他点起火把,“是时候了。”

塔萨秋点点头,也点起了自己火炬,高举起来。

冲天的叫喊声再次蓦然生起,环绕着波什凯军,此起彼伏。

雍菲奥知道,无论是多么勇猛的士兵,在四面楚歌的境地下都会陷入崩溃。

最后一回合的战斗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 攻城为下

西尔拉克城上,贺扎勒大手一挥,万箭齐发,刹那间大片的敌军倒在他的面前。

索赫斯紧张地指挥撤退,贺扎勒下令打开城门,海量的骑兵汹涌地向外奔腾。

洛凡军且战且退,索赫斯马上指挥将士利用地形收缩战线,又命人将攻城器迅速推倒当成路障,才终于在损失了不少兵力后逃出生天,远远地躲到了一个小镇当中进行补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贺扎勒按捺不住喜悦之情,迎着和煦的南风仰头狂笑。

“父亲实在是英明神武!”贺扎勒的大儿子拉瓦尼斯来到贺扎勒的身边祝贺公爵取得大胜。“但是,高伦达赫公爵和波什凯人那边怎么办?他们能拿下洛凡城吗?”

“放心我的好儿子。波什凯人的死活我并不关心,他们毫无意义地死在洛凡也好,顶着巨大的损失拿下了洛凡城也罢,无论如何咱们都不吃亏。而高伦达赫明白我的意思,他会全身而退的。等他回来,他就会跪下来感谢我!”

“唔……为什么?”

“你以为我们只是防守吗?”贺扎勒望向广袤的东南方,这片肥沃的嘉连平原。

“索赫斯的兵力根本抵挡不住我们铁骑的践踏,利夏尔城才是我真正的目标!等我夺下利夏尔领地,那头波什凯人和宾达尔两败俱伤,你猜谁是最大的赢家?”

拉瓦尼斯现出一副钦佩不已的表情。

但西尔拉克公爵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带上部队追杀出城,收缴了索赫斯留下来的攻城器,又把索赫斯的军队再度向东南驱逐,原本一路顺利令公爵心情大好,却突然收到了足以打乱他全盘计划的噩耗:

高伦达赫带领的佯攻军被宾达尔突袭全军覆没,高伦达赫公爵战死沙场;叶尔嘉勒带领的波什凯人被牵着鼻子走,最终遭遇伏击死伤惨重,四散而逃;而当下,宾达尔已经带领大军北上西尔拉克了!

废物!

原以为对峙数百年的世仇战斗力爆表,原以为佯攻军的庞大规模会吓得宾达尔龟缩起来,明明无论哪支部队的兵力都足以碾压宾达尔,结果竟一个两个都一击即破。

“宾达尔距离西尔拉克多远!”

“报告公爵,小的离开的时候,他们离西尔拉克城还有一天路程。”

一天……自己追杀索赫斯出来也有个一天时间了。贺扎勒立马下令全军迅速回城。

这是一场生死竞赛。

按照行进速度的不同,他将部队分成三个部分,骑兵部队聚拢起来首先快马加鞭赶回西尔拉克,步兵部队则保护着攻城部队尽力行进——不,这样不够。

“把攻城器全部烧了。”

冲天的大火让他恍惚地以为自己正朝拜着祆火。

年轻的时候,他曾去过烈涯城,见识过那方圆百米的火焰是多么震撼。

他为自己曾怀疑过光明之神而忏悔不已。祆火的火势虽然旺盛至极,却不伤人眼。

烈涯城的牧师跟他说,只有与祆火亲近之人才能够直视它,才能够让祆火的温暖包围自己。

“公爵大人……洛凡人杀来了!”

贺扎勒马上回过神来,听见四周的喊杀声,迅速命令步兵部队集结防御,而那头掉转方向的索赫斯竟带着残兵向自己杀来!

双方人马刚刚短兵相接,索赫斯却又发出撤退的命令。

“这拿把破锤子的杀猪佬,脑袋是坏掉了吗?”

贺扎勒一时摸不着头脑,却又很快发现了对方的用意:这会儿他到底是要追杀上去,还是赶紧回西尔拉克?

“收兵!回西尔拉克!”贺扎勒喊道。

让骑兵部队率先回城,导致当下贺扎勒指挥的出击部队的移动速度竟与索赫斯的残兵差不多,对方可能还更灵活快捷一些。不断的来回攻击逃跑令贺扎勒不堪其扰。

眼看离西尔拉克只有小半天的路程了,但他们依然没有甩开索赫斯。另一头又听得探子来报,称宾达尔即将抵达西尔拉克西南门外!

难题摆在面前,贺扎勒必须给个答复。一番苦思冥想后,他决定将步兵部队指挥权交给步兵队长,而自己则拍马向北,尽早回城!

他不能与步兵们一齐毫无意义地葬送在城外,西尔拉克需要他……

“父亲!”在东南门内,焦急如焚的拉瓦尼斯见贺扎勒归来感到大喜,却发现公爵冷着脸全无喜悦。

“先给我汇报情况吧。”

“好的……宾达尔兵临城下,预计带来了五千兵力,其中有骑兵、步兵、弓兵、法师等各类兵种,但是没有攻城器。他们驻扎在我们西南门和南门外实施围城,始终在我们弓弩的攻击范围外面一点,而他们也架设好了保护弓箭手的设施,试图打击我们的出击部队。”

西尔拉克是夏河南岸的大城市,由于处于平坦的平原之上,为了军事安全考虑只开了西南、正南、东南三门,先前索赫斯攻击东南门失败,让他们留下了一处尚未包围,但贺扎勒知道对方要分兵也只是时间问题。

幸而先前将主力藏于城中,自己的留守兵力与对方不相上下,而他们能够依靠夏河轻易地与外界联通,除非宾达尔能突然造出大批水军,否则西尔拉克人完全没有会被饿死城中的担忧。

贺扎勒去往另外两座城门视察,在南门外竟发现了宾达尔的身影。

对方只穿了黑色的紧身官服,很是朴素,全然没有一国国君御驾亲征的威风。

“贺扎勒大人,原来你平安地回来了!”宾达尔洪亮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贺扎勒再次定睛望去,这个距离,对方是怎么传来声音的?

“你那些不堪一击的盟友已经被我击溃!速速向我开城投降,可保你一命,否则你将迎来跟高伦达赫同样的下场。”

宾达尔亲手将高伦达赫带血的头颅高高举起,有些城墙上的守军不忍看去。

贺扎勒很想怒吼着回应,但他知道凭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到对方的耳中。

宾达尔则开始利用这个距离的优势滔滔不绝:

“贺扎勒!你可知你已犯下多少罪行?

“洛凡人与波什凯人数百年世仇,面对波什凯人不是欲除之而后快,竟与这等残暴成性的豺狼结盟,你可知给洛凡人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

“这叶尔嘉勒王子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数十个洛凡村庄惨遭屠戮,成百上千的洛凡人被杀害,女人被奸污,财产被抢夺,房屋被烧毁!这都是贺扎勒你引狼入室带来的后果!你的良心何在?你有何面目面对教人向善的光明之神!你个渎信的人渣!

“不仅如此!无论是与你结盟的波什凯人,还是因走投无路而投靠于你的高伦达赫公爵,竟都被你无情出卖!自己一个人躲在城里,让盟友去厮杀,让盟友去送死,乃至于又有数千将士因你的奸诈和言而无信白白丢失性命,你数一数,自己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这上万条性命就因为你而白白葬送!

“西尔拉克城中的所有同胞!所有兄弟!你们就甘心效忠于这样一位自私、懦弱、渎信、残忍、奸诈、两面三刀的人渣吗!你们难道不会担心某一天,这位罪孽深重的所谓公爵会把你们全都一并出卖了吗!

“哪一面是光明,哪一面是黑暗,相信诸位已经心中有数。

“贺扎勒,你若主动来投,拱手献出城池,我尚可饶你一命,这是洛凡国王的最大仁慈。你若是不从,那么你当被天下人所共诛!”

宾达尔接连不断的话语如同一记天罚般强力的法术,使守军上下炸开了锅,其内容迅速在城中传播,令得全城哗然。

“你们只管等着城门大开吧。”宾达尔转过身来,向塔萨秋与雍菲奥说道。

第三十章 西尔拉克城外的二十天

宾达尔走向了一座牢笼。

那名凶残至极的纨绔王子依然在骂骂咧咧张牙舞爪,毫不在乎手脚上的锁链。

宾达尔知道对方会说洛凡语,便向他说:“你对洛凡人所做的一切,我都会十倍奉还。”

数人被宾达尔唤来,他们取来鞭子与细棍,遵从着宾达尔的命令,打开牢笼,撕掉了叶尔嘉勒的全身衣服。若叶尔嘉勒有任何反抗或逃亡的意图重重地鞭挞之,待他失去力气,将细棍戳进他的某一部位随后猛烈地来回抽动……

痛苦而别扭的嘶叫声顿时响彻天际。

“啊……你不得好死……呃啊……婊子养的……杂种……”纵使声音已经相当虚弱,叶尔嘉勒瞪红了双眼,依然叫骂着。

“那你早该死个几千次了。”宾达尔摇摇头,而后给施刑者指令说:“每天都让他享受同样的待遇,下次记得先把他那恶臭的嘴巴给封了!”

雍菲奥见了这边的惨状,问宾达尔:“陛下,为什么不,干脆,把他杀了?这种人……人渣留着有什么用吗?”

宾达尔叹口气,压低声音回答道:“他还有用。他死了,波什凯国王希洛泽怕是要动员全体臣民以举国之力为他复仇;但我们只是囚禁他,那么希洛泽反而就会用丰厚的条件来换回他的宝贝儿子。”

雍菲奥笑起来,说着“不愧是您”。

事情的发展未超出宾达尔所料。

西尔拉克城的东南门也很快被洛凡军堵上,而水路运输似乎愈发繁忙起来。

时而有西尔拉克部队开门出击,很快便被洛凡人的法术与箭矢堵回城里,之后大门便一直紧闭。

到了第三天,有西尔拉克的百姓试图从水路出逃,大部分人都被公爵的手下击毙,小部分成功逃脱者找到了宾达尔的士兵求救。

原来宾达尔的那番话语已经搅得城中风雨大作,反对贺扎勒的情绪和声音不断高涨,乃至武力冲突不断发生,贺扎勒下令诛杀一切不从者,反而更印证了宾达尔所说的话——

残暴的贺扎勒甚至可以不顾自己领民的性命。

“陛下,我们是不是可以发动攻城了?”有士兵问道。

宾达尔微笑着,“让这烈酒再酝酿酝酿。我们不必自己动手。”

第五天,有百姓试图从城墙上跳了下来,不少人摔得不轻,动弹不得;没受到太大伤的,则被城墙上的箭矢射穿背脊。

西尔拉克城外因而渐渐开始有了一些自己居民的尸体。

有贵族家庭利用家族资源成功从水路逃出,有的去往上游的波什凯王国,有的则顺流而下,去北方联盟各国碰碰运气。宾达尔很好奇他们会遭受怎样的结局。

连日遭受侮辱性酷刑的叶尔嘉勒已经双目无神,见到宾达尔时甚至没有力气再来开骂。

给他糟糠他亦愿意啃食,宾达尔却下令给王子最好的食物并减轻对他的刑罚。

第十天,已经有更多的船只从西尔拉克的港口驶离而不再复返,现身于城墙上的守军似乎也越来越少了。宾达尔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一位贵族打扮者拿着一个年轻面容的人头来到城墙上,向着宾达尔这边大喊着。这次应当不是错觉,宾达尔派士兵前去靠近城墙聆听再回来报告。

士兵说:“陛下,城墙上那个人自称奥格里纳伯爵,他拿着公爵的大儿子拉瓦尼斯的人头想要向您投降!若您答应他的条件,他就打开城门。”

宾达尔让他去问是什么条件,很快得到了答复:奥格里纳伯爵要求效忠于宾达尔并受封为新的西尔拉克公爵。

宾达尔笑了起来,让士兵去回答说,洛凡王国不再有任何公爵之类的贵族,所有的贵族与平民都一样是王国的臣民而不会有其余特权。奥格里纳对洛凡王国有功,可以领取丰厚的财物赏赐,其余愿意投降的贵族都不会被亏待,但顽抗者必被扔进牢中,在狱中度过余生!

他看见奥格里纳的表情似乎非常生气,离开了城墙,城门也并没有被打开。

第十二天,宾达尔听出逃的平民说,奥格里纳伯爵被刺杀身亡了。

第十五天,波什凯国王派来使者表达求和意愿,愿向洛凡王国赔偿一笔钱财以换取王子叶尔嘉勒。宾达尔仰天大笑,让使者快滚回去。

“没有诚意的求和,既侮辱对方,也侮辱自己。”他对那名使者说。

第二十天,天气晴朗,除了紧盯城门城墙的士兵们,其余人都显得很是放松,佣兵们就地玩起了游戏,法师们互相探讨切磋起了魔法。

宾达尔“探望”了叶尔嘉勒后,又来到南门外,他惊讶地发现,城门已经打开了。

一队人马从中走出,洛凡士兵迅速警戒起来。

宾达尔望见那队伍当中有人用长矛顶着头盔,这分明是投降之意。

队伍中为首的一人身着贵族衣袍,他派一名随从小跑到宾达尔面前,宾达尔的亲卫们马上挥起戈矛拦截了他。

随从见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用颤抖的声音慌张地说:“仁慈的宾达尔陛下!我家主人,米尔泰尼伯爵已经控制了南城区并愿意向您投降!请您务必宽恕我们!”

宾达尔派人检查每位来者,确信没有武器后,迎接了米尔泰尼,这才从他们口中得知,贺扎勒已在城里失踪多日。

米尔泰尼认为这自私至极点的贺扎勒一定是弃西尔拉克臣民于不顾,通过水路逃跑了,他便与联合几位伯爵控制了城市,屠杀了绍尔马蒂拉家族的余孽,并且都愿意为了避免牢狱之灾而向宾达尔请降。

听罢伯爵之言,身边的洛凡军已经欢呼雀跃起来!

雍菲奥和塔萨秋等人击掌、拥抱以庆祝胜利的最终到来!喜悦迅速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进城!”

宾达尔的脸上迎着太阳投射下的灿烂光辉,浩浩荡荡的数千大军就此兵不血刃地夺取北方重镇。

宾达尔终于将西塔维奥王国的所有领土都握在了自己手中,洛凡人被统一在洛凡王国的统治当中!

“陛下!”一名卫兵匆匆地赶到公爵府中,此刻宾达尔正欣赏着贺扎勒亲手打理的花园。

“波什凯的外交总管亲自前来投降了!”

尽管表现上十分淡定,但宾达尔轻轻地握住了拳小小地庆祝。

当他了解到对方开出的条件后,他才最终确信己方大获全胜!

希洛泽国王承认战败、愿意割让大片领地、赔偿大笔财产、送出一大批农奴并给予洛凡王国诸多特权,以换回叶尔嘉勒王子;希洛泽国王还请求签订十五年和平条款。

宾达尔慷慨地答应了,当下就对方一同签订和约。

送走叶尔嘉勒之时,他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那不是仇恨,不是恐惧,也不是轻蔑,不是傲慢,而是有些说不清的混沌情愫溶在其中。

“好好孝敬你的父王吧!你要知道,为了换回你,他献出了自己的半个王国。”宾达尔微笑着向叶尔嘉勒告别,对方出乎意料地微微地点了头。

送走波什凯的王子与外交团队后,他也可以实现他给自己的承诺了。他想着心中的那株水仙花,喜悦之情便已油然而生。

第三十一章 历史上最棒

宾达尔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

数千大军齐整地进入洛凡城北城门,而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再次望见他的家乡,终于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漫上心头。

当进入城墙来到光明大道后,他惊讶地以为全城的居民都簇拥至此。

两旁的建筑皆张灯结彩,不计其数的身影填满了大道的两旁,比上一次佩尔玛王子出城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民们见他入城,纷纷欢呼起来,有青桃军士兵在城墙上洒下花瓣。

他穿行于数不清的赞美与欢呼之中,人们的笑脸令他十分享受。

面对此情此景,他愿意为洛凡的百姓不断取胜,不断凯旋。

尽管他希望能持续沉浸在海洋般的喜悦当中,但他更希望尽早抵达这条路线的终点,在那里,他朝思暮想的花儿等待着他。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才从东城区通过弗拉蒂斯桥进入江心岛(弗拉蒂斯是古代洛凡有为君王,曾领导洛凡成为嘉连平原的霸主),到这之后他会折行向北,回归星花王宫。

岛上的主要干道也簇拥着大批庆祝凯旋的百姓,他感到很是欣喜。

终于他在江心岛的北端,看见了那个苗条端庄的人儿。他蹙着眉,嘴角微颤,下了马,一步一步地走过星花东桥。

发自内心的喜悦使苏玫笑靥如花,如今洛凡的头号英雄,正下马向她走来。

“陛下,恭喜你。”

宾达尔走到桥尾,轻轻抓起苏玫纤细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

“洛凡人民需要胜利,更需要一位王后。”宾达尔以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苏玫,苏玫仿佛要融化在这一刻的无尽幸福当中。

“嫁给我吧,苏玫。”

她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

一年之前她遇见他时,他不过是一名不起眼的男青年,愤世嫉俗却一无所长,无论长相、能力还是意志都没有能够说道之处。

那时候,洛嘉是“青年军”组织当中毫无疑问的领导与焦点,不会有人想到与洛嘉毫无相似之处的宾达尔会最终成为国王。

也许,当他忽然说出“教我识字”那句话时,她与他才真正开始了命运的交织。

两人捧着一本书,她给他一个一个字母指出来,他靠得很近,她能感受到他脸上微微的绯红和肌肤散发的体温。

他们又拿着树枝在沙子上比划,他边画着,边发着那个字母的音,这个认真劲儿让她想起之时嘴角都会不自觉上扬。

他并不是一无所长、吊儿郎当的人,他只是在秩序森严的旧王国当中被埋没的金子。

他们一起来到城外,她朗读着书籍内容教他笔划手势,教他在脑中想像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杂图形,也即是所谓的术式。

她看着他一点点进步由衷地感到欣慰。很快她就已经无法再跟上他的水平。尽管她还是会尽自己所能与他一同探讨,毕竟她很喜欢跟他说话。

洛嘉的死差点葬送了一切,成员们不再汇集起来,甚至有人会将组织藏在城内外的东西私自取走,剩下的人,她以为再也不会见着了,她以为这个“家”就这样永远散落在天涯。

当她在那个南郊的秘密基地意外地碰见宾达尔时,不得不感叹这便是命运的安排。

唯有他依然坚信着他们一直以来的目标,唯有他愿意东奔西走重新拉拢成员,唯有他愿意牺牲自己去将反抗的种子播撒在万千平民的心中。

他并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身影高大而英俊。

她知道宾达尔有着与她自己相同的情愫,两人都在利用着愈发暧昧的行为谨慎地探索着,只是互相之间始终没有道破。

但她愿意就这样陪伴着他去完成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只要能为他多做一点事,多帮上一点忙,便也心满意足。

起义成功了,她第一个走进档案馆翻出繁多的文书与地图,了解各路情报,并与宾达尔及时分享和探讨这些信息;新王迷茫了,她便来到他的面前,握着他的手,尽可能地开解他;需要她在外奔走之时,她义不容辞,竭尽所能地做好外交官的角色。

她渴望成为王后吗?也许只有一点。她希望能与宾达尔厮守终身,她希望能用一生守护他、照顾他,仅此而已。

她真的很满足了。

内心的热流翻滚着,很快漫上了眼眶。

“苏玫。”眼前的如意郎君伸出了手,轻柔地帮她擦了眼角的泪,他身着威风凛凛的新郎装,四周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江心岛广场。

两人的亲属、王国的所有大臣、关系友好的国家与组织的高层们都坐在近处,而青桃军维持着外圈的秩序——在那之外,无数的洛凡人前来观看千年都难得一遇的王室公开大婚,大概嘉连平原历史上从来没有统治者的婚礼会“邀请”平民参加。

这是宾达尔特地做的安排。

洛凡王国来自于人民的认可与支持,他希望这一重大的事件能够得到全体人民的见证与祝福。

大胜而归不久后紧接着国王大婚,使得洛凡城内对宾达尔的支持度接近爆表。

“苏玫,”宾达尔微笑着,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温暖,“现在大家该叫你苏玫殿下了。”

苏玫破涕为笑。

婚礼仪式的流程他们都已一一完成,如今只需最后一步,两人自由表达爱意。

新郎的脸庞靠近了苏玫,她能清楚地感受着他的气息,他的双臂环绕着自己,他的嘴唇贴在了自己的红唇之上。

她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刻。

江心岛响起了震彻天地的欢呼声。

“陛下万岁”、“王后殿下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

贵宾们已纷纷站立鼓掌。

花瓣在岛上漫天飞舞着,苏玫闻到了这个世界的芳香,触碰到了命运的柔软。

这一定是整个人类历史上最棒的婚礼,苏玫相信。

接下来,她将为宾达尔生下聪明健壮的王子,与宾达尔一起将洛凡王国打理得欣欣向荣,到两人老了,一同回忆这一生的共同努力。

这一天,他们忘却了所有潜伏着的危险。

第三十二章 西尔拉克的晚宴

尽管要再次离开宾达尔有些不舍,但苏玫发现自己也很好奇西尔拉克是个怎样的地方。

与宾达尔大婚成为王后已有半年多的时间,秋冬已过,这时节春雨绵绵,郊外姹紫嫣红,西嘉连平原上万物复苏。而这几天只是阴天而未下雨,路况良好,正宜出行,她便按照计划往北方去微服私访。

在路上,她让一同前往西尔拉克的青桃军江岸总团团长威雷希与自己的马车并行,给自己讲讲大半年前发生在这条王国大道上的托克扎尔战役和柳里达战役。

实际上她早就听宾达尔亲口讲过好多次了,一天之内击溃高伦达赫和叶尔嘉勒两支大军确实是足以大书特书的壮举。

原本觉得会听腻了这两场战役的情节,但来到战役现场之后,苏玫的心情还是有了很多不同。

配合着现场的风光,她在脑中想像起那些兵士的排兵布阵,想像起宾达尔高举手臂指挥战斗的豪迈英姿,想像起强大的敌人被自己所看不起的洛凡人击溃时的慌张与恐惧,她的心中荡起了怦怦作响的激情。

“走吧。”回过神后,苏玫发现整个“商队”都在等着自己。

马儿们再次抬腿,车子的大圆轮也再次向北方滚动了起来。

从洛凡到西尔拉克路途遥远,没有遇上乡镇的时候,苏玫一行人便风餐露宿,倒也新鲜——总归是王后殿下,她所带着的物资不会缺乏。

前方的西尔拉克城在半年前就迎来了新的统治者,出自起义组织“青年军”的成员利弗纽尔,原本给贵族老爷做家丁的他别无所长,只是办事沉稳,因而在起义的过程中并不起眼。

去到西尔拉克当上江岸州总督后,他将宾达尔制定的施政方针一丝不苟地执行了下来,并未见有什么差错,受到了宾达尔屡屡赞赏。

苏玫却寻思着,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

“利弗纽尔?就是贺扎勒在的时候,我们都没怕过!一个庶民,一朝得志当上总督,何足为惧?”

托林纳望着码头上的工人不断忙碌着,而他则与同为“自由贵族”的雪玛利什悠悠闲闲地吹着春日的江风,望着浩浩汤汤的夏河水向东翻涌而去。

当初宾达尔为了迅速平定王国的内部战争,承诺给予投降于他的西塔维奥旧贵族宽大的豁免:这些贵族仍然可以保持自由之身而不必身陷囹圄,但他们将会失去头衔、领地以及产业。

对于托林纳这样脑子灵活的人而言,身为贵族时积累下来的资源不会被白白浪费,不论是攒下的钱财家当还是庶民们所看不见的“影响力”——一方面是许多人的心中仍然有贵族老爷的一席之地,比如仍然愿意追随自己的仆从;二是自由贵族之间也会自然而然地互相帮扶。

作为“新贵族派”的一员,托林纳已经构想出一整套重新获得地位的路径。

有不少娇生惯养不愿自己行动的贵族却暗中串联组建了所谓的“贺扎勒党”——实际上跟早已孑然一身逃窜国外的贺扎勒毫无关联——试图推翻新政权、恢复旧秩序。

在托林纳看来,这班人简直像乌豚一样既懒惰又愚蠢。

不过,为了维持人脉关系和掌握更充分的情报,他还是虚情假意地加入了他们,身旁的雪玛利什便是他在“贺扎勒党”中结交认识的一员。

“所以……托林纳大人,你认为我们可以很轻易地推翻利弗纽尔?”

托林纳大笑起来,随后又摇了摇头。

“别看宾达尔留下来的兵力薄弱,现阶段他们的战斗力还是比我们养的私军要强不少的。而且,谁能保证这位年轻的新王不再增兵过来驻守呢?”

雪玛利什有些犹豫,“那我们该怎么做?”

托林纳一字一顿地回答道,“静观其变。到汉克兰塔王国以拯救西塔维奥国王为由向宾达尔宣战时,我们就在北方呼应,打出复兴西塔维奥的旗号,一来顺应天意民心,二来宾达尔在北方的防守势必空虚!决战的胜利就必将属于我们。”

雪玛利什不由得赞叹起来。“到那时候,我们就能过上本就该属于我们的生活了!”

托林纳跟着对方一同笑了起来,他的内心却想对这愚昧的贵族嗤之以鼻。

要是宾达尔那么容易对付,西塔维奥王国就不会崩塌得如此迅速。

他对旧贵族的未来感到悲观,但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他有自己的路可以走。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一则消息传遍全城:宾达尔密赴伊克莫塔公国,与该国的女大公颂芙策亲切会面,签订了联盟协议。

传闻认为这是早已跟伊克莫塔结盟的哲斯柯伊公国引线搭桥有意建立“三国同盟”,以应对随时可能变动的北方局势。毕竟当下北方联盟的内战仍方兴未艾。

“贺扎勒党”大受震动。

伊克莫塔的都城,安诺利莎城,与西尔拉克相距并不遥远。为了维持稳定的联盟,颂芙策那精明的女人必定会竭尽全力,协助镇压洛凡北方的不安定因素。

托林纳早已料到宾达尔有此一着,他好奇的是,根据部分谣言这次密会发生在一个多月以前,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忽然传得满城风雨?

这可不像是总督利弗纽尔会有意引导的事情。

自由贵族们却不如托林纳这么冷静——陆陆续续有大批人士通过各种渠道向同伙宣布退出“贺扎勒党”,甚至包括了党派的领袖居拉里克,令这个地下党派雪上加霜。

留在党内的自由贵族连忙推举朵拉帕尼成为新一任领袖,而朵拉帕尼决定在府中设下晚宴,邀请党内的自由贵族们前来商议对策。

原是子爵的朵拉帕尼拥有一座不大的宅邸,内部的装饰仍保持着富丽堂皇的模样。为了设宴,宽敞的饭厅摆下了三排长桌。

从傍晚时分起,朵拉帕尼就在大门处亲自迎接宾客。

托林纳走进饭厅,这里早已摆上了大量的油灯与蜡烛,还有不少熏香令这个场所沁人心脾。

他听说朵拉帕尼特地花钱准备了丰富的菜肴——失去特权之后,不少自由贵族为了不太快花光积蓄竟也开始省吃俭用,吃一顿好的并不如过往那么容易了。

随着饭厅逐渐热闹起来,朵拉帕尼也走进饭厅。

“欢迎各位大人莅临敝舍。关于近来的形势,想必大家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我为诸位大人准备了美酒佳肴,我们可以边吃边谈。”

说罢,朵拉帕尼坐上面对着大家的主桌,并让仆人们端上饭菜。

这些曾经端庄的旧贵族见有美味上桌,一个个都不太顾礼仪地狼吞虎咽起来。

“好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乌豚肉了……”

“这味道让我想起了过去的生活。”

众人哀叹起来,现场的气氛也随着激烈的谈论而逐渐升温,自由贵族们纷纷骂起了宾达尔和利弗纽尔,而背叛自己阶级的居拉里克自然也难逃他们的责备。

“为什么就不忘掉过往,拥抱未来的新生活呢?”

神秘的女声蓦然从厅门处传来,自由贵族们停下了谈论与进食,转头望向这位容颜美丽的女士。她的背后还跟着两名佩着剑的侍卫。

“您是哪位大人?”

“抑或是谁家的大小姐吗?”

“我们好像没有见过啊……”

听了仆人的耳语后,主人朵拉帕尼一阵冷战,咳了两声,倒了酒,拿起两个酒杯迎接女人。

女人接过其中一个酒杯后,朵拉帕尼则转身向大家介绍:“让我们欢迎……特别嘉宾,苏玫王后殿下的到来。”

饭厅内一时议论纷纷,疑惑和担忧的神色弥漫在每个人的脸上。

见状,苏玫率先开口。

“我了解各位大人,大人们结党营私,私藏死士,企图推翻我夫君的统治,复辟尼契塔人残酷压迫洛凡平民的旧王国。”苏玫优雅地微笑着,“让我敬各位勇敢的叛国者一杯。”

说罢,她举起酒杯,杯上醇红的葡萄酒缓缓流过她的红唇。

一瞬间,饭厅之内皆噤若寒蝉。

喝完了一整杯酒,苏玫从衣袍当中取出卷轴。

“各位大人并不是没有回头的机会——愿意与我签订契约的大人,仁慈的宾达尔陛下不会追究其叛国行为,并依然会保证其自由身!不愿签的,也没有关系,洛凡王国为你们准备了舒适的牢狱。”

“你个贱女人,有什么资格号令我们!”原是伯爵的通威斯契大骂道,一时间一呼百应,皆破口大骂,甚至有人将食物扔向苏玫。

苏玫依然面不改色,轻轻地松开手指,空酒杯迅速落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杯子碎了一地。

大批卫兵冲进饭厅,将所有人包围起来。

“据我所知,你们的私军离这儿可还有点距离。”

托林纳知道情势所迫,他必须表态了。

他快速离开座位,在目瞪口呆的自由贵族们面前,没有任何犹豫地向苏玫单膝下跪。

“苏玫殿下,我对这些结党营私之徒了如指掌,想必您需要我的帮助!您胸怀宽广,明察秋毫,我自始至终都无任支持宾达尔陛下的统治,请宽容我潜入党朋当中的行为!”

朵拉帕尼亦向前两步,颤颤巍巍地下跪。

除开一些顽固分子,陆陆续续有些自由贵族跟着跪下,苏玫见了,大笑起来,摆摆手说“够了”。

她展开卷轴,展现在众人眼前——上面竟是一片空白。

随后,她指了指托林纳和朵拉帕尼两人,向卫兵们说:“除了他们,统统给我带走!”

托林纳心中感到万幸。

若不是自己反应飞快,自己先前的许多努力都将白废——他早已“屈尊”拉拢了岩羊商会上下许多出身庶民的员工支持自己——没人能抵挡得住金钱的诱惑。

不用多久,他就能驱逐占据商会高位的庶民,将这商会彻底据为己有,届时,经济收入将会为新的特权来源,若是发展顺利,重返政治舞台给新王国施加自身的影响力也绝非妄想。

当未来自己成为富可敌国的豪商之时,纵是王公,也将不敢看低自己。

所以,没有爵位和领地,也丝毫不会影响自己的地位。这些被卫兵一一带走的憨货“贵族”似乎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好了,给我说说,你们能给我提供什么。”苏玫坐在主桌边上,品尝着甘甜的美酒。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动作似乎有些轻佻,语气也相当轻浮,跪在她面前托林纳竟感到有些心动。

“私军!我能让‘贺扎勒党’的私军全部归您所有!”朵拉帕尼低着头说道。

“要建设情报网络,少不了西尔拉克这个河港。”托林纳看似答非所问,“汉卡不通,夏河通。我能够帮您派人到汉克兰塔王国。”

听了这话,苏玫似乎来了兴致,蹙着眉望向托林纳。

“真是聪明的男人。”

她的心中已经在设计进一步的计划。

第三十三章 卡利波城的“海客”

柯尤卡从“千目”托瑞的手中接来碎金,心中欢喜不已。

“千目”不是托瑞特有的外号,而是一种职位,而柯尤卡则是“眼睛”。简单地说,他们都是地下情报人员,“千目”是“眼睛”的上司。

由于“千目”往往都会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眼睛”们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谁收集情报,甚至“眼睛”互相之间也并不认识。

但柯尤卡并不在乎那么多,他学会了在托瑞面前不要追问。屋里并不光亮,他看不清托瑞的面容,他只是拿了钱,也没再说什么便往外走。

出门之后他也没有回家,他可以去市场上买一只火鸡腿和香料,回家给病榻上的妻子做一顿滋补的美食了。

自从来到卡利波,妻子帕奇莉便因“水土不服”倒下了——医生是这么诊断的,而且一年半载都未有好转,柯尤卡不得不更卖力地挣钱谋生。

傍晚做好了晚饭,他把好不容易攒钱买来的茶几搬到帕奇莉的床边,将饭菜都端过来,帕奇莉便起了身,见有鸡肉,上面还撒了少许香料,有些惊讶。

“巡逻队给的工钱真的有这么多吗?”帕奇莉的声音中透露着些许不安。

柯尤卡挠挠脑袋,眨了眨眼,“那可不,卡利波可是世界第一大城市!要维持这里的治安,巡逻队可是必不可少的,报酬自然就高咯。”

帕奇莉嚼了起来,“唔,可是你刚成为巡逻员那几个月,也没见你这么舍得。”

柯尤卡捧着给自己煮的粥扒拉着,边吃边说:“那……那是因为我有攒钱嘛,攒够了,就可以买点好的,呵呵呵呵。”

帕奇莉仍然颇为疑惑地望向他。

柯尤卡自认是机灵的小伙,但那是有意给老板们展现的,在知根知底的妻子面前反而成了憨憨。但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还兼职做地下情报人员,她一定会非常担忧,毕竟谁都知道这是风险极高的工作。

“算了,不说这个了,”帕奇莉决定不再追问让丈夫松了口气,“前些天你不是说公爵大人有偿征兵吗,听说是要去打洛凡王国了?有没有了解到报酬如何?”

柯尤卡放下食物,正襟危坐起来,令帕奇莉有些紧张。

“平均下来的报酬比巡逻员还多一半。但我决定不去了,我得留下来照顾你。”

帕奇莉憔悴的脸上露出微笑。尽管柯尤卡知道妻子的容貌相当平庸,但在自己看来,她可以说是美若天仙。

“现在整个卡利波城都在谈论征伐洛凡这事儿,很多人都认为汉克兰塔王国能够轻松战胜洛凡,所以应征的人确实不少。我寻思,那些傻孩子都以为打仗像去打猎一样吧。”

全城热议,也正是柯尤卡可以较为轻松地完成情报工作的原因——他可以跟说话人攀谈起来了解信息来源,再追根溯源、抽丝剥茧,而后利用自己巡逻员的身份混进常人不好进入的场所,最终便能得到较为准确的情报。

两年前从海上偷渡来到卡利波,夫妻俩还以为能在这“机会之城”过上更好的生活,妻子却病倒了。

长年累月的愧疚感折磨着她,她相信柯尤卡要是只为他自己而活一定能打拼出一番事业来,而不会像如今得源源不断地为她花钱买来药物和滋补的食物,还得花时间来照顾她。

要是当巡逻员真的能有这么好的报酬,她倒也为丈夫感到庆幸——他们刚来到卡利波时,柯尤卡给老乡管理的码头打工,却要受着残酷的剥削;帮卡利波人巡逻反是舒心得多。

然而,帕奇莉总是在直觉上觉得丈夫有什么事情隐瞒着自己。

晚上睡觉时,就这么想着想着,帕奇莉陷入了梦乡,梦中的她还健健康康活蹦乱跳,跟柯尤卡一起驾起一艘船,穿梭在嘉连平原南方的亚略海湾之上。

海洋是他们卡克林人的归宿。可怜的卡克林人作为外邦人,往往会感到始终没法彻底融入卡利波这座城市。

到了海上,她可能才会感到更加安心。

第二天一早,柯尤卡匆匆吃过早饭,在依然熟睡的妻子额头上亲了一口,便出门去了。

去到巡逻队的营房,他发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今天起,拉布卡比就加入我们,成为巡逻队的一员!你们几个!给我好好带着他。”长官说道。

巡逻员们连忙喊“是”。

柯尤卡望去,拉布卡比肤色黝黑,有着一头短而卷的黑发,身体倒也壮实。

这名新成员有些羞涩地转过脸来,用卡利波本地语言卡吉尔语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拉布卡比,是来自亚戎的厄瑞人,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亚戎啊……哦就是亚略海湾东南方的热带草原地区,对吧。”

“你卡吉尔语说得不赖啊!”

巡逻员们个个上前跟拉布卡比勾肩搭背,没几天后却又慢慢疏远了他——对于嘉连人来说,这位亚戎人终归是非我族类,不好交流。

拉布卡比却慢慢地开始贴近柯尤卡,毕竟两人有着共同的身份——“海客”,也就是嘉连人对外邦偷渡客的称呼。

柯尤卡发现这名黑壮却有点羞涩的男子还会讲卡克林语,便也喜欢上与他泡在一起,常常会跟长官申请两人一起执行任务。

随着公爵备战进程的推进,更多的情报到手了。

趁着单独巡逻的时候,柯尤卡走街串巷,找到那家东山飞龙酒馆,给了店家一个半的铜钿,而后找到一个深巷,将武器放在墙边,蹲下歇息。

直到听见巷口有人往墙上敲了四下短的两下长的,方才起身迎接。

“没人跟着,快说吧。”戴着兜帽和口罩的托瑞快步走了进来。

柯尤卡马上凑到托瑞的耳边,“一,征兵官马沙里认为征兵规模超过预定数目,已经停止征兵了,目前应召的人员约有一万六千人之多,这个数字没有对外公布。

“二,公爵给了训练官潘塔罗斯一个月的练兵时间,一个月后就将出兵前往罗莱尼堡垒与国王的军队会合。以上两条都经过验证。

“三,有谣言称西塔维奥的那位佩尔玛王子对漫长的备战过程失去了耐心,他潜入了伊曼陛下的寝室后持刀威胁陛下要求马上出兵。我个人认为这则谣言纯属捏造。完毕。”

“你做得很好。下次的话到那家医馆找我。”托瑞赞赏着,同时从衣服里掏出一小块银块塞到了柯尤卡的手中,而后快步离开了巷子。

柯尤卡发现对方每次都会穿着不同的衣服,甚至会打理不同的发型,使得他时不时会觉得见到的人不是托瑞。

对方对情报的出价也是高得惊人,让他愈发好奇托瑞到底是为谁办事。

无论如何,他又得到了相当于两个月工钱的报酬,今天或许可以再给老婆买点海鲜,品尝下家乡的味道。

怀着喜悦的心情,他轻轻哼着小曲走上街,仲夏时分,阳光很好,卡利波今天也是熙熙攘攘,真不愧是世界第一城,什么王都锦颂城、“曾经的帝都”千辉城虽然他还没见过,但相信肯定比不上卡利波这么发达。

在人群当中,他望见一个大约四岁的小女孩很是可爱,她从沿街商铺慢悠悠地走出,来到道路的中央。

另一头,却是一驾马车飞快地奔驰着!

“危险!”

包括小女孩在内的许多人转过头来望向他,她却仍然没有试图离开所在位置,只是瞪着大大的眼睛。

“快让开!”马车夫也没有料到会有不长眼的人挡在路中间,这下已经停不住了!

柯尤卡马上丢下武器,冲向前去,飞扑到女孩身上,两人倒在路边,马车立即就在他们身后路过,又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

马车车厢内一名贵族探出头来,见小女孩没事,转过头让车夫继续驾车离去了。

“法尔兰!法尔兰你没事吧!”

一名衣着端庄的男子从店铺中跑了出来,来到柯尤卡和小女孩的面前,柯尤卡让到一旁,懵圈的小女孩便站起了身,扑到了男子的身上,哇哇地哭了起来。

“谢谢你,这位先生……不知你叫什么名字?”男子一手抚摸着小法尔兰的头,另一只手伸出,帮着柯尤卡站起身来。

“呃,我叫柯尤卡,我只是做巡逻员应做的事情罢了。”

这位名叫海姆席勒的商人做了自我介绍后,表示想要给予柯尤卡金钱,柯尤卡再三拒绝之后才作罢。他只好让女儿转过身来给叔叔道谢。

“谢谢叔叔救了我。”法尔兰抹着泪,殷切地望着柯尤卡,声音十分动听。

多么可爱的小女孩啊。柯尤卡微笑起来。

七月流火,艰苦却充满希望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那日他从托瑞约定的医馆出来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试图从街角逃离,紧张感瞬间遍布全身。

那人与他经常在一块工作,很难说对他的事情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对于情报人员而言,暴露身份是死亡的第一步,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拉布卡比!”跟了三条街后,柯尤卡总算追上了对方,拍了拍他的肩。“你在这啊!快跟我来,长官召我们过去,我们发现了犯罪分子的巢穴!”

拉布卡比一脸慌张,听了柯尤卡的话点点头,便跟着柯尤卡兜兜转转走进附近的深巷——这里堆积的货物乃至废品很多并且人迹罕至,是绝佳的下手地点。

到了巷口,柯尤卡装作警惕的样子,让拉布卡比跟自己一起拔出短剑在转角处稍停一会儿,而后跟着自己的口令冲进去。

“三,二,一,杀!”

拉布卡比咬咬牙冲进巷中,却没有在巷内发现任何身影,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心跳已经接近停止。

当他转身的时候,胸腔一阵剧痛,手中的短剑哐当落地。

拉布卡比欲言又止,口吐出大口鲜血,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自己曾经最信任的同事……

“抱歉,你知道得太多了。”

柯尤卡马上用废品填满进入现场的道路,而后连忙前去找他的那名同乡瓦兹卡龙,尽管他们并不熟络,但卡克林同乡们之间都知道这人很有本事,有着非常好的名声,因而一定有办法帮他处理尸体并捏造出拉布卡比失踪的原因。

门可罗雀的当铺深处的房间里头,柯尤卡望不清黑暗当中瓦兹卡龙的脸,就像他从来看不清“千目”托瑞的脸那样。

对方听了他的话,发出低沉的声音:“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他吗,嗯?我瓦兹卡龙不接没有来由的活儿。”

“他侮辱了我们的信仰!侮辱了双子女神,还侮辱了我的妻子!士可杀,不可辱!”柯尤卡马上就编出了听来十分合理的谎言,不自觉地抿抿嘴并耸了耸肩。

“嗯?你还认我们是老乡的话,”瓦兹卡龙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一尊神像,“就不要把我们伟大的神明编进你的谎话里头!”

忽然爆发的声音令柯尤卡大惊失色。

他颤抖着跪倒,“请你一定要救我!只要你不说出去,我可以把真相告诉你……”

瓦兹卡龙轻蔑地呵呵笑着。

“我瓦兹卡龙说话算话。你一五一十地给我讲讲,而后钱给够了,包你满意。”

柯尤卡慌慌张张地从衣服当中搜出不少银子和铜钿,表示这是定金,而后低着头编了个新的谎言:他试图勒索平民却被拉布卡比发现了,拉布卡比声称要举报他,两人争执不下便发生了这样的事。

瓦兹卡龙站起了身,柯尤卡抬头望去,对方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不出我所料,巡逻兵就喜欢以权谋私。在洛凡,这种人被称作‘烂桃子’。”

瓦兹卡龙低下头靠近柯尤卡,现出了脸上的一道伤疤,“不过,卡克林人就应该互相帮助,对吧。你把所有的钱都给够了,我马上就帮你去办。”

柯尤卡向对方连连磕头,立即便赶回家去,在妻子讶异的眼光当中翻出藏起来的少许碎金。离家之前,他亲吻了帕奇莉的脸蛋。

“亲爱的,我待会回来就给你做晚饭。”

妻子想把他叫住,她希望他能多待一会儿,丈夫却没有回头,匆匆出了门。

再次进入当铺,柯尤卡感觉这无人问津的地儿更显阴森了,简直像是有一圈魔鬼注视着自己。

他来到瓦兹卡龙的面前,磕了头,将盛放碎金的布块推到对方脚前。

对方弯腰将金子笑纳,而后站起身来,半晌没有说话。

瓦兹卡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我刚刚,检验了你给我的银子,嗯,那是在北嘉连地区打造的,在汉克兰塔极少流通。你可以出去看看招牌,看看咱这店铺是做什么的,‘眼睛’柯尤卡。

“我不怪你隐瞒我,但只可惜,公爵家的出价更高……看在咱是同乡,以及你主动入网的份上,我不会让你有太多疼痛。”

柯尤卡的瞳孔急速放大,他听见了魔鬼的步伐纷至沓来。只消一会儿,他的身边便是四五名壮实的大汉,他没有必要抵抗了。

“尽管,我们也很想抓住‘苍蝇’,嗯,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千目’,但恐怕你那上司这会儿都可能已经不在卡利波了。抓住一只‘眼睛’也是大功一件,公爵不会亏待我们。

“对了,送你一条最后的情报。你知道为什么,我在你们卡克林人当中这么有名望吗,嗯?——这可是公爵和我一同努力的结果。”

柯尤卡闭上双眼,没有再出声。他不知道汉克兰塔王国内的多家领主早就开展了反间谍行动,他只知道自己将会迎来死亡。

只可惜,跟帕奇莉告别太过匆匆。他担心她一个人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

托瑞,则诚如瓦兹卡龙所说,已经登上了离开卡利波的船只。

他要将汉克兰塔王国将在一个月之内向洛凡宣战的情报亲自传达给西尔拉克城的总督利弗纽尔,总督大人则会将这则事关重大的消息立即呈报给宾达尔陛下和情报总管苏玫殿下……

“爸爸,他们去做什么呢?”

海姆席勒正拉着法尔兰的小手在大街上走着,沿街有一大批军人排列整齐地向城外走去,他知道卡利波的新任公爵柯利尔·菲格林塔响应了伊曼陛下的号召,终于决定出兵征伐洛凡王国了。

这只浩浩荡荡的部队已经走了很久仍未见到队尾,他听说公爵拥有的亲军、征召兵加上雇佣兵竟一共有三万人之多,其中还有不少是来自世界顶尖法师组织“白墙议会”的魔法师。

不愧是卡利波城的领主。海姆席勒在心中暗暗感叹道。

“叔叔们是要出征呢,法尔兰。”

“出征是什么意思呀?他们要去哪里呢?”女儿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望着爸爸。

“出征就是……”海姆席勒不希望让女儿在这么小的年龄就认识到战争的残酷性,“就是去收拾坏人哦。他们要去洛凡收拾坏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是洛凡!就在汉克兰塔王国的西北面。”小法尔兰兴奋地手舞足蹈叫嚷起来。

从她能记事起,她就对地理相当敏感,这可能是因为她特别喜欢听爸爸讲大冒险家弥莉尔的故事。

她竟然能将汉克兰塔王国周边的主要邻国统统记清,这名四岁的小神童让亲戚邻居们都啧啧称奇。

“没错!小宝贝你真聪明!”

而后,小法尔兰挠了挠她的小脑袋,“不过……打坏人要这么多叔叔去吗?那位救了我的叔叔也会去吗?”

“因为坏人也有很多呀……至于那位叔叔,他是巡逻员,是打击我们卡利波城里的坏人的哦,他要保护我们,所以不会跟着去的。”

海姆席勒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儿不断的追问了,灵机一动,马上转换话题,“法尔兰,你不是想知道大冒险家弥莉尔都走过哪些地方吗?我去给你买张地图好不好呢?”

“好诶!”法尔兰欢呼雀跃起来,而海姆席勒松一口气,牵着她离开了这片街区。

走时,他回头望了望,那支庞大的部队依然没能见到尾巴,他相信公爵大人带着这么多的兵力,一定能够赢下这一场仗。

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三十四章 一夫当关

宾达尔坐在王宫的后花园中,欣赏着夏拉女法师……的法术,出了神。

这位外号叫“江仙子”的艾妮卡女士大概是当前他手下的最强御法师。所谓的强,不在于威力的大小,而在于类型的独特。

有艾妮卡协助,他可以谋划出许多有趣的战术。尽管宾达尔自己对魔法的掌握还不充分,但他自认也有资格安排艾妮卡的训练。这位年纪比他大却显得娇小可爱的法师并不抗拒。

她说,受人钱财,替人消灾,陛下你用大价钱包养着我,我自然会全身心地服侍于你。

当时这名夏拉女人还没法说很好的洛凡语,一旁的苏玫听了这席话语,连翻白眼。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嫉妒!

苏玫在当晚就运用王后的权利好好地“教训”了自己。

“宾达尔陛下!”

说苏玫,苏玫到。宾达尔转过头来,便看见了急匆匆地朝自己走来的苏玫,一席长裙颇为美观,衬出了她优美的身材。

艾妮卡与她的伙伴们也都停下训练,向苏玫行礼。

宾达尔笑道,“苏玫殿下,汉克兰塔人来了?”

苏玫一时语塞。“每次你都这么说,这回真的来了。”

她随意地将卷轴递给宾达尔,“这是檄文。”

宾达尔让苏玫好生招待汉克兰塔的来使,苏玫回答说自己已按陛下的旨意照办了。

洛凡国王微笑起来,这位贤惠的王后让他少操了多少心。

“艾妮卡女士,帕扎曼先生,古威利亚先生。”宾达尔站起身来,望向几位御法师,“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不会将你们派到危险之地。但是也请你们做好准备。”

御法师们点头回应领命。宾达尔便让他们今天可以先解散了。

他为这场战争准备了两年多的时间——他先是和苏玫一起下了大力气和大价钱打造了情报网络,又在王国领地各处招募新兵,交给新任王国督军雍菲奥进行艰苦而有效的训练。此外,经由他与父亲的设计,三座坚固的要塞在洛凡城和汉卡之间高高地矗立起来。

如今,作战计划的第一步马上就得以执行,他相信守着汉卡关的戍主赫迪很快就会收到这份大礼。

忧心忡忡的赫迪开始在城墙上来回踱步。

伊曼陛下正式向宾达尔宣战本应令他欣喜,然而国内的主力军都屯在罗莱尼堡垒,而贵族率领的大军则悠哉悠哉地向西开赴,令他感到相当头疼。

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两年来伊曼国王带着西塔维奥王国的佩尔玛王子四处奔走,说服了缪莎亲王和舍莱尔伯爵出兵,而漫月公爵响应了邻国梅尔泽教国的号召派军前往东方的梵泉森林剿灭邪兽,因而无法参与对洛凡的讨伐。双德洛斯伯爵则打算派出一名男爵率领两千亲军加入卡利波公爵的队伍。

变数最大的,是卡利波公爵那方。

一年前前任公爵逝世,长子柯利尔成为当家。刚刚继承爵位时,柯利尔就向伊曼陛下去信声称会加入战争。

但他得等到一切安定下来了才在领地之内征兵,这便使对洛凡的宣战又拖延了大半年的时间。

洛凡城“陷落”后,宾达尔竟在半年之内就征服了整个西塔维奥王国,实力大增,这令赫迪神经高度紧张。

他不得不承认当年哈涅赫说的没错,汉卡很有必要加强防守!

如今哈涅赫就在他东南方的罗莱尼堡垒练兵,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新任的北伐将军,毕竟在两人短暂相处的几个月里,他对待哈涅赫并不友善。

他听说,伊曼国王两年前给宾达尔发去的声讨信很快就得到了回信,宾达尔声称西塔维奥的所有旧贵族只要不是顽固抵抗、战死沙场的,都不过是被关押在大牢当中,而他也并不会借此机会去虐待他们,反而会按照贵族规格好生优待着,请伊曼陛下放心。

回信当中甚至详细地描写了监狱的美观与舒适以及伙食的奢华。

赫迪知道这都不过是宾达尔的缓兵之计,但是他也预料得到汉克兰塔王国的备战过程将会相当漫长。

国王早早派来了五千亲兵协助防守汉卡关城,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洛凡人与汉克兰塔人开始了长期的对峙,只有通过了严格检查的商旅得以进出,这使得汉卡失去了以往的繁盛,赫迪的收入来源也少了不少。

他盼望开战盼了很久了。

“赫迪将军!快看!”一名士兵着急地呼唤着他,伸手指向北方。

“什么?!”赫迪回过神来。

他连忙走到墙垛边上,极目望去竟是黑压压的一片,令他难以置信。

伊曼陛下的宣战信使前两天才通过了汉卡,一两天之内宾达尔就能带着这么大的部队开赴过来?

他知道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洛凡的进攻比汉克兰塔来得更早。

“所有人做好准备!关闭城门!弓箭手与法师统统回岗位上!”赫迪立刻大喊道。

石块与烧油的锅都已经在这两天搬运上了城墙,但他没有料到对方的兵力如此庞大,城墙上的储量恐怕并不够用。

“派人再运两倍的石块上来,再加两个油锅和相应的油!”赫迪向身边的士兵下令。

他回过头去估算敌方兵力,少说也至少有两万五千人……

如今汉卡关城留守兵力总共七千,若不能做好城防,这将会变成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宣战信使路过时给他说,国王的大军将在五日之内从罗莱尼堡垒出发通过汉卡,但五日后的大军怎么救得了现在的火?!

待他再度回头望去,敌军已经在远处开始组装投石机。

在这个年代,投石机的精度非常有限,投射间隔时间也很长,往往半天都砸不中城墙,若是防守方迅速出击则可以轻易地损毁这些笨重而脆弱的大家伙。

由于地形原因,汉卡关的北城墙并不长,这对于投石攻城来说便利了不少——他们可以不断试射调整以最终完成更精确的打击。

远距离的攻城使得赫迪在两年间加建的大量城垛与望楼失去意义,毕竟箭矢远远赶不上抛石的距离。

没有蚁附攻城战的话,那么准备在城墙上的石块和油锅也变得没太大用处。

不可未战先惧!赫迪在内心当中警告着自己。

嘭……哗……

组装完毕的投石机已经开始投射,幸运的是他们只砸中了两边的山丘,一些碎石滑落山坡。

想要击中城门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将军!让我们冲出城去拆掉他们的大家伙!”骑兵队长主动前来请缨。

“不可!你数数你手上有多少骑兵,而敌方有多少人!”

“那……”

赫迪冷静下来,拍拍骑兵队长的肩,“放心,我们的北城门是经过加固的,就算投石机能有一两次砸中我们这,也砸不出什么缺口来!总而言之,先给罗莱尼堡垒发去急报,让大军尽快赶来救急!”

“是!小的立马派人去做。”

没有足够稳妥的反击能力导致己方只能被动挨打,这情形赫迪并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也想在城中储备一台投石机,但是隔着城墙就无法校准落点,这将使得其功用大幅减弱,便也作罢。

赫迪再次望去,四座投石机边上竟各自围了大圈红袍人士。

这是要做什么?让法师来操作机械?

投石机的操作工匠微调了方向,而红袍法师们皆摆出默然的表情,赫迪并不知道这是在构建术式……直到一颗巨石砸到了城门前方数米处他才明白过来,这是一种通过法师结阵来辅助调整抛物线路的法术?

第二颗巨石则打偏到城墙边的小丘上,大片树叶飘零而落。

第三颗、第四颗巨石终于砸在了城门两侧的城墙上,造成大量石料脱落,灰尘扬起。赫迪与守军皆受到了震撼。

他看见敌军欢庆起来,操作工匠擦了汗,干得更加来劲了。

夏末时分,山谷间已经有些凉意,赫迪自己却也开始直冒汗。

一段时间后,四架投石机再次甩起巨臂,滚圆的大石头接二连三地砸在了汉卡的城门之上!

铁门的门闩被撞断,左扉略略后移,门上被砸出数个大凹洞来。

不行,我们必须做些什么了……

赫迪拒绝了旁人的出击提议,冲出去攻击投石机依然太过危险。

他安排了士兵在城内做好伏击,就打对手进城的一刻!

又一轮的投射重重砸来,沉重的声响下,城门的右扉被砸倒在地,发出哐当的巨响,而左扉被推得嘎吱大开。

放马过来吧,就一个狭窄的通道,你来几十万人都一样是死!赫迪咬起了牙。

敌方将军模样之人挥起了剑,洛凡军便开始冲向城池,那气势足以吓得任何懦夫狼狈而逃。

但是赫迪·卢什达尔子爵可不是懦夫。

“放箭!施法!”

待敌军靠近,赫迪奋力挥臂,大量的箭矢与火光齐刷刷地冲向敌军。

敌方的先锋没能挡住的皆迅速倒地,然而有一些洛凡骑兵的手臂上竟纷纷闪耀起蓝光,挡住了一轮汉卡守军的齐射。

赫迪定睛看去,这些人分明没有穿着红袍啊?!

他们马上抬起头,挥起手,电光倏忽而至,一些城垛与望楼上的守军竟应声倒地。

“别停下!放箭,不断地放!法师们继续施法!”赫迪怒吼起来。

让红袍法师充当先锋承受伤害,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一些洛凡法师没有挡住箭雨和法术从马背倒落,很快洛凡军的将领下了新的指令,冲击的骑兵让在两侧,中间的道路上显露出大批带着巨盾的步兵,他们如同一只庞大的神龟一般挪动向前,并成功挡住了城墙上的远程攻击,弓箭手和法师们只好停了下来。

赫迪唤来骑兵队长,令他带队冲击巨盾方阵。

正下令之时,竟又有一轮投石攻击分别打在汉卡城墙上的四个地方,令不少法师和弓箭手当场被砸死,城墙上准备的石块四散,没开始煮的油锅掉落在地,油撒满了一地,有些走动着的守军因而滑倒,心悸不已。

赫迪同样感到心一惊,差点没有站稳。

骑兵队长扶着他,他却训斥道:“快上马去!这些巨盾兵没有武器,只要冲散他们,就任由你们宰割了。”

骑兵队长慌忙领命下楼。城中的骑兵队便准备冲出城门去冲击巨盾方阵,敌军却将盾架在地上拿出巨盾背后的短矛,后排将棍棒向前传去,前排马上接成长矛!

卧槽?!

刚出城门的骑兵队伍迅速被捅成筛子,战马嘶叫着倒地,而骑兵们落地之后望着前方巨型刺猬一般的矛阵兴叹,狼狈地逃回城中,引来洛凡军方面哄然大笑。

退到道路两侧的洛凡法师没有忘记施法攻击城墙之上,使得防守方的弓箭手与法师越来越少。

待投石机再砸几轮,城墙上方就不再是能够立足的地方了。

方阵兵收回长矛,后退多步,两侧的骑兵迅速涌进城中攻击刚刚落地的汉卡骑兵,使后者悉数倒在血泊当中。

这次冲击之后,洛凡军开始畅顺地涌入汉卡,步兵、骑兵、弓兵、法师接连鱼贯而入。

但是赫迪早有准备!喊杀声蓦然从城内两侧响起,两军进入白刃战阶段厮杀起来。

突然的袭击令洛凡的先锋们损失惨重。

但是他们后方大批兵士源源不断地进入城中,接管战斗。

“将军……我们撤出吧,我们只有这么多人了……”

“你是要我把汉卡拱手相让吗!”赫迪大声喝道,对方便不再敢言。“伊曼陛下把汉卡交给了我,我将与它生死相依!人在,城在!”

他取来长剑,带着人下楼冲杀。接连杀死十多名敌军令他十分开怀,也很快激励了汉卡守军。

然而此刻他真的体会到了数量上被碾压的差距是无法弥补的。

杀了一个敌军,还有下一个补上。

永远杀不完的敌人,会让兵士的身心很快疲惫下来。随着体能下降,他们必败无疑。

他已经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他坚信汉克兰塔王国必将很快收复他用心守护着的汉卡关城——他待这座城池,就如对待孩子一般。

他的眼前蒙上了血色,他毫不畏惧。

第三十五章 孤军

哈涅赫令身旁的将士与他一同默哀半晌。

尽管当年在赫迪手下的时候是他的人生低谷,对方对待自己也并不好,但独自坚守着汉卡关城乃至于身死城破,这位子爵也可以称得上是英雄人物了。

然而赫迪独守汉卡导致七千守军跟着他一同败亡还是太过于鲁莽,他完全可以带军撤出汉卡与王国大军汇合,集中优势兵力后,自然可以一举将关城夺回。双方主力军正面交战的话,汉克兰塔必然能够占据上风。

毕竟,哈涅赫对自己练兵的成果充满信心。两年之间他与博拉维因将军在罗莱尼堡垒汇合了国王亲军,完成征召和雇佣之后士兵的平均质量反而大幅下降,因而练兵成为了备战的重中之重。

一年多的时间里,凭借着他与全军上下的艰苦努力,这些来源和天赋各异的兵士被他成功地拧成了一股绳。

粮草、装备都早已备齐,如今需要等候的便只有各家贵族带来军队。

“那几位公爵伯爵的军队都到哪了?”哈涅赫望向他最喜爱的年轻人询问着。

温舍夫走向前来,“报告将军,卡利波公爵的三万大军行军至双德洛斯附近,双德洛斯伯爵派出的两千人加入了这支队伍,舍莱尔伯爵的七千人大概还要十天左右到达,而缪莎亲王的一万大军两天后到来。”

哈涅赫叹着气摇头。

“将军……您是嫌他们来得太慢了吗?”

“想必你也听说过‘兵贵神速’,汉卡战役印证了这一点,宾达尔突然的进攻就打得赫迪措手不及,赫迪既丢了这个重要的关隘又把兵全给折了。要是我们不能及时阻止洛凡人……”

哈涅赫忽然顿住。

温舍夫见这头发愈发苍白的老将军欲言又止,着急地问:“将军,怎么了?”

“你可知罗莱尼并不能彻底遏制住从汉卡出关向东行进的路线?”

温舍夫有些惊讶地摇着头。

“我半年前在汉卡、缪莎、莱文三地之间进行过考察,发现拂琴山脉在东南麓并没有太宽的延伸带,而是以缓坡为主,易于通行。罗莱尼堡垒主要把守的是汉卡与王都锦颂城之间的道路,而不是汉卡与缪莎之间的道路!”

温舍夫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敌军完全可以绕过罗莱尼攻击缪莎?!”

“没错。缪莎在锦颂城的上游,若是缪莎丢了,王都就将直接受到威胁!所以我们必须比敌人先行一步。”哈涅赫转过身离去,他得马上与博拉维因将军进行商议。

博拉维因正品尝着新购入的葡萄酒,只见外头哈涅赫匆匆地走来,这名金发的中年男性连忙放下酒杯起身迎接。“哈涅赫将军!怎么了?”

“我们必须马上出动,不能等到三日之后了。”哈涅赫开门见山地说道。

“唔……”博拉维因十分不解,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我们不应该集齐兵力之后再寻求机会正面进攻吗?”

“博拉维因将军,你是汉克兰塔人,相信南嘉连平原的地形你比我更熟悉,应当知道东出汉卡关之后地形会越来越开阔,并且分别有去往缪莎、锦颂城和莱文的三条道路。

“我们所在的罗莱尼只是把守着通向锦颂城的道路,对另外两条照顾有限。宾达尔其人带兵神出鬼没,又常有惊人之举,若是让敌军进入开阔地带,我们就会相当麻烦!”

博拉维因不自觉地扑哧笑了起来,“老将军是不是太过紧张了?就算汉卡关让那小子拿下了,等我们主力军全部集齐,哪里还有他蹦跶的空间。就算如你所说洛凡人绕过我们这里,那岂不是犯了孤军深入的兵家大忌?我们只需切断敌军后方,即可关门打狗,甚至令他全军覆没!”

哈涅赫涨红了脸,他从来就不善于辩驳。三年前他甚至没能在当时的国王之手岑马伦面前自证清白,以至于连国王尼亚鲁的面都没能见上就惨遭贬谪。

他长长地哀叹着。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必须为佩尔玛殿下击溃敌人!我自领佩尔玛王子的卫军和两国联合聘用的雇佣兵,只要你再给我调拨一部分伊曼陛下的亲军,我便能够挫败洛凡人!即使我失败了,汉克兰塔依然保留绝大部分主力兵力。”

博拉维因听了哈涅赫的话,神色亦严肃起来,“你执意要这么做?”

“我愿写下保证书,若败,甘受惩罚!”哈涅赫斩钉截铁道。

博拉维因心中暗自佩服眼前的老将军,摆摆手微笑起来,“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战败就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保证书什么的可以免了。我拨给你四千陛下亲军与一万雇佣兵,至于佩尔玛殿下的卫军,原本就由你调遣。我希望能收到你的捷报,而不是等着我们去给你救急。”

哈涅赫向他抱拳低头以表敬意。

这一回,他终于可以手刃宾达尔这个西塔维奥的大逆贼了!

此时,宾达尔揉了揉脑袋,眼前面对着许许多多的文件。他知道纵是战争时期,行政工作依然不能落下。

文书殿中充满了纸卷的香气,两侧的书架上摆满了诱人阅读的书册,殿内透光通风都相当良好。

两年多来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办公之地。

从这场战争拉开帷幕至今,按照作战计划,他再也没有出过星花王宫,除了宫廷侍从和重要的大臣,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留守洛凡还是再次御驾亲征——出征时大军也没有招摇过市。

他知道敌军有多么庞大,如今洛凡的国王不能毫无意义地将自己葬送在前线。

他瞅着眼前塔萨秋发来的战报,得知洛凡军成功地通过闪电战夺下了汉卡,却连连摇头。

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满意——战斗的初段损失了太多兵力,赫迪的守军也抵抗得非常顽强。

在全军覆没之前,这些汉克兰塔人竟带走了数千洛凡将士的生命。看来他需要给他那位尚不够成熟的将军以足够的指引。

“塔萨秋将军,这是陛下发来的手谕。”使者将一份卷轴交给塔萨秋。

塔萨秋身披铮亮的盔甲与猎猎生风的披风,脸上刻出了不少风霜,浓眉大眼的相貌渐渐显出了王国大将军的威严,他的身材亦也比以往要壮实不少。

宾达尔陛下有时会笑着说,三年前的那个谨小慎微又有些憨厚的男孩,如今就要成长为有大将风范的男子汉了。

这位洛凡的大将军接过卷轴,读过后交还给对方,略微皱起了眉头。

雍菲奥督军见状靠近过来,问道:“将军,陛下有什么指令吗?”

“慎守雄关,以少击多,勿贸然出击、孤军深入。”塔萨秋微微仰着头,毫无表情和语调地重复了手谕上的话语。

雍菲奥听罢一时语塞,半晌后才继续问:“陛下知道南门的情况吗?”

塔萨秋点点头,“我详细地写在了战报当中。”

他们占领汉卡之后,发现了赫迪留给他们最后一件大礼——关城的南门只剩一个大空洞,本应存在的铁门消失无踪。

塔萨秋已经命后方派工匠前来打造新的大门,但这不是一两天内就能完成的工作。

他与雍菲奥商议之后原本决定休整完毕后迅速出关去往开阔的地带,届时他们无论是攻是退都能从容自得,而敌方则会被牵着鼻子走。

然而,要是只能守着汉卡,待到敌军大举来攻,他知道他们就会遭遇赫迪那样的下场。

据苏玫安插的“眼睛”发回来的情报,汉克兰塔为这次战争准备了至少八万兵力,若是与洛凡军现存的两万兵力正面拼杀,那场景定是大鱼吃小鱼,洛凡人将毫无还手之力。

但塔萨秋相信,陛下神机妙算从未失手,这道旨令定有其道理。

“将军,那我们就按陛下最熟悉的方式来布置防守。”雍菲奥的提议解开了塔萨秋紧锁的眉头。

大将军的双眸亮起了光,“好!就交由你去安排。”

短时间内,大量的路障、岗哨和一些陷阱便布置在汉卡的东南方,这下塔萨秋才略微安心下来。

翌日早晨,有斥候飞奔在并不宽阔的道路上,不断地躲避着路障,结果还是掉落在陷阱当中,塔萨秋连忙派人前去救出。

那救上来的斥候受了伤,也不忘颤动双唇说道:“敌、敌人来了,有,一、一万五千人,由哈涅赫带、带着。”

“离此多远?”塔萨秋追问着,有些许兴奋流露脸上。

“半日路程……吧。”

“有没有探到敌方主力军的动向?”

“我、我听别的斥候说,主力军仍、仍然屯在罗莱尼堡垒。”

持续追问了解清楚情况后,塔萨秋赶紧让人带着他去疗伤,并立马在脑海中想象起一张地图以及双方兵力的布置点。

一万五千先锋军脱离主力,甚至没有带攻城器,就这样主动撞上布好层层防守的两万敌军,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一次,犯了孤军深入大忌的反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军哈涅赫。

而他,只消守株待兔,便可再胜一局!这也将是洛凡新将军直接胜过西塔维奥老将军的荣誉之战!

第三十六章 羊群攻势

说是半日路程,但洛凡人等了一个白昼都没见着敌兵的影子。

披着全身灰白色斗篷的卡多维舍暗暗笑着,他一手握着牧羊杖,另一手持着塞满草料的铜瓮。他的眼前,数量不少的紫皮山羊向着夕阳下的雄关行进着。

紫皮山羊是南嘉连平原的一种特产,擅于躲避狼群,因而种群能一直延续下来。然而其繁衍和生长都并不如绵羊容易,因而始终没能成为主流畜种。卡多维舍与这种山羊结下了不解之缘,对这些带着弯钩双角的羊儿倒是颇为喜爱。

它们能够成为攻城拔寨的优秀前锋——这大概能令所有军事家都笑掉大牙,卡多维舍却深信不已。魔法师同行们也都不能理解他这样强大的魔法师为什么要整天与羊粪和污泥打交道,凭借他过人的魔法天赋,足以成为王国最顶尖的法师,而不是一名自降身价的牧羊人。

只有那个西塔维奥王国来的老先生看出来了他的真正能力,那一刻他感到自己遇到了世间难觅的知音。

老先生看中他,他也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这几年来的研究成果——凭借自己对气味的独特敏感,他发现了紫皮山羊总能够远远地躲避狼群的原因所在:这些羊儿对狼的味道警惕得很,离老远就能知道有狼要靠近自己了。凭借这一点,他足以轻易地驱赶羊群。

天渐渐黑了下来,他可以开始自己的表演了。

特定的术式被搭建起来,铜瓮当中,来自热带草原的珍贵的香芒草开始弥散出常人难以察觉的气味,很快飘散在他的两侧与后方——由于他使用魔法控制着气味的传播,这种味道不会流散到前方,浓度的巨大差异很容易就会被羊群感知到。

大概只有卡多维舍知道,这种香芒草,有着与狼相近的气息。

羊儿们开始慌张起来,在越来越窄的山谷道路上小跑向前。它们的腿比一般的山羊要短,但更为粗壮,跑起来憨态可掬,因而卡多维舍很喜欢看它们奔跑的模样。

他知道他们——他和他的羊儿们,已经进入到洛凡人的防御范围了。他把铜瓮挂在给牧羊杖特地准备的钩子上,空出一只手来。

果然很快开始有羊发出咩咩的悲鸣,他通过法术加强嗅觉便轻易得知它们去了哪里。

它们掉进了洛凡人的陷阱当中!

陆陆续续有羊儿掉进坑中,被绊倒,触碰了弩箭机关……

卡多维舍很想笑出来,哈涅赫老将军对敌人的研究深入到了这等程度,洛凡人怎么可能敌得过?

“喂!你是谁!把你的羊赶回去!”有高坡上警戒的洛凡士兵发现了他,冲他喊道。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再往前就休怪我不客气!”

“不如先跟我一起欣赏篝火晚会吧。”卡多维舍淡淡地说道。敌人听不见他的话语,已经开始举起弩机向他瞄准。

哗……

几十道不大不小的火焰接连在汉卡关东南方的这片道路上燃起,令岗哨上的洛凡人连忙大喊“敌袭”并接连传话回到关内。

陷阱失效了,路障也很快成灰,他有点心疼自己的羊群,但当下自己的性命更加要紧。

他马上挥起手臂,大型的蓝光盾牌亮了起来,将倏地飞来的箭矢统统挡下!剩下的事情,便只是回过头来,拔腿就跑。

这退场好像不够帅啊……

听到急报后,塔萨秋赶紧登上南城门,便看见关外道路上许多逐渐变小的火焰,以及火光当中一个向远方奔跑的黑影。

“这……”

塔萨秋不敢相信,他们辛辛苦苦准备的防御设施竟然就被一个人毁了?

待道路上的火光彻底黯淡,黑夜的笼罩下他已经望不清楚远方。一些忽然出现的带火箭矢精确地射中关外的一些哨楼,这些哨楼不远处能够隐隐约约看见二人一组的多个小队,小组当中一人拿着长弓,一人身披红袍。

“原来是这么回事。”登上城楼后雍菲奥用有些戏谑的语气说道。

“现在不是赞叹敌人的时候吧!”塔萨秋对督军的反应有些不满。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震天的喊杀声愈来愈近。

“敌袭!准备防御!”塔萨秋大喊道。

“将军,我带骑兵出关防守,若不敌就迅速回城门之内,然后你就让城墙上的弩箭手们放箭!”雍菲奥摆出认真的神情向塔萨秋请缨。

塔萨秋点头表达许可。

洛凡人迅速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进击的敌军没有点燃太多火把,让塔萨秋始终很难看清敌方的数量和构成。

他这会儿明白了:分明只有半日路程,却又等候半天才来攻城,哈涅赫原来准备了这么多的惊喜。

大批的骑兵随着雍菲奥涌出城外并排列成宽阔的数排,而敌方的喊杀声愈发接近,却没有凑上来短兵相接。雍菲奥看清了敌方的前排骑兵,他们取下箭拉起弓向己方射来!

洛凡的骑兵纷纷拔剑试图拨开来箭,却仍然有不少骑兵和马匹中箭。一轮射箭后会有个短暂的时间间隔,骑射手一旦被持有长矛的骑兵冲击将会陷入攻击也不成、逃跑也不成的境地,雍菲奥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挥剑高喊着“杀”便率军冲杀。

不出所料,骑射手们收回甚至丢掉弓箭掉转马头,向后逃窜。然而一些新的骑兵从骑射手们的间隙中穿插而出,他们皆手持长矛冲向洛凡的骑兵。

镪——

一回合的互相冲击后,洛凡方面竟蒙受了更大的损失——汉克兰塔一方的重骑兵皆兵强马壮、身披铁甲,其冲击力有如山崩一般不可阻挡。这是王国之间的实力差距,雍菲奥不得不承认这点。

洛凡骑兵们准备拔剑肉搏,汉克兰塔的重骑兵们又掉转马头。而敌方那些躲到后方的骑射手竟开始了无差别的射击?!

由于汉克兰塔骑兵大多及时撤出肉搏战线,加上盔甲方面的优势,一轮射击之后,洛凡方面的损失依然更大……

“撤退!”雍菲奥果断地喊道。

洛凡残兵们亦迅速掉转马头向城门飞奔而去。

敌军的骑兵队伍竟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让出道路让更后排的方阵步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行进。城楼上早已就绪的洛凡弩箭手放出箭雨,大多落到了敌方的盾上,没能凭此机会杀掉多少人。

后方规模更庞大的汉克兰塔军已经紧跟着方阵步兵正待入城!

塔萨秋此时的神经已经高度紧张,要是让这些方阵步兵杀进城中,开出一条入城的道路,结果就会完全变成两方的正面拼杀,作为防守方他们不再有任何优势。但是从刚刚的骑兵交手来看,敌方的装备和战力都优于己方。

雍菲奥回到城楼上,向塔萨秋跪下,“末将不力……”

塔萨秋连忙打断他,扶他起身,“督军,我认为我们不能在这儿损失太多兵力,这些还只是敌人的先锋!即使双方伤亡同样多的士兵,吃亏的也必然是我们。”

雍菲奥马上明白将军的意思,“避战……是正确的选择。将军可以马上安排有序撤兵,而我愿再领精锐步骑殿后。”

塔萨秋握住对方的双手,眼神殷切,“我们到安泽拉要塞汇合,你必须存活下来。”

雍菲奥诡魅一笑,“我就是靠这本领谋生的。”

汉卡关城那损毁严重的的北城门早已经被洛凡人拆下销毁,如同南城门那样空洞大开,移动缓慢而重要的兵力与设备皆首先通过城门向北移动,很快洛凡的中军亦通过城门。

哈涅赫面对着的,便仅仅是敌军的殿后部队,但他不得不佩服敌军那名长相粗犷而帅气的领导者——其人作战勇猛又并不鲁莽,竟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损失降到了最低,最终得以全身而退,关城之内再无洛凡人的身影。

汉克兰塔人则纷纷涌入关中并欢庆起来,漆黑的夜晚仿佛要被他们的欢声笑语照亮。

尽管这场战争的两次战役已经证明了,汉卡关根本不是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但夺回汉卡就意味攻防的主动权已经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哈涅赫意气风发地登上了汉卡的北城门。

温舍夫跟在他的身后,满脸喜悦,“将军,您证明了自己是正确的!”

哈涅赫听了,大笑起来。他已经在竞争当中优先于博拉维因那个懦夫了!

收敛心情后,他望着一片黢黑的北方。那是他离开了快三年的故国,一些无法描述的心情涌上心头,融杂在胜利的喜悦当中。等博拉维因和其他贵族前来会军,拿下洛凡南方的三座堡垒,他们就能够直捣洛凡,将宾达尔揪出来斩了!

自然,他也不会忘记这次战役真正的关键人物,待到胜利之后,他会抓几百只羊,补偿给那位水平足以担当光明御法的低调法师。

第三十七章 江仙子

哈涅赫遥望着安泽拉堡垒,再次头疼起来。

攻下汉卡之后又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汉克兰塔各家王公贵族才带领军队前来会合,这些领主大概真的以为只是来野餐的。

他自己已经利用这段时间尽可能地侦察洛凡南方的变化,在地图上标注了三座要塞的位置。

安泽拉、图萨尔尼、瓦拉克三座堡垒互为犄角,牢牢地控制着洛凡城与汉卡关城之间的道路。

眼前这座庞大的安泽拉要塞则挖出了一大圈壕沟,城堡采用栅格铁闸门封锁出入口,堡上角楼、城垛丰富,光是望着就足以让进攻者失去信心。

再坚固的堡垒都有攻下办法,让哈涅赫真正头疼的是共同作战的各家领主的军队。

明明已经千叮万嘱,扎营要像他一样扎在交通相对便捷的高地,他们却坚持要在林子当中扎营好乘凉。

如今夏末时节天干气燥,要是有敌人给山林放一把火,那汉克兰塔纵是有数十万大军都遭不住!

安泽拉要塞前方是密林,又有壕沟保护,攻城器不好展开进攻,因此在作战会议上,博拉维因与王公们商议采用围城战术——要塞虽大,但就那么点儿地方,储存的粮食和用水天然不足,不用多久洛凡人就会开城投降。

当时,舍莱尔伯爵梅诺尼尔开怀大笑:“宾达尔那小子果然还是太嫩,以为建几座孤岛就能拦住咱们,却把最重要的后勤给忘了。”

“可是……”哈涅赫有些异议,并指了指桌面上的地图。

“三座要塞的位置建得非常讲究。我们要是派军到安泽拉的北面也包围下来,就可能会遭到另外两座要塞驻军甚至洛凡城守军的攻击!”

“老将军好歹是参与过鸢尾花战争的指挥官,不必这么胆小吧?”缪莎亲王布林梅尔挤着眼望着哈涅赫,令哈涅赫心中马上积起不满。“咱汉克兰塔军的战斗力难道还比不过你们洛凡人吗?北面就交给我就好了!”

哈涅赫一时语塞。

布林梅尔是国王伊曼的侄子,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自然急切地希望能够在这场战争当中立下大功斩获声望,以便未来争夺王位时击败自己的堂弟,也即是当今汉克兰塔的小王子德拉维恩。

博拉维因明白亲王的心思,同意了布林梅尔的请求。

很快围城任务分配到了各军当中——卡利波公爵负责围要塞的南面与东面,博拉维因和哈涅赫带领的国王军则负责西面,缪莎亲王布林梅尔负责北面。

“将军,将军!”

温舍夫焦急地登上山坡,打断了哈涅赫的回忆。

“要塞守军连日谩骂挑衅布林梅尔亲王,亲王被激怒了,决定强攻城堡!”

哈涅赫怒意涌上心头,他没想到这年轻的亲王竟会如此莽撞。

“让我军上下做好准备,撤下营寨,我们去接替布林梅尔的败军!”

当他到达安泽拉要塞的北面时,已经看到了壕沟当中成片的尸体,存活下来的缪莎军皆士气低迷,布林梅尔见了他,面带愧色。

城堡则几无损坏之处。

“布林梅尔大人,我们交换任务。”哈涅赫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布林梅尔无精打采地点点头,随后便带着败军转移到西北面,而哈涅赫军则在要塞北面扎下新的营寨。

值得庆幸的是,由于自己布下了良好的岗哨,直到现在,都没有敌军潜到围城军队的驻地引燃山林大火,否则那场面就不是自己和手下一万来人能够解决的了。

安泽拉的北面守军果然又开始向哈涅赫谩骂起来,守军当中竟有人能把瓦舒维语讲得相当标准的。

知道哈涅赫来了,又换回洛凡语,还真戳中了他不少痛处……

“你不过是西塔维奥的弃卒!”

“窜逃国外的鼠辈!”

“只会迷信和内斗的西塔维奥王国有什么救回来的必要吗?”

“不敢攻城的懦夫!”

哈涅赫听了火冒三丈,温舍夫在内的多名随从也感到难以忍受,向他请缨攻城,他却深呼吸后拒绝了他们的出战请求。

“他们可是连水都快喝不上了!再等一些日子就叫他们嚷不出来!”

夏日在耐心的围城当中走向终结,安泽拉要塞的余粮一日日地消耗着。

艾妮卡知道终于要到她发挥能力的时候了。

在神术师伊尔琉菲的帮助之下,她的小队成功地穿山越野绕了一大圈,才来到汉克兰塔大军的后方。

有一次她甚至在低地看到了对方的运粮队伍。

他们只是魔法师,没有格斗杀敌的能力,运粮队有卡利波公爵派来营队护送,因而现阶段仍然不是他们能够截杀的目标。

夏天的干燥已经持续很多个日子了,如果季节不再变化,嘉连平原大概就要经历一场旱灾。

唯一能让人察觉到秋天正在走近的,就只有夜晚的气温似乎在渐渐降低。

他们等待着秋天的到来。

神术师伊尔琉菲来自于东嘉连平原的梅尔泽教国,原是林间密友组织的一名巡林者,相当于基层牧师,因家境困难,背井离乡来到洛凡王国讨生计。

对于他而言,这未必是一个坏的选择,因为宾达尔陛下开出的薪酬着实可观。

打完这场仗,自己大概就是会变得很有钱了,到时候回到故国做点生意,娶个媳妇儿,岂不美哉?

“我感受到了森林的躁动……”伊尔琉菲说道。

“诶?原来你还可以跟森林通灵的吗?”艾妮卡转过头问道。

两人都操夏拉语,这让他们交流起来既便捷又亲切。

实际上,夏拉人的分布范围涵盖了东嘉连平原和北嘉连平原,却因国家林立、信仰不一而造成了互相之间的隔阂。

“双子女神赐予的咒符当中有一部分是关于感知的,加上我们掌握的神术都与植物相关,因而对森林的感知相对更敏感一些。”伊尔琉菲回答着,“但其实在这里我也只能有个模模糊糊的感觉,不如在梵泉森林时那样清爽。”

他顿了顿,反问艾妮卡,“你的法术与水有关,不会对水有特别的感知吗?”

“下雨了……”艾妮卡突然说道,仿佛就像回答了伊尔琉菲一样。

她伸出手来,感受着冰凉的雨水,“呃,其实没有……可能这就是法术与神术的不同吧。”

尽管当下还面无表情,她的心中却是颇为欢欣。

宾达尔陛下说过,雨水意味着秋季的到来,而洛凡的秋冬充斥着雨雪,这将使得她可以非常便利地使用自己的法术。

那是她在家乡时面对着滚滚钥河(夏河下游的名称)时研制出来的。

宾达尔陛下说过,自己的独特法术能为他建立奇功。

“几百年来,法师都只是被当成了更强力的弓箭手,这其实是完全错误的道路,多少法师的才华就这样被白白浪费了。”宾达尔的这句话在她的心中留下烙印。

天越来越阴了,雨水也从淅淅沥沥的模样宽胖起来,变动得如同密集的珠帘一般。

魔法师小队连忙找了个避雨的洞窟躲了进去。

艾妮卡听着雨落在树叶上、岩石上、泥土上,水滴落在土壤之上本应悄无声息地消逝,她却仿佛能听见叮叮咚咚的节奏与旋律,那声音就如同一首悠扬婉转的琴曲,时而激昂,时而连绵,时而低沉。

乌云覆盖了万里长空,看起来就像要压倒这整片嘉连平原那样。

雨水不断击打落地,渐渐形成了涓涓细流,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渐渐显现出了傲人的身姿。

她相信要塞当中的洛凡守将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她感觉还不够,她要等到拂琴山麓的溪涧女孩成长为江河姑娘,让安宁河原本快要干涸的支流重新健壮起来。

到那时,“江仙子”艾妮卡,便会有许许多多的伙伴。

她想,多亏了伊尔琉菲的话语,她也可以将施法的对象当成有血有肉的生灵了。只是她并不知道这是虚妄的想象还是真实的存在。

密集的雨帘竟还能继续发展,出人意料地连下了两个昼夜,似乎是想把过去好几个月没能下成的雨一鼓作气全部发泄出来。

“伊尔琉菲先生,莎克希尔女士,古威利亚先生,契拉斯普利先生!是时候了!”

她呼唤起洞穴里参与核心任务的魔法师,他们一个个都穿上了蓑衣,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一个微笑挂在了她的脸上。

法师莎克希尔很快构建出术式,众人走出洞穴,冒着倾盆大雨,却感受不到雨水那沉重的冲击力。

到达预定地点后,伊尔琉菲触动咒符,念起祷语,地上的草叶灌木开始顺着他的意思变化着生长着延伸着,双子女神回应了他的诉求。大片空间内的植物被他一一改变着。

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艾妮卡去做。

艾妮卡则如同驯服着野兽一般引导着水的流向,另外两位先生施展出法力输送和维持之术,使艾妮卡得以大范围地引导水流,许许多多的细流不断地汇聚起来,一点点,一点点,形成了一条看得见的宽阔河流。

翻涌的迅流已经形成了听得见的浪声,不断地由高到低冲刷而去。

“不愧是‘江仙子’……”几位魔法师不禁赞叹起来。

艾妮卡舒一口气,笑着说,“好了,我们还要去下一处。希望这场雨不会停歇吧。”

随着小队在四个地点成功施展法术引导水流,一场猛虎下山般的山洪,向着西北方向倾泻而去!

“这是宾达尔陛下赠予的礼物。”艾妮卡仿佛在向汉克兰塔人说着话。

朦胧的雨幕当中,几位魔法师的淡绿色蓑衣若隐若现。

当晚灾难就降临到了卡利波公爵的大军头上。

公爵柯利尔为了避暑而有意将营地安在低洼密林处,他不相信敌人有能力烧得动森林,因而对哈涅赫的建议嗤之以鼻。

天色忽然阴暗下来,他还觉得,这是老天来帮他们消暑了。

未曾想,这雨却愈下愈大,而傍晚开始竟能隐隐约约听到浪潮一般的声音。

军中的那些庶民已经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这是……海啸?我曾经见过!”有卡克林人说道。

“你傻了吧,这里可是内陆,怎么可能会有海啸。”南嘉连人赶紧嘲笑起他的同袍。

有胆小而敏锐之人低声地说道,“该不会是洪水吧……”

随着浪声渐渐变大,一时间恐惧如同雨水一般打在了每个人的身上,甩也甩不掉。

正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贴近了!

“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啊!”

有兵士向高处望去,心凉了一大截。

逃不掉了……

一时间,整个卡利波军的营地如同蝼蚁一般被宽广巨大的山洪轻易地践踏着,所有人都没于浪水之中!

洪水甚至进一步涌入安泽拉要塞的壕沟当中,形成了一大圈护城河,漫出的水令博拉维因、哈涅赫、布林梅尔等将领都慌张起来。

他们不知道到底多少士兵被迅速淹死。

“快撤到高地!”博拉维因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塔萨秋站在城堡顶端望着这壮观的场景仰天大笑。

他们早就将城堡中的物资转移到了中高层的位置,底层则任凭水淹,守军也不会受到多大影响。

陛下设计的要塞实在是精巧。

城堡的南北两个大门拉起了铁栅,高大的门洞之中,竟有数不尽的桨舟不断划出,如同深海当中追逐着食物的鱼群,光是看着这密集的阵势,就足以能令人恐惧。

光是淹死敌人还不够,塔萨秋知道宾达尔的意思,他们要赶尽杀绝!

无数小舟很快就搜寻到了躲上高地的敌人,强弓劲弩纷纷发射,数不清的汉克兰塔兵士抵挡不住,落入水中。

诸将不知道敌军到底有多少的数量,不敢相信一座堡垒竟能涌出规模如此庞大的“水军”,他们只能拼着老命带着军队远离洪水泛滥区,昏暗的天色之下,却难觅道路。

一路上,不慎落水者,中箭而亡者,不计其数。

如瀑的暴雨仍未停歇,击打在汉克兰塔将士们的身上,亦令他们心如死灰。

这个秋夜,浮尸千里。

第三十八章 空城

安泽拉要塞中。

“快!”一名队长模样的士兵招呼着洛凡的兵士,让他们赶紧下楼。塔萨秋将军早先就已经调走了大批守军,现在要塞里的便只剩他们了。

“我们赶紧通过地道离开安泽拉,回洛凡去!”尽管不会有敌人听到,他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下楼逃离的士兵当中,有人低声跟同伴聊着天,“哈涅赫的威名我早就听闻了,没想到他真的这么有本事。”

“就是说啊,一场洪水冲不垮他们,反倒是哈涅赫一下就重整部队又重新围城了……唉我还以为那场夜雨的战斗就足以吓退那帮南嘉连的软汉呢。”

“喂!别乱说什么扰乱军心的话!”队长冲他们吼道,他们吓得一缩,把聊天声音压了下来。

随着他们跟在大批同袍身后进入地道当中,声音便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

他们的后方,一个接一个的士兵下了楼到达要塞的底层,走入地道当中。人数并不算特别多,几刻钟后,昏暗的底层内便再无人影,只剩下火把静静地烧着。

安泽拉的这个秋夜终于难得停了雨,月光柔和地抚摸着大片的森林,要塞内外都分外静谧。

哈涅赫梦见了自己的儿子。

眼前稚气未脱的男子穿上了一身牧师袍,显得威风凛凛。

儿子嘉兰尼不如自己那般勇武,对打打杀杀竟没有任何兴趣,哈涅赫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一点。

毕竟,别吕达克家族已经有连续七代人把持着王国大将军的位置,而他的独生子竟无法从自己手上接去这副重担,这令他很是苦恼。

但嘉兰尼说,他会以自己的方式为王国做出贡献,与父亲一同战斗在不同的战场上。

当得知嘉兰尼当上了教区主事,穿上更为华贵的衣裳时,哈涅赫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

儿子是有出息的,他庆幸自己没有强迫嘉兰尼必须从军,只是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的嘉兰尼还没娶子生子,给哈涅赫带来了新的苦恼。

嘉兰尼却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教区的工作当中,他说,等工作到达一个比较稳定的阶段了,他就会物色正直而虔诚的女子做自己的妻子。

对宗教以及人的思想观念极为敏锐的嘉兰尼在农村当中发现了那群失了心志的邪教徒。

洛凡人原本就与尼契塔贵族和祆火宗的教士们有着隔阂,很多事情就有意放在他看不见的阴影之下进行。

他察觉到不妥之后,不惜以身涉险,才终于发现了阴影底下的存在。

目瞪口呆的他隐忍着自己的恐惧,继续深入调查。

当认为掌握了充分的事实和证据之后,嘉兰尼便连夜回到洛凡城中,找到了父亲。

在父亲面前,他才展现出了自己的害怕。

向来严肃的哈涅赫摸了摸他的头。

“原来他们不只是存在于谣言当中……”哈涅赫哀叹道。“嘉兰尼,你为王国立了大功!”

由于军事大权在握,哈涅赫很快就准备了一场秘密的围剿。王国卫军小心谨慎地行军,并等待着邪教徒们聚集之时,一举杀入。

他们全歼了敌人!

打赢了鸢尾花战争,又在王国内清剿了邪教,此时正是这位王国大将军最为得意的巅峰时期。

他与儿子分享了胜利的喜悦,却没有察觉到嘉兰尼眼眸当中的黑影。

后来他翻出儿子的遗物,才发现嘉兰尼早已将这样的话语写在了随身记事簿中:

“光明之神是虚构的!我曾对这虚妄的存在无比虔诚,这个事实令我苦不堪言。唯有真神能够赐予我承受痛苦的力量。”

那年,烈涯城祆火的熄灭令西塔维奥全国上下如丧考妣,尽管此时烈涯城分明被波什凯人掌握着。

但哈涅赫深信祆火庇护的是整片大地上的所有人类,他不愿接受这样的噩梦,他想,嘉兰尼身为牧师,一定是承受了更大的打击。

一定是这样的!这才是嘉兰尼被困扰、被迷惑、被攻陷的原因。

不然,谁能解释为什么嘉兰尼竟投入到恶神的怀抱当中?!毕竟曾只身涉险调查的嘉兰尼最清楚旧日之神的邪恶与黑暗。

父亲的期望、所接受过的教育、对正直善良的坚守、对王国的忠义,都让嘉兰尼不愿为邪教做出“贡献”,这使得他的内心充斥着激烈的矛盾。

他选择自杀。

在梦中,哈涅赫仿佛能触摸到那把溅满了血的刀子。

只有疯狂之人,才能够选择这样一种不惧疼痛的自杀方式。

悲哀充盈他的胸腔。幸而天渐渐亮了。

不再有后代的哈涅赫,唯一要守护的便是西塔维奥王国,这个他守护了一生的王国。

如今,他要从废墟和牢狱当中将王国重新捞出来。

攻下安泽拉要塞便是完成这个任务的重要一环。

对安泽拉的围攻已经持续一个多月。

在那场出乎意料的洪水当中,唯有他带领的部队损失最少、军心稳定,展现出了极佳的军纪和指挥水平,因而亲王布林梅尔与双德洛斯伯爵凯莫里都表示愿意听从他的指挥。

这下,他可以真正地调动充足的力量来做耐心的围城了。

哈涅赫洗漱更衣完毕,用过餐,便见到了前来找他的博拉维因将军。

“哈涅赫将军。”小胡子博拉维因恭敬地向他行礼。

“博拉维因将军,有什么请教?”

博拉维因转过头,望了望堡垒,开门见山,“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吗,哈涅赫将军。”

“你是说,守军都龟缩城中不肯出战?”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冬天眼看就要到来,而我们还在这荒凉的野外面对着一座堡垒发怵,这苦的可都是将士们啊……”

哈涅赫心中蓦地暗笑起来,原来这个金发男人还会关心将士,莫不是说的是自己?夏天的时候怕热,冬天的时候怕冷,这便是南嘉连贵族的身体素质了。

“所以将军你的结论是?”哈涅赫问道。

“我猜那帮崽子早就溜了!这是一座空城!”博拉维因手舞足蹈地激动地说着。

哈涅赫摸起了下巴,“这确实不失为一种可能……”

“就是这样,你说过宾达尔带兵神出鬼没,什么都能想得出来,他就用这座不会动的大石头把我们拖在这里好几个月,自己回洛凡城去逍遥快活!”

哈涅赫沉思了一阵后说道:“攻城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博拉维因拂袖而去,很快命令自己所率领的部队杀入城堡!

哈涅赫自然也不甘示弱,他马上通知布林梅尔亲王与凯莫里伯爵一同进击。

一下子,成千上万的汉克兰塔士兵推着带着各类攻城武器靠近安泽拉要塞,壕沟和护城河被一点点填上,各种搭板、爬梯很快出现在城堡四周,而城堡上竟然连放箭的人都没有……

这场胜利令汉克兰塔的将领们心里都不是滋味——他们敲开了大门后,发现城中没有留下任何武器和粮草,这真真切切是一座空城。

他们甚至在地下层看见了被堵上的地道。

而他们,竟围着空城白白浪费了一头半个月。

无论如何,拿下了安泽拉要塞之后,他们离洛凡城便是更近了一步。

第三十九章 血堡

“去瓦拉克!”哈涅赫向全军下令。

“去瓦拉克!”博拉维因亦对自己的部队下令。

安泽拉要塞与瓦拉克要塞之间的路途并不遥远,秋雨下的森林烟雾迷蒙,荒无人烟,寂静得有些怵人。

汉克兰塔军小心谨慎地侦察开路,以确保路上没有任何埋伏,也确保不会像上次那样忽然遭遇神迹般的大洪水。

一路上他们却始终没有见到任何敌人的身影。

至于平民,他们相信宾达尔早已下达坚壁清野的命令,因而遇不着也是正常的。

“我就说吧,洛凡的懦夫们其实早就把所有的要塞都放弃了!他们只敢躲在那座更大的堡垒里头!”

“洛凡城可不是什么‘更大的堡垒’。”哈涅赫对博拉维因的话感到有些不满。

“你懂我的意思。这些大石头都不过是用来吓唬我们的,来拖延他们灭亡的时间。一旦被我看穿了这点小把戏,那个宾达尔就很快就会黔驴技穷。”

哈涅赫忍住不发出“啧”的声音来。

“下令全军!”博拉维因叫来传令官,“到达瓦拉克后,立即着手准备攻城!”

传令官领命后,便去下达指令。

“博拉维因将军!有必要这么着急吗?这么做太危险了!”哈涅赫发出异议。

“我不是说了吗,那不过是一座空城,只消半天时间我们就能占领里头的每个房间,甚至每个柜子。”博拉维因说罢不忘笑笑。

“根据侦察得到的信息,瓦拉克要塞占地面积只有安泽拉的三分之一,并且只有朝东北开的一道门,其余地方全是壕沟,”哈涅赫抬头望了望还在下着的秋雨,“这下恐怕是护城河了。”

“管他是壕沟还是护城河,我们都能轻易地跨过去。如果那并不是空城,他们早就可以出城伏击我们了。”

知道博拉维因已经下定了决心,哈涅赫便不再表达反对。

没过多久,瓦拉克要塞便在丛林迷雾当中露出轮廓。

博拉维因暗笑起来。

“杀进城去!”博拉维因豪迈地挥剑,煞时间喊杀声冲天而起,汉克兰塔军纷勇而上,填河、渡河、爬墙,各施本领。

“我带部队从正门进攻!”哈涅赫向博拉维因行礼后便带着大军朝瓦拉克的东北门行进。布林梅尔亲王亦带军跟随。

如哈涅赫所料,连绵的秋雨填满了瓦拉克周边的壕沟形成了一条宽而深的护城河,强攻城墙定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任务,博拉维因太过自大了。

无论是什么城,城门永远比城墙脆弱,进攻正门才能取得真正的突破。

尽管瓦拉克要塞内果然没有弓箭手和法师迎击敌人,但哈涅赫认为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他来到东北门外,抬起头便看见这高耸的城堡,阴森而具有强烈的力量感。

占领安泽拉要塞后,哈涅赫知道这些要塞在防守上的设计确实精妙,而其外形使得其威慑力加了一倍,能够让敌人产生重大的误判——这也很可能是博拉维因如今如此自信满满的原因,他相信这些堡垒都是看着稳固实则脆弱的大石头罢了。

如今博拉维因的部队正在强攻,他也必须配合以分散守军可能的火力。

他闭眼沉思了一小会儿后,便下达了攻城命令。

填河小队迅速行动,按照哈涅赫的计划,他们只要填充出一条可供攻城锤行进的道路即完成任务,但哈涅赫仍然投入了不少人手前去填河以作佯攻。

敌人摆出“空城计”的可能性也不会让向来带兵谨慎的哈涅赫改变作风。

填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只为走人,浮桥即可,但要走攻城器,厚实的地面必不可少。

耐心等候了大半天的时间后,他们终于填出了一条通向正门的道路!

“攻城锤小组听命!攻城!”哈涅赫终于吼出这一嗓子,让进攻者大为振奋。

“杀啊——!”瓦拉克要塞四周都已响起高呼,博拉维因那边也同样发起了总攻。

忽然出现漫天箭雨和电光击碎了千万人的心!

箭矢密集得令人难以想象,一瞬间大量攻城者被戳成刺猬模样;而红袍法师的闪电法术穿透雨帘,令许许多多的人尖叫后感到麻痹,甚至有焦味传了出来……

哈涅赫闭上眼摇摇头,心痛不已。

好在攻城锤小队已成功地通过了填出来的道路——攻城车搭着的顶盖已经承担了满满的箭,而底下有白墙法师的协助使得搬运变得轻松起来。

更不必说他们学会了西嘉连法师最擅长的辉光之盾亦足以抵挡来箭。

“一,二——撞!”

撞锤在铁闸门上撞出嘭的巨响。

“一,二——撞!”

“一,二——撞!”

若不是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兵,定然不会有如此优良的纪律和效率。

嘭、嘭、嘭的数声巨响震彻天地,栅格式铁闸门已经被撞得大幅变形,他们却看见城堡里头推出了奇怪的车子……

车上一面插着许多刀子的大块木板,车轮飞快转动着,很快贴上了栅格。

“啊!!!”痛苦的叫声让哈涅赫知道攻城锤小组里最接近城门的士兵惨遭毒手。

“坚持住!就差一下就能敲开!”攻城队长鼓励道,其余人皆带着坚毅的眼神点了头。

“一,二——撞!!!”

嘭——铁闸门终于被撞出一个大洞,而刀板车亦被撞得向后滚了一点。

“杀进城里!”

“冲啊!”

汉克兰塔军终于能发动与对手的白刃战了!

大批兵士冒着箭雨奋勇向前,都企图立下赫赫战功,以得到荣誉、奖赏与晋升!

嗖,嗖嗖嗖——

很快痛苦的嘶吼在城门处响起,城门通道竟也有防守的机关……

哈涅赫不忍去看了。他转过头,命传令官请求博拉维因将军派兵支援这个突破口。

他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感到很是寒冷。那头武器碰撞的声音与死伤者的惨叫声渐渐模糊。

雨好像停了,天色也越来越暗了,空气愈发冰寒。轻风吹过,使哈涅赫的脸略略发红。

“冬天来了。”他低声呢喃……

当他终于站到了堡垒的天台上,望着城下血流成河的战场,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这是一场用人命去砸来的胜利,毕竟汉克兰塔军依然拥有着兵力的优势。

原本以为他们能轻松夺下空城,如今却要蒙受这样的损失,这真的值得吗……

他伸出手,接下了一片雪花。

第四十章 港口来了神秘船(上)

宾达尔伸出手来,雪花飘落到他的手套上,半晌才融去。

没有祆火的冬日的确是越来越寒冷了。

侍者见宾达尔伫立在花园中发着呆,拿来绵厚的披风给宾达尔披上。

“总是窝在王宫里,着实太闷了。”

说着,他的口中吐出大口白气。

在王宫中看了几个月的战报,他不得不佩服哈涅赫将军的能力。

水淹汉克兰塔大军的安泽拉战役后,敌军损失惨重,败退十里。

只有一直用兵谨慎的哈涅赫军保持了几近完整的兵力,汉克兰塔的王公们不得不向哈涅赫表达钦佩,他也终于得以再次施展他的军事才能,连续拔下安泽拉与瓦拉克两座要塞。

幸好,宾达尔早就将塔萨秋带领的主力军调回王都洛凡城,两座要塞也都将武器运走了,粮草等物资悉数烧尽。

因而尽管要塞被占去,敌军不会获得多少能转换成前线优势的收益。

在另一头,单独行动的柯利尔公爵率领着卡利波带来的残军围攻图萨尔尼要塞,却迟迟没有成果。

宾达尔知道安泽拉战役中损失最大的柯利尔·菲格林塔其实已经不想打这场战争了。

尽管柯利尔是出兵最多的一方,但这只是刚刚当上公爵的他向伊曼示好的手段罢了,他不会认为帮助西塔维奥复国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哈涅赫其实也明白这一点,因而已经决定放弃进攻图萨尔尼要塞,与博拉维因共同决定带领三万大军直奔洛凡城。

战争将要进入到最后一个阶段了。

“召苏玫殿下、塔萨秋、雍菲奥、努奇汉察、帕扎曼、伦德到正殿议事,切记不要张扬。”

宾达尔回头向侍者说道,对方立马领命去办。

辉煌的正殿燃着许多火炉与火炬,使得这里成为取暖宝地。

纵是如此,他一般还是窝在文书殿中独享火炉,在这滴水成冰的凛冽寒冬当中,尽量少走动才是最好的对策。

他倒是有些心疼起了战争双方的兵士们,以及那支一直潜伏在敌军后方的魔法师小队。

他交给艾妮卡的另一个任务,还得找到最好的时机才能完成。

议事结束后,待臣子们都离去,苏玫笑嘻嘻地凑到宾达尔的身边。

“陛下,我还有一计。”

听苏玫说罢她的计策,宾达尔眉开眼笑。

真不愧是苏玫。

北方,西尔拉克城的港口处。

穿上大棉袄和厚绒帽的托瑞望着飘起的粒粒小雪发着愁。

以往常年燃烧的祆火还在的时候,夏河中游是全年皆可通航的,然而随着气候愈来愈冷,近些年的冬天里,夏河中游段也会开始结起冰来,便不得不停航。

幸好是在早冬,不然苏玫王后给予的任务怕是没法完成了。

他看着已经在港口边准备就绪的四艘优质大船,祈祷着气温降得不要那么快。

“托瑞大人,‘货’来了。”有青桃士兵前来跟他报告。“不过……有八人在路途上因身体不适死了。”

他看见许许多多的马车咕噜咕噜地走过雪地,驶进了港口,在青桃军的督促下,大量衣着光鲜的男女老少陆陆续续地下了车,每个人都戴着手镣。

他们大多没什么精神,也不知是因为舟车劳顿,还是因为身为囚徒心情不好。

待到这些囚徒全部下了车,聚集在港口处,青桃士兵便开始清点人数。

“大人!这里一共二百一十七人。”

托瑞点点头,加上路上死掉的八个人一共二百二十五人,与总督利弗纽尔给予的名单人数一致。

“上船之前,先让他们最后一次吃上咱们西嘉连的食物吧。上了船,路上就只能吃冰冷的干粮了。”

他望了望这些西塔维奥的旧贵族,虽说被叫作尼契塔人,但从长相来说与洛凡人别无二致。

不识时务的这帮人不愿向宾达尔投降从而沦为阶下囚;而明智的旧贵族,则早早地放弃了爵位与领地,依然享受着自由快活的生活。

旧贵族们被青桃军带到港口边上的营地,营地向他们派发了热食与酒水,规格可真不低。

托瑞也进入营地用起午餐,他观摩着每个人的表情,对于这次的旅途,不同人有着不同的反应,这样有趣的事情令他感到愉悦。

豁达的人,应当明白这是重获自由之旅,而非惨遭放逐,只是可惜,没多少人摆出高兴的模样来。

大多数矜持的贵族都像是吃了苦胆一样,甚至有年轻的小姐吃着这“最后的午餐”的同时,轻轻啜泣了起来。

尽管营地里相对暖和一些,氛围却如同外头一样清寒。

用完午餐,他们便在青桃军的督促下登上那四艘船,进入昏暗的船舱——按照计划,旅途当中他们可是不能见到天日的“货物”。

大多数人被绑上双手、蒙上了眼罩,被要求安静地坐在船舱里头,只有看起来已经虚弱不堪的旧王尼亚鲁得到了干净的小隔间。

托瑞见船队上下准备完毕,大声喊道:“起航!”

命令传遍四艘大船。

从西尔拉克港口出港之后,他们要沿着夏河向东行驶,而后在千辉城顺着水流拐弯,向南进入夏河的下游,即所谓的钥河;沿着钥河向南行驶,他们最终会抵达这次航程的终点,漫月城的港口……

千辉城的苦力迪纳斯陶很高兴得到了这次的聘用。

尽管生活在所谓的千辉之城,曾经的辉瓴帝都,但迪纳斯陶知道这座城市早已陈旧落魄,完全配不上它的名望。

在这里,好战者来来往往,一次次损毁它原本美丽光洁的面容;在这里,贫富差距悬殊,大量人口挤在肮脏的街区,为一天两顿饭操尽了心。

当他知道一只来自伊克莫塔公国的商队高薪聘用船员之后,他兴高采烈地来到港口应聘,他没有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差事。

这个没有下雪的傍晚,他终于盼来了那只船队——

四艘大船好不气派,他不禁感叹道:“不愧是挥金如土的大商队!这回发了!”

第四十一章 港口来了神秘船(下)

停泊后,船队上原本的绝大多数船员都下了船,租用了另一艘船,声称要去西尔拉克。

迪纳斯陶有点纳闷,他不明白为什么商队原本就有足够的船员,还要在千辉城重新更换。

那个名叫“瑞托”的管理人说,他们要趁着河道结冰之前多做几趟生意,不然夏河要是真的给冻住了,这整个冬天可就没法谋生了。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有谁会认字以及会说瓦舒维语的吗!?”瑞托问向新来的一众船员。

除了迪纳斯陶,竟无人回应。

也是,底层的穷人哪有机会去接触外语呢?

“我……我以前跟着哥哥在舍莱尔城打过工,会说瓦舒维语,也会认字……”迪纳斯陶有些怯怯地说道。

“很好!”瑞托挑了挑眉,似乎很高兴。“你就是队长了!我会给你额外的薪酬!”

队……长?!

迪纳斯陶心花怒放,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幸运!

船队没有在千辉城做过多的停留。

启航后,他们通过了闻名遐迩的帝国大桥——通过魔法建造和维持的跨河大桥,这是远超时代的伟大工程,这座又高又长的桥如此宏伟。

尽管自己是本地人,迪纳斯陶看见大桥时总觉得心潮澎湃。尽管帝国已经崩塌了五六百年了,这座桥竟仍然屹立不倒,堪称奇迹。

帝国大桥连接了千辉城南北两城,北城区是著名的贫民窟,从千年前的辉瓴纪元起就有大量穷人来帝都谋生,聚集于河流北岸,渐渐便形成了北城,而大桥取代了摆渡成为了他们往来南北的主要方式,极大地方便了千辉城的居民们。

迪纳斯陶却渐渐有些纳闷。

尽管他得到了“晋升”,成为了所谓的“队长”,他却始终没有机会去了解这四艘船到底运送的是什么货物——新船员里若是有人要问,老船员们都讳莫如深;有想要去船舱查看的,定会被瑞托和老船员们臭骂毒打。

令人更不满的是,老船员们却能够自由出入船舱。

看在薪酬的份上,大家伙便没再吭声。

离漫月城只剩半日路程时,他们停泊在钥河东岸的一个小港口处,瑞托租了一艘新船,让老船员们都登上新船,而后叫来迪纳斯陶。

“到漫月港的时候,你就打开这个锦囊,按里面所说的行事。”

从瑞托手中,迪纳斯陶接来一个绣得十分精致的小包裹。尽管很是好奇,但他按捺住自己的心思,没有多问,只是点头领命。

瑞托笑笑,看起来很满意。

“我就欣赏你这样只管好好执行工作的人。这是你额外的奖赏。”

瑞托甩来了另一个小包裹,而后便往新船走去。“切记按我的吩咐行事!”

瑞托和老船员们都走了,这事怎么会这么离奇?

但如今,已是船队一把手的迪纳斯陶让自己不要多想,只管执行,这正是使他得到额外奖赏的优秀品质。

瑞托等人不在了,有些仍然保持好奇的家伙想趁机打开船舱一探究竟,被迪纳斯陶大声喝住。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点纪律都没有就别干这份活儿!”他厉声骂道,对方便悻悻离去……

漫月港越来越近了。

靠岸前,迪纳斯陶与划舟前来的港务人员做了交流,而后下令让船队停泊进港,同时打开锦囊。

当他读懂了锦囊里头的纸条后,他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队长,怎么了?”有船员见状,前来关心。

迪纳斯陶略略沉思,镇定下来,“传令所有船只,派人进入船舱,‘解锁’货物!”

“解锁?”煞时间大家伙们都一脸懵圈。

待到打开船舱时,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

这哪里是什么“货物”,这分明都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

这是绑架啊!!!

难怪瑞托要在抵达漫月城之前赶紧跑路!

船舱里的人见舱门打开,纷纷露出了恐惧的表情,有的人似乎身体相当不适,倒在了地上。

船员们连忙前去把他们的眼罩取下,用事先藏好的钥匙打开了每个人的手镣。

“你们自由了。”迪纳斯陶强迫自己镇静着向他们说,似乎有很多人都听不懂。

这些人,到底是谁?

瑞托的锦囊里,将这些“货物”称为“送给伊曼国王的礼物”,那定然都是重要的人物……

难道他们都是重大的罪犯?

那他们不可能都穿得这么光鲜亮丽。

他们是被瑞托绑架的汉克兰塔贵族,甚至……是汉克兰塔王亲国戚?

这下自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他转而用瓦舒维语跟他们说,“你们自由了,都出来吧!”

有部分人听懂了,他们互相用迪纳斯陶听不懂的语言传达着,而后便一个个走出船舱,来到甲板。有的人甚至向他做出感谢的姿势。

船队已经完成了停泊,迪纳斯陶派人告诉港务官,这是“送给伊曼国王的礼物”,事关重大,务必重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都锦颂城。

当时佩尔玛躲在深宫,在温暖的火炉边上翻着书,却不太能把书上的字儿看进去。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行为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他有点懊恼为什么要听哈涅赫的,留在锦颂城,而不是跟到前线去。

哈涅赫是这么说的:“王子您身赴前线,相当于把自己暴露在刺客的面前,若是有点什么闪失,那西塔维奥王国就会失去合法继承人!”

可是他希望第一时间见到家人啊!

战争已经开展了小半年的时间,他时不时能收到前线发来的战报,情势似乎已经相当良好:

哈涅赫接连夺下了汉卡、安泽拉和瓦拉克,目前正在往王都洛凡进军,待夺下洛凡,他也就该从锦颂城回到自己的家乡了。

“殿下!佩尔玛殿下!”

有侍者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连忙把书放下,整理自己的衣装。

“怎么了?”

“尼亚鲁……尼亚鲁陛下来了……”

哈?他被侍者这没头没尾的话语弄懵了。

“西塔维奥的大部分贵族,都突然出现了漫月城的港口!”

他让侍者冷静下来,讲清楚来龙去脉……

听罢,他不自觉地跪到了地上,心中五味杂陈。

第四十二章年雪(上)

站在高处的艾妮卡披着厚厚的袄子,袄子灰白灰白的,与雪地和岩石的背景融为一体,若是在能见度低的时候,甚至有可能让人难以分辨哪里是人,哪里是石头。

她和同伴们已经在汉卡关城两边的山岭之上侦察过数十次之多,对这附近的地形熟稔于心,届时,她就将和同伴们一起发动伟大的神迹,一举扭转战争的局势。

他们时不时能在汉卡北面的道路上看见来往的部队,这些都是负责后勤的汉克兰塔人,粮草、武器、防寒衣物等物资都有赖于这条道路进行运送。

艾妮卡等人虽然在先前就已经发现他们了,却没法正面击溃这些护送后勤队伍的军队。而再次发动洪水也不能带来多大的收益,反而会暴露自己的存在,他们便没有在时机到来之前对汉克兰塔人再动心思。

冬天就是他们的时机,只是现在积雪还太浅了。

陛下已经说过,洛凡城足以抵挡一年半载的围城,她应该找最好的机会来发动攻势而不能急于求成。

今天她在这里望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有运粮队经过,便只好回到他们的秘密基地当中。那里储存了大量的物资,让他们得以安安心心地呆在敌人难以发现的敌后位置。

“艾妮卡女士!欢迎回来。”

艾妮卡看见一身黑袍的赫洛姆热情地前来跟自己打了招呼,便也微笑回应,简要地汇报说今日侦察没见有什么异样。

这个守夜神殿正是赫洛姆提供的,让十四人的敌后魔法师小组拥有了一个完美的基地——这里深居拂琴山北麓丘陵之中,出入的道路曲折起伏,使得这里难以寻觅。即便有误入者,凭借这里良好的位置与地形也能够轻易发现并抓捕。

在等待时机的日子里,小组成员并没有闲着,除了轮流外出进行侦察以外,大家也会在神殿当中探讨和切磋魔法,在交流当中互相得到了大量的情报。

比如说,赫洛姆身为繁星使者的身份对守夜信仰有深入的研究,这令艾妮卡相当感兴趣。因此每夜众人无聊的时候,艾妮卡便提议每人都讲一个跟自己有关的故事,既可以解闷,又可以增进互相的了解。

“今天到你了哦,艾妮卡队长。”颇有风度的伊尔琉菲走过来,摆出饶有兴致的笑容。

艾妮卡歪了歪头,翻了下眼珠子,“好呗,反正我已经把你们扒得差不多了,不亏。”

“今天有龙果汤喔,艾妮卡妹妹。”莎克希尔见艾妮卡回来了,也端着一盆热水走了出来,帮艾妮卡脱下外衣后帮她取暖。她平日待人就相当体贴,来到这儿要主要是她来负责众人的后勤,大小事务都做得一丝不苟,让艾妮卡相当欢喜。

其实还挺美好的,不是吗?艾妮卡心里这么想着,望着殿内的魔法师们在这其乐融融地过冬,一种温馨感油然而生。队伍并不是没有产生内部矛盾的可能,幸好大家都非常清楚宾达尔陛下指派的任务需要等候时机,而他们在这里又拥有足够丰富的物资,反而是让大家都慢慢地有点慵懒起来。

待到用过晚餐,十四个人便聚在火炉边上,共度又一个故事之夜。艾妮卡望着熊熊燃烧的炉火,回忆起当年毁了她生活的那团火焰……

威波利城位于钥河东岸,是小国森普拉达的首都。小艾妮卡是家中独女,父母没能再生育孩子,便将所有的爱都投入到艾妮卡的身上。

森普拉达与南方的大国梅尔泽教国直接接壤,多亏北方联盟的存在,使得梅尔泽人不敢随便入侵,森普拉达方能安享安全的外部局势。

但是威波利城中却始终暗流涌动。

“不要与卡威克人接触,那些男孩子毫无风度可言——他们连女孩子都欺负。”父亲告诫小艾妮卡。

卡威克人是来自东方的迁徙民族,如今已在嘉连平原广泛分布。由于最先与夏拉人接触,卡威克人已经全部操夏拉语并与当地人大量通婚,单看外表其实并不能分辨出卡威克人和夏拉人。

“那我怎么知道哪些是卡威克人呢?”小艾妮卡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他们啊,喜欢成群结队,还往往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不只是打别人,还会打自己的同伴!还有,他们喜欢穿棕色的衣服,并且喜欢用刀子在身体上画吓人的画呢!”

小艾妮卡被父亲吓了一跳,后者却咯咯地笑了起来。

从这之后,艾妮卡在街上望见穿棕衣的或者有纹身的人,便敬而远之,见到了都要绕路走。

待到再长大些,父亲带小艾妮卡到私塾。在这个年代,若不是有一定条件的人家,可没有机会将孩子送去念书学习。私塾的老师发现了她对魔法的兴趣,便又将她介绍给了一位私人魔导师,这让她的父母大喜过望。

“你真是太棒了,艾妮卡!”母亲惊喜地将她抱住,似乎很是激动。

她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见父母都这么高兴,自己也很高兴。实际上,在嘉连平原的各国,即使是中级的红袍法师都能得到不菲的收入,若是和平时期则几乎相当于是闲职,即使是不幸被拉上战场,也往往会得到特别的保护——只有疯狂的指挥官才会将红袍法师暴露在对方的兵刃之前。

她的天赋一经发掘便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连导师都赞叹她实在是这个小国难得的奇才。

她发现,自己拥有了魔法,就拥有了力量。心理膨胀后,她与朋友大胆地走过那些父亲警告不要去走的街区,这些是野蛮的卡威克人聚居之处。有些不要命的小男孩见俩女孩子大摇大摆地走来,果真就上来挑衅,用刚学会的粗口谩骂,还试图脱下她们的衣服、拉扯她们的头发。

倏忽而至的电光令男孩们疼痛得哇哇大叫,甚至有人流了血。

“你们是没用的卡威克废物!”艾妮卡叉着腰,昂着头,用稚嫩的声音向男孩们大叫着,“你们只会欺负女孩子,却反过来被女孩子吓得屁滚尿流!”

男孩们竟然哭了起来,这场景令艾妮卡捧腹大笑。有的男孩边哭边指着她们大喊“邪教徒”“魔鬼的爪牙”“小婊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大人们纷纷赶来。

见形势不妙,艾妮卡拉着朋友拔腿就跑,避免遭到大人的追逐。终于停下奔跑后,她和同伴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她可能笑得太早了。

第四十三章年雪(下)

在艾妮卡十二岁那年,“邪教徒”果真就在城内肆虐,一时间城里人心惶惶,父亲也警告她少点出门,时刻提防“奇怪的人”。

根据威波利城中的传言,邪教徒会有意“传教”,将不明真相的人皆哄骗入教,而一旦受到蛊惑和污染,在常人眼中这个人不仅“废了”,往往还会做出惊人之举伤及无辜。

伯爵大人已经下令严查严惩,一时间竟真的揪出了不少人来。

甚至坊间也开始有人组织“辟邪队”私自惩处任何可疑之人。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在当年祆火熄灭之后逐渐走向了顶峰,大量无辜市民都惨遭迫害。

“保佑世间的祆火竟然熄了,一定是邪教徒们干的!”

