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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宫深春意凉》


第1章 初见(上)

永安九年六月初八,时值顺天府尹,师仲远大人五十整寿前夜,蒙当今圣上天恩,奉旨大办。师府上下张灯结彩,席宴罗开,外院单请官客,内院单请堂客。况有风闻陛下感念师家三代为国尽忠兢兢业业,特诏师家小姐进宫,如此一来,京中各路官员,莫不艳羡与巴结。

次日为寿宴正日,故合府上下莫不卯足了劲儿,白天里招待各处的宾客,归置的活计必得等天黑客散才得功夫。

管家高连晋,坐在廊下的长凳上看着一日的事项开销,手指着众男仆在布置桌椅,眼睛却盯着外面戏台子上的活计;穿堂里一个小斯急急地跑过来,

“爷爷开恩赏旺财一条活路,贺将军方才内急,小的带着将军出恭,正好碰见,三爷身边的小厮富贵,说今儿累得很,忙完这几日,必得好好歇一歇,谁知我俩昏聊了一刻钟,也不见将军出来。四下去寻,恭房里全无一人,正堂上贺将军并未归席,小的寻思,将军微醉,说不定在院子里走迷了路,万一,万一……”

登时未等旺财说完,一个巴掌稳稳地落在了脸上,旺财原就急恐,又兼惊恐,身体晃了一下,半瘫在高管家腿边。高管家一脚踢开,喝到:“放你娘的屁,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倘若闯出祸来,砍你这个杀才的脑袋。”

旺财又扑过来求饶,复又被狠狠踢开;管家拢住清单,大声道:“都停下来,荣亲王府里的贺将军在府里迷了脚,大家赶快四下里找找,连升——,快去二门上喊你家媳妇,让各房锁了门。再让丫鬟们,出来寻一寻。”

众人得令,便各处去找。

惜珍阁西厢阁楼上,三小姐婉莹推开窗,隔着碧色珠玉玛瑙帘,看窗外家里下人们一团团一簇簇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乱,晚风夹着昼间尚未退去的暑气,透过珠帘,扑在脸上。痒痒的,不似正午那般热烈。

“作死呢,小蹄子,没眼色劲儿的,这灯笼是挂姨奶奶堂上的么?这是挂那棵海棠树上的,那对,那对小一号的才是。”

二管家连升的内人高大娘站在院里堂前的石板台阶下,看着小丫头往惜珍阁檐下挂红灯笼。眼见一个捧着两个盖盖儿茶碗的丫头便厉声喝住:“站住,太太要的九对龙凤红烛送去了么?”

“没……还没呢,方才外边有两个要紧的客人来府上贺寿,老爷打发我来跟这边的姨奶奶讨两杯凤露茶。”小丫头因差事未办,吓得哆哆嗦嗦。

“赶快把茶送上去,捧了红烛与太太,晚一点,仔细你的皮肉。”连升家喝道。只见那小丫头应声忙点头,又急切切地出去了。

丫头红芙凑到跟前低声说到:“一天到晚就她聒噪,他男人这两年在老爷跟前略略得了脸,她就狗仗人势越发神气凌人了。平白地来我们惜珍阁拿什么架子,打量我们不明白她的底细。”

“红芙——”婉莹轻声喝住,示意她话多。“你和绿蓉两个把贵妃塌往窗跟前靠靠,我略略坐会儿子,吹吹头上的湿气。”窗外聒噪不已,本是赏心乐事,因着糟乱也减了兴致。

“这回子外面还有暑气,不若合上窗,小姐歪在榻上,我给小姐打扇子吹头发可好。”红芙一面与绿蓉挪着贵妃榻,一面与婉莹说道。

“也好,外面吵得的紧。合上吧,等夜沉了再开也不迟。”

“就是咱们姨奶奶好性子由着这起子眼里没主子的奴才,有的没的满嘴胡吣。咱们院里也是她施展威风的地方吗?哼——凭她主子闹翻了天,老爷就是雷打不动的往咱们惜珍阁来。纵她们有三头六臂也越不过咱们奶奶,量她们主子奴才也不能将我们怎样。”红芙身子探向婉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贴着耳边说着。

“红芙,娘平日里跟你说的话,可见是抛到脑后了,赶明儿我回了娘,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这蹄子还怎样逞口舌之快。”红芙见小姐动了颜色,不由得闭上了嘴。

“我去厨房取些冰镇的西瓜来,小姐刚刚沐浴完,必定是要口渴的。”绿蓉与红芙将卧榻挪到窗跟下,松开手,理了理裙衫说到。

“嗯,去吧。”

“死丫头,知道是你想吃西瓜偏要推说小姐口渴,小姐刚沐浴完,通身浮热,现在就吃冰镇的西瓜,凉凉的下去,身体岂不受亏?我晾好现成的茶,不热不凉现在刚刚好呢,”红芙去外间,取了一杯茶,置在塌边的红木雕花小几上。

“去吧,跟厨房的张妈说,待会再送一碟牛乳甜糕进来。”婉莹俯身躺在了榻上扭头对绿蓉说到。

“小姐什么都不说,就你事多。”说着冲红芙挤了一个鬼脸一溜烟跑出去了。

“小姐,你快管管这丫头,现在了不得了。”

“她还小,贪嘴吃是常情,慢慢长大了就好了。不用理会她就是。”

“小姐偏心,我不依。我就比她大两岁,怎的我前年也没似她这般馋猫似的。”红芙不平地说到。

“所以你是姐姐,她是妹妹啊,她才十一,等再大点,我说她便是。”婉莹一面安慰红芙,一面摇着鹅羽团扇,扇尖子挠的胸口痒痒。

“去,把爹爹给的那把象牙双绣扇子找出来,这破劳什子,挠的人心里怪痒痒的。”

“小姐,扇子怎会挠人的心呢,不会是小姐自己思春了吧。”红芙撩着小姐的头发,扇子的风将适才浣发用的玫瑰香精的味道一下一下的扇到脸上。

“死蹄子,真真得撕烂了你的嘴,越发没规矩了。”说着便要起身,不料头发还在红芙手里,这一扯,不由得叫了出来。

“哎呦——疼——。”

“好小姐,绕了我这一回吧,再也不敢了。”红芙见小姐真的要拧她,连连求饶。略略拉扯了一会,婉莹又复躺在贵妃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闭上眼睛,红芙依旧坐在旁边一只手摩挲着头发,另一只手摇着扇子。周身温热的玫瑰气味蕴着娘方才焚的晚香,郁郁悠悠,碧玉帘子一摇一晃,似醉似梦。

不多会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必是绿蓉回来了,未及开口,红芙便凑到跟前说:“准是馋丫头回来了。”

婉莹笑而不语,闭目养神。

红芙故意拿起茶杯,用杯盖不停的在茶碗上摩擦,事毕,端至手边说到:“小姐,不热了,喝一口吧,雨前龙井,沏的第二道。”

婉莹接过茶,微微正身,轻轻掀起杯盖,小小地抿了一口,又递给红芙。只听红芙道:“是高大娘啊,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方知适才上楼的不是绿蓉而是高大娘。无暇愠恼为何无人通传,正身直坐:“高大娘这几日甚是操劳,身上可好。”一面命红芙取茶水与她。

“多谢三小姐惦记,几日里,累是累点,但因想着是老爷的好事,我们现又帮着太太料理,心里也是欢喜的。”

婉莹心里暗笑,可算是成全了你们主子奴才们素日里的心愿。

“大娘这几日受累,就该早些歇息才是,明日多少要紧的差事等着大娘调度,怎地得空来我们这里消遣。”红芙很是听不惯她刚才在院子的做派,便拿话揶揄她。

“呦呦呦,红芙姑娘现也拿出姑娘的款儿了,也不拿秤杆子秤秤自己几斤几两,我与小姐说话岂有你插嘴的道理。平日里都说林姨会调娘教下人,今日我算是见识了。”高大娘原本就是来搅腾的,红芙这一说,更让她抓住话柄不肯放松。

“多嘴,快递了茶给大娘赔不是。”婉莹虽明白红芙护主之心,但此时少不得得拿她开刀才能平息。要不然凭空生出事来又给娘心里添堵。

红芙见小姐厉声严色,极不情愿的将手里的茶递与高大娘。

“多谢小姐赐茶,这才是我们这样人家小姐的体统。”高大娘红芙被训斥,极是得意。

“大娘今日来,可是有事?”婉莹心里也想快快地打发了这瘟神才好。

“正是这话呢,太太适才吩咐了,今日夜里外边里边许多地方还未妥当,内外的二门今儿就不上锁了,让咱们各院里早点收拾妥当,务必自己锁了院门才是。姑娘小姐们也早点歇息方是规矩。”

“嗯,知道了。劳大娘来通传了,必是还要告知其他各院,不若再喝一杯茶,去去热,再去也不迟?”婉莹知道她的意思,又恐她不走继续生事,少不得端茶送客。

她原本以为真的要她再喝一杯,见半天无人给她斟茶,方才解出其中之意。

“哦,小姐也早点歇了吧,我还得去赵姨娘院里呢。”

未及高大娘出院门,便又听得楼梯上有人上来,进来一看却是厨房上的张妈。

“绿蓉呢?”红芙问道。

“跟我家大妞儿玩呢,小孩子家家的。”说着轻轻地将食盒置在桌上。

“这食盒是双层的,下面藏着冰,故拿着重些,我也害怕她跌了碟子里的好东西。”张妈从食盒里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碟子牛乳甜糕。

“西瓜仍旧在盒里,小姐随吃随拿,冰凉透心,最是解暑。食盒子先放在这里,回头我来取就是。”言毕做作了个揖,转身下楼。

等她必是走远了,婉莹才正身起来对红芙说:“你可知错?”

红芙原先坐在小凳上打扇子,见小姐这般,起身站起来,双手贴在裙裾上。眼睛并不看小姐,估计她刚才受了两句重话心里正不自在呢。

“你可知错?”见她嘟着嘴不吱声又问道。

“红芙并不知今日错在哪里,红芙一心一意替小姐和姨娘委屈,分明是那婆子无事生非来咱们院里滋事,小姐反倒数落我的不是。”

“你还嘴硬,你这样有嘴无心,几时才能长进,你明知她来滋事,就该处处妥当,让她无错可挑才是。你可倒好,巴巴地搬着梯子让人家上去,踩在我们头上。”红芙听小姐说这样的话眼睛转向小姐,还是不吱声。

“你以为她单单是骂你两句这么简单,你这样对她无礼,我若不再骂你两句,她必定以为是娘素日里教你们这样,她若是真的闹起来,别人也只会怪娘教导下人无方,岂不连娘也带坏进去。”红芙此刻也悟出了其中的关窍,脸上满是愧意。

“小姐,是红芙做事毛躁了,红芙错了。”

婉莹看她心回意转,心里也和软下来,又轻声说:

“你的心我怎会不知呢?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娘整天小心翼翼,万事谨慎,还不是全为了我,所以我们也不能给娘添烦心的事不是吗?”

“知道了,红芙以后不敢了。”

“桌上的甜糕是给你的,谁说我只偏心绿蓉不心疼你。上次爹爹赏的,你只吃了一块,知道你爱吃,还不抹了泪,尝尝去。”

“我就知道小姐还是疼红芙的,谢谢小姐。”红芙想不到小姐还记得她说过牛乳甜糕好吃,心里满是欢喜,眼里的泪珠子也止住了。

不多会绿蓉也回来了,红芙见她玩的满头是汗,皱起眉头说道:“还不赶紧给小姐吹头发,这时辰了还未干透,几时才能睡呢。”

“就你凶,就碍着你的事了,你就见不得我好。”绿蓉嘴上不依不饶的说着,手却拿起了扇子扇了起来。

“绿蓉,不可顶撞姐姐,懂么?”婉莹见绿蓉着实不像话便说了她。

“知道了,小姐,绿蓉不敢了。”

“哼。”红芙从鼻子里哼出的声音似乎带着胜利的气息。

第2章 初见(下)

夜已降临,前堂为明日吹奏的礼乐,此刻也高高低低的演奏着,乐声,透过窗缝娓娓地传进耳朵,虽是喜庆欢快之调,但此刻正应了婉莹的心境,不由喜从心发。

那厢,高大娘在惜珍阁大显身手,此刻正是春风得意,脚步欢喜,连着脸上的皱纹也比平时纵横了许多,神采飞扬地对着旁边的下人们说,“林姨娘千好万好,无论老爷多偏心惜珍阁,只要太太咳嗽一声,惜珍阁照样得风寒。”

旁边的人连忙接话奉承“这阖府上下无论刮哪路子的风,无非是吹着咱们管家往上走,正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您上青云’。哪个院子也离不得您二位,太太如今也多依仗连升两兄弟,一个丫头片子还能越过太太去不成,想来她也不敢。”

高大娘听了这话更是愈加得意,早然忘却方才太太的吩咐,“这几日大伙都累了,想必荣亲王府里的贵客也不会混闯进咱们内院,方才咱们也四处查看过,并无外男误入,你们几个去厨房弄几个小菜,我去外面回一声。”

众人立马心领神会,一位婆子说到:“今日外边都是贵客,您顺便拿点好酒回来,好菜需配好酒,我这就去跟我男人说让他炒几个您爱吃的菜,您就等着受用吧。”

高大娘更喜,一脸春色地逶迤出去了。

惜珍阁里依旧是温热弥漫。婉莹用手理了理半干半湿的长发,水葱似的手指上,一寸长的指甲上蕴逸着指甲草染过后特有的绯红。这绯红是染了三次之后特有的红色。

“红芙,把烛台端过来,香炉里再续几片茉莉香,我闻着很好,案上那本《全宋词》拿来。”婉莹闭着眼说到。

“小姐,明日得劳一天的神呢,现在用功,仔细明天的黑眼圈,吓坏那些个命妇们。”红芙劝道。

“只管拿来便是,我心里自有计较。”

“小姐发湿无法睡觉,不若红芙夹几个核桃给小姐。”

“晚饭到现在还是腻腻的,去把书取来。”

红芙无法只得取来。

“昨儿读了一首好词,应了今天的景,虽时令有些不对,但亦可比矣。”

“小姐,读来听听。”这一年绿蓉在婉莹的教导下渐渐开始喜欢诗书。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婉莹只读了这上阕《青玉案》,隐了下阙,是藏了些心事在里面的。

“小姐,我解一下这首词,你看解得对否?”红芙依旧打着扇子,绿蓉若有所思的说到。

“嗯,你且说来,我听着。”

“先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说的必是春季,而且还是个晚上,对吗?小姐?”

端起茶盅轻轻的喝了一口,微笑,点头。

“春季的晚上,满城飞花,像流星一样漫天飞舞,坐在马车上花香飘得到处都是,吹笛子的人,闹杂耍的人,还有舞龙戏的人都各展其能,好不热闹。对么,小姐,我说的对么?”绿蓉一脸期待的看着小姐。

“对则对矣,但原本是甘之若怡,现在则味同嚼蜡。意思虽失之毫厘,却也差强人意。绿蓉能悟到这里,不错不错。”绿蓉的解释虽然只是字面意思,但却道出了热闹的实质。也是不错的。

“谢谢小姐。”绿蓉脸上露出如孩子一般灿烂微笑。

红芙一脸的不以为然。

起身,推开窗,果然,灯火辉煌,好不热闹,府上到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凉凉的风夹着丝竹之声不绝而来。此等佳景,岂可辜负。

“红芙,换上衣衫,陪我下楼走走。”婉莹兴起。

“小姐,今日万万不可,且不说小姐刚刚沐浴完毕,再出去沾一身汗不说,二者府里今日人多又乱,保不齐外边哪个没眼的闯到咱们里面来也未可知,遇见了总是不好的,三则,刚才那婆子不是传了太太的话,让今晚女眷们都得早早歇下么,你说呢?”红芙连连阻拦。

“扫兴,我只说了这一句,看你做了这一大片理论文章,算了,你不许跟着,我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小姐一面脱下了屋里穿的薄衫搭在衣架上,一面套上了一件家常的青色云纹褙子衫,松松的挽了一个堕马髻。

红芙绿蓉二人见小姐执意出去,便过来整理衣裙。

下楼前,红芙追上来递一盏提灯:“小姐,好歹提着灯笼看路,跌了可如何是好。”

“傻丫头,今天外面多少灯笼亮着,要你这盏。快回去,休要跟着。”故作生气的样子,红芙见小姐恼了,便不再做声。

太太其他几位姨娘一起,为师大人颂平安经,婉莹轻易地出了惜珍阁,沿着西厢的回廊,穿过影壁门,顺着院外的墙角一路走到府里的西花园。一路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惜珍阁外墙上挂的是一长串小型的红灯笼,花园里,海棠,杏树,桃树,每棵树上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系着各式各样的灯笼。

走近看,桃树上挂的是椭圆寿字福灯,杏树上挂的是福字筒灯,海棠树上是结穗宫灯,各色花卉上的小灯笼更是不胜枚举,最有趣的是池上漂的莲花水灯,粉粉的,摇摇晃晃甚是好看。

恰好有一只水灯离岸不远,婉莹略伸伸胳膊便拿在手里,起身端详着手里这个精巧的玩意,暗暗佩服制作的工匠真是巧夺天工,薄薄的花瓣,一层一层,栩栩如生,如真的一般,最中间的花心处有个铜饼,上面钉着一个小小的蜡碗,好不可爱。有了这个蜡烛的光,这荷花灯才有了灵气,黑暗的池子也如活过来了一般。此情此景,不由得又想起刚才那首《青玉案》,上半阙刚才读过了,藏在心里的下半阙,此刻无人,竟不觉得吟了出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妙,妙,秒,妙虽妙矣,然上半阙更应景乎?”忽然一个响亮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惊得婉莹不敢转身,手里捧着水灯,立在原地。

“你是谁?怎会在这里?”婉莹慌乱间不知如何是好,依旧面水背对着身后的这个人。

“在下是荣亲王府里的一等侍卫,明日府尹大人天命之寿,今日代王爷来府上贺寿。

“那你为何会在此处?”

“适才府尹大人多饮了几杯,我扶大人至内堂外门,看门的嬷嬷接过大人,我因私事未跟上随行的人,故而辗转至此,不想唐突了姑娘。”

“哦,是这样啊,那你现在沿着这池子的路往右走,再往前,便能看见一个八角的亭子,那亭子东西南北各通四条路,记得东边檐下画的是百菊图,西边的是牡丹图,西进东出,沿着这条路必过一架石板桥,过了石板桥,不消十几步就是正身堂的西厢房,你且沿着西厢房墙根走,就能到二门的走廊,沿着走廊往左,就是内堂外门了。到了那里你只叫看门的嬷嬷们领你出去便可。”

“姑娘肯定是府上人士,敢问姑娘芳名,来日也可知道谢谁不是?”只听那人在身后并无走开之意,婉莹局促非常,一时间背对着他,面对着池子,也不知如何是好。

“官爷不必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用挂怀。”

“姑娘谈吐举止,衣饰穿戴并不像丫鬟,只是贵府上五位小姐,小姐芳位几何?”

“官爷还是找路要紧,仔细同行的人久等。”婉莹平生第一次被异性纠缠,心里竟有些气恼,但是嘴上还是客气的说着。

“小姐,不便告知也罢,在下是荣亲王府一等侍卫——贺佑安,倘若日后有效劳之时,必定尽心竭力,以谢今日之助。”言毕听得似乎是转身要走,婉莹依旧不动,待他走远方能回身,谁料,听着渐远的脚步就近了些。

“小姐刚才所吟辛公之词,在下读书时,读到这首词也多少有点感触,也胡乱填过一首,听方才小姐吟诗,便知诗书必定是通的,望请小姐雅正。”说罢他便真的颂了起来。

“无情最是人生路。泪虽落,意未堕。无畏前路多难踱。世事最苦,风雪晨暮,顶头往前赴。

云黑天低雷未测,少年世路多坎坷。若问青云志在何?经天纬地,富甲一方,云间一只鹤。”

“你既是懂得诗书之人,礼仪也必是通晓,可知,非礼无视,非礼无听,非礼无言,非礼无动。你我初次见面,大约也是懂得男女有别之礼,或是你设身处地的想想,一个姑娘小姐,在此景此情之下,焉有不囧之理。”婉莹大囧之下,鼓起娇滴滴的勇气,溪水般柔肠,却又不卑不吭,言外之意说的无比明确。

“唐突小姐。”言毕只听脚步渐行渐远。

婉莹想着必是走远了,才敢转过身来,长舒一口气,好个良辰美景,此刻兴致皆无。沿着来时的路,回惜珍阁。一夜无话。

第3章 师家有女初长成(上)

第二日天不亮,林姨娘便起床洗漱更衣,侍女芸娘一丝不苟地为林姨娘梳理发式。牡丹高髻,发髻中央簪一朵颖黄色棣棠花,花两侧依次点缀着:祥云金簪,如意金钿,红宝金钗,最后是一对累丝仙鹤金步摇。婉莹偎依在贵妃榻上,心里暗暗佩服,怪不得娘十几年盛宠不衰,连饰品也透着对爹爹的心意,祥云,如意,仙鹤皆是贺寿之意。我若是男子,也会对娘这样的女子多加呵护,不忍苛待。

“娘,棣棠花虽好,不若牡丹芍药更合娘的气度,爹爹私下不也说,娘簪牡丹花是人比花俏么?”平日里林姨娘也常簪那些个夺目艳丽的花,婉莹略微不解为何爹爹今日大寿,娘却簪了一朵这么寻常的花。

“小姐还小,不懂这其中的理论。”芸娘从衣架上取下娘今日的礼服。那礼服自然也是中规中矩的样式,林姨娘穿上,芸娘认认真真地整理着每一个裙裾。

林姨娘真真是水做的美人,什么衣饰便能穿出什么气度。家常衣服的娘,自然是宜室宜家。今日这大红礼服,林姨娘真真如同出塞的昭君。婉莹不觉地看着娘呆呆地愣在那里。

“青儿,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梳洗,难得早起一趟,赶早给你爹爹磕个头去。”林姨娘最后系上一条金色百寿图案的腰带,得体纤瘦的身量,展露无遗。

“嗯,知道了。”婉莹想到今日也是诸事加身,少不得振作精神。回到自己房间,红芙绿蓉两个一左一右好容易折腾了半天,方才完毕。

对着镜子,心里也感慨:自己这般容貌也不算玷污娘的芳华,不愧为娘的女儿,原本就姿容出众,再穿上这华丽丽的衣裙,更同九天仙女一般。

婉莹满腹欢愉如同饮了蜜糖一般对着铜镜左右端详,不知几时林姨娘站在身后。

“青儿,坐下来,娘还没给你梳过头吧?”林姨娘扶婉莹坐在镜台前,不由分说摘掉了头上的所有钗饰,青丝瞬间散落如瀑。婉莹的心也如这发髻一般瞬间跌入谷底。

“娘,青儿觉得这飞仙髻很好啊,也很是喜欢。”婉莹看母亲手势迅速,意志决绝,但并不知内里原委。

林姨娘并不理会婉莹,不一会便梳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双平头。婉莹心里越看越不喜欢。眉梢低垂,粉粉的小嘴,不知不觉地撅了起来。

林姨娘仍是不做声,末了起身,在屏风旁剪下两朵花房刚送来的秋海棠,别在女儿的发上,左看右看又取下来,换了两枝寻常绒花,其余发饰一概皆无。

“娘,这也太普通些了吧。”婉莹失望至极,向母亲撒娇说到。

“青儿,听娘说。”林姨娘拉着婉莹坐在床头,芸娘拉着红芙和绿蓉下楼不提。林姨娘的手拉着婉莹的手,冰冷的让婉莹觉得生硬:

“我的儿,你这样的模样人品,她们必是容你不下的。若再不规矩内敛些,岂不连葬身之地也没有。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若得长久,必得先藏的住自己。”

林姨娘突然说这番话,婉莹一时有点听不懂:“娘,青儿不懂,爹爹的寿诞,我穿的齐整些,爹爹不也喜欢么?”

“爹爹心里自是喜欢的,可府上上上下下上百号人,别人心里是作何计较你想过吗?”

“不过是些衣服首饰,别人又能拿我们怎样呢?”

“你还小,不晓得这里面的厉害,衣服首饰是小,但是招了别人嫉恨,我们终是要吃亏的。娘年轻的时候也不懂,年纪渐大,越知道,女人堆里的是非,原就是这些细小的较量,我儿羞花之容必要更是小心谨慎方才圆满。”林姨娘双手揉搓着婉莹的脸,眼里的深情,有期许,有愧欠,更多的是那一往情深的温柔。

婉莹不解娘亲话中的深意,只是撅着嘴,有点失望的望着母亲。母亲清澈的瞳里,映着婉莹委屈的脸。

“娘原是草芥之末,不过略有几分姿色,才住得这惜珍阁。府里从上数,不消说太太身份贵重,就连几位姨娘家也是非富则贵。”林姨娘说到此处略停了一会,皓齿紧紧地压着红唇。想必心里也是极其烦乱,婉莹看着娘,觉得心疼,原来在这顺天府邸里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娘,也有黯淡憔悴的时候。外人看娘风光无限好,岂不知内里也是般般苦楚说不出。婉莹有点懊恼刚才的执拗,大喜的日子,惹得娘亲不悦。

“因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你爹爹略略在惜珍阁多流连几日,东宝楼那位就不自在,现在不过仗着你爹爹弹压护着,大家面上一团和气罢了,再过几年若真是有色衰爱驰之时,恐怕才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林姨娘竟哽咽起来。婉莹最见不得娘伤心,眼泪也扑突扑突地掉了下来。

好端端地娘为什么说这样重的话?还是娘最近又受了太太和其他姨娘的气?

“还有我和哥哥啊,我和哥哥能保护娘。有我们在,不许别人欺负娘。”婉莹哭着说道。

“你终究是要嫁人离开的。”林姨娘轻轻地拭去了婉莹脸上的泪。

“还有哥哥啊,哥哥是长子,必能护得娘周全。”

不提哥哥也罢,提起哥哥,林姨娘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又似决堤般涌了出来。又说到林姨娘心里的痛处了。婉莹也不由得抽泣起来。

娘儿俩掉了一通眼泪,林姨娘略略正了正身:“不说这个了,今日是娘不好,平白的反倒叫我儿抹这许多的泪儿,脸都哭花了。”

不多会儿略略用过早饭,林姨娘似乎还想跟婉莹说点什么,但也始终没说出来。婉莹也害怕再勾起娘的伤心事亦不敢问。

差不多近午时时候,太太的陪房瑞春大娘来传:“府里后花园的内宴已摆下,请林姨奶奶携婉莹小姐移步。”

林姨娘与婉莹俱已收拾妥当,下了惜珍阁,出了垂花院门,沿一条紫藤芳径,越过祠堂后门便是后花园。今日这后花园也是气派不凡,十二对时新大红油纱生肖宫灯从园门口至读绿亭前依次排开,内堂女眷的正席正设在读绿亭,凑着亭子两边各搭一副垂纱帐。正席主位上安坐一位气度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太太在右侧陪坐。高,崔二位姨娘已在东边的次席就做,林姨娘和婉莹一后一前的赴西席落座。

还未坐在红木花雕的靠椅上,便有一个小丫鬟在林姨娘的椅子上放了一个鹅羽软垫,东席上的高姨娘,丹凤眼往上一挑,贴着崔姨娘的脸,压低声音说:“喏喏喏,我就看不惯贱人那副腔调,大热天的还用鹅羽软垫儿,真真是金娇玉贵,反倒显得咱们是粗皮糙肉。”

第4章 师家有女初长成(下)

崔姨娘莞尔一笑,欲拒还迎地说:“姐姐小点声儿,小心传进老爷耳朵里,又该发落姐姐的不是。”

高姨娘果然中招,瞪起丹凤眼,嘴角挤出一个鄙薄地冷笑:“哼——”

崔姨娘见高姨娘动气,心中甚是得意,摇着一柄苏绣的纱扇,半遮半掩地说:“姐姐勿要动气,不值当。我们在太阳底下等了半天,连太妃都已入席,人家都还端着宠妾的架势。连太妃都不曾放进眼中,更何况你我。人家这么姗姗来迟,是要坐稳了恃宠而骄的宠妾的交椅,你我有这本事吗?”

高姨娘听到这话,气得嘴都歪了,从身后小丫鬟的手中扯过一柄纱扇,一下子接一下子呼扇。

婉莹坐下,身边的赵姨娘便拉着婉莹的手说:“我的儿,几日不见,咳嗽可好些了么?”

“劳姨娘记挂,吃了几剂药,现下已全好了。”赵姨娘向来与林姨娘近,膝下无儿无女,自然也就喜欢婉莹一些。

“我的儿,真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赵姨娘看婉莹衣饰简约,但又透着清新之气,不由得赞叹道。

说话间只听得正席上一位仪容不凡的中年妇人说到:“听闻贵府上有五位女公子,各个都是美人坯子,人称五朵金花,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知今日是否有缘一见。”

“可不正有这话么,本宫在王府也曾听说,师府五位小姐,各个都是绝色佳人。”正席主位上的妇人说到。

“太妃娘娘谬赞了,不过是略比寻常人入眼些罢了。”太太扭头对瑞春唤道:“让她姊们几个过来,让娘娘瞧瞧。”

婉莹起身,高姨娘的婉芸姐姐和婉芬小妹也已起身过来,崔姨娘的婉苹妹妹也姗姗而来,独不见李姨娘家的婉蓉姐姐,四下一看李姨娘今日也未出席。不由得纳闷起来。

“你们几个过来。”太太微微抬颌,又道:“赶快拜见东安太妃。”

婉莹与众姐妹们微微曲身,福了一福,皆是轻声脆语道:“见过太妃娘娘,太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太右手稍稍一抬,口中道:“这位是武安侯夫人。”

众姐妹们又是作了个揖,异口同声道:“夫人万安。”

依次见过各位命妇,行礼问安。忽得一声:“贵府五位小姐怎么少了一位?”顺声抬目看去,言者正是武安侯夫人下坐的北平王王妃,婉莹心中暗暗一惊,生出一个疑惑:这北平王妃是皇亲国戚,北平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怎坐在武安侯夫人之后?

未及太太言语,只见东席上高姨娘急急地站了起来,一脸媚相又笑脸如花的说到:

“大丫头的舅舅因参了魏统领克扣兵饷,过来恐冲撞了冯夫人,故回避了去。”

冯夫人正是正席左侧的武安侯冯修远的夫人,也是方才坐在北平王妃上座的贵妇人。而那魏统领也必是武安侯夫人的兄弟了。婉莹暗自垂叹:可怜婉蓉姐姐因为这等子事情没来,估计也没少听高姨娘的闲话。

高姨娘话音未落,生生被怼了回去。“竟是这位姨娘多虑了,弹劾之事皇上已经下旨查办,是真是假尚未知晓,若是真有克扣之事,圣上自有裁断。若无此事,不过大家同朝为官,心系圣上而已,此是其一;其二,他原是个言官儿,风闻言事也是他分内之事,何来冲撞之说;再者,你让她回避了去,今日在坐的皆是我朝显赫之臣内眷,知道的明白是她们回避了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以势压人。”武安侯夫人原本谈笑风生,安逸非常,听得高姨娘此番话,恰恰挑出她心里的暗刺,又让她在众位命妇面前难堪,不由得兴致全无,凌厉异常。

说罢将一柄金丝双面刺绣的团扇,重重地放在桌席上,浑白的象牙扇柄,冰冷地砸在桌面,刚好撞住旁边的陶瓷茶碗,一道冰冷冷脆生生的长音,划破丝竹管弦之声,直直地刺向高姨娘。

高姨娘原本是想一箭双雕,不仅在武安侯夫人前讨个好,又借势打压李姨娘。不料马屁拍在老虎脸上,吃了武安侯夫人几句重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上结结巴巴的:

“夫人息怒,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奴家……”

“真真是笑话,我怒从何来,你几时见我有怒,我知你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的心未免太玲珑了些。”武安侯夫人原本气的鼻翼直颤,但因想着今日是爹爹的大寿,又是皇上下旨大办,况且爹爹与武安侯私交甚密,打狗也得看主人。又恐搅了席宴,传扬出去与诸事不妥,反倒坐实了冯家以势压人的舛讹,少不得压下火气,婉转了语气。

师大人原是武安侯的部下,太太恐怕原本也想借此机会结识这位武安侯夫人,不料半路里杀出了个程咬金,凭空惹出这些波折,唯恐连带自己也被武安侯夫人恼怒。心里气愤不已。

“坐下吧。”太太生生地按下心里的不悦,冷冷地说了这三个字。

高姨娘原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听得太太的话,虽知道太太生气,少不得坐下。

一时鸦雀无声,东安太妃是先帝的妃子,何等聪慧之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襟危坐,双目微抬:

“中间这位小姐果然是绝色佳人,衣饰无华,竟像是个仙子的模样。”

气氛瞬间缓和了起来,只听太太说:“这是我们三姑娘,名唤婉莹,今年十四。”

“过来叫本宫瞧瞧。”太妃又说。

婉莹含羞低头,少不得上前去。太妃拉住婉莹的手,“好个可怜人啊,本宫瞧小姐的模样竟和本宫的慧仪小时候有几分相像。”

太太脸上复又和悦起来。

“太妃谬赞了,慧仪公主金枝玉叶,岂是她个丫头能比的。”林姨娘在西席听见太妃称赞,起身作揖致谢。

慧仪公主是先帝十二位公主里最得圣心,也是芳名最盛的。婉莹自孩提时便听说,七公主慧仪,才貌俱全。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但也正是芳名远播,最终远嫁北疆和亲。

“很是这话呢,我说方才我怎么瞧着这位姑娘这样亲切,感情竟真有些慧仪公主小时候的风范。”北平王妃想是常出入内廷,见过慧仪公主的玉容,如此说道。其余一干人等皆无见过,不得插话。

众目睽睽之下,婉莹自是不好意思。只听林姨娘说到:“折杀她了,还不快退下。”

东安太妃摇摇头,示意林姨娘落座,拉着婉莹的手,目光在婉莹的脸上来回打量。

“本宫认你做干女儿可好?”东安太妃说到。

这是始料未及的事情,婉莹不敢应承,只得看着林姨娘,林姨娘先是一怔继而又恢复的平静。林姨娘娘不做声,婉莹也不敢承应。

婉莹略略转头,只看见高姨娘那张小脸上,气的鼻子都歪了,再看婉芸和婉芬皆是盛装而来,心里忽然明白母亲早上的意思,不由得叹服母亲的心智。但是,时已至此,也由不得自己和娘亲。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跪下来谢恩。”太太原本就想趁此次宴席多结交几位贵妇,听闻东安太妃有此意,心里自是一万个称心如意。

林姨见事已至此,便说:“跪下给太妃娘娘磕头。”

已有丫鬟在婉莹面前放了个红缎跪垫儿,婉莹双膝跪地,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个头,末了太妃扶婉莹起身,退下手上的羊脂白玉的手镯,套在婉莹的手上,光看那玉的色泽便知是无价之宝。

“这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好就好在是先帝所赠,你且带着,权当今日见面之礼,明儿本宫再着人给你好的。”

因是御赐之物,众人的目光皆注视在此物之上。

“这玉镯只怕是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只了吧,可见太妃娘娘是真心喜欢这丫头。”武安侯夫人

在一边看着婉莹,目光无不和蔼可亲。

“此物贵重非常,小女实不敢受。”婉莹也是官宦家的小姐,一眼看出这只玉镯绝非太妃口中所说的普通物件儿,而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美玉,故连忙推辞道。

“不过一个物件而已,先帝已驾鹤西去,本宫留着此物也是徒增伤悲。”太妃言辞略带伤感,但转瞬即逝:“不若给你,金玉之物需得配金玉之人,方不辜负了这东西。”太妃执意又将玉镯套在婉莹的手上。婉莹又跪地拜了三拜。

宴席至此与高姨娘一干人等来说,已是索然寡味了。母女三人衣饰辉煌又神情落寞的坐在席中。婉莹心里自是欢喜不提,只是无意间掠过林姨娘的脸,那不经意的愁眉还是尽收眼底。

席毕,太妃拉着坐婉莹在她旁边又听了几出热闹的戏,至酉时众人方才散去,这一日至此终得平静。

第5章 风波

一行命妇熙熙攘攘,簇拥着离开师府的深宅后院,残席戏台处,几个收拾杯盏碗碟的小丫头窃窃私语。

“咱们三小姐,今儿,可是真是给咱们府里长了脸,不愧林姨娘的骨肉,活脱脱一个神仙妃子。”

“这下府里有几天不能安生了,高姨娘吃了这么大的亏,怎能轻易善罢甘休,不把惜珍阁闹得人仰马翻,左右不能了局。”

“这下有几日热闹。”

“咱们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可怜惜珍阁的林姨娘,总是平白受人排遣。”

“话说回来,林姨娘也算是半老徐娘了,怎滴老爷就是独独宠爱她一人,难怪几位姨娘气不过。”

“听东宝楼的丫头们说,咱们林姨娘伺候老爷的时候,可是十八门武艺样样精通。”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扯起男女之事,毫无一点含羞带臊的样子。

几个丫头听闻,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一个小丫头,不解其中深意,追问道:“不都说林姨娘是老太太的侍女,穷人家的苦丫头,怎滴又会武功?”

两外几个小丫头,捂嘴偷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略懂人事的羞邪,一个丫头偷偷贴着那小丫头的耳朵窃窃私语说:“就是男女之事,什么都肯。”

那小丫头不通人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依然不解话中深意。

这窃窃私语的小丫头,大有不到黄泉不死心的执拗,不仅忘记了男女大防,连主仆尊卑也抛掷脑后。此刻一心一意埋汰主子,唯恐天下不乱,好坐山观虎斗,隔岸乐观火。轻薄之态,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站在她身后几步之外地婉莹。

婉莹回到房中,适才发现,腰上悬挂的璎珞,少了一缕,红芙绿蓉手头都有活计,便自己自行出来寻找。不曾想,璎珞还未寻见,竟碰上这么一群小丫头背后作践自己母亲,士可忍孰不可忍。母亲也是堂堂的姨娘,怎能任由小丫头满嘴胡吣。更何况,还是这样龌龊肮脏的流言蜚语。十处火气急攻心,气得站在几人身后,瑟瑟发抖。

那小丫头,正春风得意,忽见另外几个同伴脸色大变,转身一看,登时吓得脸色苍白,手中拿着的碗碟,也随之掉落在地上。瓷碗清脆的碎裂声音,划破黄昏的闷热,带着丝丝的晚风,迎在婉莹的蹙眉上。

一个东宝阁的小丫头,想借机悄悄溜走,不小心撞翻身后的托盘,十几只茶杯同时坠地,白花花的瓷片,碎了一地,锋利的碎片,不停地摇晃,断了那个小丫头的后路。

“很好。”婉莹羞愤异常,也不知怎得只挤出这两个字。

几个小丫头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见小姐已然动怒,自知罪责难逃,纷纷跪在地上求饶。方才那位多嘴逞能的小丫头,脚前是一摊锋利的碎片,犹豫了一下,扑通跪在地上,登时膝盖处浸出一滩血迹。东宝楼那小丫头乖觉,跪下的同时,不忘在瓷片中间找一处落膝盖的地方。左右刚才自己也没说话,就算惩罚也不与自己相干。打定主意之后,暗自一笑,抬起头,看婉莹如何处置。

“传板子进来。”婉莹对着远处的一个扫地的杂役喝到。

那杂役不敢多问,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哎,这就去传。”

一刻钟的功夫,外院上几个看家护院的壮汉,举着板子,抬着条凳过来。

几个小丫头急得泣不成声,连连求饶。尤其是那个多嘴逞能的小丫头,自知自己闯下大祸,不顾膝盖上的划伤,跪挪到婉莹裙前,连连磕头。

“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求小姐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一定感恩戴德报效小姐的恩典。”

婉莹厌恶地踢开她,眼角分明蕴着气愤不甘的眼泪。斩钉截铁地对着护院壮汉道:“打,让她胡说八道。”

说完这句话婉莹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

护院壮汉问道:“小姐,打几下。”

婉莹此刻也是气昏了头,竟然直接脱口而出,“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壮汉脸上有些为难,师府虽说是官宦之家,但是打死一个丫头也非同小可,若是丫头本家闹起来,也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情,但是小姐盛怒之下,也不敢多嘴顶撞,悄悄跟身边的随从低低地说了一句话,那随从飞快地跑出去。

那壮汉让随从赶快去喊高姨娘,眼前这局面只能高姨娘能控制。三小姐不谙世事,不知这里面的轻重。老爷此刻定是喝醉,太太也应酬了一天,早已乏累,林姨娘素来管教极严,见三小姐胡闹肯定责罚小姐。壮汉几经思量,只能是通报高姨娘,此刻也只有这个胡搅蛮缠的高姨娘,才能化解眼前的局面。

不得不佩服护院壮汉的心智,此刻想要化解眼前的僵局,只能用胡搅蛮缠的方法。

婉莹见护院壮汉不肯动手,心里有些委屈,眼泪流得更加汹涌,抽泣着说:“让你打,你快打。”

护院壮汉不敢怠慢,三小姐也是自己惹不起的。只得拉那小丫头按在条凳上,装模做样地落板子。

或许是那小丫头细皮嫩肉,没有挨过板子的缘故,或许是吓得害怕,不停地大声嘶喊。

壮汉也纳闷儿:这小丫头,活该挨板子,越是叫喊,越是容易招惹更多的板子。壮汉心里七上八下,出口吓唬那小丫头:“闭嘴,再叫唤就往死里打你。”说罢雷声大雨点小地落着板子。

婉莹原本只是生气这些小丫头背后乱嚼舌根,并未想要真的要了这小丫头的小命,听见护院壮汉这么一说,赶忙张口说:“停——”

只是话音未落,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便传过来,“三小姐好大的阵仗,前脚东安太妃刚离府,这后脚就在自己家里折磨下人,这一会温良贤惠,一会狠毒泼辣,倒是姨娘我,小瞧了咱们姑奶奶的本事了,我的婉莹小姐。”高姨娘今天凭白受气,婉莹又意外攀上东安太妃的高枝儿,本就一肚子气,无处宣泄,好容易得到这个机会,怎能给婉莹好脸色,必定用最尖酸刻薄的话,来刺伤婉莹,以此宣泄自己心中的郁闷。

“姨娘,勿要攀东扯西,这丫头诽谤我娘,今天非挨着板子不可。”婉莹自知高姨娘没安好心,也擦干眼角的泪水说道。

说来也怪,高姨娘被婉莹这句重话说得不羞不恼,反倒笑盈盈地说:“真真三小姐是朵带刺的玫瑰,姨娘这是在帮你呢。”

这事情原本不干高姨娘分毫,只是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高姨娘被婉莹义正言辞的说辞,弄得更加怒火中烧,非要把这件事情搅成一锅粥。但是听到‘诽谤’二字更是觉得有如神助,心底暗自欢喜,今天这口气总算能够排遣出去,心里下定决心,非要把这诽谤的内容弄得人尽皆知。臊也要臊一臊林姨娘。不蒸馒头争口气。打定主意后,高姨娘继续热脸相迎,不怀好意地问:

“三小姐,这丫头都诽谤了林姨娘什么?姨娘给小姐作主,若是查实,打死也不为过。”

傍晚时分,府里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围过来,几十个丫鬟婆子七七八八地站在远处,侧着耳朵打听这边的动静。

“她说我娘……”婉莹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直到这一刻才回转过来,高姨娘怎会好心替自己作主。原来也是火上浇油,借刀杀人,表面上是一团火,背地里是一把刀。一院子的丫鬟婆子,这种肮脏的流言蜚语怎能宣之于口。就算坐实了诽谤,也是让一家子老少看笑话。

婉莹心中暗恨:好毒的妇人,杀人不见血。这哪里是替我作主,分明是将我按在刀俎之下,欲杀之而后快。

可是眼前的情形,已经如同刀架在脖子上一般,如何才能化解眼前的僵局。婉莹有些惊慌,眼泪也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高姨娘眼看婉莹上钩,中了自己的圈套,心里十二分爽快,白天的颓废,一扫而光,满面春风的打量着婉莹,只等着婉莹把流言蜚语说出来。

果然,高姨娘正一脸得意的看着婉莹,白天里的颓废,此时此刻,烟消云散。见婉莹闭口不言,转身对高大娘使了一个眼色。

那高大娘欢喜地想领了圣旨一样,对着那几个小丫头怒喝道:“下贱的小娼妇们,平日里你们多嘴多舌,都纵着你们,倒是把你们给惯坏了,今儿,婉莹小姐替几位太太正正你们的风气,你们若一五一十地说了,或可饶你们一命,若是不说,这板子可是不长眼的。”

这几句话绵里藏针,说得滴水不漏,但是生生地把仇恨都扯到婉莹身上。

几个小丫头吓得不轻,说与不说都免不了一顿板子,战战兢兢,浑身如同捣蒜一样不停颤抖。

护院壮汉大约也猜出端倪,此刻十分懊恼,责怪自己思虑不周。原本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未必就真的要打死这小丫头,只是自己一个看家护院的,也不敢违抗小姐的命令。若是听着小姐的吩咐,真的打死这丫头,传出去,耽误了小姐的闺名,也给师家平添一些没有必要的风波。高姨娘向来有口无心,又喜欢搅和,想着高姨娘过来把事情搅黄了就行了,没想到,这高姨娘竟然趁火打劫,事情到现在反而有点棘手。

高大娘见几个小丫头不吭声,想起昨天婉莹在惜珍阁也十分敬重自己,便倚老卖老地走到婉莹身边,掏出一方粗布手帕,擦掉婉莹眼角的泪水。

“好小姐,你倒是说啊,这丫头都说了什么,说出来,有姨娘和大娘给你做主,若真的是诽谤,打板子,拉出去卖了。”

护院壮汉看着高大娘给小姐擦眼泪,心里嗤之以鼻的冷笑,“好一出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好戏,婉莹小姐年纪太小,千万别上了这老猪狗的当。”

婉莹懊悔自己今日有些莽撞,素日里,母亲总教诲自己遇事不争不抢,果然自己这一出头,就让别人算计了。就算争出了对错,也白白让人笑话。尤其是高姨娘高大娘主仆二人,没安好心的趁火打劫,自己越想越气。正在五味杂陈的纠结,高大娘居然拿着她自己的粗布帕子在自己脸上擦拭,一股老女人的腥臊之气,扑面而来。

婉莹伸手,果断地打掉了高大娘的胳膊,一脸嫌恶地说:“不劳姨娘,大娘操劳。”

第6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高大娘胳膊硬生生被撂了下来,脸上十分挂不住,奈何婉莹是主子,自己是奴才,也不能发作整治。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才把这尴尬咽进肚子里去。

围观的婆子丫鬟们,平日里早就看不惯高大娘作威作福的还是多一些,虽然没有一个人敢拍手叫好,但是心里没有一个不对这个三小姐刮目相看。

高姨娘原本就是过来火上浇油的,没想到火没点着,反倒自损颜面。登时冷脸说道:“劳不劳动也不打紧,只是今儿我赶上这事儿,我就得管到底,这丫头们若是胡言乱语,自有家法处置,但是三小姐若是冤枉了她们,也不能白白的让她们挨了板子。这一顿板子事儿小,但是这事儿如是传扬出去,反倒让京城里的老少,笑话我们师府苛待下人。这可就不是小事儿了。”

一旁的高大娘也来了兴致,狐假虎威地说:“小姐责罚下人原不与我们东宝楼相干,我们太太也乐得清闲,只是万一真的是苛待下人,传出去就是咱们师府的脸面,我们太太也不能不过问。”

婉莹本打算带着小丫头回惜珍阁,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曾想,高姨娘和高大娘铁了心,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上一闹。这可是如何是好?

“把这几个小丫头到回惜珍阁,我要仔细问个清楚。”事情已经有点控制不住,婉莹心里也有点忐忑。

“且慢,这丫头已经挨了板子,若回惜珍阁,保不齐连命都可能保不住,既然她挨了打,那总得有个说法。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没了。我们太太向来是非分明,今日竟要替这位丫头问个明白,若是真的诽谤主子,自然按婉莹小姐的意思打死这丫头,若不是诽谤,咱们师府也不能草菅人命。”高大娘见婉莹不想与她们纠缠,竟然开始胡搅蛮缠,危言耸听了。尤其是那丫头,一听自己可能小命不保,也拼了命地叫喊。

婉莹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只是气头上说打死这小丫头,并非真心想要她的性命。这高大娘口口声声说自己准备打死这小丫头,其心可诛,其心可诛也。

一时间场面已然失控,一边是剑拔弩张的高姨娘和高大娘,另一边是手无缚鸡之力,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婉莹小姐。

“你们太太,是哪一位太太?”一个持重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进来。

是太太,婉莹心里正找不到救命稻草,见到太太,竟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高大娘平日里抬高自己主子,有一句没一句地称呼高姨娘为太太。但是当着太太的面从来不敢,所以一直也没有把柄。

适才太太准备沐浴,听闻后花园里有一些哭喊之音,打听之后,赶紧换上常服过来。

只见太太只绾了一个燕尾发髻,头面首饰一概全无,一身茶衣常服,更显正室夫人的大气端庄。

高大娘一看太太,方知自己刚才有些得意忘形,赶紧凑到太太跟前,老脸谄媚地说:“傍晚暑气重,太太怎么出来了,小心着了暑气。”转头对旁边的一个小丫头说:“赶快给太太打扇子,这会子长脚的蚊子最易咬人,仔细咬了太太,好一顿打。”

小丫头听罢,赶紧拿着扇子驱赶已经嗡嗡飞舞的长脚蚊子。

太太走到我跟前,从袖口里扯出自己贴身带着的帕子,一脸慈爱地拭去我脸上惊慌的眼泪,一股夏季常用的薄荷蔷薇香膏的味道,淡淡地飘入鼻子里。女人的气度与贵贱,光从身上的味道就能探知八分。

薄荷清凉,蔷薇幽香,夏季里使用,既能避暑驱邪,又能消汗留香。

婉莹心里有了依靠,也不再慌乱。只是静静地看着太太。

“方才我听见连升家的左口一个我们太太,右口一个我们太太,究竟咱们师府里有几位太太呢?”太太的陪房瑞春大娘,口中颇为凌厉地说出这样的话。对高大娘只呼连升家的,也表明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按相貌高大娘还略长瑞春大娘一些,而且合府上下,如今都称呼她高大娘,忽一听别人唤自己连升家的,高大娘心里有些忿忿,但是碍着太太的面子,也不敢发作。

高姨娘原本就是个纸扎的老虎,一见太太就跟淋了雨一样,什么威风八面也全消失不见了,况且刚才高大娘一时大意,称呼自己太太,这明摆着是僭越。太太岂能轻易宽恕了自己。

果不其然,太太眉间微蹙,一丝丝冰冷的气息,划过闷热的暑气,幻化成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直直地插进高姨娘的心里。

“高姨娘,你是得了老爷的允准,还是眼里只当没有我这个太太。”

高姨娘早就吓得失魂落魄,太太轻言轻语,但一字一句对于高姨娘来说,无疑是五岳压顶,要将她碎尸万段。

“太太,息怒,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胡说八道,不与我们姨娘相干。”

“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瑞春大娘丝毫不给高大娘一点情面。

“太太,我是一时急糊涂了,想替您教导下人,教诲小姐,这才忘了章法。下次再也不敢了。”高姨娘眼见自己已经得罪太太,急得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

“你教导下人原也是你分内之事,婉莹是师府堂堂正正的三小姐,正经的主子千金,也是你能教导的?”太太这话说得十分轻巧,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高姨娘不过是个姨娘,说白了连半个主子都不是,哪里有资格训教小姐,更别提自称夫人。

几个围观的人强忍不住,竟然手捂着嘴‘噗嗤’得笑了出来。自作孽不可活,这几日太太略略重用了她们几日,竟然狐假虎威,阖府上下到处宣扬。

高姨娘本来也就没有算计,心里也无多少城府,看着太太说出这样不给脸面的话,两腿一软,竟然跪在太太面前。

刚巧,婉芸听到风声,急急地赶来,刚洗的头发发梢还不停地往下落水珠子。看着自己娘亲跪在太太身边,太太无动于衷,也不叫下人扶起来,冲到前面,使劲将高姨娘拉起来。对着太太作了一个揖,不卑不吭地说:“太太,我娘这几日替太太料理爹爹的寿诞,大约是忙糊涂了,她无心冲撞太太,这个太太心中肯定明白。我带我娘先走,过几日等我娘糊涂劲儿过去了,我们母女再去给太太赔不是。”

说完,也不等太太允准,径直拖着高姨娘离开是非之地。婉莹也正欲作揖告辞,这事情到此也算是不了了之。

不过瑞春大娘却说:“三小姐且慢,待会儿我亲自送您回去。”

婉莹正想推辞,只见瑞春大娘走到那小丫头面前说:“太太给你作主,你只管把今日的事情前前后后一字不拉地讲清楚,若是有半点虚言,这板子可不是好玩儿的。”

说来也奇怪,这小丫头刚才挨了半天板子,喊叫了半天,半个府上的下人都喊过来了,她竟然一个字也没说。这瑞春大娘刚开口,比挨的板子还好使,竟然开口一五一十地说了。

婉莹羞愤不已,这小丫头,真真该割了舌头,当着这么多下人和夫人的面,竟然说母亲狐媚下贱。刚才那顿板子还是没有教会她闭嘴。

几个明事理的下人,一听就知道是小丫头胡编乱造地编排,摇摇头,转身离开,夜幕渐渐黑沉,几个掌灯的仆妇,一个一个把四处的花灯点上,华灯初上,竟比白天还要绚烂。

“好了,你既然是听东宝楼的小丫头说的,把名字说出来,否则,就是你自己编造的。”瑞春大娘对小丫头说。

第7章 黄雀身后

小丫头挨了打又受了惊,加之刚才大喊大叫浪费了不少精力,瑞春大娘这么一问,竟然一头跌下,昏迷了过去。

婉莹登时瞠目结舌,这小丫头方才还活灵活现地造谣母亲,怎么忽然就昏迷了过去。一时间众人也都有些慌乱。

瑞春大娘不愧是太太的陪房,处变不惊地说:“这丫头方才也挨了不少板子,拖出去找个人牙卖了干净。府里日后,但凡再有说嘴嚼舌,攀诬诽谤之事,一律打30板子,赶出师府。”

说完,几个围观的婆子无不点头应承。

瑞春大娘扶着太太径直离开,婉莹看着太太一行走远,总觉得这事情哪里怪怪的。但是又理不清楚。正在踌躇之际,只见芸娘扶着林姨娘,莲步珊珊地过来。

婉莹正欲上前,林姨娘一个巴掌不偏不正刚好打在婉莹的脸上,一座绯红的五指山登时矗立在婉莹的脸上。婉莹从小到大还未曾挨过母亲的一个手指头,今日母亲竟然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可见母亲是动了气。但是自己也是一味的维护母亲,并未做什么错事,母亲为何会如此生气,下手打自己。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不开,眼角如决了口子的大堤,一泻千里。看着母亲盛怒的容颜,婉莹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阁楼上。

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阁楼,红芙放下手中的水桶,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气喘吁吁地说:“我的千金小姐,说好让我去烧水,您又哪里闲逛去了?”

婉莹理也不理,径直趴在自己的床榻上。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红芙心里咯噔一下,“小姐出去了片刻,在哪里受了这么大的气?”

走到塌边,浅浅地依偎着床沿坐下,试探着说:“谁给小姐这么大的委屈,说与红芙听,红芙给小姐主持公道。”

婉莹不回应,抽泣声更加剧烈,流苏披肩上的穗子也跟着一摇一摆地晃动。红芙不再多问,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用手轻轻地怕打婉莹的后背,嘴上安慰婉莹说:“小姐不说,红芙也不多问,红芙只待小姐气消了,再细细说与红芙听。”

婉莹依旧剧烈地抽泣着,红芙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木桶里的热气混着傍晚闷热的暑气,高脚架子上,缓缓升仙的豆蔻香片纠结着湿热之气弥漫在整个阁楼里。一种夏日里烦躁的憋闷同时在主仆两人的心中肿胀。

少时,芸娘推开阁楼纱门,示意红芙下楼。红芙会意,合上门,轻声地下楼。

阁楼内还是豆蔻弥漫的清香,略带一些湿热之气。婉莹的哭得太久,鬓间的头发都拧成了一缕一缕。芸娘用手理了理婉莹的头发,轻声地凑在婉莹的耳边说:“好小姐,略略起来,芸娘有话跟你说。”

说罢,轻轻地扶起婉莹,不禁笑了出来:“青儿哭得鼻子都花了。”说罢拿起床边的扇子,悠悠地给婉莹扇扇子。一股清香之气吹散了婉莹心头的郁闷。鬓角额头黏在一起的头发也渐渐干爽蓬松起来。

“小姐,可知你娘为何动气。”

婉莹泪眼汪汪的看着芸娘,一脸委屈地说:“婉莹并不知道娘为何打婉莹,婉莹只知道从小到大,娘从来就没有动过婉莹一根手指头。”说罢又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

芸娘用手搓摩着婉莹的前胸,低低地说:“好青儿,打在儿身,疼在娘心。你娘怎舍得打你,金娇玉贵地把你拉扯大,她心里比你还疼。”

婉莹停下抽泣,自己抽出帕子,掩着泪面,好像也觉得有些愧疚之意。

芸娘继续扇着扇子,低声说:“我的儿,你娘,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地在师府度日,从不与人争风吃醋,就算又祸害上门沾染,你娘也都躲得远远的。只因你太小,府里的种种是非,总不愿意让你烦脑。也是你娘太爱溺你的缘故,从来也不愿将这些是非压在你的身上,二则是非终究是是非,若是没有了断,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娘不说,青儿自己就看不明白吗?这几年青儿渐大,府里的是是非非,总能看出些端倪,我若是不护着娘,难道让娘任由他们作践吗?”

“儿啊,你娘就害怕你这样,所以总不愿意跟你说这些,你太小,还看不透府里的深浅。”

“我总有长大的一天,我总能看懂,就算我看不懂,眼前的是非我还是能辨别。”

“小姐说得是今日之事?”

“嗯,几个小丫头明明就是诽谤我娘,难道我也视而不见吗?”

“儿啊,今儿这事儿,芸娘早就料到了,你信吗?”

“芸娘,你告诉青儿是怎么回事儿?”

“送东安太妃出府里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太太房里的一个洒水的丫头,偷偷伸手扯了你身上的一个璎珞,当时我只以为这丫头小偷小摸,后来连起来之后的事情,这才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

婉莹眉心一震,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子的,然而太太那边又怎么能算准我会去找璎珞?高姨娘又怎么回事儿?婉莹想不通这些,

芸娘看出来婉莹的疑惑说:“芸娘没猜错,事情的起因应该是前几日老爷说,下月西宁王妃世子满月,准备带你娘出去散散心?”

“这和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西宁王是当今圣上的手足,王妃又是正妃,世子满月自然是件大事儿。理应是太太陪同老爷去,可老爷却当着太太的面说,太太最近操劳,好好在家里静养。”

“然后太太就怨怼我娘?太太平日里待我娘甚是亲近,待我也如同亲养,怎么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芸娘嘴角微微一扬,半个笑意消失在眉间冷峻的神情里。伸手摸着婉莹的脸,幽幽地说:“府里的事情,不是青儿想得那样简单。也不是青儿眼睛看到的那样美满。”

“太太今天着实替我们出了气,狠狠地羞辱了东宝楼啊。”

芸娘有些难堪,略带着哭笑不得的口吻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婉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不明白,今天的事情,她也觉得哪里有些蹊跷,但是又想不通蹊跷的地方在哪里?

“小姐,你只用细细地想,今天这一闹,与惜珍阁有什么益处?现在阖府上下,恐怕都在议论小丫头话里的真假,真有怎样?假又怎样?你娘白白让人家笑话消遣?看似帮助我们惜珍阁,实际上是拿着你娘的名声捞自己的好处。这事情传扬出去,京城各府只会相信老爷被你娘魅惑,以至于冷落正室太太。至于东宝楼本就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高姨娘会横插一脚,自讨没趣,不过太太也没放过高姨娘,今天高姨娘这一帐竟是算在我们惜珍阁头上了。”

婉莹千回百转,终于理清楚了前前后后的条理。怪不得那个小丫头,板子下去那么重,死活不说,高姨娘高大娘连番威胁,依旧不张嘴,只等太太一来,竟然不打自招。原来是等着太太发落自己。

芸娘似乎听懂了婉莹心里的话,将婉莹楼在怀里说:“那小丫头就是个证据,她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等太太来才开口,那是算准了太太肯定会来,而且太太也安排好了她离开师府的去处。”

话到现在,婉莹顿然大悟,之前觉得蹊跷的地方也通透了。心里骤然升起阵阵凉意,一箭双雕,不应该是一石三鸟,娘的名声遭人非议,连带挑拨东宝楼和惜珍阁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当着下人的面。狠狠地彰显了正室太太的气度和威严。就连我这个受害者,之前也不明就里的感恩戴德。高,实在是高,这一招真是狠辣非常。不愧是太太,纵然波云诡谲,若是没有一些手段,安能稳坐钓鱼台?

“你娘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一来你和太太亲近,忽地生疏,太太肯定能看出端倪,二来你娘也是一片痴心,纵然自己千疮百孔,仍愿给你一个碧海蓝天。所以小姐,竟不要埋怨你娘,你娘也是不得已。”

婉莹心里点点地泛起一些愧疚之意,方才对娘亲的愤怒也渐渐消散。终究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娘,也是般般苦楚说不出。

第8章 侍疾

接下来的几日,师大人因连续数日操劳过度,胃痛旧疾又复发了,再加上寿诞前几日饮酒无制,肝经也受了些损害,所以此次胃疾连带多病齐发,来的又急又凶又险,府里上上下下竟比寿诞那几日更忙乱。

林姨娘原本一肚子的话想跟女儿说说,却因着师大人的病,暂且搁到了一边。

师大人是寿诞次日在惜珍阁里发的病,少不得在林姨娘这里调养。连带婉莹也忙了起来,但终究最忙的仍是林姨娘。整天白日里在内室端茶递水侍药,夜里眠在暖阁外间上夜听喝。

几日下来林姨娘竟瘦了一圈。婉莹看着心疼不已,连连为自己寿诞那日的唐突羞愧。若不是芸娘那席话,婉莹还一直执迷不悟。原来,这世间万物不是如同自己想象那般轻巧,更不是对错二字可以说的清楚。婉莹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一些。

看着母亲没日没夜地为爹爹操劳,婉莹心里更加怜惜自己的娘亲,连病榻上的师大人亦是看在眼里,怜在心里。

然而就算林姨娘想躲开是非,可是深处是非之中,焉是一个‘躲’字可以抹杀的。

这一日,师大人身子略觉的好了一些,太太神色悲伤的过来,拉着师大人的手不停垂泪,悲绝地说:“老爷,燕宁情愿折寿10年,只求老爷身体平安。”

在场之人无不见者流泪,听着伤心。师大人也颇为动容,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正妻,虽然没有为自己生下一男半女,但是那青梅竹马的情谊,也算是藏在心底里的回忆。眼看着当年二八年华的少女,转眼已是眼前头发斑驳的妇人,师大人也心里连连感慨,韶光似水,半点不留情。

送走太太,高姨娘见缝插针地进了师大人养病的暖阁。一进暖阁,目光不停地在各处的摆设上上下打量。确认无误后,这才凑到师大人的床边,溜着一个圆凳坐下来。

师大人眼皮也不曾抬一下,高姨娘也不觉得尴尬,自己把圆凳往前一拉,贴着是大人说:“老爷,你这一病,奴家心里不知道多难受。”说完,也是噗嗒嗒地直掉眼泪。

师大人六房妻妾中,最不喜的就是高姨娘,但高姨娘也是除了太太以外,陪伴自己最久的妾室之一,总还是有些情分,况且婉芸和婉芬已经长大。总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许多事情也不愿意多与之计较。

高姨娘见师大人有些动容之色,愈加殷勤,伸手夺过林姨娘手中的汤碗,贴着师大人坐下,舀了一勺汤药,放在自己嘴边,然后蹙蹙眉头,回头对着林姨娘说:“竟然这么凉就端过来了,老爷此番胃疾最忌生冷的东西,还不换一碗温温的。”

林姨娘端过来之前,自己已经尝试过,最是温热适口,然而高姨娘这样子当着老爷面发难,自己也不好辩解,直接过汤药,找了一个素铜瓷胎手提的小壶,将汤药倒进提壶中,放在素日里煮茶的小炉上。

高姨娘‘嗞嗞’的瞥了两下嘴,直冲冲地抢到林姨娘面前,一把夺过提壶说:“林姨娘,你就是这么伺候老爷的?这铜器煎药是哪家的学问?你得空也指点我一下。”说完对门外候着的高大娘说:“去把我常煎药的砂锅取过来。”

师大人刚才不与计较的心思早就被这一通的喧嚣给搅和没了。没好气地对高姨娘说:“那壶是去年福建将军送过来的,里面塑着瓷胎,煮茶煮药最是相宜。”

高姨娘一听口气,就知道老爷有些袒护林姨娘,心里十分不自在。面上也不敢与林姨娘争风吃醋,只是嘴上好没意思地说:“老爷有了好东西,总是惦记着惜珍阁,什么时候这样的好物件儿也给惠兰一件,惠兰死也情愿。”

师大人已经微微蹙眉,只是高姨娘丝毫没有觉察到。高姨娘看着林姨娘端药过来,一身纱布简服将身材修饰得愈加婀娜,尤其是脸上柔情似水一样的双眸,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师大人,心里早就打翻了五味瓶。心想:“青天白日,当着我竟然还这么妖挑,夜里无人之日定是下作非常。”

转眼再看师大人,早就被这一汪含情脉脉的情谊融化了心肠。林姨娘毕恭毕敬地把递给高姨娘,高姨娘趾高气昂地接过,也故作小女儿态般莲步珊珊地走到师大人身边,将药碗递给师大人,带着嫉妒和竟奚落说:“老爷的病,病的巧,恰恰是在惜珍阁,难为林姨娘此番竟是可以和老爷日夜相处在一起,这福气岂是旁人轻易能有的。”

师大人登时刚刚接过高姨娘递过来的药汤茶杯盏子,一听这样的混账糊涂话,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端着药盏子反手将温热的汤药,全部泼在高姨娘身上。

“滚,滚,只怕不见你,老子也多活几日。你是安心咒我早死,故才这这里作妖?好不快滚,等着作死呢!”说完之后,竟有些气息不支,竟要昏厥。

高姨娘不明就里,怎么好端端的,老爷忽然动了这样的雷霆之怒,兼之听见师大人让其滚出去,当着几位下人的面,也觉得羞愤难掩,眼角挂着泪,帕子捂着嘴,准备离开惜珍阁,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师大人在床上喝到:“早早去告诉你娘家那两父子,趁早了断了他们断子绝孙的买卖,等我哪天腾出空一并跟他们算总账。”

高姨娘一听师大人拉扯出自己娘家兄长,心里的羞愤又多了许多惊恐。拿着帕子捂着脸,三步并做两步回了东宝楼,坐在自己的寝室,心里依旧七上八下,毕竟自己兄长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没有师大人庇护,早就脑袋搬家也说不定。

高姨娘哭着离开西征饿,师大人忽然气息郁结,林姨娘大惊,赶快去喊外院候着的大夫,把脉,按穴,开药,煎药,又是一天的折腾。

是夜,大雨不止,至戌时,婉莹方不能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起白日的事情,枕边不免落了一滩清泪,心中愤懑,然而母亲却是神色如常,想起前几日自己莽撞惹母亲动怒,心里左右不是滋味。起身在香炉里丢了几片安息香片,闻着游若悬丝的安神气息,思绪渐渐平复,然心里仍是气愤不已。“娘是爹爹的三姨太太,高姨娘是爹爹的四姨太太,论资排辈高姨娘该敬着娘才是。更何况娘育下哥哥与我,高姨娘只得两女,她更应该有所收敛才是。怎想她事事处处与娘过不去。”

第9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然而越想越难以平静,想着红芙绿蓉忙了一天早已歇下,起身下床自己倒了一碗茶,方又轻轻地躺在了床上。不多会只听屋门“吱”地一声,进来一个人,弹起身一看,竟是林姨娘。

“怎么还不睡呢?”林姨娘问道

“睡不着,口渴,起来喝了杯茶。”婉莹明白林姨娘这几日睡觉浅,肯定是刚才下床喝茶把她惊醒了。

“娘也睡不着,过来看看你。”林姨娘一身水色寝衣,长发在身后简单的挽着,将手里的烛台置在床头的架子上之后吹灭了蜡烛。合上床帐,和婉莹一起躺了下来。

婉莹转过身,双手挽着林姨娘的胳膊,依偎在她的身边。林姨娘也转过身,面对着婉莹。虽是夜里,婉莹和林姨娘都能看见对方的脸。林姨娘半天不说话,婉莹知道今日之事她并不曾放在心上。

“娘,为什么高姨娘总是咬着婉莹们不放呢?”

林姨娘原本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良久说了句:

“原也没什么,不过是她自己的心病吧。”

“是神经病吧,她就见不得我们好。”

“青儿不可胡说。”林姨娘不希望大宅门里,女人的是非,徒增婉莹的伤悲。

“娘跟她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婉莹真的想知道这其中的內由。

“其实原也没什么过节。”顿了顿,复又说道:“跟你说也无妨。”林姨娘平躺在床上,松开了紧握着婉莹的手,想到前几日自己气急打了婉莹,心里也十分心疼和愧疚,总是瞒着孩子们,是好?还是不好?终究林姨娘自己也说不清楚,女儿已经长大,将来也要嫁进别人的宅门,这些是是非非完全不懂,也未必是件好事。想到这里,摩挲着前几日巴掌落下的脸颊,无不心疼地说到:

“还疼吗?是娘不好,打了青儿,原谅娘,好吗?”

婉莹一肚子的委屈终于烟消云散,落着泪说:“只要娘能开心,青儿不觉得疼。”

林姨娘刚强的眼窝里,涌出许多心疼的眼泪,搂着婉莹,悠悠地说起自己和高姨娘的往事:“娘与她差不多是一前一后做的姨娘。”林姨娘搂着婉莹,捋了捋婉莹额前的刘海,微微一笑,继续说:“我原是你祖母的丫鬟,只因当年太太连怀三胎都养不活,赵姨娘偏偏又不能生养。你爹爹将入而立之年,膝下一无所出。老太太十分心急,见我长得还算周正,做事也谨慎小心,便指给了你爹做了三房小老婆。为的就是心疼儿子,也好开枝散叶。”林姨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些在心底压了20多年的心事,说出口,尤其是对着自己的女儿,心里像是狠狠地被捏着的疼。擦掉自己眼角的泪,接着说道:

“谁知没过多久,你爹爹竟领着她来拜见老太太和太太,我当时也吃了一惊,你爹爹从未提及过她的事,而且那日她说是她有了身孕,这老太太才同意进的府里,做了第四房姨娘。”

婉莹从未听娘说过这样的话,瞪着眼睛,借着昏暗的月光,看着自己母亲平静地诉说。“其实她刚入府的时候,我们还是还不错的,也姐姐妹妹相处了一段时间。你爹爹私下跟我说,她娘家哥哥原是顺天府的七品小吏,想往上爬,趁你爹喝醉,便让她稀里糊涂跟了你爹,这才进了咱们府。所以……你爹爹这几个姨娘中唯她最不受宠。”林姨娘眼睛看着上面的寝帐,嘴里说着这些,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又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婉莹沉默了一会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便问娘:“不对啊,哥哥还大婉芸姐姐四岁呢?”

林姨娘顿了一顿,吐了一口气说:“那孩子在五个月大的时候掉了。”

“为什么会掉了呢?”婉莹问道。

“那年八月十五赏月,天黑她自己失脚跌掉了。”娘叹了一口气,继续惋惜地说道:“老太太原就不怎么看中她,跌掉的又是已成了型的哥儿,为这事,连她小月也不顾及,让下人掌嘴二十,又在祠堂前跪了一天一夜。”

“是老太太难为她,她为何把帐算在娘身上?”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无常,娘跟了你爹将近一年不曾有孕,偏偏她刚小产没几日,大夫断出了喜脉,一家人尤其是老太太都珍视异常,不消想你也知当时的境况,她流产折辱,娘新孕获荣。后来,听说她跟别人怨怼,说是,娘的孩子克死了她的孩子。娘当时怕她小产之后多思伤身,私底下想找她解释,但老太太说她刚小产身上不洁净,不准她到处逛荡,也不准我去找她。就这样两个人越走越远,竟到了今天的地步。”

“多少年的旧事了,她还不曾忘怀可见是个没福的人。”婉莹便信嘴说了出口。

“她也可怜,原就不怎么受宠,这几年你爹又新添了两位姨娘,更是把她丢在一边,若不是看在婉芸婉芬的面子上,她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可怜她一生要强,却强不过命去。”

“活该,她这也算的是罪有应得。”婉莹想起高姨娘总是欺负母亲,心里就生气。

“前几天你爹寿诞当日的事,只怕没完。”林姨娘提起了那天的事,乌云又密布了她的语气。

“凭她怎样,难不成要跟太太过不去么?”婉莹想略略宽宽林姨娘的心。

“娘倒不怕她怎样,十几年都过来了,娘是担心你。”林姨娘又转过身子,面对着婉莹,一时两人无话。

“娘——东安太妃已经认青儿做义女,有了这层身份想来高姨娘也不会难为我。不过,能结识东安太妃是好事,为何那日娘闷闷不乐呢?”婉莹想到自己已经被东安太妃认作义女,有了这层身份,想来高姨娘也不敢轻易造次。只是想起寿诞那日娘三番四次地阻拦自己,而且之后也一直闷闷不乐,心里也有些嘀咕。

“能结识权贵固然是件好事,但娘更希望你老老实实平平安安的过活。”林姨娘原本就对这件事情有些抵触,冷峻地说到:“常言道侯门深似海,半点不由人。娘不指望你攀龙附凤,只求你得个如意郎君,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就好。”

“娘,你不是跟孩儿说过,世人皆是拜高踩低,青儿若真的出人头地,娘在府里的日子不也好过一些么?”林姨娘听得婉莹如此说道,心里感动万分,不由得拉住婉莹的手说:

“傻孩子,有你这句话,娘就足够了。”

“千两黄金容易的,痴心一个也难求,青儿不想找什么如意郎君,青儿只想找一个能保护我,不让我受伤害的人就够了,一辈子守着他也就罢了。就像娘一样,有爹爹护着,不是也挺好的么?”林姨娘听婉莹如此说道,便知母女二人是一路心性的人,不觉露出了欣喜之色。

“我儿不是争名逐利之辈,娘心里甚是欣慰,只是有了东安太妃之事,怕是将来也由不得我们?”

“为什么呢?”婉莹听不懂娘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娘私心想着,那日东安太妃来咱们家赴宴,未必就是因陪伴东安王之故,若是如此,东安王妃来岂不更合礼数一些,又何苦劳动太妃娘娘屈尊降贵呢?”

婉莹不做声,听着林姨娘继续说,“若是一时兴起倒也罢了,若真的受人所托,能央得动太妃的人,必是宫里的太后了。”

“难怪今年爹爹生辰的礼服,比往年都要华贵些,饰物也贵重些,想是太太早就知道内情,所以才这么做的。”婉莹略略整理出了点头绪。

“往年府上内宴,姑娘们是不能出席的,娘也跟着你爹去过几家,小姐们皆是从不列席的。”林姨娘说道。

“那日婉芬姐姐和婉芸妹妹装扮的异常光彩。”事已至此婉莹才完全明白过来。高姨娘此番帮着太太料理爹爹寿诞早就知道太妃贺寿內由,一心一意地想出人头地,只是婉芬妹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未免心思用的过猛了些。

“如果真的是太后所托,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来旨意,是吉是凶,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林姨娘说到这里,声音里满是怅然,估计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娘,你很怕青儿入宫么?”婉莹直接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咱们这样府邸人家的女儿应诏入宫待选是常理,只是宫里比不得家里,从此就天各一方再见只怕比登天还难了,况且历朝历代内宫之争之事都不绝于耳,我儿天性至纯,怕是要吃亏的。”林姨娘这几日神思愁苦大约也是为了此事。婉莹不想再说恐母亲多思,便想换一个话题:

“娘,北平王妃是郡王王妃,武安侯夫人只是从一品夫人。为何那日武安侯夫人在上座,而北平王妃却在下坐?”

第10章 尊卑

林姨娘忽然冷笑一下,似乎心中有一种十分厌恶与痛恨的情绪,又死死地压抑着不流露出来。那种来自内心的冰凉,就连贴在林姨娘身边的婉莹,也感受到一股冰冷彻骨的气息。

婉莹隐隐觉察到,母亲似乎不是很喜欢武安侯夫人,甚至是讨厌她。但是表面上又装作什么都没有一样,一团和气。这一团和气让母亲在外人面前对武安侯夫人毕恭毕敬,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此时此刻,才敢稍稍释放出来。

窗外的雨声愈加紧凑,打在阁楼的瓦顶上,倾盆而下,像是要穿透了屋顶的瓦片。一阵暴雨,阁楼里也渐渐有些凉意,白日里酷热难耐的暑气,早就烟消云散,婉莹扯起身后的薄毯子,盖在自己和母亲身上。

薄薄的蚕丝毯子,柔顺丝滑,早晚天凉最是相宜。凉气越发逼人,婉莹渐渐觉得后背微微发凉。廊下贺寿的灯笼透过碧纱窗,在屋里的地面上,倒映出四幅梅兰竹菊四君子图。

林姨娘已是不惑之年,只是平日里保养得宜,望之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婉莹躺在林姨娘身边,看着昏暗的灯光在自己母亲光滑的皮肤上折出一层暗雅的光晕。那光晕反倒将母亲的皮肤相称得更加光洁。心里暗暗羡慕:老天爷也算是格外偏疼母亲了,纵然风刀霜剑严相逼,也不曾在娘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林姨娘眨了一下眼,略略带着些泪痕睫毛,在婉莹的心中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

“君臣之礼不可疏,尊卑之礼亦不可废。世间之礼不外乎世事人情事故而已。”蚕丝薄被下的林姨娘双手开始发冷,那种彻骨的冰凉,深深地震撼了旁边的婉莹。婉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林姨娘将蚕丝薄被揶在婉莹身下,没有意识到自己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婉莹时,那种藏在林姨娘心里的冷峻,第一次被婉莹察觉。盛夏里的雨夜,虽然丝丝凉意催人好睡,但是婉莹此刻一点睡意也没有。静静地听林姨娘悠悠地说着从来没有跟婉莹说过的话。

“什么是尊卑?强者为尊,弱者为卑。武安侯虽只是个侯爵,又是臣子,但他是统领京城东西大营三十万禁军的将军,天下大半兵马的统帅皆是从他门下而出,况且又深得太后倚重。他的一句话说不定比皇上的虎符还管用。此为尊。”嘴上虽然说是尊,但是那种语气凌厉异常,一时间让婉莹有些疑惑。

“可是北平王是当今皇上的亲手足,是一等一的皇亲国戚啊。”

林姨娘听婉莹这么一说,话锋一转,变得和缓起来,又道:“傻孩子,你只看到了表面。北平王虽然是先帝的皇子,可是生母豫嫔出身寒微,起初只是汤泉山上,司浴处的一名小宫女,因为侍奉先帝沐浴,所以得沐圣恩,诞下北平王。俗语:‘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先帝驾崩之前,豫嫔便已崩逝,北平王既无舅家威势可依,也无生母照拂,无倚无靠地苟活在宫中。不过是当今皇上登基,太后懿旨才封的郡王,又无一官半职挂身,何来尊贵可言,此为卑也。纵使今日武安侯夫人不坐上席,但只她在,北平王妃又怎敢坐得?”林姨娘一席话道尽世间尊卑之礼之妙。

“听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孩儿受教了。”婉莹见母亲,越说越失神,也想逗母亲一笑,说着双手抱拳躺着给娘作了个揖 。

林姨娘“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真真是个猴儿。”刚才不快之情也减了几分。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去,娘起身下床:“早点睡吧,娘去楼下暖阁里,免得你爹爹夜里没人侍候。”

娘说着拿火石点了烛台,擎着下楼,走到门边,婉莹忽然开口说:“娘,你似乎很讨厌武安侯,是吗?”

昏暗的室内,林姨娘身子一颤,手里的烛光也随着颤动了一下,在昏黄的墙上,留下一个悸动的身影。

只是那一霎那,林姨娘神色恢复如常,换了一副慈爱的模样,对着躺在床上的婉莹说:“青儿又胡思乱想了,早些睡吧,娘讨厌他作甚,素不相识的。娘今天有点累了,青儿也早些歇着吧。”

说完,合上房门。月光也渐渐微弱,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劳累了一天,婉莹也彻底乏了,迷迷糊糊地睡去。又是一夜无话。

第11章 婉芸

惜珍阁一夜风雨阑珊,东宝楼这厢也是有人彻夜不眠。

自打高姨娘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宝楼,婉芸便看出端倪。晚饭时,高姨娘推说懒怠,婉芸也只淡淡地喝了一碗清粥。

吃完晚饭,急急忙忙地去小厨房,半天做出一碗白玉蛋羹。带着一丝丝怯意,小心翼翼地趴在母亲窗前,波云诡谲的阴风,四处奔走,婉芸抬头望天,浓云密布,心想:今夜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忽听母亲翻箱倒柜的声音,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凑到高姨娘身边,心疼地说:“娘,你这几日胃口都不好,婉芸做了一碗蛋羹,娘好歹吃一口。”

婉芸说得恳切,谁知高姨娘眉头紧锁,一把夺过婉芸手里的蛋羹,重重地扔在桌子上。蛋羹在碗里使劲晃荡冲掉了上面的碗盖儿,几滴炙热的汤汁飞溅在高姨娘手上。高姨娘下意识地缩回手,愈加加心烦意乱,恶狠狠地说:“你能不能有出息些,不要整日里弄这些汤汤水水,你是九门提督府里的千金小姐,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一丁点侯门小姐的气度风华?每日不是围着灶台转悠,就是摆弄那些花花草草。我辛辛苦苦忍气吞声拉扯你长大,本指望你飞上枝头作凤凰,难不成你以后准备做佣人,要气死我不成?”

自己的一番好意,被亲娘误解,婉芸眼眶里也是有泪不敢流出来。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又惹母亲不高兴。

“你也学学婉莹那份心思,去你爹爹跟前撒个娇讨个好,这都是有好处的。就是做碗蛋羹也端到你爹爹那里,凭白,金的银的总会少不了你的。你倒好,见你爹爹如同老鼠见了猫,老远就躲着,你躲着他,他能喜欢你吗?能把这副家私给你一星半点儿吗?”

“娘,爹爹见我就耷拉张脸,我没事儿去他面前凑什么趣?”婉芸声如蚊蝇,若不是高姨娘竖着耳朵,还真听不到说什么。

高姨娘看婉芸唯唯诺诺地站在墙角,没有一点千金小姐的高傲矜持,再联想到惜珍阁婉莹的金娇玉贵,心里愈加怒火中烧。破口骂道:“同是一门出来的女儿,怎么人家就亭亭玉立,花枝招展,你是她的亲姐姐,凡事更应该胜她一筹,怎么就让她给比了下去。”高姨娘自己作践自己女儿心里也心疼,但是看着自己一房在老爷面前一点地位都没有,心里的气恼无处宣泄,只能拿这个女儿出气。骂着骂着,眼里不觉流出眼泪。

婉芸晓得这几日母亲气恼自己,错失东安太妃义女这个机会。但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看着母亲盛怒之下眼角也有阑珊,婉芸大着胆子上前,掏出自己的帕子,战战兢兢地拭去高姨娘的泪痕。

谁知高姨娘一手打开婉芸,许是用力过猛,婉芸几个踉跄,跌倒在地上。高姨娘推到了婉芸,看着婉芸窝窝囊囊地趴在地上,不仅不伸手将自己女儿拉起来,反而更加火冒三丈气,鬼使神差地冲到婉芸身边,对着婉芸拳打脚踢。婉芸从小见惯母亲这个样子,也不出声喊叫,默默地趴在地上,任由母亲捶打。

婉芸瘦小的身躯窝在地上,枯瘦的脊梁骨透过薄薄的纱衣,让人看了就心疼。暗自隐忍地抽泣,一下一下将高姨娘的火气磨灭殆尽。

窗外猛烈的狂风吹着窗户扇子‘格达格达’直响,一个猝不及防的闪电划过阴沉厚重的黑云,紧接着就是一串轰隆的雷声。听到雷声,婉芸身子吓得缩成一团,强忍着的抽泣声几乎把高姨娘的心都疼碎了。

高姨娘跪在地上,一把搂住婉芸,紧紧拦在怀中,婉芸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蜷缩在高姨娘的怀里。

“芸儿,娘不该打你,娘心里堵得慌,娘心里也委屈。”

婉芸终于放开声哭泣,搂着高姨娘说:“娘,我们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不好吗?”

情绪刚刚有些好转的高姨娘,听见婉芸说这样的话,一把将婉芸推开,没好气地说:“娘最恨你这副窝囊样子,你若是个儿子,娘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婉芸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硬着头皮说:“娘,没有人欺负我们。”

高姨娘被婉芸顶撞,登时抡圆了胳膊,一巴掌烀在婉芸的脸上。撩起裙摆站起来,转身一屁股坐在一张靠椅上。

婉芸捂着脸,热辣辣的疼但是依旧隐忍不叫喊。高姨娘看婉莹又窝囊又懂事,心里如同打翻了五位瓶子,酸的,辣的,什么滋味儿都有。

那个挂在高姨娘嘴边的‘窝囊’二字,实际上是她自己心里说不出来的痛,入府20多年,所有人都轻视她,作践她。她也想与大家一团和气,可事情每每到了现实,总不是她想象的样子。没有人将她放在眼里,甚至她的生死也都没有人关心。她也曾想对大家投之以桃,渴望大家对她报之以李。但是这世道仿佛跟她作对一般,所有的事情,都跟她想的背道而驰。

婉芸虽然木讷年幼,但是近些年也看出府里的是非曲直。自己母亲没有城府,耳根子又软,嘴又碎,所以每每总是被别人算计。尤其是爹爹最小的一房崔姨娘,表面上跟母亲姐妹相称,但是母亲几次被辱,多多少少都能看出有崔姨娘的手腕。

婉芸想到这里,跪着扑到高姨娘膝下,忍了忍哭意,带着抽泣声说:“娘,林姨娘对我们东宝楼从未有恶意,娘实不该处处跟林姨娘过不去,更何况林姨娘多次帮衬咱们东宝楼……”

婉芸话还没有说完,高姨娘边一脚把婉芸踹开,一脸嫌恶地说:“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小娼妇,连你也起了外心。你若觉得惜珍阁待你不薄,你去给她当女儿啊,留在我这里做什么?”