“邪教徒发现一个打死一个!”

“净化我们的城市!保护我们的威波利城!”

一个个口号在邻里之间迅速传播,魔法师往往容易成为平民害怕的对象——他们认为魔法师的法术一定是邪恶的旧日之神赐予的力量。

不少魔导师都连忙逃出城外,包括艾妮卡的导师。

艾妮卡的父母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城避乱,家门却被猛烈地怦怦敲打!

“快躲起来,艾妮卡!躲到地窖里头!”父亲把艾妮卡推到深处。

“要是我们出事了,你趁着夜晚跑出去!到北方的村子里找你的舅舅!”颤抖着的母亲故作镇定,让艾妮卡进入地窖后马上将地窖的入口关上并找来许多东西封住。

“快开门!你们家就有邪教徒!”

“再不开门我们就砸开了!”

门外的街坊们愤怒地大喊着。

艾妮卡的父母深呼吸了一阵后,整理好衣装,打开了门。

“你女儿在哪里!”

“我记得你也送她去学习邪术了!”

父亲伸出手试图拦住街坊们,“我女儿去了她大伯家了!她也从来没有学习过什么‘邪术’!”

“放屁!”

“还想狡辩?”

“我看你们俩也是邪教徒吧!”

一时间群情激愤,有人朝艾妮卡的父母砸来东西,有人将他们扯出门外,有人进屋走了一圈后,没有发现艾妮卡的身影。

“这俩人协助邪教徒逃跑,还百般狡辩,去见魔鬼主子去吧!”

待到众人将俩夫妻拽到开阔的地方后,许许多多的石子纷涌而来,在他们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很快艾妮卡的母亲支撑不住,倒下了。

“天哪……你们比邪教徒还要邪恶百倍!!!”父亲抱着母亲,愤慨地痛诉着。

此时的艾妮卡躲在地窖里头,只听外头十分喧闹,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摸不着头脑。

“当我终于把封住地窖口的东西都清开之后,我见外头已经是安静的深夜了,我打开家门,看见了……爸妈的……”艾妮卡的声音抖动起来。

现场只听见火焰的噼啪声,每个人都仿佛陷入沉思。莎克希尔则连忙坐到艾妮卡的身边,将她搂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们都先休息吧。”

众人简单地安慰了艾妮卡后便都默然离去,只剩莎克希尔搂着沉默的艾妮卡留在原地。

“我还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自己的经历。”艾妮卡吸了下鼻涕,“其实说出来之后,心里也舒服多了。”

“艾妮卡妹妹,你真的是坚强的女孩……难怪你会是我们的队长。”

艾妮卡破涕为笑。“你还想听我的故事吗?”

莎克希尔正要摇头,艾妮卡继续说道:“等任务完成了以后吧,姐姐,到时候我们找个夜晚促膝长谈,好吗?”

莎克希尔点点头。

天气愈来愈冷了,外头的积雪愈来愈厚。莎克希尔在山头上遥遥地望见汉克兰塔人正清理着道路,以方便后勤队伍通行。

天色晚得越来越早,她知道时机也马上就到。在新年这个时间点发动她们计划了许久的法术,必能重创这些入侵者的心理。

她趁着最后一点夕阳光回到守夜神殿,看见艾妮卡带着同伴们在做最后一次演练——他们就在神殿附近的山头不断地练习、调整着这个法术,以期届时能够一击致命。

“辛苦了,莎克希尔。今天的晚饭有赫洛姆来做,你就好好休息吧。”艾妮卡听罢莎克希尔的汇报后说道。

“后天可有我们忙的。”

翌日是冬至新年的前两天,魔法师队伍已经来到了预定的山头上开始做前期的铺设。

神术师伊尔琉菲召唤出大量的冬蔓,而其余法师则利用法术搬运着周边的石块改变当地的地形,艾妮卡在另一侧观察现场并做出指挥调整。

当晚众人都早早地睡去,只有赫洛姆穿上了厚厚的外衣,走出神殿,望着难得的晴空上璀璨的星空。他回想起艾妮卡讲述的故事,心想或者自己未来会有一个强力的盟友。

“巡夜女神请务必保佑我们成功。”他向自己确信存在的真神祈求着。

漫山遍野的白雪反射着星光,在这个夜晚甚至显得十分闪亮。积雪已经相当厚了……

“我曾经以为是因为我学习魔法而害死了我的爸妈。”

艾妮卡带着众人来到预定的山头上,与此同时,一支队伍已经走出汉卡,朝北而去,队伍运送着大量的物资以帮助汉克兰塔军庆祝新年。

“当我发现自己能够操控水流之后,我望着那滔滔江水,忽然明白了一些道理。”

她转过头,向大家微笑着,而后下令让众人在不同的位置待命。

“那就是,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正邪,只是看你站在哪儿。如今,我站在宾达尔陛下的一边。”

她自信地扬起嘴角。“为了洛凡!”

魔法师们也纷纷回应:“为了洛凡!”

伊尔琉菲首先发动神术,原先已长出不少的藤蔓很快便按照他的意思迅猛地生长着,而多位御法师马上接上魔法,看不见的火迅速深入到了厚厚的积雪的下方。

完成魔法之后,众人便迅速奔跑到两侧安全的位置。

已经站在合适位置的大石上的艾妮卡闭上眼,借助伙伴们构建的魔力之阵,开始她的魔法操纵。

这就是江仙子的力量!

大面积的积雪底下突然松动,很快轰隆隆地滚动起来,愈滚愈大!

艾妮卡听见地动山摇的声音,她望着这场浩浩荡荡的雪崩,仿佛看见了从天而降的白色洪流。

冰雪亦是水,雪崩亦是山洪!

但若是没有十多位伙伴共同出力,仅靠她一人不可能完成如此壮举。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甚至以为一片苍白的天空都压了下来,一时间,连她自己都害怕会被这足以覆盖这个天地的雪流一瞬淹没……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众人却依然面对着这壮观的景象讶异不已。

雪崩冒出的寒气使得艾妮卡几乎睁不开眼。

她颤抖着身子,心中却兴奋到了极点。

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新年快乐。

第四十四章 忧郁凛冬

行军多日之后,博拉维因总算看见了银装素裹的洛凡城。经过坚壁清野的洛凡王都光是远远看着就知道坚固无比,并且各式各样的防御用具一应俱全,纵是把攻城器和兵士的性命全部砸到城墙上,恐怕都未必能打出缺口。

只是看一眼,博拉维因就知道围城是唯一的方法。

西嘉连平原太过于寒冷的冬天让嘉连人都没什么斗志,毕竟汉克兰塔王国的冬天根本就没有如此肃杀。大军气喘吁吁地爬过一座座山坡,越过已经结了些冰块的河流,才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另一方面,攻下两座要塞后,他知道敌人早就躲到洛凡城里取暖去了,如今可谓是以逸待劳,两军真要正面交锋,自己竟也没什么把握。

连指挥官都缺乏足够的信心,遑论手下的兵士。

按照作战会议上制定的计划,博拉维因负责围攻西面,哈涅赫则亲率大军去到最危险的北面——洛凡若在北方还有援军,围攻北面的部队将会首当其冲。

“有敌人!”忽然有士兵大喊道。

“什么……做好防御!”

当博拉维因去到受攻击的一侧时,只发现了己方伤亡的士兵以及敌方骑兵的背影。

死者的身上皆插了箭,他很快明白敌人的套路。

自作聪明的洛凡愚夫!就这么杀死几个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没过几天,博拉维因便知道难受了——敌军每次都能抓住机会进行偷袭,或多或少取走一些汉克兰塔士兵的性命,而己方抓不住这些骑射手的踪迹,只因他们总能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甩开追兵。这样反反复复的骚扰积少成多,竟已经让汉克兰塔白白损失了成百上千的兵力。

将士们已经渐渐有了怨言。

博拉维因望着洛凡城紧闭的大门,寻思着骑射手们是如何进行补给的,心中竟有了更加难受的猜测——或许,洛凡人在野外已经布置了不少隐藏起来的补给点,若是汉克兰塔人贸然去追,又怕会中了埋伏。

憋得慌的博拉维因有气没地儿出,只好对着营寨的木栅栏一拳打去。

“宾达尔小儿!”

一头半个月之后,敌军的游击加上寒冷的冬天已经使得汉克兰塔损失两千余人,各寨砍木采石加固了围栅,坚守不出,才终于减少了损失。但敌人竟又抓住这样的机会放心地打开城门,总有骑兵趁着夜色在城内外找到围城军的缝隙进进出出,乃至于最后竟有马车招摇而过……

幸而卡利波公爵柯利尔终于放弃对图萨尔尼的围攻,带着一万余残兵加入到了对洛凡的围攻当中,大军终于可以将洛凡城围得水泄不通。各个城门则再次保持紧闭。

冰天雪地里,每个人甚至连话都不太想说,他前去迎接柯利尔,双方也不过是简单地寒暄几句。

要强攻吗?望着城墙上花样百出的防具,博拉维因心中充满犹豫。

他派人去问哈涅赫,对方总是果断地拒绝强攻的方案。

哼,他知道哈涅赫的心思,这老家伙不就是想要拿下一个完好无损的都城以献给西塔维奥旧王吗?

根据这一点来推测,他还猜得到宾达尔藏着一招——若是汉克兰塔强攻,宾达尔则可能把尼亚鲁国王挟持到城墙上进行威吓,汉克兰塔军便不敢妄动而失去主动性。伊曼陛下和佩尔玛殿下关心的正是旧王的性命,没有任何小卒敢在这样的问题上儿戏。

正当他准备谋划着强攻的时候,忽然有信使进入营寨,高呼着自己的名字。

读过卷轴之后,他感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

“包括尼亚鲁陛下在内的所有西塔维奥被囚禁贵族出现了漫月城的港口,并已安全抵达王都锦颂城,得到伊曼陛下的妥善安置。博拉维因将军请见机行事。”

毫无情感色彩的话语,让博拉维因心中波动起来。这封来信的意义,绝非字面上所体现的那么简单,他知道伊曼陛下将选择权交给了自己。“拯救西塔维奥被囚禁国王与贵族”这一宣战理由如今已经失效,若是汉克兰塔其余将士知道了这点,必然会讨论起攻打洛凡还有何意义。

这则消息却不知为何迅速传遍全军,军心大为动摇,令博拉维因相当无奈。

这辈子最惨淡萧瑟的新年,便这样度过了。城墙上的守军故意制造声响,让汉克兰塔人知道城内正开开心心地庆祝节日,丝毫没有受到围城的影响。而汉克兰塔军士的思乡之情却越来越浓烈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突然的断粮。据称汉卡关偏北的狭窄道路上忽然遭遇雪崩,滑落的积雪甚至有城墙那么高,一支运粮队伍被雪崩淹埋,死了不少人,而道路已经彻底无法通行了……

有汉克兰塔人声称在拂琴山上发现了神出鬼没的身影,甚至有人将其谣传为旧日之神发起的灾难。恐惧的神情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以至于全军上下都无精打采。所谓的军心涣散,大概便是这么一回事了。

博拉维因闭眼长叹,呼出一大口白气。

“将军!城楼上射来信件!”有士兵匆匆入帐向博拉维因报告。

“快给我取来!”

士兵取下箭上的羊皮卷轴,递给博拉维因。读罢,他已经有了最终的决定。他马上请哈涅赫、布林梅尔、柯利尔、梅诺尼尔等人前来议事。

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摇曳着,现场的气氛如同外面的天气一般冰冷。

“这场仗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卡利波公爵柯利尔大声说道。

“我同意柯利尔大人的看法,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佩尔玛殿下的家人都安全了。”梅诺尼尔附和着。

哈涅赫对众人的反应感到相当窝火,“有家无国,岂不如同流浪的野狗!”

“哈涅赫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的人越来越少,见战友们死伤众多,士兵们都无心恋战,”年轻的亲王布林梅尔冷淡地说,“如今粮草不济,结果便是洛凡人没饿死,我们的人先饿死了,那还如何攻城呐?”

“亲王大人说得没错。”一直不太敢说话的双德洛斯伯爵凯莫里也开口说道,“既然宾达尔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将尼亚鲁陛下和其他贵族都交了出来,又愿意帮助我们过冬,我们已经没有再和他打下去的理由了。此时停战,还可以让汉克兰塔与这个新的邻国重修于好。”

一个个王公贵族的眼里都只有利弊而毫无进取之心,令哈涅赫心烦意乱。

“我话放这!我决不向乱党妥协。不能匡扶西塔维奥王国,我哈涅赫就决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他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回归北军,令在场的汉克兰塔人皆满脸迷茫。

博拉维因闭上了眼,令自己冷静沉思片刻。

“议和!”

第四十五章 风雪中的红花

一系列计策最终的成功,令宾达尔总算放松下紧张了大半年的心情,他以春天般的微笑迎接了博拉维因将军。

两国决议维持原有疆界,汉克兰塔王国承认洛凡王国,双方开放边界、恢复商贸,洛凡送出粮食衣物柴薪等物资以帮助汉克兰塔大军过冬,而汉克兰塔军退回南方的两座要塞当中,大部分兵力需交出武器。

对方果然照办了。

原以为洛凡能趁这次战争夺下汉卡关城,但在战争开始时,洛凡面临着八万大军压境的困局,最终双方得到了各让一步的和平结局,宾达尔甚至觉得这是一场胜利。

终有一日,始终威胁着洛凡王都的汉卡也会被他掌握在手中。

唯一顽抗的,便是北门之外的哈涅赫,只要剿灭了这西塔维奥最后的余孽,这一系列的洛凡独立战争才能真正宣告终结。

哈涅赫踏着厚厚的积雪踱着步,思考着下一步应当怎么走。

伊曼陛下的亲军已经悉数被博拉维因调走,哈涅赫手中仅存的便只有佩尔玛王子的卫军和雇佣兵,总计只剩下八千多人。

温舍夫见老将军已经白发苍苍,如同遍地的皑皑白雪,他知道将军已经为西塔维奥王国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心中感到万分悲凉。

向来谨慎沉稳的哈涅赫竟在最后时刻意气用事,这是温舍夫意料之外的事,却又认为在情理之中:

一生都在侍奉西塔维奥的人,得知这王国竟会有朝一日也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这样的事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

“温舍夫,”哈涅赫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我们还没有失败!我们还有八千兵士,这足以助我攻下洛凡!这一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将军……”温舍夫欲言又止。

“如今洛凡人肯定会因为议和而懈怠下来。下令全军,调出攻城器,立即出寨攻打北门!”

温舍夫领命退下。

大批步兵终于在漫长无聊的冬日当中得以高呼,涌出营寨,推着撞锤、云梯和爬梯冲向了北城墙!

“先登者封爵!”哈涅赫的大吼使得士兵愈加起劲。

城墙上的洛凡人慌忙应战。

一波稀稀拉拉的箭雨没有让多少进攻者倒下,留守的法师连忙施展法术电击敌军,也只是阻拦了部分人的步伐。

很快爬梯和云梯都架到城墙上,有着顶盖防御箭雨和落石的攻城锤重重敲击城门,发出怦的巨响。

准备不及的守军竟没法处理突然蚁附的敌军,很快便有进攻者跃上城墙,大开杀戒。

哈涅赫望着城门上洛凡王旗被斩断,仰天大笑。

论战斗力,没有哪支军队能比得过自己亲自带领的兵!

城门终于被撞开,哈涅赫随着所有士兵一同进入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洛凡城!

入城之后,他的眼前,却是黑压压一片的敌军。

反应过来后迅速集结的洛凡人皆手持大盾与利剑,身披铁甲,排列整齐。

为首的,是如今的洛凡大将军塔萨秋。

正面战斗,他可没怕过!

随着他一声令下,攻城军奋勇向前,短兵相接。

战斗马上进入胶着阶段,不断有双方的兵士倒于血泊,舞动的刀光剑影在雪地的反射之下有如白色的巨龙在洛凡北城街道上不断跃动着。

“保护洛凡!保护我们的亲人!”

洛凡士兵高喊着,一时间一呼百应,使得他们血脉偾张,竟丝毫不为伤亡所动。

“将军!有骑兵绕到城外!”有士兵匆忙地从城外进城向哈涅赫汇报。

骑在马上的温舍夫一刀劈死一个敌军后靠到哈涅赫身边,“将军,我们快退出去吧!不然敌军前后夹击,堵上北门,怕是我们会全军覆没!”

“撤出城外!”哈涅赫果断高喊。

果不其然,北城门外,东西两侧竟都有敌方大量的骑兵冲杀而来,很快便与哈涅赫军交上了手。

由于兵力劣势,哈涅赫军不断有人痛苦地叫嚷着死去。

哈涅赫只感到寒意逼人,“快,向北突围!”

本方的骑兵迅速聚拢,乒乒乓乓地挡着洛凡骑兵的攻击,终于觅得一个口子,向北窜出。

所有的步兵,则淹没在洛凡的人海里头。

雇佣兵皆当场扔下武器,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佩尔玛王子的卫兵则陆陆续续地人头落地,直至战场上再也无人抵抗。

洛凡城北一时间遍地尸骸。

逃到足够远的地方,哈涅赫才得以停歇下来整理部队。

经过清点之后,发现跟着自己突围出来的只剩下两百多人,全部都是跟随佩尔玛王子的卫兵,也即是当年最为骁勇善战的北营兵。

他最心爱、最骄傲的北营兵。

他向北方望去,只见一片苍茫,这个冬天,雪仿佛从未停过。到达安全区域后,原先激昂、紧张的心情很快散去,他觉得很冷。

安定下来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是这么鲁莽的人,真没资格去嘲笑别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涅赫疯癫般大笑起来,任凭狂风裹挟着雪花拍打自己的脸庞。

他感到额头发烫,脸颊也变得温暖无比,白茫茫的天地让他分不清方向,仿佛身处龙卷风里头。

包括温舍夫在内的侍卫们惊恐地望着哈涅赫松开了缰绳,摇摇晃晃,很快倒落在雪地当中……

“逃吧,温舍夫……”哈涅赫努力地睁开眼,看到年轻人正跪在地上扶着自己,“你还年轻,不要跟着我这样的老家伙一起腐朽。”

温舍夫望着哈涅赫摆出从未有过的温情面孔,欲哭无泪。

“不能扶大厦之将倾,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保护了一辈子的王国就此灭亡,我这样的败军之将,死不足惜。”

“将军!”侍卫们纷纷跪倒在地,不少人的脸上挂起了两行热泪。

“我原先的儿子,还没娶妻就死了……我把你们几个当作自己的亲儿子,我不忍心,不忍心看见你们受苦。去吧,投降也好,逃跑也好,活……活下去……”

“我们誓死追随将军,绝不离开将军半步!”温舍夫等人纷纷低头喊道。

“将军您只是受了风寒,等您好起来,定能带我们夺回江山!”

“将军,我们要逃就一起逃!从今以后,您就是我们的君王!”

众人的脸上现出殷切的神情,他们纷纷发出了哀求。

“你们这些孩子……唉,怎么比我还冥顽不化!”哈涅赫缓缓地呵出白气,“既是如此,那我就帮你们认清现实。”

他用尽了一生最后的力气,迅速从腰边拔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地刮向自己的脖子,一时间血液喷涌而出,红色的江潮令他感到温暖无比。

“活……下去……”

在呼啸着的漫漫风雪当中,他发现原来自己一辈子都没有放下重担,直到如今他才感到了一丝解脱。

此刻他甚至希望宾达尔能够认清真正的敌人。

那种噩梦般的存在,比人类王国之间的明争暗斗,还要恐怖万倍。

第四十六章 红色庆功宴

柔煦的太阳难得冒了头,照耀着被秋冬雨雪折磨得不轻的洛凡人,许多人都从屋里出来,享受着难得的日光浴。

祆火已经熄灭了快十三年的时间,除了冬天越来越冷之外,极端气候似乎也在逐年增多,光是去年的下半年,洛凡就经历了大旱、暴雨与严冬。

宾达尔摘下了手套,企图触摸到冬日阳光投射下的热量,却很快被清冷的空气包裹起来,他赶紧又把手套戴了回去。

身旁的苏玫见了,掩嘴笑着。

国王与王后都身着最为典雅华丽的衣袍,站在南城门外,望着凯旋的英雄一点点靠近。

骑着马的艾妮卡和她的伙伴们都容光焕发,皆着红袍,鲜艳夺目,在冬日里平增了一丝暖意。见到国王、王后已经站在城外等候着自己,艾妮卡感到满心欢喜,也不枉自己半年来的奔波。

“陛下!”她加快速度,来到宾达尔面前下马下跪,“怎么敢劳烦陛下亲自前来迎接……”

其余的魔法师也匆匆赶来下马行礼。

“快起身快起身,”宾达尔把艾妮卡扶起,“大家都是洛凡的英雄人物!没有你们,这次战争很可能就将葬送新生的洛凡王国,让洛凡人再次沦为奴隶。”

苏玫也上前两步微笑着说,“各位都辛苦了,我们已经在星花王宫为各位准备了宴会,既是庆功,也为诸位接风洗尘。”

青桃军为众人开路。纵然是寒冬,仍然有许许多多的民众扎堆在道路两边,为国王、王后与这些御法师欢呼雀跃。艾妮卡看见家家都张灯结彩庆祝难得的和平,这一场握手言和的战争很难谈得上是哪方的胜利,但她知道双方都必然会对内宣称大获全胜。

城下议和导致他们没能举行一场凯旋仪式,宾达尔前来为魔法师们接风,顺便补上了这一茬。

果真是有趣的国王。艾妮卡想着,扬起笑容,向着欢呼的群众轻轻挥手。

挥手时,她发现许许多多的男子都直勾勾地将眼光搭到了她的身上,使她笑得有些尴尬起来;另一半的男子,则直勾勾地盯着王后殿下。她甚至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这些人赞叹“好美”。

真是的,被冬天冻得太无聊了吧这些人。

幸好从南城门回到王宫并不用太长的时间,天色已经晚了,壮丽的晚霞与星花王宫相互衬托,若自己拥有瞬时作画的魔法,一定要将此刻的美景描摹下来。

盛大而愉快的晚宴在王宫的侧殿设下,殿内装饰金碧辉煌,大量的火炉使得殿内相当温暖,精美的食物源源不断地运送上桌,被邀请而来的全体御法师和王国高官欢聚一堂,来者当中甚至包括了索赫斯和利弗纽尔等外派到各州的总督。

晚餐过后,宾达尔宣布大家可以自由地享用小吃、交谈和娱乐,并清出一块空间供众人跳舞,王宫乐队在一旁弹奏出欢快的旋律,这场景,足以令大多是庶民出身的来客心花怒放。

“陛下,恭喜您成功地守护了洛凡的和平。”神术师伊尔琉菲拿着酒杯来到宾达尔面前敬酒,两人一饮而尽。

“多亏有你在。”在刚刚用宴时已经喝了不少的宾达尔略略脸红,拍了拍伊尔琉菲的肩膀,“当然,给你的奖赏是少不了的。”

伊尔琉菲微笑点头,略微有些迟疑,“那个,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希望不会破坏您的兴致。”

“今天是欢庆的日子,你想要什么赏赐就尽管说吧,只有我拿得出手的一定不会少了你的。”宾达尔摇头晃脑起来,神智似乎已经不怎么清醒了。即使当上了国王,他也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尽情地享用过葡萄酒,这才发现以往在酒馆里喝的大概真的就是白水吧。

伊尔琉菲摇摇头,神情有些严肃,“您给的报酬和奖赏已经非常丰厚了,我不能再向您要求更多。其实,我是希望能回归故国梅尔泽,毕竟对于我们林间密友而言,只有双子女神所在之地,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宾达尔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怔怔地望着对方,咬了咬唇,半晌才开口,“如果你下定了决心了,我没有理由阻拦。”

伊尔琉菲向宾达尔深深地鞠了一躬。

“陛下,您已经将外敌一一击败,但我希望洛凡王国能够对邪兽和邪教徒做充分的提防。祆火本是维持世间平衡的天平,其力量不亚于我们所信仰的林间双子女神。在祆火熄灭的这十几年来,那些黑暗邪恶的力量甚至侵入到了我们无比圣洁的梵泉森林,以前不难对付的邪兽,如今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凶猛。”

听了对方的话,宾达尔沉思了一阵。

“我当上了国王之后,才明白邪兽并非是传说中的存在。从那时起,我就对千年如一日地保护着人类的魔法师们充满了敬意。不过……邪教徒,指的是不信双子女神的异教徒吗?”

伊尔琉菲发现对方可能对旧日之神一方势力几乎一无所知。

“他们……潜伏在人类当中,泯灭了真正的神智与良心,他们为旧日之神重归世间殚精竭虑。一旦掌握了足够的力量,他们甚至能够摧毁一个国家。”

“原来这就是旧日信徒。我从历史书籍上了解过一点他们的事迹。”宾达尔不自觉地摸起了自己的下巴。

“不过,对付邪教徒,提防即可,不可研究过深,若原本没有足够坚定的信仰,就有可能连自己都陷入黑暗当中无法自拔,与邪教徒一同沦为旧日之神的奴隶。在梅尔泽,过去就发生过多起这样的案件。”

见有别人试图前来与宾达尔交谈,伊尔琉菲便向他行礼,退至一旁,寻找其他魔法师攀谈起来。

宾达尔只与来者简单地聊了几句,便匆匆地去寻觅那一位红袍法师,那个成熟、美丽、勇敢而独特的女人。相比于伊尔琉菲的忠告,如今更令他在意的是对方的请辞。因此,他要将原来的计划提前实施了。

“诶?陛下。”艾妮卡见宾达尔朝自己走来,连忙向他行礼。

“艾妮卡女士,你会离开我吗?”宾达尔没经思考便开口道,“呃,我是说你要离开洛凡吗?”

他向两边张望,看见王后正在远处跟她哥哥聊着天儿,放下心来。要是让她听到这种足以令人误解的话语,怕是今夜将是不眠之夜。

突如其来的发问使艾妮卡感到迷惑,“我……我答应了陛下,会保护陛下的。”

宾达尔舒展眉头,会心一笑,大概对她的回答感到很是满意。

“各位!”他从侍者处取来新的一杯酒,使用着已经生疏了不少的呐咏术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在这个欢庆胜利的夜晚,我想向大家宣布另一件大喜事!”

每个人都停下交谈,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国王的话语。

“我将为伟大的洛凡王国任命一位新的首席御法师。”他看到有些魔法师流露出期待的眼神。

“这个人拥有强力而独特的魔法能力,已经为洛凡王国立下了赫赫战功,以后,也将会继续承担保护王国的重任,精益求精,成为王国御法师的典范,弘扬魔法的力量与洛凡王国的荣光!

“让我们拿起酒杯,一同为艾妮卡女士欢庆吧。”

众人皆举起酒杯,畅饮起来,在艾妮卡身边的人都凑过来向她祝贺。艾妮卡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自觉地捂起了嘴。

她不过是出自东嘉连平原威波利城的一名普通人,她自认自己并非是当下洛凡最优秀的魔法师,也不懂得管理一大帮子手下,对于洛凡人来说她还是一个外邦外族人。她不过是利用自己那点能力制造了一次洪水,又造成了一次雪崩罢了——其中后面的这一事迹至今都没有多少人了解真相,汉克兰塔人大概真的会以为是神明给他们降下灾祸。

宾达尔转过头来,大概是因为喝了太多酒,脸已经红彤彤得如同嘉连平原特产的烈果。

“你担得起这个荣誉,艾妮卡。我说过吧,独特性才是魔法师最珍贵的品质。只要能够正确地利用魔法,你就不会只是一个加强版的弓箭手,而是下凡的天神。”

此刻他已经头昏眼花,眯着眼望着眼前的夏拉女人,心头暖热。上一个因着“独特性”给自己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的魔法师,还是他的姐姐优琪拉。

想到了姐姐,原本还微笑着的神情冷淡了下来。

苏玫远远地望着醉醺醺的宾达尔,心中却为他感到欣喜。他早已跟自己说过希望任命一位首席御法师以匹敌旧王国的所谓“光明御法”,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她回过头来,继续跟伊克莫塔、哲斯柯伊两国的将军交流起来。得知洛凡遭遇入侵后,两国果然遵守盟约派军协助,但宾达尔只将他们安排在利夏尔和托克扎尔附近的营地里头,以防止汉克兰塔军的绕道侵略。对于宾达尔来说,不需要盟军出手大概是一种幸事——这场战争证明了洛凡可以独自对抗嘉连平原上的最强国家。

如今苏玫的夏拉语已经相当流利了,接待盟友的任务自然就该由身为外交主管的自己来负责。

至于宾达尔,就让他今晚好好睡个安稳觉吧,她看他已经快要不行了。

“去把陛下扶回寝殿吧。”她给侍者下令。

今晚是个愉快的夜晚。

翌日,宾达尔摸了摸自己沉重的脑袋起了床,苏玫早已不在床边了,他用餐更衣后,便听到侍者的报告声。

原来是伊尔琉菲写了封告别信,信中详细写明了对抗邪兽的方法。

伊尔琉菲多次强调,那邪恶黑暗的存在,才是人类真正的敌人。他想起了自己送走的尼亚鲁国王曾经说过类似的奇怪话语,一时头又再次疼了起来。

他希望这一次彻底搞明白这些虚无缥缈的概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未察觉自己已经不经意地触摸到了噩梦的茸毛。

第四十七章 北方的新局势

僭主墨恪莱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进入仍银装素裹的贝德雷奥城。

踏入这座苍浪河东岸的城市,意味着他已经在“夏拉地区”的大北方取得了稳固的优势。

持续多年的北方联盟内战在这一刻落下帷幕,但墨恪莱知道这只是他伟大征程的开始。他望着这座不大不小的城池,神情淡然。

“太小了。”

“毕竟大公您是志在千辉城的大英雄啊。咱们诺巴尼亚侯国哪里能匹配您的雄心壮志。”向自己投降的诺巴尼亚侯爵牵着自己的马进城,还不忘回头恭维。

“千辉城?不,这也不够。”

一千多年前,伟大的“征服者”海格罗尼在苍浪河与夏河的交汇处建立了千辉城,而他所统治的夏拉王国经过数十年的征伐成为嘉连平原的霸主,千辉城亦因此积累了数不尽的财宝,后来崛起的贺拉凯人觊觎这座千辉之城,以此城为都城建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辉瓴帝国,也使得千辉城越来越具有传奇色彩。

只是,辉瓴帝国瓦解后,这座千辉城被各方势力来回争夺,不断的战乱使得城市遭到损毁,财富与人才不断流失,地位从此一落千丈,到了今日,也不过是嘉连平原上一座普通的城市罢了。

然而对于夏拉人来说,坐拥千辉城是无上的光荣,这也正是诺巴尼亚侯爵把那儿视作墨恪莱志向之城的原因。

墨恪莱知道终有一天他会踏入千辉城,甚至会在那儿定都长住,但统一北方联盟抗击雪民与外族才是他最为宏大的志愿。

消息传到了夏河南方的洛凡王国。

如今冬日已过,春寒料峭,宾达尔来到后花园坐下,望着渺远的蓝天,听着偶尔几声鸟儿婉转的叫声,享受着悠闲的时光。

他回忆着自己看了几千遍的地图,心中寻思着,自己已经拿下一整个西塔维奥建立了洛凡王国;又击败了波什凯王国,向西北方向大举扩张;在南面抵挡住了嘉连平原第一大国汉克兰塔的入侵;东北面则与哲斯柯伊和伊克莫塔结成联盟,可以说外部局势已经相当安稳。但夏河北方那所谓的“北方联盟”局势变幻莫测,无论是要与其中的成员交好、结盟还是发动战争,他都应当做好准备。

“陛下,您可真悠闲呐。”苏玫从后面走了过来,到他左手边坐了下来并让侍女退下。

“毕竟我们已经没有敌人了,我们击败了波什凯和汉克兰塔,结盟了哲斯柯伊和伊克莫塔,外部环境相当安全。”

“要说外部局势的话,我手上掌握了最新的消息喔,那可是你没说到的方向。”苏玫向他笑笑,卖着关子。

宾达尔左手握着苏玫的右手,又用右手戳了戳苏玫精致的脸蛋,假装嗔怒说:“不许试探国王的好奇心。”

苏玫扑哧笑了起来,“好吧,我不卖关子了。其实就是北方联盟的内战宣告结束,乔克隆斯公国的僭主墨恪莱大获全胜。怎么样,我们的赌我赢了哦。”

“毕竟你可是情报总管呐。”宾达尔斜着眼望向她,“那好吧,今晚开始你教我夏拉语吧,亲爱的特克恰齐。”(“特克恰齐”即夏拉语中的“老师”一词)

苏玫伸出左手摸了摸宾达尔的头,一副表扬好学生的模样。他们的赌注分别是宾达尔教苏玫法术和苏玫教宾达尔夏拉语,实际上两人分别掌握的法术和夏拉语都不过是半瓶水,只是两人都想要增加更为有趣而有用的互动,毕竟两人正是从苏玫教宾达尔认字开始产生了互相之间的暧昧。

“说好了哦。”苏玫有些欣喜。

“还有,那个,情报我还没说完呢。墨恪莱吞并了舍弗里索公国和菲桑齐奥城邦,又逼迫诺巴尼亚侯国和齐廷佩侯国向自己称臣,此外,北方联盟原先第二大国哈罗菲亚公国决定率先与墨恪莱的乔克隆斯公国结盟,对外宣称是为了应对雪民可能的入侵,传言则认为实际上两国是希望联手对抗联盟内的第一大国菲斯塔大公国。”

听罢苏玫向自己砸来这一大堆不太熟悉的名字,宾达尔沉思一阵后说道,“目前能判断两边谁更有希望获胜吗?”

“我还是看好墨恪莱。他篡夺了大公之位,又赢得了艰难的内战,这势头不就跟当年赫伦卡那样吗?”

宾达尔知道,发生在四五十年前的“赫伦卡之乱”可谓是汉克兰塔王公们永远的伤痛:

在“赫伦卡之乱”前,科尔索亚王国的疆域几乎是现在汉克兰塔王国的四倍之大,却在短短的十几年战乱间土崩瓦解,并导致了科尔索亚王公们接下来的内乱,也即是他已经相当了解的鸢尾花战争。

而这一切的起源,都不过是那个勇猛而蛮横的将领赫伦卡篡夺了漫月公爵之位并自称为王。

“如果又是一个赫伦卡,那岂不是意味着洛凡在未来也有可能遭到无辜的入侵吗?”

苏玫摇摇头,“墨恪莱的品性与赫伦卡大不相同,尽管由于他是一位僭主而备受批判,但他礼贤下士,处事冷静,一诺千金,并不是赫伦卡那样的莽夫。有民间故事说,篡位前的墨恪莱看不惯防御雪民入侵战争中北方联盟各国互不信任、互相扯皮导致损失惨重,因而他的志向正是统一北方联盟,重建伟大的夏拉人的国家。”

“所以依你看,我们应当尽早与墨恪莱交好吧。”

苏玫点头表示认可。“波什凯王国被你击败,割让了大片领土,他们的王公肯定复仇心切。而墨恪莱的势力已经与波什凯王国在东北方向的领土接壤,与他交好也正好给波什凯人威慑。”

“就这么定吧,那就交给你来安排了。”宾达尔松一口气。

自从当上国王,他发现做决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表面上看只是说一句话的事情,背后的思考琢磨却足以让人疲惫不堪。

“这事就交给我吧。你大可以放心去西部,跟你喜欢的那位小姐姐幽会咯。”苏玫略略斜眼,让宾达尔感到又滑稽又尴尬。

早先时候,他将艾妮卡派了出去并将建设西部防区的工作交给了她。

“那,那个……我只是器重她的才华,她只是我的法师罢了。”尽管还十分清凉,宾达尔却感觉快要出汗了……

“哈,不开玩笑了,毕竟针对邪兽的防线建设的确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只希望你能够小心行事,安全地回洛凡来。我没见过邪兽,听说它们非常凶猛,非魔法师难以对付。”

她拉着宾达尔的双手,盯着他的双眼,希望对方能够牢牢记住自己的心意。

宾达尔认真地点点头,“我会安排好足够的防卫,路上会有帕扎曼作为我的贴身御法师。”

苏玫安下心来。只可惜她与宾达尔定下了规矩,两人中必须有一人留守洛凡,不然她也希望能够前去著名的饕餮森林看看邪兽到底长什么样,森林当中还有没有传说中的饕餮——一种外表似熊似人的食人生物。

当宾达尔回到文书殿时他接到了一份特别的上书。

这份呈报来自于已经与自己没有太多直接联系的赫洛姆。他马上命侍者将其召入宫中。

“宾达尔陛下。”在开阔的前院花园中,宾达尔见到了好久不见的老友。

“我可总算见到你了,赫洛姆先生。”

两者互相拍肩大笑起来。这让宾达尔想念起当时他们还是秘密行动的“青年军”时的时光。

“庆功宴你没有来,真的很可惜。‘青年军’的大伙们似乎已经没有机会再这么齐齐整整地相聚一堂了。”

“是我的过错,陛下。”赫洛姆向宾达尔鞠躬行了礼。

宾达尔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是想责备他,“我看了你的上书,知道这‘真正重要的事情’了。”

赫洛姆点点头,“我们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调查。”

听赫洛姆做了更深入的解释后,宾达尔很快做出了决定。

“但是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赫洛姆坚定地点点头说:“此事不宜声张,而我掌握着情报和法术,我可以在那儿保护自己,请陛下放心。”

“你一定要安全地回到洛凡。”

赫洛姆提出的这个深入虎穴的想法太过大胆,以至于宾达尔读到上书时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不可置信。但见对方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也同样希望知道守护自己、守护洛凡的真神到底是谁。

调查马上就要开始。这次的任务,可能比战争还要沉重。

第四十八章 初遇邪兽

春日洛凡淫雨霏霏,活像秋天,但愈来愈温暖的天气足以让人充满期盼。

踏上了前去西部的道路,宾达尔便不自觉地回忆起三年半前的那个秋天,洛嘉就是在这条路上刺杀哈涅赫的。

当队伍抵达那座被重新命名的“洛嘉林地”时,他让众人停下,下了马车,闭上眼去想象当年的场景。

他给当年“青年军”的南郊基地做了改造建设,将所有为洛凡王国牺牲的英雄安葬在那儿,洛嘉的墓碑也被转移了过来。自己终于建立了洛凡人自己的国家,而那位在前方引领着自己的高大身影消失无踪,令宾达尔感到颇为唏嘘。

“走吧,”宾达尔回到马车上,“继续行进,去欣特慕尔镇。”

原先的欣特慕尔营地如今已经被宾达尔发展成了一个小镇,许多物资被运送过来帮助建设,新成立的西部州也将总督府放在此处,西部州总督蒂尔佐已经摆好阵势恭迎国王的到来。

身着一袭红袍的艾妮卡也在欢迎的队伍当中。

“艾妮卡女士。”宾达尔首先上前与艾妮卡打了招呼,令后者有点不好意思。

蒂尔佐见宾达尔走近,连忙上来,“陛下,我们已经设下晚宴给您接风洗尘了。若您不着急的话,明天我将带您了解西部州的发展状况。”

宾达尔摆出感激的微笑,摇摇头,“有你主持这里的发展我就足够放心了,在更西方的地方,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等着我呢。”

如宾达尔计划的那样,在欣特慕尔休息一夜后,第二天他便让艾妮卡跟自己前去饕餮森林的防御前线,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再次在路上走了好久宾达尔才终于见到了郁郁葱葱的饕餮森林。

由于西嘉连平原西部起伏并不大,相对比较平坦,宾达尔只能见到森林的边缘,新的叶子与花儿纷纷在春日当中迎风招展着,虫和鸟再次唱起了歌谣,提醒着人类万物已经苏醒。

一路上,宾达尔也看见了许多农民已经开始了早春的劳作。

今天的雨不大,不像其他日子那样阴郁昏暗,他能够看见森林里头的情况。他感觉自己可以见到有兔子和松鼠在里头奔跑嬉戏,甚至有一只不怕人的獐子走出了森林。

但他也能感觉到这只獐子身上有着特别的气息。

待到它越来越近,艾妮卡让一位御法师抓住时机施展法术,迅捷的电光精准地戳中獐子,使它毫无生息地倒在地上,一阵很难看清的黑气似乎从它身上消散而出。

“这就是邪兽吗?”宾达尔感到有些失望,他原以为邪兽都是猛虎巨熊那样又大又凶的存在。

艾妮卡猜出了他的心思,“唔,陛下,许多的动物都有可能成为邪兽,包括看起来温顺无害的野兔。一旦被旧日之神的气息所沾染,它们便会成为邪兽,大部分都会在体质和外貌上有所变化,但也有个别的邪兽很难跟普通的物种做出区分。像野兔和獐子这种原本就比较柔弱的动物普通的兵士都能够对付,因而往往不容易被注意得到。这些是伊尔琉菲教给我的。”

“原来如此。”宾达尔发现自己好像在部下面前展现了不少无知的一面,有些担心会不会使得自己缺乏了些国王的威严。他望向艾妮卡,对方依然保持着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

巡查队伍一路沿着边缘行进,宾达尔还注意到艾妮卡在这一片区域隔一段距离便设置一座岗亭,岗亭当中有御法师轮流守岗,亭中放有珍贵的魔法晶石制造的魔力探测器,可以帮助御法师提前感知到邪兽的到来。

一路没再见邪兽,艾妮卡便解释说:“邪兽的侵袭具有非常大的随机性,可能这会儿正好是它们不太活跃的时期。”

艾妮卡刚说完,便见到有传令官急匆匆地奔跑过来。

“艾妮卡大人!第二十二号岗亭发现二十来只邪兽正在靠近!守岗的乌斯理亚大人请求增援!”

艾妮卡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发出声音,“哈?怎么突然这么多……”

“那我们赶紧过去支援!”宾达尔果断地下达旨令。艾妮卡马上反应过来,派人调集多名御法师和青桃驻军前往二十二号岗亭会合。

当宾达尔看到邪兽的真面目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体形庞大、扭曲、恶心、恐怖的生物应有尽有,有狼形的,熊形的,赤豚形的,羚牛形的,甚至有一些难以判断本来是什么生物。

这些生物在森林、草甸和坡地之间漫无目的地冲撞着,嘶吼着,甚至有试图爬树的,互相攻击的,令人难以琢磨它们究竟在干什么。感知到有人类靠近,部分邪兽开始转过头来,冲击而来!

“危险!”艾妮卡心中一慌,此时还有许多御法师正在赶来的路上,现场只有总计八名魔法师保护在宾达尔的身边。

火与电为主的法术开始蓦然出现,纷纷砸向冲来的邪兽,但这些猛兽不同于先前见到的獐子,并不会被一两下攻击就击垮,只是冲击暂时受到了阻滞。

人手实在不够……怎么办……艾妮卡让自己连忙转动大脑。

“我可也是魔法师!”宾达尔站到了艾妮卡身边,迅速在脑中回想术式,很快搭建出流光矢的术式,连续四五道电光飞向邪兽,使总共三头邪兽受了伤害。

但是这些无脑的野兽并不因为受伤而停下进攻,有的邪兽掉出了肠子等内脏却似乎丝毫不影响它的行进,令宾达尔大感恶心。

它们距离人类越来越近了,御法师们不得不且战且退。只有宾达尔不明就里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试图召唤第二波流光矢来。

一只爪兽模样的肥胖邪兽眼看就要扑向宾达尔了……

“陛下快退后!”

艾妮卡看着再次滴下的毛毛雨和草地上积下的水,决定快步向前挡在了宾达尔身前,迅速将天与地之间的水汇聚起来,形成一大片“瀑水帘盾”,再加上手臂上开展的大面积辉光之盾,两层防护总算抵挡住了爪兽形邪兽的撞击。

这畜生似乎被忽然来袭的水与盾撞得相当懵圈,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受到一定冲击的艾妮卡与宾达尔一起向后飞到了地上瘫坐着,而她发现自己正好倒在了宾达尔的怀中,身体有些暖热,脸煞时通红起来,她没看见宾达尔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

“陛下!艾妮卡大人快带陛下往后撤!”

她听见了从别的岗亭赶来的御法师的声音,喃喃道:“得救了……”

她连忙起身并伸手将宾达尔拉起,两人立即一起向后奔跑,将正面战场交给新来的十多位御法师。终于开始不断地有邪兽倒地死去,情势不再危急。

她松一口气,望了望眼前的宾达尔,不知道怎么开口。

宾达尔蹙着眉,脸还红着,“那个,虽然我是国王,但这一次的确是我的疏忽和失误……你是我的首席御法师,是负责建立防线的一把手,如果我有做得不对的,你可以尽管指出来,不用不好意思。”

不摆威风反而会自责的国王,打破了艾妮卡心中对国王一词的既有印象,她单膝跪下,低头说道,“保护陛下是我们应尽的责任,我不希望您受到任何伤害。防线的建设实际上已经基本完成了,只是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做更密集的防御。而我,我希望……能够留在您的身旁,就像过往的光明御法那样。”

此时,战斗已经全部结束,一共二十三只邪兽全部被御法师击毙,御法师们有的欢呼,有的长叹,有的抚胸,都为战斗的结束感到欣喜。

“实际上,我就是这么想的。”宾达尔将艾妮卡扶起,“跟我回去吧,毕竟洛凡王国的边界太过绵长,西、南、东三线都是野兽众多之地,你也不可能只留在西线。”

艾妮卡点了点头。

宾达尔主动给参与今日战斗的御法师们大加赏赐,而后便结束了这一次的考察。回去的路上有红袍法师相伴,他也感到更为安心。

他已经知道自己对邪兽的了解还不够充足,而且诚如艾妮卡所说,防御的人手还远远不够。若是能派更多的魔法师戍守野外,他也能够得到更多关于邪兽的一手资料,这对于对付所谓的“真正的敌人”也将大有裨益。

这些邪兽与旧日之神和邪教徒到底存在着什么关系,他也一时半会没法说清,大概对于宗教的调查了解也得更加深入。

他的心中有了更多的计划。

回到洛凡之后他第一时间赶赴王宫,他知道苏玫殿下这些天一直担心他的安危。抵达王宫时已经入夜,他没有在侧殿和文书殿见到苏玫,却在寝殿当中见着了她的身影。

他张开双手,爽朗地笑着说道:

“苏玫殿下,洛凡人的国王完好无损地回来喽。”

苏玫一脸欣喜地从床上起身,靠近宾达尔身边让他搂着,而自己娇羞地依偎在他身上的同时,脸颊泛红,凑到他的耳边。

“陛下,洛凡王国有王子了。”

第四十九章 王后的巡游

一伙神色不太自然的人走过了庭院,穿过香气萦绕的内厅。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纷纷暴露出自己性感的肌肤搔首弄姿,惹得其中有的男人边走边被拉扯着视线,头像太阳花那样转动着。

“想玩的话先忍着,有的是时间!”男人的同伙提醒着他。

他们继续绕过走廊,通过楼梯走到最内部的大厅,他们已经听见了四周不同房间传来的连连娇喘和呻吟的声音,使得他们的神色更加不自然了。

进入廊道后,他们打开一处房门,关上后,借助昏暗的烛光,其中一人摸索到了一张杂乱的桌子上摆放的小型雕塑——这是一只爪兽。

他轻轻地扭动爪兽雕塑,墙壁的柜子忽然发出沉闷的声响而逐渐挪开,露出背后的一条狭窄的通道。

“快进去吧。”

待到众人终于抵达宽敞的地下室中,几位男子松了一口气。

“选哪不好,偏要选这种鬼地方。”有人抱怨道。

“等把宾达尔那厮推翻了,我们就天天在星花王宫里聚!这会儿就先忍忍吧。”

“好歹带个妞儿下来让我摸摸,不然我老弟的火得把这里烧成灰烬。”

这话令旁人噗嗤地笑了起来,而后有人严辞说道:“要是那妞儿暴露了我们可怎么办,你负得起这责吗?”

“好了好了,”看起来像首领的人坐在昏暗处,此前一直没有发话,“上去之后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先说正事。”

“首领,我们收到了最新的谣言,这则谣言认为宾达尔快没钱准备要加税了。”

“没钱?他不是搜刮了‘被放逐者’们数不尽的财宝吗?”质疑声立即传出。“被放逐者”是当下洛凡人对那些被送去汉克兰塔王国的西塔维奥旧贵族的称呼。

“就算真是刮来座金山,就那暴发户挥金如土的习惯,也指不定哪天就刮到没了。”

“但这还只是传言吧,坊间真的有人清楚国库里有多少钱吗?”

众人缄默。

首领开口道:“这则情报难辨真假,但的确有一定的意义——宾达尔总有一天会把钱给花光,到时候,他就必然得把自己定下的低税国策给推翻喽。”

“啧,口口声声为了洛凡人民,他也终归不过是一个盘削百姓的封建领主。”

“说得好像你原来不是似的。”

“那怎么能一样!我们是光明之神的选民。”这人还想开口说自己是“光荣的尼契塔人”,但考虑到在场也有信仰祆火宗的洛凡人,便把话憋了回去。

“好了好了。”首领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转过头问另一个人,“分部的建设如何了?”

“除了我们洛凡城这儿的总部以外,西尔拉克和利夏尔城都已经成功组建了。”

回答者接着汇报了两大分部的建设情况,令在场人士的喜悦之情皆显现在脸上。

“还有什么新的消息吗?”首领问道,没人回应。

“还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吗?”也没人回应。

现在到了首领做总结的时候了。

“从当前的形势来看,宾达尔终有一天会把自己玩死,想要推翻他的大有人在。输给了汉克兰塔,安安全全地送走了‘被放逐者’就已经令诸多洛凡激进分子心生不满了,要是他真的加税,那温和的洛凡人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而我们现在发展势头良好,最重要就是等待时机,不要暴露!你们知道出卖组织的下场。”

见首领一副严肃的神情,众人带着些许恐惧,认真地点点头。

“你们想去玩女人的就去吧,但可别胡乱花太多钱!散会。”

“为了光明之神的回归,为了光明党人!”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喊起口号。

不幸的是,正如“光明党人”所料,宾达尔果真遇到了财政危机。

此刻他坐在正殿的王座上,愁容满面。

他想要增聘御法师的提议惨遭财政大臣巴瑟尼的驳回,对方随口报出好几串数字,令宾达尔的头更加疼了。

“总而言之,陛下,国库不能再承受更大的负担了……”

“钱都花哪儿去了!”宾达尔微微有些恼怒。

“主要支出大项是军费,包括修建防御设施、配给装备、聘用佣兵、聘用法师、军功奖赏等等;其次则是外交经费和行政费用。”

见宾达尔紧锁眉头,巴瑟尼接着说:“财政管理的关键在于收支平衡,收入和支出不匹配,便造成了如今持续赤字的状况……”

“唉……”宾达尔望了望首席御法师艾妮卡,“但是要是防不住邪兽,我们只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陛下。”坐在王座侧边的苏玫王后开了口,“既然支出节省不了甚至还要扩大,我们何不换一种思路?”

在场的君臣都低下头,他们都知道苏玫想说的什么,却不愿道破。

“加税吧。”苏玫没有太多犹豫,将答案说了出来。

“我知道大家的担忧是什么,我们是起义政权,一开始向人民承诺了减轻税赋,这才得到了大多数平民的支持。”

苏玫顿了顿,露出微笑,“但我们现在也仍然不需要对大多数平民动心思。我知道这两三年的时间里,已经有不少人抓住政权更替的时机发了家。”

宾达尔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王国第一次加税,只能从富商开始,人数不多但油水充足,并且往往都比较温和保守,这比压榨底层民众要有用得多。但是,这些富商有不少正是支持我的‘自由贵族’和有商业头脑的平民……”

“陛下不必担忧,我会晓之以理,说服他们。”

“可是……”宾达尔望了望苏玫的腹部。

“就趁肚子里的小王子还不大、我还能走动的时候,让我为你排忧解难吧,就这一次。你为了王国和人民不惜涉险近距离考察邪兽,我只是出去走动走动,跟你相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在场的大臣们均投来敬佩的眼神。

宾达尔沉思良久,才许可了她。

趁着春暖花开的时节,一场新的巡游组织了起来。苏玫先与洛凡城中的多家重要商会约谈,很快得到了商人们的支持——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因为害怕在场的青桃将士。

马车出了城外,苏玫便再一次体会到了春日的和煦温暖,野外处处姹紫嫣红,鸟语花香。此时亦不像初春时节阴雨连绵,往往会有晴朗的好天气,使得苏玫心情相当开朗舒畅。

肚子里的小王子也能跟着看看风景,听听野外鸟儿的歌唱,这么想着,这一趟路途便也没什么辛苦的。

南部州、西部州、西北部的阿弗洛坦州走过一遍,季节便已经来到夏季。在西尔拉克,她在夏河商港见到了先前便已取得支持的自由贵族托林纳。

“王国有难,你不会袖手旁观吧。”她向对方挑了挑眉。

“那是自然。只是其他人并不像我这样能理解王后您的用心。”

随后的约谈果然如同托林纳担忧的那样并没有先前那么顺利——高傲的西尔拉克商人自认为跟那些穷乡僻壤的小商小贩可不一样。

“可是你们知道后果吗?”苏玫摇了摇红酒杯,妩媚地一笑。

这里的人就喜欢她这样的韵味。

“邪兽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即使西尔拉克远离郊野,但你们可是四处跑的商人,难免会途经野外地区。没有御法师帮你们抵挡邪兽,你们真以为自己能赤手空拳去对付吗?”

眼前的商人嘴角抽搐起来,欲言又止。

“为王国上交多一点税收,就能给自己多一份安全的保障,这不可谓不实惠。要是抠抠索索想省下这点钱,结果未来自己的商队真遇上了邪兽,落得个人财两空甚至丢掉性命的下场,那这笔帐又该怎么算?这一利一弊,我相信你们商人最懂权衡。”

苏玫仰起头,让红酒流过自己的红唇。

“请原谅我们的怠慢。”商人说,“您和宾达尔陛下并没有把我们当成随便打发的被统治者,反而亲自前来耐心地向我们解释加税的意义,我们又哪敢辜负您的好意。”

很好。苏玫再次回报了一个优雅美丽的笑容。

很快她便得以前往最后一站。由于哥哥索赫斯的强力支持,她很快也摆平了当地的商会。

“不愧是你,哥。”她向索赫斯嘻笑着。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不愧是我的妹妹!”索赫斯看起来依然十分豪气。

总算有时间可以慢慢叙旧了,索赫斯摸了摸苏玫微胀的肚子十分愉快,嘴上却说着:“哎,自家妹妹都跟别人男人干那事了……”

苏玫用力地拍了拍索赫斯的背,假装恼怒,索赫斯便摸着后脑向她连连道歉。

“倒是我给你吩咐的事情,你有没有好好干呢?”

“那个……”索赫斯慌忙地回忆着苏玫吩咐的是什么事情。

苏玫蹙起眉,一副要哭的模样,让索赫斯更加紧张起来。

“啊!”索赫斯不自觉大叫起来,“是那个!跟我走吧,妹。”

他们乘上马车,向南郊前行,不用走多长的时间,苏玫便看见了满眼饱满的色彩。

幸好仍在初夏,花朵都正是最成熟最鲜艳的时候,蓝色、红色、黄色、紫色的各色郁金香争相展现着傲人的身姿。阳光抚摸着大地,清风拂过脸庞,苏玫感到赏心悦目。

“姑姐姐,你最喜欢的花,依然开得很烂漫呢。”她小声喃喃着。

“你的弟弟终于打败了所有的敌人,现在王国上下国泰民安,若你还在,便能与我们一同享受这个属于洛凡人的繁华盛世了。”

她先前曾经请索赫斯和仍住在利夏尔的学者维罗帮她调查了优琪拉的身世,对方则将调查的成果寄到了洛凡城。她还记得她读完那厚厚的书卷时不禁潸然泪下,她不知道原来优琪拉经历过这么多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她对高伦达赫也有了大幅度的改观。她的心中为这一对始终不知互相心意的有情人感到颇为揪心。相比之下,自己又是多么幸运。

苏玫忽然跪在了花田之前,令索赫斯不知所措。

苏玫在心中默念着对优琪拉的哀思,恳请她的灵魂保佑她的弟弟,保佑她的侄儿,保佑她的莱卡林家族,还有这个王国。

眼前漫无边际的郁金香迎风飘摇着,仿佛响起了优雅的歌唱、跳起了轻柔大方的舞蹈。

第五十章 潜入奥黎的繁星

凭借着昏弱的夕阳光,赫洛姆望见了奥黎城的城郭。他决定找个山坡耐心地等候,在这里,他望见一些人步履匆匆地赶回城中。到了夜幕降临、星夜灿烂之时,路上就基本没有行人了。

他轻松地施展潜夜术,这么一来,外人便察觉不出这里竟有人的存在。

奥黎城门在深夜之前依然会对外开放,但是晚上的过关检查要比白昼的时候严格几倍,这对于赫洛姆而言不是问题。

他冷静地轻轻蹑过守卫的身边。在年轻的时候,做这样的事总会让他心悸不已,如今却已经相当熟练,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通过城门后,又复行数十步,他才望见了有些热闹的街道,松了一口气,解除了潜夜术,走进一家酒馆,用波什凯语找店家要了酒水和小吃。

打听消息的最好去处永远都是酒馆和市场——尽管这些地方的传言可信度堪忧,但胜在量大管饱,只是路过一会儿都能听来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儿。

至于可信度的问题,赫洛姆自然可以依靠自身已经掌握的情报和知识来做判断。

时至晚上,这家名为“打捞水鬼”的酒馆已经热闹非凡,有吟游诗人拿出小小的缪莎手琴拨弹起来,立即就点燃了现场的气氛。诗人腆红着脸,开了腔,咿呜咿唔地唱了起来,男人们则附和着调笑着,时不时插科打诨,惹得旁人纷纷大笑。

歌唱完后,轮到说书佬登场,今晚他要说的故事有关鲁索人的蠢货国王——奥黎城位于大湖东岸,而鲁索人则生活在大湖西北面的红夏平原,曾经与波什凯人发生了多次激烈的战争并最终迫使波什凯王国退出了对红夏平原的争夺,这令波什凯人愤恼不已。

自那以后,讽刺鲁索人的作品在奥黎便层出不穷——打不过他们,咱还不能骂他们不成?

“……那国王啊,竟真的信了巫师之言,高价收买了巫师的神药,然后,一把就吞了下去!”

众人发出“喔”的声音惊叹起来,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们可知那神药实际上是什么东西?”说书佬顿了顿,卖了个关子。听众们纷纷摇头,还有人喊着让他快讲。

“实际上那是狼粪!这国王竟然一掷千金把屎买来吃咯!”

现场顿时爆笑起来。

赫洛姆却有点失望,他还想着能听到一些关于奥黎城自身的故事来着。

吃完小吃,又灌下两口酒水,他便离开了酒馆,找个安静的住处度过今夜。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会在奥黎城中随便转悠,晚上则找不同的酒馆听人吹牛。

除了讽刺鲁索人,波什凯人还会把雪民、夏拉人、洛凡人全都嘲讽一遍——尽管就在三年前他们惨败于新生的洛凡王国丢失了大片领土,还送去了大批农民。

幸运的是,这一晚赫洛姆敏锐地听到了他感兴趣的话题。

一个看起来满脸胡子、不修边幅的糙汉大声地跟朋友讲,水怪是真实存在的!

“你就吹吧,那么多人都说自己在大湖见过水怪,可是又有谁带着人去看了?还不是人长一张口说啥就是啥。”

“这你就不懂了,伙计,”糙汉神秘兮兮地说着,“那水怪可是被巡夜女神保护起来的。”

“哈?你也相信巡夜女神存在吗?”

“要不然呢?一千两百多年前的陨石哪里来的?”

很多人都还记得这个事——当年夏天,奥黎城中动荡不已,一天夜里竟有一颗陨星从天而降,正正地砸了那时的奥黎城上!

然而赫洛姆知道,普通的平民并不了解那之后的事情。

当时几乎整个嘉连平原都能观察到陨星产生的巨大光芒,又由于奥黎城边正是大湖的湖口,陨石阻拦了湖水,使夏河断流;而湖水不断高涨并最终决堤又突然带来恐怖的洪水,这股洪水冲上了夏河两岸,漫过祆火,使祆火第一次遭到熄灭。

接下来的神话更为荒诞离奇——祆火熄灭后的数年内,幸有神明降世,四处收集火种,最后来到祆火遗址处燃烧了自己,使祆火重新燃起……

糙汉的朋友显然被唬住了,嘟囔着:“陨石不过是自然现象,恰好砸在了奥黎罢了……”

“那就是巡夜女神降下的天罚!”糙汉信誓旦旦,“都是因为当时的世界罪恶横生,神鬼四处出没……”

他的朋友连忙堵上他的嘴,小声地发出“嘘”的声音,“你疯了,这么大声散播迷信言论,小心被昼夜双神听见了。”

糙汉显然不服气想要辩解,朋友却死死地封着他的嘴,有些慌张地向两边张望,见没有人注意他们,才放心下来。

此后两人的话题便只是拉拉家常,赫洛姆耐心地等候到他们离开酒馆,自己也跟着离去。他看见两人在一个路口处道了别,他连忙潜入夜幕,快步前行,故意没有隐藏脚步声。

糙汉一听紧张起来,环顾四周,却在自己的正前方忽然发现一个人影,吓一大跳。

“你是巡夜女神的信徒吗?”赫洛姆用低沉的声音问着。

“开什么玩笑!老子信的是最为正统的昼夜双神,其他什么野鸡神明咱不屑一顾!”

赫洛姆从兜中掏出银币,晃了晃,“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这个就归你了。”

“哈?老子是这样的人吗!你甭想坑骗我,现在信仰巡查员都玩起便服捉人的游戏了吗?”

他忽然瞪大双眼,他感到咽喉极为难受。他见眼前的神秘男人失望地摇了摇头。

“敬酒不吃吃罚酒。”

糙汉又忽然感到脖子上的压力散去,“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跟您说。”

赫洛姆淡淡地微笑起来。

第二天赫洛姆首先来到湖畔神殿参观。有了昨晚那位先生的帮助,他完美地装扮成了昼夜双神的信徒。

神殿通风通光相当良好,大半内壁也刷得粉白,显得十分光亮纯净,湖风吹过,让信徒们都深感惬意。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牧师便开始今日布道。

这座神殿据称建成于一千五百年多年前,实际上经历了不断迁址、翻修,早已不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那座神殿了。

辉瓴帝国崩溃、波什凯人入主奥黎之后,如同尼契塔人带来光明信仰那样,他们也带来了天神信仰,与奥黎本地人的巡夜信仰融合并经过拙劣的改造,最终形成了如今的四不像。

每每听到“昼夜双神”这种奇葩的名字,赫洛姆都不得不憋着笑意。

然而,他也知道巡夜信仰的衰落有自身的原因——巡夜女神的正统信徒组织“天启之仪”行事相当极端,在古代就多次引发奥黎的动乱,连奥黎人都对天启之仪惧而远之,只把对巡夜女神的信仰放在心中。

在神殿听罢“昼夜双生教”牧师的布道后,赫洛姆已经梳理清楚了上面的这些事实。

纵是事实,波什凯王国却在数百年的统治当中成功地抹掉了这些历史,使得绝大多数奥黎的普通人认为自古以来的人类就信仰着昼夜双生教,而巡夜女神这个称号,无论在奥黎还是洛凡,都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赫洛姆既感到有些悲哀,又感到庆幸,庆幸始终生活在暗处的繁星使者将这重要的秘密代代相传,庆幸自己得到了真实存在的神明的启示。

现在,更加值得庆幸的是,天启之仪似乎仍在奥黎顽强地幸存了下来。

他该去寻找自己在奥黎的潜在盟友了。

吃过午餐后,他便来到夏河渡口,去到北岸,抵达一片郊野地带,地形起起伏伏,破碎的丘陵、森林、沼泽遍布,波什凯国王引以为傲的白城学院也正是坐落在奥黎的北郊。

再往北,则是隔开奥黎与大北方草原的白雁山——若不是有此山阻隔,奥黎将会轻易地受到草原游牧民族的攻击,因而此山被奥黎人认作是母亲山,得到了诸多崇拜,波什凯的牧师甚至认为昼夜双神分别居住在大湖与白雁山的深处。

昨晚那位糙汉亦说不出详细的地址,赫洛姆便只能凭自己的双脚和直觉去寻觅。

除了星星点点的个别农户,北郊实际上也不会有太多人烟——波什凯王国的人口集中在奥黎城及其东南方的诸多市镇当中。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赫洛姆可以看见夕阳渐渐沉落于大湖的波涛里头,一时间水天一色,星渊湖与天上的云彩一同燃烧,橘黄的色调染遍整个天地。

纵是冷静如赫洛姆,也不得不在心中赞叹起这云蒸霞蔚的壮观美景。

他坐到地上,取出干粮,吞咽几口,草草地用完晚餐。当他到小溪边上喝水的时候,他听到了远处的动静,立即动身追踪脚步与声音。

天色愈来愈黑,他终于追上了对方——一个神色古怪的波什凯中年女人,她慌慌张张地寻着路,最终进入了四周环绕着森林与山丘的僻静安全之地。

“雅芙兰娜!”有别的女人过来迎接她,带着她往深处走去。

赫洛姆仔细观察这些女人,知道自己发现了另一个意外的收获。

她们并不是信仰巡夜女神的天启之仪的成员,也不是所谓的“正统宗教”昼夜双生教的信徒。

随着夜幕落下,他施展起潜夜术,跟了进去。当他看见暗蓝色光芒的篝火,他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是圣教徒,即是许多国家担惊受怕的对象之一——那些国家把圣教徒称为邪教徒。

赫洛姆与圣教徒有过许多合作,但嘉连平原上的圣教徒规模庞大,互相多不认识,因此他认为今晚仍然不能暴露自己的存在。但是潜夜术会不断消耗魔力,他得先找一个能待下去不被发现的地方。

在他四处寻找观察点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特别的男人。

从口音和面相特征来看,他知道那是个洛凡人,或者说尼契塔人。

那人一圈胡渣,头发发白,失去了原先的豪迈之气,看起来老态龙钟,他却能从这人的眼神当中看到想要复仇的强烈欲望。

这下子赫洛姆心中犯了难。

不会有错,就是他。三年前只身出逃的男人。

第五十一章 真神与真名

此时的贺扎勒满脸褶子,眼袋沉重,身材甚至有些发福的迹象,与三年前的他可以说几乎是判若两人。他身着非常朴素的布衣,身上也没有任何别的装饰,已然完全看不出来曾经是一名养尊处优的贵族。

唯一能让人感觉到“他是贺扎勒”的地方,便只有他双眸当中的那团火焰。

见众人齐聚,似乎是教士的一名成员开口让大家聚拢,就此开展今晚的仪式。

仪式先从朗诵“经文”开始。赫洛姆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流畅、易记、顺口的口号,内容浅显明白——这也正是圣教的传教能够那么成功的原因之一。

这段口号猛烈地抨击人类社会与封建制度,呼唤众人抛弃虚构的神明,投身于真神的怀抱;唯有真神归来并大幅度地改造世界,才能使全天下都进入极乐时代。在那之前,信徒应当学会隐忍,学会承受,唯有最能承受痛苦之人,才能够获得真神赋予的力量……

接下来,信众们围着那团蓝色的火,跳起了动作诡异的篝火舞蹈。赫洛姆知道这舞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是通过统一的动作让教徒确信自己是圣教的一员,增强其归属感罢了。

无聊冗长的仪式还有些别的环节,赫洛姆打起了哈欠。

他最为期待的是布道和之后的自诉环节,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他施展了潜夜术来到聚众当中,教士讲述完后,信众开始了轮番的讲述。到贺扎勒时,赫洛姆看见他的表情意外地坚毅。

眸中的火愈发强烈了。

“三年前我失去了一切,逃亡来到波什凯。那傲慢的国王虽然秘密地收留了我,却展现出太多人性的黑暗面!腐朽的封建制度却保护着一大批愚蠢的人!

“我绝望地逃了出来。我曾经向光明之神祈祷,也曾经试图得到昼夜双神的拯救,却在两年前终于发现这些所谓的神明,全部是自大的人类虚构出来的谎言。

“我的一生经历了残忍、谎言与背叛,是真神让我醒悟!”

他说着,激动得挥起了手臂,表情极为狰狞。

“是真神告诉我我能够夺回本应属于我的一切,是真神告诉我唯有力量才是世间的真善,是真神给了我这么多的兄弟姊妹。”

他大幅度地挥起双手,一阵浑浊之气忽然出现在他的手边。

就在贺扎勒旁边的赫洛姆目瞪口呆。这是真神赐予的圣术!

西塔维奥的旧贵族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魔法学习,但大多数没有天赋之人都很快会被家长叫停没有意义的修习,贺扎勒就在此列。法术需要的天赋太过严苛,能够成为优秀法师之人实在少之又少。

而圣术作为一种神术却与法术大不相同——只要对神明怀着虔诚之心,谨记神明的教诲,得到神明赐予的咒符,几乎可以说人人都能够使用神术——只是能够获得咒符的信徒并不太多。

成为真神术士需要经过圣地柯耶廷苏加尔的认证,难道贺扎勒曾经远赴荆烟山脉完成过朝圣吗?抑或是……

就在赫洛姆整理信息进行思考的时候,他突然闪过一边,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贺扎勒胡乱挥舞着的圣术差点打中了他!

果然,蹩脚的魔法师根本控制不好圣术,法术和神术尽管原理大不相同,但使用魔法的能力却是相通的。

糟了,刚刚突然的闪躲使得潜夜术的咒符部件淡了下来。

赫洛姆的身影在现场若隐若现起来,又很快便消失不见……

“有人?!”

众人连忙四处张望,而后在教士的命令下在周边搜寻那可疑的潜入者,却始终再也没能见着赫洛姆的身影。

此刻,赫洛姆攀上了树上,轻轻地喘着气,用力地维持着潜夜术咒符的激活状态,额边已经流出些许汗滴。

“不会是努姆莱先生的幻觉吧?”一名圣教徒见到正在搜寻的同伴。

“不,我也感觉到了一点动静,但未必是人,有可能是突然窜出来的松鼠、兔子什么的。”

“也是,那么大个人出现在咱基地,不可能怎么都找不着。真神保佑,这只是虚惊一场。”

赫洛姆抚着胸,已经冷静下来不少。幸亏这些圣教徒并不认识劳彻尔——三年前洛凡城起义之时,他将繁星使者的这一魔法技能也传授给了劳彻尔等几位前来协助的真神术士,最终他们顶着巨大的牺牲成功地帮助宾达尔击败了光明御法,使起义得以取得最终的成功。

待到四周都安静下来,赫洛姆小心翼翼地下了树。今晚的消耗实在太大了,他需要赶紧找个安全的洞穴休憩下来,恢复力量……

他抬起头,望见了漫天繁星,此时的星空如同深邃平静的大湖,又好像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直到有鸟雀叽叽喳喳地在他身旁叫唤,赫洛姆才醒了过来,他第一时间观察自己布下的机关,发现并没有人在夜里来过,放下了心。若不是自己主动上书宾达尔陛下希望来此调查,自己本也不必受这些罪。但是为了巡夜女神,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天他要继续找寻天启之仪的下落。偌大的北郊曾在历史上发生过无数的故事,但其中的绝大多数都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当中。

他越往东走,便越感觉不对劲,他不知道自己绕着圈走了多长时间……到了夜晚,便不得不再在野外风餐露宿。

翌日他往西方折返,并小心翼翼地绕过先前意外发现的圣教徒聚会地点。待到行至湖畔的时候,他望见了与前天傍晚相同的景象——浑圆而灼热的落日逐渐沉落于星渊大湖之中。

怔怔地望着这美景多时,他恍然大悟。

巡夜女神是星空与深渊之证,祭拜女神的神殿,必修建于能够望见大湖之地!

他谨慎地沿着湖岸线边走边张望,只可惜夜幕再次降临,对于搜寻而言将会极为不便。他利用黄昏的剩余时间摘取野果,又在溪水中捕到了鱼,这便是他在这儿最好的晚餐了。

又一夜过后,他发现自己的靴子已经磨损严重,不得不更加小心地行走着。这一条看起来并不漫长的湖岸线边上有着起伏的坡地、林地与沼泽,用了好几个小时,他才得以翻越一座山岭。

令他失望的是,这座山岭上并没有见到神殿,也未见有什么人影。

与繁星使者们修建守夜神殿的时候他有意选择了隐藏极深的地方,这一次他也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道路与角落。

直至傍晚,他才终于走到了更北方的山头,他将周边的地形记在心中,正要往东麓去做仔细的搜寻时,忽然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神殿必能望见大湖。

往西!

这一夜月明星稀,夜晚没有太多虫鸣,却能听见乌鸦胡乱的嘶叫。黑黢黢的林子使人平增几分恐惧,甚至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座狼的低吼。

本该休憩的时间,赫洛姆心中却点起了灯,他此时精力充沛,心中亦充满了希望。

不断的兜兜转转很难说是不是再次碰上了“鬼打墙”,但每一转,赫洛姆却觉得望见不一样的景色。

他相信今晚就能解开女神给他降下的启示。

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圈,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座纯白色的小屋。

他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恐惧,但他很快转换心情,决定相信自己的女神。

当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便倒落在地,很快耳边响起了莫名其妙的嗡鸣……

……

焰……

敌……

荆……

盟……

宾……

复……

……

赫洛姆的梦中不断地冒出许许多多莫名其妙、不成词句的音节,但他似乎总可以去猜测出来这个梦到底是想说什么。

那些神奇的音节渐渐弱了下去,他仿佛望见了一些长相独特的人。

他们有着偏红色的深色皮肤,一头红发如同炸毛了一样向上疯长,脖子或者手臂上会有如同火焰状的胎记,他们的双手燃烧着,放射出无法直视的炽热光芒。

他知道他们有着共同的名字,他们并不是人。

他们是神。

只可惜,他们是敌对的神,这些如火一般的神明迫使巡夜女神从世间隐匿,使她持续一千多年都不得不躲藏在深渊当中休憩着。

赫洛姆一直试图搞明白祆火第一次熄灭的真正缘由,也即是女神向奥黎发起天怒魔法的真正缘由。真正引发女神怒火的,并不是一些人以为的当时的奥黎人,在神明眼中,人类不过是蝼蚁,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

只有神能激怒神。

但赫洛姆仍然未能发掘出埋藏在陨星背后真相。

一个想法莫名地冒了出来——天启之仪已经覆灭了,只是还有个别奥黎人还小范围地传承着巡夜女神的传说,这只是一种民族传说,是奥黎人反对波什凯人同化的阵地之一。

然而最终,所有的奥黎人都说起了波什凯语,信仰起了昼夜双神,唯一留下的,便只有这个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传说。而那晚的那个男人不过是随口一说将赫洛姆打发至此,他并不是真切地掌握情报之人。

纵然明白了这点,赫洛姆也未感到悲哀,毕竟此行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醒来时,并未见到任何白色的小屋,他不过是在山坡林地中间苏醒过来的。清澈的阳光照耀在他的眼睑之上,温柔的湖风唤醒了他。

将醒未醒之际,无意识地,他嘴上喃喃着女神的真名。

这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浓雾骤然笼罩了这片林地,他觉得自己再一次进入了虚幻之境。

这个真名并未在繁星使者之间流传下来。实际上这个名字也不过是来源于一千多年前信徒们对她的称呼,使用的仍然是人类自己的语言,真正的奥黎语。

但赫洛姆感到自己与女神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了,毕竟他是当今世上唯一知道她真名的人,听见这个名字,他甚至能够想像女神的真正形象。

唯一能够分享的人,将只有启示当中冒出名字里头一个音节的人,他已经知道女神最终需要的力量来自于那个人,而不是他。

他再次念起了女神的真名以确保自己不会忘却,心中诚敬至极:

世间最为纯净、最为真切、最具力量的巡夜之神,

夜翎。

第五十二章 艾妮卡的奇遇

艾妮卡望着通往南方的道路,心中回想起去年冬天的战争。

春天雪化了之后,汉克兰塔军也悉数从南方的两座堡垒撤军回去了,而原先居住在南方的一些洛凡的农民和猎户也都回到了家乡。

当赫洛姆在波什凯王国进行秘密调查的同时,艾妮卡亦受宾达尔的指派在洛凡王国的郊野地区建立着邪兽防线。

此时她的身后跟随着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有士兵,有法师,有工匠,还有不少辅助人员和后勤人员。

队伍里新手法师占了法师队伍的一大半,多是洛凡起义之后宾达尔在王国之内选拔出来的可能有魔法天赋的平民。

宾达尔说,他并不清楚魔法天赋与什么因素相关,目前看来像是不同民族、信仰、职业、身份、性别的人都可能拥有这样的天赋,而平民的数量远远多于贵族,所以他认为过去西塔维奥人培养法师的方式是完全错误的。

这么说确实也没什么毛病,但是培养法师没个十年八年是很难派得上什么用场的……

这么想着,艾妮卡又头疼起来。

把这些新手拉过来也是迫不得已,但是对他们的培养也不能松懈,因而还得让几位王国最强大的御法师作为魔法导师留在南部。

“嘿,队长,你在发什么愁呢?”同一辆马车上的莎克希尔坐到了艾妮卡的身边。

先前一同参加敌后作战的御法师们始终喜欢把她称为队长,她也感到很是亲切。

“嗯……就是我们带过来的新手怕是有点多,我在想要把哪几位同事留下做他们的导师,让他们边工作边提升,在未来也能让他们给王国做更大的贡献。”

“不愧是你,想得可真周到。”

莎克希尔搂了搂艾妮卡,艾妮卡才发现对方颇有胸怀,在冬天大家都穿得很厚的时候就不容易察觉到。

“契拉斯普怎么样,之前也跟着我们参与了雪崩作战,对南方比较熟悉,也很擅长训斥别人?”

说着,莎克希尔斜斜眼。

“嗯嗯,我觉得他是不错的人选。只是南方地区基本是丘陵和树林,地广人稀的,像他这种水平的御法师不知道愿不愿意呆在这儿……”

“哈,这还不容易。”

莎克希尔忽然让马车夫停下,走到后方的一辆马车那儿上了车,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他说可以哦。”

太厉害了……艾妮卡向莎克希尔连连道谢。

身为孤儿的她还没体会过有兄弟姊妹是什么感觉,她很高兴能够在洛凡遇到莎克希尔这种自来熟的小姐姐。

由于莎克希尔精通的法术是防御和辅助类型的,在别的王国往往容易得不到重用,宾达尔陛下却似乎相当珍视莎克希尔的才华。

就像陛下说的那样,别的地方的法师都不过是高级的弓箭手。也确实只有他能够充分地重视法术的多样性。

现在艾妮卡似乎总是很容易在心里想起宾达尔,此刻她又在担忧自己不在身边陛下能不能得到足够的保护。

她连忙摇摇头,在心里说服自己相信御法师帕扎曼先生会代替自己好好保护陛下。

“你怎么啦?”莎克希尔见艾妮卡自个儿红着脸摇头,好奇地问。

“没什么啦。”艾妮卡慌慌张张地摆摆手,连忙转移话题,“不知道守夜神殿那里的景色在夏天是什么样的呢?”

莎克希尔温暖地微笑着,“啊,你想那里了吗?要不我们找个时间过去看看吧。”

莎克希尔果然说到做到。

艾妮卡抵达南方后,以新的总督府安泽拉镇为中心铺设邪兽防线,忙碌了许久可总算把岗哨网络建立了起来,法师安排了下去,魔导师契拉斯普也准备长驻于此,致力于提升那些新手法师的法术水平。

终于得以停歇下来之后,莎克希尔第一时间就进入安泽拉要塞找到了艾妮卡,拉着还有点懵懵的首席御法师出了城,往山岭里走去。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莎克希尔姐姐?”

艾妮卡看着莎克希尔一直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还是猜不出来对方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来南方的路上,是你自己说的哦。”莎克希尔回头说道。

烈阳高照着,使得洛凡王国全国都遭受着炙烤,而南方林地提供了不少阴凉,一些夏日的虫子扯着嗓子高高叫着,还有一些飞虫四处窜动,倒令人有些烦躁。

艾妮卡寻思了好久,才张大了口。

“守夜神殿?你竟然把这个都给记住了。”

“我就是看你一直都在忙着防线建设,怕你早就把这个事儿给忘了,得把你拉出来才能完成这次的郊游。”

艾妮卡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她们在山林当中走了好久的路,不知道已经绕过了几个坡,莎克希尔自己都似乎有点丧失信心了。

“别灰心,守夜之神会给我们指明道路的。”艾妮卡边鼓励着,边走到前头观察地形。

“你已经改信守夜宗了吗?”

“算是吧。毕竟我家乡人的信仰……害死了我的父母。不过对于守夜宗我也只是有一点粗浅的了解罢了。”

听艾妮卡讲到这个,莎克希尔露出些许歉意,艾妮卡却有些惊喜地叫着,“那儿,就从那儿走。”

两人再往前走了一段,便忽然见到了神殿的外墙——这个神殿的神奇之处在于从外面进来需要很靠近才能发现它,从神殿及旁边的几个山坡却能轻易地观察到外面的情况。

两人有些兴奋地想要找到这座小型神殿的大门,却听见了树林当中的什么动静。

艾妮卡让莎克希尔停下来,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向前走着,忽然一加速跑动,一道流光矢飞过,便听见“啊”的一声惨叫。

“什么人?小偷?”

莎克希尔连忙赶来,看见了艾妮卡面前长相猥琐的一名男子倒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感受到这人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不是来自于这男人的强大,而是他扭曲的心智以及背后的力量。

男人的手中还紧紧地攥着原本应当在神殿当中的一根魔法手杖,上面镶嵌了很小的一块魔法晶石,其修饰意义可能大于实际意义。

“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你手里的东西是哪来的?”

男人咬着牙盯着她们,就是不开口。

“这小偷会不会是以为手杖上是值钱的宝石?”莎克希尔小声跟艾妮卡商量着。

“有可能……”

随后艾妮卡转过头来,蹲下身,伸出手掐住男人的脖子,“说!你是不是从神殿里偷了东西!”

男人依然不开口,不顾脖子被勒着的痛苦,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

艾妮卡把他甩到地上,回头跟莎克希尔说:“要不把他带回安泽拉吧,让总督来决定怎么处置他,那里的典狱长听说也懂得盘问之术。”

莎克希尔点点头表示认可,而后从男人手中一把取走手杖,一挥,地上的草叶忽起,形成了一条棕绿色的链条,很快在她的指挥下紧紧地缠住了男人的脚。

她再施展起“轻物之术”,便能开始拖着男人走了,就如同拖着一只死兔子那样。

原本想着与姊妹故地重游散散心,此刻莎克希尔却觉得非常糟心。

三人沉默着往安泽拉走去,她在半路上突然感到震动。

回过头来,竟发现男人取出短剑劈向草叶链条,但魔法形成的链条他斩不断,他当机立断,念起咒语,挥剑奋力地斩向了自己的脚腕,血液溅了出来……

疯子?!

男人正要起身逃跑的时候,艾妮卡立即发动了显现粼粼波光的幻术,男人猛然发现自己竟如同身处大海之中一样,周边尽是汹涌的浪涛……

他回过头来望着艾妮卡,变得扭曲至极的五官和诡异的笑容让她感到非常恶心。

男人却大叫了起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世界是我们的!”

男人反手举起短剑,直接捅向了自己的腹部。

随着再一声“啊”的惨叫,他边笑边哭地倒在了地上,黑色的血止不住地流了一地……

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艾妮卡后来回到了守夜神殿当中查看,除了耐储存的一点干粮外大多数食物都腐烂了,其他的物资可能也不太值钱,仍然原封不动。

与魔法或者宗教相关的器物却少了一些,但实际上都没有什么用处——依然是些装饰和象征意义多于实际意义的物品。

对男人的尸体的调查没有什么效果,安泽拉那边的人也很难查出他的身份,加上南部州本就地广人稀,男人的来源也无法追查。

抱着巨大的遗憾,艾妮卡回到了洛凡,将防线建设情况以及这次诡异的事件向宾达尔做了报告。

“这就是所谓的邪教徒吗?”宾达尔摸着下巴沉思着。

艾妮卡点点头,“我也认为他是一名邪教徒,才能做出这些疯狂的举动。他懂得使用咒语,力气意外地大,要不是我和莎克希尔女士都是高级法师,怕是都有可能被他打败。”

“你要小心点,去危险的地方多带些人吧,我不希望你出事。”

宾达尔没有追问别的内容,却关心起了自己,让艾妮卡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完成了法师的选聘工作之后,秋雨刚刚降临的时候,艾妮卡便出发前往东部山区去建设防线,得到索赫斯的接待后也没有在利夏尔城久留,马上就派工匠建设岗哨,而后建立法师轮岗制度。

“不去苏玫喜欢的那片花田看看,真是可惜了。虽然郁金香的季节过去很久了,但那里还有些秋天的花儿。”索赫斯这么说着。

艾妮卡微笑回应,“毕竟王国的安危比风花雪月重要多了。”

“哈,你跟我妹妹一样也是个狂热于工作的人。”

确实是呢……

“艾妮卡大人!”有传令官匆匆跑到总岗哨处,“第十七号岗哨发现一只邪兽,几位大人合力都打不倒,甚至有两位受了伤……”

“……一只?!快带我去。”

来到前线后,艾妮卡发现几位新手法师不断甩出拙劣的魔法攻击那只一人半高的邪兽——那似熊似人的高大模样,活像洛凡传说中的“饕餮”,只是这只饕餮靠双脚站立了起来,比传说中的也要大上许多。

没能在西部的饕餮森林看见饕餮,却能在东部拂琴山区看见,也是奇景了。

“都给我撤开!”

见艾妮卡来到,那些法师连忙停下攻击向后奔跑,而那只畜生踉踉跄跄地跟随着。

今日虽然难得天气晴朗,但最近的连绵秋雨还是提供了绝佳的条件。

艾妮卡闭上眼构建术式,草地与泥地很快渗出了水并汇聚起来,渐渐将饕餮包围,而后突然迸起,纷纷如同利剑一样穿透了那只熊人。

饕餮邪兽嘶鸣着,声音有如魔鬼的尖锐嘶吼,它发疯一般打着转,身上已经遍是冒着黑血的伤口了,它望见艾妮卡后径直朝她爬来。

“还不够吗?”

掉落地面的血和水在她手势的指挥下再次凝聚,从地面飞到空中,形成一枝粗壮的长枪,“刷”的一声,迅速插进了饕餮的体内。

黑气立马冒出,邪兽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这次是真的干掉了吧。

原来邪兽的重大威胁不一定体现在数量上,还可能会将力量集中在单一的强大个体上……提升法师整体水平看来真的是迫在眉睫。

这时该派谁来做东部的魔导师呢?现在呆在洛凡城里的莎克希尔怎么样?抑或是古威利亚先生?

就在思考的时候,艾妮卡听见四处搜查的青桃士兵叫唤起来,并朝她跑来报告情况。

“有人死在了那头,艾妮卡大人!”

她赶紧跑过去,一座小坡的后方,她望见了一具只能以“扭曲”来形容的尸体。

这人的姿态、五官、神情都非常不自然,而他的死状,让艾妮卡想起了之前在南部守夜神殿外遇到的那个小偷。

青桃士兵从尸体的身上搜出了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号。

这一次的调查最终也无疾而终——此人的身份是谁,为何暴毙,纸条上的符号到底意味着什么,拂琴州上下都搞不明白。

既然未对他人造成影响,他们便没有再追究。

索赫斯和学者维罗表示若有新的发现,会第一时间向她汇报。

这样可不行……

规划好拂琴州防线遇到强大邪兽的作战计划后,她决定先回到王国的情报与资料中心洛凡城,去对邪兽和邪教做全局的理解。

明年她还会再回来,她一定要把这些诡异至极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否则,她自认对不住宾达尔对自己的珍视与关切。

第五十三章 暖冬

秋意渐浓了啊。

宾达尔望着外头的雨帘,心中并不是很痛快。

自从收到赫洛姆编写的调查报告之后,他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艾妮卡在南部州的奇遇也让他有些在意,不过此时艾妮卡又去了东部,不在身边,没法做更深入的交流。

妻子的肚子眼看越来越大,忙完政务之后的时间里,除了陪伴苏玫,他便主要拉着赫洛姆探讨起宗教问题。

他希望能够让洛凡人明白真相,赫洛姆却说,洛凡人已经信仰了几百年甚至可能上千年的“守夜之神”,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扭转他们的观念的。

宾达尔不情愿地承认了这点——在得知自己信仰的“守夜之神”原来是“巡夜之神”的讹变之后,他感到这一辈子坚信的许多东西都崩塌了。

“但是,陛下您将会是带领洛凡人民回归正信的明君,女神向我启示了这一点。”

赫洛姆非常郑重地向宾达尔传达了这一点。

“你是先知吗?”宾达尔忽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赫洛姆差点笑出来,有点尴尬。

他还真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尽管他相信自己受到了女神的启示,但似乎自己依然称不上是一位先知。

他摇了摇头。

“我了解过一点点模糊的线索,巡夜女神的确有过她的先知,她会直接给先知赐予咒符,实际上历史上有过传说的所谓先知都是极为强大的神术师。因此,目前来说,我还不是。但女神的先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我没有办法查出来。”

太多的阴霾挡住了他们探索真相的道路。

见宾达尔神情有些苦恼,赫洛姆微微笑道:“陛下,眼下最值得期待的,是即将诞生的小王子。巡夜女神定会赐福于他,保佑这个王国能够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

他行了礼,便离去了。

宾达尔依然呆呆地望着秋雨,直至雨滴变成雪花。

他也从茫然的状态变成了焦虑——这一天,苏玫已经在寝殿中哇哇大叫了很长时间,直至累得叫不出声。

医生却告诫宾达尔和其他人离开房间给苏玫王后呼吸的空间,医生也好开展接生工作。

另一头索赫斯也心急如焚地来回踱步,让宾达尔更为心神不宁。

“索赫斯大人,且少安毋躁。”

索赫斯大呼着气,形成了好几串看得见的白气,“呼,好的,陛下,抱歉。”

雪停了一阵,而后又下了起来,天似乎很快就黑了。

“外头太冷了,我们去侧殿烤火取暖吧。”宾达尔向大舅子说道。

索赫斯点点头,两人便往侧殿走去。

宾达尔和苏玫的爹妈也在那儿焦虑不安地等待着孙儿的消息,宾达尔和索赫斯上前去安慰他们。

直到深夜,侍从去探听的消息都是还没生出来,宾达尔只好让老人家们都先回去休息了,而那一头,索赫斯吃肉吃腻了,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葡萄酒,看起来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宾达尔也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了,但想着妻子也同样疲惫,比他还要多承受真切的痛楚,他便坚持着让自己保持清醒,终于等到了侍女大声地跑来。

“陛下,生了……”

索赫斯也惊醒过来,与宾达尔连忙踏着积了雪的地面跑到寝殿,打开门冲进去,没有理会医生、侍者和新生的婴儿,直直地奔向虚弱不堪的苏玫。

“苏玫,苏玫……你还好吗?”宾达尔握着苏玫的手关切地问着。

苏玫勉强点点头。

宾达尔见这么冷的天里,苏玫还冒着不少汗,他连忙从侍女那儿取来汗巾给她擦起了汗。

“陛下,您还没看过孩子呢。”苏玫挤出笑容来。

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孩子先前大哭了一段时间,如今已经小声了不少。

医生将孩子递给了宾达尔来抱着。

医生说:“陛下,是位美丽的公主。”

宾达尔呆滞了一下,仿佛有些失望。

索赫斯见了说,“陛下该不会是只想要男孩,不想要女孩吧?”

宾达尔摇摇头,他望向苏玫,“只是苏玫殿下期盼生小王子很长时间了,我是担心她……”

苏玫这次却摆出了灿烂的笑容,冬日当中却如同郁金香那般大方美丽。

“陛下,知道吗,咱女儿解决了萦绕我心里很长时间的一个难题呢?”

还是那么爱卖关子啊,宾达尔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不安则一扫而空。

“希望你能够满足我的这个心愿,想必你一定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苏玫依然没有直说,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如同婴儿那样用纯真的眼神望着宾达尔。

宾达尔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她的名字,我想好了哦。”

苏玫弱弱地说着,“这个名字,来自于曾经你最亲最爱的人,洛凡最有天赋的魔法师,西嘉连平原最美丽的女人。”

宾达尔已经略微张大了口,许许多多的回忆与情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优琪拉。”

他微微蹙眉,抚摸着婴儿,眼前浮现出孩儿她姑姑的美丽容颜,他对苏玫的做法充满了感激,苏玫让自己的遗憾得到了一些弥补。

他仿佛能感受到温暖的和风,仿佛能看见小公主长大后跳起优雅的舞蹈……

有百姓上书为洛凡王国首位公主的诞生举办庆典,却让宾达尔犯了愁。

宾达尔望了眼财政大臣巴瑟尼,知道自己不需要对方的汇报也能判断当下的情况。

“但是陛下,虽然我不太懂,这样的喜事或许能给王国带来看不见的收益。”其貌不扬却相当聪慧的巴瑟尼提议道。

宾达尔内心犹豫不决,他做了个令人意外的决定——召见上书者。

几位身着朴素的民意代表匆匆来到正殿,见到宾达尔都有些害怕,毕竟以往并没多少平民直接与国王对话的案例。

宾达尔则好言安慰他们,让他们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其实现在的情况不怕给你们讲。”

宾达尔还是率先开口,正殿当中的温度似乎有点高了,而他正穿着厚厚的衣裳,让他有点燥热,“我也很希望开展庆典,与民同乐,但是王国现在的财政并不宽裕,很可能办不了这样铺张的事情。”

听罢,三位平民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国王大人……”一人正要开口的时候,其同伴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纠正他。

“不好意思,陛下,您带领我们推翻了鞑子的统治,这么几年里还轻徭薄赋,百姓们过得都很自在,都非常爱戴您。小公主出生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大家确实都希望能一起庆祝这个王国的大喜事。”

另一个人行了礼,把话接上,“陛下,其实新年眼看就要到了,原本每家每户都会花点小钱庆贺一下,如今公主出生了,双喜临门,大家肯定愿意帮助王国来开展庆典。”

“对啊对啊,这个提议好啊。”

“以往的新年都窝在家里,如果能跟街坊们一起庆祝王国大事,那可热闹了。”

一打开了话匣,三个男人倒真是畅所欲言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为庆典出谋划策。

宾达尔有些乐呵地看着他们讨论,没有插嘴,直到其中一人注意到宾达尔好久没说话了,赶紧拉拉两人的衣袖,这才停下嘴来。

“抱歉陛下,我们说太多了。”

宾达尔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三人才放下心来。

宾达尔说自己对他们提出的方案都很满意,并且当场决定任命他们为这一次庆典的执行官,由他们去发动人民出钱出力,在新年当天举办一场庆祝公主诞生的全城活动。

三人连忙跪下表示不会辜负陛下的期许。

尽管天气相当寒冷,宾达尔的心中却充满了欣喜。

他一直担心洛凡的平民并不认可他的统治,他对自己也始终缺乏自信,但洛凡百姓竟愿意主动为他的女儿举办庆典,这是他没有想象到的事情。

他开始期待起新年来了……

艾妮卡还是第一次进入星花王宫的寝殿。

尽管首席御法师有自由居住和出入王宫的特权——这样方便她随时随地抵达国王的身边保护他,但她依然谨慎行事。

要不是苏玫王后得知她回到洛凡,将她邀请过来,她也并不会随便来到国王与王后就寝的地方。

侍者们向她行礼,苏玫从床上坐起身来,跟艾妮卡打着招呼。

艾妮卡也连忙向苏玫行礼。

“你也是能在王宫自由出入的人了,对我来说就像姐姐一样,不需要这么客气哦。”苏玫微笑着说。

“嗯……好的!苏玫……妹妹。”

作为独生女,艾妮卡对兄弟姊妹之情并不是很明白,虽然把莎克希尔也叫作姐姐,但她总觉得还是更像朋友多一些。

苏玫见艾妮卡一副尴尬的模样,扑哧笑了起来,招手让她坐到床边,而后让侍者把小优琪拉抱过来,此时婴儿正酣睡着,看起来甜美可爱。

“什么时候艾妮卡也能找到如意郎君,也生个好娃娃,要是女孩就跟小优琪拉做朋友,要是男孩,或许我们还可以联姻呢。”

“王后殿下……您也太会开玩笑了。孤儿出身的我完全没有家族背景,并不是值得联姻的对象。”

抚摸着小优琪拉,艾妮卡的心中却滋生着一些难以描述的情感。

做个娃娃多幸福啊……

“那前一条还是可以做到的吧~”苏玫依然嘻笑地望着艾妮卡,“要是你不好意思,新年之后,我便去帮你挑选帅气而智慧的先生。”

“谢谢王后……但是……”艾妮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玫很快察觉到了她的不妥,歪了歪头好奇地望着她。

“其实我打算新年之后开展更加重要的工作。赫洛姆带回来的调查意义重大,我在王国建立邪兽防线的时候能感觉到农村地区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怕是邪教已经在王国的底层有了渗透。我需要亲自去做更深入的调查。”

尽管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听着这些,艾妮卡的话语还是令苏玫十分在意。

她知道暂时没有外敌的当下,宾达尔最为关心的正是内患。

“跟陛下说过了吗?”

首席御法师摇摇头。

“那就先不要去打扰他好了,这些天他都要为庆典的事情而忙碌,还有赫洛姆的调查报告他好像至今都在琢磨着……但他不肯给我透露太多,说是怕我肚子出事。”

苏玫换了个温和的脸色继续说道,“那姐姐有空多陪陪我吧,还有陪陪小优琪拉。说不定她可能也是魔法天才哦。”

艾妮卡用力地点点头。望着小优琪拉安详的面孔,出了神。

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温暖的冬天了,她很庆幸来到了洛凡。

第五十四章 庆典意外

风月馆深处的地下室中,男人们再次聚集在黑暗里头。

“机会来了,懂吗!”首领说。

众人纷纷附和,夸奖着首领。

“夸我有毛用,要夸就夸如今成了庆典执行官的利斯克马尔,你们这些不中用的玩意儿就该好好向他学习。”

众人沉默,有人说定会更加努力,其他人也连忙跟着说着相同的话语。

“好了好了,接下来进入正题!怎么搅乱这个庆典,挫挫宾达尔那小子的锐气,都给我出出主意!”

接下来,地下室内便是你一言我不语的混乱无比的讨论……

新年当天,宾达尔搀扶着已经完成梳妆打扮的苏玫踏出殿门。

尽管生育过后苏玫的身材还是有些臃肿,但经过打扮之后依然显得楚楚动人。

“你想生第二个吗,陛下?”苏玫脸上有些红晕。

宾达尔亦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太累太辛苦了。”

“我可是苏玫王后。”苏玫假装不满地说。宾达尔见状,轻轻点头。

苏玫感到满意,“我们可要开枝散叶,壮大我们莱卡林王朝。”

两人登上了宫内的小型马车,去到星花王宫大门处下了车,见到了最为信任的侍从,后者将小优琪拉递给了宾达尔。

贴身保护国王的御法师艾妮卡和帕扎曼都已经在两旁守候着了,塔萨秋则指挥着青桃军中营士兵准备护送。

“新年好,各位。”

“新年好,陛下,王后殿下。”周围的人都回应道。艾妮卡还加了一句:“还有优琪拉公主。”

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艾妮卡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其他人则都笑了起来。

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御法师帕扎曼则连忙也跟着说:“也祝优琪拉公主新年好。”

优琪拉啊呜啊呜地叫着。

宾达尔一家子登上了为庆典特制的马车,随后大部队便开道通过星花双桥,等候在江心岛广场上的人山人海见到金碧辉煌篷车驶来,纷纷高呼起来。

“洛凡王国万岁!”

“宾达尔陛下万岁!”

宾达尔心花怒放。

广场中央处被青桃军开辟出了空地,三位执行官、守夜宗的主教和几位高级牧师已在场等候,篷车驶入空地,宾达尔抱着小公主下了车,使用呐咏术喊道:

“智慧之主保佑,洛凡王国万岁!我向王国全体臣民致以最衷心的新年祝福,我希望王国内的所有人都能够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小公主优琪拉是守夜之神赐予王国的礼物,她代表着王国的福祉降临世间。”

优琪拉却大哭了起来,苏玫边向民众挥手致意,边把优琪拉抱着回到篷车上,拉下了帘子,扯开有些繁琐的衣裳,终于给优琪拉喂上了奶。

守夜宗主教伦德高举左手,示意在场民众安静,他用右手拿起备好的火把,将场内的几个火炉逐一点燃。

竟有民众发出嘘声和不满的叫骂声。

“新火仪式,是洛凡人古老的风俗,过去的数百年里却被尼契塔鞑子无耻地剽窃过去!现在,洛凡人终于能够自己点起了代表着新生的新年之火!”

伦德用洪亮的声音解释着。

“啧,这分明就是光明之神启示的仪式,说什么洛凡人古老的风俗……”围观群众中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小声嘟囔着。

当苏玫拨开帘子,容光焕发地高举着优琪拉从篷车走下时,现场再次欢呼起来。

“嘘声不够啊……”另一边的一个男人小声说着。

“真不明白你们计较这个干什么……巡游的时候才好动手,那时才真正轮到我们上场表演。”风月馆地下室中的“首领”说道。

苏玫走到广场空地的中央之时,御法师们忽然施展法术,各个火炉瞬间冒出了冲天的蓝紫色火光。

周边的民众被吓了一跳,之后却响起了更大声的欢呼与掌声。

“这便是代表着洛凡王国与优琪拉公主的力量!”宾达尔再次运用呐咏术发表讲话,“接下来,巡游开始!”

“快,跟上去。”光明党首领连忙推着旁人从人群中挤出。

洛凡城的各个大道都已经被青桃军清出了道路,路边的房屋皆张灯结彩,道路上和屋顶上的积雪也都被清扫了。

今天正好是晴朗的一天,天气不会影响今天的庆典。

宾达尔和苏玫带着婴儿登上大篷车,护送队伍很快便准备就绪。

游行队伍过了桥后进入改名为“星光大道”的城市主干道,篷车后方的两辆小型的马车开始向道路两边扔出一些轻巧的小饰品和食物,让民众都嚷嚷着抢夺起来。

“不要哄抢,巡游结束之后我们还会给参加庆典的百姓发放‘新年餐’,保证人人有份!这些小礼物是王国给百姓的额外赏赐,得到的人是幸运的,得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护送队伍后方的执行官大声地喊着,现场便慢慢恢复了秩序,听见他话的人们看起来都喜笑颜开。

巡游队伍每走过一片街区都会停下来,国王和王后高举婴儿并享受着人民的欢呼。

行经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时,队伍停留下来,宾达尔再次将女儿举起,等待着欢呼声的响起。

此时却有一只龙果飞了过来,艾妮卡迅速施法,使龙果在空中爆裂开来。

接下来却有更多的破烂食物砸向篷车,鸡蛋、黄茄、嘉连豆应有尽有……

帕扎曼、艾妮卡和贴身的士兵手忙脚乱地应对着,宾达尔则坐了下来,躲在他们的身后,眼神当中尽是震惊与恼怒。

周边响起了大声的叫嚷:

“篡位者宾达尔!你是新的暴君!”

“输给汉克兰塔还谎称获胜,丢人!本来该千刀万剐的尼契塔人都被你送去舒舒服服地吃香喝辣!”

“还不如尼契塔人来统治我们!”

“你就是僭主!你没有资格当上国王!”

护送的青桃军纷纷出动,进入围观人群当中试图抓人,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扔了东西还嚷叫着这些粗鄙之语。让人们指认,却又没有人吭声或者把闹事者推出来。

塔萨秋一时也感到迷茫。

宾达尔却将婴儿交给苏玫,愤然起身,转过身来跟塔萨秋说:“全部抓了!”

“不,陛下!”苏玫也马上起身试图拦着宾达尔,“真这么做你就成他们口中的暴君了!”

宾达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没有马上回应苏玫,塔萨秋依然不知道该不该执行宾达尔的命令。

宾达尔施展法术,现场顿时响起大家都能听见的低吼:“再有乱嚼舌头的,将会失去舌头;再有乱扔东西的,将会失去手臂!”

现场立即安静了下来。

宾达尔颓然地坐了下来,怒目圆瞪;苏玫在旁边担忧地望着他,用手抚摸他的背部;优琪拉再次大哭起来,让宾达尔感到更加烦躁。

“该不会是……邪教徒……”艾妮卡亦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切,心乱如麻。

“陛下……陛下,庆典还要继续吗?”执行官利斯克马尔来到篷车旁边问道。

宾达尔略一思索,回答道:“只走大道,不用停下了,绕一圈就把我们送回王宫!”

说罢,宾达尔又低下了头。

“是。”执行官领命,塔萨秋也下令队伍继续前进,并且让队伍前方的青桃士兵告诉民众禁止妖言惑众、乱扔东西,否则严惩不殆。

苏玫一时陷入两难境地,犹豫过后,她还是抱着优琪拉站起身,向道路两旁的人民挥起手,人民也响起稀稀拉拉的呼声回应着她。

听了警告的人,都面露惧色,原先欢乐的气氛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宾达尔坐在篷车里头,扶着额头,全无精神,帕扎曼察觉到了,轻声呼唤陛下,他也没有反应。

队伍终于绕城一周回到了江心岛,在场的民众见篷车回来,再次爆发欢呼。

听见了这声音,宾达尔终于抬起头,皱着眉微笑起来,却正好看见令他心碎不已的一幕——

已经站了大半天的苏玫突然倒了下来。

“殿下!”帕扎曼和艾妮卡连忙上去扶着苏玫并接过了婴儿。

在场的民众皆倒吸一口凉气。

塔萨秋见状,马上下令车队直接开回王宫,并且厉声命令在场民众让出道路。

民众皆目瞪口呆,没有反应。

帕扎曼将苏玫带到了宾达尔的身边,好好安置着。

艾妮卡告诫自己要冷静,她能做一些什么。

她一边抱着正在大哭着的优琪拉,一边马上尝试搭建术式并发出声音——“呃。”

大家竟张望着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万幸,成功了……

帕扎曼亦无比惊讶地望着自己。

“各位,苏玫殿下刚刚生完小家伙,今天的游行太过劳累,不幸昏倒了,她需要马上回到宫中休息……”

民众开始自觉地退到两侧,让出了一条通往星花双桥的宽阔道路。

是这样吗……艾妮卡心想着,人民大概都是温顺的绵羊,好言相劝,他们便会乖乖巧巧;而试图以恐惧去威慑他们,要么把他们吓跑,要么就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但是人跟绵羊不同,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给他们好处他们也照样可能反咬国王一口。

若这个王国还是叫做西塔维奥,大概,连这种庆典都不会有吧,更不必说会有莫名其妙的暴徒用食物和话语去攻击国王了。

这一天,她一下子体会到了宾达尔和苏玫身为统治者的难处。

她望向宾达尔,宾达尔沉默地抱着昏迷的苏玫,眼眸里仿佛失去了光泽,早晨还精神抖擞的国王,如今已是一副颓废模样。

她不禁胡乱地想着,若是失去了苏玫,对于宾达尔来说是不是就相当于天塌了一般?

她不敢再想下去。

冬日的阳光下,篷车飞快地驶过了星花双桥。

第五十五章 塔楼谈话

艾妮卡在王宫前院花园中伫立良久,望着逐渐下沉的夕阳出了神。

“艾妮卡?”

她听见了宾达尔有些虚弱的声音,她连忙转过身来,向宾达尔行了礼,并且关切地询问了苏玫的情况。

“嗯……王后她没什么,医生说只是今天太过劳累,精神压力也大,所以才会昏迷,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那……陛下您呢?”

“啊?”宾达尔被对方的问题问住了。

“抱歉,可能我的洛凡话还是说得不够好……我是说,您还安好吗?”

宾达尔眨了眨眼,略微低了低头。他想起来旧王尼亚鲁的话——做国王的,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虚弱,否则盯着这王座的狼群就会出现。

有时候他希望能把尼亚鲁留下,逼着对方教教自己怎么统治一个王国。那样的话,也不至于除了打仗以外的杂七杂八的事情弄得自己焦头烂额。

但是眼前这娇小的女人,是苏玫以外自己这两年最为信任的人,她为王国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为了赢得战争深入敌后,为了防御邪兽四处奔走,为了保护国王,她从来没有停止学习和训练。

“要不要跟我登上瞭望塔去看看?”

艾妮卡点点头,两人进入正殿边上的一座高塔,一步步拾级而上。

“虽然这座塔就在王宫里头,但由于平日繁忙,我很少会来这里登塔。”

走到塔顶,视野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陛下,艾妮卡大人。”在塔顶站岗的青桃士兵向他们行了礼。

“你先下去休息吧,等我们下去了,你再回来。”

士兵领命离去。

瞭望塔高于王宫的围墙一些,因而能够清晰地望见整座洛凡城,甚至能看见一些比较开阔的地方上的人在做着什么。在这里,他们也似乎也能更近距离地触碰橘黄色的天空,夕阳给艾妮卡的身影投射轻微渲光,使她的容颜更为美丽。

“王国的风光非常壮丽,无论是国王还是乞丐,望着城池、良田、山岭和森林铺展在大地上,都会陶醉于这幅景象当中。”宾达尔伸出手来,仿佛能触碰到远方的地平线。

“在起义成功的半年多以前,我们起义者的领袖,洛嘉,因行刺哈涅赫失败而惨遭处决,起义者们各奔东西,仿佛尼契塔鞑子的统治将会永远延续下去了。

“那时我幸运地碰上了苏玫,她带着我到野外去欣赏南方的壮美景色,在那里,我们互诉衷肠。我那时呆呆地看着她的脸,心里头突然就燃起了熄不灭的希望。”

艾妮卡默默地听着宾达尔讲述起他的回忆。尽管她对洛凡起义还是有所了解的,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亲历者的叙述。

“起义成功后,我还以为那便是结局。”宾达尔自嘲式地笑着摇摇头,“结果便如同旧王尼亚鲁所说,这不过是个开始。”

宾达尔指了指城内来来往往的民众,“从最初起,我就在思考洛凡人要的国王到底是什么样的。

“起义成功后一次次的战争我都接连取得了胜利,我听到了所有人的欢呼,我以为这便是属于洛凡的盛世,却未有想过,只要有人就会有斗争,每个人想要的东西根本就是不一样的。

“繁华的城市里实际上暗流涌动。我们起义者当时就活动在西塔维奥王国的眼皮底下,那么现在,洛凡王国,或者说宾达尔国王的反对者也同样可以在我的眼皮底下活动。”

“不,陛下……”艾妮卡试图安慰宾达尔,“您是我见过最贤明、最正义的君主,您为洛凡人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他们不应该反对您。”

宾达尔蹙着眉望着可爱的夏拉女人,呼了口气,“应不应该是一回事……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统治者的用心。每每想到这一点,我甚至会怀疑我们当初的起义到底是不是正义的。”

艾妮卡摇摇头。“尽管我了解的并不多……不过我也知道西塔维奥王国等级森严,处处打压本地人,连信仰的神明都被更换掉,无数的洛凡人受着奴役,生活艰难。而您改变了这一切。”

“确实……没错。谢谢你。”宾达尔意外地拍了拍艾妮卡的肩膀,而艾妮卡咧咧嘴,望着宾达尔逐渐有了光亮的双眼,有种单纯的喜悦油然而生。

宾达尔看起来确实比先前精神了不少。

“对了,你是怎么破解呐咏术的术式的?”

“我在您使用这个法术的时候一直都在观察具体的效果,我根据效果和法术的类型尝试反推,也没有想到能够成功。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宾达尔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这个法术的术式若不经过直接的学习是几乎不可能仿制的……

他也惊讶于对方竟然能做到这样的事,大概她的确是万中无一的奇才。

他很幸运能够拥有她,也庆幸自己在一年前将她晋升为首席御法师,留住了她,让她不至于造成像伊尔琉菲那样的遗憾。

“陛下,既然苏玫殿下没有什么大碍,我想也是时候跟您汇报我的工作计划了。”

两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宾达尔让她说下去。

“得到您的许可后,我详尽地阅读了赫洛姆的调查报告,并且也跟他有过直接的交流。

“而我在搭建邪兽防线的时候在乡野地区遇到了那些奇怪的事情,也都跟您汇报过,我不得不对活在暗处的邪教徒感到担忧。

“伊尔琉菲先生提到过祆火熄灭之后,嘉连平原上的邪教徒规模越来越大,而我遇到的那两个奇怪的男人很可能就像草蟑一样,只要见到一只,就意味着背后还有上百只……”

“等下,草蟑是什么……”

“草蟑……是我家乡的一种令人讨厌的小虫子。”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有这样的思路。你继续说吧。”

艾妮卡望着开始变暗的天色,继续说道:“回到洛凡城后我查阅了王宫档案馆中的记录,发现了十四年前一宗不为人知的自杀案件,其主角,是哈涅赫的儿子嘉兰尼,祆火宗的地方主教。大概是出于掩盖丑闻的目的,这宗案件被埋在了档案馆中而几乎没有洛凡平民了解过。”

宾达尔再次讶异于对方的能力,他心中惊叹着艾妮卡竟然能挖掘出埋藏得这么深的内容。

“随着这宗自杀案一起被掩盖的还有东部地区‘三百村’的集体剿杀行动,十六年前‘三百村’有大量邪教徒暗中活动,而嘉兰尼察觉到了这一点并进行了深入的调查,而后向哈涅赫做了报告。哈涅赫带领少数卫军秘密行军到‘三百村’,趁着邪教徒秘密聚会的时候,进行了屠杀……”

宾达尔目瞪口呆,这样耸人听闻的大案要是真的传出来了,必定会使当年的西塔维奥王国人心惶惶。听闻这一真相后,他也更加理解了艾妮卡所提出的“草蟑定律”。

“陛下……”艾妮卡看见宾达尔神情,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嗯……还有什么发现吗?”

“我还翻阅了大量的档案,有一些档案也记录了可能在乡村地区存在邪教徒的线索,可能以往也有过邪教徒剿杀行动,但记录可能都被抹掉了。因此留下记录的档案里,没有谁能像嘉兰尼一样进行如此深入的调查。”

嘉兰尼自杀的原因也是她所说的“大案”的重点,但她选择了隐瞒——她已经把嘉兰尼留下的笔记也毁掉了。若是宾达尔知道真相,必然会阻拦她的计划。

在她看见嘉兰尼的亲笔字迹的时候,她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光明之神是虚构的!我曾对这虚妄的存在无比虔诚,这个事实令我苦不堪言。唯有真神能够赐予我承受痛苦的力量。”

她想起了伊尔琉菲的警告,很快推断出了嘉兰尼自杀的原因。

她并不是不担心自己也会遭受到与嘉兰尼相同的境遇,但心中的责任感以及回报宾达尔知遇之恩的强烈欲望使她的决心异常坚定。

未等宾达尔追问,她便继续说:“陛下,我认为我必须去可能存在邪教徒的地区进行深入的调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知事实真相。今天闹事的人,也很难说会不会就是邪教徒。若是我能够掌握充分的证据,便能够帮助您安定这个王国,也能让小优琪拉拥有安全成长的环境。”

轻淡的夜色压在了宾达尔的眉目之上。

他摇了摇头,“这事情太过危险了,你知道我不希望失去你。派别的御法师去也是可以的。”

听了这话,艾妮卡再次脸红起来,幸好冬天天色暗得早,对方应该察觉不到。

她则叹了口气,“遇到南方的那个盗贼以及面对饕餮邪兽时,我就知道只有我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作为王国首席御法师,我责无旁贷。我自己也希望能够像赫洛姆那样通过亲自调查得到一手证据,而我掌握的情报也远比别的御法师要多,会更方便拼凑线索、得出结论。”

听见艾妮卡坚定的语气,宾达尔便没再劝阻,“不过,你是会组建队伍去调查的吧?”

“若是队伍太大,只怕会打草惊蛇。我一个人去。您只要下令让索赫斯大人在中途给予我一些方便就行了。”

“一定要这么做吗?”宾达尔眉头紧锁。

艾妮卡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陛下,我是您的首席御法师艾妮卡,我不是没有掌握任何力量的迂腐教士或者不懂魔法的莽夫。我一定会安全地回到这里,将一切真相揭示给您,使您的统治能够真正做到长治久安。”

宾达尔长叹了一口气,形成了大片的白气。他的神色有些悲伤,手臂略微张开,又收了回去。

“天晚了,我们一起用餐吧。”他说。

翌日苏玫便恢复了健康,让艾妮卡放下心来。做好充分的准备后,她跟莎克希尔、帕扎曼等御法师一一告别,并告诫他们要替她好好保护陛下。

隆冬早晨,宾达尔亲自将艾妮卡送到了东门之外。

“艾妮卡,尽管知道里头没有魔法,但是我希望它能保佑你。”宾达尔取出一条吊坠,亲自挂在了艾妮卡的脖子上。艾妮卡抚摸着吊坠上晶莹剔透的宝石,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有如小鹿乱撞——在她的家乡,这种礼物是赠予恋人的。

“陛下……”她在宾达尔面前单膝下跪。

宾达尔连忙将她扶起,微笑着说,“我相信你的力量,我等着你平安归来。”

艾妮卡与随从都骑上了马,向东而去。她低着头,不愿太快地离开。回过头,便看见了仍在目送着自己的宾达尔。

不安的心绪涌上心头,她不知道在洛凡语里怎么称呼这种心情。

第五十六章 江与风

“托林纳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在专门用于会客的府邸中,西尔拉克城的富商托林纳起了身,与对方握了握手。“戈蒂诺先生亲临我府,实在令我府蓬荜生辉。”

对方豪爽地笑了笑,“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我们可是要一同干大事的人。”

托林纳连忙陪笑,让对方落座。“我毕竟还不是光明党正式成员,哪好意思跟你们并肩……”

戈蒂诺见对方把光明党这个词说了出来,有些不安地向两头张望了下。

“放心吧戈蒂诺先生,这些都是我最信赖的仆人。若是你还是不满意的话……”

托林纳挥挥手,让两边的仆人离开了这间并不大的会客室。

没有了旁人之后,戈蒂诺这才放开来与托林纳进行亲切的会谈,托林纳从容地应对着,不时插科打诨,跟着嘲讽几句宾达尔和利弗纽尔,把对方哄得颇为满意,双方都未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等到把戈蒂诺送走后,托林纳松了一口气,而后让仆人把刚来等候的几位客人也迎接到会客室中。

这次的是江波商会的高层成员。

幸好管家做了妥善的安排,没让他们与戈蒂诺碰上面。

在这个西尔拉克城,大概没有人能够像他一样同时应对着有不同诉求和来源的多方势力了。

“托林纳大人,辛苦您了。”管家把最后一批客人也送走后,回头向托林纳行了礼。

“现在反对宾达尔的势力都纷纷冒出了头,看起来也就快要到您选择最有利的阵营的时候了。”

托林纳昂着头,有些轻蔑地笑笑,“阵营?我的立场就站在苏玫殿下那边,是苏玫殿下保护了我,让我拥有现在的一切。我没有理由跟这些叛国者沆瀣一气。”

说到“叛国者”这个词的时候,托林纳加重了语气。

管家似乎略略有些震惊,低了低头,“都怪小的愚昧……小的见您一直在接待着他们这些人,还以为……”

“确实,你还要学的还有很多,塞瓦斯汀。若你知道什么叫左右逢源,那么你就能明白我的做法了。隐藏自己的真实立场,与不同观念和诉求的人打上交道从而获得更大的利益,这才是优秀商人的作风。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跟那些旧贵族一样追求什么头衔什么特权,唯有金钱和影响力才是真实可靠的力量。”

托林纳回到了客厅,让管家给自己再斟一杯葡萄酒。

“实际上,我所做的,既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苏玫殿下。”

他期望着能够再见到苏玫,与她一同品酒,详尽地给她分享自己掌握的丰富情报。

听闻她生下了可爱的女儿后,他还特地派人向洛凡城发去了贺信,信中也暗示了当下的局势,他希望对方能够注意到反对宾达尔的都是哪些人。

利夏尔城总督府中。

总督索赫斯穿着又厚又大的衣袍,伫立庭院里头望着院中积了些雪的树木。

在他旁边的艾妮卡在体形上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宾达尔他姐姐,优琪拉,在冬天的时候就会在这个院子里练习魔法。”索赫斯不经意地说道。

“优琪拉?”