婉芸又跪着扑过来,用手死死捆住高姨娘的腿,将头埋进高姨娘的裙衫,大声说:“娘,或许婉芸真的太傻,看不懂你的恨,可是崔姨娘挑唆娘,不让李姨娘出席爹爹的寿诞,看似帮着娘树立威风,实则害苦了娘,这还不够,寿宴结束之后巴巴的跑到我们东宝楼,死乞白咧地赖着不走,话里话外说林姨娘的是非,府中现在的讹传都说是从我们东宝楼里传出来的,焉知不是崔姨娘在背后搞鬼。”

高姨娘听了这样一席话,也大吃一惊,没想到看似软弱不堪的婉芸居然能有这样的城府,以前总觉得自己女儿窝囊没用,没想到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心中也没有那么烦闷,拉起婉芸,看着婉芸早已哭花的小脸,毕竟是自己打的是亲生亲养的孩子,焉有不心疼的道理。一想到自己下手那么重,心里泛起无穷的泪意,只顺着眼眶往下流。

婉芸看着母亲流泪,认定母亲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了。顾不上自己的眼泪,拉着自己的衣袖给高姨娘拭泪。

这一刻终于融化了高姨娘心中的愤懑。屋外的风雨声愈来愈浓,高姨娘索性放开嗓子痛哭。委屈,心酸,不甘,心疼,这20年所有的一切都混在眼泪中,又从心中流出来。

婉芸将高姨娘搂在怀里,用自己柔弱的臂膀支撑着高姨娘摇摇欲坠的身体。

第12章 风声

因师大人有病在身,原定寿诞次日的本家贺寿一直拖着未办。原想不办了事,省得麻烦,奈何长兄和幼弟一再坚持。只好择日补办。

师大人兄弟四人,师大人序列其二,上有世袭爵位的大哥,下有文仕入世的三弟。还有一个侧室姨娘所出的四弟,未曾入朝做官,只在京畿之地,以当铺酒楼为营生。师大人年轻的时候,追随朝廷南征北战,被先帝亲授为车骑将军,位列三品。

兄弟三人同朝为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座府邸东西相连,浩浩荡荡的绵延十数里,乌乌泱泱的占了整整一条街。

这日黄昏,大哥师伯远同三弟师叔远从后门进了师大人家,两人未曾携带仆从,穿过后花园沿着一条长长的修竹小路,绕过一座假山,管家连晋抄手作揖站在假山后面,像是已经在此等候了半天。连晋带着两位本家老爷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密室,师大人正端着一杯清茶候在里面。

兄弟三人见面,稍作寒暄,兄长师伯远直奔主题:“二弟,方才在宫里的一个眼线送来消息,此次婉莹入选贵人已成定局。太后隆恩,我们皆当奋力报效。”

三弟师叔远端起茶杯,接着大哥的话说:“二哥,弟弟今日在文渊阁,偶听帝师颜大学士口风,圣上也想拉拢二哥,我刚想凑上前去打探,颜学士便不再往下说。”

师叔远还未说完,大哥师伯远赶紧抢过话头,倾着身子对师大人说:“如今慈宁宫太后和皇上面和心不和,太后几次有意废帝,若不是长公主力挽狂澜,早就天下大乱了。二弟可要慎重,做哥哥的只能言尽于此。”师伯远压低声音,声波只在兄弟三人之间游走。

三弟审时度势地说:“二哥,你是顺天府尹,又兼领九门提督,手握九门步军巡捕五营近两万的兵马,这两万兵马可是两宫勒死对方的弓弦啊。无论二哥倒向谁,必将在关键时刻至对方于死地。皇上和太后马不停蹄地拉拢二哥,就是为了在最后的时候,把勒死对方的弓弦捏在自己手里。”师叔远这一番话既无私心也无私意,只是希望自己兄长务必慎重小心。

师大人抿了一口茶,一手拿着茶碗,一手拿着茶碗盖儿,两手缓缓地放下,轻轻地支在大腿上,茶碗里清冽的茶香,带着些许若有若无的清烟,在师大人的胸中蕴逸开来:兄弟三人,乃是一母同胞,本该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然而几十年,世事无常,兄弟三人早就不是当年谈笑风生的少年心境。尤其是大哥,世袭的爵位,并无实权,心里多有微词,前几年听手下的一个副将说,大哥有意结交武安侯,谋求军职。今日相约密谈,多半是来打听自己的口风,大约也是受了武安侯的授意。三弟向来与自己亲厚,心中也并无多少丘壑,一心一意地追随当朝博学修士们编纂典籍,只是不知道今日为何说出这种敏感微妙的事情,究竟是替自己担心,还是受人唆使这就不得而知。”

片刻,师大人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随手将茶杯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淡淡地说:“这几日仲远胃疾复发,每每总感力不从心,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病榻上昏迷中总是想起以前承欢在母亲膝下的光景,想来也有40多年了。记得初到京畿,母亲不习北地风寒,每到冬天,暖阁里总是烧足了炭火。我们兄弟三人半夜不耐夜寒,总是偷偷地跑到母亲的暖阁,一起睡在母亲的被窝里。那次撞见父亲,父亲责怪母亲溺爱我们,罚我们站在院子里挨冻。我穿得太少,着了风寒,高热不止,娘抱着我,大哥为我煎药,三弟替我擦拭,我偎依在母亲怀里,虽然病得糊里糊涂,只觉得心中温暖,风寒没几天就痊愈了。”

师大人说得动情,眼角不经意间留下两行浊泪,抬头看三弟,早已泪流满面,转眼再看大哥,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冷眼。师大人走到一卷画轴前,双眼出神地望着画里山水庭院。幽幽地说:“此番染疾,仲远时时感觉后背发凉,小小症候,缠绵数日不曾好转。这几日略略好些,但胸中常有冰凉之意流窜,或许是余命不多,大约也没几年阳寿。仲远一生戎马倥偬,为朝廷舍生入死,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余生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安安稳稳地聊此残生罢了。”

三弟师叔远听二哥,如此感伤,心中亦是十分动容,自己一介文官,若非二哥庇护,早就被同僚倾榨去了。哪里还有今日这样的安稳日子。想到这里,便想宽慰二哥,说:“二哥,正当盛年,偶感小恙,不过几日也就痊愈了。切勿再说这种伤感之语。”说完用袖口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痕,唯恐二哥看见自己落泪,凭白给二哥增添烦忧。

“二弟,你现在在朝中炙手可热,休要混说。咱们师家一直指望着你,才在京城贵胄中有一席之地。大哥虚承爵位,也不曾为师家增添一丝一毫的荣耀,靠着祖荫,无非是苟延残喘。你若是这样妄自菲薄,让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有什么脸面苟活在世上。”

师大人不再言语,眼睛盯着眼前的画轴,这是母亲当年亲手绘制的画卷,图中的庭院正是昔日的府邸,画中的三位少年正是兄弟三人。大哥站在廊下喂鸟,三弟靠着画廊温书,年少的师大人吃力地拉着一张弯弓。弹指已是半百年。当年那三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转眼都已经是鬓角斑白之人。

少时,三弟师叔远说:“二哥,家宴还是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吧,一来是皇上的恩典,若是辜负,必将诸多非议;二来,咱们哥儿几个也好久没有好好喝上一杯,不如趁二哥整寿的家宴,叔远与哥哥们一醉方休。”

“好,我也正有此意,明日就请大哥和三弟过来,再将四弟招齐,咱们兄弟们好好喝一回。”

大哥师伯远,略有一丝惆怅,自己这次过来,是想打探二弟的动向,谁知说了半天竟然一无所获。见弟弟们相约明日豪饮,也不得不应承下来。

第13章 婉婷

第二日早起,师伯远的小女儿婉婷,便来到婉莹的床边,吵吵嚷嚷的要婉莹和她一起玩,无奈婉莹只得起床,谁让她是婉莹的妹妹,比亲妹妹还亲的妹妹。

洗漱完毕,婉婷早已等得不耐烦,拿出了自己随身的粉绸绣花锦囊,双手拉开系绳,抓住袋底一倒,几个样子精致的小香袋和几个红绿镶宝戒指落在了婉莹的床上,鼓着粉嫩的小脸,嘴里说着:“婉莹姐姐,这是绣娘这几日教我绣的香袋,这个里面是春日里牡丹花的花瓣儿,这个里面是九龙金桂花儿花瓣儿,这个里面是安香菊花花瓣儿,这个……”

婉婷一个一个悉数家珍,婉莹眼见其中一个香袋上赫然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便偷偷坏笑着说:“好妹妹这个鸳鸯戏水可是你绣的?”

“嗯,是呢。不错吧,绣娘也说我刚开始学就能绣的这样,是极好的呢。”婉婷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说道。

婉莹原本想奚落她,但看她今年不过十岁光景,一脸稚嫩,未必知道什么是鸳鸯戏水,便作罢。

“婉莹姐姐这些香袋都是送给你的,还有这几个戒指,是爹爹见我写的字大有长进赏我的。”婉婷自幼与婉莹亲近,她有什么好玩的新鲜的东西必是留给婉莹,婉莹得了什么稀罕物件也必收着给她。

“这个香囊我留下,这些个戒指留着你以后戴吧。”婉莹挑了一个上面绣着并蒂兰花的绿色香袋说到。

“我不喜欢这些劳什子,还是姐姐戴吧。”婉婷说着起身走到琴前坐下,双手在琴上一抚,一串如流水般的琴声便流了出来。“婉莹姐姐,咱俩下象棋可好?”她扭头说到。

“女孩子家,为何喜欢象棋,围棋可以么?”婉莹问她。

“那围棋只黑白二色,看得我头晕,不若象棋,驰骋疆场,运筹帷幄,即便厮杀,也是痛快的。”她笑着对婉莹说。

“咱们师家竟也出了个师木兰,师桂英,难不成你也要做那巾帼女将军不成。”婉莹掩面笑了起来。

“姐姐休笑,我怎么做不得女将军了,我长大了偏要做个女将军给你看看。”婉婷稚气未退但是却认真非常,看姐姐笑话自己,撅着小嘴生气说。

婉莹见状,知道这小丫头生气,不由得止住了笑声。

楚汉两边,排局部阵,刚开始婉莹有意让着她,但几招下来,婉莹便知道是自己小瞧了这位妹妹,防守固若金汤,进攻步步凌厉。一盘棋下来,婉莹赢得异常辛苦。

又闹了一会子,有丫鬟上楼,请两人去外边的正行堂,今日家宴设在那里。婉莹和婉婷携着手,方才下楼,出了二门,应对二门的石板路前面就是正行堂。

正行堂原就是师府里最宽敞的所在,上房五间正厦,东西两边各是三间厢房,留出前面一个空旷的院子,竟不植一草一木,光秃秃的青石板地砖铺的院子,甚是无趣,所以婉莹平日里也不大喜欢这个地方。从西厢边的小耳门进院,只见今日这院里搭了个戏台,鼓吹手业已入座只待开锣。

正堂的一排红漆花雕门窗皆是打开。溜着前檐,横着支了一排苇席遮挡太阳。进入堂内,只见平日里的屏风,隔帐皆已摘除,整个五间正房连成一室,五张八仙桌依次排开。几个高几上置着冰山,分外凉爽。

婉莹眼光溜了一圈,爹爹,伯父,叔父,哥哥和几位本家男宾坐在正席,女眷们则亲疏远近自由乱坐了起来。不消想,自己自是和婉婷妹妹坐在一起的。

还未开席,婉莹只见一个管事妈妈将今日的戏牌递与父亲,听不见师大人说了什么,只见他手在戏牌上指了几下,那管事女人便退下了。

酒过三巡,戏也听得正酣,婉婷妹妹自然是喜欢《大闹天宫》这样热闹有趣的戏文,《醉打金枝》婉莹却听得痴迷。抑扬顿挫,高低合宜,字正腔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少时厨房上送上了几品贺寿甜品,无外乎是几碟花样点心,但巧就巧在他们费心思取的名字“花开富贵牡丹糕,龙凤呈祥芝麻酥,松鹤延年翡翠卷,福寿双全如意包。”师大人听着下人一一回禀,心里着实受用,连连着人赏赐。旁边小幺夹了一个小巧的如意包,放在师大人跟前的瓷盘里,师大人夹起,尝了一口,赞叹不绝。众人见此,纷纷尝试。

婉莹略尝了一口,桂花香味混着蜂蜜,饶舌环齿,极有滋味。心想:厨房里的确实是费了些心思在里面。也该得爹爹的赏赐。

思绪正沉浸在如意包上,忽听得次桌的高姨娘不阴不阳地说:“说起这如意包,前儿,我看见张妈火急火燎地给三小姐送了一碟牛乳甜糕。原是我年纪大糊涂,竟不知我们姨娘的饭菜里还有这么个稀罕点心,也是先前老太太屋里侍奉的时候见过几回,私心里想着:若是有也该太太有,怎么林姨娘反倒越过太太,竟和老太太是一样的了。”

第14章 牛乳甜糕

她声音极低,但和婉莹同桌的太太竟忽地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绯色蚕丝手帕轻轻地拭了拭嘴角,一声不发,两眼幽幽地盯着窗外的戏台。林姨娘低头,端起一杯葡萄美酒饮了一口。

不想崔姨娘却接过话说:“是么?只怕是老爷私底下赏的也未可知?”崔姨娘原本就跟高姨娘是一路心性的人,两人也总是一唱一和。听得如此,巴不得落井下石。只是她这一说,原本并不在意此事的赵,李两位姨娘也上了心。

“若是老爷私底下赏的,我原也没这些计较。只是,若是我们姨娘的份例里真有这么个吃食,或是李姨娘的婉蓉也有,只我们婉芸,婉芬未得,没得让那些拜高踩低的下人们以为她娘不得志连带她们也挨饿受气。李姨娘,你们也常得这牛乳甜糕么?”高姨娘唯恐李姨娘不肯助战,竟直接问道。

李姨娘原本并不介怀,只是为娘的见不得自己孩子受委屈。听得高姨娘这窝三挑四的话,又想,一样的小姐不一样的待遇,何况自己的婉蓉还是长女。前几日寿宴那么大的场面都让自己回避了,如此三番四次地让别人小看,将来哪里还有她们母女的立足之地。想到这里,脸上也阴云密布,板着脸说:“高姨娘此话差矣,不是常得,竟是见都没见过。”

如此,原本一团和气的家宴,竟悄悄地生了许多烽火,一场各为其利的明争暗斗已然蓄势待发。此刻,太太和那三位姨娘心里估计早就气不打一处来。赵姨娘虽是未作声,只怕心里也不自在。

婉莹心中早已经按耐不住,扭头看着身边的母亲,身材单薄,形容消瘦,加上几日劳累,憔悴不已,默默地听着她们挤兑,自始至终不发一话。婉莹心肝都疼碎了,端起酒杯,将被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这样善良的母亲,为什么总是让她们欺负。”已经有些微醺的婉莹心里连连叫苦,却又不敢出声。抬眼见高姨娘一脸奸笑地凑在崔姨娘的耳边低语。两人眉开眼笑,甚是惬意。顿时火从心生,怒从中烧。仗着爹爹素日里偏爱,不由得拍案而起:“姨娘若是真想吃牛乳甜糕,大可向厨房上要,或是跟爹爹说也是使得。何苦今日爹爹还席,当着一家老小,绕了那么大一圈欺压我娘。”

男宾们正举杯痛饮,女眷们这边早就暗潮汹涌。

高姨娘原本暗自得意,这次几位姨娘终于一起针对林姨娘,别提心里多畅快。谁知婉莹小姐,多喝了几杯美酒,竟然当着众人拍案而起,连老爷也开始注视这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尤其是老爷看这边的脸色已经有些僵硬,心里更是怯然不已,面对婉莹的质问,索性装起了无辜:“婉莹小姐这话我听着不甚明白。”

“怎么回事?”师大人发话了。

众人皆不作声,原本热闹非凡的宴席,顷刻鸦雀无声,院外戏台上的青衣,抑扬顿挫地吟唱,声音绕过千番暑气,掠过万丈昼光,忽地传入席间,骤然波澜起伏,四处回荡。婉莹矗立在桌边,纤细的戏文,一字一句窜入自己心里:

我父王本是唐天子

我是龙生凤养 金枝玉叶

怎能与他们把头低

侍儿们快将红灯高挂起

等驸马回宫来饮酒谈诗

……

余音绕梁,冗长不绝,师大人见无人回话,指着高姨娘厉声说道:“你说。”

高姨娘的魂魄,早就吓得十停丢掉了八停,剩下两停支支吾吾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是言语间把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

她虽把自己撇得干净,但师大人何等聪明,心里已然明白原委,碍着兄长和弟弟们的面子不好袒护林姨娘,只是问道:“太太看如何呢?”

太太早就被高姨娘调唆的心神共愤,但常年的历练竟是喜怒不形于色,眼睛泊然,瞟向大少爷说:“绍松,你怎么看?”

婉莹心里暗想:好狠的计谋。竟是又滴水不漏,又戳人心扉。让哥哥为难母亲,这不是往娘的心里捅刀子吗?

大少爷见是林姨娘的事,脸上略有为难,说道:“父亲母亲大人俱在,绍松不敢造次。”

“你是正房长子,将来府里上上下下都由你做主,你且理论便是。”太太见大少爷推诿,竟当着一家老小说出了如此信息量巨大的话。这话里又好几层意思。第一层:正房长子,说明绍松身份高贵,不是其他两位庶出的少爷可以相比的。其次:直击林姨娘,绍松少爷虽然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但是他已经是正房里的孩子,跟你没有关系。第三,这才是横扫千军万马的一句话,将来府里上上下下都有绍松作主。也就表明了,将来顺天师府的这份家业全部是要传给绍松,一概人等不许觊觎。

果然此话一出,膝下有少爷的李姨娘和崔姨娘,没有一个不心怀鬼胎的暗骂。但是师大人都没有说什么,嫡庶有别,她们两人纵然再多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此刻和太太争执。

第15章 攻心

“叫管家和厨房里管事的人上来。”绍松无法,冲着外面说到。

大管家连晋原本就站在门外候着,听闻呼唤便进了正行堂,不多会刚才得赏的那位厨房管事也进来了。

“姨太太们的日常饭食里可有一碟子牛乳甜糕的点心?”绍松问管家。

管家微微思索了一下,肯定地回答道:“没有。”

“府上谁的饭菜里有这道点心?”绍松又问道。

“这点心咱们府里就只老爷的菜式里有。”管家不假思索地说道。“先前老太太也有。”管家又补充道。

“知道了,你的话问完了。”绍松说到。转目又问那管事的:“这一碟子牛乳甜糕做下来能花多少钱?”

“回少爷的话,这牛乳甜糕是个最是费工费料的点心,原是宫里传出来的点心样式,它虽名叫牛乳甜糕,实际上是用上等的枫斗石斛粉加东海珍珠粉,兑着牛乳蜂蜜蒸制而成。那牛乳和蜂蜜不值几个钱,贵就贵在里面的石斛粉和珍珠粉。也是先前老太太身上不好时,西宁王府送过来的,老太太吃了觉得身上确实不错,咱们府上这才有了这道点心。”管事的说。

“你只管说这点心几钱制得?”绍松见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篇,始终未讲他要的答案。

管事的听闻少爷语气中带有愠意,连忙说:“回少爷的话,几百钱怕是做不得,单那里面的那点石斛粉只怕是十两银子也不够?”

听得此话,众人不由得唏嘘起来,十两银子做一碟点心确实颇费了些。高姨娘此刻颇有些自得的神情。

“你只说二十两够还是不够?”绍松嫌这管事回话极不利索,索性如此说到。

管事听得绍松的话,点头说道:“二十两大约也只能做一碟而已。”

众人复又唏嘘起来。尤其是师伯远一家,虽然挂着世袭侯爵的名号,内里早就只剩下空架子,听闻二弟府里随便一碟点心就要二十两银子,心中无不羡慕。

“好了,你退下吧。”绍松对着管事的人说。

管事的听见绍松的话,退下不提。

太太原就有些生气,听得这点心竟要二十两一碟,更是狠命压下火气,故作镇静,看绍松怎么处置林姨娘和婉莹。几位姨娘此刻恐怕也是因妒成恨,巴不得绍松早些发落了她们娘儿俩,好解了各自的心头之恨。几位在场的本家兄弟及内眷,不愿卷入自己兄弟的家事亦不出声。

林姨娘自始至终都是默默地低着头,不做声,左手拇指狠狠地扣着右手的指甲。婉莹肠子都悔青了,竟不知这一碟点心竟要花二十两银子。害的母亲受这等闲气。

“这点心既是二十两一碟,那日的点心又是婉莹自己叫的,二十两银子是小,只是府上不便开此先例,不如姨娘补上这二十两,大家也就过去了。”绍松如此说到。

众人均称赞绍松处事公道。唯婉莹知道,母亲的心此刻怕是早就碎了一地,不为那二十两银子的惩罚,只为这话是她自己亲生儿子嘴里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是戳她的心,尤其是那‘姨娘’二字,婉莹真真切切看见母亲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身体抖动了一下。

太太对绍松的处置和做法极是满意。尤其是当着一家老小,称呼林姨娘为‘姨娘’的时候,更是如饮琼浆一般畅快,称心如意地问林姨娘:“林姨娘,如此使得?”

“大少爷说的是,待会就补上这二十两。”‘大少爷’三个字从林姨娘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只婉莹知道,母亲的心是会滴血的。

至此师叔远方说:“虎父无犬子,二哥竟是后继有人了。哈哈哈……”众人都附和着夸赞绍松,只是林姨娘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地离了席。

婉莹想跟上去,却又不敢,今日之事因她而起,最重要的是牵扯上了绍松,婉莹不知该怎样解劝母亲。这些年了,母亲什么都看得极淡,只绍松这事,永远是她心里的结。母亲自己解不开,却还越理越乱,又埋在心里不肯说出。明明心里痛得不能行,脸上却不愿显露半分。

婉莹想着想着又恼怒绍松无情,就算他已过继给太太,但他始终是母亲亲生的,怎地就这样心狠意狠。

再一想,哥哥自出生便抱由太太养育。都说‘生娘不及养娘亲’,哥哥自然事事听太太调遣。只是可怜了母亲,日思夜想到头来不过是空惦念罢了。

第16章 金蝉

那日家宴没过多久,东安王府真的送来了紫金如意一柄,白玉如意一柄,上等金丝团云牡丹云锦一匹,累丝点翠金凤一只,金丝点翠步摇一对,上等翡翠手镯一对,外加金锭十个,银锭十个。

师大人将王府长史官从正门迎至正形堂,让了上座给长史官,长史官十分辞让,挨着次座就坐。才刚落座,便满面春色地作揖道:“恭喜师大人,贺喜师大人,东安王府能与贵府喜结这份缘分,连下官也喜不自胜啊。”

师大人作揖还礼,谦虚到:“太妃屈尊降贵,肯收小女为义女,实为仲远无上荣耀之事,代请长史官,转奏太妃,过几日,仲远必定登门拜谢。”

长史官先见师大人在师府门口亲迎自己,便已经受宠若惊,进了正堂,又将上座让与自己,更加诚惶诚恐。复又见师大人语气中颇为低调诚恳,又十分尊重自己。心里琢磨道:“这师仲远也是当朝三品,师家祖上亦是开国猛将,应该同那些虎狼贵胄一般飞扬跋扈才对,怎么如此谦恭平温?况我不过是王府里区区一介蝼蚁小吏,以师大人的身份大可不必亲力亲为,如今他既然拿我当人,我也必定还他一个人情。”

想到这里,心里愈加敬重师大人,凑到师大人身边,低声说:“令千金姿色出众,倾国倾城,有太妃抬举,将来必定大有出息,师大人就等着安享这份荣华吧。”

长史官虽然不敢私传圣旨,但是话中之意也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了。长史官侍奉在东安王府,又往来于宫中,自然是消息灵通。东安太妃早已经将婉莹举荐给太后。

这份天降的荣耀若是落在其他人身上,或许会感恩戴德,喜不自胜。然而师大人早就洞悉朝局纷争,怎能忍心将自己心爱的女儿徒手送给一个连皇位都坐不稳的幼帝。这不等于将女儿送进虎口吗?

如今朝局稳稳地被太后和武安侯把持,太后几次想要废帝,立自己的儿子荣亲王为新皇。纵然局势暂时晦暗不明,然而师大人宦海沉浮几十年,心中当然清楚:当今圣上的皇位,迟早是要让给荣亲王。既然如此,把婉莹送给一个废帝,这不是将她送入火坑又是什么?更何况更何况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废帝有好的下场,把婉莹推给一个前途叵测生死未卜的皇帝,师大人当然不肯。

前朝波云诡谲,后宫也是暗潮汹涌。当今圣上已有几位妃嫔,几位后宫主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在朝野坊间早就不是秘密。去年当今皇后的亲舅与彤贵妃的堂兄,因为青楼一个歌姬大打出手,两宫娘娘也在后宫各显神通的大闹一场,最后彤贵妃因僭越被连降数级,贬为九嫔之首的昭仪。看似皇后娘娘大获全胜,可是圣上向来与彤昭仪亲慕,焉知彤昭仪没有复宠那一日?若是复宠,皇后娘娘情何以堪?事情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后宫与前朝总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皇后娘娘不得宠,多半因为她是太后本家的亲侄女的关系。彤昭仪母家虽是朝廷新兴的外戚贵胄,但是跟太后一党短兵相接,那可就是自不量力。因此彤昭仪得宠又能怎样?皇后娘娘始终是挡在她前面的五岳泰山,这辈子恐怕也翻不过去。

入得深宫不是福,这样复杂的后宫,师大人怎么舍得让婉莹进去受苦。这样把婉莹送到后宫,岂不是将她置身于水火之中吗?

师大人心中波澜起伏,脸上堆起诚恳的谦卑,诚惶诚恐又喜不自胜状地说道:“承蒙太妃厚爱,仲远铭记在心,过几日,必定登门跪谢太妃的天恩。”

长史官眉心微微一紧,心里念叨:“这师仲远,白做了几十年的京官,说都说到这个份上,仍是滴水不漏。太后太妃费这么大劲儿,难道就为了让你登门道谢吗?”心里虽然这么念叨,嘴上还是毕恭毕敬地说:“师大人,下官只是个通传递话的奴才,大人您不会是想让下官把这些话,回禀给太妃娘娘吧?”

正形堂里刚刚放置的冰山,已将酷热的暑气压下去。棱角突兀的冰山,在一声一声金蝉的啼叫声中被消磨的圆润光滑。看不见的水汽,带着消逝的锋芒,贴在黄铜冰箱上,凝结成一层薄薄的朦胧。

都说金蝉脱壳之后必定一鸣惊人,殊不知世间之事福祸相依,物极必反,登高跌重。金蝉固然名噪一时,不过是昙花一现,即使躲得过螳螂的捕杀,终究是躲不过轮回的劫数。12年蛰伏在土中,无声无息,一朝站在枝头,名动天下。12年的蛰伏,只换来一朝的光华,师大人宁可永生蛰伏在土里。

金蝉,锋芒,得失,我愿,许多念头在师大人脑海侵扰。窗外的金蝉不胜聒噪,师大人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凉意:“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复又神色如常说:“长史官如实回禀,仲远过几日亲——自——登门拜谢太妃。”师大人把‘亲自’两个字稍稍拉长了一些,长史官双眼闪过一丝邪魅,瞬间明白了师大人的意思。不再多问,毕竟这些朝中的是是非非少知道没有不知道得好,谁知道那些该知道?哪些不该知道?坏了别人的忌讳,丢了小命也未可知。

差事已经办妥,长史官心中也十分轻松畅快,拉拢师大人,这正是他此行来访的目的。听到师大人如此说出来,自己也就放心,起身拜谢道:“师大人公务繁忙,下官不敢过多耽搁,今日之事,下官一定如实转告太妃。”场面话说完,压低语气说:“师大人来日加官进爵,可不要忘了下官。下官也是私底下敬重师大人,这才愿意为师大人效力。”

长史官来师府之前,只是奉命办事儿,今见师大人如此礼遇自己,也心生孝敬之意。如此方才全了自己素日里有恩必报的品格。

师大人连连作揖,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拉住长史官的手,悄悄将银票贴在长史官的手心,说道:“长史官美意,仲远十分感佩。能结识长史官,也是仲远所求之快事,今日与长史官小谈,幸甚至哉。仲远日后登门谢恩,还要劳驾长史官引路通传,这些银子权当仲远请长史官喝杯茶。

长史官捏住银票,轻轻展开,‘一千两’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事到如今,今日才不算白走一趟。笑嘻嘻地将银票塞入袖口,换了一副亲近的面孔说道:“师大人客气了,一杯茶能用的了一千两白银?”

两个久居官场的人怎能不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师大人放下手,和缓地说:“没有长史官引路,仲远实不敢擅造潭府,此款权当长史官以后权宜之资。还请长史官勿要推辞。”

长史官此行,于公于私都是收益颇丰,心中十分痛快,能结交师仲远这样朝中权臣,也是一件不易多得的美事儿;更何况自己也是阅人无数,深知人性凶险乖觉,今日师大人对自己的情谊,绝不是逢场作戏。这样的权臣,能有这样的气度海涵,将来必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笑呵呵地说:“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师大人既然拿下官当人,下官就斗胆结交师大人。师大人如此破费,让下官着实难为情,不过下官今日也不假意推辞。下官既然收了师大人的‘权宜之资’,就必定会为师大人运筹帷幄。”说完毕恭毕敬地合手作揖,一句“后会有期,不必远送。”扭身带着门口的仆众一行离开师府。

第17章 桂花落

看着长史官离开,师大人这才松懈下来,神情松散地坐在靠椅上。管家连晋站在堂外,也一声不吭地候着师大人。

略略坐了一刻钟,师大人起身,管家赶紧过去扶住师大人。两人一句话不说,进了后院。

至此师大人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世坚事险,自己一定为婉莹谋求一个安稳的人生,不为别的,只为那个默默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的林姨娘玉心。

夏去秋来,宫里的旨意在中秋佳节之前,传到府里。圣旨丹书写到:“着顺天府尹师仲远之女师婉芸,师婉莹两位小姐小像及生辰八字,于九月初三日送至掖庭署,以供*遴选。钦此。”说是以供*遴选,实际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待画像送去,由太后和皇帝看着定下封号而已。

那日师大人携合府内眷亲迎圣旨,听到婉芸为待选秀女,高姨娘惊喜地几乎要失心疯。婉芸也是一脸喜不自胜。只是婉莹原就知道母亲不喜自己入宫为妃。虽是喜事,可也无从乐起。

一日午后,阳光还算和煦,婉莹因恋着后花园里的几株丹桂,此时正是花气袭人之时,便和红芙一起拿了一条轻纱帐子过去。

出了阁楼那香气便更加浓郁芬芳,一路至后花园越觉清香扑鼻,轻车熟路地寻至那几株丹桂,红芙掏出帐子,铺在那桂花树下。

“小姐,等着桂花落下来之后,先做几瓶桂花油,然后再淘净晾干,一年的桂花茶也就有了。”红芙说到。

“很是呢,前儿见娘的头油也快见底了,外面买的不若自己做的好用。”听红芙这样说,婉莹也想起来,前几日,看见母亲的梳妆台子上,那瓶去年制的桂花头油快要用完了。

“小姐,放心交给红芙,保管到时制出来的桂花油,又好又香。”红芙说罢,弯腰在院子里寻找石头。

这石头是用来压住纱帐的,所以必须是那种表面光洁,没有污泥的卵石。不一会儿,红芙捧着一捧的光洁的卵石,沿着纱帐四角,一块一块放下。嘴里说:“这石头我都拿棉帕子擦过了,保证不带一丁点儿的沙土。”

桂花细碎,混在里的沙土难淘洗,红芙心里,这些细枝末节总是一一地想得周全。主仆二人铺好纱帐,红芙扶着婉莹在园子里闲走。

初秋午后,煦风和暖,阳光透过细细密密的松柏枝叶,零星的洒在脸上,抬头仰望,那光如繁星密布,璀璨闪烁。

微风吹着竹叶沙沙作响,各色菊花喷芳吐蕊,不觉信步走至读绿亭,红芙早料到婉莹小姐会在读绿亭小坐,提篮里早就备好了软垫,掏出来铺在石板凳子上,平铺整齐之后,又从提篮里拿出一方毛皮小毯子,搭在木雕的栏杆上。如此才让婉莹落座。

婉莹拉过红芙的手,将提篮放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笑盈盈地说:“婉莹真真享了你的福,难为你事事总是为我周全。连我也没想到出来要带这些铺垫。”

“虽说入秋没多久,但天总还是凉,这石板凳冷冷地坐下去,要用小姐的身体去暖热,小姐身子岂不亏损?若是凉气侵入体内,迟早要祸害出病症,小姐身子岂不受罪?”红芙嘴里绵绵长长地讲着她自己的理论,婉莹心里也暖暖地被融化。婉莹拉着红芙,提裙倚栏坐下。

这读绿亭原叫正意亭,跟外院的正言堂,正行堂,内院太太住的正身堂,以及用作祠堂的正孝堂一同,都是师府里中轴线上的建物。前几年,因为林姨娘的一句:“风吹碎玉绕绿亭”,师大人才将这正意亭改为读绿亭。这段佳话,当时在府里沸沸扬扬地流传了一阵子。读绿亭也算是师大人和林姨娘情投意合的见证。

婉莹原就不甚喜欢正意亭这个名字,一股死板老学究的腐朽气味,有了‘读绿’二字,不光这亭子有了灵气,连园子婉莹看着亦是增色许多。加之,这读绿亭是爹爹对母亲情深义重的见证,自己心里对这个亭子也多了些眷恋,每每信步花园,总会在这里坐上一会儿。

话说师府祖上原是苏州人士,婉莹曾祖父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祖父又追随高祖皇帝坐了江山,一家老小才移居京城。高祖皇帝念及师家两代戎马倥偬,下旨敕建了这府邸。府中各处建物,不必说自是北国府邸,那般气派恢弘,气宇轩昂。唯这后花园是祖父念及女眷们思乡之情,比照苏州老宅的园子建的。所以这亭虽也是飞檐走角,檐牙高啄,但总归恢弘之余,亦有江南园林的柔美温婉。

让婉莹醉心的是这园里一年四季的景致,每每信步其中,总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比如眼前,虽已入秋许久,但园中仍是万绿皆荣,红的是果,粉的是花,欣欣向荣,热闹非凡。

好风,好景,好时令,心花不由得也开放出来。婉莹扭头对红芙说:“去取茶具来。我们一起烹茶可好?”

“就知道小姐茶瘾又上来了呢,红芙这就去拿。”言毕扭身下了几级台阶,沿着牡丹园与秋菊园之间的小径,出了后花园的门。

不多会,只见红芙和绿蓉两人,一人提茶盒,一人提一盏烹茶的小炉,径直朝着读绿亭而来。红芙将茶盒置在亭中的石桌上,这是一个梨木雕花半月形的提盒,解开中间一个小小的卡子,轻轻一扭,便变幻成一个原型的茶具架子,里面收着婉莹喜欢的茶杯子,各式各样,有个十几个。红芙拉开中间的一个小屉子,拿了一个圆形一指高的小玉杯,婉莹便知她要烹桂花茶。心中十分欣慰:不愧跟了自己这么几年,还是知道自己心里想些什么的。

“赏桂花喝桂花茶,真真我们小姐雅致的紧。”红芙说。

婉莹笑而不语,这几个月里发生的是是非非,统统抛掷脑后。此刻一心一意地看着红芙和绿蓉烹茶。

一阵清风,带着丝丝缕缕香桂之气,迎面拂来。婉莹扭头,只见瑞春大娘挎着一只精巧的篮子进了园子,想是来园里采花插瓶。见婉莹在亭里,便径直过来,未进亭子便说道:“你说这奇人怪事多不多,这世间竟是什么傻人都有?”

第18章 贺佑安

红芙一听来了兴致,问道:“大娘又有什么新鲜见闻不成?”

“可不是嘛,头午,外边来了个人,说是荣亲王府家的侍卫,叫贺什么安的。非要问乌发青衣,身量纤瘦的是咱们府上哪一位小姐。我说,‘小姐名讳是什么?’你猜怎么着?”瑞春大娘一脸笑意的说:“那人竟说不知小姐名讳。”

婉莹一听,心下便知道,必是几月前爹爹寿诞前日遇见的那人,怎的过了这么长时间,又来纠缠?

“还真有这样的傻人?”红芙不知内里,笑着说道。

“我又问那人,既不知小姐名讳,我也不便通报,或是你能说上小姐的形容面貌,我也好帮你思量一下。那人只说,‘未见小姐玉面,只知小姐头发乌黑,穿一身青色长衣,身量略瘦。’”瑞春大娘说到。

“府上五位小姐,哪个不是乌发纤瘦,至于青衣那更是人人穿得的寻常颜色了。”红芙一面扇火煮水,一面与瑞春大娘说笑到。

“要不我说这人是个傻人,竟又说,要不让五位小姐略露金面,让他辨一辨。”瑞春大娘一脸讥讽之笑。“他虽说是荣亲王的人,但咱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平白地怎么可能让他相见,更何况,现如今,婉莹小姐和婉芸小姐已经是太后看上的人了,岂能让他轻易接见了去。”

“就算让他见了,他连小姐面都未见,又怎能辨得出来呢?”绿蓉一边跟瑞春大娘闲聊,一边拿着一柄细长的银筷子,松了松了小炉里的红炭。带着些蓝紫色锋芒的火光,顿时更旺了一些。小茶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翻出了许多水泡泡。

“所以说,这竟是个痴人,我看他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谁知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着实愚不可及。”瑞春大娘说。

“只怕是认错了人也未可知,小姐们轻易不出闺门,他是外人怎么就见了呢?”红芙说到

“我也说跟他搬了这个理论,说府上家规极严,小姐们是轻易不下楼的,想是丫头们也是没准的事,你们猜那人说什么?”瑞春大娘见红芙绿蓉听得起劲,故意卖起了关子。

“说什么?”这两个丫头还真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他说不是丫头,肯定是小姐。”瑞春大娘一脸笑意深沉的看了婉莹一眼。接着说:“我又问他,你怎知是小姐,不是丫头?”

被瑞春大娘瞄了一眼,婉莹忽然心里紧张了一下:“若是贺佑安说出那日我吟诵的诗,这俩丫头必定知道是我。尤其是绿蓉人小心浅,又口无遮拦,倘若当着瑞春大娘说出来,那天的事情不就败露了么。”想到此处,愈加紧张。

“他怎么说?”绿蓉饶有兴致又急切地问道。

“这人支支吾吾了半天,竟说不出个所以然。”听得瑞春大娘如此说,心下顿时释然了许多。“他只说,老爷寿诞那日得小姐一助,今日是特来致谢的。”瑞春大娘又将那日那人迷路,后来又经小姐或者丫头的指点,找到路之事说了一遍。

红芙沏了一杯茶,递给婉莹,婉莹怔怔地出神,竟然没有去接。忽然回想到那日婉莹小姐晚上是出去散了会子心,再见小姐神情,心里也猜出了八九分。故而出言帮婉莹撇清,说:“小姐,您的茶。”转手又拿了一杯递给瑞春大娘,一面奉茶,一面说:“或许真的是哪房的丫头们呢!咱们府里的小姐们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何况天黑怎么会去花园里呢?传出去岂不是有失体统,咱们府上是断断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不对啊……”绿蓉心无城府,似乎是想起那日晚上婉莹出了惜珍阁的事,突然说道。刚才释然的心忽地又紧张起来。

“你这丫头,水都沸起来了,还不快给小姐沏茶。”红芙怕她有嘴无心说出来恐惹是非,未等绿蓉说出便打断了她的话。

瑞春大娘不知其中原委,只接着红芙的话说:“我也是这么回他的,说我们府上家规极严,小姐们天黑是不轻易外出的,相助官爷的人必定是个丫头,但是府上丫头几十个,官爷既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子,故也不便叫来与官爷辨认。”

“大娘此事处理的很是妥当呢,不愧是跟着太太的人,真真叫人心服口服。”红芙赶紧拍马屁,扯换话题唯恐绿蓉一时想起再信口胡说。

“小丫头,就你嘴甜。”瑞春大娘一脸春风得意。将手中的桂花茶一饮而尽。

“大娘,是来园里采花给太太插瓶的吧,西角的几株蔷薇这几日开的甚好,趁天色正好,大娘好挑些好颜色。”红芙怕留着瑞春大娘又怕一时绿蓉胡说,所以便想法打发她走。

“也是呢,话了半天,竟忘了正经差事,你得空来我屋,我有好东西给你。”红芙向来心灵嘴巧,处事妥帖,几句话说的瑞春大娘心里如饮了蜜水一般。跟婉莹说了告退,便向园子的西边走去了。

待瑞春大娘走远,婉莹方才把刚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心中暗气:“这个贺佑安,真是个冒失鬼,讨厌鬼。”喝了一口挂花茶,满口茶香,清新非常。

只听:“就你整天话多,小姐那天晚上出去的事情你敢说出去半个字,我要你好看。”红芙厉声对绿蓉说到。

“我说与不说是我的事情,再说我也没说,你这么厉害给谁看。”绿蓉见红芙喝斥她,竟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本来好好的茶兴,让你俩给搅了。你俩一人一杯茶,这事再也不许提起。”婉莹看她二人如同红了眼的狮子,各自怒目圆睁,争执不下。

“听见没有,此事若再提起,小姐也不依你。”红芙也觉得刚才话重了,少不得趁着婉莹的话头,放低声音,婉转地跟绿蓉说话。

“我只听小姐的话。”绿蓉听出红芙话中的和解之意,嘴上赖赖地说。

两人也只对峙了一会,便又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玩在一起了。一时主仆三人,喝茶聊天好不热闹。

第19章 手足(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丝凉风吹来,带着几片枯黄的秋叶,落进亭子中。天色已浓,婉莹也有些倦怠,欲想回去。忽然一只喜鹊呼扇着翅膀一头撞在读绿亭的柱子上,一声闷闷的撞击声之后,喜鹊重重地跌在地上。死命地拍打翅膀。

红芙走过去,那喜鹊怕人靠近,呼扇着翅膀准备逃离,然而飞了几米又重重地跌了下来,掉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拍打翅膀。

婉莹看那喜鹊一只翅膀死命拍打,另外一只有些动弹不得的样子,对着红芙说:“这雀儿翅膀受了伤,许是被弹弓打了,捡回去,好生养几日吧。”

正在此时,远远瞧见哥哥绍松进了后花园,像是要往这里走来。原本婉莹倚在东面的凭栏上,少不得起身面朝西边背对哥哥走过来的方向坐了下来,装作没看见。

果然,不一会,只听红芙绿蓉两人唤了一声:“大少爷。”婉莹知他果然过来了,想必也是有话跟自己说,婉莹好不容易将这几个月的烦心事,抛诸脑后,谁知哥哥又来找自己。多半还是为了那日父亲寿诞家宴上,那件事情吧。

紧接着转念想及在此之前,爹爹寿诞家宴上哥哥的所作所为,丝毫不维护母亲,婉莹心里便有些气恼。赌气不理他。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绍松见婉莹背对着他,半天不说话,便讪讪地说:“妹妹好茶不赏哥哥一杯么?”

婉莹依旧没有转身,背对着他:“哥哥自取便是。”语气也是颇为生冷。

红芙惯会察言观色,见此形状,便捧着受伤的喜鹊,拉着绿蓉去园里采花去了。

绍松见红芙领着绿蓉远去,略喝了一口茶,说到:“好茶,妹妹雅致之人,连这茶也比别处清香。”

婉莹听出是他想与我套近之词,更没好气地说:“既是如此,哥哥多饮几杯。”

又是半天无话,婉莹只是扭头,看着几只蝴蝶在那菊花上来回飞舞,心里一点赏玩的兴致也无。

“听说妹妹现已是东安太妃义女,连日里衙门事多竟没顾得上给妹妹贺喜,真是该罚。说吧,你想要什么?只管跟哥哥说便是。”绍松还以为跟小时候逗婉莹开心一样,许诺给我婉莹些稀罕物件,婉莹便能喜笑颜开。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妹妹马上就是及笄之年,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区区小事,怎敢劳动郎中大人。大人自是日理万机,勿要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才是。”绍松是兵部郎中,婉莹说不叫哥哥,称呼官职,也是想让哥哥知道自己生他的气了。

绍松本就是过来给妹妹赔罪,妹妹若是不提先前之事,自己反而不好开口,如今看婉莹生气,反倒是容易打开话匣子,故凑到婉莹跟前,掏出一个自己亲手雕刻的蜜蜡小兔,递给婉莹,嘴上恭维着说:“我说妹妹最近怎么理我也不理,感情是生气了,哥哥愚钝,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妹妹,好歹妹妹说出来,哥哥好给妹妹赔罪。”绍松言辞间神态故作恍然大悟状。

婉莹看了一眼蜜蜡小兔,心中多有缓和,只是嘴上依旧不饶人:“哥哥此言差矣,哥哥并不曾得罪妹妹,又哪里来的赔罪之理。”说完也不去接绍松递过来的蜜蜡兔子。

“妹妹这么说就是不肯原谅哥哥了,哥哥岂不也成了窦娥有理无处申,有冤无处诉。”绍松拿着蜜蜡小兔,依旧想要解开兄妹之间的芥蒂。

“哥哥现也是兵部郎中,不似妹妹这样闲散无事,还是快快离了这里,仔细耽误哥哥公干,误了哥哥的好前程。”婉莹说了半天,原指望哥哥意识到那日冲撞了母亲,说了半天话,见哥哥丝毫不提那日的事情,心中断定他肯定未发觉当日之事伤了娘,越想越气,伸手打掉了那只蜜蜡小兔。

蜜蜡性脆易碎,被婉莹伸手打掉之后,在青石板铺的地上,打了几个圈,一头撞在对面的石基上,碎成几块。

婉芸看见蜜蜡小兔摔碎,心中又徒增了几缕烦忧:恼怒哥哥,却又想跟哥哥和好如初,纠结着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串串眼泪划过粉雕玉琢的小脸。

“妹妹今日怎地言语这样冒失,哥哥到底哪里得罪了妹妹还请妹妹明言。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呢,你我若真生份,岂不让他人笑话。”绍松走过去,捡起摔碎的蜜蜡,看着婉莹掉泪,心里也着急,语气不知不觉地略重了一些。

婉莹正暗自抹泪,听见哥哥语气中,像是在训诫自己,也阴阳怪气地说:“难为哥哥还念及我们旧日哥妹情谊,我却不敢高攀哥哥高枝儿。”

绍松自知刚才话语过重,又惹妹妹不高兴,故而堆着笑脸说:“妹妹今儿是怎么了?常言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我同父同母,本是至亲。不比其他姊妹。应该相护相助才是正理。”

第20章 手足(下)

婉莹原本就是阴阳怪气的赌气,听哥哥说‘同父同母’索性发狠说到:“哥哥这话糊涂,哥哥是太太那边正房长子,何等尊贵?我不过是姨娘养的野丫头,原本就是云泥之别,何来同根之说?即便同根,哥哥也是顶尖儿的人儿,又怎会和妹妹这样贴着泥淖的人一样呢?”婉莹梨花带雨地哭诉着,言辞又狠又历,眼见绍松脸上十分挂不住。

晚风卷着些许枯叶,在石子小路上发出‘沙沙’之声,兄妹两个,一个眼中落泪,一个心中落泪。最后一道夕阳隔着浓浓的秋意,迎在绍松的脸上,如同镀了一层金边。绍松走到婉莹身边,心中艰难,面上平静地说:“好妹妹,还是记挂着那日之事。我以为妹妹明白,谁知妹妹竟是个糊涂人。我那日若不让姨娘拿出那二十两,事情怎会就此罢休。”

绍松动情之处,眼角悄悄地藏了一些泪意。自己是林姨娘所生,却又被太太所养。不知什么时候,当他洞察到太太最恨的人就是林姨娘的时候,他再也不敢亲近林姨娘,他害怕加剧太太心中的恨,也恼怒自己不能保护自己的亲生母亲。林姨娘对自己有生身之恩,太太对自己有亲养之恩。他夹在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曾几何时,他也暗自落泪,为什么自己要看穿太太的心思,若是无知无觉,自己也可多快活一些,然而世事无常,他越不想看清楚,就越看得清清楚楚,更让他难过的是,自己对此竟然无能为力,有时甚至还不得不在自己亲娘的心口上撒盐。

这种煎熬,婉莹不懂,他也不能说,一个人忍着,送好过一群人伤心。更何况太太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又必定会磋磨林姨娘,何苦来着?

婉莹依旧不依不饶地说:“妹妹是糊涂,只是妹妹未进过学堂的人都知道,羔羊跪乳,乌鸦反哺。况哥哥还是进士及第,怎的就开口姨娘,闭口姨娘的叫着。”婉莹越说越激动,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粗粗地喘了一大口说:“一家子人就等哥哥踩在她头上了,别人伤她的心都还使得,只是哥哥别忘了自己身份,免得别人背地里说你是一心的讨好太太,连自己亲娘都做贱的狠心人。”婉莹嘴硬心软,这一通话没把绍松说哭,自己倒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眼泪也渐渐没有了。

只是,绍松的脸上肌肉紧绷,眉头紧皱,低头,暗自神伤,半晌不话一声,婉莹不知道哥哥心里在想什么,但见他不声不吭刚才的恼怒又加了几分。但是哥哥不开口说话,她也不得发作。少时,只听:

“这几日,爹爹正在为妹妹们寻画师,妹妹羞花倾城之貌,必定中选,他日位列贵妃之尊,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只是飞黄腾达之时,别忘了哥哥才好。”等了半天,从绍松嘴里说出了这等没头没脑,没关紧要的话。婉莹简直难以置信,愈加怒不可言。

“我倒是想做得杨贵妃,只是没一位好哥哥,做得那杨国忠,好去仗势欺人罢了。”说完发现失言,少不得脸上绯红。

“妹妹……”哥哥见婉莹激怒异常,心里想说什么,终究也是什么没说。

“哥哥竟是不必等我他日飞黄腾达来攀附,哥哥拜高踩低之心,府里上下谁人不知?再说哥哥是长房长子,家里姊妹都是太太的女儿,此番太后看上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后少不得要做那杨国忠呢!”

“妹妹今日盛气在心,哥哥也不再多说,只是请妹妹记得,哥哥心里永远装着你们,哥哥的苦衷不便说与你听,日后,哥哥的心肠你自能分晓。”言毕起身,步履神伤地离去了。

婉莹看着哥哥的背影,无穷无尽的眼泪,竟又流了出来,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但说出的话,又狠又重,寒人心肺。婉莹也恼怒自己到底怎么了?但终究也找不出答案。

一阵暮风吹来,拭去脸上盛怒的浮热,那些枝头最早盛开的桂花,借着秋风爽劲的力道,从枝头挣脱,在密密麻麻地枝杈间翻滚跌落,重重地摔在地上的轻纱帐子上。婉莹此刻的心仿佛这一地的桂花一样,支离破碎……

只是一个恍惚,婉莹惊吓得心差点掉出来。几株高大的绣球花树,一阵秋风,硕大枯黄的绣球花叶,随风飞走,干枯的花枝后面,一张妇人的脸藏在后面。

第21章 偷听

正是瑞春大娘。婉莹心口一紧:“不好,方才跟哥哥那一通没头没脑的话,估计全被瑞春大娘听去了。这瑞春大娘又是太太的心腹,今日偷听我与哥哥理论,想必也是日日提防哥哥与我们亲近,故而蹲藏在花树后面偷听,若非如此,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或者远远喊一声,彼此方不尴尬。”

想到这里,身心如同跌入万丈深渊,只觉得四周什么也抓不住,任由自己往下坠落。“我与哥哥赌气,这原是我自己小肚鸡肠,但是瑞春大娘可不这样想,肯定以为是母亲暗地唆使。坏事了,坏事了。这不是给母亲和哥哥作祸吗?”

婉莹这边心里实在没底,不知如何跟瑞春大娘招呼。瑞春大娘那边,原本就是蹲在花树后面,见婉莹小姐瞧见自己,干脆利索地起身,拍打裙边上的浮土,提起花篮,几步凑到婉莹跟前说:“前儿新作的袜子,原是太紧,放开一些,又太松,还没走几步,就跨到脚面上。越老越不中用,针线活一年不如一年。”

走到婉莹跟前,从篮子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绯红的蔷薇,拿出剪刀,剪去下面长长的花茎,随手扔到亭子外面,正好落在一排低矮油绿的杜鹃树上。

捏着花枝,一脸春风,和气说道:“都说这蔷薇夏季开得最盛,我看如今才是最好,略略经些风霜反倒更加风姿绰约,方才我过去,西墙角,满满一墙架红蔷薇,好看极了。好花缀云鬓,人比花更俏。果真和我想得一模一样。真真是倾国倾城的容貌。”瑞春大娘神色如常地说着,将一枝五朵并蒂的红蔷薇插在婉莹的发髻上。

婉莹丝毫看不出一丝破绽,心里幽幽地揣度:“难道瑞春大娘真的是在绣球花树后面系鞋袜?只是这绣球花树离亭子不过丈余,瑞春大娘什么时候过来的?若是真的听去了,又听了多少?”

婉莹痴痴地想,怔怔地不出声。

瑞春大娘端详着婉莹小姐的容貌,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自己和男人瑞春是三十多年前跟着太太陪嫁过来的,自己在太太娘家的时候就生了一个闺女,刚进师府没多久瑞春跟着师大人出兵,成年成年的不在家,后来替师大人挡了一箭,死在了外面。若不是瑞春死了,现在的管家钥匙,也轮不到连晋和连升两兄弟掌管。可怜自己两口子,总共就一个闺女。

十几年前,师大人将瑞春大娘的闺女指配给军中的一个兰翎侍卫,正经八百的武职京官儿,正六品。女婿人品端方,小两口甜蜜美满。也是天妒英才,新婚半年,女婿染上恶疾,求医问药数月,竟一命呜呼。女婿本家嫌恶闺女克夫,将她扫地出门,欲侵霸家产。正是师大人施压,才得了结。虽然闺女家私田地富庶,然膝下无儿无女,孑然一身,终也无趣。瑞春大娘接想闺女回来团聚,只是偌大一份家私,无人看守,等于拱手让人;若是变卖,本家固然不同意。只能一年一年的消耗着,空等自己闺女油尽灯枯,本家几支好瓜分这份家业。

瑞春大娘恍惚中,只见红芙急急地跑进亭子,娇喘着粗气,接过瑞春大娘的话说:“大娘,您不会是想自己的闺女了吧?您看看您老,看婉莹小姐都出神了。”

两人都回过神儿,瑞春大娘将气喘吁吁的红芙半拦在怀中,笑眯眯地说:“丫头,得空去大娘屋里坐坐,大娘疼你。”

红芙也环住瑞春大娘的腰,两人捆麻袋一样抱着说:“我的亲大娘,红芙就指着你心疼我了。”

瑞春大娘略略和红芙亲昵了一会儿,推说太太还有吩咐,离开了读绿亭。看见瑞春大娘走远,婉莹小声说:“刚才跟哥哥说的话,瑞春大娘全听见了。”

天色已有些昏沉,红芙开始收拾茶具,笑着说:“小姐,放心吧,竟是一丁点也听不着。”

婉莹眼睛一闪,说:“死丫头,我跟你说烦心事儿呢!”

红芙探着头,低声说:“我也没跟小姐开玩笑。”

婉莹一脸疑惑,说:“你怎么知道没有听到?”

“好小姐,我远远看见瑞春大娘往亭子那边走,赶紧丢下小雀儿,生怕小姐和大少爷说的话,入不得瑞春大娘的耳朵。绕另外一条石子路过来通报,半道上,瑞春大娘弯腰系鞋,我不敢唐突,假装捡松果。谁知走到读绿亭前,瑞春大娘又蹲下及另外一只。然后我远远瞧见大少爷就走了。然后瑞春大娘进了亭子,我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照你这么说,她应该什么也没听见。”

“红芙也担心,小姐的脾气肯定和大少爷争吵,所以赶着过来通报。一路上,我看着瑞春大娘也看着亭子里。瑞春大娘走到亭子附近的时候,大少爷刚好离开。”

婉莹释然,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小姐不为自己遮掩,只替大少爷悬心;小姐既然牵挂着大少爷,何苦生大少爷的气呢?连我们也跟着劳心。”

“小蹄子,你懂什么?”

“小姐说的对,红芙什么也不懂,只是可惜那摔碎的物件儿。”

“活该烂嘴的妖精,明儿给你找个没嘴的女婿,让你一个人好好说个痛快。”

“好小姐,你只混说我,还不知谁先嫁人,红芙倒是看小姐的女婿是长嘴?还是没长嘴?”红芙把茶具收拾完毕,捡起铺在石板上的铺垫,弹了弹铺垫上挂着的浮灰。收进行李里面。

“烂嘴的小妖精,你如今也要降伏我,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红芙拿着行李,快快地躲开,两个硕大的提篮挂着小路两旁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婉莹追上红芙,想替她拿一只提篮,红芙推却说:“这种粗重活计,小姐不必伸手。况且叫外人看见也不成个体统。”

婉莹会意,家里人多嘴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纤腰柳摆地走在前面,红芙提着行李跟在后面。

出了园子,远远瞧见几只麻雀在地上啄食。婉莹扭身对红芙说:“咱们绕路,别惊了她们。”

主仆二人绕到东宝楼后面的一条花径上,刚走出东宝楼院墙,管家连升原本准备进东宝楼,瞧见婉莹,折回头过来问候。

“小姐,怎么站在风口里?”

“去园子里喝了一杯茶,准备回去。”

“嗯嗯,早些回去,秋里晚风干凉,别着了凉气。”

婉莹点头,携着红芙,二人往西边走去。

第22章 腹背

管家连升进了东宝楼,刚巧自己女人高大娘,站在廊子下面喂鹦鹉。走到前面说:“高姨娘在屋里?”

“在呢,什么事儿?”

“快让高姨娘到仪门一趟!”

“出了什么事情?这么火急火燎地?”

“还能有什么事情!你们高家的大爷在门口混闹呢!”

“大爷过来,让他进来不就完事儿了,闹什么闹?”

“你懂什么?姨娘吩咐了,以后不让高家大爷进出咱们府里。”

“这还了得?”

“可不是吗?你们家那位大爷,一听不让进去,在大门口闹起来了。”

“哎呦,我的亲娘,赶紧……”

高大娘还没说完,高姨娘在堂屋里听见动静,撩着一张青玉色软帘子。探出半个身子,说:“怎么了?这样聒噪!”

连升赶紧打千儿,顾不上问候,直接说:“姨奶奶赶快去瞧瞧吧,高大爷在门口闹上了,着实不像话,姨奶奶赶紧去辖制了他,别让老爷听到动静,这就事儿就闹大了。”

高姨娘一听是自己兄长在师府门口闹事,一把掀开帘子,将手上未绣完的绣品丢给高大娘,跟着连升急急忙忙赶到仪门口。

刚站住脚,只见一个门吏用手捆着高大爷,三个门吏按着高大爷的手脚。高大爷被这四个壮汉按在门口的条凳上,嘴里恶狠狠地骂着:“好小子们,连大爷我也敢欺压,明儿我带人砸碎你们的奶牙。”

一门吏搂着高大爷,脸上堆着无奈之笑,嘴上哄着说:“高大爷,您误会小的们了,不是不让您进去,是先通秉一下,您先在这里歇歇脚。”

“少用你妈的屎话糊弄老子,你以为老子是三岁孩子!他妈的,天下哪有这样欺压人的道理,舅老爷登门拜访,竟有不让进去的奇闻,老子也让这京城里的老少爷们也开开眼,看看这顺天府尹是怎么苛待自己亲戚。姥姥的!等哪天老子发达了,撒泡尿,浇了你们这座府邸。”

高姨娘连连蹙眉,站在仪门内,远远喊道:“哥哥,住嘴,别再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门吏们见高姨娘过来,也知趣地松开高大爷。那高大爷见了自己亲妹子,不仅不敢胡闹,反倒自己灭了自己的气势,满口黄牙陪着笑脸说:“妹子过来了……这几个门吏不知好歹,欺负你哥哥,哥哥替你教训教训他们。”

高姨娘没理哥哥,对着几个门吏说:“今儿这事儿,赶往里面透漏,我定不饶你们,你们几个的脸,我已经记下来了,以后内院里若是将这事儿传开,我只和你们几个算账。”

几个门吏见到高姨娘早就料到不妙,听见高姨娘吓唬,赶紧点头答应,为首的一个门吏说:“姨奶奶放心,今天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半个字,姨奶奶拧了我们几个人的脑袋,小的几个不敢有怨言。只是有一件事情求姨奶奶开恩。”

高姨娘见恐吓奏效,悬着的心装进肚子里,说:“你说什么事情?”

那门吏跪在地上说:“姨奶奶好歹跟大爷说清楚,小的为何让大爷等在门口?要不然大爷白白叫人打我们一顿,我们多冤枉啊!”

高大爷原是京城里的小混混,靠打家劫舍,威逼勒索得了些银子,捐了官,做了顺天府里的小吏,仗着自己妹妹是师大人的姨太太,逢人便以师大人的大舅哥自居,也仗着师大人的名声,做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前几年因为假借师大人名号卖官鬻爵,事发后,师大人细查竟然发现许多贪污受贿,贪赃枉法,假公济私,欺行霸市之事,没想到一向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大舅哥竟是一个恶贯满盈,无恶不作的恶棍,当即打入大狱。后来也是高姨娘求情,才放出来。丢了官儿,没了进项,高大爷索性成了十足十的无赖。这些门吏怎么能不害怕?

高大娘的小辫子在门吏几人手中捏着,自然也不好反驳,对着自己哥哥说:“是我跟他们说,不让你进来。”

高大爷原本以为是师大人恶心自己,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亲妹妹作践自己,坐在地上,拍着大腿说:“没天理了,忘恩负义,黑心烂肺的蹄子,当年若不是哥哥为你筹谋,你怎么能爬进师府的大宅门。如今你做了姨奶奶,也学了一副势利眼,狗眼看人低。别人作践你哥哥,连你也轻贱我。可怜我一生为你操劳,你竟然在背后落井下石,玷害哥哥我,真真叫我有理无处说,有冤无处诉。只是姨奶奶也别高兴地过了头,好不好,歹不歹我也是你娘家哥哥,别人日后若是欺压你,可就再也没人替你出头了!”说完用手甩了一条长长的鼻涕,没完没了地骂街道:“我的亲娘啊!你怎么生下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娼妇!你早死早超生,把祸害甩给我!我的娘,你可把你亲儿子坑惨了。我替你辛辛苦苦把她拉扯长大,又替她保媒拉纤嫁进大宅门,如今她不得意,只会磋磨我!我的娘啊,你死了你受用,留着我一个人被这蹄子作践,我索性也一头撞死,省得活着碍了人家眼,丢了人家的脸。”

高大爷哭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东拉西扯地满嘴胡说,说到最后,竟然真的要起身用头撞门口的石狮子。多亏几个门吏死命拉住。免了一场血光之灾。

高大娘见哥哥越说越离谱,着实不像话,又寻死觅活威胁自己,伸着脖子,吼道:“松开,让他去死。”

几个门吏顿时手足无措,只得松开手,怔怔地杵在原地。高大爷见众人不再阻拦,原本就是寻死吓唬自己妹子,没想到自己妹子没有中计。索性跑到大街上,坐在马路中间,还是拍着大腿,仰天混喊,说:“老天爷,你落个雷劈死我吧,我活不成了,亲妹妹要逼死亲哥哥啊,你要是开开眼,就成全她吧,别让我再活受罪了。”

傍晚的街口,许多挑担的商贩陆续收摊,原本也没几个人,只是高大爷这几嗓子乱吼,倒是把远处几个看热闹的人吸引过来。

高姨娘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里又气又恨,对着门吏说:“把他抬进来,别再外面给我丢人现眼。”

众门吏得令,四仰八叉地把高大爷抬进门洞里。高姨娘从荷包里抠出几块碎银子,扔给为首的门吏,说:“你们几个出去买几个火烧吃。把大门关了。”

几个门吏得了银子,千恩万谢,关上大门,连升和高大娘,知道高姨娘有话要对高大爷说,扭身往内院走去,空荡荡的门廊下,只留高姨娘和高大爷二人。

第23章 祸起

高大爷见四下无人,一脸无赖地坐在板凳上,翘起二郎腿,伸手拍打粘在自己长袍上的土。见高姨娘半天不说话,翻了一个白眼说:“有什么话,说罢。现在没人,也不会给你丢人现眼了。”

高姨娘酝酿压抑了半天的委屈,看着哥哥不成器的样子,终于一股脑爆发出来:“哥哥,你也年过半百的人了,也该长进长进。”

高大爷原本就是个无赖,自己妹妹忽然跟自己交心,说这样的话,他一时半会儿,着实难以适应。

“妹妹的理论,好好去教导你家老爷,让你家老爷青云直上就成了。哥哥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实在是用不上妹妹的理论。妹妹竟也别在哥哥身上白费力气。”说完伸出右手小拇指,长长的指甲里,藏着黑黑的甲垢,咧开嘴,灰黑的指甲,在黑黄的牙缝中进进出出,终于在一个黑黑的蛀牙孔里,抠出一丝绿色的菜筋,伸到自己眼前,看了一下,又用力弹出去。

牙齿里夹的菜被抠出来,牙舒服了,喉咙鼻子里却略略的不自在,深吸一口气,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浓痰,鼓胀着满嘴胡须的腮帮子,一口气吐到几米之外。

高姨娘半是生气半是恶心地说:“今日来做什么?”

高大爷见妹子口气里又缓转的意味,复又翘着二郎腿说:“你说我来做什么?”

“可笑!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你问问你自己,多久没给我送银子了,你想饿死我们一家吗?狠心的蹄子。”

高姨娘知道哥哥已然是这个材料,这样的嘴脸,也不再劝解,索性冷冷地说:“前几日刚送去的500两都用完了?”

高大爷‘扑哧’一下,冷笑出来,说:“前几日?整整两——个月了。”说着对着高姨娘伸出两个手指头。

高姨娘只看了一眼那指甲的甲垢,脸就扭到一边,说:“500两都花光了?”

“这点银子哪里能够几天折腾,早就用完了,这几日天冷,你嫂子整天在家唉声叹气,指桑骂槐,你以为我愿意来你门上,看你这副冷眼吗?”

高姨娘苦苦攒了几个月的银子,哥哥一转眼就花没了,心中十分憎恶。却又无法,只能苦苦劝解说:“哥哥,你这个花法,总是有座金山,也有败干净的一天。”

“你少跟我哭穷,我已经听说了,婉芸已经点选成了待选的修女,好不好的,咱们兄妹一场,你吃肉,也得让哥哥我喝点汤吧。”

“哥哥……正因为婉芸入选,上上下下正是花银子的时候,总不能让婉芸空着包袱进宫让别人笑话吧。”

“扯淡……那是你们师家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你们有钱,拉一座金山进宫,那是你们的体面,与我什么相干?我只问你,给不给银子?”

高姨娘见哥哥耍赖,便也说:“要银子没有。”顿了一顿,心里着实心疼那花光的500两银子,又说:“500两啊,哥哥,你就这样花没了?你心中怎么连一点算计也没有啊?”

“少废话了,我只问你,有银子没有?”

“没有。”高姨娘斩钉截铁地说。

高大爷见妹妹这次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也知道前些日子,一下子凑500两给自己,妹妹一时半会儿也难再拿出银子。再看高姨娘今日头上的青玉步摇和手上的红包戒指都是精雕细琢,上等的货色。

打定主意,起身凑在高姨娘的跟前,拍了拍自己衣袖上的尘土,假借给妹妹擦眼泪,准备顺手牵羊。

“妹妹,哥哥若不是山穷水尽,也不会过来给你丢人现眼,叫你为难……”左手给高姨娘擦泪,右手飞快从高姨娘发髻上拔下青玉步摇。又拉着高姨娘的手,一把撸掉了高姨娘手上的红宝戒指。

两件事情一前一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高姨娘还没反应过来,高大爷已经得手,后退到门缝,准备逃离。

步摇原本挽着一缕头发,步摇被高大爷顺走,那缕头发也掉落下来,高姨娘瞬间明白自己哥哥竟然趁着给自己擦眼泪,偷了步摇,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戒指也被掠走。

那步摇给他也罢,可那红宝戒指是老爷给婉芬的,将来若是问起来,也不好描补。更何况那红宝是西域进贡不可多得的红玛瑙,哥哥不识货,肯定被当铺伙计诓骗。京城的当铺也都是师家四爷的产业,哥哥拿着这么个稀罕物件去典当,弄不好,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那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对着一条腿已经跨出去的哥哥说:“哥哥留步。”

“怎么?拿你两样首饰也不舍得?”

“哥哥,那步摇是青玉的,能值100多两,那红宝戒指不值钱,你还给我。”

高大爷一个市井无赖,见妹妹不要贵的,偏要贱的,就知道是诓骗自己,啐了一口骂道:“呸——放屁,不值钱,你讨回去做什么?”

高姨娘自知哥哥诓骗不了,说:“那戒指京城里没几个,是西域进贡给宫里的稀罕物件。婉芬生日的时候,老爷赏给婉芬的,因婉芬小,我才拿着。”

“如此,更能买个大价钱了。”高大爷乐得开花,一嘴黄牙上粘粘连连的口水,高姨娘只看了一眼,便扭往别处。

“你要作死,我不拦着你,我只问你,准备去哪家当铺?”

“关你什么事,我的事情,不劳动姑奶奶操心,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你是我哥哥,我才问你,你拿着戒指典当,你不怕人家报官吗?”

“呸——亏你还是我的亲妹妹,连你也瞧不起我?典当行里的规矩你不懂!你少管我的事情。”

“我懒得管你,只是京城里的典当铺子十停有八停都是师家四爷的买卖,剩下那两停,知道是你拿着这个戒指典当,不用思量,就打定主意是我们家的东西,你就不怕老爷知道?”

高大爷这才意识到自己妹妹的心意,收回抬出去那条腿,走进门廊里,说:“还给你,可——以——左右都是兑银子,你拿钱来换!”

“要钱没有,不要命的,你尽管出去典当,小心老爷打断你的腿!”

“哼——你说我不敢,我偏要做给你看看。”

“哥哥,这戒指少说值1000两,你别闯祸了。”

高大爷一听1000两,昏暗的瞳孔里,闪出一条光,更不可能松手:“我作死是我自己的事情,姑奶奶少做样子,猫哭耗子假慈悲。”

说完,一溜烟儿钻出门房,消失在夜幕里。

第24章 难言

那厢,婉莹回到惜珍阁,见晚饭已经摆上,浣了手,换了一件家常的衣服,正准备用饭。绿蓉一脸恼怒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那只受伤的喜鹊,当着林姨娘,婉芸和一众仆人的面说:“小姐,你们走,也不喊一喊绿蓉,留我一个人在园子里面,天黑黢黢的,绿蓉还跌了一脚。”说完呜呜地抽泣。

林姨娘放下筷子,给红芙正在布菜的使了一个颜色。红芙会意,放下给小姐夹菜的长筷子,拉着绿蓉出了正堂。

寂然饭毕。绿蓉已经端了一碗漱口的茶水,侍奉在侧,眼中已经没有泪意。婉莹接过茶杯,略略漱口,另有丫鬟捧了一个漱盂过来。

饭事停当之后,林姨娘从针线匣子里,掏出一个鞋样图,拉着婉莹到西里间,坐在红烛下,母女两人对着一副鞋样,闲叙家常。

正在这时,芸娘撩开帘子进来,对林姨娘说:“后院儿的李姨娘过来了,说想跟林姨娘讨一个上次说的绣花样子。

烛火摇曳,婉莹拿着剪刀剪掉了歪着脑袋的烛芯,嘴上说:“姨娘要绣花样子,打法一个丫鬟来去就行了,怎么她自己亲自过来了。”

芸娘点头,也不去找绣花样子,只说:“正是这话,我寻思着,李姨娘怕是有话要对您说。”

林姨娘放下手里的鞋样,扯了扯衣领,理了理鬓发,芸娘赶紧上前打帘子。主仆二人出去。

婉莹一个人坐在西里间,拿着鞋样子,铺在桌子上,想到方才母亲说‘这鞋面上绣一朵芍药甚好’。拿了一只极细的狼毫,取了一瓶胭脂,用一个掏耳小银勺子抠出一点,点了一些茉莉香精,用那小银勺搅拌均匀,收起了胭脂瓶。坐在灯下,打算等会儿和母亲一起,在鞋面上画一朵芍药花的图案。

只听帘子外面,母亲和芸娘已经将李姨娘,迎入堂屋里。芸娘出出进进的端茶倒水。婉莹心想:“还真是有话要说,母亲与李姨娘话家常,自己也无趣,不如回自己屋里,翻翻书也比坐在这里有意趣。”

起身走到帘子跟前,只听母亲说:“妹妹好端端地哭什么?”

婉莹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平白无故的,李姨娘跑我们屋里哭什么?”婉莹放下手,回到烛台边,拿起狼毫,在鞋样上,一笔一画的描画。

李姨娘半天只是低声抽泣,并不说话,林姨娘也尴尴地坐在旁边,给李姨娘递丝帕。

李姨娘哭了半天,自己停下来,抽泣着说:“这府里越发没有我们娘儿三个的立足之地了。”

林姨娘一听,就已经知道李姨娘想要说什么,递了一杯茶给李姨娘,说:“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说这样子垂头丧气的话。”

“姐姐,妹妹心里实在愁苦,只能来找姐姐排解。”

“妹妹既然找姐姐我排解,姐姐愿意为妹妹你效力,只是姐姐也不知道妹妹心事,到底郁结在何处?究竟为了什么让妹妹如此难以释怀?”

李姨娘手里的丝帕已经全部泪湿,林姨娘起身又取了一条丝帕递给李姨娘,李姨娘接过丝帕,将脸埋在丝帕中,狠狠地抽泣,林姨娘怅然无助地坐在旁边。

过了好久,李姨娘幽幽地抽泣着说:“婉蓉只比绍松小三个月啊……”说完这几个字,更是一串劝也劝不住的悲泣。

未及李姨娘再开口,林姨娘已经全然明白了李姨娘深夜造访的目的。但是这种事情,李姨娘不说明白,林姨娘也不敢多嘴,生怕李姨娘吃心。

少时,李姨娘渐渐平气,哭诉道:“我实在是命苦啊,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跟活死人一样在府里熬日子。越熬越没有盼头。”

“妹妹,府里除了崔姨娘,就数妹妹你最有福气了,连妹妹也说日子难熬?”

“姐姐,你说妹妹有福气?”李姨娘泪如雨下地冷笑说到。

“府里儿女双全的除了崔姨娘,就是妹妹你。这难道不是福气?”

“姐姐说是福气?妹妹偏偏觉得是祸气。”

“妹妹深夜过来,想必不是为了和姐姐赌气拌嘴。喝一口茶,润润心肺,若想说一说,姐姐也乐意给妹妹解一解。”林姨娘递给李姨娘一杯茶。

“你有如此好心?”李姨娘接过茶,没好气地反问道。

婉莹在西里间,也无心描花样子,撂下笔,竖着耳朵听。转念想到‘非礼勿听’四个字,只在自己心里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来。

帘子那边,林姨娘也端起了茶杯,柔声说:“姐姐心肠好与不好,自己不好说嘴,妹妹觉得好就是好,妹妹觉得不好,那便是不好,这样可好?”

“呸,怪不得,上上下下都说你假情假意,你果真是作做,我深夜过来是敬重你这几年在府里与世无争,从不盘算我。”

“你我虽说是侍妾,好歹是一家人,什么盘算不盘算的?”

“罢,罢。妹妹也知道千帆过尽,终究此生也再不能结交姐姐。妹妹不怪姐姐防备妹妹,只怪妹妹当眼有眼无珠,没有想到姐姐后来才是稳坐钓鱼台的主儿。既然无福攀附姐姐,但只求姐姐略略施舍恩惠,就是我们的大恩造化了。”

林姨娘不敢虚承李姨娘这几句话,只是说:“妹妹,你若有事,姐姐若可帮上你,一定尽力替你效力,只是我们之间,再不要说‘施舍不施舍’的话。”

李姨娘见林姨娘这句话是真心真意,说:“偌大一个师府,竟没一个人给我们母女筹谋啊,眼看婉蓉就要熬成老姑娘,妹妹不奢求与姐姐交心,只有一件事情劳烦姐姐替妹妹筹谋啊。”

林姨娘心中知道李姨娘所求何事,无非是婉蓉的婚事,也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固也不便推辞,说道:“妹妹请说,若能效力,定然效力。”

“好姐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一杯清茶妹妹先敬姐姐。”说完将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林姨娘也举杯示意。

“好姐姐,这心事儿压在妹妹心里好几年了,婉蓉过了年就年满20了,如今还待字闺中,老爷忙,太太总说不急,可是妹妹心里着急啊。”

“可不是吗?明年三月初六就是婉蓉20岁生日了。”

李姨娘不接林姨娘的话题,只顾自己说:“前几年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太太只说‘咱们家的小姐是要进宫当娘娘的。妹妹也傻,竟真的做起了这样的春秋大梦。但凡来跟妹妹我说媒拉纤的,我都骄矜地回绝了。”说完一大串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忍着泪意说:“现在,满京城没有一个不说,是妹妹我眼高于顶,才耽误了婉蓉。天地良心,我若真心想耽误我闺女,我!天诛地灭!我自己亲生的孩子啊……我巴不得她飞上枝头做凤凰。”

说完这一句话,李姨娘的眼泪连帕子也拭不尽。

第25章 慈母心

爱护子女的心,全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林姨娘知道李姨娘是为了婉蓉的婚事着急,所以静静地听李姨娘说,并不插嘴。只是该点头的时候,点头同意。

李姨娘见林姨娘点头同意自己的说法,心里略略舒畅,一股脑把自己这几年的委屈全倒出来,说:“其实,去年柳阁老家的公子,妹妹着实看着不错,正经的嫡出公子,相貌也好,虽然说咱们家是武官,但妹妹一心愿意婉蓉嫁个书香门第。”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那时,柳家夫人有些日子常在咱们府中走动。”

“我跟老爷提过这事儿,老爷也说很好,说咱们家配他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不算辱没门楣。”

“老爷是曾说过,这柳家甚好。”林姨娘说。

“可是太太死活不许,说今年是大选之年,必得等大选之后才能婚配。”

说到这里,林姨娘不敢接话。只是一边听李姨娘说,一边给李姨娘斟茶。

婉莹在心里也纳闷儿:去年沸沸扬扬地闹了两个多月,最后不了了之,竟不知是什么缘故,当时只以为是婉蓉没有看上柳家公子。但自己是一个没出阁的小姐,当然不能追问这些男女婚嫁之事。没想到事情不是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我私底下求过老爷,这柳家不错,根基也好,况且咱们婉蓉年纪也不小了。能入选当然很好,可是若是落选了,不说面子不面子,错过柳家这么好的门第,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婉莹趴在桌子上,手支着头,心里接过李姨娘的话头,想到:“可不正是这个道理,柳家公子上半年定了亲,大婚之期就定在这个月,爹爹恐怕也要过去祝贺。”

“妹妹如今找姐姐,心中必定有了打算,不妨直说出来?”

“姐姐快人快语,妹妹也不拐弯抹角了,这件事情,谁也帮不上妹妹,只能劳驾姐姐您了。”

“妹妹请说。”

李姨娘将头凑到林姨娘跟前,低声说:“柳家公子的婚事,估计要黄。”

“哦?”林姨娘原本以为李姨娘想托自己央求老爷赶紧给婉蓉说亲,这事情也不难,师府的门第,想在京城里寻一门亲家,也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情。用不着老爷,或许自己认识的那些太太夫人就能促成这件好事。只是没有想到李姨娘心里看中的是柳家。自己跟柳家没有半点交情,认识的贵妇人大多都是武官家眷。这件事情少不得麻烦老爷,只是老爷会不会答应就不得而知,就算老爷答应,那柳家会不会答应就更不得而知了。想到这里,心里略有一丝迟疑。

“姐姐,你还不知道的吧,柳家新结的亲家犯了事儿,柳家夫人今儿过来跟我摸牌的时候说,柳家已经退婚了。”

林姨娘放在嘴边的茶杯又放下去,心里沉沉的凉意蔓延:“柳家亲家犯事儿,柳家要退婚,可见柳家虚担了书香门第的虚名,这样的亲事,这种门风,自己都未必看得上,以老爷的心性又怎会允准?”

“姐姐,这事情现在比较棘手,但是也只有姐姐能帮忙了。”

林姨娘有点迟疑,李姨娘见状,赶紧说道:“府上,太太虽说是太太,但是太太做不得老爷的主意,能让老爷促成这件事儿的只有姐姐。”

李姨娘明摆着的溜须,林姨娘心中更加为难:按着自己的心意,肯定愿意婉蓉嫁一个好人家,只是这柳家做出退婚这种事情,着实让事情难办很多。更何况李姨娘不求太太,来求自己,也有点蹊跷,李姨娘可是太太的亲姨表妹妹?这几年,两姐妹虽说没有前几年亲厚,但是总归是实打实的亲戚。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自己也不能一头乱撞。

“妹妹,这件事情姐姐一人也不知能不能成全,不若妹妹先跟太太提一提,若是太太能助力,就再好不过了。”

李姨娘一听太太,脸上便带了一些不悦之色,说:“太太?她?哼——”鼻子里哼出一股冰凉的敌意。

林姨娘也默默一惊,越来越搞不懂李姨娘今日夜谈的目的。平日里李姨娘最是温良恭顺,对太太也死心塌地。只是眼前这一出,究竟又是唱的什么戏?寂然思度着,这20多年的是是非非中,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思度。

林姨娘何等聪慧,也曾看出些端倪,奈何两人是两姨姐妹,就算稍有龃龉,也知道两人不会决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这些女人都懂。

“我这一辈子,算是让她坑苦了。”李姨娘扯着手中的帕子说。

果真是有隔阂,林姨娘不敢深问。多年宅门里的教训,教会她很多道理。她们两姨姐妹真真假假根本不关自己的事,自己绝不能搅进去。万一,眼前的李姨娘……林姨娘不愿多想。

李姨娘看出林姨娘的顾虑,说:“姐姐肯定以为,妹妹今日过来,是给姐姐唱苦肉计,演暗度陈的好戏吧?”

“妹妹惯会说笑。”

“姐姐不承认也没关系。姐姐放心,姐姐现在是不费一丝一毫的气力,我和太太,两位两姨姐妹的好戏,怎么能轻易让姐姐不劳而获?”李姨娘鬼魅地冷笑,让林姨娘有些不自在,继而接着说:“就算妹妹现在肯演,姐姐此刻也未必肯信,姐姐您说对吧?”

林姨娘心事被看穿,也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只是还给李姨娘同样一个莫测的笑容。

“姐姐,夜也深了,妹妹不打扰姐姐安歇,妹妹托姐姐的事情,还望姐姐一定放在心上,妹妹也替婉蓉先谢谢姐姐了。”

说完李姨娘自己撩开帘子走了。林姨娘送至门口,芸娘扶着林姨娘回堂屋,婉莹也从西里间跳出来。

第26章 柳家

三个人关了门窗,坐在烛台下,半天一言不发。婉莹正想开口问,外面一个丫鬟对着堂屋里喊道:“老爷过来了。”

说话间,师大人已经步入院内,三人迎至门廊下,芸娘打帘子,一家三口进了堂屋。

“老爷,今天天色这么晚,怎么又过来了?”

“刚才我远远看见兰芝从你院子里出来,这么晚,她来做什么?”

林姨娘对着婉莹摆摆手,示意婉莹退下,芸娘带着婉莹出去,上了阁楼,无话。

“老爷,这几日身子可觉得松泛些没有?”

“身子还是老样子,不过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爷一点一点慢慢将养,会好起来的。”

师大人点头,又继续问道:“刚才兰芝过来找你做什么?”

虽说秋凉不算太甚,可是林姨娘还是担心师大人着了凉气,拿了一件棉胎披风,披在师大人身上,将烛台挪到两人座位中间的木几上,自己也拉了一件薄袄披上,这才坐下和师大人说话。

“老爷,婉芸和婉莹是妹妹,婉蓉是姐姐,此番妹妹们先进宫,兰芝心里着急。”

“她为这事来找你?”师大人和气地问到,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婉蓉也是自己亲闺女。

“正是为这事。”

“这几年诸事繁琐,也确实是忽视了婉蓉,自古长幼有序,是我这个做爹爹的疏忽了。”

林姨娘听师大人也对婉蓉的婚事有歉疚之意,心里稍稍送了一口气。思前想后,找了一个最好的说辞,试探师大人是否同意与柳家结亲。

“这也怪不得老爷,长幼虽有序,尊卑亦有别,妹妹先姐姐离家,也只能说皇命难违。按老爷的心思,肯定是心疼女儿,故不舍得让她们早早嫁人。只是现在事从权宜,老爷也不想误了婉蓉。”

“正是这个道理。妹妹们先出门,也实属无可奈何之举,仲远私心里还是不愿咱们的婉莹这么早离家。”

林姨娘总是能将师大人心中的疙瘩,舒舒服服地熨帖得平平整整。这正是师大人流连惜珍阁的原因。

明明是师大人心中介怀李姨娘,故而这几年,荒废了对她们母女的关切,纵然是诸事琐碎,终究是师大人自己耽搁了婉蓉。依照旧例,应该是姐姐出嫁了之后,妹妹方可婚配,哥哥娶亲了之后,弟弟才能成家。现在两个妹妹们同时先姐姐一步出嫁,这也实在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也就怪不得李姨娘着急。

林姨娘见师大人心里稍稍释怀,故意逗师大人说道:“才刚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转眼又说只舍不得婉莹,可见老爷的心还是偏的。”

林姨娘说得娇俏,师大人听得开怀,两人都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说起婉蓉的婚事,老爷心中可有合适的人家?”林姨娘借着师大人这会儿心情不错,问到。

“一时半刻还真的想不到合适的,这事情只能慢慢计划。”

“可不是吗!从前咱们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这一时半会儿,要想找一个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的还真是不容易。”

“门当户对,我是从来不信这些的,你也明白,仲远这一生,不是那种拜高踩低之辈。只要心性好,好相与,能跟婉蓉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就觉得就是很好的。便是根基家业瘠薄些,多不过咱们多陪些嫁妆也就罢了。”

林姨娘知道师大人性情所求,从不是高官厚禄,富贵荣华;正是这些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生活。正是如此,柳家退婚的事情,多半要遭老爷忌讳。正在踌躇,只听师大人说,

“你认识的那些内眷里,若是有合适的,也使得。”

林姨娘被问,心中多有烦忧,也只得小心地说:“老爷,柳家少爷就很不错。”

“哪个柳家?”师大人也来了兴致。

“就是之前跟咱们家说过一次的柳家?”

师大人眉头忽然紧缩,嘴上稍有嫌恶之意地说:“他们家?”

果然不出林姨娘所料,师大人真的对柳家有些介怀。

“他们家就算了吧。”

“听说柳家公子退了婚,之前也与咱们攀谈过儿女之事。”林姨娘依旧想要试探。

“正是退了婚,才不行。若是女方退婚也罢,偏偏柳家自己退婚,难为他们自诩朝中清流,毫无一点君子气度。婉蓉断不能跟这种人家结亲。若是将来咱们坏了事儿,他们岂不是要休掉婉蓉?”师大人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不同意就不同意,何苦自己咒自己。

“老爷也是混说,咱们家堂堂正正地为朝廷当差。”

师大人听见林姨娘帮自己把说错的话,找补回来,也就不再纠结。只说:“前几日,在宫门口,柳阁老远远地过来跟我攀谈,平日里个在其位,各谋其政,一年也不曾有一句闲话。”

“柳阁老已经跟老爷提过了?”

“那倒没有,这事情他怎好意思向我开口?只是拐弯抹角问候一家老小,末了问了婉蓉可好。我当时就知道他心里的主意,也没有过多理会。只是……”师大人前前后后串起来,转念想起一个人,问道:“柳家退婚就这两三天的事情,你跟他们素无往来,如何知道这个消息?”

林姨娘实言相告,说:“刚才兰芝告诉我的。”

师大人早就猜到,李姨娘漏夜前来,肯定是有事情。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林姨娘不用说,师大人也明白,这一切都是李姨娘的主意,索性跟林姨娘说:“柳家的事情,不必再提,肯定是不行,婉蓉就算一辈子待字闺中,也不能许配给那样的人家。”

果然,事情僵住了。林姨娘面上也有些难色。师大人见状,安慰道:“你不必为难,婉蓉是我的女儿,还能找不到好人家?过几日我去跟兰芝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

林姨娘终究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跟李姨娘一起处了20年,第一次请托自己的事情也没能顺了她的心意。

林姨娘正在发愣,师大人解劝道:“你太重感情了,并不是什么忙都能帮,也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帮!”

“老爷,你说什么呢?”

“兰芝的事情,你不要插手,她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林姨娘当然只知道李姨娘并非表面上那么温良恭顺。但也不明白师大人话中的意思。

师大人见林姨娘也不问为什么,摆摆手说:“不是什么大事情,早些歇了吧。”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东暖阁。

半夜,林姨娘有点睡不着,左右辗转。每次总是轻轻地翻身,生怕惊醒了师大人。

“还在想那件事?”师大人问。

“玉心翻身,吵着老爷了。”

“既然睡不着,起来陪你说会话吧。”

“老爷明日还要去议事,罢了朝还得处理衙门里的公干,早些歇吧。玉心是个闲人,白日里无事,倦了可以眠一眠。”

“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第27章 旧时怨

林姨娘笑着起身,嘴里说:“老爷已经50岁了,还跟孩子一样撒娇耍赖。”

抹黑用火石点了一盏小小的烛台,放置在床边的木几上,又拉开衣柜取了皮大氅披在师大人后背上,刚跳进被窝,师大人就拉住林姨娘的手脚,替她取暖。

“这才八月中旬,哪里就那么冷了?”

“咱们是上了年纪的人,不比他们年轻,凡是还是认真些好。”

林姨娘不再反驳,依偎在师大人的怀中,两人披着大氅盖着被子,借着一盏小小的烛灯,拉起了家常。

“你啊,总是替别人做嫁衣,我是怕你出力不讨好,才提醒你。咱们家这事儿,好多我也是这几年才慢慢看明白,越看得明白就越不想大动干戈,若是再年轻几岁,肯定好好整治整治。

林姨娘明白师大人担心自己,唯恐自己好心没好报。只是嘴上说:“老爷,你要是年轻去了,那咱们还怎么白头到老?说好一起白头,到时候老爷还是个年轻小伙子,玉心早就一脸皱纹遭你厌弃了!”

“那我就不年轻了吧,跟你一起白头到老。”

师大人笑着说,搂着林姨娘的胳膊,指尖深深地嵌在林姨娘寝衣的褶皱里。他是真心地喜欢眼前这个女人,平静,淡泊,心细,善良,在她身边总觉得心里踏实,这是在几房妻妾中没有的感觉。自己身边的女人,为了什么东西取悦自己,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只有这个女人,取悦他师仲远是为了让他师仲远快悦。纵使她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愿意让他烦忧,总是默默地忍着,一生能有这样的女人陪在身边,也算一件圆满的事情。

两人说笑了一阵,师大人还是将压在心里的话,对林姨娘说了:“你知道这几年为什么疏远兰芝吗?”

林姨娘摇头。师大人接着说:“她当年勾引我。”

林姨娘心知肚明,坏笑道:“老爷,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事情不单单只是这样。”

林姨娘当然知道事情不单单只是这样,但是他们之间的纠葛,自己是个局外人,能猜出大概,却猜不出具体是什么,只等师大人自己开口说。

两人披着一张大氅,靠在床头,师大人幽幽地说:“惠兰当年小产,或许跟她有关。”

陡然听闻这桩陈年旧事的内里,林姨娘心里大惊,身上也一凉,这么多年来,合府老少都知道,是高姨娘自己失脚跌倒,摔掉了孩子,高姨娘也一直咒骂自己的孩子克死了她那个孩子,自己也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谁知道这背后还真的另有隐情。

“不是她自己失足跌倒,才摔掉孩子的吗?”