“诶,难道您不知道我外甥女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艾妮卡摇摇头,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看来在洛凡她要学习和调查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优琪拉……就是以前高伦达赫公爵的红袍法师,风舞者。她的人生比较悲惨,经历了很多波折从洛凡城来到了利夏尔城,所幸被高伦达赫那厮聘用为法师。

“哎我也不咋会讲故事,您有兴趣的话,我让维罗把调查报告誊写一份给您看吧。”

艾妮卡向索赫斯行礼表示感谢,“有劳您了,索赫斯大人。不过这一次我来到拂琴州任务繁重,也不知道有多少时间去了解这些逸事……”

“妹子……”索赫斯以一种望着妹妹的眼神望着她,“呃抱歉!艾妮卡大人,我是想说……您也不必时时刻刻都挂念着工作,劳逸结合非常重要。”

听见对方把自己唤作“妹子”,艾妮卡一下就扑哧地笑了出来,“也是难怪苏玫殿下在沉稳大气之外还显得有些活泼可爱,也多亏了有哥哥您跟她开玩笑吧。”

“哈哈哈哈……”索赫斯摸着自己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大笑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我就叫你妹子可以吗?”

艾妮卡还是有些惊讶,似乎每一个人都喜欢把她当作妹妹或者姐姐,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人的这种好意。

“可能,我的年龄比您……比你还大一些呢。”

“你就是这样,总是太认真了,就很容易会显得拘谨。本来你长得标致小巧,很多人会以为你是小鸟依人的可爱的女孩子哪。”

听了这话,艾妮卡却沉默了。

在她小的时候,她确实是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她贪玩,好动,豪爽,爸妈说她活像个男孩子。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是怎么变化成如今的模样的,在遇到那位名叫托瑞的人之前,她唯一要想的事情便是如何活下去。

索赫斯见对方没有说话,神情冷漠,慌忙说道:“抱歉艾妮卡女士,希望我没有冒犯到您……”

对方皱着眉摇了摇头,“不,你当我妹妹或者姐姐什么的都好,只是,其实,我不习惯与人亲近。”

她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先从拂琴州近年来的治安状况开始查起,你们这里有专门的档案处吗?”

“有的,治安部就在总督府内办公,治安案件也都会有记录。不过,起义以前西塔维奥时期的案件记录就相当零散,维罗试图整理过一些……”

“有近两三年的也可以了。”

“嗯,那是没问题的。时间很多,你可以慢慢查阅。毕竟现在还是冬天,我不太建议你外出调查。其实……我还是希望能够在春天邀请你去赏花。”

艾妮卡试着回报一个优雅的微笑,她望向索赫斯的那双大眼睛,心中马上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对方有些害羞。

咦?这是怎么回事……

由于每天在治安部档案室查阅卷宗,治安部的官员都已经跟艾妮卡熟络了起来,他们对她毕恭毕敬的,而看起来已经年纪颇大的学者维罗有时会过来跟她一起翻阅,解答一些她的疑问。

索赫斯则会在总督府内备好可口的饭菜等着她,会让侍者带她好好地沐浴、就寝,这段时间以来照顾得无微不至,让她对这粗壮的男人有些刮目相看:以前她还以为对方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呢。

她住的房间,据说正是“风舞者”优琪拉住过的房间。

躺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时,她有时会去想像优琪拉是怎么跟宾达尔互动的。

他们是不是会很亲昵呢?

他们会不会经常说悄悄话呢?

还有还有,他们会手牵手吗,会拥抱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望了眼搁在桌上一直没有翻开过的调查报告——维罗着实勤快,短短时间已经誊好了一份给了自己。

她起了身,点燃油灯,彻夜阅读。

清寒惨淡的冬月压着流动着的夜云,利夏尔城内外皆一片寂静,唯有总督府内响起了微微的啜泣声。

艾妮卡觉得自己愧为“江仙子”。

尽管能操纵天地间的雨露与江河,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明白了为什么宾达尔会给公主取名为优琪拉,那位充满魅力的风舞者的逝去不仅仅是他的遗憾,更是这个王国乃至所有魔法师的遗憾。

她明白了宾达尔为什么会那么重视法术的多样性,因为他真正见识过风舞者的能力,想象过这种能力所能带来的无限可能。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能力根本比不上这位优琪拉姐姐。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宾达尔陛下送给自己的吊坠,双眼已经颇为迷离。

至第二天中午时,艾妮卡才醒来,发现自己躺到了床上。大概是清晨有侍者见她在桌上趴着睡着了便将她抱了过来。

松开右手,才知道自己一直攥着吊坠。

她将它举起,望着上面晶莹的宝石出了神。这颗宝石就像宾达尔的眼睛那样温柔。

“陛下……”

那位不会掩盖自己无知、天真、虚弱、鲁莽的国王,会认真地跟别人解释自己的决定和政策的国王,不会摆架子、打官腔、说些玄乎高深的话语的国王,这是多么奇怪的国王啊!

她脑海中,他的形象挥之不去。

此时她听见了敲门的声音,心一惊,连忙把吊坠收好,便应了门。

转过头望去,原来是索赫斯。

“艾妮卡,你醒了啊,维罗说有新的发现,正想要找你。你先跟我们一起吃个午餐吧!”

“有发现……我马上过去。”她不顾寒意一把推开被子,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索赫斯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

艾妮卡立刻说道:“抱歉……请你跟维罗说我马上更衣而后过去,午餐就不用等我了。”

索赫斯蹙着眉,有些心疼,“那我让侍者把食物带到档案室去吧。”

“嗯……谢谢你,索赫斯。”

听见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索赫斯的脸也有些发烫。

在走廊上的维罗见艾妮卡匆匆走了出来,向她行礼,而后一同走到治安部档案室中,边走边给她解释起自己的新发现。

“这是一宗比较离奇的失踪案,先前的侦查官往自杀方面推测,认为失踪者纳尔迪诺不辞而别去了野外寻死,很可能被野兽甚至邪兽吃掉因而没有留下尸骨。

“经过向当地人的问话后,侦查官发现失踪者纳尔迪诺在失踪前的一段时间内,跟邻居和家人都有过争吵,并认为这正是导致他想要寻短见的原因。

“我收到档案记录的时候,也没有怀疑这样的结论,毕竟一个无关紧要的农民失踪并不是什么重大的案件。

“但是……结合您提到的邪教,我仔细查阅了其家人和邻居对问话的回答,发现确实有些古怪……”

档案室中,艾妮卡放下了档案卷轴,眼珠子转动了几圈,似是在思考着。

有侍者正打算开门把午餐送过来,她突然捏起拳头猛地敲击桌子,把侍者吓了一大跳。

“对,对!终于找到了!这就是线索!”她用母语夏拉语喊了出来。

第五十七章 “商人”艾妮卡(上)

尽管长年走南闯北,托瑞还是感觉北方的寒冬太过于刺骨。

他难以想象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是怎么度过每年的冬天的,他甚至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雪民那么执着于入侵南方。

要不是他必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他大概不会来到弧水城这种毫无特色的城镇——这个夏河北岸的小城,竟是当下北方联盟最受关注之人墨恪莱大公的首都,这也着实算是一件奇闻了。

他裹紧了自己的身子,连忙往自己的家中赶去。

街道上也没有多少人,冷冷清清的,偶尔会有一些兵士巡逻而过,让路人知道这个城市还活着,还不是一座鬼城。

啪的一下关上了门,托瑞连忙烤上了火。

点燃油灯后,他提着灯,挪动着因外衣过厚而臃肿不堪的身子,坐到了已经有些嘎吱响的椅子上。

他艰难地在衣服内摸索着,终于把纸条取出,甩到了凌乱的桌上。

“又是一封‘干扰信’……白费体力。”

等到室内渐渐温暖起来,他才鼓起勇气慢慢地把外衣脱了下来,而后直接甩到地上。

唉,还是在卡利波执行任务的时候最幸福了。但是那个名叫瓦兹卡龙的家伙盯上了自己,尽管知道对方不可能把自己抓住,但再要过去那儿还是风险太大了。

再暖一些之后,他开始把桌上的纸条分门别类地整理起来。

这些都是墨恪莱手下情报人员送来的密信,为了避免被人截获——充满敌意的菲斯塔大公国同样有情报人员活跃在这个萧瑟的小镇上——对方将完整的信息拆碎成多封不同的信,还在其中加入了各种古怪无效的“干扰信”,企图将被截获的风险降到最低。

然而由于这个冬天夏河上浮冰过多,各国都已停航,托瑞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法将情报交回到洛凡王国国内了。

他希望苏玫殿下能够谅解这一点。

在仔细阅读、比对桌上的多张纸条之后,他取出一张白纸,试图将信息拼凑起来写一份完整的信件。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外面街道上有沉重的脚步声和人的叫喊声,他连忙把油灯和火炉都熄灭掉,将纸条、信件都插到兜里,又把甩到地上的外衣好生挂起,最后凭借自己的记忆熟练地摸索到了前往地窖的入口,而后把入口拉上,让自己彻底进入到黑暗空间当中。

果然,不出一会儿,家门便传来嘭嘭的敲门声。

“我们是巡逻队的!正在捉捕一个贼人!你们家有没有奇怪的人进来过啊?!”巡逻兵粗鲁地叫喊着,等了半晌见没人回应,竟奋力将门踢开……

他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他们进来张望了下,甚至四处随便翻查着他的物件。

巡逻兵用失望的语气小声对话着,接下来又是向外离去的脚步声。

尽管理论上讲,巡逻队也是属于墨恪莱手底下的小吏,但两国尚未正式结盟,若是“有洛凡间谍潜伏在乔克隆斯大公国”这样的消息传了出去,将会使得大家都陷入非常尴尬的不利境地。

等到不会再有人经过时,他才推开了地窖入口,爬了出来。

唉,又得修门了。或者,是不是到了该换住处的时候了。

托瑞愁容满面地望着破开的门,连忙伸出有些僵直的手把大衣取来穿上。

冷死人了,春天应该快到了吧……

索赫斯敏锐地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有下雪了,气温似乎开始温暖起来。

不出几天半个月,连绵的春雨就会噼里啪啦地打在万物身上;再过半个月,那一片缤纷的郁金香就会陆陆续续盛开最美的容颜,给西嘉连大地泼洒鲜艳五彩的油墨。

他心里有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但又总是担心这么做过于莽撞了。

然而,这个年纪的人谈婚论嫁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艾妮卡却已经没有再去注意索赫斯的变化了。

她已经查清楚了,失踪的纳尔迪诺并不是她打败饕餮邪兽时发现的那个暴毙的男人。

那么,这失踪者到底去了哪里,那名死者到底又是什么身份,这两个问题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随着他们发现更多存在蹊跷的卷宗,她感到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她建议索赫斯做一次户籍调查,对方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下来,跟她说,春暖之后,总督府就会派出官吏重新统计拂琴州的户籍情况。

她等不了那么久,窝在府里查阅档案或者等待户籍调查结果实在过于无聊沉闷,只是找外围的线索又像是隔靴搔痒。

她深知只有像嘉兰尼那样打入目标群体才能真正挖掘有价值的信息。

尽管因着伊尔琉菲的警告心中有些恐惧,她却不断地压制着这种情绪,为此她反复告诉自己:

我是江仙子,我是洛凡王国的首席御法师,我能弹指间消灭成千上万的敌军,自然也能轻松消灭信仰邪教的乌合之众!

凭借国王和总督的支持,她收集到了前去实地调查所需要使用的物资,将所有出现过蹊跷案件的村庄标记在了地图上,又让索赫斯找来了让人放心的随从。

在春雨到来之前,她跟有些惊讶的索赫斯道了别。

她看见对方的那双大眼睛变得水润起来,索赫斯眨了眨眼,抿了抿唇。

随后他压低声音,嗓音依然粗厚,却也有些别样的温柔。

“妹子,遇到危险,马上来找我,我在利夏尔这等着你。我希望你会早日归来。”

艾妮卡点点头,微笑跟他道了谢,而后便上了马车,启程远去。

望着娇小的背影在视野中渐渐变小,索赫斯只是叹息了一声。

这个春天,他还是没能把她留下。

旁边的维罗见了,小声地嘟囔着:“那个,其实我侄孙女快要成年了,她还长得挺俊美的……”

春雨如期而至,整个洛凡王国都迎来了一场不那么宜人的沐浴。

还好驾乘的马车有着坚固的顶篷,艾妮卡不必淋着雨赶路。

她望着忽大忽小的雨水,竟有些想念起莎克希尔来了。

她想到莎克希尔的法术能够让人直接走在雨下却不受影响,在前年秋天的“山洪作战”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何况,她们俩是那么亲密——尽管基本上都是莎克希尔主动来找她聊天、玩耍,要是现在能一起在路上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闷了。

但,她也不愿意将莎克希尔拉到险境当中,她希望对方能够安安乐乐地留在洛凡。

望着雨帘,她忽然发现,一直习惯独行的自己来到这儿之后,被接触过的这些人改变了很多。

宾达尔陛下,苏玫殿下,莎克希尔,伊尔琉菲,帕扎曼……

她在心里数着一个个能让自己欣喜的名字,未觉马车已经愈走愈远。

路经拂琴州野外的每一个村子,艾妮卡便和随从将部分货物从马车中逐个搬出,摆出来售卖——这让她看起来确实就像是行商一样,只是她并不在乎有没有人来买,能赚多少钱。

村民们的确乐于跟她交换物资,又热情地请她留宿。

不过这几座村子都没有出过奇怪案件,实际上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所以她只是留宿一夜,翌日便会离去。

没多久艾妮卡便抵达了第一个疑点村庄:高叶村。

第五十八章 “商人”艾妮卡(下)

关于高叶村,卷宗上描述了去年春天这里有年轻女性忽然失踪,经过搜寻也没能找到尸骨,家人怀疑她是被邪兽给吃了。

来到高叶村摆卖了一天,艾妮卡时不时地跟人聊起少女失踪案,村民们却似乎都不太知情,只是会简单描述一下少女生前的表现,艾妮卡感觉都很平常,的确不像是一个邪教徒。

有位神色夸张的老太太自称跟少女并不熟络,她却用沙哑的嗓音嚷嚷着:

“一定是来自深渊的恶魔把少女偷走了!一定是!我听说啊那恶魔,爱吃处女,满世界转悠,今年不知道又跑哪里去喽……”

老太太的儿子见她把旁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她似乎更加高兴地张牙舞爪起来,他便连忙上前把老太太劝回家去了。

艾妮卡摇摇头,恶魔吃处女这种故事连她家乡都有,没想到竟真有人当真的。

夜晚,她边在村民提供的屋子里躺着,边在脑海中拼凑着今天收集到的情报。

她发现少女不小心在野外迷路并被邪兽攻击的可能性还真的挺大的——毕竟那个时候她还没来到东部建立完整的防线。

第二天她专门上门找到少女的家人,从问话来看少女在失踪前的表现的确没有任何异常,跟卷宗记录的那个叫纳尔迪诺的失踪者表现相当不一致。

讲到失踪的女儿,老两口涕泗横流,艾妮卡感到颇为尴尬,不得不又花了些时间安慰他们。

她年轻时就失去了父母,而这对老夫妻则失去了年轻的女儿,忽然让她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匆匆向他们道了别。

“收拾东西走吧。”她走向随从和车夫,准备去往下一个疑点村庄。

一连三个村子出现的死亡案件都像是被野兽或邪兽攻击而导致的,艾妮卡只是悔恨自己没能更早地建立邪兽防线保护农民。

村民们却会在聊天时说到:“真是太感谢宾达尔陛下了!他没有像以前的尼契塔人那样对我们不管不顾,反而是派来那么多厉害的大人物抗击野兽,保护我们!这回啊可真是守夜之神显灵喽!”

每每这么听着,她的心里都会感到一阵温暖,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艾妮卡自己也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她还以为邪教徒察觉到她的调查会趁着黑夜对她下手。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春雨已经不再连绵的时候,她来到了一个叫做风歌村的村庄。

根据她查阅到的卷宗,几个月前,这里有一名十七岁少女失踪了。

摆卖的时候,艾妮卡再次试图与村民们攀谈起来,大多数村民都只说不知情,对少女失踪一事似乎表现得很是冷漠,并不像先前那个同样要少女失踪的村子那样。

她回到马车上取出了一块魔法晶石出来摆卖,令附近的村民都吓了一跳。

“妹子,你卖宝石作甚么……”

“咱一个破村子,哪有人能买得起你这东西哦。”

村民们都摇摇头散去了。

傍晚时分,她便让随从收拾货物。

“大人,不在这留宿吗?”随从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她凑近对方的耳朵,“今晚我们在野外过夜,但不能离村子太远。”

随从连忙点点头,而后将货物都收拾好,艾妮卡的“商队”便跟村民们告了别,趁着天黑之际缓缓地离开了。

当夜无雨,天空却是灰黑一片,气氛沉闷压抑。

风歌村内寂静而幽黑,看起来大多数村民都已经入睡了。

艾妮卡望着看不见星月的天空,已经感到颇为困倦。她想,自己要钓的鱼看起来还没有上钩。

难道这里的人确实就是那么淳朴诚实?

昏昏沉沉正要入梦的时候,她终于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马上暗中施展法术控制自己的睡意,等到来人蹑手蹑脚地试图靠近马车的时候,她忽然起身,伸出长剑架在对方脖子上。

“嗬!大人……大人饶命。咱不该偷你东西……”对方不敢动弹,声音却强烈地颤抖着。

“说出你的知道的事情,我饶你一死。”

对方依然颤抖着说:“小的只是个农民……大人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关于那位失踪少女,乌兰娜,你知道多少?”

“乌兰娜……我不认识她……她家是外来户,听说,听说是南大神村来的,去年春天才来的……村里没有人跟她家熟悉的!

“……她失踪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家人也搬走了,就下着大雪的时候!冒着大雪走了!我们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搬去哪里……”

艾妮卡失望地收回了剑,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

见随从和车夫都醒了,艾妮卡便命令他们把这盗贼绑起来。

接着,她施展法术,点起油灯,翻出兜里的地图,找了半天没找到南大神村的地点。

“再问你一件事!你说的那个南大神村,在哪里?”

“好像……好像在咱村的东北方,可能有点远……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咧。”

艾妮卡哀叹起来。

线索又断了。

她不知道应当顺着乌兰娜这条线继续调查下去,还是不管风歌村的这宗失踪案,前去下一个疑点村进行调查。

但若是接下来这些村子的案件都是野兽或邪兽导致的,是不是意味着王国内并不存在邪教徒?

不可能……不然去年她遇到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离失踪者纳尔迪诺所在村庄还有一段距离,或者自己确实该耐心调查下去?

“喂,你!”

艾妮卡忽然转头向盗贼叫起来,“除了这个乌兰娜以外,这两年你有没有见过行为古怪的人,有没有精神不太对劲的,喜欢趁黑夜溜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的,或者……会魔法的?”

“咱哪里会什么魔法哦……要说喜欢在夜里溜出去耍的,咱村里没有,隔壁那个白狐头村啊好像见过……

“说起来也确实古怪哦,我每年都会去那里串门,前几年那里有好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咧,但是啊,去年好像就没怎么见着了……”

艾妮卡双眼一瞬间亮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圣女”

白狐头村……

颠簸的大马车上,艾妮卡一遍遍地念叨这个名字。

如今雨季结束了,天地间开始有些温热,空中还有些许流云,但过些日子也会慢慢散去的。阳光照得艾妮卡有些睁不开眼,便把帘子放了下来。

根据昨晚那个小偷的说法,白狐头村的情况相当可疑,尽管小偷自己只是觉得“有点古怪”。

但是,白狐头村却从来没有向官员报过什么案,会不会存在一整个村都是邪教徒的情况?或者即便不是邪教徒,村民之间是否存在互相包庇的行为?

无论如何,她都要首先确认小偷所言是否属实,是否真的有人夜里溜走,是否真的有少女失踪了。

穿过几片小片的农田,又过了几个坡,便见前方有参差不齐的房屋,墙壁都有些肮脏,有些砖瓦掉落了下来。

周边胡乱地种了一些树,前些天的雨水让几座池塘涨了水,扑面而来的还有一阵轻微的粪臭味。

少数农夫在两旁劳作着,见有马车经过,都立起身子张望。

“诶这么破的村子,买不买得起东西啊?”随从代替艾妮卡吐槽起来。

艾妮卡回答说:“那就便宜点,不对等的交换也做。”

“呃……好吧。”随从挠挠头,“不过,艾妮卡大人,这个村子离最近的城堡或者守夜神殿都有好远了,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小心点为好。”

马车驶进房屋群后他们发现里面原来还挺大的,走了一段时间才来到一片看起来像村内广场的空地。

随从和车夫把一些便宜的用品搬了下来,马上就开始摆摊售卖,有些妇女、儿童和没有下地的男人被吸引了过来。

“乡亲们,东西便宜卖了喂!十个鸡蛋就可以换一个铮亮的铁锅了喂!”随从叫卖起来。

很快便有农民从家中取出用来交换的物资前来购物,广场上变得热闹起来。

艾妮卡则一直在一旁观察着,偶尔上前帮随从处理下买卖。

她发现每个人都格外关注自己。

尽管她这段时间一直穿着朴素的布衣,还故意把自己弄得风尘仆仆的模样,但还是颇有姿色的,在前面的村子里也常有男人喜欢打量她。

不过,没有哪个村子像这里这样每个人都会让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良久。

她也发现这个村子似乎真的没有十来岁的女孩,有的只是中老年妇女和乳臭未干的女童。

有男孩靠近时,她把他拉过来,以调戏的语气问他,“嘿小帅哥,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皮肤比较黝黑的少年憨憨地笑着,“女朋友是什么啊?”

“就是……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跟你一起玩的呢。”

有些成年人试图瞥向这边,远处还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少年忽然摆出一副颇为委屈的表情,皱起了眉头,摆脱了艾妮卡便跑开了。

果然有问题,这个村子。

摆卖没有多久便结束了,未到傍晚时分就已经没有村民过来。

艾妮卡听说在西塔维奥时期是很少有商人到农村进行公平的交换的,存在的只有当地的领主派人前来强征,他们不会给农民留下多少东西。

谈到这事时,车夫说他并不认可宾达尔轻赋税的做法,认为这样放任农民并不是什么好事。

艾妮卡问他为什么这么觉得,车夫却又解释不上来。

今晚艾妮卡决定还是在村子外头过夜,尽管她能够保护自己,但她还是不希望连累两位手下。

傍晚时分,艾妮卡和两位手下就着麦酒啃下黑面包,车夫又取了几个水袋、牵着马匹去溪水边上取水、饮马。

春末夏初的天色是渐次变化的,从湛蓝到深蓝直到星空璀璨需要好些时间。

随从清点了今日交易的成果便准备休息了,而艾妮卡见夜色已至,开始绕道进入村子里头。

她躲在树后,望见不少房屋内还亮着烛火,很快也都逐个熄灭了。

除非是村长组织篝火晚会,农民们在夜晚大多不会什么活动——蜡烛对他们来说也是需要省着用的玩意儿——吃过晚饭之后便休息去了,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会醒来,就这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了有人轻轻地推开屋门的声音,那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村子,全然没感觉到艾妮卡的存在。而后又陆续有两三个人走出,艾妮卡决定跟随最后一人去找到他们的巢穴。

正要转身的时候,她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她的视野陷入到了完全的黑暗当中,甚至不存在任何的星光。

她仿佛听见了邪神的呢喃,这让“她”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紧张地呼吸着,心跳似乎越来越快,快到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

艾妮卡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在背后,自己被几个男人架着,走到一个穿着长袍的人面前。

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四周,似乎只是一个被山坡包围的小盆地,在场的似乎也只有二十来人,还有几个人在坡顶上站岗望风。

“大人!这个就是今天在我们村里鬼鬼祟祟的商人!她还问那大牛子有没有同龄的女孩儿!”

艾妮卡打量了下这位“大人”,他的眼眶当中竟是一片空洞,而他有些脏乱、分岔的长发披到了肩上,艾妮卡第一眼还以为他是个女人。

非要说的话,这气质并不像是一位农民。

“唔……”

这长发的瞎子站起了身,伸出手往艾妮卡的身上摸来摸去,多次碰到了一些敏感部位,这让艾妮卡愤恼不已。

正想要反抗的时候,对方停下了手。

“这女孩是绝好的贡品!真神定会喜悦!带到‘圣屋’去吧!”

“是!”架着她的几个男人用颇为欣喜的声音回答着。

为了深入了解到更多的事实,艾妮卡还是决定先暂且忍忍,去看看那所谓的“圣屋”是怎么回事。

男人们抬着她离开了现场,绕了一小段路,进了一个林子,很快找到了一座破旧的木屋。

门打开后,借着外头那一点星光,艾妮卡很快发现屋内竟摆着几个牢笼,笼中有人的气息!

“啊,可惜绍伊琴大人看不见这妞有多漂亮,还是我们先来享受享受吧。”有男人说道,他的同伴们纷纷大笑起来。

有人嫌屋内太逼仄,便又把她带出了屋外。

艾妮卡彻底懂了,在男人们准备脱她衣服的时候猛一睁眼,便先把面前的男人吓了一跳,而后她吐出一口唾沫,唾沫很快分散成四个方向,飞到了四个男人的脸上,他们便突然疼痛得大叫起来。

这个法术,还是年少时自己在绝境中摸索出来的……不好的回忆迅速涌上心头,让她心中的怒火烧得更为猛烈。

她很快融蚀了绑住自己双手的绳子,准备对四位歹徒痛下死手,他们却突然跪倒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圣女……圣女饶命!咱有眼不识圣山,不知道您是圣地派来的大人!”

圣女、圣山、圣地……这都是些什么?艾妮卡犹豫之下,没有再施展法术。

“圣女大人……小的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愿真神与您饶恕我们的罪过。”

她转过头来,望见那位名叫绍伊琴的长发男子向自己单膝下跪,心中立马冒出一个新的主意。

她决定利用这些为非作歹之人的莫名信任。

“奸淫民女,可是真神教诲你们所为?”

“真神明察!那些女孩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民女’,而我对他们几个的恶行也并不知情……不过,他们竟对圣女也动了非分之想,那只能让他们献身真神来赎罪了。”

艾妮卡望见那四名色狼脸上纷纷露出惧色。

绍伊琴的身后马上有人前来把他们抓住,押回到先前的盆地之内。而绍伊琴则向艾妮卡行礼希望她跟随自己过去。

在那里的景象令她讶异至极。

教徒们围着四位色狼,将他们死死地压在地上,取来火和小刀,开始剥开他们的皮肤!

痛苦的叫声此起彼伏,震彻天地。

剥皮完成之后,教徒们向着他们的关节切下,血液已经流了一地,腥臭味令艾妮卡差点要呕出来。

四个男人很快就没了声息。

最后的步骤,则是将他们的五脏六腑逐个取出,教徒们将他们的尸体和脏器包起来,放在一个坡顶之上。

“感谢真神的宽恕!真兽将会吞食罪人的身体,使罪人的灵魂得以净化,使完美的未来愈来愈近!”绍伊琴高举双手,念念有词。信徒们也都跟着他一齐念叨。

艾妮卡拼命地压制着自己强烈的恶心感。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乡村地区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失踪案。

她猜得出来所谓的“真兽”是什么,那种东西正是她和洛凡王国的大敌——邪兽。

这让她确定了很多人一直以来的猜想:邪教徒和邪兽同出一源,皆是受邪神旧日之神蛊惑的生灵。

绍伊琴转过身来,令艾妮卡不得不马上摆好姿态——尽管对方看不见自己。

“圣女大人,罪人已经得到了最宽大最仁慈的处理,这操蛋的王国对真兽的打压越来越严,他们尸体可能要比灵魂更晚些才能得到‘净化’。希望您能原谅我们,不要剥夺我们前往圣地的机会。”

绍伊琴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其他的人也跟着行礼。

前往圣地的机会?

所谓的圣地,该不会是历史上著名的邪教徒巢穴,位于东方荆烟山脉上的柯耶廷苏加尔?

这下,该怎么回应……艾妮卡望着眼前的众人,心中已经愈发慌乱了。

第六十章 血墨相融

艾妮卡望着眼前鞠着躬的一众信徒,恍惚中有种自己正是一位女神或所谓圣女的错觉,心中竟掠过丝丝惊喜。

但是内心中充斥的更多还是如何回应他们的焦虑,毕竟她完全不明白邪教的组织架构,她只是能猜得出来所谓的“圣女”有权力赋予教徒前往“圣地”的机会,这也是绍伊琴他们不吝杀死自己人以取悦“圣女”的原因。

“我……其实并不是什么‘圣女’。”

她鼓起勇气,决定使用坦诚的策略。即便真的与现场的教徒们闹掰以至于兵戎相见,以她的能力还是有机会逃出生天的。

“可是……您是术士吧?”

尽管艾妮卡诚实地道出了真相,绍伊琴等人似乎并不太愿意相信。

艾妮卡摇摇头,“我原本就懂得魔法,其实我……我刚信仰‘真神’不久,没有人带领我进入组织,原本想跟着来跟你们学习如何认识真神,没想到却被你们粗暴对待……”

她还是临时决定撒了个谎,同时摆出一副十分委屈的神情,声音柔弱,令人很难不去怜惜。

“实在抱歉……不过那几个人已经以死谢罪了,还请你多多包涵。”

所有人都结束行礼,直起身来。

“痛苦是真神给予我们的考验,只有能够经受痛苦与黑暗的人,才能获得真神赋予的力量,圣地来的术士教会了我们这一点。

“你既是受到真神的感召而来,又懂得使用魔法,想要加入我们我们是非常欢迎的。事不宜迟,让我们准备开始入教仪式吧!”

绍伊琴命手下取来了一把匕首,又有人端来一个水壶模样的容器——艾妮卡没法判断里面是什么东西。

周边的教徒将现场团团围住,口中缓缓地吐出许多不知所云的音节,使得气氛变得阴森而神秘。

艾妮卡甚至以为天下投下的星光被拉扯成一条条看得见的细微光束并开始旋转起来,这让她产生了阵阵的眩晕感。

绍伊琴的声音给人一种阳光而正气的感觉,与当下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也让她清醒了过来。

他唤来艾妮卡:“女孩,靠近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艾妮卡闭眼沉思了一瞬,而后决定向前走去,“阿琪娜。”

她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读,这便生成了一个安全的假名。

“阿琪娜。”绍伊琴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有手下端来一盆火,绍伊琴轻轻地倾撒水壶,水壶流出深色的液体进入火盆,火焰立即便从亮黄色变成了墨绿色,使得艾妮卡愈发紧张。

绍伊琴用绿火略略烤了烤匕首,跟艾妮卡说道:“年轻的女孩阿琪娜,为了真神,伸出你的右臂吧。”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似有魔力,让艾妮卡愿意遵照他的指示。

她伸出了右臂,理智告诉自己,这是打入邪教徒当中的最佳方式!

“愿你能承受真神的考验。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让你的手臂伸直,不要乱动。”

绍伊琴迅速挥动匕首,在艾妮卡小臂上划了一刀,立即便现出一条红线,而血液从中渐渐渗出,艾妮卡握紧拳头,忍着疼痛,保持着手臂的姿势。

绍伊琴似乎很满意,随后举起水壶,将液体缓缓倾倒在伤口之上。

“啊——!!!”

这是远比划伤更痛的疼痛!

艾妮卡的五官已经扭曲成了一团,牙齿紧紧地咬着,眼边冒出了泪。

她感受到那黑水进入到了自己的身体当中,并迅速地扩散到全身,她的大脑似乎已经无法理智地思考了……

她跌倒在地,用左手扶着肮脏的地面,绍伊琴将匕首和水壶都交给了旁人,带着有些心疼的语气说:

“可能你先前修习的魔法与真神的力量存在冲突,但包容的真神会为你解决一切问题!信仰的力量将会深入到你的血液、你的肌肤、你的骨髓和你的灵魂!”

绍伊琴越说越是激动,周边的信众则持续地发出欢呼之声。

有人前来为艾妮卡包扎,随着时间慢慢推移,疼痛才渐渐变轻。

绍伊琴弯下身,抚摸着艾妮卡的脸。

“现在,我们都能得到真神的救赎了,阿琪娜。你将会从真神那儿习得承受无尽痛苦的强大力量!”

那夜,艾妮卡反复地从梦中惊醒,又迅速地堕入梦中。

“真神”的声音与呼唤萦绕耳边,她无法拒绝这些或疯狂或温柔或令人发毛的声音,它们爬上了她的身体,占据了她的灵魂,扩散到她身心的每个角落。

在梦里,她赤身裸体,黑色的汁液如同瀑布一般从天而降,不断地淋在她的身上,她试图施展法术控制这些汁液,却发现越用魔法,自己的身体就越轻——她正在消失!她的肉体也化成了这幽深的墨汁,她已经成为了水的一部分……

当她再一次惊醒时,她身处在一片茫茫森林当中,奇怪的动物呼叫不断响起,她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它们是虫子还是鸟,亦或是什么猛兽。

她望见一只羚牛走来,她知道那是“真兽”,她既感到安心却又感到恐惧,她能感受到这畜生体内的魔力。

羚牛回过头,似乎听她话一般,表现得很是顺从,而后领着她向前走。

很快,她便望见了万丈高山,她用自己的手足一点点地抓着裸露的岩块向上攀爬,赤裸的手足很快伤痕累累。

过程中,她听到了惊涛骇浪的声音,尽管这里分明是内陆的深处。

黑夜骤然如同泼墨一样一块块地糊到了晴朗的天上,而后星空便如同灯火一般一瞬点亮……

梦的内容似乎戛然而止了,她在思考,自己到底在做着什么,她是谁,她的名字是叫阿琪娜吗?这好像不是自己的本名。

她望见了衣冠楚楚的年轻国王,他站在高高的塔楼上挥斥方遒,底下的民众纷纷伏倒,赞颂着国王的伟大功绩。

对,她要为这位既贤明又正义的国王效劳!

她向他奔跑着,她高呼着他的名字。但那国王转过头,亲吻了那位美丽的王后。那王后怀中抱着一名可爱的婴儿。

她忽然便感到雪崩掩埋了自己碎裂的内心,她感到非常寒冷,她需要火,她需要方圆百米的神圣火焰。

她不经意地将手放在胸上,企图温暖自己的内心,却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她将那东西拉出来,仔细端详。

那是国王之眼,温柔如水。

他跟自己说,一定要安全地回来,回到洛凡,他等着自己……

忽如其来的阳光如同山洪一样冲入自己的双眸,她被刺痛了。

“大人!艾妮卡大人!”车夫心急如焚地叫唤着。

“她醒了!艾妮卡大人醒了!”

随从也连忙靠近。

艾妮卡发现自己躺在大马车上,周边都是荒野景色,眼前的两个男人令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她突然就抱住了他们。

“大人……您还好吗?”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艾妮卡松开了手,两位手下尴尬地各自退开一点。

“我们昨晚轮流守夜等着您,不过很抱歉我们都在深夜睡着了……早晨醒了之后便发现您已经在马车上了,却见您在呻吟着,发出一些我们听不懂的声音,于是就把你叫醒了。”随从讲述道。

艾妮卡试图回忆昨晚自己的经历,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记得的便只有离开村子、来到这里吃晚餐、车夫拉着马去饮马的场景。

再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昨晚是去了哪里吗?为什么你们要等我回来?”

“啊?您不记得了吗?您说觉得这个白狐头村十分古怪,所以要回去察看……”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个村子的确极其古怪,她很有必要在这里继续深入地调查下去,但是恐惧感如同尖刺一般猛然插进了自己的心中。

“走吧,我们去下一个村子。”她淡淡地说。

“……不在这里调查了吗?”车夫也感到不可思议。

艾妮卡摇摇头,“就听我的。”

路上,艾妮卡止不住内心中不断冒出的疑问,她呆呆地望着周边的风光,望着天上的流云,望着潺潺的溪水,望着宁静的远山,又渐渐地放空了自己。

她不知道在白狐头村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好奇心愈发高涨,然而她的恐惧感亦跟着不断高涨,让她不敢再想。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她,她要去的不该是白狐头村,而应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那个地方是哪里?

她无法回答。

接下来走访的两个村子都不是疑点村,随从只愿意拿出少许东西出来摆卖,整个过程当中,艾妮卡都处于呆滞的状态。

她只是望着他们做着这样的交易,随从帮忙找到了住宿的地方,第二天又收拾东西继续上路。

去往第三个村子前,随从问她是否要去拜访这里的一座小型堡垒,那里有青桃军和隶属于邪兽防线的法师。

艾妮卡半晌没有回答,随从有些不知所措,车夫也停到了岔路上,不知该往哪里走。

“继续走,不要停。”她的声音毫无生气。

第三个村子路途有些遥远,当晚她们便只能风餐露宿。

幸好随从精打细算,保证每一天都能饱餐,车夫也夸奖他不愧是索赫斯总督专门挑选的手下,随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说为了艾妮卡大人他还得做得更好。

我挺幸福的,不是吗?

艾妮卡望着两个男人嬉笑着,心中也似乎温暖起来。

她想起了他们提到的索赫斯,她两次爽了对方的约,没有跟他去那片郁金香的花田看看,那片优琪拉和苏玫都喜欢的美景。

若未来自己的工作不那么繁忙了,她希望能够弥补上索赫斯的遗憾。

这次经商,也不知道最终会有多少成果呢?

等等……经商?

这就是她来东部的目的吗?

艾妮卡早先已经跟俩手下约定好,三个人轮流守夜,不能让自己享受特权而苦了他们两个。

俩男人拗不过,便答应了。

夜里,她听着他们的鼾声,望着随着夏季的深入而愈发晴朗的星空,思考着守夜之神是不是会注视着这片大地。在郊野处过夜的三个人在神的眼中一定会非常显眼。

她向守夜之神祈求保佑他们这支商队,保佑这个王国,保佑她的国王。

她再次抚摸着胸前的吊坠,不知所源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忽然一个激灵,她站起了身,她感觉到有什么在召唤着自己。

她张望四周,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东部郊野景象,天地都十分宁静,有的只是一些夏虫发出来的规律的小声歌唱。

但她似乎知道方向似的,只要放任双脚去走,她就会自己走到终点。

圣地。

一个莫名其妙的词汇冒上心头。

对,圣地,她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那里能够解答她所有的疑问。

她开始奔跑起来。

离此不远的一个隐蔽之处,一名长发盲眼男子和一位白袍人士等待着她的到来。

第六十一章 辞别与新知

宾达尔收到了雍菲奥的辞呈。

雍菲奥说过,他的名字来源于古代雄主海格罗尼的手下大将,古代传说中的“狼王”,被海格罗尼亲手驯服并化成人形。

身为洛凡王国督军的雍菲奥亦是一匹敏锐的狼,他嗅到了东北方的血腥味正愈发浓烈。

托瑞发回的密信也揭示了这一点,菲斯塔大公国已经正式下令驱逐了国内的乔克隆斯商旅和牧师,以保证本国情报不被窃取。

对于乔克隆斯的僭主墨恪莱而言,这一举措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正式宣战亦离得不远了,北方联盟的再一次内战一触即发。

“我是卡威克人,又是佣兵出身。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仗打,我们就有钱赚,未来才能够获得荣华富贵。”文书殿中,雍菲奥向宾达尔单膝下跪。

“洛凡王国已经享有安全的外部形势了,我再留在这里也不会有多大的帮助。长期的和平对于我们来说相当于牢狱之灾,而北方即将爆发的战事恰好呼唤着我。所以,很抱歉不能再为您效力,宾达尔陛下。”

宾达尔没有理由强行把他留下,他同意了对方的请辞——四年前,他是以聘用的方式得到了雍菲奥,对方并不是受封于他的臣民。

雍菲奥似乎很是高兴。

“陛下,等我去到乔克隆斯,我会尽可能说服墨恪莱大公与您正式结盟,我会告诉他您是多么贤明智慧的君王!”

宾达尔微笑回应。

雍菲奥退出殿外,正好遇上要入殿的塔萨秋,两人稍作交谈,而后互相拥抱了一阵。

宾达尔可以看到塔萨秋皱起眉头,一脸不舍。

为洛凡效力了四年时间,雍菲奥已经对这个王国有了深厚的感情,而大将军与督军之间合作默契、亲密无间,让雍菲奥已经成为了塔萨秋的左膀右臂。

雍菲奥走后,塔萨秋停留在原地半晌,闭着眼,长长地叹着气。宾达尔耐心地等待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半刻之后,塔萨秋才走入殿中,向宾达尔下跪行礼。

“陛下,本月一共查处一宗叛国罪和四宗不敬罪,涉及共七人,经调查皆为个人行为,没有背后组织的支持,四名不敬者已经受过刑得到释放,三名叛国者已流放至西部邪兽防线。全部的卷宗已在先前呈交于您,而这是本月三军总署的总结报告。”

塔萨秋把卷轴交给侍者,侍者又递到了宾达尔手中。宾达尔阅过之后,满意地点点头。

“雍菲奥离开之后,军队的操练你能接手吗?抑或是从青桃军里提拔,或者从国外聘请?”宾达尔问道。

“陛下,我希望能够举荐努奇汉察先生,他是我们‘青年军’的老成员了,在抗击汉克兰塔的战争中训练骑射手亦颇有成效,而他个人的勇武也得到了全军的认可。”

听见这个名字,宾达尔稍稍沉思了一阵。神射手努奇汉察是直接导致他姐姐死亡的杀手,尽管那是自己下的令,但终归还是在他的心中埋了一根刺。

自那以后,他只会在有需要时给予努奇汉察专门的任务,却不会赐予对方高官厚爵。

努奇汉察倒也识相,只是跟着塔萨秋默默工作,专门负责弓箭手的训练,对外则表现出无欲无求的模样来。

“好吧,你与他也非常熟悉了,既是你的举荐,那就任命努奇汉察为洛凡王国总督军。”宾达尔取来纸笔亲自写下了任命状。

待到塔萨秋也离去后,宾达尔才有时间做些总结思考。

自从公主诞生庆典出现意外之后,他猜想反对派或许已成规模,他必须将不稳定的因素扼杀在摇篮之中,便不顾苏玫的反对命令青桃卫军加强巡查,将“叛国者”和“不敬者”悉数揪出严惩,并要追查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组织。

在苏玫的强烈要求下,宾达尔才减轻了对罪犯的处罚力度:对不敬者施以鞭刑后释放;叛国者则在刺青后流放至西部邪兽防线的前线,令他们亲自见识邪兽并以自己的身躯去抵御它们。

国王的威严和人民的恐惧感终于建立了起来,洛凡城内不再有敢于公开乱嚼舌头之人,即便不是在官兵面前——举报叛国者、不敬者之人可获得额外的奖赏,这令三军总署治安部的官吏头疼起来:他们必须细究大量的举报是否属实。

舆论稳定之后,洛凡王国的第二次适度加税也顺理成章地完成了。

这一次,他不需要派苏玫四处奔走向人解释,因为不再会有人敢于直接表达反对意见,否则很可能被定上不敬的罪名。

艾妮卡建立起三面的邪兽防线之后,边境和乡野传来的邪兽袭击的报告明显减少了,他只需每月查阅各地传来的总结,便能为内外皆一片安全的王国感到得意。

想到艾妮卡,宾达尔便感到一阵揪心——他已经有半年时间没再收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尽管艾妮卡在走之前已经说过,在实地调查的过程中很可能会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失去联系,但宾达尔始终无法压制心中的焦虑不安。

对于他来说,更为长远的任务,则是要弄清楚许多人警告的世界背后的力量,这可能远比内忧外患更为重要,自己却仍然知之甚少。

若艾妮卡能平安回归,或许他就能了解到更多的真相。

宾达尔决定出去透透气。

夏末大概是洛凡最舒服的时节,只要不是过分干燥,人们便能享受着晴朗而不会太过温热的天气,阳光恰到好处地抚摸着大地,花草树木仍然繁盛,虫鱼鸟兽亦积极地活动着,处处皆呈现生机盎然的景象。

他在后花园中看见苏玫和侍女带着小优琪拉玩耍着,嘴角扬起微笑。

与自己最亲爱的家人相伴时,宾达尔才会感到难得的快乐。

东城区守夜神殿地下室中。

赫洛姆提着灯,将室内的蜡烛和油灯都逐个点燃。他的身后跟随着如今的守夜宗大主教伦德。

待到室内的灯烛悉数燃起,伦德发现这里原来这么宽敞。

“呵,其实这原本是两间地下室,四年前起义成功之后,都没怎么使用了。一年前我才找了信任的人把这里打通,宽敞一些,也好说话办事。”

“我们守夜宗现在是洛凡的正统国教了,还要专门找个遮遮掩掩的地方是否还有必要呢?”伦德有些好奇地问道。

赫洛姆放下了提灯,搬来两张凳子,又试图把一张桌子搬来,伦德赶紧上前帮忙。

“狡兔三窟,大主教您听说过吗?何况即便现在是正统国教,并不意味着我们所信仰的东西就是正确的。”

赫洛姆拿来抹布试图将桌椅上的灰尘都擦干净。

“什么……”伦德的惊讶程度在不断上升,“虽然您是跟我讲过一点……但我后来回头去做了深刻的思考,我认为没有人能够否定守夜之神的存在。”

“宾达尔陛下非常重视庇祐着洛凡人的真实神明。”将桌椅擦干净后,赫洛姆请伦德就座,而后到墙边挥了挥抹布,尘土很快散去。

伦德才发现墙角边上的那些“砖头”原来都是书册,其中一册放在最边上的看起来十分新鲜,没有染上灰尘,令伦德十分好奇。

“我已经摸索到了关于这个世界一小半的真相,这些真相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当中,就像这些书一样。”

赫洛姆开始数本、数本地将书册都搬到桌上,令这个地下室渐渐有了一个书殿的味道。

“许多真相散佚了,还有许多真相被王公贵族们刻意隐瞒,乃至于连这些王公贵族的后代都不知道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我不否认这一点……”

伦德又起了身,跟着赫洛姆一起搬运书册,“但您将我们从对‘光明之神’的妄信中解救了出来,将属于洛凡人的守夜信仰扶持为正统信仰,如今又告诉我守夜信仰也不是正确的,我即使依然信任于您,也很难接受啊。况且您让我当上了大主教,我在这个位置上,还需要对洛凡的信众负责……”

一边墙角的书册已经搬运完毕,桌上已经铺满了书籍。

赫洛姆指了指另外几处墙角,伦德望见屋内还有这么多的“砖块”,感到有些头疼。

“看来还需要带个书柜进来,才能让这些知识被好好地整理起来。”

赫洛姆再次请伦德落座,“大主教,就让我考考您吧,这个世界上有哪些真实存在的神,又有哪些是被虚构出来的?”

“首先守夜之神必定是真实存在的,其次,则是邪教徒的信仰对象,旧日之神,祂们的存在已经在历史上得到了定论,人所共知。

“而梅尔泽教国所信仰的林间双子女神也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她们给林间密友的魔法师们赋予了神术,就像您作为繁星使者得到了守夜之神的神术那样。

“已经不存在的祆火,以我的知识很难判定它本身是神,还是神明所造成的神迹。”

伦德顿了顿,“至于虚构的神明,尼契塔人信仰的光明之神,波什凯人信仰的昼夜双生神,夏拉人信仰的万灵树,南嘉连人信仰的白墙女神和诗歌之神之类的,这些我认为都是人类想象出来的伪神。”

“大部分正确,不愧是我选上的大主教。”

赫洛姆笑了笑,“毕竟生存于这个世上的智者不能只关注自己所信仰的神。而人类的信仰如此多样的原因,实际上正是所谓的‘神明’过于繁多,人类文明是在祂们的注视和庇祐之下成长起来的。

“祂们所掌握的超凡力量又是如此真切,人类不能背离,否则将会遭受厄运。这也正是辉瓴帝国需要推行‘宗教自由’政策让不同的宗教和神明和平共处的原因。

“但这样的平衡并没有那么容易维持,毕竟每位神明也都有着自己的追求。信徒所能做的,便是去实现这些追求。

“说回到信徒和信仰的话题。您有没有考虑过这点:人类在传承知识的过程中,一旦出现了偏差,那么新产生的错误就会永远流传下去;若是这样的偏差越来越多,那么知识就会偏离真相愈来愈远。”

在伦德诧异的眼光当中,赫洛姆依然保持着微笑,“这就是守夜信仰的真相,守夜信仰不是出自我手,而是千千万万洛凡人传承下来的民族记忆。”

赫洛姆站起身来,在桌上很快找到了那本没有染上太多尘土的新鲜书册。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生怕书页被折损,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儿一般。

“陛下嘱托我的事情我终于完成了,就让我首先给您揭示——这是您作为大主教的特权——关于这个世界,关于所有这些宗教和神明的部分真相。”

上架感言

话说我这几天中了流感,带病打字都变得艰难……这篇感言我每写几十个字就得休息一分钟(捂脸)。

昨天收到站短通知上架还是有些惊喜的,这可真是冬日里的阳光,让因流感而瑟瑟发抖的我感到温暖。

说回上架感言。

首先,感谢网和我的编辑,使我的书能够顺利签约、上架。

其次,感谢一直支持《终末之焰》的各路朋友,你们的支持让我始终保持动力。

从目前的成绩来看其实还是比较扑街的,不过以奇幻频道纯新人的身份来看倒是挺不错的哈哈(毕竟跟前辈们竞争总是艰难的),也不辜负家人和朋友们的期待了。

作为纯新人,我也的确在这两个月的新入行时期体会到了网文的艰辛,读者需要自己从零开始一个一个地积累,推荐位也很难拥有,幸而我写的书还是得到了一些读者的大力认可,有好几位评论过我有成神的可能,这让我受宠若惊。

嘛,我也觉得自己的文学功底确实是很不错的,要说天赋和潜力肯定有。只要我对“网络小说”这个概念理解透彻了,我也相信自己能写出大多数读者欢迎的书来,嘿嘿。

从内容来说,《终末之焰》的优劣势其实我都还挺清楚的,严肃的史诗奇幻题材、第一卷以战争和权谋开始引入、超凡设定要随着章节推进慢慢深入、更多考虑文学意义上的剧情节奏和高潮(而不是网文意义上的“爽”),这对网文而言都不是太合适。

不过在入行网文之前我已经有了些许读者意识,代入感和流畅的文笔都是我一开始就比较注重的,所以读者若是对《终末之焰》这样的题材感兴趣,那么流畅地读下去肯定没有问题,并且会发现这书越后面越牛逼(又吹牛了)。

《终末之焰》在战争和冒险两方面并重,宏大的场面不会少,而一点点抽丝剥茧地发掘世界真相的剧情会有更多,超凡设定总是有着特别的吸引力,让大家想要看下去,想要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

角色的魅力也会在这样的过程中展现出来,第一卷开头的风舞者优琪拉只出场了寥寥数章却深入人心,长期霸占角色榜前三位即是其魅力的体现。在书的后面,会有愈来愈多形形色色的人物陆续登场,我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他们~

上架之后的章节会越来越深入地展开叙述宾达尔的洛凡王国与邪兽、邪教、叛党的矛盾,一直注视着宾达尔的女神夜翎仍在等待着宾达尔的到来,宾达尔究竟要如何安定国内、接近神明,就有待读者们跟随我的笔触去观赏了。

话不多说,不妨点开最新的vip章节来好好欣赏这场大戏吧!

第六十二章 赫洛姆的讲述

洛凡城东城区,守夜神殿宽敞的地下室中。

守夜宗大主教伦德满怀期待地等着赫洛姆的讲解。

他却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靠近。

“谁?”

伦德往四周张望过去,差点把心脏吓得吐出来——

四名穿着黑袍、戴着面罩的神秘人突然就从墙上冒出!

“哈哈,你们也到了。”赫洛姆倒是非常淡定,这让伦德稍微安心一些。

几位神秘人来到赫洛姆的面前单膝下跪,“赫洛姆大人!伦德大人!”

伦德向他们点头致意。

赫洛姆则让他们起身,“正好,我要跟伦德大主教讲解关于神明的事情,请几位繁星使者前来,可以让我省点口舌。”

赫洛姆摆了摆脖子,没有在地下室中望见想要找的东西。“这里已经没有凳子了,你们就直接坐地上吧。”

几位繁星使者便照做了,盘腿坐下之后,拨下兜帽,摘了面罩,伦德这才发现其中有两位竟是守夜宗的教士。

“听好了,孩子们。”赫洛姆整理好衣装,翻开了那本书册,便开始讲解,听讲的五人亦正襟危坐起来。

“这个世界的神明虽然繁多,但实际上类别鲜明。

“我曾走访过梅尔泽教国和南嘉连的明士汀兰公国,这两个国度都对宗教、神明、魔法颇有研究,我的观点实际上正是对前人讲述的整理,再加上我个人走访学习的一些经验。

“陛下托付我编写的书籍,其提纲与序言部分已经完成了,这足够让我们触碰一些真相。”

烛火和油灯的火苗都轻微地摇晃着,使得地下室中始终通明敞亮,伦德只能通过繁星使者们刚刚使用的神术判断现在已经入夜。

他瞟了瞟赫洛姆前方的书册,上面整齐地书写着嘉连平原的主流文字神火文字,显得相当整洁美观。

赫洛姆继续说道:

“人类通过想象而来的神明在嘉连平原亦得到了诸多信徒,这些是各个民族历史上的权贵者编造出来的,用以维护他们的统治。

“尼契塔人的光明之神和波什凯人的昼夜双生神都是确定无疑不存在的伪神。”

讲到昼夜双生神时,赫洛姆还是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抛去这些虚构的神,按照明士汀兰法师联合会的观点,真实存在的神明可以分为三个类别——

“邪教,或者他们自称的‘圣教’,所信仰的旧日之神。祂们如今在何方,我并不清楚,但是祂们千万年来始终深刻地影响着嘉连大地上的生灵,无数的动物与人类受到祂们的感召和影响。

“第二类神明,是曾经围绕着祆火生活的神明,通常名为焰灵。他们不掩饰自己的外表时,呈现出红发、红皮肤的外貌特征,但我们所能看见的焰灵只是一小部分,至于我们所看不见的都去了哪里,我目前并没能查清楚。”

赫洛姆望了望伦德,“大主教,您先前答错了一项。那便是缪莎城的‘诗歌之神’实际上是真实存在的——祂是一位来自于祆火的古老焰灵。只是祂以人类的模样现于人前,又深居简出,因而关于祂的传说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但是,”赫洛姆忽然斩钉截铁地说,“祂们与我们所信仰的神明处于敌对关系——这是神给予我的启示。”

伦德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意味着祆火的熄灭反而是有利于他们的。

“第三类神明来源于源能与大自然的结合,梅尔泽教国的林间密友将其称为‘自然之证’,最为著名而强大的自然之证有三组。

“一是林间密友所信仰的林间双子女神,她们在上古时代为人类赋予了神术,是我所知最早引导人类接触魔法的神明;

“二是北方草原各个民族传说中的冰雪女神,她居住在极北地区的万丈高山之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活着接近她;三……”

赫洛姆顿了顿,令伦德莫名地感到心潮澎湃,他知道这便是赫洛姆所要讲述的最重要的真相。

这一夜,在星花王宫中沉眠的宾达尔梦见了她,这个一直观察着西嘉连人的星空与大湖之证,这个长着巨大羽翼的少女。

宾达尔不自觉地伸出了手,他似乎能够听见女神的话语,但又琢磨不透她到底在说着些什么。

赫洛姆则同时在另一处讲述着她的身份。

“除我之外,目前只有另一个最重要的人有资格了解她的正名;但是包括你们在内的所有信徒都必须知道她的正统称号——

“并不是所谓的‘守夜之神’,更不会有什么‘智慧之主’的名字,她是在波什凯人入侵之前奥黎人与洛凡人信仰了上千年的真神——”

“巡夜女神。”

迷茫感在伦德的心中油然而生。他一直以为自己所信仰的“守夜之神”应当是男性的形象,他一下子感到难以接受。

“但是……赫洛姆先生,‘守夜’和‘巡夜’,不只是名字上的一点区别吗?”伦德提出了他的困惑。

“尽管信仰不是神明主要的力量来源,却是宗教的力量来源。”

赫洛姆摆了摆手。

“你知道异端意味着什么吗,异端意味着背离了真正的神,意味着信徒之间的分裂,大量的信徒只是虚妄地信仰着一个讹造出来的神明。

“我认可宾达尔陛下的判断,扭转洛凡人的信仰,才能让我们接近神,才能让我们这个宗教获得真正的力量,这正是女神赐予我神术的原因。”

宾达尔的梦中,如同艳美少女一般的夜翎在星空之上消失了。

既便是梦中,宾达尔也感到怅然若失。

他知道,他需要带领洛凡人去追寻她,在未来他会迎接她的回归。这是女神降予自己的启示。

赫洛姆与他的繁星使者们会在接下来的多年时间里扭转洛凡人的信仰,他相信这一点。

当整个王国都团结在相同的信仰之下,他便可以带领着全体的洛凡人乃至全体的西嘉连人去迎接女神。

而女神重现世间,将会为世界带来新的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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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圣地?黑暗祭坛会议

柯耶廷苏加尔——圣教徒们所向往的圣地。

幽深的山谷中被开凿出一片巨大的空间,这个被称为神圣祭坛的核心空间只允许高级术士进入。

大殿的中央处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圆形内部的各色砖瓦拼出一副难以名状的画卷,一般人去看将会难以辨别这到底画的是什么鬼,但是只要看上一眼,心中便会产生莫名的惊诧之感,仿佛能够听见真神的呼唤。

唯有能够触碰到部分真相、获得真神启示的高级术士能够勉强讲得出来圣教的前辈们试图通过这幅圆形图画表达什么。

高级术士怀泽特每一次前来端详这一副砖瓦画,心中都会生出快乐的呻吟。

他相信自己在这茫茫的一片黑暗与苦痛之中看见了希望,看见了光明,看见了未来,这便是他心目中的真神。

但是,无论是教内还是教外,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只是由于他功勋卓著,大家也不便反对他的那套“哲学”。

回音在这片不明不暗的深谷祭坛之中不断回荡着。怀泽特只是静静地坐在圆形砖瓦画边缘的石座之上——其余圣教的核心成员也都坐在圆形的边上,若从高处看,这些座位使得圆形有点像二十边形了。

“显而易见,墨恪莱是占据优势的一方,连北方联盟第二大国哈罗菲亚的国主嘉然都与他站在一边!我们要及时地为他播下恩惠,未来他才会有可能回报我们!”

阴影之下,一名高级术士激动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甚至站起了身,挥起了手臂。

“此言差矣!墨恪莱之心已经人尽皆知了,他的目标就是统一北方联盟!若是北方联盟统一了,那他便能够集中北嘉连平原的所有力量向我们发动所谓的‘圣战’!这将给圣教带来巨大的威胁!若我们不站在菲斯塔大公国一边,这样的危机就将来临!”

听罢这话,首先发表意见的高级术士额上青筋暴起,脸也涨得如同棕色,“我们完全可以引导墨恪莱信仰圣教!将北方联盟彻底转变为信仰圣教的统一国家,对我们才最为有利。”

另一边有一位中年女士站起身来,“没错!林间密友建立了梅尔泽教国,使他们的信仰一下子就壮大了起来。若我们圣教能够得到一个更大的王国,那么真神的光辉就能够散播到整片嘉连平原之上,真神的归来就不再只是梦想!”

“傻了吧唧的,墨恪莱是夏拉至上主义者,他凭什么会轻易地倒向我们,你们有能力接近他吗?!”反对声迅速袭来。

“将墨恪莱这星星之火掐死才是我们应做的事!”

随着争吵愈发激烈,回声不断地混杂着,怀泽特感觉到信徒们所听见的混沌呼唤声不再只是存在于内心当中,而是已经在此处成为了现实。

“停一下!”一直在黑暗当中没有露脸的至高术士发出了声音,让现场渐渐安静了下来,而后他转过头,问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怀泽特,“怀泽特,你怎么看?”

其他人也纷纷向怀泽特行礼,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怀泽特没有起身,只是摆出了微笑的神情。

“很抱歉,各位伟大的术士,政治并不是我的专长。相比于跟人类的王公们勾心斗角,我更愿意与美丽的真兽为伴。你们一直致力于插手各国的纷争,对真神归来到底有多大的作用,如今我还没法评判。”

显然,其他人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但又不好直接反驳这位德高望重的高级术士。

一位看起来有些年迈的女士开口道,“……那个,怀泽特先生,是您告诉我们真神赐予的启示,那就是真神的归来需要强大的盟友。我们信任于您,这才彻底推翻了以前圣教坚守了数百年的‘不挑衅策略’,提出了干涉各国政治的新战略,以期获得强大的盟友……”

“首席圣女大人,真神的启示不可能是错误的——真神永远是正确的,关键在于我们该如何去理解。首先值得我们去思考的一点,便是神明为什么要与平凡的人类结盟?”

怀泽特的提问犹如炸弹一般,将现场所有的人轰炸得目瞪口呆,随后纷纷陷入沉思。

“我不是说干涉战略就一定是错误的,它的确可能是一条可行的道路。但我认为获得真知需要观察——做什么行动能够获得什么效果,最后才能得出真神赐予我们的真理。”

“咳!”至高术士试图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抱歉,怀泽特先生,不过我想我们的话题似乎越扯越远了。

“您是理论专家,擅于研究,为圣教做出了极为重大的贡献,但眼下北方联盟的内战马上就要打响了,这才是我们来到这里商讨的原因,我们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么宏大的、根本性的问题!”

怀泽特站起身,向至高术士深深地鞠了一躬,“圣教当下要做的决策,的确超出了我能回答的范围。至于这次会议的议题,我相信您能够做出对圣教最有利的决断。”

至高术士颇为无奈。

实际上,怀泽特凭借自己的功勋足以在十年前就坐上至高术士的位置,是怀泽特主动让贤,才让自己得到圣教的最高权柄,因而他不得不对怀泽特礼节有加。

他叹了口气。

“真神给了我答案,这便是我的决定——”

在场的众人纷纷竖起耳朵,等待着至高术士的结论。

“这一次北方联盟内战,圣教不做任何干涉。散会!”

除了怀泽特以外,大部分高级术士再次瞠目结舌起来。但他们见至高术士已经做出了决定,便没有提出反对。

他们只是跟着至高术士一同起身、行礼,而后便各自散去。

怀泽特悠哉地离开了神圣祭坛,走上了曲折的山洞通道。这些通道九曲十八弯,并且往往交错纵横,极为复杂——

这样的设计能够最大程度地迷惑攻入圣地的“圣战”军团,尽可能地保存圣教核心设施和力量。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交谈的声音,似乎是从“隔壁”的通道传来的,那是两位刚刚在会议上发言支持菲斯塔大公国的高级术士。

他们好像不知道这两条通道之间的隔音相当差——实际上大多数人并不会在这样的地方说话。

“至高术士大人优柔寡断,这么做无异于葬送圣教!”

“你说的没错,我们必须为圣教做出自己的贡献,不能再一次让‘圣战’发生了。”

“等到我联系到其余有着相同观点的高级术士后,我们再聚起来,制定计划。这一次即使没法干掉墨恪莱,也要让他后悔提出统一的想法。”

怀泽特没有再听下去,只是自顾自地走入岔道,去了另一个方向。

无论他们想怎么干涉新的战争,他都并不在意。现在他只想早日见到自己的弟子劳彻尔,对方早先天已经发来消息称将会带来洛凡王国的首席御法师——她已经正式受洗,加入了圣教。

怀泽特非常期待能够见到她。人类之中哪里存在真神真正的“盟友”,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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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东嘉连的回忆

初秋时节,艾妮卡却不像前几年那样能伸出手来迎接秋雨。

东嘉连平原不像西嘉连平原那样会在秋日变得湿润,她原本是很习惯这样的气候的,毕竟她就是出身于东嘉连的夏拉人。

但身为江仙子,不能触碰到天降之水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那位名为绍伊琴的男人声称会照顾好她的随从和车夫,本来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但他的声音却似乎有种能够说服人的魔力,她望着对方空洞的双眼,没有再提出反对。

“阿琪娜女士,这边。”

眼前,是一直带领着自己的术士,在长相与装扮上颇为英俊潇洒。

她跟随着对方走到一个驿站。术士付了一些钱币,聘了一驾马车和车夫,而后术士招呼还发着愣向南遥望的艾妮卡上车。

“组织的资金有赖于成员们的贡献,组织也要求我们厉行节约。不过,您是我们重要的客人,我想我的导师也已经等不及想要早日能够见到您了。”

大概是由于还没进入马车的车厢,术士不希望被车夫听到“圣教”一词,便使用“组织”来进行讲述。

艾妮卡只是简单地点头致意,没有多说什么。她的内心始终充满了恐惧,她知道这是一次极其危险的潜入,但所幸她没有像嘉兰尼那样迅速迎来灭亡的结局。

这大概是由于她在内心当中一直记挂着一个人,她必须活着回去见他,将自己所见的一切告诉他。

一路上没有太多话,艾妮卡也不太爱张望,只是偶尔地她会把手往胸前摆去。

这让她能够触碰到她最为珍贵的吊坠。

“阿琪娜女士,您想念家乡吗?”术士试图搭话。

艾妮卡摆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不瞒您说,莱楚亚尔大人,我的家乡的确是在东嘉连平原。那不过是一座愚昧的小城,我离开后从来没有想念过它。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洛凡才是我的祖国。”

初见这位莱楚亚尔时,她就猜得到对方很可能不会使用真名。

她将他的名字倒过来念,拼成了“劳彻尔”,又将这两个名字翻来覆去地默念着,最终确信“劳彻尔”才是一个符合夏拉语发音规则的名字。

当时她在心里暗笑,原来有别人做着跟自己一样的事。

“您的忠诚值得赞颂。宾达尔陛下果然统治有方,国王与臣民上下一心,在这片大地上是相当罕见的。”莱楚亚尔似乎没打算藏着掖着。

“大人您似乎并不是洛凡人,却似乎对洛凡很有了解。”艾妮卡也试图试探对方。

“我和您一样,自己的家乡早已遗忘。对于我来说,有真神注视之处,便都是我的家乡。”莱楚亚尔委婉地回答,“话说回来,您作为圣教的新成员,可能已经听说过圣教的教义是反对封建制度的。”

艾妮卡点点头。

实际上她的确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但也曾猜测过邪教在地下发展迅猛定有着吸引底层人民的因素。

她迅捷的思维使她再次想起那名瞎眼的长发男子,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西塔维奥甚至洛凡王国的官兵的迫害之下才失去双眼,最终促使他受洗入教。

术士继续说道:“但是,伟大的导师认识到了洛凡王国的不同。洛凡在辉瓴帝国建立以前就多次经历过人民起义驱逐外族统治者,说它是一座属于人民的城市毫不为过。西塔维奥王国的覆灭顺应了历史的大势,而宾达尔陛下智慧而正义,也是嘉连平原上最为亲民的国王,这少不了他所信仰的神明的眷顾。”

“您是说守夜之神?”艾妮卡发现对方的知识似乎相当渊博,既有些好奇,又有些忧虑。

“以我所知,在奥黎城仍有一些奥黎人流传着这名神明的传说,他们忠实地传承下了神的正统称号,巡夜之神。”

艾妮卡假装有些惊讶。

实际上从赫洛姆的报告中,她早已得知了这一点。

“历史上巡夜之神曾帮助过真神的力量在世间复苏,使人类得以认识到真神的存在并建立圣教。这一段历史在千年以前人尽皆知,但如今却被蒙上了尘埃,成为了一段秘史。

“只可惜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若您想要了解更多,我会在抵达圣地之后,借助书册、图画与咒符向您做清晰的展现。”

果然这个莱楚亚尔还是留了一手,艾妮卡只是再次礼貌地点头回应。

天色眼见要昏暗下来,车夫转过头向后大声问道:“两位大人,天就要黑了,前头是克拉梅镇,我们今晚到里头休息吗?”

莱楚亚尔亦大声地回应说:“不要进城,从城外绕到北方,天黑了就找地方歇着。我带来的粮食里有你的份。”

艾妮卡发现术士领的路都故意地绕开了人多的地方,他声称只是当下北方联盟局势不稳定,大摇大摆地经过菲斯塔大公西德里戈的直属领地存在较大的风险。

生性多疑的西德里戈已经下令驱逐菲斯塔大公国国内的乔克隆斯商旅和牧师,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敌方的间谍。

而他们这样穿行在北方联盟内部的旅者很难不被当成间谍遭到抓捕。

日子随着旅途消逝而过,秋高气爽的天也渐渐阴沉了下来。

他们到了越来越北的位置,气温正渐次地降低。

莱楚亚尔有时说“出去一下”,回来便给艾妮卡带来了温暖的厚衣。

“放心吧,不是偷的。是当地的信徒姐妹送给我的。”

莱楚亚尔似乎有些得意,“圣教的一大优势,便是同样信仰真神的兄弟姊妹遍及天下,这是一个互助、友爱的大家庭,跟封建王公们之间成日勾心斗角、草菅人命是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术士对自己的照顾的确颇为细心,这让艾妮卡在路途上少经受了许多麻烦。

他大概确实是一个正直而可靠的男人,这与她以前想象中的“邪教徒”风马牛不相及,反而更像是宫廷颂歌当中的骑士,而自己甚至如同市井故事里被骑士保护着的美丽公主。

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邪教”的恶名到底是不是源自于各个封建王国的压迫,是不是因为王公贵族们感到了威胁才要去消灭这些大多出身于草根的教徒?

“你们比邪教徒还要邪恶百倍!”

她想起了父亲在临死一刻撕心裂肺的呐喊。

借着傍晚残留的一点夕阳的余光,她向越来越遥远的南方眺望,有些清冷的东嘉连平原此刻没有任何吸引人的风光,处处都是书写着深秋的萧瑟感。

墨蓝色的天空沉到了她的心中,偶尔传来几声鸦鸣,又将她那些点点滴滴的黑色回忆勾了出来。

她听从了父母的话,从家乡威波利城逃出后找到了舅舅,得到了舅舅的收留。

开头的日子里,她只是消化着失去父母的悲伤。她似乎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如今住在郊外的日子也没有多少真实感。

舅舅一家待她倒是很好,一直细心地照顾着,没多久便使她走出了先前的阴霾。

只是乡村的生活单调乏味,感到无聊的女孩便开始练习起导师教授的魔法。

这时,从外面带回新鲜食物的舅舅见了却大惊失色,东西从手上掉出,散落一地。

他扑通跪到了地上向艾妮卡求饶。

小艾妮卡翘起了手臂,皱着眉、嘟起嘴,“全世界人都知道法术是用来对付坏人和怪兽的啊!舅舅你怎么跟‘那些人’一样笨呢!”

“不不……我我知道你是魔法奇才,艾妮卡,以往我也很为你骄傲。但是你知道,这会儿威波利的局势已经烧到这儿来了……若是被那些暴徒发现了,我们都会死啊!”

舅舅越说越激动,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你的舅妈、你的表弟表妹,都会像你爹娘一样活生生被砸死啊!我自己没所谓,可是他们怎么办啊……答应我,不要再耍魔法了好吗?”

小艾妮卡不可置信地望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脸惆怅的大人,又听到对方提起自己的父母,心里就像突然空了一块似的。

她颤抖着双唇,想要答应他,不会再在舅舅家使用魔法了,却看见门外有路过的村民亦如同舅舅一样吓得跌倒在地,嘴上喊了起来:“邪……邪教徒!这里有邪教徒啊!”

惊慌失措的舅舅连忙起身想要堵住那村民的嘴,却发现村民的惊呼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凑了过来。他必须有所表示了。

“各位不要慌!我们家绝不是包庇邪术师的邪教徒!”舅舅大口地呼吸着,“我能够证明我们的清白……我,我今天将为大家大义灭亲!”

舅舅忽然跑进家抓住了小艾妮卡,将她一把拽出了家门,而村民们竟然欢呼了起来。

舅舅突然的背叛令她还未缝好的心再次碎裂一地,让她怔了很久,任由对方拉扯,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拉向村中的一块空地,而不少村民已经捡好了石子。

要是再迟疑,她就要遭受与父母相同的命运了!

她迅速转过头,用力地啐出一口唾沫沾到了舅舅的脸颊和脖子上,而后飞快地搭建术式使口水烧得发烫!

“啊……”舅舅痛苦地嘶叫着,手一松,小艾妮卡便连忙钻了出来,绕过一个房屋,村民们纷纷试图追击,而她推倒了房屋旁边的水桶和晾食架,再次转过一个拐角。

尽管受到了些许阻挡,但村民们却追赶得愈来愈近了,有人扔出了手中的石块,擦破了小艾妮卡的衣服。

“扔!扔死这个小邪术师!”

石子纷纷袭来,有击中她的石子在她手臂上和腿上划出了伤痕,她用意志强忍着疼痛,没有因被击中而停下步伐,泪水忽然就冒出了眼眶。

她径直往前跑着,很快便在莹莹泪光当中望见了前方的滔滔江水。

她知道威波利是一座河岸城市,这便是贯穿嘉连平原南北的钥河。

小艾妮卡回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如同体形越来越大的邪神。这大概正是恶魔的模样了吧。

她没有选择了。

靠近河岸的时候,她没有迟疑,只勇敢地纵身一跃。而后扑通一声,冒出一片浪花。

惊讶的村民们纷纷停在了岸边,半天没有再见到水里的扑腾,而此刻,那水流相当湍急。

他们议论着,认为这“邪教徒”必然活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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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穿梭于黑暗森林的狼与人

“阿琪娜女士。”

术士的轻声呼唤打断了艾妮卡的回忆。“莱楚亚尔大人,怎么了?”

“我们这儿离黑暗森林已经很近了,大概明天就会到达。到那之后,我们就不再使用马车。”

艾妮卡点点头表示知情。

随着天渐渐黑了下去,他们便也各自休息。这是在开阔的东嘉连平原上的最后一晚。

第二天没有马车夫在一旁,术士更加开怀地向艾妮卡介绍起了黑暗森林的情况。

艾妮卡得知,这片森林之所以这样得名,乃是由于这里从古至今便是各种稀奇野兽的出没之地,进入森林之人往往有进无出,这使得普通人感到恐惧。

他们认为这是一片受到了诅咒的森林。

术士抚摸着一棵树粗糙的树皮,似乎能与树对话一般。

“其实我以往也是这样认为的。后来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导师正是在这儿,他却告诉我要去感受森林的和平与生机,他让我体会到了生命的和谐与世界的美好。

“在这片没有人类社会、没有封建王国的自由森林当中充满了光明与希望,与它的名字恰恰相反。我们不难知道,恐惧,才是人类心中真正的黑暗。”

艾妮卡听着,张开双手,试图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去感受森林的和平与生机,却只感到有些冰冷。

阴阴的天似乎下起了雨,下一瞬她的手上便沾上了几颗白色的珠子。

“下雪了……”

这里的冬天比洛凡更早到来。

“我们还是尽早赶到圣地吧,冬天的天气很快会冷下来,但是圣地却常年温暖如春,适合过冬。”

术士说完之后,便默念起了祷语。

很快森林深处出现了两对腥红的目光,要不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艾妮卡可能会吓一大跳。

从阴影中走出的红瞳原来来自于两匹大得有些不像样的座狼——它们比一般的狼体形更为粗壮,背部更平稳宽阔,四肢亦变得更长、更有力,这让它们成为了如同马一般绝佳的骑兽,因而又有“狼马”的别称。

莱楚亚尔温柔地摸了摸两匹座狼的皮毛,两头畜生倒是颇为温驯,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

他转过头来,向艾妮卡说:“真兽与我们圣教徒可谓是不同生命间和谐相处的典范,这便是真神期望的世界。骑上座狼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的练习,但阿琪娜女士您有极高的天赋……”

就在莱楚亚尔讲解的时候,艾妮卡的双眸泛出一些黑光,令靠近她的座狼竟然有些惧怕,四肢弯曲,伏到地上。

艾妮卡二话不说,轻松地爬上了它的背脊。

“唔,还真是挺舒服的……”

她看见术士惊讶的神情,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让术士突然有些脸红——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发自内心的欢笑。

信徒的笑容,正是他的导师怀泽特的追求。

“既然骑乘对您来说并没有难度,那就事不宜迟,让我们马上赶往荆烟山脉。圣地就在那里。”

莱楚亚尔也爬上了另一只座狼的背,“放心地抱住它的脖子,它会尽量不让你感到颠簸。”

随着新祷语被念出,两匹座狼似乎听得懂莱楚亚尔的话一般,很快就开始奔跑起来,灵活、飞快地穿越着黑暗森林的一棵棵树木,即使遇到灌木、藤蔓或者荆棘,它们都能带着人高高跃过。

在它们的眼中,这片森林大概如同平原一样足以一马平川。

艾妮卡死死地抱住座狼的脖子,尽管担心这样会让它断气,但她又不敢放手,生怕一放手便会被甩到一边。

然而充斥她心中的却是兴奋的劲头——这是多么奇妙的体验啊,这跟骑马的感觉完全不同!

森林的景色倏忽而过,艾妮卡甚至来不及好好欣赏。

休息一夜后,两人两狼再次开启了狂奔的旅途。艾妮卡发现雪大了起来,原本有些幽暗的森林积下了一些亮眼的白色——但这些也都同样地飞快地被甩到了脑后。

骑着座狼狂奔的路途上,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这让她与术士很难再搭上话。只有在休息的时候,才会偶尔聊上几句。

直至第二日的傍晚,她就已经见到了荆烟山脉的轮廓。

那巍峨、宽阔的万丈高山足以令任何旅者拜服。她也并不例外。

她隔着树木的枝桠眺望着,竟感到有些似曾相识。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她渴望着马上到山脚下去瞻仰这必是神迹的雄伟景象。

“我记得那边有一个洞窟。”下了狼的莱楚亚尔指了指远处,让艾妮卡跟着自己翻过两个坡。

没走多远,艾妮卡就见到了一个小山的山洞,“太好了……这样就暖和多了。”

不知不觉间,她也渐渐能够放开来跟莱楚亚尔对话了。术士听了她的话,表情也显得温暖喜悦。

莱楚亚尔放走了两匹座狼,又自己出了洞,在冬日的森林中竟也觅得不少果子,又成功地抓住了一只没有陷入冬眠的兔子,回到洞中烤了火,让艾妮卡得以饱餐一顿。

“您说我天赋很高,实际上您的魔法水平也不遑多让。”艾妮卡试图赞颂对方。

术士却摇摇头,“您知道使用神术的关键在于虔诚,在于对神明的忠诚和理解程度。我不过是借了真神之威的小角色罢了。”

他瞥了瞥艾妮卡,“我的导师是圣教内部著名的理论家。他曾经跟我说,高超的法师通过自己的探索掌握到了对魔法的运用,若是又获得神明的赐福,将利用魔法的能力与神明借予的强大力量结合起来,将会产生先知级别的强大的魔法师。”

“先知级别?”

术士笑了笑,“也就是仅次于神明的强大存在。在整个人类历史当中,能成为先知级魔法师的人都寥寥无几。”

尽管对方没有明说,艾妮卡还是听得出来对方在抬举着自己,表达出了对自己的期望,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早些休息吧,阿琪娜女士。晚安。”

第三天的一早,莱楚亚尔便激活咒符,念起祷语,唤来了新的座狼——长途跋涉之时更换骑兽能够避免骑兽因过于疲劳而死亡。

随后几日的行进速度竟然更快了。

艾妮卡难以想象这黑暗森林到底有多大,会不会比整个洛凡王国的疆域都更大呢?

荆烟山脉峰顶的连绵白色似有魔力一般呼唤着她,她期待的心情愈发高涨,愈发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它。

她发自内心地想要认识真神,想要了解圣教的一切。

眼看离荆烟山脉只有一日的路程,术士再一次找到一个洞穴,比上次的山洞更为幽深宽阔,她甚至听见了潺潺的水声。

“这是温泉。”术士指了指洞壁上不断冒出的小束水流。“在这里能够让我们度过温暖的最后一夜。”

艾妮卡对术士表达了感谢。

听了感谢,对方忽然认真地望向她的双眼。

“阿琪娜女士,我想,在抵达圣地之前,我应当向您坦白一个真相。这是对我们圣教徒的简单保护,但既然同是信众,又来到了真神保佑的圣地,那么我们应当坦诚相见。”

艾妮卡释然地一笑,“您的名字果然是倒过来念的吗?劳彻尔大人?”

劳彻尔也同样地会心一笑,“原来您早就知道了……您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聪慧,又掌握了强大的魔法,将来您必能建立如我导师怀泽特先生那样伟大的功绩。”

艾妮卡担心对方也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听他这么一说,刚刚吊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劳彻尔跟绍伊琴一样真把她当成年轻的女孩了。

男人果然都只会以貌取人。

这一夜入睡之前,艾妮卡隔着衣服抚摸着胸前的吊坠,她希望自己不会遗忘千里迢迢来到这儿的真正目的。

她要为宾达尔陛下带回真相,明天之后,她就能够看见了。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再次有些激动起来。

最后一日,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脚之下,没有了森林的阻隔,她能够清清楚楚地仰望雄山。

这些天迫不及待的心情终于得到了满足,她的内心忽然就变得无比澎湃,就如同耳边能够听见的惊涛骇浪一般。

她甚至没有怀疑为什么内陆会有海浪的声音,她只感到眼前的景色实在是亲切至极,就如同自己确定无疑地来到过这里,就如同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她下了座狼,试图走近这座巨大的山脉。

一些模糊的回忆被抹去了尘土,光线照进了她的记忆深宫。

她蓦然便想起什么。

那似乎是一个夜晚,她带着恐惧的心情被教徒们围绕着,身体感受到了割伤带来的痛楚与莫名的快感;

她想起了她的体内流动着“圣洁”的“黑血”,从世俗的角度说,她不再是“贞洁”之人,这令她痛心不已,却又有极度扭曲的快乐涌出心头,因为她感觉到自己与“真神”是一体的;

她想起了“真神”给自己降下的启示,她想要她的国王受到万民敬仰,她想要她的国王坐享王国的长治久安,她想要她的国王以温柔和感激的眼神望向自己;

她想起了她所见到的巍峨连绵的世界级高山,就是她眼前的这个模样,别无二致。

她微微地张开口,双手失去了力气,眼神变得迷离。

“原来……我真的见过这里。”

她跪倒在了地上。

风雪之中,只见一名身着白袄的高级术士以淡定优雅的姿态走来。

他端详着不远处森林边缘的女孩,知道自己的盼望没有白费,他知道她一定会来到这里。

他用眼神向女孩后面的术士给予了肯定。

他来到她的面前。

“欢迎回家,艾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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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繁星夜曲

伦德的额上冒出了汗水。

如今他的面前坐着数百位洛凡城的居民,他们皆翘首以盼。不少妇女双手合十,闭目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江心岛守夜神殿划出了专门的一片区域,安排给了礼乐队,他们的乐器得到了赫洛姆亲自祝福,因而拥有着巡夜女神所给予的微弱力量——对于女神来说的微弱,对于普通人来说却妙不可言。

伦德的背后挂起了一张巨大的帘子,帘子的后方是即将给予信众们的惊喜。

他前方是神殿的大门,大门的顶上经过改造,安装了一扇大型的玻璃窗,透过窗子,神殿内的人能知晓昼夜。此时的窗外已经显得昏暗漆黑,今晚的布道是时候开始了。

布道台两侧忽然生出的火光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如今洛凡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守夜宗在各类仪式上对火焰的使用。

但这一夜并不缺乏惊喜,一阵悠扬而神秘的旋律在神殿的两侧奏响起来,礼乐师悠悠地弹奏着、吹响着,他们身旁的教士也都默默地念着祷语,维持着神术的激活状态。

在悠扬如夜的音乐声中,信众都很快安静了下来,他们前方火盆的火光似乎正渐次黯淡,乐声将一幅奇妙的景象铺展在他们的眼前。

他们似乎来到了漆黑无比的夜,而后很快见到了从中迸发而出的灿烂星河,他们知道神明为他们布下了黑夜里的星光。

有的信徒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试图拥抱愈发宽广宏大的星空。

优美旋律所塑造的星空之内,又渐渐能够听见女声的哼唱,这不是牧羊女或洗衣女那朴素无华的嗓音,而是华丽的,只消听见第一个乐符,人们就能够衷心相信此曲只因天上有。

不会错,这是来自神的声音。

“我们,已经偏离了真正的神明,数百年的时间了。”

伦德开始在这样的景象中插入淡淡的叙述。

“大同而安乐的辉瓴帝国在五百多年前一朝崩塌,野蛮的外族人,波什凯人、尼契塔人,纷涌进入了我们所居住的壮丽丰饶的西嘉连平原,并迫使我们西嘉连人受着他们的奴役。

“我们的正信被压制了,直至腐朽的西塔维奥王国的尸体上,洛凡王国重新建起!”

抑扬顿挫的声音,使他的话语充满了说服力。

信徒们望向大主教,向他投以殷切渴望的眼神,他们的神情随着大主教讲述的内容而不断地变化着。

他们希望他将更多关于神的知识传授给自己,让他们知道神一直在保佑着每一个人。

“经历了蛮族数百年的压迫,我们洛凡人民的知识难以完好地传承下来,尽管我们始终将神明放在内心深处,不因奴役而将祂遗忘,我们却因为知识受到了压制,在认知上离神明愈来愈远。

“洛凡人民重获自由,我们的宗教亦得以重生!神明欲图归来,祂向我们,祂的使者们,传递了祂的的启示——

“祂并不只是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夜空之上俯视苍生,这样对神明的理解是错误的。祂保佑我们的方式并不是只是默默地观望着,而是会出自于对黎民的爱,每夜逡巡,踏遍夜空。

“在蛮族的入侵之前,西嘉连人,包括我们洛凡人和奥黎人,共享着这样真实的信仰,我们的祖先人人都能够正确地认识神明。蛮族却把我们分离了,奥黎人不再信仰于真正保佑他们的神,祂的神话仅仅成为了街巷野谈,在波什凯人的刻意挑拨之下,奥黎人甚至与我们洛凡人成为了世仇;

“而洛凡人因真知被压制而被蒙蔽了双眼,我们却仍然坚强地将信仰传承给了后代!

“只可惜,口口相传的传说难以维持原来的模样,以至于传承当中以讹传讹。

“就连祂的使者们,也是直到当下的这个时代,才在神明耐心的指导下,获得了真相。”

伦德大手一挥,席间的每个人都仰着脖子,略微张口,期待着接下来的事情。

“神明是慷慨的。回家之后,告诉你们的孩子,告诉你们的亲人,告诉你们的邻居和朋友,你们在这一夜所得到的启示!”

伦德背后的幕布一瞬拉开,显现出后方的巨型壁画。

那是一幅星空之图,乍一看去,黑底之上浮着诸多白点,在昏暗之中却很快闪现出它们的光芒,宛若灿烂的繁星。

相比于刚刚音乐带来的想象,如今真真切切的图画现于眼前,更令信徒们心潮澎湃。

他们惊讶地看见了神的身姿在星空图上若隐若现,那是星座勾勒出来的美貌:

其身材优美而修长,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细长的双臂微微张开,似乎要拥人入怀。

当他们眨下眼睛再想望去,却发现她的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只有伦德和教士们知道这是赫洛姆施下的神术。

“我们每个人对于神明的形象都有着不同的想象。但祂亲自告诉我们,祂如同我们的母亲一般始终照顾着我们,如同我们的姐姐一般善解人意,又如同一位女王一样尊贵而具备着无穷的力量!”

下方的人们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是这样……”

“我原以为神是我们父亲……请原谅我,我们的女神!”

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跪倒下来。

伦德示意礼乐队奏起平缓舒适的旋律。

“女神是慈悲的,只要我们回归正道,将巡夜女神这个真正的称号牢记在心,祂便不会对我们施以无端的惩罚!祂知道我们是被迫遗忘了祂的真正称号,但祂知道我们对夜空始终保持着虔诚。让我们一同向祂祈祷吧!”

伦德与数位教士开始领着信众高声歌唱颂歌,气息稳健,声音洪亮而具备穿透力,歌词则已经将“守夜之神”的名号更换成了“巡夜女神”。

信众们皱着眉,流着泪,歇斯底里地跟随着吼唱。

这并不是难事。赫洛姆说,让他们自己去感受。他们会因为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而诚心相信你的宣讲。

伦德发自内心地感激赫洛姆。

数场大型的布教造成的影响很快传遍了整个洛凡城,街头巷尾许许多多的人都信誓旦旦地声称见到了巡夜女神的真容,他们坚信巡夜女神是美丽而强大的女王。

不愿改口的人遭到了旁人的鄙夷和孤立,很快他们也被迫相信保佑着洛凡人的神明正是巡夜女神,而不是“守夜之神”。

但洛凡王国疆域广大,并不是处处都能像王都这样能够轻易宣教。

伦德很快体会到了难处。

在他亲自前往洛凡城周边乡村宣教布道之时,他有意带上了完整的团队以塑造与神殿相似的氛围,但那些农民惊讶之余,却有不少人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话。这可能是由于许多现场布置终归不如神殿之中那么有效。

“巡夜之神和守夜之神有个鬼区别?”

“我是看见了星空,我看不懂星座啥的,可为啥你就要说神明是个女人?!”

有些信了伦德的人,跟那些人争论起来。“主教大人将他得到的启示慷慨地传授给了咱们,你不信主教大人信谁啊?”

“我只要跟着主教、跟着大家一起信仰我的神明就好了,管他叫啥名字、是男是女。”

不信者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反驳,“我……我就是觉得这事不靠谱!国王大人一会儿建立了这个守夜宗,一会儿又叫我们信巡夜神,到底是为了哪般?!我宁愿信我一直信的那个!”

最终布道现场的人们不欢而散。

“还是有不少人听从了您,不是吗?”伦德去找赫洛姆请教的时候,对方微笑着回应了他。

伦德有些无奈,“可是,您跟我说过,产生异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现在大主教是您,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应当由您来决定。”赫洛姆继续打理着神殿后院的花花草草,怡然自得。

伦德明白对方的意思。行礼之后,正要离开,赫洛姆却又开了口。

“对了,陛下让我写的书我已经完成了一半,我把我所知的关于巡夜女神的知识都写成了完整篇章。

“根据所有线索拼凑、推断得出的信息,我可以说,女神实际上并不是什么胸怀宽广的‘母亲’,她有着自己的脾气,她有她的盟友和敌人……力量才是她之所以是神的本质原因。”

伦德怔了一怔,赫洛姆再次微笑起来:“当然了,这些事情我们教士知道了就好,讲给信众听就不合适了,对吧。”

这话已经相当直白了,伦德马上就听懂了赫洛姆背后的话。他向赫洛姆表达了感谢,并祝愿他的书能够早日写成。

不久,王国和守夜宗共同发出公告,宣布在新年之后守夜宗将正式更名为巡夜宗,王国内为数不少的守夜神殿也将改称为巡夜神殿。

利夏尔、西尔拉克等大城市也都同时开展起布道工作,以期在全国范围内扭转信徒们的认知。

在洛凡周边乡村地区的布教继续进行,这一次,伦德特地带上了繁星使者来到现场。

这一天果然又有顽固分子理解不了巡夜宗教士们所言,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经信了几十年守夜之神,搞出所谓的巡夜宗一定是洛凡王国用来压制百姓的手段!

“你们!就跟尼契塔鞑子一样卑劣!”

伦德示意让繁星使者走到顽固分子的身旁,繁星使者忽然念起祷语,做出姿势,一片黑色的网状幕布骤然出现了那人的面前。

“这……你们是要干嘛……”

“这,正是巡夜女神赐给我们的力量。”

戴着兜帽与面罩的繁星使者压低着声音冷冷地回答,同时收起“幕帘”,他再次挥手,那人的一整只手臂都染成了黑色。

那人一瞬跪倒下来,“大人饶命……”

“你该祈求的是巡夜女神的原谅。”

繁星使者让那人的手臂恢复了正常,又默默地走开,进入了教士队伍当中,难以辨别哪个是刚刚的他。

“巡夜女神的力量……是真实的!”瞪大双眼的顽固分子抱着自己的双臂,如同经受着凛冽寒风的吹袭一般。

在场的所有信徒见状跪倒一片,纷纷向巡夜女神祈祷起来。

“女神请原谅我们的无知!”

“巡夜之神竟是如此包容我们!”

望着痛哭流涕的人们,伦德莫名地感到安心。赫洛姆所言不虚,力量才是神之所以为神的本质原因。

他越来越渴望能够见到女神的真容,呼唤祂的真名。为此,他还要继续将真相传播到洛凡王国的每个角落,使巡夜宗得以凝聚所有的力量。

这是一首还要演奏好多年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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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安古城的夕阳

宾达尔发现自己已经有快三年没有收到艾妮卡的任何消息了。

三年多前,艾妮卡主动请缨单独前往东部乡野地区进行实地调查,却在盛夏之后失去了联络,索赫斯派出的搜寻队伍寻找了大半年的时间都没能找到艾妮卡的踪迹,甚至她的随从、车夫和马车都消失不见,无法寻得。

这就像艾妮卡想要去调查的那些失踪案一样离奇诡秘。但失踪案总比死亡案好的一点便是存在生还的可能。

只有几个村子的人声称之前好像有女商人来村里卖过东西,其他事情却又是一问三不知,官兵们始终找不到什么线索。

当时的官兵们没有发现一个紧张得直冒汗的男人伏在屋旁看着他们。这男人不知道,把那女侠引到白狐头村之后竟引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桌上摆放着不少关于艾妮卡行踪的调查报告,宾达尔望着它们发了愁。

“爸爸!你果然在这里!过来跟我和妹妹玩啊!”小优琪拉蹦蹦跳跳地进入了文书殿,后面是紧张兮兮跟着进来的侍女,见到宾达尔连忙行礼。

“宾达尔陛下,”苏玫抱着一个婴儿也进了殿,见他瞅着眼前一堆散乱的卷轴和书册,很快明白他在想着什么,“艾妮卡女士离开我们已经快三年了却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再花力气去找她只是浪费王国的资源。我们现在也拥有一位忠诚而强大的首席御法师,不是吗?”

两年前,由于艾妮卡长期失踪,宾达尔决定任命一位新的首席御法师。根据御法师们的集体推荐,曾经与艾妮卡颇为亲近的莎克希尔以惊讶的神情获得了这一任命。

两年内莎克希尔兢兢业业,接手了管理邪兽防线、培养法师、布置王宫防御等等相当繁多的任务,并且还做得十分不错,让宾达尔和苏玫常常大加赞赏。

宾达尔向苏玫勉强点点头,叹息着,“你说得没错。”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小优琪拉的头,向她微笑,而小优琪拉也回报以甜美可爱的笑容,露出了残缺不全的两排牙齿。

他站起身,牵着优琪拉走到苏玫身边,抚摸苏玫怀里的婴儿,小婴儿哇哇地胡乱叫喊着,引得她的家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们去花园里玩吧,优琪拉,还有诺玫拉。”

苏玫怀里的小诺玫拉瞪着可爱的大眼睛,似乎会通过眼神来说话一般。

边往外走,宾达尔边问向苏玫。“托瑞有发来最新的战报吗?”

“墨恪莱一方仍然在围攻着安古城,看起来西德尔戈大公打算负隅顽抗到底。托瑞认为自负的西德尔戈不能接受败局,唯有他的死亡才能为这次战争划上终止符。”

两年前,北方联盟的盟主菲斯塔大公西德尔戈正式向乔克隆斯大公墨恪莱宣战,由于哈罗菲亚公国已经事先与乔克隆斯公国结为同盟,因而亦迅速宣布加入战争,抗击“无理取闹”的西德尔戈。

这场北方联盟老二、老三联手对抗老大的战争得到了整个嘉连平原的广泛关注,而与北方联盟只有一河之隔的洛凡王国深知唇亡齿寒,也不得不高度关注这场战争。

墨恪莱已经通过托瑞给宾达尔带话,声称战争结束之后,他就将与宾达尔正式会见并签订协议,在未来共同主导嘉连平原局势,以应对祆火熄灭、雪民南侵、邪教泛滥等嘉连平原上存在的困局。

“虽然我们早就期望着西德尔戈会输掉这场战争,但真没想到他能让这场战争打上这么长的时间。”宾达尔说。

坐到了后花园中,宾达尔望着两位女儿和侍女在草地上玩耍,苏玫坐在自己的旁边,握着他的手,让他感到相当温暖。

“有民间的传说声称菲斯塔的军中有几位所谓的‘战神’,他们勇猛无双,又掌握了强大的魔法,魔法与战斗两相结合便产生了最为强大的战士。”

宾达尔点点头,“这则传言其实相当靠谱……”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

苏玫知道这是宾达尔的“灵感时间”,大概是守夜之神,噢不,巡夜之神忽然降下的智慧之光落在了宾达尔那聪明的脑袋里头。她便没有出声打扰,而是起身走进草坪,与优琪拉和小诺玫拉一同嬉笑打闹起来。

“这正是魔法师在未来应有的发展方向……”宾达尔喃喃着。

他想起了七年前洛凡城起义时,有一伙黑袍神秘人士潜入城中,帮助他击败了当时不可一世的光明御法,这些神秘人正是将魔法与战斗有机地结合起来,堪堪取得了对强大的光明御法的优势。

他至今仍然不知道那伙人是谁,来自于哪里,为什么要帮助他。他很希望能够向那幸存的唯一一人表达感谢。

劳彻尔在一个隐蔽的山头观望着墨恪莱的围城大军。

“已经半年时间了,西德尔戈是怎么扛得了这么久的?”他身旁的一个身材娇小的白袍女术士问道。

劳彻尔摇摇头,“坊间传说西德尔戈的手下拥有一批‘战神’,他们的战斗方式与导师一直以来的理论竟不谋而合。”

“结合魔法与战斗。”女术士脱口而出。

“对,这也正是导师对咱们的培养方式。尽管这并不是很难想到的思路,但是在导师提出来以前,我并未见过嘉连平原上有其他势力真正践行过这一点。”

女术士扬起嘴角笑了笑。她用带着期盼的语气淡淡地说,“不过,战争也马上结束了。不瞒你说,很快我也可以回归‘故里’了。”

劳彻尔似乎是第一次知道她的计划,有些吃惊。“你跟导师说过了吗?”

女术士点了点头,“怀泽特先生说我已经学有所成,再留在圣地只是大材小用。让我回到我所效忠的国王身边才能实现真神的启示,那就是找到真正的盟友,为真神的归来创造条件。”

劳彻尔望了望夕阳光下女术士的侧脸,有些着迷于她干净端庄的脸庞。两年多的相处下来,他早已知道自己对对方的情意了,从来没有任何女性能够如此吸引他。曾经他甚至以为自己喜欢的可能是男性,但自己也无法接受这异想天开的想法。

但是他也知道两人终有一天要迎来分离,她一直盼望着回到她心之所向的那个男人身边,她没有隐瞒过这一点。他不能用自己的感情去束缚对方,却只让自己更加情迷意乱。

他向真神询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做,真神如同荆烟山脉一样庞大而沉默。

他正感到揪心之际,女术士再次开口说话,口气有些戏谑而挑逗,“整个圣教,只有我同时信仰着真神和巡夜之神,我掌握着自己探索学习而来的法术和两种不同来源的神术。我想你也很清楚真神启示的答案了。”

劳彻尔哀叹起来,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悲伤。在过去,他为圣教执行过大大小小数十次干涉任务,他总能以精妙的手法或明或暗地去完成,而后潇洒地转身离去。只有在她的面前,他做不到。

他忽然感到有些温暖,细长的手臂环上了自己的脖子,微隆的胸脯贴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的耳畔瞬间如同被火烧熟了一样。他伸出手来抱住了她的背,只希望能够让这一刻成为永恒,两人永远不必分离。

这是她真正的魔力,任何人见了她,都会渴望与她亲近。她曾经对此感到困扰,毕竟她已经很多年都抗拒与他人太过亲近,她也不敢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如今,她却能大大方方地展现自己的独特魅力,而不再像以往那样拘谨小气。

对真神的信仰让她成为了更强大的人,她希望能够凭借这一点,去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两人松开了手,向安古城的方向望去。

视野当中,骑着高头大马的墨恪莱来到安古城的西门之外,眼神坚毅而自信,仿佛眼前这座东嘉连平原最重要的古老城池已经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历时两年的漫长战争消磨了许许多多人的耐性——原以为能够在半年之内打完的战争,竟然因“战神”的出现而变得无比胶着。

这些“战神”在战场上为菲斯塔公国大杀四方,令正面战场上己方的部队平增恐惧之情,致使战争初期竟节节败退,哈罗菲亚公国甚至想要退出战争转头与西德尔戈言和。

所幸一年前的宫盘城战役中,墨恪莱凭借着出色的指挥和自己勇猛的作战成功击杀了多名“战神”,这使得战争的局势瞬间得到了逆转。“‘战神’战无不胜”的神话被一瞬打破,己方士兵的士气迅速高涨起来,都想拿下“战神”的人头为自己换取高额奖赏,荣华富贵似乎变得唾手可得。

不断败退的西德尔戈躲进了最后的堡垒安古城,坚固的城池帮助他坚守了大半年的时间,直至城内爆发役病,河水被断,储粮意外被烧,粮食和水源已经极其短缺,城内开始出现人相食的惨况。

西德尔戈想起了鸢尾花战争当中的阿斯隆公爵,那真正的英雄最终败于小人之手,如今他也迎来了相同的命运。

身为盟主,死在谁手上都不能死在叛徒墨恪莱的手上。

他取来了长剑……

墨恪莱看着西德尔戈的头颅仰天大笑。

投降者的手中,这个带血的头颅紧紧地闭合着双眼,神情相当狰狞,他能够看得出来对方的不甘,甚至能看得出来对方把自身当作了真正的“英雄”。

“西德尔戈大公,你错了。”墨恪莱斜着眼望着“他”,“能够拯救夏拉万民者方为正义的英雄!像你这种蝇营狗苟的自私之徒注定将会迎来覆灭。”

他望了一眼开门迎接自己的投降者,向他们深深地鞠躬以表达感谢。

“你们正是拯救安古城百姓的英雄!你们做了最为明智的决定,你们的伟大行为将会被历史所铭记。”

投降者们惨笑着,稀稀落落地以好话回应他。

“安古城我可以放心地交给你,利拉诺伯爵。我不愿看见城内的惨状,城中百姓的苦难有一半是我所造成的,我愧对他们,我能做的,便是默默离开。”

墨恪莱低了头,向着安古城的方向致以哀思,而后掉转马头,扬长而去。大军亦跟随着撤出。留在原地的众人终于纷纷跪倒下来,赞颂着墨恪莱的功绩与世所罕有的美德。

“现在,才真正是踏向千辉城的时候。”

大军阵前,墨恪莱剑指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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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送葬

“爸爸!这石板上写着我的名字!”优琪拉公主指着旁边的一座石碑大喊着。

尴尬的苏玫连忙捂住了优琪拉的嘴,优琪拉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大大的困惑。

苏玫小声地在她耳畔说:“这墓碑是给你姑姑的。”

尽管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但宾达尔还是有些难过。出身贫寒的母亲嫁给父亲之后可谓贤妻良母,在西塔维奥王国的压迫之下,依然能够让优琪拉和宾达尔姊弟俩健康快乐地成长。相比于正默立在自己斜后方的父亲,他认为母亲更配得上长眠在此——

在这个城外南郊的“洛凡英雄墓园”,当年“青年军”的秘密基地。

宾达尔一家的亲友、王国的重臣、盟国派驻于此的外交使节,陆陆续续前来吊唁,并向宾达尔一家表达了安慰。

最终,教士们在大主教伦德的指挥下,将宾达尔的母亲入棺下葬,入土后竖立墓碑,就在优琪拉的坟墓之旁。伦德代表巡夜之神祝愿宾达尔的母亲安息。这几年来,赫洛姆与伦德使用了相当聪明的策略,向洛凡人宣告启示、展现神迹,使洛凡平民逐渐地接受了“巡夜之神”这一新的称号。

不远处,宾达尔看见了另一座显眼的墓碑,上面写着他已经几乎忘记的姓名:洛嘉·苏里希。洛嘉是宾达尔的第一位引路人,也几乎是一位完美的男人:英俊、勇敢、正义、善用谋略。他很清楚,是洛嘉用了多年时间发展“青年军”组织,才让起义最终得到成功。

此刻他竟然好像听到了洛嘉的声音,洛嘉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摇了摇头,再次望去,却没再见到有任何异象。

“抱歉我来晚了,节哀顺变宾达尔陛下。”另一个多年未曾听见的声音传来,令宾达尔吓了一跳。

他转过头,首先望向在墓园入口处藏不住欣喜之情的塔萨秋,接下来才看到眼前的男人,他马上明白了为什么塔萨秋会直接放他进来。

他向前拥抱了这名卡威克佣兵头子,对方依然那般坚毅、帅气。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雍菲奥礼貌而节制地微笑道,“毕竟战争结束了。尽管我热爱战争,但也还是需要休息的。听闻令堂逝世,我特地前来表达哀思,这既是我个人的表示,也是代表墨恪莱元首带来的慰问。”

说罢,雍菲奥还摸了摸旁边优琪拉公主的头,“小公主都长这么高了呀。”

“元首?”宾达尔有些迷惑。

他望了望苏玫,对方似乎也不知道这事儿。

“看来这一次我比您的情报网还要更早带来这个消息。”碍于现在的场景,雍菲奥不太好表现出自己的得意。“元首还带来了更多的消息,晚些时候我们再作详谈吧。”

回到星花王宫的正殿当中,宾达尔安排了正式的礼节接待墨恪莱派来的使节雍菲奥,向他赐座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墨恪莱那头的近况。

“想必您已经知道墨恪莱元首在两个月前成功攻陷了千辉城,北方联盟疆域之内再没有元首的敌人了。而这两个月来元首一直在与北方联盟各家王公贵族进行秘密的谈判磋商,其中最难对付的,当属战争中的盟友,哈罗菲亚公爵嘉然。元首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在我出发之前,谈判终于取得了成果。”

这大概就是雍菲奥比托瑞的消息来得更快的原因了。坐在宾达尔侧边的情报总管苏玫似乎松一口气。

“经过嘉然公爵和其他各个公爵、侯爵、伯爵的同意之后,墨恪莱元首正式建立了戈斯莱亚联合王国,疆域基本涵盖原先的大半个北方联盟,而他自领元首一职,近日就将举行登基仪式。他希望借此机会邀请宾达尔陛下您或者负责外交的大臣前去参加,并会在登基仪式之后,与您正式签订协议成为同盟。”

在雍菲奥的面前,宾达尔没有掩饰他的激动,“既是如此,如此重大而激动人心的典礼,我必定亲自前往!”

宾达尔向苏玫望了一眼,苏玫轻轻地点头表示了认可。

雍菲奥看起来也喜上眉梢。“这太好了!”

宾达尔和雍菲奥都轻轻地笑了起来。

在侧殿设宴款待时,苏玫凑到了雍菲奥的身边,又单独向他请教了不少关于北方联盟的问题。末了,她有些严肃地问为什么墨恪莱不派专门的外交人员前来,而是派来负责打仗的雍菲奥。

这让雍菲奥一下怔住了,额边冒了出汗。他有些担心苏玫殿下是在嫌弃墨恪莱没有给予洛凡足够的尊重。

“哈哈……果然你还是欠缺专业的经验。”苏玫忽然笑道。

雍菲奥有些悻悻地说,“不瞒您说,其实是因为我有些想念洛凡了,在这里我感到非常放松,您和宾达尔陛下又是少见的相当亲民的统治者。所以,这次的外交任务是我主动向元首申请来的。”

“原来如此。”苏玫向雍菲奥抛了个眼神,“你不仅是洛凡王国的功臣,也是我们永远的朋友,你随时回来我们都会无任欢迎。”

尽管见到了老朋友雍菲奥,双方也开了不少玩笑,宾达尔依然有些陷在丧母之痛中。苏玫已经跟他商量好了要如何给小优琪拉解释奶奶的逝世,结果最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的,便只剩下了自己。

墓园里头还安葬着另外两人,他们的死亡在当时几乎要让他一蹶不振,每一次,都有赖于苏玫给予自己安慰和鼓励,现在苏玫有意在他面前开雍菲奥的玩笑,想必也是希望他能够尽早平静下来。

死亡实在是个太过沉重而悲伤的话题。

遥在西北的奥黎城中,另一场对死亡的见证也正在上演。

白夜城堡是波什凯王室的居住之地。

衣着轻便的叶尔嘉勒王子遥望着湖岸边上的城堡区,依然有些紧张。他连忙鞭策马匹,也不管自己造成了街道上的多少混乱——路边摆放和摆卖之物被逐一掀飞,而路上的人们连忙向两侧躲避这位鲁莽的王子。

只消一小会儿他便来到城堡门前,守卫向他行了礼。他抬头望天,知道时间仍是晌午。

赶得上……叶尔嘉勒心想着。老家伙给我撑着,先别死啊!

他下了马,立即便有人把马牵走,而他一路深入城堡之中,各个守卫也一路帮他敞开大门。他猛然推开最后一扇门,湖风透过窗户吹拂而来,他看见一些王国重臣围绕着床边,而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老国王。

“父王!”叶尔嘉勒呼喊着,飞奔到病榻边上。

希洛泽国王微微睁眼,手臂略略抬起,而叶尔嘉勒马上就抓住了他的手。

“儿子……咳……”希洛泽的双眼依然难以睁开,“你……可算来了……”

“陛下,”内政大臣肖拉特皱着眉小声提醒国王,“趁现在吧。”

希洛泽艰难了点了点头,缓缓地张口说话,“儿子,还有……各位忠诚的大人……我马上,要去见昼夜双生之神了……嘱托的事,长话短说吧。”

一口长长的哀叹,让周边的人都紧张起来,他们生怕国王不赶紧把话说完就要去了。

“一……我再次强调,叶尔嘉勒,将继承我的王位。至于我那另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给他封个红夏公爵就得了……”

红夏城是大湖对岸鲁索人的城池,波什凯王国早就不再拥有那里的领土,封为“红夏公爵”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都能明白。

“二……叶尔嘉勒,如今宾达尔势大,切不可急于复仇;另一头,伦斯特侯爵领向来高度自治,但是,我们亨克拉德家族依然拥有着对烈涯城的合法宣称,若是侯爵依然控制着烈涯城,那就罢了,好歹也是咱家的封臣……咳……但,切不可让烈涯城丧于他国之手,这将会使我们亨克拉德家族彻底蒙羞!……”

叶尔嘉勒双眼已经冒出了泪,他向父王猛点头。

“三……各位,必须……提防邪教,以及奥黎人古老的异教,巡夜信仰……我从王室传承下来的秘史中……得知,巡夜之神的信徒无比极端,曾多次……搅得奥黎天翻地覆,只有坚持宣扬昼夜双生神……的圣明,才能让奥黎……长治……久安。”

希洛泽的眼前,似乎已经闪烁着许许多多动人的画卷。

他看见了自己的一生,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纵马奔腾;

他看见了早已逝去的美丽妻子——在生二王子时她死于难产;

他看见了奥黎城繁花似锦,人人安居乐业;

他看见了让他此生最为痛快的……

“酒……”他喃喃着。

内政大臣肖拉特连忙摇头,“陛下,不能再喝了……”

希洛泽因过分酗酒而伤害了身体的健康,这在宫中已经人所共知了。

“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就不能让我畅快点死去吗……”

肖拉特感到无奈,连忙呼唤侍者端来葡萄酒和酒杯,又亲自斟上,让叶尔嘉勒稍微退开,把希洛泽扶起。

“对了,叶尔嘉勒……”希洛泽拿来酒杯,嗅着美酒的芬芳,轻轻地抿上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个人,贺……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希洛泽的讲述,这次的重咳嗽甚至把他刚刚吞下的葡萄酒吐了出来。

希洛泽的呼吸变得极为困难,举着酒杯的手掉落了下来,酒杯搭在床边正要滚落,肖拉特连忙接住。而床边的地面迅速染红了一片。

“父王!”

“陛下!”

周边的人紧张地呼叫着,但希洛泽似乎已经不再能听见他们的话语了,他闭上了原本就没怎么睁开的双眼,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湖风依然轻轻地吹拂着,窗外的天空晴朗而湛蓝。

微微的啜泣声在房间内响起。

门外站着一名容貌与叶尔嘉勒颇为相似的年轻男子,他正暗中观察着室内发生的一切。他不敢相信父亲竟留下这样的遗嘱,这相当于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先前听闻父亲病重之后,他已经提前从边境赶回王都,但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比得上就在奥黎城边上的哥哥。

他向来知道父亲的偏心,由于自己的出生“克死”了母亲,父亲甚至就没把自己当作过儿子。

而那个嚣扬跋扈但毫无学识的哥哥,在他的心中不过就是一个街头混混,七年前哥哥完败给宾达尔甚至遭到羞辱,他丝毫不感到意外。

父亲的葬礼上,他也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新王叶尔嘉勒演着一出孝顺的好戏,一大批的臣子和贵族的位置都比他更靠近灵棺,而他自己的内心当中没有多少悲伤,反是充满了愤懑。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扯了一下,他连忙回头。

“贺……”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白发老头用一根手指竖在嘴上,压低声音说:“红夏公爵慕卡尔,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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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野心

洛凡王国,阿弗洛坦州首府,蒂尔妲新城。

这座位于洛凡西北的新城在破落的古老遗址边上得到了重建,其规划与建设完全由老莱卡林先生——即宾达尔国王的父亲,王国的建设大臣——一手操办,其名则是来自于近一千两百年前的洛凡起义领袖蒂尔妲,她也是洛凡古代英雄瑟维尔的母亲。

“据说这里才是古代真正的‘洛凡城’哩。”

走向地下室的通道里,一个男人试图向旁人炫耀学识,“而现在的那座洛凡城,是后来的洛凡国王弗拉蒂斯新建的。

“弗拉蒂斯大王可了不得,他是第一个将洛凡王国的疆域成功扩张到整个南嘉连上的君主,当时大有统一嘉连平原的气势,现在那宾达尔可还差得远哩。”

“所以说,这洛凡王国,还是得在我们的手里才能真正重现辉煌!”

他们推开地下室的门,摇曳的烛光照不亮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他们发现首领已经坐在里头沉思良久,似乎来了好一段时间了。首领总是比他们来得更早,这让他们始终有着不少的压力。

两名来者向两旁望了望,人应该是来齐了,便连忙拉上椅子坐了下来。

首领免去了开头的寒暄,开门见山地讲述起来,“宾达尔那家伙啊……始终比我们快上一步。”

首领转过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旁边的一人接着讲解。

“啊……是这样。我从洛凡城的兄弟那儿收到消息了,墨恪莱已经邀请宾达尔去参加自己的登基大典,并准备与宾达尔签订同盟协议。这回他们是真真要联手了……”

房内顿时议论纷纷,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

“好了好了,就这点事儿用得着慌张吗?曾经西尔拉克盛极一时的‘贺扎勒党’就因为害怕宾达尔跟伊克莫塔公国结盟而分崩离析……”首领摆摆手,众人便停歇下来,“想想我们转移到蒂尔妲城的目的是什么,还记着吗?!我们在这里经营多了多少年?”

“四年了,首领。”

“对!四年了。那蠢货国王根本料不着我们还有这么一手,也是时候给他再次展现我们的力量了!”

首领点了点另一侧的一名成员,“来,说说我们现在势力有多大,给大伙添点儿信心。”

“好的,首领。”那人翻出了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笔记,“阿弗洛坦州是七年前洛凡-波什凯战争后设立的,其中一半的疆域来自于波什凯王国的割让,而宾达尔将原住于此的大批农民与西部州农民置换以加强对本州的控制,由于与波什凯王国直接接壤,又是波什凯的失地,阿弗洛坦州西北边境布置了大量边防军,建设了许多堡垒和防御设施……”

首领皱了皱眉,“谁让你掉书袋子了,说重点!别管别人咋样,就说咱光明党。”

“呃……好的……这四年来,咱们光明党在总顾问的指导下,主要在西部州和阿弗洛坦两州发展势力。由我们及盟友们掌握的白龙泉商会、恐鸟之眼商会和红色风信子商会已经垄断了两州总共约三分之二的农产品贸易。除此之外,我们已经与两州官府内近一半官吏取得了联系,这些官吏大多出身平民,虽是宾达尔给予的职务,但由于缺乏学识,缺乏大局思维,关注蝇头小利,非常容易收买……”

“好了好了,这就够了。”首领让他停了下来。

“……可是首领,这些事情对于我们夺回王国有什么意义呢?”有愣头青忽然问道。

首领额上暴出青筋,他略一呼吸后说道:“朽木啊!阿弗洛坦州和西部州是王国的两个农业大州,你知道粮食的意义吗?没粮食吃会饿死人!而我们掌握了两州的官、商、农,这不是力量是什么?现在,粮食想卖多少钱,还不是我们光明党说了算?而宾达尔的国库几年前就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却还是坚持轻徭薄赋,两次加税都没加到农民头上。你看,这下他是要掏空国库花大价钱买粮食,还是打自己脸来加农民的税呢?”

屋内众人纷纷表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少人还顺便夸赞首领实在英明。

“非要我讲得这么直白,唉。”尽管众人似乎是明白了,首领却依然很不满意。总顾问今天没有到场,能动脑袋的便只剩下他一人。不过,手下的这帮蠢货执行起来倒是颇为得力,还是值得信任的。

现在就看看宾达尔那厮怎么应对了。

自由贵族、新晋富商、平民官吏、叛逆暴民,还有他们这些代表着旧贵族与旧宗教势力的光明党,这么多的势力若是完全联手起来,足以让宾达尔成为光杆将军。

届时,王位就将唾手可得。

即使坐在阴凉的车内,盛夏炽热的阳光传递的热量也依然使得宾达尔满头大汗。七年来大多数外出的任务都交给苏玫去办,让宾达尔有些不好意思,成日待在王都也让自己的生活总有些沉闷,出来走走倒是让他畅快不少。

更何况这次的目的地是传说中的辉瓴帝国之都,千辉之城。

他望着面前高耸绵长的城墙,心中激动不已。墨恪莱已经派出不少大将、重臣来到城外迎接自己,更让自己有种颇受重视的感觉。

更令他惊喜的,是在城门处他就见到了新朋友。

“贤明正义的洛凡之王宾达尔陛下!”豪迈的北方大汉张开双臂,向自己走来。

宾达尔相信,任何看见墨恪莱风度之人都会被他折服。传闻其人待人有礼,一诺千金,心系万民,有勇有谋,这种非凡的气质从内而外满溢而出,只需看上一眼就能让人臣服。

“终于能跟您相见了,美德之王,元首墨恪莱陛下。”下了马车的宾达尔用夏拉语回应着,同时连忙上前与对方行礼、握手,双方都朗朗大笑起来。

“原本我应在宫廷之内静待您的到来,但一想到洛凡的贤王莅临小城我就实在激动不已,只好来到城门等候。若不是我还需筹办典礼,我本该亲自前往洛凡……”

“相比于洛凡蕞尔小国,北方联盟,不,如今戈斯莱亚联合王国的事务更为重要,您留守在千辉城是英明正确的决定。”

“不愧是统治有方的贤王,有您这样的朋友,我们定能让嘉连平原迎来新的辉煌。”

两人再次仰天大笑起来,而后有说有笑地进了城去。

墨恪莱给宾达尔安排了有着一线江景的舒适寝室。

千辉城的王宫就高高地伫立于大河岸边,从王宫的高堡处可以俯瞰苍生,让窗边的宾达尔有一种天下尽在我手的幻觉。

其东北方,是从西向东流淌的夏河与从北向南流淌的苍浪河的汇流之处,两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冲击到了一起,就如同两条巨蟒迎头相撞、互相纠缠,如此壮丽的风光在别处根本无法寻觅。汇流之后,两条巨蟒合并成一条,名为钥河的宽阔大河贯穿着嘉连平原向南流去,直至进入亚略海湾。

高堡王宫的西边与南边则是幅员广阔的城池,尽管千辉城内仍然是一副衰败不堪的景象,但单是这规模就足以令宾达尔欣羡不已。他相信经过墨恪莱的修复与发展之后,千辉城定能如它如雷贯耳的大名一样再次熠熠生辉。

当然,最值得关注的当属雄伟的魔法工程帝国大桥,若不是亲临此城,宾达尔也不敢相信人类真能建造这样伟大的建筑——大桥横跨夏河的南北两岸,连接着千辉城主城与北岸的北城区,大桥离河面的高度竟足以让巨大的船舰轻易通过,这超出了宾达尔对桥梁的认知。如今大桥上依然人来人往,充分展现了它远不只是用于观赏的花瓶,而是造福万民的民生实用工程。

当夜,墨恪莱毫不吝啬地以最高的规格宴饷宾达尔,一桌的山珍海味令宾达尔确信,对方已经掌握了联合王国内的巨大财富。不觉嫉妒之情油然而生。

他一下子便明白,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伟大的君王都以夺下千辉城为最高的荣耀,这座雄主海格罗尼亲手缔造的城市得天独厚,贯通嘉连平原东西南北,水路交通便利而发达,地处平原之势又让它得以放肆地扩张自己的规模。汇聚于此的人口与财富自然不可尽数。

原本宾达尔顺利夺下整个西塔维奥王国还在西北方向扩张了不少领土,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但此刻,他感到自己的野心正极度地膨胀。他希望能够在未来缔造一个真正的洛凡人的帝国,以实现古代洛凡雄主弗拉蒂斯的未竟事业。

另一方面,他也实在庆幸自己听从了苏玫的意见,率先与墨恪莱建立关系,并取得了对方的重大承诺。

“宾达尔陛下,元首的登基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翌日早晨,有侍者来到寝室提醒自己,所用的语言竟是洛凡语而不是夏拉语。

他转头向门外望去,看见了一直勤勤恳恳地在暗处做出巨大贡献的“千目”。

“托瑞!是你!”

他离开可以观望景色的窗边,惊喜地迎了上去。尽管对方能够不断地更换衣着、发型甚至面部特征,但宾达尔总能认得出来。

托瑞也开怀地微笑起来,“陛下,这么多年了,我可终于见到您了。”

尽管自己非常擅长躲猫猫和窃取情报,但长期活在暗处的生活已经使得托瑞疲倦不堪,他盼望着有一日可以凭借自己的功劳到洛凡城中当上高官,不用过着三年之后又三年、年年担惊受怕的生活。他相信凭借自己建设间谍网的能力足以帮助苏玫殿下分担情报总管的工作。

但眼下他还要完成在北方联盟的最后一个任务。

“陛下,墨恪莱元首告诉我,由于目前千辉城中耳目众多,因此今夜他想跟您秘密会谈,商讨有关结盟的事宜。在那之前,我希望能提醒您一些要点。”

托瑞严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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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千辉城阴谋

看起来已经颇为年迈的“万灵牧首”颤颤巍巍地端着盆子登上台阶。盆子上放置着精致的辉瓴帝冠以及金制的海格罗尼权杖。

千辉城高堡王宫的正殿深邃宽敞,数百扇窗户迎接着倾泻而来的夏日阳光,让正殿显得更为堂皇。

牧首穿着一身高领紫袍,领口后方的脖子上是一块火焰状的胎记。他的皮肤却苍白如同裸露的沙岩,一头黑发整齐地梳了起来。

大概已经没有人记得他活了多久,每过数十年,他都会更换自己的容貌。三十八年前,他就在这里以另一个面目,将王冠捧给当时把嘉连平原搅得天翻地覆的“恶王”赫伦卡。他“祝福”了那位卡威克莽夫,使得赫伦卡在接下来的两年迅速灭亡。

他只是没想到赫伦卡成功地逃出了千辉城去往了烈涯城。赫伦卡的到来致使烈涯城受到重创,间接帮助了二十年后的邪教徒突袭祆火,将噩梦带给世间。

眼前的雄主墨恪莱并不一样。尽管不少人恶意揣测,声称墨恪莱是伪善的僭主,之所以要装出一副将仁德布于天下的模样乃是为了收买人心,以实现其个人的野心。但牧首大人已经通过魔法对墨恪莱进行过观测——这是他们一族的其中一种强大的魔法——他充分相信让墨恪莱取得权柄将有利于祆火的重燃。

墨恪莱彬彬有礼地感谢了万灵牧首,而后伸出双手,捧住王冠。在场的贵宾们皆屏息凝视,在他将王冠戴到头上的那一刻,爆发了激烈的掌声。

墨恪莱拿起权杖,高高举起,背诵起夏拉人古老的格言,最后以洪亮的声音向众人宣布,戈斯莱亚联合王国在这历史性的一刻,正式成立!

礼乐一瞬响起,使现场的欢乐氛围渐抵顶峰。

“果真是英雄好汉。”宾达尔边鼓掌,边由衷赞叹起来。

位于他身旁的伊克莫塔的女大公颂芙策优雅地笑了笑,“您也不赖,宾达尔陛下。”

尽管颂芙策比自己大上好几岁,但容颜未老,还颇具风姿、气质不凡。束发、红唇和华丽的裙子也使得她在外貌上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年轻女郎。宾达尔在这位盟友的身旁不会感到拘束,反而深感舒适。

由于已经与洛凡建立了盟友关系,托瑞此前的密信说过墨恪莱承诺将不会以伊克莫塔、哲斯柯伊两国作为征伐的目标,这让两国的统治者感到幸运——如今嘉连平原上没有多少能抵挡墨恪莱锋刃的王公了。

戴上冠冕、取得权杖之后的墨恪莱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一般高大,他立在王座之前,逐一接受各家王公贵族来到他的面前表达祝福。宾达尔注意到有一人神情冷淡,动作僵硬,他赐予墨恪莱的“祝福语”亦与众不同。

他说:“希望你配得上我的信任,墨恪莱元首。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享乐了,你应尽早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墨恪莱并未感到尴尬,他微微点头过后,走下台阶,到来者的面前,伸出右手。对方亦伸出手来,相握一刻。

根据此前雍菲奥带来的情报,宾达尔相信这人正是哈罗菲亚公爵嘉然。若是如此,那他们呈现出来的关系便不难理解——嘉然与墨恪莱原是平起平坐的盟友,但为了统一北方联盟,嘉然自愿放弃哈罗菲亚公国的独立性,使之成为联合王国的公爵领地,以实现北方夏拉人的大统一。

这背后定然存在着大量的条件,这也是嘉然劝告墨恪莱“承担自己的责任”的原因。

颂芙策向墨恪莱献上祝福时,墨恪莱再次走下王座,举起对方的手来亲吻。宾达尔随后前来,墨恪莱便没有走回去,他向宾达尔轻轻眨眼。

想起托瑞所言,宾达尔知道晚些才是真正说话的时候。他也眨了眨眼,而后献上颇为官方客套的祝福。

刚回到寝室时,宾达尔就听到敲门的声音。

这一回来的竟是颂芙策。

“颂芙策陛下。”宾达尔端端正正地行了礼。

“何必这么客套呀,”颂芙策表现得似乎相当轻松,“其实我没想到今天来的是你而不是你的妻子。离晚宴还有点时间,要不要跟我约个会,到城里逛逛?”

心想着现在确实没有别的事做,又不好拒绝对方,宾达尔便答应下来。

“我们就这么穿出去很危险哦,我找来了千辉城商人的衣裳,这样到城里去会比较放松。”

颂芙策唤来侍女给自己带来了一套相当朴素但干净整洁的衣服,而后便各自回房内更衣了。宾达尔与带来的贴身御法师帕扎曼以及侍卫们交代过后,便出了城堡,他看见已经等候在那的颂芙策,尽管身着朴素却依然大方美丽,恍惚间有种看见了姐姐的感觉。

他微笑着迎上前去,对方竟直接挽起了自己的胳膊便往外走,双方的侍卫也都穿着布衣跟随在后方。两人穿过大街小巷,寻访了不少千辉城中历史著名之地,包括宾达尔希望能近距离瞻仰的帝国大桥。

“我没有想到您是这么……随和的人。”宾达尔望着城中熙熙攘攘的街道说道。

“是嘛,在安诺利莎城的时候你就没发现吗?”

宾达尔摇摇头。

“唉,毕竟在家里每个人都盯着我的举止,我的父亲生前一直都严格地要求我,我的丈夫也是个死板的家伙。我觉得自己就像冒险家弥莉尔年轻的时候那样,贪玩的天性总是被压制着,人人都只要求你做个端庄的公主。”

颂芙策嬉笑道,吐了吐舌头。“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就会感觉莫名的放松,所以当时我都不用怎么犹豫就决定跟你结盟。他们都嫌我太随便了。”

宾达尔依然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天色好像不早了,我们回宫里吧。”

颂芙策的脸上一阵失望的神情一闪而过,她摆出甜美的笑容,应承了宾达尔。“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对了,你的夏拉语进步很大呢。”

回到高堡王宫的时候,颂芙策便松开了手,又恢复成一副颇具威严的女王模样。宾达尔心中既有些佩服,又有些为她感到心酸。

晚宴上,宾达尔在墨恪莱的指引下逐一认识了联合王国的各家公侯,末了却发现几乎一个都记不住。他只在余光中注意到颂芙策用完餐后就离开了现场,没有逗留下去。他正想追出去时,有侍者靠到他的身旁,略微张望,而后宾达尔便感到手上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他向旁人致意之后便也离席,找到一个有烛光的地方勉强认清了上面的字:“午夜,流云厅——墨”

很快他就明白了纸条上的意思。当晚,他便在寝室当中阅读借来的书籍而没有睡去。直至夜深人静之时,他换好衣服,出了门。走道上的侍卫都只是轻轻向他点头致意,而没有问他去处。

流云厅是城堡当中四大厅堂之一,托瑞在早先时候已经告诉了他前去的路线。因而这时宾达尔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便找到了它。守着厅门的侍卫小声地道了欢迎,请他直接推门进去。

“宾达尔陛下,您来了。”坐在大桌旁的墨恪莱衣着轻便,见到宾达尔便马上起身迎接。宾达尔也向对方行了礼。

“与您的会谈,我盼望很久了。”

墨恪莱点了点头,“我也是如此。请坐,在这里说话我们不用拘束。”

在墨恪莱的指引下,宾达尔坐到桌上,这才发现对方一直在端详的是桌上的一张大幅的地图,上面用不同的颜料划上了许多不同的细线,似乎是在标示着疆域的变化,洛凡王国的那一块,对方也很小心地勘了界。

“墨恪莱陛下,关于我们结盟一事,其实我已经拟好了不少条款,这里只需您过过目,修改所有你不满意的地方,再加上您想要提出的条件就可以了。”宾达尔取出一份长长的卷轴递给了对方。

这是一份凝聚了苏玫、托瑞和许多人心血的协议草案。

墨恪莱满脸笑意地扫了一眼卷轴,直接便取来了笔,签上了字。

“墨恪莱陛下,这……”宾达尔有些讶异。

对方只是拍拍他的肩,“我信任于您,我的朋友。这里签字代表着我的诚意,当然,明天我们还得签署正式的条款,我想我也不需要太多犹豫。”

宾达尔望着对方尽管并不老但也有些沧桑的脸庞,仍然显得相当英气。他心想若是洛嘉活到此时,大概也会成为这样的伟大君王吧。

“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事,不在纸内,而在纸外。”墨恪莱的神情严肃起来,“祆火,雪民,邪兽,邪教,以及嘉连平原另外两个大势力以及一些小势力。”

宾达尔知道对方在谈论着什么,“汉克兰塔王国和梅尔泽教国。”

墨恪莱点头认可了双方的默契。“您知道我打出的口号,我希望将夏拉人统一在同一个王国之中,这是戈斯莱亚联合王国的立国之本。但是,除了梅尔泽教国以外,嘉连平原还剩着不少统治着夏拉人的王公,而我最关心的,便是这里。若您想取,我便不会派大军攻夺;若您不取,我将不会坐视愚钝波什凯人糟蹋这座圣城。祆火正是在他们的手中惨遭熄灭。”

墨恪莱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上面原本画着一个火焰的图形,却又打上了一个大叉。

宾达尔心领神会,“既然您已经草签了协议,那我们便已经是盟友了,我可以不瞒着您,七年前我与波什凯人签订的和约里包含了十五年的停战条款,尽管我们都知道这没有什么约束力。除此之外,烈涯城并非洛凡人的生活之地,祆火又已长期熄灭,夺取烈涯城,除了削弱波什凯王国以外,对我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我的野心并不在夏河的对岸。”

“痛快,我的朋友。”墨恪莱畅快地大笑起来,“不知道您有没有察觉到,属于封建制度的时代正渐渐过去,新的潮流正在到来……波什凯王国已经穷途末路了,年轻的新王叶尔嘉勒胸无点墨,自大而猖狂,我们应当从他的手里解救苍生。

“唯有统一的力量,才能够对付祆火熄灭带来的重大威胁,甚至有可能让祆火得以重燃。如繁星般众多的公侯只能看清眼前的蝇头小利,使得人与人之间的争斗纷乱不休,他们对人类的共同福祉却视而不见,这曾经令我感到无比痛心。”

墨恪莱指向地图的手指向下移动,“您是否想要遵守停战协议都不要紧,您大可放心的是,夏河以南的土地,我不取一分一毫。这是我对您的承诺。”

宾达尔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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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血泪上书

听完财政大臣巴瑟尼的汇报,苏玫王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如今宾达尔远在千辉城,每当宾达尔离开洛凡的时候,便由苏玫坐镇星花王宫主持日常事务。她戴上了代表着王后的冠冕,穿上了华丽的衣袍,盘好了头发,端庄地坐在正殿的王座之上。不同于比较随性的宾达尔,苏玫认为既然是统治者,适当的礼仪还是应当遵循的。

她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这样吧,巴瑟尼先生,你再专门整理一下王国七年来储备粮方面的开支情况。”

巴瑟尼领命行礼。

翌日苏玫收到巴瑟尼整理好的单项报告之后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蛀空国库的灰蝻!”苏玫小声地抱怨起来。

巴瑟尼挠了挠头。“由于我们向农民承诺了低税政策,王国粮仓中粮食的主要来源便是购买,刚开始的时候是直接向各村采购,效率很低,后来各家商会接过了这个活儿……”

“这就是价格越来越高的原因。”苏玫断言道,“等宾达尔陛下回来了,我们得解决这个问题,不然国库将会再次面临赤字。等待我们的局面就是要么缺钱,要么缺粮……”

苏玫叹了口气。

幸而宾达尔没有多久便回到了洛凡。

原本千辉城一游时兴高采烈的宾达尔马上被卷入到新的烦恼之中,这让他颇为不悦。

“按照巴瑟尼的理论,出售同样商品的商会存在竞争,为了争夺客源,往往会把价格降低。这也是我们以往鼓励商会发展的原因……”宾达尔疑惑起来。

“但是粮食不是一般的商品,粮食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必需品。”苏玫打断了宾达尔的话。

“你说的没错,”宾达尔抿了抿嘴,“所以我想,我们应当绕开商会,直接向农民征粮,这样才能让我们获得粮食的同时减少支出、避免赤字。”

尽管这样的结论也在苏玫的意料之中,苏玫还是希望提醒宾达尔,“但是您七年前向农民承诺了轻徭薄赋……”

宾达尔摆了摆手,“七年来我们已经经历过两次加税了,两次都没有加到农民的头上。轻徭薄赋是因为王国更替时需要休养生息,如今国内外的战争都已平息,我们应当开始集中财富和力量,使王国能够积攒国力,这样才能让国王拥有真正的威严,不至于成为任由反对者欺负的软柿子。”

苏玫知道三年半前庆典的意外造成的心理阴影依然留在宾达尔的心中,这也是他制定了“不敬罪”、“叛国罪”两大罪名的直接原因。“然而起义的时候,你跟我说,人心才是最宝贵的资源。而朝令夕改是最容易引发不满的……要不,我亲自去向农民们解释解释吧,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交出粮食。”

出乎苏玫意料的是,宾达尔竟摆出一副鄙夷的神情,“农民的数量比商人多了几十上百倍,以你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将这么广大的农村全部走访一遍?那样的话加税怕是要到十年后才能执行了。这样就可以了:若有人不满,就给他定上不敬罪,加以刑罚,他自然就懂得要尊重国王!”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宾达尔?”苏玫有些担忧地望着对方的双眸,对方的眼神却也的确是相当坚定。宾达尔转过头来望向她,才有了些许柔情。

“你知道我在千辉城见到了什么吗?我见到了荣耀、财富、威严和伟大。墨恪莱篡夺了大公之位,杀伐果断,劳民伤财,但他依然以美德而著名于世。只因他并不是迂腐的老好人,而是有谋有略的智者。

“我们没有经历过贵族家庭的教育,没有过任何统治的经验,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凭借着直觉施政,我们以为亲民的作风、放任的政策是好的,结果便是这个王国尊卑无序。这样真的好吗?我们集中财富也不是为了我们自己享乐,而是要建立更强大、更安定、更有秩序的王国,我们的军队和法师可以保护农民和商人免受伤害,最终得益的,还是这千千万万的平民。”

苏玫深深地呼吸着,“尽管我还不能理解,但既然你已经有这样的决心了,那我能做的,便是支持我的国王。”

宾达尔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将苏玫搂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曾开拓了平民向国王提交意见的渠道,江心岛市政厅和各州总督府始终欢迎臣民上书——这可是西塔维奥时期平民所不可想象的事情,即便已经有了集中力量的野心,他依然自认自己始终是嘉连平原上最亲民的国王。

但是一份关键的上书却没能抵达西部州欣特慕尔镇总督府。

几位农民声泪俱下地请了一位识字的民间贤者,求他帮他们写了一份诉苦的报告——他们痛斥地方官吏滥用公权,利用定义不明的不敬罪随意定罪并处罚了多位“得罪”了官吏的乡亲,这事已经引发数个村庄的民愤了,他们深感绝望,希望请蒂尔佐总督主持公道,严惩滥用职权之徒!

年迈的贤者没有想到,这些原先也不过是出身平民的官吏竟如此猖狂,手头有了那一点权力就公报私仇。

写完了卷轴之后,他急急忙忙地跑到隔壁村,召来了一辆属于红色风信子商会的马车,打算连夜赶往欣特慕尔镇。

“老人家,上首府干嘛去呐?您是有儿子在那高就吗?”路上,车夫试图跟贤者搭话。

贤者摇摇头,叹了口气,“唉,如果是我家孩子当上了小吏就自以为高人一等,那我得把他腿都打断喽!”

车夫更加好奇了,“听起来,您好像是遇到了不公啊?”

“倒不是我自己,而是那些可怜的乡亲们哪!大家都不过是勤勤恳恳种地之人,哪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那帮子小吏,结果,可怜他们一个个都被定了个不知所云的‘不敬罪’,被打得皮开肉绽,现在都不能下地干活了,惨哪!”

“所以……您老是上总督府处去告状的嘛?”

贤者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份已经封好的卷轴,“这里头写的,可都是乡亲们的血泪!现在只有蒂尔佐总督大人才能救咱们于水火之中了,我们必须让他认识到,总督府底下竟有那么多狐假虎威的恶徒!”

车夫隐蔽地笑了笑,而后继续跟贤者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入夜时,他们来到一个村镇,车夫给安排了自家商会的旅馆让贤者休息,随后便叫来了旅馆中的同伴……

当贤者最终抵达欣特慕尔呈交了卷轴,他不会想到自己上交的卷轴里写是什么内容。

但光明党的首领知道。

“看吧!那无能的国王又搞出事儿了!”

他朝同伴们喊道,他们则纷纷祝贺首领逮着了机会。

“哼,这回算你们有眼光,还知道这算个机会。眼下快到收获季了,我又听闻宾达尔已经打算向农民加征实物税,尽管未必就会让农民们过不下去,但人心嘛,总是愚昧的,火都是煽起来的……嗯,你们知道啥叫‘借刀杀人’吧。”

懵圈的同伙们纷纷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解,陆陆续续地喊着:“首领英明!”

首领看着只会附和自己的众人,又好气又好笑。

安排好了各人的任务,首领便让大家散去了,而他自己则留在地下室中继续着自己的思考。

“宾达尔果然就是个菜鸟国王……”首领喃喃着。这么别扭的行政系统也亏宾达尔能建得起来,既没有真正打破贵族封建制,又不能真正有效地集中权力,这便是各种反对势力得以野蛮生长的原因。

即便是出身于底层,宾达尔却不能真正运用智慧去体察民情,简直可以说活得比过去的尼契塔贵族老爷还要老爷。首领不自觉笑了起来……

秋雨之中,一位佝偻的农民忍着背上撕裂一般的疼痛,缓缓地走回了家。

眼看村外的田地已经纷纷成熟,自己这个鬼样,又如何能够下地去收获?赶不上的话,便只会让谷子被风吹雨打,都烂在地里了。他不自觉叹了口气。

前几天总督府派来官员,宣布要增收农业实物税,原先收成之后多余出来可以卖给各家商会的部分粮食,从今年开始必须上缴给总督,再由总督分一部分交给王都,以满足王国粮仓的储备需求。

他不知道总督啊粮仓啊怎么分配怎么储备什么的,他搞不懂那些复杂的概念,他只知道眼下很可能难以得到足够的收成去交税。别说多余出来卖给商会了,留给自家的都捉襟见肘。

他直摇头,进了屋。

傍晚时分,一些男人趁着短暂的晴天到村头唠了会儿嗑。

“这下可惨了……这季的收成本来就不算大丰收,村里几个男丁还因为那啥‘不敬罪’挨了毒打,已经地都下不了了,怕是有不少谷子要烂在地里。今年我们怎么交得上要加收的税哪……”

“就是啊!打在咱们身上,还要抢咱们粮食,说好的轻徭薄赋呢?好不容易过了几年轻松快活的日子,卖给商会还能赚点小钱,可以从商会那儿买点儿好东西改善生活,现在又要回到尼契塔老爷们管着的时候了吗?”

“轻轻轻,轻个屁咧,这几年那些新上位的官爷们搜刮得还少吗?亏他们原本跟咱一样也是老农或是匠人,谁知当个小官儿,就比以往的贵族老爷还凶哪!”

一个看起来皮肤不像旁人那般粗糙的男人插进了话:“所以说啊,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呀!宾达尔他不就是造反造出来的国王吗,他能造反,咱也能造!让他甭想随便就收走属于咱自己的东西!”

众人纷纷望向了这人,昏暗的阳光下却看不太清,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本村的人。

这人见众人意料之中的反应,继续说着:“甭慌,隔壁好几个村子咱都已经打点好了,大家就一起联手拒绝交税,那些官爷们又能奈我们何?要是总督敢派兵来打,咱也有武器交给大家,足以保护自己,死不了人的!把总督和国王给吓唬吓唬,今年就不加税了,天杀的‘不敬罪’给废除了,这事就成喽!”

其他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一场轻易被煽动起来的火迅速燎原。

没过多久,宾达尔便收到了总督蒂尔佐发来的紧急报告,大吃一惊——

西部州一共二十三个村庄联合暴力抗税,皆拿起武器驱逐前去收税的税务官,其中致使三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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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并不艰难的平叛

塔萨秋骑着马缓缓地带领着大军行进。

秋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青桃将士们的心情也都不太好受。

前往西部州的路上,塔萨秋路过“洛嘉林地”时,仿佛看见了匍在树上的洛嘉正紧张地等待着来人,并试图刺杀路过此地的将军。那时候,他们“青年军”还在为洛凡人民而战,如今却要在战争之中对付洛凡人民。

塔萨秋哀叹着,惴惴不安地走出了林地。

西部州的总督蒂尔佐早已经在欣特慕尔镇迎接青桃大军。听宾达尔陛下说,几年前他与艾妮卡来西部考察邪兽防线的建立情况时,欣特慕尔镇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如今,这个城镇也的确有了些许规模,在农村地区和森林地区广大的西部州,足以称得上是最繁华的镇子了。

蒂尔佐与江岸州总督利弗纽尔有着相似的能力,并凭此得到了宾达尔的任命,然而他的性格却更倾向于将喜怒写在脸上。塔萨秋到来之后,蒂尔佐一直忧心忡忡地拉着他诉说着自己的不安。

塔萨秋听起来却觉得对方想说的是:“我这总督的职位还保不保得住啊……”

权力让每个人都变了啊。

曾经塔萨秋搞不懂贵族制度当中的国王、公侯与人民之间都是什么关系,如今似乎有点明了——人是因为坐上了那样的位置而成为了那样的人。

但无论如何,身为王国军事总管、卫军总将领,他必须摆平这次的叛乱。

没有在欣特慕尔镇过多停留,青桃军与当地卫军合并后,稍作休整便出发前往抗税的二十三村,总督蒂尔佐亦跟随督战。

“就是那儿了!”蒂尔佐遥遥地指着。

塔萨秋放眼望去,前方的一座前哨村庄都已经在进村的路上设立了诸多路障,村外的农田大多已经完成了收割,想必村中的粮仓已经存放好了丰收的成果。

“今年农业收成情况看起来不赖?”

蒂尔佐摇摇头,“本应是这样的,今年风调雨顺,没有经历过大旱、涝灾或者虫灾,邪兽也都被陛下建立的防线挡在森林里头没法过来作乱。但是我听闻有些村庄好像劳动力不足,很多粮食都来不及收割……”

“看这农田,就算不能及时全部收割,也足以上交今年加征的部分吧?”

“唔……可能是这样。其实吧,我通过蛛丝马迹了解到了一点,这些村子喜欢囤粮的原因在于卖给商会可以让他们赚得更多的钱,但上交王国的话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我个人不是很懂经济,只知道抗税就相当于不承认他们的统治者,而形成事实上的独立——这样的存在可以称为‘国中之国’。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就不把宾达尔陛下放在眼里,这,可是叛国罪。”

听了塔萨秋的话,蒂尔佐一哆嗦。他深知叛国罪在当今的王国之中是一桩严重的罪行,若是统治者心狠手辣,足以将他们统统处死。

但是塔萨秋的脸色却不像他的话语那般坚定。

“我不愿意对他们痛下杀手,毕竟他们都是洛凡的臣民。我希望他们能够主动投降。”

塔萨秋转过头望了望正在毛毛细雨当中发着抖的总督,有些轻蔑地笑了起来。“不用害怕,就由我去说服他们吧。”

他御马向前,走近村头,来到了路障的前方。他感觉这寂静的村里已经草木皆兵,浓重的杀气扑面而来。

“我是洛凡王国青桃军将军塔萨秋·舒尔多克,奉陛下宾达尔之命来此剿灭暴力抗税的叛乱分子!但是,国王陛下仁慈而亲民,我们都不希望看到流血遍地的惨状。只要你们交出武器、放弃抵抗,我将会说服国王饶恕你们的罪行!”

尽管他知道村中必定有人,但半晌都没有回应他的呼喊。

他再一次高声重复了自己的话。

就在塔萨秋犹豫着是否要派军进村的时候,一枝粗糙的箭矢嗖的一声在他耳边穿过,落在了后方的土地上,溅出了一些泥土。塔萨秋莫名就感到了激怒,他立即掉转马头,回到大军阵前。

“村里的愚夫们拒绝了我的好意,我们必须清剿这一叛国之村!”

略一呼吸后他又马上说道:“老人、妇女、儿童以及没有拿着武器抵抗的,留下活口。”

他拔出剑,指着村庄的方向,高喊着:“进攻!”

“杀啊!”将士们迅速出击,涌向村庄。

不出所料,寂静无声的村子一瞬间冒出了大批武装分子,七零八落的箭矢从村内洒出射向大军,然而并未能造成多少伤亡;青桃军甚至能从容地清理着各类路障,很快就涌进了村内。

男丁们纷纷从村巷中跑了出来,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声一时间传遍了全村,火星、细雨与鲜血纷纷溅出——

农民们根本打不过经过长期训练的职业军人。

不出数刻钟的时间,第一个村子便被平定了下来,幸存的人陆陆续续丢下武器,高举双手放弃抵抗。

只消两天的时间,十个村庄就接连被青桃军攻陷。被俘虏的农民反抗者纷纷被押到了欣特慕尔镇关押起来,等待着宾达尔陛下的最终审判。

塔萨秋看到蒂尔佐总督已经生出了喜悦之情。

但是第三天的情况出乎了大家的所料——在冲入村庄、短兵相接的同时,竟不断地有电光骤然闪过,令青桃士兵应声倒地。

“有法师!”有士兵喊道。

青桃军瞬间变得谨慎起来。

“剑士队听令!举起盾走在前方!”塔萨秋果断下令,大军立即转换阵形,举着盾的士兵连成一条线顶在了最前方。

更换阵形之后,飞来电光的频率果然马上就降低了,但仍在一束一束地砸向他们,有的电光被盾牌挡住,使盾如同被烧焦一般。偶尔有几束绕过了盾牌,击中了步兵,依然造成了伤亡。

“不要乱,继续进逼!”

塔萨秋转过头,命令弓箭手们向步兵的前方射击,很快就使得不少反抗者中箭倒地。

依然在不断袭来的电光却给了反抗者信心,使他们没有因伤亡而溃退。

“骑兵队,跟我来。”塔萨秋驾起马,试图绕过正面战线,很快便找到了村庄的侧面入口,一些反抗者见到骑兵后吓了一跳,手中的剑和矛都差点落地。塔萨秋看到这些守着侧方的反抗者的背后,一名穿着布衣的中年男子在不断地施展法术,神情相当专注。其人所站立的位置大概能清晰地看到正面战线的对阵双方,因而能够精准地将流光矢一道道地甩在青桃士兵身上。

这样的水平已经足以成为红袍法师了。

他立即唤人取来弓箭,搭箭后将弦拉满,而后举着弓箭缓缓向上方移动,眼睛微微眯起。朦胧的小雨垂直地落着,一滴一滴地打在泥土与小草上。这意味着这一刻这里没有起风。

守卫侧面的反抗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转过身向那名法师奔跑,边跑着边大叫,试图提醒法师逃跑。

但箭矢一瞬离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超过了守卫者,刷的一下稳稳地落到了法师的腰上。塔萨秋看到血液从法师的衣袍中溅了出来,而法师则应声跌倒,所施展的法术就此戛然而止。

他还看到守卫者的动作表现出来的惊慌,他们连忙跑到了法师的身边。

“越过路障,杀进去!”塔萨秋命人收好弓箭,拔出长剑,纵马冲击村庄的侧面!

正面战线没有了法师的法术掩护,反抗者也立即溃败下来。剑士们纷纷亮出长剑,奋勇地向前冲锋拼杀,只消数息时间,便使得多名反抗者人头落地……

接下来的战斗,便如同先前的十个村庄一样以一方碾压一方的局势而完结。

当塔萨秋进入到村子的中央时,只感到阵阵遗憾——他没能活捉到那名法师,问清楚其来头。

身旁的将士却似乎不太懂得他的用心。

“将军,您的箭术实在太神勇了!”

“这么远的距离,大概只有您和督军大人才能够做到一箭杀敌!”

听着手下们的赞叹,塔萨秋却有些尴尬。实际上他原本希望击中的是法师的手臂,但这样的目标在这么远的距离里基本上是不可能击中的——除非是督军、神箭手努奇汉察。

“这法师的尸体给我好好保存,立即转送到洛凡,让莎克希尔大人辨认下是不是属于我们王国的御法师。”塔萨秋下令道。

剩下的村庄再无抵抗之力,不出半个月的时间接连向塔萨秋投降认罪,蒂尔佐立即安排税务官前来收缴今年应收的实物税,这时他已经大喜过望,原本紧张的脸庞放松了下来,仿佛如同南嘉连传说中的“笑面神”一般。

踏入这个西部州最西端的村子便意味着此次叛乱已经彻底被平定了,塔萨秋也久违地体验到了少许“胜利”的喜悦——自从与汉克兰塔的战争之后,青桃军已经多年没有经历过实战了。但他也同样不希望未来只能以平叛的方式来提供实战锻炼的机会,他要做的,是与督军一起,像哈涅赫那样重视起王国卫军的日常训练,以应对王国未来可能的敌人。

一丝阳光穿透了云层,让深秋之下有些寒冷的青桃将士感到了些许温暖。曦光落在草地、沼泽与森林之上,使王国的风光终于可爱起来。塔萨秋望向远方的饕餮森林,仿佛见到了森林之中有一名身着红袍的女子行走其中,其身材矮小,大概是一名少女。

但一眨眼,那个身影却又消失不见。

雪花尚未落下的时节,女术士也完成了回归之前的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西部的邪兽防线是她首先缔造出来的防线,国王陛下曾亲自与她来到这儿考察。利用两年前学会的潜夜术以及自己对王国地理的熟知,她能够以一人之力轻松地穿梭在整个洛凡王国的乡野地区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她听闻一些农村的愚民竟妄图对宾达尔陛下发起反抗,她看见塔萨秋轻松地击溃了反抗者,她知道陛下对王国的掌控力也在不断地上升。她感到万分欣慰。

她向塔萨秋寄以遥远的微笑,对方大概是看不见的。

但他们可以在洛凡城里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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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的任命状

一份接一份的战报被接连发回到洛凡城,跟着战报来的竟然还有一名法师的尸体。

得到消息的莎克希尔立即取出御法师名册前来查验,她并没有在名册上查找到与这名法师有关的任何信息,便向宾达尔摇了摇头。

“那这个人是怎么来的,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法术吗?还是说……他是一名邪教徒?”

宾达尔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国内要面对多少个势力的敌人了。

身着尊贵的紫红色法师袍、身材成熟丰满的莎克希尔放下了名册,稍一沉思,“根据战报的记录,他的作战方式不像是野路子练出来的。从王国最早的作战记录来看,他的作战方式很像光明御法,我怀疑……他是西塔维奥时期的御法师。”

“……西塔维奥的御法师?!”这个猜测似乎有点超出宾达尔的预料。

听闻消息的苏玫也来到宾达尔的身旁,查看法师的尸体。“陛下您近年来招募的法师学徒大多来自于城市,出身农村的人想要应召从师也得前往各大城市,照理来说确实不应该存在野路子出身的法师。我觉得莎克希尔女士的判断很可能是对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继续说道,“我更关心另一件事……根据塔萨秋的汇报,不少村庄收成的粮食是完全充足的,即使向他们加征实物税也远不会使他们过不下去。实际上,若将粮食卖给商会可以换来钱和物资,上交给王国则什么都得不到,多半是有人用这样的理由去煽动他们。”

“所以说,商会里头也存在叛国者?”

“按我对商人们的了解,单纯从买卖的角度去分析的话,商会没有理由公然与王国作对,恐怕真正的叛国者不仅是处在农民的背后,更是处在商会的背后。”

宾达尔点了点头,“我大概能猜出来这些真正的反叛势力最可能的来源了。被放逐到汉克兰塔王国的,远不是全部。无论如何,现在先召回托瑞,他为王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也有着我们当前最急缺的能力。让他来分担你的工作再好不过了。”

苏玫表示同意。

正想要散去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他们讨论的莎克希尔开口说道,“陛下……虽然我并不负责内政和经济方面,但我发现了塔萨秋将军的汇报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点,不知道……”

宾达尔笑了笑,“但说无妨。你是我的首席御法师,你也有权利发表自己的意见。”

得到许可的莎克希尔便放心说道:“塔萨秋将军和蒂尔佐总督提到说这些叛乱的农村出现了劳动力短缺的现象,导致在收获季来不及收割成熟的谷物,这是他们发起叛乱的原因之一。我不知道户籍统计上有没有体现出来,但农村劳动力与他们种植的农田规模不成比例就显得很有蹊跷。”

苏玫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之前也发现了这点,哈……不愧是莎克希尔姐姐。”她转过头向紧皱眉头的宾达尔说道:“想来,恐怕反叛势力在西部州的渗透已经远超我们的想象了……”

宾达尔无奈地点点头。

又一年的雪花飘落,宣告着洛凡迎来了祆火熄灭之后的第十七个冬天。

托瑞终于盼到这一日。早晨他理了一个最为精神的发型,穿戴得颇为正式之后,再套上了厚厚的棉袄,万分期待地出了家门。两次经过桥梁后,便踏入了城门大开的星花王宫。

这一座占据了整座河心小岛的王宫内部极为舒适,建筑分散着分布而不显拥挤,前院花园提供了开阔敞亮的空间,使统治者能够在王宫之中欣赏美景。托瑞看到卫兵们已经列着队欢迎着他的到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进入辉煌无比的正殿当中时,他感觉就如同走入温热的天国一般,外头的寒气被抵挡在外,他的心情也愈发热烈起来。他脱下棉袄交给了侍者。正前方,他见到王座之上端座着的宾达尔陛下以及坐在他身旁的苏玫殿下。大殿两侧的台子上则是两排相对的座椅,王国的各个重臣皆已入座。

玻璃天顶使殿外的光线挥洒而入,殿内的火炉与火炬既提供了温暖,又进而将大殿照得通亮。在这样的宫殿之中,也难怪尼契塔人会诚心信仰所谓的“光明之神”。

他径直走到宾达尔的前方,单膝下跪,“陛下!”

宾达尔与苏玫都满意地笑着,宾达尔站起身来,“你已经在过去的七年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托瑞,你成功潜入汉克兰塔王国与北方联盟,在当地建立有效的情报网络,帮助王国完成了许许多多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以说你为洛凡王国的安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现在,我要将更大的责任交付于你。”

宾达尔举起了权杖,高声宣布:“我在此正式任命托瑞为王国新任的情报总管。鉴于这一职位的特殊性,这项任命将不会对外公布,各位大臣也须谨记保守王国的机密!”

侍者端来一个盘子,宾达尔走下王座,扶起托瑞,拿起盘子中端放着的精致匕首——这是情报总管的象征——郑重地交给了对方。

“托瑞大人,很抱歉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来庆祝你的晋升,我要马上将一个艰巨的任命交给你去完成,我充分相信你的能力。”

托瑞双手托着礼仪匕首,闭眼片刻,而后以最为自信的眼神望向国王,“请您放心,陛下,揪出活在暗处的叛党是我应尽的职责。没有人能够躲得过‘千目’的监视。”

翌日,王国新任情报总管便轻装出行,在尚未大雪纷飞的时节赶往欣特慕尔。那里依然收押着二十三村叛乱中被活捉的反抗者,若不是苏玫的阻止,宾达尔很可能就由于激动的情绪而下令将他们全部处死。

托瑞特地向苏玫殿下表达了感谢,毕竟从活人口中套出信息比死人要容易太多了。

西部州总督府中,总督蒂尔佐为他安排了舒适的寝室和专用办公室。他边烤着火,边伏案书写着自己的笔记,试图整理目前的信息——

宾达尔陛下的敌人与潜在敌人:

外部——波什凯王国、汉克兰塔王国

内部——邪兽、邪教徒、叛党

“所以,现在的敌人只有邪教徒和叛党这两个潜藏在黑暗当中的大势力。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伙人,仍需要深入的调查……”

面对着仍留着大片空白的卷轴,托瑞开始深思起来。

类似于墨恪莱以美德而著称,宾达尔陛下“亲民”的名声实际上也早已远扬,为他赢得了国内外的声望。以“洛凡属于洛凡人”的口号起义的宾达尔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广泛的支持,洛凡众多平民在他的领导下打破了尼契塔封建贵族的压制与宗教压迫,多年来王国也轻徭薄赋,历经三次加税仍未达到西塔维奥王国的剥削程度,以他们自己的意愿是没有理由以死反抗的。

苏玫殿下的判断非常准确——这些叛乱行为的背后存在着真正的叛党,他们已经暗中积累了大量的力量,要么花钱收买,要么采取阴谋手段将人逼至困境,以此煽动着普通的百姓成为暴民。

现在被关押着的农民不会有多少脑子,托瑞已经准备好了一整套审讯手段。

半个月后,宾达尔便收到了西部州传来的信函。

“陛下,托瑞大人是怎么说的?”听闻有托瑞的消息,苏玫也马上来到文书殿,坐在宾达尔的旁边,凑在一起更加暖和些。

“……他建议我立即取消‘不敬罪’,取消言论管制,主动听取民意,而不是等着百姓上书。”

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有侍者匆匆忙忙地来到殿内,呈上了另一封加密的信函。

“原来是因为少了另一封信,让他的来信显得没头没尾的。”苏玫起身把加密信接了过来,递给宾达尔。

宾达尔连忙拆了信朗读起来:“收获季缺少劳动力的原因,正是一些基层官吏滥用职权,公报私仇,有意在农忙时节利用‘不敬罪’欺压他们自认为的仇家,严厉的体罚使得农民短期内无法下地劳动。叛乱之前,这样的行径已经引发了西部州多个村庄的民愤,但他们勇敢的上书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这些事实我已经通过审讯进行了确认。

“根据这些事实不难推测,是真正的叛党截走了上书,使得陛下无法明察。这些叛党拥有相当良好的情报意识——这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争。我恳请陛下为我调来至少三名繁星使者前来欣特慕尔以协助调查。”

苏玫张大了口,深感惊讶。“需要繁星使者……”

“果真就如同艾妮卡跟我说过的那样,”宾达尔叹息着,“草蟑定律——只要发现一只草蟑,就说明这间屋子里还藏着上百只。这群叛党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实际上,我们也正是那样起家的,但我不会犯下跟西塔维奥王国同样的错误,将王位又拱手让回给他们。”

宾达尔立即起身,“我这就去找赫洛姆。”

回到寝殿更换上简单朴素的衣裳后,宾达尔叫上贴身御法师帕扎曼与两名贴身侍卫一起走出王宫,不用多久便到达了东城区“巡夜神殿”——大主教伦德和赫洛姆用多年的时间向人们展现神迹,使人们相信他们正是神明的使者,由此已经基本完成了对洛凡城人民的宣教,原本的守夜神殿便也得以顺势改名。

“赫洛姆,你在不在?”推开神殿大门,宾达尔开门见山地喊道。

有留守神殿的教士见了宾达尔纷纷行礼,又告诉他赫洛姆先生不在此处。宾达尔注意到有一人向自己眨了眨眼。

他心领神会,让亲卫们在神殿里等着,独自走到神殿后院。这里冷清而寒凉,赫洛姆打理的植物都沾上了不少雪花,这么看去,外面的天地与后院的小世界皆银装素裹,相映成趣。宾达尔略一哆嗦,很快摸索到了打开地下室入口的机关。这么多年了,这个密室的机关仍然没有变过。

“赫洛姆!我急需你们繁星使者的帮助!”

走下通道的时候,宾达尔便急不可耐地叫唤道。由于地下室温度略高,他只好边往下走边脱去外衣。

“陛下,我在这儿。”赫洛姆传来回应。

走下通道之后,宾达尔便看见有些昏暗的地下室中颇为凌乱,许多油灯都没有点亮,不少书册堆放在大桌子旁边的地上,两边随便摆放的书柜实际上也都塞满了书,看起来是还没整理好室内的环境,桌上则摆放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药水瓶一样的东西,大概是赫洛姆又在做着什么奇怪的研究了。

“赫洛姆,托瑞到西部州调查农民叛乱,已经找到了不少线索,我们面对的敌人同样精通于情报作战,因而他向我申请调配给他至少三名繁星使者前去欣特慕尔以协助调查。”

“我马上会安排下去。”赫洛姆点头领命。

宾达尔感到满意,“你看起来是在研究着什么的样子。只可惜我没太多时间跟你请教。”

赫洛姆礼貌地微笑回应着,“陛下下次想找我的话,派人到神殿来通知就可以了,我会亲自前往王宫觐见。”

待到宾达尔告别离去,赫洛姆转过头来。

“你可以出来了……你不是很想与陛下团聚的吗?”

隐隐若现的身影从书柜后方走出,赫洛姆看见了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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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意外的“繁星使者”

“我出现在陛下面前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也明白,赫洛姆大人……”从“墙里面”浮现出来的女人有些柔弱地说道。

赫洛姆笑笑,“艾妮卡大人,你也是对陛下相当体贴了,不希望让他同时面对两大难题。”

赫洛姆也知道除叛党之外的另一个难题,怕是现在的艾妮卡不会愿意去“解决”的。

“嗯……我希望不止于此。”艾妮卡突然握住对方的手,让对方有些惊讶,“赫洛姆大人,把我训练为繁星使者吧。”

赫洛姆诚惶诚恐,“巡夜女神在上!你将多种类型的魔法融会贯通,又是女神的忠实信徒,只要你内心愿意,你就是繁星使者。”赫洛姆也握住对方的手,向她致以尊敬的目光,“所以,你要是去……”

“欣特慕尔。我的加入能使托瑞大人的工作效率提升至少一倍。”

赫洛姆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坚定决心,但他依然要以繁星使者领袖的身份走个流程:“好吧,新任繁星使者艾妮卡,我同意你的计划。”

对方在这些年的成长超乎想象,如今她的魔法水平赫洛姆难以估摸,大概艾妮卡已经成为了嘉连平原最顶尖的魔法师之一。若她坚定地忠于宾达尔陛下,这的确是一件大好事,但是,赫洛姆总觉得不能完全信任于这个女人。

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直觉,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得到赫洛姆许可后,艾妮卡决定在新年之前踏上前往西部的旅途。她悄悄地施展潜夜术进入星花王宫,在王宫潜藏的防御性晶石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接纳了她的存在,因而这个雪夜里的王宫依然静谧详和。

她轻轻地摸索到了寝殿,没有触碰到守在外头的侍卫和御法师。

“帕扎曼大人,好久不见了……”她在心里悄悄地打了招呼。

绕过廊道,走进深处,艾妮卡没有在国王的寝室见到宾达尔和苏玫,但外面似有房间亮着灯光,有些人声,便又轻轻地走到另一头。

那边的房门没有关上,她微微蹙眉,见到了颇为温馨的画面。房内燃着魔力维持的火炉,使得里面温暖如春,房内的人都穿得比较轻薄舒适。

艾妮卡投去柔和的目光,思忖着,“小优琪拉都这么大了呀……旁边这小公主是叫诺玫拉吧?”

约摸四五岁和两三岁的两位女孩坐在地上与玩偶玩耍着,旁边还放着不少各种类型的玩具。这种叫过家家的游戏得到许多女孩子的欢迎,但是,大多数底层家庭无法提供玩偶和玩具,至多是有心的长辈或许会捏个别扭的泥偶送给女孩。

想起舅舅也曾给她送过木质的玩偶,看起来还颇为精美。忽然袭来回忆让艾妮卡有些难受。

她抬起头,见到外貌比前几年更显成熟稳重的宾达尔和依然美丽大方的苏玫耐心地陪伴着两位女孩,他们积极地参与到她们的游戏当中而没有嫌弃她们幼稚,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玩到兴头上时,小诺玫拉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旋转着,蹦跳着,她的父母也拍起手掌为她打起节拍,但她很快又跌坐下来,一脸茫然,把姐姐和父母都逗得哈哈大笑。

走出王宫时,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掌握得深入的潜夜术能够使飘在衣服上的尘土细屑一同隐藏于空气当中,就如同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艾妮卡忽然有种孤寂之感,不觉眼角划过一滴泪。

她多希望在里面与陛下一起席地而坐、与女儿一同欢快玩耍的女人是自己。

她摸了摸胸前,她依然能感受到吊坠的存在。一声叹息,摇摇头,继续前行。安宁河依然静静地流淌着,修缮过的星花双桥沉稳而沉默。她想想也是时候收拾一下行装,早日前往欣特慕尔了,她要在与陛下重聚之前准备好自己的礼物——尽管陛下很可能不会知情。

真神与巡夜女神会保佑她,她也会将神明承诺给信徒的美丽世界带入现实。

多日之后,欣特慕尔总督府。

托瑞已经联合蒂尔佐充分调查了白龙泉商会,充分的证据显示这家商会涉嫌垄断农产品贸易和操控粮食价格。在西塔维奥时期,由于大商会基本由贵族掌控,国王没有权力进行干涉,承袭了西塔维奥不少法律规章的洛凡王国因而也同样无法直接打压白龙泉商会。

为此,他必须写信请求宾达尔陛下签署专门的反垄断敕令,打压这些影响王国秩序的商会才能变得有法可依,他能借此强迫他们接受审讯。告别了总督后,他急忙回到自己的书房。

房间里莫名出现的四个身影把他吓了一跳。

他可是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被突然抓捕的情况!

四名黑袍人士皆戴着兜帽与口罩,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显得十分昏暗,托瑞无法看清楚他们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们的体形参差不齐。

这四人却忽然向自己鞠躬。“托瑞大人,繁星使者听候您的指挥!”

“你是……”托瑞望向最矮的那人,这人发出的声音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大概这人也没有试图掩蚀自己的不同之处,“艾妮卡大人?!”

艾妮卡举起食指放在自己口罩之前示意小声说话,托瑞心领神会,关了房门,点上油灯。

艾妮卡小声说道,“我的事情可以以后详谈,现在先让我们关注叛党的问题吧。”

托瑞点点头,拿起油灯,转过头在书柜上用目光搜寻,没有多久便找到一份边缘涂了红色的卷轴,抽出来后,坐到椅子上,将卷轴摊开展现给四名繁星使者,上面写着不少商会的档案和托瑞自己的笔记。

“对我来说,你们最珍贵的能力是你们的潜伏魔法,叫什么伏夜术来着……”

“潜夜术,大人。”一名繁星使者纠正了他。

“嗯对,发动条件是在夜晚或者非常昏暗的环境当中,对吧。”

众人点头。

“很好。这份文件上我标注了我觉得有问题的商会,我先给你们介绍下大体的情况。这些商会近年来大量从西部州和阿弗洛坦州各个村庄收购余粮,我猜测他们都被同一股力量联合起来了,因而他们能够共同操控价格,以高价卖回给王国。而财政官员和负责采购的吏员听了他们的忽悠,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这是陛下和王后殿下最关心的财政问题的其中一个根源。

“那股背后的力量隐藏得很深,经我了解,商会的底层劳工也都经过训练,懂得互相通气、保守秘密,因而两州总督也同样被蒙在鼓里。我需要你们做的,就是顺藤摸瓜找出商会背后的真正叛党。”

四人都点头领命,“如您所愿,大人。”

“但是,这些商会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正常地做做生意,只是跟踪观察商会劳工或者假装应聘成为他们的工人都不是高效的方式。我们需要摸查到他们的核心高层,这些高层才是最有可能与背后叛党直接沟通的人。

“为了得到王国官员的信任,与王国沟通的商会高层也大多会表现为忠诚的信徒,伦德大人向平民宣告神明的正统称号之时,这些商会人员往往没有多少疑虑就接受了;商会高层人员也喜欢与官员一同朝拜。因而对商会的跟踪,可以从巡夜神殿开始,蒂尔佐总督会给予我们方便。”

对四家不同商会的追踪被指派到四名繁星使者的头上。

待到他们皆领命离去后,托瑞拉开窗帘,让阳光照射进来,而后取来一份新的纸张,准备给陛下写信,却忽然发现个子最矮的那位繁星使者又突然出现在书桌的前方。

“诶,艾妮卡大人……原来你在白天也可以施展那个潜夜术吗?”

艾妮卡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研究了巡夜女神赐予的咒符,在咒符之上搭建了镜像传导术式,再辅以‘赛舒尔构件’改变了发动条件,利用辉塔原理将咒符和术式进行结合……”

望着托瑞迷茫的眼神,艾妮卡更加不好意思了,“抱歉……说了一堆你不懂的东西。”

托瑞颇为放松地笑了起来,“你跟以前有了挺大的不同。以往你确实不会自顾自说这么多话。从情报人员的角度来说,这样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但从朋友的角度来看的话,我感到十分欣慰。”

艾妮卡歪了歪脑袋,“诶……是这样吗……”

“更可爱了。”托瑞点了点头,“对了,你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嗯,你知道我因为调查邪教徒的事情失踪了几年,其实我是有一些调查成果的。但如今,叛党才是陛下的心头大患,而邪教徒其实依然无法对王国构成威胁,只是偶尔会造成一些莫名其妙的失踪案罢了……我不想给陛下带来更多烦恼,所以还没在他面前露面,我希望你也能帮我保守秘密。待到叛党被清理了,我会再回到陛下的身边,集中力量去解决邪教问题。”

“好,我答应你。”托瑞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

“你不用再思考一下帮我保守秘密的利害关系吗?”

“从我在东嘉连找到你开始,我就一直相信着你。这些年你对陛下忠心耿耿,贡献巨大,我不必怀疑你有二心。”

“哎,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又欠你一个人情了。”艾妮卡嘴上说着,心中却也认同坐在书桌对面的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他将她带到了洛凡,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我会第一个完成你的任务的,大人,这样就算我报答你了,好吗?”

托瑞望着女人认真的面孔,爽朗地笑了起来。

“虽然你很有能力,但情报工作可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那么就给我看看你的本事吧,艾妮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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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黑夜中寻找光明

在欣特慕尔北城区巡夜神殿里头,艾妮卡悠闲地坐着,虽是隆冬,外头却阳光灿烂。洛凡的冬日并不总是下着连绵的雪,人们可以借着时不时出现的晴天好好晒晒太阳,也照照冬雪之中冰冻的心情。

这一天是冬至,也是嘉连大多数民族的新年,无论贫穷富贵,每家每户都会将家里装饰装饰,做一顿丰盛的菜肴,邻里之间互相祝福。

在艾妮卡小的时候,威波利城里还没那么人心惶惶,街坊们也会互相赠送一点小礼物,别家的小朋友会把她叫上一起在街上奔跑嬉戏,祆火仍然熊熊燃烧的冬天也不会觉得多冷。

然而熄灭祆火却是真神归来的第一步,劳彻尔将圣教的秘密揭示给了自己。

在圣地“看”到了这项启示的时候她的内心如同五雷轰顶。

这个世界,无论是大自然、神明抑或是人类,都藏着太多的秘密了。

在圣地学习了三年时间也未能让自己对世界的认识更加清晰,她反而觉得自己不懂的地方愈来愈多,这种未知感常常令她惊恐不已。

现在她想要知道的秘密,不过是来自于普通的洛凡人,他们不会比注视着嘉连大地的众多神明更加神秘莫测,艾妮卡相信着这一点。

她观望了一下神殿,她的三位同伴就躲在二楼廊道边上的阁楼里头,神殿通常禁止普通人登楼,尤其是礼仪期间,因而他们在楼上会相当安全。

她自己的话,则有着这些繁星使者所没有的技能,因此能够安心地在楼下活动。

听见门外传来人的声音,她便施展这个经过大胆改造的魔法,来人打开神殿大门时,只见里头空空荡荡。

“今天是洛凡王国第八年的新年之日,恳请巡夜之神赐福于众生,在这一年保佑王国安定详和,人人幸福美满。”

地区主教伽武尔在门口跪了下来,遥遥地向着神殿最前方的神秘壁画祈祷着。

那幅“壁画”的背景是一片漆黑,上方点缀着许许多多的白点,并不杂乱,反而显得无比圣洁。

艾妮卡知道那是代表着女神的星空之图,由大主教伦德亲自指挥画师模仿洛凡城神殿的壁画而画成,并在上方施展了“神迹”:

普通的信众很难理解上面的内容,却会在看见壁画的第一眼就感觉踏入了烂漫的星河之境。

深不可测……巡夜女神只是稍稍给繁星使者们施予一点点力量,就能形成如此美妙的神术。

艾妮卡现在知道,一千两百多年前,女神向人类施以恐怖的天罚,造成了人类政治格局的极大变化,与她对立的焰灵却迫使她坠入深渊,陷入沉睡。

若是她复苏归来,以她的力量必然会再次使得人类进入新的纪元。

伽武尔主教和教士们开始在门口迎接着重要的信徒,包括总督、总税务官、州法官在内的总督府高官和他们的家属一一入场,随后前来的是依然养尊处优的自由贵族以及各家重要商会派来的重要代表。

商会代表们见了官员,纷纷谄媚起来,并声称给他们带来的新年礼物已经送到了总督府中。

艾妮卡见到了她的目标,名为诺德索夫的男人。她躲过人群,小心翼翼地去到一个可以站立的角落,从这里可以观察到诺德索夫的座位。

最后入场的是已经安排好神殿内外警卫力量的防务长官——西部州青桃防务团团长,他听命于国王宾达尔以及总将军塔萨秋而不是总督,这是宾达尔陛下得以直接掌管各州的关键所在。

主教伽武尔向防务长官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后者回礼后,坐到了最后排的位置。

主教示意教士关上大门,而后教士团便走过神殿中间的通道,登上了布道台。

各类宗教庙宇内部的布置在西嘉连平原都相当统一,因而从祆火宗改教为守夜宗及再后来的巡夜宗之后,教士们也不必给神殿安排太多的变化。

“咳咳,巡夜之神在上!今日是洛凡王国第八年的新年之日,在此我们举行巡夜宗一年一度的新夜仪式。

“各位大人想必已经熟悉了仪式的流程,这场仪式将从下午开始直至夜晚,太阳将会在我们的赞颂之中没入黑夜,而巡夜之神则会逡巡夜空之上,俯瞰大地,庇佑苍生。”

神殿两侧的教士坐进了专设的区域,拿起摆放好的乐器开始演奏,神秘而典雅的旋律响起,恍惚的众人仿佛走入了眼前的星空之图,触摸到了巡夜女神洒下的光辉。

接下来布道、颂歌以及点燃新火等环节都相当顺利,繁星使者们关注的目标亦都积极地参与着。

仪式结束之后的去向,才是他们所要关注的。

这场仪式不过是方便他们从这里开始抓住目标们的行踪。

随着窗外刺进神殿的夕阳光愈发暗淡无力,被点燃的新火以及星空之图上的点点繁星愈发明亮起来。

艾妮卡知道那些星光实际是魔法晶石所造成的,听赫洛姆说,奥黎的名胜白城辉塔至今都闪烁着它们的光芒,这也正是晶石的作用。

最后一缕阳光从大地上消失之后,主教伽武尔宣布新年的第一个夜晚降临,神殿之内爆发热烈的掌声,乐队再次奏乐,主教领着众人朗诵赞美神明的诗歌。

一些年轻的女性闻之落泪,不少男人也显现出激动的神情。

“接下来别跟丢了,我的伙伴们。”艾妮卡在心中暗说着。

红色风信子商会的小老板诺德索夫穿戴得非常庄重整齐,他理了一头颇显精神的发型,脸上的胡子也都剃得干干净净,他站立的时候身姿笔挺,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而有活力。

这是故意现于人前的成功商人形象,若不是知道他们背后存在着肮脏的勾当,艾妮卡觉着自己也可能会被这样充满魅力的富家男子所吸引。

仪式结束,众人渐渐离场散去。诺德索夫与一些官员打了招呼,寒暄几句,对于能与对方一起参加新夜仪式他表示深感激动,他深刻地体会到了巡夜女神的胸怀与力量。

诺德索夫在言行上亦相当得体,无懈可击,官员们也礼貌地做了回应。

不少候在神殿之外的马车也都渐渐离去,艾妮卡抢在诺德索夫之前辨认出红色风信子商会的马车,攀上了其车厢的顶上。

诺德索夫与旁人告别了之后,登上了车,让车夫驾车离去,全然不觉头顶上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诺德索夫先生,今天还挺顺利吧。”车夫问道。

“不过是迂腐的无聊仪式,靠一些小把戏蒙骗得了平民,但始终是蒙骗不了我们这样坚守着真实信仰的人。”

“呵呵呵,”车夫有些憨厚地笑着,“希望光明之神能尽早回归解救苍生,让宾达尔那帮子人知道他们一直信仰的都是虚构的伪神。不知道这帮篡位者知道这一点之后,脸色会有多难看呢。”

“别急,首领的策略正是稳健经营,出现机会的时候再趁机打击宾达尔和普通百姓的心理,直至最后一击的到来。届时,这篡夺来的王国崩塌了,而我们多年的经营则可以直接浮出水面,拿来即用,而不必像宾达尔那样从零开始建设不伦不类的行政制度。”

“不愧是首领,想得可真是周到。”

“在漫漫长夜中寻找光明,这便是我们伟大神明的事迹,也是我们组织的名字来源和心中坚守的准则。”

“光明之神保佑。这一年跟着您,我着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一直小心翼翼扒着车顶的艾妮卡一股脑地将他们的对话全部记在了心中。

还好欣特慕尔镇这几年重新铺过了路,路面相当平坦,她也免受颠簸之苦,不一会儿,马车便抵达了镇中一个外表朴实、内部却颇为气派的宅府。

诺德索夫下了车,一位美丽的女人迎来上来,挽起诺德索夫的手臂便往屋里走。

原来他还有家室啊……

还在车顶上的艾妮卡没法在这个时候下车,只好等着车夫把车拉到马厩边上。

对方停了车,套了马,走进宅府的一间侧房,艾妮卡这才谨慎地从车顶上爬下来。

她已经知道诺德索夫的住处了,她只要进入宅中摸清楚里面的布置便可结束这一天的任务。

或许,她还能在宅府之中翻出一些秘密的资料。

四处无光,幸好今夜晴朗,星光为她指了明路。她凭借这微茫的光线摸索到了进屋的大门,门被锁上了。

艾妮卡可以通过门缝勉强看到门闩,她当即施展法术将其融蚀。

艾妮卡轻手轻脚地推开大门,艰难地辨认着室内的空间。这似乎是一个仓库,旁边有办公室,大概正是红色风信子商会的驻地。

诺德索夫夫妻居住在商会旁边,或许还会有别的商会人员也居住在这。

大门缓缓地滑动,最终回到原先的位置,发出了叭哒的一声。

“汪!汪汪!”一只看门犬忽然狂吠起来。

而后有的房间亮起了烛光,有的人从房里匆匆走出。

“谁在这里!”有男人赶到了仓库,厉声喝道。

等到另外几人赶来,他们分头在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

“这畜生,只管胡乱地叫,惊扰我们休息!”一个男人取了鞭子,奋力地向那只狗身上抽了过去,看门犬颇为委屈痛苦地小声吟叫着。

见有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走来这边探查情况,这几个男人向他们挥挥手。

“没事了没事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那狗在那乱叫,我已经教训过它了。啊诺德索夫先生,实在太抱歉了打扰了您和夫人休息……”

“没事就好……”诺德索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现在还是冬天,早点回屋吧,别着凉了。”

他觉得好像有东西在自己的身旁走过,又揉了揉双眼,瞪大了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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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拙劣的影子

“‘光明组织’……‘首领’……”边小声嘟囔着,艾妮卡边摸索着这座商会办公大楼的内部结构。仓库、办公室和宿舍区都分隔得相当清晰。

经历刚刚的骚乱过后,所有人都回到了宿舍当中休息去了,她眼看着诺德索夫回到二楼的一间宽敞的大房,见周边也已寂静无人,便又走出,去往办公区域查看。

然而这下她不敢随便点上蜡烛或者油灯了,要是再一次惊醒众人,可能会暴露自己的存在。黑暗当中她也实在看不清楚室内的模样,经过摸索之后也发现不少办公室都锁上了门,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先休息一夜。

思来想去,找到了一个有着向阳窗户的办公室,取来室内的一些工作服给自己铺成了被窝,又在房间里摸到一个小型的爪兽模型玩偶,放在窗前,施展法术,而后安心睡下。

这之后的每一夜她都来到此处休憩。只要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爪兽玩具便会因为法术被自动触发而掉下窗台,砸在艾妮卡的“被子”上。她有点痛苦地用力唤醒自己,不顾清晨的寒意坐起身来,而后手脚麻利地将房间恢复原样。在有人进房间之前,她就已经施展好了“潜夜术”而不会被人发现。

果然,情报工作是没那么好做……艾妮卡顶着困倦找到能够照射到阳光的地方企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她很好奇另外几位繁星使者或者托瑞在这种条件之下会怎么做呢。

她每天早晨都会在清醒之后第一时间赶到诺德索夫的房间,等待着诺德索夫的出现,随后便跟随着他开始一天的活动。在白天,她可以更清晰地看见商会大厦里的事物,也渐渐摸清楚了不同办公室的职能所在。

令她失望的是,诺德索夫没有跟什么可疑之人有过接触或者跟他人谈论过什么“光明组织”。这些天他一直在做的都是非常平常的生意,处理一些普通商品的买卖和商会的日常运营管理。她知道托瑞将诺德索夫标注为需要高度关注的人物必有原因,自己还是应当耐心地跟踪下去。

但是老贴在对方的身边也没有作用。有时候,她潜入到他的卧室当中,还会因此不得不看着他和他的夫人行夫妻之事……

嗯……原来这个事情是这么做的……艾妮卡不自觉将一只手的手指摆放在嘴巴的边上,另一只手则蜷在胸前,若不是施展了潜夜术,怕是会被人看到此刻的她的脸颊和耳朵都赤红得如同火焰。

她决定脱离诺德索夫,在无人之时摸到办公室去。在那里还存放着一些来往的信件,诺德索夫偶尔会来到这里写信给生意伙伴或者有联系的官员,信件内容也很难发现蹊跷——或许只是因为她不懂真正的商会运作吧。

她一封一封地阅览存放的信,其中有一些是给朋友的私人信件,信中会聊到无聊的日常琐事。纸张在当下仍然不是那么普及的事物,社会中往往只有王公、教士、官员和富人能够比较自由地写信寄信,用信来聊天足以说明诺德索夫所拥有的财富。

艾妮卡叹了口气。潜伏在这里这么多天一无所获,反倒是自己强行维持一整日的潜伏魔法,又晚睡早起,身体开始有些吃不消了。每日的食物也是从商会员工的餐食当中少量地偷取而来——艾妮卡非常谨慎地从每个人的食物中抽取一点,这样便不会被人发现蹊跷。

她有些担心,自己跟托瑞定的“赌”可能完不成了……

直到大半个月之后艾妮卡才感到解脱:诺德索夫收到了一封来信,信上写道商会代表与位于西部州南方的西南铁矿已经完成了谈判,商会可以派队前去取货了。诺德索夫马上就安排了商队,并决定亲自带队前往。

还好艾妮卡盗取食物的时候储存了一些耐放的偷藏起来,她可以将这些食物用作旅途上的干粮。她再次攀上了商会马车车厢的顶端,就这样跟着规模不小的商队一同开赴南方山区。

绵长的拂琴山脉隔开了西嘉连平原和南嘉连平原,而西部州南方的山脉西段相当于拂琴山脉的“根部”——这漫长的山脉线正是从这里发韧的,这里的山地高大而宽阔,与别处有着明显的不同。若从西嘉连平原攀登拂琴山脉西段向南翻越,要经历千辛万苦才能抵达更南方的平原,那边的疆域属于与洛凡王国没有多少联系的另一个王国。

“没想到今年的谈判还挺顺利啊,刚过新年没多久就有这么大一笔生意。”漫长无聊的旅程中,车夫试图开口聊天,打断了艾妮卡对风景的张望。

“嗯……我们坚持跟官员们处好关系,总归是有好处的。”诺德索夫也同样收回了张望风景的视线。

“组织确实是太了不得了。即使不去管宗教或者政治上的目标,咱们商会只要跟着组织走,在商业上也能够获益匪浅哪,这也多亏了诺德索夫先生您的眼光。”

“如果像你那么说的话,我们商会的目光也未免太过短浅了。”

“此话怎讲?”

“你知道没有分封公侯的王国里,国王的权力会有多大吗?这种没有限制的权力可以让国王随意作恶。与此同时,国王一个人是应付不了偌大王国里方方面面的事务的,只有国王一个人有权力,这就会导致许多地方秩序紊乱、尊卑不分。组织所追求的,便是恢复良好的秩序。”

“唔……我还是不太懂,国王权力大不大,跟咱们商会的发展有什么关系呢?”

诺德索夫有些不满地发出啧的一声,“我不能跟你说得太多太直白,瓦伦特,虽然我知道你很希望从我这学到很多东西,但是首领跟我们说过,在聚会以外的场合应少谈国事,免得说多错多。无论我们心里认同的是什么,但言行上都应当符合环境的要求,以最大化我们自身的利益。这才是聪明商人的做法。”

“抱歉……”车夫的语气颇为愧疚。

诺德索夫惨淡地笑了笑,“其实你还蛮像我年轻的时候的,这也是我愿意让你为我执驾的缘故。我刚刚说的这些经验,除开首领和总顾问给我的耐心指导,实际上有不少内容是我从一位‘师父’那儿学来的,尽管他不说,但他就是这么做的,而我始终看在眼里。”

“原来如此。真希望我也能拜会这位师父。”

“我们在西尔拉克城也有业务,哪次我们要到西尔拉克去的话,我可以带你见见他。他的资源非常丰富,也很愿意四处交友,相信只要有我带着,他不会在意你只是一名车夫。”

“太感谢您了!”

这诺德索夫说话总是说一半不说一半,让一直在竖着耳朵倾听的艾妮卡心中很是苦恼。车夫瓦伦特大概是商会里头最爱谈论政治的人了,但诺德索夫似乎对这位心腹都怀有戒心,不愿将所有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她再一次想象着要是托瑞听见他们这种遮遮掩掩的会话,是不是也一样能够从中推断出不少真正有用的信息来呢?

从欣特慕尔去往矿区并不用太长的时间。在那里,艾妮卡终于能够离开趴了好多天的车顶,难得地可以活动活动了。这些天只吃少许的粮食也让自己总是要忍受饥饿,身体也变得虚弱了不少。

成为圣教徒之后,真神时不时给予她肉身和精神上的考验——就如同女性每个月总要去面对的痛苦那样——原本她能够凭借魔力轻易地面对,在这时却变得艰难起来。

“快到达啊……快到达啊……”路上她总是这么喃喃着。

矿区的管理人伯塔先生早早出了矿场等候在路旁,得以第一时间欢迎红色风信子商会的到来。

幸好艾妮卡几年前在王宫阅读档案的时候了解过少许这个领域的知识,知道王国的各大矿区原先归属于行会和当地贵族,起义之后则全部收归国王所有,由国王授意各州总督进行直接的掌控,因此这位伯塔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王国的官员。

尽管矿区真正所有权在国王的手上,但为了改善矿工的待遇,宾达尔允许各矿只用上交足够份额的产出,多出的产量可以自由售卖,换得的收入要用在矿工们的身上。这是一个相当美好的设想,最初的时候受到了各矿区管理人和矿工的一致欢迎。

“诺德索夫先生,既然我们的交易谈判已经由您派出的代表完成了,你们来到这儿只管交钱取货即是。不过,难得来到了这儿,就这么直接打道回府也未免太过风尘仆仆了。”

诺德索夫摆出一个相当标准的微笑,“感谢伯塔大人对我们的关心,我们会在这儿休息好了再回去的。毕竟现在还是冬季,来回一趟并不容易。”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在这挖掘铁矿的时候发现了一泓温泉,我希望请你们过来享受享受……”

边聊着,伯塔边把诺德索夫一行人迎入了矿区内的一栋楼房,给商队各人都安排好了食宿。艾妮卡见到丰盛的晚餐时两眼放光,小心翼翼地在众人进入餐厅之前将每一道菜都取走一点,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啊……活过来了……

楼房里头还有不少空置的寝室,似乎都是用来欢迎王国税务团队和各路商队的,因此甚至比不少大城市的旅馆还要舒适。

商队人员全部住下之后仍有不少剩余房间,艾妮卡也得以潜入其中一间,做好布置之后,当夜在房间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尽管出于安全的考虑只是和衣而眠,也比冒雪躺在车顶上要舒服太多。

她很快就会对自己的大意感到后悔。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的时候,她猛然看见了床边的一个身影,心中大惊——对方竟把她做的布置全都躲过了?!

这说明了这人是一名魔法师。

这人戴着兜帽和口罩,只是袄子灰白朴素,不然的话活像一名繁星使者。他的眼神有些像是好奇,又有些像是悲悯,似乎像是盯着捕捉到的猎物一般。

艾妮卡的内心一沉,她仿佛能听见咕咚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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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晶石诱惑

艾妮卡的困倦在这一刹那一扫而光,她迅速搭建好了术式正待发动,对方却关切地蹙着眉,小小声地开口问她:“您……就是艾妮卡大人吗?!”

这人不仅发现了自己的间谍行为,还知道自己的身份!

即使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她也知道必须立即杀人灭口!

对方却突然跪倒在地,见艾妮卡正要开口说话,又连忙凑上床边遮住她的口。

男人紧张地向两边张望,而后拨下兜帽、摘下面罩,“不要紧张,大人。我叫哈宁,是隶属于西部邪兽防线的一名御法师,您可能不认得我这样一名小小的法师……”

艾妮卡也跟着她张望,见窗帘被严密地拉上了,门口也上了闩。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之后,仍然不敢判断他到底是敌是友。

“这里很少有邪兽出没,因此长驻矿区的只有我一人。不久前我收到了托瑞大人的密信,他让我监视矿区的管理人伯塔,暗中搜集他贪腐的证据,并且为未来可能跟随商会来到矿区的间谍提供保护。”

艾妮卡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自己会来到矿区这事,难道也在托瑞的计算之中吗?!

她叹了口气,“还好咱们是站一边的人,你再晚几息时间再说的话,可能我就已经取了你的性命了。”

“大人明察。其实我没有想到来的是您……御法师们都知道您失踪多年,甚至有不少谣言声称您已经死了。能够在这里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艾妮卡见哈宁皱起眉头,眼眸汪汪,有些哭笑不得。

哈宁见状继续说道,“这房间也不是非常安全的地方。邪兽防线为我安排了专门的办公室,在那里我们再作详谈吧。”

艾妮卡点点头。随后两人将房间重新布置好,如同没有人来这里住过一样。趁着大清早还没有很多人起身,连忙离开房间,下了楼,去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哈宁对着门把手施展了法术,才得以摁下把手、把门打开。

这里看起来也是一间客房,哈宁走去把书桌上的数本书更换了叠放的位置,又掀开一张大幅的地毯,敲了敲地板,一块方形的地板无声地缓缓翻转着,露出通往地窖的通道。

“要让您屈尊了,大人。”

艾妮卡摇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先后爬入地窖当中,哈宁点了灯,艾妮卡发现地下还有一个偌大的书房,并且不难猜到这里还有通往安全地带的地道。

“你的安全措施做得很充分啊……”

哈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托瑞大人找到我以前,我就已经察觉到伯塔的不对劲了,这人在表面上充分讨好了蒂尔佐总督,坐稳了管理人的位置,但他的后背其实充满了漏洞,我掌握了他不少把柄。所以,为了我个人的安全考虑,我在矿区做了不少布置。”

他有些无奈地说:“相比于可以直接打倒的邪兽,我觉得人心往往更难对付。”

他邀请艾妮卡坐到书桌边上,而后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份密信。“可能您还不知道,新年当天,宾达尔陛下接连发布了三道敕令,其中一道没有公开,不为人知。这是一场肃清运动,由宾达尔陛下指派王都高官组成监察队伍,暗中调查各州官吏队伍中有问题的人,无论是以权谋私的、滥用公权的还是渎职的官吏,都将在未来得到集中的查处。”

听见这一消息,艾妮卡感到激动不已——宾达尔始终比别人有着更强烈的决心去解决问题,这也是她钦佩于他的原因之一。

“实际上,从以前开始我就已经收集了伯塔这人不少腐败的证据了。托瑞大人跟我说诺德索夫是个难啃的骨头,凭借这次伯塔和诺德索夫进行交易的机会,我想我可以帮您一把,艾妮卡大人。”

艾妮卡同意他所说的,诺德索夫这人甚至在独处的时候都不会露出马脚来,始终让她抓不住关键的线索,让她头疼不已。

“你能怎么帮我?”

哈宁转过身去,将身体挪到一个狭窄昏暗的角落,那里似乎堆放着不少杂物,他摸出一个盒子,抚掉上面的尘土,拿到桌上,开口朝着艾妮卡,翻开了它。

这是一块灰不溜秋的石头。

不,这不止是一块石头!艾妮卡很快就能看到上面遍布着反射灯光的星星点点,也能感受到石头上满溢的魔力。

“魔法晶石?!这么……”艾妮卡惊呼起来,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态之后,把没说完的“这么大一块”咽了回去。

“没有邪兽可以对付的时候,我有时也会在矿山附近溜达。矿工们不懂魔法,感受不到魔力的存在,而我能发现矿山附近存在着一些小型的晶石碎片,这是我发掘的最完整的一块。”

边说着,哈宁边翻阅着抽屉里收集的各类证据,他皱起眉头,显得不太满意。“大人,您会使用隐身的魔法对吗?”

艾妮卡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太好了,你能带着我一起隐身吗?”

见到艾妮卡面露难色,哈宁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太异想天开了——艾妮卡大概是洛凡王国最强的魔法师,她一定清楚什么魔法是可能的,什么是不可能的。

出乎哈宁意料的是,艾妮卡却回答道:“虽然我没那么做过,但我可以试试……”

正午时分,两人成功地潜入到了伯塔的书房当中——一路上大楼里的佣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您实在是太……太厉害了!”哈宁想要夸赞女法师,却一时想不到什么更华丽的话语,“只用一个上午就能研制出几乎不可能发动的魔法,这种事情只有您可以做到。”

“好啦,”艾妮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正事要紧。”

哈宁表达了同意,回头便在颇为凌乱的房间中翻找着,艾妮卡自知处理情报工作的能力不如他,便只是负责做些辅助工作。如今伯塔正陪伴着红色风信子商队人员参观矿山,晚些时候还可能会去泡个温泉享受一番,他们大可以放心地在这里活动。

“找到了。这家伙外表上那么正派,私人空间里却凌乱得很,找他的不利证据果然易如反掌。”哈宁从纸堆当中取出了一份密信,显得非常欣喜。

艾妮卡与他共同阅读了这封信,发现这是一封“组织”的代表向伯塔谄媚和提出交易的信,这封信显然是用来帮助红色风信子商会打点西南铁矿的关系的。

艾妮卡沉吟道,“这就是为什么红色风信子商会能够这么顺利取得去年余矿采购权。”

“没错。根据宾达尔陛下的敕令,勾结地下组织足以判处叛国罪。”哈宁阴笑着,“要是拿着这些证据给伯塔这厮看……”

“原来你是打算胁迫他。”

哈宁看起来对自己的计划非常满意,“如果说那块晶石是绝佳的饵料,那么伯塔就是我们当下最好的鱼竿……这下,诺德索夫这条鱼定会上钩!”

结束了身心愉悦的一天行程,稍显肥胖的伯塔心满意足地准备走回自己的寝室。若是能用女人来招待“组织”安排的贵宾那就堪称完美了,只可惜矿区这边全是男丁,自己带来的几个侍女可不愿意给外人享用……

他还在回味着温泉带给自己切肤的温暖感受,心想着要不叫个侍女过来陪寝,想着明天还得早起送别商队,便也作罢,还是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刚关上门,正要点灯,却忽然听见背后有人给门上闩的声音。

“刺……”一只厚厚的手套完全遮住自己的嘴巴,使他叫唤不出。

这时有人帮他点了灯,他只看见一脸冷漠的御法师坐在桌旁,桌上放着不少贪污得来物资以及一些文件和信件,皆排列得整整齐齐,使得这个房间都不太像自己的房间了。

背后的矮个子松开了手,深沉的女声在自己耳边说着,“要是你敢大声叫,你立马就会没命。”

“哈宁先生……这是何苦……”伯塔的身躯和声音都略微颤抖。

“伯塔先生,想必您也知道陛下的秘密敕令了,只可惜您是一个不爱整理的邋遢之人,所以啊,这些贪腐和叛国的罪证,就由我来帮您整出来,让您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伯塔跪倒了下来,“我……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您要钱我有有有很多,要女人的话,我把所有的侍女都送去服侍您,保证让您舒舒服服……”

哈宁冷笑着摇了摇头,“可以的话,我想请您帮我出售一样东西,当然了,下家由我来指定。”

他从衣兜里掏了一块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石头,这令伯塔目瞪口呆的同时两眼放光。

“您成天与商会打交道,应该不会不知道这玩意儿的价值,这是王国严禁交易的品类,拾获或者开采都必须上交给总督或者国王,否则一旦发现将处以叛国罪。然而商人们依然喜欢走私这样的玩意儿,毕竟它是那么美丽和实用……”

“这个我在行!我来帮您!”伯塔发现对方也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知道对方是想跟自己互相包庇。

“不,这玩意儿我这就增送给您,然后您必须将它交到诺德索夫的手上,告诉他,这是‘首领’想要的东西。”

“首领?难道您也是……”

哈宁的语气依然保持着冷淡,“您什么都不用猜测,只管按我说的去做,若是您有任何一处没有做对,您背后的女人可以在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您给杀了。”

伯塔长长地哀叹。“好吧,既然我的性命都已经在您的手上了,我照做即是。然后我完成了这个任务之后……”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难道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看着两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房间,伯塔也毫无心思叫人来把他们抓住。但他想到了什么,马上又打开门来到走廊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着他们的身影。这,怎么可能?

一夜未寝的伯塔一大早就把诺德索夫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很抱歉把您给吵醒了,但是这件事必须秘密进行,这事关乎‘组织’。”

诺德索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等待对方说下去。

当伯塔拿出那块石头的时候,始终保持矜持的诺德索夫也不经意地张大了嘴,双眸闪烁出贪婪的光芒。

“这是出产于咱矿山的瑰宝,也是首领想要的东西。我想请您交给他,告诉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可以额外再给您三分之一的原铁作为报偿。”

诺德索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依然摆出职业化的笑容以掩饰心中的疑虑,“这事好说,您也不需要给我额外的报偿,既是首领要的,我一定会亲自送到他的手上。”

尽管充满了疑虑,但诺德索夫知道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无论是私吞这块晶石、在黑市中卖出换取大笔钱财,还是交到首领手中但声称是自己得来的物品以换取首领的信任与人情,得益的都是他自己。伯塔就这样将晶石交给自己而不收取钱财,反倒是想给自己额外的报偿,他甚至想要感谢这个衣冠楚楚的蠢货了。

他全然不知道身旁有个女人正灿烂地笑着。

这鱼终于咬住了铒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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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破壁

春和景明之时,暖意也拂上宾达尔的心头。

对于宾达尔而言,王宫后院花园的“王座”要比正殿里头的舒适不少,何况苏玫也坐在自己的身边。这些年他们依然常常出双入对,令不少侍者好生羡慕。他们说国王王后已经成婚多年都还如此恩爱,跟一些说书故事很不一样呢。

那些由游吟诗人和说书佬传颂的街头故事里头,领主和领主夫人往往因家族的政治需求而形成联姻,两人不一定会有什么感情,因而领主夫人与骑士之间幽暗的不伦之恋成为了被广泛传颂的主题。

“你会跟一个年轻帅气的骑士幽会吗?”宾达尔跟苏玫打趣道。

“真可惜,你的王国里没有骑士呐,什么公爵伯爵都没有。”苏玫笑嘻嘻地望着他,“可是我知道御法师里的美女不少呢,可别什么时候让我听见街巷里传出国王和美女法师的故事咯。”

说着这话时苏玫转而望向了草丛之上的首席御法师,长相成熟大方、颇具气质、“胸怀宽广”的莎克希尔。

眼下莎克希尔正在跟小优琪拉做着魔法入门测试,她温柔耐心地给小优琪拉指导,小优琪拉奶声奶气地做着回答,并在听懂了莎克希尔话语后用力地点点头并试图摆起各种手势,还伴随着她自己的叨叨:“就像在浴池里划水一样……就像在水里吐泡泡一样……”

这股可爱劲把莎克希尔给逗乐了。

只可惜,小优琪拉不像她那死去的姑姑一样在第一次测试当中就展现出魔法能力来,这令她有些苦恼,嘟起了嘴。

宾达尔离开座位走上前去,把公主抱了起来,“宝贝不要紧的,爸爸第一次做测试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发生。要知道爸爸那时候已经是大人了,而你现在还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啦!妹妹才是小孩子,我都四岁啦!”优琪拉似乎很不服气。

周边的大人都笑了起来,优琪拉似乎还是有点委屈。

“好啦,”苏玫也走了过来,“大公主殿下,今天就不学魔法了,我们去玩别的吧。”

听见这话,优琪拉欢快地从宾达尔怀里下来,兴高采烈地牵起了妈妈的手。苏玫向宾达尔和莎克希尔致意之后便拉着女儿离开了。

“不必担心,陛下,”莎克希尔开口道,“这么小的年龄甚至无法理解各类图形,更不用说需要精细计算的术式了。辉瓴帝国的皇家魔法学院也是让少儿先学习几年基础知识才开始学习魔法的。”

“嗯,这我也是知道的。这不是她非要闹着来学习魔法嘛……”宾达尔耸了耸肩。

莎克希尔有些戏谑地问道:“会不会是您和王后殿下给她讲太多魔法师的故事了呢?”

这个问题倒是让宾达尔沉思了起来,“有一说一,确实如此……她最爱听我们讲她姑姑优琪拉有多厉害了,她总爱说她也要飞到天上去找姑妈。”

莎克希尔见宾达尔哭笑不得的神情,心里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洛凡最强的两位魔法师的远去不只是洛凡王国的损失,她们独特而用途众多的法术在嘉连平原上堪称顶尖。而自己的魔法只能做做防御和辅助的工作,跟她们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幸而宾达尔将她提拔为首席御法师,让她发现原来自己还有着管理方面的才能,这也使她充分地相信自己的价值。

宾达尔跟莎克希尔致意后准备离去,刚转两步又回过头说:“其实,优琪拉公主也很崇拜你呢。”

莎克希尔有些惊讶,正想做些回应,只见一名侍者匆匆地赶到宾达尔面前,小声地向国王传达了什么事情,而后宾达尔便跟侍者匆匆离开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赶到文书殿里坐下,阅读托瑞再次发来的密信。

几个月前的新年之日他接连签署三道敕令,包括取消不敬罪、制定反垄断法令以及肃清问题官吏——其中第三道敕令是秘密宣发的。这三道敕令全部来自于托瑞的建议。新任情报总管如今坐镇欣特慕尔主持追查叛党的工作,已经搜集到了大量的线索。

叛党是他这几年最关心的问题。

想起来去年在千辉城密会墨恪莱的时候,夏拉人的元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尽管墨恪莱没有挑明自己所谈论的是洛凡王国:没有公侯的王国里,国王必须亲自抓紧权力、掌控地方,这些原本由公侯独立运营之地若是不能由国王牢牢地掌控,那么就会自然而然会有别的人或组织来充当新的“公爵”。

宾达尔感到醍醐灌顶。只听对方这一句话他就足以深信,这位美德之王定能够将新成立的戈斯莱亚联合王国打理地井井有条。

能亲自带兵打出胜仗并懂得少许魔法和宗教的宾达尔自认强项不在内政上,因此要成为一名伟大的国王,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不过,苏玫也会安慰他,说他作为国王最大的优点正是知人善用:负责魔法的莎克希尔、负责宗教的伦德和赫洛姆、负责情报的托瑞,哪一个不是所在领域的佼佼者?就连原先只是个大头兵的塔萨秋,也在宾达尔的手下成长为治兵有方的王国重将;派出各州的总督也总能完美地完成宾达尔的要求。

终于进了文书殿中,宾达尔一屁股坐下,从侍者手里接过密信,立即便拆开阅读,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陛下,多亏繁星使者的调查行动,我们已经发现叛党组织的总部可能位于阿弗洛坦州首府蒂尔妲城。我希望向您申请调遣西北部分卫军便衣潜入城中,一旦我们发现叛党聚集之地,即可迅速一网打尽。”

“取纸笔来!”激动的宾达尔当下就决定同意托瑞的请求。

苏玫说得没错,自己最大的长处是知人善用,只上任小半年时间的托瑞眼看就要解决自己多年来的心头大患!

欣特慕尔镇,红色风信子商会大楼。

紧锁的办公室中,坐在桌前的诺德索夫愁眉苦脸,他的右手紧紧地纂着那块魔法晶石。这既是一个大宝贝,又像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魔法果实——并不是它真的会爆炸,而是它的“存在意义”是爆炸性的——这让他拿着也不是,放手也不是。

看不见的女人听到了他难得的叹息声。

他越是苦恼,她越是快活。

只可惜她不知道诺德索夫这人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要是他能把烦恼说出口,让自己高兴高兴,那就更好了。

只有诺德索夫自己知道,自己因为过度的贪婪而做砸了一笔买卖,他就不应该在当时那么潇洒地说不需要额外的报偿。这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晶石老老实实地交给首领——伯塔那厮大可以跟首领直接通信,声称诺德索夫已经把宝贝带走准备献给首领,那他就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再不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去处置眼前的这块烦恼之石。

原本想跟老婆分享的快乐也不能分享了,他从不把她卷入麻烦当中。

自己竟然会因贪婪而失去理智,这让从来都谨慎行事的他追悔莫及。如今他不得不策划一趟交易,借机将晶石亲自交到首领的手中,还有可能勉强得到首领的一丝赞许作为弥补。

他用布料将晶石层层包裹起来,而后锁回到抽屉里,起身拉开窗帘,外面没在下雨,春光明媚,他却觉得这是光明之神送给自己的讽刺。

他打开办公室门,把一些手下唤了过来。

“从西南铁矿购得的原铁还有多少库存?”

“抱歉头儿……”一位手下担心小老板指责他们卖不出货,“还剩一半。”

老板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好!剩下的库存里分出一半留下,剩下一半花钱委托铁匠行会在一个月内打造成品农具。下个月我亲自带队,将这批原铁和农具全部拉到蒂尔妲城,我会跟恐鸟之眼商会打点好让他们收货和出售。阿七你就负责帮我送信。还有大眼,你帮我准备一个这么大的盒子,密封性要好,带锁头!”边说着,诺德索夫边给手下笔划。

手下纷纷回应:“好的头儿。”

待到众人皆领了任务离去,诺德索夫才松下一口气。

终于还是到了要去西北的时候了。

由于跟地处西北的阿弗洛坦州跟波什凯王国直接接壤,宾达尔在西北边境派驻了重兵把守,以避免当年叶尔嘉勒不宣而战四处屠村的惨况。

庞大的驻军需要不时更换武器装备,对铁的需求自然比别处更大,当地的铁匠行会也借此有了长足发展。将原铁拉到阿弗洛坦州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届时他便可以在所谓的“光明大厅”里头亲自拜见首领。

天衣无缝的计划!诺德索夫有些沾沾自喜,而他的神情却依然平淡。为红色风信子那不管事的大老板工作多年,他的能力早已得到商会上下的一致认可,如今这种情况可根本算不上什么危机——只要自己用上一点智慧,什么危机都能迎刃而解。

那看不见的女人饶有兴致地盯着诺德索夫毫无波动的脸,这下她终于知道这堵“墙”里头有着什么内容了——如果诺德索夫像一堵墙,那么自己可谓是这堵墙的破壁人。

她终于体会到了情报工作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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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老商人”宾达尔

宾达尔和贴身御法师帕扎曼走到一起后,迷茫地对视起来,而后很快两人皆哈哈大笑。

“噗嗤……”一旁的苏玫也忍俊不禁,“这行头可真不错啊,两位老人家,我可是真的认不出你们来了。”

一脸老相的宾达尔感到相当满意——现在他的脸上铺满了皱纹,如同一片皱巴巴的枯叶,头发和胡须都灰白灰白的,穿扮也相当老成;御法师帕扎曼亦同样如是。

苏玫有些别扭地靠到了宾达尔身上,“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答应你,王后殿下。”宾达尔故意拉扯嗓子,使得声音也显得有些苍老,让苏玫再次笑了出来。

“走吧,帕扎曼。”

通过星花双桥走出王宫,又经过江心岛、弗拉蒂斯桥和星光大道,两人一路上都只像两位普通的民间老贤人,在路过之时没有得到任何路人的特别注意,这让宾达尔感到相当满意。

在北门,青桃军王都北营将士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颇为朴素的商队款式马车,路上护卫他们的精锐侍卫也都穿得如同保护商队的佣兵一样——在雍菲奥还在的时候宾达尔特地请教过佣兵的穿着。

从洛凡城前往蒂尔妲城的路在前两年完成铺设,因而这一次的路程都不会太过颠簸曲折,宾达尔对建设大臣也即是自己的父亲的工作同样感到很是满意。

当他们抵达蒂尔妲城时,依然没有任何路人注意到这两位平凡的“老人”,由于是微服私访,阿弗洛坦州的总督没有专门派队出来迎接,宾达尔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实现了——若是有人来迎接那就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他命骑马的侍卫去往当地防卫兵团报到,又命“车夫”带他们到了一个特定的地址,去到之后,发现那儿像是破落小镇的边缘小屋,四遭杂草丛生,房舍残旧,偶尔有人路过才令这里显得不那么荒凉。宾达尔用特定的节奏敲着门,没有人打开。

“确定是这里吗,陛下?”帕扎曼皱眉问道,这样的表情使他更像一名老人。

“你就看着吧。”

等待了半刻钟之后,宾达尔又换用另一种节奏敲门,这时门马上就被打开了。

他们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这人用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位老家伙找谁啊?”

帕扎曼正想谴责年轻人的不敬,却见对方不经意地眨了右眼。宾达尔心领神会,边眨眼边说扯着嗓子说道:“我们老了,对这个新的城市很不熟悉,听说来这个城镇,需要有人带路才行,你是年轻人,不如来给我们带带路吧。报酬不会少了你的。”

“哼,看在钱的份上,就帮你们一把吧。”

看着两人浮夸的演技,帕扎曼既尴尬又好笑。

“走吧走吧,老不断气的。”年轻人故作高傲,关好了家门,往一个方向走去。宾达尔回头挥挥手,让马车夫驾车离去,他和帕扎曼则跟着年轻人步行。

待走到四下无人处时,年轻人这才凑到宾达尔的耳边,“繁星使者已经到这里了,陛下您大可以对自己的安全感到放心。”

宾达尔依然用苍老的声线缓缓回复:“啊,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其实……你们可能扮得太老了点。”年轻人小声嘟囔。

由于不希望惊扰当地官员,宾达尔决定跟普通的行商一样找当地的旅馆过夜。三人绕过几个街区,找到了一家旅店,年轻人领着两位“老人”进去,找到店家,称他们三人是行商,要在这住宿一晚。

“好咧,正好我们还有三间空房。这就给你们安排好。你们是走南闯北的商人,知道咱这小镇可比不上洛凡和西尔拉克那么繁华,若是感到无趣的话,待会可以到咱开的酒馆来坐坐。”店家倒是挺热情的,他示意了一下隔壁的位置,大概那边便是他说的酒馆了。

“那真是太谢谢了。”根据年轻人的意见,宾达尔试图换了个没那么嘶哑的中年声线。

各自到房间放下行李之后,年轻人很快就去到宾达尔的房内,关上门。

“陛下,根据先前西北边防军团给我发来的消息,临时组建的便衣营都已经安排妥当,已在城中。一旦发现叛党巢穴,我们可以立即让繁星使者将军团唤来。”

“做得好,托瑞。”

得到夸赞的托瑞继续冷静地讲解:“当下诺德索夫那边还没与光明组织的核心成员有直接联系,可能我们还需要等候消息。”

“那我们不如就去酒馆坐坐吧。”

托瑞表示同意,宾达尔便也叫上了帕扎曼,一同下楼,跟店家打了招呼,趁着傍晚时分,进入隔壁的酒馆。根据托瑞的介绍,宾达尔知道这旅馆和酒馆都由恐鸟之眼商会经营。

想来,自从当上了国王,宾达尔就再也没有进过酒馆了,闻到朽木和酒香的味道,他竟有丝丝怀念。他常常想起了十年前,就是在酒馆第一次结识洛嘉,使自己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轨迹。

托瑞塞给店家一块碎银,让伙计把酒和小吃给送到他们桌上,正打量着他们的店家欢天喜地地接了钱,而后找到伙计,在伙计的耳边小声说着些什么。

在托瑞的带领下,三人找到人多的区域落座。行走在嘉连平原,从酒馆处探听消息可是屡试不爽的办法。

让宾达尔有些不解的是,明明店内人已经不少了,店里却不太热闹,没有说书或者唱歌的人,同坐一桌的人交谈时也比较小声,这跟他印象中的酒馆完全不是一码事。

难道这些人真的只是来喝酒的?这岂不是太无趣了?

“来咯,几位老板。”伙计把酒和小吃陆续端到三人的桌上。

宾达尔把伙计拦住,“给其他每桌都加上小菜吧,算我的。”

伙计看起来相当高兴,他大喊着:“这位老板自掏腰包给每桌加小菜啦!”

其他桌的人士终于大声地感谢起他。有些人转过身来,试图跟宾达尔搭话。

“谢谢老板啊,老板是哪家商会的啊?”

“你们做啥生意,咱或许可以合作合作。”

“两位老板看起来年纪不小啊,到处跑会不会很辛苦?”

因托瑞使了眼色,宾达尔也微微点头让托瑞放心,而后便跟旁人攀谈起来,“咱们哪,只是私人行商,没啥名号,只卖一些贵重的玩意儿,货不多,够赚,像亚略海湾的珍珠啊,极北的猛犸皮啊,甚至女神的魔法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大家都知道走私魔法晶石在洛凡王国是被要定罪的。

宾达尔假装知道自己失言,连忙改口,“哎呀,我就是听说蒂尔妲城啥都好卖……好像有什么‘组织’就喜欢收买这些玩意儿来着。”

马上有人回复了宾达尔,“老人家,这个只是个市井传说吧。现在这洛凡王国不像以前西塔维奥,哪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收买违禁品哦。被官府发现了,严重的可能脑袋都要没啦。”

宾达尔拍拍脑袋,作懊悔状。“啊!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真不知道这消息竟然是假的。那……这儿有啥东西好卖啊?”

另一桌有位面目友善的光头男子认真地说:“既然您请我们吃香喝辣,不怕跟您说。这里是个农业大州,又是边防重地,其实最好卖的是铁矿石和铁具。不过王国允许私卖的原铁量并不多,我们也不过是从王国各州的铁匠处拉些成品来卖。”

另一边还有一脸笑嘻嘻的家伙接话:“前几年陛下在这搞新城建设的时候,我们拉木材和石料倒是赚了不少,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建设期咯。”

随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生意,话题也渐渐从王国经济、人脉关系转移到宗教上,在场的人都说懊悔以往信仰的原来是伪神,幸好如今巡夜女神的使者们不辞劳苦地帮助大家扭转了观念。

没有在这话题上聊得太深入,他们也都渐渐以夜深为由,离开了酒馆,宾达尔一行三人便也只好结账离去。

回到旅馆之后,托瑞把帕扎曼一同拉到了宾达尔的房间当中。

“陛下,刚刚酒馆里都是‘西部三大商会’的人,说的话只有一半可信。想必在刚刚他们就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按照他们的行事风格,定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们……虽然您来这里只是想见证成果,但如今我们还缺乏致命一击,要是您不介意的话……”

宾达尔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并表示同意。托瑞观察了一下房间,决定让帕扎曼躲在床底下,而他自己没有自保能力,因而必须先行潜逃,一旦情况有变会立即回到这里。

托瑞离开后,帕扎曼躲了起来,宾达尔熄了油灯,关上了门,和衣躺到床上,睁着眼思考着当下的情况。

西北静悄悄的春夜与洛凡城内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今夜晴朗的月光打在窗帘上,外面似乎偶尔有些虫子鸣叫出来的婉转歌声。宾达尔和帕扎曼的呼吸沉稳而难以察觉,在等待的过程中,宾达尔却几乎就要陷入沉眠。

在宾达尔一只脚踏入梦乡之前,猛烈的声音骤然响起。房门整个倒了下来,木屑飘散空中,一些男人迅速涌入房间,借助昏暗的光线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小声地商量过后,有人拿起绳子走近床边……

房间内却忽然电闪雷鸣,数道电光猛烈而精确地砸在所有偷袭者的身上,使他们纷纷瘫坐在地,难以动弹,皆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们只见一位魔法师站起身来,点燃了油灯,叫醒了床上的人。门外一位年轻人也悠然走来,堵在门口。

“你们正是‘组织’的人,对吧?”托瑞的语气平淡,就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倒地的人们皆不吭声。

“要是你们不说话,你们的脑袋就会一个个掉下来。你们哪,有一个是一个,都是犯了叛国罪的重犯,即便把你们杀了,我们也不会被定罪,反而上头会认为我们立了大功。要是跟我们合作做一笔生意,倒是能让你们活久一点。”

“我说!我说!”一名已经满身大汗的微胖男子慌忙说道。

“好,你说,为什么要来抓我们?”

“因为……”胖子马上感受到同伴犀利的怒火,声音又小了下去,但他一转眼又看到托瑞蹲在自己的面前,心中顿时没了主意,“因为……‘组织’下来了命令,红色风信子商会的重要成员来此交易期间,我们应当将所有可疑的间谍处理掉,以避免组织的机密被泄漏出去……”

“哦?所以我们看着就像间谍对吗?”

胖子疯狂地点起了头,而后又疯狂地摇头。

托瑞投来有些鄙夷的眼神,“其实啊,我们也知道这段时间组织有重要的交易,所以我们也带来了非常特殊而珍贵的商品,打算跟‘首领’做一笔买卖,希望能从这场交易当中分一杯羹。你看,我们只是商人。”

托瑞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偷袭者们,而后又指了指那名胖子。

“你,去跟你们商会的老大说,带我们去见首领。首领将会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而我们大赚一笔后,要是首领要求,我们马上就离开蒂尔妲城,再也不会回来。

“如果你们老大不答应,你就跟他说,我们就将这屋子里的伙计们全部卖给官府,伙计们给商会的叛国罪行提供证言还可以减轻罪刑。

“要是不跟我们合作,吃亏的最终还是你们老大。去吧,去跟他说清楚!”

胖子小声地喊了声“是”,爬起身来,忍着被魔法击伤的疼痛,抖动着身体离开房间。帕扎曼依然故意摆出施法的姿势,令其他偷袭者都不敢动弹。

没有多久,胖子便回到了房间,“咱商会的老大答应明天带你们去见首领……但是只允许你们老大……也就是床上的那位老人家,一个人拿着货过去。”

托瑞诡魅一笑,当即替宾达尔做了决定,“好,一个人就够了。”

他转过身,见到同样的笑容出现在了宾达尔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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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谁能戴上这件宝物?

第二天一早,一位自称恐鸟之眼商会高层的人士来到旅馆迎接宾达尔。他名叫佩弗勒,身旁还跟着好些保镖,宾达尔望去,发现他们一个个都像蛮牛一般健壮。

他自己则带上了装好“宝物”的匣子,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

佩弗勒向他说道:“老先生,我们这就将您引荐给首领,您只要遵守诺言,我们定会保障您的安全,帮助您完成这笔重要的交易。”

“太客气了,佩弗勒先生。”

佩弗勒看面前这位老先生的两位同伴果然就留在旅店之中,没有动身的意图,放下心来,毕恭毕敬地带着宾达尔上了路。

他们在街巷中兜兜转转,终于走进了一个深巷,那里挂出的是当铺的招牌。

佩弗勒鞠了躬,伸出手臂,让宾达尔先走了进去,而后自己跟在后面,把门给关上。他继续带着宾达尔穿过廊道,走入一个宽敞但是昏暗的房间。

一名衣冠楚楚的男人笔挺地站在厅内等候着宾达尔的到来。

宾达尔深深地鞠了一躬,“能够见到首领实在是我莫大的荣幸。”

那个男人礼貌地笑了笑,摇摇头,请宾达尔跟自己一同落座,而后才自我介绍起来,“我叫诺德索夫,是红色风信子商会的负责人。首领让我来负责跟您之间的交易。”

“唔,首领就这么不信任我吗?”宾达尔故作难过模样,“可惜啊,可惜啊,我带来的货,可是只有他有资格佩戴。”

宾达尔做出贱兮兮的表情。

“佩戴?”

宾达尔呵呵地笑着,起身将匣子摆到桌上,在打开之前,转过头来跟诺德索夫说:“这玩意儿是无价之宝,我的本事,可能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大多了……”

他小心地环视四周,尽管自己不是一名战士或者专业间谍,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围绕着自己的强烈杀气——他知道这帮子表面光鲜诚实的商人很可能会杀了他夺走“宝物”,然后就当他这个人再也没出现过一样。

要说这一刻不紧张也是假话,但他充分相信托瑞的安排和繁星使者的能力。他亲自来到蒂尔妲城,就是希望能够亲眼见证叛党的覆灭。

尽管被吊足了胃口,诺德索夫依然表现得颇具耐心,“那就要请老先生您给我们开开眼界了。”

宾达尔依然乐呵呵的,点着头,缓缓地打开了匣子,金灿灿的光芒从中露出,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当匣子整个打开之后,现场没有一个人不瞠目结舌。金黄的光泽闪耀着整个昏暗的厅堂。

“这……这岂止是‘宝物’?!”向来沉稳的诺德索夫也把持不住了。

深呼吸后,诺德索夫用眼神和手势做出暗示,让周边意图出手的手下都收回杀心。

“这件东西,能换来我跟首领直接见面的机会吧?”宾达尔有些得意。

“那……是当然!不过……可能还得委屈您老人家一下。”

诺德索夫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这笔生意的价值。如今晶石尚未上交,要是再把这件宝物和这个不知来头却神通广大的老人家都一同献给首领,那定会让首领对自己刮目相看。要是未来组织成功建立王国,自己立下的功劳足以说服首领给自己当上国王之手!

届时,只在一人之下的自己将权倾朝野,巨大的权力和数不尽的财富都将在自己牢牢的把控之中。

“实在抱歉了老人家,只要吃一小会儿的苦,马上就能见到首领。”见宾达尔没有异议,他便叫来手下,将宾达尔捆绑起来、蒙上眼罩。“组织总部的具体地址目前还不能让您知道。当然了,若是首领接纳了您,那您未来自然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没问题。”宾达尔依然没有反抗的意思。

黑暗当中,宾达尔可以感受到有人拉着他出了门,上了马车,又在城镇里再次兜起圈儿来。不知道多久之后,他被带下马车,走入一栋建筑,又在建筑里头不断地兜兜转转,下了两次楼梯,最终才进入一个房间里头。

“首领!”诺德索夫往这座名叫光明大厅的低矮地下室深处走去,阴影遮盖住了端坐在里头的人物。

“哦,是你,诺德索夫。我刚刚已经收到你派人来报的信了,所以一直在这儿等着你。你带了个什么人过来?”

“这位老先生名叫努尔鞑,自称是私人行商,他希望用宝物来与您结识。”

“宝物?”

“对,我这就取给您看。”诺德索夫立马命人把匣子拿了过来,递给首领。

首领不由分说便打开了匣子,忽然冒出的亮光反射着室内并不丰富的火光,照亮了他所在的整个角落。

借助反射的亮光,诺德索夫看清楚了“首领”的模样,差点叫了出来:“总顾……”

“首领”连忙甩手让他闭嘴,又用眼神指了指宾达尔的方向,诺德索夫明白了他的意思。诺德索夫这下明白为什么“首领”的说话习惯跟平常不太一样。

“首领”让诺德索夫靠到自己的旁边,小声耳语:“这玩意儿是真的吗?”

“嗯,我们已经检验过了,是真金白银。”

“首领”满意地盖上了匣子,向室内的手下喝去,“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贵客松绑!”

手下慌忙走到宾达尔处解开了他的束缚和眼罩,宾达尔这才看见了黑暗中的人影。对方站起身来,向自己深深鞠躬,“努尔鞑老先生!请原谅我们对您的不敬!”

宾达尔依然呵呵地笑,“不要紧不要紧,谨慎行事才是对的,不然情报泄漏了只会让组织陷入不利境地。”

“听诺德索夫说,您的意思是想要加入我们光明党?”

光明党。原来“组织”的准确名字是这个,托瑞所说的“光明组织”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对的,您也知道,我只是一名私人行商,做生意很没保障,幸亏有两名好伙伴才能做到今天这个样子。而首领您手下控制了好几家大商会,若能加入光明党,我才能感到安心呐。我知道商人最讲究公平交易,我若只是一名小小的行商,断无理由能跟您直接见面,所以我希望用这份无价之宝来作为加入光明党的敲门砖。”

“您认为我们光明党只是商会背后的垄断集团?”

“组织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我知道首领您最需要的是什么,我便带来了什么。”

“首领”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更加阴沉了。“您确实是诚意十足,我没有理由拒绝您的好意。就凭您的见面礼您甚至足以成为我们的核心成员。既然您知道我们光明党的真正目标,那我也不必再费口舌跟您解释。”

宾达尔盘算着自己进到这个大厅之后度过了多少时间,是否还有必要再跟眼前的罪犯继续谈笑风生?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首领”没有表现得更为高兴,“但我还是要多问一句,您到底是用什么本事得到它的?”

“首领”的语气充满了疑虑,一瞬间便使得现场变得紧张而冰冷,不少手下知道这是他们的总顾问即将发怒的象征。

事到如今,宾达尔知道自己也不必再演下去了。

“因为,它本来就是我的。”宾达尔自信地回答道。

就在现场所有人震惊不已的时候,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电击一样突然麻痹,纷纷倒地,但现场分明没有宾达尔以外的陌生人!

光明党总顾问受了攻击,一脱手,匣子掉落在地,自己的身体感到了无形的痛苦,趴倒在地,口吐白沫。他看见诺德索夫亦抱着自己的脖子挣扎着,就像被人掐着咽喉一样。

大厅之内,几个莫名其妙的影子若隐若现,像是有人,又像是无人。

宾达尔捡起匣子,打开了它,一瞬间光芒四射,使整个光明大厅如同其名字一样闪闪发光。他把王冠捧起,悠然地戴到了自己的头上,而后一把将胡子撕了下来。

“现在该让你们看看,谁才真正有资格佩戴这顶王冠!”

“侍卫!有内鬼!”有光明党成员歇斯底里地向室外喊去,却只听见外头亦是一阵骚乱。

宾达尔怜悯地望着他们,“天真的叛国者们。国王出巡又怎么会不带上军队呢?”

厅门被猛一打开,陆陆续续有青桃军便衣将士涌了进来。

总顾问知道,一旦真正的敌人来到了此处,这悬殊的力量差距足以使他们在一瞬之间崩溃,根本就没有抵抗的必要。他心中深感悲哀,首领多年的谨慎经营,竟在这弹指之间就要灰飞烟灭。

西塔维奥的王冠,却依然牢牢地戴在眼前这位篡位者的头上!

光明之神背弃了祂的子民!

不,这事没完……

趁宾达尔没注意此处的时候,总顾问艰难地挪动身躯,靠到办公桌旁,拨开尘土,扭动了一个外人完全不知用途的机关。

只有精通机械的总顾问能够利用上这个根本不想使用的机关,这个机关会把信号传递给真正的光明党首领,让他知道不要回来!

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机关被扭动后的一瞬,总顾问亲眼看着自己伸出的右手被一刀劈下,截面清晰,鲜血迸出……

一张女人的脸只在一瞬之间映入眼帘,而后他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眼看着青桃将士将叛党成员一一带走,宾达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仿佛还能摸到那假胡子一般。一击就将叛党一网打尽,自己亲自来到蒂尔妲城可以说不虚此行。

原本他只是想来见证对叛党的抓捕和审讯,亲自涉险也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情,要是苏玫预料得到,定然不会放他前来。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国王会冒这样的险,但他充分相信自己的臣子。

现在,国内的敌人便只剩下邪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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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盛夏,美好的尾戏

一批风风火火的官员闯入了西南铁矿大楼。

大楼外,大量的马车停放着,马匹都已被简单地套到一起。夏初就已显毒辣的阳光使这些雄壮迅捷的动物都有些焦躁,它们摆动着尾巴,时不时踏踏蹄子,鼻子呼出的气也如同空气一样闷热。

“抱歉,大人们,”御法师哈宁在大楼入口大厅处迎接了监察队伍,“我没能截住伯塔,让他逃到矿山里头了。”

“这狡猾的贪官!”队伍中为首的监察官咬牙切齿,满腔愤懑,随即马上安排队伍赶紧去矿山搜查找人。

安排好搜查工作后,监察官将表情舒缓下来,转过头,恭敬地向哈宁说道:“那贪官的踪迹我们一定会找到的。现在就先劳烦您将他贪腐和勾结叛党的证据交给我们吧,我会向陛下陈说您的功劳。”

“好说,跟我来吧。”说着哈宁便领着监察官上楼,去往伯塔的房间。

在那里,他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整齐地摆放陈列,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觉得这是个在展示勋章的“荣誉间”——嘉连平原不少贵族都喜欢将国王的赏赐放在家中陈列炫耀。

监察官边满意地翻阅着证据,边小声嘟囔起来,“待在这鸟不拉屎的矿山,怕是埋没了您的才能啊……”

哈宁轻轻耸肩,笑而不语。

艾妮卡大人在走之前也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尽早离开这里吧,长留在这不会有什么好处。她还说御法师的请辞基本都能得到邪兽防线的批准——在这个年代,没有人会不尊重魔法师。

艾妮卡当时的脸色显得相当凝重,哈宁感觉她并不只是怜惜他的才能,她似乎有着更深的难言之隐。尽管自己得到过托瑞大人在情报工作方面的指导,还是没法根据现有的材料分析出艾妮卡大人到底有什么深意。

不出一天时间,监察队伍就在矿山上捉到了伯塔。

随着监察队伍前来的还有总督派来的新管理人,因而伯塔被抓捕毫不影响矿区的工作——甚至可能效率还更高一些。哈宁和新管理人就站在大楼门外,看着伯塔被人押送着。对方不经意地回过头来,向自己投来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当中倒也说不上是多强烈的恨。他相信伯塔也知道“沾粪必臭”这句洛凡俗语,因而其最终的覆灭并不能怪罪在哈宁身上。

这场轰轰烈烈的肃清运动已经席卷了整个洛凡王国,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官吏遭到抓捕,官吏队伍被重新建立起来,新的官吏都必须受到监察队伍的严格审查。

被肃清的官吏多多少少都与光明党有些联系,这令宾达尔更加惊讶。要不是这大半年来落力的行动,他根本猜不到农民叛乱、暴民作乱、商会垄断、官吏滥用公权原来全都是叛党计划中的一部分!

这关系网和执行力,甚至可以说比当年他们的“青年军”还要强得多!

听着托瑞不断前来报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让光明党再多经营几年,怕是他们真的能推翻他的政权,把他带来的王冠抢走,让那“首领”坐上王座,重新建立一个以“光明信仰”为正信、打压洛凡百姓的封建王国。

光明党的叛乱牵连甚广,尤其是叛党在西部两州渗透得太深,消灭叛党的同时,他也必须重新在当地建立有效的秩序。苏玫已经来信,希望接替他坐镇蒂尔妲城,约谈当地“干净”的商会和官员,让他们意识到如今国王已经牢牢地把控了地方的权力,王国之内的每一寸土地都容不得叛国者的存在。

盛夏之时,他便得以回归洛凡,在王宫中与苏玫短暂相见。

“还有一件事,”短暂重逢时,苏玫一直在向他报告着近段时间她在王都的新事,“墨恪莱派来外交使节说,今年下半年他就将攻打烈涯城。”

“今年啊……墨恪莱果然还是说到做到,这一场仗没有什么悬念,我们只要等待最终的结果就行。”

苏玫点头表示同意,稍作准备,便就带上财政大臣巴瑟尼出发前往蒂尔妲了。

待到在蒂尔妲的官员队伍悉数回归之后,宾达尔决心要重重地赏赐托瑞和他的间谍网成员,尤其是从诺德索夫身上寻得突破口的那位繁星使者。这位繁星使者立下的大功不亚于在战场上击退千军万马。

他不知道的是,这位功臣已经跟着自己宽敞的坐驾回归了王都。

艾妮卡知道自己的回归需要一个合理的场景。

遥望着洛凡城的东门,她试着去想像:一个离乡多年的流浪女孩经历了千辛万苦,才回到了繁花似锦的家乡,这一刻的她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为了逃难忍受了路途上的万千艰辛,在见到家乡轮廓的那一刻,应当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但一想着其实自己刚刚才从城里出来,这样的想象是否又太过矫情,她甚至笑了出来。

其实,陛下也一样很懂得表演呢,他在蒂尔妲的时候把光明党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一直守护在陛下身边的自己甚至不需要出手保护他。

人生在世,人不能总是完整地呈现自己真实的一面,她从小就学会了这一点。

此时她确实也衣衫褴褛,身上沾满了尘土,她还拄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杖,大喘着气一点点挪向洛凡王都的东大门。偶尔有些旅客会途径她的身旁,会略微向她侧目,而后便不再关注。

盛夏的骄阳炙烤着大地,不需要刻意扮演,她也已经口干舌燥了。

终于走近大门的时候,有青桃卫兵注意到了这位邋遢矮小的妇人,见她没什么特别之处,也不像带着什么走私货物的模样,便没有将她截下盘问,放她入城。

她进了城后,回过头来默默地点头感谢了卫兵。

她继续“费劲”地挪着步,望着依然繁盛的洛凡城感到颇为欣喜,她相信宾达尔统治之下的这个王国愈来愈强大富裕了。纵然她没有见识过西塔维奥王国是怎样的面貌,但她相信洛凡人在这个新的王国里必然过着以前所不敢想象的自由、富足、安乐的生活。

平民的生活自然是始终保持朴素,但这样不也挺好了吗?

度过弗拉蒂斯桥,走上江心岛,这边的市集相当热闹,人们摩肩接踵地走过,沿街商铺和市场内摆卖的摊位多得就像长在江心岛的鱼鳞一般,琳琅满目的好货令每一位路过的人眼花缭乱。贴身跟踪商会好几个月的经历也让她对货物品类有了很大的兴趣,她甚至能够辨别出不少商品的优劣,说得出来价格是否公道。

她再次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前佩戴了多年的吊坠,她深知无论世上还有多少奇珍异宝,都不可能比得上这独一无二的宝物。

带着夏日里显得清凉舒爽的笑脸,她看起来也不那么邋遢了。她没有在江心岛市集逗留太久,而是转向北行,途径一些王国统治机关的办公之地,不用多久,便来到了星花双桥,桥的尽头是宏伟的王宫。

王宫的城门大开着,这表现出了国王对平民的宽宏和亲近。

忽然袭来的一阵饥饿从腹部迅速蔓延至全身,她不自觉地颤抖了身子,她的身体替她表演完这一段回归戏码的最后一幕——她任凭自己倒在了桥的中间。

其实……我真的好饿……她自己内心也颇感无奈。跟着陛下的马车回到王都的路上她还是没能好好地吃上东西,回到洛凡城至今也再没进食过。

几位守着王宫大门的青桃卫兵连忙过来查看,问她是谁,为什么要到王宫去,又为什么会倒在这里?

“我是御法师,艾妮卡……”她的声音勾勒出了她的虚弱。

卫兵们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真的吗?艾妮卡大人不是死了好几年了吗?”

“这位姑娘,你虽然看着很可怜,但也不能乱撒谎啊。”

“哎,我只是饿了呀。”艾妮卡叹息着,而后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腹部的空虚感,集中注意力搭建起一个简单的术式,她伸出手指了指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那里立即就出现了一个亮蓝色的圆形魔法盾。

瞠目结舌的卫兵们不得不相信了她。

“快,去秉报莎克希尔大人!”

除开跑到王宫里去报信的一人,其余卫兵将艾妮卡搀扶起来,也将她带入到王宫里头,这个她并不陌生的地方。

没有多久,她便见到阔别多年的好朋友匆匆地朝自己跑来,一身尊贵的紫红色法师袍曾经就穿在自己的身上,而今她亲眼见到了对方穿着它,颇感欣慰。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艾妮卡!”莎克希尔飞身扑到艾妮卡的身上,眼角的泪在空中落出一道闪亮的曲线。“我好想你……”

“莎克希尔姐姐……”艾妮卡同样呜咽起来,“我也好想你……”

她再也憋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伏在对方柔软温暖的身体上,她放肆地让自己的热泪决堤而流。

她不需要再演了。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好久好久都没有真正发泄过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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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与国王的重逢

宾达尔望着黑夜当中的一片幽深的湖泊。

他似乎清楚地知道,眼前的景像是夜翎降予他的启示,所以他没有对这片未知的黑暗感到恐惧。

宛如大幕拉开一般,天空渐渐放晴,露出夜空之上的数不尽的繁星,星光又像是毛茸茸的羽毛一般轻飘飘地落在黢黑的湖水之上,照耀出粼粼波光。宾达尔听见近岸的湖水拍打着岩石和湖滩,中央的湖水悠悠摇晃,共同演奏出一首令人心安的小夜曲。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某一次夜翎在启示中告知他的话。

“我是你的终点……”

不难推测,巡夜女神,就在这一片笼罩世界的宏大夜空之下,就在这无垠深邃的湖水之下。

她是这一切的主宰。

然而只要他醒来,他会将梦境中的大部分内容遗忘。那并不是他将梦抛往了云霄,更像是梦境抽离出了他的灵魂,远离了他,不知所踪。唯一能留下的,便是一片无边的茫然之中那丁点面对启示时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他更靠近女神了。

这一天,一场在多年前就已经失去希望的重逢蓦然来到。

他坐在文书殿中百无聊赖之时,他还在想要不要去带两个女儿玩耍,或者教她们一些知识。苏玫还在西北接替自己主持当地的秩序重建工作,此时两个女儿更需要他的陪伴。

正想着,首席御法师莎克希尔没有做任何报告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看见盛夏的阳光黏在她的肌肤之上,让这一刻的文书殿也更灿烂而温热了。

“陛下……陛下……”莎克希尔扶着膝,大喘着气,口齿不清。

“别着急,莎克希尔,你怎么了?”

莎克希尔起身站直,将热量都聚集脸上,绽放出一张喜极而泣的笑容。“我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惊喜!带给您!我想亲自告诉您,所以没让侍者先来报告。”莎克希尔显得似乎有些得意。

“嗯……你说。”

“跟我来吧,陛下。”莎克希尔依然想卖个关子。

宾达尔耸耸肩,装作一脸无奈的模样起了身,跟着她往殿外走,只见她将自己带往负责用餐的侧殿走去。

刚踏进殿门,他就看见了不可思议的身影。

尽管对方显得有些邋遢和疲惫,头发凌乱,身上沾了不少尘土,但她那与年龄不相称的可爱容颜足以让他一眼认出。他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却一下子喊不出口。

对方正在餐桌旁狼吞虎咽,桌上摆着许许多多的食物,这食量跟她的体形并不匹配,想必已经是挨了很久的饿了。

听见脚步声,她边咀嚼着,边回过头,望见了正讶异得说不出话的宾达尔。

“陛……”她连忙把口里的食物强行吞下,放下餐具,站起身来向他行礼,“陛下……我……”

“太好了……太好了!”宾达尔向前两步,拉起她的手,“你果然没有死……”

见到宾达尔毫不掩饰那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艾妮卡的内心澎湃起来。这正是她仰慕的国王,亲民的、没有架子的国王,她愿意一辈子誓死效忠的国王。

“陛下……我,我有很多情报要向您汇报。”

宾达尔却摇摇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了,先好好地用餐、沐浴、更衣吧。汇报的事情不必着急。”

“所以陛下,”莎克希尔微笑地走近,“您不会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带她见您的对吧。她先前饿得倒在了星花桥上,所以我首先带她来吃东西了。”

“你这么做是对的,莎克希尔。”

待到用餐和沐浴完毕之后,莎克希尔陪同总算展现出靓丽容颜的艾妮卡来到后花园,宾达尔正在此处陪伴着两位女儿玩耍。

“她们是优琪拉公主和诺玫拉公主。”莎克希尔给她们做了介绍。

艾妮卡也连忙向她们行礼,“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

却见两位公主有些迷茫,宾达尔笑着说,“优琪拉,你记得爸爸给你讲过江仙子的故事吗?”