“是她自己失足跌倒,摔掉了孩子。可惠兰都已经六个月身孕,能不小心吗?”

“老爷这话的意思是,有人让惠兰摔倒?”

“没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人就是兰芝。”

“老爷别是弄错了吧?”

“错与不错,我心里清楚。她当然不会认,从头到尾都是惠兰自己跌倒的。更何况那时候她还没嫁进来,更加没有把柄。”

“既然老爷都说没有把柄,那老爷又是怎么认定是她?”

“知人知面不知心,想要看一个人的心,没有十年八年也不能够。只怪自己那时候年轻,谁会想到她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惠兰自己小产,见我第一句话,不是别的,正是质问我‘为什么娶了自己,还要勾引兰芝?’”

林姨娘咬着下嘴唇,心思飘渺:“这个傻女人,没了孩子,不心疼自己,不痛惜孩子,反而去质问老爷,肯定是老爷与兰芝的事情,刺痛了她。”

“后来我问过惠兰,惠兰说那日兰芝凑到自己跟前说‘老爷已经和她暗结连理,过不了几日大红花轿就接她入府了。’”

“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见一个爱一个,难怪惠兰生气,连玉心那几年也暗地里气老爷见异思迁。”

师大人长吐一口气,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拍了拍林姨娘的肩膀,像是跟林姨娘道歉的意味,嘴上却说:“惠兰糊涂,也没城府。他没想到兰芝跟她说这些,就是为了让她动胎气。果不其然,一个成了型的哥儿,就这么没了……”

林姨娘不再埋怨师大人,这种事情也不能全赖在师大人身上。师大人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既是豪门公卿的贵公子,自己又上进好学,世人只记得师大人赫赫战功,都忘记了师大人也是进士出身,试问这样文武双全,才貌双全的男子,哪一个女子不钟情?不喜欢?

林姨娘将头埋进师大人的臂弯里,只说:“兰芝当年勾引老爷,就算玉心是老爷,怕是也把持不住。只是可惜了惠兰的那个孩子。”

师大人却说:“惠兰虽现在是说泼辣糊涂,但那个时候也是性情至臻的好女子。”

两人说着不一样的事。却又好像是同一件事。

林姨娘点头。其实高姨娘在几位姨娘中是最没有城府,最没有心机,但也是下场最不好的。自从流产之后,她怨怼师大人,怨怼林姨娘,甚至还偷偷地怨怼老太太,这才招致了老太太的忌恨。也让师大人渐渐淡漠下去。

“如果那天,我不那样,也许惠兰那个孩子也能留住,她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林姨娘知道师大人话里的意思,要没那日的事情,李姨娘怎么能嫁进师府里做姨太太?当着一家老小,当着太太老太太他俩公然调情,全家人都去看戏了,独独不见他俩的踪迹。林姨娘那是也是个新媳妇,新婚没多久,老爷就纳了大了肚子的高姨娘为第四房姨娘,她心里也是极苦的。谁知没过多久,又跟太太的姨家表妹勾搭上,焉知林姨娘心里的心酸,且看高姨娘如今的疯癫,就知道林姨娘当年心里的苦,比高姨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惠兰也是糊涂,男人三妻四妾的再正常不过了,偏偏就她不依不饶。”

“老爷,你这话就不对,她若不喜欢你,又何必跟你吵闹?”

“我也明白,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惠兰快要生的时候,冷落她。”

“老爷,您可不光是冷落她,您还喜新厌旧。”

“连你也揶揄我?”

“不是揶揄,那时候,你跟兰芝眉来眼去,府里上上下下,谁看不出来?惠兰心里能不难受?”

“那时候年轻,糊涂,这几年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女人都不简单啊,兰芝还没嫁进来,就害得惠兰小产。”

“老爷又怎么知道的?”

“惠兰小产之后,一直怨恨我,为什么在她怀孕最辛苦的时候,去跟兰芝暗结连理?”

林姨娘身体一颤,果然是那日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此还敢张扬,那是料定了惠兰听了会动胎气,果不其然,孩子就真的掉了。只不过高惠兰那个傻女人,一直咬定是自己的孩子克死了她的孩子,殊不知,别人早就把她当作鱼肉了。傻女人,真真傻了一辈子。

“孕中多思,老爷不会理解的。”林姨娘抛开心中的思绪,只这样说。

“这几年,在兰芝那里的时候,她总是有意无意地中伤燕宁,看似云淡风轻的事情,只是她不该打太太的主意。”

“左不过是绍杨过继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心思太大,太太纵然有小错,但是也不可能休了太太,立了她?”师大人反问道。

林姨娘笑得直咳嗽,师大人连连在后背轻轻拍打。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林姨娘笑着说:“看不出兰芝还有这样的心胸。”

“你啊,看着聪明,实际糊涂,主要是心太软,三言两语你就慈悲了,她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左右婉蓉是我女儿,我心里有数。”

“嗯,知道了。”

“天都快亮了,你早些睡吧,我也该收拾收拾了。”

“还早,老爷在略略闭闭眼养养神。”

至天亮,无话。

第28章 终身误

晚间,婉莹和芸娘上了阁楼之后,和红芙绿蓉,主仆三人服侍婉莹卸妆,浣洗。收拾停妥之后,婉莹倦倦地靠在软垫上,红芙送芸娘下楼,拿了一柄透亮的火烛放在床头,婉莹从软垫下抽出一本词集,哈欠有一个没一个,困着眼皮地看着。

“小姐困成这样,早点睡了。”

“看完这一页,就睡了。”

红芙不再深劝,借着灯光,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腿上放着一个藤萝筐,从最上边拿出一样活计,左一圈,右一绕,结一只新巧的手环。

秋夜里,四下寂静,屋里没有焚香,时不时,许多桂花清香,从门窗缝隙里,挤进阁楼内,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二人心尖儿上。

满屋幽香,环绕着碧玉的珠帘,借着烛光摇曳,珠帘也纤腰柳摆,熠熠生辉。

“这桂香白日里觉好,夜里觉妙。”

“小姐,都是一样的桂花,白天晚上有什么不同?”

“白天里只是单单的香,晚上就不一样了,隔着重重夜幕,借一段月光,加上三两典故,这桂香便是意境了。”

“小姐喜欢诗词歌赋,只是红芙不懂,糟蹋了小姐的学问了。”

“你只用心体味就是了。”

红芙停下手中的手环,缓缓闭上眼睛,说道:“红芙得了小姐的意境了。”

“是么?”婉莹欣喜问道。

红芙‘扑哧’一笑,说:“哪里就这样容易?红芙逗小姐玩笑呢!红芙哪里晓得什么是‘一’境,什么是二境?不如小姐给红芙讲讲小姐的意境?”

婉莹娇媚地白了红芙一眼,打了一个哈欠,闭着眼睛,喃喃地说:“意境,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过今儿,还是跟你说道说道吧。”

“小姐都困成这样,还能有意境吗?”

“越是半梦半醒之时,意境越妙。”。

“红芙若是困成这样,心里只一心想着睡觉。”

只见婉莹素手纤纤,一寸长的水指甲映着烛光,如一节白玉贴在指尖,和着幽幽的桂香,懒懒地说:“此刻咱们屋里这一屋桂香是穿了一片竹林,带着些修竹的青涩,又飘过了菊园,带着些众菊的娇羞,淌过月光斑驳的小池,跟池里的锦鲤,一阵耳鬓厮磨之后,接过秋百合给的灵动,绕到蔷薇那里,偷偷存了一束蔷薇的芬芳,赊了蝴蝶兰的清幽,走过绿苔斑驳的石子小路,绕开怪石嶙峋的假山,越过高耸如云的杉柏,吸了天地之灵气,得了日月之精华,攀上咱们重重画廊的阁楼,躲开廊前灯笼的流光,沿着细细的窗缝,拿着从月宫嫦娥手里得的一点皎洁,又夹些对摇摇烛光的妥协,毕恭毕敬地递给我,这才进了婉莹的心里。”

“我的好小姐,一缕桂香,您竟然做了这么大一片文章,不去点个进士状元可惜了。”

婉莹心中讪笑,睡意全无,故意撅着嘴,接住红芙的话,说:“是可惜了,婉莹女子之身,也只能守着这小小的烛台,胡乱拉扯几句罢了。”

红芙只顾手上环绕着的手环,没看到其实婉莹是在逗她,低着头说:“男人有男人的好处,咱们女人也有女人的好处,比如男人就不能坐下来,安安稳稳地打几串绳珞。”

婉莹见红芙一心一意就只盯着手上的手环,也明白,她根本没心思跟自己讨论这些诗词歌赋,懒懒地靠着软垫,一撇嘴说:“跟你说话,如同对牛弹琴,好好的意境,生生被你毁了。”

“小姐怎么怪起红芙,红芙向来不通诗书,小姐跟红芙说意境,红芙可不就是一只大黄牛吗?大黄牛还冲着小姐‘哞’地叫一声。”说完,身子前倾,对着婉莹学了一声牛叫。

婉莹捧腹笑了出来,连书也掉在床边。笑着笑着,小腹有点抽筋似的疼。脸上渐渐露出了些许难忍之状。

“打嘴的现世报应,笑得肚子抽了筋。”婉莹捂着小腹,抽掉背靠着的软垫,对红芙说:“这会子也晚了,咱们歇了吧。”

红芙撂下藤萝筐,走到床边,四下里把被褥掖好,拿了烛台准备走。婉莹叫住她说:“今儿就睡在我屋里吧。我这回儿肚子疼得紧,你陪陪我。”

红芙拿着烛台,看婉莹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问道:“小姐许是笑岔气儿了。刚才还好好的。也好,我就睡在小姐屋里。”红芙想:万一小姐晚上喊疼,自己也可以给小姐揉一揉。

一时,主仆二人躺在一张床上。

半夜里,婉莹小腹里绞碎肠子一样的疼,以为吃坏了肚子,起了几次身,也并无滑肠泻肚之症候。只是下腹实在是疼痛难耐,红芙陪侍在侧,隔着寝衣给婉莹按摩。

刚碰到婉莹的肚子,冰凉就顺着指尖,惊到了红芙:“小姐,肚子怎么这么凉?”

婉莹早就疼得大汗淋漓,娇喘着气息说:“许是下午在园子里贪坐了,着了凉气。”

“小姐,你先忍耐一下,红芙去弄个汤婆子给你暖暖肚子。”

“大半夜的,不要来回折腾了,提水,烧水,一通沸反盈天,估计弄得半个院子里的人都睡不着。爹爹今天也歇在咱们这里。不能把爹爹给吵醒了。我再忍忍,或许天亮就好些了。”

红芙不敢违背,下床点了灯火,茶壶里的半壶茶水早已经凉透,点了小茶炉,架上茶壶,踮着脚尖轻轻地从箱子里抱出一床厚厚的棉被,盖在婉莹身上,婉莹靠在软垫上,蜷缩在被子中。

煮沸了茶,红芙端过来一杯,递给婉莹说:“喝一杯滚滚的茶,暖暖身子。”

婉莹拧着眉头,接过茶,捧在手中,暖流瞬间传遍全身。微微的呷了一口,说:“还没喝过这么滚烫的茶。”

“仔细躺了舌头,烫坏了舌头,就跟烂了嘴的妖精是一样一样的了。”红芙想到下午小姐打趣自己是烂了嘴的妖精,现成的典故,就套用在小姐身上。

婉莹并未生气,双手紧紧握着茶杯,心里也觉得稍稍温暖一些,有点愠意地跟红芙抱怨道:“你说这个贺佑安?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呢?”

红芙下午的猜测被印证,果然是婉莹小姐。轻声说:“小姐即将入宫待选,也是有缘无份。”再深想,小姐到现在还纠结着,会不会是?想到这里,心里也是十分的不自在。

婉莹一听,劈口说道:“谁跟他有缘了?本小姐厌恶他还来不及。”

红芙也溜着床边,跟小姐挤在一个被窝,两人絮絮叨叨地将师大人寿宴前夜的事情,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说明白。红芙这才放心,婉莹小姐,果然是对这位贺佑安没有一点好感,更别提‘有缘无份’这四个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同一片月光之下,贺佑安也是一夜无眠,拿着一壶清酒,躺在荣亲王府金瓦辉煌檐牙高啄的屋顶上。

“莲灯湖畔卿颂诗,我为卿痴卿不知。”说完,提着酒壶,‘咕咚’一下畅饮。过了好大一会儿,嘴里幽幽地念叨:“我为卿痴卿不知,我为卿痴卿竟是不知啊。佑安这一肚子的愁肠向谁去诉说。”

今日冒冒失失去师府,回来之后就失魂落魄。百无聊赖之际,只能将一腔相思都诉诸给明月。

一个流星刹那间,划过长空,拖着长长的白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将夜空切成两半。皎洁的月色中,一个同样俊拔的身影跳上了屋顶。两人躺在屋顶上,一串串肺腑之语,幻化成闪烁的星光。

“王爷,你怎么也来了?”

“臭小子,今天一天都跟丢了魂儿似的,出了什么事儿?”

“莲灯湖畔卿颂诗,我为卿痴卿不知……”

“臭小子,开窍了。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王爷不要揶揄我,我是真心喜欢上那个姑娘。”

“是哪家小姐?本王爷替你说媒。”

“不必了。”

“不必了,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你喜欢尼姑,如此还真不好办?天下女子只要不是尼姑庵里的姑子,哪家府里还不许说媒拉纤?”

“王爷,你打趣我,不跟你说了,佑安找个清净的地方去。”

“佑安,你别走嘛,我不打趣你好不成吗?”

一个心思涌上心头:“未必就是二小姐,或者三小姐,或许就是未被选中的大小姐。”贺佑安醉意朦胧中,眼中闪过一丝欢愉。“或许那日莲灯湖畔的青衣女子是大小姐?”贺佑安喃喃自语,一种怅然若失之后,又失而复得的愁喜,在他雾一样朦胧的瞳孔中散开,渐渐地醉意袭来。

“大小姐?哪家的大小姐?”

“王爷,佑安想到办法了。辣口的清酒,喝一口?”

“臭小子,你的风雨来得快,去得更快,这一转眼功夫就没事儿了?”

“嘿嘿,王爷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佑安了。嘿嘿……”

“这酒果然烧嘴。你怎么喝上这么辣的酒?本王新得了洛阳知府送来的杜康陈酿,一起喝一坛?”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果然这杜康是好酒,还未入口,就解了佑安心里的烦忧,不醉不睡,喝一坛。”

“不醉不睡,喝一坛。”

第29章 初潮

秋夜冗长,更兼腹痛发凉,至寅时,婉莹和红芙仍未合眼。都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并不知,此为葵水初至。

送走师大人,林姨娘上阁楼。依稀借着廊下的灯笼,走到婉莹床边。红芙已经起身穿衣。

“姨娘,这么早起身了?”

“夜里听见你们动静,上来看看。”

“娘,爹爹已经去了?”

“嗯,已经去了。昨儿夜里,听见你们起了两会,是不舒服吗?”

“姨娘,小姐昨夜一直腹痛冰凉,红芙起身给小姐倒杯热茶。只是到现在还不曾有所缓解。”

婉莹小脸冰凉苍白,大有不经风霜之意。林姨娘只听红芙讲述,未及查看,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此次腹痛所谓何事。

这一两年林姨娘也时时小心,刻刻记挂,婉蓉和婉芸早已天葵水至,只婉莹,已然及笄之年,依旧毫无音讯,想及自己当年也是迟迟未至,也私底下问过千金方的先生,先生只说:“血气不同,早晚亦有不同,大约及笄,然早至,迟来,亦不为病患,不必寻医问药,只耐心等待便是。

“去一件纯棉的中衣。打一盆暖暖的洗脚水。”林姨娘心中欣喜,这一两年挂念的事情,终于到了。

红芙听林姨娘纷附,赶紧下楼,一一照办。说话间,芸娘也上楼,知道是婉莹的好日子,心里也十分快慰。连忙按照旧例一一服侍婉莹。

果然浸过草药泡的洗脚水,一股温热之气,从底而发,加上芸娘又喂了一碗黑黑的汤药,上下内外一通排遣,体内的湿寒凉气,终于消失殆尽,有了热气的滋养,下腹的胀痛也渐渐缓解,慵懒地睡了一上午,下午红芙也去歇了,婉莹闲闲地坐在阁楼上,只觉得浑身困顿,竟又一觉睡到天亮。一连几日,甚是无趣。

第三日黄昏,东安太妃身边的一个小吏,来师府说明缘由:明儿太妃相邀婉莹去京郊的寺庙祝祷。

无奈婉莹葵水未走,不能奉陪。唯恐冲撞神灵。

师大人说明缘由,并委托小吏:若可,请婉蓉代陪。

一顿饭的时间,小吏风风火火地回话,说:“明日劳驾大小姐陪太妃去庙里祝祷。”

这样一来,婉蓉在府里也颇有脸面,李姨娘也深感欣慰,连着几日晚上给师大人送自己做的私房菜。

这一日早上,葵水已走,身体也轻不少,晚上多看了一会儿书,一觉睡到天亮。迷迷糊糊之间,只听见几个人坐在自己的阁楼里说话。

睡眼惺忪间,抬眼一看,心中一乐,“难不成谁替我下了帖子不成?”

婉婷听见婉莹起身,快走几步趴在床边,匍匐在松软的被子里,玩笑着,作揖道:“给姐姐贺喜了。”

婉莹知道是贺自己葵水初至之喜,心中受用,脸上娇羞,只红赧着脸不说话。

“前几日是妹妹的好日子,我们不便打扰,今儿几个过来给你贺喜,没想到,你竟还睡着。”婉蓉说

婉芸接过话说:“方才林姨娘有事,打发我们上来喊你。”

“我们哪里舍得喊醒你,只吃着你的糖果子,等你睡醒罢了。”婉蓉说。

“谁知,我们刚开口,你就醒了,感情是不舍得果子被我们给吃了。”婉芸打趣道。

众人笑作一团,婉莹也笑着起身。见众姐妹们齐聚自己阁楼内,心中甚爽,只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说:“好梦被人搅,慵然怠起身。”

“快看看,看她那副腔调。”婉芸直言直语地捂着嘴笑。

“妹妹这样子,活脱脱一个贵妃春睡,只是妹妹不应该吟自己的诗,不若换成白乐天那两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岂不更趁景。你们瞅瞅,还没入宫,就拿出了宠妃的架势不成?”婉蓉快人快语,说完自知婉芸在侧,唯恐她多心,也趴在婉芸身上说:“咱们一门两个贵妃,叫皇上怎么办呢?”

婉莹婉芸两人大囧,只骂道:“作死的蹄子,只拿稻草堵了你的嘴。”

婉蓉不以为然,依旧大笑不止。

“莹姐姐,莹姐姐,今儿后院里,可热闹了,你快起了,咱们一起到李姨娘的院子里,热闹热闹吧。”婉婷说。

“今儿,珍宝轩的老板娘白柳氏,亲自带着许多宫里制法的头面首饰,还有新样子的头花,咱们一起去挑几只,爹爹说了,今儿咱们三个的银钱,不用我们各院儿里自己拿,只从公中账房上兑银子。”婉芸收起囧态,按耐不住的欣喜。

婉莹虽说不甚喜欢装扮,不过对那些新奇的首饰插花还是很有兴趣的,众人已经等了多时,少不得解衣换带,梳头洗面,略略喝了一碗血燕红枣汤,跟着姐妹们几个,说说笑笑地来到了李姨娘的院子里。

进到堂屋,才发现高姨娘和崔姨娘也在,正拿着几样金丝点翠的头面端详。几个少女入室,加上几个人的丫鬟奶娘,屋里也算是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

第30章 结祸

堂屋中间的八仙桌上,密密麻麻地摆着几十个大小精致的盒子。高姨娘拿着一个累丝点翠衔珠金凤不松手,只等婉芸过来,像是等了半天,微微嗔怒道:“芸儿,快过来,试试这个金钿。”

崔姨娘的婉苹不过七八岁,拿着一只宫中新制的红羽插花喜得不能自胜,吵闹着让崔姨娘将红羽插花戴在自己头上。

婉芸走到高姨娘面前,微微屈膝,高姨娘将点翠金凤戴在婉芸发髻正中间,心里美滋滋地端详。一旁的李姨娘连连奉承到:“我的亲小姐啊,啧啧,竟想个杨贵妃的模样。”

高姨娘一听崔姨娘这话,心里更是乐得开了花,更加骄矜得意。对着白柳氏说:“这金凤我们婉芸要了。”

崔姨娘原本还指望着婉芸试过之后,让自己的婉苹也试试,没想到高姨娘竟然不给机会,这么贵重的首饰,竟然出口买下?高姨娘平日里一毛不拔,今日怎么舍得花这银子?这累丝金凤少说也得100两?

崔姨娘正在纳闷儿的时候,只见翠柳氏毕恭毕敬地递给李姨娘一个紫玉的蝴蝶钗。一看就是个稀罕的物件儿,嘴上恭维着说:“这支钗不要钱,算我送给李姨娘。”

婉莹心中唏嘘,这么贵重的物件,怎么能够轻易送人,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心中只等李姨娘和白柳氏如何应对这只玉钗。

高姨娘一见紫玉钗,再一比婉芸头上的金凤,两者相比较,就知道自己拿的是个二等的货色,心中连连后悔自己方才操之过急。

李姨娘也不接紫玉钗,只矜持地说:“这么贵重的首饰,我怎么好白拿,还是说明了价钱,我们老爷好付账。”

崔姨娘接过话:“老爷付账是什么意思?平日里咱们私底下购置的收拾,不都是自己体己的银子吗?”

“崔姨娘有所不知,二小姐三小姐如今待选入宫,大小姐也到了说媒纳亲的时候。这些收拾将来是要算作嫁妆的,当然是你们家师老爷出费了。”白柳氏递了一个纯金步摇给崔姨娘。

高,李二位姨娘会心一笑,崔姨娘这才明白过来原委:“感情是不花自己的钱啊?怪不得一个一个口气比嘴巴还大。这一屋子里,除了婉婷是大老爷府里的,也就自己一个人是花自己钱来凑热闹的。”想到这里,李姨娘心里如同跌进了冰窟窿里,只觉得四周都是硬邦邦的冰橛子,狠狠地戳着自己的心。

只一瞬间难堪,就换了一副娇魅的笑脸说:“真真老爷只疼惜三个姐姐,唯独我们婉苹是个没人疼的猫崽子,没人疼了,罢,罢,罢,老爷既然不给我们掏银子,少不得我自己掏银子给我闺女做妆奁之资了。”说完对着屋里一众人等做了一个无可奈何地手势,嘴上还说:“我以后只跟我们老爷加倍要回来呢!”说完自己努努嘴,笑了一大串。

众人见崔姨娘的模样着实都笑,都哄然笑作一堂。

“方才明明看见崔姨娘有些气恼,怎么转眼就烟消云散?”婉莹只心里略略的思略了一下,实在觉得崔姨娘的模样搞笑,也跟着众人哄笑了一阵。

这边李姨娘,接过金步摇,不往自己发髻上插带,也不给婉苹插带,只问白柳氏说:“这步摇多少银钱?我去给你凑银子去。”

说完众人又是哄笑,白柳氏连连打趣,说:“我的好奶奶,您也说凑银子,那我们就得上街要饭了。活该我刚才多嘴,这钗也送给奶奶,只当我给奶奶赔不是。”

这白柳氏,在京中逗卖珠宝头面,也深谙大宅门里的明争暗斗,她原本是个精明奸猾之人,刚才多那一句嘴,实际上是给李姨娘解围。这一点李姨娘,早就已经心领神会。

这位白柳氏是柳阁老的妹妹,柳阁老未曾出仕之前,也不过是一介落魄书生。自己的妹妹也只能嫁给走街串巷,摇铃卖货的白家。也算是白柳氏命好,这白家太爷打得一手好首饰,渐渐在京中站住脚跟,加之现在,国富民强,战乱不再,京中颇为富庶,所以白家竟渐渐发了家,成了京城中的暴发户。别的暴发户都不能入得权贵们的法眼,可白家做得是首饰的买卖,颇受京中贵妇们的追捧。尤其是白柳氏,最是能言善道,惯会察言观色,溜须拍马,拈花献佛,没有不精通,没有不地道。所以,这白家的生意更是一时无两。

今日白柳氏也是收了自己嫂子的请托,来与李姨娘,拉扯婉蓉与柳家少爷的婚事。师家最近炙手可热,尤其是两位小姐入宫待选在京中传开,更加不可一世。这门亲事做成的话,自己母家既能游走于朝中清流,又能结荫手握兵权的武官,对于哥哥的仕途真是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李姨娘已经得了师大人的命令,绝对不能和柳家联姻,更听老爷的口风说:‘荣亲王府的一等侍卫贺佑安这几日曾探问过婉蓉,言辞间颇有爱慕之意。’贺将军是朝中冉冉升起的新贵猛将,将来封公进爵也是指日可待,只怕权势超过师家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再相比较柳家已然,颓颓然一副没落的清流的架势,又有退婚的败笔,实在不能和贺将军相比较。

所以白柳氏今日百般殷勤讨好,李姨娘却不为所动,连那只紫玉钗也不曾接过。

第31章 暗恨

白柳氏一手拿着紫玉,另一只手里的金步摇被崔姨娘接走,崔姨娘笑着说:“使不得,使不得,我怎能白拿你的东西?你直说多少钱?我付你便是。”

崔姨娘这话,说得是玲珑剔透,只将‘白拿’二字重重托了出来。她心里怎么能咽的下这样的羞辱,故意作笑给别人玩乐,早就在心中盘算好,怎么天衣无缝地挑拨李姨娘和白柳氏。

果然,李姨娘听到‘白拿’二字,身上略略发怔,崔姨娘见李姨娘上钩,又接着说:“你是打好了算盘,左边出,右边进,诓骗我们老爷白花银子,幸好你聪明,这只紫玉钗不要钱,你若要钱,我只和我们老爷说去。”

高姨娘听不懂话里的玄机,只问到:“什么诓骗老爷银子?”

崔姨娘娇魅地笑着说:“她原是柳家的姑奶奶,姐姐你也忘了吗?”

高姨娘一下被点醒,附和着说:“原来你是替柳家说亲的啊?何不早说明了?我们也好帮衬你一把?”

李姨娘见状,少不得说:“这紫玉钗太过贵重,实在是不能收。”

崔姨娘眼尖,看出李姨娘的婉拒。偏偏故意说到:“姐姐,白送你的都不要,我倒是想要,只是人家看上了你的婉蓉,可惜我们没这个福分。”

李姨娘心中大囧,恨不得亲自上前,堵了崔姨娘的嘴。然而白柳氏还将紫玉钗拿在手上,该如何去拒绝她呢?

白柳氏见李姨娘扭捏,只当人多害羞,兼之自己嫂嫂亲口说‘李姨娘赞成此事’所以只当是李姨娘不好意思。索性拉住李姨娘的手,将紫玉钗放在李姨娘的手里,说:“你不要,婉蓉怎么办?”

白柳氏将话挑明,众人明白白柳氏今日的目的,唯有李姨娘母女心中暗自叫苦。李姨娘怎么能接这只紫玉钗,接了就等于答应了柳家的亲事,这么贵重的首饰,说白了就是柳家送来的信物。

李姨娘手一缩,奈何那白柳氏已经将紫玉钗脱手,只听清脆的落地之声,迸射到屋里的每一个人心里。紫玉钗已经掉在地上,摔成几段。李姨娘愕然,高姨娘惋然,崔姨娘赫然,那白柳氏也木然地看着眼前的碎玉,心中不停地滴血,这可是紫玉啊?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更可况举世难寻的紫玉。如不是自己亲侄子娶亲,自己怎么舍得拿出这样好的东西?

一时间哄闹的堂屋里,寂然一片。婉莹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只是拉着婉婷,这会儿更是示意婉婷不要吭声。

少时,崔姨娘笑魇如花地说:“我的好姐姐,最近夜里手脚还是抽筋儿吗?”李姨娘一听,知道是替自己圆场,正准备开口接话,崔姨娘就接着说:“姐姐到底是手抽筋儿?还是不愿意柳家的婚事?”

众人愕然,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李姨娘忽然凌厉地说:“前几日,荣亲王府的一等侍卫贺佑安曾跟老爷提过婉蓉的事情。”

反正李姨娘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将婉蓉许配给贺佑安,这柳家早晚都要得罪,既然早晚的事情,索性挑明了,钝刀划肉,大家都不自在,万一柳家到时候再说我们婉蓉脚踏两只船,那就不值当了。

白柳氏心中更加恨,看着李姨娘一脸正襟危坐,若不是仗着她是师大人的妾室,真想冲过去在这张反复无常的脸上,狠狠地甩上一巴掌。然而终究是自己想想而已。弯腰拾起已经碎作几段的紫玉钗,心里如同刀绞。这可是上好的紫玉啊?

崔姨娘对自己的丫鬟说:“回去拿一百两银子。”转而扶起白柳氏说:“我说白夫人,不是说我多嘴,这碎玉放在我们家就是个碎玉,你们白家是京城首饰铺子里头一份的买卖,这钗或是镶上金边,就是金镶玉,或许也使得呢?”

白柳氏已经万念俱灰,更兼愤恨难平,故而只说:“奶奶,哪里如此轻巧的事情?碎玉哪有整玉值钱,这紫玉钗是一块整玉雕刻的。”

崔姨娘不以为然地继续说:“白夫人,你这话,我明白,做不得金镶玉,做几个紫玉戒指,或者做成镶宝,或戒指,或耳环的,总之,这碎玉也不是没有去处。”

高姨娘也说:“你们家那么多能工巧匠,不至于埋没了这物件儿。”

李姨娘一拒众人好意,说:“不了,白夫人,你只说多少钱?我赔你。”

白柳氏抬眼,忍了忍心中的愤恨,再次配笑着说:“奶奶,婉蓉小姐与我娘家侄儿的事情,奶奶就不再多思量思量?”

李姨娘还没开口,崔姨娘打趣地说:“白夫人,你一个紫玉钗就想娶我们一个小姐,完了这紫玉钗还得作嫁妆,等于你们白白讹我们一个小姐啊?”

高姨娘一听是玩笑话,连连笑着附和。李姨娘皱眉,白柳氏心中暴怒异常:我哥哥曾为先帝东阁大学士,官阶也是堂堂正正的二品文官。师仲远不过是朝中三品武官,官阶还在哥哥之下。就算朝廷想来重武轻文,师仲远自己也应该有些自知之明。今日我再三低三下四,这群妇人分明有心拒绝,存心辱没我们。非但没有把哥哥放在心里,连打碎了这么贵重的物件也不说声抱歉,如此猖獗狂妄,天地不容。

白柳氏怅然自谦道:“一个紫玉钗,值不得几个钱,只是家侄儿思慕婉蓉小姐多时,若是李姨娘能回转心意,就算再陪几个钗,我也愿意。”

李姨娘有些为难,说道:“白夫人,我们师家托着祖上的虚名,不过做个穷官儿,这几年家里太太姨娘们的头面首饰,迎来送往的礼品贺品,都是从你们铺子里买的,少说一年也有十几万之巨,两家的交情还是有的,只以后咱们还常来常往,不要生分。”

白柳氏一听,心灰意冷,就算自己再想缓转这件事情,恐怕已经无力回天。

“是啊,京城那么多首饰铺子,我们单单只挑你家,可见咱们两家交情还是有的,你是柳家姑娘,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想想自己生意要紧。”崔姨娘故作交心的说。

不说则已,一说白柳氏心中的愤怒有增无减:“还用我家的生意威胁我,真真是叫人恨入骨髓。这口气如不宣泄出来,岂不是我柳家的耻辱。只是你们如今煊赫扬扬,以势压人,我只等你们高楼倒,高墙塌的那一日。”

心中毒咒师家,嘴上依然恭维几位姨娘,只说:“如此,各位今天可要多买一些,要不然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众人见白柳氏肯大与家玩笑,以为她心中已经不做计较,所以也都熙熙攘攘地挤在桌子前面,挑选自己喜欢的首饰。

几盏茶的功夫,几十件首饰,一售而空,婉莹不知道白柳氏心中的毒咒,只觉得她今日被自己人奚落,又被拒了说亲,也实在可怜,原本只打算买一件或两件,就凭着心中的那点愧意一下子挑了四五件,件件都是新鲜精巧的饰品,就连婉婷也挑了三件,只对白柳氏说:“你找我娘要银子。”

白柳氏知道这是师大爷家嫡出的小姐,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应承。

白柳氏珠宝首饰兜售完毕之后,因惦记着婉婷三件首饰钱,故而跟几位姨娘开玩笑说:“今儿我可是一分钱不便宜,几位奶奶日后还得常照顾我们生意。原本想跟几位奶奶讨一杯茶,只因还得去账房交割,故而就不能陪奶奶们喝茶了。”

白柳氏说得有理有据,有进有退。几位姨娘也不便虚留,也不起身送别,只是目送白柳氏离开。

第32章 败家

临近晌午,众人们拿着自己挑选的珠宝首饰各自回去,婉莹留婉婷在惜珍阁用饭,还未开动,只见大伯母的房里的桂枝大娘,带了几个小丫鬟请婉婷回家。婉婷每次总是玩足一天,今天只才晌午,当然不肯回家。

桂枝大娘苦苦相劝,有烦请林姨娘和婉莹哄劝婉婷回家,婉莹无法也只能劝婉婷回家。

看着婉婷意犹未尽,哭丧着小脸,婉莹摆摆手,笑着说:“明儿再来,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点心。”

婉婷留恋着下午跟婉莹一起下棋,极不情愿地点头同意,跟着桂枝大娘,从两院之间的小路,回了东府。

关了两边的小木门,落了自己这边的锁,护院的小厮也锁了中府的锁。走进自家后花园,桂枝大娘才开始絮絮叨叨地唠叨起来:“我的小祖宗,一大早不见你,就知道你又钻到你二叔家。”

“大娘,我绣花绣的脑袋疼,天天绣这些劳什子,乏味得紧。出来散散心,瞧瞧你们,追得这样紧。”

“祖宗,你爹生气了。”

“爹爹生气,你找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惹他生气?”

“婷儿,我的儿,怎么不是你?”

“我怎么了,我昨晚见爹爹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今儿还没见着他,怎么会惹他生气?”

“还嘴犟呢!待会儿老爷生气,我可不护着你。”

“好大娘,你好歹告诉我爹爹为何动怒?”

“还不是你做下的好事?”

“我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啊?”婉婷急得站住脚。长长的睫毛,惶恐地一剪,两串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划落在脸颊上。

桂枝大娘回头,拉住婉婷说:“婷儿,赶紧走吧,你爹爹真的动怒了。”

晌午的金风,暖暖地打在婉婷稚嫩的脸上,一副惊恐失措的梨花带雨,恍惚了寥寂的秋。

“大娘,你到底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瑞春大娘贴着婉婷的耳朵说:“你方才自己买了三件首饰?”

婉婷懵懂地点头,并不知这有什么不妥。

“小祖宗,你知道那三件首饰多少钱吗?”

婉婷依旧懵懂,摇了摇头。

桂枝大娘眉毛鼻子都快皱到一起,咂着嘴,说:“2500两啊,老爷已经动怒了。赶快跟我走,去跟老爷赔个不是?”

婉婷一听是这个事情,收起了刚才的惶恐,爹爹向来心疼自己,区区三件首饰,想来爹爹不是真的生气,弄不好是桂枝大娘诓自己回家绣花撒的谎也未可知。既然已经到自己家,依旧跟着桂枝大娘,急匆匆地回到正院里。刚进垂花门,就听见爹爹在娘的堂屋里大喊:“怎么还不回来?”

婉婷跑进去,拉开帘子时,稍稍有些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刚一进堂屋,师伯远夫人就赶紧过来,一把拉住婉婷,着急心疼地问:“这三件首饰,是你自己在二叔家挑选的?”

婉婷若尤其是地认真点了点头。扫视堂屋,三个哥哥,并着姨娘生的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都挨个站在堂屋里。

师伯远看着婉婷点头,一巴掌拍在堂屋中间的四方堂桌上,盖碗茶杯震得来回晃荡。嘴里说:“你看看你养的好闺女,你们不气死我,也是不甘心啊!”

婉婷从小被父亲娇惯,虽然也偶惹父亲生气,但是像今天这样的雷霆之怒,还是第一次见到,但是转念一想,不过是几件首饰而已,爹爹实在不值得动这样的气。仗着母亲现在护着自己,挺着脑袋说:“爹爹,几串首饰而已,爹爹何苦生这样大的气?”说完自己也委屈得不行不行,两串剔透的泪花,不停地往外汹涌。

师伯远一听,更加恼怒,自己辛辛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只剩下空架子的家,没想到自己的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会败家。心里苦涩,只怕是自己闭不上眼,这副家业,就要败在这几个孩子的手里。

2500两虽不算个巨数,但是今非昔比,邵楠上半年成亲,不过月余,邵楠喝酒闹事,误伤了礼部侍郎的大公子,对方豪讹10万两白银,最后出了3万两平息。没了黄河边上收租的良田,这几年,年年坐吃山空,今年京郊的田庄又受了灾,这一桩桩一件件,生生把自己的老底掏空。

几个儿子不成器,婉婷也花钱没边儿。为了2500两训诫婉婷,师伯远心中实在不忍心,可是如果不拿婉婷开刀,以后几个败家子,还不更加有恃无恐。索性也借今日的事情,给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们上一课。否则,日后,他们定会说自己偏心。再看看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婉婷,又想到昔日里的富贵光景,心中着实不忍,端起手边的茶。

只听师伯远的大少爷,吊儿郎当地说:“爹爹,你也勿要演这出戏给儿子们看。”

师伯远欲喝茶,奈何茶杯里已经只剩茶梗,没有茶水,又听见自己儿子说这样伤心的话,真是万箭穿心,万火焚心,登时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师夫人搂着婉婷,两人均被吓了一跳,尤其是婉婷,以为自己父亲因为几只首饰生自己这么大的气,吓得哇哇大哭。师夫人害怕婉婷哭闹,惹怒师大人,紧紧地将婉婷楼在怀中,悄悄地对着婉婷的耳朵说:“别哭。”

师伯远砸碎了茶杯,抬眼看自己的大儿子,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不顺心,万般无奈之下,两行浊泪,竟从眼角落下。只是忍着心中的苦涩。事到如今,师伯远只觉得是自己窝囊,害得孩子们跟着自己受苦。

第33章 嫁妆

“爹,你也不要伤悲,你总怨怼儿子保养戏子,不瞒您说,苦肉计这出,儿子看多了。戏院里那些戏子们比你演得好得多了”

师伯远无心拭泪,任由眼泪汹涌而下,自己不忍心责怪孩子们败家,孩子们却笑话自己做戏给他们看。老天爷啊,简直是乾坤颠倒伦理无常,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份儿上?窝囊之气连带着对儿子的绝望之恨,老泪纵横地说:“畜生,你真是个活畜生。”

旁边的二少爷见大哥,对父亲如此不恭敬,一把抓住大少爷的衣领,大少爷反手一推,失手打在二少爷脸上,二少爷挨了一个嘴巴子,继续扭住大哥。两位少爷抱在一起拳打脚踢,急得师夫人丢下婉婷,赶紧过来劝解。

好容易拉开了哥俩,师伯远一副心死泪绝的样子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只看着两个儿子在地上撕打。婉婷在一边吓得直哭。师夫人也不停地暗自落泪,喊叫着几个弟弟过来劝架。几个人好不容把两人拉开。

大少爷擦掉嘴角的瘀血,狠狠地说:“好,你们一家,欺负我这个没娘的孩子。”

“闭嘴。”师伯远有气无力地说。

“闭嘴?哇哈哈……爹爹,你也怕丢人了?”

“老子叫你给我闭嘴。”

“老子?你哪一点像个爹爹的样子?我五岁没了娘,你立马就扶正了她。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这话真是一点不假。我堂堂一个长房长子,竟然不如一个姨奶奶生得孩子金贵。谁知道我心中的恨……”

“这几年没有人亏待你,是你自己不长进,硬作践自己。”二少爷捂着胸口说。

“你找死,看我不打死你。”大少爷暴怒着冲向二少爷,伸出手在二少爷脸上重重击了一拳。扭头对自己父亲怒吼道:“这些年没人亏欠我?这话你敢对我死去的娘说吗?爹爹,你敢吗?”

弟弟们赶紧拉住大哥,并不敢多说一句话。二少爷也不畏惧,抓住大少爷的衣领,伸手也是一拳。无奈大少爷被二少爷亲弟弟捆在臂弯里,挣扎着无法还击。

“你死了娘,谁也不欠你的。你凭什么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你,这几年上上下下都让着你,连我娘也恭维着你,生怕你受委屈,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吗?”

“你娘?她也配?她原来就是个姨太太,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我凭什么回报她?”

师伯远两眼呆滞,只看着这个被宠坏了的大儿子,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埋怨自己,若不是当年自己娇惯这个孩子,今天也不至于把他弄成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务正业,不知上进的祸害。只因自己心疼他没有娘,所以,但凡一些风雨都替他挡着。没想到不仅害了他,也害了自己,都怪自己。思绪想到这里,干涸的眼角,又是一串一串往下掉泪。大儿子小的时候也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孩子,偶有小错自己不舍得打骂管教,现在他已经成家立业,如今想要管教,也没有力气了。小时候舍不得打他,现在想打又打不动,就算打得动,也打不过了。

“不可对夫人无礼。”师伯远心中辗转千回,狠心下了一万遍,最终还是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好言相劝。

大少爷并没有对师伯远的眼泪,有一丝丝的愧疚。他心中觉得父亲欠他的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如果父亲一辈子鳏寡,或许他还能做一个父慈子孝的儿子,偏偏母亲刚死,父亲就扶正了二姨娘,看着他们一家恩恩爱爱和和美美,他早就变成了魔鬼。

“夫人,她到死也就算个填房,我娘才是爵爷府里的夫人。”

师伯远夫人,搂着婉婷,低低地啜泣。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比割肉还疼。

“邵楠,不是爹爹非要拿婉婷这件事敲打你说事,咱们府上现在都缩减了用度。”到了这一步,师伯远还是不愿意怨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尤其提到自己去世的夫人,想到夫人临死之前苦苦地嘱咐,久久不肯闭眼。收起刚才的意气,放下怒气,和颜说到。

“你们呢,也别跟我装穷,更别跟我演戏,我知道我平日里花销是大了一些,可是我娘是国公府里的小姐,当年也是带着嫁妆嫁到咱们家的。我吃的用的都是我母亲的。所以今天这出苦肉计,对我没用,我不吃这一套。”

“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师伯远扶着桌边,几欲晕厥。

“大哥,你既这么说,今天弟弟就跟你算一笔账,看看咱们这个侯爷府,照你这个花法还能撑几年?”

“二弟,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我少拿一份,你们就多那一份。你以为我傻吗?我舅母亲口跟我说,我母亲当年的嫁妆至少有百万之巨。你们穷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只要我母亲的嫁妆。我只吃我母亲的。”

师伯远一直以为:儿子这几年跟自己唱反调,花钱大手大脚,是儿子长大叛逆,没想到这样大一个心结在儿子心中,抹了一把泪说到:“绍楠,爹爹知道你心中郁闷,这些年爹爹疏忽,不知道你郁闷在何处?你想知道这些,爹爹索性跟你讲清楚。”

二少爷见师伯远已经有气无力,赶紧上前扶住师伯远,又倒了茶,奉到师伯远跟前说:“爹爹,您喝口茶,顺顺气。”

师邵楠见二弟着实殷勤的不像话,翻着白眼,只等爹爹说明白自己母亲嫁妆的下落。

“邵楠,爹爹不能说你母亲的嫁妆没有百万之巨。”

师邵楠一听,眼睛里来了光,将身子对着师伯远,不再背对自己父亲。

“礼单还在家里库房,你若不信今天爹爹说的话,这是库房的钥匙,你可以自行查看。”师伯远说着,从腰间抽出一串银钥匙,举着递给师邵楠。

师邵楠接过钥匙四,两只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这几年对自己吝啬至极的爹爹,竟然把库房钥匙给自己!

“你外公家里,当年陪嫁的嫁妆大致是头面首饰,四季衣服,古董物件,贵重药材,以及京郊和河南河北的千亩良田。当时折合银子大约也值百万。”

师伯远用微弱地气息,说着这些,师夫人一声不吭,搂着婉婷默默地站在一旁,二少爷也在师伯远身后用手轻轻给父亲理顺气息。

第34章 浪子回头

“头面首饰,你娘殁了的时候,戴过的那些都给了你娘陪葬,剩下那些没有带过的首饰,你娘临死的时候交代,一定要给你的媳妇。所以,今年你娶亲的时候,做了聘礼。这一项你可以拿着礼单去跟你媳妇对质。四季衣服,大约也有几百件,统统都埋在你娘的坟里,还有古董器皿,值钱的大约都给你娘陪葬了。你娘带来的贵重药材,也都是无价之宝,那几根高丽千年人参,少说也值10万两,你娘弥留之际,爹爹都给你娘用了,正是这几根人参吊着你娘的命,才多延了你娘一个月的命,那时候你都已经记事,大约也记得你娘临终之际服用人参。”

师邵楠点头,虽然那时只有五六岁,仍依稀记得,母亲在弥留之际,汤药从未断绝。也见过爹爹将拿着半个手腕粗细的人参亲自熬汤煎药。

“剩下那些贵重的药材,这几年也略有剩余,还在爹爹的库房里,去年我曾去看过一次,好好的人参,都已经碎成渣子了,虎骨和鹿茸也都发了霉,你若不信自己去翻看。”

师邵楠心中盘算着,衣服首饰和古董都给母亲陪葬,剩下好一些的也做了自己的聘礼,这些大约也值个三四十万,少了这个数也着实不像话。贵重人参,母亲弥留之际都用了,一半的嫁妆已经没有了。不过还剩下那几千亩良田,这也是一笔巨款。心中没有遮拦,直接说:“那我母亲陪嫁过来的几个田庄呢?”

二少爷也不请示师伯远,直接接过话来,眼看师夫人连连示意自己儿子闭嘴,二少爷还是一五一十地说:“大哥,刚才我就想跟你算这一笔帐,你就听二弟跟你说说咱家现在的处境吧。”

师邵楠将头扭到一边,隔着窗纱,看见院前粗硕的树木上,不停往下洒落枯叶,也不曾有一丝感伤,只腻烦无比地听这个讨厌的弟弟说。

“太太当年从舅姥爷家带过来八九个田庄,一个在京郊,剩下的都在河南河北一带,良田也就是水田,只可惜黄河年年泛滥,那一年为了泄洪,治理河工的狗官,竟把咱们家的一千八百亩水田给淹了。就这一项,一年就少了七万两银子的进项。这几年,一年跟不上一年,也是死因为少了这一项进项。”

“淹了?淹了之后,第二年不是还能将就?”

“哥,那是泄洪后的地,之后,那个杀千刀的狗官上奏朝廷,说咱们家顾全大局,能够舍己为国,建议朝廷赏赐爹爹,顺带着把咱家的七个田庄都捐给朝廷以作治水之需。”

“欺人太甚!连咱们家也敢来勒索!”一家人有隔阂总归是一家里内部的矛盾,但凡有外敌入侵,还是能联合成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师邵楠紧紧握着库房的钥匙,气愤地说:“爹爹是世袭的侯爵,二叔是当朝的股肱,怎么能让别人如此欺压?”

“哼,别提二叔了,要不是二叔劝爹爹,父亲能答应用咱们家的田庄泄洪?”二少爷脸上的敌意迟迟不能散去。

“绍橎,你说什么?二叔劝爹爹?”

师绍橎点头,一股凉意在兄弟二人之间游走,冷却了隔阂,凝固出一绺手足之情。

师伯远点头,当年二弟劝说自己以大局为重,让自己用自家的良田田庄泄洪,事后圣上是有嘉奖,可是比起每年七万两白花花的雪花银,朝廷那一张嘉奖书和百两黄金,真是不值得一提。

师邵楠已经有些悔愧之意,自己一直以为家里排挤自己,故意压缩自己的开销,没想到家里的光景竟然坏到这样的地步,可笑的是,自己竟然全然不知。

“今年京郊,春天大旱,夏天又大涝,到了秋天收成还不及往年的三成,前几日咱家的七八个田庄庄头,一共才送来一万两租子,粮食牲口也不及往年一半。”绍橎一脸至诚对邵楠说,他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大哥能找回昔日的样子。

“大哥,再过一阵子,二叔家的两位妹妹要进宫,贺礼自然是少不了的,还有年下,家里家外的节礼,都要从这一万两里开销!这明年一年的花销的可怎么出啊?爹爹为这件事情烦恼不已。连这几日,夜不能寐,食不能安。你看看,爹爹头上的白发又多了许多。”师绍橎说着声泪俱下。

师邵楠心里也略略感觉到这几年,家中甚是抠唆,原本以为是做样子给自己看,却没想到浩浩荡荡,钟鸣鼎食的师家爵爷府,竟然沦落到今天这样的田地,若不是今天这一席话,自己只当他们存心要把家私讹诈去,不给自己分毫。没想到,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再联想自己这些年,胡吃海喝,游手好闲,鬼天鬼地四处撒银子,真真是个败家子,也难怪爹爹会生自己的气。

“方才婉婷那2500两,账房先生好说歹说,只给了2000两。这2000两原本是预备给你二叔家送礼的。”师伯远一想到这里,老泪连连,心事重重。

“爹爹,婉婷错了,婉婷不该胡乱花钱,给爹爹添烦。”婉婷哭着扑到师伯远的怀中,师伯远一把搂住婉婷,看着这个最小的女儿,又是自己心尖尖上的宝贝,心中也是无比愧疚,都怪自己没出息,连累了孩子们受委屈。

邵楠,绍橎两兄弟,并着几个弟弟们一起跪在师伯远的膝下,都低声缀泣。师伯远看着眼前这几个孩子们,既欣慰又心焦,欣慰他们终于懂得心疼自己这个当爹的难处,心焦自己无能为力给他们一个富贵安逸的碧海蓝天。欣慰地搂着几个孩子们连连落泪,心焦地仰天长叹为何自己总是报效无门。如若自己能有个实惠一点的一官半职,这些嗷嗷待哺的孩子们也不至于跟自己沦落到这个伤心地步。

虽然有些龃龉,但一家子人终究是血浓于水,再多的纷争也都冰消溶解。自此之后,邵楠不再消沉,想着夫人这几年也含辛茹苦养育自己,又想到那日冲撞她,心里愧疚,只加倍孝顺。看着绍橎处处替父亲筹划,又件件谦让自己,心中也没有了之前的怨怼,只跟绍橎一处,和睦如初。

第35章 雨打芭蕉

一连多日的连阴雨,天气忽地凉下来了许多,先前晌午,顶着太阳还有夏日里燥热不堪的感觉,这几日不说早晚,连正午也是冷飕飕的。夏末的长衫长裙都换成夹棉胎的秋衣,饶是如此,早起晚睡时,婉莹依旧觉得秋凉难耐。

这日,秋雨难晴,潮腻不堪,新做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被窝里冰凉凉的。婉莹早早便地起了床,胡乱地用过了早饭,一个人推开窗,坐在一张椅子上,倚在窗台上,痴痴地望着外面,那雨不大不小,不紧不慢。院里的海棠树早已被雨打的萧条,各色花木也是毫无生气,只那几株芭蕉树,被雨洗刷得格外脆生,好个雨打芭蕉,心里默默地连了几句:

雅风难消重溽暑,

慧雨轻解焦柳伏。

雨打芭蕉穿叶过,

愁入心头不曾出。

不觉嘴上念了出来,绿蓉原是拿着鸡毛掸子粘灰,听婉莹颂的这诗,便过窗前。

“小姐,你将刚才的诗写下来,我没事的时候临一临,也好多认几个字。”绿蓉说到。

这一年,绿蓉颇肯在学问上用功,凡婉莹所作所咏之词,她都会悉心求教,婉莹俩虽是主仆,但见她如此用功,心里也是快慰的。

“去拿纸磨墨吧。”婉莹起身,放下珠帘,窗子依旧开着。

绿蓉早已放下鸡毛掸子,去架子上取了几张纸,工工整整地放在书桌上。婉莹坐下,又见她拿一个小小的银勺,舀了一勺水,倒入墨盒里,扯着袖子一圈一圈的研墨起来。婉莹挑了一只细的小狼毫,沾了墨,只写了一行,只听绿蓉说到:

“小姐,能换只粗一点的笔么?这字太小,绿蓉都看不清楚笔画是什么?”

婉莹一时竟忘了绿蓉是初学之人,这样的蝇头小楷让她临摹确实有些难为她。

“嗯,换这只如何?”婉莹又挑了一只大了两号的大楷湖笔。

“能再大些么?”绿蓉说到。

“再大只怕是没有纸能装下写的字了。”婉莹不禁笑了出来:“去拿张宣纸过来。”

“小姐写完,婉莹挂在屋里,日日临摹。”绿蓉一脸兴奋。

婉莹跟绿蓉正一教一学不亦乐乎的时候,红芙进来,见状便说:“一天到晚就知道缠着小姐耍滑头。丫头家家的多少活计等着你做呢!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我劝姑娘识文断字之前,先做完手上的功夫,才是正经道理。”言毕拿起了绿蓉刚才丢下的鸡毛掸子,接着绿蓉的活做了起来。

绿蓉看红芙虽嘴上话硬,心里却是为她着想,正所谓‘刀子嘴豆腐心’,便也不与她争辩。依旧侍奉婉莹写字。

“不是我说你,只是你得知道咱们做丫头的本分,咱们是是遇见了小姐这样好的主子,不与咱们计较。若换个主子,身上这层皮都不晓得被揭了几层了?一个丫头,整天多少活计不做,天天学着吟诗作赋!将来不过是配个小厮的命罢了,又不考状元,做那些功夫又有何用?”红芙站在一个及肩高的三彩立瓶前一面抚拭,一面说到。

婉莹知道,一直以来,绿蓉仗着自己年纪小,做活颇为耍滑,什么累的重的,均是找理由推给红芙,专挑那种既轻巧又讨好的活计。婉莹是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看得清楚。

婉莹屋里原有两个年长的侍女,一个是婉莹的奶妈,婉莹七八岁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两人一前一后被打法出去。如今屋里只剩两个小丫鬟服侍,端茶倒水,穿衣解带,擦洗打扫也是两人。不过实际上屋里大部分的活计是红芙操持。所以婉莹看似偏袒绿蓉,内心实际上更看重红芙多一些。

“就你牙长,你将来才配小厮呢!”绿蓉听得红芙说将来婚配之事少不得红涨了脸。

“你不配小厮么,难不成你将来也进宫当娘娘不成?”红芙也没多想,只捡了绿蓉不最可能实现的事情,回怼绿蓉。

“为什么我就做不得娘娘?”绿蓉听得将来配小厮心中极是不悦,加上年龄又小,真的张嘴胡说起来。

“真是个不害臊的,你知道宫门冲那边开的吗?且不说你这辈子都见不着皇上,就算你见着了,皇上能看上你个丫鬟?我劝你还是收收心吧。我的绿蓉姑娘。”红芙听她大言不馋的话,少不得揶揄她。

“就算我当不上娘娘,我们小姐当娘娘,我还服侍小姐,我就是不嫁小厮。你能把我怎么样?绿蓉不甘示弱地说。

先前听着她们俩你一言我一语,一说婉莹马上要进宫当娘娘,婉莹也脸红了,少不得让她俩别再说下去。

窗外雨越下越急,只听得噼里啪啦的拍打院里地上石板的声音。

“小姐,合上窗子吧,天凉仔细着了风。”红芙说到。

“合上吧。这雨声也怪吵得慌。”婉莹说。

红芙步至窗前,撩起珠帘,双手准备合窗,忽说到:“现如今,只剩这芭蕉,看看这雨打芭蕉之景,听听这雨打芭蕉之声,也算不枉红芙先前悉心栽种。”

“还念叨你那几棵桃树呢?不是你种那几株妖魔鬼怪,老爷怎么会被桃花妖缠上。”绿蓉看她神色痴痴,又提及芭蕉,知道必是为两年前别人砍她桃树的事情。

“你才种妖魔鬼怪呢?不用想也知道是高姨娘跟崔姨娘搞的鬼,什么桃花妖,命犯桃花?都是胡说八道。”红芙一面合上窗说到。但转而又换了副腔调,伤感的说:“砍了也好,砍了老爷的病就能好了。砍了红芙也不用念想了。”

婉莹心里也清楚那几株桃树在红芙心里的分量,但是当时也是身不由己,连娘都做不得主,更何况是婉莹。

字已写好,婉莹让绿蓉先拿去放在她屋里,实际上是看见红芙已然感伤,心里想劝解一下。

第36章 桃之夭夭

那一年,林姨娘和婉莹在城外华藏寺里上香的时候,见到路边快要饿死的红芙,机缘巧合把她捡回来才知道:她是逃荒来的京城,父母母亲半路上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只剩她一人可怜巴巴的在庙门前讨饭。

也是缘分眷顾,当时婉莹下轿子的时候,不知怎么无意间挂掉了荷包,被一众小乞丐抢去,红芙死命夺回来,还给婉莹,婉莹看她那么小,为了抢荷包弄得身上到处是伤,便求着林姨娘把她带回府里。后来红芙就成了婉莹的贴身丫鬟,两人名为主仆,实像姐妹。

红芙原本就大婉莹一岁,再加上先前又受过婉莹的恩惠,所以一心一意只为婉莹,照顾护着婉莹。什么事情但凡有利婉莹的,不用别人说,她自然当仁不让,反过来但凡什么事情不利于婉莹,她也竭尽全力,俱力抗衡。所以眼见她伤心,婉莹心里也疼起来。

被砍掉的几株桃树,只婉莹知道,那是红芙对她死去的娘的一点念想,红芙曾跟婉莹说过:她娘名叫桃花,也喜欢桃花,红芙老家屋前面就有她娘种的桃树。红芙娘对红芙说‘桃花是最懂人性的东西,春天开花给人观赏,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只要肯看一眼,都是一样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红芙既喜欢春天的满院桃花,更喜欢夏天的满树桃子,穷人家的孩子,眼巴巴地从花开等到花落,从一个小绿豆等到拳头那么大,再从青绿等到泛黄,有时忍不住偷吃一个,酸涩的连连后悔,红芙娘早就数过树上有多少个桃子,每天防贼一样护着树上的果实。好不容易等到桃熟,上好的品相自然摆到驿路边换成铜钱,客人们挑拣剩下的,就是成了红芙和弟弟两人的宝贝。红芙小时候不懂事,总巴不得桃子少买一些钱,多剩一些,有时候趁娘不注意还偷偷地把完好无损的桃子悄悄划伤。

婉莹知道,那是红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也是婉莹求着娘,也在惜珍阁的院前栽了几株桃树。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年,桃花正盛的时候,师老爷得了一种怪症,多方求医问药无果的情况下,高姨娘鼓捣着从外面请来一个算命的,那人一掐一算,便径直来婉莹们惜珍阁,指着那几株桃花树说,师老爷是命犯桃花,被桃花妖附了身了。砍了这树,师老爷的病便可痊愈。

那日只见高姨娘领了太太的令,带着几个家仆,拿着锨铲,气势汹汹的刨着,红芙大哭不止,多亏林姨娘拉住了,锁在了楼上。这才留住了小命。

婉莹看她合上窗,手还是抓着窗子不放,知道红芙又想起桃树这事,走到红芙身边,说:“红芙,别想这事了,你若喜欢桃花,婉莹求爹爹再在咱们院里植几棵就是了。”

“谢谢小姐,不用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次牛乳甜糕的事情,闹得沸反盈天,连带着姨娘和小姐都受了委屈,红芙心里已经很是过已不去了。小姐的心意,红芙记在心里呢。”红芙事事处处以婉莹为准,婉莹知道她不愿因她再给自己和母亲多生波澜。

“再说,我娘也走了这么多年,红芙也该放下了。我娘是好人,这一世受尽了苦,到了那边肯定是去享福的。”红芙说着,脸上升腾出一种幸福的回光,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娘亲在他界里享福的光景。又说:“小姐和姨娘对红芙有恩,红芙这一辈子就是用来报恩的,红芙现在只有两个亲人,就是姨娘和小姐,只是小姐别嫌红芙高攀才是。”她怕婉莹担心她,反过来安慰婉莹。

“怎么会的,婉莹心里一直把你当姐姐的。”婉莹感佩地拉着她的手说到。

“有小姐这句话,红芙哪怕是死,也是值得的。”红芙热泪盈眶地说道。

“别哭了,也别想了,好么?”婉莹继续安慰她说。

“知道了,小姐,红芙不想就是。”红芙虽然听得婉莹说心里把她当姐姐,但她自己却不拿大,还是以丫鬟的口吻说话。

不多会只听楼梯上有人上来,进屋一看确是娘。娘甫一进屋,便说道:“刚才你瑞春大娘过来说,老爷这几日已经寻了一位好画师,明日就来府上给婉芸和你画像,你可想好,到底在哪里画么?”

“不拘哪里都行,又不是什么大事?”婉莹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婉莹并不知道将来所嫁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就算他是天子,婉莹对他一无所知,也实在是无喜可言。反倒想及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府上,心里便莫名的伤痛。所以整件事情婉莹不仅不高兴,反倒有点抗拒,巴不得它越晚越好。但实际上是事与愿违,离九月初三也没几日了。

“到底也得说清楚才是,不然先生来了,怎么画呢?太太还等着回话呢?”林姨娘见婉莹如此不上心,便那太太回话说事。

“那就在这屋里吧,反正这几日都有雨,西花园跟后花园都去不得。”婉莹懒懒地回到。

“那我这就去回了太太。”言毕珊珊而去。

“小姐,花容月貌,将来必定要做贵妃的。我只等那一日呢。”红芙说到。

“贵妃不贵妃的,婉莹倒不稀罕,婉莹只求娘在家能平平安安就好”婉莹说。

“放心吧,小姐,府里上有老爷周全,下有我们服侍,姨奶奶不会委屈的。”红芙也知道婉莹的心事,解劝婉莹说。

“但愿吧。”婉莹怅然若失地说到。想到此番婉芸二姐也待诏入选,高姨娘必定是扬眉吐气,但愿她如今顺心顺意,也能忘了前年旧事,少难为母亲才是。

第37章 铅华

黄昏时分,管家连晋过来说:“二位小姐画像的好日子就定在明天午后,请的是京城有名的丹青先生,另外太太为了讨个彩头,请了京中给新妇化新妆的彩娘,明儿为两位小姐妆扮。”

次日晨起,红芙和绿蓉便忙碌起来。虽只是画像,但太太郑重其事地请来了京城大名鼎鼎脂粉店的彩娘为婉芸和婉莹妆扮。

妆粉,胭脂,黛眉,点唇。寻常的胭脂水粉经彩娘的手仿佛成了大士瓶里的仙露。婉莹看着不觉也痴痴地想:便是蒲柳之质铅华尽染,也羽化成仙子了。

平日里常用的珍珠粉,彩娘纤手一抹,俏脸立刻如脂如玉,彩娘说:“珍珠粉细滑,不易涂匀,所以上粉之后,还要用指头肚子来回数次轻拍细推,方可矣。玫瑰粉能趁好颜色,只是容易掉落,稍稍加些铅华,能更加持久。”

彩娘涂毕,我只见,果真如璞玉抛光一般光润细腻,心里不禁叹服,平日里的珍珠粉竟是白白的玷污了。

胭脂自然是春日里桃花娇艳的颜色。画眉妆时彩娘说:“诏下人间觅好花,月眉云髻选人家。小姐待选府中自然是新月眉最好不过了。”我知她话中意思,但是只因端的是大家小姐的气度,自是羞怯不言。少不得红了脸颊。彩娘见状,会心一笑,并不话下。

绿蓉在一旁,并未觉出我的羞怯,一脸艳羡地问彩娘道:“听说大娘常进宫给娘娘们上妆呢?是么?”

彩娘点一抹玫瑰露用鹅羽小刷轻轻沾在我的唇内侧,又一下一下用刷子往外挑色,嘴上说到:“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宫里的娘娘也是女人,悉心粉黛可不是头等要紧的事么?”

彩娘一边说,一面转化话题,对镜中的婉莹轻语到:“点绛唇,最趁小姐。奴家就替小姐做主了。”

婉莹轻轻颔首,赞同彩娘的提议,这点绛唇果然十分适合自己,心中暗暗记下点绛唇的描法。

绿蓉解不出彩娘话里的意思,复又问道:“是么?大娘。”

彩娘稍稍有一丝蹙眉,只是一瞬间便藏在她长长的发髻里,婉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不经意间捕捉到彩娘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平日里是有传召。”彩娘若无其事地说道。

“听闻宫里的春妃娘娘青春貌美,宠惯后宫,可是这样么?”绿蓉问

婉莹原本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听得绿蓉这样一说,不由得惊了一下,这小丫头哪里道听途说,又在这里盘根问底。

彩娘先是看了婉莹一眼,看见婉莹也在镜中看她,随即低下头说到:“奴家并不曾给春妃娘娘效力,所以竟未见过娘娘玉容。”

“哦,照大娘这么说,那春妃娘娘果然是国色天香,无需铅脂凝华?”

彩娘轻轻一笑,反问绿蓉:“小丫头,奴家并未见过春妃娘娘哦。”彩娘虽然是笑面,但是语气中的寒意,隔着黛色的眉笔,婉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绿蓉并未领略到那股冰冷的排斥,依旧贴着热脸凑在跟前说:“大娘没有给春妃娘娘妆扮过,就说明春妃娘娘素面朝天也能倾国倾城?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婉莹想要想喝止绿蓉,但又恐适得其反,所以也不曾吭气。

“我们小姐跟宫里的娘娘比哪一个漂亮呢?”绿蓉天真竟直接问出了这样的话。

“绿蓉,不可胡说。”我听得此话觉得极是不妥,唯恐人未进宫,是非先传进宫中。便轻声喝斥她。

“小姐进了宫,自然也就是娘娘,都是一样的金枝玉叶,国色天香。”彩娘常在脂粉堆里营生,自然知道如何平息女人之间的较量。

众所周知,天朝秀女入宫,无论母家荣贵与否,初入宫位份最高的不过是正五品姬。而她直呼娘娘,那是正三品贵嫔以上的嫔妃才能用的尊称。彩娘这话,虽是滴水不漏,却也颇为抬举婉莹。但是他人抬举,自己却得提醒自己,若这彩娘真是长舌之妇,那今日的抬举,说不定就是明日的是非。

正想开口辩解,只听红芙先婉莹说到:“大娘常出入宫中,怎么竟忘了,只有贵嫔以上的嫔妃才可称娘娘,我家小姐就算入宫,也只是个小主,您说对么?”红芙的心智果然在绿蓉之上。

“竟是奴家混说了,奴家是看着小姐着实喜欢,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那彩娘原本是无心之失,又听红芙说出了此中玄机,如此说道。

“宫里现流行飞仙望月发髻,不知小姐愿意一试?”彩娘说。

“若是日后有幸入宫,自当效仿不说,只是婉莹现乃草芥之末,梳寻常的倭堕髻即可。”

“奴家听闻今日小姐所画玉照是呈送内务府的,如此大事,梳倭堕髻,与小姐增辉无助。”彩娘这话从心而发,着实是替婉莹着想。

婉莹也听得出彩娘此话时肺腑之言。只是婉莹现在巴不得没有入宫这样的事情,情愿守着娘,就这样过一辈子。

“大娘不知,我们小姐梳倭堕髻自有一番风流。”红芙在一旁,看出婉莹心中所想,便说出婉莹嘴上说不出的话。

“如此,竟是奴家多虑了。”彩娘也故作释然之状。

彩娘心灵手巧,不多会,一个松散飘逸的倭堕髻便梳理出来。婉莹拉开首饰匣子,前插一只芙蓉纹蓝玉步摇,后缀一只玉柄金线赤红流苏,双耳挂一双银丝垂珠翡翠坠,如此别无他饰,彩娘想说些什么,终还是一言不发。

衣服是按林姨娘的心意挑的,上穿象牙白交领竹叶纹中衣,中束一条水色云纹苏锦腰带,下着莲青色纱织长裙,外罩一件天水碧的织花阔袖褙子。无饰无华。

彩娘见状只是说了一句:“师家三代侯爵,师大人是当朝三品大员,小姐如此这般精修脱俗,可见大人家风淳朴。”

言毕,红芙递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谢仪,彩娘接过连谢不已。

第38章 丹青之争

送走彩娘,婉莹对镜相视,只见镜中自己,妆容自是无可挑剔的玉人一般。钗饰,服饰平庸无奇。心想:若太后见婉莹如此平淡无奇,把婉莹退回来才好呢?反正婉莹是待选闺中,又不曾得什么品级什么封号,一切都能回到原来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如此真是好呢。

傻傻地想了半天,中午餐饭里加了一品羊肉锅子,略比平时里多吃了两口。用过饭躺在贵妃榻上浅浅地睡了一会儿。唯恐弄乱了发髻,连翻身也不曾,醒来,只觉得脖子酸痛,心里十分不爽。

轻微有些扭着脖子,红芙拿了一瓶正宗的红花油,涂在婉莹的脖颈,用手捏住经脉,一点一点给婉莹缓解酸痛。

脖子的酸痛稍稍有些缓解,婉莹又嫌恶房间中一股浓烈的红花油的气味,红芙收起了瓶子,一脸嫌恶地说:“真真是吃完了猪肉,嫌弃肉上有猪毛,刚才你怎么不嫌气味难闻?”

婉莹也回了一个白眼,理也不理红芙,继续歪在贵妃榻上磨蹭。

红芙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吊香小炉,点了几片豆蔻香片,放在里面,悬挂在窗楹上,不一会满屋的豆蔻清香,驱赶走了红花油的麝香之气。只是自己脖颈上,还是有些刺鼻,也不使唤红芙,自己拖着鞋子,走到妆台前,滴了一滴玫瑰香精,歪着脖子往自己身上涂。

红芙走过来,滴了一滴在手上,揉搓发热之后,均匀地涂在婉莹方才酸痛的地方。

约莫画师将至。红芙将一只高凳放在了窗前,又搬了一把半人高的四脚高几,上面置了一盆新开的素心兰。婉莹持一卷词书,靠窗坐着,风吹着碧玉帘子,一摇一摆,咯咯响着。

过了中秋,再恋青的树叶也一天天发黄枯萎,还好这眼前有青绿的芭蕉树,有深绿的月桂树,几株山茶开得正艳,若不是,时不时的飘过来些枯黄的树叶,以及园中摆放的菊花,真不知此刻到底是春?还是秋?

心思恍惚之际,见婉芸形容俏丽,粉脂幽香地进了惜珍阁,急急地上了楼,娇喘着粗气说:“妹妹今日穿这件衣服?”

“嗯,怎么了?这么急匆匆地?”

“气死我了,那件霓裳,方才被婉芬溅了一裙子油渍麻花。穿不成了。”

“可有烫伤?”

“烫伤倒没有,羊肉锅仔太烫,婉芬不小心打翻了碗碟。”婉莹也没有问原因,婉芸闪烁其词地说。

“没烫伤便好,姐姐可是想借婉莹那件霓裳?”

“妹妹真是冰雪聪颖,真真是姐姐肚子里的虫。”

“你等下,让红芙给你取出来。”

“妹妹今日就穿这一件?”

“嗯,这是我娘亲自挑选的。”

婉芸吐吐舌头,笑着说:“我真怀疑林姨娘是不是你亲娘。”

婉莹明白婉芸的意思,婉芸大约不能理解母亲为何对选秀这样大的事情草草应对,但是母亲有母亲的打算,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母亲不希望自己入宫,更不希望自己一辈子活在水深火热的修罗场里。

婉莹笑着接过红芙递过来的霓裳,服侍婉芸换上。眼前的婉芸恍若神妃仙子一般。肌肤丰泽莹润,珍珠粉莹白如玉,玫瑰粉玉里透红,涂抹在婉芸银盆一样的脸上,也是相得益彰。再看娇杏一般的眉眼,剪出几缕娇羞的秋波,不觉让人神思荡漾,心旷神怡。翠眉青黛,点绛红唇,中立一座香汗微沁的鼻峰,妩媚风流的气度一览无余,比起清瘦的婉莹,婉芸穿着这件霓裳到更像是戏文里的杨贵妃。一抹绯红的抹胸长裙,托举着高耸的玉峰,半遮半掩之间,连婉莹也在双峰沟壑处羡慕流连。雪白如玉的美颈下,一段丰腴如酥的玉肌,扑朔留香。

怔怔地看着丰腴妩媚的婉芸,婉莹稍稍有些失意,只一小会儿,想起母亲私底下说得那些话,神色便又恢复如常。

婉芸换了衣衫,心满意足地离开惜珍阁,婉莹捡起扔下的书卷,捧在胸前,一字一句地浇灌自己心中的落寞。

母亲说的道理婉莹都懂,只是青春年少,谁不想灿烂如鲜花一般绽放?

不多会儿,林姨娘上楼,红芙下楼,请得画师先生入室。少时只听:“请小姐略露玉面可否?”

听得此话婉莹扭头起身,莲步姗姗步至先生跟前,纤手互搭在前身,微微躬身,略施一礼。原本以为是个半老先生,谁知眼前站的画师竟是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小生,婉莹不觉飞霞进脸,低目垂头。

画师双目直直地盯着婉莹,心中流连忘返:“枉我平生痴恋画中貂蝉,竟不知人间还有比貂蝉更绝的美人,都说‘武皇的李夫人是倾城之貌,明皇杨妃是倾国之貌。’眼前的女子,钗饰无华,亦然明媚鲜艳。比飞燕多一丝丰腴,较杨妃少一缕痴肥,可惜啊,与眼前的佳人相比,竟是‘沉鱼完璧不懂诗书,落雁垂沙亦乏婉约。’最妙的是那一低头的娇柔,竟如胜似睡莲不胜凉风的霞羞。如此盛世容颜,真真是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画师先生呆了片刻,开口说:“不知小姐是否还有嘱咐,还望明言。”

“没什么可说的,你只管画就是。”婉莹转身复又坐在刚才的高凳上,右手捧书支在窗楹上,扭头,天边飞过一列南去的的雁队,目光不觉随着飞向远处。

“即使如此,在下告退了。”画师说道。

画师那一刻的失态,同处一室的林姨娘尽收眼底。林姨娘故意摒去丫鬟侍女,随侍在侧,也是以防万一。万一画师,果真画出此刻的婉莹,那之前师大人暗中的种种准备,也必定付诸东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万一他不忍心婉莹明珠暗投,埋没椟中,那岂不是要坏了自己和师大人的苦心经营?

“先生且慢。”林姨娘说。

“夫人有何见教?”

林姨娘环顾四周,撩开帘子,对正在外面擦拭画廊的绿蓉说:“绿蓉,去端一杯蜂蜜菊花茶给先生。”

婉莹知道母亲是有话跟画师说,怕绿蓉听去,日后在府里多嘴,故支开了她。绿蓉下楼之后,只见母亲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递与那人。

那人接过银票一看说到:“润笔之费,府尹大人先前移送至在下画馆,所以夫人不必有此一举。”

“请先生先接过银票,否则奴家不便开口。”

“如此,夫人但说无妨,只是如此重金不知夫人所劳何事?”

“百两黄金虽不多,但请先生笑纳。”

第39章 借衣

“三夫人所托之事,在下也能猜得八九。丹青之技,崔某不过浪得虚名而已,圣上雨露之恩还是小姐自己争取会好一些。纵然崔某帮得了小姐一时,若想长宠不衰,岂是一副画卷的事情,还是要小姐自己经营。在下不才,断定小姐姿容绝世,不必着色,也能脱颖而出。”那画师说到。

毛延寿的典故,不只是在汉唐,我朝亦是不绝于耳。收买之事,画师早就习以为常,因此也只以为林姨娘是想收买自己,在婉莹小姐的丹青上另作文章。,以此获宠。

“先生错会奴家的意思了,奴家并无此意。相反,若先生肯效仿汉朝毛延寿与昭君的典故,奴家才真的是感激不尽。”

画师倏然抬头,与林姨娘四目相对,一种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林姨娘心领神会。

“天下竟有你这样做娘的,你可知这一副画是事关小姐荣宠尊否的啊?”画师当然不知道林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怜惜眼前的美人,若是效仿毛延寿,其不辜负了倾国倾城的貌,故而言辞也高了一些。

“先生妙笔生花,求先生增色添香的固有人在,但奴家只这一位女儿,必定事事以她为法。只求先生务必成全奴家这个心愿,奴家在此谢过先生。”说完林姨娘突然跪在地上。

突如其来之情景,连婉莹也怔住了。林姨娘一向稳重,有此举心里必定是拿稳了主意。婉莹忙起身,扶起母亲。画师见此状虽不解娘的心意,但是料想亲娘必定不会连累自己的孩子。

“尽力而为吧,夫人的心意,在下虽不便细问,但也略猜得一二。只是这谢仪,在下实不敢受,还请夫人收回。”那人将银票退给娘。

“只有先生收下,奴家心里才踏实,还请笑纳。”

画师嘴角一个玩世不恭的邪魅微笑,落入婉莹眼中。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在此谢过夫人。”言语同时弓着腰深深地作了个揖。

“奴家还有一心愿,愿先生成全。”

“夫人但说无妨。”

“今日之事,愿无第四人知晓。”

画师眼中盯着手里的银票,一丝不苟地折叠好,弯下腰塞进自己的鞋子里,放下长袍,理顺平整,说:“昔日毛延寿已为此丢掉性命,事关崔某项上人头,崔某岂敢。”

阁楼木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应是绿蓉取茶回来。画师坐下略略喝了一杯,工工整整地给林姨娘行了个礼,辞身下楼离去。

林姨娘也走至窗前,素手捏着一棵碧玉珠子,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扭搓,神情平静地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多日阴雨在昨日午后就不再继续,雨过天晴,秋高气爽,海棠叶子上还存着连日里不曾断绝的秋雨。红芙上楼见状知趣地拉着绿蓉去院里扫雨打下来的枯叶。

娘听得二人下楼,方问道:“夜里寝被可暖和?”

“红芙早就换了厚的银丝棉被,暖和的很。”

“红芙这丫头做事是让人省心些,由她服侍你,娘也放心。”娘对红芙一直是有心疼的偏爱,再加上红芙稳重妥贴,心里看她与其他丫鬟是不同的。

“娘,方才的婉芸姐姐来借了一件霓裳。”

“看见了。”

“素日里不见婉芸姐姐打扮,今日倒是着实让我眼前一亮。”

“婉芸这几年,眉眼间越来越像她母亲,也出挑的一副美人模样,真是女大十八变。”

“高姨娘年轻的时候也很美吗?”

林姨娘松开珠帘,碧玉珠帘来回摇摆,前尘往事也在摇摆间涌进林姨娘的心头,只是嘴上淡淡地说:“若不是美人,你爹爹能喜欢?”

婉莹一副被点醒的模样,连连点头。仲秋的午后,日光沉沉,吊炉里豆蔻的香烟正浓,林姨娘下楼,婉莹走到描花的吊炉前,深深地嗅了一口,坐在高登上上,依着窗沿,思绪不知所踪。

婉芸穿着从婉莹那里借来的霓裳,欢天喜地地回到东宝楼。高姨娘还在训斥婉芬,言辞间十分粗鄙不堪:“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种子,我这一辈子的心性,都让你给磨灭了。”

婉芬是高大娘一手拉扯长大的,看高姨娘拿着鸡毛掸子死命地抽打,在一旁哭着死劝道:“消消气吧,孩子细皮嫩肉的,仔细打坏了。”

婉芸早就心疼地哭了,梨花带雨地走到跟前,死死攥住鸡毛掸子,哭求道:“娘,她多久没吃过荤腥了,才十岁的小孩子。你饶了她吧。”

高姨娘举着鸡毛掸子,看着顾盼神飞的婉芸,再看看蜷缩在高大娘怀里的婉芬,心里既宽慰又愁苦。嘴上却小心翼翼地问:“婉莹没说什么嘛?”

“我只说中午饭菜的汤水不小心洒在衣服上。”

高姨娘如释重负道:“别被他们识破才好。”

“娘,我的霓裳到底是不是典当了?虫子蛀了也不能连一片碎片也不留下。”

高姨娘被婉芸质问,习惯性地准备发作,只看今日婉芸神采飞扬,活脱脱一个神仙妃子,心中着实欣慰,压了压气息说:“放在柜子里也不过是虫吃鼠咬,一年也穿不上一次。”

高姨娘这话等于同意了婉芸的说法,只见婉芸皱着鼻子说:“娘,这可是女儿的头面衣服,你点当了,我以后穿什么?”

高大娘丢下婉芬,赶快劝住婉芸说:“小祖宗,你小点声,让外人知道,你娘还要不要脸面了。”

婉芸气急败坏地推开高大娘,拉起婉芬,拍了拍婉芬裙摆上沾染的尘土,搂在怀中,婉芬早就哭得岔了气,在姐姐怀中,依旧是一副战战兢兢抽泣不止的模样。

“娘,我跟婉芬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还比不上,那一家人?”

高大娘唯恐高姨娘发作,赶紧捂住婉芸的嘴,说:“小姐,你娘和你舅舅是一母同胞,能看着他们饿死在街头吗?”说完赶紧扭头对高姨娘说:“婉芸是心疼您。”

“我怎会不知道她心疼我,只是叫我怎么办?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在街头?”说完将鸡毛掸子摔在地上,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

婉芸心里只骂:“饿死他们才好,他们早些死,我们也早些超生。府里厨上送来一只锅子,婉芬还没吃到嘴里,挨了一身的打。他们不死,只怕我们也会被他们拖累死。”

第40章 增色

心里这样想,嘴上绝不敢这样说。唯恐揭开母亲心中的疮疤,那才是她们母女心里最痛的地方。

高姨娘坐在太师椅上连连垂叹,忽听外面通报:“画画先生已经过来了。”遂让高大娘抱了婉芬离开,自己整理了一下裙衫和发髻,端坐在堂屋里。

婉芸站在高姨娘旁边,见画师入室,遥想不日即将入宫,心中十分雀跃。

“拜见四夫人,二小姐。”

“不必多礼,敢问先生贵姓?”

“晚生免贵姓崔。”

“崔先生,请坐。”

“着实不敢唐突造次,恳请四夫人允准崔某观一观二小姐玉容。”

高姨娘将身边的婉芸拉到身边,携着婉芸的手,走到崔先生的面前。松开婉芸的手,从衣袖里摸出一张200两白银的银票,意味深长地递到崔先生的手中。

“不敢不敢,崔某已经收过师大人的画资。”

高姨娘悄声说:“这是奴家的一点心意,请崔先生笑纳。”

“实在不敢。”

高姨娘略微不悦,说:“你不接,就是不肯帮我了?”

“没有,没有。”崔先生连连摆头否认。

高姨娘复又和颜悦色,说:“你不拿银票,我怎么开口劳驾你。”

方才已经接了林姨娘100两黄金,现在眼前又是200两白银,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真金白银竟然争相往自己面前送,想起那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心中连连否决,自己寒窗苦读二十年,接连几次都未中举,转行做了丹青,倒是时来运转,这几年获益颇多。不应该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应该是‘画中自有黄金屋’。若是自己早些年悟出这些门道,也少走些弯路,多赚些银两。纵然士农工商,商为末流,然而诗书画自古就是一家,自己苦修丹青,如今也混了一个宫廷画师,正八品的虚衔,如此这般也不算辱没祖宗。

想到这里伸手接过银票。

高姨娘喜笑颜开,说:“这次入选的秀女,大都是拜托崔先生描画丹青,这笔银子先做润笔之资,日后婉芸入宫,我另有重谢。”

崔先生心中荡漾起许多有趣的涟漪:这两位姨娘真是颇为有趣,一个守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儿却不愿意让其入宫,另一个虽然也是国色天香,终究不过是上等之姿,母亲却是一心一意地巴望自己女儿能飞上枝头。同为母亲,想法确实天差地别,真是有趣。

“四夫人的意思是?”

高姨娘见崔先生的情景,心里也打定事情大约有七八分成熟,笑着说:“崔先生阅人无数,又侍奉在宫中,自然知道圣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婉芸的前途就在先生的画笔上,还请先生成全。”

说完婉芸卑躬,给崔先生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却不知那崔先生在心中快要笑了出来。

果然有趣,果然有趣,两个小姐也有趣的很。一个事不关己只盼着自己丹青暗淡,一个是亲自给自己作揖,成全她的青云直上。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两姐妹,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恭恭敬敬地说:“小姐花容月貌,他日位列四妃,绝不是难事,还望小姐他日飞黄腾达,不要忘了崔某今日的效劳。”

崔先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番溜须恭维,着实对了高姨娘的胃口,连连唤丫鬟们上茶。

一杯清茶,一番辞谢,崔先生揣着两张银票大摇大摆地走在师府青灰的石板路上。“要不要将两位夫人的事情,转告给师大人?毕竟当年自己也受过师大人的恩惠。就算一文钱不要,这次也会竭力相助。”然而,清风拂面,衣带飞扬,只是片刻地迟疑之后,崔先生便又仙风道骨的走出了师家的仪门。

解下拴马桩上的马缰绳,脚踩马镫,一步飞跨上马。目光环视着巍峨的师府,半人高的石墩上,各自蹲着一只威武的石狮子。往前是层层台阶,台阶之上,三门六扇的兽头大门。大门上顶着一方先帝亲手书书写的大匾额,蓝底金字写着:“敕造将军府”五个大字。

银票还是不必退还回去,或许是师大人不好意思跟自己明说,所以才托两位夫人婉转告知。既然如此,自己何不知趣些?师大人已经打定主意让二小姐入选,让三小姐落选,自己就按照师大人的意思去画。

一阵黄沙卷着黄叶,打在石狮子的獠牙上。黄沙尽散,石狮子依旧威武……骏马叫唤了一声,崔先生依旧迟迟不肯离去。这些日子,游走在各位点选的秀女之家,许多风言风语略略刮入耳中。

若看在昔年师大人救助自己的情面上,着实应该去如实相告,然而自己一个不入流的画师,所说的话,师大人又能听进去几分?这样错综复杂的朝局,倘若流言不实,自己胡乱猜测,岂不是画蛇添足?

流言若真,师大人叱诧风云一辈子能不察觉?流言若假,自己岂不成了,传播流言,祸乱朝纲的小人?

真真假假,着实纠结,若是师大人此刻能出来一面,那该有多好啊!自己这样冒冒失失求见,着实为难。罢了,大丈夫敢作敢当,就算流言是假,那我就枉做小人吧。

跳下马,拴好马缰绳,三步并作两下,仪门上的门吏忙迎出来。

“正想去找先生您。”

“哦?”难不成他们听见了我的心里话?

“先生刚才走得急,忘记拿您放在小的这儿的行李包袱了。”

“哦哦,是啊,我也正想来去我的画具盒子。”

门吏将包袱递给崔先生,崔先生接过包袱,问道:“师老爷今日在府上吗?”

“先生还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我,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想拜谢一下师大人。”

“是这样啊,是不是润笔之费尚未支付?”

“不,不是,画资昨天管家已经付过了。我想拜谢一下师大人。”

“先生,不瞒您说,小的不是不给您通报,实在是老爷这会儿不在府里。刚才您进去,东东西西也都逛过了,若是老爷在家,您大约也知道。您若是真要见老爷,这会儿去衙门口问问找陈师爷,见了陈师爷,就能见着我们家老爷。”

“如此多谢了。后会有期。”

“先生慢走。”

策马扬尘,直奔顺天府尹而去。一柱香的时间,到了府尹衙门口,几个穿着兵勇军装的门吏上前阻拦。

“站住,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混往里面闯吗?”

“我找师大人,劳烦通报一声。”

“找师大人的人多了,连皇上太后一天还找个七回八趟的,您哪位啊?”

崔先生生平最厌恶这种拜高踩低,只敬禽兽不敬人的东西,心中实在厌烦不堪,无奈,神佛易见,小鬼难缠。不得不底下头脸,作揖道:“我找陈师爷。”

“找陈师爷就找陈师爷,说什么找师老爷,师大人怎么会随便召见你这个穷书生,你不是忽悠我瞎跑腿吗!你等着,我这就去通报!”

崔先生真有心挥拳暴揍眼前这个泼皮小吏,要不是劳烦他通传,怎么还能让他对自己说这么一大通废话。

一溜烟儿的功夫,小吏从里面出来,只说了一声:“陈师爷不再,你明儿再来吧。”

崔先生简直怒不可恕,直接过去揪住那泼皮小吏,上去就是一拳,愤恨地说:“你糊弄鬼呢?从这儿到里面,我眨巴一下眼,你就打了一个来回,你打量我好哄骗不成?”

泼皮的几个弟兄,见自己兄弟被人狂揍,都从门房里面出来,七八个泼皮围着崔先生,崔先生也不胆怯,环顾一周,冷笑一声:“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来教训我?”

一个头头模样的泼皮老大,阴阳怪气地说:“岂敢岂敢!我们岂敢。只是是天子脚下的顺天府尹,你也要硬闯吗?我们八个拦不住你,这里面可是驻扎着2000护城精兵,这2000位军爷也拦不住你!切——不是小爷我吓唬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凭你也配踏进顺天府尹的大门,也不知大水冲了哪条阴沟,竟把你这个王八崽子给冲上岸。你要是真有事找陈师爷,就上市面上打听打听我们这里的规矩,别他妈的耽误我们哥儿几个的功夫。”

第41章 落魄

话音刚落,那个挨了一拳的破皮门吏说:“二哥,不能放他走,我这一拳不能白挨。”

“是啊,是啊,二哥,六子,这一拳不能白被人打了。”

崔先生一脸无奈,今儿是碰见无赖了,他奶奶的,自己一个宫廷画师,正八品的朝廷命官,怎么被一群泼皮缠住。真的他奶奶的,世风日下。

双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千钧一刻。崔先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丹青先生,平时强生健体也练过一些边角料的功夫,对付三五个泼皮不在话下,可是以一敌八,未必就有胜算。

几个泼皮门吏将崔先生团团围住,内院里几个门吏听闻风声也过来助战,一时间二三十个壮汉围成一圈人墙,把崔先生困在里面。

“看见没有,我们人多,不怕打不过你。”一个门吏叫战道。

“我不是来跟你们打架,你们快快去通传陈师爷,我有事找师大人。”

“各行有各行的门道,你不识我们这行当里的规矩,打了我兄弟,这事情不了结,你就甭想进顺天府尹的大门。”为首那个叫二哥的泼皮阴风阵阵地恐吓到。

“说吧,你想怎么样?”

“你打了我兄弟,寻医问药总得花银子,你想息事宁人也好办,先拿出来50两银子,我们兄弟就放你一马。”

100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朗朗宇宙乾坤,堂堂天子脚下,看门小吏居然也敢光天化日之下敲诈勒索,世风日下,简直让人后背发凉。如此层层往上,就算师大人没有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就这帮狗腿子打着顺天府尹的旗号,到处招摇,四处盘剥,师大人又何能独善其身?

崔先生垂首顿足,心中焦急不堪。正在焦灼彷徨之时,只见二三十个泼皮一股脑将自己抡翻,一阵拳打脚踢,数不清的拳头,砸在崔先生身体上。起初还挣扎着挣脱,想要还手,无奈拳脚密集,死死地将崔先生按在地上。拉扯抽拽,抡甩踢跺,崔先生只觉得:眼前没有拳脚,全是漫天的星花。

伸手去摸,撕扯中,袖口中浅浅塞进去的那张银票,飘飘呼呼地掉了出来。一个泼皮捡了银票,张开一看,“我的妈啊,200两。”连滚带爬地拿着银票递给那个叫二哥的泼皮老大。

众人一时拳脚齐停,丢下崔先生,凑在二哥周围。那二哥拿着银票,反复揉搓,又用舌尖舔了舔纸面,确定是真银票后,冲着躺在地上的崔先生说:“不识抬举,三二两银子的事情,偏弄成这样,只当你没有银子,早把银票拿出来,你也少受些拳脚。”

崔先生蜷缩在地上,腿脚顶着肚子,缓解疼痛。心里顾不上思量那么多,冲着泼皮二哥说:“银子归你,你找一辆马车。”

泼皮二哥原本只打算讹诈他三五两银子,一听200两到手,心中十分受用,换了友好的姿态审视崔先生。忽然发现,崔先生的右腿一直不能动弹,想必是方才殴打的时候,不小心扯脱臼。走到崔先生面前,用自己的膝盖跪着压住崔先生的大腿,转眼冲着后面的人吼道:“都他妈是死人,过来搭把手。”

几个门吏收起了刚才的流氓之态,快步过来死死按住崔先生。二哥弯腰双手死死握住崔先生小腿,使劲往里一送,只听‘嘎嘣’一声。

“你的腿刚才脱臼了。”

门吏们松手散开,二哥对着其中一个说:“他这腿也骑不了马,你去叫一辆牲口车。”

门吏显然不愿出力,只苦着脸,立在门柱边儿上。一动不动。

“你他妈聋了?叫你去你快去啊?磨磨蹭蹭的,吃屎都他妈抢不到热乎的。”

门吏被骂,吓得撒丫子跑到街上。

“都散了吧,晚上交了班儿,哥几个找乐子去。”二哥对着一众门吏吆喝。

众门吏听出二哥话里的好处,只都心满意足地各自散开。只留下崔先生和二哥两人坐在衙门口的石台阶上。

崔先生从未受过脱臼这样的重伤,坐在台阶上,哎呦哎呦地长吁短叹。隔着两三米的二哥,抽了一口气,远远地吐了一口浓痰,极为不屑地说:“骨头已经接上了,还他妈的哎呦。老子最瞧不上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崔先生憎恨这一群无赖,但是眼前的二哥既打了他,又替他疗伤,还让人给他叫车,这会儿崔先生的心里着实有些莫名其妙的滋味。明明是他打了自己,还讹走了200两银子,但是,自己打心里也并不是特别痛恨这个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

正在踌躇之际,只听二哥说:“你他妈的在心里,把老子祖宗八辈儿都骂遍了吧?”

崔先生一个白眼瞟过去,不曾回答。纵然不是那么憎恨眼前这个无赖,但是自己深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绝不可与这种下流之辈同流合污。

“少他妈的给老子装清高,老子出兵打仗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在你爹的裤裆里打转呢。”二哥似乎读懂了崔先生的白眼。

崔先生这次只是默默地思索自己心中的孔孟之道,想用自己平生所学,来解释自己眼前的困境。

“一看你就知道是个读书人,右手中指上厚厚的老茧,那是捏笔捏的吧?你也甭恨我们这帮弟兄,但凡能吃一口饱饭,谁也不愿意!我他妈的还不愿意呢!”

崔先生此刻但凡能走回家,绝不在这里听这人絮叨,沉默就是最好的武器,对付一个无赖,让对方感受到被鄙视,这就是最好的打击。

不多会儿,街那头,一辆骡车绝尘而来,行至大门口,门吏从骡车上跳下来,还未开口,只听二哥骂道:“叫辆车用得了这么长时间吗?”

“二哥,您不知道,最近街上冷清的很,哪就像您说得那样轻巧了。”说完准备一头扎进内院,被二哥一把揪住后领。

“送这位先生回家去。”

“二哥,不都叫了骡子车了,车夫自然会送他回家。”

“叫你去你就去,少废话。”

“二哥,我送他回家,完事儿我还得自己跑回来,我不去。”

“你去不去?去不去?”二哥松开门吏衣服,用手指着门吏的脸说。

“二哥,你何苦让兄弟我磨脚呢!”

“他腿脚不便,半道上,这车夫若是将他撂在路边,劫了钱财,夺了马,如何使得?”

那车夫一听,心中不悦,嘴上笑着说:“你看这位军爷的话,把我们赶车的都说成什么了,我们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门吏不愿意送崔先生,也说:“二哥,他的银子在您手里,谁还劫他作甚?”

小吏说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嘴巴子登时吃在脸上,五根血红的手指印,如同压了孙猴子的五指山一样,压在门吏的脸面上。

门吏捂着脸哭,车夫也吓得把嘴里的话,咽进肚子里。和二哥一起将崔先生抬到骡车上。

“你们这帮车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买卖,这先生是我兄弟,你好生送到家,明儿到我这里来拿一吊钱的车费,倘若我让我知道你没好好送到,我找到你的老巢,拆了你的狗窝。”

车夫吓得连连应承,就算不要钱,也不愿意得罪眼前凶神恶煞的主儿,别说明天拿银子,自己宁愿不要钱。

“不来拿银子也不行,我再见你,依旧不饶你。”二哥似乎听懂了车夫的心语,直接了当的把车夫的后路也堵死。

扭头看见那个门吏还在呜呜呀呀地哭,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娘没死,少在这里哭丧,牵了马,跟着一起去。”

“二哥,我还不会不会骑马?”门吏哭喊说到。

“真他妈的窝囊废一个,不会骑就牵着马跟着跑。”说完背着手抬步上台阶,背对着几人撂下一句话:“赶车的,明儿来我这里领钱,不许收这位先生的钱,若不依我,管教你满地找牙!”

“明白明白,小的,明天一定来找军爷。”车夫唯唯诺诺地连连应承。

一时无话,门吏和车夫二人将崔先生护送回家。

第42章 筹谋

中午饭多用了几口,晚饭摆的有些晚。清炒菜心,凉拌芦笋,糟卤鸡脯炝脆芹,卤水豆腐炒菠菜,两碟风腌小菜,两碗豌豆素粥。林姨娘和婉莹借着最后一丝暮光,点一盏烛灯,丫鬟侍女布菜奉茶在侧。

一时饭毕,母女二人摒去众人,围着一个低矮的炕桌,一边剔莲心,一边话家常。时值仲秋,暖阁里还没有烧地火,只在炕上放了一个精致适中的炕炉。放下两边的棉帘子,只小会儿,东暖阁里也暖热起来。

捏着绣花针的手指微微出了些汗,反而不好将莲心剃干净。左一下滑到右边,右一下又滑到左边。来回几次方才找到适中的力度。

“娘,青儿今日的妆容可好。”婉莹拿了一方丝帕,擦了擦自己手上看不到的汗,问母亲。

自师大人的寿诞之后,婉莹仿佛忽然间长大了,也渐渐明白林姨娘的心意。

林姨娘将剔出来的莲心放在瓷盒子里,将莲子放在另一个小萝筐里。眼睛专注于一颗新的莲子,眉目也不抬地说“很好,懂得守己,内敛。”

听得林姨娘地夸奖,心思早就飞上了九霄云外,婉莹心中心里暗喜。自己果然越来越懂得母亲的心意。转而又想到下午的烦脑,心中着实不悦,抓了一只莲子,捏了一下绣花针,心中飘渺,手上也飘渺,第一次竟捏了个空。按下心中的浮躁,踏踏实实地捻了几圈,稳稳地把绣花针捏起来。然而那一百两黄金,终究不是个小数目,她心中也实在按耐不住,便问母亲。

“娘,你月例不过八两,加上婉莹的十两。一百两黄金怕也是娘的所有积蓄了吧?”这话婉莹憋了一下午,早就想问,只因人多未曾开口。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娘原本就不看中这些,若这些钱真能替你消灾解难,也算是值得。”林姨娘的视线依旧不曾离开手中的那颗莲子。

“娘的话,青儿不是很懂。最多是入不得掖亭的法眼,婉莹也巴不得被退回来,哪里会有灾难呢?”林姨娘或许是专注于手中的莲子,无心将自己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只是这一句话更是把婉莹拉入迷雾之中,原本婉莹还以为母女心里想的是一样的。却原来,母亲心思之深沉,远在婉莹能揣度之外。

“傻孩子,怎么会被退回来的?历朝历代凡是被皇家看上的女子哪里有退还之说呢?就算不甚合意,不过留在宫里使役到终老罢了而已。”林姨娘终于把视线挪动到婉莹焦灼的目光里。手上依旧捏着莲子和绣花针。

果然是婉莹想的简单了,她一心以为自己落选便能待在家里,跟如今一个模样。却忘记了,选不上秀女,还有宫女这一层。哪里就能轻易回了家?

“若是寻常,不过打法几两银子,报个小病也就唬弄过去,现在棘手就棘手在你是东安太妃举荐给太后的。就这么硬生生地对付过去,东安太妃岂有不多心的?更何况朝中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能轻易让我们做成这件事情?再一桩,太后这次有心拉拢你爹爹,前几日,在宫里邀你爹爹喝茶赏菊,话里话外希望你爹爹能投靠武安侯,这个时候如果谎报你有病无法入宫待选,岂不是连太后也得罪了?”

烛光摇曳,如同阴风吹动,林姨娘拿剪刀,剪去了歪着脑袋长长的烛花,斗室里复又安稳明亮。放下剪刀,继续拿起莲子和绣花针。婉莹细心地看着,母亲一下子就捏起了绣花针。心中暗暗佩服:母亲到底是见过世面,自己早已心乱如麻,母亲却依旧静如止水。

林姨娘接着说:“我和你爹爹私底下商量过,太后和皇上没见过你,如果送去的画像,没有入皇上的法眼,这件事情就好办多了。你爹爹已经打点好太后和皇上身边的人,就差崔先生这一副丹青就十全十美了。”

林姨娘说到这里十分松快,婉莹却有些落寂,这一切跟自己想得一点都不一样,下午还为100两黄金烦脑,此刻又为自己前途堪忧,小小的脑袋,一时间翻江倒海,真真不知道该烦脑哪一件才好?

林姨娘撂下莲子,隔着萝筐拉住婉莹微微出汗的手,在白昼一样的烛光下,婉莹的手背如同一块皎洁的美玉。林姨娘来回摸索了几次,慈爱地说:“青儿,正是因你入宫之事无可挽回,宫中情形晦暗不明,越是低调内敛,才不致招致嫉恨,沾染祸端。娘虽在府中,宫里的情形也略听得一二。此番真的是身不由己,否则娘断不会让你入宫。”

林姨娘当然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那就是当今皇帝已在风雨飘摇之中。这样一个无依无靠前途未卜的皇帝,林姨娘绝不会将女儿送给她。

“娘,你也说事已至此,那就听天由命。或许就是福呢?”

林姨娘苦笑一下,心中依旧不能将大逆不道的真正理由说出来,只说:“傻孩子,你又不是没有风闻,当今圣上内宠极多,且无心朝政,最喜在内宫厮混。朝中内外不过仗着太后和武安侯料理才能稳得住。福又从何来?太后素来溺爱皇上,也听之任之。”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嘱咐道:“这些话放在心里就行了,千万不能宣之于口,让别人知道从咱们嘴里说出来,是要满门抄斩的。”

“娘,这些道理婉莹懂,婉莹进宫不会多说一句话,不会给爹爹惹事生非的。”

“好孩子,娘知道的。只是这些事情事关重大,娘才特意嘱咐你。”

听到此处,婉莹忽地想起些什么,便问道:“娘,孩儿风闻当今皇上是当年宝华夫人所出,太后不过是养母,既是养母又怎会如此溺爱呢?”

婉莹所问,估计也是全天下人心中的疑窦,林姨娘或许闲来无事的时候,或许女眷们你来我往的时候,早就找好回答婉莹的说辞,因此不假思索地说:“太后心慈,况且当年与宝华夫人的金兰之谊在宫里曾传为佳话。又见皇上自幼失怙,昔日姐妹又随先帝驾鹤西去,焉有不爱之理?”

只是林姨娘自己也不敢十分相信自己这一番说辞。太后对皇帝的溺爱,远远超过任何一个心慈的母亲,举国上下没有不赞颂褒扬的。圣躬略有不安,便常驻御榻前侍奉,圣躬痊愈,必定打醮还愿,仙佛同谢。越是大张旗鼓,亲力亲为,便越有做给世人看的样子。

相反对自己亲生的荣亲王,倒是十分严苛,前几年宫中常有太后笞打荣亲王的轶闻传出。荣亲王每每读书至深夜,也是师大人亲眼所见。

荣亲王现在文能开疆,武能阔土。反观皇上,骄奢淫逸,飞扬跋扈,大臣的奏折常常要帝师解读深意,连累着师大人每次上表奏事的时候,都要费尽心思地揣摩皇上能读懂的词语。连侍奉在侧的林姨娘也每每心焦。

“那婉莹便洁身自好,不与之同流合污即可。”婉莹听母亲对皇上言辞中略有怪异,心里也多少明白母亲不愿自己入宫,大约是瞧不上皇上。母女心意相通,只是嘴上不明说而已。

“如此只是委屈我的青儿,常言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岂不知最寻常的愿望,也是最难实现之事。”林姨娘叹声气,紧接着话锋一转:“其实此境况也不是无解的绝境,只是想要解此困境,需天时,地利,人和还有缘分。四者缺一不可,哪怕一环出了差错,便是此生不能再回头。”

林姨娘慎重其事地说了这样的话。心想:师大人和自己这些日子,日日夜夜为婉莹的事情,奔波游走,不为别的,只为她求一个稳妥的一生。

婉莹见状,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心里也踏实了许多,总算弄明白爹爹和母亲的打算。不再烦闷,直拉着母亲手,说:“青儿一切都听娘的话。”

林姨娘会心一笑,点点头。低声说到:“宫里现在还有两位王爷,都是当今皇帝的亲兄弟,将来长大成人必是要出宫自立王府,王爷们的母妃也就随着他们出宫,你若有缘能侍奉在太妃们身边,将来随太妃出宫,也是娘和婉莹的造化了。”

林姨娘稍稍顿了一顿,接着说:“十王爷的母妃康太妃今年春上薨逝暂且不提。唯只剩下九王爷的母妃僖贵太妃,只是九王爷今年已经十四,出宫建府也是说话间的事情。”

“那就是说青儿入宫,不仅要分到贵太妃的宫中,还得亲近贵太妃,将来才能随着贵太妃出宫。”

“是这样,所以,娘说的天时地利人和,最重要的还是缘分,得让贵太妃喜欢上你。”

“让贵太妃喜欢,青儿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但只是怎样才能分到贵太妃住的宫里呢?”婉莹将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告知林姨娘。此时此刻,必须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这个你放心,娘会私底下跟你爹爹商量,让你爹爹疏通宫中环节。即便最后这件事情不能成事,先在宫中蛰伏一年半载,过了眼下的风头,让你爹再寻一个理由将你派出宫也未可知。无论哪一条路,眼下头等要紧的是不能让太后和皇上看中,若真封个一品半级,那神仙也真的是回天乏力了。”

“今儿午后,婉莹看那位画师,想必会助婉莹一臂之力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天命吧。”

第43章 挑拨

不觉间已入十月,早晚寒凉也加了冬衣。初七日是林姨娘三十九岁生日,府上的老规矩凡十整寿需得提前一年过,方是九九归一,圆圆满满的意思。

师大人又念及婉莹,今年最后一年在家给母亲过寿,所以坚持大办。府上上下虽未当面明说,但任谁都明白是比着太太生日的规矩操办的。

林姨娘原先固是不肯同意,一来,她自己原本也不在意生日之类的事情;二来,这样大操大办太太也吃心。所以推辞说:“比照往年,添一场戏,大家热热闹闹的也就过去了,生日么,年年都有,不是什么大事。”

师大人心中并不这样想,这二十多年,甚是委屈了眼前人,不管林姨娘如何推辞,只说:“这几年,也没好好给你过一个像样的生日,是做夫君的失职。你勿要多想,安心受用。”

无奈师大人执意大办,林姨娘也就只得依了师大人的意思。生日三天前,帖子就已经分放出去,东安太妃自是不必提的。武安侯夫人原跟我们没什么交情,但今年师大人寿诞之后,她也常和太太与娘走动,所以帖子也是有的。北平王妃帖子送出去了,因王妃母家有孝在身,知也不会前来。

贵客单子上一二品夫人有:兵部部尚书潘武兴夫人,督察院左御史魏振邦夫人,车骑将军骆广生夫人,掖亭总管武蕴卿夫人,太子少保户部右侍郎王成府夫人。余者皆是三品及以下不再一一赘述。

这一日,秋高气爽,日光和暖。红芙将书房里受了潮的书搬到院子里,婉莹一本一本的夹在竹竿上晒书,只见绿蓉哭鼻子抹眼泪的跑进来,红芙见状知道必是外面淘气吃了亏,撂下手中的典籍,便问道:“整天在家里窝里横,怎的出了院门就神气不动了?”

“我哪里神气了?是高大娘那老货打的我的嘴巴子。你不说别人,先派我的不是。”绿蓉捂着脸哭着说道。

“这死婆子天天作耗,你到底怎么招惹她了?”红芙成日里训斥绿蓉,但见她在外受气,免不了替她伸张。

“刚才我在厨房院里跟张妈家大妞顽,她来送食盒子,出门一见我就骂:‘下流的娼妇,明儿就是你主子威风的好日子,一家上下都折腾的四脚朝天了,你还在这里浪作什么?’绿蓉抽泣着说:“我才几岁啊?这就这样骂我,作贱我。”

“那她为什么又打了你呢?”红芙此时也是心神公愤。

“我说,大娘,犯不上拿着话抻掇我,谁是娼妇谁心里知道。”绿蓉用袖子抹了一下泪说。

高大娘年轻的时候也稍有几分姿色,人也轻浮,加上二管家连升又是个软柿子,当年她与家里作风不正的男仆们,也是有些首尾之事。现在年老色衰,连升又做了二管家,所以当年之事也就不再提及,只是今天听得绿蓉此话,她唯恐藏之不及的事情被当众拉扯出来,自然恼怒不已。

至此,婉莹与红芙均知道怎么回事,绿蓉虽吃了亏,但是也是她太过于口无遮拦。婉莹心疼绿蓉脸上那几条血印子,还未开口说话,只见红芙匆匆忙忙跑进屋子里,拿了一瓶消肿的红花油,扔进绿蓉的手里。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你怎么不上去抽她一个嘴巴子,大不了跟她干一场,省得窝下这些腌臜气。”

婉莹无心阻拦红芙这样说,她心里更担心,这件事只怕会牵扯出更多更大的波澜。

“我哪打得过她,有本事你去打她。”绿蓉原本吃了亏,见红芙嘴上也不宽慰,心里着实憋屈。

“换做是我,这次必不叫她好过。不杀杀她的威风,她就成了恶狗,整天咬顺了嘴。”

婉莹蹙眉,申斥道:“红芙,你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导绿蓉的?”

红芙拿着书,一本一本夹在竹竿上,说:“小姐,就是咱们老是让着她们,才让她们上了脸。”

“上脸也好,不上脸也罢,我只是不想再给娘多惹是非。”婉莹言辞中略带伤感,不光是绿蓉受辱,又想及不日即将离府,也不知道娘的日子怎么过。

绿蓉听出我言语里的落寂,止住了抽泣,上前一步说到:“小姐,你知道外面怎么说我们么?”

这话一出,红芙手里的书差点吓掉,直接劈口说道:“休要胡说。”

这样明显遮盖,就是欲盖弥彰,聪慧如婉莹怎会看不出来,放下手中的书,拿过绿蓉手里的红花油瓶子,滴了几滴在手上,一点一点地在绿蓉脸上揉搓,一股浓呛的麝香之气,扑面而来,婉莹轻声说:“你只管把你听到的,一字不拉地跟我说就是。”

红芙在一旁也不好再使眼色制止绿蓉,一任绿蓉,一股脑儿将事情说了出来。

“刚才太太屋里的瑞春大娘上厨房取熬药的小银炉子,我在窗外顽,听说太太的心疼病又犯了。”绿蓉把嘴又往我跟前凑了凑说:“那老不死的高大娘对瑞春大娘说,我们姨奶奶不知好歹,就算老爷抬举,自己也得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过一个姨娘,充什么夫人太太,少不得让外边人笑话咱们师府没规矩。”

“瑞春大娘怎么说?”婉莹问到。

“瑞春大娘倒也没说什么,她只说,大户人家小老婆过寿也是常有的事情,咱们师府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小老婆过生日摆宴席,算不得什么没规矩。”

婉莹心下一想,还是太太*出来的人明是非,虽然心里不痛快,嘴上也是和和美美的。

绿蓉心无城府,直接说:“但是那个老不死的说,却也没见过这样的过法,分明是把太太放到一边去了。”

婉莹着急了,这才是高大娘这个搅家精的手段,无事生非,扇风点火,这么好个机会若不生出些事端,怎么可能?连忙问道:“瑞春大娘怎么回她的?”

绿蓉揉了揉自己的脸,只说:“瑞春大娘只说,太太就住在正身堂,能放到哪里去呢?”

“然后呢?”

“然后,高大娘还想挑拨瑞春大娘,瑞大娘说,太太身上不受用,没工夫跟她闲扯就走了。”

“完了?”

“哪里就完了,小姐!然后那老不死也出来了,看见我就骂了。”

“好了,这事别在提了,尤其是在娘面前,懂么?”我说。

“小姐,绿蓉的脸……”

未等绿蓉说完,婉莹便压下话,说:“这事情,不能让我娘知道半个字。”

“知道了。”两人异口同声。

第44章 泪凉

婉莹扔了手中的书,撇下红芙绿蓉二人独自上楼,初冬的正午,阳光照进屋里半间深,阁楼上凉意阵阵,披了一件清荷色的大氅,呆呆地坐在贵妃榻上。想及刚才之事,心里说不恨恼是假。向后一仰躺下,直觉身上忽得进了些凉气。打了一个冷战,思绪铺天盖地地伸展开来。

好一个深宅大院,好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外边人看是烈火烹油般的繁花似锦,内里却是滴水成冰的剑拔弩张。自己算是什么大家闺秀,连寻常人家的半点亲情欢愉也无。

羽睫剪泪,两串无欢的晶珠,热热地划过脸颊,未及落在贵妃榻上,便在脸上拖出一条冰冷的弧线,这弧线血淋淋地将婉莹生吞活剥。婉莹有些喘不上气,用手扯拽了自己的衣领。一大串愁思,从胸口喷薄而出:从上太太说起,嫡庶之争自古有之,我家亦不能免俗。太太看似与世无争,面善心慈,其实城府深得好比海里的针,几次三番拿哥哥之事,弹压娘。她心里知道在这偌大的师府里,她唯一的劲敌就是母亲。她嘴上面上从不得罪母亲,笑里藏刀,绵里藏针。母亲在她那里总是受伤最深,有些事情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我和母亲,跟哥哥是至亲的人,才能知道她用哥哥来伤我们的心是多么阴辣狠绝。

明日宴席是爹爹有意抬举母亲,但爹爹无心,竟是又将母亲送入别人的眼中做钉子。要不然太太心疼的老毛病怎么偏偏就这会子犯了呢?只怕是心魔作怪,不疼才怪。她怎能看着一个小老婆喧宾夺主,夺了她正室太太的光芒,她自己还在一旁陪衬。明日必是不会出席,如此也好,她自己眼不见心不乱,于母亲与我何尝不是。至少不用看着那张不阴不阳的脸,猜她那张脸下面藏着什么主意。

赵姨娘和娘是一样的人,与世无争,哪怕吃点亏也绝不沾惹是非,因无儿无女,也就没什么是非。最主要的是爹爹也不甚偏爱,加上娘家现在也是京城富户,比起娘来说是非和委屈少了很多。但只一样,她虽无儿无女但事事以爹爹为重,不知爹爹如此珍爱娘,落在赵姨娘的心里到底是什么光景。

李姨娘,太太的亲姨表妹。不仅生下婉蓉长姐,更育下二弟。前些年李姨娘和高姨娘关系颇近,那几年也是母亲最水深火热的几年。倒是这几年两人关系淡了些,跟高姨娘算不上朋友,但也看不出是敌人。以高姨娘的性格若是恨上谁,巴不得生吃了对方,所以两人不近不远,也不曾有龃龉。唯一的一次就是爹爹今年寿诞,高姨娘代替李姨娘帮太太料理。可巧也是因为李姨娘的弟兄,弹劾武安侯的舅子,李姨娘受了委屈,也不哭不闹。倒也看不出她的心思。因为有儿有女,所以许多事情,不为她自己,为了儿女,她也不得不做,就好比上次帮婉蓉说亲,漏夜过来请求母亲帮助。只是原本贺佑安有些风吹草动,最近又没了消息。如果婉蓉真能嫁给贺佑安,也算是了却了李姨娘的一桩心事。

崔姨娘是爹爹最小的姨娘,开始仗着年轻貌美甚是得意了几年,但这几年下来竟是丰腰肥臀圆润不堪,加上性子极其刁钻任性,撒娇成痴,在爹爹那里也是越来越不得利。三弟四岁那年,崔姨娘哄骗三弟,诬陷哥哥打三弟,让哥哥挨了爹爹的皮鞭。此事让太太十分愤恨,事情纠察清楚之后,当着一家老小的面训斥崔姨娘狐媚子挑唆。母亲因为心疼哥哥,私下里协助太太纠察三弟的事情,所以也无形间得罪了崔姨娘,崔姨娘不敢跟太太叫嚣,只能处处找母亲的茬。太太早就厌弃她,她这几年倒是和高姨娘越走越近,两人也算是一个鼻孔出气。

想到此处倍觉感伤,太太姨娘间,天天明争暗斗;几个姨娘也是你死我活;兄弟姊们之间,就算想亲近些,母亲们的较量芥蒂,生生连身边的丫头都比不上,又算是什么手足之情;下人们更是隔岸暗斗,替主子们摇旗助威。

还有哥哥,为了青云直上。连自己的亲娘都不顾,竟越发连小时候都不如。前些年见到母亲还眉开眼笑,如今只怕生人也比他热络,怎能不叫母亲伤心。

还有高姨娘,原本以为婉芸入选她能放下昔年恩怨,如今看来,是自己痴人做梦罢了,竟是一丁点儿也没有收敛,可怜母亲,一人深陷虎穴,我怎能撇下她一人入宫。

罢了罢了,烦恼之事想也想不完,几阵凉风吹来,婉莹觉得腹背受凉,凉入骨髓,脸上也似也有几股冰冷之流,手一抹,竟是眼泪,什么时候落了下来也不知道。

双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阳光刺得人头晕眼花。恍恍惚惚只觉得又回到了小时候,盛春里的后花园,祖母坐在正意亭里,一脸慈爱地看着婉莹在牡丹园里跑跳玩耍。母亲坐在一旁拿着夹子给祖母敲核桃,还有哥哥,一边扯着风筝的线,一边让下人举得再高一点,多清晰啊,婉莹甚至看见哥哥鼻翼上那一层薄薄的汗气。暖暖的风,飘来飘去的新柳枝,漫天飞舞的杨絮和桃花,迎着风吹在人的脸上痒痒的,感觉浑身就像是醉了一样。多好的时候啊……

第45章 嫌隙

不知过了多久,婉莹只觉得飘飘忽忽的梦中,自己被两只手用力的撕拽着,一边炙热,一边冰凉。往里面走一步温暖如春,一不小心被拉回来就如同十冬腊月掉进冰窖里。

身子一阵热一阵凉,这边刚刚被烘烤热透,一下又被扯进冰窟窿里。婉莹无意间往下看,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不是身子,而是一个瓷瓶,更可怕的是,瓷瓶因为温差太大,已经开始炸裂。一条巨大的裂缝,像一条吐着黑芯子的长蛇一样,逶迤着向上爬。

婉莹吓得大声叫了出来,身子开始剧烈晃动,那条裂缝越变越粗,黑蛇趁势往上一跃,死死缠住婉莹的脖子,婉莹想叫却是喊不出声,婉莹想扯开黑蛇,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没有双臂。使出全身力气,只能不停地摇头。

黑蛇越缠越紧,缺氧的幻觉,已经让婉莹感受不到脖子上被死缠着的疼痛。婉莹此时已经连头也无法晃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蛇。黑蛇鼓着脑袋也正盯着婉莹,黑黑的长芯子,在参差不齐的嘴边一进一出。

忽然婉莹在黑蛇深潭一般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再仔细一看,又不是自己,再看依旧是自己,然而使劲再看又是一副陌生的女人模样。婉莹伸出眼珠去看,想要看看这条蛇到底是谁,然而黑蛇却不给婉莹这样的机会,越缠越紧的身子,勒断了婉莹最后一丝气息,黑蛇张开血盆大口,将婉莹吞噬,最后那一刻,婉莹看见那瞳孔里的女人分明用怨恨的目光瞪着自己。

身体猛烈地一下颤动,婉莹从梦里回来。手一摸前额,一头的大汗,浑身冰凉,起身撩开帘子,看红芙和绿蓉依旧在院子里整理书籍,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只觉得口干舌燥,鼻喉疼痛,桌子上的套杯里暖的有茶,几口下肚,稍稍缓解。

自此至黄昏,庸庸碌碌,昏昏沉沉,晚饭也吃得不多,胡乱躺下便睡了。

第二日,正是林姨娘生日,婉莹早起便觉得头昏眼花,口喉干疼,但是见大家都忙做一团,便忍声不发。

正午的寿宴设在后花园前边的荣寿堂。荣寿堂本是婉莹祖母的屋舍,因师太君爱看戏,师大人在影壁之后,面对正堂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戏台,东西有走廊与两厢相连,相出将入也十分便宜。

进入院中,只见院子早就用支起来的透明油布遮了起来,无风又透光,里面很是暖和,进入堂屋,只觉得如沐春风,温暖异常,脚一落地,不时便有暖流上涌,方知,暖阁地龙里已经烧上了炭火,怪不得这样暖和。

今日也是席开五桌,正席上首座自是东安太妃,左边依次是武安侯夫人,九门提督冯修遥夫人,兵部尚书潘武兴夫人。右侧,娘依着太妃就坐,往下是督察院左御史魏振邦夫人,车骑将军骆广生夫人,其余的也多是爹爹寿宴上见过的客人。

东安太妃一见婉莹便拉了过来,儿长儿短的揉搓了半日,才在次席就坐。

席上并无一位外男,家里的姨娘姐妹也是齐齐到来,好不热闹。婉莹虽觉有点体力不支,但今年是最后一次在在家给母亲过生日,便强打精神。

林姨娘是有些酒力,可是几巡下来,脸上也是红霞齐飞。不多会高姨娘和崔姨娘两人也过来敬酒,林姨娘少不得又连饮两杯,嘴上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了,再饮就真的醉了。”

谁知崔姨娘笑颜如花的说:“林姐姐平日里好酒量,怎么今日竟醉的这样快,我是真心来给姐姐拜寿,姐姐连这个薄面也不肯赏么?”

她说的恳切,娘只得说:“好妹妹,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再饮一杯便是。”说完又是一杯一饮而尽。婉莹看林姨娘用手抚了抚胸口,知道今日是喝的多了些

“我也祝姐姐青春永驻,福寿绵长。”高姨娘说完也是连饮三杯。

先干为敬,由不得娘推辞,婉莹看林姨娘面上有点迟疑,右手颤颤巍巍地端起了酒杯,嘴上说:“好妹妹,饶了我吧,这一杯我饮了。”

“都说林姐姐最会为人处事,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念姐姐的好,只是姐姐今日怎么能低看妹妹我呢?崔妹妹的三杯饮得,怎得我的三杯就饮不得?难不成我就是个没脸的,姐姐竟这个薄面也不肯给么?”高姨娘没安好心的说。

林姨娘无奈又连饮二杯,饮毕胸口似有起伏,这实在是林姨娘的极限了。

“平日里姐姐的酒量我们是知道的,怎么今天竟扭捏作态起来了?”高姨娘见林姨娘那样,不仅不安慰些,反倒挖苦起来。

席上几位听闻此言都知道不是好话,但顾及是我们自己家里的私事,所以不便插嘴。不料旁边的武安侯夫人说:“这不是上回那个姨娘么?”

高姨娘听不出武安侯夫人嘴里的轻蔑,以为武安侯夫人知道自己女儿得太后赏识,想与自己套近说话,便连连接话道:“夫人金安,许久未见,夫人滋润不少。奴家听闻西边战事稍紧,武安侯大人不日又将挂帅挥师西征,大人骁勇善战,那些蛮夷必定望风丧胆,朝廷还怕没得机会凯旋还朝。”

婉莹一听心里暗笑,高姨娘真真是又撞到枪口上了,前些日听爹爹跟母亲提过一嘴:西边战事不利,似乎是武安侯大人所荐将领拖延军情,错失得胜良机,朝廷已经下令换帅,武安侯也负荆请罪自请出战,但是宫中迟迟没有旨意。

朝局之事就是这样,没有旨意实际上就是旨意,或者说迟迟不发旨意也是一种旨意,那就是:当今皇上对武安侯此次举荐是有不满,而且对武安侯自己的毛遂自荐也是不支持的。

“女儿被太后看上,做娘的也该体面规矩才是,谁知竟还是这样咸吃萝卜淡操心。”武安侯夫人又被挑起心中不悦之事,那语气简直要生吃了高姨娘。

“依我看这位姨娘还是在自己身上多操操心,自己姑娘不日就将进宫,多少事情周详不过来。”言者正是武安侯夫人下坐九门提督协领冯修遥的夫人。

九门提督协领是爹爹的部下,按说冯修遥夫人是不应该帮助武安侯夫人攻击高姨娘。相反应该帮助高姨娘去攻击武安侯夫人。但是但是那武安侯冯修远与九门提督协领冯修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会帮助高姨娘。

武安侯这次被朝廷冷遇,光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大家都不说破,结果没想到高姨娘一头撞了过来。

“朝廷上的事情,自是由皇上和太后做主,姨太太就不便操心了吧。”武安侯夫人一脸鄙夷,‘姨太太’三个字从嘴里挤出来,简直像是训斥家里的低等下人。

高姨娘两次想结识武安侯夫人,结果时运不济,两次吃炮灰,弄巧成拙。此刻整个脸如同吃了个苍蝇般不自在,还好旁边的崔姨娘拉着她回到自己座位上不提。

第46章 风寒

宴会结束,一干人等又在西边的花园里欣赏了晚开的墨菊,方才离去。婉莹原本昨儿就有点受凉,这一日至此也是精疲力尽,连上阁楼也是东摇西摆,好容易一头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觉地口干舌燥,昏昏沉沉,脑袋要炸裂般疼痛。眼皮也似加了千斤铅石一般。恍惚听得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强打力气,睁开眼只见林姨娘和红芙一前一后弓着腰看着自己。

“小姐,你可醒了,吓死红芙了。”

“去把先生请上楼来,再去跟老爷说小姐醒了。”林姨娘回头跟站在炉子边的绿蓉说到。

绿蓉听罢放下手里的纸扇子,下楼。林姨娘放下床帐,只拉了把一只胳膊拉出放在帐外。听得楼梯复响,知道是先生上来了。

那人按了婉莹的脉象,便听他说到:“此病虽在初冬发作,实乃自秋季不足之虚为始。四季时令皆有其道。顺之则为养,逆之则为亏。秋乃容平之季,应早卧早起,神志安宁,以缓秋刑,收敛神气,使秋气平,无外其志,使肺气清,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逆之则伤肺,冬必为之飨泄也。在下观小姐脉象应是前先思虑过度,以致心神具劳,心神劳则四体疲。身心俱疲则体虚,体虚则百病能侵体是也。加上风寒外袭,以致肺气失宣,故而如此也。”

“如今看是怎么样呢?”林姨娘急急地问道。

“小姐既已神智复醒,已无大碍,开好的桂枝葛根汤按时连服十日,再好生将养月余可痊愈也。”

“阿弥陀佛,多谢先生。”

“这几日服完汤药,若在能近一些清补的淡粥,则事半功倍也。”

“多谢先生告知。”

“小姐既无大碍,在下告辞。”言毕便听到起身的声音。

待先生下楼,娘又掀开床帐,红芙搬了一把小椅子,林姨娘贴着床边坐下,床头上套杯里温着汤药。林姨娘掀开盖子,取出,拿一个银匙要喂婉莹吃药。

婉莹费了好大劲起身,好容易支起来,有气无力地对林姨娘说:“我自己喝吧。”

“娘喂你。”

“有娘喂我,那我这病竟不舍得好了呢?”婉莹说这一句话,几乎掏出了身体里的全部力量。

“贫嘴。”转身对后面的红芙说:“跟厨房说一声,做一碗粳米的百合银耳粥,送上来。”

红芙应声离去。

林姨娘一勺一勺地喂婉莹,就像小时候的样子一样。从小到大婉莹极其不喜吃药,每每林姨娘喂婉莹吃药,总要吃一口药,然后再吃一个甜甜的油菓子。一碗药下去,一碟子甜菓子也就全进了肚子。后来大了些,林姨娘说,嗜甜易胖,生生戒了爱吃甜食的瘾。

“娘,我嘴里苦。”

“等会儿银耳粥就做好了。”

“青儿想吃芝麻蜜三刀。”

“甜食吃多了是会胖的,娘给你拨个橙子,解解苦吧。”林姨娘走到平日里放茶点的柜子前,拉开门,拿了两个橙子过来。

“这时节哪里得的橙子?”

“昨儿得的,福州将军进贡给宫里的贡品。”

“这个福州将军孝敬爹爹,倒也勤快。”

“当年幽州大捷,若不是你爹爹及时绕路增援,方松鼎早就困死在幽州城里了。武安侯当时就驻守在80里之外,还是你爹爹接了书信,跑断了马腿,日夜行军200里,在破城之时,从后面包抄,才灭了夷兵。听你爹说,你爹赶到的时候,方松鼎已经被按在断头台上了。你爹一箭射死了刽子手,方松鼎才捡回来一条命。”

“那咱们倒也吃得他几个橙子。”

林姨娘玉手破新橙,橙黄的汁液带着甜橙特有的浓郁的清甜之气,迅速弥漫了整个卧榻。“方松鼎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几年给咱们送的东西还少吗?只是方松鼎向来与武安侯不睦,你爹爹夹在中间,也实在两边都为难。福建路远,也不知道给宫里送了多少,咱们府里这一篓子。喏,全在你在你这里了。”

林姨娘边说,边拨开了一瓣送入婉莹的嘴中,顿时甜汁溢口,清香非常,果然是贡品,味道远在寻常橙橘之上。

不多会听见楼梯声响,进屋一看只见是婉芸姐姐独自前来,手上提了一个自己扎制的小花篮,里面各色时新花卉,精致极了,进屋置在桌子上,人似一阵清风飘至我的床前。

“刚才听闻妹妹醒了过来,整整一天可都吓坏我们了。”婉芸姐姐径直坐在娘刚刚起身的凳子上。

娘后退一步,身体一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贵人金安。”

婉芸姐姐脸上略带娇矜的微笑,说了声:“还未入宫,姨娘不必多礼。”

贵人?婉莹只是愣了一下,明白婉芸的娇矜和母亲的谦卑。那就是自己大约位份低于婉芸。想到这里,赶紧掀开被子,行礼作揖,无奈身体还是飘忽发软,才要做起来,就天旋地转,支撑不住,复又倒在榻上。

林姨娘赶快过来搀扶,好容易下床,强撑着身子,躬身屈膝,标标准准地行了礼。昏迷这一天到底怎么了?宫里的旨意下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娘刚才一句话也没提。顾不上想这么多,礼数是不能失掉的。打起精神说了句:“贵人姐姐万福金安。”

“妹妹不必多礼,且安心养病要紧。”仍旧一副娇矜自得地语调,心安理得的接了婉莹的行李。婉莹心里寻思:看这般情形估计她的位份是在我之上。

“妹妹好生养着,下月初九便是你我进宫之日,快快地把身子调养好,别误了好事情。”婉芸姐姐对入宫一直是有期许的,所以有此想法。而婉莹巴不得被退回原籍。故听到同时进宫之话,不由得痰气上涌,咳嗽连连。

婉芸见婉莹大咳不止,赶紧用冰蚕丝的帕子贴在鼻子上,想起身躲得远远的,但又觉得不好意思,身体一个劲的向后仰。

正好此时高大娘的女儿,也是婉芸的丫鬟上楼来,见姐姐行了个礼,说到:“舅爷家里的人来了,要给贵人小主行礼。姨奶奶请贵人小主回去呢。”

婉芸听毕说到:“妹妹刚刚醒来,身子还是虚的很,姐姐先告退了,妹妹好生将养着吧。”言毕未及娘行礼送别便下了楼。

第47章 落选

待婉芸出了院门,婉莹悄声向林姨娘问道:“宫里的旨意下来了?”

林姨娘捡起木几上的橙子凑在婉莹耳边,低声地说:“掖亭专管这次选秀的公公,昨儿傍晚来府里通传。婉芸这次得封正六品的贵人。”

林姨娘低着头,一丝一丝地扯净橙子上白白的绒毛,送至婉莹的嘴边。婉莹嘴里苦涩,摇一摇头,用手轻轻推开了林姨娘的手,林姨娘将橙子放在了床边的机上。

知道婉莹想问自己的品级,未等婉莹开口,林姨娘自己说:“无品无级,只是奉召入宫。”

婉莹心都悬在嗓子眼儿上了,听到母亲这样说,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瘫瘫地歪在软垫上,说:“如此甚好,可不是么?”

可是这如释重负之中,分明有些怅然若失,自己盼了这么久的结果,真的来了,既欢喜也失落。

“如此是好。”林姨娘喃喃地重复了婉莹的话,见婉莹精神头有点短,扶着婉莹躺下。“你爹爹原本打算让婉芸或是婉蓉入宫,只是现在凭白地捎上了你。”

“原本就打算?”

“嗯。你爹爹曾问过娘是否想让你入宫,其实不光娘不肯,你爹爹也不舍你入宫去,可是像咱们这样世代官宦人家女儿,待选,入宫是躲不过的,你们姊妹五个不消是谁,注定是要走这条路!”

“爱屋及乌吧,爹爹是心疼娘,故也怜惜青儿吧,舍不得青儿入宫。”婉莹看着林姨娘言辞神色又沉重起来,想逗她一笑。

“整天就胡说,什么心疼不心疼,难道爹爹待你不好么?”林姨娘落寂地苦笑了一下。

“好啊,但爹爹怎得这样偏心,要不老天爷也看不过去,所以……”所以也偏偏叫他最心疼的女儿也入宫。原本想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只顾玩笑,岂不知,有时说出的话立刻竟能应验,就如同此刻一般。

“不是你爹爹偏心,是高姨娘和李姨娘早就有意让婉芸和婉蓉入宫。”

“要是婉莹能换成婉蓉姐姐就好了,大家都万事大吉,称心如意。也不似现在这般,高姨林姨娘挡了李姨娘的好事,咱们又夺了高姨娘的彩。想去的去不成,不想去的反倒留也留不下来,好没意思。”

“造化弄人吧,于咱们未必就是好事,于她们也未必就是坏事,个人有个人的命数。”

“青儿知道娘是心疼我,为我打算,婉莹进宫必定时时刻刻听爹爹和林姨娘的安排。”

“依着宫里的旨意看,先前的画师没有辜负我的嘱托,婉芸得封高位也必定是你爹爹暗中助力,一切能顺顺利利的走下去,不消两年,一切也就圆满了。”

“正六品的贵人,位份的确不低。”

“传旨的公公说,此次入宫共二十名,只工部尚书家的小姐和安阳长公主的慧珍郡主得封正五品的姬;其次就是你婉芸姐姐;御侍,选侍,美人各两位,彩女;更衣各二,余者皆是入宫充役或是聘于王公贵戚。”

“安阳长公主,工部尚书,来头都不小啊。”

“娘听说慧珍郡主自幼倾慕皇上。”

“工部尚书李司范诗书持家早已是誉满京城,想必他家的小姐也是个秀外慧中的淑女。”婉莹微微侧了侧身,药力上来,不似刚才那样头晕眼花。

“此番入选的秀女,只这位李小姐得了个‘华’字的封号,算是拔了头筹。”林姨娘把寝被往上提了提说到。

“丰盈充溢曰华,章服之美曰华,腹有诗书亦可曰华,看来这位华姬小主还真的是实至名归。”

“实至名归是好事,但是安阳长公主只这一位郡主,长公主逢人便讲汉代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如今生生被越了过去,不知以后两人入宫又将是何情形?”

“不管她们如何,婉莹只听林姨娘的安排,在宫里老老实实地侍奉太妃,等着出宫那日。”

“这也是娘想嘱咐你的,切莫管他人之事,任谁拉拢都不要轻易接近,远离是非,才能保住自己,懂么?”

“嗯,孩儿明白。”

林姨娘见婉莹乏意上涌,说到:“说了这么大会子话,也乏透了吧,歇息吧,娘在边儿上守着你。”

“娘,你整日在府中从未出过家门,为何宫中和京城的事情,能全然于心呢?”婉莹迷迷糊糊地抬起微闭的眼睑问林姨娘。

因困意汹涌仿佛见林姨娘先是抬眼看了婉莹一下,眼里的惊愕一闪而过,转而低头垂目,低低地说道:“我儿终身大事,为娘怎会不上心呢?”

是啊,自己的终身大事,做娘怎么能不用心呢,婉莹想着想着也就睡了过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帘子进来,却是芸娘。凑在林姨娘耳边说:“赵姨娘过来了。”

赵姨娘平时不大喜欢串门,忽然间过来,反倒让林姨娘有些意外。四下里将婉莹的被子掖好。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匆匆跟着芸娘匆匆下楼迎接。

将赵姨娘迎入正堂,还未来得及寒暄。赵姨娘直接拉着林姨娘,两人贴着坐在两张凳子上。赵姨娘只身进了堂屋,平常在身边伺候的丫鬟,打法回屋里取个手炉。

林姨娘知道,这必然是有极其要紧的事情才撇开他人,遂向芸娘说:“去做几碟子赵姨娘平日里爱的小点心。”

赵姨娘平日里不喜甜食,林姨娘特意这样嘱咐,芸娘就明白,知趣地退下。

“莹姐儿,好点儿了吗?”

“已经醒了,刚才认真吃了一剂药,发了汗,这会儿子捂着被子发汗呢!”

“我也是听说莹姐儿略好了些,才赶过来叨扰你。”

林姨娘见赵姨娘脸色凝重,不似平日里那么松弛,便问:“姐姐,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过来讨你一个主意。”

天寒身凉,赵姨娘打了一个寒颤,林姨娘忙忙将自己袖中的绣香炉递给赵姨娘。赵姨娘接过小巧的香炉,双手捧着在鼻子前嗅了一嗅。方说:“咱们高姨娘的娘家大哥,拿了老爷赏给婉芬的红宝戒指去街面上换银子。”

林姨娘一听是高姨娘,如同针扎了气球一样,耷拉着肩膀靠在椅子把手上,侧耳倾听赵姨娘诉说。

“事情就坏在这戒指上,这是西域进宫给宫里,偷偷给咱们府里也捎带了些。”

第48章红宝戒指

林姨娘大约听出了八九分意思,说:“惠兰也是糊涂,那么贵重的红宝,怎么就随便拿出去了,几时老爷问起来,她可如何应对?”

“我的林妹妹,你怎么还在思度这样的鸡毛蒜皮?”

“姐姐,有话您直说。”

“西域的红宝,历来仅供宫中使用。咱们那些是西域大汗感激老爷当年不杀之恩,才悄悄送到府上的。”

“这个我知道,老爷当年西征,放了耶赫王子一马,耶赫王子答应做了大汉之后归顺朝廷。这件事情先帝是知情的,而且两边不战而和,朝廷不再费一兵一卒就平定西域。这在先帝一朝,也是传为佳话的一件事情啊。”

赵姨娘急得额头上冒了一层薄薄的汗,丢下袖炉说:“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陈年往事,先帝在世的时候,就是有人告咱们家谋反也没事,如今是什么局面?这戒指落在小人手里,就是里通外国的铁证。”

林姨娘吓得张着嘴,前前后后将事情捋了一遍,果真,一种不寒而栗的惊恐,从心底里升腾出来。寒凉遇着堂屋里火炉的热气,在林姨娘润玉一般的额头上,凝结成一层薄薄的朦胧。这朦胧不是热得,相反是吓得,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姐姐,你再细细地跟我说一遍。”

“昨儿后晌,我娘家的管家,急急地来寻我。茶都顾不上喝一口,就说咱们高姨娘这位大哥,拿着那只红宝戒指绕世界换银子,先是去当铺,当铺给不上价钱,这高大爷脑子也灵光好用,就到首饰店里变卖。他也乖巧,并没有去我哥哥家的铺子里,直接去了白家的珍宝轩。”

林姨娘向来沉稳,不会打断别人的话,今日心里有些慌乱。言语也就没有顾忌,而且她一向与赵姨娘亲厚,两人之间都是为了师大人,自然也不用顾忌,直接开口说:“白家跟咱们家素来无冤无仇,犯不着跟咱们结仇啊?”

“妹妹,这事情我也不知道,是我娘家管家说的,说咱们府上的高,李,崔三位姨娘砸碎了白家的珍宝不赔,相反还百般羞辱柳家,这才让人家恨上了。”

“姐姐,且慢,珍宝轩的白家,常来咱们府上闲逛,这个我知道,这柳家又是哪个柳家?三位姨娘羞辱柳家跟白家有什么关系?”

“好妹妹,珍宝轩的白家,现在的东家,娶的就是柳家的姑奶奶。”

林姨娘千回百转,终于将脑海里许多零碎的记忆,拼凑在一起恍然大悟,说:“我晓得了,是阁老柳家?”

“正是这柳家。”

两人眉心紧锁,都不提高,李,崔,三位姨娘砸碎人家珠宝的事情。因为在赵姨娘和林姨娘的心里也基本认定:高姨娘抠唆,李姨娘精明,崔姨娘奸猾,若真的是这三个人砸毁了白家的珍宝,还真有可能做出不认账的勾当。所以索性也不提。只是相对一视的时候,眼中分明有十分的厌恶和不屑。

“这就更奇怪了,咱们跟柳家也无宿仇,他们犯不上得罪咱们老爷。不过是做不成儿女亲家,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事情跟咱们老爷动干戈。”林姨娘先前紧绷的神情,倏忽间松弛下来,又将袖炉递给赵姨娘,说:“我当是哪家要与咱们老爷过不去,竟是他们家。”

赵姨娘推了推手,没有接过林姨娘的袖炉,急得拉着林姨娘的手说:“你不要小瞧了柳家,他们家在朝中的清流里颇有些脸面。”

林姨娘神情复又紧绷起来,攥着赵姨娘的手说:“不会是前几日,柳氏来府上兜售珠宝,闹出的风波?”

“正是。”刚说完,又摇头说:“也不全是。”

“姐姐,你到底跟妹妹说明白啊!”

“我这东一句,西一句,你也没听明白。事情是这样的:我娘家管家的远方亲戚,正是在白家珍宝轩效力的掌柜,高大爷拿着戒指到珍宝轩,正是这位远房亲戚给交接的。一共换了1300两白银。”

林姨娘张口结舌,说:“那戒指至少值1万两白银啊!”

赵姨娘也是一脸惋惜说:“白家识货,开口就给了1000两,那高大爷抬了500两,最后1300成交。因为大宗买卖必须知会东家,所以那远房亲戚就如实说了,是咱们家高姨娘的大哥,送过来的货。”

“白家是专门儿做珠宝首饰,西域的红宝,一直是宫廷专用,咱们家里也出了这种红宝,不消想,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儿。”

赵姨娘点头说:“白家拿了这个戒指之后也曾有些风波,白家老爷打算高价让咱们家赎回去,把之前弄碎那件紫玉钗赔回来也就算了,白家娘子死活不肯,执意要把这个戒指送给她娘家柳家,说有大用场。那远房亲戚偶尔听见他们夫妇扯皮,心想事关咱们师家,所以偷偷跟我娘家管家说了这事情。”

“眼下正是西征的关口,怎么闹出这么一出,就算咱们撇清,别人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倒也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正是这个道理,朝廷刚吃了败仗,倘若现在把这个事情闹出去。再加上前朝旧事,想撇清咱们没有里通外国,谁肯信啊?”

林姨娘也跟赵姨娘一样一筹莫展,毕竟这件事情只是她们两个妇人心中的猜想,那柳家拿着戒指,终究要怎么发落,她们也是一点也猜不到。

“姐姐跟我说这件事情是想让妹妹告诉老爷?”

“正是,未雨绸缪吧,让老爷心中有个数。”

“妹妹晓得了,见着老爷的面,一定把这件事情提一提。”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正准备走,转身对林姨娘说:“这次婉芸入选,婉莹落选,是你的主意吧?”

林姨娘也不遮掩,说:“什么都瞒不过姐姐的慧眼。”

“什么慧眼不慧眼的,只是如果真的是妹妹和老爷在背后运筹帷幄,我只怕事情这样顺利,会不会另有蹊跷?”说完撩开帘子径直离开惜珍阁。

第49章 娘家人(上)

婉芸还在回廊上往回走,远远就听见院子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还未进院子,大舅妈急急地迎过来。连连嘴上喊着:“贵人小心,贵人抬足,贵人小心帘子压住了头发……”扶着婉芸进入堂屋。打帘子,提裙子,大舅妈像是伺候主子一样服侍婉芸。

屋里堂桌上摆着几个条盘,盘上皆精心铺着红丝绒布。婉芸眼睛略瞟过一眼。头一个条盘里装着一顶金项圈,两只金镯子,几副金灿灿的耳环,空隙间散落着几个晃眼的金戒指。十几样金货光明正大的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余下几个条盘里,放着几个红绿荷包,不消想也知道是舅母亲手缝制。再往后面就是几块叠成豆腐块的料子,远远地也看不出是什么质地。

高大娘见婉芸进屋,欢喜地走过去,拉着婉芸走到堂桌前,眉开眼笑地说:“这是你舅舅送你的。”

舅母也凑上来说:“贵人好歹看一看,我跟你舅舅这一辈子不济,但是也不能委屈了姑娘。姑娘进宫,我跟你舅舅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姑娘添置妆奁。”

高大娘天衣无缝地接过话说:“这些好东西,少说也值五百两。费心惦记着了。”

高大爷一听五百两,顾不上喝茶,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赶紧补充道:“什么五百两,你什么眼神,光这些金子就足足花了我八百两,你看看这是十足十的纯金,我在珍宝轩定制的,你在看看这手工……还有这荷包,还有这料子,哪一样不是好东西,哪一样不得大把地给银子?”

高大爷一手拿着项圈,一手抖擞着布料给婉芸看,这下婉芸真真切切看清楚了料子的质地。也算是极品的杭州丝绸,只是样子花色都是几年前的。还有那项圈的叮咚之声,听起来也是实芯儿的,再看做工的确精良,也值四五百两。

高大爷只顾抖擞手中的东西,也没顾及到布料子几次撩到婉芸的脸,舅母看见,一把推开高大爷,手中的布料说:“你今儿是失心疯了,打到姑娘的脸了。”说完扯下丝绸斗罗开,披在婉芸身上,一股积年霉菌的味道扑鼻而来,婉芸若不是怕惹母亲不高新,早就自己扯下布料,扔到一边儿了。

舅母奉承高姨娘,说道:“姑奶奶,不是咱们自己夸自己,咱们姑娘就是长得周正,别说眼前只封个贵人,他日只怕也能封个正宫娘娘。”

高姨娘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痛快地站起来,手上几个摞在一起的金银镯子叮当作响。称心趁意地对高大娘说:“去跟老爷说一声,就说舅老爷给婉芸送来了几副首饰。快去。”

高大娘得令,喜笑颜开地掀帘子出去。

婉芸将身上有些异味的料子拿开,也装着开心的样子说:“谢谢舅舅舅母。”

舅舅听见婉芸言谢,笑得像一朵奇葩,长久吸烟的大黑牙十几年也不打理,黄黄的牙垢依偎在黑色的烟垢之上,只看了一眼,婉芸就赶快挪开眼睛。对高姨娘说:“娘,你陪着舅舅,我回房间了。”

高姨娘不明白婉芸对舅舅的厌恶,只是略略有些气愤地说:“这孩子,你舅舅好不容易过来一回,也是给你脸面。”

舅母只当婉芸害羞,少不得圆场,说道:“姑娘马上进宫做娘娘,咱们说这些浑话,姑娘不听也好,去吧,回去歇会儿。”

听自己嫂子这么说,高姨娘这才作罢,指着铜火炉说:“这火炉里的炭火不多了,你去去几块碳添进去,再出去。”

婉芸点头答应,弯腰捡起铜炉底下的铁铁簸箕,抽下挂在铜炉旁边的铁筷子。还没出门,一把被舅母夺过来,冲着外面喊:“你过来,去捡几块炭过来。”

院子里晾衣服的丫鬟,赶紧丢下衣服,急急忙忙过来接过铁簸箕。临出屋子,听见舅母骂道:“瞎了眼的娼妇,炉子里多久不添炭了。”

“舅太太,我是管外面洗衣晾衣服的,屋里茶水炭火不归我管。”

“敢顶嘴,看我掰了你的牙。”说着一把扯住那小丫鬟。

婉芸心中憎恶,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泼妇,还这么倒霉,让自己碰上做亲戚。

还是高姨娘拉住自己嫂子,劝慰,说:“嫂子,你跟下人一般见识作甚?”

“姑奶奶,不是嫂子说你,你人软和,嘴也不利落,你看看你这院子里一院子的闲人,你叫婉芸去添炭,婉芸将来做了娘娘,难不成冬天也自己添炭加火?”

“嫂子,难为你为我们母女着想,只是这宅门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谁还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高姨娘见自己嫂子替自己伸张,心里老怀感伤地说。

“姑奶奶啊,你是我从小拉扯长大的,心慈嘴软,但凡你毒辣一些,谁还敢不把你放在眼里,如今婉芸封了贵人,你若不趁这个时候立一立规矩,将来谁还畏怕你?你又没个儿子傍身,将来这份家业一丝丝也落不到你的手里,你若不拿出点贵人亲娘的款儿,不是嫂子咒你吓唬你,只怕你家老爷一闭眼,她们巴不得把你扫地出门。”

高姨娘刚才还是好好的,被自己嫂子这一通话,竟然说得‘吧塔巴塔’直掉眼泪。高大爷在一旁,掏出一个沟壑里藏着黑泥的白瓷鼻烟壶,小心翼翼地在掌心倒出一滴,另一只手的大拇指熟练地将鼻烟儿揉搓均匀,确认每一处指纹里都充分填满了浓香的鼻烟儿,使劲在一只鼻孔上一按,紧接着又怕鼻烟挥发,大拇指马不停蹄地堵在另外一个鼻孔上。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高大爷又心疼着来之不易的鼻烟儿,趁着那股爽劲儿还没来,赶快把指头上的残余的鼻烟,按着刚才的动作,又来回折腾了几遍。确定没有糟蹋一点儿鼻烟儿之后,心满意足地等着那一连串痛快的喷嚏。可巧,高大爷刚把鼻烟壶揣进口袋里,只觉得鼻子里奇痒无比,仰起脸,张开嘴,嗓子中配合这股痛快的痒也“啊——”地长叫起来,终于“啊——阿嚏——”一连几个响亮的喷嚏之后,高大爷心满意足地吧唧着嘴,将嘴里凌乱不堪的唾液重新整理一遍。看着姑嫂两人纠葛,在一旁打着哈欠说:“你嫂子说得一丁点也没错,你就是太软弱,所以纵得一家人都骑在你头上屙屎屙尿。”

第50章 娘家人(下)

高姨娘方才只是默默落泪,听见哥哥没皮没脸地训斥自己,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嫂子见状,对着高大爷说:“我们俩说话,你不要插嘴,姑奶奶不中意你的话。”

“她不中意我?哼——她不心里一百个不中意,那是她坏了良心。天底下除了我还有谁是替她谋划?我只求姑奶奶分家的时候,别找我撑腰,否则我乌龟倒爬给你看。呸——坏良心的蹄子,我只盼着将来被扫地出门的时候,不要来坑我就行,我们粗茶淡饭惯了,她可是吃肉吃了一辈子,能跟我们过穷日子?”

哥嫂的话,句句戳在心窝里,高姨娘听着,心里又憋气又酸涩,更是又泪水连连不断,也不吭声。她嫂子指着高大爷的脸说:“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说几句让姑奶奶宽心高兴的话?”

高大爷被媳妇提点,想起了一件高兴地事情,贼眉鼠眼笑着说:“妹子,你猜那只红宝戒指换了多少钱?”

高姨娘刚才一看到,哥哥送这一桌子金银首饰和衣物,光顾着高兴,都忘记了银子事从哪里来的?哥哥虽吹牛说这些东西值八百两,不过高姨娘自己估摸也就三百两左右,哥哥这么一问,她瞬间明白:这些东西是用那个戒指换的。止住眼泪说:“换了多少?”

她嫂子一听这个话题,简直跟白捡了金元宝一样高兴,捂着嘴说:“姑奶奶猜猜?”

“五百两?”高姨娘心里清楚,哥哥肯拿一半儿给婉芸置办妆奁已经是婉芸的造化了,故而开出五百两。

她嫂子依旧笑着捂着嘴,脑袋连连否定。高大爷也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得意。

“六百两?”

她嫂子依旧摇头,高大爷翘着二郎腿,脚尖也在傲娇地摇晃,否定高姨娘给出的价位。

高姨娘狠狠心,伸出手,握住三根指头,比了一个“八”的手势,极不自信地说:“八百两?”

高大爷收起二郎腿,雀跃地跳到高姨娘眼前,笑眯眯地说:“一千三百两!”

高姨娘惊得笑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收了收气息说:“当真换了一千三百两?”

她嫂子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搭在高大爷的肩上,极度自负且开怀说道:“这些还不止,若不是我,也弄不来这些首饰。”

高大爷满足地点头:“还是你嫂子精明,若不是你嫂子提醒,还真的被他们诓骗了。”

高姨娘一听一只戒指换了一千三百两,心中简直乐开了花,她也知道这只戒指多少值一些银子,没想到能值这么多,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因此笑着问嫂子:“怎么回事儿?嫂子你跟惠兰说说。”

她嫂子见高姨娘来了兴致,对着高大爷说:“去去去,坐一边儿去,挡着姑嫂俩唠嗑儿。”

高大爷起身,刚好那个添炭的小丫鬟进屋,准备过去接炭。

高姨娘嫂子一个箭步跳到高大爷和小丫鬟中间,没鼻子没眼地骂道:“污烂逼,叫你干活,你做脸给谁看。赶快添了炭,去马房拿一捆草料,你大爷的骡车还在门口等着你喂呢!”

小丫鬟唯唯诺诺地点头,战战兢兢地把炭添进火炉,收拾好铁簸箕,畏畏缩缩地跑出去。

高姨娘嫂子笑着说:“你看看,好使吧,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下贱东西。”

高姨娘也觉得小丫鬟比平时利索,只是自己也不能效仿自己嫂子,毕竟自己也师家的姨奶奶,身份脸面还是要端着的。但是又不能扫了嫂子的好意,故而假意奉承道:“还是嫂子有些手段。”

高姨娘嫂子发落完小丫鬟,听了高姨娘的奉承,心中十分欢喜,眉飞色舞地说:“那日你哥哥回家跟我说,那只戒指换了一千三百两银子。我就纳闷儿,那些行当里向来都是拦腰砍价,既然能换一千三百两,那就说明那只戒指不止值一千三百两。”

高大爷此时,抓了一把瓜子,挨着火炉前的座位坐下,嗑一粒瓜子,便将瓜子皮扔进火炉里,一股青烟上窜,堂屋里全是瓜子皮烧焦的味道。长长的火苗将高大爷枯黄的瘦脸吹得通红,高大爷趁着手中抓瓜子的间隙,忙说:“还是你嫂子精明,我是自愧不如,那日听了你嫂子的说辞,我也是试着去跟珍宝阁人说,没想到还真跟你嫂子说得一模一样。”

高姨娘嫂子趾高气昂地说:“呸,老娘跟了你,才算是明珠暗投,但凡能担当一些的男人,此刻早也成就一些事业,还跟你一样,有上顿没下顿。”

“他妈的,好好的,你又攀扯我作甚,肉皮松了,找打?”高大爷也不用手,直接把瓜子皮吐在炭火中,口里的吐沫落在铜炉边上,发出‘嗞嗞’的声音。

她嫂子也是得意忘形,见高大爷发狠,闭嘴不提刚才的话,只说:“你哥哥第二日去那首饰店,只说昨儿的戒指不买了。”

高大爷见媳妇不揭自己疮疤,也附和着说:“正是,一听我说不买了,那掌柜脸色就变了,只说坐实的买卖不许反悔。谁他娘的跟他扯这个犊子?”高大爷往嘴里添了一个瓜子,说:“我还能被他唬住,我只说,你们店大欺客,讹诈我,就算吃官司,我也不怕。”

高姨娘用脚趾头也想得到当时的情景,自己哥哥本来就是个恶棍,还能被良民给欺压住。只等他哥哥说下文。

谁知她哥哥只顾嗑瓜子,已经到手的天鹅肉,他也懒得费吐沫描绘。只是一心一意地嗑瓜子。她嫂子见状,拉过话题说:“前一日我也嘱咐你哥哥了,咱们也是知足的人家,首饰店也是做买卖的,我们不要多,只要他们能给一套纯金的头面首饰就行。”

听到这儿,高姨娘算是明白了,感情这些首饰头面,根本不是他哥哥出银子买的。这倒也附和哥哥嫂子的秉性,要不然连自己也闹不明白:像哥嫂这样雁过拔毛的人,会好心舍得拔自己的毛?扔进炭火里的钱,还伸手捞出来花。进了口袋里的钱,他们焉有吐出来的道理?也只有白讹的东西,才合情合理嘛!

兄妹姑嫂正欢天喜地地拉家常,高大娘灰头土脸地进来,一副被霜打的茄子一样。

高大娘脸拉得跟驴脸不差上下,高姨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去报喜,怎么跟吃了炮灰一样?开口问道:“见着老爷了吗?”

高大娘拉着脸说:“见了。”

高姨娘想:自己哥哥头一回这么大手笔的送礼,也算是千载难逢,回禀老爷,也是一件让老爷高兴,给自己长脸的事情,怎么高大娘兴冲冲地出去,拉着脸回来,想必其中定有缘故。问道:“跟老爷说了吗?”

高大娘只是点头,并不说话。高家大爷心里按耐不住,自己花这么大价钱,到底能换回妹夫怎样的夸赞。满心满意地等着高大娘描绘。

三人等了半天,高大娘始终一言不发。高姨娘隐隐觉得有事情发生,开口问:“是不是老爷说什么了?”

高大娘也似乎等着高姨娘问自己,否则自己也不好开口。不过她也害怕兀地这么开口,高大爷会不会兴出些风波。只是点头,不敢说话。

高大爷也觉得有些蹊跷,只是一瞬间便作罢。伸手不打笑脸人,送礼还能送出个错漏不成?

高姨娘嫂子是个精明之人,倒了一杯滚烫的茶,递给高大娘说:“先暖暖手,有什么话,坐下来,一边烤火,一边慢慢说。”说着双手捧住高大娘的手,说:“你看给冻的,冰凉冰凉,赶快坐在火边烤烤。”

高大娘和高姨娘的嫂子,年龄相仿,地位身份也差不多。比起高姨娘,她们俩才更是旧时相识。坐在火边,一边烤火,一边想到底从哪里开口?几口热茶下肚,开口说:“老爷只说,跟账房登记一下就成?”

一旁嗑瓜子的高大爷,将手里的瓜子扔进盘子里,诈尸一样站起来,又鬼使神差地抓起瓜子,依旧添了一个在嘴里,说:“你们老爷这是什么意思?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高姨娘正在想怎么安抚哥哥,只听她嫂子阴阳怪气地,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德行。”

这句话不说高大爷还好,一说彻底把高大爷惹毛,一把瓜子扔进火中,顿时‘噼里啪啦’卷着一股焦呛的浓烟,在屋子里四处蔓延,拦都拦不住。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高大爷发狠说到。

高姨娘赶快站起来,拉着哥哥说:“小声点!”说完慌慌张张掀开帘子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听见,这才放下心,走到高大爷身边说:“你不要命了,你找死,别拖累我。”

“怕什么?我就说了。”高大爷自己给自己打气,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吹牛皮的话说得是牛皮鼓鼓,只是语气越来越低,士气也越来越萎靡。

高姨娘嫂子见高大爷士气上已经败下阵,赶紧问道:“师大人还说什么?”

高大娘遮遮掩掩地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这句话不说大家还真以为没什么,说出来就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谁也不相信师大人什么也没说。

高姨娘嫂子抓了一把瓜子,夺过茶杯,将瓜子塞进高大娘手里,说:“又没外人,你怕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你直说出来。”

高大娘也是听了师大人几句重话,心里不受用,就算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二时,嘴里添了一颗瓜子,脸上恨恨地说:“老爷最开始不要这些首饰,叫高大爷拿回去。”

“那怎么又让去账房登记?”高姨娘问。

高大娘说:“老爷说咱们大爷的钱都是来路不正的,不是坑蒙拐骗,就是打家劫舍,他才不要这些断子绝孙的东西。”

一句话把高大爷两口子,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才好。

“那怎么又让去账房登记了?”高姨娘还是那句话,又问了一遍。

高大娘说:“林姨娘劝老爷,说这也是您们的心意,况且外甥女出阁,舅舅送礼是亲戚们之间的礼数。老爷这才换了主意。”

高姨娘听罢,只说:“哦是这样啊,难为她肯为我们说话。”

高大娘连连摇头,否定高姨娘的说辞。说:“今儿舅爷和舅太太都在,我若瞎编一个字,我不得好死。”

三人一听这毒誓,必定是有文章,高姨娘只问道:“怎么了?”

高大娘被问,眼里的泪水,骨碌碌地晃悠,好容易从袖中扯出一条半新不旧皱巴巴的帕子,来回在脸上蹭拭。急得高大爷只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高大娘止住眼泪说:“我方才去通报,打听出来老爷回府,直接去了惜珍阁,我就赶紧进去,谁知院子一个人也没有,无人通秉,我想大白天的,我就直接进去了,谁知……”

惜珍阁哪里是空无一人,无人通秉。分明是高大娘,趁几个小丫鬟到后院,自己悄悄溜进惜珍阁里,听墙角。赵姨娘还未走,正巧赶上师大人回府,三个主子正在说红宝戒指的事情。高姨娘溜了这么多年的墙角,头一遭听到这么劲爆的墙角,一时竟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直到几个小丫鬟喊叫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所以狠狠被师大人训诫了一番。不过两个女主子声音都不大,她也没听到赵林两位姨娘说什么,只是听师大人时不时地怒骂。

“快说,怎么了?”高姨娘的嫂子急急地催问。

高大娘省略了自己被师大人怒骂的一段,直接说:“我只听老爷说‘婉芬的戒指’‘这个狗娘养的’‘老鼠屎’‘几时见了棺材才落泪’,我想肯定是大爷的事情。”

高大爷早就吓得快要尿裤子,急急地询问:“就这些?”

“我站在外面,只听到老爷说这些,两位姨娘肯定也说了,只是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老爷没说怎么发落我?”

高大娘摇头,说:“我进去之后,三个人就不再言语了。左不过是怕我嚼舌根儿,背着咱们罢了。”

刁奴就是刁奴,不动声色地挑拨主子们的关系。高大娘奸猾地把师大人训诫怒骂她偷听墙角的话给省略了,但是却把自己对师大人的愤恨,成功嫁接给高大爷两口子。

无奈高大爷真的像以前师大人骂的那样‘是一坨拎不起来的烂泥’,听闻师大人没有发落自己,如同捡回一条小命一样,暗暗窃喜。

高姨娘嫂子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敢动师大人的主意,也不敢明着骂师大人,只将自己心中的愤恨转嫁在林姨娘头上:“又是在那娼妇的屋子里?”

高大娘也知道,屋里的四个人对师大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四个人一肚子的杂碎怨气总得找一个宣泄的出口,林姨娘就是最好的对象。

“嫂子,别拉动扯东扯西的,她对我没有坏心思。”

不光高大爷两口子,就连高大娘听到这话,都不敢相信是从高姨娘的嘴里说出来。

“姑奶奶,你拎拎清楚好不好?”她嫂子最看不惯的就是高姨娘这软弱的样子。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又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越俎代庖,更多的是老太太吃柿子——总挑软的捏的那种卑鄙无耻。

高大爷没有听到师大人发落自己,如同和死神擦肩而过,即刺激爽快还心有余悸,说:“妹子,你糊涂。刚才你嫂子跟你说的话,都是白费唇舌!”

高姨娘嫂子连连点头,说:“姑奶奶,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心若不狠,地位不稳。’你既没儿子傍身,师大人对你也总是淡淡的,你要是不发狠,立出点规矩,谁以后还会顾及你的死活啊。”

高大爷此刻也十分动容地说:“妹子,你只嫌恶哥哥不上进,总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你晓得不?哥哥若不这样,咱俩早就饿死了?”

高姨娘反问道:“爹死得早,我还不记事,咱娘死得时候,是给咱们留了银子和田产。”

高大爷接过话说:“咱们爹娘死得早,家里若是一穷二白也使得?偏偏老娘咽气的时候攒下那些祸害,叔伯们儿哪一个不是眼巴巴地想讹诈咱们?我若是个腼腆的,早就被他们欺压死了。”

高姨娘嫂子也是老泪纵横地说:“都是不得已,若是能好,谁会想着作践自己?你们兄妹俩人守着那点产业,你哥哥要是不狠辣,还能有你今日?”

昔日往事一点一点浮上心头,高姨娘松动的心,再次被寒流冰封。那种从内向外的冰墙最不容易融化,除非有足够强大的温暖,否则每次都是表面上融化一点。那一点点温暖用尽之后,融化掉的表面又继续被冰冻,比之先前光滑的表面,只是或凹进去一点像个浅浅的冰坑,或凸出来像个怪怪的冰疙瘩。其他的都没有任何变化。

高大爷说:“家里的太太,你不敢得罪,咱们也得罪不起。赵姨娘虽然没有儿女,娘家是京城中的豪商,跟咱们也无冤无仇。李姨娘是太太亲戚,崔姨娘又是你家老爷的远方表妹,还有个儿子。最无权无势,得罪了也无所谓的就是林姨娘,所有人咱们都不敢得罪,就只有这个林姨娘是你扬威的垫脚石,你不踩她,天理不容!”

这一番话高大爷说了20多年,高姨娘耳朵里早就听出老茧,但是也反驳不了,自己哥哥的话,看似没道理,却又有一些道理。

第51章 家财

冬日天短,未及察觉,已经日落西山。高姨娘只顾自己暗自伤神,还是高大娘说:“舅爷和舅太太今儿就在这里用饭吧,我出去招呼厨房一声。”

高大爷白眉赤眼,恼怒高姨娘软弱,不敢对高姨娘发狠,只对着高大娘说:“我他娘的没吃过你们一口饭,还不够憋气,老子这就走,从此撩开手,你们只管吃肉,我们天生是坏胚子,我们安心吃屎,也绝不带坏你们。”

高大娘知道,高大爷不敢冲高姨娘伸脖子,故而指桑骂槐地怼自己,也不往心里去,掀开帘子,直往厨房去了。

高姨娘知道哥哥嫌恶自己软弱没志气,可是人心都是肉长得,这二十多年,林姨娘零零碎碎的受了自己多少气。

高姨娘嫂子将高大爷按在凳子上,怼呛道:“到了嘴边的鸭子不吃是傻子!这顿饭你安心吃,姑奶奶好容易熬出头,婉芸姑娘又封了娘娘,今儿咱们索性好好喝它一回。”

说完忙不迭地又假意安慰高姨娘,说:“姑娘看不出,你哥哥是恨你不争气。这么大一份家业,咱们总不能到了最后什么都捞不着吧?”

高姨娘思绪总是被自己哥嫂牵着走,哥嫂说到哪里,她就想到哪里。心里也没个准绳,随口说:“我一个月八两银子月例。到死也就是这样了,如今婉芸婉芬一个月还能有个二三十两的进项,过两年,他们俩都出嫁,日子才难熬呢!”

高大爷说:“你真是个糊涂虫子,这几年你都没估摸估摸师家有多少财产?”

高姨娘最不喜哥哥说这种唯利是图的话,好像守着家产,只盼着师大人闭眼似的。虽然知道到哥嫂是好心为自己着想,但是嘴上没好气地说:“哥哥,有多少财产跟你有什么关系?”

高姨娘这句话简直像一把匕首,直接插进高大爷的心里,疼得高大爷‘哎呦’一声跳起来,指着高姨娘鼻子说:“我真他妈怀疑咱俩是从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不是?你们家有多少家产跟我有什么关系?坏了良心的娼妇,我图你家财产!我还不知道为了谁!”

兄妹两人话已经说僵,高姨娘嫂子,指着高大爷鼻子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但凡说话动听些,姑奶奶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动不动就伸脖子吐脏话,好好的道理,硬生生让你说成坑蒙拐骗。”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一红一白,高姨娘早也司空见惯,刚开始的时候,还感激嫂子体谅自己,这么多年看戏看下来,早就看得透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面无表情地看着哥嫂演戏。

她嫂子凑到高姨娘身边,半是哄慰,半是反唇相讥地,说:“姑奶奶,你不要动不动就作践你哥哥,将来若真的到那一步,也只有他替你筹谋。”说完,走到帘子跟前,眼往外面四下里瞄了几眼。神神秘秘地说:“你哥哥这几年倒是替你都估摸清楚了。”

另一边高大爷没料到自己媳妇会扯出这件事,吃惊地如同掉了腮帮子。她嫂子说:“你啊你,既然好心替姑奶奶筹谋,这份心就得让姑奶奶明白,否则这算什么事情吗?”

高姨娘知道两人总是踅摸师家的边边角角,没想到兄嫂二人野心竟然是惦记着师家的正副家业,心里觉得十分荒唐,不禁冷笑道:“我都不一定能分到一杯羹,更何况你们,打听清楚又怎样?还不是瞎耽误工夫?”

“你瞅瞅,我说什么来着?我啊,回回都是割驴毬敬神,驴也疼死了,神也没敬到,我早告诉你,这话姑奶奶不爱听,你不信!偏偏找钉子碰。活该!”高大爷语义暧昧地说。

她嫂子被骂,倒有些不屈不饶的精神,继续说:“你为了咱家姑奶奶,割了你那破玩意儿,也行,反正整天搁在那里也是摆设。”

这样市井污烂的浑话,臊得高姨娘脸上十分挂不住,哥嫂两口子倒是处之泰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高大爷也不顾高姨娘难堪,径直说:“既然把话说开,我也不瞒你。我这几年四处典当,倒是结交了不少典当行里的朋友。”

“是啊,是啊,你哥哥没有一天,不为了你的事情奔波,都是为了姑奶奶您啊。苍天可鉴。”她嫂子说。

“我也不敢全部在一个人身上打听,万一走漏了风声,你家老爷肯定打死我。我托了好些个懂行的朋友,七七八八也估摸出你家的产业大约有多少。”

高姨娘讥笑一声,说:“你打听出来多少?”

或许高大爷这一生听过太多太深刻的讥讽之笑,对高姨娘这样轻描淡写的讥讽,竟然没有体悟到,只以为是高姨娘开始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咧着满嘴黑黄的大牙说:“哎——这就对了吗!这才是兄妹之间的照应。”

她嫂子也说:“你只赶紧让姑奶奶听听,也高兴高兴。”

自己家里有多少产业?自己在这个深宅大院里熬了20多年,各房里大约有多少家私,她多多少少也能估摸出来。但至于家里的产业还真不好说,先帝在位时,家里也曾富贵至极,这几年眼瞧着一年不济一年,不过内里还是有一些的,几辈人吃喝不尽也是可以的。

高大爷将头凑到高姨娘耳朵边,身体上,衣服上,口齿中,一股污浊馊烂的气息若隐若现,虽不算刺鼻,但也让高姨娘微微有些反胃。

“至少3000万两!”

高姨娘看着嫂子前倾着身子,捂着嘴,眼里泛着刺眼的绿光,和蔼可亲的瞅着自己笑。3000万两!怎么可能?这个家至多不过百万家私,加上各处的田产房产,最多不过300万之巨,怎么可能有3000万两?

“怎么可能?”高姨娘笑着反问哥哥。

她嫂子用手比划了一下,让高大爷只管说,她自己抓了一把瓜子,靠在帘子边,帮兄妹两人放风。

“我骗你做什么?要是有人花钱雇我骗你,我到愿意挣这笔银子,只是天下没这样的美事。”

“你怎么打听出来的?”

“这个你别管,你只记住,老爷将来蹬腿,你可记住了,别被别人蒙在鼓里。”

“哥哥,你就不能盼点好事,老爷没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没儿子,有老爷在,我还能跟着老爷吃香喝辣,跟着别人,我喝西北风,对你有什么好处?”

第52章 挑拨离间

“所以啊,哥哥也不愿意让你去喝西北风,你现在这样绵软,将来如果三五百两银子能打发掉,谁会脑子进水给你三五万两?”说完又觉得三五万两太少,急急地呸了两口,生怕应验了一样,说:“啊呸——呸呸——三五万两想打发我们!姥姥——打发叫花子,也不够!”

高大爷越说越来劲,高姨娘极不愿意去想老爷将来的身后事,她是挚爱着师大人的,但是想到自己没有儿子,将来万一老无所依,可该如何是好?

“将来你们老爷蹬腿,若不给你个一两百万,我只叫他们也不好过。我要他们好看。兔子急了也咬人!”

“哥哥,你瞎说八道什么啊?你还要谁好看,我们老爷现如今好好的,你胡咒些什么啊?”

一个鬼魅邪狎的笑容在高大爷的脸上一闪而过,眼里泛着冰凉可怕的绿光,幽幽地说:“妹妹,可不是哥哥咒你,多少人眼巴巴地等着你家老爷蹬腿呢!”

师大人当年对高大爷做得也是够绝的,说大义灭亲不算过分,这几年,高大爷鼠蚁一般蛰伏着,不敢兴风作浪,也是惧怕自己妹夫的威势。高姨娘只以为自己哥哥心里怨恨师大人,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诅咒。

“行了,行了,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边家里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这话你出去可不敢胡说八道,老爷若是知道了,你可就真活不成了!”

“你少罗嗦,我能没个分寸吗!”

“待会吃了饭,早早回去吧,跟你闲说了一天,我也乏透了。”

高大爷见高姨娘没有上道,也不敢再往深处说,高姨娘毕竟是师大人的妾室,和师大人是一条船上的人,万一自己说多,高姨娘把这件事情泄露给师大人,自己也是死吃不了兜着走。只是再次嘱咐她:“你别总是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找机会也长长贵人母亲的威势。听哥哥的话,准没错!”

“知道了,知道了。这话你都说了20年了。”

“你嫌我啰嗦,你真是坏了良心。”

嫂子依旧贴在门口嗑瓜子,屁股挤着门框,一只脚放在屋内,一只脚搭在门槛上顶着门帘,门帘的缝隙刚好可以探出半个脸,用来查看院子里的动静。听见兄妹俩不再聊这个话题,撤回那条矗立在寒风中的腿,凑在火炉边来回揉搓取暖。

已是初冬,高姨娘见嫂子还是穿着秋天里的薄棉衣衫,虽然得了银子,恐怕还没来得及添置。再看看哥哥,也是薄棉衣料,心中着实在一阵阵酸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哥嫂虽然不上进,终究是自己的骨肉至亲。

“嫂子,我这儿有一件鹅绒棉裙,去年新做的,穿上极轻巧又暖和,你跟我进来,我翻出来给你,天寒道冷,你吃过饭直接穿着走吧。”

她嫂子一听高姨娘要送自己鹅绒衣,喜得一塌糊涂,一会说:“这如何使得?”一会儿说:“这料子是宫里的制法吧?”嘴上假意推辞,身体却跟着高姨娘进了暖阁卧室里。

高姨娘翻箱倒柜的找,从梨木雕花的箱笼里掏出一整块的貂皮,又并着一起拿出几块上好的内衬料子。交在她嫂子手上之后,继续在箱子里找那件鹅绒衣,嘴上说:“这是北边送过来的貂皮,嫂嫂拿去,给哥哥做件马甲,暖暖的,护着前后心。”

她嫂子端着貂皮,眼睛里四下在屋里扫视,忽然发现炕桌上放着几套首饰盒子,并着几批上等衣料。嘴上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高姨娘抬头看了一眼,见嫂子盯着炕桌上,继续埋头在箱子里翻找,说:“林姨娘送过来的,给婉芸带进宫里的。”好容易从箱子里抽身,拿着一件草绿色的棉绸长裙,递给嫂子。嫂子走到炕前,放下貂皮,接过鹅绒棉绸,心里乐开了花。

高姨娘接着说:“我还在寻思,你来我往才是礼数,她送这些,少说也值1000两,我至少回她800两的东西才行。”

她嫂子只顾摩挲棉绸衣服,哪里听见高姨娘说什么?粗皮糙肉的指头肚子,在光滑的丝绸上并不是畅通无阻,偶尔手指上几处皴裂的干皮,勾出几根丝线,光光的绸面上,像是倒插了几根刺一样。

高姨娘替嫂子换上衣服,将貂皮和料子,并着嫂子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找了一块包袱包了起来。未及递给嫂子,只听她嫂子冲着外面喊:“孩子他爹,你快进来看看,这衣服可是了不得,只着薄薄的一件,我就跟穿了七八件棉袄一样暖

高大爷闻声,嗑着瓜子进来,随口将瓜子壳吐在地上,高姨娘也没力气在跟哥哥掰扯。约摸饭也差不多要做好,准备招呼哥嫂去用饭。

谁知高大爷眼睛瞄到炕桌上一副白银的头面首饰,走过去说:“这就是那个林姨娘给婉芸的妆奁?”

“是啊,你看看给了这么多,我今儿晚上也得收拾出来,明天把婉莹的礼给送过去。”

“这娼妇,没安一丁点好心。”

“哥哥,你又怎么了?”

“婉芸入宫是大喜事,这*怎么送白首饰?”

她嫂子刚才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也挑拨道:“这烂污逼,这是咒咱们芸姐儿。”

“真是人心隔肚皮,她那*丫头落选,她就这么咒咱们芸姐儿。你刚才还维护她。醒醒吧,我的姑奶奶。”

哥嫂两人一串串的烂脏字眼儿,说得高姨娘头疼。之前看这些银首饰还是欢喜,现在再看这些首饰,如同吃了苍蝇一样,想吐吐不出来,咽进去又不甘心。眼睛里的光芒,也从一只迟疑的羔羊渐渐成一只发着绿光的恶狼。

“你看看,自己看看,看看是不是你哥嫂平时枉做小人?”

“我心掏给你,你只觉得哥哥心里邪毒,这次你算是明白哥哥的苦心了吧!”

“是啊,姑奶奶,这毒妇没安好心,你要是不跟她做一回,她只当你是傻子,好糊弄。”

“好了,别说了!”高姨娘心烦意乱地说。

“你冲我们发什么邪火,你有本事用在正经地方。”

“你少说两句吧,姑奶奶心里正不自在呢!”