“你就是江仙子呀!”优琪拉很是高兴地跑到艾妮卡的面前望着她,眼神充满憧憬。

艾妮卡满脸笑意地摸摸优琪拉的头,“很高兴认识您,优琪拉殿下,我就是江仙子艾妮卡。您又……”

艾妮卡差点把“您又长高了”说出口来。

优琪拉见了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要教我魔法哦!爸爸说你超厉害的。”

“我也要!”比优琪拉矮半截的诺玫拉也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扯了扯艾妮卡的衣服,她的吐字似乎仍然不是很清晰。

宾达尔连忙走来,“好啦,等你们再长大了,莎克希尔阿姨和艾妮卡阿姨就会好好地教你们的。”

在两位女儿的欢呼声中,宾达尔把两位女儿带到侍女那边,让侍女将她们带回房去。

他知道艾妮卡要给自己做的汇报并不适合小孩子听到。

傍晚的天空被夕阳光染成橘黄,夏日的炎热也在此时渐渐散去。艾妮卡想起多年以前的新年,她就是在这旁边的高塔上与陛下望着洛凡的风光做了长谈,在那之后她便要去执行她自己制定的调查计划。未曾想,那一别便已经过了四年半的时间。

宾达尔坐到了“王座”上,又让侍者搬来椅子给两位御法师赐座。

平和而悠闲的下午,眼前是自己倾心的王者,身旁有知心好友相伴,这让艾妮卡至今都觉得像是活在梦中。

她害怕下一秒自己就会醒来,发现自己仍在外面流浪,受着旧日之神赐下苦痛考验。

“艾妮卡,你还好吗,”莎克希尔见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关切地问,“是不是还是太累了,要不,还是先再休息几天?”

艾妮卡晃晃脑袋,“我好久都没这么舒服过了。只是……觉得现在这样的场景有些虚幻,快乐得不太真实。啊抱歉陛下,我失礼了。”

莎克希尔笑笑安慰她:“你也知道我们在陛下面前不必过分讲究礼仪什么的,我们以往在陛下面前都是感到很放松的。”

莎克希尔望向宾达尔,得到了后者的点头认可。

“会不会是这几年受了太多苦?”宾达尔问道。

艾妮卡叹了口气,“我想我还是从头说起吧,陛下。”

四年前,艾妮卡在利夏尔总督府查阅了不少卷宗,发现拂琴州广大的乡村地区近年来存在一些蹊跷的死亡案件和失踪案件。为了获取一手情报,她决定打扮成商人前去做实地调查。

她发现不少死者和失踪者的确是被邪兽攻击而死亡,那是发生在邪兽防线建立以前的事,而防线的建立有效保护了乡村地区,得到了农民们的广泛欢迎。但是她仍然在实地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座颇为古怪的村庄:白狐头村。

白狐头村的古怪之处,在于村里面看不见任何一位十来岁的少女。她问起当地的男孩,男孩却慌张逃去,周边的男人也会投来不善的目光。她决定在当晚藏起来观察这座村庄,发现夜里有几位男人离开家门,向野外走去。

艾妮卡当时正想跟踪这些男人,却不知怎么地被人击晕失去意识,之后便被他们带到了邪教徒的聚会之地。

“所以说邪教徒真的存在……”宾达尔小声说着。

“是的,陛下。他们将旧日之神称为‘真神’,将邪教称为‘圣教’。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已经被他们带到聚会场所了。他们的聚会场所阴森恐怖,所行的仪式亦诡秘至极,若是不信邪神的普通人见了,心智定会被这压抑的环境和感受所压垮。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长发盲眼男子,他是当地邪教徒的领袖,整个拂琴州的邪教徒都会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他,并投奔到白狐头村去。这也正是有些村庄出现失踪案的原因。”

“长发盲眼男子?”宾达尔忽然想到什么,打断了艾妮卡的话,“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嗯……抱歉刚刚没提到,他的名字叫绍伊琴。”

“什么?真的是他……”宾达尔的反应将两位御法师都吓了一跳。

莎克希尔皱着眉头问道:“陛下您认识这个叫……绍伊琴的人?”

“要是索赫斯知道绍伊琴竟然沦落成了邪教徒,一定会大发雷霆,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这个绍伊琴,当年是跟我们一起策划起义的人,洛嘉被行刑的时候,他背叛了我们,没有指挥我们去劫场将洛嘉救出。”

然而宾达尔也曾回头想过,若是十年前的那天“青年军”倾巢而出试图劫场,很可能会被光明御法和哈涅赫手下的城卫军当场击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整个“青年军”组织会因为鲁莽的行为在一天之内彻底覆灭,就像今年的光明党那样。

绍伊琴的决策让“青年军”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有生力量,让宾达尔在后来得以轻易地将人重新聚拢,以至于在那半年之后得以发动成功的起义。

若不是艾妮卡的遭遇,他可能不会去想自己到底应该对绍伊琴这人抱有怎样的态度,是像索赫斯一样痛恨这位叛徒,还是感谢他有意无意做出的正确决策?

但如今他既已沦为旧日之神的信徒,消灭他便不再需要别的借口了。

他哀叹着。

“所以,艾妮卡……他把你怎样了吗?”

接下来,艾妮卡将要讲述一段早已准备了很长时间的故事。在她多年的流浪当中,她早已擅长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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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艾妮卡的自述(下)

又一年的冬天过去,又有两名女孩撑不过去,死了。大概春天之后他们又会从哪个村庄掳来无辜的女孩来充实他们的“后宫”。

天气开始温暖的时候,男人们的欲望也跟着火热起来。他们又来到木屋里拉走那几位女孩。我还听到他们小声地商量着什么,似乎是认为绍伊琴这瞎子不懂得欣赏女人的美貌,竟试图保护我。如此迂腐之人没有资格担任“圣教徒”的领袖。

他们想设计杀了他,取而代之,然后彻底占有并享用我的身体。

我清楚地知道,若是绍伊琴也死了,那么我的灵魂也会很快死去。

当天夜深无人之时,外头明亮的月光倾洒到木屋里头,如同神明降予我希望之光。我发现卡缪拉还没睡着——在木屋里我们早就没有正常的作息,除了吃饭、被洗脑和被拉出屋外的时间,任何时间我们都可以睡或者不睡。

“卡缪拉,我们逃出这里吧。”我向着她的方向小声地说。

她没有任何反应。

“要是我们再不做点什么,绍伊琴也死了,我们唯一的机会也会失去的。我知道逃出去的唯一方法。”我没有放弃。

只见她微微地抬了下头,又顿了回去。

我感到有点希望,“如果我还能唤醒你,让你的灵魂得以复活,请你给我个回应,只是‘嗯’一下也好……”

她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给出回应,反而是侧过身去,蜷起身子,似乎是不再想听我说话。

我无奈地发出哀叹。

我很想拯救她,很想带着她一起离开,那样的话,横插在我心头上的愧疚之刃带给我的疼痛可以减轻丝毫。

但我知道她真的已经死了。在她的心里,大概我也已经死了。

我只能自己去执行我的计划了,我得赶在那群脑子里只有下半身那点事儿的邪教徒动手之前,完成我的逃跑计划。

幸运的是,第二天绍伊琴单独前来给我洗脑。他描述着旧日之神赐予他的启示,他说他在精神世界里听到了恐怖的尖叫、低吟、怒吼,这些是饱受压迫的人们发出的绝望之声。

他说,在这些声音的背后,在这些无尽痛苦的背后,是人人皆拥有力量而不受压迫的完美世界。

多少个月以来,我第一次睁大眼睛认真地听他讲话,我会点头回应,知道他看不见,我便发出嗯的声音,语气坚实有力,让他知道我一直在听。

他惊讶地将头转向我。

我知道是机会了,我跟他说:“真神的光已经降临到了我灵魂之上,我体会到了真神的力量。”

“赞美真神!”他跪倒在地。

我看见卡缪拉也稍稍将头转过来,试图观察这里发生了什么。

绍伊琴继续说:“我一直坚信你能承受住所有的考验。你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是真神的祝福让你获得了重生!”

在那之后的几天,他每天都会来给我宣教,我非常认真地听,甚至会给他回馈我自己的理解。实际上他说的也不过是一直以来反复给我灌输的那些观念,全无新意。

与以前不一样的地方是,我的灵魂在悬崖的边缘被卡缪拉一把拉了回来,我的神智终于彻底清醒了。

然而,有一晚卡缪拉低声呢喃,“你背叛了我们。”

“那你跟我一起成为圣女啊!”我猛一起身,抓住牢笼的栏杆,冲她喊去。

她不再说话了,她假装自己睡着了。但是在黑暗之中我能看到她在流泪,她的侧脸是湿润的——长期生活在黑暗里头,我的双眼早已能看清常人所看不清的事物。

我依然想救出她来,也许是在我逃跑的时候带着她一起,也许是我逃出之后再杀回来将她解救。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两个男人打开木屋走进来,边进屋边骂骂咧咧,他们咒骂绍伊琴竟然真的相信我能成为圣女,他们决定偷偷将我带走,用我去浇灭他们憋了几年的欲火。

实际上,由于绍伊琴对我充满了期待,这几天他都没有淋过黑液,我已经感觉到虽然自己体力不行,但少许地使用魔法是没有问题的。

我决定在他们打开笼子之前装睡。

果不其然,他们取来尖棍和钥匙,试图将我押走。但由于我的笼子从来没有被打开过,又经常被淋上液体,锁头已经生了锈,他们无论怎么搅都没法开锁。

喀擦喀擦的声音把女孩们都吵醒了,她们都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行为。

“不行,把锁砸开算了!”一个男人暴躁地发言,他的同伴当即表示同意。

他们连忙出去找了块坚硬的大石头回来,对着锁就是一顿猛砸,发出乓乓巨响。这个声响很快就把别人吸引了过来。

他们几乎要砸开锁的同时,绍伊琴带着人进了木屋。

“你们在做什么!”绍伊琴厉声问道。

“绍伊琴大人,”那俩男人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回答他,“眼看这女孩马上就要成为圣女了,我们却发现她笼子的锁打不开了,所以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绍伊琴不经意地哼了一声。“术士大人今天就要到了,你们可别想给我玩什么花样!”

听见了术士这一词,俩人的面色立马一变,他们唯唯诺诺地答应了绍伊琴。

“那这锁……”他们问道。

绍伊琴冷淡地回答说:“术士大人自有办法解开。要是现在就打开了,让她跑了,那我们这么几年的功夫岂不是全部白费了。”

尽管我假装还没睡醒,躺在地上,但听见他这话我感到坐立难安。我竟然忘记了他保护我不是因为他和我可以平等地合作,而仅仅是想要保全他晋升的工具!

我仍然只是他的工具罢了!

他取来水壶,派心腹给笼子再度淋上黑液,又让人把一座空牢笼的锁拿来给我的笼子加锁。他这几天一直没有淋黑液,大概只是他高兴得忘记了这件事,而不是认为我这个潜在的圣女已经忠心侍奉真神。

当天午后,有邪教徒给我们带来食物和饮水,特地将看起来最好的一份给了我。他嘴上喃喃着“赶紧吃了这最后一顿吧圣女小姐”,脸上却仍然写满了不屑。

我知道了,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我能够成为圣女,在他们看来,这只是绍伊琴一厢情愿罢了。

只有术士能够判断。

午餐之后,邪教徒们进了屋,对着我的笼子敲敲打打,而后集数人之力将笼子整个抬起,搬到了外头。

春末夏初的和煦阳光对我而言如同万把尖刀,长期待在黑暗环境之中我已经无法适应如此明亮的天地。我连忙闭上双眼,任凭他们把我抬走,我忽然感受到作为一个瞎子会是怎样的体验。

阳光却很是温柔,它不断地轻抚着我的眼睑,我能感觉到黑暗的前方是一片橙亮。他们已经停了下来,把我的笼子放到地上。而后我试图缓缓地睁眼,光线再一次如洪流一般试图涌入我的眼中,我只能非常小心地慢慢睁开,慢慢适应。

但我已经可以瞥到周围的环境了,这是他们举行仪式的那片洼地。

待到我可以完全睁眼的时候,我清晰地看见绍伊琴正在将一名白袍人士迎入仪式场地之中。

那大概正是所谓的术士,他看起来并不显老,却有着强烈的阴郁气质,尽管身穿白袍,却似乎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着黑气。

其他的教徒都毕恭毕敬地列着队迎接术士的到来。

术士径直来到我的前方,打量我良久,“女孩,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你会被关起来?”

“我叫……阿琪娜。”我用我的假名回答了他,面对卡缪拉时我也自称阿琪娜,我没有一件事对她诚实过。“他们……把我,关了,起来。他们说,这是,真神对我的……考验。”

术士哀叹着摇摇头,“虽是如此,但这样还是过分了些。你是自愿接受考验的吗?”

我迟疑了一下,见绍伊琴试图帮我抢答,我连忙点头称是。

术士唤来身边的邪教徒给我解锁,他们赶紧凑近,解开了这一天新加上的锁,面对另一道锁却有些尴尬。术士拨开了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伸出手,对着锁略一施法,这个锁被砸得最脆弱的地方便融蚀掉了。

他们拉开了牢笼的门,这一刻我的内心怦怦直跳,但今天被淋过黑液的我大概仍然无法施展法术,在这里面对一个不知水平高低的术士我很难说自己有多大的胜算。

术士拉着我的手让我走出,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在我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就此成为跛子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抱了出来,放到地上。

大概是长期恶劣的饮食让我已经轻了很多。

随后他向我询问了不少关于教义的问题,我都对答如流。这些内容我已经听绍伊琴讲过上千遍了。

术士非常满意,又从绍伊琴那儿得知我有魔法基础,经历过哪些具体的苦痛考验。术士当即决定把我带走,他说真神会明察万事万物,我很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圣女,即便不成,那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术士。

“那……我呢?”绍伊琴问道。

术士有些不明所以。

“我成功培养了一名可能的圣女,请把我也带到圣地去,术士大人!”绍伊琴几乎是哀求道。

“我与高级术士讨论过,圣教在洛凡发展良好全有赖于你的组织管理能力,我们更需要你留在这里。”见绍伊琴有话想说,术士挥了挥手,“圣教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容更改。”

绍伊琴和其他的邪教徒都没再吭声,术士将我一把抱起,走出洼地。

走上山坡之后我才知道,邪教徒将聚会地选在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洼地的周边是起起伏伏、连绵不断的坡地和山岭,树林、沼泽和乱石到处都是,若没有人带路,几乎是不可能发现这样的地方。

外头有两匹马,他让我登上一匹,我却没有力气去驾御。

“那只能委屈你一阵了,阿琪娜。”

术士取了绳索,将我牢牢地绑在了马上,而后便驾马离开。

我原本想等待自己恢复了力气和使用魔法的能力之后再试图逃脱,但我忽然想要对邪教做更为深入的了解。若能前往圣地,这将是获取情报的绝好机会。

没想到我讲了这么久……天都这么晚了。陛下不用去陪两位公主吗?

嗯嗯,明天我可以继续汇报的,不过我还是长话短说吧。

在我恢复力气之后,术士也没有再绑起我来,而是让我自己骑马。他带着我去遥远的荆烟山脉,光是这段路程,就花了好几个月。

若是缺衣少食,他总能找到当地的邪教地下组织向他们索要。他跟我说,如今真神的信徒已经遍布了整个嘉连平原,很快真神就会在千万人的呼唤当中复生并降临世间,给世界带来重大的变革,所有压制在人类身上的枷锁将会被打破。

我们到了冬天才抵达黑暗森林,森林在荆烟山脉的边上,那里有大量的邪兽出没。术士却说那里的邪兽不会攻击圣教徒,这是真神所赐予的真正和谐。然而长期与邪兽为敌的我意识到大事不妙——若是它们向我发起了攻击,那么我并非邪教徒的身份就将暴露。

因而那个冬天我终于决定逃离术士,整个冬天我都在寻觅森林的出口,直到冰雪开始消融,我才得以走出。

在那之后,我只身在东嘉连平原流浪了一整年,还得小心翼翼地躲开北方联盟内战当中的交战双方。我找到了雇主,试图打工攒钱,终于在今年攒足了路费,这才得以回到洛凡。

只是我低估了这趟路途的消耗。由于害怕遍布大地的邪教徒或者术士发现我的踪迹,我也不敢走上大路或者进入大城镇,我听术士说不少城市里也已经有邪教徒建立组织了。

在我回到洛凡城之前,我花光了所有的钱,但我知道仅剩的路并不遥远,便忍受着饥饿和疲劳赶了回来。

终于在今天,我终于……终于和你重逢了,陛下。

感谢巡夜女神的保佑与指引,她慷慨地赐予了我真正的重生。

这几年来我无数次地想念洛凡,想念你们。这一刻我坐在这里都让我觉得是那么不真实……

陛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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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围剿计划

莎克希尔望着宾达尔起身将艾妮卡抱在胸前,心中也涌上一阵热流。

艾妮卡在惊诧过后,便柔软可爱得如同一些贵族喜欢养育的小狗,她的脸颊贴着宾达尔,闭着眼,享受着这一美好的时刻。

“你的勇敢不亚于最出色的战士,艾妮卡。虽然我确实还有很多疑问,但是你已经太过疲劳了。”

宾达尔转过头来吩咐莎克希尔:“今晚就由你陪伴着她吧,让王宫的侍女过来好好地照顾你们。”

“陛下,艾妮卡大人在失踪以前就是首席御法师,那么现在……”

宾达尔蹙眉微笑,“你们永远都是我的首席御法师。”

当晚,莎克希尔拉着艾妮卡的手,回到她在王宫中舒适的住处。她吩咐侍女给床铺添一个枕头。

“姐姐?”艾妮卡有些不解。

莎克希尔握着对方的手嬉笑着,用有些戏谑的眼神望着艾妮卡,

莎克希尔亲自给艾妮卡梳头、更衣,又点上了从遥远的伊诺特里亚来的熏香,灭了烛灯,带着艾妮卡上了床。

“艾妮卡,你撒谎了对吗?”

艾妮卡的心脏顿时怦怦直跳,她希望黑暗当中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惊讶。

莎克希尔却只是浅笑道:“在这里我们可以赤诚相见,只要你忠于陛下,行对洛凡王国有利之事,无论你信仰什么神明我都会一样喜欢你、包容你的。”

“姐姐是怎么,察觉到我撒谎的……”

“既然是我说要赤诚相见,那我就给你说说我的想法吧。首先,若是邪教有能力使魔法师彻底无法施展魔法,尤其是遍布嘉连的地下组织都有这种能力的话,怕是邪教已经能够一统整个嘉连平原了。但是通过击其不意来打败魔法师,利用削弱体力的方式囚禁魔法师倒确实是可能的。

“其次,凭你的能力,在体力完全恢复之后应当有能力自行回到洛凡,逃离术士之后就不必再用那么长的时间攒好路费。

“最后,回到洛凡王国境内的时候,其实你也完全可以找到东部邪兽防线的人,他们定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你并把你安安全全地送回王都的,大可不必自己一个人专走小路赶回洛凡。”

“我……”艾妮卡的心头已经一阵慌乱,对方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你确实成为了邪教的‘圣女’对吗?”莎克希尔的语气依然相当轻柔。

“我不是,我没有……”

“我不会跟陛下说的,你就放心告诉我吧。”

艾妮卡一声哀叹,“邪教确实有培养‘圣女’的计划。一般来说,邪教徒会从信仰邪教的少男少女当中挑选意志坚定者,给予特定的‘苦痛考验’,圣地来的术士会指导各地邪教组织如何去进行培养。但绍伊琴那群混蛋的方式只能令人彻底失去理智,而不可能在经历考验后重生为‘圣女’……”

“可是你不是成功了吗?”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我不是什么‘圣女’。”艾妮卡有些难受,身体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莎克希尔忽然感到有些为难,她很想知道真相,但怀中女人的反应令她万分心疼,她不能逼迫对方,她害怕自己的逼问会像邪教徒为满足私欲而妄加的“训导”一样,使女人彻底疯癫,使灵魂猝死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幸运的是,我知道了启示的答案。”艾妮卡继续说道。

她稍稍伸起头,在莎克希尔的耳畔耳语一番。

莎克希尔在听见这个“启示的答案”的一刹那,出了神。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姐姐,相信我,我会带领陛下和洛凡王国回归到庇祐他们的神明那儿的……”

这一夜,莎克希尔不怎么能睡着。

第二天,一场对邪教徒的围剿列入了洛凡王国的议程当中。

宾达尔将王国重臣纷纷召入王宫,正殿之上,恢复精神的艾妮卡讲述了自己在东部乡村的调查结果——这个结果将矛头直接指向白狐头村附近以绍伊琴为首的邪教组织。

出身于“青年军”的众臣皆深感讶异。

“陛下,让我率军去击溃这些堕落的匪徒,为艾妮卡大人报仇!”塔萨秋愤然请缨。

宾达尔回答道,“不必心急。根据艾妮卡的报告,我觉得邪教徒的反侦查能力不比光明党弱,否则他们也不会渗透到整个嘉连平原的各个王国公国之内,却依然相安无事。”

“确实如此……”

塔萨秋有些无奈,“几年前艾妮卡大人找出的那份围剿‘三百村’的战报我做了一定的研究,哈涅赫根据嘉兰尼的信息小心谨慎地迂回包抄,并且在可能的逃跑路线上都设立了守卫和传令兵,以保证任何一处发现敌人之后,卫军都可以第一时间更改路线围剿敌人。”

艾妮卡小声附和:“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不过白狐头村邪教的情况与三百村有所不同,因为那里的邪教徒有固定的场所,不像三百村邪教那样狡兔三窟。”

塔萨秋点头表示同意。

“对了……”塔萨秋忽然想起什么,“我记得艾妮卡大人和莎克希尔大人前几年遇到过懂得使用魔法的邪教徒。先前在西部平叛的时候,光明党的法师是少数能有效阻挠我们军队的存在。”

他转过头望向莎克希尔的座席,“所以我想向莎克希尔大人申请调遣御法师参与围剿。”

莎克希尔却有些愣神,她没有作出回答。

宾达尔也试图提醒她,“莎克希尔女士?”

“呃陛下,是需要御法师的参与对吗……我会尽早安排一份参与围剿行动的御法师名单。”

宾达尔见莎克希尔的脸上依然写着不安,皱了皱眉。

宾达尔稍微耸了耸肩。“围剿邪教是确保王国安危的重大行动,其意义不亚于消灭叛党。邪教在嘉连平原的渗透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所以我想等到托瑞回来之后再发动这次的行动,他是王国之中唯一能够掘地三尺将真相挖掘出来的人。”

众人纷纷表达同意。

这一次的通气会议到此结束。宣布散会之后,宾达尔特地留下了莎克希尔,让她来到自己的身前,并让殿内的侍者退去。

“我看你今天精神好像不太好,艾妮卡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想到自己昨晚对艾妮卡许下了承诺,又想起艾妮卡告诉自己的一些令人震惊的真相,莎克希尔便感到阵阵头疼。

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抖擞精神。

“没有呢,陛下,其实只是我太久没见过她了太想念她了,所以跟她玩到很晚……”

发现自己的话语可能还存在漏洞,她马上把自己的话接上:“她倒是很疲劳,很早睡下了,而我则试图消化昨天她汇报的内容,然后就失眠了。很抱歉今天我失礼了。”

宾达尔松一口气,“原来只是这样,看来她休息得挺好的。我还担心她已经对邪教产生了恐惧,毕竟她被幽禁了这么多年,又一个人流浪打工,这才回到了洛凡。”

艾妮卡的遭遇,让宾达尔知道邪教已经欺负到了自己的头上了。

莎克希尔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宾达尔传达“启示的答案”,她只好附和着表达对艾妮卡的同情以及对邪教的愤恨。

她相信作为启示的另一端,巡夜女神会给宾达尔最恰当的指引,自己不必再画蛇添足。

苏玫和托瑞回到王都之后,一场围剿行动在初秋开始展开。

尽管众人都见艾妮卡已经害怕得发起了抖,但她还是坚持要一同参与这场行动。

她说,她希望至少能够亲手将木屋当中可怜的女孩们救出。

夜晚,宾达尔和苏玫在城门外送别秘密行军的围剿行动军。

待到行动军离开之后,苏玫说:“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潮湿的秋夜令人有少许难受,宾达尔抿了抿嘴,“王后殿下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没什么……只是出于直觉。”

宾达尔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初秋傍晚,洛嘉等人为刺杀哈涅赫的行动前去现场踩点,当时苏玫也是出于直觉,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结果她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洛嘉最终失败身亡。

见宾达尔有些为难,苏玫想着继续解释点什么。

“经历了光明党搞出的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我算是明白了,人心的复杂程度远超过我们的想象。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宾达尔,包括你的臣子们。你可以合理地任用他们,但不能对他们毫无防备。”

苏玫说出这番话,令宾达尔有些意外。然而,经过这些年统治实践以及对历史的学习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是正确的。

“在阿弗洛坦州,我帮你建立了一个新的秩序,从制度上保证国王的权威可以播撒到各个方面。我知道终归还是只有自己掌握的力量才是值得信任的。当然咯,作为嘉连平原最亲民的王后,我的言行都是得到了当地人的支持的。”

苏玫笑笑,忽然的自夸让宾达尔措手不及。

“好吧好吧,你还是最有智慧的王后。”宾达尔拉起她的手,一同回到城内。

虽然小小地开了个玩笑,但苏玫依然感受到了没有来头的不安。

她希望这次的围剿能够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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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我的名字

这一年的秋雨又变得连绵起来。

无论是塔萨秋还是艾妮卡都没有忘记,七年前,汉克兰塔王国入侵洛凡王国,数万大军围攻安泽拉要塞。

秋日降临之时,这看起来不可阻挡的大军却被非神迹不能解释的山洪冲垮。

艾妮卡发现,原来这场战争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当时跟自己一同作战的神术师伊尔琉菲,现在是不是在他的家乡梅尔泽教国过着轻松快活的日子。

尽管雨水有利于自己施法,已经让艾妮卡感到颇为亲切,但她的内心却因雨点敲打而充斥着许多不快。

真神的呢喃令人发毛,不可名状的未知形体常常会出现在她的噩梦之中。

导师怀泽特对真神总是怀着不切实际的乐观信念,但艾妮卡还是不能理解。

被灌入“神圣血液”之后她所能体会到的只有神明力量的庞大与自身的无比渺小带来的对比,这种对比足以令任何魔法师感到绝望。

这也正是她所讲述的故事的基本原理——真神能够轻易地化解一切力量。

尽管怀泽特和劳彻尔待自己不薄,但她对那个长头发的瞎子依然怀有深深的恨意。

她只希望启示是正确的。她更希望巡夜女神来拯救自己,而不是旧日之神。

突然袭入脑海的痛楚令她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她连忙使用改造过的呐咏术限制了声音的传播。见周围人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异常,这才松一口气。

“艾妮卡大人,前面就是白狐头村了对吗?”塔萨秋拍马来到艾妮卡的身旁。

艾妮卡向前张望,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邪门至极的噩梦之地。

“对。”

“好,我们可以开始执行计划了。”

塔萨秋即刻下令,让围剿行动军分出多路,包抄出入仪式之地的多条道路。

各哨兵队亦寻找到视野开阔处进行观察,队中还配备了可以作战的御法师。

被派出的斥侯则前去寻找洼地中的仪式之地。

行动军的主力则小心地远远绕过白狐头村,严格的军队纪律使他们成功地没有惊扰到当地的村民,随后便分散驻扎到当地乡野的隐蔽之处。

派出的斥侯却良久都没能找到所谓的仪式之地,侦查回来的报告总是令塔萨秋大失所望。

艾妮卡也感到有些不安,“按照哈涅赫的行动方式,我们不如派人暗中追踪夜晚出村的村民。”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

然而这之后连续三天,白狐头村都没有任何行迹可疑之人从村里走出去往野外。

“这样不是办法。”艾妮卡自言自语道。

“托瑞大人,你有什么建议吗?”塔萨秋找到了随军前来的情报总管托瑞。

托瑞也是无奈摇头,“挖掘情报的关键在于找对人。然而这种封闭型农村的麻烦之处在于村里头的人都很熟络,一旦出现外人就会非常警惕,我也没法安插情报人员到村里头去获取情报。”

艾妮卡知道在这种地方还是要依靠自己。

幸而她并没有真正有幽禁在这里好几年,否则她知道即便是自己,也不会有勇气再一次亲自涉险。

她连续数晚施展了潜夜术,进行独自的侦查。

终于在第四个夜晚,她进入了一片令她惴惴不安的林子,当夜晴空月光描摹出了木屋的轮廓。

这定是巡夜女神的指引。

她悄悄地走近木屋,发现大门已经上了锁,她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被关押的女孩,但她知道里面并不存在一个叫卡缪拉的人。

她循着模糊记忆中的道路走出林子,很快见到了那阴森恐怖的邪教聚集地。

湿润的烂土地发出腥臭的气息,这是仪式中人类洒落的血液、那种“神圣”的黑液还有秋日雨水混合在泥土中的味道,当中可能还混杂了被惩杀的教徒的尸臭味。

她感到阵阵恶心。

她决定找出另一条道路,便从洼地走上高坡,终于在千弯百转之后,走出了这片复杂的丘陵。路上她一路做了标记。

按照她对地下邪教组织的了解,邪教徒的聚会每月至少要有两次。既然已经找到了仪式之地,那么到了当地邪教徒的再次聚会,届时联系行动军将其一网打尽,这一次的任务便圆满完成了。

在她的力劝之下,塔萨秋决定让大军退出当地一段距离,在比较远的地方暗中继续驻扎,静待机会。

艾妮卡则在多个夜晚往来白狐头村和仪式之地,终于见到了他们开始行动的踪迹。

她发现这些男人皆神情恍惚,身体状态亦显得并不好,这些人的皮肤有的出现溃烂,有的则显现出莫名其妙的伤疤。

这的确是真神的考验,只有聚会和仪式能够使他们减轻痛苦。大概是有人察觉到了围剿行动军的到来,因而不敢出门,直到大军退去,他们才迫不及待地要重新开展仪式。

没有人驻扎在仪式之地,这大概说明木屋当中已经没有女孩被关押其中,她们多半已经在这几年里陆续死去了。

依然隐匿于黑夜当中的艾妮卡戴上了兜帽和面罩,找到了行动军的哨兵,她以近似男声的低音告诉他,仪式之地即将有邪教徒聚集,请行动军立即前来围剿!

哨兵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感谢了这名繁星使者,而后飞奔到方便传达信息的地方……

淅淅沥沥的秋雨再次下了起来,让那些刚刚走出村外没多久的男人更加不爽。

“那些‘圣女之苗’怕是已经饿死了……”

“晚点赶紧清理清理‘圣屋’,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臭了。”

“我们也得准备再做些补充。咱自己村里已经都是咱教友了,再没有适合的女娃……还是再从外头掳几个来吧。”

“呃啊……”有人突然就痛苦地叫了起来,咬牙切齿,神情相当难看。

“真神至上!”

旁人连忙扶着他,带着他前进。他们知道这一定是太久没有参加仪式的缘故。

凭借着对道路的熟悉,他们很快在冰凉的雨夜之中摸到了仪式之地。

不知道从哪来的绍伊琴已经端坐在那,任凭雨点敲打着自己,远远看去似乎是在冷静地通过冥想来触碰真神的力量,近看却会发现他也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

无数邪兽与魂灵的尖叫激烈地在他的脑中碰撞。

陆陆续续有三五十人来到了现场,绍伊琴边喘着气,边站起身来欢迎众人。

“既是都已到来,我就不再废话……我们要度过这场最为艰难的考验,必须马上开启‘消厄仪式’。”

有的手下端来水盆、水壶、燃烧着的火盆还有尖刀。

他们小心地用另一个锅作为罩子挡住雨点,避免火盆的火焰被雨水熄灭。

“事不宜迟,由我开头!”绍伊琴拿起手下递来的尖刀,在自己的手臂上猛地一割,很快渗出血液,与雨水一同滴落到水盆之中。

每位教徒轮番做着同样的事,这一盆水迅速变得浓烈起来。

绍伊琴口中边念叨着,边用水壶将黑液浇到血盆之中,而后手下将血盆架起,在其下方放置火盆。众人等待着血盆的沸腾。

正在经受痛苦的教徒咬牙切齿地巴望着,直到血盆冒起泡泡,教徒们共同“呼啊”地欢呼起来,声音却别扭无比。

“取来勺子!”

手下立即取来一个大汤勺交给绍伊琴,绍伊琴从盆中舀起一勺难以名状的浑浊液体,仍显滚烫的液体如同千万条蠕动着的爬虫。

深呼吸一口后,他将名为“圣地浪涛”的仪式液体浇在自己手臂的伤口上。

他紧咬牙关,眼睑抓得死死的,脸上的肌肉已经挤作了一团,但很快他的神情却舒展开来。

他的手臂不但没有被烧伤,上面的伤口反而迅速愈合!

教徒们兴奋起来,纷纷挥起双臂,争先恐后地靠近血盆,拥挤之中,仍然流淌在人们手臂上的少许鲜血扬到空中,竟沾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之上。

“有人在这!”人影边上的教徒惊恐地叫道。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犹如少女、穿着法师袍的女人立在那里,现出身形。

潜夜术被破解了,现场不慌不忙的人却只有艾妮卡一人。

“好久不见,教友们。”

绍伊琴听见声音,也转过头来。“你是……阿琪娜?”

不少教徒已经取来了棍棒和刀刃,剑拔弩张之时听见阿琪娜的名字,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心安还是该慌张。

“消厄仪式制造的汤药只能在一段时间内缓解苦痛考验,但它会带给你们更深的绝望,不久之后,如同被水淹溺一样的感受会覆盖你们全部身心。”

“你是圣女大人吧……那我们该怎么办?快救救我们!”有教徒用已经嘶哑的声线叫道。

“能够正确理解神明的教徒,自会得到救赎。你们之所以陷入到当下的处境当中,或许是因为你们向圣教做了隐瞒,或者是因为术士劳彻尔放任了你们,无论如何,你们都离真神愈来愈远了。”

绝望如同溺水一般的心情迅速蔓延在众人的心头,绍伊琴只感到一阵强烈的胸闷,他的“视野”里甚至能“看见”遮天蔽日的黑暗高山即将压迫到自己的身上。

而有些教徒再次痛苦地叫了起来。

他们纷纷跪倒在地。

“快救救我们,阿琪娜……圣女大人!”

艾妮卡却不屑地耸耸肩,“我既不是什么圣女,也不叫阿琪娜。‘阿琪娜’在四年前的冬天就已经死了。”

雨声当中,艾妮卡听见了洼地周边高地的脚步声,她知道这里的邪教徒已经一个都跑不掉了。

她只是为木屋里的那些女孩感到可惜。

虽然眼前的人们都是“教友”,但他们的牺牲也是真神归途中必经的一步。

因为,要将陛下带到神明面前的是一名术士,而不是这些无脑的农民。

“死亡是邪神给予你们最完美的解药。”她背过身,任凭后方的人们都痛苦得满地打滚。

“这是我作为洛凡王国首席御法师给你们的最后指导。我的名字,叫做艾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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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烈涯城之战(上)

白狐头村邪教遭遇灭顶之灾的同时,奥黎城北郊的邪教徒正蠢蠢欲动——

戈斯莱亚联合王国元首墨恪莱已经正式向波什凯王国宣战。墨恪莱派遣大军西进,试图在冬天之前“收复”祆火遗址边上的圣城,烈涯城。

“这不是个机会是什么!我哥亲率主力大军前去救急,如今奥黎城内必然空虚,波什凯的王座唾手可得!”红夏公爵慕卡尔激动地向众人喊道。

“少安毋躁,公爵大人。”

头发与胡须已经尽数发白的贺扎勒坐在慕卡尔的对面,悠然抚摸着胡须,如同一位充满智慧的老人。

这样的形象甚至有点像从祆火中走出的神明——名为焰灵的一族——通常喜欢的化身形象。

然而不少圣教徒知道,焰灵是真神的最大、最可恶的敌人。

“这到口的肥豚肉,难道就眼看着飞走吗?”

纵使慕卡尔激动得手舞足蹈,在场的教徒们却依然不为所动。

“我明白你的心情,慕卡尔大人。然而你的哥哥已经不再是多年前的那个鲁莽的热血小青年了……”

贺扎勒没说出口的是,你却活成了你哥当年的模样。

不能将这么痛快的讽刺说出口,让贺扎勒有点憋屈,然而为了复仇大业,他还须继续隐忍。

慕卡尔浑身不服,还想继续反驳,却见贺扎勒摆摆手。

“我来帮你分析分析吧,公爵大人。你生活在奥黎城中,有没有观察过守卫力量的调动?”

慕卡尔怔住了,他摇摇头,“我才不会去看那群垃圾怎么安排。”

“那叶尔嘉勒出征带了哪些贵族和大臣,又留下了谁,你知道吗?”

慕卡尔还是只能摇头。

贺扎勒摊开双手,“你看,你什么情报都不知道,你要是直接杀进王宫去,被留守的哪位大人指挥守卫抓住了,那可怎么办?”

他面前的这位“公爵”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最终红夏公爵还是开了口,“我以公爵的身份命令你们!”

“命令?”贺扎勒身旁的一位教徒以讥讽的语气说道,“我们只听从圣教的命令,而你甚至不是一名圣教徒。”

“说得没错,我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不然你当自己是谁啊!”另一名教徒叫嚣道。

“贺扎勒先生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你呢,你又会什么?”

涨红了脸的慕卡尔双眸蕴着怒火,他只好强迫自己深呼吸。“抱歉各位,我失礼了。”

听见他的道歉,其他人的脸色都缓和下来。

贺扎勒感到很是满意,“我们有重合的目标,也有对方所缺乏的东西。在叶尔嘉勒生出王子以前,你依然是波什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而我们则拥有着作为光棍司令的你所不具有的人员力量。我们若能真诚合作,可谓天作之合。”

“叔叔教训得是。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向你学习。”慕卡尔低着头,阴沉着脸。

如今,他只能期盼叶尔嘉勒那个混蛋兄长为了所谓的荣誉带头冲锋、战死沙场。

墨恪莱对叶尔嘉勒的人头没有兴趣,他也不在乎骑士之间荣誉之争。他需要的最大荣誉,是面前的这一整座城池。

趁着围城无聊之时,他来到祆火的遗址之地。

干燥、寒凉、裸露的大地之上不再有冲天的火光,他只恨自己没能在祆火熄灭之前来此朝圣,只恨自己生不逢时,没能赶在邪教徒来袭之间取得烈涯城。

要是十九年前守护圣城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无能愚蠢的波什凯人,这个世界也不必遭受这么重大的厄运。

在随从军的面前,他跪倒在这大片的焦土之上,甚至伏下身来跪拜。

“纵使祆火已熄,但为了夏拉人的安乐与荣耀,我会用一生去奋战!”

随从们闻之,皆怆然涕下。

“我们也将永远为了元首而战!”他们异口同声地高呼口号。

他们正要离去之时,一员骑兵匆匆从西方赶了过来。

“元首!”

墨恪莱回过头来,“快报!”

“叶尔嘉勒已经率军前来,试图解烈涯城之围!”

“离这里多远?”

“半日路程。”

墨恪莱继续追问,向斥侯了解清楚了两军之间的地形。而后他立即上马,指挥围城的主力军转移到烈涯城的西面,准备与波什凯人正面大干一场!

烈涯城位于高坡悬崖之上,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祆火熄灭之后当地牧师也失去了使用神术的大半能力。凭城内的少许驻军,能够坚守,但根本无法出击。

因而墨恪莱只是安排少许兵力守护着主力军的后方——只要不让出击的驻军扰乱正面战场即可。

这一场战争不需要费尽心思使用太过复杂的战术,他带来的大军成分繁杂,目前也很难有足够的纪律性听从不断变更的指挥。

然而他早已打探过波什凯人的战力和兵源素质,只是直接冲锋拼杀,他相信夏拉人就足以碾压对方。

离烈涯城只有小半日的路程,这样的距离使得叶尔嘉勒愈发激动。

波什凯王国从西塔维奥王国夺走烈涯城的百年间,这座守护着祆火的圣城可谓多灾多难:

搅得嘉连平原天翻地覆的篡王赫伦卡对烈涯城的进攻使得城池损毁严重;

邪教徒用计熄灭了不可能熄灭的祆火,又使得烈涯城失去了魔法的保护;

这两次动荡让大量居民迁出烈涯城,更令掌握着烈涯城的伦斯特侯爵领雪上加霜……

若不是以往的北方联盟公侯之间互相保持独立、各自为政,恐怕这样的一座城池早就落入他手。如今北方联盟被墨恪莱统一起来,这位夏拉强人盯上烈涯城也不足为奇。

父王在临终前向自己和大臣们重申,他们亨克拉德家族对烈涯城拥有合法宣称,应当尽全力守护它。

若是烈涯城从自己手上丢了,那失去的不止是一座城池和一片侯爵领——若是如此,他还会使得自己的家族颜面无光。

而那墨恪莱竟以烈涯城是夏拉人居住之地为由入侵自己封臣的领地,又如何能让人咽下这口气?!

“陛下!墨恪莱就在前面了!”有侍卫说道。

叶尔嘉勒下令全军放慢步伐。

他抬眼望去,秋日的密云之下旌旗飘扬,代表着夏拉人万灵树信仰的火树标记让人能够一眼认出,这便是墨恪莱的军队。

“那些公爵伯爵果真全都听从他的指挥吗……”

叶尔嘉勒的提问既是疑惑,也是不屑。

虽然使用着统一的旌旗,但是不难察觉,墨恪莱大军中混编现象相当普遍,许多的衣着和装备都不统一。刚刚统一北方联盟一年多的时间,先前又经历了两年的内战,让戈斯莱亚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休整和整合。

叶尔嘉勒一方虽然兵力不及对方,但始终团结在自己的麾下,若是加上伦斯特侯爵的驻军出击协助,他们并不是没有机会赢下这场战役。

双方隔着一个冲刺的距离时,叶尔嘉勒便让大军停下,将阵型调整为对战状态。

对面的墨恪莱只是静静地遥望着,没有任何人发出聒噪的响声,马匹倒是不断地呼着气。

天上的乌云更加密集,使得现场变得昏暗了起来,气氛也愈发紧张。

叶尔嘉勒让最精锐的重骑兵列在前方,盔甲与盾牌足以抵挡弓箭,每一位骑兵都将如同下山猛兽,在冲锋当中能够直接将懦夫踏成碎片。

北嘉连平原有着大片平坦之地,这里可以说是骑兵的天下。

叶尔嘉勒见墨恪莱并没有先手进攻的打算,知道对方是想以防守的姿态抵挡冲锋再采用后手攻势。

他向着对面的懦夫轻蔑地哼了一声,拔出散发冷光的奥黎王之剑——这是一把仿制古代奥黎王瑟维尔配剑的神兵利器——向前一挥!

冲天的喊杀声顿时响起,数不尽的急促马蹄声纷至沓来!

墨恪莱并没有打算束手就擒,他也迅速拔出长剑,高喊道:“为了夏拉人的荣耀!”

“为了夏拉人的荣耀!冲啊!”

戈斯莱亚大军的呼喊声不亚于敌方,双方的气势皆有如十九年前的祆火那样庞大得几乎能触碰天际。

箭雨拦不住波什凯骑兵的冲锋,而夏拉骑兵在墨恪莱的指挥下策马迎敌!

长枪骑兵皆勇猛向前,两人碰撞,如同两只飞奔的赤豚将钢盔一样的头部猛烈地撞到一起,擦出了频繁闪烁的火光。

大量的骑兵被挑落马下,没有死去或受到重伤的纷纷拔出剑来,开始近身搏斗。铿锵的兵器碰撞之声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墨恪莱指挥冲锋却没有亲自陷阵,他依然冷静地观察着战场的局势,显然,戈斯莱亚一方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这只大军虽然还是没有完美整合的混编部队,但也是一只面对过汹涌来袭的雪民以及残酷内战的、有过丰富战斗经验的精锐部队。

他看见叶尔嘉勒也陷入到了白刃战当中——这位波什凯的国王当得起勇猛无双的称号,任何被他近身的夏拉人战士都败于他手,伤亡退场。

然而波什凯人仍然在夏拉人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损失惨重。

叶尔嘉勒退回到略微空旷一些的地方,用波什凯语高声呐喊:“向后拉扯!”

波什凯军的中营响起有着独特节奏的敲击声。

落于下风的波什凯骑士们听见命令,且战且退。

他们的身后,大批戎装法师站了出来。这些法师结阵而行,共同搭建起一个庞大的术式——幻雪法师们在败于宾达尔之后,经过九年时间钻研、改进了这个杀手锏。

天空上忽然显现数道环形光芒,如同星环一般闪亮,这些光出现之后又立即散开,如同山洪一样刷地猛扑向战场前方的夏拉人大军!

叶尔嘉勒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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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烈涯城之战(下)

叶尔嘉勒满意地望着这一绝世奇观——这些滚滚而落的星光看起来就如同天空都崩塌了一样,令在场所有的战士都心惊胆战。

时隔九年再一次现于战场的“聚星洪浪”必能助他赢下这场最重要的战役。

白昼当中骤现的“星空”,变成如同巨大的洪流。

在叶尔嘉勒的想象当中,成千上万的夏拉人将在这强大的力量之下纷纷伏倒,流血千里。任何人望了这样的场景,都将因恐惧而动弹不得。

然而这样的画面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夏拉战士们迅速分散,两侧各一支看不出来功能的骑兵队立即赶在洪流冲刷之前进入受聚星洪浪攻击的范围当中。

下一息,叶尔嘉勒便明白了这些人的作用——

这些身着戎装、骑术高超的人各自施展法术便迅速连结起来,一道凹凸不平的大型蓝光幕墙乍现于战场之上,无数“星光”落在幕墙之上化为烟云。

只有少数“星光”成功刺穿了夏拉士兵。

叶尔嘉勒看见墨恪莱再次挥起了剑!

数不胜数的夏拉步兵汹涌地向前狂奔,如同滚滚浪涛一般,眼看就将要席卷整片北嘉连平原!

波什凯大军瞬间乱作一团——原本兵力就处于劣势,无论骑士冲锋还是魔法比拼都落入下乘,每个人的士气很快就掉入了谷底。

未等叶尔嘉勒的指挥,所有人都疯狂地向后逃窜!

仍想继续作战的叶尔嘉勒知道自己也不得不败逃了,身边的侍卫也都心急如焚地催促着他。

他的身后,夏拉冲锋步兵已经斩杀了大量没能逃出战场的波什凯人。

“撤!!!”叶尔嘉勒尽力地呼喊着。

边驾着马匹狂奔,叶尔嘉勒边咬牙切齿地想着敌军的所谓“元首”,就那么冷静地观望着战场,甚至不像他一样亲自陷阵杀敌。

懦弱!狡猾!

凭什么昼夜双生神能让这样的人一次次赢得战争!

“陛下!”国王之手见了叶尔嘉勒,赶紧拍马赶来。

“陛下,快回奥黎去吧!这次战败让您将会让您失去伦斯特伯爵领,恐怕军心、民心都将动摇。但只要您坐镇奥黎,下面的人就不会敢有反心。”

尽管是寒凉的秋日,叶尔嘉勒的额边仍然流出了汗。“你说得对。”

他知道国内有不少人对自己登上王位并不服气——尽管他充分具备了合法性,却因早年的残暴和鲁莽捞到了一个坏名声,输给宾达尔之后,渐渐地就没有多少人相信他能带领波什凯人打出胜仗。

原本他期望着这一仗能彻底地扭转这样的局势,他却在今天遭受了当头一棒。

然而他不再是当年那愚蠢的纨绔子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做的是稳住国内,防御墨恪莱的继续进击!

待到不知逃出多远,天已经愈发昏暗,身旁的众人皆已疲惫不堪。叶尔嘉勒才让大家慢下来。

静谧的秋夜,也让叶尔嘉勒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陆陆续续有些逃窜的部队汇合而来。他观察了四周,将跟随自己的这少许兵力安排在四周。

一阵子后,有在后方殿后的士兵赶了过来。

“陛下!夏拉狗追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叶尔嘉勒仰天大笑。“放他们来吧!”

尽管在手下面前表现得如此狂妄,他的心却已经悬到了夜空之上……

大家是真的跑不动了,要是夏拉人真的还有力气追得上来的话,只怕自己是九死一生。

果然没有多久他便看见了东方来的火光。

“别慌!准备迎敌!”

面露难色的众人见叶尔嘉勒勇敢而鉴定的神情,亦都鼓起了勇气。

只待夏拉追兵越来越近,忽然漫天的箭雨和魔法星矢“铺天盖地”地砸向了他们!

夏拉人纷纷痛苦地大叫倒地,没有受伤的人也都骤然停下步伐。

“起鸣!”叶尔嘉勒大喊着。

这时通天的叫杀声刺破了夜色。

东方来的火光在这漫天喊杀声中变得愈来愈远,乃至最终消失。

待到四下彻底安静之后,叶尔嘉勒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气。

那群夏拉狗可不知道这片稀林和乱石能造成特别的回声效果,十个人的喊声就如同上百人一样。他们定会以为这里埋伏了重兵。

只有他自己知道,与宾达尔的交手彻底改变了他——曾经他以为最为勇猛之人必能取得战争的胜利,但宾达尔让他体会到了战术的美妙。

然而,他只恨自己还是不够墨恪莱狡猾。

“班师!在奥黎城宣布伦斯特侯爵背叛了我,而我率领大军,阻挡了如狼一般的戈斯莱亚大军侵略的步伐。”

国王之手马上应承领命。

烈涯城,伦斯特侯爵府。

侯爵诺尔伽斯这一天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听闻叶尔嘉勒陛下前来解围他大喜过望,甚至已经组织了一支出击部队。

但是墨恪莱布置的后方防线无懈可击,出击军甚至不能扰乱其丝毫。

正面战场上叶尔嘉勒溃败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烈涯城中,原本他还只是在府中来回踱步,听见消息之后瘫坐下来,无法起身。

他的家族在百年前受了波什凯国王的分封,成为了伦斯特侯爵,掌管了这座守护祆火的圣城,却在一百年来连连出丑,以至于今日这座城池可能就要从他的手中被人夺去。

仆人见他已经唉声叹气了好几个小时,连饭都都没有吃下。妻子与他商量,将这样的事情向小儿子隐瞒了,如今妻子正在哄儿子入睡。

妻子让仆人来劝诺尔伽斯进食,诺尔伽斯却不为所动。

“再不吃顿好的,以后可只能吃囚饭了,侯爵大人。”

厅门处忽然传来听起来颇为讽刺的话语,他抬眼望去,慌忙跪倒在地。

进来的是两名“神火之眼”的牧师——神火之眼是烈涯城中崇拜祆火与焰灵的古老宗教,至今已有一千六百年的传承。

一名牧师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侯爵,“诸神对你们家族的统治已经彻底厌倦了。”

“你的父亲没能守护住祆火,使得噩梦降临到全世界人的头上,若不是当时烈涯城的周边竟无一名贤主,你们早就该退出这座圣城了。”另一个名牧师接着说道。

前一名牧师继续发言:“诸神已经认可了墨恪莱,神火之眼将效忠于这名真正的雄主。”

诺尔格斯万分惊恐地抬头望着两位牧师,他知道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了——与神火之眼彻底撕破脸皮挥军屠杀也不会延续自己的统治,反而只会使自己遗臭万年。

他做出了自己的表态。

翌日清早,墨恪莱便率众踏上高坡,来到了烈涯城的北城门外。

这里干燥而荒凉,夏拉人中祖先的一支,伦斯特人,在此建城的主要原因是与祆火互相照应。幸而其南城临近夏河,使得这里能够借助河水发展农业与商业。

此时他澎湃的心情如同滚滚夏河一样激昂。

见他前来,城门的守卫打开了大门,侯爵诺尔伽斯与数名神火之眼的牧师前来迎接,这些人的神情各不相同,让墨恪莱感到相当有趣。

侯爵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而牧师们却精神抖擞,仿佛祆火的冲天火光仍然映照在他们的脸上。

墨恪莱很早就听闻烈涯城南北两片城区因祆火与河水的影响竟气候不齐,导致同一座城里不同城区的人也出现了不同的性格——

更靠近祆火的北城人勇猛、热血、好强争胜;

更靠近夏河的南城人则软弱、斯文、手巧。

不难猜出,侯爵府定是安置在气候更舒适、经济更发达一些的南城区。

他下了马,与来者纷纷致意。

牧师们亦对他毕恭毕敬,他们没有理会诺尔伽斯的反应,径直来到墨恪莱的面前,向他行礼。

“墨恪莱元首,诸神选定了您。”

“虽然晚了十九年的时间,但您终于要来拯救这座圣城了。”

“诸神已经降下启示,祂们希望能与您相见。而我们神火之眼,将会效忠于您。”

墨恪莱满意地点点头。

“在这个没有祆火的时代,就由我来保护圣城万民,成为这个世界的‘小型祆火’。”

去年与宾达尔在千辉城的密谋,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那一半。

他期待着,未来能与宾达尔相会于大湖之畔的那座魔法圣城,奥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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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公主们的冬日时光

艾妮卡呼了口气,给银装素裹的星花王宫又添上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白雾。

那个秋夜,她没有让白狐头村邪教留下活口。她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出卖她——她依然不希望自己的另一个真实身份过早暴露。

她需要引导宾达尔认识到,他需要她,他需要渐渐明白“启示的答案”。平定了叛党与邪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坐享安定与和平,他不能忘记巡夜女神交给他的最重大的任务。

虽然一年间艾妮卡又为洛凡王国立了两个大功,却因为莎克希尔在管理御法师方面的工作做得相当完美,宾达尔又没有给她安排别的工作,使得她这几个月来闲得慌。

若是没事做的时光只是守在陛下的身旁,那倒会让她感到非常快活。但是贴身保护陛下的工作帕扎曼已经兢兢业业地做了多年,而真正能跟陛下出双入对的则是苏玫王后殿下。

这么多年过去,国王和王后的感情反而越来越浓,每每他们一起挽手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他们就宛如夜空中交缠在一起的两条星河那样灿烂夺目。

这个王国没有人不对他们的爱情大加赞赏,但艾妮卡的心中除了羡慕以外还有另一种不那么积极的情愫混杂其中。每当真神对她施加考验的时候,这种情愫就如滴入水中的墨汁一样迅速弥漫。

她必须用自己的理智,再加上运用自己的魔力,来堵住这种不正确的心绪,使它不会氤氲开来。

然而,若是哪天这样的考验发生在国王和王后恩爱现场,只怕自己就会当众出糗。

她再次叹了口气,不觉已经走到了王宫的后花园。

“艾妮卡!”“艾妮卡!”她听见了奶声奶气的两声叫唤。

艾妮卡向两位公主行了礼。“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天这么冷怎么还跑外面来玩呢?”

“诺玫拉和姐姐想堆雪人。”诺玫拉穿着厚厚的灰黑色外套,如同一个胖胖的包子。

优琪拉展露出大大的笑容,“艾妮卡你不是会操控水吗,能不能帮我们直接做一个雪人出来呀?”

又长大一岁的优琪拉如今已经显得更加大方活泼了,让艾妮卡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我能操纵的是水不是雪哦。”

优琪拉挠了挠头,“可是妈妈说雪都是从水变来的。”

艾妮卡有些哭笑不得,“雪毕竟是不会流动的……我听说北方草原的冰巫掌握了冰雪女神赐予的神术,他们或许可以用魔法来制造雪人。还有啊,堆雪人的乐趣就是看着雪球在自己的手中越变越大,如果靠魔法变出来的话,那一下子就没意思啦。”

诺玫拉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忽然抱住了艾妮卡的大腿,仰着头,两只眼睛水汪汪的,“艾妮卡来跟诺玫拉一起堆雪人!”

好可爱啊!艾妮卡内心惊呼着,然后伸手摸了摸诺玫拉的小脑袋,“好呀,我来跟你们一起堆吧。”

诺玫拉眯着眼笑了起来。

或许因为姐姐和妹妹的身份不同,艾妮卡觉得两位公主表现出来的性格差异相当鲜明,然而她们毕竟还小,艾妮卡却希望她们能永远都像现在这样活泼开朗。

边跟两个小女孩一起滚起雪球来,优琪拉边跟艾妮卡聊着天儿,大公主好奇地问着更多关于北方冰巫的细节,又说希望艾妮卡多来陪她们玩,她抱怨道入冬以来爸爸妈妈都很少陪自己和妹妹了。

“唔,我好像听说陛下和王后殿下忙于筹备新年庆典。”艾妮卡说道,“大概是近六年前,你刚出生的时候,洛凡就举办过一次庆典来庆祝你的诞生呢。”

“呀?!”优琪拉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原来还有专门给我办的庆典!那今年爸爸妈妈是准备给我庆祝六岁生日吗?”

诺玫拉却不经意间嘟起了嘴,“诺玫拉出生的时候也有庆典!”

“这个好像……”艾妮卡还真不知道有没有,毕竟二公主出生的时候她并不在洛凡。

优琪拉则嘻嘻地笑着,“妹妹没有哦!只有我才有!”

诺玫拉恨恨地把手里的雪扔到地上,摆出一副颇为委屈的表情,眼里开始噙着泪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艾妮卡望着这样的场景犯了难。“那个,诺玫拉殿下的庆典,陛下他们不是正准备给办起来吗?”

优琪拉依然嘻嘻笑着,“可是妹妹是夏天出生的,这次还是我的生日庆典啦啦啦。”

诺玫拉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艾妮卡彻底不知所措了,滚得已经比较大的雪球也散开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优琪拉没有继续得意下去,反而是转过身来将诺玫拉一把抱住。“傻妹妹,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给你庆祝好不好呀!”

诺玫拉努力地止住哭泣,微微抬头就看见姐姐通红的小脸颊。“可是现在不是诺玫拉的生日……”

“那我们就准备庆祝诺玫拉公主成功堆起第一个雪人!”

诺玫拉听了,用力地点了点头,伸起小手臂弱弱地说,“堆雪人!”

欸,这么好哄的吗……艾妮卡望着阴晴不定的姊妹俩,扶了扶脑袋。

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小孩……

同一时间的宫廷内,内政大臣缪什塔、财政大臣巴瑟尼、青桃军统帅塔萨秋等大臣正为新年庆典之事忙得焦头烂额。

不断地有官员出入王宫汇报情况和接受新的任务,以确保这一次的庆典不会再出任何意外。

宾达尔和苏玫则屡屡召开御前会议与大臣一同商议庆典中的各个细节,这一次他们可不愿意再像六年前那样,任由几位不知来头的民意代表随便主导,以至于造成多次意外。

宾达尔相信既然叛党和邪教都被平定了,这一次庆祝王国建立十年的新年庆典定能做到君民同乐,不会再出现任何影响人们心情的意外。

“对了,陛下,王后殿下,我刚刚收到利夏尔的来信。”看起来颇为精干的缪什塔说,“索赫斯总督会带着妻儿过来参加庆典。”

“太好了!”苏玫显得有些惊喜,却又马上小声嘟囔,“竟然不先给我写信……”

见众人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苏玫连忙转移话题,“陛下和诸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墨恪莱也会派使节带着礼物过来祝贺,对使者的接待我会做妥善的安排。”

宾达尔满意地点点头。墨恪莱夺下烈涯城之后,他已经第一时间派使节携带礼物前去贺喜,这一次墨恪莱礼尚往来,不愧是名扬嘉连平原的美德之王。

“好的,那晚些苏玫殿下把使者的名字告诉我,我给加入到宾客名单当中。”缪什塔说道。

宾达尔见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便说:“庆典的事,今天也讨论得差不多了。散会吧。”

众人起身,向宾达尔和苏玫行礼而后离去。

宾达尔却仍然坐在原处,思考着什么。

“陛下,你好像还有什么想法?”苏玫拉起宾达尔的手问道。

宾达尔微笑摇摇头。

一个月来大家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庆典之上。原本他只是觉得解决了叛党和邪教两大难题,值得在王宫内设宴庆祝一番,但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献策,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当时苏玫担心自己还因六年前的庆典有着心理恐惧,但他转念一想,洛凡王国已经建立了快十年的时间了,而诺玫拉公主出生之后还没有让平民们见过,在这个时候开展庆典可谓是一举多得。

忙碌于庆典的准备工作当中也让他忘记了邪教遗留下来的一些烦恼:当时,托瑞失望而归——包括绍伊琴在内的邪教徒全都当场死亡,白狐头村留下的老人和妇孺又都一问三不知。

宾达尔建议托瑞建立“农村间谍网”以防范任何可能出现邪教的端倪,托瑞以不切实际为由让他打消了这一念头。

“我想大家都会享受这一场庆典的,对吧。”宾达尔总算回答了苏玫。

苏玫优雅地一笑,“那当然,贤明与正义之王。”

白昼最短的那天转眼即至。

侍女们给诺玫拉也穿上保暖却优美的深色服装,给她戴上了闪亮的首饰。尽管年纪还很小,但在这样的服饰的衬托下,俨然嘉连平原上最好看的小公主。

连侍女们都忍不住惊叹:好可爱……

姐姐优琪拉从房外探过头来,“哇!诺玫拉跟玩偶娃娃一样耶!”

她小跑到诺玫拉的身边,揉了揉妹妹的小脸,又亲到了妹妹的额上,就像对待一个爱不释手的娃娃。

身后她的侍女和艾妮卡连忙跟了过来,侍女慌张地说着:“优琪拉殿下,您的帽子还没戴好呐。”

艾妮卡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诺玫拉,她也几乎要发出跟大家一样的感叹。

这世界上竟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今天您将是最灿烂夺目的星辰,诺玫拉殿下。”艾妮卡赞叹道。

她也同样夸赞了侍女们对她的打扮,令侍女们有些受宠若惊。

诺玫拉歪了歪小脑袋,似乎不太明白艾妮卡文绉绉的话语。

等到优琪拉也穿戴整齐,艾妮卡便亲自牵着两名公主走出殿外。这些天来她天天与她们在一起玩耍、一起学习,让她发现做一名母亲大概也是相当幸福的事情。

在星花王宫的走道上,她意外地碰见了一名衣冠楚楚的大汉。

索赫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表人才,一名端庄的女子挽着他的手,这女子还牵着一个比诺玫拉还小的小男孩,令艾妮卡有些惊讶。

“舅舅、舅妈!”优琪拉松开了艾妮卡的手蹦蹦跳跳地去到索赫斯的前方,跟他打了招呼。

“哟,大公主殿下,你又长高了。”索赫斯轻易地将优琪拉抱起旋转一圈,令优琪拉发出快活的尖叫。

索赫斯和他的妻儿也转过头来向小公主和艾妮卡行礼致意。他放下优琪拉后,到艾妮卡身前单膝下跪,拉起她的手轻吻后再起了身。

“艾妮卡妹子,先前听说你没有死,回到了洛凡,可把我激动了一番,只可惜当时没能过来见你。”

索赫斯把夫人搂了过来,后者与艾妮卡也再次相互行礼。

“大概你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她叫杜妮娅,我们在三年多前结了婚,然后那个小子是我儿子,维萨。”

想来在利夏尔的时候,索赫斯对自己有过不少暧昧的表示,如今竟然都已经娶妻生子了,令艾妮卡心中顿生不少感慨,又深感欣慰。

有侍官见了他们,前来向他们行礼,“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艾妮卡女士、索赫斯大人、杜妮娅女士、维萨公子,新年好,陛下已经在王宫大门等着你们了。”

索赫斯点点头,“好,我们这就过去。走咯,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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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真正的庆典

公主一行来到王宫大门与宾达尔汇合的时候,宾达尔身旁的人纷纷由衷赞叹了可爱的诺玫拉。

宾达尔走下篷车,满心欢喜地拥抱了优琪拉和诺玫拉,每每看见这两位世上最可爱的公主,他就像中了魔法一样,所有的烦恼会被一瞬消除。

“谢谢你照顾了她们这么多天,艾妮卡。”宾达尔特地向首席御法师致谢,这样一个简单的道谢令后者的脸煞时间变得通红。

待所有人都互相打个招呼道了新年祝福以后,众人便按照事先的安排登上各自的篷车。

莎克希尔与帕扎曼皆骑马守护在国王篷车的两边,艾妮卡却得到宾达尔和苏玫的特别招待,与王室一家共同乘车,这让她感到受宠若惊。

“这样好像不太好吧陛下……”艾妮卡推脱道。

苏玫微笑着帮宾达尔解释,“两位公主都跟你很是亲近,才一两个月的时间她们就已经把你当成自家的姑姑一样了;再说了,以你的地位和对王国的贡献,是完全配得上跟我们坐一起的。”

优琪拉欢快地说:“对呀对呀,艾妮卡一起嘛!”

诺玫拉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帮腔:“艾妮卡要陪诺玫拉。”

听见俩女孩的话,艾妮卡一下子没了顾虑。“承蒙两位殿下厚爱,你们也有着像陛下和王后殿下一样的胸襟,定会得到洛凡所有人民的喜爱。”

宾达尔摆摆手,“不要浪费时间了,伦德他们已经在广场上等候我们多时。”

江心岛中心广场又一次划出了一大片的空地,除了划给篷车出入的通道外,外围已经被洛凡人民堵得水泄不通。

大量的青桃卫兵分居外侧各处维护着秩序,观众区还安排了许多小型高台,方便站岗的卫兵第一时间观察到可能的闹事者都在哪里。广场周边的两层小楼也都已经被卫军征用了。

“我跟你说,我可是看着优琪拉公主长大的!”有民众跟旁人说。

“就吹牛吧你。”

“嘿,我可没吹牛,六年前我就在这里看着苏玫殿下举起大公主,可热闹了!”

“噗……”旁人皱起眉头,“你管这叫看着她长大?”

没等吹牛者答话,无比兴奋的民众远远地就听见车轱辘的声音,很快就从东北区域开始沸腾起来。

“陛下来啦!陛下万岁!”

“公主在哪?听说优琪拉殿下现在长得特别可爱!”

“相信我,王后殿下还是那么漂亮。”

随着多辆篷车和马车驶入广场,现场的气氛直接就抵达高潮,欢呼声、叫好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欢乐的神情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洛凡王国万岁!”有青桃卫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

随后其他青桃卫兵也都跟着喊:“洛凡王国万岁!”

杂乱的欢呼声很快被卫兵们的叫喊声统一起来,伴随着一定的节奏,现场人人都高喊着:“洛凡王国万岁!”

车队终于驶入了广场中央,为首的篷车覆盖着美丽的帘幔,雕饰着繁复华丽的花纹,有侍官在篷车边上搭好了下车的阶梯,很快人们便安静下来,屏息看着帘幔揭开。

宾达尔与苏玫手挽着手走下篷车,都向民众高高地挥舞着另一只手。

“王者啊!这才是国王的味道!”

“味道?难道你还想吃了陛下不成?”

“我就说苏玫殿下越来越美了!”

等艾妮卡牵着两位公主下车的时候,人们热烈的讨论声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双瞪大的双眼——他们都想看清楚这两位“洛凡的女儿”。

优琪拉依然摆着大大的笑脸,她还非常兴奋地向人们招手,边招手边喊着:“洛凡的子民们大家新年好呀!”

而另一边的诺玫拉却看起来有些羞涩,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场面,略略侧身,两只手都握住了艾妮卡。

议论声再次迭起。

“这女娃太可爱了吧!”

“我从未见过如此乖巧可爱之人!”

“不愧是陛下和王后的女儿,咱们的王室大概是嘉连平原最好看的王室。”

也有不少人大声地回应优琪拉:“新年好,公主殿下!”

几位小男孩骑在父亲的头上,其中一个见了公主,脸颊微红,他转过头跟旁边另一个男孩说:“我会成为骑士守护公主殿下!”

“哼,公主殿下由我来守护,你个弱鸡!”

“公主不会看上你这样的丑八怪的!”

“你说什么?!你又丑又弱!”

就在他们斗嘴的过程中,王室一家在御法师和侍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广场中央,伦德向他们深深地鞠躬行礼,而后转过身来挥起双手,示意民众安静。

青桃卫兵们也纷纷用严肃的语气喊着“肃静”,很快便让在场民众安静下来。

“新年好,洛凡王国的子民!我是你们的国王,宾达尔。”现场处处都响起了宾达尔声音,使每个人不用费力气就能听见。

“十年前,洛凡人深受尼契塔人的压迫和剥削,每个人都如同活在没有星光的无边黑暗之中。然而,巡夜女神指引了我,指引了全体洛凡人,她带领我们谱写我们自己的命运。我们发动了起义,我与你们一同并肩作战,击败了洛凡人的一个个强敌,终于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洛凡人的王国!”

激情澎湃的讲话使每个人的心都怦怦直跳,很快再一次的欢呼在现场爆发,每个人都声嘶力竭地喊着“陛下万岁”“陛下英明”。

待民众再次安静下来之后,宾达尔才继续讲话:

“十年之内,强大的外敌入侵我们神圣的王国,内部的旧势力企图复辟,邪兽与邪教在边境和乡野地区泛滥,但洛凡人并没有害怕这一切,在我统治下,大家尽心竭力将这些危机一一化解!

“到如今,强敌退去,叛党与邪教悉数遭到清洗,邪兽被勤劳的御法师抵御在外,洛凡人从来没有如同今天一样能够安心地享受这安定而富足的生活!

“今天,是洛凡王国第十年的新年之日,身为国王,我与王后、公主特地来到这里与你们共同庆祝,君民同乐!今天,王国为所有洛凡人准备了狂欢庆典,这一天就让我们一同跳舞,一同欢唱,一同品酒,一同享受盛宴!

“洛凡城内多个大型路口、巡夜神庙和‘星光庇护所’都与这个江心岛广场有着相同的庆祝活动,这一天大家不需要劳动,只需在遵守秩序的前提下尽情地享受。接下来,就让我们一同完成新火仪式,点亮属于洛凡人的星火!”

尽管欢呼声始终此起彼伏,宾达尔雄壮有力的声音依然毫无减损地传达到每个人的耳边。

众人再次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注视着中央处,巡夜宗大主教伦德和高级教士们利用魔法燃起火把,分别走到六个不同的方位,同时将六个火盆一起点燃。

“巡夜之神保佑!”

“愿巡夜之神欢喜。”

在教士们的带领下,民众整齐地呼喊着祷语,而后唱起了过去几年间教士们四处传授的颂歌。

宾达尔看见不少民众边唱着,边感动得流下泪水。

他相信王国上下都将会忠诚地侍奉女神。

这一天,御法师们为民众表演着高超的魔法,令许多人惊叹道原来魔法还有这样的作用;这一天,宫廷舞女带头跃动起来,不似贵族那般高雅,却带动了民众一同活动身子;这一天,青桃卫兵指挥着数以万计的洛凡居民排队领取王国发放的精美食物和酒水。

这一天的欢乐在整个洛凡城中荡漾,这一天的狂欢从白天持续到夜幕的降临,终于在所有人表达了对新夜到来的赞颂之后,狂欢才宣告终结。

“这种活动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墨恪莱派来的使节向苏玫说道,“君主与民众一同狂欢,这个世界上大概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难怪宾达尔陛下会因亲民而声名远扬。”

苏玫礼貌地笑着答谢了使节的称赞。她相信这一次成功的庆典会一扫六年前的阴霾,让宾达尔相信自己牢牢地掌控着整个王国。

这一天,洛凡城中大概只有一个中年男人会为这场庆典而感到恼怒。他这一次不需要以服装来掩饰自己,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认识他。

半年前,他一手建立和培育的组织光明党被宾达尔攻入远在西北的老巢,光明党元气大伤之余,苏玫王后和名为托瑞的神秘男子竟继续追查到底,使光明党在各个领域的经营成果短时间内就化为乌有。

若不是总顾问在最危急的时刻提醒了自己,怕是自己的性命也要搭进去。无论如何,作为光明党的真正核心,保住了自己的命,便保住了东山再起的可能。

回想起六年前的全城庆典,他和伙计们的捣乱成功地挫伤了宾达尔和苏玫,如今他却只能孑然一身地挤在人群当中,看着他们享受这所谓的太平盛世。

这样的落差使他无法接受。

哼,祆火熄灭之后,噩梦早已萦绕世间,宾达尔他们的王国也不可能脱离于这样的时代,早晚有一天,宾达尔会知道后悔。

只有光明之神能够拯救世人,只有尊卑有序的贵族封建制度能够有效地统治洛凡,洛凡人偏偏就是不明白。

他知道自己依然肩负着重大的责任,一次的挫败不会打垮他。

他跟随着人流离开了庆典现场,这一天他记住了宾达尔一家子的脸。他会离开洛凡,重新建立自己的力量,将来,他会把这一家子彻底击垮,而自己将会坐上星花王宫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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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的命运

冬夜,两位公主都已入睡,寝殿的走道留着微弱的烛光。

经历过当晚的苦痛考验之后,艾妮卡从莫名的绝望深渊中艰难爬出,此刻心情郁郁。

她施展潜夜术离开了自己的居室,穿过又铺了一层薄雪的王宫道路,进入了寝殿。

国王的卧室紧闭着大门,从门缝处她可以看到里头还亮着灯光。这么晚了,不知道陛下还在做什么呢?

门外站岗的是一位武力高强又忠心耿耿的侍卫,站得笔挺笔挺的,虽然纹丝不动,却也显得精神抖擞。

只可惜世界上好像没有穿墙的法术,自己没法偷偷进房间去偷看陛下的容颜,她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叹息,正打算离去。

她眼角的余光却似乎瞥见了什么。

转过头去,廊道的尽头,摇曳的烛光当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伫立在那,她穿着华丽的黑色裙子,瞪大双眼盯着艾妮卡,神情却相当冷淡。

诺玫拉?小公主不是应该已经睡了吗?

正打算走过去提醒诺玫拉该回房间睡觉了,走出两步,眨眼过后,那个身影却又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有人站在过那里一样。

只有蜡烛依然静静地燃烧着。

她回过头,见侍卫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要不是侍卫仍然会眨眼和呼吸,她大概会因着刚刚的苦痛考验而对这一刻的世界产生怀疑。

她本来确信刚刚的确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诺玫拉殿下,现在却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天她陪伴两位公主读书认字的时候,她试探性地询问她们昨晚睡得好吗。

“可好啦!我抱着妹妹睡的,我梦见我带着她飞到天上摘星星了!”优琪拉答道。

诺玫拉也萌萌地点了点头,“好暖好舒服的。”

“那你们会半夜起床尿尿什么的吗?”

两位公主都摇了摇头。

艾妮卡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去找赫洛姆问问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

东城区巡夜神殿地下室中,赫洛姆迎来了一位稀客。

如今这个地下“大厅”已经敞亮而整洁,原先凌乱的书籍都分门别类地放在墙边的书架上,各式各样用于研究的小物品都摆在大桌子上。原本空旷的地板铺了一张精致的东方地毯,使得地下室生出不少趣味。

“抱歉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没有酒水也没有小食。”赫洛姆将来者迎到座位上。

莎克希尔耸耸肩,皱着眉头,“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吃喝。”

“您的心中大概有很大的困扰。以往您是一位乐观随和的人,这段时间您的脸上却阴云密布。”

莎克希尔点点头,“您果然很懂得察言观色,赫洛姆大人。”

“既然您如此夸赞我,为了不至于受之有愧,我再继续妄加猜测,那就是您的困扰与邪教有关。”

“很不幸……被您再次言中。我听说您用许多年的时间试图写作一本讲述神明与宗教的书籍,王国里头大概只有您能解答我的疑问。”

“好说,好说。只要我知道的,我会尽可能告诉您。”

莎克希尔低着头,卷曲的棕色长发搭在肩上,精致的脸庞显出不少倦意。

“不怕告诉您,去年以来,王国边境的邪兽异常增多,邪兽防线的压力剧增,原本比较清闲的御法师们疲于奔命,而我也忙于统筹和指导他们的工作。冬天的时候西部防线迎了最大的一波侵袭,为了防御邪兽甚至牺牲了五位御法师……”

“但是因为陛下忙于庆典的事,这些状况你都一个人自己应对了。”赫洛姆温柔地回以微笑,“这个并不是你最大的困扰。”

莎克希尔长叹一口气。“您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这让我有些惶恐。”

“抱歉抱歉。只是如果您向我隐瞒真实的状况,我也没法有效地帮助您。”

“您是巡夜女神的使者,您得到过女神的启示,对吗?”

赫洛姆点点头。

“启示并不直白,需要我们信仰者自己揣摩出神明真实的意图,对吗?”

赫洛姆再次点头。

莎克希尔也再次哀叹。“那我们如何得知我们自己的揣摩是正确的?”

“您知道如何使用神术吗?”赫洛姆似乎答非所问。

“我听说过一点,神明将咒符赐予能够使用魔法的信徒,得到咒符的信徒称为神术师。神术师须通过学习、修炼与思索去理解咒符;使用时,念动祷语,触动咒符,神术便得以施展。”

“完全正确。而神术的威力与多样性与神术师的理解程度有关。神术师需要理解神明、理解咒符,理解得愈深,则威力愈强、用途愈广。有趣的是,神术师可以在咒符之上添加符合教义的信念,使同一个神术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效果。”

“所以您的意思是,启示的答案是否正确,要由使者自己理解吗?”

赫洛姆露出颇有深意的微笑,“启示与咒符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被选定接受启示的使者,神明会再给出难以察觉的指引,以保证使者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莎克希尔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才再度开口:“然而我的心中依然充满了疑虑和不安,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任那位‘使者’。我不确定她所作所为是不是有利于王国和陛下……”

“我明白您的焦虑,莎克希尔。一个人只应完全信任于神明和自己,对他人是否应抱以信任,永远都是艰难的决定。”

虽然来到地下室后,自己的疑虑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不少,莎克希尔还是向赫洛姆道了谢,便起身离开。

“莎克希尔女士,您可以多来我这儿,阅读我所写的书籍,或许它能解决您很多疑问。”

莎克希尔回过头勉强地微笑致意。

赫洛姆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地下室,决定婉拒明天托瑞的拜访请求。启示的答案还不能这么快揭晓示众。

当莎克希尔回到江心岛的邪兽防线管理厅后,新的报告令她心中的烦恼激增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西线饕餮森林部分的御法师集体向莎克希尔上书,沉重而危险的工作已经令每个人感到绝望,他们要求要么大幅加薪,要么集体辞职!

她忽感不适,跌倒在地。

“莎克希尔大人!”旁人纷纷过来扶着她。

她知道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已经无法应对这样的状况了。

“我要去……汇报陛下。”

“大人,您这样子怎么去汇报?我帮您去吧。”一位得力的助理说道。

莎克希尔同意了,待助理前去王宫之后,又让人将自己扶回王宫休息。

得到消息的宾达尔亦震惊不已,他没想到莎克希尔为了不在庆典的准备期间打扰自己,竟将御法师不满的声音隐瞒了。但莎克希尔操劳过度、倒于病榻,也使他有些心疼。

他立即宣召财政大臣巴瑟尼到正殿议事,苏玫亦跟随着他。

正殿之上,宾达尔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让他们集体辞职是不可能的。”

“可是陛下……”巴瑟尼抹了抹额边的汗,“去年用于消灭叛党、建立监察队伍、更换官吏队伍、重建商会秩序、清理邪教以及举办庆典等事务上的花费已经太过庞大了……”

宾达尔捏起了拳头,额头上突出的青筋说明了他的紧张。“然而这些全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苏玫见状,向巴瑟尼问道:“几次加税和整顿商会之后,我们国库现在是每年都有盈余的对吧?”

“是的,殿下,但是盈余并不多。”

“既是如此,国库的缺口总能慢慢补上,但是邪兽愈加泛滥的如今,御法师队伍缺一个人都不行。”

巴瑟尼有些迟疑,“所以殿下是想要同意他们的加薪请求吗……可是那样的增长幅度可以直接使国库亏空。”

苏玫颇为自信地回应道:“我们从两方面解决问题,一是找富商和商会借钱,以王国现在的威望和控制力,这应当不是难事;二是我们只能答应御法师一定幅度的涨薪,以示安抚。”

宾达尔捧着邪兽防线管理厅发来的各种报告,感到很是无奈,“或许,西线御法师的工作的艰难程度真的远超我们的想象……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在于,邪兽在冬日的侵袭竟然造成了人员伤亡,这是御法师们最不安的地方。照理来说,越危险的工作回报的确应当越高。”

苏玫耸耸肩,蹙着眉说:“然而我们确实不可能直接拿出那么多钱给他们加薪,我们应该向他们说以利害,让他们明白保家卫国是御法师的天职和荣耀,同时向他们承诺王国财政好转以后,会逐步改善他们的待遇。”

宾达尔点点头,他知道现在的状况下只能这么做了。“那我派特使去西线向他们传达我的指示。”

“不陛下,这事只能由我亲自去。”

苏玫以极为自信的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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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春日的忧郁

艾妮卡又一次来到了宾达尔的卧室。

当然了,是激活了潜夜术的状态之下,宾达尔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近来洛凡已经好多天没有下雪了,天气也略微回暖了一点,冬日当中常常紧闭大门的卧室便敞了开来。

每年冬天到来之前,莎克希尔都会来这里布置魔法晶石结阵,使室内如同春天一样温暖。此刻的宾达尔便穿着轻薄的衣裳坐在书桌边上,就着油灯阅览着书册。

陛下认真读书的样子可真好看。

艾妮卡蹲在宾达尔的边上,捧着脸,略微仰视宾达尔的侧脸,心中犹如贯穿洛凡城的安宁河那般安宁。

苏玫殿下这时应当还在为去西部出巡做着准备,而两位公主今天早早睡下了,宾达尔也难得清闲地在自己屋里读读书。

艾妮卡想着在苏玫回来之前,就离开卧室,不然要是苏玫把门关上了,她可就不方便离开了——她想要掌握的穿墙术至今没有开发成功。

宾达尔的神情保持着平静,今天所阅读的书册讲的是古代雄主耶力拓的传说。耶力拓是在辉瓴帝国以前最接近统一嘉连平原、建立帝国的君王。

若是年轻十岁,那时的宾达尔一定会被这样的传说感到心潮澎湃。

艾妮卡始终耐心地望着他——或许这并不需要耐心,这样做足以让她感到欢快。

她没有注意着时间过了多久,直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惊醒了她。她的内心大呼着“糟了”。

“苏玫殿下,你回来了。”宾达尔终于放下书册抬起头来。

“嗯,出巡的事情基本都准备妥当了。”苏玫脱下外衣挂上衣架,而后微笑着走到书桌旁边。

宾达尔拉起她的手亲吻,又将她拥入怀中,使苏玫一屁股坐在宾达尔大腿上。

“不过……”在宾达尔想要亲苏玫嘴唇之前,她又开了口,“我没有找到艾妮卡,负责照顾她的侍女说她出去了。”

由于莎克希尔身体仍然欠恙,陪伴苏玫去西部的人选便成了另一位首席御法师艾妮卡。

“放心吧,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一定会准备妥当的。”

苏玫听了,点点头,脸泛红晕,双臂环抱宾达尔的脖子,将脸贴到了对方的脸上,进而将两人的嘴唇相接。

“咱们又要一段时间不见了,所以今晚是‘王后的时间’啦。”苏玫以期待的眼神望着宾达尔。

“这十年来你为了我东奔西走,这是你应得的。”

苏玫笑着起身,拉着宾达尔的手走到床边。两人说着情话,不时亲吻,互相轻褪衣裳,很快一同倒在了床上。

艾妮卡不知道这时自己该如何是好。大臣们说的是对的,国王和王后结婚多年仍然如胶如漆,的确羡煞旁人……

一年前她躲在商人诺德索夫的房间,看着诺德索夫与其夫人行夫妻之事,只是以好奇旁观的心态看着。

但在这里,她与床上的两人并非陌路人。她曾千万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她不厌恶苏玫,她很欣赏苏玫,这不仅是一位臣子对王后的态度,更是作为她个人对王后的感觉。

她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在诺德索夫的房间时她能耐心地等到第二天再离去,在这里她相信自己也同样可以做到。

没过多久,她便听见了背后欢快的声音。

苏玫殿下已经处于成熟的年纪了,但她的声线依然清亮动听。

艾妮卡愈发害怕,她蹲下身,捂起了耳朵。

她发现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不去看,不去听,但她的内心止不住地在想象自己身后所发生的一切。

此刻她的心跳足以上天下地,她没法稳住自己的呼吸,欢快的嗓音在她的脑海里渐渐变成了低沉的怒吼,无边的黑暗不断涨潮,很快没过她的心头。

她自己主动走入了真神的考验当中!

若是有人能看见她,便会发现她怒目圆瞪,龇牙咧嘴,青筋暴起。

她用仅剩的理性连忙施展从呐咏术改造来的消声术,开始在地下翻滚起来。即便如此,她仍然不敢叫出声。

万千痛苦袭来之时,她用尽力气抬头,望见国王和王后正处于最为激情之时。

她必须趁这个时间逃出去,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否则再这么下去,她不会再有精力去维持潜夜术,她如同恶魔般的丑态将会在赤裸的两人面前赤裸地展现!

她几乎是匍匐着爬到了门边。她透支着自己的健康和精神力量施展了一个新的消音术覆盖住了整个房门。

她颤抖着爬起来,站起身,回头望去,两人依然情迷意乱。

她相信他们不会注意到这边,便一把打开房门,露出狭窄的缝隙,迅速钻了过去,回头再把门一把关上,这才把门上的消音术给解除。

仅剩的力量用于维持自身的潜夜术和消音术,她没有惊扰到门外的侍卫,紧咬牙关,承受着如同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那般的痛苦,以别扭的姿势小跑出去。

冬末春初的清寒一瞬之间涌向了她。

她再也站不住了,跌倒在地,在染了不少尘土的地面上再次打起滚来。最后一丝的理智帮助她滚回自己的住处。

她不知道这段路程竟然这么长……每一秒钟她都感觉自己等不起了……

这就如同腹痛多时却无处排泄,甚至这痛苦还要加上十多倍。这也比女人每个月所要经受的生理疼痛难受几倍!

更何况这样的痛楚直击大脑!

她决定滚入前院花园的灌木丛中。抵达之后,她终于放开了自己那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将自己暴露给旧日之神,让真神疯狂地蹂躏自己的灵魂。

从来没有哪一次的苦痛考验会达到这样的程度,她无法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在寒凉的半夜惊醒之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半年前她让绍伊琴等人承受的痛苦,如今自己真切地也感受到了。

皈依真神只需一个念头,侍奉真神却需要用一生去承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这是导师怀泽特在见面之初就告诉过自己的。

她终于能以虚弱不堪的身子爬起来,顶着彻骨的冷意,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寝殿……

到她再次醒来之时,她望见了紧张地呼唤着自己的侍女。

“艾妮卡大人!您终于醒了!苏玫殿下已经等您好久了……”

艾妮卡的双眼浮肿,漫出了一圈黑色。她揉了揉脑袋,逼迫着自己起床,而后快速更衣、用餐。离开之前,先去了隔壁房间。

躺在床上的莎克希尔早已用过早餐,现在瞪着双眼望着天花板。

醒着的时候,莎克希尔会让助理来给自己念书,有时艾妮卡也会过来照顾她。自从莎克希尔倒下之后,管理御法师的工作由艾妮卡和助理各分一半,也让艾妮卡这段时间有事可做。

“姐姐,我马上就要出发去西部了。”

莎克希尔侧过身来,望见了艾妮卡,皱起了眉头,却也挤出了一个微笑,眼神很是复杂。

艾妮卡知道那晚她俩“赤诚相见”之后,莎克希尔就常常精神恍惚。她知道自己给莎克希尔带去了不应承受的压力,待到从西部回来之后,她希望能好好安慰对方。

“你要好好保护苏玫殿下,而后平安归来。”莎克希尔伸出手来。

艾妮卡握住了莎克希尔的手,认真地点点头。

在王宫大门处,艾妮卡向苏玫连连致歉。

在那里她也见到了宾达尔和两位公主,优琪拉和诺玫拉与苏玫亲昵过后,一起跑来抱住了艾妮卡的两边。

“早点回来哟,艾妮卡!”优琪拉说。

“艾妮卡要记得回来和诺玫拉玩。”诺玫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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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春日的阴谋

踏春而行总让苏玫感到愉快,尤其是春雨未到来之前,晴空之下万物复苏,不少冬末春初的花儿次第绽放,让冰冻多时的心情也能跟着解冻。

“春天是神明赐予凡人的美妙歌谣,对吧,艾妮卡?”马车之中苏玫拉着艾妮卡的手说道。

她发现艾妮卡从出发那天起就精神不太好。

“是的,殿下,春风化雨的时节总让我感到无比亲切。”

“你的称号是江仙子,大概雨天会更让你快乐吗?”苏玫有些好奇。

艾妮卡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其实呢,我最爱的风景是流云青空之下的远山、清水和花田。洛凡总是多雨雪,虽说滋润了大地,却还是带来了些许不便。”

边说着,苏玫边回忆起十年多前她牵着宾达尔到野外看风景的时光。那时大概是她一生之中最艰难的时刻,命运却安排她与宾达尔重逢。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来,她和宾达尔也终于携手迎来了晴空万里的结局。

晴和雨却未必相容。

艾妮卡仍然只是点头回应苏玫,没有答话。

“你的精神还是不太好的样子,要不在欣特慕尔的时候我们先多休息几天吧?”苏玫说。

“呃……不用的殿下,我只是在想着如何去安抚御法师们。若是有我坐镇的话,或许能解决邪兽大量侵袭这一难题。”

苏玫笑笑,“确实,艾妮卡姐姐你可是首席御法师。莎克希尔跟我说过,回到洛凡之后你的力量比以前还要强大许多。”

艾妮卡有些意外,“提升力量确实是很重要……不过对于普通的法师而言,将魔法用活能够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足以弥补力量上的差距。说来惭愧,这一点还是陛下教给我的。”

苏玫听了,嘻笑道,“哈,他也就脑袋灵光,实际上还是半吊子魔法师。十一年前他就开始学习魔法了,到现在大概还只能排在御法师中下的水平。”

“毕竟……毕竟陛下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他能够将智慧运用在许多方面,其实是我们御法师们远不能及的。”

“也是。要是御法师们都能理解国王的用心就好了。我们洛凡王国不同于一般的封建王国,治理起来很是费劲,许许多多的烦恼都让陛下寝食不安。他一直都担心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国王……叛党闹出那么多事的时候,他几乎就要失去所有的信心了。”

“幸好他还有您。殿下您总能说服所有人相信您,大概陛下正因为您给了他信心,才得以成为这样伟大的君王。”

苏玫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哈,好吧。不过呢,在我和陛下面前其实不需要这样奉承的。”

一小会儿的沉默后,苏玫又拉了把艾妮卡,让她靠近自己,小声说道:“对了,索赫斯曾经悄眯眯跟我说过他对你有过好感来着,只可惜他都结婚生子了……现在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吗?”

“那个……没有没有的……”艾妮卡的脸刷一下变得通红,“对于法师来说,一辈子保持单身其实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样嘛……那真是可惜。虽然你年纪也不小了,却始终如同花季少女一样美丽。若是你有心,想必追求者可以排满整个星光大道。”

艾妮卡依然神情慌张,这让苏玫禁不住开怀地笑起来。

一路聊着天儿,两人很快到达了欣特慕尔。休整过后又继续西进,到达了饕餮森林边上的邪兽防线西线管理所。

朦朦细雨当中,当地的御法师将苏玫一行人迎入管理所的大楼里头。

待安定下来之后,苏玫带着艾妮卡第一时间召开会议,进入会场之前,多位御法师代表和西线总管纳尔卡互相使了眼色。

“我和陛下从莎克希尔大人那儿收到了你们的意见。”

苏玫微笑着开门见山地说,“我能明白你们的难处……从洛凡王国建立之初我们就非常重视御法师队伍的建设,资金资源都投入到各位御法师的身上……”

刚刚开口,御法师们似乎就嗅到了她不愿加薪的语气,马上有御法师向苏玫行礼说道:

“至尊至雅的王后殿下,我们明白王国非常重视御法师队伍的建设以及对邪兽的防御,这种器重,还有我们身上的职责其实我们都明白……只是祆火熄灭之后邪兽愈发猖獗,去年冬天各位同僚疲于奔命,还是付出了多人伤亡的代价才抵挡住了邪兽的侵袭……”

苏玫依然温柔地微笑着,她摆摆手,“这些其实我们都在报告当中了解到了,所以我才会带着艾妮卡亲自来到这里视察和慰问。陛下专门让我携带不少奖赏前来,以及我们在新年庆典当天收集到洛凡百姓给你们的感谢与祝福。”

艾妮卡挥挥手,随从便搬来了一个大箱子,里面盛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品和小型用品,甚至还有不少代表着巡夜女神祝福的星星木雕。

见到这些,不少御法师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多人低下了头,眼角冒出少许莹光。

苏玫蹙着眉望着大家的反应,她知道很多御法师都想念家乡了。收到洛凡百姓给予的质朴问候,他们定会感动至极。

她示意艾妮卡趁热打铁。

艾妮卡略微点头,“各位,七年前我创建了邪兽防线,甚至亲手击杀了不少邪兽,明白这份工作的难处。得到陛下和王后殿下的许可之后,我和莎克希尔大人打算安排你们的家人来到前线探访和慰问,想必这样能使你们心安不少。”

不少御法师带着哀愁的眼神点了点头。

“我们都知道邪兽对人类的攻击是无差别的,保卫王国就相当于保卫自己的家庭。至于邪兽数量越来越多的问题,我希望能与你们一同找到解决的方式,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见识过我的魔法力量,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信任。”

“那是自然……您是我们的领袖,前几年大家都以为您离世了,您却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击溃了邪教。光是这份意志就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学习。”

总管纳尔卡代表了御法师将艾妮卡赞叹了一番,而后继续说道:“然而不幸的是,经历过冬天的危机之后,御法师队伍如今士气低迷。或许您能运用技巧去解决邪兽难题,但御法师们心中对死亡已经有了恐惧……这也正是同僚们希望加薪的真正原因。”

“总管大人说得没错,”另一位御法师立即帮腔。

“我们也不是不愿意为王国、为保护洛凡百姓而献出生命,但我们希望即使不幸牺牲,也能积累下高额的酬劳帮助自己的家人度过余生。”

其余的御法师纷纷小声地附和他。

在苏玫和艾妮卡回应之前,纳尔卡再次谦恭地行礼:

“王后殿下,艾妮卡大人,或许你们体验不到普通法师面对邪兽时的恐惧,我们希望你们能跟随我们到前线看看同僚们是如何完成工作的……我们也并不想以集体请辞的方式来威胁陛下同意加薪请求,我们希望得到的是王国真正的体谅。”

苏玫始终保持着温暖的微笑,令在场的御法师们不想发表过于激烈的意见。听了纳尔卡的话,苏玫没有丝毫犹豫:

“好说,我想我的确有必要亲眼见识见识邪兽以及从小就有所耳闻的饕餮森林,我会将我所见所闻如实地汇报给陛下的。”

“殿下!”艾妮卡没有想到苏玫竟没有任何迟疑,“靠森林太近太过危险了,七年前陛下来视察的时候,就差点遭到邪兽的攻击。”

“可是你保护了他,不是吗?”苏玫也向着艾妮卡微笑。“有你在身边我自然不用害怕那些畜生。”

纳尔卡得到了苏玫的同意感到相当欣喜,他转过头向艾妮卡说道:“艾妮卡大人,我们这边也会在殿下视察的时候派出最优秀的御法师贴身保护她,加上您的力量,想必世界上没有任何邪兽可以触及殿下丝毫。”

艾妮卡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苏玫,森林当中真正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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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春日的消失

文书殿外,淫雨霏霏,天空的东侧却有一片蓝天露出,阳光照射着洛凡,使春雨有轻微蒸烧的味道。

“好了。”宾达尔写完了一封信,放下笔,将信函交给侍官,遣派一名使节,让他给送到汉克兰塔王国的锦颂城。

尽管两国在八年前经历了艰难的战争,但汉克兰塔国王伊曼对于修补两国关系颇有诚意,这也让宾达尔和苏玫愿意与对方做些来往。

前两天宾达尔听闻,西塔维奥末代国王尼亚鲁在锦颂城逝世,他便也借这个机会表达哀悼,顺便向伊曼陛下预定新的商贸谈判。

两国之间的要地汉卡关隘仍然牢牢掌控在伊曼的手中,宾达尔知道未来洛凡要扩张,只有两个方向——西北的奥黎或是南方的汉卡,只有征服了波什凯王国、将关城掌握在自己手里,洛凡王国的外部环境才算得上完美。

如今嘉连平原的局势与千年前,也即是辉瓴帝国统一嘉连以前的局势颇为相似——

东、南、西、北各有大国逐鹿嘉连,强盛一时的古洛凡王国力图统一嘉连却功亏一篑,宾达尔希望自己能完成洛凡古代雄主弗拉蒂斯所没有完成的遗愿。

忽然传来的清脆叫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爸爸爸爸!可以走了吗?!”

不用抬头看去宾达尔就知道这一定是优琪拉。他起身走出,接住跑来的女儿。

“好咯,优琪拉公主,爸爸答应了带你郊游那一定会带你去的。”

蹦蹦跳跳的诺玫拉也跟了进来,抱住了宾达尔的大腿,“郊游!诺玫拉要和爸爸郊游!”

宾达尔笑着牵起了两个公主的手,往外走去,贴身侍卫和御法师帕扎曼也已经骑好了马,等在王宫的大门处了。

宾达尔和两位公主登上了一辆不会太张扬的小型马车,很快得以出发。

他早已让随从准备了精致美味的干粮和凉食,他和女儿便可以在外面野餐。

马车出了城外,诺玫拉晃晃悠悠之中,倒在了宾达尔的大腿上,宾达尔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充满了慈爱。

优琪拉则边东张西望,边有些聒噪地叫喊着。难得出一次王宫,许许多多的东西都能吸引她的眼球。

“好美呀!空气好新鲜!好温暖!有鸟儿唱歌耶!那些人在干什么呀?!”

优琪拉总是这样活力充沛。

宾达尔享受着这样的时光。

无论遇到了什么事,看见两个女儿健康快乐地成长总能令他感到欣慰和心安。

只可惜苏玫不在身边。

宾达尔想着,待到优琪拉成年了,他就会将她立为储君,届时他希望能够将一些政务交给她去处理,他和苏玫便可以打破“必须有一人留守洛凡”的约定一同外出巡游了。

对优琪拉的教育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再过一年就可以让莎克希尔带领她真正地入门魔法了。

一位掌握了魔法和权术的女王既能保护自己又能掌控王国——这便是宾达尔和苏玫对她的期待。

“妹妹醒啦!你错过了好多风景哦!快起来跟我看!”

优琪拉揉了揉诺玫拉的脸蛋,而后者仍然睡眼惺忪。

不知道是因为优琪拉的动作还是因为没睡好,诺玫拉啜泣了起来,这让她的父亲和姐姐都有些意外。

“妈妈……我想要妈妈……”边哭着,诺玫拉边这样叫着。

“妈妈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呀,诺玫拉,”宾达尔摸摸诺玫拉的头,“这一次不是说好了是父女时间吗。”

诺玫拉依然很是委屈,她努力地想要止住啜泣,却始终不停地吸着鼻子。

此时她的母后也已经用过早餐,准备亲临森林前线视察。

“昨晚好像发生了战斗?”边走着,苏玫边向纳尔卡询问道。

后者回答道:“没错,王后殿下,昨晚我们击杀了一只邪兽……现在邪兽的侵袭频率已经高到几乎每天都有了。虽然邪兽的出现没有季节性的规律,不过去年冬天的时候,每天都有几十只向我们发起进攻,御法师们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我们都在想森林中到底有没有那么多动物……”

苏玫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心疼,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声音,既像鼓又像铃。

“有邪兽来了!听警报声应该有……三十只以上!”纳尔卡紧张地说着,边安排身边的御法师去提醒其他御法师回到岗位准备战斗!

“这个警报法术是你们布下的吗?”艾妮卡问。

“呃,是莎克希尔大人亲自进入森林布置的,这样我们不必在邪兽就在眼前的时候才匆忙地准备战斗。”

“原来如此……凭她的能力确实可以……”艾妮卡知道这是一个自己也很难开发出来的魔法,心中对莎克希尔感到有些钦佩。

“王后殿下,艾妮卡大人,往这边。”纳尔卡和几位贴身保护苏玫的御法师将她们簇拥到一个并不高的平台上,从这里可以比较容易地观察前线的动静。

御法师们站在掩体后方紧张地盯着起了些雾的森林,就在这时春雨又再次稀稀拉拉地下了起来。

苏玫终于看到了外形古怪的邪兽——一只长着满脸鬃毛的羚牛,前肢仅剩白骨,却在行走之时颇为有力;数十条蜈蚣一样蠕动的尾巴和其獠牙边不断流落的黄绿色液体让这只邪兽显得极为恶心。

她只看一眼就差点想吐出来。

“天天与这样的怪物交手,难怪你们会心态崩溃……”

更多丑陋不堪的邪兽从大雾中走出,苏玫已经不忍细看了。

她身旁的艾妮卡却十分淡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艾妮卡只是有些惊讶如今的邪兽比多年以前还要令人呕吐。

有的邪兽见了人,顿时怒气冲天,飞奔而来!

进入射程范围之后,密集的电光和火光亦从各个掩体之后狠狠地砸向那些恶心的畜生,但这只能略微阻拦它们的步伐。

纳尔卡开始有些紧张,汗水渗出,与雨水一同淌在脸上。

“作为首席御法师,我有责任帮你们一把!”艾妮卡说着,果断地走下了高台,似乎没有听见身后苏玫的呼喊。

她迅速地观察邪兽们的动向——不少邪兽已经撞向了掩体,破裂的沙包撒出大量粉尘遮住了它们的眼睛,掩体后方的御法师们趁机施展有力的法术结束它们的生命,多股黑气散发到了雾中。

然而更为强力的邪兽仍在后方!

艾妮卡决定将雨水集中成巨型弩箭彻底捅破它们的身子。正在搭建术式的时候,她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朦朦胧胧的世界当中,她嗅到了恶臭却又亲切的气味。

这种气味呼唤着她,吸引着她,感谢着她。

雨雾变得愈发浓厚,她似乎在一瞬之间跌入一个灰蒙蒙的世界。

“我这是在哪里……”

导师怀泽特的声音忽然从心中响起:“种下因,便能得到果。”

呼唤。更多的呼唤。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她便将术式全部消除,立即更换成刺在自己心上咒符。

触碰咒符令她的心疼痛无比,却同时因这疼痛感到无比舒爽……

如同凿出喷泉一样,她的身体在一瞬之间迸发出铺天盖地的黑气!

所有的邪兽都彻底停下了动作,迷茫地盯着艾妮卡。

没错,这样的果,出自于她亲手种下的因:

一年多前她穿梭整个洛凡王国,在邪兽生产处种下了珍贵的“种子”。

那是圣教徒经过几十上百年的研发而得来的产品,她的导师对其做了非常有效的改进。他慷慨地将种子赠送给她,他相信她能够引导一整片国度进入人与“真兽”和谐相处的境界。

然而,神术的使用靠的是神术师自己的“理解”。

她在布下种子之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她已经彻底遗忘了。她想要去看见,她想要去了解,她想要去探寻,森林深处埋藏着过去的她、内心的她、真实的她的魔力种子。

呼唤已经触碰到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急不可耐地想要穿越这一整片森林,带着鬼魅名字的西部森林,这里的奥秘不会比黑暗森林更少——因为这是巡夜女神的领域。

千千万万的呼唤声中,她听见了最为不同的一个,那是她熟悉而亲切的嗓音。

“艾妮卡!”

是谁叫着自己的名字追逐着自己?

魔力种子的气息告诉艾妮卡,她希望这个声音来自送给她吊坠的人,七年前在这里被她抱住的人,她不顾一切地为之付出所有的人。

她回头望去,内心却如跌入万丈深渊。

你是我与他之间最大的阻碍。

只有我才能引导他走向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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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春日的叹息

若是有人问苏玫,你想知道所有的真相吗?

她会站在宾达尔角度去思考,她相信他有着那样的好奇心。如果自己有机会,那也一定要去了解真相。

她担任过情报总管,与宾达尔一同对付过活在暗处的叛党与邪教,她知道真相的重要性。

但是这一刻她仿佛能听见来自深渊的怒吼,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光。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告诫她,人类永远不可能触及真相。

她使劲地摇头,大声地否认:“不!”

巡夜女神会指引我们!

她忽然感觉到前方的存在似乎怜悯着自己。

那个存在告诉她,即使只是触碰到一点点真相,人的理智都是无法承受的。

唯有依靠力量才可以继续存活。

“但你没有。”这个声音依然充满了怜悯。

若是这片黑暗、这个声音、这个她前方的存在是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必定会捧起她的脸庞,温柔地抚摸。

“很遗憾,你不适合引导他。”那个声音说。

他是谁?宾达尔?

对了,我是为宾达尔解决困扰而来。我是洛凡王国的王后!

我是苏玫!

她向着前方伸出手,“我一直信任着你。你会为我们解决一切问题的对吗?”

对方回答了她:“我想要找寻自我,真神的教诲让我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我的力量允许我去追求自己的梦。”

回答者转过身,没有理会苏玫,径直往深处走去。

“所以,你叛变了吗?”苏玫似乎明白了什么,严肃地问道。“即使前方是噩梦,你也要去追求吗?”

对方没有回答,渐行渐远。

黑暗渐渐缓和了下来,世界再次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苏玫能听见雨点打在泥土上、青草上、树叶上的声音。

这场淅淅沥沥的雨彻底打湿了她的秀发。她看见自己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她听见了身后人的呼喊。

而她自己长叹了一声。

数百个片段涌于心头,接连不断地演示着。她痛恨自己没有早日察觉到。她从来都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她不希望再失去任何人了。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平安幸福的家。

她想要洛凡人都能享受到家的温暖。

浓雾略略散去一些的时候,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奔跑的时候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眼前是阴森诡秘的饕餮森林,天下着雨,地上起了雾;

她与森林之间,是数十只形态扭曲、恶心、发出恶臭的邪兽;

她的两侧是掩体后方陷入呆滞的御法师们;

她的后方,声称会保护自己的纳尔卡和几位“精锐御法师”往自己这儿赶来。

对了,她是想要去追那个奇怪的人,那个人自顾自地走入森林,就像梦游一般。

那个人在先前施展了一个没有人认得的强大魔法,将所有的邪兽一齐镇住。

所以……那个人为防御邪兽立了大功?她应该将那个人的功劳讲述给宾达尔听,让宾达尔大加奖赏。

此刻,那个人已经走入了迷雾的深处。

明明正是春季,森林中却处处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枯枝败叶布满一地。

这人的身旁是缭绕的黑气,这是真神赐予她的至高级别的魔法。

她甚至以为自己这一刻的力量接近神明。她大概已经成为历史上最强大的“先知”。

她望见森林中穿行的大量动物,有的是“真兽”,有的还不是。它们都惧怕她,与她保持着距离。

她忽然大笑起来,她笑自己实在太过愚蠢了,她完全不必因为憋屈的嫉妒而主动给自己施加苦痛考验,她完全可以将所有的力量释放出来!

如同雪崩一般的黑气再次从她体内爆发出来,迅速地弥漫到森林中大片区域。魔力种子大幅地增强了她的力量。

动物们感染上黑气,痛苦地嘶吼着,纷纷用爪子和牙齿伤害自己的驱壳,流出黑血,身体的不同部位迅速异变;而邪兽们则火冒三丈,横冲直撞,毒液流了满地。

“不,艾妮卡。”

一个稚嫩的女声突然在不远处传来。

她惊恐地转过头去,雨雾当中看见一个若隐若现的幼女身影。

“不可能……怎么……又是你……诺……”

艾妮卡的双唇颤抖着,就是没法把“玫拉”两个音节发出。

小公主此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诺玫拉穿着带有秀丽花边的黑色裙子,将她衬托得更为可爱动人。

艾妮卡的心中却从刚刚充斥释放感的状态一瞬转入茫茫无边的惊惧。

她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诺玫拉”的神情极度悲伤,却始终冷冷地将自己的悲情压制着。

“你对我母后所做的一切,未来都会由你亲自偿还。”

“你……在说什么?……”

诺玫拉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回去吧,只有你的力量才能阻止更大的悲剧。”

艾妮卡回头望去,刚刚还在四周的邪兽们已经都不见了踪迹。

她回头问道,“难道……”

诺玫拉紧紧地皱眉,双眼迷蒙,似乎不忍看着悲剧的发生。她轻轻点头回应艾妮卡的疑问。

艾妮卡闭上眼,大口地喘着气。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失去理智?!

是魔力种子的原因吗?是邪兽的原因吗?是真神的苦痛考验又突然降临了吗?

怀泽特和劳彻尔是不是终归欺骗了自己?

“不……这不是我所愿,殿下……”

她的双眼盛不住骤然冒出的大量热泪。

“你只是选择了自己的欲望。你的力量允许你走到这儿。你的确是一个天才,艾妮卡,但是你的天赋仅仅在魔法之上。

“你悲惨的过去、沉痛的不伦爱恋、不听劝阻误入歧途的行为,所有的一切引导着你走到如今的深渊。你来到这里不是出自偶然,而是注定的命运。

“曾有人郑重地警告过你不要做过分的调查,曾有前辈在你之前以身涉险而终遭吞噬,你却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女神很失望。你从来不是引导父王接近神明的人选。我,才是。”

泪眼婆娑的艾妮卡抬起头。

她却再也找不到诺玫拉的身影。

那个女孩,真的是小公主吗……

对了!

她要自己回去阻止更大的悲剧!

快!

艾妮卡开始向着邪兽防线狂奔起来,她甚至精确地控制着术式,让地上的积水帮助自己加速,这使得她如同极速破浪前行的梭鸟。

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她才终于抵达森林的边缘。

浓雾已经越来越淡了,她轻易地看见眼前的一切。

但她不愿意相信。

她不愿意相信,是自己令数不尽的邪兽爆发力量,攻袭西部防线,以至于无人生还。

她沉重的心跳让她的胸口很闷,紊乱的呼吸甚至可以呛死自己。

若不是她告诫自己要阻止更大的悲剧,或许她宁愿自己沉沦在无尽的噩梦当中。

噩梦当中,她不需要花费力气去控制什么,她只需被动地失去:失去伦理道德,失去真诚与爱,失去理智,乃至失去生命。

但这一刻,她必须控制。

紧攥的拳头,紧咬的牙关,紧皱的眉头,暴起的青筋,都只为下一秒的爆发。

她要以自己的理解去使用圣术。

剧烈爆发的黑气如同爆炸一样迅速波及大片土地,土地之上不计其数的邪兽一瞬之间就失去生命,纷纷躺倒。

黑气很快便也散去。

她无力地跪了下来。

雨水也渐渐停歇了,死寂的天地之间再无声息。

她勉强地站起,踉踉跄跄地,迷茫地游荡着。

伏尸遍地的西部防线已经染成了大片的墨红色。

血水和雨水混杂在泥土当中。

她一个个地辨认尸体,很多人衣冠不整,很多人甚至没有能留下全尸……

她忽然想起走入森林之前听见的呐喊。

她找到了那座染了血的高台。

视线极其迟缓地以高台为中心环视四周。

她不想看见真相。

但她必须看见真相。

那就是,她不顾一切地爱着的人真正深爱的人就在那里。

就那样悲凉地伏在那里。

那个人至死都信任着自己,那个人想要拦住自己走向深渊。

她感到很冷,全身上下都如同冰冻了一样。她的牙齿甚至颤抖了起来,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侧,几乎就要将她冻僵。

她跪倒在那个人的尸体边上,她抱住了那个人。

那个人比她自己还要冷上数倍。

“我会偿还一切的对吗,诺玫拉?”

傍晚,正从郊游之地回归洛凡城中的小公主,再次莫名其妙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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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火焰,雨雾,泪水

连绵的春雨依然为天地编织着厚重的帘幕。

苏玫眼看着艾妮卡自顾自地走进森林,不顾自己不断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艾妮卡释放的黑潮魔法在一瞬之间成功镇住了所有的邪兽,回过神来的御法师们立即施展法术,轻易地将它们逐一击杀。

“纳尔卡!马上组织队伍进入森林,救出艾妮卡!”

见纳尔卡赶到自己的身边,苏玫严肃地下了令。

纳尔卡却面露难色:“殿下……冬天邪兽愈发泛滥以后,曾经有同僚进入森林试图侦察,却没有再出来过……失踪报告我也上达了莎克希尔大人。”

不像此前一直保持着温暖的微笑,此刻的苏玫异常严厉:“你们是洛凡王国的御法师!被黑暗的力量带进森林里去的是你们的领袖艾妮卡!难道你们要见死不救吗?!若是进去的是陛下或者我,你们也要因为害怕而不去救吗!!!”

看见苏玫罕见的冷酷神情,纳尔卡明白了王后殿下的决心。“我们马上去办!”

一支临时拼凑的探险队伍已经在平台上聚齐,此时的雨却愈下愈大。

任凭旁人怎么劝说,苏玫都不愿就这样回到后方的大楼当中,她说不见到艾妮卡她就决不回去。

苏玫见到这支“精锐”的队伍已经准备妥当,这才稍微缓和点严厉的神色。

纳尔卡决定亲自带队进入森林拯救艾妮卡大人。若不是苏玫在此,他很可能会因为被残酷冬天践踏过的心情而不愿前去,此时这支队伍的所有人却都愿意为苏玫王后殿下赴汤蹈火。

纵然仍然心有恐惧,但他们的决心更为高昂。

正待出发之时,一阵前所未有的警报声有如山呼海啸一般袭来!

“这……”纳尔卡的瞳孔急速放大。

御法师们都明白这个警报魔法的含义。刚刚火热起来的心一瞬变得冰凉起来。

“快撤回去!保护殿下!”他大喊道。

“怎么回事?”苏玫却仍然不清楚情况,转过身去面对着森林。

“殿下!这次来袭的邪兽可能有上百只!掩体和路障恐怕都抵挡不住,我们必须撤到第二防线的后头!”

纳尔卡却很快发现自己失算了。

成百上千流淌着酸液、如同不同动物随意拼接在一起的邪兽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疯狂地跑出森林!

“结阵!星月之形!”

在纳尔卡指挥下,御法师们迅速以苏玫为圆心形成扇形。

“施法!”

一瞬间数十道电光倏忽而现,狠狠地刺穿了前排的邪兽!

这些畜生们却全然不顾自己所受的伤,依然向前狂奔。

御法师们再次施法。

他们却发现,无论被多少波电光砸中,只要没有死去,邪兽们依然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这是……”有的御法师的双手皆已颤抖。

“不要慌!把我们练习的杀手锏拿出来,干翻这些恶心的畜生!”

御法师们都明白纳尔卡的意思。

一瞬之间,他们共同搭建出一个大型的术式。这个魔法还是莎克希尔对光明御法进行了多年研究之后复刻出来的。

这个魔法,代表着洛凡的最高水平。

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苏玫只看见头顶上突然冒出的一大片火海,掉入火海之中的雨水都立即蒸腾起来。

如同山洪倾泻一般,这片火海刷地向御法师们前方滚滚而去,被接触到的邪兽痛苦地嘶吼着消逝着……

很快,浓重的焦味弥漫在雨雾之中,铺散在大地上的火光也被雨点渐渐打掉。

“这就是天怒之火……”苏玫喃喃道。

十年前宾达尔亲自见证了这个难以想象的恐怖魔法,他曾将那时的心情倾诉给苏玫。

这个魔法的表现却跟宾达尔所说的有些不同,甚至可能还要强得多。

“这个魔法还结合了幻雪法师‘聚星洪浪’的形制,可以形成比光明御法的魔法更强大的威力。”纳尔卡摸了摸汗,向苏玫做了介绍。

仅凭这一个魔法,他们就已经消灭了上百只邪兽。

然而他们还不能喘息——急促的警报声仍在响亮地叫唤着。

眼前依然有数百只邪兽用力地践踏着大地,轰隆轰隆的声音让苏玫不难猜测到它们的庞大规模……

御法师们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这也太过异常了……难道这是……”

“是艾妮卡大人的力量吧……”

“难道艾妮卡大人已经被旧日之神吞噬了吗!?”

纳尔卡恶狠狠地盯向他们,“不要说胡话!无论来多少邪兽,我们都必须保护好殿下!”

“是!”御法师们回应道。

“阿水,去看看防线其他部分的同僚们情况怎么样!”

“收到!”一名御法师立即离队,拿着用于传送信息的旗子,沿着森林边缘向北方奔跑。

“来了……”

御法师们的眼前,邪兽们再一次奔腾而出,而他们也迅速召唤眼花缭乱的火光与电光狠狠地砸向他们。

不少受了攻击的邪兽当场死亡,却仍有不少邪兽不顾伤势依然气势汹汹地向前猛冲,有一些灵活的甚至躲开了御法师们的攻击!

“兄弟们,还有力气吗……”纳尔卡大口地呼吸着,他向左右张望,同僚们的脸色都已经相当难看了。

这么艰难而持久的战斗能够榨干法师的所有精力。

他知道他们没法再施展一次天怒之火了。

“行雁之形!”

在纳尔卡一声令下,御法师们迅速更换阵型,以安全的姿势缓缓向后移动,同时保持着对邪兽的火力。

“殿下请跟我们一起移动,我们无法再在这里坚持了!”

“好!就听你的。”苏玫喊道,同时开始跟随着他们的步伐向后退去。

这时绰号阿水的御法师挥着旗号赶了回来。“纳尔卡大人!……来不及了……北线已经崩溃了……”

“什么!”

“攻破北线的邪兽们正往这里袭来!我远远地看见它们的动向,立即赶了回来!”

纳尔卡心中一盘算,知道这漫长的森林防线便只剩下他们这里的有生力量。

恐惧感随着仍然没有停歇的雨水刺穿了每个人的心。

“我们必须保护殿下安全撤退!”

纳尔卡让阿水归队之后,很快就听见了北方传来的轰隆隆的步伐声。

他们能做的,只是杀掉尽可能多的邪兽,减轻它们对王国的危害……

宾达尔从来不让苏玫亲临战场。

即使是起义时的巷战,苏玫也没有机会亲眼目睹。

她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好奇心,但她知道自己的才能需要放在有用的地方上,那样才能真正地帮助宾达尔,帮助这个王国。

在这里,她看见了御法师们为了自己而浴血奋战,他们没有放弃抵抗,没有在了解到力量的悬殊差距之后自暴自弃。

在邪兽们冲入阵中撕咬自己的身躯之前,他们仍然在施展着魔法。

她经历的时间似乎越来越慢了,她能清晰地看见御法师和邪兽的每个动作,她能看见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每个人和每只畜生的身上。

她能看见血和黑气接连冒起,融入到雨雾当中。

她看见侧面的邪兽已经跃过了御法师们被拉扯得七零八落的阵型,向着自己冲杀而来。

她看见这些恶心至极的生物,有的长着数十只腥红之眼,有的散发着夜粪那般的恶臭,有的流着明黄色的腐蚀性唾液,有的整张脸只剩下一张长满尖牙的大口……

她实在不愿意去想像,一株美丽的水仙花要遭到这些不是东西的东西的蹂躏。

但若是自己承受下这些痛苦能让宾达尔和两位女儿避免所有的厄运,那么她在所不辞。

宾达尔已经失去太多的亲人了,她不希望自己再给他添上一记难以承受的伤痛,她希望他能够为了王国、为了女儿勇敢地面对现实。

若是会感到孤独,她甚至希望他能够再娶一位美丽端庄的王后。

她希望索赫斯一家人都能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她曾经差点以为哥哥不会有人喜欢,怕他会孤独一生,他能娶妻生子让她倍感欣慰。

她希望每位大臣,莎克希尔、塔萨秋、伦德、托瑞、赫洛姆、缪什塔、巴瑟尼能将宾达尔从可能的泥沼中带出,她希望他们依然尽心尽力地辅佐陛下,效忠王国。

她希望优琪拉和诺玫拉永远不要面临她当前的困境,优琪拉总是那么乐观活泼,她希望大公主可以安静下来好好学习,等宾达尔老了,优琪拉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女王;诺玫拉还小,相比于姐姐总显得有些阴郁,她只希望小公主未来能找到命运赐予她的幸福与欢乐。

她希望她们都能遇上真心爱她们的夫君。

她希望艾妮卡没有在无边的黑暗当中沦亡,她希望这名误入歧途的顶级魔法师能够摆脱所有黑暗的负面的情绪与痛苦,抗击真正的邪恶。

她希望艾妮卡能够惊醒过来,能够想起来她的呼唤,能够想起来她们还没有好好地告别。

心中想着给所有人的寄语时,苏玫都仍然盯着这片脏污不堪的天地间少许的光;想到艾妮卡的时候,她的眼角边却不自觉地流出了泪。

她相信艾妮卡的力量和信念,她相信艾妮卡一定会阻止更大的悲剧,一定会彻底消灭所有的邪兽,救下成千上万的洛凡人,救下这个脆弱的王国,救下宾达尔。

她知道,死亡的痛苦是短暂的,生者的痛苦却会萦绕世间,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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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艾妮卡的选择

艾妮卡回到了森林深处。

天色已经相当昏暗了,但她胸腔中激起的悲愤无法平息,这股强烈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一般剧烈地发着热,彻底覆盖了真神告诫她去追求的“自我”。

她终于找到了魔力种子。

那是一株外表看起来十分平常的植物,轮生的羽状复叶颇为苍翠,然而在处处都是鲜草与灌木的森林里就如同浩瀚沙漠中的一片小沙丘。

艾妮卡面对着它时深感惊惧,它将如山洪般丰富的黑暗力量不断灌输给她,而她心中的火山强烈地排斥着这股力量。

她不能太过犹豫,她要做的事情是对真神的亵渎,是对导师的违抗,是对圣行的妨碍。

但她必须这么做,只有这么做她才能让这场悲剧迎来收场。以往她不知道魔力种子会带来如此的灾难,她感到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

雨已经停歇了下来,但水雾仍然弥漫着,原本已经觉得水汽亲切的江仙子艾妮卡此刻只觉得这样的天气令人非常恼火。

她将冻僵的手放在魔力种子的叶子上,一瞬间滚滚黑潮沿着她的指尖涌进她的身躯。

没有任何动物能够阻挡这股力量,这股力量足以令它们陷入疯狂,而它们甘之如饴——因为它们会因着这黑潮变得极度强大。

没有魔力的人类一定会受不住这样的力量,要么当场暴毙,要么失去所有的理智,成为邪兽一样的存在。

艾妮卡不断地用残存的理智提示自己,我是江仙子,我要为陛下斩断自己布下的孽根!