“她不自在,我还不自在!你看看她那窝囊的样子,我看着就憋气。”

高姨娘越积越多的愤怒如同惊涛骇浪一样,被哥嫂撩拨得一浪接一浪,终于把自己淹没在海啸一般的愤恨里。

第53章 烧身之兆

养病这几日,最是清闲,听绿蓉说,东宝楼连日来天天宾客盈门,络绎不绝。言辞中颇有些意难平的味道。几次三番,婉莹也不去理会。

这一日天晴日暖,婉莹披着大氅,歪在贵妃榻上,屋里两个铜兽火炉,将整个屋子烧得如春日一般,正午的太阳,透过霞影纱窗,洒在脸上,不是刺眼,却也舒服的很,因记挂着院子里的几株菊花,几日不见,也不知被霜打成什么样子。

想到此处,便起身,正要拉窗,只听见红芙不知何时上楼,在身后说到:“我的祖宗小姐,刚好了一会,又开窗,可不是要红芙千刀万剐么?进宫的日子眼看到跟前了,再养不好,可如何是好呢!”

“你不是跟娘在厢房里收拾东西么?几时上来的,婉莹怎么一点响都没听见?”

“我怕小姐睡着,故放轻了脚步。亏我上楼瞧了一瞧,否则再招了风,又是红芙的罪过了。”

“那几株菊花这几日可浇水了?”

“放心吧,花儿好着呢。小姐只安心养好病,勿要惦记东,惦记西的。太医不也说了,小姐此次就是思虑过度,才招致的风邪。”

“知道了,整日里就你聒噪。”

“再聒噪也就这几日了,下个月小姐进宫,以后红芙就是想跟小姐玩笑几句也不行了。”红芙说着眼里泛出了汪汪的泪气。

“这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阴曹地府,至于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么?”婉莹见她感伤,故也想逗她乐一乐。

“呸呸呸,小姐休得胡说。小姐也快呸几声啊,省得晦气沾在身上。”

婉莹见她紧张非常,便知刚才的话吓着她了。

“小姐,你还不知道的吧?老爷给小姐进宫的带的足足比婉芸小姐,多了四个箱子。这事只管家连晋知道,东宝楼那边都是瞒着的,怕高姨娘闹事。老爷心疼小姐,我们是看得真真的。”红芙凑婉莹跟前说到。

婉莹原本也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问到:“这几日可有人过来拜贺?”

“还说呢!真真是气死人,前几个月,还车水马龙似的,门槛儿都踏破了,小姐落选之后,咱们这里这里比家里祠堂里还冷清。前儿东安太妃差人送了几个箱子过来,各色首饰头面一箱子,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一箱子,文房四宝一箱子,古董字画一箱子。抬东西的小厮还说,太妃念婉莹小姐有恙在身,所以不必回谢,以后宫里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果然太妃是真心疼我,连我无品无级还是送来了重重的礼。”

“那可不是,要不是这几箱子东西,我都不敢出院子门,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对比小姐和婉芸小姐的妆奁,我可不想吃他们的枪棒话。说回来,还是咱们有脸面,东安太妃这四箱东西,比什么金的玉的都灵验,管他们受了多少纯金的如意,足金的项圈,咱们有这些也就撑足脸面了。”

婉莹点头,并不为和婉芸比较妆奁,只是有了东安太妃的贺礼至少母亲脸上不会太难看,也不会被人排遣。

“哦,还有一个人也送了礼,小姐肯定想不到是谁?”

“是谁?”

红芙悄声说:“武安侯府里也来人了,送来了一个紫檀花雕嵌宝的首饰盒,两柄足金的上造金镶玉嵌八宝金如意,一柄足足九十九两。”

一两黄金十两银。这两柄如意不算上面的八宝玉石,就值两千两白银。武安侯这么大的手笔,可见他富庶非常。嘴上说:“武安侯夫人有心了。”

红芙摇摇脑袋说:“小姐不知,这首饰盒和金如意都还是次要的,你知道么,那首饰箱子里装着整整一套点翠东珠的金首饰一共十八件,件件都是好东西,那珍珠叫一个大,还有那翠真叫一个鲜亮啊!”

我朝崇尚青绿之色,上好的点翠首饰,早就是有价无市,宫里的娘娘们尚且争抢不到,这么一套首饰下来,只怕要过万,也未可知?如此盛情,倒不像是同僚之间的情谊。

“东宝楼可有?”红芙尚未说完,婉莹便问道。

“没有,武安侯夫人根本看不上那边那位奶奶,又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东西送过去。”

“果然只有我这里有!”婉莹心想。对红芙说:“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想再躺一会儿。”

“小姐有事喊我,只一样,不许再开窗子。”

“知道了。真真啰嗦死了。”

红芙笑着下楼,婉莹一个人站在铜兽炭炉前,红红的火光暖的人浑身连毛孔都舒展开,伸手举在炭炉上,强劲的热气又一次迅速的传遍全身。裙子上的流苏被炙热的火气,吹得一飘一摇,胸前虽隔着厚厚的衣衫,但是还是真切的感受到这浓浓的暖意。

婉莹如今算是落选的秀女,武安侯夫人还盛情如此,正所谓‘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真。’想到此处,自己心田里也升出一股暖流,内外皆暖,暖的她自己快要醉了。

突然炉子里‘哔啵’一声爆了个炭花,吓得婉莹赶紧收回手,这才发现,手被烤得生疼,脸上,周身都是被火烤得火辣辣的疼。只顾自己瞎想,只图暖和,没留神自己离火炉竟然这样的近。裙摆处,几个流苏长穗子被炉火热气吹得来回摇摆。婉莹忽然看见,那流苏穗子的头上,有些黑黑的小圆点,捏起来仔细一看,竟是方才自己不留神,离火太近,火气烧了流苏穗子。还好还好,幸好火大,自己即使发现,否则引火上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想到这里,心里忽然闪出许多寒栗,只顾取暖,却不知离火太近,极容易引火烧身。自己笑了笑,烤火取暖也能做出这么一通联想,实在是多思多虑的命,多愁多病的身啊。

聊以*的笑容还未落尽,婉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武安侯夫人跟母亲不算旧交,跟自己更是非亲非故,武安侯官职还在爹爹之上,谈不上巴结,可是单凭喜欢,送这样的重礼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再想到日前寿宴上女眷们私底下所说武安侯最近在圣上面前连连跌面,不甚得意……这中间到底有哪些牵连?又有那些瓜葛?

想到此处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席卷全身,不觉打了个寒颤。原来热的太过,是会冷的。

第54章 福祸相依

红芙下楼不多会,林姨娘上楼,见婉莹歪在榻上,提裙坐在了婉莹的旁边。外冷屋热,她的额上沁出了一层汗气,两颊也微微的潮红。林姨娘年及四十,仍是丰姿绰约,绮丽非常,脸上不施粉黛也看不出一丁点的细纹,她比高姨娘略大些,可是却没有高姨娘脸上的沧桑与和纠结,以至于很多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师府的三姨太太是高姨娘,而林姨娘是四房姨太太。

“入宫带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不能带的太多,你无品无级,带的多了婉芸心里不自在,但是也不能少,宫里不比家里便易,事事处处都要思虑到。婉芸位份在你之上,娘也收拾了些个物件,前儿让他们抬过去,也算是咱们的心意。”

婉莹靠在软垫上,单手支着头,懒懒地说:“青儿听林姨娘的。”

“武安侯夫人送来的首饰先放在家里,日后需用的话,娘再着人给你送去。”

“何必这样周折,一起带进宫岂不省事?”婉莹听林姨娘提及武安侯夫人的礼品,恰恰挑起了心中那个小小的疑问。

床边的绒毯子上,粘了几根落发,林姨娘一根一根挑出来,放在手里,说:“这是你爹爹的意思,荣亲王已经挥师西征了,听说武安侯这几日称病罢朝,闭门谢客,这个时候送这么重的礼,不单单是贺你入宫之喜,恐怕是在拉拢你爹爹,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你爹爹也未跟娘细说,娘也不得而知。总之你记得,入宫之后勿要跟人提及这事情,这也是爹爹要娘嘱咐你的。”

林姨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虽只是三言两语,但是也算是清楚明白。不可回避的是:朝廷已经开始可以冷落武安侯。师大人向来不喜拉帮结派,更加厌恶朋党之争,武安侯拉拢师大人,无非还是想掣肘皇上。

我朝太祖太宗是南国的世族豪强,初到北地经营,雄踞北国百年之久的前朝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坊间有传言说:先帝正是被前朝势力加害,以至忽然崩逝。实情真假不得而知,但是武安侯临危受命,做了先帝驾崩时的托孤大臣。国祚初创,新帝年幼,宫里内内外外全是孤儿寡母,朝廷上上下下也是各怀鬼胎,武安侯居中周旋,辅佐当今皇上,协助太后,渡过了做艰难的几年。

但是皇上已过弱冠之年,早已不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若是武安侯能急流勇退,还政于皇上,或许也不会有眼下的尴尬,但是人总是有前眼,无后眼,武安侯也没料到,自己照顾长大的皇帝,有朝一日能给自己这么大一个难堪。

“青儿知道了。”

“事情未必就如娘想得那样糟,但是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没有错。”林姨娘接着说道。

“娘,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几日青儿觉得爹爹好似有些神色劳乏,是不是宫中出什么事了?”婉莹正起身子,面对着林姨娘侧坐着。

林姨娘机警地点了点头,眼睛在空无一人的阁楼里看了一圈,说:“娘也是自己瞎想的,此次西边战事不利,表面上看是武安侯保举不善,内里怕是宫里开始对武安侯有所动作。皇上羽翼渐丰,连太后都已经许皇上亲政,武安侯若还是以顾命大臣自居,对皇上指手画脚,那不是拿鸡蛋碰石头么,皇上虽年轻,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武安侯是臣,就应该顺天应时急流勇退才是,风光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了。”婉莹看着林姨娘,喃喃地说着这些事情,仿佛如数家珍,早在心里捉摸透了似的,尤其是,最后一句,‘也该是时候了’,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快意。

“娘,该是什么时候啊?”林姨娘说的话更让婉莹摸不着头脑。

“哦,啊……”林姨娘神色稍显慌张,言辞也阻塞。“娘是说,你在宫里不要跟别人说家里的事情,官场上的是是非非,粘粘连连,错综复杂,千变万化,谨言慎行,尤其是谨言,务必要记住。懂么?”

“嗯,青儿,在宫里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行一步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切听爹爹和娘的安排。”

“嗯,你只在宫里安心侍奉太妃,余下的事情,你爹爹会料理的。”林姨娘拉住婉莹的手,脸上淡淡的戾气消散不见,复又和悦起来。

只听一阵脚步声传进耳朵,婉莹本以为是绿蓉上来,进屋之人却是师大人。上朝的冠带也未来得及换下,眉头紧锁,神情紧绷。想来不只是来看婉莹这么简单。

“衙门里用过饭了么?”林姨娘见师大人这样,起身问道。

师大人走到床边,不重不轻地拉起林姨娘,蹙蹙地说:“悄悄地把这几年方松鼎送来的东西都收起来。”

不光是林姨娘,连婉莹也大吃一惊,前几日娘儿俩还在议论方松鼎,怎么忽然就出事了,之前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林姨娘赶快关上门,问:“福建出事了?”

师大人眉头紧锁点了点头,怅然若失地说:“福建节度使韦光可能要反了,八百里加急的密报今早已经送进宫里了。”

“消息可是真的?”林姨娘问道。

“早上京郊驿站的人送信过来说的。”师大人顿了一顿说到:“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用八百里加急?除了谋反还有什么?韦光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方松鼎又是他的左膀右臂,能不跟着一起反?嗨——现在朝廷外患未除,又添内忧,武安侯出山是势在必行。”

林姨娘掐指一算,凑在师大人话后,说:“今天的早上的八百里加急,要是造反也是十天之前的事情了!”

“方松鼎要么跟着韦光造反,要么早就身首异处了。”师大人坐在椅子上,右手狠狠地锤了一下扶手。

“方松鼎对当年武安侯见死不救一直怀恨在心,武安侯也防备方松鼎,故意把他调离京畿这么多年,方松鼎早就没有退路能不跟着一起反?但愿不要城墙失火,殃及池鱼!”林姨娘也是心乱如麻,万念俱灰地说。

“真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师大人闭上眼睛,仰天长叹。仕途到如今,已然味同嚼蜡。不是师大人自己贪恋权位,舍不得荣华富贵,他自己已在局中,他人岂能让他轻易抽身?

林姨娘从架子上把婉莹平时把玩的几件寿山石玉雕拿了下来,又开了柜子把几个装着铁观音的茶筒挑了出来,连同那一篮子橙子,一并放在了屋子中间的木桌上。

“青儿这儿就这么多了,我屋里还收着几方鸡血石,待会一并拿出来就是了。”

师大人指着桌上那几个玉雕说:“你把这几件玉器跟那几块鸡血石一块儿收好就行了,茶叶还放回去吧。兴许是我多虑了,只是最近朝局晦暗不明,我也越来越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早就料到方松鼎和武安侯迟早是要翻脸,幸亏这几年福建送来的东西都搁在你这里,外人都不知道,先收起来吧,等风声过去再说吧。”

原本婉莹还想求爹爹把那个玉雕的小兔留下来,又恐万一露出什么破绽被别人拿去了把柄,故而也没有开口。

“武安侯夫人送来的东西还要带进宫吗?”林姨娘取出套杯到了一杯热热的茶,递到师大人手上。

“暂时先搁在府里吧,此次武安侯是福是祸尚不知晓,观望一阵再说吧。”师大人喝了一口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或是事出突然的缘故,婉莹第一次见爹爹和母亲在自己面前说起朝中之事,婉莹看着爹爹疲惫不堪又心力交瘁的面容,心里酸涩不已。他一个人在外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不管风雨莫测还是电闪雷鸣,他总是悉心的用自己的臂膀承受所有的风吹雨打,用他一人之力罩着这个内里早就支离破碎地方。

第55章 爹爹

林姨娘轻盈盈地步至桌前,把一个一个的玉器装入纸盒子里,转身又对师大人说:“青儿这几日用的百合粥不错,老爷也吃一碗吧。”

师大人先是摆了摆手,看着林姨娘也是神情黯淡,不忍再让她揪心,说:“嗯,取一碗吧。”

林姨娘把茶叶和橙子一一放回原处,拿着那个装玉器的箱子下了楼。

“这几日身上可好了么?”师大人说。

“差不多好全了,只是每天憋在屋子里不能出去,着实闷得慌。”

“还是再好好养一阵子吧,不能留下病根,宫里虽好,但是终究比不上家里,时时处处能照应到。”说罢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爹爹也得自己多多保养,切勿饮酒无忌了。”

师大人眼睛微闭,嘴角上扬,点了点头,“我儿长大了。”随手拿起塌边矮机上的词书说到:“青儿喜欢晏同叔的词。”

“嗯,最近常看。”

“爹爹好久没听青儿吟诗了,可有新作,让爹爹拜读一番?”

“最近烦闷不已,并未写什么,胡乱填的几首,也都是贻笑大方的笑话罢了。”

“兄弟姊妹中,只有你肯悉心诗书,爹爹甚感欣慰,这几年连绍松也不愿在此上用功。世代书香,竟是后继无人了。”师大人老怀感伤地说。

婉莹‘扑哧’一下,娇俏一笑,撒娇说道:“爹爹,咱们原就是武功世家,怎会是书香门第呢?”

师大人伸出食指,在婉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自嘲笑道:“连青儿也笑话爹爹是个大老粗?吾家虽是行伍军功出身,但你太祖爷是前朝进士,祖父更是探花及第,爹爹也是先帝乾丰五年的进士,如此难道称不上书香世家么?”

话说师家弃文从戎,实在是没有办法的抱负,乱世之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早就是种在师大人心中的执念。然而自己这一生,又怎能用三言两语让自己眼前的孩儿明白,罢罢罢,并不是所有的情怀都必须被理解,既然走了这条路,就要承受这一路的风霜雪雨。师大人无奈地笑了笑,他并不感伤自己的爱女不了解自己,他心疼万一自己将这一生的言不由衷说出来,会不会真的压垮她心里的岁月静好?还是让她无忧无虑的好!无论前路艰难险阻,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都愿意为她们撑起一片天,哪怕她们并不理解自己。

婉莹当然不懂爹爹此刻的沉重与沧桑,天真烂漫地说:“那爹爹岂不是文武双全的全才之士?”

师大人爽朗一笑,他一生听过无数溢美之词,然而文武双全这个词从自己不谙世事的女儿嘴里说出来,却是另一番滋味。那种小女儿的娇憨,不敢相信的反诘,带着对爹爹的仰慕,参杂一些或真或假的猜疑,师大人自哂说道:“什么全才不全才,爹爹只求我儿一生平安。”心里千军万马奔腾,终究是舍不得女儿心忧。师大人欲言又止,为人父的心情比征战沙场难得多。不说唯恐爱女将来进宫吃亏,说了又恐怕吓着孩子。说与不说,在师大人嘴边纠结了许久,终究是狠狠地按下去,捡起婉莹一本自己抄的诗集,无心翻看,只说:“说话就是月末,离下月初九也没几日了,爹爹有几句话想嘱咐你。”

婉莹躬身抱拳,用戏文里小生的唱腔,捏着嗓子说道:“师大人请讲,青儿洗耳恭听——”

这一幕若换作平日,该是多么温馨幸福,然而如今,师大人心中沟壑万千,说:“我的儿……”

婉莹甩了甩衣袖,一副戏文中的模样,再三抱拳,唱到:“大人请讲——”

“想必你娘也跟你说过,爹爹此番是不主张你入宫,但是天不遂人愿,事已至此也是无力回天。有些话爹爹若说,只会平白无故徒增我儿的烦恼,但是爹爹不说,又恐我儿在宫里吃亏受害。”

师大人心中的汹涌,婉莹没有察觉。母亲私底下已经七七八八和自己讲了一些,自己故作平淡,是为了不再给爹爹增加烦忧。收起唱戏的腔调说:“爹爹请讲,青儿一定记住心里。”

“嗯”师大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此番跟婉芸同时进宫,婉芸位份已定,也就罢了。”说到此处,师大人纵然心中千般丘壑,脸上永远是波澜不惊。“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入宫为妃这样的事情总是避不过去的,总要有一个人入宫,老天怜爱分得恩宠固然是件好事,但是……”师大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话到了嘴边,生生地咽了下去。

“爹爹……”

“没什么,还是不说罢了,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比讲出来好。不知道的话,无事一身轻,明白了日日如千斤重担压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爹爹不说,自是为青儿好,只是青儿见爹爹如此烦忧,心里着实不受用。”

“你只记得,在宫中不要多说一句话,不要多行一步路,不要打听不该知道的事,不要沾染无聊的是非。”

“青儿明白。”

“还有不要接近皇上,不要得罪皇后,此次入宫的慧珍郡主可以不用过多来往,余者你可以自己拿捏分寸。”

“爹爹,青儿能问个为什么吗?”

“孩子,不知道的好,你只用记得爹爹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就行了。”

“今年爹爹大寿是皇上下旨大办,皇上如此器重爹爹,连青儿都能看明白,为什么爹爹一直好像在躲避什么似的?”

“圣上隆恩浩荡,爹爹心中着实有愧,朝中之事,一两句话讲不明白。有些事情连真龙天子也无力回天,更何况是爹爹这个凡夫俗子仕途末吏。”

“爹爹……”师大人讲的不明不白,婉莹也听得一头雾水。

“今日爹爹讲的话你记在心里,连婉芸也不要提起,知道了么?”

“孩儿明白了。”

“如此爹爹也没什么可嘱咐了,这几日你且安心养病,好好把身子调养好,勿要让你娘揪心,当年把你哥哥过给太太已经伤了她的心,如今你再离她而去,爹爹心里实在不忍,趁着在家这几日,多多陪陪你娘。”

说到林姨娘,婉莹心里涌出了许多想对父亲说的话:“爹爹,你能答应青儿一个请求吗?”

“呵呵呵……说罢,只要爹爹能办得到,一定不会食言。”

“爹爹,青儿别无所求,只求爹爹善待我娘。”婉莹言毕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帘一般滚落下来。

师大人用手抹掉婉莹脸上的泪,说到:“傻孩子,有你娘陪着爹爹,爹爹才不枉此生……放心吧。”师大人语气坚定,神情毅然,尤其是最后三个字“放心吧”恳切沉重,将婉莹不安揪悬的心实实在在的压了下去。

第56章 高乘风(上)

以前只觉得日子绵长,永远看不到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完没了的如同池水中,砸出的水晕一样。一圈一圈一模一样的形状。既没有大江东去的磅礴,也没有小桥流水的灵动。偶尔心血来潮投一颗石子进水中,倒是能惊起一些波澜,然而波澜随着‘咘咚’一声的消失,依旧是没完没了,永不变更的水晕。

然而忽然有一天,这死水一样的日子有了到头的那一日。日子反倒像是惊涛骇浪一样气势磅礴起来。隔三岔五或是量衣裁衣,或是挑选针头线脑,婉莹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兴致,几天下来,也淡淡的懒得去弄。一应物件都是林姨娘,芸娘还有红芙几人操持。自己只是捧着书,好像不日就要进京赶考一样,日夜苦读。

期间大伯来送礼的时候,婉婷也跟着过来,姐妹俩还想之前一样玩了一天,只是婉莹觉得婉婷忽然不是之前那个婉婷。但是明明又是之前那个婉婷。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说话间已是十一月,这几日宫里不断有太监来宣读进宫事宜和规矩,几时从家里出发,从家里的哪个门出,走哪条路,又从宫里的哪个门入,几时入宫,事无巨细,都有一定的章程。

离进宫还有三天,正午时分,宫里又来了人,仔细地翻看了准备带入宫中的东西,每一个箱子,每一件衣服,每一个器皿,都一一查看,确认无误后,贴上黄纸封条,上面注上储丽轩 宫人 师婉莹 永安九年十一月初六。连同东边婉芸的行李一同搬进宫去。

红芙见一行人等抬走的行李,竟痴痴地哭了起来。

“小姐是进宫当娘娘,天大的喜事,你有什么好哭的。”绿蓉正乐得开怀,间红芙哭泣,十分不解地说到。

“谁说我哭了,我高兴呢!是风大迷了我的眼。”红芙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

“你看那树叶子都不曾动上一动,哪里来的风?”

“不跟你胡搅蛮缠,我还有事做呢。”

两人一吵一闹地进了西厢房。隔着厚重的棉帘子,依旧能听见拌嘴的声音。

婉莹身体早已痊愈已了,精神也长了许多,阁楼屋里四下无人,看书看得双眼酸困。自从风寒之后,还没有下楼一次,早就想出去走走。趁着红芙不在身边伺候,自己悄悄提着棉裙,踮着脚尖下了阁楼。

出了惜珍阁,才觉得外边果真是深冬气候,阳光虽暖,照在身上也暖和,但是寒风可没这么好脾气,找到任何一个缝隙,都不遗余力地往里钻。婉莹只觉得裙角下,不停地有凉气倒灌。

一个月不曾下楼,走路竟是有点头重脚轻的,整个人飘飘浮浮。几阵冷风吹来,凉寒倍增,扯紧身上披的大毛氅。迎着风,穿着红芙亲手纳的绣花鞋,脚底的鹅卵石,一个一个硬得仿佛要顶到心里去。

西小花园里已经是万木皆枯,除了那几株翠柏还莹着如墨色的浓绿。几株春日里的牡丹早被霜打的只剩下枯黄的枝干,夏日里满池盛开的荷花竟是连枯枝烂叶也无,只丢下一汪碧绿的池水,风吹过来,泛起一圈一圈的水纹。了无意趣,平白地生出了些许悲凉之意,想及不日即将离府,这悲凉之意又增添了许多。

不觉间信步走至后花园,还是这里好些,仍是郁郁葱葱的,终年长青的松柏,青翠欲滴的修竹,还有风华正茂的冬梅。坐在读绿亭里,石板凳上的凉气直沁肌理,少不得站了起来。许是天凉之故,偌大的花园里竟无一人赏玩,信目望去,不远处几竿翠竹之下一大片通红的山茶花开得正艳,景致极秒,心神不由得被引了过去。

还未走到那花前,隐隐约约听见那几竿竹子后面似乎有人说话,屏声闭气,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快走吧,要是让别人看见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不走,你我光明正大,并未做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好怕的,勿需遮遮掩掩。”

婉莹原本以为是府里的丫鬟和小厮们私底下混闹,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当然不便出言制止,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好像是婉芸姐姐,心下一惊,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不走又能怎样,我马上就要进宫,你我已是云泥之别。还请——还请乘风哥哥忘了妹妹吧。”

“妹妹怎么说得这样狠心的话,我去求姑妈,求她别让你进宫。”

“说什么胡话呢,圣旨都已经颁了,名分既定,再怎么着,也是晚了。”

“我们可以私奔呢!我带你走,天涯海角哪里都行!我们躲得远远的。芸妹妹,只要你跟着我,我带你走。”

听到此处,婉莹七魂六魄都被打碎了,不由得汗毛站立,吓得一身冷汗。还未顾得上平息惊恐。只听两人又说:“要走你走,我是不走的。我们能躲到哪里?只怕是还未出这京城早就被缉拿回来了。况且我早就说过,我心意已决,必定是要入宫的。”

“好狠心的人啊,你只顾着自己荣华富贵,你难道忘了当初是谁跟我说不求同贵只求同心。”

“呵呵……”婉芸一串冰冷地鬼笑之后,并未停下来,紧接着说:“小孩子过家家,你也当真?哥哥不会是像玷污婉芸的声名吧?”

“你……你……你……”三个你你你之后,又是一串抱怨:“我真傻,这几年一心一意只装着你,可是你,你……。”

“哈哈哈……”婉芸不仅不羞恼,反倒继续冷笑,说道:“哥哥平时伶牙俐齿,今日怎么结巴起来了。”话锋一转,低声怒斥道:“你一心一意装着婉芸,你混弄鬼去吧!说这话你也不怕天打雷劈。我怎么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而今的道理,我有高枝可依,哥哥应该替我高兴才是,怎地说这样子的傻话。”

“我是太傻了,还天真的等着跟你永结同心之日。”

“是吗?哥哥这话我听着糊涂了,且不说婉芸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就算不是,爹爹岂能同意你我之事,何况母亲也不是很中意哥哥的材料,你说呢?”

“妹妹这几年到底人大心大,只是藏得真好,我竟一点也不知道,还痴痴地等着妹妹。”

“哥哥怪妹妹也好,你只把我当个负心人好了。”

“妹妹,不是哥哥唬你,自古后宫险恶,多少人连出头之日还未等到就命丧黄泉!是富贵乡?还是修罗场?你不会分辨么,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呢!”

“该死,哥哥说这话真真是大逆不道,活该作死!紫微神宫,多少官家少女梦寐以求的地方,怎到了哥哥嘴里竟成了修罗场。婉芸看在自幼与哥哥亲近的份上,不将此话说与别人听,否则哥哥还要不要自己的项上人头。”

“妹妹不用吓唬我,妹妹心狠意狠,今日我也算是见识了,这几年到底是我痴心错付。既然妹妹心意已决,做哥哥的就祝妹妹早得青云之志。”那人说话间的威胁之意连修竹后面的婉莹都听得出来。

第57章 高乘风(下)

“你想吓唬我?你未婚,我未嫁,我们也不曾有过媒妁之言,你能拿我怎么样?既然乘风哥哥说到这份份上,就别怪妹妹狠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就怨不得妹妹为自己分辨几句。”

婉芸说得激昂,站在修竹后面的婉莹简直听傻了眼,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温柔贤淑的婉芸姐姐吗?

“乘风哥哥为什么一直苦苦纠缠婉芸?你以为婉芸当真不知吗?”

“我俩自幼青梅竹马,难道不是吗?”

“哼——”婉芸冷笑一声,表示反对。“青梅竹马?你也配?”

“你……你……”

“我什么——舅舅原先不过是个微臣末吏,哥哥也是学业无成,更不曾得个一官半职。若不是我爹爹头上顺天府尹的顶戴,你们一家子怕是不会顾及我和我娘的死活吧!哥哥想做爹爹的乘龙快婿,还是趁早别做这个白日梦了,想赖上我们一辈子好作威作福?”

“你娘和我爹是亲兄妹,相互照应不应该吗?难道这也错了吗?”

“呸——你们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精妙!相互照应?你们在外面作威作福,吃香喝辣,我跟娘这几年过的日子你们知道吗?妹妹今天把话说明白,爹爹心里从来都没有装过娘,又怎么会看上你?我劝哥哥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于大家都方便些。”

“妹妹……”

“你且不用辩解,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今天来这里是舅舅的意思吧,你们打的主意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来就没安好心。是想来讹上我吧!”

“我讹你做什么?”

“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我早防着你,故意吊着你,就是要你好看。”

“你故意吊着我?”

“我不吊着你,牵着你,连你也吸我娘的血,吃我娘的肉,你以为我稀罕你?你不问问自己配不配?我是顺天府尹九门提督府里的千金小姐,你是谁?你是拿得出说媒的聘礼?还是掏得出纳彩的彩礼?”

“呵呵,果然是有意思!”男人也不再纠缠,换了一个轻佻的声音。

“有些话,我娘不便说,我心里是清清楚楚的,这些年你们过的锦衣玉食的钱是哪里得来的?舅舅不务正业,连个正经差事也没有,现在京城做两套见得人的衣裳,摆两桌像样的酒席也得一百两吧。若不是我们娘儿仨节衣缩食,只怕你们要到街上要饭了吧。我娘常说,‘都是一母同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心疼你们艰难,可是你们知道我们在府里过的什么日子吗?舅舅如今更是不像话。我娘连一个线头都舍不得扔,舅舅竟然还在戏院里包戏子。”

婉芸语气中略带抽泣之意,嘴上狠狠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哼——这些年,一年少说要接济你们一千两吧,我们娘儿仨的月银统共才三十两不到。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你想过吗?首饰头面逢年过节还要穿戴,自然是不能典卖。所有的钱都是我娘把我们每个月分得精细食物偷偷拿出去卖了你知道么?”

说到此处言语中的抽泣之声变成了声泪俱下的哭啼:“林姨娘的婉莹妹妹随便一碟点心都要二十两银子,吃的用的更是精中之精,细中之细。而我跟妹妹呢?从小到大连最普通的燕窝粥吃过几次都数得清楚。一碗血燕,婉莹妹妹才喝了两口,就随手撂在一边!都是师府的小姐,但是人家是千金小姐,我们却是平民丫头,这些舅舅跟哥哥可知道,你们只看见我们穿金戴银,你见过我娘每日吃的是什么?”

“我们也没白用你们的钱,这几年爹爹也没少替姑母奔走。”只听那人也分辨起来,只是不辩则罢,一辩婉芸的哭啼更是高了几分。

“休提你们做的那些仗势欺人的阴损事情,要不是你们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好事,爹爹也不会如此冷落我娘。”

“我来不是与妹妹说这等子事情……再说……”那人估计是自知理亏,一时也辩明不出道理。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来跟我理论这个。只是痴心错付从你嘴里说出来,也算是玷污了这四个字。曾几何时,婉芸节衣缩食的时候也是甘之若怡,心想能省下钱给你花都是一样的。可是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老话说的真好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真是舅舅的好儿子啊。你才多大就学会包戏子出火。”

“你小点声,别人听见了如何是好。”

婉莹此时离他们就几步远,幸好竹叶葱茏谁也看不见谁。心想还是转身离开比较好,要不然真的撞见了,只怕难为情的是婉芸。想到此处,便也轻步离去。

“你告诉我,是谁这样败坏我的名声,你告诉我,看我不挤了他的狗宝出来。”

“你也知道丢人现眼,我劝哥哥还是省些力气,好好研究研究仕途经济学问,要不然将来我娘要是老了,难不成你真上街要饭么?”

渐渐走得远了,也听不见两人说的是什么,刚才站在竹竿旁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出了园门,长舒一口气。

闺阁的寂寞,浸泡着少女的温柔,婉莹总觉得能酝酿出一汪最美的寂寞的温柔。这装着满满寂寞的温柔,好比一件丝滑的红绸,少女将自己娇羞的心为针,用自己绵绵的情思做线,一针一脚地在红绸上绣满鸳鸯戏水百年好合的想象。只待大红盖头披在凤冠上那一天,穿着自己用心织就的嫁衣,揣着惴惴不安跳如脱兔的甜蜜与哀愁,一心一意等待那个揭开盖头的男子,然后,用自己一世的柔情,将十几年闺阁中收藏的寂寞,一点一滴细水长流地说与那个与自己厮守一辈子的男人听。

自己是如此,婉蓉是如此,婉芸是如此,将来的婉芬婉苹婉婷也是如此。然而这一副盛世如春的想象却不经意间爬上了跳骚,为什么同样的闺阁,同样的寂寞,婉芸却煎熬出这样一幅尖酸刻薄的气度?婉莹一面迎着寒风踩着卵石回惜珍阁,一面决绝地在心里,将自己缝制多年的嫁衣,一股脑丢尽冒着紫光却没有一点温度的火炉里。羞恼的婉莹甚至听见跳骚在火中‘哔啵’地炸裂。手伸在后面,使劲扯住大氅的风领帽子,狠狠地套在头上,烦脑地不知该如何忘记刚才那一幕,那只甩也甩不掉的跳骚似乎从火炉里爬出来,钻进婉莹的心中,让婉莹阵阵想要作呕。

迎面碰见二门上的刘妈妈,见婉莹就问道:“姐儿身上好些了么?想去瞧瞧姐儿,可是我们这样的嘴脸,恐怕连姐儿的楼也上不去啊。”

“是刘妈妈,好多了,费心惦记着。”一边说话,一边走。

那刘妈妈原本也是径直向后花园的方向走去,婉莹乍得想起,婉芸恐怕一时半会还未能出来,若是出来碰见也不好,便转身问刘妈妈:“妈妈这是有事进来?”

“听门上的小厮传话来说,安阳公主府的长史来拜访老爷,刚才去太太房前禀报,瑞春大娘传话出来说,老爷许是在后花园里练太极,我这就去看看。”刘妈妈说。

果不其然,她真是要去后面,若真撞见了,以她平日里的性格必是闹得满府皆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此处,婉莹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什么,爹爹许是在我娘屋里也未可知呢,这么冷的天,爹爹怎会在外面吹风呢?妈妈要是愿意我领你去惜珍阁看看爹爹在不在,你说好么?”

师府家规极严,从上到下,尊卑高低十分明白。大门上的下人到二门,无事必是要止步的;而二门上的人,没有允许也进不去各院的门。眼前,刘妈妈听见婉莹领她进惜珍阁,这绝对是个既体面又出风头的差事,自然美滋滋的应承了。

第58章 书信

到了惜珍阁,刘妈妈不用嘱咐,自己就在门外候着。婉莹还未走近,就听见东面花房里喜鹊‘叽叽喳喳’地欢叫,走近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进去一看父亲果然在里面,便说到:“爹爹,大门上传话进来,说是安阳长公主府的长史来咱们府上找您。估计在门厅上候着呢,爹爹去瞧一瞧吧。”

“安阳长公主府的人?”师大人问婉莹。

“是的。”

师大人手上的御批过的奏折扣在茶几上,理了理衣衫,示意林姨娘将奏折收起来,自己忙起身出去了。

“你听清楚了,是安阳长公主府的人?”林姨娘赶紧将奏折拿起来,锁进花房书案后面的雕花木柜里。合上柜子,抽了钥匙,系在腰间说到。

“嗯,是长公主府的长史。”

“此时过来,想必有事。”

“咱们跟安阳长公主向来没有来往,不知是所谓何事……许是看婉芸得封高位,过来拜贺一下吧?”婉莹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想着刚才在后花园所遇之事,两事虽无关联,却不知哪里生出了点忧虑。

“不会,去年国舅爷大婚,长公主还称病未去拜贺,为此太后还颇有微词。今日又怎么会屈尊降贵呢?”林姨娘眉头微缩。

“皇后的母家不过仗着太后做个了闲官儿罢了,更何况皇后哥哥还是个晚辈。安阳长公主怎么会自降身份呢?他们能跟咱们一样吗?爹爹是顺天府尹兼领九门步兵提督统领,爹爹咳嗽一声恐怕整个京城都要感冒。爹爹跺一跺脚,紫微神宫也要落几层灰,爹爹这样手握京畿实权的股肱大臣,讨安阳长公主一份贺礼,也是安阳长公主想凑咱们家的热闹,不是吗?”婉莹原本是想跟林姨娘开个玩笑,不料却说出了最最实质的关键。

林姨娘笑了一笑,不知是喜是忧,择了几只紫玉葡萄,托了一个乳色小钟,递给婉莹,只说:“是啊,皇上,武安侯,长公主……”

“娘,你的意思是皇上,武安侯,长公主,各个都在拉拢爹爹?”

“娘不敢有十成的把握,但七八成的把握还是有的,这次婉芸能封贵人,想必长公主必定暗中运筹,今日到咱家里来,估计是你爹爹该还这份顺水人情了。”

“怎么还啊?”

“长公主与武安侯向来不睦。武安侯是太后的人,可是皇上如今最大的困境便是武安侯功高震主,主弱臣强。长公主最心疼的就是皇上,今日之事,想必也必定与武安侯有关。”

话说师大人急急地走出花房,只在自己的便服外面罩了一件会客穿的黑羽重纹长褂,自己径直走到门厅,亲迎长史进正形堂叙话。

贵客盈门,早有小厮架了几盆炭火在堂屋内,火力还未全开,但是相比外面冰天雪地,堂内还是其乐融融。

长史开口作揖说:“并非下官擅造潭府,实乃封了长公主之命,不得不过府搅扰,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师大人也诚惶诚恐回礼说:“不敢不敢,劳动公公。前几日偶闻安阳太主微染风寒,本应登门拜望,以表愚心,奈何风闻太主闭门谢客,故不敢叨扰。”

长史奸猾一笑,十分地说老成拿大地说:“好你个白面关云长,关门谢客,谢得是外客,倒成了你的说辞。”

师大人陪笑道:“公公,说笑了,太主这几日身上可好些?”

“这还像句咱们之间的该有的客气话。太主这几日依旧是一天三顿汤药,不过也算是大安了。”

“如此,公公一定替我问候太主。”

“放心吧!倒是你小子现在,就跟钻进王八窝里的泥鳅,若不凿了王八洞,还真抓不住你。”

师大人连连赔罪道:“有劳公公屈尊降贵。”

“臭小子,当年你巴掌那么大一点儿本事,就敢偷吃我的下酒菜,如今我老了,你倒是跟我打上太极拳了。”

“公公,快别这样揶揄仲远,仲远实在无地自容。”

“你无地自容?我看你如今官大,架子更大;也是不把咱家和长公主放在眼里?”

“公公,休要这样说,仲远是公公看着长大的,仲远就算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也不过是只猴崽子,逃不出您老的五指山啊。”

一个诙谐幽默的妄自菲薄,长史神色才渐渐松快一些,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师大人连忙起身接住。

抽出里面桑黄的书信,师大人越看越是眉头紧锁,看完将书信又递给长史,长史只问:“都看通透了?”

师大人点头,长史随手将书信和信笺一起扔进里身边最近的一个火炉。熊熊的炉火将书信烧得如羽毛一样飘在空中,由黄变黑,渐渐地上面的字全部消失不见,化成灰烬。

长史见师大人半天不言语,也不催问,只说:“信呢,咱家给公主带到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公主是咱家亲自养大的,你这个臭小子也是咱家看着长大。咱家老了,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咱家如今跟着公主讨一口饭吃,自然要给公主跑腿办事儿,至于你们俩,你若得空就去看看公主,你若忙,自然也是衙门里公务绊住脚,咱家也不怨你。信上的内容咱家没问公主,也不问你。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长史眼下只是公主府的长史,可是先前伺候太祖,又看育先帝和安阳长公主长大,当年可是紫微神宫的大内太监首领总管。因为先帝驾崩,太后提拔了另外一位太监首领,这才才去了公主府,做了长史。

师大人方才颇为为难,一边是自己敬重的前辈,一边是着实为难的党争。正在苦苦挣扎中,听得长史这一番话,一阵湿热的汹涌之气,鱼贯而上。到了眼角,硬生生被常年经营的喜怒不形于色给按下去。

长史也是叱诧风云一辈子,他不用问,不用看,也大约知道信里写得是什么?但是正是因为垂垂老矣,不愿意多打听多干涉晚辈们的事情,他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惹得晚辈们不高兴。又或者,他也不想看到自己一手照看大的孩子们,忤逆自己那一幕。

他宁愿无知无觉,这样他就不会自责,可是就算这样,他好像也没有达到自己想象中的轻松。看着师大人为难的站在自己眼前,他甚至在心里抽打自己。若是因为自己让孩子们改变决定,或者因为自己孩子们做了本不愿意做得事情,他觉得难受。他不是害怕维护了谁而得罪谁,更不是所谓的官油子,也绝不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恰恰相反,他一生无儿无女,眼前这些孩子他在心里都当作是自己的骨肉。兄弟相争,受伤最重的永远是他们的父母。长史现在的心情就是父母们的心情。

师大人不知该如何开口,长史坦然一笑说:“咱家得回去了。”

师大人起身相送,搀扶住步履蹒跚的长史,或许是体悟到刚才长史的心里话,师大人改口说:“阿公,小心台阶。”

这一声阿公,长史至少30年没有听到了。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两个人,脸上都察觉不出一丁点变化。但在心里,之前两人之间那层厚如泰山的冰山,已然冰消瓦解。

“身上的胃疾,可好了些?”长史问师大人。

“阿公,都小半年了,早无碍了。阿公入了冬,还常咳嗽吗?”

“你这胃疾也算是老症候了,得认真请个御医,仔细拟个方子,好好吃上几副汤药,去了根儿才好。坐下病根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师大人年过半百,扶着白发苍苍的长史。身边的小厮赶快跑过来随侍,然而都被师大人挡在一边。年轻的小厮们,不知道,在府里高高在上的当家老爷,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垂垂老矣的太监。就连太太和几位女眷,恐怕看到这一幕也会惊异!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师大人或多或少跟林姨娘讲过一些年少时的往事。然而林姨娘不在身边,否则她必会上前俯身跪谢这个洋溢着暮光的老者。感谢当年在战火纷飞中,将自己仅有一个的面饼,拿给饥肠辘辘的师大人吃。

“阿公,小心头。”师大人送长史坐上轿椅,依依不舍地说:“过几日有空,阿公做卤煮火烧,我要吃三碗。”

比起师大人,老者还有一重长辈的情愫,那就是无论自己为晚辈付出多少都无怨无悔,但是只要晚辈回报他一丁点儿,他都会觉得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所以长史先师大人一步,眼中晶莹。这一幕和四十年前,寒风扑朔的营地里,一模一样,风还是割面的朔风,苍凉还是黄沙卷叶的苍凉,少年还是那个少年,阿公还是那个阿公,只是两人中间多了四十载的春秋。纵然阿公还记得卤煮火烧的手艺,师大人是否还能真的有吃下三碗的饭量?

长史点点头,用手拍了拍扶在轿椅上的师大人的手,末了,说了句:“回去吧,咱家也得回去交差了。”

第59章 折辱(上)

昏黄的寒风,卷着黄沙和凌乱的落叶,朝着轿椅远走的方向呼啸而去,抬着轿椅的轿夫,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捂住嘴眼。师大人长卦飞起的边缘,也是漫天漫地的黄沙,北地冬季多风多沙,一阵狂风,师大人觉得身后的沙粒拍着他的后背,自己恭敬地伫立在风口,十几个小厮也一脸迷茫地张望。直到轿子越走越远,越来越小,拐进了另一道街口里,师大人才落寞地回去。

惜珍阁花房中,几盆炭火,昼夜不休,春季里娇艳欲滴的牡丹,这几日结出了几个蓓蕾,仿佛几个小小的心事一样挂在枝头。婉莹欢喜地对林姨娘诉说自己的新发现,然而林姨娘手里捏着绣花针捅莲心,刚好想到了一件极难想通的心事,根本没有听见婉莹说什么。

婉莹无趣作罢,母女两人一个百无聊赖地剪枝,一个聚精会神地捅莲心。

婉莹不言语,总觉得眼前的母亲,跟先前那个两耳不闻天下事的母亲有点不一样,真的是因为婉莹就要进宫?所以母亲才这样紧张细心宫中和朝中的局势么?

婉莹自己想着心里的疑问,林姨娘也不说话,坐在刚才师大人位子的旁边,拿着一根绣花银针,小心翼翼的剔除已经晒干的莲子。不多会师大人回来了,仍旧是坐在刚才的位子,见师大人进来,林姨娘丢下手中的绣花针。林姨娘捧了一杯莲心茶递给了爹。“喝一杯,去去火气吧,嘴角的燎泡都快出来了。”

“都说良药苦口,岂不知这良茶亦是苦口?”师大人接过茶杯笑着说道。

“老爷既然知道有益于身,还不喝了这茶。”林姨娘也嫣然一笑。

“是啊,良药苦口利于病,良茶苦口利于心。浮生难得半日闲哪——”师大人似乎是心怡神驰。

“长史过府所谓何事呢?”

“你猜?猜对的话,我就连饮三盅可好?”师大人像个孩子一样撒娇的说,婉莹‘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师大人和林姨娘看了婉莹一眼,两人也相视一笑。

“不会是长公主得了什么稀世孤本邀老爷去品赏吧?”

“非也非也。”师大人摇摇头眯着眼睛说到。

“难不成长史来咱们家也只为喝一杯茶不成?”

“猜对了一半。长史带来了长公主的亲笔书信,让我择机参武安侯一本,不论什么由头都行。”

“信呢?”

“看完之后,长史随即就扔进火盆里了。”

“老爷打算如何应对?”

“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长公主那边如何交代?”

“勿需交代。“”

“那可有不妥之处?”

“天下之事,未必事事妥当。妥当了这边,那边势必不妥当;妥当了那边,这边也难周全。倒不如两边都不妥当,也就两边都妥当了。”师大人喝着茶,悠悠地说道。

“爹爹说的话,玄之又玄,什么妥当不妥当,听得青儿糊里糊涂。”

“葫芦青儿晓得吧?你把葫芦扔进水里,按下这头鼓起那头,按下那头鼓起这头。索性丢在水里,顺其自然吧。官场明哲保身之道,爹爹一辈子也就悟出了这么点道理。”

师大人是为了一家老小明哲保身,但也不完全是为了明哲保身,他心中对当今皇上是即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连师大人自己也说不清这两边到底孰重孰轻?于公,自己应该襄助皇上渡过难关;于私,皇上自己都朝不保夕,自己又怎能舍上身价性命去扶植一个昏君?于公于私,一动不如一静,不帮皇上,实在是皇上昏庸不堪,不与武安侯同流合污,也因为自己是皇上的臣子,绝不做不君不臣之事。权衡之下,唯有静观其变,顺其自然是最最好的办法。

“那爹爹哪天得空指点孩儿,孩儿受益匪浅呢!”

“爹爹真想把肚子里的话都告诉你,只是你太小,说出来恐惊了你,还是不知不觉的好啊。”

林姨娘听及这话却说:“女孩子家家,懂点针线缝补就很好了,又不去做状元宰相,学这些子做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窗外一个尖利的声音叫喊道:“林玉心,你给婉我出来,我今天倒要问问,你这个老狐狸精安得什么心。”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高姨娘,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竟然跑到惜珍阁里说这样的话,真是欺人太甚!婉莹腾得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箭步走至门前,正要开门与她理论,林姨娘慌忙跑过来,一把将婉莹扯在身后,狠狠说道:“回去,好好坐在那里,不准出门。”言毕使劲将婉莹甩在身后。

婉莹又上前,林姨娘怒目圆睁地说道:“青儿,你不想让娘安生好过,你就出去。”

师大人原就已经起身,见状,大声说道:“你在屋里不准出去。”言辞不由分辨。婉莹木木地站在那里,看着师大人和林姨娘依次出了门。跑到窗前,透着薄薄的窗纸,隐隐约约看见惜珍阁上上下下十几个丫鬟婆子皆站了出来。高姨娘身后东宝楼的仆从们黑压压的有十几号人,门口也挤了一堆子的人。婉莹轻轻地推开窗,冷风扑面而来冷到骨髓里去,婉莹看林姨娘一脸落寂的站在师大人的身后,身量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似的。心里至凉,脸上两行热泪,滚烫的划过脸颊。

“老爷也在啊。”高姨林姨娘旁边一个身形猥琐的男子说道。

“你不在家里呆着,跑到这里瞎掺和什么,还不快滚。”师大人厉声说道。

只见那人吓得腿脚直哆嗦,连连上前作了个揖,怯生生地说道:“老爷有所不知,我实在见家妹委屈,少不得替她出出头。”听到此话婉莹才知晓,这人原来是高姨娘娘家的哥哥。

话音刚落,师大人抡起胳膊,结结实实地一巴掌打在了那人脸上,那人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捂着脸不敢吱声。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出头,还不快滚,等着下人们抬你去挺尸不成?”师大人此时已是盛怒不已。那人吓得连滚带爬地离了惜珍阁的院子,几个面目生疏的男女见状也灰溜溜地走了。余者皆是家里的人。

高姨娘刚才还气焰嚣张,见娘家人被师大人喝打出去,气势立马消减殆尽,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这又怎么回事?”师大人开口发话。

“哦……哪个……我……老爷不是在外间陪客的吗?”高姨娘结结巴巴地说。

这下婉莹才会转过来:高姨娘原本想着师大人不在,狠狠地跟母亲闹一场,好施展施展她的威风,结果也没想到师大人会在母亲这里,生生的变成折辱。

“快说,怎么回事?”师大人不依不饶地说。

第60章 折辱(中)

高姨娘身后的高大娘挺身而出,手捧着一个首饰盒子,打开说到:“这是林姨奶奶,送给婉芸贵人的贺礼。”

师大人俯视一看,仍旧言辞狠厉:“这首饰怎么了?”

高姨娘见状忙收起了惊恐,故作委屈地说道:“首饰没什么,只是婉芸现已是贵人,纵然不是位高品重的妃嫔,但到底是我们师家的荣耀不是吗?”说着竟哭了起来。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婉莹也被弄糊涂了。

“快说这首饰到底怎么了?”师大人语气还是如刚才一般严厉。

“寻常人家小姐出阁,嫁妆里陪嫁送的首饰头面不是金玉之物,也都是便是翡翠玛瑙之器。都图个喜庆之意。老爷说对吧?”高姨娘颇会拉拢同情,只见师大人的脸角不再紧绷,在场的人听见此话也都点头认同。

她见众人也都看她讲的有理,更是声泪俱下的哭诉:“我们这样的大富大贵之家,怎么好意思送素银这样的东西呢?”说着连连抽泣了几下接着说:“林姨娘,你好狠的心啊,你们婉莹落选你心里不自在,看见我们芸儿封了贵人,你就咒她不得好对吧。我得罪你,你可以冲我来。这与芸儿无关,我的芸儿也不曾得罪你,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说着又是一串的抽泣不止。一副听着流泪,闻者伤心的样子。

还未说完,婉莹看见师大人的脸早就愤怒的扭曲,心里一沉:坏了!这下爹爹是信了高姨娘的鬼话,估计母亲又要吃亏了。

高姨娘越哭越痛,双手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一会儿弓腰,一会仰天,嘴里不停地哭诉:“我的儿啊,你的命还不如你娘,你娘我虽不得志,但是也没人咒我,你一辈子就这一次大喜的日子,别人竟然送你银首饰,这不是咒你守寡的吗?哪里有大婚贺礼送白首饰的道理?”

一旁一位大娘机警地说:“姨奶奶,这话可不敢胡说,你这说出来不是连皇上也编排上了吗?”

高姨娘止住哭声,想了一想,赶紧调转枪口,又开始怨天怨地地哭诉:“毒妇啊,你是咒婉芸早死啊,你好狠毒的心肠。我的芸儿,你什么时候得罪了你林姨奶奶,让她恨成这个样子,巴不得你早死。”

师大人心中烦乱,想出口制止,怕是拦不住这架势。要是伸手打她,又唯恐婉芸听去伤了心。他与高姨娘早就是形同陌路,可是中间还夹着婉芸和婉芬,就算自己多么不待见这个女人,看在孩子的份上,多多少少也得留些情面。高姨娘见师大人也不曾出言相拦,误以为师大人也恼怒林姨娘,更是壮着胆子,变本加厉谩骂,说什么:“最毒妇人心啊,这么多年,窝三挑四,离间我和老爷,老爷恨上我,你倒是趁了心,如了意了!毒妇啊,你恨我,你算计我,我都不与你计较,你不该算计婉芸啊,她是老爷的亲骨肉,将来是要进宫做娘娘的,你咒她,你又什么好处?她死了,我只和你索命!”

几位婆子实在听不下去,连忙上前拉住高姨娘,劝说道:“姨奶奶,知道您委屈,这光天化日的,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子骨肉,让下人们看着也不像话。”

高姨娘一听,更是来了劲,甩开婆子们的手,凑到老爷跟前,说:“老爷,我跟了你20多年,我没有一天心里不装着你,没有一件事情,不是为你着想,你心里只惦记着贱人,我心里苦啊,老爷你可知道这20多年,惠兰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师大人眼角已经有些厌恶和愤怒,高姨娘许是眼泪冲断了目光,一丁点也没有察觉,周围几个婆子,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只怕老爷已经动了怒,一直在压着而已。

“好一条喂不熟的狗啊,贱人,我当年是怎么待你,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真真是咬人的狗不叫,你说话啊!你说啊,我真想听听,你为什么咒婉芸?”

林姨娘站在师大人身后,已然泪人一个,手中的帕子早就湿透,冰凉凉的如同拿着一块冰块在脸上蹭,蹭完还留下一道道血红的条子印儿。

“你说啊!贱人,你矫情什么?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儿,你把话说清楚!”

高姨娘说着就要冲过去,一副要同林姨娘火并的架势,嘴上还骂骂咧咧地说:“老爷面前你不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怎么现在又成了没嘴的葫芦,你这副楚楚可怜的矫情浪样装给谁看?贱人,你真真该下十八层地狱,你去阎王那里也试试你的手段,看看阎王爷受用不受用,贱人啊,你可坑死了我。我这一辈子算是毁在你手上,你毁了我还不够,你还要咒死婉芸,我跟你拼了。”

高姨娘眼看要去手撕林姨娘,婉莹急得转身要出门,连裙角扯掉的茶杯也顾不上,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身,三步并作两下,走到门前,身后‘啪’的一声,茶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粉碎。

不对,茶杯落地,不是这个声音,这是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难不成高姨娘扇了我娘?死泼妇,你敢打我娘,我跟你拼了,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我绝不会让我娘白白受气。

一连串的念头,像一道道怒火如金光利剑,劈在婉莹心上,哪里还顾得了其它,拉开门,没想到外面被反锁了,使劲晃荡,依旧还是那条胳膊粗细的门缝。

“娘——”婉莹趴在门缝上,还未叫喊出来,只见高姨娘捂着脸,呆若木鸡地站在师大人面前。婉莹还未理清头绪,正在纠结到底是高姨娘打了母亲?还是母亲打了高姨娘?明明是高姨娘冲过去要和母亲火并,怎么一转眼反而是高姨娘自己捂着脸挨了打的样子?

婉莹脸挤在门缝中间,叫了一声‘娘’。只见‘啪’又一声,重重地落在另外一边。高姨娘鬓角插着的步摇也被打落,‘叮铃’坠地,高耸的发髻,瞬间散落下来。高姨娘捂着脸,嘴角微微沁血,眼中愤恨的目光,加上散落的长发,简直一个活生生的女鬼。

第61章 折辱(下)

一阵寒风,将摇摇欲坠的高姨娘吹瘫在地上,她仰起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看着师大人,嘴角一串细长的血条,顺着毛孔的纹理,拐进下巴下面。

师大人满脸满眼的痛心疾首又怒不可遏,狠厉地说:“你活够了吗!”

高姨娘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眼角瞬间滑下两条清瀑。死死盯着师大人说:“老爷,是你看够了惠兰了吧!”

师大人依旧厌恶地怒吼:“你看看你自己,还象是个当娘的样子吗?你整天东拉西扯地满嘴胡吣什么呢?”

高姨娘还是一串绝望的冷笑,痴痴地说:“朱砂痣,终究还是成了蚊子血……哈哈哈……”

“你不要惹事生非,这东西是我过了目,让玉心送过去的,你的意思是我也咒婉芸了?”

“老爷,你曾经说我是天底下最温良的女子,你说惠兰人如其名,蕙质兰心,温润如玉。老爷可还记得?”

这些显然是郎情妾意的枕边话,高姨娘却堂而皇之地当着一家老小毫无半点顾忌地说了出来。师大人眼中也是闪过一丝动摇,然而看着门缝中哭花脸的婉莹,再看看身后早已哭成泪人的林姨娘,语气仍是愤怒,但是婉莹听出,语调分明降了一些。

师大人说:“眼看四十的人了,整天疯疯癫癫,不知所谓,搞得家里上上下下,鸡犬不宁;说话语无伦次,乡野村妇只怕也比你体面,哪里还有半点官宦人家的风度?”

高姨娘或许是疾愤攻心,忽然失心疯一般,疯笑不止,自惜自怜道:“哈哈哈哈……是啊,天下所有女人都比惠兰体面……哈哈哈哈……”

方才还有些好转的师大人霎那间又开始阴云密布,怒斥道:“还有,你别以为你背地里搞得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吗?原本是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现在看,倒是我太软弱,才纵的你这样无法无天。以后你在敢胡闹,就别怪我不顾及夫妻情分。今日之事,你跪下向玉心磕头认罪,我便不与你计较?”

原本几个站在门口的下人,听到此话,便赶紧转身走人。只有高姨娘的院里的几个仆妇丫鬟站在高姨娘身后眼见主子受辱,一时手足无措。

高大娘是高姨娘的心腹,眼看高姨娘受辱,早也泣不成声:哭着哀求师大人说:“老爷息怒,我们姨奶奶也是护犊心切,老爷就宽恕这一次吧。”

师大人一脚踢开跪在面前的高大娘,骂道:“还有你这个老砍头,不是你们整日里在一旁窝三挑四,煽风点火,哪里能生出这样的事端?叫连升进来,带他出去,以后不许再进二门里伺候。”

师大人还是知道高姨娘原本心性纯良,并无心机也无城府,这些年一步一步沦落成今天这样,全是身边的小人挑唆。

师大人这样的雷霆之怒,这几十年里还是头一遭。家里的下人们早就在惜珍阁外面不远处候着,听见吆喝连升,连升慌忙跑进院里,拉着他媳妇出去不敢辩驳。

爹爹转目对高姨娘厉声说:“玉心比你进门早,她是姐姐,你是妹妹,你几次三番跟她过不去,你只当我死了么?府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是谁给你撑腰,你又是仗着谁的胆子,敢这样胡来?还不快跪下!”师大人越说,话越狠。

婉芸婉芬在外边也不忍心看亲娘受此大辱,连忙跑进来,跪在爹爹面前哭着说道:“爹爹饶了娘这一次吧,我给爹爹磕头。”

“来人,把婉芸扶回去。”

几个妇人架着婉芸,婉芸挣开手,复又跪在师大人脚下,抱着师大人的腿,哭求道:“爹爹,芸儿求你了,开恩饶了我娘。”

林姨娘在身后,拉着师大人,轻声地说:“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全在先,我先给妹妹赔个不是。”林姨娘原本是想化解这个僵局,岂料还未曲身致歉,师大人一把拉住林姨娘的胳膊,“你好好站着,不许动。我叫她给你赔罪。”

转身又对高姨娘说:“你还在等什么?”

高姨娘见状,原本已经干了的泪珠,又滚落下来,嘴角上扬,挤出一个诡异的笑,轻轻地说了一句:“林姐姐——”这一声姐姐,算是回应师大人方才的训斥,接着说:“你用不着这样惺惺作态,我给你认罪就是。”言毕屈膝跪下,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个头。

婉芸也赶紧扑过去,拉住高姨娘的肩膀,生怕用力过猛磕出血。高姨娘磕完头,扯起婉芸,也不看师大人,起身离去。几个随从的人也鱼贯而出。刚才拥挤的惜珍阁立马空旷起来。

师大人扶着林姨娘进了屋,婉莹连忙过去,林姨娘此时一副精疲力尽,神情虚脱的样子。泪水早已经不听使唤的往下落。林姨娘坐在凳子上,婉莹跪在地上,趴在林姨娘的腿上,狠狠地抽泣。

婉莹知道父亲就站在自己身后,索性放开了声音,使劲地哭泣,她要让父亲知道,她自己有多委屈,她娘有多委屈。她要让父亲因她这一哭,从心底觉得亏欠她们娘儿俩,才能更加心疼她娘。

师大人走过来,扶着婉莹起来,婉莹仍是抽泣不止,师大人早已没有愤恨,满眼泪光地说:“好孩子,别再委屈。你这样,爹爹心里怎么过得去呢?”

婉莹依旧抽泣不止。林姨娘懦懦地落泪,不敢出声。

“老爷,那素银首饰是我思前想后放进去的,并没有什么心思?”林姨娘说。

“你的心我知道,你这样做必定是有你的道理。”师大人说。

“老爷听我把话说完,上月青儿有病,宫里太医院的孙太医来瞧病。青儿刚醒,孙太医就要走,我劝孙太医喝杯茶用了饭再回去也不迟,孙太医执意谢过,说宫里事情太多,在我们家留着一日都已经耽搁许多了。”林姨娘说这话,咳嗽了起来。婉莹止住了哭声站起来,给林姨娘拍背。

林姨娘推开婉莹的手,理了理气接着说道:“我因私心想着,太医们这样忙,定是宫里哪位主子身体有恙。但孙太医口风极严也不曾逗漏,也就无从得知。后来东安太妃的随从来送贺礼时,也是急急地要走,那随从说‘这几日太妃宫里的姐妹身上不自在,日日进宫陪伴,弄得他们也叫苦不迭。这我才明白,估计是刘太嫔怕是不好,东安太妃和刘太嫔是同父的姐妹,自然心里会牵挂些。这才有了银首饰的事情。备下总是好的。总比刘太嫔薨了,什么都没有。”

“你不必解释,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理由。”师大人语气中的温柔简直要将人融化。

“这银首饰是老太太生前给我的,一套素银的,一套沙银的。好的那套素银的给了婉芸,青儿的那套沙银首饰已经送进宫里了。我若是真的咒婉芸的话,何苦捎上青儿呢?”林姨娘说着,自顾怜惜地也哭了起来。

这些年,林姨娘总事事让着高姨娘。她越是谦卑,倒让高姨娘觉得,林姨娘是不是真的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否则干嘛这么让自己。林姨娘原本也没有什么坏心肠,宁愿吃亏与人结善,不愿沾光与人交恶,就更不要提陷害这样的事情了,她根本就不会去做的。素银首饰,是她自己私底下猜测的,又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刘太嫔还没死,她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怂恿高姨娘背下银首饰预备丧事。然而又怕万一丧事一出,婉芸在宫中没有首饰应急,故才有了今日的事情。

高姨娘起先也没在意银首饰的事情,全是高大爷挑唆出来的事情。那日看见银首饰之后,高大爷一连几天都在东宝楼。一会儿谩骂高姨娘没出息,一会儿又说林姨娘歹毒,不是将来分不到家产,就是被扫地出门,再不就是婉芸将来的运数,说来说去,也是掐住了高姨娘心里的痛处,越是哪里疼,高大爷越是往哪里打!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高大爷怂恿高姨娘胡闹罢了,所谓咒不咒都是高大爷在高姨娘那里无中生有撺掇了几日才有的说辞罢了。

“别说了,我知道了。这事情我心里有数。”

婉莹看得出,自己在这里,父亲母亲有许多体己贴心的话,也不好说出口。爹爹和娘纵使有些掏心掏肺的衷肠,也不便倾诉,所以便推说身上乏了想上楼躺一会子,起身离了厢房。

第62章 鸳鸯荷包

婉莹神情松垮有气无力地上楼,想及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真是一魂未定,又惊一魂。心智已是疲倦到了极点,胡乱和衣躺在床榻上。虽然母亲是受了高姨娘的气,但是经历了今天的事情,高姨娘日后想再找母亲的事端,怕是也要掂量一下,想到此处,内心对爹爹生出了感激之情,爹爹还是心疼婉莹们母女,果然他怕自己入宫惦记母亲,故而今日由此一举。

想着想着,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屋外已是漆黑一片,林姨娘坐在一盏小小的灯台旁边,手里绣着一个精巧的荷包。

“娘,这会子黑灯瞎火的,快别熬眼睛了,什么要紧的东西非要自己动手呢?”

“醒了,这一觉睡得两个多时辰,娘怕你忘了吃药,在这里等着你呢。”

“红芙和绿蓉呢?”

“娘打发她们睡觉去了。”

“哦。”婉莹起身发现屋里的炭火有点燃烧殆尽,顺手夹了几块银炭放进兽炉里。不多会屋子里暖和起来。

“娘,这个荷包是给青儿的吗?”

正在说话间,芸娘推门进来了。走到炭火边,伸着手烘烤,说:“方才赵姨娘屋里的小丫鬟,悄悄来我屋里,说‘太太让高姨娘去祠堂跪着悔罪。’”

林姨娘放下手中的针线,已经抬起了脚,又迟疑地坐下。

“娘,你管她做甚?你现在去,她只会更恨你。”

“是啊,小姐说得对,姨奶奶这会儿过去,反而弄巧成拙。”

“娘,你不能去,白天已经弄僵,她现在早就恨死咱们了,娘现在去,又惹一通风波不说,说不定太太正愁高姨娘没有恨毒了你,才罚她跪在祠堂悔过。”

“我也正这样寻思,这事儿老爷都已经罚过了,怎么太太又多此一举?八成是如此,姨奶奶还是别过去了。”

“这新仇旧恨,到底什么时候才算个头!”林姨娘说。

“姨奶奶也别悬心了,我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新出了什么事?”

林姨娘不言语,芸娘自己下楼。

婉莹看林姨娘又开始想心事,便说:“娘,你这个荷包是做给青儿的吗?”

“嗯。”林姨娘一针一线仔细地绣着手中的活计。

“四季佩戴的荷包不是都已经装点好,送到宫里了吗?”婉莹说。

“这个荷包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让青儿也见识见识。”婉莹坐在林姨娘的旁边,看着林姨娘手中的线快要到头,便在箩筐里找同样颜色的线。

“不用找,就是边上这根线,娘都一根一根排好了。”林姨娘指着搭在箩筐边上的几根线说。

婉莹小心翼翼的捻起来,一不小心拿了两股线,这下可好,原本颜色就极其相近,又是在烛光下,根本分不清楚,哪根在前,哪根在后,婉莹随便捡了一根说到:“就是它了,反正是给我做的荷包,我自己定了。”

林姨娘笑而不语,拿着婉莹递给她的线,认真地穿进小小的针孔里。压低声音说到:“今日高姨娘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高姨娘哪句话?”不说则已,一说这个人婉莹便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她的话,是她的心思。她错怪了娘,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娘也给你做个辟邪的荷包,你好生收着,权当护身用吧。里边夹层里娘铰了一块经书衬在里面,就是佛龛上供的那卷金刚经。想必菩萨也会看在娘日日诵经礼佛,这样虔诚的份上,也能替你消灾挡难。”

心里一热,眼里几乎就要掉下来,嘴上却撒娇的说到:“谁会跟我过不去啊,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但愿娘是多虑了,多此一举吧。”手上仍是一丝不苟地绣着那鸳鸯的羽毛。

林姨娘其实是不善女红的,可是此时此刻,她把所有的牵挂和惦记都寄托在了这个小小的荷包上,她小心翼翼聚精会神,一针一线地缝制,好像出一点点差错,这个荷包便会失灵似的。

“娘,你歇歇眼,青儿给你捏捏背好么?”

“在忙两针就完了,等会儿。你刚才睡觉的时候,婉婷托人递进来一封信你看看吧。在桌子上。”林姨娘眼神抬了一眼,示意婉莹。

婉莹走过去,拆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张有零有整的银票,一百六十六两六钱。不觉竟笑了起来。

“怎么了?”林姨娘问婉莹。

“婉婷这丫头人小鬼大,竟然学起大人给我送了一份礼钱来。”说着将银票递到林姨娘的手上。

林姨娘接过一看,欢喜地说到:“婉婷这一百六十六两六钱,寓意一路顺顺,是祝你在宫里平平安安,顺心顺意的意思。”

经林姨娘这么一点化,婉莹茅开顿塞,心里美滋滋的,这小丫头心里如此惦记着自己。

“小气鬼,只给一百六十两,若是心诚,必得送我一千六百两。”婉莹心里乐得开花,嘴上还得了便宜卖乖。

林姨娘将银票还给婉莹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婉婷一个小姑娘,能有这份心,能攒下这些银子,也是顶顶好的呢!”

婉莹用银票捂住嘴,笑着说:“我知道她的心,我也必不辜负她的意,将来她若出阁我还她一千六百六十六两!”

“估计婉婷下午来的时候正碰上高姨娘在院里大闹,她怕见咱们尴尬,所以托人捎了进来。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心胸眼力,心地又这样善良,着实难得。”林姨娘说。

“可惜他是伯父的女儿,要是生在咱们家该多好啊!”婉莹无比惋惜地说。

“若真是在咱们家,或许就你们就未必能做得成好姐妹,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就比如你跟婉芸,在一个府里,可是是怎样的情形呢?有了今日之事,婉芸心里又是做何感想呢?”

“是啊,经了今日之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婉芸。”婉莹不由得叹了一声气,又想到婉芸下午在后花园里讲的话,高姨娘虽然蛮横无理,但是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接着说道:“想也无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婉芸——”林姨娘喃喃地自语,过了半天压低声音幽幽的说:“婉芸是个有心思的孩子,今日的事情肯定要伤着她。”林姨娘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想对婉莹说什么。

无端的又说到下午的事情,林姨娘显然有些感伤,婉莹安慰林姨娘说:“娘,你总想着和高姨娘是一家人,可她却不这样想,经了今日之事,以后想必连‘面和心不和’也不能了。”

“以前也没有面上和气过,以后也不过如此。这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岂能说解开就解开呢?她其实胸无城府,性子又浅薄,极容易被挑唆,但是娘知道,她不是个坏人。”

第63章 毒手

“青儿怎会不知道呢,记得六岁那年,青儿失脚跌进西花园的荷塘里,当时只有高姨娘带着婉芸抱着婉芬在玩,她若是个心狠手辣的,大可以直接看着青儿被淹死,可她直接跳进塘里把青儿救了出来。荷塘里最深的地方水都淹到她的肩膀,婉芸婉芬吓得哇哇直叫。等众人听见动静赶过来时,青儿已经被她拖上岸了。后来爹爹竟然还责问她,是不是她把我推进荷塘?可是只有我知道,不是她推我掉进荷塘里。她其实真的不坏,只是身边的蛇虫鼠蚁之辈撺掇着她,硬逼着她做了坏人。”

林姨娘绣完最后一针,打了个隐结。放下针,将荷包递与婉莹。眼睛直直地看着婉莹说:“人就是这样子,说不清楚是好还是坏,原本她该是个坏人,可总是冥冥之中做过让你一辈子下不去狠心去恨她的事情。又或者一个人看着慈眉善目,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杀机,让人一辈子都觉得不寒而栗。”

烛火荧荧晃晃,想是一个飞舞的火蝶,婉莹弄不清楚林姨娘这句话终究想说什么,马上就要入宫,母亲想叮咛的事情太多了。

“娘不想让你跟婉芸过多来往,于咱们的大事无益。”林姨娘终于将压在嘴边的话说了出来。

一直以来,虽然林姨娘从来都没有说过,但是这么多年婉莹也看得出,林姨娘不甚喜欢婉芸,可是婉莹又不知道林姨娘为什么不喜欢婉芸,疑惑地问道:“娘,婉芸做她的妃子,于咱们的事情并不相干,我们是亲姐妹,老死不相往来总是说不过去的。这么多年,青儿也能看得出,娘不喜欢婉芸,娘既然不恨高姨娘,为什么会不喜欢婉芸呢?”

“婉芸这孩子心思重城府深,你还记得前年,阁楼前被砍的那几棵桃树吗?”

婉莹点点头,说到:“红芙为了这件事情,还差点送了命。”

林姨娘接着话说:“后来你爹爹暗地里派人查了这件事情,查到最后竟然查到头上。高家父子的头上。”

“他们?”婉莹惊地跌掉了手中的荷包。

“是他们,你爹爹根本不是什么桃花妖附体,而是被他们下了药性极强的蒙汗药。你爹爹醒来也根本不是妖怪被收服,而是服用了太医配的甘草还魂汤。”

婉莹顾不上去拾起掉落的荷包,心里很多疑问,爹爹当时的症状真的如同被邪魔附体一样,怎么会是喝了蒙汗药。

“蒙汗药睡几个时辰便可以醒过来,可是爹爹当时不停地胡言乱语,最后确实真的想快要不行的样子。整整过了三天才醒过来不是吗?”婉莹疑惑不已地问道。

“寻常的蒙汗药药力不过就是几个时辰,顶多睡上一觉药力也就过去了,但是你爹爹吃下的蒙汗药里放了十足十的曼陀罗花。曼陀罗花只需一小勺就可以要了人的性命。若不是当时看着你爹爹情况不妙,全家人真的以为是邪魔附体,怎么会请郎中诊治?”

婉莹不再惊愕,顺着母亲的话,说:“下药的人是想取了爹爹的性命?”

“没错,上上下下都说你爹爹是被惜珍阁的桃花妖侵体,若是你爹爹真的没了,娘和你还活的了吗?”

婉莹不敢想,若是真的没有师大人,婉莹和林姨娘让人欺压自然是不必说的,若是没有师大人庇佑,高姨娘娘家的人还不早就将她们母女置于死地而后快。想到此处,一股彻骨的寒凉如同数九天里的冰柱一样从下而上将婉莹全身冻结。

只是婉莹还有些不明白,婉芸一向温文尔雅,婉莹不敢相信她真的会对自己的家人和爹爹下此毒手,更何况当时她不过十三、四岁。初冬的寒风,虽未吹进屋子,但是隔着厚厚的墙壁,婉莹依然觉得它所向披靡。

“会不会是弄错了,或许是别人也未可知。”婉莹说。

“错不了的,查这件事的人都是你爹爹的心腹。那日诊治的孙太医跟你爹爹交情匪浅,惟恐是有人想要你爹爹的性命,也是过了很久才犹犹豫豫地告诉你爹爹,为的是让你爹爹有所提防。娘当时心里是有些疑惑的,可是手忙脚乱间也是没有什么头绪。孙太医当时也没有说破,因为他也顾忌着或许是家里人下的手,如果当时说破,只怕她们会狗急跳墙,说不定真要了你爹爹的性命,所以就谎称,确实是邪魔附体。”

“真的是她?”

“对,那日你爹爹饮的蜜露里,厨房的李妈放了足足一勺曼陀罗花磨的粉。”

说到这里婉莹终于接连上了,原本冰冻的心顿时开始瓦裂,果然是人心隔肚皮,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到这里,那裂痕斑斑的心瞬间碎了一地,尖锐的碎片生生地扎着身体里最深的部分,五味杂陈,个中滋味,非亲临不得而知。

“李妈辞职丁忧,一去无回,原来内里竟是这样。”婉莹说。

“查这件事的人一直寻到蜀地,听你爹爹说,开始的时候,李妈死活不肯将,生生挨了许多板子依旧咬死了不说。后来办事儿的人绑了李妈的儿子,李妈这才松了口。说是高家的少爷指使的。”

劲风摇晃着院前那几株海棠枯枝,芭蕉树上那几片残叶随风瑟瑟作响。婉莹有些庆幸,也有些不知所措,疲惫地望着林姨娘,她淡定的坐在烛火的光圈里,仿佛脱尘清修的菩萨一般。

“那个相士最后也招了,跟李妈的说辞基本吻合。都是高家人做得事情。”

“那跟婉芸有什么关系?”

“你信么?娘亲眼看见婉芸和高家少爷在后花园里苟且,高家少爷要婉芸兑现承诺,婉芸不依,两人在假山里撕扯。”

“那就是说爹爹还不知道这件事?”

“这事情怎么让你爹爹知道,他是会痛心死的。有了这一回教训,想必他们也不敢了。”

“爹爹还是心善,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高姨娘从头到尾,你别看她大张旗鼓的招摇,来咱们院子里砍树,估计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你爹爹心疼婉芸婉芬还小,不能没有娘,只将高家舅爷打进牢里死打了一顿,末了又放了出来。我也是事情平息了之后,才偶尔听到,是婉芸背着高姨娘勾结高家父子,做了这件事。”

果不其然,世间所有的真相都是肮脏龌龊的,有时候不是人傻傻地被蒙在鼓里,而是压根就不愿意去捅破那层纸,无知无觉,也就无忧无虑。若是知道真相,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坚强到能接受一切。

婉莹庆幸,早一点知道她的心意,至少会防备一些。婉莹愤恨,原来那样好的婉芸,心里居然藏着一副蛇蝎心肠。但是最让婉莹纠结的还是——懊恼,从始至终,婉莹竟丝毫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婉莹终究还是太过于单纯和善良,虽然自己觉得已经深谙世事,但是在别人眼里未尝不像个傻子一样。

婉莹小小的心思实在瞒不过林姨娘,她柔柔地说:“娘最欣慰的就是青儿至纯至善,老天爷不会亏待善良的人,所以不必纠结,万事终有轮回,善良不是错。狠辣也未必万恶不赦。娘不希望你接近婉芸,只希望你能绕开烦恼,仅此而已。”

“娘说的话青儿明白,娘之所以跟青儿说这些,就是让青儿在宫中避开婉芸,免得日后两人狭路相逢。”

第64章 狐疑

林姨娘会心一笑点点头。两人说完,芸娘又上来,悄悄道:“打听清楚了。”

“怎么回事呢?”

“我刚才刚出去,碰见大少爷身边的小厮九保去厨房取东西,我还没问,九保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全告诉我了。”

婉莹问:“怎么回事?”

“嗨,这事儿估计是崔姨娘挑唆太太的。”

“她?”林姨娘实在没有想到会是崔姨娘。

“九保和大少爷去给太太问晚安,刚好崔姨娘也在太太那里说闲话,聊的就是高姨娘这桩子事情,崔姨娘就说‘高姐姐说林姐姐咒婉芸是寡妇,这可是忌讳啊,连皇上都咒了,咱们府里传开了,过不了几天,京城里还能瞒得住,太太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若不拿出些措施,到时候人家会误以为咱们包庇了高姐姐。”

“然后呢?”林姨娘问。

“然后九保的小子,东拉西扯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林姨娘还在思索。

“姨奶奶,咱们好像也没得罪过崔姨娘,平时也少有来往,她跟高姨娘也热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往高姨娘身上扔石头?”

说到崔姨娘,婉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可是又不十分断定,但是心里总是有一个影子在晃动。今天听到婉芸在后花园与男子争执纠缠的时候,婉莹脑海中就闪过一个片段,这一幕似曾相识,然而记忆中的场景实在模糊遥远,只是一刹那间,婉莹自己又忘记了,方才提起高姨娘下水救自己,白天一闪而过的画面有一次在脑海里如闪电一般重现。将近十年过去了,她也有点不敢断定当日自己究竟是失足落水?还是被人推下水?但是婉莹可以肯定不是高姨娘,因为她落水的一瞬间看见高姨娘带着婉芸抱着婉芬在荷塘对面玩,所以绝不是高姨娘推自己下水。但是幼小的自己分明觉得自己是被一股力量推下了水荷塘。

“娘,你猜那年是谁推青儿跌进荷塘吗?”

林姨娘原本已经有些瞌睡之意,听见婉莹这么一说,变得无比警觉,说:“难道不是你自己跌进去的?”

婉莹摇摇头说:“那几年还小,一掉进荷塘里,又灌了几口脏水,加上又惊又冷又怕,所以脑子里根本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回事儿。而且当时娘一直让青儿说是自己失足落水的?”

“娘当年让你这么说,是因为高姨娘救了你,现场有没有其他人,如果再说有人推你落水,不就寒了高姨娘的心了吗?”

“可是娘,不是高姨娘,也真的不是青儿自己失足。”

“儿啊,这话可不敢胡说,你当日糊里糊涂的,会不会是记错了?”

婉莹闭上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斩钉截铁地说:“应该不会,青儿这几年慢慢大了,偶尔看见崔姨娘见青儿又总是闪闪躲躲,青儿再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能想起来的串起来一想,大约也就是她。”

林姨娘听到崔姨娘这三个字的时候,一点也不吃惊,好像心中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一样,说:“是她。”

“小姐,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芸娘问道。

婉莹依旧闭着眼,十年前落水那一幕,崔姨娘,白猫,婉芸,男人,纠缠……一连串的东西在婉莹脑海里反复转动,崔姨娘,男人,纠缠,花猫,闪躲的眼神……

“娘,就是崔姨娘。”婉莹睁开眼,铁定地说。

芸娘坐在婉莹床边,用丝帕擦掉婉莹额头上的汗珠,心疼地说:“小姐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应该是崔姨娘没错,落水之前,我是追那只白猫,才掉进荷塘里的。”

“是崔姨娘那只猫吗?”林姨娘问。

“是那只猫,荷塘边有一只死鱼,猫过去吃,当时我也过去,后来就落水了。”

“一只猫,不能说明就是崔姨娘推的你,以后可不敢胡说了。”

“是啊,小姐,就算猫是崔姨娘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无凭无据,这话也不敢随便再说了。”

婉莹想不到反驳母亲和芸娘的理由,就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忽然间想到这档子陈年旧事。但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当年就是有人推自己下水,那个人就是崔姨娘。可是崔姨娘为什么推自己下水?婉莹实在是想不起来。越想头越痛,索性也不想了。

“青儿说不上为什么?可是直觉好像是崔姨娘。”

林姨娘疲惫地搂婉莹入怀,亲昵地说:“都怪娘,是娘没有护好你。”

林姨娘这么一说,婉莹更不敢再往下讲,只得作罢。

“小姐,咱们府上,人多嘴杂,这可不是玩笑,小姐以后可不敢再说了。”

“青儿明白了。青儿不会给娘添麻烦。”

“傻孩子,娘不怕麻烦,娘就怕你受委屈。”

婉莹爽朗一笑,说:“青儿这不是好好的吗?娘不用担心,都怪青儿没事儿瞎琢磨。”

“娘,还有婉芸……”婉莹想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跟母亲说,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母亲已经够累了,不给她徒增烦忧。

林姨娘早已困乏不已,眉宇间全是挡也挡不住的疲倦,通红的炉火,舞动着长长的火苗,暖热的困意,穿过厚厚的衣裙,渗进肌理,一点一点汇成一个个哈欠,连绵不绝地从林姨娘口里飞出来。

“小姐,早些歇吧,夜夜深了,我也伺候你娘去睡了。”

“娘,你早些安睡吧……”

几个粗使的丫鬟,进屋将通红的火炉抬出去,灌了几个汤婆子放进寝被中,阁楼里一点一点变凉,吸进鼻子里的气息,也硬邦邦的凉。婉莹不曾有一点睡意,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窗纸上晃动的枯枝。映着月光,灰白的窗纸,几根昏灰的枝杈,如同鬼爪一样狰狞。婉莹懒怠地起身,在床头点了一盏不起眼的小灯。捡了一个软垫靠在后被,手里抱一个汤婆子,脚上暖一个汤婆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一首苏东坡的《卜算子》幽幽地飘进婉莹塞满忧愁的心,如此硬硬地挤进心房,方才的愁苦也略发挥散了许多。

少年不识愁滋味,曾几何时,自己坐在西窗下,望着连绵不绝的秋雨,也总是想方设法地故作愁思。真是可笑。通篇的愁云惨淡,唯恐辜负了自己千方百计纠集到得那一点儿愁思。也生怕别人体味不到自己想要宣泄出去的秋愁。

然而真正的愁思倏忽间倾盆而至,倒有一点,欲说还休的意思。唯恐别人知道自己忧愁。一句‘娘,早些安睡吧……’让婉莹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是欲说还休。

这一夜,婉莹片刻也不曾入睡,脑海中,不停地纠葛这一天发生的一切。短短的一天,好像比一辈子还长,15年自以为是的岁月安好,不过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话罢了。是不是自己越长大就会看到的越多,听到的越多,想到的越多?那些以前以为单纯美好的人和事,在经历了岁月的冲刷之后,变得龟裂,剥落,渐渐露出本来的面目。

婉莹不想去面对这样不堪的感觉,心里下意识有些回避,可是天罗地网一般的心痛,让婉莹无处可逃,只能将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撕开,把这些所有不堪的记忆,一片一片地粘贴在那些安静美好的画面后面。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从此开始,心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心,岁月也不再如以前难般静好,当自己手里捏着安稳的时候,反面一定是起伏,当一个人对你笑魇如花地时候,在背后她必定面目狰狞,如此自己做好准备,当风雨来的时候,才不至于忘记带伞……

胡乱的想到天色蒙蒙亮,婉莹精疲力尽,终于无知无觉,昏昏地睡在梦中……

第65章 同根生

余下两日里日日昏昏沉沉不知所谓,婉莹觉得自己像一个扯线的木偶一样,一会被拉着试穿进宫的衣服,一会儿被拉着拜谢送礼的女眷。无所谓情愿,更无所谓不情愿,该笑的时候,陪一个笑脸,该鞠躬的时候鞠躬致意。身处热闹繁华,她自己却觉得百无聊赖。

林姨娘这几日,早就忙昏了头,检查过几遍的衣服,时不时,依旧不停地扯起来抚摸查验,“袖子的袖角好像一个靠前,一个歪扭,想必是熨烫时没有察觉到。”

婉莹倒是一丁点儿也没感觉到。都是一样的平整。但是心里也不敢言语,唯恐这一点不平整烙在母亲心里,成为一个遗憾的伤疤。

如此,收拾好的烫板和烫器又重新翻找出来,林姨娘自己亲自上阵,按着自己的心意,将礼服,从前到头,从头到尾又仔仔细细地熨烫了一遍,这才如释重负心满意足地笑了。

婉莹看着母亲,也配笑道:“果然重新熨烫了之后,比方才好了许多。”

林姨娘一听,由衷地开怀,满意地望着婉莹,用手一丝不苟地理着婉莹整齐的鬓发。婉莹倏忽间感觉十五年的角色好像互换了。以前是自己总是费尽心机想让母亲高兴,只要母亲稍稍夸赞自己一下下,那么所有的努力都不算白费。

眼前的母亲,那样小心翼翼地把一切做到没有遗憾的完美,熨烫过的衣服,总是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检查。她哪里是觉得衣服不平整?她是用烙铁,一下一下将她自己波澜不定的心给熨妥帖。

倘若在平时里,婉莹肯定会告诉母亲,是母亲看错了。可是分别即在眼前,婉莹又怎么忍心如实相告?如果这样能让母亲心里觉得好受一点,她愿意陪着母亲一遍遍熨烫。

初八日黄昏,一个人坐在阁楼上,满屋和暖,不敌心中寒凉。虽也打定主意进宫不过是走个过场,终归还是要回来。然而近在眼前,心里还是莫名其妙的惆怅,脑袋里关于各朝各代后宫的想象一个一个的不断涌现。

“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着三十六年。”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

嘴上低低地吟唱,眼角默默地晕出一汪清泪。思绪漫天遍野,信马由缰地游走。

前几日时不时的还惧怕这一刻来临,然而这一刻终究要来临的时候,婉莹倒是生出了许多大义凛然的情愫,这悲壮的决绝,如同大军出征前的号角,又像是跪在断头台上的囚犯,然而望着廊下华灯初上,又觉得自己像一只飞蛾,视死如归般扑向摇曳的灯火。

柔肠千回百转的想了一通,终究还是不舍更多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绿蓉上楼说:“大少爷在楼下。有话要跟小姐说。”

他果然还是来了,这几日婉莹还在心中念叨:好狠心的哥哥,青儿病这些日子也不来瞧瞧。眼看马上就要进宫,也不来和青儿别上一别。

大约是爱之深恨之切,明明心里想见上哥哥一面,哥哥也如愿地来了,婉莹却又生出了许多抱怨之意。

下楼,哥哥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见婉莹进屋,起身,脸上一副不尴不尬的笑容。想靠近几步,看了婉莹阴云密布的脸色,只怔怔地杵在原地说:“妹妹别来无恙,风邪可痊愈了?”

“哥哥最近真是忙得很呢!今日怎么得空贵步临贱地?”

婉莹说完,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明明盼着哥哥过来。可哥哥真过来了,又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刻薄,说出这样刺心的话。

“妹妹别来无恙乎?连日里衙门事多,疏忽妹妹了。”绍松见婉莹眼角已然有些氤氲,也觉得委屈了妹妹,前几个月大军西征,兵部简直忙翻了天。西征10万大军全部是从各个府道分批征调,整整忙乱了将近两个月,西征事宜还未办妥,福建那边又叛乱。如今户部钦差已经驻扎在兵部办理各种事宜。各处各署,钱粮草料,兵器遁甲,马匹推车,还有过冬的寒衣棉被,军医军药……整整一个月,绍松无数次过家门而不得入。明日妹妹就要离家,自己总算百忙之中,抽出身来。

然而,婉莹是呆在闺阁里的富贵千金小姐,两耳不闻天下事,西征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福建叛乱无非就是少吃一两个橙子的事情,所以比起哥哥不来探望自己,这才是让她头等心焦,头等火大的事情。她哪里顾得上家国天下,小儿女情长的她只顾她自己的小小天地。

一听哥哥用衙门公干,推诿自己,婉莹又添了几分无名的恼怒,明明是亲兄妹,说话总是隔着什么似的。

“哥哥看样子真的让衙门里的公事给忙糊涂了,婉莹之前病了半个多月,不知哥哥这‘别来无恙’四个字该怎么解释?”

“你看哥哥笨嘴拙舌,心里想着讨妹妹一个笑脸,却偏偏打了嘴,该打该打。”

“哥哥既然繁忙,就不留哥哥用茶了。”

“妹妹还是快人快语,嘴不饶人,哥哥心里着实惦记妹妹。”

“哥哥说这话就该打嘴,既然惦记着,就该常来看看妹妹才是,难不成这屋里有人会吃了哥哥,还是哥哥自己心中有愧不敢面对?”

“确实是衙门里公事冗杂,加上天气转凉,太太最近身上也总不太好。”

“听哥哥这话,太太今儿身上好了,故哥哥才得空来探视妹妹?哥哥是最会说话,怎么今日也这么冒失?你这么说,心眼多的还以为是太太故意拦着你不让你过来似的。”实际上事实也就是如此。太太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

“不管怎样吧,哥哥既然来看妹妹,就请妹妹大人大量别在跟哥哥计较可好?”

他越是谦卑求全,婉莹越是不依不饶。“哥哥何错之有?再说哪里又轮的上妹妹去计较?”

“我知道妹妹心里症结在何处,妹妹放心,有我在府里一日,没人能把惜珍阁怎样的。”

绍松不说还好,一说婉莹又联想起前日高姨娘大闹惜珍阁的事情,哥哥是娘母亲的亲生儿子,母亲折辱受气的时候,他在哪里?

“哥哥既说这话,我倒要问问,我怎么放心,如何放心?”

绍松一时被婉莹的咄咄逼人,逼得有些语塞,半天说不上话。末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蜜蜡小兔,递与婉莹,说:“这是我自己熬胶修补的,做的不好,妹妹不要见怪,留着做个念想吧。”

接过蜜蜡小兔的一瞬间,眼里蓄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婉莹出言伤他,她自己的心里比绍松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就是这样,不经意间总是用最毒的话去伤害最亲近的人,结果弄得两败俱伤。婉莹知道哥哥也是身不由己,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自己和母亲。

这世间最难为人的就是‘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婉莹是如此,林姨娘是如此,绍松也是如此。他既过给太太,那就是嫡系长子,于林姨娘和婉莹就不再相干。可是终归是亲生得母亲,一母的同胞,一脉相连。这份情是怎么割也割不断的。

“妹妹在宫里好生照顾自己。娘——娘这里有我,你不用惦记。”

婉莹泪如雨下,心中默默地念道:“我的哥哥,你可知,这一声娘,能了却多少牵挂。长这么大,你从来都是叫她姨娘,这一句娘,如果母亲听见了心里该是多高兴啊。”

“哥哥请记住跟婉莹说的话,娘就交给哥哥照顾了,若是我在宫里听得娘过得不好,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眼里的泪珠子依旧不停的滚落,绍松递了一方布帕给婉莹。婉莹没有接,紧紧握着手中的蜜蜡小兔。“哥哥勿要食言。”言罢转身离去。

“放心吧。”一个坚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婉莹知道,他说得到,做得到。

第66章 梦中人

许是前几日没有睡好的缘故,这一夜婉莹早早就躺在床上,红芙绿蓉还没有收拾停当,婉莹已然入睡。红芙暗自落了几滴泪,这几日攒在心中的话,只待今晚跟小姐说,然而小姐却睡了。看着婉莹酣睡声均匀地扑来,红芙只在心里对婉莹说:“小姐,明儿人多,我不便跟小姐话别,只在这里跟小姐道别,小姐在宫中一切保重,红芙在家,也一定用心照顾姨奶奶,请小姐勿要悬心。”

想再多说一些,终究还是眼中泪冲掉了口中话。

这一夜,婉莹做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梦,梦里桃花世界,漫天漫地的桃花飞舞,天上飘着粉色的云,地上铺着粉色的花,就连迎面吹来的暖风,也是甜丝丝的粉色。

婉莹走近一看,嗤嗤一笑,这不是桃花,却是樱花!她站在樱花树下,抬头望着满树怒放的樱花,心花绽放,数不清的花瓣,轻轻落在自己的脸上,像鹅羽团扇轻撩,像小时候母亲的手抚摸,婉莹心神荡漾,几乎要醉。闭上眼睛伸开手,在花瓣雨中旋转。

忽然一阵奇香吹进婉莹的心里,婉莹想要睁开眼,觉得有一个臂弯拥住了自己,抬头,竟与一双羽瞳不期而遇。好美的眼睛,晶莹的像西域进贡的水晶,长长的睫毛上,悬着一片樱花的花瓣,仿佛睫毛为叶,开出了一朵粉色的花。

正当婉莹暗自愧叹,自己的睫毛是败给了对方,目光稍稍覆盖在那人的脸上,竟是一个男子的模样。这世间竟有比自己还要美得人。若是女子,自己自诩盛世容颜,岂不成了笑话?讨厌!他怎么拥着本小姐?不行,得挣脱他。

然而那人的双瞳剪出一串最摄魂的眼波,像画了定魂术的神符,死死地贴在婉莹的脑门。婉莹觉得自己是中了咒语,不得动弹,然而这咒语又是一块磁石,扯拽着婉莹的心,使劲地往另外一颗心上去靠近。

婉莹再也不挣扎,盛气凛然地望着男子。男子头上紫金竖冠折射的光,刺得婉莹心疼。闭上眼睛,换了一副含着柔情的秋波,果然有效,眼中如水的柔情,融化了紫金竖冠的金光。

还是那一双深邃的瞳,婉莹实在招架不住,但是又移不开自己的目光。想要开口,心中压了千斤巨石。

终于男子说:“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为何你才来?”

眼泪汪汪地从心中流出来,婉莹的心居然听懂了男子的话,电光火石的切换中,婉莹似乎看见三生石畔那个俊逸修长的背影,和眼前几乎一模一样。心中的泪汇成一股洪流,想要冲开压在心口的巨石。

“对不起,婉莹……”‘来晚了’三个字还未说出口,生生被林姨娘从梦中叫醒。婉莹流着泪做起来。

林姨娘见婉莹梦中落泪,她自己也忍不住的清泪,‘滴答滴答’落下。

初九日清晨起,沐浴,香薰,更衣。即便是一个无品无级的宫女,林姨娘还是一丝不苟地为婉莹妆扮,青草色的棉芯衬裙,青玉的耳坠,四平八稳的发髻上,两朵绒布宫花。

自古‘先敬罗衣后敬人’宫中杂役们若真见婉莹清贫,还不欺压,林姨娘也是左思右想,又在首饰盒里捡了一根翡翠虫头钗,翡翠莹润,一看就知道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也算是彰显顺天府尹小姐的气度。

因恐内急不便,从初八日开始已经不进五谷饭食,每餐皆是饮一碗玫瑰参汤。坐在梳妆台前,婉莹饿的头晕眼花,双眼直冒金星。哀求林姨娘说:“青儿真的饿的不行,娘就赏青儿一块点心吧。”

“不是娘不让你吃,宫里的规矩历来如此。”

“什么破规矩,生生要把人给饿死了。”

“再忍一忍,进了宫,多少吃不得。现在吃东西,若是路上真有内急,怎么办?误了入宫的好时辰,宫里边会怪罪的。青儿听话。”

“青儿不依,一天一夜就喝了三碗稀汤水,真的饿的不行了。”

林姨娘见婉莹是在是饿得不行,又是离别之际,心中实在不忍,扭头对芸娘说:“再让厨房送一碗参汤上来。”

“娘,青儿想吃脆皮红肘,想得直咽口水。”

“不行,不得胡闹,误了大事,谁也担待不起。”转而又低声说到:“好时辰才有好运道,青儿,听话。”

看样子没有回转余地,婉莹眼见芸娘要下楼,赶紧喊了一句:“记得让厨房将参汤熬得稠稠的。”芸娘应声下去。

参汤再熬也熬不成八宝粥,婉莹真的是被饿昏了,才会说出这样的傻话。

红木的衣架上,挂着林姨娘熨烫了无数遍的桃粉色宫装,样式材质都是最普通的,用林姨娘的话说:“我儿一个宫女,切莫太过招摇,寻常衣料,合身合体就很好。”

穿戴齐整,站在铜镜面前,水灵灵的一个新进宫人模样。

不多会,芸娘将参汤端上来,婉莹一看又是清汤寡水,肚子里竟泛起了酸水,端起要喝,却又重重地放在托盘里。“青儿不喝,饿死也不喝。”

正午时分,几个神婆似的女人上楼,对着婉莹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婉莹听也听不懂,只得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们施展。

申时,外边几个婆子急匆匆地跑进来说:“婉芸贵人的轿子已从正门出去了,请婉莹小姐下楼上轿。”

一听此话,满屋子的人皆站立起来,师大人,林姨娘,红芙,绿蓉,芸娘……婉莹瞧见林姨娘双眼通红,走到她面前,双膝跪地。林姨娘连忙拉婉莹起身,被婉莹拒绝。

工工整整地跪在林姨娘和师大人面前,口中说道:“父亲母亲大人在上,请受婉莹三拜。”言毕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

师大人不舍地拉婉莹起身时,林姨娘已是泪如雨下,不能言语。师大人强忍泪意,无奈也是满眼泪珠不停滚落,嘴上说着:“去吧,自己多保重。”

此情此景,婉莹不忍多看,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再也不愿意走出去,眼泪早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帘,哽咽着说:“父亲母亲也多保重。”言毕抽身离去。

下楼,一架瓦青色的小轿已候在惜珍阁院外,婉莹扭头看了一眼我住了十五年的地方。青瓦灰墙,里边有爹有娘。心里千般不舍,万般留恋,迟迟不肯移步。

一边一个穿着不俗的妇人说到:“小姐,快等轿吧,天眼看要落雪了,错过了好时辰,恐误了小姐好前程。”

那妇人说着打起轿子的布帘。终归是要走的,狠狠心,一头进了轿子。

布帘合上的一瞬间,婉莹竟呜呜地哭出声来,再也按捺不住了,撩开侧窗的帘子,红芙一个人痴痴地站在院门口,手狠狠地捂着嘴,身上不停的抽搐。

婉莹探出头,说了一声:“回去吧,天要下雪,在外面要冻坏了。”

婉莹这一说,红芙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小姐,自己好生照顾好自己。”

“快回去吧,姑娘到时候了。”妇人催促道。

“回去吧,宫里好着呢。”婉莹抽泣着说。

红芙仍旧是哭泣不止,无奈,放下帘子。任由泪帘遮心帘。

出了家门,轿子一路向南,朝着紫微神宫的方向走去,婉莹屏气已然无法止泪,撩开帘子一角,看见一只孤雁奋力的划过天边,孤零零地向南飞去。自己与这大雁,也算是殊途同归。北国再好,此时已是不合时宜,南国再远,也必得跋山涉水。

隔着薄薄的帘子,婉莹厚重的冬衣也耐不住寒冬的威严。好歹手中的炭炉烧得正旺,抱着手炉,如同捧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心一样。

由师府往京城,必过西虹桥,逢九有庙会。走街串巷,吆喝买卖的声音不绝于耳。

“冰糖葫芦——李家坳的冰糖葫芦哎……甜掉牙嘞……”

“卖糖人呦,新作的糖人,不甜不要钱喽……”

“豌豆黄卖喽,豌豆黄,豌豆黄,好吃不贵的豌豆黄,卖喽……”

“芸豆卷——王老三的芸豆卷,祖传八代的手艺,好吃哦……”

“芝麻凉糕——又甜又黏,京城里头一份儿哎……”

……

若是往常,坐在轿子里,馋虫早被勾走,而今,婉莹坐在轿中,任凭吆喝的喊破嗓子,始终泪眼不止。

第67章 初进宫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天寒地冻,饥肠辘辘,婉莹坐在轿里冻得手脚冰凉,手炉里的炭火温吞吞的早没了热气。天色黑沉,像是憋着一场豪雪。轿子里模糊不清。

长这么大,婉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饥寒交迫。所有人都以为入宫是件风光无限的事情,这内里的种种煎熬,比如此刻的饥寒,又是谁能体会和察觉的呢?

走着走着轿子停了下来,半天不动,婉莹撩开帘子,旁边的妇人说到:“已经到贞顺门了。”

贞顺门是紫微神宫东北角的一个偏门。顾名思义是希望从此们进去之女子能够恭贞从顺。皇家定例,除了皇帝大婚,正宫皇后得以从紫微神宫的正门进入。天下女子,不论地位高低,按着东进西出的规矩,皆由贞顺门出入。所以,像婉莹这等无品无级的宫女,自然不能例外。

仰头一看,果然,隔着轿子的幔布根本看不到眼前的宫墙到底有多高。灰色的砖石,天衣无缝的贴合在一起,整整齐齐地排列到仰头也看不见的地方。墙角底下风干的苔藓裸露着灰黑的模样。在婉莹之前,也是几顶瓦青的小轿,一次排开。不远处两列侍卫腰悬宝刀,威武凌然地站在大门前。

少时,那妇人说:“内廷管事的太监出来了。”

外边虽看不见轿中,但也是规规矩矩地正襟危坐,只听一个鸡细怪嗓的声音高声念到:

“华嫔李氏——落轿蓄春馆——进——”

“嫔——魏氏慧珍——落轿蕴秀轩——进——”

“贵人师氏——落轿蕴秀轩——进——”

“御侍佟氏——落轿储丽轩——进——”

“御侍乔氏——落轿蓄春馆——进——”

……

半天终于听见:“宫人师氏——落轿储丽轩——进——”

轿子稳稳地抬起,缓缓地进了贞顺门,风吹起轿帘,露出青灰的石板路,生硬平滑。过了门洞,天上飘起了雪花,旁边的嬷嬷凑在轿帘子边,说:“今年头一场雪,刚好姑娘进宫,瑞雪兆丰年,好兆头啊。姑娘将来必定高升呢。”

婉莹谨记爹娘的教诲,即便是奉承,也不敢应承,只紧紧捏着早已凉透的手炉不肯放松,也不知是手炉暖手,还是手暖手炉。

轿子七拐八拐,终于进了储丽轩。一日饥寒交迫,婉莹透支到了极点,脚步软绵地下了轿子,轻盈盈地进了嬷嬷指的东厢房。

进屋和暖如春,早有一名新进宫人等在里面。指引的嬷嬷说到:“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好生伺候主子们。好生相处,记得嬷嬷我今儿这句话:好也是一日,不好也是一日。日子都是要过的,看个人的过法了。”言毕开门而出。

那位宫人凑到婉莹跟前,笑脸如花地跟婉莹说:“我叫齐秋丽,今年十六,家父是太原府通判,正六品,不知小姐名讳芳龄?”

婉莹正要作答,听见有人敲门,婉莹连连忙起立,两个衣着不凡的太监,后面并着同样衣饰体面的两个嬷嬷,四人鱼贯而入。

右边的太监抬手介绍到:“这位是东北四院的首领太监张公公。”

“见过张公公。”齐秋丽先婉莹问了安。

“好好,很知礼数,你是哪家小姐令尊在任何职啊?”

“奴婢齐秋丽,家父是太原通判齐思贤。”

“原来是齐大人的千金,今年你们太原府进贡的白桃,太后和太妃们用了都觉得不错,有心了。”

“多谢公公赞赏,回头奴婢家书时定将此事嘱咐爹爹。”

张公公笑而不语,一副趾高气昂,盛气凌人的模样。齐秋丽想攀话,奈何级别悬殊太大,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公公,请移步别殿,还有三四个地方呢。”旁边貌似地位较低的太监说到。

“好”目光转向婉莹和齐秋丽说到:“在这里,有什么不周全的跟你们的管事嬷嬷说,没什么事天色也晚了就都歇着吧。”

一听此话如同五雷轰顶,婉莹已经两天两夜粒米未进了,此时早已快要饿得昏厥过去,若真的睡了不知明日是否还能醒过来不能,想到此处强打精神说了句:“公公,我想要一碗青丝云吞面。”

这在婉莹心中已经是卑微到尘埃里的要求,若是在家,她就算想吃天上的月亮,厨房的人也得乖乖地端上来。

然而,此地却是紫微神宫,原本就要步出屋子的人,纷纷回头看婉莹。

“呦呦呦,这是哪家秀女啊?好大的派头,你是封了哪宫的娘娘,还是做了哪宫的主位?”言者正是刚才那位官职较低的太监。

婉莹一时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公公,何以如此出言不逊?

旁边站着刚才的引领宫女,说到:“回禀刘公公,此女是顺天府尹师仲远师大人家的三小姐。”

刘公公一听爹爹官职,便知刚才的语气绝对是有所冒犯。东北四院的首领太监也不过五品而已,这刘公公看样子官职是在张公公之下。所以一时他也无法将刚才的嚣张气氛继续下去。

旁边齐秋丽的眼睛早就瞪得如同枣子一般。张公公接过话说:“既是师大人的千金,蕴秀轩的师贵人是你——”

“是婉莹家姐。”婉莹会话到。

“哦!既是如此,老奴就直言相告了,在宫里,从上到下,由尊到卑,莫不恪守礼法。你自称什么来着?‘婉莹’?你是谁?没规没矩,不成体统。在宫里,像你这样无名无份的宫女,只怕比地上的蚂蚁还多。谁敢自称‘婉莹’?统统都是奴婢,听懂了么?”张公公恶狠狠地说着。婉莹的眼泪委屈不停往下滴。就算是错了规矩,难道不能好好说嘛?干嘛这么凶巴巴的。

“告诉厨房,给她一碗阳春面。真真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进了宫那就是奴婢,放下自己小姐的款儿。青丝云吞面,天寒地冻黑灯瞎火的上哪里找绿菜叶子捣汁和面。”那刘公公见张公公并不曾看爹爹的面子抬举于婉莹,所以也就拾起了刚才的嚣张。

“跟下边说,就说是咱家吩咐的,给她做一碗青丝云吞面。”张公公许是见婉莹一把鼻涕一把泪,也软下了心肠。

几个人终于出了屋子,婉莹坐在一张空空的床板上,手足无措,唯有不停抹泪,原本以为自己也算是本事通天,可现在才知道,离开师府,也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存在。

第68章 青丝云吞面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在这紫微神宫,权是比钱更好使的东西。别说让鬼去推磨,就是让鬼去下油锅,鬼也不敢乱一个时辰点。

婉莹这厢还在暗自垂泣,那厢一碗热气腾腾的青丝云吞面端了进来。这功夫速度比在家里还快。连一旁的齐秋丽也暗自咂舌。

小鬼们伺候有权的老鬼,自然是如同孝敬阎王爷亲爹一样低声下气。但是遇见了比小鬼更小的落魄鬼,好像自己变了阎王爷一般,凶神恶煞。那送面的宫女见婉莹,如见杀父仇人一般。一进门眼里就端着两把利剑,若不是看在上有天,下有地的份上,几乎要活剥了婉莹。再看婉莹披着大氅,笼在炉边,而自己风寒夜路,天寒地冻,鹅毛大雪。已经钻进被窝,硬是被叫起来给这个黄毛丫头送面。若不是张公公明令在先,她岂肯效力?

越想越气,嘴上骂骂咧咧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配不配吃这样的东西。进了宫,大家都是奴才,你若再作妖,我大耳刮子赏你吃到吐。”

宫女人小心浅,天真地以为但凡入宫为奴的,都跟自己一样是出身低级官吏,或者家中遭变故,没官籍为奴籍,再不然就是地方官员巴结皇室攀附皇室,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做宫女。但凡是有点脸面的朝中大员,怎么会把亲生女儿送进宫伺候别人,且不说受累不受累,传出去也是没什么脸面的事情。因此宫女断定:婉莹不过是个寻常小吏家的小家碧玉,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她自己矫情做作,就该骂她。

言毕“啪”一声将木制托盘重重地撂在桌子上,碗中的汤汁拖拽着青色爽滑的面条,爬上碗边儿,探出头,左边风景甚好,回头向右,一个趔趄,几滴精致淘气的汤汁拉着面条,一不小心跌在了碗外。剩下的汤汁面条看见先头部队出师不利,收敛锋芒,老老实实回到面碗中,中规中矩的摆出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

那一坨汤汁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动不动地淌在托盘里,几根搭在碗边的青色面条,如同死守阵地的烈士。牢牢地粘在碗壁上。碗里侥幸苟活着的面条,哪里还顾得上那几根面条的死活,万一救不回来它们,反倒丢了自己的小命,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呆在碗中,静观其变。

刚刚才的羞愤还未褪去,此时又无辜受气,婉莹心里算是尝到什么是真的苦涩。想起临行前夜,爹爹嘱咐自己:在宫里,上面的话要听,中间的人要淡,下面的人要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若真的是有人欺人太甚,可以不必一味忍让委曲求全。

想着爹爹的话,再看此时的情景,大家都是一样的宫女,倘若今日让她尝到欺辱自己的甜头,只怕她以后更是变本加厉,没完没了。

婉莹两手一抹止住自己眼睛里的泪水,见那位宫女年长自己几岁,嘴上称她为‘姐姐’,说到:“天寒路滑,有劳这位姐姐,给婉莹送这一碗面。婉莹心中谢谢姐姐。”

宫女不知道婉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准备抽身,又停下脚步。

婉莹不卑不吭地说:“姐姐,妹妹也是为姐姐着想,才多一句嘴。这面是张公公让做给婉莹的,妹妹想问问,这配与不配是什么意思?

“你……”宫女已然知道婉莹接下来的话。欲待为自己辩白

然而婉莹却不给她机会,想阻止自己?晚了!直接夺口而出:“姐姐,妹妹想问明白,配与不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张公公不配使唤姐姐?还是姐姐早就不愿听公公调遣?若是张公公不配使唤姐姐,我明儿得空,就替姐姐回禀一下,姐姐替我送面,我也还姐姐一个人情,如此咱们就两不相欠。”

“我……”宫女被抢白有点憋急,一个口角瓜落怼呛还没有挣回来这口气,又一个瓜落儿重重砸在心里。

婉莹绝不给她机会,丝丝环扣地说:“肯定不是张公公不配使唤姐姐,那必定是姐姐在咱们东北所呆腻了?若是姐姐真不愿意委屈在这小地方,妹妹不妨替姐姐跟公公说一声,送姐姐一程可好?左右也是还姐姐一个人情。”

婉莹一连串挖苦讽刺之后,终于把话语权交给那个张口结舌的宫女。只见那宫女面目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扭曲,但是又不能发作,愣了半天,说:“不用劳烦妹妹了。”最后死死地剜了一眼婉莹,嘴上挤出一个冰冷诡谲的笑:“好,很好。”

婉莹若是接住这个凶神恶煞的目光,肯定惊出个内伤,然而婉莹早就将头扭往一边,所以纵使这眼神再狠厉,而不过是一个没有回应的眼神而已。

齐秋丽目睹这一幕,生生怕日后吃罪不起。她爹爹是顺天府尹,自己却只是太原府六品通判家的小姐。她骄傲自然有她骄傲的本钱。这宫娥若是不敢惹她,反过来整自己,倒是不划算。忙上前说:“姐姐勿要往心里去,我们刚刚入宫,以后还要请姐姐多关照呢。”

那位宫女厌厌地说:“不敢当。”说完转身摔门离去。

齐秋丽走过来跟婉莹说:“你爹爹真的是顺天府尹?”

婉莹心里觉得好笑,这里是紫微神宫,不是天桥说书的,官职这种事情怎么能胡编乱造!好没意思地看了齐秋丽一眼,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顺天府尹,虽只是三品,可是京畿之地不比地方,令尊也算是我朝首脑之臣了。”她自己像是自言自语。婉莹也不置可否。

“你怎么进宫做了宫女?依你爹爹的威势,怎么也得封个选侍,美人啊?”她接着说。

“许是才貌拙陋。”婉莹心里烦躁,敷衍着回答她。

她将婉莹通身细细打量一番,一副顿悟的样子点点头说到:“你还有点太瘦了,听说皇上喜欢丰腴的女子?”

婉莹听她如此说到,终于明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句话绝非空穴来风。想她自己自负倾城美貌,虽未必艳冠后宫,但也不至于被别人觉得丑陋。婉莹说自己丑陋不过是自谦而已,而她点头同意,真真证明她白长了两只眼睛。既然两人所思所想相差甚远,想必也不会是同路中人。只面无表情地忘了齐秋丽一眼。也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齐秋丽,自己讨了个没趣,心里只讥笑道:“都是一样的宫娥,摆什么臭架子。一副弱不经风,一把都能揉碎的体格,皇上怎会喜欢你?”再低头看看自己蜂腰肥臀,双峰挺拔,心中也算是聊以*地想:“我眼下是六品小官的女儿,自古英雄不问出处,谁敢说我将来做不得四妃之位?皇上选的是妃嫔,又不是宰相,再好的家世,不过是说嘴的稿子,敌不过真刀真枪的本事。”

如此安慰自己,也算是平复了家世平庸的自卑。再看婉莹梨花带雨,暗自伤神。真真一副可怜人的模样。心里有多了一些怜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日后都是一处当差的,真伤了脸面也不好。

“面都泡烂了,赶快吃吧。”齐秋丽自以为不计前嫌地说。

吃面?士可杀不可辱,这面如今在婉莹心中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读过书的小姐,见识自然不同。婉莹脑海里把自己能想到所有卑劣龌龊的词眼儿都用在了这碗面上。

“这面乃是用盗跖剪径的谷麦磨成粉;庆父偷取贪泉的水和成面;赵高劈柴;李斯烧火;董卓偷貂蝉的肚兜洗碗,安禄山窃玉真的玉钗为筷,再让秦桧这样无耻卑鄙的小人端给自己。如此脏天污地,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面,若吃一口,必定是:黑白颠倒,伦理无常,明者失明,聪者失聪,清官变墨吏,孝贤成反逆。孔融吃了不再让梨,黄香吃了不再温席,比干吃了耽于酒泥,岳飞吃了丧失锐气……

这哪里是一碗面,这贻害千秋万代的祸根。这碗面说什么也是吃不下去的。婉莹没有回答,也不动筷子。

齐秋丽没读过什么书,只认得几个字,她心里也懂‘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不过大道理虽好,敌不过一个‘饿’字。她也觉得这碗面来的有些窝囊,但是腹肚空空,她可生不出婉莹心中的骄矜。

“别再想那么多了。你不是也饿了吗?”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啊?”

“吃不下为什么还得吃?”婉莹烦躁得没着没落。

“到底是大户里的娇小姐,难道你娘从未教过你这些人情世故么?”

“你想说什么?不要攀扯我娘!”婉莹本就烦躁,再加上齐秋丽说中的意思不仅攀扯母亲,连带揶揄自己,她怎能袖手旁观?立刻回嘴道。

“这面你想吃也得吃,不想吃也得吃。”齐秋丽一脸神秘的说。

“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吃了这碗面万事皆休,你不吃这面,用不了多久刘公公就会知道,到时候说不定以为你还跟他置气呢?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你还饿着肚子。”

“多谢告知。”婉莹听了此话之后,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也是为自己打算。心里终于迸进一丝暖意,又接着说:“你吃吧,你今天估计也没进什么东西吧。”

“真的?”

婉莹是绝对不会吃这碗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天理不容的面。

齐秋丽早就盼着这一刻,面是婉莹的,她若不给,自己也不好硬抢,两人平分,谁也吃不饱,如今她不吃,这一碗面就全是自己的。开怀地说:“你不吃,丢掉了可惜。我两天两夜没吃干的东西了。哈哈,早就饿了,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粗布帕子,将面碗擦拭干净,又将托盘里的汤汁拭掉。眼睛盯着碗里的面说:“你们京城人实在是太过讲究,这绿油油的面条我连见都没见过。”

“这面你觉得好,你就都吃了吧,我吃不下。”

齐秋丽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看着婉莹落寞,心中有生出一阵恻隐,继续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碗,分了半碗给婉莹,说:“何苦饿坏自己的身子,明日谁知道几时才有得饭吃。”

“我不吃,你若饿,就全吃了吧。”

“真搞不懂,要面吃的是你,不吃面的也是你。”

婉莹听了她的话不再言语,自己整理好铺盖,和衣躺下。

第69章 五色饽饽

齐秋丽吃完那碗面,端着托盘出去,一开门鹅毛大雪,迎面而来,雪下的又疾又重,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虽说冷,不过因着下雪,各处也有些灯笼,道也透亮,踩在雪里,反倒不容易跌跤。好不容易拦住一个宫娥。

“我是新来的,储丽轩的厨房在哪里?”

“储丽轩的厨房,好久都不用了,今儿小主才新进来,估计明儿才能开伙。”宫娥看着齐秋丽端着托盘,里面放着碗筷,只说:“这托盘我认得,是那边灶上的,我带你去。”说着指着一个齐秋丽也不知道的方向。

齐秋丽千恩万谢,跟着宫娥一步一个脚印,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果然到了一处人间烟火之地。宫娥不敲门,直接领着齐秋丽进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今儿下头场雪,娘娘高兴,在宫里煮酒赏雪,我哪里敢偷懒,若是要个下酒菜,得送上去啊!”

“难为你了,起早还得贪黑,你徒弟呢?怎么不叫他守着?”

厨子憨厚一笑,说:“娘娘吃惯了小人的菜,换了徒弟,怎么成?”

“你也是厚道,徒弟们都带出来了,还自己亲自上阵!你也不怕徒弟们吃心,以为是你自己抢风头,硬压着他们不能出头。”

厨子仍是憨厚一笑,起身捡了一个碗,从七七八八的调料盒子里配好佐料,在锅里舀了一碗鸡汤递给宫娥,说:“姑姑说笑了!这是晌午新吊的野鸡汤,趁热姑姑暖暖身子。”

宫娥笑着接过鸡汤,也不言谢,只说:“我是见得多了,你可别说我挑拨你们,我是好心。”

厨子瞥见后面的齐秋丽,再看托盘中的碗碟,正是刚才自己盛青丝云吞面用的碗碟,又七七八八地弄了一碗鸡汤,递给齐秋丽说:“今儿新来的吧?这面还合口吗?”

齐秋丽赶紧放下手中的托盘,急急地接了鸡汤。暖暖地捧在手中,一扫一日的风寒。心中温暖,嘴上甘甜地说:“好吃,好的得很!比我家灶上做得好吃。”

厨子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师家灶上的大厨,可了不得,几次送进宫里的菜式,连我们看了都自愧不如啊!”

齐秋丽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心中无限的悲伤,捧着手中的鸡汤,失落地对自己说:“不会这碗鸡汤也是看在师大人的面子上才有的吧?”

宫娥也说:“你是师家小姐?我的娘啊!你只把这托盘给我,我帮你拿过来,也是使得的。”

齐秋丽更加落寞,从嘴里挤出一丝气息,说:“家父是太原太原通判。”许是自卑,连父亲的名讳也不再提。

宫娥眼中殷勤的光亮,显然被齐秋丽这句话给浇灭,挤出一个十分友好的笑容说:“你和师小姐住一个屋?”

果不其然,齐秋丽早料到这一幕,嘴上说:“嗯,是的,姑姑。”

宫娥喝了几口鸡汤说:“那个屋子好啊,朝阳坡的房子,冬暖夏凉,光线也好。”

齐秋丽有些不淡定,心想:不会是自己沾了师大人的光,才住到这个屋子里吧?”

心里才冒出来一个想法,就被宫娥铁锤证实,宫娥说:“姑娘,真是好命,能跟师家小姐住一个屋,今儿,屋里的炭火可是我去添置的。姑娘好命啊,我在宫里熬了十几年,都不知道烧火的屋里是什么感觉的了,每到冬天我都巴巴地数着日子,裹在被窝里念叨,冬天早点过去,早点入夏,可到了夏天,屋里潮热,就一扇小窗,半夜出汗,铺盖都能挤出水。”

美味的野鸡汤,此时早已味同嚼蜡,齐秋丽心里再落寞,脸上不得不逢迎,只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谢了半天,唯独不谢给自己这个实惠的师大人,和师大人的小姐,师婉莹。

“姑姑,这么晚,是有事吗?”厨师体贴地问宫娥。

“可不是吗?鸡汤堵住嘴,就浑忘了正经事儿。”宫娥一脸不悦地说:“你说就那么一丁点儿热水,我一不留神,还让李姑姑洗脚了,我这满世界找热水灌汤婆子呢!”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胸中掏出一个,皮制的汤婆子。嘴上还念叨,说:“谁知道你还在这里守夜,早知道我也不用绕世界找热水。”

厨子二话不说,接过汤婆子,扭身从提起一个水壶,痛快地将汤婆子灌得饱满。

宫娥笑得如春天里的喇叭花,只说:“够了够了!有一点儿就成了。”

“来了我这里,一点儿哪行!”厨子拧上盖子,交给宫娥。

两人你谢我,我谢你,正说这话,一个小太监,垂头丧气地抱着一托盘的碎碗碎碟撞门进来。一股脑把托盘甩在案板上。

乒乒乓乓,碎碗碎碟在托盘里相互撞击,厨子这才发现,托盘里全是摔成碎片的碗碟,皱着眉毛说:“都说了八百回了,走路小心脚底下。做奴才的,不要抬头看天上景致,要小心低头看路。”走过去,捏起一只碎碗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娘娘平时用的碗,这都是登记在册,都是有数的,你白白砸碎了,我可怎么替你描补啊!”

小太监哭丧着脸,撅着嘴说:“师傅,你这话我都背下来了。这哪里是我砸碎了,我有几个脑袋够赔啊?”说着委屈地哇哇大哭。

宫娥将汤婆子揣进怀中,沉重的汤婆子将宫娥的衣服前襟压下来,露出一段光洁的脖颈。宫娥走过去,哄着小太监说:“都是大孩子了,跟你师傅说,这碟子谁摔碎了?咱们各行有各行的担当。你师傅也不能白给人家担罪啊!”

“姑姑,是娘娘自己砸碎的。”小太监揉搓了一把眼泪,将鼻子下面挂着的鼻涕蹭在脸上。

宫娥和厨子,两人无言对视。齐秋丽倒是盯着无关痛痒的大眼瞧他们。

“娘娘,今晚又闹了?”宫娥压低声音探问。

小太监哭着说:“刚开始还好好的,拿出来一碟子点心,叫守在外面上夜的太监们分着吃。我因为传菜听喝,混在上夜太监处,蹭蹭他们的炉火,也分了一块点心。”小太监毫无顾忌,哭着说,嗓门有些大。

厨子咂咂嘴,心疼这一托盘的碗碟,又看小太监嗓门大,压低嗓子喝道:“你怕别人听不见,不来揭你的皮,你就嚎丧吧,多早晚喊进娘娘耳朵里,你也就熬到头了。”

“你师傅说的对,小点声。”宫娥附和道。

小太监这才压低嗓子说:“也不知怎么了,里面就乱起来了。上夜的太监们使坏,让我进去收碗,结果被娘娘身边的嬷嬷给打了。”

三人此时才看见,小太监脸上的通红,并不是冻的,是被打的。

“主子给嘴巴子,也是赏,磕头谢恩了没?”厨子无奈地问。

宫娥也是连连叹气,不吭一声。

小太监把心中的委屈倾诉出来,眼泪也收不住,哭着点头。

“谢了恩,就没事了。刚才叫你传菜,你不是说饿吗?蒸笼里馏着几个五色饽饽,垫垫肚子吧。”厨子如释重负地说。

小太监破涕为笑,几个五色饽饽就让他忘记了脸上的巴掌。齐秋丽只在心里叹服。

“你看,还是个孩子,有东西吃,就不哭了。”宫娥也笑着说。

“姑姑也拿几个饽饽垫垫肚子吧!”

“不了,不了,我这就走了,回回到你这儿,都是连吃带拿的。”

一听宫娥要走,厨子自己从笼屉里拿出几个饽饽,扯过一张油纸包住,硬要塞给宫娥。

宫娥连连推却说:“不拿了,上次你给的几块驴打滚,让李姑姑好几天念叨,不拿了,省得啥时候给你作出祸。”宫娥执意不要。

齐秋丽看得眼睛都发直了,盯着油纸小包,推这边,推那边。宫娥瞟见齐秋丽,问道:“还没吃东西的吧?”

齐秋丽这次还真的不是为自己,她是想到把面让给自己的婉莹,撒谎地点头。宫娥接过油纸包,塞进齐秋丽的手里,嘱咐道:“师小姐要是没吃饱,这些够你们吃。”

厨子又回头,从笼屉里捏了几只五色饽饽,烫手烫脚地包进油纸包里,只说:“怕你吃不饱,多加几个。回去吧,雪越下越大,路更不好走了。”

齐秋丽心中感佩,宫娥给饽饽,多半是冲婉莹的面子,厨子又拿了几个饽饽,是真正惦记自己吃不饱。虽然都是给饽饽,谁为了谁,谁为了自己,齐秋丽心知肚明。

怀中揣着几个热乎乎的饽饽,齐秋丽这一段风雪路走得也不那么艰难。跟宫娥道了别,拐进屋里。见婉莹依旧躺在床上怄气。

第70章 兼领

齐秋丽从油纸里拿出来一个五色饽饽,坐在婉莹的床边,壮着胆子,探着身子,伸着脸,捏着饽饽,心想:我是好心,惦记她肚子饿,她若觉得我这样是冒犯她,她就是狼心狗肺。

一看婉莹还在多愁善感,把饽饽拿到婉莹面前说:“这是我去厨房帮你取的五色饽饽,你好歹垫垫肚子吧。”

婉莹不伸手接,也不吭声,还是躺在床上,悠悠怨怨地想心事。这大概就是齐秋丽最看不惯的矫情吧。大家都是宫女,人家怼了你在先,可是你也没有饶过人家,怼也让你怼完了,完事之后,自己还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好像这世界都是围着你转。

齐秋丽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亏我惦记着你肚子饿,冒着鹅毛大雪,出去给你找吃的,早知你不领情,我何苦天寒地冻的,出去冻一趟。好没意思。知道大小姐你还生着气,我也不便开口解劝,她怼了你在先,固然是她不好,可你也没白让她怼啊!她若错五十步,你就错了一百步,谁也别怨怼谁。”

人有时候就解释不通,越顺着心情脾气去哄,越是哄劝不住,索性不管她,也就那样,倘若再给上两句难听话,就跟吃了灵丹妙药一样,什么都好了,气也顺了,怒也消了。

婉莹此刻就是,听了齐秋丽的几句重话像是吃了两丹妙药。虽然从小到大没有没挨过饿,没受过冻,更没这样没皮没脸地让人羞辱,被齐秋丽这么一说倒也释怀一些。是啊!自己不是也把人家噎得上不来气。转过身来,鼓着嘴说:“你说我狼心狗肺,我看在你给我找饽饽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齐秋丽一听,‘哈哈’之笑,想说:“我看你能矫情到什么时候?你再矫情,也抗不过一个‘饿’字。”然而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这样性情古怪的千金大小姐,好不容易哄好了,若是再惹恼了,她岂不是一晚上竟抹眼泪了。

“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说您狼心狗肺,是我狼心狗肺行吧?我狼心狗肺地冒着雪给你找吃的。我狼心狗肺地扮丑角哄你一笑。”

齐秋丽说完,将饽饽塞进婉莹手里,婉莹听见她一连串‘狼心狗肺’虽然有些自怨自艾,不过细细碎碎之间,婉莹还是觉得心头暖暖的。

鸡蛋大小的五色饽饽,样子做得精巧,婉莹吃了一口,只觉得口中十分平淡,跟普通的馒头没什么两样,中间夹的馅儿,也是中规中矩的红豆沙,不甚出奇,也不精彩。若是放在平常,吃过一口,肯定丢在一边。如今肚子咕咕叫,也顾不得好吃不好吃,一连吃了两个,齐秋丽又送过来一盏茶,两个饽饽几口水,肚子总算天下太平。婉莹说:“要是有一叠玫瑰酥饼就好了。”

“这饽饽多好吃啊,里面的枣泥甜得很呢!”

婉莹脸上终于乌云转晴,笑着说:“亏你还是个六品命官家的小姐,竟连枣泥和红豆沙也吃不出来,这饽饽里哪里是枣泥,这是略略掺了些山楂粉的红豆沙。”

婉莹这句话,绝对属于吃饱了之后,脑子有点跟不上,就跟喝酒喝多了,有点上头是一样的道理。说完看见齐秋丽的脸上羞得红彤彤,也自知自己这句话说得太急欠考虑,有点冒犯对方了。

只是一瞬间,齐秋丽便收起了赧色,说:“我说嘛,这馅儿里面略略带些酸甜,我只当是枣泥,原来是掺了山楂粉的红豆沙。好吃,真的好吃呢。”

见齐秋丽不再羞赧,婉莹也舒了一口气,说:“饽饽好吃不如好看。”说完又觉得失言,便把后面的话收回肚子里。

“不如好看是什么意思?”齐秋丽大约是不明白婉莹说的意思,追问道。

若是隐藏反而不好,婉莹只说:“饽饽不过就是带馅儿的馒头而已,好就好在样子好看。”拿起油纸里一只兔子形状的五色饽饽说:“你看这饽饽,活生生是一只小兔,做得多好啊!吃了就可惜了,不如放在那里看,也是赏心悦目呢!”

天知道齐秋丽听了婉莹的大道理,心中是如何翻腾,恐怕狭窄的心房,此刻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万匹铁骑践踏,心里不是疼,是堵得慌。再浇上些刚才枣泥的自卑,心里妥妥的结实,就像是凝固成块的水泥一样,死死地堵在心里。

齐秋丽在心中把自己父亲和师大人的官职一一对比,正六品对正三品,中间相隔从三品,正四品,从四品,正五品,从五品这五个等级。想到这一处,再联想到刚才那宫娥巴结的嘴脸,心中更加士气低落。想她齐秋丽在太原府,也算是千金大小姐,怎么一进京城,活生生让别人给比成了平民丫头。

“你爹爹是顺天府尹?”

齐秋丽也弄不明白,偌大的京城随便就一块砖就能砸中几个一二品的大员,怎得顺天府尹就这么不可一世的煊赫?

这是这一晚上,齐秋丽第二次问婉莹,婉莹当然知道齐秋丽心里想什么,直接说:“爹爹正是顺天府尹——兼领九门步军统领提督。”

“九门提督是正二品,你爹爹怎么会是正三品的官衔?”齐秋丽深谙官场秩序,一下自就看到问题的关键。

这是师家不愿提及的一段往事。先帝在位时,师大人原是正一品的将军,领侍卫内大臣,是先帝最为亲近相信的股肱之臣。先帝忽然驾崩之后,当今太后效仿宋高祖杯酒释兵权的典故,宴请几位手握兵权的大臣。一顿酒席,师大人自请卸任了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一职。做了正三品的顺天府尹。然而九门提督一职,师大人一直是兼领。所谓兼领就是一个很微妙的地方,既可以解释为‘眼下是没有更合适的九门提督,暂由师大人代劳,’也可以理解‘若是将来有人能够胜任九门提督一职,师大人也必须将这一职位拱手相让。’其实还有几层意思师婉莹体味不到的,‘官场之间的制衡;师大人旧部的情绪;师大人自己的情绪……’

自从先帝驾崩,师大人对官衔高低看得极淡,又或者说,师大人从来也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官职有多高,所以也不难过现在官职有多低……他位居高位,是他敬重的先帝,信他器重他,所以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先帝为君,在师大人心中却像兄长。先帝陡然驾崩,师大人几次想要辞官隐居,然而诸事困锁,诸方制约,至今也不得解脱。

“爹爹只是兼领九门提督。”

齐秋丽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是正三品,原来只是兼领,兼领已然煊赫如此,若是统领,那还了得?”嘴上说:“九门提督可是护着京城嗓子的要职,你爹爹为何不打点打点,把这位子给坐实了?”

婉莹心里冷冷一笑,想到:“我爹爹原是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是爹爹自己主动请辞,九门提督也是太后左思右想,请爹爹代管。”国事家事婉莹自己也没有弄明白,自然不能随便胡说。想起爹爹母亲临行前的教诲,心里有些愧意,自己嘴上也太没遮拦了,这么随随便便又说了这么多。

“累了一天了,我想睡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齐秋丽见婉莹无心跟自己说家里的事情,当然也不便硬问,也说:“我也困了,咱们早点睡吧。”

齐秋丽将炭火独自提到外面,吹了灯火,躺在自己的铺盖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71章 齐秋丽

第二日天色未亮,就听见院外窸窸窣窣似有扫帚扫雪的嘈杂之声。睁开眼,室内雪亮,茶白的窗纸上,橙黄的日头已经爬上第一格,奈何眼睑酸困,困意缭绕。睡惯懒觉的婉莹复又闭上眼,继续朦胧。

天地间不知哪里来的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飘进被窝,惊地婉莹弹簧一般做起来。窗子还是窗子,却没有惜珍阁里的碧玉珠帘。方才还以为自己是在家里。屋里粗糙的几件家具,匆匆用白灰涂抹的墙,还有墙角‘滴滴答答’残留的白灰点。百般不愿,还是强打精神睁开眼。一夜不曾脱衣,倒也方便,出了被窝也不觉得畏寒,坐在床边,怔怔地四下打量屋子里的一切。

似乎比昨天整齐了一些,丢在门口的几个大箱子,整整齐齐地归拢在后墙角。地上干干净净,有些地方湿湿的还未曾全干,想必是刚擦过不久。桌子上,窗台上,也没了灰尘,屋子里收拾地清清爽爽,井井有条。

难道是齐秋丽收拾的?婉莹正在发愣,齐秋丽一手提着昨天的火炉,一手提着一个水壶,十分艰难的掀开帘子,挤进屋里。婉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问道:“你昨夜没睡觉啊?”

婉莹不帮忙不是她不愿意帮忙,而是养尊处优惯了,压根儿就没感觉到齐秋丽需要帮忙。齐秋丽也像是做惯了的样子,见婉莹不抬手,也不喊叫,只说:“烧好的洗脸水,赶快洗脸吧!”

放下炉子,走到洗脸架子的旁边,兑好温度,说:“屋子里太凌乱了,我实在实在受不了了,所以帮你整理了一下。”她笑着说,指了指后面叠得想山一样高的箱笼,皱着眉头说:“不过不整不知道,你的东西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多。估计你们师府都被你搬空了吧。”

这点东西哪跟哪啊?家里好的东西都不敢捎带过来。婉莹欲说还休,只因为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红芙和绿蓉是家里的丫鬟,自己受她们伺候是应当应分,可是齐秋丽不同,自己跟人家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帮了自己还是要感激的。婉莹有点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笑。自己亲手穿衣洗脸,赶紧把自己拾掇干净。

趁着婉莹洗漱,齐秋丽早就把早上的饭提进屋子里,摆在桌子上。两块腐乳,一叠油炒豆芽旁边放了几块萝卜干,两个硕大的馒头,外加两碗杂豆粥。

婉莹向来赖床,早饭总是有一顿没一顿,伺候吃饭的婆子怕师大人怪罪,每日雷打不动地招呼厨房定要做粥,冰花银耳,百合海棠,红枣燕窝,金丝血燕……但凡叫上名字的都是婉莹胃宫中的常客。因此喝粥,是婉莹雷打不动的早餐。佐菜不过就是一两口,厨房为了让婉莹小姐多吃两口,也是把花样玩出了天边。恨不得把月宫的桂花舂成油,天上的月凉摘下来,切成丝,老君的火炉不必炼丹,快快地烧火做菜,火急火燎地趁着小姐兴致没变化之前,送到嘴边。

正因如此,婉莹看见桌子上两块馊臭的腐乳,立刻用手掩住鼻子,嫌恶的目光扫到油炒豆芽心也凉了一大半,这哪里是炒豆芽,这简直是煮豆牙,炒完的豆芽应该是根根带着油光的饱满,而不是现在这样耷拉着头脚,死气沉沉的躺在盘子里,叫人看了就没有胃口,还有旁边凑过来的几根萝卜干,简直是雪上加霜,光看模样就知道硬得咬不动,豆芽没东西衬托倒也不算消沉,几根梆硬的萝卜放在旁边,倒是把豆芽的士气打击的更加萎靡。在瞄几眼那两个硕大的馒头,简直比自己的脑袋还大,这是人吃饭,又不是喂牲口,这么大一个馒头,怎么吃的完?最四平八稳的就是那碗杂豆粥了,婉莹极不情愿地坐下,四下里找调羹。

“给你筷子。”齐秋丽见婉莹的样子,直接把筷子递过去。

“我早上没什么胃口,菜和馒头就不吃了,这碗杂豆粥就够了。”眼睛依旧在寻找调羹的下落。桌子上肯定是没有,也不知道母亲有没有给自己带过来。不过就算有,翻箱倒柜地找,还不如不喝更省心省事。

“你找什么?”齐秋丽总是眼明嘴快。

“有调羹吗?”

齐秋丽小手拿着硕大的馒头,眼睛像盯怪物一样盯着婉莹,说:“调羹没有,直接用嘴喝粥。”估计齐秋丽也是受不了婉莹的矫情。说完直接拿着馒头拿起汤碗直接用嘴吸溜。

听到用嘴对着碗喝粥,婉莹心里反诘道:牲口才直接用嘴在食槽里寻食。她不能开口说,因为这样是在没有教养,然而看着齐秋丽用手夹着馒头,还能捧起一碗粥,来不及叹服,又听见齐秋丽用嘴‘吸溜’杂豆粥,这次轮到婉莹心里堵得慌。她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堵得人仰马翻,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看着眼前如假包换的正六品朝廷命官家的小姐,如此吃饭,还不如自己身边的丫鬟体面,婉莹怯怯地问道:“你在家也这么吃饭吗?”

齐秋丽原本不是太原通判齐思贤的亲女,乃是胞弟齐慕贤的女儿,齐秋丽自幼丧父,连同弟弟跟着伯父过活。伯母是个会算计的铁公鸡,对兄妹二人十分扣索苛刻,自从齐秋丽进了家门,人前是大小姐,人后实际上就是个粗使丫头。因此齐秋丽虽然懂一些礼数教养,但都是皮毛罢了,真正的贵族皇室礼仪,她根本一窍不通,说白了,就是个乡下丫头,白白担了一个小姐的名号。再者,太原府通判也算不上显赫命官,若不是齐思贤白丁中举做了官,家里河东狮也就是一位乡野村妇。试想,让一位乡野泼妇*出一位贵族小姐,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

齐秋丽之所以隐瞒了身世,也是不得已。齐思贤本是一个窝囊书生,祖坟上冒青烟,中了进士,偏巧运道正旺,一来二去,竟然做了一方官吏。祸福周而复始,运数渐渐消散,齐思贤被同僚排挤得厉害,每日坐堂,如坐针毡。在心腹师爷提点之下,才决定安稳曲中求,说不定曲中通幽,真的有大富贵,就算没有,也可以解了眼前的困境。

思来想去,决定让亲生女儿入宫选秀。一来父女连心好照应,二来弟弟弱女自幼失怙。然而大伯母一介乡野泼妇,却没有齐思贤的度量和胸襟。大伯母只有这一女,固然不从,所以齐秋丽才顶了齐思贤亲生女儿的名号进了宫。两姐妹同年同月,常在闺阁,谁会知道呢?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只说已经过继过来,也是无妨。因此齐秋丽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充其量也就是大户人家的使唤丫头。齐秋丽也不叫齐秋丽,而叫齐秋雪。

“不然呢?”齐秋丽疑惑地嚼着馒头问。这三个字,既有对婉莹的略微不满,更多的是对贵族礼仪的无知。

婉莹不吭声,拿起筷子,像吃米饭一样,吃起了粥。

寂然饭毕,一切准备就绪。不多会昨晚见过的两个嬷嬷推门进来。

“今儿人多,吃饭的地方挤不下,你俩暂且在自己屋里用饭,等腾开地方,依旧要到吃饭的地方吃饭,这是咱们紫微神宫里的规矩。明白吗?“

两人捣蒜一般点头。

嬷嬷们继续说:“宫里面,各行有各行的任务,各处有各处的功夫,管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不要出差错,不要给我们揽罪,我们就烧高香了。”

两人原本点头,一听话头,立马调转枪头,开始摇头。

聪明听话的模样让嬷嬷们非常受用,说:“你们俩的活已经派下来了,齐秋丽去东照宫伺候娘娘三餐和茶水点心,师婉莹去后院花园负责撒扫浇水。”言毕而出。

第72章 朝阳映雪

待门掩及,齐秋丽几乎欢喜得要失心疯了。压着嗓子,雀跃道:“东照宫,是咱们东北所的最大的一处宫殿了。还是负责娘娘饮食,多体面的差事啊,说不定还能碰见皇上也未可知。”

她这一说,婉莹倒是替她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她虽然没有防备婉莹将此话说了出来,可是她这个心思若是被陆妃娘娘知道了,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只怕是凶多吉少。

婉莹是见惯了家里粉脂堆里的明争暗斗,看齐秋丽这样,只说:“咱们是宫女,你别总想着皇上皇上的。”

齐秋丽听了婉莹的逆耳忠言,听不出话里的劝告,只以为婉莹羡慕自己的好差事,心中骄矜,但是嘴上安慰婉莹说:“你不要泄气,我若做的好,一定关照你。”

婉莹摇一摇头,暗叹道:“但愿陆妃娘娘是个好相与的!”言外之意就是‘但凡陆妃娘娘不好相与,你这样的心思,小命就悬了。’

齐秋丽喜极过头,哪里能听见婉莹小声的劝告,早就站在镜子前面,补妆抹粉,又挑了一件夹竹桃色的坎肩套在宫装外面。一副小家碧玉,宜室宜家的模样。

因是第一日,大家都不敢怠慢,齐秋丽收拾停当,早就飞出储丽轩,婉莹也匆匆出门,顾不上欣赏今冬的第一场雪景。一路上不停地叹息自己命途多舛。扫院子,自己能不能握的住扫帚都很难说,握住了扫帚又如何?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能扫出多大一片天地?

歪歪扭扭地到了花园方才醒悟过来:分派活计的人绝对是爹爹嘱托之人。庭院洒扫原是最费力的活计,可眼下天寒地冻,花园里根本无活可做,加上昨日一夜大雪,估计三五日间是要歇着的。若是滑雪冻雪,十天八天也用不着干活。

站在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雪国,婉莹一扫几日的阴霾,抬眼望见不远处,花园中间有一个小轩亭,正好,躲进亭子里赏一赏这紫微神宫的雪景,也不枉自己辛苦走着一道雪路。

走到亭前,抬头只见‘慕雪轩’三个狂草大字。心中快怡:这三个字,整合本小姐此时的心意。推开轩门,暖风拂面,定睛一看,张公公,正坐在亭子里。婉莹吓得不知所措。误闯入内,这是大忌。想要退出,可是要是连个礼也未行,确实太失礼了。

“愣着干什么,进来暖一暖手脚吧。”

“奴婢谢过张公公。”

“昨夜睡得可好。”

“回公公的话,十分安好。”

“很好,咱家也好给师大人回个话。”

果然是爹爹所托之人,只是昨天晚上张公公还对自己横眉冷对,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慈眉善目?

“公公认识家父?”

“非但认识,交情还匪浅。”

“家父临行前宫中照应之人想必就是公公您吧?”

“此事勿要对外人宣讲,否则咱家也不好施展。”

“奴婢明白。”

‘奴婢’二字倒是在张公公的心里转了几个弯。好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咱家昨晚不过是做样子给别人看,这孩子竟然记在心里。可怜她生在那样的家世里,还能有这样的气度,真是不可多得的聪明伶俐。

“刘太嫔的事,估计就是这几日了,等出了事之后,咱家择机给你调去西北院,那边的魏公公是咱家过命的交情,到时候,小姐且听他安排就是了。”

无独有偶,‘小姐’二字,也在婉莹的心里转了好几个弯。昨晚人前他明明让自己以后自称奴婢,现在无人他又称呼我为小姐,可见昨晚的样子是做给外人看。如此细致入微,面面俱到,爹爹果然托对了人。他即为自己着想筹谋,我也必将感恩涕零,以谢大恩。

“多谢公公费心周全,奴婢在此谢过公公。”

“师小姐不必多礼,昨日之事,不过是在人前做的戏罢了,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谢过公公。”婉莹省略了‘奴婢’,是双方心里,最舒服的流通。既不拂张公公的抬举,也颇识大体,合规合距,挑不出一丝丝的错漏。

“还有一事,听闻婉莹小姐入宫前偶染风寒,储丽轩冬暖夏凉最宜调理身体。咱家嘱咐你一句,无事之时,多多在储丽轩休养,还望谨记。”

齐秋丽在场,估计能自卑得昏厥过去。婉莹不知昨夜齐秋丽关于屋子的所见所闻,所以只说:“公公告知,不胜感激。”

张公公话中之话虽未言明,但婉莹也知道,宫中乃是非之地,能躲就躲吧。

“桌上这几碟糕点是御膳房的手艺,婉莹小姐请慢用。”

“公公美意,婉莹愧不敢领。”

张公公爽朗一笑:“嗟来之食不可食,士大夫家历来的规矩,昨晚的云吞面想必是落入他人肠腹,婉莹小姐如不介意,咱家先行一步。”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昨夜屋内的事情,隔着重重宫宇,张公公了如指掌。婉莹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无限感佩道:“多谢公公,公公慢走。”

张公公缓步出了亭子,婉莹卑躬相送。张公公说:“婉莹小姐赏玩之后,自有人来收拾碗碟,不用自己动手。”

“今日是新晋宫嫔的入宫的第一日,周事冗杂。想必午时之前这里不会有人搅扰,‘朝阳映雪’是紫微神宫十大绝景之一,如此美景无人欣赏岂不辜负?”

婉莹拜谢道:“多谢公公。”

“举手之劳,不必挂在嘴边。”

“公公,婉莹有事相求。”

“小姐请讲,但说无妨。”

婉莹娇俏嫣然说:“公公善心,婉莹只在公公面前不自称奴婢。然而公公总唤婉莹‘小姐’,婉莹愧不敢当。一入宫门,便是宫女,再不是家里的姑娘小姐,但求公公,不要再唤婉莹小姐,婉莹跪谢。若是公公不嫌弃,只唤婉莹闺名,也是天恩造化,婉莹感激不尽。”

几句话说得不卑不吭,在情在理,张公公也叹服:师大人果然教女有方。如此落落大方,彬彬有礼,是在是家风优良,可喜可贺。

“知道了。进去吧,外面风大。”张公公不知可否。闭门扬长而去。

亭子里只留婉莹一人,桌子上几碟景致的点心,引得婉莹饥肠辘辘。

几块适口糕点进腹,一扫早饭的阴郁。突然觉得一切不一样起来,眼前的雪景也多了几分灵动,尤其是似融非融的积雪,映着东边的第一缕朝阳,那些小小密密的雪粒如同堆积在一起的水晶般晶莹闪烁。朝阳映雪果然名不虚传。最妙的是吹一阵细微的小风,略略扬起最上面的一层浮雪,晶莹的折光,幻化成一股五彩流溢的祥云模样,此起彼伏,如同仙境一般。婉莹看得如醉如痴。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好是甚好,于眼前的景致相比,倒是显得只是中等景色。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有些意趣,终究太少。让人不能尽兴。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写得竟不是雪,像是石头。毫无柔情细意。

还有那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缺输梅一段香。”世人都说极好极好,婉莹却觉得不伦不类,不知所谓,世间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若咏梅,就潇潇洒洒地赞颂,若吟雪,也堂堂正正地咏叹。或清高,或孤寒,或傲雪,或幽香,随便一题,都可做千古佳作,偏偏要将两者都抬起来,又都按下去,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每每读到这句,总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倒是杨公那首《观雪》有一句尚可比拟,“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一直是妙中之妙,然而,峰回路转,那句“倩谁细橪成饼汤,换却人间烟火肠”一句简直坏透了。好好的阳春白雪,生生变成一锅百家烩。真真糟蹋了之前苦心经营的情致。

放浪形骸的大言不惭,倒是让婉莹暂时忘却了身在何处。看着银装素裹的白雪世界,婉莹心旷神怡,诗兴齐飞,按不住心中所思所想,低低地从嘴中流出一串佳音:

千尺云髻压凤钗,

却说欲游凤凰台。

杨妃苦叹无粉脂,

嫦娥削月甫送来。

花映玉腮树为黛,

娇赧红日点唇彩。

懒披流彩飘渺衣,

不着纷飞晶莹靴。

侍儿三催车始发,

倩掩玉容阑珊来。

昔日大士瓶中露,

幻做佛祖掌心白。

朝阳映雪世外景,

俏脸冰肌笼里人。

……

欲再连一句,然已是泪落阑珊,终不成诗,好好的景致,因着婉莹的柔肠寸断,也换了面目,物是人非。雪还是去年的雪,人已变成金丝笼中的人。婉莹落寞地望着流彩纷飞的大千世界,偷偷地关上自己心里小小的柴门。踩着来时的脚印,踏上的回去的行程。

亭子另外一边,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清俊的男子伫立在亭外,一身明黄冬装,在雪地里格外醒目。身边的太监欲上前叫住婉莹,却被男子拦住。静静地看着婉莹,莲步珊珊地在雪地中越走越远。

第73章 穿错衣

回到东北所,不早不晚却是晌午之前。脚踏在紫微神宫的路上,亲眼看着紫微神宫,也比昨日坐轿子里看到的亲切了许多。亭台楼阁,雕梁画柱,红墙珠帘,自是数不清的富贵风流。高屋巨瓴,檐牙入云,处处尽显皇家气象。

步至储丽轩,信手推门,只见齐秋丽穿着贴身的中衣俯在自己的床榻上,后背一起一伏地抽泣。

婉莹迟疑地走到她身边,犹豫地拉起身边的被子搭在她身上,手指碰触到她的瞬间感觉冰凉无比,想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身上寒气尚未褪去。拉开齐秋丽的棉被给她盖上。

齐秋丽觉察到婉莹回来,哭泣之声比之方才又高了些。

婉莹想及爹爹临行前嘱咐多次的话语,欲言又止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只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好半天,齐秋丽停止了抽泣,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揉搓着妆容早已面目全非的花脸,一面气急败坏,一面又撒娇带痴地问:“看人家哭,怎么连一句话都没有?”

“你怎么了?”虽然只在一起住了一天,婉莹凭直觉齐秋丽不是什么坏人,无非就是家世低些,两人有些搭不上话,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不问则已,一问原本就委屈的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继续哭的更凶了。婉莹犹豫着,移到齐秋丽身边,替她抹鼻涕,拭眼泪。

这一擦,简直把齐秋丽的伤疤给撕开,不管婉莹听没听见,连哭带泣地说:“我第一天入宫,图个喜庆而已,在我们老家太原,我昨儿就算是出嫁了,我穿件红衣服,是想给自己讨个喜,应个景。希望自己以后也平平安安顺顺随随的。我哪里知道陆妃娘娘的奶娘昨儿就死了呢?”

原来如此。婉莹再一回想,晨起梳妆的时候,齐秋丽一身桃红娇艳宫装,腰垂碧玉色荷包。这般穿红又配绿,就算陆妃娘娘的奶娘不死,落进陆妃娘娘眼里确实有些扎眼刺心。自己原本想好意提醒,可是齐秋丽也根本听不进去。也就没开口。谁想到还是出事儿了。

想到这里,婉莹忽然在心里感念母亲的先见之明,感激母亲,早在自己入宫之前,把女人们这些琐碎的较量,言传身教给自己。

齐秋丽只顾自己伤心,说:“娘娘什么也没说,她旁边的一个嬷嬷凶得不行,叫宫女直接就把我的衣服给剥下来,还罚我跪在娘娘宫门外悔过。”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用在陆妃娘娘身上应该是‘有其主必有其奴’,陆妃娘娘若是个和善的,怎能让手下的人飞扬跋扈?多半是自己摇羽毛扇子,看奴才们冲锋陷阵。婉莹叹息,能在紫微神宫混上一宫的主位,能是一个凡夫俗子吗?

“你不会从晨起一直跪倒现在吧?”婉莹问。

“午膳前,小太监过来传话,说皇上午膳后会来东照宫跟娘娘闲话。正是这样,那些嬷嬷们才打发我起来。”齐秋丽说到此处抽泣之声更狠了。

婉莹把被子往她身上拢了一拢,食指在贴在嘴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齐秋丽也似乎若有所惧地忍住了哭声,四下探了一下。

“早知如此,还不如呆在太原好了,原本以为可以给家里增添些门楣,只是看着今日的情形,宫里比我想象的凶险多了。”

“不想那么多了,娘娘不是没说你什么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婉莹自己都不相信,如此的,心也凉了一半。娘娘没说什么,可是娘娘若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又怎会忍心,让一个毛头丫头,在寒风中,穿着中衣跪一晌午。更何况她不是有心冲撞娘娘。想到此处,不由得那一半的心也凉透了。整个心里里外外凉透了。

“若不是怕皇上来了不好看,娘娘只怕还是不肯叫我起来。”齐秋丽也算是个晶莹剔透之人,有些事情还是能看明白。

“陆妃娘娘恐是贵人事多,忘了你的事情也未可知,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婉莹劝慰她,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今日之耻,永生不忘。我会好好记住这位陆妃娘娘的。”

“你别说胡话了,这样的糊涂话,怎么宣之于口?”

齐秋丽意味深长地看着婉莹,说:“我知你不是长舌之人,更不是人前君子,人后小人之辈。”

“何以见得?”

“直觉。”

“多谢。”

“你不必谢我,该谢我的是陆妃娘娘!”齐秋丽说。

齐秋丽说出这句话,连婉莹也莫名其妙。

“此话怎讲?”

“皇上半年多都未踏过东照宫半步,我一入宫,怎得皇上就来了?你说陆妃娘娘是不是得谢谢我?”说完破涕而笑。

这番话,说得陆妃娘娘十分不堪,齐秋丽受辱的憋闷,也宣泄出来。婉莹也装作无奈的笑着说:“原来如此。”

女孩子的悲伤来的快,走得更是匆匆,齐秋丽的伤感很快就平复了。

“昨儿我就该想到这陆妃娘娘不好相与。一来二去竟忘了?”

“昨儿?昨儿咱们刚来!”婉莹说。

“你不知道,我昨儿夜里给你找吃的,找到厨房,刚好碰见小太监端着烂杯子烂碗儿,说是陆妃娘娘自己个儿砸的。”

婉莹头一回听着这事儿,也不甚感兴趣,固也没接话。

“我算明白了,这陆妃娘娘是想皇上想得,这才砸了碗碟。肯定是。”

婉莹无意和齐秋丽嚼舌根,推说出恭,断了齐秋丽这个话题。

冬日的午后,宫里也没有什么活计,管事的嬷嬷们估计早就不知凑在那个旮旯里赌钱吃茶去了。齐秋丽拿出了从老家带来还未完成的刺绣。

婉莹倚着窗,捧着一本自己抄写的《乐章集》,翻开正是那首《八声甘州》‘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不禁泪如雨下,往昔读离别之词,总觉得作词之人未免夸大其词,如今身临其境,才觉得无论多么呕心沥血之句,都道不尽心中的离别之苦。‘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一句更是将心中无限的悲凉道尽。

离别难,世道更难。‘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来年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悟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婉莹,倚栏杆处,正恁凝愁。’正因世道艰辛,才会倍加怀念,正如眼前一样,在家的时候,总盼着什么时候才能从那偌大的牢笼里出去,等真正出来之后,才发现《八声甘州》里的苦辣酸甜都妥妥的藏在字里行间里,非亲临其境者,意不能达也。

“我的师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好端端的,一会儿又哭哭啼啼的。”秋丽半天,开口说道。

婉莹被她说破,心里些许有些懊恼,说:“好好绣你的花。”

日落西山,傍晚时分,屋里渐次冰凉起来,披在身上的夹棉褙子早已没了暖意,秋丽拿了几块炭,放进几块引火,拿着打火石,不多会屋子又暖和起来。她依旧做她的阵线,婉莹还是沉浸在婉莹的婉约词中。

半天无风,焦头烂额中偷了半日的清闲,倒也安好。

第74章 灯谜

浮生偷得半日闲,连绵不绝的愁思,暂时脱身。婉莹自己研了一小团墨,趴在掉了漆的红油桌子上,借着白窗纸边的光亮,将晌午自己写得半篇诗从心里誊写出来。天色渐暗,齐秋丽丢下手里的绣活,纳着鞋底伸着头,瞄了一眼婉莹的诗,不甚明白,又不想自讨没趣。

两人同处一室,一个低头纳鞋,一个垂脸写诗,好不安逸自在。小小的宫室里,一朵宜室宜家的小家碧玉,一朵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吐着各自的芬芳,缭绕得满室清香。

红炉中的紫烟,被一个狠厉妇人的嘶吼,划出一条带血的口子。婉莹看着齐秋丽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走,吓得丢了狼毫,掉在地上,把心砸出一个坑。新制的宫装上,黑色的墨汁,顺着狼毫跌落的方向,画出一条惊慌失措的虚线。

齐秋丽挣扎在未知的惊恐中。惹来嬷嬷们的怒骂。

“贱婢,老实点儿。”

“嬷嬷,好歹跟奴婢说清楚啊!”

“娘娘的奶娘死了,猫儿狗儿还穿素服,连老天都下了雪,你穿红戴绿,招摇过市,你浪给谁看?”

另一个婆子说:“少跟她废话,娘娘让她接着思过,就让她跪在雪地里。几时娘娘气消了,几时算她改过自新。”

齐秋丽哭喊着说:“嬷嬷,晌午跪了半天,奴婢知错了。”

“呸,你知错有什么用?你得让娘娘知道你知错了。”

“嬷嬷,我再也不敢了,求嬷嬷跟娘娘通融一下,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把您二老供起来,烧高香,永世不忘嬷嬷的大恩啊!”

“姑娘,别怪我们心狠,午后皇上为了一个新来的宫女,给咱们娘娘好大的委屈,娘娘这口气出不来,咱们谁也别想好过,你也心疼心疼嬷嬷,就是姑娘大慈大悲了。”

“嬷嬷,天马上黑了,再跪下去,奴婢肯定风寒,求求嬷嬷行行好吧!”

“姑娘也慈悲善心吧!我们老婆子两个,一天一夜没睡觉了,怨不得我们只顾自己,就不顾上姑娘了。”

陆妃娘娘昨晚上大砸东照宫,婆子们一直收拾到半夜,天还未亮,陆妃娘娘又让其中一个婆子去打点御前太监,好歹让皇上过来东照宫坐坐。结果皇上来东照宫的半路,遇见了一个‘冰雪世界的仙女,误入凡世的嫦娥。’见到陆妃娘娘,不聊两人的郎情妾意,非要让陆妃娘娘出点子,找到这个‘冰雪世界的仙子,误入尘世的嫦娥。’陆妃娘娘怎能不生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上刚遇着那个穿红戴绿的妖艳贱货,下午冷不丁又冒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嫦娥。真真是防不胜防。

陆妃娘娘当然不能当着皇上面吃醋撒泼,只能在自己心中亲手撕碎,这个未曾谋面的宫女。然而越是这样,心中的妒火如同浇了烈油,烧得陆妃娘娘快要*。

“未曾谋面的宫女,本宫不能将她怎么样。眼前的贱货,本宫决不轻饶,去把晌午那个穿红戴绿的贱婢,拖进来,本宫的奶娘刚死,家中的猫儿狗儿还戴孝呢,怎么我身边就出了这么个黑心烂肺的东西。”

于是乎,两个嬷嬷,只能过来把齐秋丽带走。其实心里也在替齐秋丽不平:这里是皇宫,主子们死了才戴孝!可怜这姑娘命不好,刚刚好撞到枪口上。要死谁也拦不住。

一个嬷嬷望着齐秋丽,正是昨天晚上送碗的宫女,两人也算是相识了。齐秋丽也回过神,认出了这个嬷嬷。

“嬷嬷……”齐秋丽绝望惊恐地挣扎。眼中全是哀求。希望嬷嬷能救救自己。

这个嬷嬷心中大乱,不是自己不救,是自己没办法救。一狠心,别过脸去不看,使劲架着齐秋丽出了储丽轩。

婉莹扒着门框,指头几乎嵌进木头里。但是无能为力四个字,如一把钢刀,插入婉莹的头皮,从上而下,一刀一刀将婉莹凌迟。

看着齐秋丽被带走,婉莹站在门口落泪。一刻钟的功夫,方才两个嬷嬷中的一个嬷嬷进来,婉莹赶快擦掉眼角的眼泪。

“各屋里的姑娘们,都出来了,都出来了。”嘹亮的嗓门,盖住了齐秋丽渐行渐远的呼喊。

几个宫室里,原本扒着窗户看热闹的十几个宫女,盈盈而出,齐齐地站在廊下。那麽麽用眼点检了一下人数。说:“刚才御前有旨意,让宫女们打一个灯谜,哪个宫女答对了,皇上亲自将灯谜写在灯笼上,送给她。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十几个宫女‘叽叽喳喳’的沸反盈天,欢天喜地了好一阵子。一个大胆的宫女,说:“嬷嬷,您把谜面说给我们听听。”

嬷嬷想了半天,说不出来,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念道:“

千尺云髻压凤钗,

却说欲游凤凰台。

杨妃苦叹无粉脂,

嫦娥削月甫送来。

花映玉腮树为黛,

娇赧红日点唇彩。

懒披流彩飘渺衣,

不着纷飞晶莹靴。

侍儿三催车始发,

倩掩玉容阑珊来。

昔日大士瓶中露,

幻做佛祖掌心白。

朝阳映雪世外景,

俏脸冰肌笼里人。

……”

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几个跃跃欲试的宫女不约而同地说:“嬷嬷,这是首诗啊,也不是什么灯谜,怎么猜呢?”

“是啊!嬷嬷,谜底大约是个什么呢?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嬷嬷给我们逗漏些嘛!”

嬷嬷豪爽一笑,说:“我哪里知道谜底是什么?我不过是传个话,姑娘们回去写谜底,再写上自己的名号,一刻钟之后,我来取。”

“嬷嬷这么急,怎么猜的到?”

“上面催的急,务必晚饭前找到灯谜,我也是传个话,姑娘们赶紧回屋里写灯谜。去吧!”

东北所里十几个新进的宫女,早就乐翻了天,这可是接近皇上的大好时机,没想到进宫第一天,就有这么好的天赐良机。嘴上都吵嚷着时间急迫,交不出谜底,但是没有一个不在心中暗自发力,仔细琢磨这首诗的意味。

一个偏房的宫室内,挤了四个宫女,四个人热热络络地姐姐妹妹了一天,此刻四人镇守房中四角。如此还不放心,右手小心翼翼地捏着笔,左手还不忘半遮半掩地放在自己的谜底之上,唯恐即将落入囊中的泼天富贵被别人偷了去。

又怕别人看见,损坏了自己温良宽仁的形象,故而一会儿掩鼻,一会儿掩字。右手写字,出的是苦力,左手空闲,耍的是心机。分明左手什么也没做,弄得左手比右手还忙。

四个人只顾遮掩自己的谜底,若是此刻从窗边往里望一眼,还只以为四个宫女齐齐地受了风寒。都不停地擦鼻涕。

婉莹哪里有心思猜谜语。一来她无心接近皇上,二来也为齐秋丽悬心,唯一让她震惊的是:这首诗怎么被皇上听去了。左思右想不得其解?难道皇上当时就在附近?会在哪里?不会是另一半紧闭的门窗后面?

一阵惊慌之后,渐次平静下来。幸而另一半门窗紧闭,皇上应该是没有看到自己的面貌。趁着刚才还未风干的墨汁,随便扯了一张纸,胡乱写了‘慕雪映帘’四个字,这原本也是婉莹这首七律的题目。‘慕雪’既是亭子的名字,也是自己的心意。‘映帘’二字是雪景精彩绝伦,夺帘而入;还有就是谐音‘应怜’,纵然朝阳映雪为世外仙景,然而自己却是红墙金瓦内的笼中人,实在可应怜。

写完之后,婉莹捏着笔的手,刹那间发凉。好险好险!自己怎么大意了!如此上赶着送过去。汉皇重色思倾国。自己不是把自己送上门了!

揉了纸,丢进火炉里。又随便写了几个都不甚满意。既要寻常无奇,又不能低俗的失了身份,引来猜忌。

想来想去,灯谜不过是富贵人家一时兴起,打发时间,找乐子的消遣。左不过是些吃喝玩乐,穿戴用度之类的东西。

中规中矩的答一个物件。既不出挑,也不遮掩,这样才是最好。既然诗尾有‘俏脸冰肌’,左不过是防寒保暖的物件。耳暖,风帽,手炉,手套,围脖……随便一个都能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婉莹心里甚是得意,没想到自己也能为自己‘化险为夷’,娟秀的小楷,写下‘围脖’二字,末了写上自己的名号。端着纸,看来看去,还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揉了纸,丢进火炉里。

这次胡乱潦草地写完,总觉得还是不太满意。字太好怕出挑,字太丑又恐遮掩过头,反而败漏。

第三次将纸团扔进火炉,不疾不徐,逆着书法先生教的规矩,该平的时候上歪下斜,该直的时候,左摇右摆。拿出自己五六岁时候的水平,写完之后,满意地叠好,丢在桌子上。

不早不晚,刚好嬷嬷端着一个绣盘进来收谜底。婉莹毕恭毕敬地放在绣盘里。待想问嬷嬷,齐秋丽现在怎么样了,然而也不好开口,只能静静地在屋里等。

第75章 陆妃

那嬷嬷收齐了谜底,并没有去找御前的太监,而是径直进了东照宫,齐秋丽依旧穿着中衣,跪在阶前,一个嬷嬷急急地迎出来只唤:“张嬷嬷,您老也太磨叽了,娘娘等得快发火了。”

张嬷嬷一脸歉意,低声说:“又让跪在这里了?”

方嬷嬷一脸鄙夷嫌恶地瞪着齐秋丽,拉起张嫫嫫,上了几阶台阶,悄声对着张嬷嬷耳朵说:“作孽啊,她也是个浪货,娘娘怎么能让这么个祸害留在身边!”

“昨儿才入宫的,早上我出去办事儿,不在跟前儿,这宫女怎么会让娘娘瞧见?”

“你不知道,这贱婢今儿早上在殿外水缸前面,来回搔首弄姿,挤眉弄眼。”方嬷嬷说。

“就这就让她跪在这儿,大冬天,小心要了她的命。小孩子爱美,也不能折了她啊。”张嬷嬷见齐秋丽已经冻得不会发抖,心中多有不忍。加上昨夜一起走了一段夜路,心里觉得这宫女还是乖巧的。

“你可小声点,别让里面听见了。”

“听说娘娘地奶母昨儿殁了。”早上大闹,张嬷嬷也听了些风声,大约好像是娘娘奶娘刚死,小宫女就穿红戴绿,让娘娘刺心。所以娘娘罚她跪在殿前认错反省。没想到竟是昨晚上自己见到的那个宫女。

“放屁,那是瞎编的胡话。”方嬷嬷知道实情,否定了张嬷嬷的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我才敢进去。万一娘娘还在发作,我不明就里,吃一鼻子灰不说,这张老脸以后往哪里搁啊!”

“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是我说的。”

张嬷嬷摆了摆手,说:“那你别说了,省得到时候,你自己见人就说,还冤枉是我泄露的。”

方嬷嬷脸上尴尬,嘴上说:“你这人,直来直去,你到底听不听。”

张嬷嬷说:“你怕别人知道是你说的,你就别跟我说!”

方嬷嬷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十分难受,哄劝说道:“行行行,你是正经人,之前算我冤枉你,我这次只跟你说。”

张嬷嬷明知这是句话,就跟放屁一溜烟儿就没影儿的一样,也不言语,只等方嬷嬷接着说。

“说来也是她点儿背,你说她就在水缸里照了那么一下,偏偏让娘娘看见了,看见就看见吧,偏偏她还浪着搔首弄姿,你说像这样轻浮的贱货在跟前,娘娘眼里能揉进去沙吗?”

“我说嘛。她刚来,肯定不能进殿里伺候,怎么就撞上娘娘了。”

“活该,我看着也不是个好东西,刚进宫就这般轻浮,将来指不定怎么勾引皇上,娘娘能好好留着她?”

张嬷嬷一听心就凉了半截,再看齐秋丽小脸冻得发紫,无奈地叹息一声,也是没办法。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又怎么能救她于水火。

“晌午都罚过了,怎么这会儿又发作了?”张嬷嬷用手指着殿里面,悄声说。

“还不都是皇上闹的。”方嬷嬷指了指张嬷嬷手中的绣盘。

“因为灯谜?”

“可不是吗!咱们这皇上见一个爱一个,娘娘怎么会不生气?半年前说好的,今年下初雪陪咱们娘娘赏雪,偏偏春妃那个狐媚子昨儿心头疼,缠着皇上一夜宿在她宫里。让咱们娘娘苦等了一晚上。若不是御前小太监通报,娘娘岂不是要等到半夜?”

“这就对上号了,我昨儿去小厨房灌汤婆子,看见小厨房的小太监端着碎碟子碎碗,还以为是小太监滑了脚,砸了碗碟。”

“娘娘正为春妃狐媚子霸道,咽不下这口气,这贱婢就一头撞进来,你说怨谁?”

两人正低声窃语,李嬷嬷掀开帘子出来。这李嬷嬷正是刚才和张嬷嬷一起,传唤齐秋丽的人。因为张李二位嬷嬷面和心不和,所以张嬷嬷心里的疑惑,只能问跟自己交好的方嬷嬷。

张,方两位嬷嬷,赶快收了嘴,趁着帘子进了东照宫正殿。

张嬷嬷卑躬屈膝地把绣盘放在陆妃娘娘的把胳膊肘旁边。

陆妃娘娘桃花眼一斜,说:“都在这里了?”

张嬷嬷敛臂垂手,说:“回娘娘的话,都在这里了。”

陆妃娘娘玉手使劲拍在厚实的桌布上,手上的珠翠金镯子‘邦’的一声闷响,重重地磕在桌上。不怒自威,殿内五六个嬷嬷,皆不敢出声。

“统统打开!”陆妃娘娘忍着心头的怒火说。

几个嬷嬷都不敢上前,毕竟这是皇上交代的事情,谁也不敢把圣谕当耳旁风。

“本宫叫你们打开。”陆妃娘娘像是自己压住了火气,语气轻快了不少。

李嬷嬷端了一杯茶递给陆妃娘娘说:“娘娘喝口茶。”

陆妃娘娘接过茶,反问道:“怎么了?”

“不如奴才给娘娘梳头换衣,娘娘亲自将这些灯谜给皇上送去,也显得娘娘诚心诚意不是吗?”李嬷嬷说完悄悄背着众人,给陆妃娘娘使了一个眼色。

陆妃娘娘会意,和颜悦色地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留李嬷嬷伺候就行了。”

众人得令,恨不得早些飞出兽笼,忍住心中的喜色,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别。

大殿中只余下陆妃娘娘和李嬷嬷两人。李嬷嬷说:“娘娘,这些小蹄子们不得不防啊。”

“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有嬷嬷你,懂我的心。”

“奴才明白娘娘心里爱重皇上,才会如此。”

“嬷嬷,你让本宫遣开众人,可是有话对本宫说?”

“娘娘,奴才私心为娘娘想,不知这样做使得?使不得?”

“嬷嬷但说无妨。”

此时的陆妃娘娘,哪里还能镇静下来,宫中上有皇后娘娘痴情;春妃也仗着貌美十分张扬霸道;降了位份的彤昭仪,虽然眼下不得志,之前也是夜夜专宠的贵妃。还有几位贵嫔,都是绕指柔肠恨不得缠住皇上的脖颈。

自己样貌比不上春妃和彤昭仪,家世比不上皇后,如今鲜花一般的秀女们已经入宫!才貌双全的华嫔;家世显赫的慧珍郡主;还有一位皇上钦点的师贵人……皇上已经半年多不曾踏足东照宫,十几位秀女进宫,还不把皇上脚给跑断了,哪里还能想到自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凭空的,又让皇上撞见一位雪中的美人。看皇上痴情神往的模样,这女子位列四妃也是指日可待。

陆妃黯然神伤地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只听嬷嬷说:“皇上偏说是咱们东北所里的宫女,为何一定是咱们这里的?”

“嬷嬷有所不知,皇上是在咱们这边的花园里撞见的,怎么不是咱们宫里的?”陆妃娘娘说这话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

今早陆妃娘娘拿了三百两的银票,让张嬷嬷私下打点御前太监们,皇上这才决定来东照宫看望自己,没想到自己花钱,却是为祸害精去铺路。怎能让人咽下这口气?不把祸害精碎尸万段,如何解自己心头之恨?更何况若是真的在自己宫中,自己养虎为患,不趁着现在除掉祸害,将来虎大伤人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依奴才看,也未必。皇上让各宫里新近的宫女写谜底,难道就没有想要出头的?”李嬷嬷这句话,正是明白了陆妃娘娘的‘七寸’,才敢对症下药。

“可皇上说了,天寒地滑,道不好走,定是咱们这边的。本宫为东北所的首席,出了这件事情,还不让别人笑话我啊。便宜了贱人,也伤了自己脸面。”

“娘娘,你再想想奴才说的话!”

一经提点,陆妃娘娘恍然大悟,赞许的目光,一波一波,送给李嬷嬷,说:“嬷嬷的意思是?”

“咱们宫里的祸害,自然是咱们悄悄地,自己料理。别的宫里出了祸害,到时候自有别的娘娘替娘娘料理,娘娘还怕祸害成精吗?”

陆妃娘娘这才露出一丢丢笑脸,说:“依嬷嬷看,应该怎么办?”

李嬷嬷指着绣盘说:“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妃娘娘笑而不语,李嬷嬷将一个个谜底端在陆妃娘娘面前。油滑地奉承到:“不是奴才这话让娘娘吃心,你看看这些蹄子们,将这一个个谜底折跟朵花似的,生怕皇上看不到自己。”

陆妃娘娘刚刚绽放的笑脸里立刻蒙上里一层霜雾,一寸长地白玉指甲,从秀盘里捏出了几个小巧的花样,有仙鹤形状的,有灯笼形状的,有花朵形状的……越挑脸上越难看,直接对李嬷嬷说:“都打开,全部都打开。”

李嬷嬷得令,忙不迭地将一个一个折叠好的信折打开,脸上皱纹的沟壑里挤着奸佞的笑,就好像拆开的不是信折,而是一扇堵死的门,门里面藏着一对偷情的男女。

纷繁的折纸花样,让李嬷嬷有些烦躁,然而‘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李嬷嬷咬定青山不放松,务必要捉奸在床。

功夫不负有心人,拆了几个之后,终于让她‘捉住’,手里捧着,递给陆妃娘娘。

陆妃娘娘看过信折上的字,修长的远山黛,几乎连成一片,颤颤巍巍地说:“好娟秀的心思,才进宫就敢勾引皇上,吃了狼心豹子胆!记下来,记下来,过些日子一并发落!”

李嬷嬷见自己功夫有成效,更是有如神助。十几个信折中,一共找出来三个,公然给皇上递情话的宫女。

陆妃娘娘早已花容失色,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有这么些狐媚子,如果送到皇上那里,还能了得?抽出这三个人的信折,一一记下名字,走到一个青铜兽炉边,如同甩掉一只虱子一样,扔进火中。

第76章 双面佳人

烧了三个祸害精的情书之后,陆妃娘娘终于静下心来。脑子里却一刻也不敢放松,正在思虑着找个什么借口,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这三个祸害精。

剩下的信折重新折叠好,放进绣盘,对李嬷嬷说:“时候也不早了,咱们给皇上送去吧。”

李嬷嬷连忙收拾停当,拿出一件,猩猩红的狐皮风领大氅,披在陆妃娘娘身上,系上领绳。主仆二人走出大殿。

“娘娘,让这祸害回去吧!”李嬷嬷指着风中的齐秋丽说。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本宫有几个奶妈,能死几回?”

“娘娘,换个法子,保准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她这样子跪在这里,坏了娘娘的贤良宽仁的好名声!”

天色已黑,李嬷嬷没有看见陆妃娘娘脸上已经有些愠意,这愠意不是不同意李嬷嬷的说法,而是李嬷嬷的心思,灵巧得让她有些寒意和恐惧。就如同这扑面而来的冬风。看不见踪影,却让人冷彻骨髓。

这婆子如今是帮自己料理祸害精们,如果有一天自己出事儿了,这婆子会不会也像今天一样,伺候新主子料理自己?

“李嬷嬷好智谋,这点本宫还未想到。有嬷嬷在身边,本宫如同刘备得了诸葛亮,可以高枕无忧了。”

“娘娘过奖了,奴才的心是娘娘的,恨不得挖出来给娘娘看看!”

陆妃扯了扯风领上的大毛,冷笑一声,说:“哦?是吗?不如李嬷嬷挖出来让本宫看看?”

刚才还心满意足地为主子出谋划策。主仆二人也是其乐融融,陆妃娘娘玩笑间的一句话,让李嬷嬷掉进十八层地狱。不停地后悔自己今日言多必失,风头太过。招了娘娘的忌讳。

“娘娘,这玩笑使不得,奴才挖了心无妨,就怕再没机会伺候娘娘您了。”

“这个你放心,你走了,自然有好的伺候我。”

李嬷嬷吓傻了,赶紧跪在陆妃娘娘的裙边,脑袋使劲在地上砸。三五下响当当的声音之后,只见李嬷嬷磕头,却听不到响声。李嬷嬷真真是奸奴一个!瞒过了陆妃娘娘的法眼。却没有瞒过廊子下面张,方两位嬷嬷。

陆妃娘娘笑魇如花地拉起李嬷嬷说:“嬷嬷这是做什么?本宫一句玩笑话,嬷嬷怎么自己疯癫了?”