她感知到了魔力种子在地底下巨大的根系!

这不起眼的植物竟将根脉大肆扩张到数百步外,最深处甚至能感受到真神尸体的轻抚!那是深渊,那是地狱,那是能熔蚀一切的黑暗。

真神的……尸体?

艾妮卡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概念是怎么冒进自己的大脑里的。

真神难道不是活生生的超凡存在吗?!

若是真神已死,那么圣教徒们到底在崇拜着什么?

不对,不对,要是真神并没有存活,那么赐予力量给“真兽”和术士们的到底是谁?

这不可能!

黑潮几乎要覆盖她心中的火山了,她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事了。

她将自身所有的魔力灌入到魔力种子当中,巨大的根系也受到了她的掌控,她以一人之力搭建起复杂的庞大术式,水分渐渐地从这株怪物般的植物中脱离出来。

她一边坚持着抵抗着魔力种子灌入的黑暗力量,一边将自己的力量灌入到种子里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在圣地多年的学习使她从内心深处敬畏真神,她知道这样亵渎的行为一定会触怒真神,但茫茫的愧疚感和悲愤感让她不会再在乎自己的生命。

她不知道自己对于陛下、对于这个王国而言到底是不是最大的祸患。

她的魔法终于奏效了,她看见这株奇葩已经枯黄不堪——失去水分的任何植物都不能活下来。

她用指尖掐住它的主茎,用尽所有力气奋力一拔,将它彻底拔断。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月亮已经爬上树梢,月光穿透正在散去的阴云轻轻地抚摸艾妮卡的脸庞,就像母亲赞扬做了好事的女儿那样。

她莫名地觉得想哭。

她从小成了一名孤儿,遭到过欺骗与迫害,孤身一人流浪多年,这让她从不愿与人亲近。

来到洛凡她才第一次有了归宿感,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温暖。

她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然而启示的答案就在那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吗?

这样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她依然跪在脏兮兮的地上,毫无精神。哀叹过后,才慢慢起身。

她要把王后殿下带回去。

再一次走出森林,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邪兽,反而是有一些小型的虫子和野兽趁着夜色出来活动,竟让她安心了不少。

她在森林外找到苏玫的尸体,脸部依然完整,身体已经被撕咬得不成模样。先前她利用魔法做了干燥处理,她相信这样能让尸体保存得更久一些。

她抱起这位已经轻了不少的王后,踽踽而行。

云雾已经散去了不少,月色明媚,想必夏天马上就要到了。然而此时正是半夜,仍然相当清寒。

艾妮卡自己亦是衣衫褴褛,身躯极度疲惫。她坚持抱着苏玫东行,就像一位有着顽强意志的朝圣者。

来到西部防线的时候她就听纳尔卡说过所谓的“第二防线”,这道防线离森林较远,分布在西部州西端的广大农村地区,可以利用靠近农村的优势就地补给。

莎克希尔建立这条预备防线正是为了防止今天这样的灾难。艾妮卡相信在第二防线能够找到幸存的活人。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脚都已经走到几乎麻木的程度,抱着苏玫的双臂也同样酸痛得几乎要失去感觉。

到了东方的天空已经显出亮色的时候,她才终于见到了隶属于邪兽防线的岗哨小楼,她大喘着气,硬睁着双眼,坚持走到了小楼的门口。

将苏玫放下之后,艾妮卡用尽力气敲门,却只是敲出并不大的响声。

没人回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御法师驻守着。

但她真的走不动了……

她瘫倒在门边,就那么倚着门,沉重的眼睑迅速跌落下来,她知道不用多久自己就会昏昏沉沉地睡去,再热烈的阳光也无法将自己刺醒。

然而这个时候门却嘎吱一声打开了,她的后背差点跌到地上,开门者连忙扶着她。

这名法师望了望艾妮卡,又望了望全无生息、缺胳膊少腿的苏玫,吓了一跳。两个女人皆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已经无法从衣着去判断她们的身份了。

“喂,你还好吗?”他摇了摇艾妮卡。

艾妮卡挣扎着,艰难地睁开了眼。

总算得救了……

驻守岗哨小楼的御法师找来了附近村子的村民,数人热心地照料了艾妮卡,艾妮卡更衣进食之后,很快倒在了小床上,过了一整个昼夜才清醒过来。

第二天白天,艾妮卡缓缓睁眼,便看见了男人皱眉的表情。

“女士,你可终于醒了。”

艾妮卡猛地一起身,把男人吓了一跳,“有邪兽攻来吗?!”

“啊?……没有……不过,我听村民们说,前两天前线受到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波攻袭,大量的御法师要么战死、要么逃亡,第二防线的同僚们都非常紧张。却又不知道怎么的,邪兽没有再向东攻来……”

“没有攻来就好……”

男人挠了挠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你和你死去的同伴就是前线的御法师吗?”

“这事要马上汇报陛下!”艾妮卡忽然抓住了男人的手,令后者瞬间脸红。

还没等男人回应,艾妮卡却又马上改口,“不不……陛下恐怕接受不了……该怎么办……”

“冷静点,女士,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名字、职务,还有西线发生了什么?”

艾妮卡叹了口气……

傍晚时分,法师让艾妮卡躺下好好休息,他出门去找村民要些食物给她补补。

他走到村头。在那儿,一名戴着笠帽的农夫就站在树后歇息。

法师见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路过农夫的身边,凑到其耳畔说了些什么。

一日之后,欣特慕尔镇,西部州总督蒂尔佐便收到了最新的消息。

“这……”除了震惊,蒂尔佐此刻再没有别的表情。

他立即安排最心腹的团队,叮嘱他们趁夜前行,不要轻易让人察觉。

随后他立即进入办公室,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拿来纸笔,很快写好一封寄给宾达尔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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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莎克希尔的选择

送信者的神色令宾达尔有种特别的不安。

这个来自西部州的送信人声称必须亲手将信交到陛下手中,并且出示了蒂尔佐总督提供的通行牌。

在侍卫们环绕的圆圈中,送信人看着宾达尔陛下接了信,这才松一口气,而后恭敬地行了礼告了别。

宾达尔立即回到文书殿中,一坐下便马上拆了信,扫了几眼之后几乎昏厥过去。

要不是他知道这是蒂尔佐的笔迹,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消息!

难怪从西部来的最新消息竟然是蒂尔佐派亲信送来的密信,前往邪兽防线西线的苏玫和艾妮卡却至今没有消息……

蒂尔佐向宾达尔承诺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将艾妮卡大人送回洛凡,至于苏玫殿下和西线御法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还会继续深入调查。

“苏玫……”

他希望下一封来信不会是一封噩耗。

然而这种突然袭来的庞大焦虑感足以将他压垮,一昼一夜他都茶饭不思,第二天便不出所料倒在病榻上……

“陛下在殿里吗?”莎克希尔来到文书殿外,向侍官问道。

侍官回答:“陛下身体欠恙,正在卧室中休息。”

莎克希尔听说宾达尔读了神秘的来信后倒在病床上的事,已经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前几天她才恢复过来,如今陛下又倒下了,苏玫和艾妮卡远在西部,对于宫廷大臣而言这样的状况可谓灾难——尤其是这个王国的权力已经集中在宾达尔的手上,而他十年如一日地勤劳亲政,若是国王和王后都不能主持工作的话大臣们会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

她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走进殿内,侍卫见了,有些犹豫,但没有阻拦她,毕竟陛下专门吩咐过首席御法师有自由出入王宫各处的权力——包括国王的卧室。

殿中,陛下的办公桌上已经整理干净。

“密信在哪?”莎克希尔转头问向侍官。

“本来陛下看完密信之后想要一把火烧掉的,但是我见他犹豫过后还是将信留下来了。我给归档到了近期来信的书架上,我这就帮您找出来。”

侍官走到殿中一侧,不断地将书籍、信函、卷轴更换排序,这大概是一种保密措施——不让偷偷入殿的潜在叛党那么轻易地获得情报。

“找到了……”侍官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了信,交给莎克希尔。

莎克希尔立即拆开阅读。

侍官只见她轻轻地摇起了头,脸色发青,眼神变得迷离。

“难怪陛下……”

“大人……”侍官小心地提醒她,“今天我收到了蒂尔佐总督另一封来信,由于陛下卧床不起还没来得及拆阅。我已经收好放在殿中。”

莎克希尔略微稳稳自己的心绪,“做得好,提兰卡。有你在陛下身边处理这些文件果然可以令人放心。”

“这只是我应做的事。我帮您把这封新的来信也找出来吧。”

又经过一番颠三倒四的摆弄之后,侍官取出另一个文件箱里的信件。

莎克希尔很快读完了信。

信上的内容没有出乎她所料,但她不能接受。她相信陛下也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可是这若真的就是事实,那陛下和自己都必须要去面对。这不是无视掉就可以逃避得开的命运。

木已成舟,他们要做的,关键还在于怎么减少这噩耗带来的负面影响。

她立即出殿,在江心岛三军总署找到了塔萨秋,要求秘密派出宫廷卫队到欣特慕尔接应。

“是出了什么事吗……?”塔萨秋紧皱眉头,声音阴沉。

莎克希尔叹息着说,“这则消息,恐怕您也是难以承受的。”

“好吧。既是您的要求,我也无需多问。现在王宫里只有您能够掌控当下的状况。”

莎克希尔顿时有些黯然失色。

塔萨秋说得不错,王后溘然长逝,陛下卧床不起,艾妮卡仍待接应,目前洛凡城中最接近于最高权力的,便只有她自己了。

在塔萨秋安排下,一支队伍当夜便将乘上快马西进欣特慕尔,他们得到了要将苏玫和艾妮卡秘密带回王宫的指令。

走回王宫的时候还是晌午,莎克希尔见到两位公主殿下正在宫中追逐打闹。

“啊哈,是莎克希尔!”优琪拉看见了她,跑了过来。

“是莎克希尔!”诺玫拉也弱弱地喊着她的名字跑过来。

“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莎克希尔微笑着回应她们。

她知道这不过是在强颜欢笑罢了。“你们探望过父王了吗?”

优琪拉说:“嗯……爸爸说他想静静。”

诺玫拉说:“爸爸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诺玫拉却在天花板上什么都看不见。”

原本还在有意压抑着内心里的悲伤的莎克希尔瞬间被两位公主逗乐了。虽然知道面对当下的处境不应如此,但她依然在心里感谢了她们。

“诺玫拉不知道爸爸怎么了……”

“肯定是想妈妈啦!妈妈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

两位公主似乎完全还不知道密信中的消息。然而不用多久,她们还是会见到她们的母后的。

莎克希尔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冬天的时候将西线法师的怨言隐瞒没有向陛下汇报,春天的时候又一直养病不能守护苏玫殿下,以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莎克希尔的心中已经充满了愧疚,她希望自己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你们知道夜空界吗?”她边摸摸她们的头边问道。

“知道知道!就是人老了之后会大睡一觉,灵魂就会被巡夜女神带到一个超级好玩的地方去!那里就叫夜空界~”

“你真聪明!”莎克希尔知道这样就可以有效地引导她们。

“可是……去了夜空界就不能回来了。”诺玫拉嘟囔着说。

刚刚起了个好头,诺玫拉却让莎克希尔有些犯难。

莎克希尔赶紧说:“可能是因为夜空界太好玩了呢?”

“可是他们不带诺玫拉玩。”

莎克希尔看着诺玫拉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跟苏玫很像的一双眼眸——知道小公主是发自内心说出这样的话的。

她蹲下来,带着浅浅的笑,认真地望着诺玫拉,“只要信仰巡夜女神,只要不做大坏蛋,我们每个人都一定会去夜空界的,不过这个现实的世界同样也很多很多乐趣,我们在这边也很快乐不是吗?

“去了夜空界的人希望我们将现实世界的美好全部都获得过后,再去夜空界与他们一起在夜空界参与狂欢和每天都举办的庆典,这样我们不就能获得双倍的快乐了吗?”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优琪拉认真地点点头。

诺玫拉也弱弱地点点头,没有再反驳。

莎克希尔知道自己的引导终于奏效了。“不过有时候可能巡夜女神很喜欢一个人,或者夜空界有人很想念一个人,可能会更早一点把人带去夜空界哦。”

“所以奶奶是女神喜欢的人吗?”优琪拉瞪着大眼睛问道。

前几年宾达尔母亲逝世的时候,想必宾达尔和苏玫就已经给了大公主一个容易接受的说法。

莎克希尔说:“没错呢!”

“所以我当时就说爸爸和爷爷是大傻瓜!”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看起来好伤心的样子。既然是被巡夜女神喜欢了,去了天天开心玩耍的夜空界,那应该替奶奶感到高兴才对呀!”

“说得没错。”莎克希尔和优琪拉一起笑了起来。

诺玫拉虽然还有点迷茫,但也被她们带动得一起傻笑。

若是两位公主能永远这么乐观就好了。莎克希尔心想,然而成长总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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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洛凡,别为我哭泣

宫廷卫队和总督亲信队伍会合组成了护送队,经过多日的奔波,终于在一日的凌晨时分,将苏玫的尸体与魂不守舍的艾妮卡送到了星花王宫。

邪兽防线西线死去的御法师都已经在总督蒂尔佐的指示下得以收尸。

有不少人面目全非,难以辨认身份;还有人找不见尸体,没人知道他们是被邪兽彻底吞噬了,还是潜逃了。

莎克希尔已经大清早就等在了王宫。

见车队到来后,她进入马车,看见了艾妮卡,蹙起眉。

莎克希尔知道艾妮卡也是这波邪兽攻袭的受害者,与他人的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她凭借自己的力量活了下来。

更别说邪兽之所以没有继续东进,很可能是因为艾妮卡以一人之力将邪兽悉数消灭,可以说,艾妮卡再一次为王国立下奇功。

她看见艾妮卡仍然昏睡着,满脸憔悴,很是心疼。

“将艾妮卡大人带回去,让她好好休息吧。”她小声地向侍者吩咐。

而后她走到另一边,看见了被运载回来的王后殿下。

其身躯已经残缺不全,但因处理得当,依然保持着死后不久的模样。

莎克希尔怔怔地看着苏玫闭上双眼的安详神情,无法想象对方在死前遭受了残忍的杀戮。

苏玫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迎接着这凄惨的结局,莎克希尔已经没法了解了。

她只是觉得悲从中来。

直至东边露出的一缕阳光照射到自己眼角边的泪水上,她才回过神。

“将苏玫殿下放进‘升夜灵柩’吧,一切就按我们安排好的来进行。”她带着少许哭腔向手下吩咐。

看得出来,侍者们都忍耐着悲怆的心情,他们默默地在王宫花园布置着。

“这一刻终归还是来了……陛下,您必须正视现实。”莎克希尔自言自语着,往寝殿走去。

守护着寝殿的侍卫显然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向莎克希尔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很快莎克希尔便走到了宾达尔的卧室,她向守护着房门的侍卫点头致意,对方也回以点头之礼,没有阻拦她打开大门。

“陛下,您醒了吗?”

纵是炎炎夏日,床上的男人盖着厚厚的被褥,没有回应。

莎克希尔发出一声叹息,她走到宾达尔的床边,虽然对方背对着自己,她却分明能感受到他紊乱的气息——睡着的人的呼吸会相当平缓规律。

她向侍官打听过,这些天陛下虽然整日卧床,但并不总是在睡梦当中。

她收好自己的情绪,凑到宾达尔的耳畔,以端庄的语气温柔地说:“陛下,去见苏玫殿下最后一面吧。”

她耐心地等候着。

很快她听见了对方吸鼻子的声音。

宾达尔缓缓地挪动身躯,转过身来,莎克希尔见到这名已至中年的成熟男子泪流满面。

“节哀顺变,宾达尔陛下。”她蹙着眉说道。

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宾达尔忽然更加难过,他用力地挤着眼睛,吸着鼻子,被褥中的身体也略微蜷起。

“只有她会这样喊我……”宾达尔哽咽着,让莎克希尔几乎听不清他在说着什么。

莎克希尔坐到床边,取出手帕,帮宾达尔擦拭脸上的泪水。

他抓着她的手,却哭得更厉害了。

就像一个小男孩那样。

他已经当了十年的国王,在十年前,他不过是一名吊儿郎当的无为青年。当上国王之后,所有的痛苦与烦恼,都只与苏玫诉说,只有苏玫能见到他最为脆弱的一面。

莎克希尔觉得,神明降予的启示与任务会不会实在太过沉重了?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像母亲一样抚摸他的头。

“宾达尔陛下,冬天的时候我向您隐瞒了御法师上报的不满以及西线的严酷形势,以至于此……我自感对不起自己的职……”

“不……不,不,不!”宾达尔不愿让她再说下去,他摇起头。“我不能再失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了……”

叹息过后,他慢慢撑起自己。

“我更衣之后,就会出来。”

莎克希尔勉为其难地微笑,起身往外面走,叫来侍者为宾达尔更衣,而后耐心地等候着廊道上。

没过多久,莎克希尔便见到宾达尔穿着最为华丽的王袍出了门,头上已经戴好了王冠,手里攥着光明权杖。

然而这一身闪亮的穿着也没法掩饰他脸上的憔悴。他看起来活像一位七八十岁的高龄老人。

他颤颤巍巍地走动,侍官必须扶着他。

“我来吧。”莎克希尔说,而后侍官点头退开,让莎克希尔挽着宾达尔。

“陛下,艾妮卡消灭了邪兽,没让邪兽进一步向东侵袭。我希望您不要向她问罪……”

宾达尔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来到王宫的前院时,宫廷侍者都已经整齐地列好了队,听闻消息的大臣都毕恭毕敬地站在正道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伤。

从寝殿往前院中央的路上并不遥远,莎克希尔却觉得她扶着宾达尔走这一步又一步,如同攀登神明居住的万丈高山一般艰难。

华丽的灵柩就摆在正中央,四周摆满了鲜花。苏玫躺在柔软的绸缎中,身上披着一张洁净的白布,人们看不出来她身躯的受损情况。

等宾达尔终于在莎克希尔的帮助下走到了灵柩旁边时,他看见了此生他最爱的人就在那里。

那个总是能帮他排忧解难、自信满满、能够说服一切人的女人,是她带着他一路走到这一步,他从来就不敢去想象没有她的话自己会走上怎样的命运。

她的灵魂却早早地去了夜空界。

莎克希尔放开了手臂,宾达尔弯下腰,颤抖着伸出手,抚摸苏玫那已经粗糙僵硬的脸庞。

苏玫的身旁摆放着各色鲜花,有郁金香,有水仙花,有风信子。它们缤纷的颜色似奏响着一支乐观的曲子,就像灵柩中的人儿,从来谨慎小心,却又始终昂扬坚强。

宾达尔没有再说话,干涩的双眸也没法再流出泪水。

待到他起身的时候,莎克希尔才扶着他坐到灵柩旁边的椅子上。

接下来,各位王宫大臣陆续前来悼念王后,每个人都为她献上准备好的鲜花,都称赞着苏玫的功绩,都安慰国王陛下节哀顺变。

两位公主也穿好了全身黑衣,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前院中央。

莎克希尔迎了上去,她要带着她们来悼念母后。

“所以……妈妈去夜空界了吗?”总是显得没心没肺的优琪拉也能感受到现场气氛的沉重,没有再用活泼的语气发问。

莎克希尔点点头。

“妈妈走好,诺玫拉会照顾好自己的。”在灵柩前,诺玫拉说。

“要记得在夜空界帮我们跟女神问好,妈妈。”优琪拉说。

她们都在莎克希尔的帮助下抚摸了苏玫的脸庞。

尽管感觉到皮肤异感,但她们没有再说什么。

看见宾达尔全然无神地坐在灵柩边上,两位公主小跑到他的身边,小声地安慰他。

侍官取来椅子给她们坐在宾达尔的旁边。

最后入场的是补了一会儿睡眠的艾妮卡。

艾妮卡从另一侧踽踽走来,显然也并没怎么恢复精神,双眼边上是一圈深邃的黑暗,皮肤也因多日的奔波变得暗沉。

从发型和衣着上看,倒是有好好梳洗过,这让莎克希尔的心疼得以减轻一分。

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艾妮卡走到了灵柩之前,深深地埋下了头。

当她抬起头时,却看见灵柩对面坐着的宾达尔和优琪拉,以及——诺玫拉。

她心中骤然大惊,神情一瞬慌乱,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

诺玫拉的表情只是冷冷清清,没有太多悲伤,却似有一丝愠怒。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艾妮卡忽然跌倒在地。

“艾妮卡!”莎克希尔连忙上前扶起她来,“你还没休息好吧,还是先回去好好躺着吧。”

艾妮卡点点头,在侍女搀扶下,沿着原路返回了。

宫中所有人都完成悼念之后,缪什塔、伦德、塔萨秋与莎克希尔商量着,由于王后逝世的消息已经在市井当中传开了,或许他们应该给平民们一个机会一同悼念深受爱戴的王后。

宾达尔听了他们的建议,仅仅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当天下午,一场临时举办的悼念仪式便在江心岛广场上举行,塔萨秋安排了严密的保卫,平民们也不得离灵柩太近。

得知消息的洛凡居民几乎家家户户都走了出来,来到江心岛的人不计其数。无数的花朵与小物品作为献礼,堆在灵柩旁边,渐渐如山一样高。

每一位来到灵柩前的平民都痛哭流涕。

很多人说,苏玫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王后,命运将她馈赠给了洛凡人,却又对洛凡人如此残酷,在她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就带走了她的生命。

他们相信她定会得到巡夜女神的欢喜,在夜空界中安享永远的欢乐。

到了夜晚,前来悼念的平民依然络绎不绝。

莎克希尔已经深感疲惫,然而她知道,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去着手处理。

唯有她自己不能沉浸在漫如大海的悲伤之中。

她必须为自己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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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的启示

邪兽防线总署接连收到了东线与南线发来新的报告。

渐渐从苏玫王后之死当中平静下来的莎克希尔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投入到工作当中,尤其是这两年邪兽防线的形势不容乐观。

“西线留守的御法师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吗……”莎克希尔对着报告发着愁。

“确认死亡的御法师只有一半对吗?”艾妮卡走了过来。

“嗯……是的。”

艾妮卡叹了口气。

回到洛凡之后艾妮卡也始终是没有精神,莎克希尔想要劝陛下对立下大功的艾妮卡行赏,艾妮卡却阻止了自己。

艾妮卡说更为重要的是阻止陛下问罪全体御法师。

莎克希尔惊讶地发现艾妮卡已经对陛下的心理了解到这种地步——病床上的宾达尔果真表达了处决“护驾不力”的御法师的想法。

还是莎克希尔与艾妮卡两人找来其他大臣一起劝阻了宾达尔,才让他作罢。

当时他收回这个想法之后,转过身去,莎克希尔觉得陛下在默默流泪。

“我现在……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想要逃离。”艾妮卡小声地说。

“好在这几个月西线再也没有传来有邪兽攻袭的报告了……这都是你的功劳,艾妮卡。”莎克希尔拉着对方的手说道。

艾妮卡脸露愧色。只有她自己知道邪兽异常增多的原因。

“东线、南线也愈发吃紧,跟西线一样也逃了一些御法师……我想我有必要亲自前去解决邪兽,才能安定他们的心。”艾妮卡勉强地微笑着,也握起莎克希尔的手。

莎克希尔感觉到艾妮卡的决心,却发现对方的手颇为冰凉——如今已是仲夏。

“可是你……”

“不用担心我……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你知道我的力量的,我在西线不知道杀死了多少邪兽。”

这种莫名的自信放在以往,大概会让莎克希尔很是感动,因为她一直都觉得艾妮卡太拘谨。然而现在听见艾妮卡说出这样的话来,莎克希尔心中更多的不安油然而生。

“确实,只有你能解决当下的危机。去吧。”

艾妮卡点点头。

又要“出征”了……

艾妮卡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心绪。

仲夏夜晚的灿烂星空照耀着星花王宫,仿佛巡夜女神在为众生撒下能够让人心安的魔药。

许久没使用的潜夜术再次施展起来,艾妮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踏进了寝殿。

幸而时机得当,宾达尔此时没有入睡,卧室大开着房门,然而他也只是呆呆地坐在书桌边上。

桌上摆着书册,似乎是赫洛姆亲自誊抄的《万教大典》——赫洛姆亲自书写的关于神明、宗教和神术的书籍。

艾妮卡站在宾达尔的对面,心脏扑通扑通地跃动着。她略略蹲下身,这样宾达尔那呆滞双眼便直视着自己。

她蓦地感到一阵羞涩。

如果他真的将眼光长久地投向自己,那艾妮卡一定会感到非常幸福。

半晌没有动静的宾达尔回过神后便是一阵唉声叹气。

他合上书册,熄灭蜡烛,缓缓起身,凭借窗外的星光踽踽走向门边关上房门,而后回到床边,坐下,躺下,拉上厚厚的被褥盖住自己。

他望着窗外恬静的风光,两只眼瞪得大大的,并没有要入睡的意思。

大开的窗户实际上有一层魔法结界,这样可以让宾达尔和苏玫在卧室中看到外头,外头的人既看不见里面,也没法爬窗而入。

艾妮卡跟随着他,走到床边,蹲下来,痴痴地望着他,心中只有接连不断生出的心疼。

窗外有一些小虫子的鸣叫,并不吵闹,反是令人非常舒适。

宾达尔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间,眼睑便渐渐覆上。

这些天他已经睡了很多很多觉,不断地跃入梦乡,也不过是让自己不必去思考什么。

在梦里,他会不断地梦见同一片大湖,同一片星空。

有时他还会勉强看见巡夜女神夜翎的羽翼,有时这双巨大的翅膀会落下黑羽,飘飘然地落下。

他若是接住一片黑羽,便可以感觉到上面的力量。

尽管他很少有时间去修习魔法,他还是对魔法保有感知的能力。他能够触碰到黑羽上的魔力。

这种魔力甚至可能比一个中等水平的御法师还要强。

他抬起头,想要望见女神的真容,各露一半的羽翼之上却是一片漆黑,他没法找着她。

他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梦,直至自己的意识都仿佛溶进了这片魔力之中。

这会是哪里呢?

这里是夜空界吗,那他是不是能在这里,找到所有他思念的人?

洛嘉?

优琪拉?

还有……还有……

艾妮卡见宾达尔沉沉睡下,呼吸声渐大,鼓起勇气,坐到了床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相比于八九年前的初次相见,艾妮卡觉得宾达尔真的成熟……甚至苍老了不少。

不过,若是真能守护着他到老去,那该是多么幸福。

宾达尔略微挪了挪身体,艾妮卡伸出双手,将他轻轻抱住了。她伏下身,将自己的脸庞贴在对方的脸上。

她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温度和呼吸,这让她的心绪愈发慌乱。

她忽然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

宾达尔神情也很幸福,眉头舒展开来,艾妮卡觉得或许他真的需要自己。

直到他传出梦呓。

她能够听见那个名字。

尽管宾达尔的声音微弱,发音模糊,但这个名字不会有错。

“苏玫……苏玫……你回来了……”

宾达尔的眼角甚至有些湿润。

艾妮卡那原本如小鹿乱撞的心跳忽然骤停。

她松开手,坐起身,不可思议地透过昏暗的环境看着眼前的男人。

刚刚在她心里乍现的万千幻想就在这一句话之后,瞬间破碎。浮于半空的成千上万的美丽银镜砰砰落地,碎成遍地闪亮的碎片。

数息之前还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脸庞变得瘫软。

她的眼角也变得湿润了,很快就有莹珠划过她小巧的脸颊。这一划,几乎要划破她的心。

她默默起了身,走到窗边,摸到了那魔法结界。

她知道莎克希尔所使用的术式。不出数息时间,她的手便穿了过去。她微微喘气,麻利地翻过“窗”,落在殿外。

她回头望去,却只见一片白墙,伸出手也只能摸到粗糙的石料。

就这样一跃,她再也看不见宾达尔了。

她没有再想什么,只是默默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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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一章 索赫斯的悼念

房内,宾达尔挣扎着睁开了眼,窗外的星光依然灿烂,虫鸣依然动听,被褥很温暖,夏夜很恬静。

他就这样睁大着眼,一直到了天亮都没有再睡着。

说困倦也困倦,说不困倦也不困倦。毕竟这些天他整天卧床,只有偶尔会起身活动活动。

早晨,他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粗鲁的大喊声。

“让我把那小子揪出来!”

“索赫斯大人!虽然您是总督又是陛下的大舅子……但是按规矩您不能随便闯入……”这大概是殿外侍卫的回应声音。

“啊?!那怎么行!王后没了,国王整天呼呼大睡!这王国还要不要了!!”

连宾达尔都可以听得出来索赫斯非常恼怒。

这位大舅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发雷霆了。

没过多久宾达尔便听见房门砰地打开,索赫斯走了进来,几个侍卫拉都拉不住。

“喂!我那死去妹妹的老公,你还在这睡大头觉?!”

索赫斯走到床边,一把将厚重的被褥掀开,扔到床脚边。

“哼,我就知道你已经醒了。你俩女儿都已经去上课学习了,你就整天只会窝在房里,成何体统!”

见宾达尔背对房门、向着窗外,索赫斯特地绕了过来,庞大的身躯蹲下来,气鼓鼓地盯着他,怒目圆瞪。

宾达尔吓了一跳。“索赫斯,你……”

索赫斯忽然笑了起来,“还好陛下您还是有反应的,我都怕您变成呆子了!”

索赫斯站起身来,拉着宾达尔的手,迫使后者起了床。他叫来侍者,让侍者服侍陛下更衣。

“我没赶得上悼念仪式,只好跟妻儿过来给妹妹扫墓了。您得带着我们去。”

在索赫斯的“胁迫”之下,宾达尔强打精神,总算在悼念仪式之后,再一次出了门。

索赫斯叫来塔萨秋亲自护卫,带着宾达尔上了篷车,让自己的妻儿坐在另一辆马车上跟随,随后车队招摇过市。

“您可别忘了,您的王冠是洛凡人民给您戴上的。”索赫斯望着洛凡城中依然熙熙攘攘的街道说道。

“我明白。”

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城外南郊的英雄墓园,下了车。

索赫斯将妻子与儿子拉来,“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十一年前,我们‘青年军’就以这里为秘密基地吗,呵呵呵呵……”

杜妮娅端庄地点点头,维萨公子也跟着点点头。

“好了,陛下,让我们去跟咱死去的妹妹说说话吧。”

宾达尔虽答应了他,脸上却依然阴沉。

苏玫的墓在墓园中相当华丽,灵柩仍然摆在地上而没有下葬,宾达尔这是特地让索赫斯见苏玫最后一面。

到了灵柩之前,索赫斯见到了苏玫的容颜,身躯被布铺上。刚刚还表现得相当豪爽的他一下变得沉默了,阴霾聚拢在他的脸上。

半天时间,索赫斯才挤出一个词来:“妹……”

杜妮娅带着小维萨伫立在灵柩边上,默默致哀。

索赫斯深深地叹了口气,“妹妹,新年庆典的时候还说好了明年冬至还要相聚,明年你还要到利夏尔去赏花……”

他吸了吸鼻子,宾达尔见到他的眼眶忽然就堆满了热泪。

“没想到……唉!我原本就是个粗人,来这之前,想了千言万语想对你说。真见了你,你还是那么美丽,就算死了,气质还是那么好……你永远能做正确的事情,一定是巡夜女神觉得你太强大了……你可是比我还厉害的家伙!”

热泪已经流满了索赫斯的脸。“我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接下来,出乎宾达尔所料,索赫斯嚎啕大哭起来。

小维萨受了感染,也跟着他父亲一同大哭。杜妮娅只好帮儿子抹抹眼泪。

宾达尔默默地站在一旁,他望着苏玫时,已经流不出泪了。

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想要把她的面容永远记在心中。

也不知道索赫斯鬼哭狼嚎了多长时间才终于停了下来。索赫斯甚至觉得抑郁的心通畅了。

“最后……还是祝福你在夜空界获得安息和永乐。”索赫斯哽咽着说。

他转过身,跟妻儿说:“以后每年我们都要过来,给公子你姑姑扫墓。”

杜妮娅和维萨点头答应了。

“好了陛下,”索赫斯拍了拍宾达尔的肩,“节哀顺变吧。收到消息之后我早就发泄过很多很多遍了。我不想缠着她的尸身不放,让她的灵魂都没法在夜空界好生待着。”

宾达尔却毫无反应。

“唉……我明白您的心思,毕竟十年夫妻了。我相信苏玫她很爱您,您也很爱她,你们的爱情已经在这个王国成为被传颂的故事。

“然而您是君主……您务必要早日收拾好心情,这个王国还需要您来打理。”

跟宾达尔告辞之后,索赫斯吩咐塔萨秋和侍卫们守护好陛下,天黑之前还得带他回宫。而后他带着妻儿坐上马车,离开了墓园。

宾达尔依然怔怔地望着灵柩。

塔萨秋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陛下……天色确实不早了……”

宾达尔挥挥手,让他们在墓园外头等候,不要烦他。

塔萨秋只好领命,让侍卫退开,给陛下留下足够的空间。

“苏玫……你的尸身也很快也入土了。我们再也无法相见了。”

正在宾达尔试图追忆与苏玫共同度过的时光之时,他听见了意外的呼唤声。

几年前他们在这里将他的母亲下葬时,他也听见了相同的呼唤。

“谁?”宾达尔小声喊道。

“宾达尔……”

宾达尔抬起头,试图循着声音和直觉移动。

最终他停驻在洛嘉的墓前。

还没来得及惊讶,洛嘉的声音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宾达尔……为我复仇……为被蒙蔽的洛凡人复仇……”

一瞬间无数的疑惑涌进宾达尔的内心。

那个声音继续自顾自地说:“力量……你需要真神的力量……不要走上错误的方向……”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宾达尔突然爆发出怒火。

自从当上国王之后,还没人会这样跟他说话。

但若这个声音真的来自于洛嘉的灵魂呢?

“带着这个王国侍奉神明吧,宾达尔,这是洛凡人的最好结局……”

“够了!”宾达尔恼怒地大喊道。

忽然一阵心酸的悲楚感萦绕身边,令宾达尔浑身冒出鸡皮疙瘩,那个声音却在这时退去,未再响起。

萦绕的情绪也渐渐离去了,宾达尔感到自己浑身失去了力气。

这是洛嘉,或是神明给予自己的启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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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二章 已经无法回头

艾妮卡告别了莎克希尔送别的队伍,去往邪兽防线的东线与南线对付泛滥的邪兽。

莎克希尔知道,东、南两线受到的威胁至今不如先前西线那么大,否则她们也不能在洛凡悠哉地为苏玫善后。

回到城中,她决定前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人、有书,也许能帮她解答疑惑。

她觉得自己猜出了更多的线索。

没用多久她便从东城门走到了东城区巡夜神殿,她没有走正门,而是按照赫洛姆给她的指引,利用魔法找到了“侧门”,进去之后便是神殿的后院。

她摸到了库房侧面的开关,而后爬进地下室的通道。

通明的地下大厅始终能给予她一种特别的迷幻感,她每次进入这里,都感觉自己走进了巡夜女神亲手营造的幻境之中。

她听到了有人正在谈话,走下通道之后,发现赫洛姆的对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莎克希尔大人,您也来了。”

“原来是您,托瑞大人。”莎克希尔和托瑞互相行了礼。

“莎克希尔大人也来了,那正好……”赫洛姆起身迎接莎克希尔,拉了张椅子请她入座。

听赫洛姆的语气,莎克希尔感觉对方知道一些什么。

她决定开门见山。

“所以,赫洛姆大人,这一年来邪兽异常泛滥的原因,您有头绪吗?”

“按您的推测呢?”赫洛姆笑着,没有直接回答。“托瑞大人也是感觉到这事的蹊跷才来找我的,正好我们可以就这个问题交流交流。”

莎克希尔望了望赫洛姆,又望了望托瑞,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猜测:“连结着巡夜女神的信仰以及旧日之神信仰的人,她便是原因,对吗?”

托瑞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赫洛姆依然保持微笑,“您的说法很是大胆。”

他走到书架边上,将自己写作的书籍搬到桌上。

“我将所有的启示与现实中得到的信息联系起来,发现了一些能帮助我们理解真相的线索。”

边说着,赫洛姆边翻开了书。

莎克希尔看见书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各自分在不同的方块内,这些方块之间又被赫洛姆用不同的线连接在一起,有的线带着箭头,想必是在表达因果关系。

“我在奥黎找寻巡夜信仰的遗留之时,女神给了我直接的指引,那是一种无法表述出来的心绪,但是每当我接触到有关的内容之时,我的心就会以一种特别的悸动提醒我。”

赫洛姆指了指书页,开始做出讲解。

“第一个内容。十年前洛凡城爆发起义时,起义军无法攻下星花王宫,当晚有多名神秘魔法师帮助宾达尔陛下与驻守王宫的光明御法展开战斗,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后取得了胜利。

“第二个内容。若我们不以邪教为‘邪’,只把他们视作光明信仰那样的虚妄宗教,我们可以发现它们在嘉连平原各处都与当地的宗教产生过激烈的冲突。

“这里是我所记录下的二十年来的冲突——从二十年前邪教徒熄灭祆火直接挑战烈涯城‘神火之眼’开始,接下来几乎每一年都有地方爆发宗教冲突,这是威波利城的‘邪术清洗运动’,这是漫月城的‘光辉行动’,这是亚拉文城的‘邪月歌颂会事件’,连北方草原雪民内部都出现了‘黑雪事件’……”

赫洛姆停顿下来,似乎是想等待来客的看法。

托瑞依然面不改色,“您是想说,唯有洛凡王国没有爆发过这类事件?”

莎克希尔倒是感到有些坐不住了,她知道这种归纳导致的结论正是艾妮卡透露过一点的“启示的答案”。

赫洛姆对托瑞表达了意见感到很是满意,但他仍然没有给出评价,而是继续说着:

“第三个内容,你们也许跟绍伊琴并不熟悉,他是起义以前与我们并肩作战的战友,我跟他有过一些直接的接触。当年起义领袖洛嘉被处死,绍伊琴独自逃亡,实际上出自于他的懦弱。

“但我知道他对新生的洛凡王国充满敬意。他成为白狐头村邪教的领袖后,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地方势力,却不像光明党那样处处为难陛下的施政。与第二个内容联系在一起,这不是很蹊跷的事情吗?

“人世间的一切事情,神明都看在眼里,神明会指引人类走上祂们所期望的道路。从古至今,无论是在洛凡,还是在夏拉,抑或是南嘉连、东湾、高廷,都是如此。”

莎克希尔突然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难道人类就不能自己决定命运吗?”

赫洛姆和托瑞都颇为惊诧地望向她。

赫洛姆摇摇头,叹息着,“在悬殊的力量差异面前,人类的决心一无是处。”

“说实话……”托瑞也开口附和,“我常年做情报工作,看见过太多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人,实际上他们都在被或明或暗的势力牵着鼻子走,即使是极具权威的国王也没有例外。”

赫洛姆将书册快速翻到了另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涂画着各式魔法术式。

作为魔法师的莎克希尔来了兴趣,双眼盯着这一页不放。

“术式分布在空间当中,画在平面书籍上是相当不贴切的。”她评价道。

“您说得没错,不过这不是我想说的事情。以前我跟您探讨过神术,可能您不是神术师,没法亲自体会到咒符的极端复杂性……当然了,低级的神术师所能得到的咒符还是相当简单的。

“我想说的是,人类自己摸索出魔法的系统使用已经有千年时间了,却始终没法达到神术那样的高度,神术还只是神明少许力量的体现。”

莎克希尔低了低头,“我也信仰巡夜女神,但我还是没法认可这种悲观的信念。”

“您可以去尝试,莎克希尔,我的朋友,”赫洛姆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是神明已经将整个洛凡王国带领到特定的道路之上,这是连宾达尔陛下和艾妮卡大人这些亲自参与棋局当中的人都尚未知觉的。”

“那难道苏玫殿下的死在神明看来就是正确的吗?!”莎克希尔已经有些恼怒了。

托瑞对她的表现颇感惊讶。

赫洛姆再次叹息,“这是意外,也不是意外,所有的因果导向了这样注定的命运。我们无法对客观的发展做出‘正确’或者‘错误’的评价。

“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非常敬佩和喜爱苏玫殿下,她的逝世令我痛惜,但也让我终于意识到我们所有人都早已踏上不能回头的道路了。

“我们只能顺应神明的指引走下去,若是我们任何人因悲伤或者愤怒想逆流而进,将会陷入灾难的浪潮之中。”

莎克希尔向后一仰,靠着椅子的靠背,一脸颓然。“无论如何,只要有利于陛下的我都会支持,不利于陛下的我则会坚决抗争到底。”

“这是应有的态度,莎克希尔大人。”托瑞说道,“在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这一点。情报工作需要使用许多别人会认为肮脏的手段,但若是不那么做,只会对自己不利。”

赫洛姆合上了书,“不过,终归有人会秉持虚妄的理想。只是,历史上还从未有过成功的案例。未来会不会有,我不知道。我能做的只有侍奉女神,侍奉陛下。”

回到王宫的时候,阳光灿烂,莎克希尔的内心却是一片混乱。

她却意外地在王宫大门处看见了两位公主。

“莎克希尔!”

“莎克希尔!”

一声活泼,一声稚嫩。

她强颜欢笑地迎了上去,“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你们今天不用学习吗?”

“今天是活动时间啦!”优琪拉回答道。

“妈妈和艾妮卡都不在,爸爸整天睡觉,诺玫拉觉得有点寂寞……”

咦?这孩子竟然会说“寂寞”这种词,看来两位公主确实学了不少东西了。

莎克希尔赶紧说:“那我来陪你们吧。你们也得经常去陪陪父王,他虽然是国王,但也是需要鼓励的哦。”

想来,苏玫的死始终还是给两位公主带去了一些负面影响。

优琪拉挠挠头。“这样啊,好吧。我还不知道当国王是什么感觉,老师老跟我说未来要做智慧、贤明、正直的女王。”

“老师说得没错哦,陛下未来会变老,老得走不动了,那么就该由你来统治这个王国了。”莎克希尔拉起了两位女孩的手,往王宫里走去。

“我们这就去探望陛下吧,我想他也一定很寂寞,需要你们的陪伴。”

公主们用力地点头,“嗯嗯!”

牵着她们温暖的小手,莎克希尔觉得,可爱的女孩子总是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莎克希尔相信两位公主会代替苏玫殿下成为宾达尔信心与决心的新的源泉。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准则和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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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三章 审判之剑

黑羽。

这些日子,宾达尔不断地梦见黑羽。

在梦境当中,他感到自己真切地活着,女神不时地会向他传递一些云里雾里的内容。

她说:“梦并非虚幻。”

她说:“你的爱,应当奉于我,奉于生者,奉于世界。”

她说:“然他者之言使你产生误判。”

她说:“敌我不分,将致覆灭。”

尽管她说“梦并非虚幻”,她的声音却虚幻渺远,宛如来自整片时空,而不是宾达尔眼前浮于天上的黑翼少女。

他依然看不清她的身躯,遑论她的真容。

他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次进入这个梦境了,每次进入,这个梦似乎都会多出许多细节,比如湖畔的沙石,鸦雀的鸣叫,扑面的潮气,还有自己的肉身。

他坐在湖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听着湖水晃当晃当地轻轻撞击湖岸,这样的声音总能使他心安。

“我会用我的爱与我的智慧竭力地侍奉您,我的女神。”

他低下头,如同一位向王者行礼的臣子。

在这个世界,洛凡之王的头衔没有任何意义。

尽管他看不清女神的脸,他却觉得她浅浅地笑了。

很美,就像璀璨的星空上闪烁的点点繁星,温暖而明亮。

他甚至觉得在这个世界,他才是活着的,他依然精力充沛,思维敏捷;而他醒来的时候只能望见卧室纯白的天花板或是一成不变的内饰,浑身疲惫,呆滞如童,那个世界大概才是梦境吧。

所以到底哪边是梦呢……

艾妮卡离开了洛凡数个月的时间。

当艾妮卡从前线回到洛凡时,已经是秋雨连绵的时节。

在东线和南线安置的魔力种子其威力远不如西线,导师说森林中的动物数量和种类总要远多于别处,有用的力量应投入在有效的地方。

摧毁种子的过程仍是充满了痛苦,充满了内心的徘徊。若不是强烈的决心驱使着她,或许她甚至会败于外表人畜无害的魔力种子。

她不断地反思,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这样的路?

是在圣地吗?

还是在白狐头村的入教仪式当中?

抑或是当她想要开始调查乡村异样的时候,就注定了她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导师怀泽特,还有劳彻尔,还有圣地里给予过她指导的所有人,多大程度上欺骗了她?

真神复苏,末日之战结束之后,所有生存的或是已死的自由而圣洁的灵魂都将取得永生,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神亦是以欺骗的方式玩弄着人类?

她只感到自己的力量依然是那么渺小,身为人类的寿命也不足以支撑她去见证将要发生的一切。

要么……干脆别做人了。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东线和南线同样有不少御法师出逃,但在她亲自击杀大量邪兽、销毁魔力种子之后,御法师们的心态也渐渐平稳了下来,这是她能做的所有事情。

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她又再次迷茫起来,仿佛完成了这一辈子该做的事情那样,剩下的生命已经尽是虚无。

她回来洛凡又是为了什么?

她忘记了。

那个答案,不知什么时候就飘在风中远去了,它翻越了高耸的荆烟山脉,或是没入深不见底的星渊大湖,无论是黑暗森林还是饕餮森林,她都再也找不着自己的初心。

驾在颠簸的马背上,她不自觉地抹了抹泪,又不自觉地触碰了下胸前佩戴的吊坠。

这是什么呢?

这应该是自己非常珍视的物品,来自于她最心爱最敬爱的人。

她的梦想里有那个人,那个人理应站在世界之颠,在巡夜女神的庇护下,接受着万民的敬仰与赞颂。

她想要想起来自己的梦,她的答案、她的初心却像无论怎样用力伸手都触碰不到的天际那样渺远。

一个饱含深情的叹息过后,她就已经来到了洛凡城的南城门。

这一天,没有下雨,天阴阴的,缕缕破碎的阳光勉强地照耀着大地,她看到其中一丝阳光抹在尊贵的紫红色法师袍上。

那是只有首席御法师能够穿上的衣袍。

“莎克希尔?”她驻马于对方面前,下了马。

不似一年多前两人重逢时那样,双方怀着缤纷杂糅的情绪热情拥抱,这时的莎克希尔冷着脸,紧盯着艾妮卡,令艾妮卡很是尴尬。

“你回来了。”莎克希尔淡淡地说。“事情都办妥了吗?”

见对方没有将自己领到城里的打算,艾妮卡便按捺刚刚暖起来的心,站在对方面前。

“嗯。两线的邪兽我全部击退了。”

“你做得很好。”莎克希尔强颜欢笑地摸了摸艾妮卡的头,就像夸赞一只乖巧的宠物那样,令后者再次尴尬起来。

艾妮卡感受得到眼前的气氛,她知道对方并不是来庆贺和夸奖的。

收回手后,莎克希尔继续说:“在你亲赴前线解决难题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我研究了大量的报告,学习了许多宗教与神明的知识,有了不少新的发现。”

莎克希尔顿了顿,“告诉我真相吧,艾妮卡,我没法接受自己得出的结论,我希望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艾妮卡注视着对方良久。

她知道莎克希尔这是想跟她摊牌了。

“我只是遵循着神明指引的道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同时信仰着巡夜女神与‘真神’,只有我得到了祂们分别赐予的力量。只有我才能引导陛下走向神明。”

莎克希尔轻蔑地一笑,“人类就不能做出自己的决断吗?”

艾妮卡非常惊讶对方提出这样的观点。

这是一片群神环视的大地,人类只配为神明所驱使。唯有坚持只使用法术的法师才会异想天开去撇开神明、开辟人类自己的道路。

“唉。我已经厌倦了云里雾里的谈话。”莎克希尔拉起艾妮卡的手放在胸前,在旁人看来,她们仍然是亲如姐妹的密友。

“告诉我,艾妮卡,在西线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如其来的温柔举动反而令艾妮卡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下了头,“‘真神’的力量吞噬了一切,除了我……当我醒悟过来之后,我利用这股力量消灭了所有邪兽。”

泪珠已经夺眶而出。

痛苦骤然降临在她的大脑,她微微地呻吟起来。

这两年,每当她的内心出现悲伤或者彷徨,真神总会落井下石地降下苦痛考验。

“艾妮卡!”莎克希尔见状将她抱住,她却双手推开了莎克希尔。

“你……”莎克希尔深感冒犯,却也心疼地想知道眼前的艾妮卡究竟在承受着来自何方的痛苦。

“我……我不配凡世的温暖。”

痛苦愈加剧烈起来,艾妮卡用双手抱住脑袋。

“我早该知道这一点!你们……你们却让我看见了另一种可能!”

痛苦使得艾妮卡的表情越来越扭曲,泪水肆意地在她小巧的脸颊上流淌着,使她显得更为别扭。

莎克希尔不知道应当做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莎克希尔!是!就是我……

“就是我!害死了苏玫殿下!”

莎克希尔愣住了。

此时南城门周边都没有路人,卫兵们听见了艾妮卡的叫喊,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城楼上忽然现出一个穿着国王衣袍的身影。

莎克希尔转过头望见了他,看见了已经泪流满面的宾达尔。

艾妮卡强制使用魔法对抗莫名袭来的苦痛考验,强迫着自己镇静,却在第一眼就看见了宾达尔。

阴云亦流下了泪,雨水一滴一滴地,无力地跌落在大地。

艾妮卡知道自己的人生完全是一个错误。

什么魔法奇才,只能为自己的家人、为心爱之人、为效忠之人、为侍奉之神带来灾祸。

她跪倒在地,伸出手来迎接这淅淅沥沥的雨水。

她那“江仙子”的外号来自于她在滚滚钥河里头几乎窒息的时光。她没有在那个时候干脆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反而是在绝境之中开发出了极为难以掌握的魔法。

她用魔法保护了自己,急促的河水再也杀不死艾妮卡!

欺骗与背叛也永远杀不死艾妮卡!

多年的流浪生活中,再苦再累她都熬得过来。这是她能够亲自深入邪教和叛党当中的经验来源。

她不知道,行欺骗与背叛之事的,却正是自己。

她也受到了神明的抛弃与背叛。

她原本所期盼的,也正是苏玫所期盼的,一个能够给人家的温暖的洛凡王国啊!

一个亲民、安定、富足的王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果然我生于这个世界,就是一个错误吗?

她望着已经彻底呆滞的宾达尔,泪水始终止不下来。她开始搭建起术式。

莎克希尔敏锐地察觉到了魔力的流动,她连忙向前,伸出手想要拉起艾妮卡,忽然出现的水帘却将她撞到一边。

莎克希尔跌坐地上,眼睁睁地望着一息之间雨水迅速凝聚成尖锐的剑。

一把用于自我审判的剑。

“对不起,陛下。”艾妮卡的声音已经被她的控制的水流盖住了,莎克希尔只能看见她这样动着嘴唇。

“不,艾妮卡!”宾达尔高喊着。

“要是诺玫拉说的没错,那么,未来会有人指引您的,我最敬爱的人……”

凝雨之剑一瞬戳过肉身。

衣袍的破布纷飞,破裂的血管溅出大量的血滴,在雨水当中,一切都是那么纷乱。

艾妮卡的瞳孔极速放大。

她想,她已经完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个国家,不会再有邪教徒、邪兽或是叛党干扰宾达尔的统治。

宾达尔的身影消失在城楼上,莎克希尔呆若木鸡地瘫坐地上,任由愈下愈大的秋雨打湿自己。

眼前,那个伟大魔法师的娇小身躯轰然倒地。

数息之后,宾达尔已经冲出城门,跪倒在艾妮卡的面前,犀利的雨水打得他的脸颊生疼。

他抱住了艾妮卡,只见艾妮卡勉勉强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您终于抱住我了,陛下……”她的心声却已再也没法说出口了。

“艾妮卡!为什么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宾达尔紧紧地抱住她,表情痛苦不堪。

艾妮卡只希望宾达尔所经历的噩梦止于她自己。宾达尔说的没错,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了。

年轻时的宾达尔并不相信噩梦的后方仍是噩梦,无论是洛嘉死后还是优琪拉死后,他总是能恢复过来,总是能乐观地相信未来。

然而今年发生的一切令人措手不及。

若是十一年前的宾达尔知晓未来的命运,他还会在那条街上没心没肺去跟洛嘉打招呼吗?

历史能够改变吗……

秋雨之中,一名白袍人士急匆匆地奔赴洛凡王国。

现如今,神明启示的真意,只有他能够给宾达尔做出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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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四章 “巫医”到来

艾妮卡还是被安葬在了英雄墓园。

宾达尔知道江仙子对洛凡王国的巨大贡献不可磨灭,只是他想不明白艾妮卡为什么要害死苏玫,以至于他最爱的女人和最信任的女人接连殒命。

是他们对艾妮卡不够好吗?

还是艾妮卡有着他从未察觉过的野心?

莎克希尔没有对艾妮卡的死做出什么评论,这令宾达尔更加迷茫。

他再次卧病在床,只有在夜翎营造的梦中他才能找到安心的感觉。

现实反而成为了噩梦。

尽管两位公主知道人死后会去往极乐的夜空界,她们却还是因为最亲近的两位女性的逝去而感到寂寞。

在莎克希尔的带领下,她们常常来到墓园,试着跟母亲和艾妮卡说说话。

“艾妮卡为什么也要这么早就去夜空界呢?”优琪拉的声音依然非常澄澈,语气却不似以往那样明亮。

莎克希尔答不上来。

诺玫拉却开了口,“她没有去夜空界。”

莎克希尔和她的姐姐略有些惊讶地望着她,这名穿着黑色花边裙子的五岁可爱女孩,阴沉着脸。

诺玫拉语气冰冷得不像是小孩:“她走向了深渊。”

令另外俩人更加意料不到的是,诺玫拉抬起头,摆出了一个鲜亮的微笑,依然如同五岁女童那样,稚嫩,天真。

突然的变化甚至令莎克希尔怀疑刚刚听见诺玫拉说话是出于幻觉。

“好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是时候去探望你们的父王了。”

莎克希尔牵起两个女孩的手,带她们登上马车,往洛凡城里去了。

再次病倒的宾达尔令大臣们皆忧心忡忡,已经有许多的医生出入王宫,却没有一位能够诊断得出陛下到底是患了什么病。

他们只是猜测宾达尔受不了突然的打击,抑郁的内心造成了身体的虚弱。

莎克希尔先前找到了赫洛姆,赫洛姆说,他会找到能为宾达尔陛下治病之人。

冬日来临之前,赫洛姆已经等候在拂琴州那座隐秘在丘陵中的巡夜神殿。

这里是繁星使者的据点,在这里他等候到了十年前就曾来过洛凡的老朋友。

那位老朋友帮助宾达尔夺下王位,宾达尔陛下却至今不知道这一点。如今,还得是他才能为宾达尔指点迷津。

深秋凉风彻骨,所幸今日无雨,傍晚时分晚霞现于高高的天空之上,稀松的云彩飘过,赫洛姆在神殿门口悠闲地坐着,抬头欣赏神明赐予的美景。

不等来者呼唤,他就已经起身准备迎接了。

历经多少风浪的他却吓了一跳。

术士劳彻尔带着两只邪兽过来!

赫洛姆立即摆出架势,念起祷语,却被劳彻尔远远喝止。

“冷静,朋友!它们不会咬人!”

“呵呵呵呵……”赫洛姆听了,爽朗地笑了起来。

待到来人走近,赫洛姆才发现这两只“邪兽”只是有着真神的气息,却没有扭曲的形态,它们外形上只像是普通的小狼,皮毛呈青灰色,在阳光之下甚至显现出有些迷幻的血红色,看起来就像烤熟的水生动物那样。

“这是导师最新的研究成果。”劳彻尔蹲下身来,轻柔地抚摸两匹青狼,青狼皆温顺地轻轻呻吟表达着自己的舒适。

赫洛姆笑着摇摇头,“怀泽特先生的发明创造实在是层出不穷,可以说,他是远超出时代的伟人。”

寒暄过后,赫洛姆将劳彻尔迎入神殿烤火取暖,青狼伏在劳彻尔的身边,如同紧跟着他的孩子一样。

“导师预料到洛凡今年发生重大的变故……我听说苏玫王后死了。”劳彻尔开口道。

“前不久,一位强大的术士也在洛凡逝世。”赫洛姆语气平稳地说着,仿佛说的事情与自己毫无瓜葛。

“术士?!难道……”

“她的死与神明和信仰无关,跟王国无关,只是她身上牵扯着太多的‘线’,一切的命运推动着她一步步落入深渊。”

赫洛姆望去,只见劳彻尔罕见地现出悲怆的表情。

四处奔走的潇洒术士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赫洛姆可以一眼看出艾妮卡在劳彻尔心中的地位,那不只是同僚或者师妹这么简单。

劳彻尔却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宾达尔陛下呢?他怎么样?”

“我来迎接你,也正是为了陛下。由于艾妮卡的纠缠太多,实际上她从来不是适合指引陛下之人。事到如今,只有你能治好陛下的心病了。”

劳彻尔长叹一口气。“我明白,现在也正是向他揭示‘启示的答案’的时机了。”

数日之后,赫洛姆便专程进入了星花王宫,他向如今相当于国王之手的莎克希尔和宫廷总管声称能够治愈陛下的疾病。

虽然有些惊讶和担忧,莎克希尔还是同意了赫洛姆的请求。

那天只见一位身着奇装异服的“巫医”在赫洛姆的陪伴下进入王宫,鲜艳的头发、神秘而诙谐的面具、画满各色符号的灰袍、木质的扭曲法杖都使他充满了异域风情。

所谓的巫术只出现在上古传说之中,如今这位巫医的出现,只令所有人都感到担忧。

“这位就是您所说的医生吗?”莎克希尔将赫洛姆拉到一旁悄悄说道。

“相信我吧,莎克希尔。”

“好吧……”

“巫医”请求侍者和侍卫都离开陛下的寝室,他的治疗须在密室当中进行,帕扎曼和莎克希尔犹豫再三还是走开了。

他们知道卧室当中已经布置好了他们安下的魔法阵,巫医若是要对陛下不利,他便会自己首先暴毙。

房门轻轻关上,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在门外。

赫洛姆见状跟他们说:“不必在此等候,这位巫医的行医过程可能会相当漫长。”

“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没有人能及时到位那可怎么办?”莎克希尔对赫洛姆的说法并不满意。

“至少让我留守在这。”帕扎曼恭敬地请求。

房内,劳彻尔向床上躺着的宾达尔行了礼。他知道距离真神启示中的注定之日,终于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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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五章 对弈

“你……”宾达尔翻过身,望见了行礼的巫医。

巫医那滑稽鬼怪的装扮甚至令他忍俊不禁。

“你就是赫洛姆推荐的医生?”

可以听得出来宾达尔此时的声音依然相当虚弱。

劳彻尔摘下面具,再次向宾达尔鞠躬,“是的,陛下,我名为劳彻尔,我想我能治愈您的病。”

宾达尔轻蔑地哼了一声,缓缓爬起身来,坐在床头。

“前前后后有十二名御医和所谓洛凡‘名医’来过……他们都说我不过是受了打击而虚弱,没有谁能提供真正有效的治疗手段。”宾达尔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说道。

劳彻尔取了一旁茶几上的水壶和水杯,倒了一杯水给宾达尔递去,宾达尔取了后,一饮而尽。

劳彻尔拉了椅子坐到床边,将法杖平放在膝上,看起来没有施法的意图。

他微笑地看着宾达尔憔悴得消瘦的脸庞说道:

“您的病根不在现世,而在彼岸;不在生活的躯体,而在夜空的灵魂;不在于人,而在于大千世界。”

“你可知欺瞒国王的后果?”宾达尔皱着眉,有些愠怒。

“为什么这么说,我至尊的陛下?我认为我已经指出了您的病因。”

“那么请你告诉我,巫师,我误判了什么,谁是敌,谁是友?

“我建立洛凡王国已经十年时间,我击败了旧王与旧贵族,击退了邻国凶猛的入侵,击溃了始终蠢蠢欲动的叛党,使邪教徒遭致覆灭;

“我与王后爱民如子,人人都称颂我为贤明与正义之王,人人都相信王后的话语;

“我的手下有猛将贤臣以及待遇优厚的御法师,这个王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人人安居乐业。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我还要遭受这样的灾难?!咳!——”

宾达尔愈说愈是愤慨,乃至于最后咳嗽连连。

劳彻尔起身再次为宾达尔倒了一杯水,宾达尔接过之后只是抿了一口,不愿再喝。

“您是受着巡夜女神指引之人。”劳彻尔保持着浅浅的微笑。

只听了这一句话,宾达尔无神的双眼抬了起来,劳彻尔在国王的眼中看到了些许兴致。

他继续说道:“您对我的提问,来自于神明的启示,对吧?”

“哼。你可总算说点直白的话了。”这一年来,宾达尔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犀利过。

“毕竟,我同是受过启示之人。我这么说,陛下是否恢复了对现世的一些志趣?”

宾达尔牢牢地盯着劳彻尔的双眼,他发现这名巫师的眼神澄澈之外,竟带有些许忧伤。

或许这人真的能理解自己。

这么多年来,只有苏玫能与宾达尔做到知心,苏玫总能抢在宾达尔的前头,想到宾达尔应当想到的东西;苏玫总能在自己烦恼或焦虑之时为自己排忧解难;只要苏玫在,宾达尔总能一往无前。

他需要的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他需要的是人。

劳彻尔也同样在眼神的交流当中了解到对方投来的少许信任。

“不知陛下有没有玩过嘉连王棋?”

“这是贵族们用来消磨时间的玩意儿。王宫中收藏了不少,但我没有碰过。”

“嘉连王棋之中蕴含着深刻的道理,它不是一种令人玩物丧志的游戏,而是一种灵魂交流的手段。若是可以的话,我想请侍官找出棋来,请陛下与我一同对弈,我将耐心地指导陛下。”

劳彻尔稍稍鞠躬,这是表达请求的意思。

宾达尔呼了一口气,“好说。我已经卧床多月,做些活动总是好的。”

劳彻尔将宾达尔扶起并亲自帮助国王更衣,而后将桌椅摆到窗边,请宾达尔坐下。

初冬未雪,晌午的日光透过那扇魔力“窗户”挥洒下来,宾达尔难得地感到很是舒服,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期待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劳彻尔则走出房外,一开门,便见到帕扎曼、卫兵和宫廷总管,他没有回答他们的提问,只是请宫廷总管找来嘉连王棋,带到陛下的卧室来。

“陛下竟然有精神下棋了?”帕扎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位巫医先生可能真有点本事……”

未等多久,便有侍官端来棋盘棋子,敲开了门,劳彻尔亲自接过,关上门后,带到窗边的茶几上放下。

他打开棋子匣,将棋子一一放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形成了两军对垒的局面。

“陛下您看,棋局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争,对阵的双方为了争夺对棋盘的唯一控制权必须厮杀个你死我活。”

他指了指不同的棋子帮助宾达尔认识。

“双方都有国王、王后、首相、法师、骑士、弓兵和步兵,各司其职,国王统御一切,是一方的核心,其余棋子则为国王奔走、厮杀,力图杀死对方的国王,同时努力避免己方的国王被杀。”

宾达尔注视着棋盘,又仔细打量了每一只制作得相当精致的棋子,他拿起代表着王后的棋子轻轻抚摸,他可以感受到工匠的用心——尽管这只是个玩偶,却将王后的优雅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劳彻尔笑了笑,“实际上,王棋大师都是活用法师的高手。最近两百年来有人开发出了新的战术,那就利用国王的招降能力壮大己方、削弱敌人。”

想到陛下尚未入门,谈到战术可能过于深入,劳彻尔决定还是先教宾达尔行棋规则。

没用多久,宾达尔便将规则悉数习得。

“不愧是贤明与正义之王。您的智慧令我折服。”

宾达尔轻蔑一笑,“现在可以厮杀了吗?”

劳彻尔挥出手来,双方便王棋子布于起始位置之上,旋即开始对弈。

考虑到宾达尔刚刚入门,劳彻尔有意让棋,多走“臭棋”,将破绽送给宾达尔,使得宾达尔轻易地拿下一局。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巫师劳彻尔。”宾达尔亲自起身,取来另一个水壶,给自己倒了点葡萄酒。

“陛下是嫌我过分谦让吗?”

宾达尔失望地摇摇头,“所以说你果然是故意让棋,这么做是瞧不起洛凡人的国王吗?”

“不敢不敢。”劳彻尔赶忙起身,向宾达尔深深鞠躬,“下一局我将会拼尽全力。”

宾达尔满意地坐下,双方再次摆棋对弈。这一局,劳彻尔锋芒尽显,手下的首相与骑士神出鬼没,时时皆如同天兵下凡,尤其是如同蛮牛一般的骑士横冲直撞,大杀四方。

这骑士简直如同邪兽一样,竟接连杀死了宾达尔的法师与王后,最终弓兵找到空当,将死了宾达尔的国王。

宾达尔皱眉沉默良久,没再发现出路,只好认输。

“在下侥幸获胜,多亏陛下相让。”劳彻尔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礼节。

宾达尔将葡萄酒一饮而尽。“这才有意思,劳彻尔。下棋的时候,我感觉你如同摆布着世间的神明,而棋盘中的国王也不过受着神明之手的摆弄。”

“这便是王棋教会我们的第一个道理。”

“哦?还有很多个道理?”

劳彻尔深深点头。

“再来。”

一整个下午,宾达尔都沉迷着在棋盘上挥斥方遒,未觉阳光渐淡。

随着对弈的局数增加,劳彻尔渐渐感觉到一些压力,宾达尔的学习能力很强,总能在下一局就运用上前一局劳彻尔所使用的行棋方式。

“陛下,不如我们先休息会儿?”

“你这就累了吗?”宾达尔以充满斗志的眼神望向劳彻尔,“已经连续三局我都差点就赢下了,只是出现失误给你抓到空当。再来一局我定能赢你。”

“那我只好舍命陪君王了。”

最后一局对弈,宾达尔的王后东拆西挡,接连化解了劳彻尔的多次攻势,劳彻尔试图将这王后解决掉,宾达尔竟宁愿牺牲首相、骑士、法师来兑子。

最终,宾达尔的王后昂首站在劳彻尔的国王的前方,将其将死。

“我赢了。”

这一局宾达尔的行棋思路非常大胆,劳彻尔回想起来觉得确实无懈可击,反倒是由于自己不再设计陷阱,竟被对方正面击倒。

这种战法,令他想起了另一位真实战场上的王者,墨恪莱。

“我饿了。今晚与我一同用餐吧,巫师。这棋我可还没下够。”

劳彻尔见陛下快活的神态,知道向他传达启示的时机不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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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六章 攻守易势

接连多日,宾达尔都与劳彻尔在房中捉子拼杀。

帕扎曼向莎克希尔报告了此事,两人商量过后,认为原本整日卧床的陛下已经能够坐定桌旁,应是疾病渐愈的征兆,便没再怀疑巫医的能力。

有莎克希尔坐镇宫廷,缪什塔、塔萨秋、巴瑟尼等大臣也都能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他们便决定放心地让陛下利用弈棋来安生养病。

窗外雪花飘落,就在窗边的宾达尔毫无知觉。

由于莎克希尔前几天已经给卧室再次布置过保暖法阵,卧室当中始终温暖如春。

两人的棋局也愈发火热。

第二天起,劳彻尔不再放过任何安置陷阱的机会,使得宾达尔总会在正面战场高举高打的时候突然暴毙——劳彻尔的法师、弓兵与其他棋子一同配合,直接扳倒宾达尔关键棋子,宾达尔便忽转败势。

“你的战术也太脏了。”宾达尔抿抿嘴说。

“陛下应当听说过兵不厌诈,我听闻多年以前您亲自带兵时亦常有惊人的战术布置,只是您还没学会将其运用在棋局当中。”

“竟然拿我来做例子,你很大胆,巫师。”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宾达尔已经可以布下埋伏,尽管劳彻尔敏锐地发现了这点,却义无反顾地走出破绽,进入埋伏圈中。

宾达尔见状一击扳倒了劳彻尔的关键棋子,痛快至极。

“哈哈哈哈哈哈哈!”宾达尔大笑起来,“你也有今天啊,劳彻尔。”

“是陛下成功地运用了智慧。”劳彻尔依然谦逊地低头道。

“若你是棋盘上的神明,我想,到了今天,我也已经是能够势均力敌的另一神明了。”宾达尔说道。

第四天,劳彻尔终于祭出了所谓的招降战术——宾达尔前去逼将换子的棋子竟被劳彻尔接连转换成自己的棋子。

宾达尔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个规则的意义何在……”

“可以说,这个规则极大地增加了王棋的好玩程度,使得一局优劣分明的棋局存在逆转的可能。”

宾达尔沉默地体会着对方的话。

劳彻尔没有继续行棋,而是微笑着向宾达尔做出提议,“陛下,要不我们掉转过来,您执白,我执黑。”

宾达尔很是疑惑,“刚刚被你这么招降,黑棋败局已定,我执白相当于白捡了一局胜利,没有意义。”

劳彻尔鬼魅地笑道,“胜负尚未可知。”

在劳彻尔的坚持下,宾达尔同意了交换双方。

王棋盘旋转之后,白棋气势大盛,却又一次次落入劳彻尔的陷阱当中,死的死,叛变的叛变。

原本优势巨大的白棋忽然就成了劣势甚至败势的一方。

“你!”宾达尔紧张得直挠头,最终还是弃子认输了。

“陛下,第一天的时候,我就说过,王棋教会了我们很多道理。”

劳彻尔边收拾棋盘边说,“数百年前,很多棋手也跟陛下您一样不明白招降规则到底有什么作用,毕竟这个规则的限制太过严苛以至于很难用上。

“直到近两百年前,伟大的夏拉棋手诺索洛斯陶成功开发了招降战术,使得被认为已经开发得不再会有新战术的王棋再度焕发活力。

“招降战术能够在绝境之时一瞬转换攻守之势,这是它的伟大之处。这个战术被开发出来后,王棋的精彩程度便迅速提升了。”

劳彻尔站起身来,似乎没有再弈一局的打算。

“我见到陛下的第一天,您就问我启示的含义,问我为什么您会遭受灾难。经过这些天的对弈,我已经将答案告诉了您。如今,最后一个答案也已揭晓,我想陛下您的棋术足以出师了。”

“等等!”宾达尔也连忙起身,“棋局中的道理我自然明白,但是我对您的提问不在棋上,而在现实。”

劳彻尔只是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棋局亦现实,现实亦棋局。

“若是您还不明白,我可以讲得更清楚一点。任何可用的力量若是成了敌人,那就像对弈双方那样,只能拼杀个你死我活;但若不做敌人,那么便会反过来使己方变得无比强大。”

宾达尔沉默了下来。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外面的积雪已经很厚了。

“陛下,艾妮卡没有完全解决邪兽的问题。明年邪兽将会再次来袭。”劳彻尔亦转过身向着宾达尔说道。

“你说什么?!”

“击杀邪兽永远都是暂时的,世上的动物不可计数,都有成为邪兽的可能。对付邪兽,与其莽撞地去正面拼杀,不如我们转换一个思路。这是我能帮您做的事。”

劳彻尔抚胸向宾达尔深深鞠躬。

“那你的思路是什么?”

“那就是先前我们在棋局中学会的道理:攻守转换。与其一遍遍地消灭数不尽的邪兽,不如由我们去控制它们。”

宾达尔的眼中闪烁出一丝光芒。

“实际上这并不是我所独创的思路,艾妮卡之所以能够以一己之力对付三线泛滥的邪兽,正是依靠这一点。像她那样能够控制邪兽的魔法师,我能够帮您培养,陛下。”

尽管已经长时间没有理会政务,宾达尔也知道当下邪兽防线的御法师数量远远不足——死伤惨重之余还有大量离职逃亡之人。

若是眼前的这名巫师可以信任,那么其能力将会使得洛凡王国在危机之中起死回生。

“尽管你是我的好棋友,巫师,你也治好了我的病,我理应感谢你。”宾达尔说道,“但若是你想在我这里求得权职,你得先取得我的信任。”

“我想有一个人能印证我向您传达的启示。”劳彻尔说道。

在劳彻尔的提议下,时隔数个月之后宾达尔第一次踏出了宫门。

贴身御法师和侍卫都对此深感惊讶。

见到精神抖擞的宾达尔之后,他们才确信这名所谓的巫医真的治好了陛下的疾病。

宾达尔邀请劳彻尔一同乘车,车队穿越了天地间的皑皑白雪,很快去到了东城区巡夜神殿。

刚进殿门,坐在最前排正祈祷的赫洛姆便站起来转身迎接。

“恭贺陛下身体安康。”赫洛姆说着,其余在场的教士也同样向宾达尔发出祝贺。

在通明大殿中圣洁的装饰衬托下,此情此景令宾达尔颇为感动。

他挥起国王斗篷,大步向前踏去。

“赫洛姆,向女神禀告,她忠诚的仆从宾达尔从未忘记她的嘱托。”

“好的,陛下。”

在赫洛姆的带领下,宾达尔与这名繁星使者一同祈祷,他相信女神会听到他的心声。

多灾多难的这一年,他失去了太多东西。

他已经知道只有力量和智慧能够帮助他击破层层的噩梦。

祈祷结束之后,赫洛姆便带着宾达尔和劳彻尔进入地下大厅。

许久未来,宾达尔发现这里已经改造得像模像样了。

赫洛姆将两位尊贵的来客迎入座上。“我想,陛下你们是为了神明的启示而来。”

宾达尔点点头,“告诉我吧,所谓的‘启示的答案’。”

“陛下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对吗?”赫洛姆取下他编写的书册,砸在桌上。

宾达尔说:“你带来的这名巫师向我传达了嘉连王棋上蕴含的道理。”

赫洛姆罕见地噗嗤一笑,他没有想到劳彻尔会以这样的方式治愈宾达尔的心病。

转念一想,他又不得不发自内心地赞叹劳彻尔的高明。

赫洛姆开口说道:“我们,也就是陛下您,劳彻尔先生,还有我,我们的人生目标是一致的。我们的终点,都指向了神明。

“启示的内容并不难懂,直白地说,我们侍奉的神明,以及劳彻尔先生侍奉的神明,都需要盟友,这是我们一拍即合的原因。”

宾达尔望向劳彻尔,后者以点头表示认可。

赫洛姆见对面两人的认可,满意地继续说道:“‘我们的神明’是焰灵们的敌人,神明的信徒亦是封建领主们的敌人。

“焰灵们和封建领主们不遗余力地打击和诋毁‘我们的信仰’,将他们自身的经验强加在我们身上,以至于我们没法察觉到真相。

“想必女神为您降下了许许多多的噩梦,陛下。想要接近她,还需要内心承受多次‘失去’的苦楚才能明悟到道路所在。所以,不必为自己没有早日领会启示而感到悔恨。”

宾达尔明白赫洛姆说的是什么,他依然难抑住涌起的悲哀,但他已经能够去控制这样的情感了。

然而要他将常年视作敌人的存在当成盟友,他还一时难以接受。

劳彻尔接上说道:“实际上,所有的‘失去’都会在末日之后得以偿还。真神告诉了我们这一点。”

“你是说……她们还能复活吗?”悲哀之中,宾达尔心头又亮起了希望之光。

劳彻尔明确地点点头,“灵善之魂会由神明安置,‘末日战争’之后,所有灵善之魂皆会回归。”

宾达尔知道自己不需要再犹豫了。

从这一天起,攻守之势开始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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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七章 洛凡王国的新时代

春日冰雪消融,经过一整个冬天的调理,宾达尔终于以自信、健康的面貌,坐上了星花王宫正殿的王座。

右手边的王后之座上换了人。他的内心依然会有少许的失落,但如今充斥心中的更多是期待。

他知道他能够为着这个期待而奋斗一生。

今天坐上这个位置的是他八岁的大女儿优琪拉,未来将继承他的王位成为洛凡女王。

入殿之前,他就已经好好地吩咐过优琪拉在宫廷之上不要随便说话,要表现得端庄得体。

优琪拉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哒!我会做到的!”

而今盛穿上殿的优琪拉果然乖乖巧巧地坐在他的身边,看来对她的教育已经有了一定的效果。

望着坐在大殿两侧的群臣,宾达尔感到很是满意。

他站起身来,攥着光明权杖,发表了他的讲话。

“洛凡王国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召开殿议了,去年发生了许多让我们始料未及的事情,而我作为国王深受打击,只得避政休养。所幸诸位依然兢兢业业地维持着王国的运转,在这里我要感谢诸位的努力。

“今年是洛凡王国建立的第十一年,前两年我们接连解决了叛党和邪教等威胁王国的存在,从八年前起我们也已经开始建立邪兽防线以抵御邪兽的入侵。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永远的安定,我已经得知当前最大的挑战,那就是伟大的艾妮卡女士都没有根除的祸患。为了应对灾祸和未来的挑战,我们必须有所行动了。

“在这里,我要欢迎一位强大的巫师进入我的宫廷。是他治愈了我的疾病,使我从灾难之年中走出,我相信他有能力帮助洛凡王国应对一切挑战。”

宾达尔拍了拍手掌,正殿的大门处,便有一人徐徐走入。

劳彻尔已经更换了一身干练的打扮,一头精神的棕色短发与一身厚度正合适的齐整官服,使其看起来就是一位精明能干的重臣。

他走到宾达尔的面前,向他深深鞠躬。

宾达尔笑了笑,“劳彻尔先生可以说是我的大恩人。在我们痛失了苏玫王后和艾妮卡之后,洛凡王国的宫廷里急须有才干之人掌管重要事务。”

劳彻尔以期待的眼神微笑望着宾达尔。

宾达尔站起身,招来早已准备好的侍官,“所以今天我将在这里颁布一项新的任命,我将指派劳彻尔先生为我的国王之手,并兼任邪兽防线总顾问!”

殿内坐于两侧的大臣皆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

其中,坐在最靠近宾达尔的前排位置上的莎克希尔更是瞪圆了眼。她努力地隐蔽着自己眼神中的敌意,她只是想看清楚这来头不明的巫师究竟是怎样的人。

任何一个凭空出现夺走自己已有权威的人都容易成为眼中钉,莎克希尔亦不会免俗。

另一侧的赫洛姆则安之若素。

缪什塔、巴瑟尼等人惊讶之余,不忘鼓掌庆贺,随后群臣也都跟随着鼓起掌来。

优琪拉鼓掌之余还不忘小声地欢呼叫好。

侍官端来的盘子上放置着一根不长的首相权杖,代表着仅比国王之杖略逊的权威。拿上它,国王之手便能够号令群臣。

宾达尔拾起首相权杖,郑重地交给了劳彻尔,劳彻尔双手接过之后,再次深深地向宾达尔鞠躬。

低头之时,劳彻尔咧出了一道诡魅的笑……

星花双桥上,莎克希尔叫住了赫洛姆。

赫洛姆转过身来跟莎克希尔行礼。“莎克希尔大人,想必您是想找我了解新任的国王之手,对吧?”

“果然还是瞒不过您……”

“跟我来吧。”

赫洛姆没有将莎克希尔带到东城区巡夜神殿,而是就近选择了离闹市并不遥远的江心岛巡夜神殿。

见赫洛姆带着莎克希尔进来,已经回到殿中的伦德识相地带领殿中的教士避至侧室,口头上他则跟两位来客说他们需要对完善宗教仪式一事展开一次新的研讨。

“呃……研讨会?赫洛姆大人不需要参加吗?”莎克希尔问道。

“赫洛姆大人在教义方面是我们的至高权威,然而他对于宗教活动的兴趣并没有那么大,我们并不强求他的参加。”伦德回答。

赫洛姆拍了拍伦德的背,就如同老父亲表达对孩儿的认可那样。

随后教士们便离开了正厅前往侧室,其中还有人关上了大门。

赫洛姆将莎克希尔引至最前排的座位上坐下,在这里,他们可以直视前方的星空之图。

大门被关上之后,星空图带来的迷幻感会愈发强烈,莎克希尔渐渐觉得自己似是坐在了灿烂的星河之上,前方巡夜女神巨大的黑翼若隐若现,给她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莎克希尔大人,”赫洛姆首先开口,“十一年前洛凡起义时您还未到来,不过星花王宫之战想必您已经在档案中多次了解过了。”

“没错,七名神秘人士帮助了宾达尔陛下,以六人牺牲的代价击败了光明御法。这场战斗的档案是我对光明御法进行研究的起点,也是常常回顾的重点。”莎克希尔侧过头去,望向坐在过道对面的繁星使者。

她发现赫洛姆似乎呈现出一丝衰老的味道——头发比以前略微稀疏了一些,脸上的皮肤也更加松弛暗沉了。

“现在,我可以向您直接解答疑惑——这么多年来,对于七名神秘人士究竟是谁这一问题,已经形成了许许多多的街巷传说,想必您也会听说过一些。

“有的游吟诗人甚至胡诌出所谓的‘正义的夜之天使’,声称他们是‘守夜之神’派来帮助洛凡人的大能者。”

赫洛姆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样的故事很是有趣。

莎克希尔被他的笑声也逗得扑哧一笑,“没错,我听说过这个故事。”

“还有一些街巷传说,比如说这是与尼亚鲁争权的贵族策划的起义,七名神秘人士实际上也是光明御法,宾达尔陛下是被贵族推向幕前的傀儡,真正的掌权者深居宫中掌握着一切,连宾达尔陛下都要向他卑躬屈膝。”

“我记得传出这个谣言的人被处以‘不敬罪’了……”

赫洛姆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莎克希尔这回没有跟着笑了,“嗯……所以,事实的真相是怎样的呢?”

收敛住笑容之后,赫洛姆转过头来,一脸严肃。

这样迅速地转变表情是赫洛姆的能力,莎克希尔深感佩服。

赫洛姆认真地说道:“当年活下来的唯一一人,可以说,拯救了洛凡王国两次了。这一次,他治好了陛下的心病。”

莎克希尔立即明白了他的话。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新任的国王之手了,毕竟不久之前,自己还对他充满了敌意。

她忽然察觉到,原以为淡泊名利的自己实际上充满了野心——去年苏玫、艾妮卡相继逝世,宾达尔陛下长期卧病在床,获得陛下赐予重大威权的首席御法师,也即是自己,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国王之手,统御宫廷会议,指挥洛凡群臣。

在这种局面下,那位“巫师”却忽然出现。

赫洛姆察觉到了莎克希尔脸上现出的微妙神情,“莎克希尔大人,现今是嘉连乃至亚略大地的一个关键时代,宾达尔陛下需要我们全力的辅佐。”

“那是自然,我效忠陛下多年,从来都兢兢业业。”

赫洛姆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这样最好。等到‘注定之日’到来之后,您会明白我所说的话。”

赫洛姆站起身,向莎克希尔恭敬地行礼后,徐徐向殿外走去。

莎克希尔则仍然坐在原地,望向象征着巡夜女神的图画,琢磨着今日所获得的情报。

她很好奇,新来的首相有什么本事去对付可能再度侵袭王国的邪兽。

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艾妮卡一人能够独自解决这一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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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章 令人愉悦的枯萎“种子”

毒辣的太阳高悬青空。

已经贵为国王之手的劳彻尔不辞劳苦地来到南部州视察邪兽防线,得到了宾达尔大加赞赏。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的目标。

这一天他从安泽拉要塞出行,念动祷语,触发咒符,开始在山林之上寻觅着真神的力量。

对于术士而言,那股力量可谓芳香宜人,就像常人会被美味佳肴所吸引一样,术士想要根据神明的气息觅得其踪迹并不会太过艰难。

只是拂琴山脉的中段——也即是东西走向的这一段,处处都是密林、沼泽和起起伏伏峰谷,他已经做好了可能要在野外寻找三四天的准备。

偶尔他能在林中远远地望见生活在南部州的洛凡平民,这些山民人口稀少,通过打猎、采果以及打渔谋生。若是见着了猎人的影子,为了避免麻烦,劳彻尔还是决定避过。

幸而在山林之中,盛夏的热浪不至于席卷至此,劳彻尔便能在清凉之中前行。

当他找着山林中的巡夜神殿时,他笑了笑。九年前汉克兰塔王国入侵时,这个隐秘的神殿为艾妮卡的御法师团队提供了绝佳的后方基地——这里难以寻觅、难以进入,里面的人却能轻易截击冒失进入之人。

他劳彻尔可不冒失。

他使用魔法打开了殿门,若是赫洛姆知道此事应当不会惊讶,毕竟巡夜宗神术的信息还是赫洛姆告诉他的。

在这座秘密的巡夜神殿中他安然地度过了一夜。

在殿中,他的思绪止不住地飘向多年以前。他试图去想象那时意气风发的艾妮卡,她在那场战争中缔造了两场天罚之灾,使气势汹汹攻向洛凡的南嘉连人不得迎来草草收场的结局。

那时的艾妮卡还没接触过圣教,没有受过黑血之潮的洗礼,没有在圣地经过多年的潜心修习。他不知道那时的艾妮卡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毕竟他与她初见的时候,她便已经被白狐头村的教友们视作“圣女”了。

他试图在殿中找到艾妮卡留下的气息,又很快嘲笑起自己竟然会去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知道艾妮卡在得知世界的真相之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而那时洛凡王国仍然将邪兽和邪教徒视作大敌,相斥的立场集中于她那娇弱的身躯之中,最终撕裂了她的理智与生命。

劳彻尔知道自己不能犯这样的错误。由他来完成艾妮卡所未能完成的使命,将会是献给她的最佳悼念。

翌日再次上路。

劳彻尔发现越往南,真神的气息就会越浓厚。靠近洛凡与汉克兰塔的边境线——也即是拂琴山脉的脊线时,他甚至能听见神明的呼唤。

他加快了脚步,在高高低低的山岭间穿过密林、跃过山涧,最终在一片苍翠之地发现了它。

艾妮卡布下的魔力种子。

它看来呈现出枯萎的状态,原本舒展宽大的叶片萎缩成黑黄色的一团,这个在森林中不起眼的蕨子便更加难以引人注意。

劳彻尔咧起嘴角,走上前去,蹲在魔力种子前,伸出手来触碰着它,念起祷语。

魔力种子干枯粗糙,劳彻尔却知道人或动物没法借此机会拧断它,这种坚韧的品质足以用于教育全体的圣教徒。

随着祷语逐渐起效,劳彻尔可以通过它的茎脉感受到它在地底下难以想象的巨大根系,它几乎已经控制了大片山岭的地底空间,却没有抢夺其他植物的营养。

它需要的只是魔力,真神的魔力。

试图去感受根系的最下端时,劳彻尔忽然感到头皮发麻,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真神的尸体在抚摸着种子的根。

劳彻尔感到心潮澎湃。

这力量是多么的庞大!

仅仅是一丝丝的抚摸,就能通过几百上千米的距离将魔力的余波传送到他的脑中!

这分明是一种痛苦的滋味,他却深深地享受着它。

他为自己能够侍奉真神而感激涕零。

他以为艾妮卡也能体会到这种极端痛苦中的极致快乐,但她给王国带来的灾难以及她自身的最终灭亡都说明着一点:她从心底里就不愿意接受真神的存在。

她拥有着庞大的力量,这力量却会反噬不能理解神明的人。

劳彻尔深深地哀叹。

他收回了手。

按照他在魔力种子上感应到的魔力来看,魔力种子恢复青翠只需要半年的时间。

规模庞大的邪兽将会在明年冬春之际侵袭洛凡王国三线。

这样的攻势,只有艾妮卡和他才有办法抵挡。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洛凡王国很可能陷入巨大的灾难,真神的启示将会破产。

导师虽说不关心政治、不关心干涉战略,但对局势的判断着实准确而可靠。导师暗中指引艾妮卡将南线的魔力种子布在此处,想必还有着更深远的考虑。

那就是未来可以借助它来入侵汉克兰塔王国。

劳彻尔再次愉悦地笑了。

离开魔力种子所处的地带后,劳彻尔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南部州的首府安泽拉要塞。根据数年前绍伊琴留给他的信息,他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那里有洛凡的邪教徒——他们的反侦察意识比白狐头村的那一批还要更强,并且他们并不追求育出圣子、圣女,因而在本地不会出现引人瞩目的失踪案件。

若是其中存在有魔法资质之人,他便可以轻松地培养出新的术士——他可以将对咒符的理解分享给他们,他们只需照本宣科,便可以通过激活劳彻尔所拥有的咒符运用真神的力量。

这便是名为“圣术”的神术魔法比法术优越得多的地方:成为圣术师并不需要海量的知识基础。

他成功地找到了那个猎户的山中木屋。

那天夜里,他截住了一名信徒。

“信仰的力量深入我们的肌肤、我们的血液、我们的骨髓、我们的灵魂。”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劳彻尔念叨道。

那名大惊失色的猎户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您是术士大人?”

劳彻尔笑笑点头。

“感激真神,感激我吧,第一个‘注定之日’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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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章的法师

坐在星花王宫的后院花园中,宾达尔很久没体会过这么舒惬的感觉了。

正值宜人的夏末,坐在这度过悠闲的时光再合适不过。只是过去往往都是苏玫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已经决定将对苏玫的爱转移到眼前两位小美人儿的身上。

“对啦,就是这样,优琪拉殿下!”莎克希尔对优琪拉说道。

优琪拉难得地现出了认真严肃的表情,她伸出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且还是很用力的那种。

她的表情就像在努力如厕,令宾达尔差点笑了出来。

优琪拉挤眉弄眼地用力地思考着,不一会儿她的手掌上竟飘过持续一息的火苗。

“我成功啦!”优琪拉欢呼雀跃起来。

诺玫拉歪了歪脑袋看着兴高采烈的姐姐,她也伸出了手来。

没有多用力,诺玫拉的手上便出现了一道不难察觉的黑光。

这令在场的人都惊讶至极。

“诺玫拉也通过测试了?!”宾达尔站了起来。

莎克希尔的脸上写着不可思议,她似乎没有看清诺玫拉的成果。“诺玫拉殿下今年才六岁……”

宾达尔走上前去摸摸两位公主的头,夸奖着她们,随后转过头问莎克希尔,“闪烁黑光的结果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吗?”

莎克希尔摇摇头,“抱歉陛下,刚刚我没有看清楚诺玫拉殿下展现的魔法。”

她蹲下身望向有些懵懂的诺玫拉,“殿下你可以再展示一次吗?”

“好吧。”诺玫拉说道。

小公主再次伸出手来,神情轻松淡然,没一会儿手上便出现一团轻薄的小型黑色光球,光球很快又消失了。

莎克希尔也有些懵懂,“可以重复展现结果,证明了诺玫拉殿下确实通过了魔法测试,展现了高超的魔法天赋。不过出现黑光的结果我从来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

优琪拉嘟起了嘴,小声喃喃道:“我也做得不错呀。”

宾达尔察觉到优琪拉的小脾气,将她抱了起来,高高举起,让大公主欢快地叫了起来。

“好重诶……优琪拉你又长大了不少。”

“那当然啦!我已经是八岁的大女孩了!”

莎克希尔则依然在琢磨着诺玫拉的结果。

她站起身,向宾达尔说道:“陛下,听闻当年您的测试结果是黑暗空间里才能看清楚的光矢,这已经是非常罕见的测试结果了。而诺玫拉殿下的结果或许说明了她能掌握迄今为止没有人开发过的魔法。”

宾达尔对她的解释感到满意,将优琪拉放下之后,也蹲下身跟两位公主说,“你们两个都通过了魔法测试,从今天起就是魔法学徒了哦,要好好跟着老师学习,知道吗?”

两位公主都认真地点点头,“知道啦!”

按照测试结果,莎克希尔决定让帕扎曼成为优琪拉的导师,而诺玫拉则由她亲自指导。

“然而你是首席御法师,要管理王国的御法师团队和邪兽防线……”宾达尔有些许担忧莎克希尔会不会太过繁忙。

莎克希尔笑了笑,“陛下您不是任命了新的国王之手吗,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邪兽防线解决邪兽问题。有他在,我能够轻松不少。诺玫拉殿下是非常特别的苗子,作为一名魔法师我很好奇她未来的发展。”

果然魔法师都是对知识充满渴求之人,宾达尔心想。

正在这时,有侍官来到后院向宾达尔报告。

“陛下,劳彻尔大人回来了,他带来了不少法师。他说希望您去参加他们的效忠仪式,因而在南城门外等候。”

“效忠仪式?”宾达尔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决定带上侍卫前去。

在莎克希尔的要求下,宾达尔便也把她带上。

在南门外的一片开阔地带,宾达尔见到了踌躇满志的劳彻尔以及他带领的二三十位新法师。他们纷纷向宾达尔鞠躬行礼。

莎克希尔望着眼前这群歪瓜裂枣,皱起了眉头。

劳彻尔走向前来,将宾达尔迎到一旁,“陛下,接下来的仪式能够保证这些新来的法师绝对效忠于您,经过仪式之后,您便不必担忧他们是否忠诚。”

“还有这种仪式?”宾达尔有些好奇。

莎克希尔和帕扎曼等人想跟上去,却被劳彻尔阻止了,劳彻尔说:“这个仪式虽在露天场合进行,但还是尽量少有干扰因素为好。你们可以离稍微远点的地方看着。”

宾达尔也回过头让他们安心。

“这……好吧陛下。”帕扎曼有些无奈。

晴朗的天空令宾达尔享受起当下的阳光,他很期待眼前这些人拥有怎样的能力来帮助他戍守疆土。

劳彻尔命人取来一个精致的黑色水盆,又命人在四周架起火架烤起火来。

“陛下,接下来我将帮助您与他们订立魔法契约,这份契约将会约束他们听命于您并且永远不能做出伤害于您的行为,这会契约受着神明的公证。”

宾达尔点头表示认可。

“那么陛下,我需要您提供身体的一部分,一小撮头发即可。”

“好说。”

宾达尔取出一把匕首,在耳后处小心地割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并将其交给了劳彻尔。

劳彻尔取来头发后,口中念念有词地将其放入水盆,头发在水中散开的同时竟使得这一盆水变得浑浊起来。

“这就是巫术吗……”宾达尔站立一旁观望着。

劳彻尔随后叫来新来的法师们,让他们将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入盆中。

他们听话地照做了,取来旁人已经轻烤过的匕首献出血液。

待到盆中呈现出浓郁的墨红色之时,每个人都已经将鲜血滴入盆中。

劳彻尔取来巫师杖,以夸张的姿势围绕着血盆手舞足蹈,大声地宣读着自己的祷语。

含糊而混乱的发音使得宾达尔难以辨别其中的意味,他只是听到了“神之见证”“术为其王”“永无伤权”等莫名其妙的语句……

不一会儿,他见到盆中的血水竟搅动起来,颜色愈发深沉,最终变为诡异的墨蓝色。

完成舞步祈祷之后,劳彻尔将手指探入盆中,似乎是想感受盆中暖热的温度。

他再次叫来那些新的法师——宾达尔还不知道这些人实际是使用着劳彻尔咒符的术士——他命他们用双手浸入盆中,而后用双手涂抹脸部。

新任法师们陆续照做了。他们的脸上被抹得一片脏污。

在旁观者看来,这着实是原始感十足的巫术。

莎克希尔等人远远地旁观着,心中思考着这巫师究竟是不是真的来自于传说中的“巫师家族”——在上古传说当中,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类能够使用魔法,成了巫师,而他们的巫术只允许在家族之中传承。

一阵过后,那些抹了契约之血的新任法师们纷纷捂起脸庞呻吟起来,仿佛他们的脸开始溃烂一样。

宾达尔通过他们的指缝看去,却未发现他们的皮肤有异常状况。

“各位,请跟随我念诵契约誓言。未来将誓言铭记在心,便将不会再遭受痛苦!若是违背誓言,做出不利于宾达尔陛下之事,那么你们的头颅将会迅速腐烂!”

法师们深感得救,连忙说道:

“快救救我们,劳彻尔大人……”

“我,我愿意念诵誓言!”

劳彻尔面不改色,他令他们忍受着痛苦站直身来,他们咬牙站好之后,他才开口喊出了直白的誓言:

“请跟我念:真神见证,我永远效忠于宾达尔陛下,听命于他,决不伤害于他,生命与灵魂归于他,今日如此,永生如此,否则甘受灭顶之灾,承受超凡之苦痛,乃至于彻底走向覆灭!”

法师们连忙纷乱地喊出誓言,皆因痛苦而口齿不清,但在念诵完成之后,他们感到自己得以喘息,刚刚的痛苦竟一瞬之间无影无踪。

宾达尔的额边淌出了汗。

这样的场面如同邪教,而自己宛如得到宣誓效忠的邪教教主。

劳彻尔走到宾达尔的身边行礼道:“陛下,宣誓仪式已经完成。若您想要测试仪式的成果,您可以下令他们做任何的事情,即使是要他们自杀,他们也必须照做。”

“不必了……”宾达尔感到有些眩晕,也不知是不是午后的阳光太过毒辣的缘故。

“那好,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将会教会他们如何对付邪兽,最迟到冬初,我就能将他们分配至邪兽防线三线。”

“好,你做得不错。不过这个人数甚至不及我们这两年损失的御法师的十分之一……”

“陛下不必担心,他们将要学习的是驭兽之术,若能使一部分邪兽为我们所用,我们便可以让邪兽们自相残杀,那样邪兽便不会再对王国产生威胁。未来我也会继续培育驭兽法师为陛下戍守疆土。”

听罢,宾达尔豁然开朗。

他甚至有些期待见到这些新任御法师的战斗成果了。

只有劳彻尔知道,距离这个王国彻底认可真神已经不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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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〇章 哈宁的不安

御法师哈宁感到惴惴不安。

两年前的春天,邪兽防线西线受了最大一波邪兽的侵袭,致使苏玫王后和大批御法师死亡,因而一年之前,哈宁被调到了饕餮森林防区以填补空缺。

刚到任时,他还听闻了洛凡城中的变化:一名来历不明的巫师劳彻尔当上了国王之手,兼任邪兽防线总顾问。

新官上任三把火,数个月前,一批劳彻尔亲自培养的新任“御法师”来到西线就职。

哈宁却不怎么喜欢这些新同事,甚至对他们有些恐惧。

分配到他身边的新法师不过五人,个个皆样貌丑陋,凶神恶煞。

好在他们将自己视为前辈,言行举止上颇为遵守礼德,这才让哈宁的印象稍好一点。

按照劳彻尔大人的说法,最新一波邪兽的大规模入侵将会出现在明年——也即是洛凡王国第十三年,祆火熄灭的第二十二年。

幸而按照预测,这一波的进攻将会出现在春天,御法师们不至于像三年前的冬天那样要同时应对彻骨的凛冬和凶猛的邪兽。

劳彻尔大人早早地派新任御法师前来,也是为了让他们熟悉防区当地的环境、设施以及培养与前辈们的感情和默契。

哈宁却不怎么愿意接近他们,那群从外貌到行事都颇为古怪的后辈。

他不是一个害怕孤寂的人。以往在西南铁矿时也只有他一名驻守的御法师,来到森林防区之后的一年间也只是常年单独行动——这一年,留守邪兽防线的御法师和来袭的邪兽一样异常稀少。

五名后辈的到来反而打破了他所享受的宁静。

最初的时候,他们会邀请哈宁一同用餐,哈宁只是礼貌地摆摆手拒绝了。

他和他们使用不同的卧室,这样他可以不受他们的打扰,晚上他可以继续打着油灯阅读书册、研究魔法。

倒是巡查的时候,他还是有必要带着他们一起,渐渐地他们便把他唤作队长。

到了冬天最冷的那些天,巡查任务减轻了少许,哈宁也不必总是跟着别人一同执行任务了,不过他却发现了这些新同事的异常。

这么冷的天,他们竟然会在半夜偷偷从卧室中跑出去!?

那晚上哈宁被他们的细微响声吵醒了,只是由于冬夜太过寒冷,让自己清醒过来非常艰难。

待到哈宁做好了起床的准备之时,这些后辈又已经小心翼翼地回到宿舍来。

哈宁放弃了挣扎,让身子往被窝里再蜷蜷,之后却不太容易再睡着了。

他的脑中充斥着许许多多的疑问。

他们是去做什么了?

这些新来的御法师果然有问题?

带着满腹的问题,哈宁决定每晚不那么快入睡,他关上了房门,点燃了一根小蜡烛,就借着微弱的光线阅读书册,同时竖着耳朵倾听外头的声响。

坚持了三个晚上之后他差点就要放弃了,甚至有些怀疑先前那晚会不会其实是自己做的梦,而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到了第四晚,他却再次在三更半夜听见了他们集体出门的声音。

这回他们更加小心,要是哈宁睡着了基本不可能被吵醒。

哈宁仔细地听着,待到他们出了宿舍的大门,自己也连忙穿上厚厚的大衣,追了出去。

这一夜下着小雪,地上的积雪也因着连日风雪变得厚重起来,还好跟得快,这些后辈们的足迹仍然可以辨别得出来。

哈宁一步一步地追查上去,却发现他们的足迹指向了饕餮森林。

刮着刺骨寒风的沉沉雪夜,哈宁认为不可能会有任何正常的人类愿意进入这个诡秘而邪门的森林。

足迹进入森林之后变得杂乱,枯枝败叶也使得地面的踪迹不再容易辨认了。

哈宁试图倾听森林中的声音,却只能听见风雪之声,这片森林此时寂静得渗人。

寒风吹过之时,哈宁觉得身躯几乎就要冻僵了。

他不能陪那帮家伙玩下去了。

回过头,从这阴森的森林走出,他才发现雪白的天地原来也可以那么可爱。

只是太冷了。

若是这个时候冒出几只邪兽,不,只要一只,他都怕自己没有足够的力气去对付。

哈宁回到宿舍,躺入被窝,他决定以后离那群人更远一些。

虽然他常年驻守边区,偶尔休假回到大城镇时,他也会打听一些消息。他曾听闻过著名的“伊尔琉菲的警告”——探入深渊之人将会坠入深渊。

甚至有人说这便是艾妮卡的死因。

那年他曾与艾妮卡联手调查西南铁矿的管理人伯塔,可以说他对艾妮卡也有少许了解。

若是这位伟大的首席御法师都因过分的调查而败亡,那么他哈宁又怎敢探至黑暗的边缘。

他耻笑了自己的迷信。

直到冬日过去,他都没再故意在半夜去了解那帮后辈的行踪。

翌年春日,冰雪消融,春风拂过,新芽新叶使大地重新披上苍翠之色。

哈宁却知道这不是放松的时候,反而应当是提高戒备的时候——根据劳彻尔大人的预测,邪兽将会在这时大规模来袭。

“队长!哈宁队长!”一位名叫列加伯斯的后辈匆匆地自己的岗哨赶来。

“有邪兽来了吗?”哈宁立即起身。

“那个,是的,不过我们已经解决了,特地来向您汇报。”列加伯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什么?!”哈宁感到不可思议,“来了多少?”

“我们还在清点,目测有四五十只。”

“四……五十……就你们五个人,都干掉了?”

列加伯斯有些憨厚地点点头。

哈宁皱起眉头,“我过去跟你们一同清点,晚点我会撰写今天的战报上交西线总管古威利亚大人。”

来到现场之后,他的确见到了一共四十八只邪兽的尸体,各自呈现出扭曲的形态,流出大量恶心的汁液。

这些尸体旁边站着另外四名新手御法师,他们的脸上竟全然没有第一次对付邪兽时常有的难受表情。

反而是哈宁自己却被邪兽们恶心到了,他连忙按照规章施法将这些尸体全部烧掉。

望着灼烧着邪兽的火焰,疑问在他的心中萦绕不去:

劳彻尔大人培养的这些御法师到底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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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森林秘仪

数日之后,邪兽再一次侵袭,这一次哈宁与他们待在一起,看清楚了他们所运用的魔法。

五人皆低着头颅,冷静地默念意味不明的祷语,光是听着发音哈宁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念完之后,一瞬抬头、抬手,一阵黑气闪过,来袭的邪兽中最靠前的几只竟停下了脚步,而御法师们再次念咒,并伴随着手臂的挥动,那几只邪兽则转过身来,以自己粗壮的身躯挡住了后面的邪兽。

被挡的邪兽愤怒不已,与那几只邪兽厮斗起来。

“这就是驭兽之术……”哈宁怔怔地说道。

非常有效的魔法,哈宁亲眼见证之后,却深感不安。

这种施法方式根本就不是法术。

随后的邪兽分别从多条路线攻来,这五名新人御法师则各自散开,阻挡在不同的线路上,经过他们的操纵,凶猛的畜生皆如提线木偶一般听从他们的指挥与同类拼杀起来。

哈宁适时地给邪兽们最后一击,防区各处陆陆续续地冒出黑气。

他松了口气。

五名御法师都像新手一样为自己的战果振奋不已。

回到自己的岗哨中撰写战报的时候,哈宁想起来冬夜时他们五人的异样。

如今天气重新温暖起来,他也该重新调查这些同僚了。若是不能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他将永远生活在困惑之中。

第二天的半夜,他便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他知道他们又一次在深夜出门去了。

这一回他跟得更紧,以免出现上一次那样追着足迹却断了线索的情况。

他亲眼看着他们进入森林,连忙施展法术让自己的脚步更加轻盈,而后轻轻地踏进这一片始终令他惊惧的森林。

春日的小雨造成了薄薄的雾,哈宁加快脚步跟在他们的后方。

这个距离之内他甚至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舒服了……”其中一人舒了口气。

另一个人以深沉的嗓音说道:“感谢艾妮卡大人将真神的力量布在此处。”

艾妮卡?哈宁不知道他们夜闯森林与艾妮卡有什么关系?

“若非艾妮卡大人的遗赠,无人领导消厄仪式,只恐怕我们熬不过苦痛考验,也将成为失去理智的‘真兽’……”

消厄仪式?苦痛考验?真兽?

哈宁已经有点听不懂他们的话了。

前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哈宁也连忙找了一棵树,躲在后方。

“幸好有‘种子’提供的力量,即便是我们这种‘伙伴术士’也能自行完成消厄仪式……”

“别说了,快开始吧。”

哈宁感受得到他们的语气充满了热切与渴望,当中还混杂着少许畏惧和不安。

这就像是吸食骆香草烟的瘾君子那样——这种来自于东湾沙河的物质在吸食之时可以使人感到极度快乐,然而若接下来的日子不再吸食,则会浑身难受,以至于身体逐渐溃烂。

在距离洛凡王国遥远的东湾地区,这种物质是一种禁忌的存在,却有嘉连人想方设法地采购得到,使自己在极乐之中走向死亡。

眼前这五名同僚,便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之中。或许还更加糟糕——举行仪式只是帮他们减轻了痛苦,却未必能感到欢愉。

他们得到的不是欢愉,而是力量。

这几名“伙伴术士”取出匕首,各自伸出手臂割上一刀,令血液滴至林地上的蕨草,在他们念咒之后,这些蕨草竟然发出了诡怪的绿色荧光。

五人匍匐在地,向着荧光跪拜,发出颤抖的声音。

“感激真神!”

“注定之日即将到来!”

“请真神收容我们‘灵善之魂’!”

哈宁看着他们的身躯竟渐渐腐烂,而后又渐渐愈合,一下子明白这便是他们外貌丑陋的原因——他们作为人类的躯壳已经被所谓的“真神”扭曲了。

他们的精神也已经被这“真神”深深地污染了……

而他竟然要在未来多年与他们为伍!

哈宁看不下去了,他决定先行离去。

未走几步,他却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一个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他其中一位同僚,鲍斯卡,也是所谓的“伙伴术士”——他刚知道的称号,他甚至不知道其意义是什么。

黑暗之中,哈宁看不清鲍斯卡的面容,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有种腐朽的气息和莫名的酸臭味。

哈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管他很清楚恐惧已经爬上了自己的心头。

“哈宁队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鲍斯卡冷冷地开口问道。

“这是我该问你的问题。”哈宁外表上依然保持着沉着。

鲍斯卡似乎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随后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当你凝视深空的时候,深空中的神明也在凝视你。回去吧,队长。不要把你见到的任何事情向别人说起。”

宛如一阵寒风袭过,哈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我向你保证,不会对外透露。”

鲍斯卡满意地点点头,而后骤然跃起,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他们所掌握的魔法吗?

哈宁心中迅速充斥着好奇,他的理性却告诉他不能再深究下去了。

这是一片很有问题的森林,这是一些很有问题的人。

这个王国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回到宿舍躺下之后,他的眼帘中仍在不断地浮现着他所见到的仪式。

这个所谓的“消厄仪式”似乎已经烙印在了他的心头。

联想到这些新同事掌握着控驭邪兽的魔法,哈宁自然而然地得出一个结论:

他在与邪教徒共事。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劳彻尔大人会培养邪教徒作为御法师?

难道……

长期以来,他对这个王国坚守的信心似乎正在破碎。

宾达尔陛下将洛凡人民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了出来,如今却……

哈宁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是根正苗红的洛凡人,从小便十分聪慧,成年后谋求工作之时恰好听闻洛凡王国招募御法师——完全没有基础的平民亦可以参加魔法测试,有资质者,将由老练的御法师指导成长。

而他幸运地通过了测试,甚至得到了古威利亚大人的亲自教导。

可以说,宾达尔陛下的洛凡王国真切地改变了他的命运,这也是他早已立誓永远效忠于洛凡王国的原因……

然而,他没有见到第二天的朝阳。

——那五位同僚,认为邪兽防线不再需要哈宁这样的人了,他们给了他一个痛快。

新的时代真的来临了。

若是哈宁未死,他只希望,宾达尔陛下能认清身边潜藏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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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总督换届

“对啦,就是这样。”莎克希尔看着诺玫拉的魔法练习成果感到颇为欣喜。

诺玫拉也回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今天的实操训练就到这吧。”莎克希尔宣布了下课,诺玫拉略略蹲身,提着裙子,行了一个非常淑女的礼。

真是可爱又端庄的女孩子,莎克希尔想着。

劳彻尔培养的那些懂驭兽术的御法师上任至今已经又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了,两位公主也又长高了不少,这一年来莎克希尔发现自己也乐得清闲——劳彻尔果真彻底解决了邪兽问题,他也包办了御法师的培养工作,说是顾问,实际上也相当于抢走了莎克希尔自己的职责。

要不是赫洛姆多次提醒过她和睦之道,恐怕她会有争权夺利之心。好在专心指导诺玫拉让她感到非常愉悦,对劳彻尔的不满便也渐渐转换成了感激。

美中不足的是,劳彻尔培养的御法师上岗之后,邪兽防线依然会不时传来个别伤亡报告。她本以为他们可以做得更完美的。

“莎克希尔老师,”诺玫拉瞪着大大的眼睛说,“我想去看姐姐和爸爸。”

尽管已经长大了不少,八岁的诺玫拉说话声音依然清脆稚嫩,一字一顿,显得非常可爱动听。

莎克希尔微笑着拉起了诺玫拉的手,答应她带她去文书殿找父王和大公主。

在文书殿外,莎克希尔跟门口的侍卫示意之后,便向内唤了一声,走入殿中。

殿内比外面要昏暗少许,不过通透的设计也使不少阳光能够进入。诺玫拉见到了端庄坐在桌旁的爸爸和姐姐,欢喜地跑了过去。

“呀,妹妹,你上完课啦?”优琪拉转过头来。

诺玫拉用力地点点头,“莎克希尔老师说我学得很好哦!”

莎克希尔走到办公桌前,向看向自己的宾达尔行了礼,“抱歉来打扰陛下了,诺玫拉殿下说她想来看看你们,我便将她带来。”

宾达尔大方地说没关系,而后便让侍官给两位来者赐了座。

“原本我在教优琪拉王国的地方官职制度,正好刚刚又收到了来自北方的来信,还没来得及拆读,你们就来了。”

“抱歉……打扰到您工作了,阅信要紧。”莎克希尔微微俯身低头以表歉意。

“嗯。”宾达尔取来划刀切开信函,而后展开阅读。

当他读完信的时候,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陛下,怎么了?”莎克希尔关切地问道。

“利弗纽尔死了。”

“利弗纽尔先生是……江岸州的总督?!”莎克希尔也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小事了。

宾达尔点点头。

“优琪拉,我刚刚跟你说过总督的职责吧。”

优琪拉仰起头欣喜地说:“我记得我记得,总督是代替国王管理地方行政事务的主要官职,拥有任命地方官员、掌管地方财政的权力,但是不掌兵权并且要接受国王派出的监察官的监督。”

诺玫拉不禁发出了哇的一声赞叹,而后小声说道:“姐姐好厉害。”

优琪拉颇为得意,“那当然啦!我可是要当女王的人!”

宾达尔却还是愁眉苦脸。

起义之后他将“青年军”的成员派往各州担任总督,当时并未设计继承制度,若是总督一职采取世袭制那么就与以往封建制度下的公爵无异。

现在江岸州总督利弗纽尔一死,他就面临着总督换届这一迟早要面对的问题了。

那么,究竟该派谁去好呢?

当天下午,正殿之上。

宾达尔身穿紧身官服坐上王座,而优琪拉也依然坐在“王后之座”上跟随学习。

在宾达尔面前站着内政大臣缪什塔,他也是出自“青年军”的成员,在起义之前就与苏玫一同负责内部组织事务。

宾达尔开了口:“现在江岸州总督一职出现了空缺,我有意将你派往西尔拉克,这一北方重镇需要我信任的有才干之人坐镇,却又认为星花王宫之中不能缺少你的存在……”

宾达尔抚着下巴,沉思起来。

“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也希望能留在洛凡侍奉陛下。”缪什塔答道。

宾达尔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我注意到,你有一个得力助手,一直以来协助你完成了许多工作,从未出过差错。在洛凡王国,总督一职最重要的就是将国王的政策施行下去,不出错误是首要的品质,我想他应该会是合适的人选。”

“陛下您是说若岑?”

“对。”

缪什塔没有任何迟疑,尽管他的心中充满了不舍,“若是陛下希望的话,那么若岑马上可以赶赴西尔拉克。”

宾达尔满意地笑了。

原本出身庶民的若岑当年并未参加过“青年军”,亦未亲身经历起义,他原先只是在起义之后从乡村来到洛凡寻找工作机会的二赖子。

多年以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地从基层官吏开始做起,由于工作能力出色而不断得到提拔并最终得到王国重臣缪什塔的注意,成为了缪什塔的助理。

如今宾达尔陛下竟任命他为一州总督,这使他感到欣喜若狂。

在江心岛的市政总署之中,若岑连连向缪什塔致以谢意,当天立即就进入星花王宫,得到了宾达尔陛下亲自“分封”。

他深深地向宾达尔鞠躬,接下了宾达尔给予的任命状。

我走上人生巅峰了!若岑此刻的内心已经陷入狂喜。

宾达尔善意地提醒他:“西尔拉克离洛凡遥远,又是繁华的大城市,许多自由贵族盘踞在那,各大商会也相当活跃,以前的西尔拉克公爵贺扎勒据说仍然活着,可以说那里的势力错综复杂。我和缪什塔都认可你的能力,我希望你可以摆平北方,为我分忧。”

若岑并没有将宾达尔的话认真地听进去,他只是官腔地回答了国王:“我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利弗纽尔在西尔拉克留下了优质的官员团队和大量可供参考的翔实档案,你到任之后,记得首先将当地的情况摸查清楚。”

若岑再次鞠躬行礼,“我会将陛下的叮咛铭记在心!”

宾达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若岑抢先发话:“为了尽早上任,我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西尔拉克,请陛下放心!”

宾达尔拍了拍若岑的肩,若岑将这个动作视作宾达尔表达满意的意思,再三行礼过后,离开了王宫。

此时的西尔拉克,自由贵族、知名富商、岩羊商会总理事托林纳的府上,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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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光明党再现

西尔拉克,托林纳府邸会客厅。

“托林纳先生可终于愿意接见我了。”客人冷笑着说道。

只听第一句话,托林纳就感到异常不安,“哪里哪里,你贵为‘首领’,我没有理由拒绝你的拜访。只是前些日子工作繁忙未能接待,还请‘首领’多多谅解。”

“好了好了,得亏你还记得我是首领,”客人抿了一口酒,“嗯……难怪你们这儿的人都嗜酒,确实挺不错的。”

客人放下酒杯后,一直侍立在后方的管家塞瓦斯汀优雅地前来添了酒。

托林纳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现在还记得我身份的人没多少了,在明面上除了你,没有人再认识我,我感觉自己就像黑户一样。”客人感慨道。

尽管还没说几句,托林纳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虽说他一直视苏玫王后殿下为保护伞,苏玫死后他与宾达尔陛下的联系远不如从前紧密了,但他终归还是忠心维护洛凡王国之人。

而眼前的这位客人,已覆灭的“光明党”的领袖,古尔蒂亚·西塔维奥,与他自己的利益基本相悖。

只是托林纳自己从多年以前就习惯了左右逢源,若是能从这位领袖已经基本没人知道名字的古尔蒂亚先生处获得暗处的情报,他自己以及他的商会或许能得到意外的收获。

毕竟光明党覆灭以前就曾垄断过所谓的“西部三大商会”。

托林纳决定开门见山。

“所以,首领,你如此迫切地希望与我相见,不知道有什么指教呢?”

古尔蒂亚玩味地又抿了一口酒。

“一个无家可归之徒哪里敢对如今富甲一方的豪商做出什么指教,我只是想跟你做做生意,我听闻你对头衔、领地、荣耀都没兴趣,偏偏就爱钱币的铜香,那我就跟你谈谈商业机会。”

托林纳轻蔑一笑,“首领先生,你可是自己都说自己无家可归,难道你能将你那旁系继承权卖出个高价吗?”

托林纳对古尔蒂亚调查得非常清楚了:

这位首领之所以如此渴望洛凡的王冠,乃是由于他出身王族——他是西塔维奥末代国王尼亚鲁的堂弟。

古尔蒂亚认为尼亚鲁的父亲京瓦什抢走了本应属于自己父亲的王位,以至于自己当不上国王。

洛凡发生起义之后,古尔蒂亚认为夺回自己王位的时机已到,便纠集了大批怀念旧王国以及始终忠于祆火宗的自由贵族成立了所谓的光明党试图发动叛乱。

古尔蒂亚听了托林纳的话,很快明白对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状况。

他贼兮兮地一笑,回答了托林纳:

“那只是明面上的状况,所有人都以为‘光明党’已经在四年前彻底灭亡了,但是渴望正统王国回归的人如繁星一般众多,纵有暗淡之时,在我眼里却难掩光芒。”

“古尔蒂亚先生,”托林纳决定直呼对方的名字,“你也知道我是商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按我的理解,你是想说你的光明党已经东山再起了吗?”

“不愧是成功的商人,总能抓住关键情报。”

古尔蒂亚稍稍慵懒地靠到沙发背上,如同享受着美酒佳人的国王,“据我所知,总督大人一直与你不对付,如今他死了,新总督刚到。正是我们彻底掌控西尔拉克的机会。你有钱,而我有手下,有号召力……”

托林纳很想拍案而起将这位不识时务的叛国者怒斥一番,但他忍了下来。

他也拿起酒杯抿下一口,让自己冷静冷静。

“我想我明白你的计划了。从商业的角度来说,这无异于一场赌博,赢下来,我们都将获得百倍的收益,但若输了,参与者都将身首异处,即使有再多的财富都无法享受了。”

古尔蒂亚以犀利的眼光望向托林纳,“难道这不就是商人的作风吗?”