李嬷嬷听到陆妃娘娘的话,这才还魂过来,带着死里逃生的余怯,战战兢兢地说:“奴才还以为娘娘真的要挖奴才的心。”这一句话是死里逃生之后的真心话,也是李嬷嬷不假思索说出来的。

话一出口,就知道,刚才那一通的马屁算是白费功夫。不仅没捞到半点好处,还差点要了小命。

“嬷嬷方才不是说,这心都是本宫的吗?怎么刚说完自己就不舍得了?”

李嬷嬷一时语塞,不敢再胡说八道。又不敢不回答,纠结地看着陆妃娘娘,心里怕得要命。

陆妃娘娘看着李嬷嬷眼神里的畏惧,心里流出一丝扭曲的欣喜。鬼使神差地说:“本宫听嬷嬷的,放这贱婢一次。”

李嬷嬷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齐秋丽的死活。早知道说这些话,会让娘娘忌讳,冻死这小蹄子,也不干自己的事儿。

“娘娘开恩,娘娘善心。”李嬷嬷脑袋捣蒜一样。

“来人,找个太医,好好医治她。医不好,本宫不依。再把本宫新制的宫装,送她一套。”

正殿外廊下,方嬷嬷,连同两三个嬷嬷,一时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多问。忙领了陆妃娘娘的口谕,扶了齐秋丽起来。

齐秋丽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身体好像冻成了冰块一样,不能动弹。众人无法。

“她都不能动了,还拉她走回去吗?去把本宫的轿椅抬过来,抬她回去。”陆妃娘娘心急心善地指示众人,就好像惩罚齐秋丽跪在这里,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就好像她是好心路过,心有不忍地帮助齐秋丽。

“还不赶快谢谢娘娘的大恩!”张嬷嬷赶紧提醒齐秋丽。

然而齐秋丽早就冻得不能开口,全身除了,眼睛还能飘飘忽忽地晃动,没有一个地方能动弹了。

“免了免了,好好服侍她,本宫去给皇上送谜底,天黑路滑,只怕回来路更不好走了。”

一干人等早就摸不着南北,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就被老虎吃掉。李嬷嬷已经尝了厉害,早就魂飞魄散,张嬷嬷,方嬷嬷也不做声。

“爱妃,不必劳形。”

一群人谁也没注意到,众人慌乱中,皇上的鹅黄暖轿已经拐进东照宫。御驾前,持节杖的太监双手冻得通红,来回搓手的时候,节杖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张嬷嬷心中已经回转过来:方才大家只顾着看李嬷嬷的笑话,都没留心听,御驾节杖上,铜铃的‘叮当’之声就在宫墙之外。

陆妃娘娘对这个声音朝思暮想,日夜期盼,当然最熟悉不过。所以张嬷嬷断定,陆妃娘娘肯定听到了节杖的铜铃声。所以才轻易饶过了齐秋丽。根本不是看在李嬷嬷求情的面子上。

果不其然。

陆妃娘娘娇柔地俯身,嘴上糯糯地说:“陛下,臣妾正想把这些谜底给陛下送去。”

一连串娇嫩缠绵的声音,如同粘在牙上的年糕,死死地黏在皇上的心口。

“爱妃,这宫女怎么了?”皇上指着早已看不出容貌,脸色黑青的齐秋丽说。

陆妃娘娘撅着小嘴,眼角立刻闪出晶莹的泪花,一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模样,说:“请陛下治臣妾的罪。”

这边是如此娇弱柔美的爱妃,那边是一个面目乌黑的宫女,皇上哪里能为一个宫女,跟自己的爱妃置气,只说:“什么事情,让爱妃动气。”

“是臣妾不好,臣妾不该迁怒与她。”

皇上一听,脸上有些正义的神色,说:“宫女有错,爱妃也得念在天寒地冻的份上。”

这话说得陆妃娘娘,桃花泪如江中水,滔滔不绝。哭着说:“臣妾错了,陛下治臣妾的罪。”

众婆子赶紧丢下齐秋丽,黑压压的跪成一片。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还是自己娇滴滴的爱妃。皇上拥住陆妃,安慰道:“朕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你已经请太医为她医治。想来爱妃你也知错。朕这次就不追究你。”

陆妃娘娘感恩戴德地说:“陛下仁心,臣妾一定牢记在心。”

“好了,进殿里吧,站在风口,冻坏了你,朕也心疼。”

“是臣妾不好,臣妾的奶娘昨天殁了,这宫女穿红戴绿的,臣妾,伤痛奶娘离世,看了刺心,一时错了主意,才罚她跪在这里悔过。可是馨懿,已经知道自己错了,馨懿一定好好医好她。”

“朕知道,真的这些妃嫔里面,爱妃是最温良贤惠,宽仁大度,今日这事,肯定有你的缘故。这宫女穿红戴绿也该惩罚,只是不能伤着她,她在家也是爹娘的宝贝。不是吗?”

陆妃娘娘见危机已经化解,及时收了眼泪,抓住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瘫在皇上怀中,发嗲地说:“那馨懿是谁的宝贝?”陆馨懿正是陆妃娘娘的闺名。

这一声娇呻,只有皇上和陆妃娘娘两人能听见。皇上许久未召陆妃娘娘伴驾,原本打算拿了谜底就走。看着陆妃娘娘桃花剪秋水,一波连一波。弄得皇上心神荡漾,不由得拉着陆妃娘娘的手,两人郎情妾意地走进大殿。

几个婆子忙不迭地进殿里伺候,张嬷嬷唤了几个小太监,抬了齐秋丽回到储丽轩的屋里。

婉莹早就等得六神无主,想去求一求张公公,可是连张公公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么大的紫微神宫,她也不能随便乱撞。问问别人,又害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只是来来回回地在储丽轩院门口转悠。

冰天雪地,婉莹竟然也不觉得冷,只是不停地探出头,查看长街。期盼齐秋丽能早一点回来。此时此刻,她只希望齐秋丽能平安无事……

第77章 猜疑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地流淌,那日齐秋丽奄奄一息的回来,婉莹真担心救不活了。没想到齐秋丽身体却也结实,喝了几副药,发了几次汗,没几天竟然痊愈了。依旧是生龙活虎的样子,看得婉莹十分羡慕,婉莹每次风寒,汤汤水水,祈福拜佛,不折腾个一月半月的人仰马翻,风寒根本不能痊愈。

齐秋丽养病那几天,隔壁屋里一个叫红玉的宫女,偷了李嬷嬷的体己银子,被一顿好打之后,送到浣衣局。红玉被抬走的时候,大声喊:“我爹是从七品的知县。我家世代书香,我怎么会偷她的银子。”

婉莹坐在掉漆的桌子前,心里踅摸着:‘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她爹做了一辈子知县,她怎么会为了‘偷’一百两银子,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何况她也颇有些姿色,说不定被皇上看上了,封个美人,贵人,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也不知道李嬷嬷是怎么把这一百两银子,塞到她的箱笼里。

当另外一位宫女被带走的时候,婉莹开始有些慌乱。又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因为在东照宫多咳了两声,陆妃娘娘就说是痨病,送还本家去了。

走那天,宫女依依不舍,李嬷嬷一副巴结的嘴脸,说:“姑娘叔父是两广总督,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回家好好养一养,将来肯定有大出息。宫里规矩大,别耽误了姑娘疗养。这也是娘娘的一片善心。”

第三位宫女原本兴冲冲地被唤去进殿伺候。结果打翻了滚烫的热锅子,直接把脸给烫坏了。婉莹私心看,这个宫女清丽非常,模样十分风流玲珑。

本来几块铜钱大的小疤痕,梅花攒珠似的贴在脸上。奈何太医院送来的烫伤药也不甚见效,涂抹几日,几块疤痕连成一片,至今脸上仍是一片血污黄脓。

宫女私底下哀求李嬷嬷,给自己本家传个话,带点家里的烫伤药进宫。

李嬷嬷鄙夷地说:“我看姑娘是糊涂了,你们八品芝麻大点儿的小官儿,家里面能有比宫中御药房还灵验的药?姑娘可不敢胡说,你爹爹那点俸禄冰炭可经不起姑娘的叫嚷。万一哪个黑心的告发你爹爹贪污,姑娘能不跟着牵肠挂肚?”

“嬷嬷,好歹找点灵验的药吧,夜里疼得睡不着,或者求求娘娘,咱们娘娘是最心善宽仁的菩萨。”

“姑娘真是细皮嫩肉,这点疼都受不住了?每天多少大事要娘娘决断,姑娘这点子小事儿,就忍忍吧,过几日,结了痂,就好了。”

“嬷嬷,眼见这烫疤一天大似一天,再耽搁,这脸就毁了。”

“姑娘,你可真够难为嬷嬷我,咱们宫女得了病,都是能扛过去且扛过去,实在扛不过去,运气好,御药房里剩下的药渣子,捡回来,熬上一碗,也算是老天爷怜惜。不是我说姑娘没良心,上次给你的药膏,是我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请回来的。姑娘竟说没有效用!姑娘病糊涂了还不知道吧——那药膏花了我十两银子,因姑娘病着,我也没好意思开口讨回来。”

“嬷嬷这是一百两的银票。”

“你家原在巴蜀,你这银票咱们京城里能使唤吗?你别糊弄老婆子!”

“嬷嬷放心,这是临进京,爹爹特意托人换的,京城里的钱庄,嬷嬷只看看字号就明白了。求求嬷嬷,劳烦嬷嬷,再去请些效验的药给我。”

“,拿来我瞧瞧……果然是京城里的钱庄……银子我替姑娘拿着,只当是给姑娘寻医问药,能不能请到效验的药,我也不敢说嘴。只是一样,姑娘是个奴才,奴才伺候主子,手脚勤快就行了,脸上鸡蛋大一块疤痕,不妨事。”

两人就站在院子当中,几个屋子里十几个宫女都听得清清楚楚。婉莹也为她心揪:说怕疼还好,说害怕毁容,李嬷嬷断断不会送药,只巴望着毁了容才好。白白让李嬷嬷讹走一百两两银子。

婉莹当然不知道,这三个人都是那个灯谜惹出来的祸。十几天里,接连整治了三个宫女,一时间,人人草木皆兵,屏气敛息,生怕自己呼出去的气息,吹歪了哪个菩萨的香火。

茶余饭后,倒是听说,那次猜灯谜,春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宫女拔了头筹,封了采女,皇上一连宠幸了两天,之后也就早也没消息了。

婉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卸下来。心里悠悠地思量:紫微神宫想出头的宫女,就如同,春日里地面下的草籽,探着头想要拱出地面。可眼下此时正是数九寒冬。这样急急地探出头,纵然拔了头筹,风头一时无两,终究是不合时宜,不合时宜……

刘太嫔时好时坏的病情,也偶尔能从几位年长的宫娥的抱怨声中听到。婉莹也盼望着能早些调动,可是又不忍心巴望着不相识的人早死。

心里安慰自己:每日里无事可做,看书写字,也不算件坏事。

一日午后,天阴沉沉,浓云黑黑厚厚地压在屋顶,进了腊月,风一天利似一天。背阴的地上,头场雪还没滑完,眼看第二场雪又要落下来。

婉莹和齐秋丽挤在火炉边,婉莹自是手不释卷,齐秋丽倒是痛快,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南瓜子,两块红薯。饶有兴致地磕着瓜子,翻着炉边的红薯。

瓜子皮自然是扔进火炉里,婉莹呛得难受,皱着眉毛,坐在窗前。几通寒风,几乎要把窗纸吹破,窗子缝隙里,逃进屋内的凉风,逼着婉莹又坐到炉子边。

“进宫一个月,到这会儿还没出过东北所,啥时候偷空,咱俩一起出去逛逛,看看紫微神宫里的景致。”

“我没空。”婉莹眼也不抬地说。

“你这人最没意思,我天天在厨房洗碗都能偷出空,你天天在屋子里闲着,倒是抽不出功夫?”

婉莹不吭声,齐秋丽讨了个没趣儿。

齐秋丽磕着瓜子不说话,难受地不行。心想:她不去,肯定是不稀罕宫里的风景,也不知道她们家到底有多富丽堂皇,纵得她如此轻狂。想到这里又讪讪地问:“听说你爹之前是领侍卫内大臣?”

婉莹这回抬起眼,心想:才一个月,齐秋丽就把爹爹的官职弄得一清二楚,连之前也一并打听清楚。这齐秋丽心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怪不得宫里的大太监和嬷嬷们都巴结你。”

知道齐秋丽又开始拉扯闲言碎语,婉莹起身想要出去。

“我只问你,上次,陆妃娘娘后晌又把我拉过去,是不是你告得状?”

齐秋丽冷不丁地问婉莹,婉莹已经拉开门,又关上。扭身,说:“你是说我出卖你?”

婉莹从来也没打算和齐秋丽交朋友,但是也不允许她,污蔑自己。若是闲言碎语,她最多是不听不问。现在事关自己的声名清白,不能坐视不理。一双顾盼神飞的多情目,忽闪着暗若流光的盈盈波。樱唇紧锁,只等齐秋丽把话给说明白。

“那天我就跟你说了,你推说出恭出去,然后李嬷嬷和张嬷嬷就把我带走了,除了你,还有谁?”

原来如此,婉莹也发现齐秋丽自从病好了之后,有些怪怪的,原来她是怀疑自己把那日她说的话,泄露出去。真是可笑至极。且不说自己不稀罕进宫为妃,就算愿意做皇上的妃子,也不会靠出卖别人,巴结陆妃,以此上位。

“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没做过。”

“你敢对着天起誓吗?”

炉子边的红薯,裂开一条冒着白烟的缝,一大块糖水像蜂蜜一样缓缓从红薯里流出来,滴在通红的炉子上‘嗞嗞’直响。烤红薯的甜香,立刻包围了整个房间。

“没出卖你就是没出卖你,用不着发誓。”

“你不敢发誓,证明你心里有鬼。”

“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没有出卖你。”

说完婉莹摔门而出,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来气。顾不上天冷衣单,一口气跑到后花园,一个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78章 流言蜚语

离家一个月,婉莹实在想念母亲和爹爹,压着嗓子低声哭喊:“爹爹,婉莹想回家,娘,婉莹想你了……”

哭着哭着,天上飘飘忽忽地下起了雪。各处已华灯蕴逸。暮色交着雪色,婉莹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偌大的紫微神宫,竟然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流着泪,看着灰蒙蒙的天,又踩着回储丽轩的路,一点一点回去。

回到储丽轩,齐秋丽已经躺下睡觉,桌子上放了一块红薯。婉莹也不吃,也和衣而睡。如此一夜,俩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一连几天,两人在同一个屋,如同有一张透明的墙,挡在两人中间。就连偶尔对视,也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腊月初八日,宫里按例都要做腊八粥。这一日天不亮,各处的厨房都忙得热火朝天。御膳房的崔公公神色匆匆地过来,进门就说:“你们东北所赶紧抽出来几个人,御膳房里忙得四脚朝天了。”

御膳房人手不够,这里人手也不宽裕,厨子和几个徒弟,正在左右发愁。

正在洗菜的齐秋丽八面玲珑地逢迎道:“跟我同屋的师婉莹,好像负责花园的打扫,最近下雪,没什么活计呢!”

厨子迟疑了一下,心想:既然进宫做宫女,洗个米,煮个粥也不算难为她。对着齐秋丽说:“你去唤她过来。”

“师傅,你看看我正洗着菜,你让别人去。”

如此,天色刚刚蒙蒙亮,婉莹与几个闲暇宫女踩着雪路,去御膳房帮厨。

御膳房,是整个紫微神宫里流言蜚语最鼎盛的地方之一。各宫各院的太监宫女,端汤送药之余,也带着自己宫院里的独家信息,在这里接头碰面。或是自己无意说破的,或是主子们有意安排放出去的风,或者压根儿就是去诬陷的……

所以各路真真假假的说辞,总得有一个地方交汇,这就是御膳房。所有的留言,也总能第一时间,扎根这里然后发芽开花,最后各自人等也带着自己想要的结果,满意满载而归,然后回到自己宫里继续传播。周而复始,无止无息。

十几个宫娥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一边干活,一边闲话。

“听说了吗?皇上新封的采女,昨儿给春妃娘娘洗脚了。”

“这才封了几天,春妃娘娘也敢?不怕皇上生气吗?”

“是皇上让采女去打洗脚水。”

婉莹一边挑拣黑米中的稗子,一面沉沉的思度:这采女果然不合时宜,才几天就受不住严冬的风刀霜剑。

“你听错了吧?这可是刚封的采女,听说皇上为了找慕雪轩里作诗的这位采女,差点把紫微神宫给翻个天,这才几日就淡了。”

“皇上嘛!兴致来了,排山倒海,兴致走了,也是片刻不留。”

“可怜采女,好日子还没开始,就完了。”

“可不是吗?春妃娘娘当着采女的面,跟皇上撒娇撒痴。皇上也是男人,哪里经得住春妃娘娘的细语柔肠,就让采女给春妃娘娘洗脚了。”

“还是春妃娘娘有手段。”

“我跟你说,是皇上自己说春妃娘娘的三寸金莲秀色可餐。”

因为是男女房中之话,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旁边的婉莹能听得到。

“春妃娘娘知道皇上的癖好,所以就拿捏准了,才能让采女给自己洗脚。”

“可怜采女了,也是皇上的人。”

婉莹听不下去,拿着小萝筐中的一点稻米,捡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谁知,还是没完没了地留言。婉莹抱着萝筐,呆呆地坐在板凳上,她觉得自己站在了几处洪流交汇的地方,每一股都气势汹汹,每一股又都腻烦纠缠。

“太医院的小苏拉说,刘太嫔这几日又水米不进了。”

“已经拖了这几个月了,左右太医院的御医们天天用参汤吊着,想来也无妨。”

“但愿太嫔能熬到二月里,要不然死在年前,或者正月里,太后又要嫌晦气了。”

“刘太嫔一辈子吃斋念佛,到头来连死都得小心翼翼,择日而行,真真是不值得。”

“同样是一门同胞,真真是天差地别。”

“能一样吗?东安太妃那是东安郡王的生母,又为正室太太的嫡出小姐,太嫔的娘不过是个妾。”

“也是啊,终究是福薄之人。”

“我听先前跟过太妃的姑姑们说,太妃原也是庶出。娘亲是后来扶正的,至于为何扶正那就不得而知了。”另一宫女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小点声,作死啊,小心被别人听见……不过真有这样的事?”

“难道还有假不成。”

“太妃若也是个菩萨心肠,只怕也熬不到替娘亲出头。”

“这几日太妃日日出入荣康宫,也是怕自己不在下边的人,不能好好尽心照顾太嫔。”

“到底是亲姐妹。心总在一处的。”

“心若是在一处的话,当年太妃盛宠优渥时,怎么没见提携自己的妹妹呢?姐姐是当朝二品妃,妹妹终其一生直到先皇驾崩还只是个贵人,只怕是连先皇的面都没见过吧。”

另外一个宫娥一听此话,如同茅塞顿开,连连称是。

“照这么说,太嫔好像是比太妃看起来更娇巧秀丽一些。”一个宫娥凑过来,加入到留言的洪流里,如此说到

“很是呢,这么一说竟也是呢,太嫔虽说衣饰无华,但是现在想想脱俗之质总是掩不住的。”几人又是连连点头。

“只怕是妹妹一出头,姐姐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这就是亲姐妹,别人的宠不好压,自己亲妹妹总算是实实在在地压在身下。”

“若是太妃的雨露之恩分给太嫔一杯,那扶正的就不是太妃的娘亲了。”

“正是这个道理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亦乐乎地说着,丝毫不介意不远处的婉莹是否能听得到。婉莹想躲,也是躲不掉,索性低头捡米,随她们胡言乱语。

“听说今年秀女里,顺天师府里也选进来一对亲姐妹花。”

“姐姐一入宫便封了贵人,妹妹好像只是个寻常宫女。”

这句话传到婉莹耳中,婉莹自己把自己的耳朵竖起来,隔着远远的,听她们搬弄。

“一看位份贵贱,便知在师家的地位了如何了。师贵人的母亲肯定是春风得意,想必师宫人的母亲,恐怕……就跟咱们的采女是一样的,只能给师贵人的母亲……洗——脚!也说不定。”一位宫娥颇为自得地说。

几位宫娥压着嗓子哄笑,婉莹抓了一把米,狠狠地扔在萝筐里。心里暗骂:这帮东西,真是搬弄是非,胡说八道。正在恼怒着,一个年长的宫娥说:“你在这里愣什么?大半天也没干完活,竟竖着耳朵听热闹了是吧,去,去把米淘了。”

“作死的奴才,专挑轻巧的活儿,你捡米,难道让我们淘米啊。去,把这些米都淘了,快点。”

婉莹无法,只得把手伸进水里淘米,腊月里的水,放了一夜,跟冰橛子一样。婉莹手一下子缩回来。刚才那个宫娥一把抓住婉莹的手,按进淘米盆子里。宫娥自己把手缩出来,留婉莹的手在冰水中,还用湿哒哒的手,死死按住婉莹的胳膊,嘴上说:“使劲搓一搓,把米一粒一粒洗干净了。”

婉莹委屈得要掉眼泪,忍了忍,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几个宫娥见婉莹不反抗,继续闲扯。

“前一阵,安阳长公主好像还为这位师贵人打点些关系什么的,看起来这位师贵人来头不小啊。”

“那妹妹为什么只是个宫女啊,好歹有师大人面子在,七八品的小主是没问题的。”

“刚才的话,白跟你讲半天。”那位宫娥接着说道:“既生瑜何生亮?师贵人的母亲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亲姐妹尚且如此。”一宫女叹息道。

“不知这位师贵人,如鱼得水之后,会不会分一杯羹,给自己的亲妹妹。”

“糊涂的话或许会吧,若是个聪明的,巴不得一辈子将她踩在脚底下才好呢。”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越是大户人家,越是人情凉薄。”

“一母同胞或许还好,只是我听闻这两位小姐好像都是庶出呢。两位姨娘在府里不睦已久,这是师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哎——可怜那这位师宫人,自己自求多福吧。前儿御前的小六子说,新晋的师贵人很是得皇上欢心,一月间侍寝两次呢,春妃娘娘也不住的赞叹师贵人眉宇间很像自己。”

“晋封只怕是早晚的事了,入宫就是贵人,又得蒙圣宠,这位师贵人还真是位贵人呢。”

正在淘洗黑米的婉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她们闲话,不觉低头垂目,黑乎乎的水里,清晰地倒映出她神色落寂的脸庞。

入宫已一月,还未见过婉芸一面。自她挪入迎春宫之后,以后见面怕是比登天还难。不知她盛宠在身,是否还会想起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姐妹。

“不见也罢,她若真的如鱼得水,我还是会真心祝福她。”婉莹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第79章 跌米盆

思绪恍惚间,婉莹只听一个鸡细嗓子的人横声说道:“哎呦呦,你们这些小蹄子,这么半天光顾闲扯,连这点活都没干完,是要杂家一个个的撕你们的嘴才能记住?”

“崔公公,您老最是心疼我们的,要是公公撕了我们的嘴,以后谁跟公公说笑解闷呢?”一个宫女媚声媚气地说。

“小蹄子,算你嘴甜,快点着吧,上面怪罪下来,杂家也是兜不住的。今儿这腊八儿粥是太后亲自吩咐下来的。不能有一点闪失。务必圆圆满满的,杂家也好跟魏公公讨赏不是?”

“崔公公,最近皇后娘娘,赏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给公公,公公也拿出来,叫我们见识见识。”

崔公公凑到那个宫女面前,小声开荤腔说:“东西好着呢!要不,今儿晚上,你上我屋里,我给你瞧瞧。”说着不忘在宫女的奶上捏了一把。

几个宫女赶紧转身回避,恰好将挡在人群后面的婉莹露出来。当着婉莹的面,那个宫女也不敢胡来,羞着脸,也跑到一边儿。

崔公公豆腐没吃到,正在心中暗骂:滑溜的浪蹄子,不见兔子不撒鹰。抬头正好和婉莹四目相对。顿时,把调戏不成的邪火发在婉莹身上。

“你是新来的吧?这水都洗成这样了怎么也不换一盆?”

奉承崔公公的宫女,也赶快挤过来,骂道:“你是个死人么?这水都洗成墨汁儿了,不会去换一盆水么?连这个也得教吗?”

“奴婢遵命。”婉莹也不敢辩解。只能再换一盆水,淘洗黑米。

无奈,从小到大从未做过这样的活计,这样连水带米的一大盆,婉莹哪里能端得起来?

崔公公见婉莹神采飞扬,身段婀娜,面目清秀,比许多妃子还要出众,不由得心生爱怜之意,对刚才逢迎自己的宫女说:“她抬不起来,你去帮帮她。”

那宫女原本就是个轻浮浪荡之辈,见崔公公怜惜婉莹,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又不敢不从,一百个不情愿地走到婉莹跟前,耷拉着驴长的方脸,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手,和婉莹一起抬起米盆。

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抬起米盆。婉莹依旧是跌跌撞撞地吃力往前走。没走两步,那宫女心生一计,借着米盆摇摇晃晃来回摇摆,使劲往婉莹那边一推。

婉莹这边本就吃不消,宫女又暗中使坏,结果米盆子,晃了半天,还是连盆带米全部泼洒在婉莹身上。黑黑的淘米水,黑黑的黑米,想无数只虱子一样粘在婉莹身上,甩也甩不掉。

宫女先发制人,骂道:“作死的蹄子,人都帮你了,你还抬不动,这点活都干不成!骡子吃食儿,还知道拉磨;你还不如早早出去一头碰死,宫里面也省些粮食。”

婉莹哪里还有解释的余地,浑身上下连里面的中衣都湿透,冰冷的淘米水,带着更冰冷的风刀霜剑,不停地往婉莹身上钻。婉莹就像是被冰魔附身,从脚到头全部冻结,一动不动的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因是太后交代的事情,出了这样的情况,众人一时间也吓傻了。

“蠢材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赶紧跪倒院里等着公公责罚,杵在这里领赏呢?”一位年长的姑姑见状,赶紧放下手上的活计,跑到婉莹跟前,一边把身上的米粒狠狠怕打下去,一边说到。

崔公公雷霆之怒原本已显露无疑,听得这位姑姑的话,扭曲的脸瞬间乐得跟一朵菊花似的:“碧桐姑姑,哪个猪油懵心的奴才让您过来帮忙!太妃娘娘可好?姑姑最近身上可安?”说完指着婉莹说:“还不赶紧谢谢碧桐姑姑,马溜得到外面跪着去。”

婉莹待要争辩,那姑姑借着拍打米粒,死死地堵住了婉莹的嘴。背着崔公公眼神炯炯地摇晃,示意婉莹不可轻易妄动。

婉莹不敢争辩亦不敢怠慢,心里千般委屈,万重抗拒也得乖乖地把身子挪到外面,跪在院子里,谁让这是紫微神宫,由不得她任意妄为。

隆冬的清晨,院里背阴处的积雪,尚未完全退去又重新覆盖上新的积雪。干枯的房檐上,几只早起的寒鸦一声一声地啼叫,一阵刺骨的寒风,将屋顶上热气腾腾的炊烟一吹而散。

各宫的宫女太监,陆陆续续地来领自己宫中的食盒,偶尔几个宫女也会压低声音说道:“大冷天的跪在这里,真是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必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否则大冷天的也不能跪在这里。”

“你看她衣服好像是结冰了吧。”

“姑姑,你认识的人多,跟御膳房的公公说说,她这样子跪下去会出人命的。”一个小宫女说到。

此刻婉莹已有些神智不清,她望着那小宫女的脸,似乎有充盈一般,冰冷的内心瞬间升腾起一股硕大的暖流,瞬间席卷全身。

“别管那么多了,贵嫔娘娘起身了,咱们还没回去,又是一顿责骂。管别人不如先管好自己,姑姑教你的都忘了吗?”年长的宫女正声说到。

婉莹心中还未融化的冰雪又冰封起来,这一次连她的灵魂也被困在其中,不得而出。

小宫女不再言语,几人言毕匆匆地提着食盒出了御膳房的大门。原本冻僵了的手,碰触到已经稍微冻结的裙裾,生生的疼。

心里苦苦地流泪叹息:爹爹若是知道我在这里受这样的苦楚,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吧,娘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儿,有今日之遭遇,大约更是后悔让我进宫了。我,我也是从未料到,原来,宫女的生活连自己家里的丫鬟都不如。

婉莹思绪千回百转,漫无目的地游走,只觉得想要逃出这个大大的冰窟里,无奈自己的心结结实实地被封印在里面,任她不停地碰撞,血流满面,只是徒劳而已。

恍惚间一个疾走的小太监慌忙地跑进来大声的喊着:“崔公公,崔公公,荣亲王回来了,现已进城,太后让快快地备一桌席宴,不得有误。”

“不是明儿才回来么?怎得这样快?”

“我的崔公公,您老就别问了,原定的是明日还京,但是王爷思念太后心切,日夜兼程就回来了。”

恍惚间一个狠声戾气的声音传入耳朵:“还愣在那里等着作死呢,一个时辰做出一桌菜,别人脚都当手使,你还跪在那里作甚,还不快进来帮忙。”

婉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无奈竟是真的动弹不得,不知跪了太久,还是真的被结了的冰冻住了,死命挣扎着站了起来,不料头重脚轻,天旋地转,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地丝毫不能控制自己的双腿。

“当真是要作死,你这副模样是要做给谁看呢?”刚才那个女鬼般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奴婢,奴婢真的……”婉莹想说,奴婢跪的太久真的是站不起来了。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婉莹忽然觉得有一个好温暖的怀抱拥住了自己。

“公公,看在卑职的薄面上,就先缓了这位姑娘吧。”

婉莹心喜:爹爹,一定是爹爹,看不得我受苦,故来接我。

不对啊,这里是皇宫内廷,爹爹官职再高无旨意也不半步也不得入。好像也不是爹爹的声音。到底是谁呢?

第80章 昏迷

婉莹昏迷中,只觉得这个臂膀十分踏实,像小时候偎依在母亲的臂弯里一样。可是娘的臂弯也不可能把自己抱起来了啊?这样有力的胳膊,会是谁的呢?

是爹爹?应该也不是……记忆里爹爹好像没有抱过自己。记忆之前的事情自己不知道,但是自从自己有了记忆之后,恰好是,爹爹刚娶了崔姨娘进府里,崔姨娘日日缠着爹爹在她院子里,哪里有空闲抱自己!

这是谁呢?隔着冰冷的湿衣服都能感受到,那个温暖如春的臂膀。这感觉熟悉极了,就像小时候躺在院子里吊床上荡秋千一样。和煦的东风吹耳挠腮,融化了身上的冰霜。浓浓的云南白药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血腥的味道,恍惚间似乎还夹杂着一股微弱说不上来的气味……这样暖暖的真好,好想一直就这样蜷缩在这里,荡悠悠的好舒服……

半昏半醒,婉莹真开眼,初升的朝日,不偏不正刚好刺在眼上。双目开合的一瞬间一张刚毅儒雅的男子面孔,跳进婉莹的眼帘。只着一眼婉莹便慌了,男女授受不清,这人为何离我这么近,不可不可!

“松开我……快……松开……”

婉莹昏迷中想要挣扎着逃离,然而只是徒劳,没几下,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彻底昏迷在沉重的风寒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个个甜蜜温暖的梦境之后,神智飘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眼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担,怎么也睁不开。

“贺将军,这位姑娘只是受了些风寒,加上体质娇弱,故而昏厥过去,并无大碍。”

“有劳大人。”

“哪里哪里,将军仁心,卑职感佩不已。来日若有卑职效力的地方,还望将军不吝明言。”

“贺某先谢过大人。”

“适才卑职无意间闻到,大人右臂上有云南白药的味道,冬季伤口不易溃烂,但是愈合也极慢。这几盒药膏是曾某祖上传下来的生肌散,配合云南白药,冬季使用,于刀伤还算是有些疗效。”

“不愧是医家。如此,贺某再谢曾大人。”

“将军不必言谢,将军为国杀敌,卑职心神感佩。有心上场杀敌,奈何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愧矣愧矣。”

“曾大人,此言差矣,大人有此胸襟,已是朝廷之幸。此次北巡劳军,贺某亲眼所见:多亏曾大人所制的御寒汤,塞外苦寒,将士们才得以挨过。所以曾大人也是有功的。”

“将军谬赞,将军孤身救主在宫中早已传为佳话。曾某今日得缘为将军略尽绵力,实乃三生之幸。”

“贺某的命本就是王爷给的,就算是还给王爷贺某也在所不辞。”

“贺将军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位列公侯也是指日可待。太医院还有些功夫,再贺将军平安回京。”

“大人慢走。”

太医远走,一个机灵摸样的小太监,早就在一旁等不及的说:“将军,快去吧。都已经开宴了!王爷已经催了几趟了,问将军怎么还不还席?”

“你打发个太监问问,看她是哪个宫里的宫女,再找个嬷嬷照看她。”

“知道了将军,奴才肯定办的妥妥的。”

“你个小鬼头,明儿到王府来,有你的好。”

“嗯,知道了,将军出远门,总会给小林子带好东西。”

“鬼东西,爷先去了,好生照顾这位姑娘。”言毕出门。

关上门,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小鬼头,好生照顾她,过几天带你出去逛逛。”

小太监心里大喜过望,嘴上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将军,你都说了三遍了,小林子已经背下来了,小林子一定好好照顾好这位姑娘!不叫将军挂心。”

“小鬼头,一定好生照顾她。”

小太监捣蒜一样点头,两只手把贺将军推出门外,嘴上应承到:“知道了,知道了,将军赶紧去吧……”

婉莹虽是不能睁眼,神智还算清醒,听了半天动静,也大概断出个端倪,忽觉喉咙干痒,竟咳了出来。

小太监听见咳嗽,端了一碗汤水,凑在跟前,轻声说道:“不知姑娘芳名,但是姑娘既是贺将军的朋友,也就是我小林子的朋友,虽说男女有别,但是姑娘现在昏迷未醒,又没有其他嬷嬷,故而冒犯姑娘。等姑娘醒了之后,小林子在亲自赔罪。还望姑娘看在小林子心诚意诚的份上,喝了这碗汤药早点好起来。”

说完这通话,一勺不热不凉的汤药,就放在了婉莹的嘴边。婉莹也不曾费什么力气就咽了下去。

“好姑娘,我明白你听见小林子的话了,那就多喝点,早点好,将军也好放心。”婉莹原本就乏力,又加之受了风寒,所以想开口说话,但全身真的是没有一点力气。不多会恍恍惚惚又睡过去了。

又是一串一串甜蜜温暖的梦境,这是怎么了,好长好长时间没有这样松弛惬意的梦境了,漫天飞落的花瓣,落在婉莹的身上,裙上,柔软如蜂蜜一般的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还有娘,就坐在婉莹旁边一针一针的绣着那个鸳鸯荷包。

张开口,嗓子已经痊愈,可以出声了。

“娘,你忘了,娘已经绣了这样一个荷包给青儿。娘不必劳神费工夫了。”

林姨娘原本一脸春风的绣着手中的荷包,听到婉莹说话,忽然泪眼婆娑地说:“我的儿,娘不放心你在宫里,总是做梦梦见你受苦,娘真不该叫你去那个地方。”

婉莹见母亲伤悲,纵然自己受尽委屈,也不肯再让母亲担心,故作开心,劝慰母亲说:“娘,青儿在宫中好极了,张公公待青儿也极好,青儿在宫中就跟在咱们家里一样。宫中的姐妹们对青儿都好,娘放心好了。”

林姨娘听得真切,止了眼泪,忐忑地问道:“可是真的吗?娘昨晚梦见你在宫中受人欺负摆布,还受了风寒?”

“娘,你不都说了,是娘做得梦吗!梦都是反的,青儿在宫中好极了。”

林姨娘见婉莹一连喜色,脸上不再焦灼,缓缓地说:“如此,娘就放心多了。”

“宫里可好了,御花园里好多珍稀花卉,青儿可是开了眼界呢!还有照样映雪,美极了!”

“青儿在宫里不受苦,娘心里就踏实多了。”

“放心吧娘,青儿好着呢。娘在府里也好生照顾自己。”

“娘知道了。时辰不早了,娘也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你爹爹没人照顾了,青儿好生照顾自己。”

“娘,你别走,爹爹怎么了?爹爹是不是生病了?娘,你等等……再陪青儿一会儿,就一会儿……”

第81章 惊梦

不知是梦中还是昏迷中,婉莹只觉得自己飘飘忽忽地在师府的屋顶上飞来飞去,飞到后花园的时候,婉莹看见崔姨娘在后花园里跟一个陌生的男子拉扯,婉莹想要落下去看看,可是却不听自己的号令。

婉莹看了又看,忽然觉得这一幕,好熟悉!这个男人自己在很久很久之间见过一面!

思绪千回百转,婉莹终于在记忆最边缘最模糊的地方,找到了这个人的印象。自己六岁那年,曾经见过这个男人在后花园和爹爹的崔姨娘拉扯。看崔姨娘和这个男子的样子,两人应该是在争执什么。

反正自己也听不见,索性由着身子飘走。飘飘忽忽间,婉莹又飘到了惜珍阁傍边,西花园里的小荷塘边。娇俏的荷花,娇羞欲滴,含苞欲放的莲蓬上,红蜻蜓撅着长长的身体,一点一点地靠近小荷,偷偷地亲吻一下,然后撒腿就跑。

硕大的荷叶上,三五个流珠,半热半腻地坐在叶心处娇喘,不停地对身边的荷叶抱怨天热。几缕清风吹来,流珠在叶心,心神荡漾,消散不少初夏的腻热。

如此这样,还有几个不安分的流珠,还窃窃私语道:“不若趁着清风,咱们也到水里逛逛。都说水晶宫辉煌无边,咱们也去看看?”

一个流珠心思活动却又胆怯地说:“听老人们说,咱们若是从这叶心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我们在叶心里是天地间的精华,跳进荷塘里,说不定就成烂泥了。我不去!”

“你不去拉到,整日坐在这里,闷也闷死了。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出去逛一逛。有人跟我一起去吗?”

几个心大胆大的流珠,两下一合计,趁着清风徐来,纵身一跃,跳进荷塘,一去不复返。

刚落入水面的时候,倒是见了一些跟荷叶上不一样的景致。可是逛着逛着,几只流珠迷了路,渐渐地,真的误入泥潭。越来越污浊的水汽,迷了流珠晶莹的眉目,脏污的泥水大口大口地灌进流珠们的肚子里。

早就慌了神的流珠,想要转身跳上荷叶,然而忽然觉得身后有人重重地将自己推入泥潭。还未来得及喊叫,便一头栽进污浊的泥潭。

挣扎中,水底的水草也拽住了脚。越挣扎,水草缠绕得越紧。淘气的流珠,肠子都悔青了,使劲地拍打水面,然而除了拍出一片污泥,多灌了几口脏水,没有任何作用。

“救命——”还未喊出口,脏水就把声音压进了肠腑。

脏水淹没了眼帘,目光消失的一霎那,忽然看见,假山乱石边一抹玫红石榴裙摆,吐着血红的蛇芯,目光狼狼地瞭着水中绝望的。待自己没入水中,那目光终于露出蛇毒的鬼笑。

没入泥塘中的流珠,和当年跌入荷塘的婉莹一样,看不见石榴裙摆的脸,然而飘在空中的婉莹,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是刚刚新婚不久的崔姨娘,那条石榴裙,正是她婚后头一次拜见母亲穿得那件。

“是她!是她……”婉莹喊叫起来。话刚出口,身子却重重地跌落……

“又梦魇了……是谁?她怎么你了?”齐秋丽听见婉莹大喊,赶紧跑过去。对屋中另外一个宫女说:“赶快去禀报张公公,就说婉莹醒了。”

婉莹缓缓地睁开眼,从昏迷沉睡中忽醒,婉莹觉得自己身子过了几生几世,上天入地般好几个来回,终于回到这一世……然而昏睡中飘在空中看到的一幕幕,忘记得一干二净……

齐秋丽凑在床头,一脸诡谲的笑着:“说吧,你是怎么认识贺将军的?最好老老实实的交待,否则,你现在三头六臂七十二变,也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儿。”

说着拿起银吊子,用细纱网认认真真地篦了一碗汤药,扶着婉莹起身,一勺一勺喂进婉莹嘴里。

婉莹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齐秋丽也照顾了一天一夜。那一日齐秋丽,没头没脑地怀疑婉莹,自己也觉得冒失。之后想跟婉莹和解,没想到婉莹根本不理她。齐秋丽又恼怒又自卑,又后悔又烦脑,一气之下,鬼使神差地跟厨子说婉莹整日无事可做。

然而,晌午婉莹昏迷着回来,她心里后悔极了,幸而婉莹病重需要照顾,她边自动请缨,一丝不苟地伺候婉莹,以此磨灭心中的愧意。

婉莹那日摔门出去之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太冲动。齐秋丽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天,大病了三四天。心里怀疑问一问也是人之常情。自己没做过,发个誓,也不算难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齐秋丽动气。如今自己即没发誓,也没道歉,她却亲事汤药,兢兢业业地照顾自己。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想到这里,两人心里都是惭愧后悔不已。终究也不是什么大的矛盾,也不好意思扯出来,长篇大论。所以两人竟然又和好如初,比之前还要再亲厚一些。

“贺将军?哪位贺将军?我竟真的不认得。”婉莹一头雾水。

“还抵赖!昨儿午后,贺将军把你送过来的时候,眼里的温柔,简直要把人融化了,一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将军,怎么会折在你这个无名之辈手里。你到底施展了什么狐媚子伎俩,快快如实说来。”

两人果然亲厚了许多,连语气也比之前随意。

“我的齐大小姐,我真的不认识什么贺将军。”

“昨日皇上亲封的镇远将军,怎么一顿饭的功夫,竟就栽在你的手上?你果然深藏不漏啊?”

“镇远将军……”婉莹更加一头雾水,不知所谓。

“对啊,镇远将军贺佑安,贺将军啊,又年少有为,又风流倜傥,用不了多久,就是所有京城的妙龄小姐们的春闺梦里人了。听说这次,北巡劳军,途中遇见了剪径的土匪,贺将军救了荣亲王一名,替王爷挨了一刀。”

贺佑安,三个字狠狠地扎进婉莹脑海里。爹爹寿诞前夜的偶遇,后来登门致谢闹的笑话,再后来,又听说贺将军曾向爹爹询问过婉蓉姐姐。再后来就没了音讯……原来自己在昏迷中看到的那张脸是贺佑安,自己和他,并不算不认识……

第82章 求情

“他抱了我!”婉莹想起昏迷之前那一眼,自己是想要挣脱贺佑安的怀抱。这个贺佑安,怎么他回回都让自己这么尴尬难堪!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齐秋丽的话,打断了婉莹的思绪。

“没什么,这个将军还真是热心!”婉莹说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弄不清是是感谢贺佑安,还是挖苦贺佑安。

“贺将军肯定是看上你了!昨儿是贺将军抱着你回来的。光看贺将军的眼神就知道心疼坏了。萍水相逢,他大可以找几个太监宫女抬你。他可是抱着你啊!你这蹄子,真是走运极了,早知道我昨天也去御膳房帮忙了,说不定贺将军看上的就是我!”

缘分这东西是天注定的,就像是贺佑安,辗转了一千回一万回,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阑珊处。他终究还是遇见了自己心中朝思暮想的婉莹。然而有缘无份,却是两情相悦的天敌。郎有情,妾无意,最终是一段碎人心肠的孽缘。他找到了‘那人’的身,却没找到‘那人’的心。

婉莹无暇讥笑齐秋丽痴狂,因为她心里明白,这个贺佑安,阴魂不散地寻了自己大半年了,终究两人还是碰见了。也不知道他之后会怎么样,真是有点小烦恼。

婉莹怔怔地不吭声,齐秋丽把刚才自己一时口误打岔遮掩过去,说:“说不定啊,贺将军跟皇上讨个旨意,讨你做将军夫人呢。”

这似玩笑非玩笑的一句话,恰恰掐住了婉莹心里最最担心的地方,便稍稍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今日我病着,不与你计较,来日等我好了,在与你理论。一并撕了你的嘴,揭了你的皮。叫你胡说八道。”

齐秋丽心想:这样的好亲事,多少亲贵巴结还巴结不上,我倒不信你师婉莹会舍得拒绝。只说:“我只当你今日是不好意思,还不知将来咱俩,是谁——撕了谁的嘴?是谁——揭了谁的皮?”

婉莹羞愤地想要站起来,与齐秋丽讨个公道,然而大病初愈,身子弱得很,根本站不起来。

说话间响起了敲门声,齐秋丽开门,却是张公公。

“公公万安。”齐秋丽俯身作揖。

“去让皓月姑姑送一碗姜汤过来。”

“奴婢遵命。”关门的一瞬间,齐秋丽还在冲婉莹挤眉弄眼,一脸诡异的笑容。

张公公站在门边,离婉莹两三米之外,说:“刚才听说婉莹小姐醒了。”

“让公公挂心了。”

“咱家对不住师大人的嘱托,昨儿的事情,咱家已经查清楚了,该罚的宫女也罚了。让小姐受委屈了。”

“谢谢公公为婉莹周旋,是婉莹自己做错了事情,失手跌了黑米盆子。”

“小姐这样说,咱家更是无地自容。宫里恃强凌弱自古有之,不绝于耳,咱家一直想等刘太嫔驾鹤西去之后,然后以人手不足为由,顺理成章地将你调到荣寿宫。如今看来竟是让小姐白受了这许多委屈。也罢,小姐病愈之后,就过去吧。那边的事情都已打点好了。”

“公公为婉莹之事,劳神费力,婉莹不胜感激。但今日之事婉莹并不放在心上,所以还请公公不必挂怀为好。大家同在一个宫中当差,他们也未必就是蛇蝎心肠。”

“以德报怨,不愧是大家闺秀。”

“公公过誉了。”

“婉莹小姐好生将息。”

“公公,婉莹此次也不算什么重症,吃了药现下也好多了,婉莹想明天就去荣寿宫。”

“婉莹小姐的心情老夫也略知一二,可是小姐这样过去老夫也不放心,还是养好了身体再去吧。咱家看着小姐痊愈,也好跟师大人交差。”

“公公已经跟家夫提及这件事情?”

“还没有,这一两日也未见着师大人。”

“公公,千万别把这件事情跟爹爹说。”

婉莹自己受苦无所谓,不想让母亲在家里为自己牵肠挂肚。

张公公双眼洞察秋毫,心中知道婉莹所思所虑。

“这次是咱家大意了,日后肯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小姐担心师大人和三夫人担心,咱家就暂时隐瞒。只是有一件,小姐以后遇事不必过分忍让。有杂家在宫中,还没人能把小姐怎么样!”

“婉莹多谢公公。”

“这几日,小姐先把身体养一养,伤寒若不治愈,剩下病根在身体里,迟早是要毁了身子的。身子调离顺畅了,老夫带你过去。”

“恭敬不如从命,婉莹听从公公的安排。”

“僖贵太妃是个平易淡泊之人,最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小姐能跟着贵太妃也是小姐的机缘。”张公公言外之意虽不明,婉莹也明白了八九分。

“婉莹能有幸跟从僖贵太妃,已是三生有幸,必当以贵太妃为法。能学得一二,那正是婉莹天大的造化呢。”

“婉莹小姐聪慧过人,咱家也就放心了。”说完起身。

“公公,婉莹有一事相求。”

“小姐但说无妨。”

“公公,婉莹虽和齐秋丽,只相处了短短一个月,但是婉莹相信她不是一个心性恶毒的女子,婉莹想恳请公公,能不能将她调离东照宫?”

张公公脸上略有一些为难,但是又不忍心直接拒绝婉莹,只说:“可是当中有什么隐情?”

婉莹看到张公公脸上一闪而过的为难,若是在此之前,她肯定不会开口,她心里只装着爹娘临行前的教诲‘两耳不闻天下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自己也不是铁石心肠,若是能帮她一把,她也不忍心看她过得如此隐忍。只把自己亲眼见到的告诉张公公,说:“有几次她换衣服的时候,婉莹瞥见她身上有瘀伤,她从未说过,婉莹亦不敢问。”

“她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她第一天被罚跪的时候哭过一回,在此之后,每天也都是乐呵呵的,总说宫里这里也好,那里也好。如此这样,婉莹也不好深问。”

“将她调离东照宫,也不费什么功夫。婉莹小姐相求,咱家自会安排。但是‘事不关己’这四个字还请小姐牢记于心。宫中的许多事情,错综复杂,事不关己有时还会惹祸上身,更何况小姐这般心地善良总是惦记他人。”

“婉莹知道了。”

“在宫中,不是好心就会有好报,这句话,咱家现在说,可能扫了小姐的善心,小姐将来会明白咱家这句话的意思。”

婉莹不吭声,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83章 昔日佳人

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端在齐秋丽的左手里。右手上皲裂的口子,在暗色绸布帘子上刮了一下,疼得齐秋丽收回自己的手。齐秋丽喘出来的大气,吹着那根被扯出来的丝线,像烛光一样摇曳。

这一点火星,总算融化了齐秋丽心中冰山的一角。自幼父母双亡,跟着伯父讨生活,又遭伯母欺凌虐待,好不容易进了宫,陆妃娘娘日日折磨自己,若不是家中还有一个幼弟,齐秋丽真的活不下去。

那日上午,陆妃娘娘吃的莲子羹里飘进一根头发,陆妃娘娘非要说是齐秋丽的头发掉进碗里。李嬷嬷不由分说,拿着鸡毛掸子就打过来。

可怜齐秋丽提了食盒连曾打开都没有,生怕放凉了,陆妃娘娘怪罪,匆匆送过来,就交到李嬷嬷手上。焉知道是谁的头发落进碗里的?

齐秋丽自己心里明白,不是自己头发掉进莲子羹里,也不敢为自己分辨,咬着牙忍着鸡毛掸子,一下一下落在自己身上看不见的地方,一声不吭。她从小被伯母打惯了,她知道越是喊叫,打的就越重。

在家挨了打,怕吓到弟弟,打碎了牙咽进肚子里,只为不让弟弟惊恐担心。这样一忍就是十年,以至于她每次挨了打,反倒比不挨打的时候更容易开心。在家哄弟弟,在宫里就只当哄自己,齐秋丽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就算为了弟弟,也一定在宫中站住脚……可是,可是,紫微神宫真的太冷了,她有点挺不下去。

那日婉莹摔门出去,她流着泪又偷偷地拿出了,那条稍稍有些发黄的白绫。她不是要上吊,每次路走不下去的时候,她总会拿出来看看,看看自己落在上面的眼泪,想想自己一路走过来的艰辛,就能生出一些活下去的勇气。更何况,家中的弟弟,还指望着自己呢!自己若是死了,弟弟怎么办?她不是不想死。她是不敢死。

此刻的齐秋丽,听见屋内婉莹跟张公公求情。眼上硕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她觉得:活着,也不是那么绝望和无助。

在张公公出门之前,她急急地蹭进隔壁的房间。

“又是给‘师小姐’端茶煎药?”隔壁宫女没好气的说。

齐秋丽进门之前就擦干了眼泪,说:“好姐姐,你若以后身上不自在,我也给你端茶煎药,好不好?”

“你还是别咒我了,我不指望你伺候我,我只是看不惯她那副矫情的样子,好像大家欠她似的?”

“小声点儿,张公公在就在隔壁。”齐秋丽说。

“怕什么,听不到的。你也是,不识我挑拨你们,咱们都是一样的宫女,你凭什么整天给她端茶倒水,摆饭洗碗?她没长爪子吗?”

“好姐姐,真真是张厉害的嘴,她生病了,我照顾她不是应该的吗?不是妹妹咒姐姐,姐姐若是身上不自在,也希望身边有个端茶递水的,对吧。”

“我说你不过,我可是为你好!”

“知道了,好姐姐。张公公好像要走了,我得回去了。”

“你去,你快去,你快去给人家当牛做马,当下人丫鬟。”

齐秋丽憨笑着,也不辩白。待张公公走远,端着姜汤回屋。

次日清晨,齐秋丽依旧兴致勃勃地去了东照宫帮厨送饭。婉莹也早早地起身梳洗完毕,百无聊赖地擦拭着一个粗糙的白陶花瓶。隔着茶白色的窗纸,隐隐看见窗前的那一株玉蝶梅好似开了。轻轻地推开窗,果然如是。昨儿听齐秋丽说,还是含苞待放,一夜寒霜之后,那花苞十停竟开了七八停。

枯灰的枝干上,缀满了朵朵白梅,有盛开怒放的,有含羞半开的,还有包的密密实实的骨朵儿。真是好看。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林逋《山园小梅》正应此情此景。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影壁后传来,越走越近。

“是你。”婉莹扭头,贺佑安站在几步开外。

“是我。”贺佑安走到玉蝶梅前,盯着婉莹。

两人这才算是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的见面,可是又觉得像是认识了几生几世一样。婉莹不用问‘你是谁’也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贺佑安。贺佑安心里也笃定婉莹知道自己,所以也不报名讳,只说‘是我’。

‘是你’,带着些救助自己的感激,带着些昔日唐突自己的羞恼,但绝不是以身相许的意思。

‘是我’压下了心中万缕相思肝肠,按住了立刻想请旨赐婚的冲动,只为好好记住眼前朝思暮想的一刻。

短短的四个字。四目相对,两人无言。婉莹无言,是少女的娇羞;贺佑安无言,是看也看不够的眼前人,不忍说话,打断了自己炽热的情丝。

婉莹觉得贺佑安倒是个不错的男子,若是做得蓝颜知己,也算是一件圆满的事情。他通诗书,懂自己,往往自己他嘴上所说的,正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但是这种感情,有异类于两情相悦,婉莹知道,他不是那个让自己见了就动心的男子。她的‘知心人’还在那个落满樱花雨的梦里。她要等,等那个让她心动的男子从梦中出来,对自己说:“我等了你三生三世……”

贺佑安心里的千秋,跟婉莹却是另一番风景。好不容易找到了朝思暮想的梦中人。找不到她的时候夜不能寐,找到她了更睡不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不容易熬到天明,顾不上宫规大忌,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储丽轩。

她果然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一树疏梅,半院残雪,她半遮半掩地倚在小轩窗下。嘴里念的诗,正是自己来时路上心中默默吟诵的那首。如此难道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良久,贺佑安心疼地问道:“小姐,风寒可好些?”

“前日幸蒙将军救助,奴婢在此谢过。”婉莹端的是一江水,两边岸的心思。纵然我是在水一边,你也只是在我心水之外。

刚才两人的还近在咫尺,这一句话,又生生的让两人远隔天涯,成为路人。

贺佑安听出了话中的距离,不卑不吭地走到窗前说:“半年未见,小姐别来无恙乎?”

“将军,可是说笑,奴婢前日才蒙将军救助。”

贺佑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婉莹,一动不动。他要把自己也变成水,流到婉莹的心里。

婉莹娇羞地低下头,羞怯地转身,只觉得两颊微热,烦乱不已。然而这烦乱却不是心动。

“不会错的,就是婉莹小姐。小姐的玉影在就深深地刻在了贺某的心里,一刻也不曾忘怀。”

听得他这样露骨的话语,婉莹脸如火烧。小小的轩室内,还未笼上火炉,婉莹额头已经微微冒出一层薄薄的香汗。

“将军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婉莹平息了内心的五味杂陈,缓缓地说道。

“你忘了吗?那日令尊寿宴前夜,你我在荷花灯边……”

婉莹怎么会忘记,但是也不想让贺佑安误会,只说:“奴婢不知道将军所言是何事……”说完婉莹放下轩窗。心烦意乱地坐在窗前。

“我知道你没忘,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

果然自己的眼神心思,没有逃过他的目光。

“将军记错人了吧?”

“别人或许会吧,但是婉莹小姐,在下是不会分辨错的。”

“为何?”婉莹大着胆子,支支吾吾地说。

第84章 郎有情妾无意

“贺某昨日初见小姐,只是看小姐踉跄的背影,便能断定八九分。后来见了小姐玉颜,确实是错不了的。”

“将军何以对那个盛夏夜里那个背影念念不忘?”婉莹说完便觉失言,脸上烧的更厉害。

“确实是念念不忘,那日小姐刚出院门,佑安正好在院前的芭蕉树下,小姐倾城之貌,佑安毕生不忘。魂不守舍地跟着小姐后面到了湖边,听着小姐吟诗,心里对小姐的爱慕之意从那一刻起再也未消减。”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想及当日之事,嘴上吟出了那首上阕《青玉案》。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小姐那日严辞婉拒佑安,不知为何佑安对小姐的爱慕不曾减少反之更多。”

身心又一次轰雷掣电,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境遇。少女怀春时也曾想过怎样遇见自己的知心人,他应该站在最美的朝霞里,穿着一袭白衫,眉如青峰坚毅,眸若黑潭深邃,面庞冷峻如稀世美玉,身材挺拔如傲世白杨,最好还有一阵清风吹来无数粉色的花瓣,他站在花瓣如雨的朝阳里,衣衫随风飘逸,玉树临风……。

抑或是之前在梦中那样:漫天漫地的樱花雨中,那个美得令自己窒息的男子,拥着自己说‘你怎么才来?’

总之不是现在这样:一个心烦意乱地坐在屋里,一个心潮澎湃地站在屋外。紫微神宫这一堵厚厚的红墙,生生地矗立在两人之间。

“婉莹……”贺佑安见婉莹半天不曾言语。痴痴地轻喊。

婉莹思绪从虚无缥缈之处回来,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应对才好,以前觉得他唐突莽撞,心中羞愤回避不已。可是经历了昨天的事情,虽还未有好感,也不十分恼怒。但婉莹心里明白这些并不是喜欢。

“将军请不要再说下去了,婉莹已经明白。只是还是那堆道理,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将军勿要再这样信口直言。皇宫重地,人事繁杂,婉莹不愿多事。”婉莹不再用奴婢称呼自己。这样算是承认了莲灯池边的女子就是自己。

“婉莹,你果然是三小姐师婉莹。你竟然是三小姐婉莹!”他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想过是婉蓉,也曾在佛寺前偷偷望了许久,断定自己见过的女子不是婉蓉。他也想过是婉芸和婉莹,也偷偷地看过两人送进宫里的小相,婉芸肯定不是。婉莹的画像,形若似神不似。贺佑安曾经迷茫过:难道真的是师府里的某个丫鬟侍女?不管她是谁,自己一定要找到她。

“婉莹,你若愿意,佑安现在就去求皇上赐婚。”

“将军且慢,将军是皇上亲封的镇远将军,又是朝廷最年轻爵爷,将来做得皇家的乘龙快婿或许也是有的,皇上就算赐婚也是公主郡主,王族小姐,又怎能同意你与一个宫女的婚事。”

“婉莹,我不要王宫贵女,我只要你。”

婉莹羞愤异常,心中十分难堪,抢过话说:“其次婉莹也是万难同意。你我今日也只是三面之缘,婉莹不是自恃美貌之人,但也想找一个心心相映,两情相悦的人才能托付终生。”婉莹自己藏在心里多年的少女心思一朝宣之于口,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婉莹,我不愿再等了,一别半年,我日日不曾忘怀,你可知,若不是你,也许我已经死在北巡劳军的路上了。”

“将军……请住口。”婉莹起身跑到自己的床上,将脸深深地埋进寝被里,双手死死抓着被子,迟迟不肯松开。

“婉莹,佑安今日又唐突了你,圣上已降旨封我为平安军少帅,南边儿战事告急,再过几日,佑安又要挥师南征,又不知多久才能回京城。佑安不愿再等了。”

“将军能文善武,难道忘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我若真有缘,并不在这一日半日。”婉莹纵然‘郎有情,妾无意’。也不想伤了一个即将为国征战将军的心。

“婉莹,你真的这样想,那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凯旋还朝。”贺佑安几乎将脸贴在窗纸上,把自己卑微进尘埃里,祈求婉莹同意。

婉莹抬起头,看见窗纸上修长的身影,只冷冷地说:“婉莹累了,将军慢走。”

“你好好将息,千万等着我。还有,还有,无事不要闲逛。”他支支吾吾的说。

“为何?”婉莹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汉皇重色思倾国。”他似乎也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婉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还好手及时捂住不曾笑出来。这个贺佑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将军慢走。”婉莹没好气地说。

“佑安告辞,婉莹珍重。”

好一会无人言语,婉莹推开窗,贺佑安早已不再。一阵寒风吹散了脸上的炽热,心境也慢慢平复下来。复又合上窗,呆呆地坐在床上。痴痴地想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真是又惊又喜又羞又臊。

所惊者,虽也听说过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但是眼前,突然有这样一位玉树临风的年轻将军,对自己说这样动人心魄的话,而且毫不避嫌。不可谓不惊。

所喜者,自己年方二八,情窦初开,能有上品如斯的男子心仪倾慕,也不算是件太坏的事。

所羞者,我朝向来注重男女大防,他这样毫无遮掩,直言相告,丝毫不体谅女孩子家的羞怯之心。自己又是大家闺秀,名门千金,焉能不羞?

所臊者,今日之事无征无兆,说话间,自己也看见宫女太监也有来往,若是被他人听去,来日里岂不贻笑大方?

想完惊喜羞臊,婉莹有想了一个拒绝贺佑安的办法,那就是一个‘不’字。不论他说什么,不论他要做什么,统统就这一个字回复他。想来他吃几次钉子,也必然知道自己的心志。不会再来叨扰自己。

想来想起,屋里的日头从短到长,又从长到短想得婉莹脑袋疼。罢了罢了,多思无益,顺其自然罢了。顺从本心,只等着那个令自己一见倾心,同自己一心一意的男子。

第85章 宫话凉

午后时分,东照宫没有什么活计,齐秋丽因惦记着婉莹还未痊愈,早早地回来。

“今日回来的早啊。”

“午膳后,陆妃娘娘的娘家人进宫请安,嬷嬷们不叫我伺候,打发我回来了。”

“这样倒好,你也好好歇歇,咱俩说说话。”

婉莹想说贺佑安晌午过来找自己,想了想,还是作罢,自己又不喜欢他,说多了反倒撇不清干系。

“嗯嗯,你等下,我去把我的东西拿过来,咱们一边说话一边活计可好。”齐秋丽说。

“你整日倒弄花瓣是做什么用的?”婉莹问。

“自有妙用,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齐秋丽手拿一个水色的半大锦绸包的箱子,捧了一张小几,放在了婉莹较大一点的床上。接着从她的箱子里掏出了许多物件,一个精致小巧略有锈迹的铜炉,一套拳头大小的蒸具,一个内有磨纹的瓷碗,还有一个略粗的玉杵,还有几根又细又长的小勺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见你素日里总不装扮,今儿我得空,给你做一瓶玫瑰胭脂。”

“无事不献殷勤,可是有事乎?”婉莹逗她说道。

“我看你素面朝天,可惜你的容貌。”齐秋丽说。

婉莹无心争奇斗艳,只盼着早些出宫回家,好和爹娘团聚。但是齐秋丽此时此刻是真心想给自己制一瓶胭脂。

“你为什么可惜我?”婉莹明知故问。其实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没有了最初的隔阂,尤其是那次冷战之后,不仅没有半点生分,反而在心上都更近了一步。

“我们相处不长但也有些时日,我深知此地绝非你久留之地,所以与其不知哪天突然别离,不如现在尽一尽姐妹之谊,来日你若真的出人头地,还请别忘了储丽轩的姐妹。”齐秋丽那日在门外听见了婉莹和张公公的交谈。感激婉莹替自己求情。但是偷听的话,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委婉地这样说出来。

“哦,你倒是见微知著。”婉莹娇俏颜开地反诘。

“论家世,你父亲是当朝三品,又是京畿股肱重臣;论样貌,你不施粉黛,依旧清丽明艳。说实话,东照宫的陆妃娘娘只怕也是比你不了的;还有你时常留在桌上的诗作,我也看过,的确是才貌双全的妙人。那日皇上做灯谜找的应该是你吧!我是后来听说的,我没读过诗书,却也认得几个字,皇上那首诗是你做的?对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避宠屈居在这个储丽轩?但是你肯定有你的打算,我也不便深问。”

婉莹心中大震,自己果然把齐秋丽想得庸俗,她绝对是一个心思细腻,知进知退的性情中人。

“时运不济罢了,家有长姐,做妹妹的难不成与自己的姐姐争宠吗?”婉莹感念她心思细腻,不为难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样彼此都不算太尴尬。

“此言差矣,往前说有飞燕合德,往近说,东安太妃和刘太嫔不也是姐妹花吗?”

齐秋丽哪里能使被这三脚猫的谎言糊弄过去的人?

“不说这个,你平日里是怎么制作玫瑰胭脂。”

婉莹不想说,齐秋丽便也不再问,只说:“嗯,这个袋子里是我收的春日里第一茬玫瑰花的花瓣,香气更浓,回味更久,色泽也更匀称。将它们用玉杵在这个瓷碗中磨得极碎极碎,再兑上些新鲜的花蜜,用上好的女儿红灌在这炉子里,慢慢地蒸干多余的水汽,也就成了。”

“你用花蜜不用花露水?这个制法,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以前家里制的胭脂大多是用花露水,偶尔也用些香精之类的。”

齐秋丽拿起一罐小巧的蜂蜜说:“露水也好,只是水气太重,不如蜂蜜做出来的胭脂细腻还养颜。”

“原来如此,婉莹受教了。平日里看你是个心灵手巧的,今日一见你果然如此。”女孩子间的溜须只关乎情谊而已。

“可不是么,张公公今日也夸我做事勤快,要调我去迎春宫当差。”

齐秋丽心知肚明,只装做不知。婉莹肚明心知,只当是头一次听说。

“迎春宫?姐姐也在那里。”

“嗯,正是呢,公公说,皇上准备封师贵人为嫔。”

“你可是去服侍姐姐?”

“不是,是主位娘娘彤昭仪。”

“彤昭仪小月刚过,你去了好生伺候。”婉莹心里‘咯噔’一下,嘴上说道。

“这胭脂不能蒸的太过,否则不宜涂抹,就像现在,正好。”齐秋丽取下了酒炉子上的器皿,又取了一个鸡蛋大小的翡翠盒子,小心翼翼的将这玫瑰胭脂膏子抹进里面。

“用的时候用咱们平日里常用的簪子挑一点出来,放在手心,用指头肚子在脸上延开就好了。”齐秋丽说完将翡翠盒子递给婉莹。

“这是前年我生日的时候爹爹送我的,给你吧,算是谢你送我的胭脂。”婉莹退下手上的黄玉镯子。

“太贵重了,秋丽不能收。”

“我还有一只,这只给你。不要推辞。”想到自己不日即将离去,婉莹心里突然有些不舍。

“你的心意我明白,那我就收下了。”接过镯子齐秋丽犹豫着说:“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但说无妨。”

“彤昭仪好像不喜欢师贵人。”

“你怎么知道?”事关婉芸,婉莹还是有些惦记。

“合宫陛见时,皇上当着所有妃嫔的面,赞师贵人穿红色衣衫比彤昭仪好看。”

“姐姐挪往迎春宫也是彤昭仪的意思了?”先前婉莹还纳闷,那日听到婉芸挪入迎春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婉芸刚刚入宫,蕴秀轩才刚适应,怎么就匆匆地挪去迎春宫。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典故在里面。

“嗯,我伺候陆妃娘娘的时候听她们说的。”

“她们?是谁?”

“芳贵嫔,琼贵嫔。芳贵嫔说,彤昭仪一阵子和皇上又龃龉,偏偏听说师贵人连连侍寝,气的砸了汤药。”

“当中是不是还有曲折?”

“没什么曲折,陆妃娘娘说,彤昭仪之所以封号为‘彤’就是皇上极喜昭仪穿红色衣衫,彤昭仪仗着这点,极是得意。皇上还吩咐内务府但凡有红色料子,可以让彤昭仪先行挑选。此事连皇后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这点好处冷不丁地被师贵人夺去,彤昭仪自然怀恨在心。”

“彤昭仪小产,又恰逢姐姐当宠,芥蒂就这么有了?”

“可不是嘛,可是彤昭仪毕竟久在宫中,人前自然是不漏半点痕迹,尤其是当着皇上的面,竟说,要跟师贵人结义金兰。连皇上也连连叫好。”

婉莹听了这话,心里针扎得疼,毕竟是一父连心的姐姐,怎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把母亲之前说过的话,忘记得一干二净。

“如此该如何是好?”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入耳。

进来之人,竟是小林子,冻得哆哆嗦嗦,手里捧着一盆新开的牡丹。

“大冷天的你怎么来了。”婉莹问。

“来给婉盈姐姐送花。”说着将花放在地上。

“好艳的牡丹,你是哪里弄的?赶快放回去。仔细出了事情,让别人打你。”

“姐姐有所不知,这是贺将军出宫前交代小林子的事情,小林子要是连这个都办不到,还怎么跟将军混啊。”

一听贺将军,婉莹不由得面红耳赤,一时无言。只有些难为情地看着齐秋丽。

“将军说,要我日日给婉莹姐姐送一盆花,今日这牡丹小林子跟花房的公公们磨了半天才得的。婉莹姐姐要是不要,小林子岂不是白磨嘴了?”

“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明儿还有呢。”小林子说完一溜烟跑了。

“快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只出去了半日,竟多出这么多故事。”齐秋丽一脸坏笑的说。

婉莹脸上十二分不悦,看小林子走远,直接把那盆娇艳的牡丹丢在屋门口,想来小林子或者贺佑安明日过来看到,必定明白自己的心意。

回到屋子里,齐秋丽正一脸诡谲的坏笑。婉莹不理她坏笑,说:“不闹,师贵人可知道你说的事情?”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或许知道,亦或许不知道。知道又能怎样,这里是紫微神宫,位高一级压死人,何况彤昭仪是九嫔之首,师贵人只是六品的贵人而已,你也勿需替人烦恼,师贵人现在盛宠优渥,彤昭仪也不敢怎样。你就不必杞人忧天,先把你自己的身体养好再说。”

“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吧。”

“我多嘴一句,你病了,她可知道?你们都进宫一个多月了,她可曾来看过你?”

“迎春宫到储丽轩隔着御花园呢,天寒地冻的。咳咳……咳咳……”往下婉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神情顿时落寂下来。

“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齐秋丽见状赶紧说到。“我去给你拿药,你在歪一会养养神吧。”说着合上门出去了。

齐秋丽出去,婉莹一个人歪在床上神思,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不去接近婉芸,可是她如今一人在宫中,又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妃嫔们妒恨,日子恐怕也不好过。想到此处,原先的那点抱怨也烟消云散,毕竟是一父同胞的姐妹。她受了委屈,自己焉能不痛?

昔年的旧事,她还年纪小,或许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也未可知,她或许也不知道事情的后果,亦或者是那个乘风哥哥和她舅父的挑唆。肯定的,肯定是他们挑唆。婉芸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她的心性自己还是知道的。

第86章 风言风语

婉莹刚躺下,就听见门口几个小宫女‘叽叽喳喳’的议论。原本不在意,三言两语飘进耳朵,说得竟然是自己。

“腊月里竟然有牡丹花,怎么放在咱们这地儿?”

“她门口的牡丹花,肯定是她的呗。”

“不会是贺将军送的吧?我晌午瞧见贺将军过来找她!”

“什么?你说贺将军晌午过来找她?我怎么不知道?”

“姐姐,你晌午当班儿,当然不知道了。”

“你说她走了什么狗屎运,去御膳房帮个忙,偏偏遇见贺将军。早知道那日我也去帮厨了。”

“姐姐能三九天把淘米水往自己身上泼吗?姐姐敢吗?”

“你是说,这蹄子故意跌洒了米盆,讨贺将军的怜惜?她不怕崔公公揭她的皮吗?”

“姐姐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得一身剐,能把贺将军拉下马?姐姐可见崔公公惩罚她了吗?听御膳房的人说,那日贺将军狠狠地训斥了崔公公。”

“贱人啊,真是气死人了。咱们怎么就这么实在老实?几时咱们也豁出去,跟贱人比试比试。”

“姐姐,人家舍得自己的一身皮肉,姐姐舍得吗?且不说脏的烂的咱瞧不见,就说那日一瞧见贺将军,就把一大盆冷水浇在自己身上,姐姐可有这样的‘智谋’?”

“我……我自然没她那么不要脸。”

“这就是咱们的好处也是咱们的短处,男人们哪里能扛得住她那个浪作样子?你看她,唯恐天下不知道自己得了一盆牡丹花,恨不得敲锣打鼓让整个紫微神宫里的人都来瞧一瞧。”

“贱人就是贱人,勾引了贺将军,还唯恐天下不知,既然得了盆花,好好地收在屋子里,偏偏拿出来显摆,就好像她已经是将军夫人了。”

“算了算了,姐姐也消消气,犯不上跟她计较,她爹爹是当朝三品,连宫里的太监嬷嬷都照应她,咱们何苦跟她碰撞!”

“呸,她爹爹是当朝三品,我爷爷还是先帝爷的两江总督。我可不怕她。几时她要敢在我面前摆谱浪作,我定不饶她。”

“行了行了,姐姐有这会儿功夫,赶紧把你的荷包做出来,听说再过几日,贺将军就要挥师南下了。”

“说了半天,把正经事情都忘记了。走走走,不在这风口吃凉气。着了凉,不划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不过就是四个字‘争风吃醋’婉莹也懒得和她们理论。若是真的站出去和她们争吵,就像拿着玉石去跟石头碰撞,不值得。婉莹笑了笑,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争。有男人的地方,就有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

正在想,见齐秋丽推门进来,手中抱着那盆已经有点垂头丧气的牡丹。还真是温室里的花朵,才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住外面的风刀霜剑。

“你把这个劳什子,搬进来做什么?”婉莹问。

“姑奶奶,外面都炸锅了,你把这个东西摆在外面,你生怕陆妃娘娘不知道自己身边,有你这么大一个祸害精吗?”

婉莹百密一疏,竟然把这一层给忘记了。连忙赧然地望着齐秋丽。

“药没了,我还得再去御药房取上几副。你再等等吧……”

困意袭来,婉莹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忽忽悠悠地竟然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茫茫然醒来。屋里已经掌上灯烛。

齐秋丽坐在昏黄的灯光里,手上一下一下地纳一双鞋底。

“方才贺将军又过来了,听说你睡着,也没进屋。亏得贺将军过来,才又从御药房里多拿了几副药。御药房那帮人,也真该管管了,一帮人,狗仗人势,迟早作死。”

婉莹懒懒地起身,炉子边放着一碗厚粥,不用想就知道是齐秋丽给自己留的晚饭。

“哦,是这样啊,如此真是谢谢贺将军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到底是真不喜欢贺将军?还是故意欲擒故纵?”齐秋丽光顾说话,针头不小心刺破自己的手指,赶忙含在嘴中止血。

“这粥里的红豆,还有些夹生。”

“跟你说正经事情呢,不要打岔!”

“我跟你说得也是正经事情,不信你尝尝,这红豆没有提前泡发,真的有一些难嚼。”

“这几天,外面悄悄地都在传贺将军喜欢你,你若喜欢贺将军,也是你的造化;你若是不喜欢贺将军,你趁早说明心志,别到时候,肉没吃到,惹一身骚。”

“我若怕她们,你还真是小瞧了我!随她们说是非去吧,难道我还能求着她们不让她们编排?纵然我愿意,她们肯愿意?”

“隔壁屋的徐长宁,可是贺将军青梅竹马长大的。一直暗恋着贺将军。”

“我听出来了。”

“啥时候?”

“你去煎药的时候,她就站在院子里叫嚷。”

“哦?你也是个伶牙俐齿的,怎么不和她过过招?”

“我不跟她一般见识。只当作没听见。”婉莹不屑地说。

两人正聊得热络,只听‘咚咚咚’有人敲门,然后贺佑安的声音就从门缝里传进来:“齐姑娘,我是贺佑安,婉莹醒了么?我不放心,又去御药房多拿了几副药。”

齐秋丽坏笑地看着婉莹,婉莹赶紧比划了一个睡着的动作,齐秋丽会意,嘴上连忙说:“贺将军,她又睡了。”

婉莹嫌她说话声大,露了马脚,用手指顶着自己的嘴唇,示意齐秋丽小点声。

门外面贺佑安却放低了声音说:“如此,我把药给你,按时给她煎了。”

齐秋丽连忙跳到门口,婉莹赶紧躺进被窝。齐秋丽只开了一条小缝隙,挤出去。拿了药又挤进来。听得贺佑安走远,婉莹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靠在床头。

齐秋丽正在一包一包地翻看药材,嘴上还喃喃地说:“贺将军怕你缺药,恨不得把御药房给搬过来。你看看这是什么,连调经止痛的益母草粉也送了过来。你是风寒,又不是痛经,他送这个做什么?真是傻得精致!”

婉莹也‘噗嗤’笑了出来,脸上红热。只是屋里暗沉,所以齐秋丽并没有发现婉莹脸红。

‘哐啷’一声,门被重重地推开。婉莹以为贺佑安没走,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谁知定睛一看,竟是隔壁的徐长宁。

第87章 争执

“徐姐姐,这么晚了,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秋丽,我新制的棉鞋有些挤脚,过来跟你借个鞋楦子楦楦鞋。”

“姐姐稍等一下,我得找一下。”

“没事儿,你慢慢找,我就坐这儿等你!”徐长宁语气中似乎有所指。

齐秋丽也听出,徐长宁来者不善,赶紧翻箱倒柜,找出鞋楦子,连忙递给徐长宁。可是徐长宁接过鞋楦子,却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刚才贺将军又过来了?”

“姐姐就住在隔壁肯定听见了,可不就是刚来过么!”

“你说贺将军这一日三四趟的,往咱们储丽轩跑,成什么体统?传出去像话吗?”

齐秋丽明白徐长宁是气不过,故意来找麻烦。婉莹也听出这点意思,索性躺下,把脸扭到墙那边。不理会徐长宁。

齐秋丽打圆场地说:“这还不是要指望姐姐把事情瞒住,要让上面知道了,贺将军私闯宫闱,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齐秋丽捏准徐长宁爱慕贺佑安,绝不可能将事情闹出去。轻描淡写地把问题的矛头指向贺佑安。

徐长宁心里怎么舍得怨怼自己的心上人,但是这又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不由得生气地说:“千刀万剐了才好,这么不知检点。”

这句话前半句是恨贺佑安不爱自己,后半句却是指桑骂槐,暗指婉莹勾引贺佑安。

婉莹依旧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气得徐长宁脸色煞白,耷拉得有半尺长,忍了忍心中的怒火,实在是忍不下去,起身快步走到婉莹床前。

齐秋丽以为徐长宁因为嫉妒,要手撕了婉莹,吓得赶紧凑过来,却见徐长宁掀开婉莹的被子说:“你看不到我吗?我来了半天,你连句话也不跟我说!”

婉莹弹起来,推开徐长宁,走到衣架前,披了一件大氅,也不理会徐长宁,直接坐在掉漆的桌子上,摸索到打火石,又点了一盏烛灯。

婉莹不理徐长宁,徐长宁一手捏着被子,有点不知所措,就好像自己重重地打出了一拳,没打到对方,却闪了自己的胳膊。

岂有此理!徐长宁扔下手中的棉被,走到婉莹身边,一把将婉莹扯起。婉莹狠狠地撇开徐长宁的胳膊,厌恶地说:“你来消遣我做什么。”

徐长宁正在发愁如何打开这个局面,可巧婉莹开口说话,赶忙接上说:“我消遣你做什么?问得好,我问你,那你消遣他做什么?”

三个人,心知肚明,这个‘他’就是贺佑安。

“你这话,我听不懂。”婉莹简直懒得搭理徐长宁,只从嘴角挤出这几个字。

“你少装糊涂了!纵然你要摆你的谱,你要欲擒故纵勾引他;也请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若喜欢他,就得为他的声名着想,他这么一日三趟,往储丽轩里闯,几时闯出祸来,就怕你肠子悔青了,也无济于事。你也劝劝他,宫闱禁地,别整天进进出出的。”

婉莹也巴不得贺佑安,不要这样频繁地来骚扰自己,但是硬撑了徐长宁,只怕徐长宁会误会自己喜欢贺佑安,更何况徐长宁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自己欲擒故纵,吊着贺佑安的胃口。真是让人有口难辨。

“我凭什么去说这些话,我既没让他来,又怎能让他不来。他能进出后宫,自然是守门的侍卫们的疏忽把柄,你不去跟守门的侍卫理论,来我这里闹什么!”

“别人果然没说错你,你真是个千刀万剐的贱人,他为你不怕丢了前程功名,你不珍惜反倒说这样的风凉话。真是贱人一个。”

“我不跟你骂街,你若想吵架,我就走,把地方留给你,几时你骂够了,我再回来。”婉莹没想到,看着亭亭玉立的徐长宁居然开口贱人,闭口贱人的骂人,这和市井里的泼妇有何二致。自己若是在和她争吵,自己不也成了市井泼妇?

“你站住,你想哪里去?”

“你想做什么?”

“今儿不把话说清楚,你休想走!”

婉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看着徐长宁如此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拉开门说:“我懒得搭理你,亏你还是个千金小姐。”说完摔门而去。

才走没几步,就知道寒冷的厉害。薄薄的衣服被冻得发硬,硬邦邦地贴在身上。还好刚才披了一件大氅,双手从里面捏住大氅,漫无目的地躲出了储丽轩。刚走没几步,后面一个手使劲地拍在自己肩膀上,扭头一看,竟是贺佑安。

“你怎么还没走?”“你怎么出来了?”

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

“我想出来走走。”“我想站在这里等待一会”

两个人又是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婉莹把话让给贺佑安说。

贺佑安看婉莹大氅里面只是一些薄薄的单衣,把自己的披风也套在婉莹身上。

第一次这么近的对着一个男子,婉莹有些心跳和脸红。披风披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一股若隐若现的云南白药的草药味,踅进婉莹的鼻子。婉莹有些发热,慌忙解开贺佑安的披风。

贺佑安看婉莹害羞地脱掉自己的披风,急得赶紧拉住她的手说:“你风寒才好一些,不能受凉。”

从婉莹开始读书,教书先生不厌其烦地说‘男女授受不亲’。自己的手就这样轻易地被贺佑安攥在手中,婉莹心里登时大怒,甩开贺佑安的手,怒声说:“不得无礼。”说完解开贺佑安的大氅摔在他身上,一转身跑进储丽轩。

准备进门的婉莹,恰好与准备出门的徐长宁撞个满怀。婉莹侧了身子,挤进屋里。徐长宁却看见院子里的贺佑安,拿着自己的披风呆呆地站在影壁旁边。

“佑安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去?”徐长宁明知故问。

“哦,我跟王爷今日留宿在宫中。”

“既然是值夜,哥哥怎么会在储丽轩?”

“我……”贺佑安有些难为情,说不出口。

“哥哥,你是贺家军的少帅,你怎么能私闯内宫禁地呢?”

贺佑安被这句话弄得更加无语,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我……”

“哥哥,赶快回去吧,这里人多嘴杂,*后能少来就少来吧。”

婉莹生气地跑了,贺佑安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只跟徐长宁说:“我刚才唐突了婉莹姑娘,我不放心她。”

徐长宁暗恋贺佑安多年,如今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己的心没变,贺佑安却痴恋师婉莹。

可是徐长宁还是舍不得生他的气,只说:“哥哥,放心吧,有我们替你照料,你安心回去,没事不要往后宫里乱闯。”

贺佑安放心不下婉莹,可是站在这里也不能进去解释,思前想后,不放心地说:“长宁妹妹,你替我好好照顾她,我就拜托你了。”

这句话如刀子一样,一字一句地剜着徐长宁的心,她的心已然是血肉模糊,但是嘴上却说:“哥哥,放心吧。赶快离了这里,待会儿被人碰见就不得了了。”

“你好好照顾她,一定好好照顾她。”贺佑安转身,依然念念不忘地嘱咐。

看着贺佑安消逝在夜幕里,徐长宁眼里涌出两船晶莹的泪珠,手里拿着鞋楦子,死死地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88章 挪宫

三五日间,贺佑安依然是一天三四趟的造访储丽轩。吓得婉莹只躲在屋里不敢出去。连窗前全开的梅花也不敢欣赏,生怕开了窗,正好碰见贺佑安。

婉莹之前发誓,但凡贺佑安的东西,贺佑安的话,都只说一个‘不’字。然而一盆牡丹花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婉莹不得不把一日一盆的花,放在屋子里。如此屋子里也淑丽了许多。

那日贺佑安看婉莹有些生自己的气,心里就像是猫抓一样,恨不得跑到婉莹面前,亲自作揖谢罪。就算是负荆请罪他也愿意。总比现在一连几天见不到她好一些。

屋里的地上摆着贺佑安送的花,桌子上能放东西的地方,全是贺佑安送进来的东西。各色点心七七八八地摞在桌子上,盘子叠盘子,婉莹一口也没吃。齐秋丽时不时捏一块,冲着婉莹说:“之前不是听说你喜欢吃芸豆卷,宫里的手艺好极了,你尝尝。”

“怪不得呢?我跟贺佑安都不认识,他送的点心竟是昔日里我喜欢的。原来是我身边出了个奸细。”婉莹看到点心就知道是齐秋丽泄露。只待这会儿才发难。

“没良心的蹄子,是谁整日里抱怨宫女的饭菜粗糙?我好心帮你,倒是被你编排成奸细。可知贺将军的心是白费了,一桌子点心换不来你一个笑脸。”

“谁让你多事,我不要他的东西,你上赶着去通风报信,他还以为是我主使的,我被你连累,难道还要谢谢你?”

“冷心肠的小蹄子啊,算我多事,我又是为了谁?以后你饿死在街头,我只扭头就走,省得你一心求死,我好心救你,连累你死不成。”

“呸,若不是看在要分别的面儿上,我定摆了你的獠牙,让你整日里贫嘴多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纵然嘴上谁也不饶谁,心里都是暖洋洋的适宜,说话间就到了分别之日。

齐秋丽先婉莹一天,搬走那天,收拾完箱笼,悄声和婉莹说:“迎春宫如今是宫里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彤昭仪,萧婕妤,还有师贵人,皇上一月有半月要呆在那里,多少人眼巴巴的地方。”

“彤昭仪似乎是善妒之人,最好不要招惹她。”婉莹在家中的时候就听说话彤昭仪。

“陆妃娘娘也不是与善之辈啊,一个宫女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既然都是熬,还不如熬在一个可能性更大的地方。东照宫皇上一年到头才来几趟,我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她眼中无穷无尽的落寂光芒,犹如一根刺,生生地扎了婉莹一下。

“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但愿你能如愿以偿。”婉莹只能这样祝福她。

“我知道到,你我有别。你的事,我多少看出了一点点。我的事,日后有机会慢慢与你细说。”

“嗯,那就彼此珍重。”

“彼此珍重。”

次日一早,张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来给婉莹抬箱子,自己领着婉莹去荣寿宫,还未走到西北所,只见魏公公早就在慈安门那儿等着。一见张公公开口便砸出话来。

“你个老不死的,老子忙得天都要塌了,你也不搭把手。”

“老砍头,你们领赏领得手软时,怎么就想不起爷爷呢。得好是你的,出力却是大家的,老小子,爷爷告诉你‘各处有各处的章程’,难不成让爷爷坏了宫里的章程。”

“老狐狸,年夜饭要是再看不见你,你看老子去东北院里砸了你的狐狸窝。”

“太后娘娘是不是又赏了什么好酒,急着孝敬爷爷。”

“六十年的九酿春,宫里没剩几坛子了。”

两人嘴上你来我往,滴水不漏。婉莹却觉得这不是一般的交情。能嬉笑怒骂的朋友,必定是经过患难,早就不把这些言语上的得罪放在心上。

“到底是跟着太后体面大,好处多。不像我们,风里雨里,骡马大的力气也出了,结果谁也看不见。”张公公说。

“太后这两年也常跟我念叨,很是想念当年大家一处时的光景。”

“多谢太后惦记,宫里这么大,咱们做奴才的不能不替太后照应着,好叫太后放心不是。”张公公感伤地说。

两人过完了嘴瘾,不约而同收起了骂人的本领。

“这才是哥哥的好处,太后没有不知道的。这位是师小姐吧,见笑了。咱们整日里混惯了,荤的烂的张嘴就来,污了小姐的清听了。”魏公公指着婉莹说。

婉莹曲身一福,行了见面之礼,魏公公一扬手,满脸慈容,示意婉莹站起来。

“小姐跟魏公公去吧,咱家去给太后磕个头。”张公公说。

“太后知道你来在宫里等着你呢,午膳已经吩咐下来了。”魏公公说。

张公公先行进了慈安门。魏公公领着婉莹穿过慈安门,过了西边一个小跨院,穿过一片修剪整齐青黄参差的小竹林,一座朱红宫墙环绕的宫宇映入眼帘。

“前边就是荣寿宫,跟太后的慈宁宫挨着,两宫之间有便门,方便太后和贵太妃闲时走动。这西北院跟东北院一样,也有四处宫宇,太后住的慈宁宫,僖贵太妃住的荣寿宫,先前东安太妃住的宁寿宫。”魏公公如数家珍地跟婉莹说着。

然而说到康太妃住的寿康宫时,止住了言语。婉莹心里‘咯噔’一下,想必也是有内里的吧。

“你的事,张公公已经同老夫讲了。”他自称老夫,婉莹就觉得非同一般。再看身上的服饰,竟是内宫一品太监的打扮。心里就明白他自称老夫也是有他的本事。慈宁宫的首领太监,位居一品,又是紫微神宫太监首领。婉莹心里弄明白眼前人的来头之后,心里不由得又跑出个疑问:眼前这位威风八面的大内总管与张公公称兄道弟,太后既赏识张公公,为何张公公屈居四品的东北院首领太监?更何况刚才那一通插科打诨般的嬉笑怒骂,张公公明显语气上居上风,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儿呢?一连串的疑问又接连不断冒了出来。

“还有最西边的寿康宫,自打今年春上康太妃薨了之后,久无人打扫,没事也不要往哪里乱逛。”

魏公公言辞间颇为真挚,估计是怕婉莹误打误闯进不该去的地方,冲撞了哪方神圣的忌讳吧。

“奴婢多谢公公告知。公公,荣寿宫可是挨着迎春宫?”