“这便是盛极一时的‘西部三大商会’都毁在你手上的原因。”托林纳毫不留情。

古尔蒂亚终于有些恼怒了,“朽木!果然你就跟传闻一样完全没有贵族应有的勇敢品质,你的存在纯粹是在践踏光明之神和西塔维奥的荣光!”

未待托林纳回应,古尔蒂亚很快冷静了下来,“抱歉。虽然我们这次合作没有成功,不过待我重建王国,你便会知道光明之神从未背弃祂的子民,我会忘记你今日的讽刺,以国王的大度将头衔、领地和财富都赏赐给你,届时你定会对我感恩戴德。”

古尔蒂亚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托林纳便叫来管家塞瓦斯汀送客。

没有亲自相送,足以表达他的态度。

当管家塞瓦斯汀将这位光明党首领送至大门的时候,他试图安慰后者:“古尔蒂亚先生,请您原谅我家主人的无礼,他是谨慎之人,并且如您所说,只对财富感兴趣……”

古尔蒂亚转过头,冷脸望着塞瓦斯汀,“然而他连我送到嘴边的火鸡肉都不屑地扔到一旁。”

“不过,古尔蒂亚先生,我非常赞赏您坚持理想与荣誉的魄力,以及对光明之神的忠诚。主人曾教育我说要‘左右逢源’,如此直白地斥责你的确是他的不当。”

边说着,塞瓦斯汀边眨了眨眼。

古尔蒂亚心领神会,露出了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塞瓦斯汀回到客厅时,看见托林纳依然坐着思考着。

见塞瓦斯汀回来了,托林纳说:“我准备联系新任的总督大人若岑。若是我们跟这种叛国者扯上关系,只怕会留下污点,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塞瓦斯汀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我会马上去办。”

托林纳知道自己必须守护如今的家业与家庭,这是他用十多年时间打拼下来的——美丽的妻子、聪慧的子女、无尽的财富以及对岩羊商会的全权控制权,这是任何虚无缥缈的头衔、荣誉、信仰都换不来的东西。

尽管他知道过去的总督利弗纽尔并不喜欢他,却从来没有为难过他,双方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之下。

他希望新的那位若岑亦能明辨是非,若能将古尔蒂亚的叛乱计划告知若岑,他相信新任总督会投桃报李,成为他新的保护伞。

令托林纳惊喜的是,第二天若岑竟主动派人来邀请他参加宴会。

此时,坐镇总督府的若岑却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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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西尔拉克的又一次晚宴

若岑指挥着手下布置这场私密宴会。

舒适的饭厅,优雅的桌椅布置,丰盛的食材,乃至于精致的桌布,都能使这场宴会的规格不输星花王宫中的会客宴。

托林纳已经派管家做了答复,感谢了若岑大人的盛情邀请,今天晚上一定会按时赴约,与总督大人做有效、亲切的交流。

这个回复让若岑感到非常满意,他知道托林纳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真意,反而以为这是示好的表现。

回想起来在星花王宫接受任命的时候,宾达尔陛下提出了对自己的期待,其中之一就是摆平在江岸州错综复杂的各种势力,若岑不敢忘却。

来了西尔拉克之后,他第一时间找来当地的官员团队,调来前任利弗纽尔留下的大量档案,通过访问和阅读很快摸查清楚了分布在当地的大大小小的势力。

而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络,令若岑惊喜不已的是,这个关系网络存在一个中心。

这个中心人物几乎与各方势力都有过交往,这是利弗纽尔在任时就了解到的情报。

若岑只是好奇利弗纽尔为什么没有对付这个中心人物,托林纳。

因着好奇心,若岑针对性地阅读了有关托林纳的档案,并又找来手下的官员做了访谈,而后将信息汇总起来做出总结。

若岑这才发现事情可了不得——

托林纳曾与叛国组织“贺扎勒党”和“光明党”勾结!

他是不折不扣的叛国者!

尽管托林纳从来没有直接做出过危害王国的行为,甚至十多年前还帮助苏玫王后殿下通过西尔拉克节点前往汉克兰塔王国建立情报网络,可谓立过功勋,但眼前这些确凿的证据足以让若岑确信托林纳其人心怀鬼胎。

更不用说如今托林纳已经是西尔拉克第一豪商,坐拥享不尽的财富,若是他有意资助叛党,叛党将可以轻松获得大批雇佣军和武器装备。

如果不把托林纳铲除,若岑将会寝食难安。

他在饭厅里来回踱步,生怕托林纳不来赴宴。

“自由贵族果然都是老狐狸……”若岑自言自语道。

“我就知道西塔维奥的余孽一个都不能留!宾达尔陛下对他们实在太过宽容了!”

正在他自言自语时,有手下前来通报,托林纳已到府邸门口。

“好,先把食物设上,点燃熏香和烛灯。”若岑吩咐着,手下们便立即去办。

“还有……‘他们’都准备好了吗?”

手下点点头。

若岑感到很是满意,见晚宴已经布置完毕,便让人去把托林纳迎入。

托林纳走过长长的廊道,在官员的指引下走向饭厅。

他还是第一次进入总督府。说起来,在这里还是贺扎勒的公爵府的时候,他来过一次,但那时年纪尚小,印象并不深刻。

因而托林纳对这个地方没有多少熟悉感,反而觉得有种意外的阴森。

就像是有上千双眼睛盯着自己那样。

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遭到了邪神注视吗?

他对父亲的教诲深信不疑:若人去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就会引来邪神的注视。他后来才知道,这是父亲为了避免他到处乱跑吓唬他的。

然而他已经将恐惧感深深地植入心中,也使他形成了谨慎行事的作风以及时刻寻求安全感的心理。

“这边请,托林纳先生。”引路官员的声音将托林纳带回现实,也使他安心了少许。

他是害怕孤独的人,与许许多多的人建立联系能够让他感到安心。

他走入厅门,见到了长相似乎还比较年轻的若岑,如今的新任江岸州总督。

“托林纳先生,欢迎欢迎!”若岑热情地迎了上来。

两人笑着握起了手。

若岑将托林纳迎到长桌的一端,而自己回到另一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听闻你到来,我已经命人将食物端了上来,都是新鲜的。我知道你是江岸州最富有之人,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们可以边吃边聊。”若岑说道。

托林纳发现这位总督既热情又草根——他的言行举止始终不像一位端着架子的高官。

“这些菜式需要有侍者在一旁处理,若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将侍者叫进来。”若岑介绍道。

托林纳优雅地微笑回应,“没有问题。”

若岑一拍掌,几位穿着管家服装的壮实大汉走进饭厅,分别走近长桌的两旁。

其中两人走到托林纳旁边之后,竟一把将托林纳拉了起来。

“这……这是在干什么?总督大人?!”

他望向若岑,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若岑阴森地笑道,“今天的菜真的很不错,我会命人端到狱中给你享用的,叛国者。”

“我……”托林纳从未想过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对待,竟一时语塞。

“我不是叛国者!我永远都忠于苏玫殿下和宾达尔陛下!”

他声嘶力竭地辩解道。

若岑摆出同情的眼神,摇着头,“我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证据,你跟多个叛党有着密切的关系。若不是利弗纽尔大人放过你一马,恐怕你早就在狱里吃着牢饭了。”

若岑站起身,缓缓地走近托林纳,“可我不会像利弗纽尔那么仁慈,我必须将危害王国、威胁陛下的潜在危险掐灭。带走吧。”

听了若岑的命令后,侍者便押着托林纳离去了。

托林纳知道在这里为自己辩解毫无益处,低下头沉默着,任由旁人押着自己。

他必须思考为自己开脱的方法。他也知道了新来的莽撞总督不好对付,即使自己找到了出狱的办法,还得思考如何应付这位大人。

托林纳的府邸,管家塞瓦斯汀收到了总督府发来通传,得知托林纳锒铛入狱。

“这是怎么回事?!我家主人从来都忠于王国!”

来者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自顾自走了。

塞瓦斯汀知道这次托林纳真的栽了!

试图两头讨好的结果就是两头都讨不好!

王国已经将托林纳视为敌人,那么他们也没必要再辛苦地维持着各方的平衡关系。

作为管家,他要做的是保护托林纳的家业,将主人救出来!

他很快联系上了前日来过那位“首领”。

塞瓦斯汀相信,宾达尔不识好人心,未来定会为此感到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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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复辟

深夜的深巷之中,古尔蒂亚·西塔维奥见到了托林纳的管家塞瓦斯汀,听他讲述了今天发生的变故。

对方竟然激动得在古尔蒂亚面前跪了下来。

“请您一定要帮忙救出我家主人,首领先生!”

做了多年地下组织首领的古尔蒂亚听得出来,塞瓦斯汀的语气非常诚恳。

“所以说,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托林纳先生身陷囹圄了,才想到与我合作。”

塞瓦斯汀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直接跟对方说联系到首领先生是他自己的主意。

“好了好了,既是决定合作了,那我们应当互相了解下各自能拿出什么东西来。”首领拉起了托林纳的管家,依然高傲地望着对方。

“我家主人在西尔拉克建立了庞大的关系网,我与其中不少先生都有过直接的交流,其中有可能参与我们计划的也有不少。”

古尔蒂亚感到非常满意。他知道现在正是举大事的机会了。

他小心地凑到塞瓦斯汀的耳边,“明日,你将我们的计划通告给所有合作者,而我的手下将会在明晚午夜拿起武器,进攻总督府,救出你家主子。”

古尔蒂亚来到西尔拉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和他的党羽早就摸查清楚宾达尔在这里分布的防御力量,单是进攻总督府他有很大的把握。

“那太好了!”塞瓦斯汀连连向首领先生鞠躬致谢,并且表示自己这边会让合作者有效地配合古尔蒂亚。

第二天,两者分别奔走并时时派人碰头传递信息,最终在第二天晚上的午夜时分做好了万全准备。

青桃军江岸团虽兵力众多,但由于西尔拉克是一座大城,卫军需分为多个营队驻守各处,古尔蒂亚知道他的“新光明党”能够利用西尔拉克城市内建筑设施的分布将卫军逐一击破。

祆火熄灭的第二十三年春夏之交,夜幕之下,夏河南岸的西尔拉克城处处静谧。

此时,忽然有些火把在城中亮起。

总督府的护卫队刚刚反应过来,连忙执起干戈戟抵抗,却被敌人轻易击杀。

“不要太声张!”古尔蒂亚小声喊道。

叛乱者一些人撬开了总督府的大门,另一些人从别处翻墙而入,使府中的护卫军大惊失色。

“快去通知中营卫队!”其中一位护卫者喊道。

另一人连忙向总督府深处跑去,他知道一条通往离总督府不远处中营驻扎地的密道。

走入密道没多久,他却发现了一条岔路。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之间,其中一条路里冒出数名执剑之人。

“这条贺扎勒那家子留下来密道可不只有你们卫军才知晓!”

“去死吧,叛国者!”卫兵知道,他唯有拼死一搏了……

总督若岑被外头的声响惊醒了。

这些天他每天都阅读档案和接见各方人员,每夜都疲惫不堪,这时他对外头的吵闹感到颇为恼怒。

“总督大人!不好了,有贼子攻进了总督府!”

有护卫惊慌失措地赶了汇报。

“什么……”若岑连忙起身穿上衣服。

“敌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我们已经派人联系中营卫军,但只怕敌人率先攻打到这儿,总督大人先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吧!”

没有想到,刚刚接任不久,就有叛党瞅准时机欺负自己,这让若岑越想越是恼火。

“这下能躲到哪里去!拿好剑,我们一起对付他们!”

但这时贼子已经杀到卧室来了。

“这位就是若岑!”

“快把他杀了,献给首领!”

若岑拿好了剑,与卫兵一齐抵抗来者,接连当下敌人的重劈和尖刺。

然而看起来处于中年的数位来者似乎都是用剑的老手,他们轻盈地避过若岑他们的攻击之后,只一挥,便把若岑的头颅切了下来。

“总督大人!”卫兵边哭喊着,边高举着剑试图为若岑报仇,敌人数剑齐劈,卫兵避无可避,马上倒在血泊之中。

来攻者皆欢呼起来。

“为了光明之神的归来,为了光明党人!”

古尔蒂亚心满意足地走入总督府,如今,他的新光明党已经彻底控制住了这一片区域,而西尔拉克城中分布着响应他号召的自由贵族,他知道这是塞瓦斯汀的功劳。

“去监狱,把托林纳救出来!”

当青桃军江岸团各营反应过来之后,他们发现各营之间没法集中兵力,反而在城中遭到大量的阻碍。

叛国者们已经四散开来控制了各个街巷,并设置了路障、陷阱,又在高处埋下弓箭手和法师。

试图强攻的卫兵们大声喊着“为了洛凡”冲杀向前,却都在未碰及敌人的时候,便倒了下来。

一时间西尔拉克城中血流成河,烟火四起……

这场战斗持续到了日出,古尔蒂亚一方已经彻底控制了整座城池,他命人将三道城门严密地关上,防止驻扎在城外的卫军攻来。

他拉着从狱中救出的托林纳来到总督府开阔的花园处,面对着光明党的手下们,乐开了花。

“看吧,托林纳,我就知道我们这场买卖一定能大赚一笔。”

托林纳没有说话,此时他的内心只是充满了无奈。

这样的形势之下,所有人都没有选择,他首先要做到的便是活下去,在宾达尔陛下来拯救西尔拉克之前,不卑不亢地与古尔蒂亚·西塔维奥合作。

古尔蒂亚感慨道:“只可惜王冠不在北方。不过这并不要紧,我的姓氏便是我的王冠!”

托林纳毫无表情地问道,“所以,首领先生,您已经准备好称王了吗?”

“我已经为称王准备了二十年了。从我出生起,我的父亲就告诉我,西塔维奥的王座终归是属于我的。

“即使暂时只能偏居北方,但我相信不用多久,我就能坐在星花王宫的王座上,将宾达尔那篡位者踩在脚下!”

“不愧是有着雄心壮志的首领,您定能夺回属于您的一切。”托林纳违心地赞叹道。

多日之后,端坐星花王宫的宾达尔便收到了北方来报:自称西塔维奥王族的旧贵族古尔蒂亚发动叛乱夺下西尔拉克,并在当地自封为王。

“大胆逆贼!”宾达尔将卷轴扔到地上,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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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叛者的叛者

洛凡王国十四年,祆火熄灭的第二十三年。

西塔维奥王国已经覆灭了十三年时间了,宾达尔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王国会突然出现在洛凡王国的另一端。

他知道这个名叫古尔蒂亚的男人不过是还在做着旧时代的美梦。

“我相信他就是前些年那个‘光明党’的首领。”托瑞信誓旦旦地分析道,“他之所以能拉拢起一大批旧贵族和祆火宗的狂信徒为他效力,正是凭借着他的继承权。”

“继承权?”

“我阅览过西塔维奥时期的王家族谱,先前就已经发现有一名成员下落不明,那就是末代国王尼亚鲁的堂弟,他的名字正是古尔蒂亚。”

宾达尔在心中感叹着这些封建王国的家事可真是乱七八糟,幸好他早就想好了将长女优琪拉定为王位的继承者,洛凡王国将不会发生这种同宗夺权的悲剧。

他却担心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你在汉克兰塔建立的情报网还在有效运行着,对吧?”

托瑞点头回应,“对的,陛下。”

“我想知道那个名叫佩尔玛的王子的近况。”

托瑞马上就明白了宾达尔的心思,“据说佩尔玛·西塔维奥现在居住在缪莎城外,成日饮酒、嫖妓,并常常请来缪莎诗人吟诗唱歌作乐。

“汉克兰塔的伊曼国王已经承诺给‘被放逐者’们养尊处优的生活,但他与陛下您一样提防着他们的野心,处处限制他们参政,因而这些‘被放逐者’只能过着奢靡的生活成日作乐。”

宾达尔听罢,放下心来。“所以说,我们只要专心对付北方那位倒行逆施的贼子就可以了。”

托瑞表达了同意。

随后,宾达尔分别召来了塔萨秋、努奇汉察、莎克希尔、劳彻尔以筹备平叛之事。

他向劳彻尔提议动用对方利用驭兽术控制的“座狼”部队,却遭到了劳彻尔的拒绝。

“陛下,驭兽术目前还得不到嘉连平原上绝大多数王公的承认,反而被斥为邪术,而且将其用在平叛上有些浪费。”

宾达尔明白对方的心思,只好作罢。

“不过陛下,我所培养的御法师,我相信已经可以随军作战了。”

“很好。有他们在,国王的安全也更有保障了。”

“陛下……您的意思是……”

宾达尔笑了笑,“没错,我很久没带军上过战场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活动活动。不必担心,到时候你摆好棋盘等我回来就行了,我离开期间,由你和莎克希尔领导文臣,辅佐优琪拉公主坐镇王都。”

劳彻尔深深地鞠了个躬,内心之中已在暗笑。

待劳彻尔离去之后,宾达尔亲自写了一封信给盟国伊克莫塔的女大公颂芙策。

当初与伊克莫塔结盟的首要目的正是为了遏制西尔拉克的分裂叛乱势力,如今正是对方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出乎宾达尔意料的是,颂芙策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就回复答应了他,信中颂芙策感谢了宾达尔的来信并情真意切地回忆起两人两次短暂的相会,从字迹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对方的心意。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写了简短的感谢信作为回信,而后便穿上戎装,骑上高马,告别了一双女儿,奔赴北门。

在那里,塔萨秋率领的青桃军王国总卫军已经蓄势待发。

一支立体而庞大的军队,加上颂芙策将会提供的水军,足以轻易地攻破西尔拉克。

他听闻那里已经在古尔蒂亚进攻总督府的时候就遭到了不少损毁,当时他连忙下令让城外的驻军谨慎行事不要攻城,为当地的青桃军江岸团保存下一些有生力量。

情报总管托瑞亦随军前去,这将方便宾达尔从北方获取情报。

离西尔拉克城不远的时候,宾达尔果然就收到了城中传出来的密信。

“你知道是谁送来的吗?”宾达尔问向托瑞。

托瑞检查过信纸和信封的笔迹,摇了摇头,“恐怕此信并不是来自于我布下的‘眼睛’……”

“好吧。”

虽然如此,宾达尔还是好奇地打开了信,信中写到,他在宾达尔的统治下积累了丰厚的家底,因而将会永远忠于洛凡王国。他将会在宾达尔大军临近的时候开城接应,帮助青桃军攻下城池。

宾达尔撇了撇嘴角,“我知道是谁了。”

托瑞称赞道,“陛下英明。”

虽然没有直接读信,根据宾达尔的反应,托瑞也已经猜测到了信的来源。

他相信这个人在西尔拉克有着通天的本领,不需要暴力即可掌握全城动态,否则他不会这么轻易地将信绕过古尔蒂亚送出城来。

除此之外,这个人还始终与宾达尔陛下站在一边,这使得宾达尔颇感欣慰。

这个人定是岩羊商会的老板,托林纳。

百密一疏的是,托林纳这一次的对手不再是以往那些愚蠢的旧贵族,而是一位颇有心计、有过多年地下工作经验的王族。

告密者已经私自斩杀了送信者,而后将事情汇报给了首领。

托林纳在府中,迎来了气势汹汹的古尔蒂亚。

“托林纳先生。”古尔蒂亚仍按捺着满腔的怒火,毕恭毕敬地与托林纳互相行礼。

“古尔蒂亚…陛下,不知道您亲临敝府,有什么指示?”

托林纳深深地低着头,他分明可以感受到对方满溢而出的杀气。

他知道大概已经逃不掉了。

“你知道我平生最恨的是什么吗?”古尔蒂亚阴沉着脸,就像过去多年在地下室中面对手下那样。

“我不敢胡乱揣测陛下。”托林纳没有回答问题。

古尔蒂亚显然并不满意。

“我最恨的是背叛。”

听了这句话,托林纳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他只可惜自己积累了半生,到头来却因一位不识时务的叛国者搭上了一切:财富,家业,家庭。

但他相信宾达尔陛下会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

若是苏玫殿下已经去往夜空界,那么他并不畏惧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古尔蒂亚命身旁的侍卫冲到托林纳的身边,让他们直接拔剑,了结了这位“叛徒”的生命。

托林纳却怀着笑意盯着古尔蒂亚,令古尔蒂亚感到毛骨悚然。

这位西塔维奥王国的“中兴”之主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位精明的商人,他必须给出对策。

接下来,他命人陆续屠杀了托林纳一家,其妻子、儿子和府中的所有侍者都难逃一劫,只有管家塞瓦斯汀被收押到地牢。

当夜,古尔蒂亚做出了更为惊人的决定。

“把西尔拉克能烧的房子和货品全烧了!‘西塔维奥王国’全国上下统统给我转移到西北!不要给宾达尔那厮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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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 北方满目疮痍

赶到西尔拉克城外时,宾达尔看见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托林纳的头颅被挂在城头上。

宾达尔望着托林纳,深感痛心。

这位富商彻底放弃了在旧王国时拥有的一切,在洛凡王国重新打拼,得来了全新的富足生活。

苏玫得到了托林纳的效忠,也帮助洛凡王国在西尔拉克得到一位有力的拥护者,双方有着高度一致的利益立场。

然而宾达尔却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踏进城中,宾达尔已全然不像十三年前首次进入西尔拉克那样意气风发,只因目力所及,皆满目疮痍。

大量的房屋沦为灰烬与泥土,许许多多的平民在原地无助地哭泣。

城中储存的粮食也尽数被烧,古尔蒂亚完全不想给宾达尔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士兵向他做了报告:“陛下,古尔蒂亚让叛军放弃西尔拉克,烧毁这座城之后连夜逃窜,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宾达尔此刻的脸色非常难看。

报告者擦了把汗:“由于叛军逃离时是在深夜……当地人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方向。”

宾达尔了解情况之后便让报告者退下了,很快有另一名士兵前来报告。

“陛下,若岑大人的尸体找到了……就在总督府里,被放在棺材里头,就是已经腐烂了……”

宾达尔唉了一声,未曾想这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人竟因自己的指派而遭遇不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替那些因西尔拉克而死去的人复仇。

古尔蒂亚和他那死而复生的光明党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

宾达尔命人把若岑和托林纳的尸体都运回洛凡,安葬在英雄墓园之中,在总督府中,他写了一封信,命缪什塔带领团队亲自前来西尔拉克管理重建工作。

最后要做的,便是抓到叛军的行踪,将其一举消灭。

召来塔萨秋和托瑞之后,宾达尔在总督府办公室中铺开地图,与两位重臣一同分析局势。

“实际上我已经有头绪了。”宾达尔望着地图,摸着自己的下巴。

托瑞露出微笑,一副他也知道答案的模样。

塔萨秋倒是有些迷惑,“西尔拉克所处的地形相当平坦,周边地区也不过是一些丘陵和村镇,想要推测出他们的去向似乎并不容易。”

宾达尔拍了拍塔萨秋的肩,“你还记得古尔蒂亚建立的组织叫什么吗?”

“光明党?”

“对,我们是在哪里剿灭过一次光明党?”

塔萨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宾达尔继续说道:“当时在我面前指挥部下的人,托瑞查清楚了他的身份,叫比豪尔,在旧王国里是西境公爵家族的成员,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就是光明党的所谓‘首领’。”

托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实际上我们都被比豪尔和古尔蒂亚摆了一道。我们以为光明党已经彻底覆灭了,谁知真正的‘首领’古尔蒂亚早已逃之夭夭。

“虽然陛下花了大力气整治官吏队伍和各大商会,但光明党多年经营留下的影响不会那么轻易褪去。我想这正是陛下推测的依据。”

宾达尔向托瑞致以一个认可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懂我”。

“我明白了,”如今的塔萨秋已经有足够的智慧跟上宾达尔的思路,“所以我们应当进军阿弗洛坦州的首府蒂尔妲城,对吗陛下?”

宾达尔点点头,“我想不用多久,西北部会传来正式的汇报的,不过我们必须先行一步。古尔蒂亚之所以急匆匆地要弃城而逃,是因为他知道他纠集的那批乌合之众面对我们的正规军将不堪一击。”

宾达尔取来符印,向塔萨秋正式下令,“我们兵分两路包抄蒂尔妲,我走南线,你走北线,这样我们便可以避免这帮贼子再次逃窜!”

塔萨秋单膝下跪领命。

“陛下,”托瑞似乎还有话要说,“我想有必要提醒一下洛凡。”

宾达尔说:“你说得没错,我马上会拟一封信交给优琪拉,让洛凡城也要做好防御突袭的准备。”

想到自己的大女儿如今已经能代替自己坐镇洛凡,宾达尔心中颇为欣喜。

想来当年自己坐镇王都而苏玫东奔西走,也许未来他也会为了女儿不辞劳苦地奔波在外。

即使他是国王。

在动身离开西尔拉克之前,宾达尔特地到港口接见了颂芙策派来的伊克莫塔公国海军上将,特地感激他们前来相助。

之后的战斗,洛凡王国只需独立对付叛军即可。

盛夏时分,宾达尔与塔萨秋将王国主力军分为两支,两人各自分带,力图在叛军再次逃窜之前对蒂尔妲城形成合围。

他让塔萨秋每日派人前来汇报北线的情况。

没多久他便收到了让他满意的汇报:

“陛下英明,叛军果然逃至阿弗洛坦州,主力已经盘踞在蒂尔妲城!”

经过西尔拉克-洛凡大道的三分之一处柳里达时,宾达尔部将要转弯西行,向着蒂尔妲的城南开赴,就在这时他收到了让他颇为烦恼的消息。

报告者在他的面前颤颤巍巍、诚惶诚恐:“陛下……叛军将阿弗洛坦州西北一线的防御设施全部摧毁了……”

宾达尔向天大骂了一声。

这道用于防御波什凯人的防线竟被叛军从背后全歼了?!

这道防线可是他的父亲与两任督军的心血之作。

唯一未设计周全的,便是这道防线的东南一侧的确薄弱,未曾想会被古尔蒂亚先下手为强。

然而,若是古尔蒂亚有意称王,那么就应尽可能减少洛凡王国对外防御设施的损耗,这样未来就可以为己所用。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名光明党的头领为了夺得王冠已经不择手段了,若是有必要,他甚至不惜出卖洛凡的利益给波什凯人,就像当年的贺扎勒那样!

宾达尔只希望能将古尔蒂亚的尸身亲手撕碎。

离蒂尔妲城愈来愈近之时,宾达尔也收到了塔萨秋部传来准备就绪的消息,这一次他要毕其功于一役,真正彻底消灭国内的叛乱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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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章 蒂尔妲战役

优琪拉公主乘坐着装饰得颇为精致的马车,前往爷爷的宅邸。

十三年前的起义之后,宾达尔就将江心岛南端的一座伯爵府征收,赠送给自己的父亲,现任的王国建设大臣老莱卡林先生。

虽然贵为国王的父亲,又取得了王国的高贵职位,老莱卡林却始终没敢把自己当成什么皇亲国戚,从来只是兢兢业业地完成自己的职责,为宾达尔设计了南部三要塞并主导了西北的建设。

蒂尔妲城可以说是老莱卡林一手缔造的城市。

而今已老态龙钟的建设大臣,终于在六十来岁的高龄时倒在了病床上。

他半眯着眼,任由窗外的阳光撒进屋中,脑袋里一片空白,这样让他感到很是舒适。

侍女前来敲了敲门,反而让他有些烦躁。

“莱卡林大人,优琪拉殿下来探望您了。”

“爷爷,爷爷!”门打开后,优琪拉提着粉紫色的优美长裙小跑进来。

她的头上还戴着宾达尔专门为她打造的小型王冠。

侍女连忙取来椅子让大公主坐到床边。

“啊,是你,优琪拉……”老莱卡林微微伸手,发出沙哑的声音。

优琪拉握住了他那粗糙的手。

“爷爷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呀,有没有按时服药呢?如果感觉在屋里太闷的话可以到花园里坐坐,或者来星花王宫找我呀!”

优琪拉还是那么健谈,这让老莱卡林浮现出一个微笑,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哎,诺玫拉也病了,不能来探望你。不过还好只是小小的风寒,很快就会好哒,爷爷不用担心哈!”

优琪拉依然自顾自地说着,神色相当活泼。

老莱卡林缓缓点头,“公主殿下如今要主持政务,能来探望老臣,老臣感激不尽。”

这种官场客套话,老莱卡林说了一辈子,即使是面对自己的子孙亦是如此,宾达尔和优琪拉他们倒也是习惯了。

望着美丽端庄的大公主,老莱卡林总是忍不住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影始终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但他害怕见到她。

那个人的一生充分地证明了老莱卡林的懦弱与卑微,若不是宾达尔意外地夺下政权,或许他们一家世世代代都将过着低人一等、任人欺凌的生活。

他收集了许许多多关于那个人的传说,这些年洛凡市井也有不少吟游诗人为她吟唱,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画师会想象她那惊为天人的美貌,用画笔将其描绘下来。每每见到这样的画作,他都必定会花钱买下,尽管他知道他们画得一点儿都不像她。

他将这些宝贝藏在家中深处,却又常常取出,轻抚着它们,叹着气。

他过了一辈子卑微的生活,再也改变不了自己的作风,也因此害死了她,他的亲女儿优琪拉。他自认已经没有资格再担当宾达尔他们的长辈。

宾达尔愿意珍视自己的才能,将自己任命为建设大臣,他已经感激涕零。

优琪拉公主见老莱卡林似乎陷入了沉思,便跟他告了别。

“爷爷,我还送来了不少好东西,有好吃的赤豚肉和牛肉,有能够安神助眠的沙河香草,还有适合夏天穿的舒适丝衣,你要记得享用哦!那我就回去啦!”

老莱卡林以安详的笑容回应了她,并作出祝福:“祝愿公主殿下健康快乐,祝愿陛下顺利剿匪。”

他会为了他们向守夜之神祈祷——他虽然认真地听了伦德大人的布道,却至今没法改口将神明称为“巡夜女神”。

不过他知道只要将信仰放在心中,神明不会忘记他。

阿弗洛坦州,蒂尔妲城城外。

宾达尔认为,这座新城可以说展现了建设大臣高超的设计水平,这些年却被光明党盘踞着,这让他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不过光明党以此作为据点也方便了他接下来的进攻——尽管手头上没有蒂尔妲城的建设图纸,但他经过多次审批以及亲临此处之后,对于这座城的布置可谓是了然于心。

这座没有城墙的小城不可能抵抗得住他和塔萨秋两面夹攻。

他可以看到光明党已经在出入蒂尔妲的多条大道上布下了防御设施和防守兵力。

面对这种一心复辟封建王国的残暴叛军,他知道没有必要再去说降了。

碎尸万段才是他们应有的结局。

有士兵前来向他做出汇报:“陛下,塔萨秋将军已经收到了您的指令,正午就将从西北面进攻蒂尔妲。”

“好。”

宾达尔望了望不远处的城池,又望了望南方的骄阳,下令让全军做好出击的准备。

待到太阳行至正南方,宾达尔便拔出剑,高举起来。

他奋力地向前一劈:“攻城!”

一时间震天的喊杀声在蒂尔妲四面八方响起,这让守城的叛军一时心慌,竟不知周边究竟有多少支洛凡人的大军。

他们大口地呼吸着,任凭汗水流淌,咬着牙握紧手中的各色兵器,直待洛凡大军清理路障后冲杀而来,便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为了光明之神的归来!为了西塔维奥王国!”

他们纷纷喊杀冲出,与洛凡军开始短兵相接!

乒乒乓乓的铁器交接之声震荡在蒂尔妲的每条街道上,时不时出现的火光与电光掠过天际落入双方阵中,在外人看来,这场战斗可谓是乱作一团。

然而兵力与操练程度均处于劣势的叛军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长年累月训练的洛凡王军?

叛军成片成片地倒在了蒂尔妲城的外围,节节败退之际,他们决定收缩防线,使南北两支洛凡大军迅速推进至蒂尔妲城深处的街道上。

令叛军更为绝望的是,竟然有持刀的洛凡军小队翻越过蒂尔妲城中薄弱之处,出现在了他们的背后!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向西塔维奥的篡位者妥协。

“我们要以身躯和灵魂保卫西塔维奥!”有指挥官高喊道,瞬间将叛军的热情激发出来。

他们再次握紧了兵器,凭借着如同祆火一般冲天的气势,与前后左右四处涌来的敌军厮杀在一起,即使丢了武器也要赤手空拳地战斗,直至被刀戟划破身躯,被魔法击中麻痹……

一时间蒂尔妲各个街道上,皆尸横遍野。

宾达尔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地进入城中。在一个最大的路口处,他与塔萨秋成功会师。

然而相比于这单场战役的胜利,他更关心的是有没有彻底击败古尔蒂亚的叛党。

“报告陛下,我们四处搜寻都没有发现古尔蒂亚。”有士兵前来汇报。

另一名士兵来汇报城中的物资状况:“马厩的数百匹马全部失踪了。”

宾达尔骂了一声。

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古尔蒂亚这名老狐狸一定是事先带着叛军的精锐部队再次逃窜,留下来防御蒂尔妲的都不过是古尔蒂亚认为价值不大的替死鬼。

可怜这帮没脑子的竟然为这样的主子送死。

宾达尔也很清楚古尔蒂亚想要什么,多亏先前托瑞提醒要让洛凡城加强防御,他的担忧可以减少一些。

然而如今坐镇洛凡的,是他那只有十岁的女儿优琪拉,她真的能够应付这样的危险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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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章 古尔蒂亚对决优琪拉

终于带领着精锐部队来到洛凡城外,望见这座本应属于自己的王都,古尔蒂亚的心中就已经想象着自己登上王位、戴上王冠的模样。

西塔维奥正统的王回来了!

这一次回到洛凡,他的感受与上一次很不一样。

那时他孑然一身,望着宾达尔一家与全城百姓其乐融融地享受庆典,无尽的孤独感伴随着隆冬的寒风裹挟着他。

他没有因此而气馁,仅仅两三年的时间,他就重新建立起规模不弱于以往的新光明党,重新与当年的友好合作势力建立联系,甚至还更直接地培养起私军。

借助托林纳的财富和管家塞瓦斯汀与自己的合作,光明党获得了精良的武器,这使得他的军队终于能够攻至洛凡。

从北方和西北收缴来的还有一些攻城工具,若是洛凡城的城门不肯为正统的王而打开,他也自有办法将它撬开!

他拍了拍马,来到弓箭无法射中的距离,向着城头的卫军大喊道:

“我,‘复兴者’古尔蒂亚,西塔维奥正统国王,要求你们打开城门!”

听见了他狂妄的发言,卫军纷纷捧腹大笑。

古尔蒂亚倒是毫不在意,他早已料到了他们的反应。

“你们见过真王的怒火吗?!若是惹恼了你们真正的国王,洛凡将会尸横遍野!为了光明之神,为了洛凡百姓,臣服于我,尚可饶你们小命!”

卫军都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古尔蒂亚。

古尔蒂亚以同样的眼神望着他们。真是不识好歹的庶民。

他掉转马头,正准备回到军中下令攻城,却听见身后传来稚嫩的女声。

“首领先生。”

他转过头,便看见了一名戴着王冠的女孩,她身着华丽,气质不凡,却让他见了更觉愤恼。

那王冠是他的东西。

“首领先生,你见过公主的怒火吗?”优琪拉高昂着头,大声地向古尔蒂亚发问。

“小妹妹,你说自己是公主,怕只是吃了迷幻药吧!你有真王的血脉吗?你有高贵的姓氏吗?你有神明的认可吗?”

说罢,古尔蒂亚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有啊!”优琪拉笑嘻嘻地回答道。

“我父王是正义与贤明之王、洛凡人的国王宾达尔,我家是为洛凡百姓鞠躬尽瘁的莱卡林家族,我们洛凡人得到真实存在的巡夜女神的庇护。

“而你!古尔蒂亚,还在沉迷着封建家族争权夺利的把戏,还在妄谈着尼契塔人的权威,还在迷信着虚构出来的光明之神!到底是谁认不清时势呢?”

“天真!幼稚!”古尔蒂亚啐了一口以表鄙夷,“十岁女童妄敢与我正统之王大谈时势!我的家族和民族拥有着神明赐予的合法性,天生就是来统御苍生的!你们这些低贱的洛凡驴子只配给我拉磨!”

优琪拉被古尔蒂亚骂了幼稚却毫不生气,依然嬉皮笑脸地向他喊话。

“西塔维奥王国已经灭亡十三年了,又是谁玩着幼稚的国王游戏呐?睁大你的双眼,可怜的伯伯,看看是谁戴着真王的王冠呐!”

说着,优琪拉还特地愉快地摆弄了一下头顶上的王冠。

她想大概古尔蒂亚眼神不好,根本就认不清这顶王冠是根据真正的王冠仿制的小型版本。

此时古尔蒂亚的老脸已经涨得通红。自从当上“首领”以来,他一直都在部下面前展现着自己沉稳冷静的一面,从来还没有这么失态过。

这十岁女娃竟伶牙俐齿地当众羞辱自己,而自己竟反驳不过,这让他如何忍得下去!

“等着吧小妹妹,从明天开始,你就会被扒光衣服,戴上镣铐给我端茶递水!”

不等优琪拉回复,他连忙回到自己的军中。

“如今贼子宾达尔带领主力军远离洛凡,他那毛都没长齐的女儿以为自己能像玩过家家一样把守这空虚的王都,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古尔蒂亚的部下都配合地大笑起来。

“更让人恼火的是,这女娃不识好歹,将我们光明之神与西塔维奥王国羞辱一番,作为光明党人和王国的臣民,我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们誓要杀进洛凡!”

古尔蒂亚振臂高呼着,他的部下亦群情激愤地高喊起来:

“杀进洛凡!杀进洛凡!杀进洛凡!!!”

古尔蒂亚满意地一笑,转过身对着洛凡城拔出剑来。

“攻城!”

光明党精锐大军高声呼喊着,装着全身轻型盔甲的步兵搬着爬梯向前猛冲!

其中不少步兵举着大盾,抵挡着忽然呼啸而来的箭雨。

叛军当中还有不少特殊兵种冲至射程范围,从篓子中接连取出石块挥臂扔向城头。

不少卫兵竟真被突然袭来的石头击中,应声倒下。

古尔蒂亚盯着战场这良好的势头,知道自己不断调虎离山的策略取得了成功。

远在西北的宾达尔定然想不到女儿马上要成为西塔维奥真王的奴隶。

爬梯已经陆陆续续搭在墙上,穿着盔甲的步兵面对袭来的箭和投下的石头毫不畏惧,即使被击中了,他们亦能强忍着继续攀爬。

城墙上蓦然倒下的热油却使得两队攀登者痛苦落地。

然而其他的攻城队伍未受影响,已经开始有叛军的士兵爬上了城墙,开始近身厮杀。

古尔蒂亚望去,优琪拉那小屁孩果然已经躲了起来,小女孩想要做他古尔蒂亚的对手还嫩着呢。

举着撞锤奔跑的攻城兵队伍也已经抵达城门,沉重的撞击声开始响起。

不用多久,洛凡的西城门就会被西塔维奥的真王彻底控制,大门将会为真王敞开。

从路途遥远的西尔拉克奔袭夺下防备空虚的王都,古尔蒂亚认为自己一定是天才,这是光明之神给他的补偿。

古尔蒂亚听说宾达尔还有一个女儿,他已经幻想着将这一对所谓的公主养在深闺,待她们再年长一些,就可以让她们一起来满足真王的需求。

砰!

撞锤再一次敲出巨大的声响。

而城墙上,洛凡卫军和叛军双方都已经承受了大量伤亡,尸体横七竖八地挂在城墙上。有叛军士兵已经一刀斩下洛凡王旗,将西塔维奥的旗帜竖立起来。

虽然伤亡惨重,但古尔蒂亚相信这完全是值得的。

就在这时,他却忽然听见郊野处传来的奇怪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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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〇章 首领的结局

砰!

随着最后一声沉重的巨响,洛凡城的西城门遭到了叛军的彻底破坏。

古尔蒂亚却没有下令骑兵队和留守外面的步兵队伍涌入城中。

在城门外的光明党叛军都听见了那诡异的震响。

那种声音,就仿佛洪流从高山上滚滚而落,在平原上肆意冲刷。

这将会是多么庞大的一支部队?!

“陛下!”有亲卫提醒古尔蒂亚,“我们应当进城,借助城门和城墙对付这支队伍!他们必定只是虚张声势!”

古尔蒂亚转动脑子飞快地整理着当前的局面。亲卫说的没错,宾达尔的主力军不可能这么快赶到,这支部队多半会是留守洛凡的卫军——他们定是从其他的城门绕道出击。

但若是洛凡城中还留着一定规模的守军,就这样进入城门恐怕会腹背受敌,逃无可逃!

“能看到敌人到底有多大规模吗!?”古尔蒂亚叫来斥候。

“抱歉陛下……我循着声音望去,却实在见不到人……”

“没用的垃圾,滚!”古尔蒂亚将斥候怒骂开去。

既然见不到人影,这多半会是愚蠢的洛凡庶民通过法术或巫术制造出来的声响,只是试图将叛军吓跑。他听闻,宾达尔就掌握着能够控制声音的魔法。

“进城!”

在古尔蒂亚一声令下,叛军全部部队向着西门奔腾而去。

然而古尔蒂亚下一息就后悔了。

随着那股声音愈来愈近,他已经能在视野之中看见一支规模庞大的狼群。

狼群如同潮水一样四面八方地攻袭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有叛军士兵一瞬慌神。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狼神安庇休斯的大军吗?!”

狼王安庇休斯这个名字出自于夏拉传说:传说中夏拉征服之王海格罗尼以一己之力击退了袭击的狼群,并将狼王收服,使其化为人形,为己所用。

夏拉语中“雍菲奥”这个名字,便是安庇休斯的现代形式。

“胡说什么,那只是神话传说!”有士兵斥责了旁人。

“那眼前的这些是怎么来的……”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在他们愣神之际,这些体形并不庞大、鬃毛呈青灰色的群狼已经攻击他们——它们扑向了人类,强大的冲力使得不少人摔倒,骑兵的马亦被扑倒,骑手倒到地上。

其后,群狼用爪子和牙齿凶狠地撕扯着他们的衣服和皮肤,哀鸣声此起彼伏。

城门之类,叛军亦发现了新的状况——一名穿着尊贵紫红色法师袍的女人带着大批御法师和卫兵,堵住了街道。

莎克希尔露出狡黠一笑,“速速放下武器吧,叛国者们,这样你们还能多活几天!”

听罢她的发言,刚刚还因攻门成功而热血沸腾的叛军陷入迷茫。

城外不断传来惨叫声已经让他们明白当前的局势了。

陆续有人丢下手中的武器。

莎克希尔的身后,优琪拉探出头来。“你们呐,偏要亲自体验公主的怒火,实在是太愚蠢啦!”

局势忽然的逆转,使得古尔蒂亚再次孑然一身。

他精锐的大军,投降的投降,战死的战死。

而群狼舔舐着沾血的嘴巴,目露凶光地围着他慢慢走近。

群狼的背后,一名人类的身影浮现。

“你是谁!”古尔蒂亚的脸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我啊,真神在凡间的代理人,洛凡王国的首相,以及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的主人。”

劳彻尔拿着扭曲的巫师杖、穿着宽大的花花绿绿的巫师袍,走近了古尔蒂亚。

这名术士甩甩手,群狼竟然都停下了脚步,很快转过身来,向野外奔腾而去。

群狼退去之后,古尔蒂亚便看见遍地的横尸。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光明之神早已远离了世人,西塔维奥早在多年以前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也曾经把控了整个西部的经济命脉,甚至在官吏队伍之中都有了不少盟友,那是他最为风光的时候。宾达尔却深入老巢,一把掐住了整个光明党的脖子,使得他多年的经营化为泡影。

他对宾达尔只有深入骨髓的憎恨,未能将宾达尔亲自踩在脚下,将宾达尔的女儿收为奴隶,他遗憾不已。

他知道他的失败,不过是因为神明的背弃。

他看着越走越近的劳彻尔,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到死,伟大的正统的西塔维奥之王,都不能被敌人羞辱。

他迅速反手拔出匕首,向自己的腹部狠狠地捅去……

“悲哀的家伙。”劳彻尔望着倒在血泊之中扭动着身躯的古尔蒂亚,摇了摇头。

抬起头来,他便看见莎克希尔带着优琪拉走出城门。

劳彻尔立即单膝下跪,“恭喜殿下成功地守卫了洛凡!”

卫兵们和御法师们亦以同样的姿势向优琪拉下跪。

“恭喜殿下取得胜利!”

优琪拉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多日之后,宾达尔亲率主力大军回归。

他让塔萨秋带着一半部队驻守西北,在西尔拉克、蒂尔妲以及西北防线完成重建以前,他们将会是王国在北方唯一的力量。

他由衷地赞赏了优琪拉临危不乱,还怒斥得古尔蒂亚无地自容,如此聪慧的表现,让他相信大公主殿下一定会成为出色的女王。

最后要做的,便是对叛军的处理。

他下令在洛凡城西北开辟出一片平地,将每一具叛国者的尸体用长长的尖木桩刺穿挂起,活着投降的,则以此方式将他们活活捅死。

“这样会不会太过残忍了,陛下?”莎克希尔皱起眉头问道。

“对待这些给王国造成了巨大破坏的乱贼,再残忍都不过分。谁要是阻止我,那么将遭受同样的刑罚!”宾达尔没有展现出任何仁慈。

大臣们对这样的手段感到不安,却没有人再敢提出谏议。

行刑当天,宾达尔望着遍地挂起的尸身感到相当愉悦,其中古尔蒂亚的尸首用了最显眼的木桩,又长又粗。

投降者则陆续遭受着粗暴的死亡。

莎克希尔和巴瑟尼等大臣都已经不忍望去了,唯有劳彻尔面不改色地与宾达尔享受着眼前的场面。

一辆马车却意外地驶到现场。

宾达尔回过头去,看见自己的两个女儿下了马车,眉头紧锁起来。

“我听说今天这里有活动诶!”优琪拉公主拉着诺玫拉的手跑到父王的身边。

“我也想看,有庆典都不叫上诺玫拉,哼!”诺玫拉嘟起了嘴。

一名侍官慌慌张张地跑来,跪在宾达尔的面前,“抱歉陛下,我怎么劝都劝不住,两位殿下非要过来……”

有刽子手看见公主来了,都停下了手头的活,有被捅穿一半身体的投降者此时只感觉生不如死。

优琪拉和诺玫拉抬起头来,便看见了数不尽的木桩插着大量的尸身。

“啊……”优琪拉显然受了惊吓,转过头去,“这是在干什么啊……”

诺玫拉却睁大了双眼,似乎对眼前的场景颇有兴趣,还抿了抿嘴。

“快把她们送回去吧。莎克希尔你去带着。”宾达尔命令道。

莎克希尔只感到解脱,连忙领命,拉起两位公主的手回到了马车上。

她们立即就出发回归城中。

“干嘛要把我带回去呀。”诺玫拉小声地问道。

莎克希尔回答说:“这样的场面不适合小孩子看……”

她瞥了瞥优琪拉,只见大公主神色慌张,眼眸之中充斥着恐惧。

“优琪拉殿下……把今天见到的都忘掉吧。”她以温柔的语气宽慰道,“我们回去一起学习好玩的魔法吧。”

听到魔法,优琪拉马上来了劲,“好吧~还是魔法好玩。”

“魔法好玩!”诺玫拉附和道。

莎克希尔注意到了两人对残忍场面的不同反应,她有些担心起诺玫拉的未来。

她担心诺玫拉会像艾妮卡那样过分深入地踏足于黑暗,以至于最终被黑暗所吞没。

平定叛乱之后,洛凡王国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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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西北望

“诺玫拉!那里危险!”

宾达尔急急忙忙地追在诺玫拉的后头,向小公主大喊道。

见此场景的王宫卫兵和侍官也都不知所措。

只见诺玫拉一个劲儿地钻进星花王宫高塔的门口,还回过头来向她的父王做了一个鬼脸。

给内战收拾局面已经耗费了宾达尔大量的精力,难得陪伴自己的二女儿却弄得自己气喘吁吁。

没有办法,宾达尔也随后进入高塔,抬头望着螺旋上升的阶梯他也犯了难。

穿着黑色连衣短裙和长袜的诺玫拉活动起来更为便捷,她一步一步不急不慢地攀登着一级级的阶梯,时不时歪歪她的小脑袋,看起来憨态可掬。

宾达尔呼了口气,见诺玫拉速度不快,便也放下心来,跟随在后。

没一会儿,父女俩便抵达了塔顶。

宾达尔想起多年以前的傍晚,他在这里与艾妮卡做了长谈,艾妮卡向他表明了自己决心,却在一去之后多年不归。

守护塔顶的卫兵向他们行了礼,“陛下,公主殿下。”

宾达尔让卫兵守在一旁,而后便看着诺玫拉抓着望台的栏杆向着西北眺望。

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这样的高度。

洛凡城的西北方是先前对叛军的行刑地,宾达尔将那里命名为“威严之地”,如今那里遍地都是插着尸骨的尖刺木桩,洛凡百姓无一不对此地感到恐惧。

只有个别没心没肺的男孩会偶尔到那儿去玩耍。

不过这座高塔是望不见威严之地的。先前诺玫拉对行刑展现了兴致,让他感觉身为父亲他也捉摸不透这诡异的小孩。

他蹲下身,试图与诺玫拉搭话。

“诺玫拉在看着什么呢?”

诺玫拉转过头向着父王微笑,给出了出乎宾达尔意料的答案。

“我在看着女神的栖息之地呀。”

女神的栖息之地?宾达尔有些纳闷,诺玫拉怎么会想到这一点?

“可是你知道女神的栖息之地在哪吗?”

“我知道呀,女神就居住在奥黎城那边的星渊大湖。”

诺玫拉歪歪脑袋,始终是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

宾达尔倒是还记得他给两位公主讲过奥黎城和星渊湖,然而他没想到她能自己得出女神居住在星渊湖的结论。

会不会是赫洛姆告诉她的呢?

“爸爸!”诺玫拉抬起头来说,“我们要去见女神哦!”

宾达尔点点头,答应了她,“我们会去的,爸爸答应你。”

当年宾达尔曾在千辉城与墨恪莱做了密谋,对方只取烈涯城而将夏河以南的土地留给了宾达尔,如今的波什凯王国就像宴会上待人来享用的蛋糕。

只是可惜光明党发起的内战使洛凡王国白白蒙受了不少损失,西北防线又被古尔蒂亚毁于一旦,这相当于将洛凡广大而平坦的西部直接暴露给了敌人。与波什凯人陷入野战将会使洛凡举步维艰。

在正式发动对波什凯王国的战争以前,他还得做好充分的备战。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希望遭受什么损失了。

奥黎城南郊,小镇耶伦卡。

白发苍苍的贺扎勒正端坐屋中,唉声叹气。

前些天他已经收到了洛凡王国爆发内战的消息,对于贺扎勒而言,这本是一桩大好事,毕竟这能显著削弱宾达尔的实力,洛凡势必要用数年时间来进行恢复。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本该属于他的领地,西尔拉克,竟遭那狂妄的古尔蒂亚大肆破坏,西塔维奥第二大城如今竟满城疮痍。

他知道古尔蒂亚这人,年轻的时候他们曾有过会面。这名王族成员的确很有心计,总能想到他人所想不到的计策,却有着无端的偏执。

洛凡起义之后光明党的一系列操作都充分证明了这人优点与缺点,古尔蒂亚最终被小女孩所击败他一点都不意外。

就在贺扎勒陷入沉思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贺扎勒老家伙!”

一听这语气,贺扎勒就知道来者是一位值得他尊敬的老朋友了。

他起身去打开门,“真神保佑!术士约洛特卡,您竟然亲自登门拜访,这令我诚惶诚恐。”

来者进屋之后便拨下了兜帽、摘下了口罩,露出瘦削得有些扭曲的面容,纵然有些丑陋,他那双不大的眼眸却显得深不可测,有着别样的魅力。

听了贺扎勒的话,约洛特卡呵呵地笑着,“咱们是什么关系,何必这样见外。”

贺扎勒连忙请对方入座,又给对方斟了酒。“好吧朋友,你不远万里赶来,是圣地又下达了什么指示吗?”

约洛特卡瞅了瞅贺扎勒,“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什么味道都能嗅得出来。”

约洛特卡举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圣地已经知道西嘉连平原发生的变化,我那同僚,劳彻尔,已经逐渐让圣教在洛凡站稳脚跟了。

“今年洛凡爆发内战,圣地不希望叶尔嘉勒借机篡夺果实,大人们认可了你在波什凯做出的努力,希望你能成为奥黎的劳彻尔。我这么说,你明白吧?”

贺扎勒按捺住心中的欢喜,得到圣地的认可对于任何一名圣教徒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他依然保持着冷静的神情,试图为对方做出分析,“叶尔嘉勒嘛,他是很会表演的人。实际上,丢失了烈涯城之后,他已经好几年时间都沉沦安乐,量波什凯如今的国力,根本不可能与洛凡交锋。”

“既是如此,那么我们该首先对付谁,已经显而易见了。”约洛特卡显然对贺扎勒的分析感到满意。

“我明白圣地的意思了,我会尽早联系慕卡尔公爵,圣地那边只需坐享其成即可。”

听罢贺扎勒的话,约洛特卡便站起身来,婉拒了对方延留的请求,告别离去。

送走约洛特卡之后,贺扎勒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其中带着少许涩感的甘甜令他满脸享受。

“好了,我在这经营多年的成果也该用上了,是时候让世人知道贺扎勒·绍尔马蒂拉从未被击垮,反而愈挫愈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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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 谣言攻势

冬季,谣言如同雪花一样在奥黎城上狂乱地飞舞着。

这些谣言让常年窝在湖畔边上白夜城堡里的叶尔嘉勒坐立不安。

谣言不仅数量庞大,还类型多样:有关于宗教的,有关于魔法的,有关于外交的……

更有关于国王叶尔嘉勒的——

“国王陛下在城堡里包养了大批男宠。”

“耽于男色的叶尔嘉勒陛下正在毁灭波什凯王国!”

“叶尔嘉勒既从来没打过胜仗,也从来没理过政事!”

愤怒之余,叶尔嘉勒发现自己竟满腔恐惧。

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扮演了贤明君主的角色,他从来没有在平民和贵族们面前有过丝毫怠慢,每年他还会亲自巡查王国各地、视察军队训练状况。

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真实的状况:

败给墨恪莱之后,他对于统治王国失去了兴趣,所有的政事他都交给了忠心耿耿的内政大臣肖拉特伯爵处理,而他自己可以充分享受国王的生活,美酒佳人样样不缺。

“佳人”里头,还真有俊美的男性。

这便是他对谣言既恼怒又恐惧的原因。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肖拉特正是出卖情报、散布谣言的“内鬼”,但肖拉特是父王留给他的忠臣,双方家族的利益休戚相关,肖拉特手头上的权力也是叶尔嘉勒所赋予的。

思来想去,他还是认为肖拉特没理由背叛他。

更何况,谣言之中还有不少渎神内容和其他内容——

“神明将会再次对奥黎降下天罚!”

“昼夜双生神救不了奥黎!”

“再这么下去,波什凯王国将会被墨恪莱与宾达尔瓜分殆尽!”

叶尔嘉勒目光游移在桌案上散乱的笔记,这些笔记记录着所有的谣言。他很快找到了最核心的一条:

“‘天启之仪’已经归来,唯有正信才能恢复奥黎的荣光。”

一定是这样!叶尔嘉勒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这则笔记。一定是又有不服波什凯王国的奥黎人认不清局势,试图颠覆他的统治!

父王死前警告过他,必须提防这种妄信死灰复燃!

说干就干。当年春天,他命内政大臣肖拉特伯爵派出最大规模的信仰巡查员去把“天启之仪”的成员悉数揪出来!

一个月时间过去了,这场风风火火的纠察行动却一无所获。

害怕被叶尔嘉勒问责的信仰巡查员纷纷抓来自己的仇家充当替死鬼,在叶尔嘉勒亲自见证下,这些人接连人头落地。

躲在刑场暗处的慕卡尔望着眼前的场景暗暗发笑。

慕卡尔的亲哥哥竟认为杀死几个无辜百姓就能平息流言蜚语,简直是愚蠢到家了,也难怪这人会先后败给宾达尔和墨恪莱,致使波什凯王国不断地丢失领土。

他抬头观望时,发现在刑场外围观望的人群之中,有一名老者展现着与他自己相同的鬼魅微笑。

呵……贺扎勒。

多亏了这位尼契塔人在城中布下了广泛的底层关系网,匠人、仆人、劳工乃至于小偷当中都有他们的人,这场谣言运动才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功。

然而贺扎勒能力太强,太有智慧,令慕卡尔心中有着莫名的不爽。

若拥有合法继承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贺扎勒,恐怕他早已被丢弃在脏污的乡间道路上。

随着刑场上最后一位无辜者失去头颅,慕卡尔也离开了现场,为了最终的目标,他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做。

那就是建立王国上层的关系网。

奥黎东边的小镇莎利卡,一场宴会很快就办了起来。

“红夏公爵,”卓斯玛尔伯爵举着酒杯走到慕卡尔的身边,“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们看到了你的努力。”

已经站在慕卡尔身旁的纳沃伊伯爵与卓斯玛尔互相打了招呼,“慕卡尔公爵展现出了非凡的手段和能力,相比之下,在白夜城堡里躺在美男子身上的国王只让我们看到了昏庸与残暴。”

慕卡尔对他们的发言很是满意,“所以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两位伯爵都笑了笑,卓斯玛尔说道:“我们波什凯不像迂腐的嘉连人那样把血脉和长幼看得那么重要,在建立王国以前,我们从来都推崇强者为王。”

“而慕卡尔公爵您既流淌着王者的血脉,又有着王者的手腕。”纳沃伊马上把话茬接上。

慕卡尔展现出自信的眼神,他走出来,举起酒杯,看起来是要向所有人致辞。

所有的来宾亦都停下谈话,举杯示意,准备倾听红夏公爵的发言。

“能来到这儿的各位大人我相信都是聪明人,奥黎的局势变化已经相当明朗了,如今正是我们互相帮助的时候。事成之后,给各位大人的好处必不会少!”

他略微停顿后,以振聋发聩的话语作为总结:

“波什凯王国已经到了选择强者的时候了!”

在场所有的贵族都欢呼附和。

多年以前,慕卡尔在他们的心中同样不过是一名纨绔子弟,并不比叶尔嘉勒聪明多少,如今他们却在他的身上看见了王者气概。

若是能将他扶上王座,夺回波什凯过去失去的领土恐怕亦不再是妄想。

与此同时,白夜城堡的餐厅中。

国王叶尔嘉勒面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却仍然闷闷不乐。

叶尔嘉勒已经果断地处决了散布谣言之人,这两天街巷妄谈似乎确实消停了一些。

当他在城中视察的时候,却觉得满城的居民都对他现出难看的脸色。

憋屈,憋屈啊!

叶尔嘉勒愤然将叉子扔到了桌上。

他大声唤来侍官,“明天给我准备队伍,我要去饕餮森林杀几只畜生!”

侍官唯唯诺诺地领命离去。

杀人不够痛快,杀几只野兽总该能让自己快乐快乐了吧。

这么想着,叶尔嘉勒这晚总算睡了个难得的安乐觉。

第二天一大早,波什凯人的国王便以精神饱满的状态,带着狩猎队伍出了城,径直向南而去。

在古时,饕餮森林的北端距离奥黎城并不遥远,但奥黎人为了开拓生活的土地,将北端的林木砍了不少,尤其是波什凯王国建立之后,在原来森林地带建设了大量乡村,并在此种植农田。

要去饕餮森林打猎,波什凯王室往往会在外头过上几夜,才能使行程完满。

慕卡尔等人早已在南城门附近目送着叶尔嘉勒离去。

叶尔嘉勒竟主动将城池让了出来,红夏公爵知道属于自己的春天终于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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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奥黎城政变

听罢繁星使者的汇报,赫洛姆皱起眉头。

慕卡尔那家伙显然意料不到远在洛凡的赫洛姆会第一时间知晓其计划。

只是洛凡和奥黎之间路途遥远,赫洛姆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对这个西北的邻国做出干涉了。

“先回去继续观察吧。”

“是,大人。”繁星使者行礼领命后,消失在清凉的空气之中。

赫洛姆举起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起来,奥黎城的局势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他很难预判。

他知道慕卡尔与圣教徒有着亲密的合作,但贺扎勒是受封于西塔维奥的旧贵族,若是贺扎勒借此机会上位掌控了波什凯的权柄,对于洛凡而言绝非好事。

因古尔蒂亚发起内战而严重受损的洛凡不能再在短时间内陷入新的战争。

赫洛姆决定立即进入星花王宫向宾达尔报告此时,让宾达尔陛下写信给盟友重申共同防御条款,以避免遭受波什凯人的突然入侵。

奥黎城。

慕卡尔身着便服,大摇大摆地穿行于奥黎城的街道,几名精锐侍卫亦穿着便服跟随在后。

虽然这时他还不是波什凯人的国王,但他相信自己已经掌控了整个王都——他和贺扎勒分别得到了贵族和平民的支持。

而他那愚蠢的哥哥在这个时候弃城而逃,相当于将奥黎拱手相让。

走过闻名整个嘉连平原的白城图书馆时,慕卡尔已经忍不住内心的欣喜,步伐都轻快了起来。

此时奥黎城的居民都像平日一样来来往往,各自为着自己的营生而奔波,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位轻浮的公爵。

白夜城堡就在前方了。

慕卡尔高昂着头,试图从正面进入城堡。

守着城堡大门的两名卫兵见状连忙摆下长矛拦住去路。“陛下有令,出猎期间除卫兵和侍者所有外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城堡!”

“外人?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慕卡尔挑了挑眉。

“抱歉,红夏公爵,没有陛下的允许我们还是不能让您进入。”一名卫兵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慕卡尔目露凶光地盯了盯这两名卫兵,心里已经急躁地骂了出来。

他原以为这些人都能看清形势。

他啧了一声,正要招呼身后的侍卫以暴力方式直接闯入,却只听见城堡内有人走出。

定睛望去,来者正是卓斯玛尔伯爵,如今这名贵族在国王的城堡内担任内阁大臣,拥有自由出入城堡的权力。

其身旁还跟着两名助理。

慕卡尔心说还好你个伯爵知道出来接应。

“卫兵,是我唤慕卡尔公爵前来的,我作为内阁大臣拥有带人出入城堡权力,没错吧?”仪表堂堂的卓斯玛尔恭敬地向卫兵问道。

这让两名卫兵犯了难。

卓斯玛尔见状继续说道:“慕卡尔是波什凯王国唯一的公爵,又是国王的弟弟,过往这么多年都是自由出入的,岂有过去进得了、今日却进不了的道理?”

“可是大人……过去陛下他一直都待在城堡里……”一名卫兵还想辩驳。

另一名卫兵慌慌张张地向同伴使了眼色,使同伴停下了嘴之后,连忙向慕卡尔和卓斯玛尔鞠躬致歉,放他们进入。

“哼。”慕卡尔理了理衣服,大踏步地走进城堡。

进入楼道时,卓斯玛尔凑到慕卡尔的耳边。

“公爵大人,我已经命人控制了肖拉特和他的部下,并且在陛下的寝室里找到了放置王冠和权杖的箱子,只是箱子上了锁……”

“没关系,看看我今天带了什么人来。”慕卡尔随手指了指身后的一名侍卫。“他是从洛凡出逃的御法师,他所掌握的魔法可以帮我们把钥匙熔化、打开箱子。”

御法师像卓斯玛尔微微点头致意。

每一步都布置得当,这才是拥有智慧的国王。卓斯玛尔心中默默赞叹着。

经过卓斯玛尔手下迅速的行动,整座白夜城堡已经都是他们的人,慕卡尔急不可耐地闯进了兄长的寝室,找到了国王宝箱。

御法师立即施展魔法,没有多久,那把雕刻精美的锁头竟发出红光,很快熔为一滩烂泥。

慕卡尔打开宝箱,取出王冠和权杖,立即就戴到了头上,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慕卡尔,才是奥黎的真王!”

周边的所有人都向他单膝下跪,“陛下万岁!”

“现在,让我们奏响乐章的高潮!”

根据事先的布置,同一时间,自称“天启之仪”的邪教徒们在贺扎勒的带领下散布全城人流密集处发表“真王与正信回归”的讲话,使得城中一时热血沸腾。

在气氛最为热烈的时候,穿上华丽衣袍、戴上高贵冠冕的慕卡尔在簇拥之下走向了中央广场,走向了人群。

“奥黎,你们的真王诞生了!神明选择了我,唯有我能让波什凯再次强大!”

以邪教徒为首的人群立即发出冲天的喊声:

“陛下万岁!”

“奥黎万岁!”

“波什凯王国万岁!”

见到如此场面,卫兵和巡逻兵则迅速陷入混乱,一时不知所措。他们纷纷赶到现场,在离慕卡尔不远处挤成一团,却没有做出什么行动。

慕卡尔转过头来,自信地面对他们。

“士兵们,你们看到此情此景,难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一生之中只打过败仗的叶尔嘉勒背弃了奥黎,背弃了波什凯,背弃了我们所有人!他耽于享乐,从未打理政务,亵渎宗教伦理,如今又不知所踪!

“而我,波什凯王国的第一继承人,在今天正式取代叶尔嘉勒统治波什凯!”

不少贵族亦带着私人卫队来到中央广场处保卫着慕卡尔。

犹豫之下,有些卫兵开始单膝下跪。

见此场景,其他同袍亦不得不跟着照做。

慕卡尔发现,这场政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容易。

可想而知,他的哥哥在这些年实在太过不得人心了,只有他能够拯救波什凯王国。

仅仅一日时间,慕卡尔的党羽就彻底控制了整座奥黎城。

当叶尔嘉勒兴致勃勃地带队回到奥黎的时候,却意外地卫兵挡在城门之外。

“你们!认不出你们的国王了吗!”叶尔嘉勒瞬间怒发冲冠。

城头,一个意外的身影映入叶尔嘉勒的眼帘。

慕卡尔张开双手,做出一副迎接的模样,“欢迎回到我的王国,哥哥。他们可没有认错自己的国王。”

看见慕卡尔头上戴着的王冠与手里握着的权杖,叶尔嘉勒立即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胸腔鼓起了气,额上暴出青筋,歇斯底里地仰头吼去:

“你!慕卡尔·亨克拉德,连亲哥哥的王位你都要篡夺吗?!你对得起自己的姓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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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波什凯的新王

听见叶尔嘉勒的话,慕卡尔仰天大笑。

对方无能狂怒的模样令他心潮荡漾。

“姓氏?哥哥,你可知道波什凯人自古以来就认可‘强者为尊’,这便是我们亨克拉德家族得以称王的原因!

“而你,叶尔嘉勒,一生未打过胜仗,当上国王之后只懂利用权威来方便自己享乐,你才是真正配不上姓氏之人。”

此时的叶尔嘉勒已经彻底暴怒,他咬牙切齿地大喊道:“你给我下来!我们决一死战,让你明白谁是‘强者’!”

慕卡尔挑了挑眉毛,“决一死战?既然你那么想死,我就成全你吧。”

他忽然挥手,城墙上便出现了大量弓兵与法师,法师迅速搭建好术式,叶尔嘉勒的背后便出现一道巨大的光幕,将叶尔嘉勒与他的亲卫隔离开来。

“陛下!”亲卫们试图前来救驾,却被光幕直接撞倒在地。

弓箭手们亦立即张弓搭箭,未有任何迟疑就射出箭雨!

“慕卡尔!”叶尔嘉勒如同巨大的水怪一样吼叫着,拔出剑来试图拨开来箭。

但一轮又一轮的射击使他跌落马下,立足未稳之时,已有十多枝箭穿透了他的肉身,亦穿透了他的心,一瞬间大量的血液溅出。

叶尔嘉勒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在对决那个男人之前,他曾是多么风光,整个王国万千的期待汇聚于这名勇猛无双的王子身上。

那个男人,宾达尔,却撕烂了即将写就的神话。

他要在心中诅咒所有的敌人,他要诅咒宾达尔,诅咒墨恪莱,诅咒慕卡尔,所有这些人都将不得好死!

当天下午,白夜城堡。

辉煌的大厅中挂满了装饰,鲜亮色泽的地毯使得厅中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慕卡尔急切地在叶尔嘉勒死亡的当天就举行登基仪式,他要让整个奥黎城知道是神明谱写的命运灭亡了叶尔嘉勒、选择了他。

欢呼与掌声在大厅之中经久不息,特地延请的宫廷乐队弹奏起了优雅而欢乐的曲子。

不少贵族,支持慕卡尔的或不支持慕卡尔的,都已汇聚在这。有些人借着聚会的场合窃窃私语。

“弑兄篡位之人怎么能当上君主?”

“嘘,小声点……你也见到他的手段了,我们只管讨好他,获得我们自己的益处就是。”

“说得没错,我们再看不过眼,叶尔嘉勒也都已经死了,时势摆在这里,唯有顺应。”

此时,一名白发苍苍却精神抖擞的老者走近了慕卡尔,向他表达了祝贺。

“慕卡尔陛下,”贺扎勒摆出沉着优雅的微笑,“我们相信您一定会成为伟大的君王,伟大的君王应当不会忘记一同奋斗的有功之人,对吧?”

慕卡尔以同样的微笑回应了贺扎勒。

“多年以前,我还不过是一名鲁莽青年,是您教会了我应当运用智慧去拿下属于自己的一切,您使我得到了成长,又为我坐上王位而助力良多,我定然不会亏待您。”

他唤来了侍官,取了宝剑,要在这里亲自为贺扎勒封爵。

“在我登基以前,我是波什凯王国唯一的公爵。任何一位国王都需要臣下的支持,在这里,我首先赐封贺扎勒·绍尔马蒂拉为公爵!”

不管在场众人愿不愿意,他们都纷纷鼓起掌来。

贺扎勒在慕卡尔面前单膝下跪,慕卡尔则用宝剑轻点其双肩,念诵起赏赐之言。

“从今天起,您便是我的公爵。”

慕卡尔将宝剑交还给侍官,亲自将贺扎勒扶起,“至于宫廷的职位,我将会在明天之后安排,还请贺扎勒大人耐心等候召唤。”

贺扎勒显然对此相当满意,他知道距离自己夺回西尔拉克不再遥远了。

待所有人都离去之后,慕卡尔跷着腿坐在冰凉的王座上。侍立在旁的,是数名从洛凡出逃的御法师。

数年以来洛凡王国深受邪兽残害,宾达尔不为他们减轻压力,反而换上一批行为诡异之人,前前后后的不少事情使得御法师逃离了岗位,其中主要的方向便是逃往波什凯王国。

慕卡尔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三年来亲自接待他们,给予优待,培养起只属于自己的势力。

此时他慵懒地靠着王座,望了眼御法师们,“你们可有人懂得暗杀?”

其中一人走出,低头行礼,“我曾与漫月城的‘月之刃’讨教过少许。”

月之刃是漫月城神术师的称号,从古至今皆以精通暗杀而闻名。

慕卡尔打量了他,“我要交付你一个重大的任务,事成之后,赏赐不会少。”

“请陛下尽管吩咐。”

“杀了贺扎勒。”

在场的数人听见此言,皆神情淡漠,慕卡尔知道将他们收入麾下是正确的选择。

那名御法师领命之后,众人便也解散离去。

回到了属于国王的寝室之后,慕卡尔并未休息,而是坐在书桌之前,摊开空白的卷轴,试图写下当上国王之后他要做的事情。

第一条,便是“清洗以贺扎勒为首的邪教徒”。

第二条则是“为夺回失地进行长期备战”,慕卡尔将两大敌人的名字写了下来:

墨恪莱。

宾达尔。

随后他直接在卷轴上画起了记忆中的地图,波什凯与洛凡的边界他特地画上了虚线,以表示此时空虚。

古尔蒂亚的叛乱使洛凡的北方和西北方严重受损,若波什凯人进攻将可以做到长驱直入。但洛凡王国国力仍然雄厚,慕卡尔知道自己不能直接与之交锋。

像光明党过去多年那样,用其他手段去恶心宾达尔,在慕卡尔看来才是真正的上策。

想到这里,慕卡尔便写下了“渗透”与“寻找机会”两个短语。

从洛凡来的御法师熟悉洛凡王国国内的情况,他可以利用这些珍贵的情报将耳目有效地安插到洛凡国内。

除了建立间谍网络以外,对未来可能爆发的战争,慕卡尔还写下了“加强水军”这条笔记——一条夏河分隔了洛凡王国与戈斯莱亚联合王国,若能控制水道,则可避免波什凯人单独面对墨恪莱与宾达尔两家的攻势。

除此之外,北方草原的雪民既能作战勇猛,又有着强大的魔法,花上重金雇佣雪民将会迅速壮大波什凯王国的军队。

写下来所有这些笔记之后,慕卡尔不由得期待起了波什凯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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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圣教的敌人

宾达尔站在木棺之前,面容冷峻。

两位女儿也都站在他的身边,他们的身后则是所有的王国大臣。

棺中安详地躺着的,正是宾达尔的父亲,王国的建设大臣老莱卡林。

老莱卡林以六十五岁的高龄逝世,对于洛凡人而言这可谓是喜事了。

纵然宾达尔年轻的时候对父亲有许许多多的不满,不过后来父亲以臣子之道恭敬地对待自己,这么多年来以高度的热忱投入到建设王国的工作之后,也还是令他感到敬佩。

这位老人是真的热爱盖房子和铺路,这么想来,宾达尔知道父亲这一生都过得充实而幸福。

“下葬吧。”最后的致哀之后,宾达尔下令道。

“爷爷走好。”诺玫拉说。

“爷爷记得跟妈妈、艾妮卡还有姑姑她们说我们在这边过得很好哦。”优琪拉说。

侍官们将棺材合上,而后将其小心地置入挖好的坑中,最后便是铺上泥土、竖立石碑。

父亲的死对于正在重建北方的洛凡王国而言是个重大的损失,宾达尔对于西尔拉克、蒂尔妲、西北防线的重新建设并不满意,他认为无论是效率还是质量,都不如父亲主导工作时那么优异。

去年西北的奥黎城发生的政变使宾达尔更为焦虑——十五年前两国签订的和议包含了一条十五年和平条款,到今年正是结束的时候。

也即是说,那位为了篡位而展现出残暴品质的国王慕卡尔将会随时进攻洛凡。

幸而得到赫洛姆提醒后宾达尔已经给墨恪莱、颂芙策等盟友写了信,盟友们亦都重申会对抗任何入侵洛凡的敌人。

波什凯如今只是一个蕞尔小国,要是慕卡尔主动进攻大国怕是脑子坏了。

洛凡城西北郊的“威严之地”,木桩插着的尸体皆已只剩白骨。

两位穿着朴素之人来到此处谈起了话。

其中一位正是如今得到宾达尔极大信任的国王之手劳彻尔,另一位恐怕在洛凡国内无人认得。

劳彻尔对这人却并不陌生。

圣地正式开启干涉战略后将整个嘉连平原划分成了多个区域,术士约洛特卡所负责的区域与劳彻尔的区域相邻,两者偶有交流。

“圣地已经做出决议了。”约洛特卡冷然说着。

边说着,他边欣赏着宾达尔布置在这一片的艺术杰作。

虽然已经看不见血肉,但这些骷髅扭曲的姿态足以说明死者的惨状。

自认为充分了理解真神本质的约洛特卡而言,这样的场面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看腻。

“那么决议的内容是什么?”劳彻尔跟随在约洛特卡的后方问道。

“鉴于慕卡尔大肆戕害圣教徒的残暴行径,圣地将慕卡尔及其走狗定性为圣教的敌人,任何消灭或惩罚慕卡尔等人的行为都会得到真神的认可。”

“我明白了。”劳彻尔面无表情地回应着,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一样。

他深知被圣地视为圣教的敌人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六百年前曾统一整个亚略地区的辉瓴帝国与圣教针锋相对,最终圣教徒潜入千辉城中成功刺杀辉瓴帝国的末代皇帝,使这个空前绝后的大帝国一朝崩塌。

无论是帝国还是祆火,圣教都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前往消灭,那么对于圣教而言,消灭一个小小的波什凯王国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只是成为“圣意执行者”从来都是风险极大的工作,若是没有足够的虔诚与觉悟,是无法担任这一角色的。

约洛特卡找上了劳彻尔,后者并不会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约洛特卡转过头来,与劳彻尔四目相对,尽管没有说话,但双方就像进行着密切的交谈一般。

最后两人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啊,”劳彻尔还是率先开口,“宾达尔陛下已经不愿再让王国蒙受损失。”

“所以?”

“所以要攻伐波什凯,还得等到陛下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件事不能急于一时。”

约洛特卡伸出手来抚摸着木桩插着的骷髅头骨,“我会向圣地说明的。真神从来都是耐心的,祂们愿以千年为尺度寻觅回归世间的机会。急躁的不过是我们圣教徒。”

“其实成为‘灵善之魂’自然也都会在末日战争之后回归世间,不是吗?所以导师很早就告诉过我,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劳彻尔回应道。

约洛特卡对这个说法似乎存有疑虑。

“我们谁也无法判断‘末日战争’会不会在明天就到来。至高术士认为祆火都已经熄灭二十多年了,真神的力量弥漫嘉连多年,我们都能感觉到这股力量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强烈。”

他昂着头,斜着眼望向劳彻尔。

“所以‘注定之日’已经近了。”

未等劳彻尔回应,约洛特卡便回复正常的仪态。

“我走了,劳彻尔,你在洛凡做得不错,圣地提出过多次表扬了。大人们对你抱着很高的期待。”约洛特卡挥了挥衣袖,准备离开。

“走好,我的朋友。”劳彻尔拱手送别了同僚。

劳彻尔喃喃着最后一句话,没有让对方听到,“只是将会拉开大幕的人不是我。”

见对方走远了,劳彻尔亦准备回到城中。

经过了多年的经营,如今邪兽防线已经基本都是他安插的圣教徒,因魔力种子而转化成的邪兽都被圣教徒们控制,如今所谓的“防线”已经成为了嘉连平原最大的“真兽”研究所。

若是能利用好这股力量,洛凡王国将能够轻易践踏任何国家。

对真兽怀着最大热爱的导师怀泽特也一定会为此感到欣慰。

回洛凡城的途中,劳彻尔遥遥地望见了一支队伍,十数名精锐勇猛的骑兵保护着一辆精致的马车。

劳彻尔知道这是两位公主出游回来了。

两位公主还不知道“启示的答案”,对圣教徒和真兽没有充分的理解,却又四处游玩,为此劳彻尔特地将自己亲自养育的真兽放在离洛凡城遥远的地方。

不过劳彻尔也相信着,距离洛凡全国上下都接受圣教的日子不远了。

根据启示,在“注定之日”到来之前,宾达尔还要经受一场凌厉的梦。劳彻尔坚信宾达尔能够将其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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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公主的野餐

祆火熄灭的第二十七年。

洛凡王国的春日可谓春和景明,春末时分雨季已过,阳光往往灿烂辉煌,处处的鸟语花香对于公主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快来呀,诺玫拉!”

亭亭玉立的大公主优琪拉招呼着妹妹。

十四岁的年龄,正是女孩开始有些姿色又仍然鲜嫩的时候,每每出入王宫,总会有不少人被优琪拉的模样吸引目光。

“洛凡第一美人”的称号,依然属于“优琪拉”,这让不少洛凡人津津乐道。

离优琪拉不远的小公主诺玫拉提着酒红色的裙子跑来,挂着灿烂微笑的脸庞依然如同小时候那样惹人怜爱。

“姐姐你太急啦。”

虽然诺玫拉也长高了不少,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诺玫拉依然比优琪拉矮一个头。

在优琪拉的背后,一辆小巧而温馨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那,周围是十多位骑上了马的侍卫,其中有两位还是劳彻尔上任之前就担任御法师的忠臣。

此时宾达尔也走了过来。

两位公主热爱出游曾让他头疼不已,不过次数多了之后,他也没那么担忧了。

唯有一点不能放松,那就是任凭她们好说歹说,给她们配备的守备力量都不能减少。

一来二去,两位公主与亲卫们也都熟络起来,也不讨厌他们待在身旁了。

优琪拉和诺玫拉见宾达尔走来,都转过身向宾达尔行了礼。

“父王。”

宾达尔笑着摸摸她们的头。“早去早归,可别让我担心了。”

“父王你说过好多次这样的话啦,我都听腻了。”优琪拉用有些小别扭的语气说到。

宾达尔只是微微笑着。

随后一家人便告了别。

“父王再见!”诺玫拉从马车探出头了挥手。

“晚上给我们准备好吃的呀!”优琪拉也向后挥手。

宾达尔以慈祥的面容面对她们,挥手告别。

她们与苏玫一样喜欢外出,喜欢欣赏美景,这本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外头凶险的事情太多,苏玫也最终遭受罹难,宾达尔不愿意她们也有同样的遭遇。

很多人都说宾达尔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锐意了,大概是年纪确实大了,宾达尔也发现自己的行事愈发保守。

相比之下,优琪拉却像冉冉升起的新星那样夺目,宾达尔已经听闻有些百姓更期待着优琪拉当上女王执掌政权。

有些市井传说和诗歌喜欢讲述王子弑父篡位的故事,宾达尔并不是不会担心优琪拉哪天会与自己对立。

不过怎么想,历史上都没有过公主篡位的先例,宾达尔便觉得只是自己多虑了。

洛凡城外此时开满了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使得大地呈现一片五彩缤纷。

公主的车队今天向西而行,洛凡城的西边不远处即有丰富的地貌,山坡,疏林,小溪,石滩,花田,可以说应有尽有。

洛凡城的北边、东边、南边她们都走过了一遍,优琪拉最喜欢的是南边,若是走得更远一些,她们可以抵达一个极佳的观景点。

从那里向南望去,可以在春、秋、冬三个季节看见层次鲜明的森林,以及远方沉稳柔和的拂琴山脉。

说起来,那个景点还是宾达尔亲自向她们介绍的呢。

“诺玫拉,我们今天准备的食物还挺充分的耶。”马车里优琪拉说道。

诺玫拉以萌萌的模样点了点头。

“要不……”优琪拉举起了手指,“我们走更远一点,去看看那个‘洛嘉林地’?”

“咦?洛嘉这名字,我好像听说过……”诺玫拉略略歪起脑袋思考到。

“傻妹妹,洛嘉就是洛凡王国建立前起义军的领袖呀,是父王的朋友。”

诺玫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嘿嘿,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当年洛嘉是怎么刺杀老狐狸哈涅赫的吧。”优琪拉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期待。

诺玫拉还是点点头。

论历史与政务知识,如今她已经远远比不上姐姐了,毕竟姐姐是被视为下一任女王来培养的。

优琪拉自己对于这些事情则有着十足的兴趣,一旦讲起那些振奋人心的故事,便可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这种时候,诺玫拉只要怀着崇敬的心情静静地听着,就能感到相当幸福。

毕竟她最喜欢姐姐了,从小到大姐姐都照顾着、保护着自己,偶尔也有过一些争吵,不过姐姐每次都会嬉皮笑脸地融化她们之间的冰墙,两姐妹便很快和好如初。

此时的优琪拉显然有些兴奋,“那就这么定啦!”

她掀开马车的帘子,向驾车的侍卫说道:“带我们去洛嘉林地吧,我们中午就在那儿野餐。”

“好的,殿下。可是那儿会不会离洛凡城太远了?”这位兼任车夫的侍卫说道。

“还好吧,一天之内来回完全没问题呀!”

侍卫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争辩得过大公主殿下的,他便答应了优琪拉。

“太好啦,你真好达兹迪。”

突然的赞美令侍卫一瞬脸红。

能得到美丽、善良、冰雪聪明的优琪拉殿下的赞扬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及至太阳不偏不倚地行至正南方时,车队便来到了洛嘉林地。

两位公主下车之后,欣喜地转动身体,裙袂亦随之转动。她们呼吸着林地的新鲜空气。

晴朗春末的林子全然没有当年洛嘉刺杀哈涅赫时的阴森之感,优琪拉反而觉得有些许失望。

诺玫拉伸出手来,却似乎能感应到周围存在的丝丝魔力。若是最为高超的魔法师感受到了,定会对这种魔力感到不安。

然而那两位会魔法的亲卫都没有什么反应,诺玫拉收回手来,一蹦一跳地去到了优琪拉的身边,拉起了姐姐的手。

优琪拉感觉到手边的暖热。

“诺玫拉你不是小孩子啦,你已经十二岁了。”优琪拉回过头来摸了摸妹妹的头。

诺玫拉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笑容中散发的温暖几乎可以使优琪拉的心融化。

妹妹还是那么可爱呀!

她倒是真的希望诺玫拉可以永远像小孩子一样。

兼任侍官的亲卫为她们铺了席子,又把装了精致凉食的食物匣取了过来。

优琪拉和诺玫拉看见食物,都愉悦地坐了下来。

“吃完之后我们就在这里探险吧,好不好呀诺玫拉?”边吃着,优琪拉边兴奋地说。

诺玫拉点点头,她只要跟着姐姐做姐姐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就在这时,在四方守护着她们的侍卫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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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 暮色迷途

“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我担心周围不安全,请容我们去查看一下。”

一位亲卫来到两位公主的面前请示道。

优琪拉放下食物,以优雅的坐姿面对亲卫。

“诶,说好的我和妹妹来林地里探险,结果你们要先探一遍……好吧,派两个人去就好了。”

原本优琪拉不想他们破坏自己的兴致,但毕竟父王千叮万嘱地吩咐过她们要注意安全,他说聪明的国王不会无端亲涉险境。

优琪拉总是能将父王的教诲铭记在心。

待到她们用完午餐,出外勘察的亲卫也正好回来。

“所以林地里面没有什么贼子或者邪兽,对吧?”优琪拉挑眉笑道。

亲卫低头抱拳回答:“是的,公主殿下,你们可以放心地在这里游玩了。”

优琪拉以温暖的笑容和活泼的语气感谢了他。

下午,优琪拉便拉着诺玫拉的手在林地中嬉戏游玩,抚摸树木粗糙的表皮,采摘盛放在春日的花朵,聆听鸟儿动人的歌唱,抬眼望着透过树叶罅隙洒落的阳光。

她们还不放来到大路上,试着寻找当年洛嘉潜伏的树。

“如果我会爬树就好了。”优琪拉仰着头,表露着些许遗憾。

太阳西斜,阳光却尚好,有亲卫试图提醒她们。

“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虽然现在还是下午,但这里离洛凡有些距离,我们不早点回去的话怕是要入夜了。”

“啊……”优琪拉的语气显然不太满意,“再一会儿,再一小会。”

诺玫拉扯了扯优琪拉的衣服,“姐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不要让父王担心。”

“呼,好吧,既然诺玫拉都这么说了,那就回去吧。”

说着,她们便走回到马车上,亲卫们收拾好东西以后,也都骑上马,车队便向东回归。

夕阳渲染了整片天地,将队伍的影子越拉越长。

未等她们回到洛凡,天空已经变得有些深湛。

此时队伍却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车夫显然非常疑惑。

“怎么了?”优琪拉探出头来问道。

有亲卫骑马靠近马车,“禀告公主殿下,前方道路不通,我们怀疑我们迷路了。”

“迷路?”

“呃,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明明应该没有走错路的才对。”

优琪拉和诺玫拉只好下马车张望张望。

她们发现,四周的景象确实跟来时不太一样,周边是一些高坡、落石和荆棘。

更令人不爽的是,这些东西使得她们的车马根本没法通行。

优琪拉马上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法,“那我们回头找找是不是哪里走上了岔路?”

回答她的是负责殿后的一名亲卫。

“公主殿下……后面……也没有路。”

亲卫的声音颤抖着,显然不能相信这样的事实。

“这……怎么可能?你们没有谎报吧?”优琪拉抱起手臂。

“小的不敢……我们再去探探路再回来汇报吧?”

“我也去看看。”优琪拉说。

“我也去。”诺玫拉跟了过来。

亲卫迟疑了一下,只好上马准备带领优琪拉前行,优琪拉却喊了一声。

“我们游玩了一天两脚很累了,难道要我们走着去?”

颇为尴尬的几名亲卫只好下马之后,把两名公主扶到马上,牵着马走。

未走多远,她们便在后路上看到了跟之前同样的景象,四周尽是高坡、落石、荆棘和林木,并不方便车马通过,地面上也没有了明显的道路痕迹。

这时的天空却愈发昏暗,最后一丝霞光眼看也要渐渐消散。

“这……”优琪拉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优琪拉殿下,诺玫拉殿下,我们先回到马车上吧,这样的环境我们应当聚在一起,更安全些。”亲卫说。

优琪拉同意了他的提议,他们便回到马车边上,清点了守护公主的十二名亲卫都在。

经过商量之后,其中三名亲卫被派出去,试图攀过障碍探查外面的环境和道路。

“我饿了……”诺玫拉有些尴尬地说。

优琪拉回到马车上找出装着食物的匣子,果然里面已经空了。

诺玫拉扶着马车的边儿探出头来:“姐姐,不要紧的,现在找到路回家才最重要。”

“好吧。”

“要不这样,诺玫拉殿下,”有亲卫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我们再派几个人找点柴木和果子,在找到路之前好让我们在这等待下去。”

优琪拉摸着下巴寻思了一会儿,“那就这样吧,不过早去早回。”

两名亲卫领命之后便也到周边去寻找柴木和果实了。

其余亲卫为两名公主铺上地毯,让她们能够在地上坐着等候。

优琪拉罕见地皱起了眉头,“这事也太过诡异了,我们出游过这么多次,虽然偶尔也有迷路的,但从来没有过遇到前后都没路的情况……”

“这是魔法,强大的魔法……”诺玫拉小声喃喃,没有人能听见她的话。

纵使诺玫拉猜测了这个诡异现象的原因,她却自知没有能力去破解这样的局面。

她在内心里鼓励着自己,诺玫拉你已经十二岁啦,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害怕。

越是这么想着,她的眼角越是憋出泪来。

优琪拉感觉到了她的不安,连忙搂住了她。

“妹妹,别怕。”

“姐姐你不怕吗?”

优琪拉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回答妹妹,“当然啦,我可是要当女王的人,才不会被这么一点事情就吓到呢。”

诺玫拉却注意到姐姐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

不一会儿,寻找柴木的亲卫便抱着一些树枝回来,其余的亲卫见了,帮他一起搭成一堆,生了火。

黑暗中的火光让优琪拉和诺玫拉的内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可是觅食和寻路的几位亲卫却迟迟不归,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他们几个一直没回来……”优琪拉跟亲卫们说道,“你们再派几个人出去找找他们吧,无论是谁我都不希望出事。”

她的最后一句话令亲卫们一时心暖。

商量之后,便又有四人离开她们外出,试图寻找迟迟不归的同僚。

留在优琪拉和诺玫拉身边的,便只剩下四名被认为最勇猛善战的亲卫。

他们用自己的后背包围着两位公主,警惕着周边可能出现的危险。

寂静之中,只听见嗖的一声,四名亲卫倒下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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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章 暴徒突现

“有刺客,保护公主!”

仍然站着的两名亲卫立即拔出剑来,退后两步,更加靠近优琪拉和诺玫拉。

周围再次陷入寂静,这使得四人皆紧张得直冒汗。

优琪拉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蹦上了天,在直面古尔蒂亚大军的进攻时,她都没有过这种被慌张感堵住喉咙的感觉。

她想要叫出来,却知道这时不能在敌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懦弱,硬生生地把声音吞了回去。

她紧紧地攥着诺玫拉的手,发现妹妹的手也变得冰凉起来,凭借着火光的映照,她能看见诺玫拉的神情也同样冰冷。

妹妹一定是害怕极了,作为姐姐,作为大公主,作为洛凡王国第一继承人,优琪拉知道自己必须展现出未来国王的勇敢!

“卫兵们会回来救我们的,不用怕,诺玫拉。”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嗯,我不怕。”诺玫拉马上回应了她,令她稍稍欣慰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一刻,或者一个小时,实际上可能只是几息时间,隐藏于黑暗中的贼人再次出手!

数道灰白色的暗色光矢刷地穿过空气,击倒了一位亲卫。

周围的马匹都惊叫了起来。

另一名懂魔法的亲卫立即展开辉光之盾,挡住了攻击。

“我早该知道这一片环境是魔法造成的幻像!”这名御法师愤恨地抱怨着自己。

随后再次飞来的数道魔法攻击再次被他挡下,他却发现有漏网之鱼跃向了柴火。

三人的视野立即被黑暗淹没。

火被熄灭了。

“冰巫?”御法师念叨着。

能够将火熄灭的最简单的魔法是操纵冰雪的魔法,拥有这种能力的魔法师在嘉连平原上被称为冰巫,往往出自于北方草原的蛮族雪民。

“两位公主,我誓死保护你们的生命,请你们不要被吓倒,保持冷静,我们坚持到其他亲卫回来!”

“嗯。”

“嗯……”

优琪拉和诺玫拉都弱弱地回答了他。

话是这么说,但眼前三个活生生的人突然被杀害,任何一名十来岁的小女孩的内心都一定会充斥着怖栗之情。

然而伸手不见五指的当下,他又能如何保护她们?

御法师心生一计,回过头,准备向柴堆施法以点燃柴火。

又一个声音划破空气,御法师立即转过头来展开辉光之盾,却只见带着寒光的冰冷箭镞穿透了他的魔法盾,飞快地穿进了他的肉身。

这记攻击破解了他的魔法?!

疼痛立即蔓延全身,他吐出了一口血来,跪倒在地。

他要是也倒下了,那没有人保护公主了……

“快逃……公主殿下……快逃!”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歇斯底里地喊道。

优琪拉和诺玫拉终于带着哭腔尖叫了起来。

她们抱在了一起,即使想逃,双腿却完全无力。

四周依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迷路的当下,她们又能逃往何处?!

当现场只剩下两名女孩的时候,匪徒终于骂骂咧咧地从周围走近。

“不许过来……”优琪拉命令道。

“啊?!”来者发出疑惑的声音,而后又说了一堆她根本听不懂的话。

外语?

她学过一点夏拉语,知道来者说的话不是夏拉语。那又会是从哪里来的?

慌乱的心情让她没法冷静地去思考。

听来者的声音,至少有七人之多,而他们的语气听上去就相当不友善,甚至可以说粗鄙至极。

这样的人怎么能靠近公主!

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优琪拉知道她必须为自己、为怀里的妹妹做些什么了。

此时她胸腔中的怒火已经盖过了恐惧。

“若是敢碰本公主,我父王将会对你们施加酷刑!”

“喔,你们果然是美丽大方的洛凡公主啊!”

竟然有来者说起了洛凡语。

“你!知道这一点还不快快退去!”

“我听闻洛凡公主长得相当标致……要是能‘爽’过,那咱兄弟这辈子可就值了。”

匪徒的话语充满了痞气,令优琪拉的怒火已经充斥全身。

简单的张望后,她操起了地上熄火未久的柴木,强忍着热烈的疼痛,试图砸向黑暗中模糊的身影。

她的手腕却被轻易抓住了。

“姐姐!”诺玫拉慌忙凑过来试图将姐姐的手拉回来。

“混蛋!给我好好听话!”数名来者将俩女孩踢到了地上,让优琪拉和诺玫拉都感觉屁股生疼。

“如果能将宾达尔的女儿献给陛下,那我们可就发达了……”

献给陛下?

优琪拉马上就能判断,这一定是哪个敌国派来潜伏的贼子。

“然而你们这么不听话,我们只能先调教调教了。”

匪徒们都操起了武器,向着两名女孩狠狠打去,却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大声响,他们发现自己都砸在了泛出蓝光的魔法盾上。

那微光使他们能看见诺玫拉咬牙切齿的脸庞。

“我实话跟你们讲,两位公主殿下,我们既是强大的波什凯战士,又都是伟大的魔法师。要是斗魔法,你们也是斗不过的。”

随后他们召唤出小型的火光与电光砸在了优琪拉和诺玫拉的身上,诺玫拉想要再次施展辉光之盾,却只见对方略一施法,黑暗便将辉光之盾融蚀殆尽。

她绝望地望着消失的魔法盾,痛恨自己的魔法能力时灵时不灵。

“混蛋!”旁边的优琪拉却突然起身,用尽了力气将自己甩出,马上撞倒了一人。

不顾身上的伤痛,她用还在手上紧握着的柴木对着匪徒的脑门上砸去。

挨打之人显然也被激怒了,只听见拔刀的声音,他挥出腰间的匕首,插在了优琪拉的腹部。

优琪拉惨叫着倒了下来,匪徒将她推到一旁。

血腥味马上散发出来,优琪拉在地上蜷缩着,呻吟着。

此时却听见幻像之外传来声音。

几名波什凯人立即就意识到是先前被派出去的亲卫终于找到了路回来,不用多久他们就会被发现。

他们七嘴八舌地商量起来。所使用的波什凯语令瘫坐一旁的诺玫拉完全听不明白。

“竟然死了一个……”

“这不还有一个吗,带她走!”

“还有马!马!除了我们骑的,全给杀了!”

不一会儿他们便杀死了数匹马,又将诺玫拉捆了起来,纷纷上马,略一施法,周围的幻像有一处出现了空洞,他们便立即奔袭而去。

亲卫们听见现场出现各种纷乱奇怪的声音连忙披荆斩棘地回到现场,他们都拿着火把,却见遍地是血,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马的尸体。

原本的柴火堆旁,还有一名躺在血泊中的女孩仍在发出微弱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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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九章 国王之军

“优琪拉殿下!部下救驾来迟……”

几名亲卫赶紧上前,却见血和泪模糊了她的脸庞,而她身上处处是伤,右手还有被严重灼烧过的痕迹。

“诺……诺玫拉……被带走了……”

她发出了所能发的最大声音,亲卫凑到她的嘴边才能听得清楚。

震惊之余,亲卫赶紧问道:“谁带走诺玫拉殿下?”

“波什……凯人……快告诉……父王……”

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完了,优琪拉吐出最后一口血,勉强地蹙着眉,留给亲卫们一个终末的微笑。

她不能完成父母亲的期待了,她只感到深深的遗憾。

原来,要去往夜空界的过程会是这么痛苦,她一下便明白了为什么人们死了之后,亲人和朋友总要那么悲伤。

现在她真的不希望父亲和妹妹也那么早过去了,她希望他们能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死后,父王的墓园里便会有两块写着优琪拉名字的墓碑,想想都觉得有趣呢……

“殿下!”

“优琪拉殿下!”

亲卫们跪倒在她的身旁,呼天抢地。

但优琪拉的双眼是再也没有动静了。

这个时候,除了最靠近优琪拉的三名亲卫,其他的人却默默地后退着,直到站在那三人追不上的位置,便开始朝外奔跑。

“陛下已经被邪教控制了,才会让王国发生接连的惨剧!”一名逃跑者默默说着。

“没能救下公主,让陛下知道了我自己都会没命……”另一名逃跑者也表露了心声。

当守在优琪拉旁边的三人反应过来时,便发现现场其他人都已经没了踪影。

“我们必须赶紧将殿下带回去,将诺玫拉殿下被掳走的消息告诉陛下。”三人中的御法师说道,“我会继续用魔法消除这里的幻像!”

另外两人面露惧色,但此时他们也知道没有任何办法。

从落石与荆棘丛中走出一段路之后,便有洛凡城中派出的队伍找到了他们。

当晚宾达尔便见到了优琪拉最后一面。

正殿的灯烛燃烧着,使得四周的空间染上一层冷清的金黄色,宾达尔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抚摸着优琪拉的脸庞。

他亲自取了毛巾为她擦拭,使得这名十四岁的小姑娘依然显得那么天真可爱。

待到情绪稍稍安定一些,他才让三名公主亲卫汇报事情的经过。

三人小心翼翼地讲述着,最后宾达尔还是勃然大怒。

“来人,将他们关押起来。他们三人因护卫公主不力,明日处死!”

“陛下?!”那名御法师不敢相信宾达尔的决定。

这时候御法师才知道那几名逃跑的同僚是多么明智!

待到三人被拖下去后,宾达尔派人紧急传唤劳彻尔。

等待劳彻尔时,他始终跪在优琪拉尸体边上,不断地唉声叹气。

“陛下,”劳彻尔没有行礼直接走入殿内,“我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请节哀顺变。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将诺玫拉殿下救出来。”

“对,对,”宾达尔抬起头来,劳彻尔可以看见宾达尔的脸只一晚上就变得无比憔悴。

宾达尔深呼吸后说道:“我已经派出快骑去追击波什凯恶徒的踪迹了。慕卡尔那篡位的恶狗竟派间谍渗透到了我们国内,还让我的公主们遭受厄运,这是对洛凡王国的宣战!我们必须讨伐慕卡尔!”

“那我们把塔萨秋他们叫来。”劳彻尔说,“或者……陛下,您还记得契约仪式吗?”

“你是说,我可以用你培养的御法师去攻打波什凯?”

“他们可不是靠赤手空拳去对付敌人,他们会有更多助力的伙伴。”

宾达尔有些疑惑了。

“陛下您先与塔萨秋将军他们商量,我会立即准备魔法师队伍。”

宾达尔同意了劳彻尔的决定。

深夜,宾达尔就已经让塔萨秋将洛凡国王的亲军准备妥当,不需要做多少备战的工序准备直接发兵攻打波什凯。

另一边的劳彻尔则让城中所有信仰邪教的人汇聚起来,同时他派出数名伙伴术士到城外将邪兽准备妥当。

不决定入睡的宾达尔连夜来到北城门的军队大营视察,此时劳彻尔也回到了他的身旁。

“没有经过备战立即能动用的兵力只有这么多……”宾达尔看着昂首挺胸排列整齐的士兵们,皱眉说着。

劳彻尔安慰道:“请陛下放心,我们洛凡王国受着神明的祝福,而波什凯人却屡次三番亵渎神明,使巡夜信仰在奥黎萎靡不振。”

“你是说,神明会亲自赐予我力量,同时会削弱波什凯狗?”

“没错。”劳彻尔信誓旦旦。“奥黎城内外还有许许多多与‘我们’有着共同信仰的人,他们也会帮助我们。”

听了这话,宾达尔放下心来。

只有劳彻尔知道,宾达尔的这场最后的噩梦会带给世间第一个“注定之日”,神明的启示已经全部得到了验证。

而他们最后要做的,便是为世间拉开新时代的大幕。

凌晨,宾达尔便已整军完毕,下令向奥黎进发,讨伐波什凯人,救出诺玫拉公主。赫洛姆与托瑞亦申请随军前行。

洛凡大军的神速进军使得他们在出人意料的日期内就抵达西北边境。

根据先前派出快骑的侦察,宾达尔确信诺玫拉已经被掳回奥黎城了。

这支并不浩荡的精兵在他一声令下,继续进军西北,剑锋直指奥黎。

随军而行的竟有大量的猛兽,这让军中的洛凡士兵都很不是滋味——虽然这些猛兽从来没有攻击过他们,他们却总觉得这些畜生异常邪乎。

“陛下……”塔萨秋来到宾达尔的马车边上,“前方有一座堡垒。”

宾达尔果断地给出命令:“绕过去!”

“绕过去?!”塔萨秋知道宾达尔常常亲自带兵,不可能不知道绕过堡垒和驻军之地的后果。

他开口想要劝谏陛下,“可是……”

仿佛知道塔萨秋想要说什么,宾达尔说:“我们将会直接进入奥黎城,利用当地的资源补给,利用奥黎城的城池防御波什凯各地调来的勤王军队。”

这是什么鲁莽的战术?!

本来他们带来的兵力就已经少得可怜,加上那群邪乎的“猛兽”也很难称得上是一支大军。

更何况,奥黎城东南有数不尽的城堡和村镇拱卫王都,他们孤军深入却被奥黎城高耸的城墙挡住的话,那么结果便是波什凯各个伯爵率军将洛凡军团团包围活活围死。

塔萨秋见宾达尔的眼神无比坚定,知道国王陛下的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谏。

不过数日时间,奥黎的城墙便出现在洛凡大军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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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〇章 奥黎城之战

波什凯国王慕卡尔召集了一批王公贵族到白夜城堡聚会享乐。

他们准备庆祝波什凯人成功活捉洛凡公主——此时的诺玫拉已被扔进城堡的大牢之中。

辉煌的正厅里摆下了不少桌子,慕卡尔慷慨地所有来者提供美酒佳肴,一时间气氛相当欢乐。

这时,慕卡尔却收到了宾达尔率少量精兵攻至奥黎的消息。

坐在王座上的他一时慌了手脚。

“怎么可能这么快?!”

跪在前方的卫兵冷汗直流,“陛下……小的不敢谎报军情,宾达尔已经在城门外了……”

“混蛋!”慕卡尔愤而起身,把卫兵和周围的王公都吓了一跳,“带我去看看。”

待到慕卡尔穿好戎装离开城堡,已经成为国王之手的卓斯玛尔公爵唤来了侍官。

“恐怕是那个叫诺玫拉的孩子引来了宾达尔……把她带上来!让我问问她到底在玩什么阴谋诡计!”

侍官立即领命去办。

奥黎东南门外,仅有数千人的洛凡军队列好了队,望着城门。

宾达尔稍做观察,只见城墙上的波什凯守军皆严阵以待。

他没有过多的心思,只是回过头来,给劳彻尔下令,“动手吧。”

劳彻尔心领神会,命令手下所有的御法师跟随自己上前,来到波什凯人的箭矢射不到的地方列好阵式。

城墙上的守军不明就里地观望着他们,有些人窃窃私语起来。

有视力好的,见洛凡的御法师们个个都歪瓜裂枣、模样丑陋,甚至笑出了声。

只见数十名御法师们手舞足蹈,边做着动作,还边念叨着,活像完全不懂任何魔法的江湖骗子,抑或是传说中上古巫术。

正在波什凯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天空却忽然黯淡下来,看起来如同天黑前的黄昏一样深湛,连太阳都显得如月亮一样朦胧。

一大片深邃的迷雾渐渐显现在空中。

波什凯人尚未反应过来这会是怎么一回事,却见迷雾之中又不断地冒出烟气,醇厚的黑液如同山洪一样忽然倾泻而出,向着奥黎城的大门冲刷而去!

“这是聚星洪浪?!”有波什凯人守军害怕了起来。

“不……这是天罚!”

随着滚烫的黑液流落,守在城门边上的波什凯守军来不及逃走便被淹没其中,纷纷痛苦地嘶叫起来,而坚固的城门竟渐渐熔化……

城墙上的守军已经不知道是该逃离,还是该站在原地了。

随着城门被越来越高的黑浪淹过,城门连带着旁边的城墙竟轰然倒塌!

守军全都落于黑潮,没一会儿便再都没了生息。

直到那魔法凝聚而出的黑液渐渐在大地上消散,宾达尔看见前方裸露出大片肮脏的地面,以及倒塌下来的碎石、木料和砖瓦。

而幸存的波什凯守军已经退守到离城门较远的位置。

宾达尔冷笑一声,拔出剑来,怒挥向前。

“杀进城去!”

无论听多少遍都不会腻的喊杀声响彻天地,甚至光是喊声就使得不少波什凯人腿软倒地。

劳彻尔指挥的邪兽首先冲击,如狗如狼、如虎如豹的畜生狂奔至波什凯人面前,头撞脚踢,爪撕牙咬,处处都响起凄惨的叫声。

洛凡的人类士兵冲到敌兵前时,便只要挥剑彻底取走敌人性命。

洛凡人甚至觉得这场战斗太过轻松了。

“不堪一击。”宾达尔不屑地说道,随后拍马进城。

随着宾达尔入城的劳彻尔很快就见到了中央广场上聚集的群众。

广场里头还有一座轮廓已经相当模糊的白色雕塑,朦朦胧胧中显现出少女的姿态。

广场中劳彻尔的同僚约洛特卡拨下兜帽,使人能够看清楚他的容貌——灰白色的头发以及略微有点起皱的皮肤使他显得有种古怪的苍老感,但那双眼睛却出奇锐利。

约洛特卡高举双手,向着面前的群众大声疾呼。

“神明认可之人已经到来,渎神的波什凯人不再有资格统治奥黎。真神的信徒,请随我一同与‘真正的王者’合作!”

约洛特卡面前那群个个容貌诡异的邪教徒齐声附和:“为了真神!”

波什凯的守军已经不敢向前了。

随着宾达尔军与邪教徒在城中不断进逼,守军节节败退,直到他们国王的到来才停下后退的步伐。

“陛下!”

“慕卡尔陛下来了!”

慕卡尔的眼神蕴满怒意,他咬牙切齿地望着遍地的尸地处处冒起的烟火。难得的安慰,是仍然耸立城中的五座“白城辉塔”——这几座漂亮的塔楼可是奥黎城的象征。

“波什凯之王在此!都特么给我坚守国王的堡垒!”

慕卡尔撕心裂肺的吼声使得守军忽然振奋起来。

“国王陛下万岁!”

“守护陛下!”

聒噪的喊声果真吓到了进攻者,洛凡大军没有进一步向前与敌军短兵相接,而是开始站在街巷上对峙起来。

“那个人就是慕卡尔吗?”宾达尔遥遥张望。

任何人都能看出宾达尔眼眸中深邃的黑暗,以及黑暗中熊熊燃烧的炼狱之火。

宾达尔知道与慕卡尔语言不通,说降已经毫无必要,更何况,他深知波什凯王国将在今日彻底沉沦。

“督军何在?!”他回头喊去。

待到洛凡著名的神射手努奇汉察来到宾达尔的身旁,宾达尔在其耳畔小声地吩咐着什么,随后努奇汉察领命之后退入到大军之中,很快便不见踪影。

沿街对峙的双方都陷入紧张情绪之中。

此时的天色已经开始昏暗,夕阳就像疲惫的老人缓缓地从天界走下,暧昧的橙光铺展天地,让慕卡尔的身影变成一个幽黑的剪影。

慕卡尔光是看着眼前的景象,就知道自己很难再与对方硬碰,或许此时命令守军退入城堡当中才是上策。

毕竟无比坚固的白夜城堡是他们家族的骄傲。

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撤入城堡里!快,且战且退!”

收到命令的守军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慕卡尔身后的白夜城堡大门洞开,而洛凡人则保持着距离逐步进逼。

就在这时,守军们却听见“嗖”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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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一章 白衣少女

一枝莫名的箭从侧面窜出。

慕卡尔循声转过望去,那枝箭撞在他的头盔上,箭枝断裂开来。

强大的冲击力令本以为没事的慕卡尔立即落马,他的瞪大了双眼,因疼痛而在地上抽搐起来。

“多亏了你。”站在阴暗处的努奇汉察赞扬了身旁的御法师,身为神射手,他知道普通的箭矢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冲击力。

国王的突然跌倒令波什凯人陷入慌乱,而洛凡军队趁机冲杀上来!

“他们的国王倒了!”

“杀啊!”

就在白夜城堡的前方,波什凯人兵败如山倒,再也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洛凡人的刀剑和邪兽的撕咬。

湛红的血液流遍了半个奥黎城,使这一座以“白”出名的城池变得脏污不堪。慕卡尔亦被洛凡人擒住,听候发落。

宾达尔没有止步品味胜利带来的欣喜,立即带队进入了城堡,在门口下了马,急匆匆地闯了进去。

“诺玫拉!诺玫拉你在哪里!”

此刻他心急如焚地沿着廊道翻查每个房间。

诺玫拉她还活着吧!?

一定还活着的对吧!?

他在心里向巡夜女神不断地祈祷着,他不希望再经受一次沉重的噩梦了。

在正厅门外,他终于听到了回应的声音。

“父王!我在这儿!”

“诺玫拉?!”

宾达尔连忙推开大门,与亲卫一同闯入。

他们闻到浓烈的血腥味,看见正厅中的场景,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情绪。

白夜城堡的正厅依然富丽堂皇,处处都有金碧辉煌的装饰,而大厅两侧是数十具仰着头、翻着身的死尸,到处都是凌乱的血迹。

从他们的穿着上看去不难判断,死者都是王公贵族和城堡的卫兵。

而大厅在正中央,脸上沾血诺玫拉乖巧地跪坐在地毯上,她身上只穿着灰白色的囚服,全身都脏兮兮的。

“诺玫拉!”宾达尔立即跑了上去,蹲下身来将诺玫拉一把抱住。

刚刚身处绝望边缘的宾达尔感到狂喜之情汹涌而来,这让他的眼眶当中冒出热泪。

“父王,我保护了自己哦。”诺玫拉瞪着大眼睛说着。

“你做得很好,诺玫拉……可是,他们都是你杀的吗?”

宾达尔松开手臂,抓着诺玫拉的肩膀望向她的脸庞。

诺玫拉轻轻蹙眉,“是哒。我从来没有这么厉害过!”

她的反应就像并不是经历过一场恶战,而只是外出野餐那般轻松。宾达尔不知道她的力量从何而来。

“父王,”诺玫拉的语气冷静了少许,“是时候去迎接女神了。”

她脸上的邪魅笑容令宾达尔忽然有些心惊。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的仪式就在奥黎,他曾接受过女神无数次的启示,他却从来没有领会清楚。

他一直想着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来征服波什凯,这样能够尽可能减少自己的损失,却从未想过女神早已为他铺好了道路。

若是他早点明白,或许他就不必看着自己所爱的每一个人接连死亡。

在劳彻尔、赫洛姆等宗教人士与诺玫拉准备着仪式的时候,宾达尔来到了奥黎城的中央广场。

夜幕已经降临,中央广场却灯火通明,大量的邪教徒与洛凡人汇聚在此,将被捆在中间的慕卡尔团团围住。

按照宾达尔的指令,害死了优琪拉公主的主谋慕卡尔必须接受酷刑的惩罚——他命人将慕卡尔剥得全身赤裸,用渔网勒住他的身体,使一块块肉在一块块格子里突起。

而行刑者则取了一把钝刀,靠近慕卡尔。

“不……不要……”慕卡尔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行刑者听不懂慕卡尔的话,开始自顾自地削着慕卡尔的皮肉,由于刀钝,往往需要用力地割上好几下才能把皮肉切开。

“啊!!!!!!!”

慕卡尔叫出了极为扭曲的声音。

宾达尔听着这样的声音却十分享受,从今天起,任何让他承受痛苦之人,他都必以十倍奉还。

他看见了中央广场上竖立的雕塑,朦朦胧胧地觉得那像是一位少女,就像他那美丽又可爱的女儿优琪拉。

“我终于为你报仇雪恨了,优琪拉。”

虽是这么想着,他却感到一阵心酸。

“陛下,”有人前来向宾达尔禀报,“赫洛姆大人说仪式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前去湖畔神殿。”

“好。”

宾达尔离开了中央广场,许多邪教徒和洛凡人簇拥着他,引导他走向可以直接面向星渊大湖的湖畔神殿。

这座奥黎城的最大神殿用于为昼夜双生信仰布道祈祷,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如今,神殿终于回归了正道。

进入神殿大门,穿过正堂,侍官将他带领到了面对着大湖的露天祭坛。

轻柔的湖风吹拂而来,宾达尔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夜翎的赞赏。

祭坛上已经布置了不少物品,其中央是一张铺了洁净白布、放满细碎花草的长桌,赫洛姆、诺玫拉、劳彻尔三人分别立在长桌前方。

宾达尔看见诺玫拉已经完成了梳洗,如今终于靓丽起来。她穿了一袭白色长裙,使得她更显圣洁。

尽管只有十二岁,宾达尔却觉得这位公主似乎能够触碰到他所触碰不到的领域。

“陛下,”赫洛姆向宾达尔行礼道,“这是一场沿袭自一千多年前的仪式,古代的奥黎人虔诚地信仰着巡夜女神,其中有一则传说声称,奥黎之王在此献祭王妹,便得以召唤女神……”

“献祭?!”宾达尔眉头立即紧锁。

“不……陛下放心,并不需要真的取被献祭者的性命,巡夜女神会显灵拯救的,就像她将会拯救整个嘉连平原、拯救整个世界那样。”赫洛姆回应道。

宾达尔蹲下来,抚摸诺玫拉鲜嫩的小脸,“你害怕吗,诺玫拉?”

诺玫拉摇摇头,淡淡地说:“我知道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她的话语成熟得不像是一名小女孩。

若宾达尔从未接受过女神的启示,他一定会认为这样的仪式只有疯子才能做得出来——若是女神并不存在,那么他岂不是会白白失去自己最后的亲人?

担忧之情油然而生。

劳彻尔亦开口道:“陛下,我已经完全参透了真神的启示,得知‘注定之日’就在今夜——我们必须在万里无云的夜空下,用无数渎神者的鲜血、脆弱的城池以及受启示的白衣少女一起献给巡夜女神。

“等到所有的鲜血都彻底凝固了,那我们将会错失最好的机会。”

宾达尔抬起头,望向天上璀璨的星河,无论怎么张望,他都看不见天上存在一朵漂浮的阴云。

低下头来,他却看见自己最心爱的公主。

深呼吸后,宾达尔做了最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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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章 黑羽降临

赫洛姆指挥着教士们在火盆中放入骆香草与梵音草,劳彻尔亦将外表如同一株蕨草的“魔力种子”置入其中。

随后赫洛姆与劳彻尔共同施法,点燃火盆,渐渐地,一种令人迷幻的奇妙香气便萦绕祭坛。

诺玫拉披下了一头柔顺的长发,由宾达尔亲自抱上了放满柔软花草的长桌。

诺玫拉的神情依然是那么恬静,这使得宾达尔无比心疼。

劳彻尔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在火上略作烘烤,又取来一个金色的水壶,给刀刃淋上黑水,再烘烤一遍,刃上的黑水蒸发之后,小刀似乎显出一圈黑光。

劳彻尔将小刀递给了宾达尔。

“陛下,请跟随我念诵启示中的祷语。这份祷语是来自于古代奥黎语的韵文,我会尽可能清晰、缓慢地发音,使您能够跟上。”

宾达尔点头答应。

之后,劳彻尔与宾达尔便一人一句地念诵起来:

漫漫长夜,黯淡无光;

夜幕星烁,繁衍成川;

幽幽深湖,粼粼波光;

圣洁之空,墨羽翱翔;

护我佑我,巨翼为双;

聚星聚渊,降临天邦!

念诵完成之后,劳彻尔指示着宾达尔挥动“献星之刃”,在诺玫拉的心脏之上悬定。

直到这时宾达尔仍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到底夜翎会不会受召降临,他依然不敢肯定。

而当刀尖触及诺玫拉的胸脯,一时间无数的画面涌进了宾达尔的脑中……

画面中,淳朴的村民试图杀死一名白衣少女;

一道绿色的火焰闪烁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一颗凝聚了大量魔法晶石的陨星从纤细的手边落向底下白色城池;

咒符,咒符,咒符……

奇形怪状的图形似乎还热辣辣的,就这样被嵌进宾达尔的大脑深处,突然的痛楚令他想喊出声来……

当他冷静下来之后,他的手上握着一只黑色的羽毛。

这就像他曾在梦里所做的那样。

水声。

湖水荡漾之声。

礁石,湖岸,水波,星光。

一切都与他的梦那么相似。

他忽然感到另一只手上的暖热,转过头上,看见诺玫拉牵着自己的手。

她的神情还是清清淡淡的,让宾达尔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宾达尔……”

他好像听见了神秘的女声。

那个声音似乎就在他的耳畔向他耳语。

那个声音既贴近,又渺远。

“千年了,我已经沉睡一千多年了……”

宾达尔知道这一定是夜翎的声音。

他连忙跪倒在地,“女神在上……我是您的奴仆宾达尔……”

“你做得很好,洛凡人的国王,正义与贤明之王。”

“您才是统御世间的王。”宾达尔诚惶诚恐地说道。

夜翎的声音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按照你们凡人的习惯,若我为王,我便封你为夜之公爵。”

与夜翎同享着“夜”的称号,宾达尔马上就知道这将是无上的荣光,他立即捧着手上的黑羽拜倒在地。

“夜公爵宾达尔,你仍然是洛凡的王,你要为拯救世间的一切苦楚、宣扬我的伟大而统一嘉连,我会赋予你无穷的力量。”

嵌入到宾达尔脑中咒符一瞬激活。

一股无与伦比的舒畅感贯穿宾达尔的全身。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拥有了强大的魔力。

这种感觉,大概便是成为传说中神明的先知的感受。

“至于诺玫拉……”

夜翎忽然停下了讲述。

宾达尔起身之后,看见从湖岸边走来一位陌生的少女。

那名少女似乎与诺玫拉同龄,身穿全身白袍,圣洁而美丽。

诺玫拉见了少女,仿佛见了镜中的自己一样。

“宾达尔,诺玫拉。”陌生少女呼喊道。

这次她的声音不再神秘而缈远了,反而清脆婉转。

她奔跑过来,握住诺玫拉的双手,就像两名玩得很好的朋友一样。

“诺玫拉,你终于来了。”

“我一直追寻着你,我的女神。”诺玫拉回应道。

少女一把将诺玫拉抱住。

“从今以后,你也是‘巡夜者’的一员了。”

少女笑着说道。

诺玫拉的双瞳忽然放大,她张大了口,黑光从她全身散发而出,一瞬便引来黑夜流云,又使得湖浪急促起来,竟渐渐形成了海啸一样的势头!

宾达尔却发现自己屹立不倒。

整一片天地都被诺玫拉的黑光搅动起来。

所有的景像与星光融到了一起,又渐渐淡去……

宾达尔发现自己仍然站立在祭坛上。

两侧站着的是惊讶无比的赫洛姆与劳彻尔。

而他前方的长桌上,诺玫拉依然躺在上方,而她的左胸上插着一把小刀!

“诺玫拉!”

宾达尔正要向前抱住她,诺玫拉却微笑起来,使宾达尔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诺玫拉似乎丝毫没有被插在心脏上的刀影响到,她坐起身来,一把将刀扯出放到一旁,而后落到地上。

她拉了拉正喘着气说“没事就太好了”的宾达尔的手。

“父王,抬头看看。”

众人皆抬起头来,只见原本晴朗灿烂的星空被黑暗遮住了大半。

此时大湖传来巨大的浪涛之声。

一双庞大的羽翼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羽翼之间,是一个瘦削如同少女的人影,没有人能看见她的面容。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便是巡夜女神。

奥黎城所有仍然存活的人都纷纷跪倒下来,邪教徒亦高呼着“时代已来”……

所有人都见证了真实神明的回归,宾达尔的权威一时无两。已经成功征服了整个波什凯王国的他成为西嘉连平原唯一的王。

但他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理解夜翎。

夜翎苏醒之后,将圣意下达给这位所谓的夜公爵,使他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许许多多的奋斗目标。夜翎的盟友尚在沉睡,夜翎的敌人依然逍遥,洛凡王国很快将会成为嘉连平原的公敌,赫洛姆已经向宾达尔告诫了这一点。

洛凡王国的国内,亦仍然有着数不尽的渎神者反对与邪教的联手,甚至反对夜翎本身。

然而,宾达尔知道,他与诺玫拉的力量已经无人能敌。

祆火熄灭的第二十七年,宾达尔历遍了所有命定的噩梦,现在,是时候将噩梦带给他的敌人了。

这一年,两名年轻的男女法师黎诺和法尔兰分别随队前往东嘉连平原东南方的梵泉森林执行猎魔任务。

他们很快会知道这个世界已经迎来了极其重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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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大事年表

以下为第一卷故事背景

【鸢尾纪元年/辉瓴纪445年】蛮族波什凯人、菲闵那人入侵帝都千辉城,统一全亚略地区的辉瓴王国宣告瓦解,开启鸢尾纪年

【鸢尾纪元年至15年】蛮族波什凯人离开千辉城西征,征服西嘉连平原全地,建立波什凯王国,定都奥黎

【鸢尾纪87年】北方草原尼契塔人南下征服菲闵那王国,以千辉城为都,建立尼赫塔斯兰王国

【鸢尾纪286年】尼赫塔斯兰王国发生政变,篡位者建立奈达米亚王国

【鸢尾纪352年】奈达米亚王国派尼契塔人西征消灭波什凯王国,尼契塔人的西塔维奥部在西嘉连平原宣布独立,建立西塔维奥王国,后征得烈涯城,自称“祆火守护者”

【鸢尾纪513年】位于南嘉连平原的科尔索亚王国被卡威克人赫伦卡攻占并解散,史称“赫伦卡之乱”

【鸢尾纪517年】奥黎城爆发起义,波什凯人击败西塔维奥王国重建波什凯王国,后征得烈涯城

【鸢尾纪539年至542年】赫伦卡北伐北方联盟,542年于烈涯城兵败死亡,“赫伦卡之乱”宣告终结

【鸢尾纪542年至560年】“赫伦卡之乱”后,原科尔索亚王国贵族群体爆发名为鸢尾花战争的内战,最终汉克兰塔家族取胜夺得王位

【噩梦纪元年/鸢尾纪563年】邪教徒熄灭烈涯城祆火,开启噩梦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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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第一卷故事内容

【噩梦纪9年】七月,宾达尔结识洛嘉,加入起义组织“青年军”;十月,洛嘉行刺哈涅赫失败被处死

【噩梦纪10年】爆发洛凡城起义,宾达尔推翻西塔维奥王国建立洛凡王国,并接连击败利夏尔公爵、西尔拉克公爵、波什凯王国,征服西塔维奥全部领土;宾达尔、苏玫大婚

【噩梦纪12年】爆发汉克兰塔-洛凡战争,至次年一月双方议和

【噩梦纪13年】艾妮卡建立邪兽防线;冬,优琪拉公主诞生

【噩梦纪14年】元旦日洛凡城举办首次全城庆典;艾妮卡深入东部乡村地区调查邪教,随后失踪

【噩梦纪15年】诺玫拉公主诞生

【噩梦纪17年】北方联盟最后一次内战结束,墨恪莱统一北方联盟,建立戈斯莱亚联合王国并自领元首一职;墨恪莱与宾达尔正式结盟;秋,洛凡王国西部爆发农民起义,被平定

【噩梦纪18年】宾达尔亲赴西北清剿光明党;艾妮卡回归洛凡城;洛凡王国清剿白狐头村邪教

【噩梦纪19年】墨恪莱击败波什凯王国取得烈涯城;冬,邪兽大规模入侵洛凡王国

【噩梦纪20年】元旦日举行洛凡城第二次全城庆典;春,苏玫王后逝世;秋,艾妮卡逝世

【噩梦纪21年】术士劳彻尔成为洛凡王国首相

【噩梦纪23年】以古尔蒂亚为首的光明党于西尔拉克宣布复辟西塔维奥王国,当年被彻底击败

【噩梦纪24年】奥黎城政变,慕卡尔弑兄篡夺波什凯王位

【噩梦纪27年】优琪拉公主逝世;宾达尔征服波什凯王国,召唤夜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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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伊尔琉菲就邪王宾达尔所作的报告

致最敬爱的神之影拜雅冕下及大统领凯尔里克先生:

前日拜雅冕下嘱咐我撰写一份关于邪王宾达尔及其洛凡王国的报告,以帮助梅尔泽教国上下更好地理解当下的局势。

由于我曾效力于邪王宾达尔——当时是噩梦纪第12年,他还是维护正义的起义者,刚刚当上国王两年,与邪神、邪教毫无瓜葛——因而我对他有少许粗浅的了解。

当时我对宾达尔其人充满尊敬,对在洛凡王国遇到的同僚亦心生欢喜,回归祖国以后,我依然关注洛凡王国的动态。

未曾想,得到“贤明与正义之王”称号的宾达尔竟受邪教徒蛊惑,并在近日召唤邪神夜翎复生降世。

根据拜雅冕下得到的启示,巡夜女神夜翎与为害世间的旧日之神结为盟友。

凭借这点我们不难理解,为何遵从巡夜信仰的宾达尔转变了对旧日信仰的态度——

在他任用旧日信徒劳彻尔为国王之手前,宾达尔致力于打击邪教与邪兽,将他们视为正义之天敌;

然而,噩梦纪20年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他:这一年,他接连失去了最心爱的妻子,洛凡王国受人爱戴的王后苏玫,以及他的宠臣,首席御法师艾妮卡。

宾达尔就此病倒,无边的黑暗开始在他内心中滋生蔓延。

邪恶、狡猾的旧日术士劳彻尔准确地捕捉到了机会乘机而入,竟一举得到宾达尔的重用,成为其国王之手。

在劳彻尔主持下,所谓的“邪兽防线”竟悉数更换上使用邪术的伙伴术士,原先被洛凡王国打击的邪兽竟一瞬之间转变成了洛凡人的武器。

尝试到邪恶力量滋味的宾达尔就此失去了身为人类的尊严以及作为贤明与正义之王的荣耀。

在其后打击国内叛党和讨伐邻国波什凯王国时,他所使用的手段极为卑劣残忍:

噩梦纪23年,击溃叛党之后,宾达尔在王都洛凡城外公然使用酷刑屠杀叛党并将其尸首晾晒,场面十分血腥、恐怖;

噩梦纪27年,宾达尔彻底征服波什凯王国后,在该国首都奥黎城大肆屠杀波什凯王公贵族及反对邪神之人,数日之内城中遍地鲜血与浮尸,宾达尔利用所谓的“全城异教徒之血”作为祭品召唤夜翎复苏。

关于夜翎的资料,梅尔泽教国中较为稀少,在我还效力于洛凡的时候,他们仍然将其称为“守夜之神”,据说这是由于此前异族统治者长期打压“守夜信仰”而导致的讹变。

信仰夜翎的魔法师,繁星使者,在噩梦纪14年开始利用洛凡国教的地位对全国宣教,扭转了洛凡人对巡夜女神的认识,并凭此掀起了洛凡人的信仰狂潮。

在国王宾达尔、首相劳彻尔以及巡夜宗教士多重深刻影响下,洛凡上下基本上轻易接纳了“巡夜女神与旧日之神为盟友”这一点,因而对原先的敌人,即邪教徒与邪兽,也很快地接纳了。

这样一个国家,对于嘉连平原各国来说都将会是重大的威胁。

守护世界的祆火已经熄灭27年了,一则古老的预言认为,深藏起来的旧日之神终将降临世间,给世界带来无尽的灾难。

现在看来,洛凡王国投身邪恶势力、召唤旧日之神的盟友夜翎复苏,不过是旧日之神归来的第一步。

我们尚不知道夜翎作为神明有着多大的力量,若是我们轻视敌人,恐怕将会迅速溃败。

尽管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巡林者,然而面对严酷的形势,我希望能表达自己的意见,那就是我们应尽早将当前和未来的危机告知嘉连平原各国,联合起来,率先将灾难扼杀在摇篮之中。

否则,若是旧日之神也被召唤重生,我们将再也无法抵挡人类毁灭之日的来临。

此外,尽管宾达尔的洛凡王国已经尊巡夜信仰为国教,又彻底接纳了旧日信仰,其国内也依然有着反对宾达尔立场与行事方式之人。根据我的推测,洛凡王国的首席御法师莎克希尔与其东境守护索赫斯尚未正式表达过对邪教的认可,显然其立场仍然有所保留,或许是我们可以争取的对象。

我曾与莎克希尔共事,她是一名法师,使用的魔法仅限于人类自己探索而得来的法术,没有掌握任何神明赐予的神术,这么多年之后依然如此。

按照她的性格特点和自己的职位,她很可能看不过洛凡王国包容邪术的存在。

而洛凡王国的东境守护、利夏尔总督索赫斯是宾达尔的大舅子,即洛凡王国死去的王后苏玫的哥哥,其身份天然适合于摆脱宾达尔的掌控。

对于宾达尔在苏玫死后自甘堕落结盟邪教,索赫斯很可能持有负面的态度——索赫斯是一名豪爽的人,据说得知苏玫死的时候,他痛哭一场之后就赶赴洛凡城要求宾达尔振作起来。

宾达尔却没有听从其建议,在那之后,宾达尔一家与索赫斯一家的来往亦变得稀疏,或许正是他们关系走向冷淡的征兆。

而在外部,洛凡王国享有着优越的外交环境。

如今嘉连平原四大势力鼎立之势已经相当清晰了:

东方是我们梅尔泽教国,南方是汉克兰塔王国,西方是邪王宾达尔的洛凡王国,北方则是强人墨恪莱统一北方联盟之后建立的戈斯莱亚联合王国。

四大国之间、夹缝中生存的,便只剩下宾达尔的盟友伊克莫塔公国和哲斯柯伊公国,以及得到汉克兰塔、梅尔泽共同保护的慕尔梅公国。这三个国家都处于嘉连平原的中央。

与洛凡王国隔夏河相望的戈斯莱亚联合王国同样是宾达尔的盟国。目前唯一与洛凡接壤的非盟国便只有汉克兰塔王国。

不过,这样的局势已经是宾达尔公然使用邪教力量以前的事情,他的三大盟国在得知宾达尔投身邪恶势力以后是否会坚持盟约仍然是未知数,而这也正是我们争取他们弃暗投明的机会所在。

若是能争取到洛凡的三大盟国与我们站在一边,联合受到直接威胁的汉克兰塔王国建立正义同盟,我们将会有机会击败宾达尔解决当前的危机。

本篇报告已详细地讲解了:

宾达尔是如何从正义之王成为邪王的;

夜翎与旧日之神的关系决定了巡夜信仰与旧日信仰之间的关系;

洛凡王国内部形势与外交形势;

我对目前形势下我们梅尔泽教国该如何应对的建议。

望拜雅冕下、凯尔里克先生明察明鉴,为人类的美好未来做出最佳抉择。

巡林者伊尔琉菲呈上

噩梦纪27年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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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猎魔行动

“黎诺,快来呀!”

法师黎诺抬头望去,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中是曼妙女子的身影,女子的身边站着一位深沉睿智的大叔。

那是他的师妹丽娜和魔导师萨伽洛。

“来了来了!”黎诺挥起手来回应道着,跑到两人的身边。

“黎诺,”不苟言笑的萨伽洛认真地说,“现在嘉连平原危机四伏,连圣洁的梵泉森林都处处潜伏着邪兽,我们不能太过散漫了。”

“知道了,先生。”黎诺亦以颇为认真的语气回应着。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梵泉森林,这片由林间双子女神守护的森林在夏末秋初时分显得既清爽又美丽,处处都有虫鸟和鸣,生机盎然。

他刚刚便不自觉地沉醉在风景之中。

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猎魔任务。

他已经跟随萨伽洛先生学习了五六年的时间,导师说以他的天赋和水平应当在实践当中继续提升,便带着他来到梵泉森林。

导师原本并不想带上丽娜,丽娜却闹别扭说自己一个人留着蔚篱城太孤单了,拗不过她的萨伽洛只好把她也带了过来。

三人一齐向森林深处走去。

“听我说,黎诺,丽娜,猎魔可是我们梅尔泽教国的头等大事,不能儿戏。”

萨伽洛依然不忘教育他们。

“我知道啦先生!”丽娜活泼地回应道,“你说过好多次了。我们魔法师要替女神保持圣林的纯洁,对吧。”

萨伽洛满意地点点头。

丽娜凑近黎诺,挽起他的手,“黎诺的魔法高超,剑术精妙,我们一定能杀掉不少邪兽。”

黎诺向她笑了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丽娜,我只是个新人啊。”

“可是你是天才啊!况且你还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战法师’!”

黎诺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如今嘉连平原各地的魔导师都已经注意到了魔法的最新发展方向。

十年前结束的北方联盟内战当中,墨恪莱的对手西德尔戈正是利用被称为“战神”的战法师一度将墨恪莱逼入绝境。

这场战争刷新了嘉连平原所有魔法师的观念——曾经被认为“肮脏”的近身搏斗原来对于魔法师而言也那么重要。

因此,黎诺在学习魔法之余还额外修习剑术,经过导师多年的点拨,他已经能使法术与战斗结合得浑然一体。

“注意,邪兽来了。”萨伽洛警告道。

黎诺抬头望去,一只长相古怪的畜生从林木深处踽踽而来。

虽然早就听闻过邪兽的扭曲,让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种怪物出现在眼前黎诺依然大感恶心。

这只畜生似是脱了皮的羚羊拼接着一只放大版的鹰头,浑身血肉与粪便粘黏,吸引了大量的飞虫围着它转。

“靠……要我跟这种……‘东西’搏斗吗?”黎诺捂住了嘴巴。

萨伽洛此时却笑了出来。

“只要亲眼见过,就知道人类为什么会那么厌恶邪兽。黎诺,我会施法控制住它,你只要取它性命就可以了。不过要注意控制力量。”

所谓的控制力量源自梅尔泽教国的制度——猎魔者必须在不破坏森林的前提下完成任务。

这对于黎诺而言限制非常之大,毕竟他熟悉的魔法以操纵火为主。

不过有导师的配合,他认为自己一定能顺利完成第一次猎魔。

“好的,先生。”

邪兽发现了三名人类之后,发出了愤怒的咬牙声,脚步愈发靠近了。

就在这时,周边的草木忽然疯狂生长,缠绕住了它的四肢!

“就是现在!”萨伽洛喊道。

黎诺瞅准了目标,立即在脑中搭建术式,一把细长的火棍被召唤在空中,只一挥手,火棍径直朝着邪兽捅去!

眼看火焰穿破了邪兽身上的破洞迅速钻入其身,邪兽疯癫地抖动着却摆脱不了萨伽洛的控制。

它大声地哞叫着。

“没死?”黎诺额边沁出了汗。

“你用的量太小了!”萨伽洛喊道。

黎诺连忙搭建出另一术式,一道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火环出现在邪兽四周,突然一缩紧,将邪兽破烂的表皮勒出一圈伤口。

黎诺见机加大火力,火焰骤然升空,邪兽疯狂地摇晃着嘶吼着,很快没了动静。

一股黑气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这是……完事了吗?”黎诺依然有些紧张地站在原地。

“你做到啦,黎诺!”丽娜欢呼雀跃地祝贺着他。

萨伽洛亦前来拍拍黎诺的肩,“这是你杀死的第一只邪兽。记住这个感觉,怎样的力量才能彻底干掉邪兽而不损毁周边事物,这是很需要经验的。”

“我会好好努力的。”黎诺向导师低头说道。

萨伽洛走近被烧焦的邪兽,原本围绕着它的飞虫亦都被烧死了,浓重的焦味传出。

萨伽洛从行囊中掏出手套穿上,而后用力掰断邪兽头顶的小角,装入行囊中特制的布袋中。

“猎魔任务需要收集战利品以证明自己的成绩,邪兽原本都不过是普通的动物,因而总会留下特定的身体部位。”

萨伽洛介绍着。

他却忽然觉得有种不安。

“不好!”

“先生,怎么了?”黎诺和丽娜凑近来。

萨伽洛皱起眉头,“快散开,还有一只!”

黎诺和丽娜连忙后退,萨伽洛亦立即起身退至一旁,只见一个飞快的身影扑到了邪兽的尸体上。

定睛望去,新来的邪兽身形如同猎豹一般矫健轻盈,全身却披着水牛那样厚重的皮肤。

与先前邪兽不同的是,它没那么令人恶心,黎诺却知道它的威胁更大!

邪兽转过头来,看见了最靠近的黎诺,突然一跃,扑向了他!

黎诺连忙翻滚到了一旁,躲过一劫。

“拔剑,黎诺!”萨伽洛远远地喊道,“你可以解决它!”

黎诺听了立即抽出剑来,摆好步式与那只豹形邪兽对峙。

他向导师那边瞥了瞥,萨伽洛这次显然不打算出手帮他了。

“我真的可以独自对付邪兽吗……”黎诺低声喃喃。

邪兽匍匐着,以凶狠的眼神紧盯黎诺。

随后奋力一扑!

黎诺的双手竟然颤抖了起来!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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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丽娜的第一次

“黎诺!快动起来呀!”

丽娜已经急得大叫。

她急切的呼叫比那头假豹子更快地扑向了黎诺,黎诺一个激灵,挥起了剑!

铿!

剑刃与那邪兽跟铁一样硬的头颅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硬碰硬的结果是邪兽和黎诺双双倒地。

黎诺连忙抓起了掉在手边的剑,邪兽亦很快反应过来。

显然邪兽更加愤怒了。

考虑到这只邪兽的反应极快,黎诺不敢率先动手,只是双手紧紧握剑,与邪兽怒目对视。

“黎诺,还记得这么多年你都学了什么吗!”导师萨嘉洛亦朝着黎诺大喊。

黎诺脑海中立即浮现过去多年的辛勤学习,每日修习魔法、练习剑术,还要与导师一同研究如何将两者结合起来。

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术式亦随之浮出记忆,黎诺很快就搭建好了最为特殊的术式。

未等邪兽动手,黎诺竟向着空气一挥,剑刃划过空气。

下一息,竟是一道笔直的焰苗狠狠地撞向邪兽。

焰苗使得邪兽那坚硬的表皮竟熔出一道长长的伤疤,这令它极度痛苦。

黎诺没有再犹豫,连忙向前两步,用尽浑身的力气向那畜生捅去。

就像当年年纪尚小的他捅死害了他全家的人那样,不带有任何仁慈。

当剑穿透邪兽的脖子斜斜地深入它的身躯时,黎诺的另一个术式已经准备就绪。

“烈阳之刃。”

剑刃上突然生起的大火彻底将邪兽烧灼起来,黎诺奋力地将剑收回,剑刃上的火便也停息了。

而邪兽已经在火中不再动弹,黑气亦顺着焦烟升起。

“我……”黎诺跪倒下来,“我成功了……我一个人杀死了邪兽!”

“干得好,黎诺!”导师和丽娜都大声赞赏着走到他的身旁。

待到火熄了之后,萨嘉洛给锋利的小刀施加魔法,小心地切下邪兽尚能辨别的蹄子,扔进战利袋中。

“黎诺,你是有天赋的,只是你的心有时会成为你的障碍。”萨嘉洛对黎诺做出点评。

“但若是运用得当,你的心亦能助燃你手中的火焰。”

黎诺低头接受了导师的指导。

他知道导师想说什么,但是他的过往早已是他沉重的心理负担,这么多年导师一直在疏导他,他却始终没有彻底放下。

有活泼可爱的丽娜一直在自己的身旁,倒是让他得到了不少安慰。

他以为只有在使用魔法和挥剑的时候,他才能专注于当前,未曾想在实战之中仍会分心。

导师知道他清理不掉心中的阴影,所以才会提出“运用得当”的新思路吧。

萨嘉洛甩了甩自己的法师袍,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这会儿这附近没有邪兽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是,先生。”黎诺和丽娜答道。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都未见有邪兽的踪迹,反而是遇到了另一支猎魔队伍。

对方给黎诺展示了战利袋中的“战利品”,令黎诺深感惊讶——这起码是杀了三四十只邪兽啊。

对方嘿嘿地笑着,告别了黎诺的队伍,他们说这回要满载而归了。

太阳下山之前,萨嘉洛特地找到了一片舒适的区域。

这里蚊虫较少,地面亦相对干燥,施法过后,几颗树的枝叶生长缠绕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平台。

“哇,好厉害!终于见到先生的‘树屋’魔法了!”丽娜显得相当兴奋。

萨嘉洛微微一笑,而后三人各自爬了上去。

当晚,他们便在这简单的“树屋”上度过一夜。

原以为自己会对这样的露营颇不习惯,黎诺却发现疲劳感从沉沉夜幕降临到自己的眼皮上,很快他便睡着了。

随后的多日,黎诺都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对付邪兽,这让导师的战利袋渐渐饱满起来。

大概是七八日之后,黎诺在树屋上醒来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今天该轮到丽娜了。”

黎诺缓缓睁眼,看见导师和丽娜都已经不在树屋上了。

翻过身向下看去,导师似乎正在叮嘱着丽娜一些什么。

“你的能力不如黎诺强大,我会给你更多的辅助,你可以专心施法杀死邪兽,先把那种感觉给掌握。”

丽娜难得认真地点了点头。

刚刚醒来的黎诺望着师妹的容颜出了神。

太美了……

温柔的黑色长发,略微有些深色的健康肤色,苗条的身材,还有那充满异域风情的小脸,常常令黎诺感到动心。

“嘿,黎诺,你醒啦!快下来呀!”

丽娜抬起头向树屋上的黎诺挥了挥手。

黎诺连忙收拾好东西爬了下去。

萨嘉洛则念动祷语,感谢了林间双子女神的赐予,随后黎诺和丽娜便见到了神奇的一幕:

由枝叶缠绕而成的树屋渐渐散开,附近的树都“收”回了自己的枝桠,一切都像昨天原来的模样。

“好了,出发吧,看看今天能有多少收获。根据先前回归的队伍提供的情报,今年梵泉森林的邪兽的确是异常增多了。”

萨嘉洛带领着他们继续深入。

一个上午,他们只是随着地势的起伏爬上爬下,翻了山,涉过水。

不时地,他们也能见到不少正常的动物,善良的小鹿和活泼的松鼠都能吸引到丽娜驻足观看。

“丽娜,注意,邪兽来了。”萨嘉洛打断了丽娜对小动物的观赏。

小动物们似乎感受到了天敌靠近一般飞快地散去。

只见一只笨重的河马状的邪兽哞叫着走来,看见人类之后便绕过树冲来。

丽娜犹豫着站到了河马邪兽冲击的路线之前,她默念着“我相信先生”“我相信先生”,额头上却依然渗出了不少汗水。

“丽娜,做好准备!”位于她身后的萨嘉洛喊着。

只见笨拙地奔跑着的邪兽被地上忽然生出的藤蔓抓住,动弹不得。

丽娜则在面前唤出一枝长长的炽光之箭飞快地戳进邪兽的体内。

“这样不够!再来!”萨嘉洛指挥道。

陆陆续续十几枝炽光之箭从四面八方狠狠地捅进了邪兽的身躯,令邪兽彻底断气,黑气从它皮肤的破洞处散出。

丽娜呼了口气,“什么嘛,我还是很厉害的呀。”

“太棒了,丽娜。”黎诺亦走到她身旁赞扬她。

收集好战利品之后,三人怀着期待的心情继续上路。

夏末的艳阳高高地照耀着,梵泉森林始终是那样生机盎然。

黎诺却发现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周围似乎愈来愈寂静了。

他们没再见到任何邪兽,甚至没见到任何其他人和动物。

“先生……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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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日囚

“确实是有点安静得过分了……”萨嘉洛回答了黎诺。

“不过……我是听说过梵泉森林里什么情况都会发生,我们先继续走下去看看吧。”

黎诺同意了导师的看法。

“嘿,黎诺,觉得无聊的话,不如听我唱歌吧!”丽娜凑到黎诺的身旁,挽起他的手。

“嗯呢。”黎诺的脸绯红起来。

他知道丽娜的声音非常动听。

在他们年纪还不大的时候,他们初识不久,黎诺因为往事而不愿敞开心扉,是丽娜的歌声令他们越走越近。

“沙河的尽头/荆烟之山上/旭日东升……”

丽娜晃着脑袋开口唱着。

她一开口,黎诺便被她的嗓音紧紧抓住,很快陶醉在那美妙动人的旋律之中。

这首歌据丽娜说是她家乡的民谣,而她特地将歌词改成了夏拉语方便黎诺听懂。

——虽然黎诺的母语其实是南嘉连的瓦舒维语。

这天真活泼的女孩对黎诺太好了,令黎诺常常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好。

“哒啦啦啦,哒啦啦啦~”

在黎诺还徜徉在歌声编织的美丽世界中时,不知不觉丽娜已经唱完一曲。

回过神来的黎诺发现走在另一侧的导师亦摆出如痴如醉的表情,心里默默笑了起来。

天色愈发黯淡了,萨嘉洛决定今天先稍作休息,便找了个好地方施展出树屋魔法。

夜晚,月光透过层层树叶,温柔地抚摸着黎诺。

大概是今天不需要自己与邪兽战斗,他也开始习惯了在森林中的生活,今晚便没有倒头就睡。

他转过身来,看见躺在自己身旁的丽娜痴痴地望着自己。

黎诺吓了一跳。

还算宽敞的树屋有足够的空间,大概可以容纳六七个人同时躺下,导师萨嘉洛躺在另一头,已经响起了呼噜声。

而丽娜竟离自己这么近,令黎诺有些意外。

黎诺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丽娜和颜悦色地伸出手指挡住他的嘴巴。

“不要吵醒先生啦。”丽娜小声说道。

“你不累吗,丽娜?”黎诺压低声音问道。

“能够这样看着你,我就不累。”

轻柔的月光照在丽娜的小酒窝上,令黎诺不觉心跳加速。

“所以……你昨晚也是躺在我旁边吗?”

丽娜轻轻点头。

黎诺感觉耳朵像是火烧了一样,大概自己的脸也已经红了一大片了。

丽娜嘻嘻笑道,“毕竟在蔚篱城的时候都没机会跟你躺这么近呀。”

黎诺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却看见丽娜的眼睑渐渐落下,很快就带着笑意入睡了。

听着丽娜平稳的呼吸,黎诺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这晚上更加难以入眠。

听说漫月城的月殿将月亮视为神明,许许多多的疑问都可以从月光之中找到答案,黎诺很想问祂,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对待丽娜呢?

第二天醒来时,黎诺的双眼边上浮现了淡淡的黑眼圈。

“好了,孩子们。”见黎诺和丽娜都爬了下来,萨嘉洛恢复了树木的原状,“我们继续今天的任务吧。愿女神保佑。”

“愿女神保佑。”黎诺和丽娜附和道。

原本丽娜还期待着今天能杀死更多的邪兽,结果他们走了大半天,却只发现了一只跟昨天一样的河马邪兽,三人轻易地击败了它。

正要收集战利品的时候,萨嘉洛却发现昨天放在袋子里河马尾巴不见了。

之后的路途中,周遭依然是寂静得古怪。

“这真的没问题吗……”黎诺已经越来越不安了。

萨嘉洛也皱起了眉头,“我们先找条小溪喝喝水,吃点东西休息下吧。”

说着,他们很快找到了一条水流。

“黎诺,黎诺,”丽娜拉了拉黎诺的衣袖,“我们昨天好像就来到过这条溪边?”

黎诺听了,张望了一下,“好像真的是……”

他转过头去,见导师已经陷入沉思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生,我们先喝水吃东西吧。”丽娜安慰道。

萨嘉洛点点头,从行囊中正要取出干粮,他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先生,怎么了?”黎诺和丽娜问道。

萨嘉洛将行囊交给了他们,“数数。”

黎诺和丽娜取来,看了下干粮的储量,亦颇为惊讶。

黎诺将疑惑说了出来:“昨天我们不是吃过了吗……怎么跟昨天吃之前的量一样?”

萨嘉洛叹了口气,“这片森林一定有问题,怕是我们走入了什么魔法结界。”

休憩过后,萨嘉洛决定三人奔跑起来,试图利用速度冲破结界。

这片寂静的森林里便有三个飞快的身影穿梭着。

黎诺感到自己的腿快要断掉了,丽娜率先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先生……先生,我们休息吧,我们不太行了……”黎诺嘶哑地喊到。

萨嘉洛也停下脚步,他的神情已经相当不安。

“总之……先休息吧。目前来看这个魔法还未对我们造成直接的威胁,只是试图把我们困在同一天。”

说着,萨嘉洛便找了一个与昨天不同的地方施展树屋魔法。

“同一天……没错。”黎诺同意导师的猜测。

三人在这个夜晚都怀着不安入睡。

起床之后再次上路,他们还是遇到了同样的一只河马邪兽,他们再一次轻松地杀死了它。

三人心中的不安已经酿成了恐惧。

萨嘉洛打开行囊,只见昨天和前天收集的河马尾巴都不见了,而干粮则莫名其妙恢复了原先的量。

“天哪……”丽娜捧起脑袋。

“不要害怕,丽娜,若这是邪教徒的魔法,恐怕是想利用我们的害怕情绪击溃我们!”萨嘉洛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的,先生。”丽娜口头上答应着,却始终也止不住心里的不安。

接下来的路上,她一直挽起黎诺的手不再放开。

“黎诺……我们能找到出路吗?”她小声说着。

“相信先生吧!”黎诺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毕竟他的内心也已经被恐惧紧紧攥住了。

走在前方的萨嘉洛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说道:

“恐怕这个魔法是在我们睡觉的时候生效,我们现在先休息,到了夜晚就不睡了,趁夜上路,直到看到明天的日出和新的景色!”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黎诺和丽娜都点头表示同意。

当晚,他们便硬睁着疲惫的双眼,拖着疲惫的身躯趁夜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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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摩天林

“黎诺……”丽娜虚弱地说道。

黎诺搀扶着她缓步前进。

萨嘉洛似乎也沉不住气了,黎诺可以听见导师紊乱的呼吸。

穿透万千层树叶的月光依然是那么皎洁,一如之前黎诺面红耳赤的那晚。

萨嘉洛拔出小刀,在附近的几棵树上做了显眼的标记。

“黎诺,你记住这些标记。”

“好的,先生。”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多远,黎诺已经觉得疲劳感侵袭了他的全身,甚至他的脚趾头都不愿意再动了。

凭着月光抬眼看去,只见前面的几棵树上被划上了显眼的标记,与之前导师刻上的一模一样。

萨嘉洛骂了一声。

他沉声说道,“休息吧,没必要再走了。”

丽娜听见了导师的指令,双腿一软,瘫坐地上。

“你们先睡一觉,我会守到天亮。”萨嘉洛说。

黎诺向导师表达了感激,之后便从行囊中取出衣物铺在地上,也不担心弄脏,让丽娜好好躺下,自己也躺在她的身边,很快睡着了。

黎诺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导师坐在旁边的树根上,头一顿一顿的,显得很没精神。

“先生……夜里有发现异样吗?”

这时丽娜也醒来了。

萨嘉洛缓缓抬头望了望黎诺,摇了摇头,“这回我们应该能走出结界了。”

“既然如此,不如先生您先睡一会儿吧,白天有我和丽娜看着。”

萨嘉洛听罢,就靠着树,闭上双眼,很快睡着。

黎诺取来导师的行囊,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其打开。

他希望看见里面的干粮比昨天少了,里面的战利品比昨天多了。

他猛一打开。

现实却令他大失所望。

“这……”

举目望去,周边的树林依然是那么寂静,他感觉不到其余任何动物的存在。

那么那头河马一样的邪兽是不是还在原地等待着他们?

丽娜看见黎诺的举动,很快明白他们根本就没走出魔法结界。

她一下啜泣起来。

“黎诺……我们要一辈子都困在这里了吗?我要在这里变成黄脸婆了吗?……”

见丽娜声泪俱下地哭诉,黎诺感到手足无措。毕竟他并不懂得安慰女生。

“等等,”黎诺突发奇想,“我还有一计。”

“什么?”丽娜抬起婆娑泪眼望向他。

“我们在高处可以看得更远,对吧丽娜?”

黎诺自信地笑了笑。

丽娜却还感到迷茫。

黎诺张望了下,找到了一棵附近最高的树,回过头说:“在下面等着我,丽娜。”

而后他开始沿着树干向上攀爬。

“小心啊,黎诺!”丽娜喊道。

他手脚并用地登了上去,踩在最低的横枝上,向丽娜挥了挥手后继续向上爬去。

他可以看见树顶并不遥远。

很快他爬到了更高的横枝,稍作休息,加一把劲继续向上。

爬着爬着,他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只觉得原本觉得并不远的树顶怎么都爬不到。

“黎诺!”丽娜紧张地叫着,声音似乎有点距离了。

黎诺心中并不服气,“我再往上爬一会儿!”

然而,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攀爬,眼前的树顶就是怎么都抵达不到。他已经不知道攀过多少枝干了,这树到底有没有这么高?

他远远地听见了丽娜的声音,丽娜似乎急切地想告诉他一些什么事情,他却听不清楚。

难道……树也在不断地长高?

他侧过头去看附近的树,又小心地低头望,发现所有的树果然都已经高得离谱!

然而黎诺就是不信邪,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决心,开始一个劲儿地向上攀登,越过了无数枝桠。

似乎爬树的动作已经成为了他无意识的行为,他不再需要思考,只是任凭自己的身体动起来。

酸痛感却很快蔓延全身。

黎诺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丽娜的呼喊了,但此时他有些不敢低头望去。

他只是依然一个劲儿地往上爬,直至力气渐渐远去……

“糟了!”

他的右手忽然无力,没有抓住上方的枝干,双脚没有能踩到预期的位置上,左手亦随即脱手……

呼呼的风声在他耳畔响起。

这速度,是落地的感觉……

难道他要死在这儿了吗?!

不知道掉落了多久,他的背部出现尖锐的疼痛,这使得他双眼猛地睁开。

“这是……”

他听见了附近有人的呻吟声。

转过身去,只见萨嘉洛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上,表情十分痛苦,宛如经受着噩梦一般。

“所以我是出来了吗?这是一场噩梦?”

黎诺左右张望,却没见到丽娜的身影。

他起身上前,试图推搡导师将其唤醒,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地推,萨嘉洛就是没有醒来。

完了完了完了……

该怎么把先生救出来……

黎诺一时方寸大乱。

他回想着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似乎是不断地攀爬在不断疯长的树木,最终因体力不支脱手掉落。

一个突发奇想窜进他的脑海。

他马上对着萨嘉洛的身体施法,搭建出一个举物法术的术式。

萨嘉洛沉重的身躯渐渐被他的魔法举起。

“还不够,还不够……”

黎诺继续加大力度施法,将导师逐渐抬到离地面两步高的地方。

而后他突然将术式撤除。

萨嘉洛重重落地,猛烈地咳嗽起来。

“先生!快睁眼!快醒来!我们是被噩梦控制了!”

萨嘉洛脸色相当难看,挣扎着将眼睑慢慢张开,“黎诺……”

“您可终于醒来了先生!”黎诺喜极而泣。

“魔法……”萨嘉洛念叨着,忽然一挥手,几道电光窜出,接连击中四周五棵树木。

黎诺望去,只见这五棵树木的树皮上冒出深红色的烟和刺鼻的腥味。

黎诺马上意识到了,“果然是有人施法陷害我们……恐怕是邪教徒施加的魔法。”

萨嘉洛无力地举起手揉揉脑袋,没有再说话。

黎诺扶起萨嘉洛来,“先生,您在梦里还有见到丽娜吗?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萨嘉洛怔怔地望着天,眼神相当迷茫,仿佛听不懂黎诺的话。

黎诺无奈地放下导师,向四周大喊:“丽娜!你在哪儿!”

他却始终没有听到丽娜的回复。

此时却有脚步踏过草木的声音传来,这令黎诺立即警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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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深林巢

黎诺怕是那只河马邪兽找了过来,便立即拔出剑,守在导师的身边。

他听见来者的脚步声似乎有些复杂。

不止一只邪兽?!

他一个人怕是对付不来多只邪兽一起来袭啊!

待到来者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处。

“小兄弟?”来者有些惊讶地跟他打了招呼。

原来是别的猎魔队伍,黎诺舒了一大口气。

来者一共有七人,经过互相自我介绍之后,黎诺知道为首的魔法师名为伊尔琉菲,梅尔泽教国官方认证的“巡林者”。

“这位先生似乎神智不太清醒了?”伊尔琉菲走到萨嘉洛的身旁,蹲下身来观察萨嘉洛的情况。

“嗯……我们中了魔法,魔法使我们陷入噩梦之中。在噩梦里,我们每天都重复着同一天的内容,击杀同一只邪兽,吃同样的干粮,喝同样的一条溪水,走同样的一片森林……”

“要不是如今邪教的确猖獗,你所说的恐怕会被人认为只是乡野怪谈……”

伊尔琉菲舒展眉头望向黎诺,“那你和这位先生是怎么出来的?”

黎诺哀叹后回答说,“我在梦里爬树,树却随着我攀爬的高度不断长高,我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树顶……最后我体力不支掉落下来,就醒了。

“至于我的导师萨嘉洛先生,我用举物魔法将他抬到半空之后放他落地,便让他醒来了。”

“萨嘉洛……”伊尔琉菲重复了这个名字,而后拍了拍黎诺的肩,“你做得很好。”

“那个,我还有一个队友却失踪了……”

伊尔琉菲不难察觉到黎诺脸上的担忧与哀愁。

“就是你刚刚大喊的那个名字吗,叫丽娜的女孩是吗?”

黎诺点点头。

伊尔琉菲脸色凝重地说:“我听说有邪教徒利用梵泉森林的魔力死角搭起了结界,我们正要到蔚篱城去报告情况请求支援。

“这样吧,我会专门说明情况,让林间密友派出队伍来帮你搜寻她的下落。”

“不!”黎诺马上反对道,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失礼,不好意思地低低头。

“只怕等到支援队伍到来就太晚了……”

伊尔琉菲寻思一阵后说道:“除了被召集的猎魔队伍外,林中还有神之影亲自带领的圣林卫在巡查,或许你可以找上她们来帮你。

“至于你的导师恐怕必须送回蔚篱城去救治,我们可以帮你。”

黎诺的双眼一亮,连连向眼前儒雅的中年男人鞠躬行礼,“您真是帮我大忙了!太谢谢了!”

伊尔琉菲拍拍他的肩,“你要小心,无论是邪兽还是邪教徒都愈发泛滥,即使是神圣的梵泉森林都变得危机四伏。”

一顿叮嘱之后,伊尔琉菲一行人带上了神智不清的萨嘉洛,与黎诺告了别。

黎诺没有想到本是三个人的旅途,如今他却要孑然一身地深入林中。

一种莫名的孤独感萦绕在身,如同深林之中摸不到边际的寂静。

愈往东南走,黎诺便愈感诡秘幽深,他能感觉到强大的魔力就在前方,这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

尽管还是夏天,他却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他听闻林间双子女神缇拉娜和芙丽娜就在林中,若是魔法师在林中感到强大的魔力很有可能正是来自于她们。

然而伊尔琉菲又说有邪教徒在林中搭建了结界,这让他无法判断这股魔力的来源。

就在他边沉思边行进的时候,一种如触电般的麻痹感一瞬贯穿全身。

这是……?

原本晴朗的天似乎都变得阴暗了,他抬头望去,分不清天上是阴是晴。

难道这就是邪教徒的结界?!

“丽娜!”

他连忙大声叫唤出来。

“丽娜你在哪里?!”

黎诺不自觉地奔跑起来。

浓重的腥臭味却让他大感恶心。

前方,他看见了数不清的人和动物。

那令人作呕的模样却很难称得上是人和动物——

每个人皆穿白袍,却显得无比阴暗,身形要么瘦骨嶙峋要么异常肥胖,个个皆面容丑陋,不少人皮肤溃烂,脓疮长满全身;

而各式各样的邪兽流着颜色怪异的唾液和体液,每个都像是不同动物拼接缝合而成,身体部位各有怪异之处,有的只剩白骨,有的增生肿囊……

而这一片场地的中央,丽娜就站在那里,衣衫褴褛,从神情可以看得出来她失去了神智。

原先那么可爱美丽的女孩像行尸走肉一样站在那儿!

黎诺却想不通为什么邪教徒们没有伤害她,甚至没有将她捆绑起来。

他忍住自己想要呼唤的欲望,寻思着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毫无疑问,他要做的就是把丽娜救出去!

丽娜,我来救你了……

他在心底里渴望着对方向自己喊来“快救我,黎诺”。

眼前的女人宛如多年前自己的母亲,就失魂落魄地在那儿。

他仿佛能听见母亲对自己的呼救。

“黎诺,救我!”

黎诺的眼角已经冒出了泪水。妈妈,我来救你了!

他狂奔向前。

有邪教徒注意到他,试图阻拦,他立即施展法术,双手散开的火焰将敌人击退,使他们让出了路。

他很快跑到了丽娜的身旁,一把将她抱住。

“丽娜!快醒醒啊!”

他能看到丽娜睁着眼,她却丝毫不回应他的话。

“丽娜……我不能失去你……”

四周的邪教徒和邪兽已经将黎诺和丽娜重重包围起来。

“你们别想靠近丽娜!”黎诺撕心裂肺地向他们大吼。

邪兽已经在愤怒地呻吟着,眼看随时就将扑向黎诺。

有懂魔法的邪教徒率先出招,唤出冰凉的黑气冲击黎诺。

黎诺立即利用法术燃起大片的火焰,在他和丽娜的四周形成一道圆柱形的幕墙,将邪教徒的攻击成功抵挡在外。

持续燃烧的幕墙将会大幅度地消耗黎诺的力量,他必须在体力不支以前想到法子逃出!

几位邪教的术士轻蔑一笑,再次念动祷语,黑气便如拍打小岛的潮水一样向火焰幕墙冲击着,很快就幕墙蚀穿。

这次真的要死在这了吗……

黎诺紧紧地抱住丽娜。

他分明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抱着衣衫褴褛的她也让他有种莫名的幸福感。

他短暂的一生有过太多罪孽,但他觉得丽娜是无辜的。

那圈黑气愈来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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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神之影

黎诺不愿陷入绝望。

他希望丽娜能够活下去。

然而眼前的景象不由得他不绝望。

他再一次施展更近身的火焰幕墙,他小心地建立术式以免火焰烧及丽娜。

即便这样,他也撑不了太久的。

术士们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就在这时,一阵莫名其妙的狂风从外面呼啸而来!

这股狂风将黎诺和术士们的魔法纷纷吹散。

“这……”

这样强大的力量令黎诺自知难以企及,他瞪大了双眼。

只见叶片纷乱地在四周飞旋起来,地上突然出现大量迅速生长的枝桠和藤蔓!

术士们抵挡不及,被藤蔓缠绕,被飞叶精准地切割喉咙,很快断了气。

围在周边的邪教徒和邪兽亦大片大片地倒了下来。

唯独没有受到攻击的,是场地中央的黎诺和丽娜。

他跪倒下来。

今天发生太多事情,他支撑不住了……很快他从跪姿倒成卧姿,怀里的丽娜也掉落一旁。

他最后所能看见的,便是一名紫袍魔法师骑着带有独角的漂亮白色仙马走来,独角兽的背后跟随着大批的女性。

“圣林卫……”

黎诺还记得伊尔琉菲口中说出的这个单词。

紫袍女士呼唤着,他却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意识很快陷入黑暗之中……

“黎诺。”

一个鲜嫩的女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接着是另一个女声咯咯的笑。

“黎诺真是勇敢的孩子呢。”

“黎诺只身闯入邪教的巢穴,是莽夫行为呐。”

黎诺又听见了咯咯的笑声。

他似乎还能听见滴水的声音。

“黎诺为了救自己的爱人可以不惜性命。可让我欢喜啦!”

“魔力还是太差了,跟拜雅比怕是有几十年的差距呢。”

拜雅又是谁?

“我觉得未来黎诺会亲手击败宾达尔。”

“谁知道呢,宾达尔可以轻松把黎诺杀个好几十遍吧~更别说宾达尔的女儿了。”

宾达尔?黎诺觉得自己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好像是洛凡的国王来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击败宾达尔。这两个一直啰里八嗦的女人到底在说着什么玩意儿?

“哎呀,姐姐你看,黎诺嫌我们啰嗦了。我就说他不行的嘛。”

“那黎诺小可爱到底想不要要力量呢?”

力量?

“别啦,他受不住的。”

“好吧,我只是给点小小的祝福好了,毕竟我太喜欢这孩子了。”

黎诺已经彻底迷糊了。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子映入眼帘。

“你醒啦?”女子说道。

带着小卷的长发,精致的五官,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年轻的面容……这女子甚至比丽娜还要美丽。

“拜雅姐姐!他醒过来了。”女子似乎蹦蹦跳跳地去到另一边,跟一名紫袍女士汇报。

“我知道了。”

黎诺转过头望去,一眼便见到了先前骑在独角兽上的强大魔法师。

她就是拜雅吗?

周边似乎还有十多名女性围绕着,还有另外几匹独角兽驻立在旁。

黎诺想要开口,却感到口干舌燥。

那名年轻美丽的女子见状,走了过来,拧开水袋小心地喂他喝下。

“谢谢……”

女子给了个温柔的笑容。

“你的女伴还昏迷着,不用担心哦,我们回到蔚篱城之后会找到办法治她的。”

“咦,法尔兰,他醒了啊。”另一名看起来颇为活泼的短发女子凑了过来。

“啊,是的。”法尔兰回答说。

而后她转过头来对黎诺赞赏道,“你实在太勇敢了!为了守护自己的爱人只身闯入敌营……”

“别犯花痴啦法尔兰,你还没问他名字呢。”短发女子嘻笑说。

“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你现在能说话吗?”

黎诺微微点头,艰难地开了口,“黎诺,黎诺·托尔夫。”

“不错不错,朗朗上口的简短名字。”短发女子点评道。

“丽娜在哪……”黎诺试图坐起身来,法尔兰连忙将他扶起。

法尔兰指了指另一头的担架。

“放心啦黎诺,我们有把她照顾得好好的。拜雅姐姐已经为她用了圣泉草制成的药剂,足够我们将她送回蔚篱城的啦。”

黎诺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丽娜的身旁,跪倒在旁,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丽娜的脸。

他蹙着眉,以心疼的眼神望着师妹,“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时那位名叫拜雅的大人物走到黎诺身旁。

“你叫黎诺对吧?”

黎诺抬头望去,从对方身上,他能感觉到一种深沉的压迫感,那是无与伦比的魔法力量。

他觉得眼前这名女人可能是嘉连平原最强大的魔法师。

梦中的女人说他和拜雅有几十年的差距果然没有说错。

“是的,我叫黎诺,您是……”

拜雅温文尔雅地浅浅一笑,显得相当有气质,这种亲和感让黎诺感到的压迫少了一些。

“我叫拜雅,我是林间密友的神之影。”

黎诺目瞪口呆地打量起了对方。

神之影是梅尔泽教国林间密友组织的最高领袖,是得到林间双子女神认可的最强神术师。

等等,双子女神……

难道梦中跟他啰嗦的那两个女人正是他以为可望而不可及的林间双子女神?!

天哪!

他竟然对两位女神如此不敬!

黎诺瞬间慌了手脚。

“你在害怕什么呢,黎诺?”拜雅歪了歪头问道。

黎诺转过身来,艰难地屈膝向拜雅跪拜:“请原谅我的不敬……我有眼不识圣人!”

拜雅似乎被他逗笑了。

拜雅凑到了黎诺的耳畔,小声跟他说,“你是被女神调戏了对吗?”

黎诺差点噗嗤地笑出声来。

原来大人物和女神都是这么……亲民的吗?

黎诺无奈地点点头。

“看来女神真的很喜欢你,你是幸运的人。”

随后拜雅起身,向所有人下令准备动身回归蔚篱城,梅尔泽教国的首都。

“黎诺你还是躺在担架上吧,你身上还有伤。”拜雅说。

黎诺正想拒绝,贼兮兮的法尔兰和那名短发女子连忙上来挽住他的胳膊,硬是把他拉到了另一副担架上,强迫他躺了下来。

“我真的没事……”

“别嘴硬啦,你连走路和跪拜都做不好,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哦!”法尔兰骄傲地说。

担架上的黎诺只好耸耸肩。

“到了前面我们会遇到马车的,现在就让我们抬着你和你女伴走吧!”短发女子自信地说。

很快就各有四名女子抬起两副担架,队伍动身前进,这让黎诺羞愧不已。

一个大男人竟然要被女人抬着走!

他寻思着,什么时候跳下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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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同乡

西嘉连平原,洛凡王国王都洛凡城。

夜中的洛凡城四下静谧。洛凡王国的首席御法师莎克希尔身着便服,谨慎地敲了敲一座草药铺的门。

马上有人举着烛台为她开了门,将她迎了进去。

“莎克希尔大人,辛苦了。”屋里的人带着她走入深处。

外头看起来并不大的药铺却有着复杂的内部结构,莎克希尔两人绕着廊道走了许久,找到一间深处的房间。

迎接者点上房间里的油灯,很快便使得房间通明起来。

他取来茶壶和茶杯,熟练地从一个匣子里取出香草置入茶壶,而后将一直在煮着的水壶提起,浇入茶壶之中。

没多久房间里便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没想到你还学会泡茶了。”莎克希尔舒适地坐到房间里的椅子上。

“说笑了大人,主人家比我泡得好得多。”

莎克希尔望了望眼前这位样貌平实的老乡。他是来自伊克莫塔公国的间谍,而伊克莫塔公国,正是她的家乡。

在洛凡能与老乡用夏拉语谈话总能使她放松不少。

“大人,您的家人在安娜莉莎城都还安好,颂芙策大公陛下说要请您安心。”

莎克希尔微笑感谢了他。

老乡感觉时候差不多了,便提起茶壶为莎克希尔斟了一杯。

莎克希尔拿起茶杯,抿上一口,沁人心脾的香味令她更为舒坦。

“啊……在草药铺打工还能有这个好处。王宫里总是喝各种葡萄酒,实在是有些腻了。”

莎克希尔不禁感慨道。

“您可以常到我这儿来坐坐的,大人。”老乡给自己也斟上一杯,端起来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呵,你也知道宾达尔陛下和主要的大臣一直在奥黎逗留,洛凡城里的政务都得靠我来统筹处理。”

“确实……您现在毕竟相当于洛凡的摄政王了。大公陛下了解这一点,所以想让我探探口风。”

莎克希尔摆摆手,“摄政王还不至于,我甚至连首相都不是。”

莎克希尔所自嘲的,实际上正是她这么多年难以释怀的事情。

“至于口风……我们也常常交流,我的态度你应该是很了解的。我永远都不能接受与邪教徒共事。”

老乡沉下眉头,“大公陛下已经听闻宾达尔在奥黎的……暴行,以及在战场上公然使用邪兽的事情,对这名以正义和贤明闻名的王有些失望了。

“如今陛下她正在寻求新的盟友。如果您有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真正地做出行动。”

“行动……?”

“我们已经很熟络了,也不怕跟您说。”老乡又喝了一口茶后放下茶杯,似乎是准备认真地表达观点。

“宾达尔带着王国主力军和主要大臣远赴奥黎,那意味着洛凡城已经空虚,而您掌握着城中的实际权力。

“我们了解到过去的十多年间,洛凡城曾经遭受过三次进攻,洛凡都成功地抵御下来,也就是说单靠洛凡城本身就可以坚持很长时间。”

莎克希尔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略略低了低头,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然而城中的卫军不归我管,以往抵御外敌的进攻都非常依赖守军。何况如今身为神明的夜翎复苏,若是神明发怒,不惜对洛凡城降下天罚,那并不是我们能抵挡的。”

老乡叹了口气,“我们其实也预料到这点,大公陛下的心态相对谨慎一些,然而隔壁哲斯柯伊公国的巴尔托亚大公脾气暴躁,可能很快就会跟宾达尔断绝盟约了。

“你知道伊克莫塔和哲斯柯伊长期结盟,巴尔托亚很可能要求咱们颂芙策大公表态站队。

“到了这种时候,我们必然会与宾达尔为敌……”

莎克希尔做出沉思的模样。

一阵之后,她抬起头来,“要我现在直接在洛凡城政变夺权是不太可能的,我们起码得在城中积攒足够的力量。

“要不是情报总管托瑞也去了奥黎,只怕是我来见你的机会都找不着。我们必须抓紧行动。就我所知,反感邪教的洛凡人绝不在少数。

“前几天我才收到宾达尔陛下的来信,他们很可能要到明年才会回到洛凡,我们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做好准备。”

老乡听了她的话,回答说:“这样的做法确实更加合理。城中暗处的网络我会用我的能力来帮您铺设,我也会先告诫颂芙策大公谨慎行事。”

莎克希尔点头表示同意。

她早就料到,宾达尔陛下的所做所为很快会在各国传播,不久之后,洛凡王国成为嘉连平原的公敌。

她也必须为自己、为正义、为人类做出抉择。

“宾达尔?”

躺在担架上的黎诺重复了这个名字。

“对,宾达尔!”抬着担架的法尔兰说。

而后她俯身凑到黎诺耳边,“这是我在不老泉受到的启示哦,拜雅姐姐着急回蔚篱城就是这个原因。”

对政治不太敏感的黎诺还是不太理解。尤其是林间双子女神还跟他说,他会亲手击败宾达尔,让他对这个名字有着特殊的好奇。

“宾达尔做了什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一起抬着担架的短发女子瑞妮琪加入了话题:

“邪教是正义的神明和全人类共同的敌人,宾达尔公开使用邪教的力量以满足自己的私欲,在过去,这样的国王是要遭受‘圣战’的围攻的。”

看起来相当活泼的她在讲到邪教时语气亦严肃了起来。

黎诺朦胧地知道这位宾达尔国王真的闯了弥天大祸。

只是像他这种中级法师怎么可能在万军之中取宾达尔首级?

“所以拜雅大人是准备筹划一场圣战了吗?”

“对呀。”法尔兰和瑞妮琪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仅如此,”瑞妮琪补充道,“我们不能只靠梅尔泽教国一家的力量,还得联合嘉连平原所有正义的国家一起讨伐。”

“嗯呢,”法尔兰把话接上,“现在洛凡王国有真正的神明现世庇佑,其力量将会相当可怕。我相信我家乡的公爵和国王会更加担忧这点。”

“咦?你不是梅尔泽人?”黎诺问道。

法尔兰轻轻一笑,“不是啦,我是卡利波人,你知道卡利波在哪的吧,就是汉克兰塔王国南方最繁华的海港城市哦!”

法尔兰显得一脸自豪。

“原来你是汉克兰塔人嘛……”黎诺用瓦舒维语说。

法尔兰却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用卡吉尔语回应:

“北方话的口音我不是太听得懂……你也是汉克兰塔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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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告别

瑞妮琪眨巴双眼,望了望法尔兰,又望了望黎诺。

这俩家伙的眼睛似乎都发了光。

“诶,说夏拉语啦,你们的话我听不懂嘛。”

“嘿嘿,”法尔兰有些愉悦地向瑞妮琪说,“看来我跟这位小哥哥很有缘分呐,你可羡慕不来。”

瑞妮琪故作不屑地摆了摆头,“切,人家都有喜欢的女孩了。”

法尔兰的脸颊瞬间通红,“你说什么呐,我又没说是那一方面。”

黎诺听着她们斗嘴,有些轻松又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你们感情可真好,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吧。”

瑞妮琪斜眼望了望法尔兰,“说来,其实我跟她是在这次猎魔任务里才认识的,没想到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大概是这孩子会心灵魔法,小心她哪天把你也魅惑了哦!”

法尔兰伸出手来用力拍了拍瑞妮琪,让后者连呼“讨厌”。

黎诺发现法尔兰虽然身材苗条,力气可能还不小——她只用一只手就抬起了担架。

转过身去,黎诺看着另一边担架上的丽娜,心里却始终有些隐隐担忧。

万一她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法尔兰察觉到了黎诺的神情,“不用担心,拜雅姐姐是无所不能的,她一定会治好丽娜的。”

黎诺仰头看见法尔兰认真的神情,不自觉地感到有些安心。

就这么看上一眼,他觉得就要被法尔兰迷上了——若不是他已经心许丽娜,或许真的会像瑞妮琪所说那样被法尔兰魅惑。

这么想着,他忍俊不禁起来。

或许他就是喜欢这一类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吧,每每看见她们,都能使他的心灵感到治愈。

有法尔兰和瑞妮琪在身边打打闹闹的,黎诺心中的对丽娜担忧也减轻了。

遇到前方的车队之后,黎诺和丽娜都被搬到车上,这让圣林卫们感到轻松不少。

另一头,拜雅和其他骑手都下了独角兽,一阵悦耳的祈祷之后,这些颇有灵气的独角兽转过身来,回到林中。

“哇哦。”瑞妮琪小声赞赏着。

“好想要一只可爱的独角兽呀。”法尔兰也小声说着。

终于到了梅尔泽教国的蔚篱城,黎诺竟然感到有些依依不舍——大家就要在这里分开了。

“嘿法尔兰,不如我们就干脆把他用担架抬回家吧。”瑞妮琪贼兮兮地说。

法尔兰噗嗤地笑了出来。

黎诺听了,立马一激灵就从车上翻身下来。

他分别抬了抬两腿,大概自己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心里暗叫庆幸。“两位不用担心我,我还要回去照顾导师和丽娜。”

拜雅走过来,打量了下黎诺,“看来黎诺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先把你和丽娜送回到你导师家里吧,你导师是‘巡林者’萨嘉洛,对吧。”

黎诺点了点头,而后忽然惊讶起来,自己似乎没跟拜雅说过自己师从萨嘉洛。

拜雅转过头吩咐法尔兰,“法尔兰你得回到原来的队伍里了,别让‘白墙议会’的同僚担心。”

法尔兰优雅地低头行礼,“我会跟白墙会议联系的,拜雅姐姐,谢谢您的关心。”

黎诺曾听说过“白墙议会”这个名字,大概是卡利波的一个法师组织。

拜雅温柔地笑了笑,“咱们林间密友一向重视跟嘉连各地法师组织保持友好关系,希望你能向你的组织传达我们的善意。”

拜雅看了看天色说道:“我得马上去找大统领了,接下来就由圣林卫陪伴你们吧。”

她与在场的人告别之后,带上几名圣林卫成员便急匆匆地走上街道。

“那……我们也该回去了。”黎诺看了看运送丽娜的车队,剩余的圣林卫成员向他点头致意。

“谢谢你们一路以来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我非常开心。”黎诺向法尔兰和瑞妮琪鞠了一躬。

“毕竟你是英雄呐。”法尔兰说,“不知道未来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

听见“英雄”一词黎诺颇为不好意思,毕竟他不过是想救丽娜罢了,结果自己还身陷困境,是拜雅大人把他救了出来。

黎诺温暖一笑,“你是白墙议会的一员吧,或许未来我会去卡利波拜访的。”

“那我呢那我呢?”瑞妮琪将脑袋搭在法尔兰肩上,显得十分活泼可爱。

“我就住在蔚篱城,而你是林间密友的一员,或许我们能经常见呢。”黎诺挠挠头说。

瑞妮琪相当愉快。

“那再见吧,两位!祝好!”

告别了法尔兰和瑞妮琪后,黎诺坐上敞篷马车,跟圣林卫的姐姐们说可以出发了。

他转头望了眼仍然躺着的丽娜,又抚摸着她的脸庞,心中生出万千心疼。

“我们一定会把你治好的,丽娜。”

他可以感觉到丽娜恬静的呼吸和不断起伏的胸脯,他坚信丽娜会顽强地生存着。

队伍穿过几条街道,让黎诺重温了蔚篱城的繁华,这座梅尔泽教国的都城相当有活力,唯有南方港城亚拉文才可以与之相比。

教士、士兵、商人、工匠、法师,不同职业和来源的人都汇聚于此,这使得这座林间信仰的圣城有着独特的多样性。

抵达萨嘉洛的府邸时,黎诺看见萨嘉洛已经等候在大门处了。

萨嘉洛看见来者的穿着,向她们单膝下跪,“圣林卫各位大人亲自护送我那两位不成器的徒儿,我不胜感激!”

圣林卫的其中一员亦向他行礼回应,“是拜雅冕下亲自吩咐的。我们明天还会再来了解丽娜的情况,若是她尚不能苏醒,拜雅冕下会派人过来协助。”

萨嘉洛向他们连连鞠躬致谢,而后与她们一起将丽娜和其他物资抬进屋里。

之后圣林卫便告别离去。

床边,萨嘉洛坐着观察丽娜的情况。黎诺则立在身后。

“先生,我们要施展什么魔法令她苏醒呢?”

“回来之前,我不是也陷入不清醒的状态了吗?”萨嘉洛回头说道。

黎诺差点忘了这事儿,他发现自己满心都是对丽娜的担忧。

“嗯……我将您交给了伊尔琉菲先生。是他治好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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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丽娜苏醒

萨嘉洛点点头。

“我苏醒之后,特地向他讨教了药方。伊尔琉菲他曾解救过不少受邪术影响的人,是这方面的专家了。我想我可以试试,跟我来。”

萨嘉洛起身,领着黎诺到库房。

“丽娜所中的邪术大概是一种心灵魔法,离魂术,焰灵和旧日之神分别将这种神术传授给了祂们的神术师。

“不过掌握这种魔法的人并不多,最近的使用实例是西塔维奥的‘光明御法’曾在十几二十年前对死刑犯使用过。”

边说着,萨嘉洛边挎着篮子捡起库房中存放的药草。

十撮梵音草,三撮风干的风信子,一撮切片枷木软枝,一把相当珍贵的东方熄壤。

最后萨嘉洛拿上一本笔记,带着黎诺回到丽娜房中。

萨嘉洛拿起油灯,将灯油都倒在一个盆中,而后将材料塞到灯瓶里,放在丽娜床边。

搭建起一个简易的术式,灯瓶中的梵音草就缓缓燃烧起来,不急不慢,很快冒出一种轻淡的烟香,还伴有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光是熏香还不够,毕竟丽娜和我中的是魔法而不是疾病。”萨嘉洛解说道。

他翻出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伊尔琉菲所传授的醒魂魔法。

“讽刺的是,这是一个来自焰灵的‘贷用神术’,你也知道,焰灵祂们最擅长的就是心灵魔法。”

黎诺认真点点头。

随后萨嘉洛开始念动发音相当复杂的祷语,据说这种来自于神火语的祷语无论如何都达不到最好的效果——只有焰灵能够准确地发音,而人类的发声系统是做不到的。

黎诺看见丽娜竟然轻微皱起了眉。

这真的可行!

熏烟似乎也开始呈现出微微的橘红色光芒,气味也夹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导师念完祷语,也停下来观察丽娜的变化。

丽娜的眉头似乎又舒展开来了。

然而她并未睁眼。

“丽娜?”黎诺跪到床前,试图推搡丽娜,“丽娜你醒了吗?”

丽娜毫无反应。

只是她的呼吸通畅,看起来仍然只是睡着了而已。

变色变味的熏烟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啧……竟然没有效果。按理来说贷用神术是最容易发动的魔法了,因为其具体的原理完全不需要施法者理解。”

萨嘉洛显得很是懊恼。

“对了!”黎诺看着熟睡中的丽娜,忽然想起了一些什么。

“先生您还记得我是怎么唤醒您的吗?或许那才是必须做的第一步。”

“对啊!”萨嘉洛恍然大悟。“无论如何,先试试这个。”

黎诺自己也相当后悔没想起这一点,不然他可能早就能让丽娜醒来了。

萨嘉洛和黎诺在房间的地板上铺好了毯子,这样可以使丽娜落地时不用太痛。

随后他们合作施展抬物魔法,小心翼翼地将丽娜从床上抬起,并渐渐移动到毯子的上方。

随后萨嘉洛一声下令:“放!”

术式一瞬消失,魔法效果也立即接触,丽娜从两步高的半空中重重落地。

“呃……”丽娜被撞得发出了声音。

她的眼睑似乎有了动静。

“丽娜!快醒醒啊!丽娜!”黎诺跪在丽娜旁边,推着丽娜的肩膀。

“痛……”丽娜发出模糊的声音,呼吸似乎也不太通畅。

“噗……我知道了。”萨嘉洛用右手的拳头拍了拍左手的掌心,“这样重重落地会让五脏六腑震荡起来,这就是当时我刚醒来时那么痛苦还神智不清的原因。”

萨嘉洛招呼黎诺一起将丽娜抬回床上。“让她再休息一阵子应该就好了。还不行的话,我就再找伊尔琉菲去请教,或者……找拜雅冕下。”

丽娜被搬回床上之后,脸上的神情似乎丰富了许多,不过渐渐地呼吸平稳了之后,又像是睡着了一样。

在那之后,黎诺一直守在丽娜的身旁,萨嘉洛专门做好了饭送到房间里,黎诺三两下便吃完了。

“今晚我来看着吧,黎诺。”

“我希望她睁开眼第一时间看见的是我。”黎诺脱口而出。

而后他很快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闭上嘴,脸有些发烫。

萨嘉洛难得微笑起来,“你这孩子。我知道你喜欢她,关心她。可是你也需要休息了。”

原来导师一直都知道他和丽娜的感情,黎诺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看着萨嘉洛既坚定又温和的眼神,黎诺只好从命。

他将晚餐带出去,自己洗好餐具后,回到属于他的卧室。

他已经在这住了六年时间了,却在去过梵泉森林之后觉得恍如隔世。

房间里的布置都没有变化,书桌上依然摆放着他喜欢的魔法书、故事书还有獐子木偶。

躺在并不柔软的木板床上,黎诺回忆起那晚月光照耀着树屋,他一转身便看见丽娜躺在自己身旁。

他没有忘却那时的自己是多么惊喜多么激动。

那夜的月色可真美……

一直没有个安稳睡处的黎诺很快进入了梦乡。

翌日,睁眼之前,黎诺听到了雀鸟欢快的叫声,不用睁眼他也知道今天相当和煦。

他似乎感觉到有人握着自己的手,很舒服很温暖。

在森林里被双子女神“调戏”过后,他好像也感受到相似的温暖,他当时竟然全无察觉。

难道……

“法尔兰?”

“诶……这个单词是什么?”

黎诺感觉到少许惊讶,连忙睁开双眼,只见小麦肤色的可爱脸庞占据了自己的视野。

“丽娜?你……你醒啦?!”

丽娜满脸笑意地点点头,“嗯哪!”

“本来还想让你醒来第一眼就看见我呢……没想到是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你。”

黎诺有些不好意思。

丽娜忍俊不禁,“先生跟我说了哦,所以我来完成你没有完成的梦想!”

一开了口,丽娜就停不下来,“跟你说哦,晚上我醒来的时候超级超级饿!就像好多天没有吃过东西那样,家里的面包我啃完之后还觉得不够,先生只好找隔壁邻居借了只火鸡。

“我还从来没觉得火鸡有这么好吃!那么大一只火鸡的肉我竟然吃了一大半,哈哈哈……”

黎诺看着师妹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满心幸福。

他伸出手摸了摸丽娜的脸,让她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

“黎诺……”丽娜握住黎诺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略略低头,“我昏迷着的时候你都是这么对我的吗……”

黎诺的脸刷地一下红如漫天霞光,“所以你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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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丽娜的答谢

丽娜晃了晃脑袋。

“我只记得噩梦中的事情……我也很好奇我这么多天没吃东西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黎诺收回手来,将自己撑起,坐在床上,“这个我可以解释,法尔兰说拜雅大人给你施加了神术,在你体内的圣泉草会源源不断地给你提供营养。”

“法尔兰?”又一次听见这个单词的丽娜更加敏感地抓住了这个陌生的发音,“她是谁呀?”

黎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呃……是一名猎魔法师,一路上是她和她的朋友在照顾我们。”

“喔!那我有必要好好跟她道谢才行呢。”丽娜用手指撑着脸蛋说道。

此时,他们听到屋外有马车的声音,黎诺下了床,走到窗边望去。丽娜也跟了过来。

“圣林卫?”

来者是几位神情严肃的神术师,他这些日子已经跟她们比较熟络了。

萨嘉洛开了门,向圣林卫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而后他们做了一些交谈。

“拜雅大人果然很关心我们啊……真的派圣林卫来询问你的情况。”黎诺向丽娜说道。

“我刚刚忘了问,拜雅是哪位大人呀?”丽娜似乎一脸懵懂。

黎诺扑哧一笑,“你跟我那时候一样……拜雅就是林间密友的神之影。”

听了答案,丽娜瞠目结舌,“神之影冕下?!是她救了我吗?!”

黎诺认真地点点头,“若不是她,怕是我们俩早就一命呜呼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丽娜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认真严肃过,黎诺有些诧异。

他让丽娜和自己一起坐下,随后向她讲述在森林中的故事。

丽娜听罢,长叹一口气。

“没想到你差点为了我就失去生命……为了救我还让神之影和圣林卫劳师动众……”

“这不怪你呀丽娜。应该谴责的是那些令人作呕的邪教徒!”黎诺义愤填膺地说道。

丽娜蹙着眉勉强地微笑,而后将身子倾向黎诺,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黎诺又一次感到耳根发烫。

丽娜在他耳边轻柔的耳语更令他心跳加速。

“黎诺,我不想要你死去……若是在绝境之中,我宁愿牺牲自己。”

丽娜的语气有些含糊,似乎带着少许哭腔。

“唔……不要说傻话,丽娜,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正在他们还想继续说些让人害臊的情话时,黎诺听见导师上楼的脚步声。

两人松开手,端正坐好。

“丽娜!”萨嘉洛在走廊上喊道,大概是因为没在丽娜的房间找到她。

“先生,我在这儿。”丽娜回应。

萨嘉洛循声走进黎诺的房间,黎诺也向萨嘉洛行礼致意。

“丽娜,刚刚圣林卫的大人们专门来问候了你,我说你已经苏醒过来了并且相当精神,食欲也很好,大人们都很欣慰。”

萨嘉洛的神情依然保持严肃,“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消息,大统领已经下发通知,七日之后在海格罗尼大会场召开巡林者全体大会,圣林卫的大人们专门邀请你们两个参加。”

“我们两个?”黎诺讶异道。

丽娜也有些不太明白,“我还只是‘护林者’,而黎诺甚至没有加入林间密友……”

萨嘉洛显然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大人们说这是神之影冕下特地吩咐的,到时候你们只管去就是了。”

大概是能感受到房间里原先的氛围,通知完事项之后,萨嘉洛识趣地摆摆手离开房间,只说丽娜和黎诺都要注意休息,这段时间也不必勉强自己练习魔法。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便只是静心休养,丽娜专门找导师询问了伊尔琉菲先生的住址,想要登门感谢。

出门之前,她找到黎诺,笑嘻嘻地请他跟她一块儿去。正在读着书的黎诺心想没什么事,便同意跟着了。

蔚篱城的街道依然是熙熙攘攘,颇具活力,此时处处都在讨论着即将举行的巡林者大会。

有人说这大概会是梅尔泽教国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大会了。

丽娜对大会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她只是跟黎诺感慨道:“你说那个法尔兰是回卡利波了嘛,实在可惜我没法亲自去感谢她了。”

“确实……不过她的朋友,好像是叫瑞妮琪的,也是林间密友的一员,家就住在蔚篱城,不过我当时没好意思问她住址。”

丽娜轻轻拍了拍黎诺的脑袋,斜眼望着他,“你以为你问了人家就会告诉你吗?”

黎诺尴尬地笑了笑。

穿过市集和广场之后,两人找到了伊尔琉菲的住处,丽娜拍了拍门后,不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开门。

开门者的穿着打扮相当得体,高级的衣袍表明了他的身份,黎诺知道他就是伊尔琉菲。

“你们好……”伊尔琉菲打量了下门外姿势恭敬的两位年轻人。

“你是……萨嘉洛的学徒?”伊尔琉菲对着黎诺外道。

“是的,伊尔琉菲先生,您还记得我让我感到十分荣幸……”

“快请进快请进。”伊尔琉菲打断了他的客套话,将两人迎进屋里。

进屋之后,黎诺不难闻道弥漫屋中的多种草药沁人心脾的香气,这使得他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态放松下来。

大概是窗子比较小,屋里比较昏暗,几张高高低低的台子放着书册、草药匣子和一些生活用品。

“听说伊尔琉菲先生深谙草药之道,”丽娜以端庄的语气奉承着,“然而我还是没没想到先生您的家中处处都是草药的芳香。”

伊尔琉菲潇洒地摆摆手,请两人坐在椅子上。“我还没讨教小姐您的名字。”

丽娜轻轻地“啊”了一声,连忙低头行了一个小礼,“我叫丽娜,跟黎诺一样是萨嘉洛先生的学徒,这次是特地前来跟您致谢的。”

伊尔琉菲轻轻皱眉,“我似乎没对丽娜小姐您有过什么恩惠……”

黎诺帮忙做了解释,“当时您使用神术使我们的导师萨嘉洛恢复了神智,而萨嘉洛先生也用同样的魔法使丽娜苏醒过来。”

“原来如此,”伊尔琉菲轻轻地哈哈一笑。

“我都没意识到有这一层关系,最近我都忙于为巡林者大会做着准备。不瞒你们说,拜雅冕下昨天专程来请我写一份关于宾达尔的报告,所以今天才会留在家中。”

黎诺这时才注意到旁边的书桌上铺开了一份写了不少字的卷轴。

听见宾达尔的名字,他的好奇心也被激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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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宾达尔

“伊尔琉菲先生您对宾达尔很了解吗?”

黎诺将问题脱口而出。随后感到失礼的他有些尴尬地移开眼神。

伊尔琉菲用微笑告诉他不必在意。

“我曾经为宾达尔效力过一段时间,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虽然很短暂,但也让我对洛凡王国有了少许了解……”

十五年前?!

黎诺看伊尔琉菲的面容依然没有显得很苍老,棕黑色的头发也依然浓密,难以想象对方到底有多大的年纪。

“那个时候我与艾妮卡、莎克希尔等强大的法师并肩作战,帮助宾达尔击败入侵洛凡的汉克兰塔大军,要不是我亲自经历,恐怕会觉得这样的往事不过是街巷传说。”

黎诺看见伊尔琉菲的双眼闪烁着光芒,他知道对方已经沉浸在带有荣光的回忆之中。

伊尔琉菲继续他的讲述。

“当时宾达尔依然年轻,刚刚凭借着发动起义的功绩当上国王,受到万民爱戴,又先后击败了许多敌人,一时风光无限。

“立下了不世之功的他没有因而骄傲自满,依然一心为民,礼贤下士,求贤若渴……”

黎诺很难想象,伊尔琉菲口中这样一位优秀的国王为什么会成为并不相邻的梅尔泽教国的重大敌人。

伊尔琉菲此时站起身来,转身找来了水壶水杯,倒了一共三杯甜酒后递了两杯了黎诺和丽娜,两人连忙道谢。

抿了一口之后,伊尔琉菲似乎开始解答黎诺心里的疑问:

“我离开洛凡之前就曾经劝告过宾达尔,不能过于深入地涉足危险的领域,没想到他还有艾妮卡却终归是没有遵循……”

“危险的领域……”黎诺沉吟道,“指的是邪教吗?”

伊尔琉菲有些哀愁地点点头,“邪教有着极为强大的蛊惑性,即使只是在边上看着,都很有可能落入旧日之神的圈套,最终误入歧途、自取灭亡。

“实际上宾达尔并不信仰邪教,然而他所召唤的巡夜女神夜翎却与旧日之神建立了坚实的盟约。

“这使得邪教徒与邪兽竟能在洛凡王国横行霸道,邪教徒把持着国王之手的位置,朝野上下一片黑暗……

“波什凯王国就是被这样一个王国所征服,波什凯人都遭受到了残酷的屠勠,邪兽被公然在战场上使用……宾达尔已经是再也不回头地走向了黑暗。”

黎诺听着伊尔琉菲的讲述,陷入了沉思。

根据伊尔琉菲的话语不难判断,宾达尔是一位投身于邪神夜翎和旧日之神的邪王。

这就难怪林间双子女神希望自己去击败宾达尔了。

“黎诺,”伊尔琉菲见他陷入沉思,唤醒了他。

黎诺抬起头,表示自己还在认真听着。

“黎诺,丽娜,你们要知道,在祆火熄灭之后,我们最怕的是什么——那就是邪教徒们千呼万唤的旧日之神重归世间。

“祆火熄灭、夜翎现世、建立邪恶之国,这些都是为了他们的最终目的,即邪教教义中的所谓‘末日之战’。

“拜雅冕下如此急切地要召开巡林者大会,正是为了号召所有人阻止邪教徒达成他们的夙愿。”

黎诺和丽娜都认真地点头表示明白。

伊尔琉菲颇为欣慰地笑了笑。

丽娜对政治和宗教的理解尚不深入,她却能明白伊尔琉菲的确对宾达尔和洛凡王国有着深入的了解。

或许她这个时候上门叨扰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她站起身来端正地行了个礼。

“既是伊尔琉菲先生您还要专心撰写报告,我们也不便久留,耽误您的时间。”

黎诺也连忙起身行礼。

伊尔琉菲没有延留他们,只是微笑地跟两人道了别。

数日之后的巡林者大会上,他们三人还会聚集在同一片场地上——然而海格罗尼大会场竟人山人海,要在这圆形剧场式的露天会场上认出谁来还真的非常困难。

由于黎诺和丽娜属于拜雅特别招待者,因而将会坐在特殊座位上,在会场大门处,他们只好跟萨嘉洛分别。

“二排第十五、十六号……”黎诺拿着招待券,带着丽娜小心地钻过人群,终于看见了大会场的座位。

这个宏大的会场让他惊叹起来。

原来他只能在蔚篱城的街道上看着这高耸的圆形建筑,如今进入其中更对其伟大的建筑工艺欣佩不已。

黎诺将招待券收进兜里,擦了擦汗,如今时节已至初秋,不过地理上偏南的蔚篱城仍然有些温热,更不必说来到这个人头攒动的大会场就更容易让人感受到人类的温度。

“黎诺,别走太快啦。”丽娜小碎步快步走着,跟在后头。

黎诺回过头来笑笑,拉起她的手腕,“这样就不会跟丢了。”

丽娜双颊微微绯红。

从梵泉森林回来之后,她眼前的这位师兄似乎就更加大胆地对自己“动手动脚”了呢。

要知道在以往黎诺总是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连丽娜都很难想象黎诺会做出与人亲昵的动作来。

或许亲身踏过死亡的边缘会让人更加珍惜身边的人,丽娜不难猜到黎诺是希望与自己的关系能更进一步。

那自己该怎么回应呢?

丽娜知道自己的心思其实早就在对方面前展露无疑了,然而到了这样的时刻依然会有着少女的矜持。

就在丽娜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黎诺已经拉着她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座位,与此同时她还听到了一个能够触碰她神经的名字。

黎诺向他们座位边上的两位女生打了个招呼:“法尔兰?!”

法尔兰和身边的瑞妮琪显然也很惊讶。

“黎诺?丽娜已经恢复健康啦?”法尔兰显得相当欣喜。

丽娜马上反应过来,“你好,原来你就是法尔兰,听黎诺说在我昏迷的时候你一直照顾着我,我还很遗憾没机会跟你说声谢谢呢。”

说着,丽娜便向法尔兰深鞠一躬,“我很感谢你照顾我……还有这个傻子。”

直起身后,丽娜斜眼望了望黎诺,把法尔兰和瑞妮琪给逗笑了。

“那个……”黎诺尴尬地挠挠头,“法尔兰你不是应该跟着‘白墙议会’回卡利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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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巡林者大会

法尔兰挽起瑞妮琪的胳膊。

“哈,我跟组织打过招呼了,正好瑞妮琪一定要我多留在蔚篱城几天好在这儿跟她游玩游玩,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瑞妮琪摆出故作嫌弃的眼神,“明明是你死皮赖脸要留在这咯!”

法尔兰和瑞妮琪嬉戏打闹时,见黎诺和丽娜还站在面前,连忙招呼他们先坐下。

于是黎诺就坐在法尔兰的旁边,丽娜在另一边入席。

法尔兰按住瑞妮琪的头之后,转过头来跟黎诺说:“拜雅姐姐知道我还留在蔚篱城,特地招待我来参加巡林者大会来着,没想到这么巧能遇到你们。”

瑞妮琪挣脱了法尔兰的“魔爪”之后,赶紧拨了拨自己凌乱的头发,“我想这可能是拜雅冕下特地安排你们坐一起的呢。”

瑞妮琪特地在“你们”一词上加重了语气,让法尔兰和黎诺都有些无语。

一直歪着脑袋看着她们打闹的丽娜插进话来:“你们的关系好好呀。”

没等法尔兰开口,瑞妮琪就伸手捂住了法尔兰抢先说道:“不好,一点都不好,这家伙太幼稚啦,照顾她的这些天让我身心俱疲。”

法尔兰连忙拿开瑞妮琪的手,以嗔怒的眼光瞅着对方,“哼,明明最贪玩的是你。”

丽娜扑哧地笑了出来,情不自禁地说着:“真好啊……”

黎诺察觉到了丽娜的反应,心想着自从他认识丽娜开始,丽娜好像确实没有结交过别的什么朋友。

眼看瑞妮琪似乎又要说些什么嫌弃自己的话来,法尔兰抢先开启新的话题:“对啦,你们知道这次巡林者大会的议题了吗?”

出乎法尔兰意料的是,黎诺和丽娜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咦……”法尔兰有些尴尬地笑道,“我还想炫耀一下我是最先知道的呢……”

“你又是怎么知道议题的呢?”黎诺问道。

法尔兰向周围张望了下,凑到黎诺的耳畔小声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跟着拜雅姐姐走近了不老泉,得到了林间双子女神的启示。”

再次出乎法尔兰意料的是,黎诺没有犹豫就小声回答说:“我信……”

“你们在悄悄地说什么哪?”瑞妮琪试图把头凑过来,而丽娜只是乖巧地坐着看着他们。

法尔兰一回头,竟然跟瑞妮琪凑过来的脑袋撞到了一起。

“好痛!”她们一同喊道。

法尔兰重重地给瑞妮琪的背拍了一下,“蠢妞!我要说的话你早就听过了啊!”

瑞妮琪摸着头跟法尔兰致歉。

“那个,黎诺……”法尔兰转回头来,“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呢?”

黎诺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打闹完,而后凑到法尔兰耳边小声说:“因为我也得到了双子女神的启示……”

“哈?!”法尔兰显然十分惊讶,“你也去了……”

法尔兰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引起注意,连忙压低声音,“你也去了不老泉吗?”

这一次换成黎诺懵了,“不老泉?”

就在法尔兰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原本处处都是谈天声音的会场一下安静了下来,黎诺和法尔兰便也停止了闲聊。

他们四人跟着在场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会场的大门处。

一队身着华丽绿袍的神术师昂首挺胸地步入会场,皆手持精美的法杖,光是远远看着她们,就可以感觉到她们强大的魔力与气场。

虽然她们都戴上了面纱遮挡住脸庞,黎诺却发现自己似乎认识其中不少成员。

这个全是女性的高级神术师队伍便是圣林卫,在规模庞大的林间密友组织中,只有最为杰出的巡林者能够跻身其中,而能够打败她们的,在整个梅尔泽教国之中只有一人。

那便是神之影。

十三位圣林卫成员陆陆续续进入了会场,坐在黎诺前方的第一排的位置,令黎诺既有些亲切又感到有些紧张。

所有的受邀请者、巡林者、圣林卫皆已入场,那么最后入场的自然是梅尔泽教国最大牌的人物。

在四位圣林卫侍卫的簇拥下,一位黎诺不认识的男性走入会场。

这名男性留着具备威严的胡须和一双深沉的眼眸,着装干净利落却仍能让人看出其身份,他举手投足间,都有着王的气派。

“大统领……”瑞妮琪小声喃喃道。

黎诺想知道来者的名字,却听不清楚瑞妮琪的话,只好把自己的好奇心先收一收。

大统领走上了会场中央的圆台上,四名圣林卫则分散守护着四方。

“拜雅姐姐呢?”法尔兰不经意地将自己的疑问脱口而出。

听见自己的声音,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似乎声音不大……

坐在法尔兰前面的一名圣林卫成员忽然回过头,歪了歪头,给法尔兰和黎诺使了一个眼神。

法尔兰微微张口,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啊”来。

黎诺也对拜雅大人隐匿在圣林卫中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大统领清了清嗓子,原本还有些杂音的会场再次安静了下来。

“女神在上,愿圣林永远纯洁。”

一句官方的开场白,大统领的声音似乎相当洪亮,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即能让他的声音被所有人清晰地听见。

仅仅一息之后,在场的上千人整齐划一地重复了这句话,气势磅礴,令没有开口的黎诺感到颇为震撼。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他心说着。

大统领满意地轻轻提了提嘴角。

“感谢各位巡林者从全国各地赶赴蔚篱城参加这一次紧急召开的大会,或许还有些新晋升为巡林者的成员不认识我。

“我的名字叫凯尔里克,由神之影冕下和十六位圣林卫大人选举出的教国大统领。”

原来大统领是这么来的……黎诺一直以为大统领正是教国的最高领袖,未曾想,实际上坐在自己斜前方有些调皮的大姐姐拜雅,才是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

凯尔里克继续着他的讲话:“由于这是一次紧急大会,我须摈弃一切繁琐的环节,开门见山地向各位讲述当前的严肃形势。”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竖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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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圣战

凯尔里克见在场所有人都已竖耳倾听,便开口道:

“根据我们所得到的情报、神之影冕下向我传达的女神之启示,以及一位受聘于洛凡王国的巡林者的报告,我已得知,当前嘉连平原的形势极为严峻!

“第一个需要向大家传达的事实便是,洛凡王国的国王宾达尔在征伐波什凯王国期间已经公然使用邪教的力量!

“大量的邪教徒和邪兽在他的驱使下登上战场,以极为残忍的手段杀害波什凯国内无数无辜的生灵,这充分表明宾达尔已经倒向邪恶势力一方。

“第二个需要向大家传达的事实是,拿下奥黎城之后,宾达尔屠杀了所有反对夜翎与旧日之神的人,并利用他们的鲜血作为祭品,成功将巡夜女神夜翎召唤重生!

“伟大、圣洁的双子女神已经向我们传达了启示,那就是夜翎与旧日之神互为盟友,她的归来必将导致深重的遭难。

“根据我们所得知的情报,拥有灭世力量的旧日之神依然在深藏,而邪教徒的夙愿则是将它们召唤现世。夜翎复苏之后,其下一步动作必是企图召唤旧日之神。

“我们都知道邪教与邪兽为人类文明带来过多少伤痛,若是旧日之神复生,这样的伤痛将会加强百倍千倍!”

现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恐惧、担忧的神色蔓延在每个人的脸上。

凯尔里克继续慷慨激昂地讲着:

“如今宾达尔的洛凡王国已经占领了整个西嘉连平原,他已经开始了清洗国内反对夜翎与旧日之神的行动,很快我们就将面临一整个倒向邪恶势力的王国。

“届时,洛凡王国必会为了其野心和夙愿大肆扩张,嘉连平原乃至亚略地区的所有国家都难逃一劫。

“我们梅尔泽教国向来信仰着纯粹而贞洁的林间双子女神,在女神的指导下我们教国可谓是嘉连平原上的正义的守护者。

“过去数百年间数次讨伐邪教的圣战,我们都积极投入,而嘉连各国以及许许多多坚守正道的魔法师亦投桃报李,不断派遣猎魔队伍帮助我们维护圣林的纯净。

“如今,局势已经到了我们必须站出来的时候了,我们必须主动发起圣战,以阻止旧日之神复苏这种世界级的悲剧发生!”

“发起圣战,阻止悲剧!”圣林卫整齐划一地喊起。

很快,这个数千人的大会场上就响起众人高呼的口号:

“发起圣战,阻止悲剧!”

“发起圣战,阻止悲剧!”

黎诺听着凯尔里克的演讲与数千人同呼的口号,同仇敌忾的他感到满腔都是沸腾的热血。

他亲自经历过邪教带来的伤痛,他对邪教的仇恨可谓宽广犹如整个嘉连平原,高深犹如抚天的荆烟山脉。

这种深恶痛绝的邪恶存在必须荡除!

很快他也跟随着喊起了口号。

待到现场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凯尔里克摆摆手,他似乎仍然有话要说:

“然而仅凭我们梅尔泽教国和林间密友一方的势力,恐怕难以对付有着夜翎庇佑的洛凡王国。

“因此神之影冕下与我商议后,认为发起圣战之前我们必须先联合所有可以联合的力量。

“今日之后,我将和神之影冕下亲自赶赴嘉连各国游说,以期建立共同反对夜翎与宾达尔的同盟。

“此外,圣林卫洛可琳娜大人将被任命为教国大督军,梅尔泽教国的备战工作将会由她来完成。”

凯尔里克说罢,黎诺看见第一排的一位圣林卫姐姐便站起来,转身向会场上的所有人打了招呼,随后坐下。

“所有的备战工作完成之后,我和神之影冕下将亲自领军讨伐洛凡!”凯尔里克高声说完最后一句话。

现场再次响起了数千人同喊的口号:“讨伐洛凡!”

“讨伐洛凡!”

待到大会结束,海格罗尼大会场上的人们渐渐散去,正要起身离去的黎诺等人听见了拜雅的声音。

“法尔兰!”拜雅回过头来。

黎诺见她身着圣林卫的绿袍,戴着面纱,面容看不真切,但那强大的气场足以说明她的地位。

“拜雅姐姐,怎么啦?”法尔兰马上回复道。

拜雅问道:“你准备回卡利波了吗?”

法尔兰点点头,“嗯,过两天就回去了,我已经在蔚篱城逗留很久了。”

“好,”拜雅说,“后天我会来找你,跟你一起去卡利波拜访白墙议会。”

法尔兰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

“好啊好啊……”

拜雅十分满意,向瑞妮琪问了她们的住址之后便与圣林卫成员一同离去了。

丽娜眨了眨眼,“法尔兰你这么快要走了吗?”

“嗯……”法尔兰向丽娜微笑。

“哎呀,我才刚刚认识你呢……你明天有没有什么安排啊,我们要不一起聚一聚?”丽娜瞪着大眼睛殷切地望着法尔兰。

法尔兰表现出少许惊喜,“我吗?”

“嗯呐,还有这位瑞妮琪小姐姐。”

“咦,我也有份呀。”瑞妮琪听见自己的名字,凑得更近过来。

“黎诺会跟我们一起吧?”丽娜拉了拉黎诺的手。

黎诺没想到自己也被拉了进来,不过既然是丽娜的邀请,而他也很愿意跟法尔兰、瑞妮琪在一起,便也答应下来。

“太好啦!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玩了!”丽娜欢呼雀跃。

第二天一早,丽娜便早早起身梳妆打扮,又把黎诺给唤醒。

黎诺见到花枝招展的丽娜,心里充满了喜悦。

尽管他知道当下局势已经相当危险,但能与丽娜还有新的朋友享受几天快乐的日子还是很幸福的。

等到法尔兰离去,圣战打响,残酷的战争将会使多少人家破人亡,他们还不一定能再次聚集起来。

想到这,黎诺便一阵心酸。

“你怎么苦着脸啦黎诺?”丽娜歪歪脖子疑惑道。

黎诺连忙摆出微笑,“我只是苦恼被你叫醒没能睡个懒觉而已。”

“今天不许睡懒觉不许打盹犯困,今天可是大日子!”丽娜拉起裙子转了一圈以表达她的快乐。

“知道啦!”

黎诺马上便起身洗漱、更衣、早食,刚刚完成这一切之后,萨嘉洛便过来叫他了。

“你的朋友已经来等你了,黎诺,快去吧。”

黎诺去到大门时见到三个女生都在那了,瑞妮琪却皱着眉头。

这让他的心一沉,不会有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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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蔚篱城

“出什么事了?”黎诺赶忙凑上前去。

“啊?没有啊?”丽娜回过头来,颇为疑惑。

黎诺有些尴尬了,“呃……我看你们的气氛好像不太对。”

瑞妮琪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没有啦,我只是刚刚在跟丽娜说,我明天要跟法尔兰一起去卡利波了,之后就不能找她玩了。”

黎诺一时语塞,原来只是这么一回事啊。“你也要去卡利波了吗?”

“嗯呐,我想去卡利波看看那里到底有没有这家伙说得那么好。”瑞妮琪嘿嘿笑道。

黎诺尴尬陪笑,“原来是去参观的啊……也许未来我和丽娜也会去卡利波转转。”

“好呀,到时候来找我吧,我要尽地主之宜!”法尔兰有些兴奋地说。

“好啦,那今天就是我们四人难得在蔚篱城的聚会了,我们赶紧出发吧~”丽娜拉起两位女生的手,便往外走去。

黎诺也赶紧跟上。

这一天,四人要在蔚篱城四处转悠,欣赏这里的城市风光。

实际上,蔚篱城并不是东嘉连平原最大最美的城市——论规模和军事地位,位于北方的安古城更强于它;论繁华程度,位于南方海岸的亚拉文城亦更盛于它。

然而对于梅尔泽人而言,这座城市的意义远不在于其表面。

“蔚篱城可是象征着林间双子女神光辉的城市。”瑞妮琪骄傲地说,“因为,这是林间密友组织第一个属于自己的踏足之地。”

“我好像知道一点这方面的历史……”丽娜附和道,“三百多年前,当时无立足之地的林间密友向已经腐朽衰败的夏拉王国发动起义,首先夺下的便是蔚篱城,林间密友在此建立****的国家,从此在嘉连平原上能够得到各大王国的尊敬。”

“对对,就是这样!”瑞妮琪高昂着头颅,光是这段历史,就深感与有荣焉。

另一边,黎诺用母语瓦舒维语小声嘟囔:“这段历史在南嘉连就不太好听了……”

法尔兰注意到了黎诺的反应,也小声地用母语卡吉尔语说:“嗯……我们那称为‘密友窃国’。”

听了法尔兰的话,黎诺和法尔兰都暗暗笑了起来。

瑞妮琪看到他们笑起来,鼓起了腮帮子,“你们俩又在我面前说悄悄话啦!你们就会欺负我不懂你们的语言!”

法尔兰连忙摆摆手,“没有啦,之后我也教你讲卡吉尔语好不好咯?”

“哼,”瑞妮琪傲娇回应,“这还差不多,在我面前你可是,没,有,秘,密的哦~”

看见瑞妮琪又摆出招牌式的贼兮兮的表情,法尔兰笑着狠拍瑞妮琪的头,瑞妮琪连忙躲开,拉着丽娜到一旁小声说:“还有你呀,你可要看好你男朋友。”

丽娜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起来,“那……那个……不,不是啦……”

这时黎诺指了指前方,岔开话题,“看,那儿有一座高大的雕塑。”

瑞妮琪抬头望去,便看见足有三人高的宏伟雕像。“这是海格罗尼像哦!这可是连被称为‘海格罗尼之城’的千辉城都没有的纪念物。”

黎诺猜想到,大概是因为千辉城有诸多势力来来往往,与夏拉人敌对者恐怕早已破坏掉对夏拉君王的纪念之物。

黎诺等人快步走去,转到雕像的前方以作正面欣赏。

这座高大的雕像色泽均匀,充满细节,将海格罗尼的威猛与智慧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出来,光是看上一眼,就会对这位古代夏拉人的雄主心悦诚服。

“蔚篱城有海格罗尼大会场和如此雄伟的海格罗尼雕像,这座城市恐怕更有资格称为海格罗尼之城……”黎诺赞叹道。

“我虽然来这住了几年,却还一直不知道,海格罗尼对蔚篱城有什么特殊贡献吗?”丽娜好奇地问道。

“这个问题我都知道哦,”法尔兰说,“星陨纪四年,海格洛尼率领夏拉人的残兵败将溃逃,来到当时还只是小镇的蔚篱城,北方游牧蛮族赛斯契当时侵略至此,海格罗尼凭借过人的意志击败了赛斯契人,这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可以说是名垂青史了。”

“原来是这样……我对这段历史不太了解。你懂得好多哦法尔兰。”丽娜已经有些崇拜法尔兰了。

“哈哈,其实都是这家伙最近天天给我洗脑,把蔚篱城从古至今的所有历史传说不厌其烦地跟我唠叨,我才记得这么清楚的。”法尔兰指了指瑞妮琪。

瑞妮琪依然深感骄傲,“毕竟这些都是我们家喻户晓的传说!梅尔泽人有诚挚的信仰和厚重的历史,这便是我们如此团结的原因。”

“对啦!”瑞妮琪说,“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茶馆,我们逛了这么久,过去休息一下吧。”

众人同意了她的提议,便跟着她走过两条街,找到一家沿街开放的商铺,黎诺可以闻到从内而外散发的沁人茶香。

嘉连平原各国都有酒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都爱饮酒,而冲泡带着清香的叶子作为饮料来享用的,恐怕只有嘉连平原东南方的梅尔泽人,使得梅尔泽的文化显得相当独特。

想起伊尔琉菲家中弥漫的草药味,黎诺不难理解梅尔泽人热爱饮茶的原因。

“嘿,瑞妮琪,又带朋友来喝茶啦。”店家见四人进店,前来招呼。

“是啊,明天我们几个就要分开了,给我拿最好的冬荩茶来招呼哦!记得再来点小吃。”

“好咧!”

四人落座之后,店家很快端上小吃、茶壶和茶杯。瑞妮琪给大家倒上,各自抿上一口之后,几位女孩子再次打开了话匣子,兴奋地聊起天来。

由于她们聊起的是一些养颜美容的药酒和草药魔法,黎诺并不太明白,便也没有听进去,再喝下几口茶后,有些发起呆来。

今日之后四人就要分别,不久之后,恐怕都要奔赴面对邪王宾达尔的战场。

黎诺从未经历过战争,作为男人的确也有着想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渴望,然而望着眼前几个女孩子开开心心聊天的场景,忽然有些感伤起来。

这样的和平生活,也不知还能不能持续。

仿佛是听到自己的心声一样,三个女孩子的话题不知什么时候起,便跳跃到了圣战中来。

“我对我们的正义之师充满信心。”瑞妮琪坚定地说。

“几十年前,梅尔泽教国也曾惨遭覆灭。但在双子女神的指引下,辉莎瑞尔冕下和大统领泰维尔拉先生带领我们从零开始重新建立起这个伟大的国家,这段历史使我们不再害怕任何来自深渊的邪恶!”

听着这一活泼可爱的女孩子讲出这样坚决的话语,黎诺的心中充满敬佩。

他的双眸亮起光芒,“对,希望如此!”

“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到时候,我们还要重新聚在一起逛街、喝茶、谈天。”法尔兰亦充满了信心。

翌日,黎诺和丽娜专程来到城门,送别瑞妮琪和法尔兰。

法尔兰握着丽娜的手,有些呜咽起来。

“别这么伤心啦!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是吗?”瑞妮琪嘻嘻笑道。

法尔兰用力地点点头。

黎诺走上前来,将两个小包裹交给正要启程的二人。“法尔兰、瑞妮琪,这些是我们导师萨嘉洛先生送给你们的,都是一些实用的草药。”

两人接下包裹,打开来看,里面有梵音草、切片枷木、风干的夏木兰花还有沙香草。

“还有,冬天快要来了,虽然我们都在南方,你们还是要注意保暖……”黎诺叮嘱着,一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哎,从梵泉森林回来的路上还是你们照顾我和丽娜呢,想来你们是不会让人操心的女孩。”

法尔兰歪歪头浅浅一笑,“是啊,不过还是谢谢你,谢谢丽娜,还有你们的导师。记得帮我们向他问好哦。”

四人互相又说了不少话,依然不肯离去,直至不远处的拜雅和几位圣林卫成员提醒她们,法尔兰和瑞妮琪这才终与黎诺、丽娜告了别。

望着这些女性精英远去的背影,丽娜的眼眶已经湿润了起来,不禁吸了吸鼻子。黎诺见了,试探性地搂了搂她的肩膀,见丽娜没有抗拒,黎诺便将她抱在怀里。

如今大敌当前,在彻底消灭宾达尔和邪教势力以前,这样温馨的时光只怕会越来越少。黎诺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人类未来的和平与美好贡献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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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双城记

祆火熄灭第27年冬,宾达尔和劳彻尔已经率领洛凡大军完全平定了原波什凯王国的整个疆域,整个西嘉连被彻底划入洛凡王国的领土。

原先与洛凡结盟的哲斯柯伊和伊克莫塔两国都已经向位于奥黎的宾达尔发出通牒,要求宾达尔清洗洛凡国内的所有邪教力量,否则两国将会重新评估是否有必要与洛凡维持联盟关系。

白夜城堡的办公厅中,宾达尔阅读着两国的来信,一脸阴沉。

随后他将两封信扔到油灯之中,将它们烧为灰烬。

“告诉使者,这就是我的答复。”宾达尔向侍官吩咐。

多日之后,宾达尔便再次收到两国来信,他们正式公告天下,哲、伊两国与洛凡王国断绝盟约!

宾达尔只是摇摇头,“飞蛾扑火。”

办公厅的窗口面对着星渊大湖,此时外头阳光明媚,湖风宜人,穿着黑色花边连衣裙的洛凡公主诺玫拉坐在窗台上,双腿交替晃动。

今年已有十二岁的她哼着小曲,享受着初冬晴朗凉爽的午后。

“诺玫拉,你不冷吗?”宾达尔转过头问她。

“不冷哦,女神的力量在我体内保护着我。”诺玫拉欢快地回答道。

宾达尔起起身,走到窗边,轻抚诺玫拉黝黑顺滑的长发,“你想家吗?”

“唔……”诺玫拉抬起手指放在嘴边,似是思索着,最后轻叹口气,“有点……不过呐,有女神注视的地方其实都是我的家。”

宾达尔蹙眉轻笑,“其实奥黎的气候比洛凡还舒服多了,不过洛凡终归是我的家乡。新年以前,我们就启程回家。我们也还没给你姐姐好好安排一场葬礼。”

这时有侍官轻敲房门,宾达尔亲自走到门边开门,侍官在他的耳畔传达了一些什么,宾达尔的表情便一瞬间凝重起来。

“这事真实性如何?”宾达尔低声问道。

侍官回应道:“托瑞大人认为至少有八成是真的。”

宾达尔长叹一口气。

待侍官走后,宾达尔转过身来,便看见诺玫拉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

“诺玫拉,我们要改变计划了。我们明天启程就回洛凡!”

当夜,洛凡城,草药铺中。

莎克希尔再次来到老乡提雍多的房中品茗并交换情报。

茶香缭绕,让莎克希尔的不安之情亦随着热气飘散而去。

莎克希尔知道自己向来都不擅长阴谋诡计,否则,七年前掌握大权的她本应阻止一切灾难的发生。

如今迎难而上,则是她在践行着自己的赎罪之路。

“我们有同伴到千辉城试探了墨恪莱的口风。”老乡开口道。

“结果如何?”莎克希尔连忙问道。

老乡有些失望地摇头,“按照我们的推测,墨恪莱应当是仍然不愿意与宾达尔为敌。这位夏拉人的元首似乎认为自己应当诚信地遵守盟约。”

“啧……”莎克希尔颇为不屑,“墨恪莱这人向来如此,满嘴都是仁义道德,实际上心里一直都在盘算着利益关系。他不愿与宾达尔为敌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希望由他自己来面对如今势头正盛的洛凡势力。”

“大人的分析相当合理。”老乡说,“然而颂芙策陛下还是有些犹豫,她似乎仍然不太愿意相信宾达尔就是如今的什么‘邪王’……尽管她完全知道宾达尔的所作所为。”

莎克希尔不得不承认宾达尔是一位魅力非凡的王者,她知道洛凡与伊克莫塔结盟是宾达尔亲自促成的——当年洛凡国王亲身前往安娜莉莎城与颂芙策会面、签约,并在那时将还在伊克莫塔的自己聘用带走。

当时的她愿意效忠于宾达尔,也是因为受到了宾达尔的感染。她完全能够理解大公的心情。

要不是自己就在洛凡,看着宾达尔一天天、一年年的转变,按照自己十多年前的印象,也很难相信宾达尔会成为所谓的邪王。

莎克希尔喝下一口茶,“既然如此,墨恪莱那边就不用浪费力气了。我先前说的另一个潜在的盟友,你们有联系上吗?”

老乡默默点了点头,“我们与利夏尔公爵……利夏尔总督有过直接密谈,他声称自己对邪教亦深恶痛绝,但他是宾达尔大舅子,又是洛凡王国的重臣,他也不愿意与宾达尔为敌。他说,若是我们采取行动,他愿意保持中立,按兵不动,不听从宾达尔的调遣。”

莎克希尔皱起眉头,呼了口气。利夏尔总督索赫斯是洛凡王国唯一拥有兵权的总督,他在王国东境经营多年,其势力已在拂琴州根深蒂固。

若是能争取到索赫斯的支持,那么他们的行动效率将会大增。

她知道索赫斯与宾达尔之间的关系会使得索赫斯顾虑重重,或者自己应当亲赴利夏尔去说服他。

“最后的一家势力,”老乡打断了莎克希尔的思考,“汉克兰塔那边还没有表态。我们认为南嘉连人目前可能不会愿意与宾达尔挑起全面战争。

“不过,我听闻梅尔泽教国的两大首脑都已经亲自出国,四处奔走,似乎想与嘉连乃至亚略各国建立圣战联盟,或许我们还可以尝试去争取他们的支持。”

“太远了……只恐怕宾达尔消灭了伊克莫塔公国时,他们都还没能赶到。”

“确实……远水救不了近火。”老乡的语气也犹豫了起来。

二人交换完情报,做了些总结之后,莎克希尔便起身准备回到星花王宫。

她从草药铺走出,夜晚洛凡的街道都相当静谧。

就在这时,她召唤出泛着蓝色光芒的盾牌,抵挡住了忽然袭来的电光!

数位黑衣人士从前后两面走来,包围了她。

“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偷袭洛凡王国的首席御法师!”

莎克希尔立即摆好姿态,做好战斗的准备。

尽管自己并不是最擅长伤害性魔法的御法师,但莎克希尔认为自己对付几位普通刺客应当绰绰有余。

“莎克希尔大人!”一位黑衣人边向她喊着,边展现出手中的卷轴,“这是托瑞大人的密令,因怀疑你涉嫌叛国罪,经过陛下授权,托瑞大人命我们将你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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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索赫斯

祆火熄灭的第28年春,郁金香花开时节,利夏尔城拂琴州总督府中。

索赫斯将妻儿和亲信都叫到了大厅,又让管家关上大门,显然是准备说一些严肃而机密的事宜。

听了索赫斯的安排,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父亲……”看着索赫斯凝重的神情,公子维萨也有些紧张起来。

索赫斯朝如今已有十三岁的少年维萨看了看,又看了看维萨身边的小不点儿,如今只有八岁的费什哈特,哀叹起来。

他的妻子杜妮娅双手紧握胸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保护好弟弟和妈妈,维萨,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索赫斯粗厚的嗓音一如往日,他的身材依然壮硕,而两个儿子却显得有些秀气,甚至有些瘦弱,以往曾令索赫斯颇为烦恼。

让维萨学习过剑术和魔法似乎也没能怎么使这位公子哥显得更为健壮——维萨在耍剑的技术上倒是已经颇为心得。

索赫斯走到客厅的墙上,将一直挂在那儿的一把巨锤取下,郑重地交给维萨。“这是你父亲我当年起义时使用的铁锤,你可要让勇猛无双的铁锤索赫斯的传说在嘉连平原流传下去!”

维萨双手握住锤柄,接过铁锤,索赫斯松手之后他却差点站立不稳,花了好大的劲才能稳稳握住。

索赫斯呵呵地笑了起来。

当天晚上,趁着夜色,母子三人在几名亲卫的陪同下悄然出城,无人知晓。同一时间索赫斯坐在房内,一杯接一杯地饮下红酒。

按照他的安排,他的妻儿将会通过人迹罕至的路线抵达拂琴山脉,通过山路翻越至南嘉连平原,从此开始他们在异国他乡的新生活,一如十六年前的“被放逐者”,西塔维奥的旧贵族们。

如今洛凡与伊克莫塔和哲斯柯伊两国关系迅速破裂,根据可靠的消息,索赫斯得知宾达尔很快就会向两国宣战。由于他是洛凡王国唯一拥有兵权的总督,又守护在东境,届时他的妹夫宾达尔必定会发来命令,让他带兵配合进攻。

然而他已经答应了伊克莫塔的秘密间谍——他知道这间谍传达的也正是莎克希尔的意思——他将会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保持中立,不听从宾达尔调遣。

就他个人而言,他同样不乐意与邪教联手,那些人、那些动物令他深感恶心,他的妹妹、他曾经喜欢的人都死在邪教的手上,他与邪教之间可谓有着血海深仇。因此,他完全能理解莎克希尔的做法。

只是作为宾达尔的舅子和受宾达尔指派的总督,他同样不希望自己成为叛徒。

那么解决方式便只剩一个。

翌日,果然有特使从洛凡赶来,传达了宾达尔指令。在客厅中索赫斯接待了特使。

“总督大人,这次作战计划高度机密,因此陛下要求真正重要的内容由我口头向您传达。”特使的声音沉稳,毫无感情,索赫斯相信这样的手下定会是现在的宾达尔最喜爱的手下。

“行,我会谨记陛下的要求。”

得到索赫斯的认可后,特使便接着说:“这次作战计划是先行军后宣战,力求击其不意,短时间内消灭两国,所以陛下要求您率军十日之内抵达东北边境。

“在陛下和您的大军到达边境之时再派快马向两国发出檄文,不给两国寻找盟由友的任何机会。”

索赫斯仔细地倾听着,最后认真点头,“我明白了,十日之内我会赶到边境与陛下会合。”

特使见索赫斯领命,便满意离去。

将特使送走后,索赫斯迅速召来手下。

“如我昨天所说的,塔巴斯暂时接管拂琴州的行政事务;兵权则交给埃雷斯卡,你要在十日之内率军到达东北边境,与陛下的大军会合,听从陛下的指挥。”

两位手下向他深深鞠躬。

“总督大人,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了吗?”埃雷斯卡眉头紧锁地望向索赫斯。

索赫斯轻松笑笑,“我索赫斯是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自有我自己的道德准则。正义、诚实和忠诚,我一样都不想失去!所以,我选择的终点是最适合我的归宿。”

两位手下向他投来无比敬佩的眼神。“大人的忠义定会令后人永远铭记!”

索赫斯仰天大笑起来。

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之后,他便秉剑出行,去看看自己治下的城市。

拂琴州在他的统治下安定详和,虽仍不如洛凡和西尔拉克那般繁华,但人们都过得足够滋润幸福。

时至黄昏,忙碌的人们都准备回家,他们大多数人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尚不知情,他们大概还能过几天安稳日子。等到洛凡王国对内加大宗教清洗力度,对外成为嘉连平原的众矢之的后,这样平和的时代就将结束。

他来到墓园,为辅佐自己多年的老学者维罗扫墓致意,他特意从家中带出来的郁金香就摆放着维罗墓前,鲜艳美丽。

趁着天还没黑,他走出城去,城门的守卫见他到来都向他致敬。见他孤身一人,又问是否需要派人护卫。

他摆摆手,“我只是出来散散步,不必担心。你们今天也早点休息吧。”

守卫们皆点头称是。

走出城外,索赫斯很快就感受到郊外舒爽的空气。少许云彩浮过天际,夕阳光令整片天地显出金灿灿的感觉。未走多远,索赫斯便走到那片与妹妹的约定之地。

望着眼前铺展开来的姹紫嫣红,索赫斯咧起了嘴角。

这片花田凝聚了这么多年来多少人的情感。多少利夏尔城中的少男少女来此约会,多少上了年纪的人来此追忆过往年华。

“妹……”索赫斯叹息道,“这世界,并未能如你所愿。”

索赫斯走入花丛,走向深处,只见郁金香都高昂着头,迎着春风轻轻摇摆。

走着,走着,索赫斯发现自己眼边滑过泪水。

“呵……这样的行为可不符合‘铁锤索赫斯’的身份。”索赫斯自嘲着,又庆幸自己来到没人注意的地方。

他放开思绪,任由泪水漫过他那有些粗厚的脸颊。

“我索赫斯,从未对不起任何神明和任何人,以前如是,如今亦如是!是世界的大潮将我逼至困境,为了不成为不忠不义之人,为了维持我对陛下的忠诚,为了信守我对弱者的承诺,为了不与邪恶势力同流合污,我索赫斯,唯有一死,以谢天地!”

他愤而拔出剑来,在恐惧在心中弥漫开来前,迅速挥剑,狠狠地抹过脖子。

强烈的痛楚袭击他的大脑,令他再也说不出话,鲜血喷涌而出,染湿了周边的土壤,在多彩的花田之中,一片氤氲开来的血红逐渐变得扎眼。

在这个世界壮烈谢幕,让索赫斯深感满足。他庆幸自己不会见证黑夜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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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索七章 索赫斯

祆火熄灭的第28年春,郁金香花开时节,利夏尔城拂琴州总督府中。

索赫斯将妻儿和亲信都叫到了大厅,又让管家关上大门,显然是准备说一些严肃而机密的事宜。

听了索赫斯的安排,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父亲……”看着索赫斯凝重的神情,公子维萨也有些紧张起来。

索赫斯朝如今已有十三岁的少年维萨看了看,又看了看维萨身边的小不点儿,如今只有八岁的费什哈特,哀叹起来。

他的妻子杜妮娅双手紧握胸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保护好弟弟和妈妈,维萨,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索赫斯粗厚的嗓音一如往日,他的身材依然壮硕,而两个儿子却显得有些秀气,甚至有些瘦弱,以往曾令索赫斯颇为烦恼。

让维萨学习过剑术和魔法似乎也没能怎么使这位公子哥显得更为健壮——维萨在耍剑的技术上倒是已经颇为心得。

索赫斯走到客厅的墙上,将一直挂在那儿的一把巨锤取下,郑重地交给维萨。“这是你父亲我当年起义时使用的铁锤,你可要让勇猛无双的铁锤索赫斯的传说在嘉连平原流传下去!”

维萨双手握住锤柄,接过铁锤,索赫斯松手之后他却差点站立不稳,花了好大的劲才能稳稳握住。

索赫斯呵呵地笑了起来。

当天晚上,趁着夜色,母子三人在几名亲卫的陪同下悄然出城,无人知晓。同一时间索赫斯坐在房内,一杯接一杯地饮下红酒。

按照他的安排,他的妻儿将会通过人迹罕至的路线抵达拂琴山脉,通过山路翻越至南嘉连平原,从此开始他们在异国他乡的新生活,一如十六年前的“被放逐者”,西塔维奥的旧贵族们。

如今洛凡与伊克莫塔和哲斯柯伊两国关系迅速破裂,根据可靠的消息,索赫斯得知宾达尔很快就会向两国宣战。由于他是洛凡王国唯一拥有兵权的总督,又守护在东境,届时他的妹夫宾达尔必定会发来命令,让他带兵配合进攻。

然而他已经答应了伊克莫塔的秘密间谍——他知道这间谍传达的也正是莎克希尔的意思——他将会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保持中立,不听从宾达尔调遣。

就他个人而言,他同样不乐意与邪教联手,那些人、那些动物令他深感恶心,他的妹妹、他曾经喜欢的人都死在邪教的手上,他与邪教之间可谓有着血海深仇。因此,他完全能理解莎克希尔的做法。

只是作为宾达尔的舅子和受宾达尔指派的总督,他同样不希望自己成为叛徒。

那么解决方式便只剩一个。

翌日,果然有特使从洛凡赶来,传达了宾达尔指令。在客厅中索赫斯接待了特使。

“总督大人,这次作战计划高度机密,因此陛下要求真正重要的内容由我口头向您传达。”特使的声音沉稳,毫无感情,索赫斯相信这样的手下定会是现在的宾达尔最喜爱的手下。

“行,我会谨记陛下的要求。”

得到索赫斯的认可后,特使便接着说:“这次作战计划是先行军后宣战,力求击其不意,短时间内消灭两国,所以陛下要求您率军十日之内抵达东北边境。

“在陛下和您的大军到达边境之时再派快马向两国发出檄文,不给两国寻找盟由友的任何机会。”

索赫斯仔细地倾听着,最后认真点头,“我明白了,十日之内我会赶到边境与陛下会合。”

特使见索赫斯领命,便满意离去。

将特使送走后,索赫斯迅速召来手下。

“如我昨天所说的,塔巴斯暂时接管拂琴州的行政事务;兵权则交给埃雷斯卡,你要在十日之内率军到达东北边境,与陛下的大军会合,听从陛下的指挥。”

两位手下向他深深鞠躬。

“总督大人,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了吗?”埃雷斯卡眉头紧锁地望向索赫斯。

索赫斯轻松笑笑,“我索赫斯是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自有我自己的道德准则。正义、诚实和忠诚,我一样都不想失去!所以,我选择的终点是最适合我的归宿。”

两位手下向他投来无比敬佩的眼神。“大人的忠义定会令后人永远铭记!”

索赫斯仰天大笑起来。

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之后,他便秉剑出行,去看看自己治下的城市。

拂琴州在他的统治下安定详和,虽仍不如洛凡和西尔拉克那般繁华,但人们都过得足够滋润幸福。

时至黄昏,忙碌的人们都准备回家,他们大多数人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尚不知情,他们大概还能过几天安稳日子。等到洛凡王国对内加大宗教清洗力度,对外成为嘉连平原的众矢之的后,这样平和的时代就将结束。

他来到墓园,为辅佐自己多年的老学者维罗扫墓致意,他特意从家中带出来的郁金香就摆放着维罗墓前,鲜艳美丽。

趁着天还没黑,他走出城去,城门的守卫见他到来都向他致敬。见他孤身一人,又问是否需要派人护卫。

他摆摆手,“我只是出来散散步,不必担心。你们今天也早点休息吧。”

守卫们皆点头称是。

走出城外,索赫斯很快就感受到郊外舒爽的空气。少许云彩浮过天际,夕阳光令整片天地显出金灿灿的感觉。未走多远,索赫斯便走到那片与妹妹的约定之地。

望着眼前铺展开来的姹紫嫣红,索赫斯咧起了嘴角。

这片花田凝聚了这么多年来多少人的情感。多少利夏尔城中的少男少女来此约会,多少上了年纪的人来此追忆过往年华。

“妹……”索赫斯叹息道,“这世界,并未能如你所愿。”

索赫斯走入花丛,走向深处,只见郁金香都高昂着头,迎着春风轻轻摇摆。

走着,走着,索赫斯发现自己眼边滑过泪水。

“呵……这样的行为可不符合‘铁锤索赫斯’的身份。”索赫斯自嘲着,又庆幸自己来到没人注意的地方。

他放开思绪,任由泪水漫过他那有些粗厚的脸颊。

“我索赫斯,从未对不起任何神明和任何人,以前如是,如今亦如是!是世界的大潮将我逼至困境,为了不成为不忠不义之人,为了维持我对陛下的忠诚,为了信守我对弱者的承诺,为了不与邪恶势力同流合污,我索赫斯,唯有一死,以谢天地!”

他愤而拔出剑来,在恐惧在心中弥漫开来前,迅速挥剑,狠狠地抹过脖子。

强烈的痛楚袭击他的大脑,令他再也说不出话,鲜血喷涌而出,染湿了周边的土壤,在多彩的花田之中,一片氤氲开来的血红逐渐变得扎眼。

在这个世界壮烈谢幕,让索赫斯深感满足。他庆幸自己不会见证黑夜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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