“不错,西北四宫中只有荣寿宫和迎春宫之间有一架石拱桥相连。其他各个宫院的人,需得从慈安门处过了绵寿桥才可往来。”忽然喉间仿佛有所不适,拿着帕子贴在嘴上轻轻地咳了几声,继续说:“这西北院先前可热闹了,这几年,太后太妃们上了年纪需要静养,加上几位太妃娘娘驾鹤西去。也就是如今的光景了。”

“奴婢能进紫微神宫,已是毕生最大的福气,宫里处处金碧辉煌,跟画里的仙宫一样,奴婢觉得到处都是一样的好。”

“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奴婢多谢公公夸赞。”

“好孩子,也该是你的造化,僖贵太妃最是有福之人,多跟有福之人,将来也好自谋多福。”

“谢谢公公指点。”

“老夫已经吩咐过里面的碧桐姑姑,她想必已经在等你了,去吧。”

一个大内总管太监若是带着婉莹进荣寿宫,必然引起哗然。婉莹心里暗自佩服魏公公做事缜密。

“老夫平日里在太后跟前当差,无事都在宫里,有什么事情跟老夫说是一样的,今日慈宁宫里还有吩咐,老夫就先告辞了。”

“奴婢恭送公公,公公慢走。”婉莹曲身颔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很好,去吧。”

婉莹转身要走,忽得又想起一句话,斗着胆子,扭身:“公公……”

“怎么了”魏公公已经转身欲走,复又转过身来问道。

“冬日里天干物燥,还请公公保重。”婉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魏公公便觉和蔼可亲,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好孩子,老夫知道了,去吧。”魏公公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动容,婉莹尽收眼底。这么多年的生死历练,他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只那一瞬间的动容,婉莹看的清清楚楚。

第89章 离别在即

婉莹独自进了荣寿宫,只见院里不植一花,绿压压的全是青松翠柏之类的四季常青植物。一股若隐若现的檀香气味,飘渺在空气之中,恍惚间好像是进入的寺庙一般冷清清的。正想着寺庙,仔细一听,仿佛真的有木鱼的敲打之声穿进耳朵。婉莹心想:难不成自己真的进了宫里的寺庙?

“你是婉莹吧?我是这里的管事姑姑。”一个轻细的声音飘进耳朵。

婉莹这才发现那日救助自己的姑姑正站在廊下。“原来是姑姑您。奴婢刚才还在琢磨姑姑的名字在哪里听过似的。”婉莹俯身行礼。

“风寒可好些了。”碧桐姑姑一把拉婉莹起来。

“已经好了。多谢姑姑惦记。”

“那日之事,你可曾生碧桐的气。”她拥着婉莹朝着东边的厢房去。

“若不是姑姑相救,奴婢那日要命的板子是逃不过的。”

碧桐姑姑会心一笑,说:“崔公公向来下手重,你细皮嫩肉的,我才出了那样的下策。”

“姑姑,那日多亏了姑姑解围,要不然婉莹真的要受皮肉之苦。说不定真的送了小命。”

说话间碧桐姑姑就领着婉莹进了外院的一间厢房。

“这是你的寝房,西北院是宫里最冷清的一处宫苑,冷清也有冷清的好处,人少屋多啊,不必几人挤在一个屋里。”碧桐姑姑掀起棉帘,郁郁的檀香气扑鼻而来。

“姑姑,这里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真是奴婢的造化。”

“别人到这里都是死不情愿,你这丫头倒好,偏偏喜欢这里。”

“这里安静,姑姑人也于奴婢有恩,贵太妃又是极慈悲的人。奴婢为什么不喜欢呢?”

“好孩子,你能这样想,真是难得。太妃此时正在打坐念经,午膳后我领你去见见吧。”

“劳动姑姑了。”婉莹说完也不知怎么了撒娇似的对姑姑傻笑。

“好孩子,这几日先把身体养好了。等过……”碧桐姑姑正说着话,看见屋里那盆狐尾百合,爽朗地笑着说:“哦,这是太后身边的小林子送来的花。小鬼头,我问了半天,他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说。只说送给婉莹姐姐。”姑姑似乎有话说,可还是什么也没说。常年长在深宫,又伺候在太妃身边,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见婉莹面露窘色,便说:“你先拾掇一下,我去佛堂看看太妃可有什么吩咐。”

“姑姑慢走。”

送走碧桐姑姑,婉莹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地捋着手里的帕子,心里琢磨:“这个贺佑安,在储丽轩还没闹够吗?又追到荣寿宫里折腾,是要置婉莹于死地吗?这样一日一送花,迟早宫里的人都会知道,到时岂不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气死人了。”

“师婉莹,外面有人找你。”婉莹正气急败坏的恼怒贺佑安。听见窗外有人唤自己名字。一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少不得出去看一看。

到了外院,还未出内院门,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苍松翠柏之间,忽的一下双颊如烧,心生埋怨。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脚步还是朝那个身影走过去。

“五日后,佑安就要出师了,临行前还是想来看看你,才放心。”他仍是那双雾气蒙蒙的双眸。

“你是怎么进的荣寿宫,难道紫微神宫的宫规都是摆设不成?”婉莹没好气的说。似乎依旧对那天晚上的事情耿耿于怀。

“哦,你说这个,毓敏跟在下学剑差不多有四五年了吧?”说着自己眼睛往上一翻,好像是在计算年月。“嗯,没错,整整四年十个月。”

“你出入内廷倒像是家常便饭似的。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婉莹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来气,想吓唬捉弄他。

“僖贵太妃的荣寿宫啊,是太后让佑安教九爷习剑,难道这样也不行。”他还认真的装起了无辜。婉莹不由得更是气恼。

“太后?”没想到他搬出的来头更大,一时间婉莹倒是被吓得说不出话。

“对啊,是太后。”他以为婉莹不相信,实际上婉莹不是不相信,是难以置信。

“那你对荣寿宫一定很熟了?”婉莹突然间想起魏公公说荣康宫和迎春宫之间的小桥,便想让他告诉婉莹在哪里。

“没错,佑安九岁便跟王爷陪皇上伴读,紫微神宫,我早就跑着玩遍了,哪里有蚂蚁洞,哪里有老鼠窝,哪里有燕子巢,犄角旮旯,没有我不知道的!”

“那你知道去迎春宫的石桥么?”

“当然知道啊,荣寿宫二院东边有个侧门,出了侧门沿着雨花石子路走,没几步就是那座石桥。石桥的第三个小狮子下面还有我刻得字呢!”他显然沉浸在童年美好的回忆中。

“多谢了。无事婉莹先回去了。”婉莹不敢直接跟魏公公打探,没想到贺佑安却帮了自己的忙。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婉莹转身想要走。

“等一下,好吗?”贺佑安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

“你还有事吗?”

“我再过几日就走了,你就跟我说会话吧。就一会儿,行吗?”贺佑安一脸哀求。

“为何走得这样急?过了年不行么?”婉莹看他这样,语气也缓和许多。

“军情刻不容缓,福建的叛军已经渗入两江境界,两江总督的八百里加急一天一趟的往京城里送请求朝廷增派援军,若是过了年,只怕金陵城就保不住了。刚才佑安才领了虎符,知道要走,所以想来看看你。”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婉莹知道一旦金陵失手,叛军长驱直入,中原地区就岌岌可危了。更何况,中原地区历来人口繁多,一旦战事染开,到时候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

“这样紧急?”

“先前派去的八万大军,坚持月余,估计已经所剩无几。福建三路叛军号称二十万之众,现已集结完毕,朝廷所剩余部根本无力抵抗。”

“先前的八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四个字徘徊在婉莹嘴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几乎全军覆没,现在楚州将军的五万人马能不能顶到我们大军接应,是朝廷打赢这场仗的关键?”

“全军覆没?”婉莹简直难以相信,婉莹家出身行伍,深知朝庭向来重武善兵,朝廷的嫡系大军更是骁勇善战,所向披靡。没想到短短的一两月间,朝廷的八万大军居然全军覆灭。

“绝对是内部出了奸细,要不然宋将军的作战部署,叛军怎么摸得一清二楚。八万弟兄,就这样没了。”贺佑安说到此处眼睛里的雾气变成晶莹的水花。

而婉莹听见奸细的一瞬间,身体突然打了个寒颤,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爹爹曾经跟方松鼎有些往来。不会让别人猜忌了去吧。

“那个方松鼎,佑安誓要取他的首级,为宋将军和常胜军的八万弟兄报仇。”眼里的熊熊燃烧的火焰交织着刚才似水似雾的忧伤,眼前的贺佑安跟之前完全是两个人。

“你?怎么了?”

“我想到那些战死沙场的弟兄们,胸口疼得很。”他用手捂着胸口,完全不见之前吊儿郎当的公子模样。这让婉莹内心一震。

“如此凶险,你不怕么?”婉莹果然是个女子,说出的话全是妇人之见。

“你担心我?”他忽然眼睛里闪出一股喜悦的光芒。接着又是英气逼人的坚毅。“再凶险也要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佑安若退宿,不是常胜军的后人。”

“你是常胜军的后人?贺炜贺将军是你什么人?”婉莹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正是佑安家父。”

“你是贺将军的儿子。”

“你认识家父?”

“婉莹爹爹曾是贺将军麾下的副将,当年贺将军奉旨西巡,单枪匹马取下敌军一百二十九人首级,最后英勇战死,也不屈服的壮举。我朝的子民谁人不知?”

“家父所创的常胜军遭受重创,佑安怎能做事不管!”他声音极低,压抑着极大的悲伤,但是语气却极其坚定,诉说着必胜的信心。

“你要保重,婉莹会跟菩萨说,让他保佑你。”

“真的么?”他激动的想抓住婉莹的肩旁,婉莹连连后退。

“佑安又唐突了。不过你刚才说的话,佑安记在心里了。此战必胜。”

“真的么?”这次换婉莹说这句话。

“此战必胜,你等着佑安凯旋。”他往前进了一步,这次死死地抓住婉莹的肩膀。

“静候将军佳音。”婉莹使劲挣了一下,他吓得松开了手。婉莹扭头疾步回到自己的房间。身后一个声音传过来:“此战必胜,婉莹,你一定等着我。”

急急地跑了几步,回到房间,婉莹的心突突直跳,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狐尾百合的清香,此刻已经细细密密的爬进了屋里的角角落落。百合花上几滴透明的水珠挂在狐尾花瓣的尖儿上,水珠越悬越大,沉重把水珠从圆形拉成梨形,终于在吻别了花瓣之后,用优美的姿势,俯冲向下,在地面上画出一个雪花似的图案。

“这花也不算没有一点好处,至少这香气还算怡人心脾。”婉莹心里对自己说。

第90章 锦囊妙计

午饭前,婉莹想起自己那日作的那首《慕雪映帘》一并几首新作的诗词放在衣柜的上面。收拾行李的小太监肯定看不到。必得自己再回去一趟,拿过来才行。万一下午,或是过几天有人住进来,就不太方便了。

急急地回到惜珍阁,屋里早就收拾一空,除了几本发黄的书被撂在掉漆的桌子上,细软箱笼都已经抬走。

婉莹找了一个凳子,站上去,自己的那本诗集果然还静静地躺在衣柜上。才几日,诗集上薄薄地落了一层灰。

婉莹大拇指和中指捏着诗集,趔趄着身子甩了甩,这才心满意足地跳下凳子。四下里检查,还真有几样东西拉在屋子里。

别人看似不值钱,婉莹却宝贝的不行。

找了一个竹篮,将七八本翻烂的书卷和自己的那本诗集放进去。抽屉里一方黛石砚台落寂地瘫在里面,旁边同样是落寂的青石镇纸。

婉莹不由分说地把这两样装进竹篮中,对着似乎已经生气的砚台和镇纸说:“他们不识货,把你们扔在这里。笔墨不分贵贱,叫你们受委屈了,婉莹亲自来接你们。”

砚台镇纸仿佛听懂了婉莹的话,安静地坐在竹篮中。也不胡闹任性。

婉莹提着竹篮,沿着宫中僻静的小路,七拐八拐地回到了西北院,还没踏上绵寿桥,远远就瞧见贺佑安急匆匆地往这里赶。婉莹步子不急不慢,正好在桥中间和贺佑安打了个照面。

原本想侧身借道过去,婉莹往左边挪,贺佑安用身子挡在左边,婉莹往右边挪,贺佑安把身子挡在右边。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不远处还有几个小宫女来来往往,婉莹心里有些郁闷,抬起头说:“贺将军,奴婢要回宫,请让一让,让奴婢过去。”

贺佑安说:“我不走,你答应我,我去找皇上给我们赐婚。”

婉莹一听‘赐婚’头都大了,且不说婉莹不喜欢贺佑安,就这么一天死缠烂打烦也烦死了。虽然贺佑安救助过自己,自己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但是以身相许,她绝不愿意。她要等那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男子。绝不是眼前整日苦苦纠缠的贺佑安。

“将军,你我认识不过才几日,你这样苦苦纠缠,婉莹受宠若惊。”

“谁说我们才认识几日,我觉得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像一辈子那样长。”

婉莹吓得一身鸡皮疙瘩,她生怕‘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你怎么……’这句话从贺佑安的嘴里说出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连想象也破碎了。还好,还好,贺佑安不是自己梦中的那个男子。

“将军,请自重,婉莹告辞。”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直接劈在贺佑安的太阳穴,怎么会这样?自己这样爱慕着她,为何她却如此回复自己?不会的,她一定是害羞。一定的。

贺佑安心里安慰自己,看着婉莹从自己身边插身而过,一瞬间鬼使神差地从后面搂住婉莹。

婉莹被贺佑安强行拦在怀中,直接扔掉了竹篮,死命地挣扎,无奈贺佑安死死地搂着婉莹不放。远处几个小宫女的眼神已经飘飘忽忽地往这边哨探。

‘啪’的一声,婉莹挣扎中,一时失了方寸,伸手打在贺佑安的脸上。

终于婉莹挣脱了贺佑安的怀抱,连地上散落的书卷和诗集也不要,落荒而逃。

贺佑安站在桥上,怔怔地发愣:“难道她真的不喜欢我?为什么她如此抗拒我?”

一阵寒风,把地上的诗集吹开,珠玉一样的柔肠抚平了贺佑安心中的起伏。

“她还是她,或许是自己太冒失了。可是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不是不能等,却又实在等不下去,出师迫在眉睫,只有快快地打了胜仗,才能早早回京。到那时光明正大地向她求婚。今日是自己太毛躁了些。”贺佑安心里安慰自己说道。

捡起轱辘到一边的竹篮,屈膝将婉莹的书卷和砚台收进去。拿起那本被风翻开的诗集,贺佑安忍不住一页一页地翻看:

疾雪送寒

岁在甲午,丁丑是月,三雪洗冬。蒲柳之质不耐清冷,风寒偶然,懒作两句。

日黑天低,薄云不堪重雪负。竞相抛洒,似烟似雾却不。

纷繁细落,无语夺目匆匆过。何处找寻,如梦如幻如是。

心悦诚服地感慨:“婉莹还是夏日荷塘边的青衣女子。字字珠玑,寸寸芳心,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的心头萦绕。信手往前翻看,还是同一天的另一首七绝。

纷扰

红炉煮茶融香桐,

皓雪敲窗方识冬。

本是天上晶莹客,

误入凡尘无所踪。

贺佑安越读越惭愧,“婉莹还是那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婉莹,都是自己心急唐突了她。”然而爱之深,情之切。贺佑安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心急和焦灼。就好像自己再不把婉莹的芳心揽入怀中,别人就会把她抢走一样。

贺佑安翻到第一首《慕雪映帘》心惊得差点跌掉诗集。正是这一首诗,贺佑安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下去?他的潜意识还是正确的。皇上遇到的那个女子果然是婉莹。

这可如何是好?呆呆地伫立在绵寿桥上,两眼茫然地不知所踪。来往的宫女太监施礼问安,贺佑安此时此刻一点儿也听不看看不见。

“将军,将军……你说让小林子等你,你怎么跑到这里了?让小林子好找!”小林子扯了一下贺佑安的衣衫说到。

贺佑安说好下午带小林子出宫游玩,可此刻他哪里还有心思出宫闲逛。小林子急急地问,他失魂落魄地不说话。

“将军,说好吃过午饭,带小林子出宫玩儿,你这是怎么了?”

“出宫?”贺佑安忽然想起自己出宫是要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是啊,将军,你说要到北城会一个重要的人!完事儿了之后,带小林子光逛庙会。”

“北城?”

“是啊,将军全忘了吗?”

贺佑安终于想起来,下午要去拜访婉莹的爹爹师仲远大人。然而眼前这么棘手的现状摆在面前,就算搬出师大人,也无济于事。

“将军……将军……你这是怎么了?一直发呆?”

贺佑安看着眼前的小林子,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不算好办法,也不算坏办法的办法。

“小林子,你下午想上哪里逛逛?”

“北城的庙会,今儿十九,今年最后一个庙会,肯定热闹非凡。”

“好,本将军带你去?”

“真的?将军真带我去?”

“本将军什么时候骗过你,说吧,想吃点什么?想买点什么?只要不过分,本将军今日做东请你?”

“我的祖宗将军,你说的当真?”

“小猴崽子,本将军什么时候诓过你!”

“小林子想吃状元楼的蒸羊羔,想吃楼上楼的烤乳猪,还想吃黄鹤楼的一品牛全套……还想吃……”

“你小子能吃得下去吗?”

“将军请的起,小林子就吃得下!”

“你有多大肚子啊?再说,做这些菜也得一天半天,咱们赤眉白眼的现去吃,杀猪宰羊卸牛就得半天,等着饿也饿死了。”

“小林子就知道将军说大话诓我,爷们出去都能现吃,怎么换到小林子就不能现吃。”小林子不知道这些硬菜的繁琐,王爷们出去现吃是在几天前就订好的了。酒家的大厨算好时间,早早地杀猪宰羊,庖丁解牛。准备好油盐酱醋,草药调料。然后,煎以使之酥脆,炒以使之油香,蒸以使之绵烂,煮以使之滑爽。不早不晚,贵客刚刚用过几杯开胃酒,略略垫了几口下酒菜,郑重其事地呈上主菜,给宴席争辉。小林子不知这些吃饭的讲究,只以为贺将军不肯带自己去吃。

贺将军有事相求于小林子,自然不能惹这个小鬼头不开心,哄劝道:“本将军带你去,可以。条件有三个,你可答应?”

“三个?这么多?”

“你要不答应,那咱们随便找个小馆子,胡乱吃点儿也行。”

“算了,算了,三个就三个吧,将军说是哪三个?”

“第一,这几样菜,咱们只能吃一家,三四家都吃,不是本将军不舍得花银子,你这小鬼的肚子也装不下。”

“这个使得。”小林子点头。

“第二,这些菜可都是费功夫的菜,你得能等。”

“将军等得,小林子就等得!”

“第三嘛……”

“将军快说,第三是什么?”

“你得帮本将军一个忙。”

“什么忙?将军请说,小林子要是摇头,那就是狗娘养的。”

“好小子,今儿本将军就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不过,还有一个条件。”

“将军今日怎么这么扭扭捏捏,将军快说。”

“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将军放心,我小林子对天发誓,若是把将军托我的事情泄露出去半个字,叫我浑身长脓疮,不得好死。”

“好小子,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小林子把耳朵凑在贺将军的嘴边,只听贺将军说到。

“第三就是,本将军想让你帮我看住她。”

“她?婉颖姐姐吗?”

贺佑安点头。

“看住婉莹姐姐做甚?”

“她在宫里呆着,万一被皇上看上了,那可怎么办?”

小林子‘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为这事儿,将军大可放心,这件事情就包在小林子身上。”

“你能帮本将军办好这件事情?”

“将军忘了小林子是做什么的?小林子是皇上和太后的信童,专门给皇上太后通传消息送东西的。皇上若是来慈宁宫,小林子是第一个知道,早早地把婉颖姐姐藏好,不让她出来不就万无一失了?”

贺佑安早就想到这个,故意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说:“本将军有你这个小兄弟,真是三生有幸,等本将军凯旋,京城的大酒家大馆子,带你吃一遍!”

“将军此话当真?”

“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谢,将军,小林子一定替将军把婉莹姐姐藏得好好的,只等将军回来。小林子讨将军的喜酒喝。”

小林子这一番话,说得贺佑安心花怒放,将手中的竹篮扔进小林子的怀里,说:“刚才婉莹姐姐的竹篮忘在这里了,你去给她送去。回来咱们就出宫。办完本将军的正经事儿,咱们就下馆子去。”

单纯的小林子一听下馆子,也没想到婉莹为什么把竹篮忘在这里,拿了竹篮撒丫子就往荣寿宫里跑去。

第91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婉莹落荒而逃回到自己的屋里,看到那盆狐尾百合,心里烦闷不已,清甜的百合清香,像是一通热油,直接泼在婉莹焦灼的心上。又不能把花丢出去。扯出袖口中的丝帕,想遮盖住这花,眼不见心不乱。没想到真丝顺滑,几次滑落,那花依旧娇艳欲滴的开着,吐着浓郁的芬芳。

“连你也欺负婉莹。”婉莹竟然不知哪里来的委屈,胡乱地丢下帕子,坐在窗前痴痴地愣神。几滴女儿泪,划过粉嫩的脸颊。

这世界上竟又这样莽撞无礼的癞汉。亏他还是名将忠良的后人,怎可如此粗鄙蛮横。真真是玷污了贺炜将军的一世英名。

贺佑安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子,并不懂得少女的情丝。少女的心不可强硬采摘,只能细水长流,浇之以清露,灌之以蜜糖,吐之以清兰,呼之以芬芳。东风干燥润之以春露,夏日多雨伴之以骄阳。秋夜冗长幻之为青灯,冬雪临窗暖之为红香。所谓柔情似水,绝不可抽刀断水强力夺之,否则刀去水长流,绵绵恩情断。

婉莹正是这样的女子,若是就这样细水长流地流淌着,或许真的有一天她会爱上贺佑安这样的男子,然而今日这样的事情,久久横亘在婉莹心里不得释怀。

忽听碧桐姑姑唤门,忙拭去眼角的泪痕,起身迎姑姑进房。

“太妃说了,姑娘玉体未愈,暂且不忍姑娘劳乏,姑娘在这里不必拘束,一应活计都有现成的规矩,姑娘不必担心。”

听罢此话,婉莹心里更加伤感,原本想亲近僖贵太妃,好实现自己的打算,没想到贵太妃早已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性情恬淡,不已杂事为念,连九王爷毓敏亦托给太后抚养。每日以诵经礼佛,打坐静养为乐。如此婉莹该如何是好?现已入宫,难不成真的等到年限被放出宫么?婉莹才十六,还有九年,这九年要怎么打法呢?

碧桐姑姑看到婉莹的落寞,知道婉莹心里有些失落。

“姑娘,不必伤感,慢慢地就知道,咱们太妃是最和善亲切的人了。”

“太妃诚心礼佛,喜欢安静,奴婢也要养养性子,要不然岂不辜负了太妃的惦记,还有姑姑的照顾。”婉莹天生聪颖,自然知道其中的原委,但是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一时也急不得。

“好孩子,真真冰雪聪明。”碧桐姑姑摩挲着婉莹的脸,一脸慈爱的笑。“再过几天就是年下了,过了年,正月十五这一日,宫里四品以上的宫女可以在贞顺门里侧的排房里接见家人。姑姑家里早就没有人了,你若思念父母,姑姑可以报上你父母名讳和府上地址,到时候你们便可以相见了。”

分别已经将近两个月,婉莹想爹娘想得五脏具灭,碧桐姑姑这样一说,婉莹的心灯顿时又被点亮。

“多谢姑姑。”婉莹屈膝俯身,稳稳地行了个礼。

“你刚入宫,一时想家是常有的事。慢慢就好了,等熬到姑姑这把年纪,也就无牵无挂,一心只记挂着主子了。”

“好姑姑,你真是奴婢的贵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你就觉亲切。或许咱们真的是上辈子有缘,这辈子才能在宫里见面吧。”

“姑姑若是手上没有活计,奴婢给你按按肩膀可好?”

“好孩子,姑姑这两天肩膀酸得紧。”碧桐姑姑边说边用手按着膀子耸了耸肩膀。

“适才奴婢隐隐闻到姑姑身上有痛筋活络膏的味道,想来必是临近年下,预备过年的活计也多吧,奴婢现已是荣寿宫的人,姑姑可随意调遣。”

“你也看见咱们太妃的性子,最是不喜热闹,所以这逢年过节咱们荣寿宫跟寻常也无两样。所以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只是今年不同往年,刘太嫔的病,日渐沉重,身边也没有得力的人伺候。”

“原来如此,姑姑也得自己保养珍重,切莫累坏了身子。”听了此话内心感佩非常,刘太嫔是正五品的嫔位,碧桐姑姑是正二品的荣寿宫管事姑姑,两人名份上一个是主,一个为仆。但是任谁都知道谁为尊谁为卑。

“我昔年受过太嫔的恩惠,后来大家同住荣寿宫,太嫔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我只是想尽一尽自己的情分。”

婉莹双手轻轻捶打着碧桐姑姑的肩膀,她深深地叹着气,那一份沉重和无奈竟一点一滴地跳进婉莹的手上,渐渐地传到婉莹的身上,席卷全身。

“姑姑有情有义,太嫔有姑姑照应也是有福之人。”婉莹也伤感万分的说到。

“嗨……”一声无言的叹息,不知道压下了碧桐姑姑心中多少言语。

良久两人不发一语,窗外天色沉沉,屋里只有窗子前那一点地方亮堂些。

“怕是又要下雪了,今年的雪真勤啊。”

“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好年成。”

婉莹一个寒颤,碧桐姑姑的脖子也冷得有些发硬,两人这才发现,屋里还没有炭火。

“你屋里还没有炭火呢?”碧桐姑姑打了个寒颤说到。“咱们下人们的碳在廊房里,我去给你取些来。”

“姑姑,奴婢自己去拿,不劳动姑姑了。”虽然还未到一日,但是婉莹心里也明白了八成,这偌大的荣寿宫里使唤的宫人实在少的可怜,跟外边完全是两个隔绝而不同的世界。

“咱们宫里人少,这些活计也是委屈姑娘了。”

“姑姑们做得,奴婢为何做不得?”

碧桐姑姑一脸赞许的笑容,“正好我也去给太嫔屋里添些碳,咱们一同去吧。”

婉莹跟着碧桐姑姑,故意走在一步之后,让别人看到,也像是上下级,姑姑说话,自己也能听见。

“一步距离不远不近,及显示出自己的谦卑,也能随侍听见姑姑的招呼。”婉莹在心里这样打算。

碧桐姑姑见婉莹踏在自己一步之后,心中也感佩婉莹的聪慧和家教的淳良。这样不卑不吭又识大体懂分寸,师家的三夫人果然教女有方。

到了廊房处,碧桐姑姑上了阁楼,经过一个多月的劳作,婉莹拎起一篮子炭,似乎不那么费劲,出了门刚好碧桐姑姑也拎着炭篮子从阁楼上下来。健步如飞的向西边刘太嫔的常曦堂里去。

婉莹只瞥了一眼,便识出炭篮子里并不是刘太嫔份例里该有的黑炭,而是上等主位妃嫔使用的红箩碳,况且红箩碳受潮易爆,常常储存在干燥通风的地方。方才碧桐姑姑从阁楼上取下来,婉莹更加确信无疑。

心里一惊,碧桐姑姑怎么能私自拿这红箩碳给太嫔用呢?但是只是一瞬间便明白了,这红箩碳贵重,太妃每日的份例里也是定量的,若不是太妃首肯,碧桐姑姑也做不得这样的主。当下便明白太妃娘娘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并非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辈。也就无怪乎张公公和魏公公私下里敬仰赞叹。

悲悯之心并非人人有之,或许说真正的悲悯之心并非人人有之,有太多的人惜老怜贫不过是在诉说着什么或者证明着什么。就如同太后娘娘腊八施粥,一袭金榜,昭告天下,引来万民上表称赞。所谓苍生之幸,万民之福难道仅仅只是饿殍手里那颤颤巍巍的一碗粥吗?

一片晶莹的雪花从眼前划落,目光还未来得及跟随,便已消失不见。

“又下雪了。”口里喃喃地说,碧桐姑姑已经跨进了刘太嫔的偏院里,婉莹也独自领着炭径直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下了阁楼,小林子飞跑进荣寿宫,差一点儿就和婉莹撞一个满怀。

小林子深知婉莹十分恪守男女之道,慌忙都下竹篮,抱拳谢罪。

婉莹一看是小林子,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又是鞠躬,又是作揖,便说:“你怎么拿着我的竹篮?”

“婉莹姐姐,这贺将军让小林子给姐姐送过来的。”

婉莹一听贺将军,又把刚才贺佑安强搂自己的郁闷给招致上来。拎着炭转身就走。

估计婉莹对贺佑安傲慢不敬的态度,有点惹毛了小林子。小林子拿着竹篮,又从婉莹手中拿过炭篮子,双手提溜着两个篮子,一本正经地说:“姑娘请留步,小林子有话要说。”

婉莹看他稚嫩的脸上,强学大人的模样生气,不由得在心里笑了出来,说:“小林子,你想说什么?”

“婉莹姐姐,你不可对贺将军这样无礼!”

“我对贺将军无礼?是他先对我无礼在先……”这句话只在婉莹的心里打个几个来回,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脸上摆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望着小林子。

“贺将军是朝廷的功臣,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你要好好爱重贺将军,不能随便冷了脸子就走,小林子不依。”

“朝廷的功臣?朝廷将近20年没打过打大的仗了,我问问你,汗马功劳是怎么立下来的?”婉莹不怀好意地反问道。

小林子不紧不慢地说:“三年前,皇上东巡泰山封禅,半路上遇到刺客,是贺将军和荣亲王救驾,护住了皇上,这不是朝廷的功臣吗?”

还未等婉莹出招反诘,小林子又一本正经地如数家珍般说到:“还有……别的不说,上月荣亲王代替皇上北巡劳军,半道儿遇到土匪,贺将军用自己的肩膀挡了刺向荣亲王的剑,至今胳膊上包着绷带,这不算汗马功劳吗?”

婉莹一时有些反驳不了,小林子接着说:“贺将军喜欢姐姐,是姐姐三生有幸,姐姐应该珍惜感激。”

平日里婉莹说起大道理也是一套接一套,听了眼前小林子的‘大道理’婉莹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反驳又反驳不了,承认又不甘心。真是应了那句‘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婉莹说他不过,干脆拿出了小姐脾气,三十六计走为上。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婉莹姐姐,你等等我,你听我说……”

婉莹怎么还能听小林子说这些歪门邪道的‘大道理’照小林子的说法,贺佑安纠缠自己,竟是自己的福分了,若不珍惜,那就是大逆不道,该千刀万剐。

皇天后土,竟又这样的事情,真是气煞自己!

第92章 登门

小林子见婉莹转身回屋,忙不迭地拎着两个篮子,许是心中也憋了一些烦闷,也不敲门进去,直接把篮子,放在婉莹的屋门口,冲着屋子里喊了一声:“婉莹姐姐,竹篮子和炭篮子,小林子给你放在门口。这雪马上就下大了,姐姐早一点儿点个炭盆放在屋中,仔细冻着了。”

婉莹也不吱声,小林子等了一会儿,屋里没有应声,又说了一句:“婉莹姐姐,小林子走了。”说完风风火火地跑到绵寿桥上,与贺佑安汇合。

“东西送过去了?她怎么样啊?”

“婉莹姐姐好着呢,左一口谢谢将军,右一口谢谢将军,分明是小林子跑腿出力,她怎么不谢谢我?”小林子怕说出实话,贺将军不悦,故意撒了一个没边没影儿的谎话。

可是贺佑安深知婉莹性情清高倔强,况且方才两人才有龃龉,婉莹断不可能说谢自己这样的话。

“臭小子,这样稀松八两的谎话你也敢胡编?”

小林子见谎话被贺将军识破,又不甘心,又不想让贺将军难过失望,只在心里说:非得立个誓言方才让他信服。若是誓言太虚还不如不立,咬咬牙狠狠心,脱口说道:“小林子骗将军做什么!小林子若是骗将军,就是护城河里的王八,一辈子让世人挂在嘴边骂。”

贺佑安心里阵阵温暖,这小鬼精灵,为了让自己能高兴点儿,连自己都诅咒上。可怜他如此真心真意待自己,罢了。只当他说的话是真。也算是聊以*吧……

小林子见贺将军有些信任的神色,心中也想:“我的好将军,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这个又冷又傲的婉莹姐姐,小林子一点儿也不怕做护城河里的王八,就怕将军用情太深,将来伤了自己。

两人想着心事,有一句没一句地走到宫门口,守门的侍卫检查了贺佑安的腰牌放行,到小林子这儿却拦着不放,急得小林子只在心里骂娘。

“本将军我今儿要去北城办一件事儿,身边没人伺候不行。”

那个油头猪脸的油子门卫,不阴不阳地说:“爷,不是小的不放小林子公公出去,实在是宫规森严,小的也不敢造次。”

“将军,将军……”小林子急得直喊贺佑安。

贺佑安示意小林子噤声,说:“本将军出去是去办一件事,身边要带一个随从。正好小林子下午不当班儿,出去替本将军帮衬一下。”

“小的斗胆问一句,是什么样的事儿?”

“放屁,连这个你也要过问!”

小林子不敢说话,只在一边急得直跺脚。

“将军息怒,不是小的胡乱打听,实在是上面查得严,若是领班问下来,小的也好交差。”

“本将军即日就要挥师南征,自然是军机大事。朝廷的军机大事儿,也得跟你们侍卫领班的通报吗?”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这就放小林子出去。将军息怒!”油子侍卫见贺佑安勃然大怒,再听是军机大事,早就吓得快要尿裤子。连忙放行。

小林子如脱兔一般跳上马鞍,跟在贺佑安后面一骑绝尘。

“连将军也学会撒谎了!咱们有什么军机大事,还不是下馆子吃酒。”小林子夹了一下马肚子,并排骑在贺佑安旁边凑着说到。

“你几时见本将军撒谎了?”贺佑安一脸云淡风轻。

“将军还耍赖,刚才明明说出去办军机。”

“臭小子,你怎么知道本将军出去不是办军机?整日里油头滑脑的鬼聪明,竟然敢踅摸到爷的头上?”

一听办军机大事,小林子就像一条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儿了,撅着冻得紫红的小嘴说:“将军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好了带小林子下馆子么?”

“先办正经事儿,办完了馆子随便你挑。”

小林子这才魂魄还体,乐得跟一朵儿屁花一样,说:“小林子知道将军不会食言。”

“咱们得快点儿了,这会儿雪越下越大,待会儿馆子关了门,可不愿本将军。”说完拿着缰绳抽了一下马屁股。

两个人奔驰在雪幕里,一顿饭的功夫,便来到师大人府上。贺佑安下马小林子也跳下马,把两匹骢油油的骏马拴在马桩上。

早有门吏垂手立在门廊下,见来客骑的是高头大马,身穿的是绫罗绸缎,走近一看,竟是朝中新贵,皇上刚封的征南大元帅。少不得赶紧上前迎道。

贺佑安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帖,递给门吏说:“在下是……”

“小的知道,将军来过几次,小的记得将军。前几日喜闻将军挂帅,小的这样的身份嘴脸,也不能去道贺,今日偶遇将军,在此恭喜将军,贺喜将军。”门吏一贯油滑事故,逢迎贺佑安说到。

“不知师大人这会儿在不在府上?”

门吏连忙点头说道:“在,在,将军跟小的进去,小的去通报。”

门吏领着贺佑安进去,小林子也紧跟其后。刚进正形堂,几个门吏模样的小厮端了几盆炭火进来。恬着巴结的嘴脸说:“这是门房里的火盆,怕将军冷,先端过来。”

正说话间,另有小厮提了茶炉,奉了茶水于贺佑安。

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师大人掀帘子入室,贺佑安起身抱拳行礼说道:“大人!”

贺佑安如今已经是朝廷的一品大员,纵然师大人年长,也不得不还礼说道:“贺将军风雪前来,可是有事?”

贺佑安看了一眼小林子,转身对师大人说:“本将军的这位小兄弟,还没有吃饭,不知师大人府上的便饭,可否赏他一碗。”

师大人会意,连忙对着屋里的几个伺候的小厮说:“你们都下去,赶快让厨房做一桌可口的饭菜,带这位小兄弟去。”

小林子一听有吃的,可不乐得屁颠屁颠地跟着几个小厮出去。屋里就留下师大人和贺佑安两人,一时间堂内‘哔啵’的炭花一连爆了三四个。

“前几日风闻大人偶感风寒,不知可大安了?”

“多谢将军惦记,已然痊愈了。”

“如此,在下也可安心了。今日冒雪前来,是有两件事情请求师大人。”

“将军快人快语,但说无妨。”

“首先这第一件事情,事关此次南征,在下偶然风闻,韦光的副将方松鼎是师大人的故交也是昔日的部下,在下有一件事情想求师大人帮忙,不知师大人为难不为难?”

师大人听闻贺佑安进府,心中便猜到了八九分,虽然贺佑安现在还没有开口,师大人已经断定:贺佑安必定是让自己给方松鼎写一封书信,劝其归降。

想到这里,师大人面不改色,信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如常地说:“不知将军所说为何事?”

师大人如此坦荡,倒是让贺佑安有些不好直接开口,绕了一圈,说道:“听闻当年师大人从断头刀下救出方松鼎,方松鼎一直把师大人当作恩人……”

贺佑安最是个直性子的军人,不擅长拐弯抹角,原本打算兜一圈子再说自己的想法,但是一句话下来,又直挺挺地直奔主题,一时有些难以开口。

“当年我们几个小将,都在令尊麾下效力,说起来还是令尊大人提携我们几个,只是大恩还未报偿,恩公已驾鹤西去,每每想起,心中莫不痛心疾首垂泪叹息。”

师大人这几句话,绝对不是官场上的逢场作戏,而是由心而发。眼眶中的浊泪,也不是弄虚作假,真的是痛彻心扉,从心里流出来的。

贺佑安有些黯然,英俊的脸深深地埋在披风上大毛风领里。良久,缓缓说道:“‘不伤一兵一卒而退人之兵’,这句话,佑安小时候在营帐里听大人对家父说过。如今福建叛军已然渗透到两江之地。佑安夜不能寐,不是怕打不赢这场仗,只是担心……”

贺佑安的担心,实际上是他的分外之事。如今满朝文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件事情跟顺天府丝毫挨不上边,这样贸然将师大人卷进其中,这也是贺佑安的一层担心和顾虑,因此话说到这里,有些迟疑。然而再一想自己心中家国天下的大道,硬着头皮说:“佑安……担心的是,两江之地历来是朝廷税收命脉之所。如果大张旗鼓地杀伐战乱,只会让两淮的千万黎民流离失所。大人也明白。朝廷的赋税,三分之一来自江苏江西两省,今年直隶陕甘春旱秋涝,该收秋粮的时候,一连一个月的连阴雨直接把庄稼泡烂在地里。这是百姓们过冬的口粮啊!不是佑安危言耸听,只怕……只怕过了年,直隶两地的灾民会涌入京城,若是……激起民变。那可真是内忧外患了……这样的当口,若不稳住两江,保住朝廷的钱袋子,到时候出了大事儿,真的是焦头烂额也变不出银子救灾民。王爷为此,每每夜不能寐,食不能下,思前想后,还是希望大人能为朝廷未雨绸缪,佑安请大人三思。”

这是荣亲王的意思?师大人心中有些惊喜,这些道理师大人早在心中盘算过千万遍,自己身不在其位,就算心有余力,也是爱莫能助。朝廷大臣日日只知道挤兑异党,皇上也耽于酒色,福建八百里加急已然摞得山一样高,却风闻听到,皇上为了找一位雪中的美人,在后宫闹得沸反盈天。每每想到这些焦头烂额的事情,也是夜夜不能安睡,唯有床头的灯,知道自己心里的烦闷。

如今荣亲王能有这样的胸怀气度,能上忧朝廷之隐患,下虑百姓之疾苦。实在是朝廷的一大幸事。幸哉!幸哉!

贺佑安的来意,师大人不言自明。只是方松鼎已经决心反叛,又岂能是自己一封书信就能劝其归降?更何况武安侯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方松鼎,恨不得先杀而后快。方松鼎的这封归降信不好写啊!

“将军直抒胸臆,师某也不遮掩,师某与方松鼎是有一些故交情谊。可是二十年前的情谊和如今的项上人头,孰轻孰重,方松鼎心里的算盘,我们也要打算打算。”

第93章 虎符定礼

“这一点,佑安也有想过,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佑安不愿意生灵涂炭,希望大人明白佑安的心意。”贺佑安从见到师大人,自谦的称呼唤了三个,一个比一个谦卑,可见他的心中是越来越敬重师大人的为人。

师大人原本也不打算拒绝,看贺将军恳切到如此,直接走到一方书案前,调汁研墨。贺佑安走过去,从怀中掏出一张茶色信折,递给师大人,毕恭毕敬地说:“世叔,不必斟字酌句,王爷已命佑安拟好一封,大人只需誊写即可。”

贺佑安尊称师大人为世叔,可知心里已经把师大人当作自己敬重的前辈。师大人也不推辞,他与贺炜将军同进同出几经生死,也当得起贺佑安一句世叔。接过贺佑安的信折打开一看:

仲远伏案致松鼎兄台安好,

前日衢州军报忽闻兄台无虞,幸甚,幸甚。衢州一役,兄台一扫幽州之颓废,勇冠三军,有锐不可当之勇,方家两代将军英灵,或可慰藉。

虎落平阳必返深林,蛟卧浅滩应还浩海。兄台蛟龙之尊,焉能类同鱼虾安居于尺寸浅滩之地,方家两代虎贲之威名,岂能形若鼠蚁沉溺在零星针孔之林内乎?鸿鹄不应埋没于燕雀之流,仙鹤岂能常足于鸡群之首乎?

呜呼哉,不可矣!

方家两代将军,苦创虎贲盛名,立功立事,开国称孤。遥想先祖当年,挥斥千里,气吞山河,所向披靡。敌军莫不草木皆兵,闻风丧胆,摇尾乞怜。壮呼哉,雄壮也。近思令严,孩提入伍,舞勺领兵,束发之年初战告捷,弱冠之际勇夺江宁立万,而立之年手刃前朝元帅扬名。一出虎贲单臂斗熊罴,街头巷尾,莫不称颂。

生于世代将军之门,肩负两世将军英明,兄台纯孝,岂忍父祖之英灵在天黯然落泪?不能乎,不能矣!然兄台浮云蔽眼,只因身在其中。若能当机立断,亦不辱没英烈门楣。

蛇鼠猖獗,实乃我皇宅心仁厚,绝非鼠辈之能绝。天威浩荡,大道在心,天兵天将,势必一扫人间豺狼。兄台迷途知返,亦是朝廷栋梁。

兄台困于尺井而暂不知,金车之富不能慰兄台心中潦倒。蛇虫空许侯门之贵,岂能加诸将门之后乎?鼠蚁贪图兄台英明,兄台勿忘:簪缨之华不可借与鼠蚁增光。紫藻之懋绝难施舍蛇虫添贵。兄台心中丘壑,绝非富贵功名,然青史昭昭,铁笔无情,再请兄台三思,迷途知返。

仲远与兄台年过半百,不求闻达于诸侯,也算告慰在天之英灵。以此聊此残生,亦不枉人间一遭。风发少年,已是髯髯老朽。老怀感伤,每每想及昔年情谊,总是浊泪沾襟。春看西山,夏饮玉泉,秋闲落子,冬煮茅台。何等惬意适怀!梁园虽好,终非故乡;他山路远,叶落归根。他年仲远孤坟独柳,遥怜松鼎兄台作伴。

洋洋洒洒的一片劝降书,句句皆是师大人心中之言,尤其是最后那一段,师大人不禁眼角颓然。将这封信折放在一边,手捏狼毫,一气呵成。写毕,长舒一口气,递于贺佑安。

贺佑安鞠躬致意,抱拳拜谢道:“世叔不顾自己处境,能替佑安冒这忌讳,佑安感激不尽。他日若能兵不血刃而收复两江之地,万千黎民,必当感谢世叔的功德。”

“师某已经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不要什么功德,只是顺从自己的初心罢了。”师大人也知道写这封信的风险,如今是风平浪静,这是一封劝降书。他日若是风雨欲来,这可就是私通反逆的铁证。但是为了自己的初心,就算有风险,师大人依然想试一试。如果真的能不战而和,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世叔,这封书信是佑安和荣亲王一同写的。为了保世叔万全无虞,一式两份,另外一份信尾标注了是佑安本人亲作,让顺天府尹师仲远誊写。那一份,荣亲王已藏备于宫中的档案库。这一份是佑安的字迹,世叔留着防身用。师叔放心,世叔不顾自己艰难,依然出手相助,佑安一定铭记在心。”

贺佑安做事果然缜密细致,连这样的退路都想好了。师大人折起信折,收于袖中。贺佑安也将师大人写得那份仔细折叠好收在自己袖中。

军机大事完毕,贺佑安开始有些拘泥,支支吾吾地说:“世叔,佑安想求娶世叔的三小姐婉莹为妻,还望世叔允准。”

师大人不置可否地望着贺佑安,嘴上茫茫然地说:“贺将军之前曾跟师某探寻过长女婉蓉,如今又想求娶婉莹,不是师某心中顾虑将军朝三暮四,只是如此不慎重,师某实在费解。”

贺佑安双膝跪在地上说:“世叔在上,佑安先请罪,再为自己辩解。”说完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个响头。师大人连忙将他扶起。

贺佑安抱拳请罪说道:“不是佑安巧言令色,这其中的曲折,实在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佑安真心想求娶婉莹,所以不敢有所隐瞒,只把事情的经纬,一五一十地禀告于世叔。”

师大人脸上稍稍有些和缓,点了点头,示意贺佑安为自己辩解。

“事情的起因呢,还得从今年世叔五十大寿的前夜开始说起,那日佑安搀扶世叔休息,还席的途中想小解,府上的小厮带着佑安去恭房,可是佑安从恭房中出来的时候,那个小厮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偌大的府邸,加上有些微醉,佑安一时找不到回席间的路,依稀地按着来时的路,不想却碰见了婉莹刚刚从院落中出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佑安鬼使神差地跟着婉莹去了荷灯池塘边。那一夜佑安永远都忘不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婉莹松挽着青丝,一袭青衣,婀娜地站在灯火流连的池塘边,手上拿着一盏莲花灯,嘴里吟着辛公的那首《青玉案·元夕》从那一刻开始,婉莹小姐再也没有离开佑安的心。后来世叔也知道,我曾去服上找过婉莹,但是佑安不知道婉莹名讳,又怎么找的到她。婉莹和婉芸送进宫中的小相我也看过,都不是那日见过的样子,所以就大着胆子问了一些婉蓉的事情。那日婉蓉陪东安太妃进香祈福,佑安就在附近,仔仔细细地看了婉蓉,可以断定佑安心里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婉蓉。”

贺佑安只顾自己,这样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篇。师大人也大致明白了。婉蓉那件事情,现在想来,贺佑安并没有失礼的地方,是当时自己操之过切,误会了他的意思。

“世叔,佑安不是有意唐突婉蓉小姐,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会出此下策。希望世叔明白佑安的心,一心一意只在婉莹身上,苍天可鉴,日月为证,佑安若是胡说半个字,此生不得好死。”

“将军住口,师某相信。”师大人心中无限感慨:有其父必有其子,贺炜将军当年只有一位正室夫人,贺炜将军战死,贺夫人撞棺而死,只留下贺佑安这个幼子在世。他们两位忠贞始终,贺佑安怎么会三心二意?

贺佑安从怀中掏出半片虎符,递给师大人,郑重其辞地说:“这是先帝朝的虎符,爹爹在世的时候,先帝赏给我们贺家,佑安觉得这是贺家唯一的宝贝,今日献给世叔,作为聘礼。他日凯旋还朝,必定恳求太后皇上赐婚,三媒六聘,丝毫不会亏待婉莹。”

师大人看着贺佑安手中的虎符,心中涛涛然不能平静。先帝当年平定四海,将戎马一生的虎符一分为二。一半留在宫中,另外一半赐给贺炜将军,以此昭告天下,四海之内再无大战。

可惜世道无常,贺炜将军西巡途中,只身偶遇外族残余旧部。单枪匹马手刃流寇一百二十九人,最后寡不敌众,身首异处。至今京郊的将军坟里,也只埋着贺炜将军生前的衣钵。

迟疑地望着已经蒙了一层金锈的虎符,师大人有些为难,他心中也十分看好贺佑安,将门之后,年轻有为,文武双全做个女婿,也是一件顺心顺意的好事。可是婉莹的婚事,他还是希望听一听婉莹的心思,想必两人在宫中已经见过面,所以找个机会,见一见婉莹,把事情问清楚才好。

“你既然叫我一声世叔,我今日就倚老卖老,唤你佑安,我这一辈子就疼婉莹一人,你若是喜欢别的女儿,我此刻就可以答应了你。但是婉莹是我的掌上明珠,这件事情我还要问问婉莹的意思,才能回复你。”

贺佑安坚信有朝一日,婉莹会像自己爱她一样,也爱上自己,因此欣欣然说道:“谢谢世叔,谢谢世叔。这个虎符还请世叔收下。”

师大人有些为难,万一婉莹若是无意,或者贺佑安变心?将来可怎么退还这个虎符呢?

“世叔不必迟疑,佑安既然敢把家中的镇宅之宝拿出来,就是下定决心,这辈子非婉莹不娶,如果婉莹不嫁,那我就一辈子等着她,直到她肯嫁我为止。”说完将虎符塞进师大人的手中。如同把自己的心交给了师大人一般。

“这个……”

“世叔放心,婉莹必是我的妻?”贺佑安安慰是大人说到。

“哦?”师大人欣慰之余,有些不解。

“钦天监的监正给佑安算过一卦,说佑安的心上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佑安找不到,是缘分未到。你看如今可不就是像监正说得那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佑安以前总是徘徊在师府墙外,可不就是近在眼前,怎么找也找不到婉莹不就是远在天边?如今我找到她了,我们的缘分也算开始了,这次佑安南征,长则半年,短则三四个月,必定凯旋。”

“既然如此,我就静候佳音了,”

“佑安一定凯旋而归,风风光光地迎娶婉莹。”

师大人心中释然,婉莹能得这样一个归宿,也算是自己上辈子的造化。甚好甚好……

贺佑安准备起身,想到了一件事情,对师大人说:“世叔,可有什么口信或者书信带给婉莹?”

师大人不假思索地摇头,说:“没有,家里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她在宫中,有你们照应想必也不用我担心。”

贺佑安扭捏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世叔好歹写点什么,这样佑安也好给婉莹送个信。”

师大人旋即明白了贺佑安的心意,又走到书案前,蝇头小楷写了满满一页,完了之后拿扇子扇干墨汁,待墨汁全干,仔仔细细地叠了一个小方块,慎重地递给贺佑安。

“谢谢世叔,佑安告辞了。”

“天寒路滑,骑马小心。”

第94章 东安郡王

小林子被叫走的时候,正在大快朵颐地享用师府的客饭。四碗八碟冷荤热肴,算是贵客的待遇了。贺佑安已等在门口,小林子才恋恋不舍地从餐桌上下来。跨在马上竟然从怀里掏出一只烧花鸡继续大口撕拽。

“你小子,在宫里没吃过饭吗?”

“宫里的菜中看不中用,哪有外面的菜式好吃呢,就好比这只烧鸡,宫里的做法和婉莹姐姐家的做法就不一样。宫里先炸再蒸,将军看这只鸡,是五香佐料煮透了之后现炸的,小林子方才吃的时候,鸡皮脆得顶舌头。”

“好吃归好吃,回到宫里可不能胡说八道,听到没有!”

“放心吧,将军,你还当小林子是三五岁的娃娃呢,这里面的事情,小林子懂!”小林子啃了一大口烧鸡,扭头对飞奔着的贺佑安说。

“小心,前面有人——”贺佑安扭头那一刹那,发现胡同口滚出来一个铁皮环,不消想就知道,后面肯定追着一个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小林子一只手拿着烧鸡,单手根本无法控制缰绳,贺佑安将手中的马鞭使劲一甩,死死地卷在小林子的缰绳上之后,狠狠地往自己这边扯拽。

马好不容易调过头,小林子的烧鸡也在慌乱中不知所踪。此时胡同里果然跑出来一个总角男孩儿。贺佑安的心这才放进肚子里。

“草你他妈的,你们瞎了眼了!”

一个粗鄙霸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飞出去的烧鸡,不偏不正刚好砸在一个彪形大汉脸上。贺佑安勒住了马,还未转身,小林子就被三四个流氓从马上拽下来。小林子正欲喊:“将军救我——”声音还在嗓子里打转,四五个结结实实的响亮耳光扇得小林子双眼冒金星。

一眨眼的功夫,小林子嘴里的话,变成嘴角的血,流了出来。

贺佑安直接从马上跳下来,一脚踢开了甩耳光的那个流氓,然后并着一个转身扫腿另外一个按着小林子的流氓也被踢倒在地。一个体面的酒馆里,一下自飞奔出来七八个人,十几个人团团将贺佑安围住。

双方剑拔弩张,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透过人墙传进来:“怎么回事儿?”

挨了打的流氓赶紧说:“爷,他打了我,分明没把爷放在眼里。”果然是个地道的流氓,贺佑安打他,只是看着小林子被打想要阻止。并没有不把谁放在眼里。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爷的人?”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缝中挤进来。

贺佑安定睛一看,竟是当今圣上的手足兄弟,东安郡王。

那东安郡王也看出贺佑安,两眼乌青地望着贺佑安。

尊卑有序,贺佑安抱拳向王爷行礼。

“卑职贺佑安拜请王爷金安。”

风雪中,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围观在附近,贺佑安这一个简礼,让东安郡王脸上十分无光。轻飘飘地说:“癞金刚!”

一个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赶紧倾着身子走到前面,匍匐着跪在东安郡王三步之外,吼着嗓子应承到:“奴才在。”

“咱们朝廷新封的征南大元帅,只懂军礼,不懂臣礼,你给贺将军示范示范,见了本王应该行什么样礼。”

贺佑安会转过来,若是戎装在身,刚才的抱拳礼不算失敬。今日自己便装在身,见了王爷就算是臣子,应该行跪拜礼。正在恍惚之际,那个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毕恭毕敬地后退一步,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跪拜之礼。

贺佑安无言立在雪中,小林子早就吓得面色煞白,跟落在脸上的雪一个颜色。

“很好,很好,贺将军,你我同为朝廷一品,算是同级,可我是当今皇上手足,是先帝皇子,你敢藐视先帝和皇上吗?”

贺佑安心里生出一股倔强,早知东安郡王不学无术,整日和各地招募来的地痞流氓一起鬼混,没想到今日竟然撞在这个太岁头上,实在是晦气。心中不平,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得不跪下行礼,说道:“卑职贺佑安恭请东安王爷主子金安。”

“哈哈哈……哈哈哈……”东安郡王十分称心的大笑,“佑安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一场风暴眼看就要结束,贺佑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小林子面上也缓和出一丝血色。

“佑安有事在身,先行一步,再拜王爷金安。”

“好,很好,过几天你就要去南边打仗了,本王也忙,就不去送你了。”

旁边几个小喽啰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怂恿着那个挨打的流氓说道:“爷,他刚才打了奴才。”

贺佑安原本已经转身,听到这句话,不得不又转过身子。

“瞎了你妈的狗眼,还是聋了你妈的耳朵,你没听见爷刚才说的话吗?他是朝廷新封的征南大元帅,是爷的哥们儿。打你是抬举你,滚滚滚,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让爷站在雪里半天。”

贺佑安心里一阵苦笑,这就是先帝的皇子,皇上的手足,跟一条拎不起来的烂泥有何二致?贺佑安正在苦笑,那边东安郡王对着贺佑安这边说:“走吧,走吧,甭管他。到了南边儿好好打仗,本王耐不住江南的湿冷,否则也跟着你去瞧一瞧,你见到有什么好玩儿的物件儿,带几样回来,本王疼你。”

贺佑安又是一连串的苦笑,在东安郡王的心中,打仗就跟杂耍一样,挥师南征就跟隋炀帝下江南游玩一样。这样的王子皇孙,不知道是朝廷的福,还是朝廷的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纵然心中丘壑万千,不得不打千说道:“一定一定,王爷保重。”

说完跨上马准备离开这个可笑的是非之地。小林子挨了几拳,动作有些迟缓,贺佑安矗立在雪中等待。只听身后又是一阵喧闹,扭头一看,一个面容清俊的二八少女被一个流氓扯着衣衫按着跪在地上,后面一个老朽踉跄着往这边赶。

“怎么这么半天才过来,爷们儿们都等了半个时辰了。”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说道。

“操他妈的,你看看,这臭*咬了我,还挠我,你看看……”一个流氓撸起袖子,露出一排血红的牙印,撩起散发,腮边也有几道指甲印。

“你是狗样娘的,你的手端着豆腐呢?她挠你,你不会打她。”

“你才是狗娘养的,还不是你说她有几分姿色!想献给咱们王爷。”

“都给我闭嘴,在这里丢人现眼。”东安郡王发话。

两个流氓喽啰不再争执,那个白头发的老朽也赶过来,跪在东安郡王脚下,老泪纵横地说:“爷,再缓几天吧,过了年,连本带利一定如数归还。”

“放屁,过了年,你们变卖了店铺,来一个卷包会,我们上哪里找你去?”络腮胡子骂道。

“你要过年,我们也要过年,都指望这点银子买米买面,你不还钱,你让王爷这个年喝西北风啊?”脸上几条血印子的流氓说。

贺佑安骑在马上,更加愕然,天皇贵胄,竟然放高利贷,收印子钱!看样子还要抢占良家妇女!

“你也是糊涂,这事儿不是跟你商量过了,你把孙女押在我们爷这儿,几时你拿了银子,几时领你孙女走,青天白日的,我们决不食言。”络腮胡子说。

这才是真真的屎话,一个黄花大闺女放在土匪窝里,还完银子再领走,傻子也明白这是耍弄欺压。贺佑安心中的愕然,已经点燃,只是静静地等着,看接下来王爷怎么说。

“没错,这也是个办法,银子还是还我们的银子,孙女还是你孙女。这不算欺负你。”

白发老朽哭着磕头,脸上流着泪,陪着笑脸,说:“爷,这玩笑使不得,燕儿还是个小丫头,只会吃饭不会干活,到了爷那里只会添张嘴添麻烦。”

“你怕饿着你孙女,王府里还能少她一口饭吃?”络腮胡子怒斥道。

“是……不是……是……”白发老朽一时间已经不知所措。

“还是那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就有的道理,你借了一万两,每月一分利,如今一年,连本带利一共是两万两千两,你若拿银子,我们走人,你若拿不来银子,你孙女我们就得领走。几时你还了银子,几时我们还你孙女。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期限,三个月内你要是还不上银子,我们可就把她卖了。不要怪我们心狠,是你这个做爷爷的不心疼自己孙女。”络腮胡子彪形大汉不耐其烦地说。

“爷爷,爷爷……”小姑娘嗓子已经嘶哑。

贺佑安怒火已经熊熊燃起来,原本以为东安郡王要霸占良家妇女为妾。眼前这一幕,比自己想得还要龌龊卑劣,比霸占良家妇女为妾,还要下流一千倍。做妾还算是给这姑娘一条能活下去的路,若是白白抵押在王府,不仅便宜了这一群衣冠禽兽,也把姑娘活下去的路堵死了!

“各位爷,三个月也行,我马上找人把铺子顶出去,让我带燕儿回去吧……”

“跟你说话真他妈费劲,人我们肯定是不放,这三个月期限就是你孙女顶出来的,你懂不懂?”络腮胡子一连凶相的怒吼。

“没错,不能让你们走了绝路,你养她,她也该孝敬你。”东安郡王双手抄在袖口里,斜着吹来的雪掀开了大氅上的帽子,旁边的小喽啰赶紧又将帽子套在东安郡王头上。

“爷啊,燕儿还是个黄花闺女,这样押在府上,将来怎么嫁人啊?”白发老朽将自己的脸埋在雪里,也是无颜说出这样悲惨的话。

“爷爷……爷爷……”小姑娘绝望地喊着爷爷。

“这是你们家的事儿,跟我们不相干,你若心疼她,你早早地还了钱,大家都方便,你赖着银子不还,如今还想说我们霸占你家黄花闺女,你是骨头痒了吧?”彪形大汉发狠说。

“少跟他废话,老不死的,赶紧回家凑银子,三个月之后拿不来,你孙女就要去百花楼里端茶倒水了……”

“老天爷啊……我怎么走到这一步了……”白发老朽仰天长叹。

“爷爷……爷爷……”小姑娘连‘救救我’都不敢说,她也知道爷爷救不了自己。

“好了,今日耽搁了半天了,咱们走!”东安郡王朝着酒店门口的马桩走去。

“爷……爷……我把自己卖给你,你放了我孙女……铺子和里面的货,我都不要了……求爷放了我孙女吧……”

第95章 张家燕子

“晚了!半年前还行,现在你那铺子能值两万两千两?”络腮胡子奸笑着说。

“爷,不是我撒谎,外面都知道我欠了钱遭了难,死命地压价,我那铺子加货,怎么也值三万两啊。”

“纵是值三十万两,爷也不稀罕。照你这样说,不是坐实了爷霸占你的铺子吗?”东安郡王云淡风轻地说。

“听见没有,王爷发话了,我们只要你还钱,不要你的铺子。”

“爷……爷……你再发发慈悲……”白发老者匍匐着想要抱住东安郡王的腿,以求开恩。不想彪形大汉一脚将白发老者踢开,白发老者顿时口吐鲜血。

“老天爷啊,我路走绝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抢占良家妇女……我……我去顺天府告你们……”兔子急了也咬人,老朽实在是没有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去顺天府告我们!打官司?哈哈哈……官凭印信地凭契,打官司——你可拿得出证据?就凭你手里的借据?”脸上几条血印儿的流氓说。

“没路走了,没路走了……燕儿,爷爷对不住你了,爷爷没脸看你落入虎口啊!没脸啊!”白发老朽说完,用尽全身力量,直挺挺地撞在东安郡王的拴马桩上。顿时额头上血流而下。奄奄一息。

“爷爷……爷爷……”小姑娘拼尽全力挣脱开,扑到白发老者身边,一把将老者托起。

“老不死的,你演戏给谁看,你要寻死,那边就是石台子,你他妈的一脑袋撞在木桩上,惊了爷的马儿,你吃罪的起吗。老东西,该死哪里死哪里!”络腮胡子丝毫没有悲悯之心,凶神恶煞地说着,赶紧拉住东安郡王的马缰绳,生怕马受了惊,把王爷从马上震下来。

贺佑安跳下马,走过去将白发老者抱到酒家外面的屋檐下,小姑娘惊恐地跟着跑过去。

“怎么又是你?”络腮胡子蛮横地说。

“他欠你们的钱,我替他们还了,让他们走,你跟我到王府里去银子。”贺佑安也不与他争执,按下心中的愤怒说。

“爷,你看着怎么办?”络腮胡子扭头问已经骑在马上的东安郡王。

东安郡王一看贺佑安出面,也不好当着朝廷重臣,公然逼淫良家妇女,撇清干系说:“本王今日出来,本来是要梨园的白老板捧场,是你们这帮狗崽子领我到这种腌臜地方,两万两银子的小事情,折腾了这么半天,还弄脏了本王新制的马靴。这件事情既然贺将军出头,本王也不能不卖他一个面子,就按照贺将军说的办!”东安郡王说完指着一个小喽啰说:“你还愣着等着领赏呢,赶快把本王靴子上的脏血擦掉。”

贺佑安失望地看着东安郡王,心中五味杂陈,在这位天皇贵胄的眼里,一条人命还不如一双靴子重要。朝廷上下都说东安王是年轻有为的王爷,若不是今日在闹市撞见,贺佑安怎么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东安郡王在雪幕中,带着一干喽啰流氓绝尘而去。

老者躺在墙角,颤颤巍巍地说:“将军大恩,张春生永世不忘,他日结草衔环,必还将军大恩。”

贺佑安蹲在老者身边,怜惜说道:“我都看见了,你不必说了。”扭头对一个车夫说:“给你一两银子,你拉着他们爷孙,找个好点的医馆。”

车夫听这话,如同天上馅饼砸自己脑袋上一般,赶紧笑眯眯地点头答应。贺佑安从荷包里捏出一小块碎银子,扔给车夫,车夫笑着接住。

然后贺佑安又掏出一把碎银子,看着看又放进荷包里,直接将荷包放在小姑娘手中。说:“今日出门带的不多,这些琐碎的银子也有一二十两,给你爷爷那几幅药吧。”

小姑娘惊魂未定又泪眼汪汪地望着贺佑安,白发老朽说:“恩公好意,张某不敢拒绝,实在是没有一个子儿了,不是老不死的不舍得死,这丫头还小,恩公的大恩未报,闭不上眼啊!恩公这钱张某就不推辞了。他日一并报答。大恩无言以谢,丫头,给恩公磕三个响头,快!”

“不,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不必放在心上,丫头,好好照顾你爷爷,贺某告辞。”转身对着东安王留下来地流氓喽啰说:“走,跟爷拿银子去,再敢骚扰他们爷儿俩,爷挤出你的蛋黄喂狗,知道吗?”

“看将军爷说哪里的话,还了银子,大家各是各的,还骚扰什么啊?”

说完贺佑安跨上马。小林子也赶紧跳上马,心里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三人正准备策马离开,只听身后一个嘶哑女声,战战兢兢地说:“恩公……请留步!”

贺佑安勒着马头,转过身子,只见小姑娘跪在雪地里,恭恭敬敬地对着自己磕了三个响头。

“赶紧带你爷爷去瞧病吧……天黑,医馆就上板了!”小林子瞧这个小姐姐着实可怜,l怜惜地说。

小姑娘不说话,又将脑袋在雪地上磕了三下。然后将脸深深地埋在雪里。

贺佑安明白,小姑娘此举是跪谢自己也是跪送自己。调转马头,扬起马鞭,消逝在灰蓝色的雪幕里。

天色渐黑,贺佑安没有回荣亲王府,径直回了自己的家,刚入内院,一个精神矍铄的瘦老头踩着雪小碎步跑过来,拉住贺佑安说:“少爷,这么大的雪,怎么不撑把伞?”

“钊叔,去账房支两万两千两银子打发了门口那人。”

“欸,好!一下子用这么多钱,花在哪里,账房好记账。”

“别提了,一提就一肚子气。”贺佑安见四下里白茫茫并无外人,小声说:“东安郡王在外面放高利贷,今天在大街上强占良家妇女,我看不下去,就替他们还了这笔钱。”

钊叔忽然有点踉跄,恰好贺佑安扶住钊叔没有滑倒。

“少爷,不是钊叔管你花销,这事儿少爷不该管啊,咱们既花了钱也把东安郡王得罪了。”

“佑安若是真的得罪他,佑安倒是真的不怕,只是佑安今天若是扬长而去,怕日后良心上过不去。”

第96章 雪夜

“少爷啊……”

贺佑安扶着钊叔,两人一步一个脚印往内院里走。

“少爷今日回来,我让厨房给你做羊肉锅子可好?”

“不了,钊叔,我待会儿还要进宫,晚饭不在家里吃了。”

“少爷这么急,连在家吃一顿饭的功夫都没?”

“这小太监是我带出来的,宫里下钥之前,我得把他带回去。”贺佑安指着身后的小林子说。

“哦哦……知道了。那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两人原本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话,此时贺佑安忽然停下来,双手搭在钊叔的肩上说:“钊叔,你在家里好好照顾自己,佑安这次南征,半年多不在家,钊叔一定保养好自己。”

跟着少爷一路走,为了跟上少爷的脚步,钊叔就跟小跑一样,忽然少爷止住脚步,对自己说这样的话,钊叔喘着粗气,老泪纵横说:“少爷,让奴才跟着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钊叔,佑安是去打仗,又不是游逛,带着你累赘!”贺佑安对这个照顾自己长大的老管家,也没什么遮掩,直抒胸臆。

“奴才不放心啊!”钊叔老泪汹涌得厉害。

“有什么不放心的,为国尽忠是贺家的家训,钊叔应该为我高兴才是,前几日皇上亲封我为征南大元帅,你不知道,满朝文武都看着我,多威风啊!”

贺佑安安慰钊叔,说着言不由衷的体面话,还把自己当成昔年钊叔膝下的总角小孩。

“奴才不放心少爷啊!”

“钊叔,你这几年怎么婆婆妈妈,不跟你说了!你让几个人把书房里的唐诗宋词都收拾出来,我要带走。”

“哎,知道了,少爷。”钊叔摸了一把眼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说:“库房的老王说,少爷把家里的传家宝拿走了?”

钊叔说的正是贺佑安送去出的那半片虎符。

“嗯,是的。”

“少爷走动多,放在家里保险些。”

“钊叔,你真是罗嗦死了,那虎符放在家里也是锁在库房,我拿出来有我的用处?”

“少爷拿那做什么用?”

“钊叔,你真是啰嗦死了,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还不放心么?”贺佑安不是嫌钊叔管着自己,是不好意思将虎符的用处说出来。

然而,钊叔有些黯然,主子毕竟是主子,自己身为奴才也不能事事过问。呆呆地锁着嘴唇不啃声。

贺佑安看钊叔不说话,知道刚才自己一时鲁莽,说了不该说的话。拉着钊叔进了正堂,悄声说:“钊叔,我把虎符拿去做聘礼了!”

钊叔一听‘聘礼’二字,嘴角立马挂上了笑容,拉着贺佑安的手说:“少爷长大了!有喜欢的小姐了!哪有用虎符当聘礼的,真是胡来!少爷说是哪家小姐?奴才这几日赶快准备好聘礼,把咱们家的虎符换回来。”

“这可不行,都跟人家说好了,等我打了胜仗之后,八台大轿抬着她们家的小姐带着虎符进咱们贺家。”

“是哪家小姐?”

“现在不能说,等我打仗回来再跟你说。”

“好好好……少爷不说,奴才也不问了”钊叔嘴角的笑容飞得满脸都是。

“钊叔,这件事情不能泄露出去。务必务必,我连王爷都没说?”

“为什么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等我把她坐上花轿,再让他们喝喜酒,也来得及!”

“好好好……少爷长大了……奴才把这件喜事放在心里,自己偷着乐!”

等到贺佑安再来到荣寿宫的时候,已经是晚饭之后。鹅毛大雪一层一层的压在地上,贺佑安走在来时的路上,心中十分欣慰,瑞雪兆丰年,今年这大雪一场比一场大,是个好兆头。只要能熬过青黄不接,来年夏天肯定是一个大丰之年。

还未走到荣寿宫,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过来说:“将军,少作府刚才送来一份公文,请将军过目。”

贺佑安立在雪中,展开一看,订做的五千副铠甲已经悉数赶工完毕,少作府现在仓库紧张,想提前移送至大军军需处,请求贺佑安开一张出入军营的通行书信。通行书信,少作府已经拟好,附在公文后面。

贺佑安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私印,哈了一口气。小太监早就弓起背当书案。贺佑安借着一点余墨,在通行书信上按出一方小小的印章。

“你的活做的好!少作府的人想必还等在宫门口,你再跑一趟,送出去。不得有误。”

“谢谢将军,奴才这就去。”

小太监说完,一溜烟消逝在黑色的雪幕里。

贺佑安走到荣寿宫前,宫门早已紧闭。明知不能叩门,还是走到台阶上,把手放在门环上。握了握冰凉的铜环,这才确定荣寿宫已经锁了门。

恋恋不舍地下了台阶,又朝宫门望了半天,期待着万一有人出来,打开门往里面望一眼也好。等了半天大门纹丝不动地紧锁着。

贺佑安抬着不甘心的步子往回走,刚到绵寿桥,后面荣亲王跟上来说:“你怎么还没走?”

“我……我来宫里拿几张闽浙两江的地图。”

“拿到了吗?”

“没,还没有……”

“本王记得文渊阁应该有几张,今儿太晚了,明儿本王让他们给你送去!你在这里干嘛?不会是等本王吧!”

“哦……哦……是的,听说王爷这会儿也在宫里,咱们一起回去吧!”

“本王就知道,你这个好兄弟最义气!刚才太后拉着本王絮絮叨叨了半天,本王快闷死了,走走走,咱们赶快走,万一太后一时又叫住,今晚就回不去了。”

“太后还念叨北巡遇刺的事情?”

“可不是嘛!要不是这件事儿,这次南征大元帅就是本王了。”

“太后还不放心?”

“太后这些年总是疑神疑鬼的,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王爷,这件事儿,佑安心里也一直有个影儿,为何流寇土匪就能一眼认出王爷?”

“本王也纳闷儿,是不是一路上哪里不注意,让人盯上了?”

“不对,土匪劫道只为夺财,那日那一群土匪,一上来就想杀人灭口,这可不是土匪的行径啊?咱们在京城,也没得罪建州的土匪!”

“那群土匪自称是建州猛虎,大平说,那是燕子口一带的口音。”

“大平老家是燕子口一带的……太后担心也不无道理,王爷咱们还是要小心一些。”

“你猜太后今日还跟本王唠叨什么?”

“那还用说,肯定是武安侯家的小姐?”贺佑安不用想就知道,太后一心惦记荣亲王婚嫁之事。

“本王耳朵里面都磨出茧子了,服了老太太了,真能折腾,回回见本王就唠叨,吓得本王现在晨昏定省能躲就躲,真羡慕你能去南边儿,本王这次是真真困在这宫里了。”

“王爷,你就体谅体谅太后吧,才刚出了遇刺的事情,太后敢把你放出去吗?不天天捧在手心,含在嘴里,那就怪了。王爷你就知足吧!”

“太后也说起你了,问你最近忙什么?得空必去她那里坐坐。”

“太后?”太后从小待自己亲厚,若是将来求太后赐婚,肯定比求皇上风险小一些。想到这里,贺佑安欣喜若狂,连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王爷,后海有家百年的卤煮小店,单做夜里生意,咱们一起去吃一碗,在喝几杯烧刀子如何?”

“好,这样的豪雪,不饮几杯辣酒,辜负了天公的美意。走!”

第97章 哄劝

一罐烧刀子,两碗卤煮火烧,外加酸脆银条,炝拌燕丝,五香牛肉,辣炒头条四样小菜。哥俩坐在狭窄油腻的小店里痛饮。随行七八个侍卫,一人两个烧饼,一块熟牛肉蹲在门外放哨。

店外鹅毛大雪连绵不绝,店里就着一桌生意。掌柜的不仅不心焦,反倒拿出了一叠卤煮肝尖儿,切了葱姜蒜末,放了十三味佐料,兑上一大勺麻油调成蘸酱,笑眯眯地放在两人的桌子上。

“这是自家老汤卤出来的猪肝儿,爷们儿们尝尝能不能吃?”

贺佑安几杯烧刀子下肚,脸上有些醉红,说道:“今儿雪大,店里面没人,掌柜的也过来,一起喝几杯?”

“不不不,爷们儿都是干净人,你看我这一身油渍麻花,坐在旁边腌臜了爷们儿。”说完赶紧羞着脸躲进了灶台里。暖洋洋地看着两人喝酒吃菜。

荣亲王夹了一块肝尖儿放进嘴中,举了一杯酒跟灶上的掌柜比划了一个干杯的动作。掌柜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像冬天地窖里的大白菜一样,密密麻麻地堆在脸上。

掌柜做了一壶热汤,抱着一摞子粗碗,到点外面。侍卫们刚好啃完烧饼,喉咙干渴的不行,一碗热乎乎的浑汤,能做一晚上鸡鸭鱼肉的好梦。

次日天不亮,荣亲王和贺佑安便进宫议事。几十个朝廷重臣,七嘴八舌地讨论作战部署。贺佑安听也听不下去,他们不是讨论战况,而是千方百计地护住自己在江南的灰色利益。一上午,四五位大员,为朝廷会战的地点,争论不休。满口家国天下,肚子里全是自己的小九九。

贺佑安坐在一边,冷眼看着眼前涂抹横飞的衣冠禽兽,心里冷笑:你们吵破天,仗在哪里打?得看叛军往哪里走,与其在这里与人口舌,不如回家烧香拜佛,求叛军绕开自己的领地的。

午饭当口,几位面红耳赤的大人,才意识到王爷和贺将军早已不知所踪。荣亲王下午要去京西大营点检,贺佑安则以宫中琐事未了留在紫微神宫。

顾不上吃午饭,贺佑安便匆匆地来到西北所,小林子站在雪地里,冻得来回跺脚。

“将军,小林子都等了半个时辰了,你怎么才来啊?”

“绊住脚,一时出不来。”

“那我去叫婉莹姐姐了?”

“快去快去,这会儿宫里人都在吃午饭,路上人少,待会人多,她更不愿意出来了。”

小林子点点头,兔子一样窜进荣寿宫。四下里没人阻拦,便直接踅摸到婉莹屋门前,敲了两下门,对着门里说:“婉莹姐姐,是我,小林子。”

“你才送了花过来,这会儿子又有什么事儿?”

“贺将军在荣寿宫门口等着你,你出来一下,他有话跟你说。”

婉莹一听是贺佑安,连声也不吭,烦躁地拿了一把莲子,直接丢进火盆里。顿时屋里一股子莲子烧焦的气味。

“婉莹姐姐,你好歹说句话啊!”

“你告诉他,我不跟这种没脸没皮的人见面。”婉莹不只是恼怒贺佑安,还是被烟焦味儿给呛到了,说完一连串咳嗽。

“好姐姐,你是着凉了吗?”

“不管你的事儿,你只告诉他,再也别来找我!”

小林子无奈,只好哭丧着脸又跑出去,对贺佑安说:“将军,婉莹姐姐许是着了点儿风寒,今日天冷,恐怕不能出来了。”

小林子人小鬼大,知道婉莹的话直接说给贺将军听,贺将军一定肝肠寸断。因此编了一个理由。

这理由不说还好,一说贺佑安急得自己往荣寿宫里冲。身后的小林子急得压着嗓子直喊:“将军,使不得,太妃没有传召你,进去不合时宜。”

“她生病了,我还顾得上什么合时宜,不合时宜!”

“将军,你等等我啊!”

贺佑安急匆匆地跨进荣寿门,恰好正面碰上碧桐姑姑,小林子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贺将军,九爷这会儿在太后那里用饭,不在荣寿宫。”碧桐姑姑何等冰雪聪颖,知道贺佑安是来找婉莹,为了彼此不尴尬,只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姑姑,我今儿不找九爷,我找……我找婉莹!”

“哦,婉莹在那边儿屋里,这会儿正给太妃捅莲心呢!”碧桐姑姑指了一下婉莹房间的方向,

又冲着里面喊:“绣春,红花,宝珠,小翠,碧莲,都出来了,陪我去一趟掖亭署,今儿发过年的年货。”

几个小宫女应声掀开帘子,跟着碧桐姑姑,径直出了荣寿宫,往绵寿桥的方向去。

贺佑安知道碧桐姑姑,故意把婉莹房间的位置指给自己,心下十分敬谢。又见碧桐姑姑把荣寿宫里几个小宫女都喊出去,心里更是感激万分。

碧桐姑姑带着往绵寿桥去,去掖亭署,这一来一回至少有一个时辰的功夫。

贺佑安快步走到婉莹的门前,婉莹刚好站在帘子旁边,估计是等着姑姑也叫自己,没想到掀帘子进来的却是贺佑安。

“你出去,谁让你进来的?”婉莹羞却惊吓,连退几步。

贺佑安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连胳膊也一动不动。

“你……你快出去……”婉莹眼里的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贺佑安这才明白昨日真的唐突了婉莹,心里十分懊恼。站在原地,双手合一,连做了好几个作揖。

“对不起,对不起,昨日唐突你了!”

婉莹一听豆大的眼泪断了线一般往下掉,哭着说:“我不想见你,你走!”

贺佑安见不得婉莹掉泪,心里急得猫抓挠心。又看见婉莹的眼哭得跟核桃一样,就知道昨夜必定是哭了一宿。想到这里更加懊恼自己昨日鲁莽。

“对不起,对不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了你就感觉自己想变成一只没头没脑的小青蛙一样。总是唐突你,我不是真心想要冒犯你,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就要去南边儿了,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你走,你走,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婉莹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

贺佑安心都碎了,可是已然自己捡起来,七零八落地粘在一起说:“婉莹,别上我的气,好不好?”

贺佑安知道,自己此时再劝婉莹无疑是火上浇油,应该另想办法,想到这里从怀中掏出师大人的家书,温柔地说:“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不看我,好吗?”

婉莹依旧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但是贺佑安知道,她能听到自己说话。

“昨天我去了一趟府上,师大人托我捎来一封家书。”

婉莹睁开眼,放下手,警觉地问:“你去我家做什么?”

“大军即将开拔,军务上的文书,需要师大人签署。”贺佑安见婉莹已经不想刚才那么防备,往前走了几步,把书信递给婉莹。

第98章 偷吻

婉莹狐疑地接过书信,展开一看,果然是爹爹的笔迹:

青儿吾儿,一别月余,无恙乎?前日忽闻婉芸晋嫔,合家怡怡然,后知青儿侍奉太妃勤恳,父甚感欣慰。师家三代承蒙皇恩浩荡,吾儿侍奉主上,务必兢兢业业。

开头一段是一段冠冕堂皇的说辞。婉莹心想:这封书信是由贺佑安转送,因此机密事宜,掏心剖腹之语,爹爹一概不提。再往下看:

父上月偶然小恙,现已无虞。尔母每每念尔,莫不以泪沾襟。芸与红绿三仆,常以尔昔年趣事,逗之以乐,却也聊淡光阴。父每日公干之余,亦与尔母闲叙,须臾间暂得解脱。

家中亦有一趣事:花房收养之鹊,今已痊愈。尔母以鹊类尔,喂之以精,养之以情。每日细心顾看,心甚淡然焉。

贺将军百忙之中,替父传书,见信之时,务必拜谢将军劳苦。

信末遥祝吾儿平安顺遂。父永安九年腊月二十二亲笔。

短短一页书信,婉莹反复读了四五遍,眼神一个一个地抚摸父亲的笔迹。好像小时候父亲一遍一遍揉搓自己的脸一般。

父亲上月生了小病?会不会是自己做梦梦到的那几日?肯定是,父女连心,母女连心。父亲病了,所以自己才会做那样的梦!

母亲每想到自己就会哭泣,这一点,就算爹爹不说,自己也能猜得到。跟着母亲过了16年,从未分开过,母亲想自己落泪,自己想母亲的时候,哪一次不是把枕头哭湿!

还好爹爹常能陪伴母亲,这也稍稍能缓解母亲思念自己的忧思。

最最揪心的就是那‘以鹊类尔’四个字,婉莹读到这里,心就被狠狠地踩一下,又沉又痛,不能自拔。长长的羽瞳剪出两股悲情的流波,心里哭诉道:“娘,青儿好想你。”若不是贺佑安在侧,婉莹真的忍不住要喊出来,然而还是按捺在心底,任由眼泪如雨,经营滑落。

贺佑安看得眼角也有一些朦胧,都说女儿泪是英雄冢,贺佑安心疼得要碎,恨不得让自己代替婉莹难过。束手无策地站在旁边,哄也不是,劝也不是,只能掏出自己袖中的帕子,试探着递给婉莹。

婉莹哭了半天,看着贺佑安递过来的棉帕子,想到爹爹在信中交代一定要拜谢贺佑安。不由得接住了帕子,擦尽眼角的泪痕,咬了咬唇,说:“谢谢将军替我们父女传书。”

贺佑安是天底下第一号的正人君子,自从这封信交到他的手上,虽然只是一张信纸,没有封进信封,但是贺佑安揣在怀中一天一夜,从来没有打开看过一眼。他知道自己已经把想说的话,和心里的千秋全部告诉师大人,师大人多少会为自己打算。

然而忽听婉莹这句话,贺佑安还是有些意外的惊喜。不知所措地望着婉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次轮到婉莹先开口,“我爹爹气色可好?”

“昨日我见师大人的时候,气色还是不错的,也未觉得有异样,可是信中说了什么嘛?”

“爹爹上月偶然小恙,究竟是什么小恙也没写清楚。”婉莹有些不放心。

“冬日嘛,无非是伤风着凉之类的症候,不过昨日师大人气色还不错,我们大约也聊了有一个时辰,并未听到师大人咳嗽喷嚏什么的。”

“信上写,爹爹的病已经好了。”

婉莹看了父亲的信,好像把贺佑安之前唐突自己的不悦,一笔勾销了似的;又好像父亲的病症重要过自己的小情绪,一时间一笑泯恩仇,既往不咎地跟贺佑安攀谈起了父亲的近况。

贺佑安见婉莹有所缓和,心想:谢天谢地,谢谢师大人,真是帮了自己的大忙。婉莹若是不原谅自己,南征路上,自己心也不安啊!看来昨天跑这一趟还是管用的。至少换来婉莹主动跟自己说话。

“你明晚有时间么?”贺佑安得寸进尺,鼓着勇气问婉莹。

“你想做什么?”婉莹防备地反问。

“明儿是小年夜,宫里放炮仗烟花送灶王爷上天,我想带着你去摘星楼看烟花。”

贺佑安跟婉莹说话的时候,总是只用你我,不用名字,这让婉莹十分不适应。

“将军后日开拔,想必冗务在身,婉莹就不叨扰了。”

“不,不,正是后日要走了,我才想请你一起去看烟花。”

“婉莹并不喜欢什么烟花,将军不必费心。”

“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办到!”

婉莹蹙眉微皱,这个贺佑安真是贼心不死,刚好了一会儿,又开始故态重现。

“贺将军,婉莹的名字叫师婉莹,将军总是你你我我,实在不像样子。”

婉莹向来也算是牙尖嘴利,一句话把贺佑安一腔热火,浇得半灭。还好贺佑安坚韧,依旧用自己心中残存的热火跟婉莹说:“哦,那婉莹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一定办到。”

贺佑安思维没婉莹那么复杂,婉莹不让自己说你你我我,他就在你你我我前面加上婉莹的名字。

婉莹也是无语了,她是想婉转地拒绝贺佑安的提议,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意识到。对这种思维简单的人,只能直言直语,委婉只会更繁琐。想到这里,婉莹索性直接拒绝,说:“婉莹什么都不喜欢,将军不必费心了。”

“那不行,你至少告诉我,哦不!婉莹你至少告诉我一样!”

婉莹见他举止言行实在可笑,但是又不能笑,只是狠狠地忍住说:“时候不早了,婉莹就不送将军了,将军大冷天来给婉莹送信,婉莹谢谢将军。”

说完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做出了一个‘您走好’的姿势。

贺佑安为难地站在婉莹的屋子里,走,绝对是不愿意,不走,婉莹已经摆出开门送客的架势。

走与不走正在犹豫间,婉莹又皱着眉头催促道:“将军慢走,婉莹不送。”

贺佑安此时有些进退两难,进,婉莹不许,退,自己不愿。权衡之间,忽然有一个令他心跳的想法闯进脑海。亲她一下,就算走,也算是有些念想。

打定主意之后,贺佑安看着鼓着粉腮鼓胀,樱唇嘟翘,正在生自己气的婉莹,心里如同吃了豹子胆一样,抓起被婉莹丢在一边的棉帕子,冲到婉莹面前,将自己滚烫的唇对着婉莹娇嫩的红唇贴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婉莹被这一幕吓傻了,赶快将自己的嘴挪开,然而挪开了嘴,脸却还在原地,贺佑安的唇,狠狠地在婉莹柔软的脸蛋上啄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拿着帕子,风一样飞出荣寿宫。

割肉一样的寒风,吹在贺佑安滚烫如火的脸上,顿时幻化成醉人心脾的春风。脚下厚重的积雪,也变成软绵绵的棉花一般,轻盈松软。贺佑安一口气跑到绵寿桥上,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咽进肚子里,展开自己手中的帕子,贴在脸上。仿佛听到脸上的热熨干帕子上的湿泪,发出‘呲呲’的声音。

几只寒鸦莫名其妙地看着贺佑安,‘呱呱’几声长叫。贺佑安小心翼翼地把帕子塞进袖口里。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般飞出紫微神宫。

荣寿宫里,婉莹呆呆地站在帘子后面,若不是帘子遮住了刚才那一幕,婉莹羞愤得定要抹脖子。

冰凉的手,摸着刚才被贺佑安吻过的脸颊,亦是发出‘呲呲’的声音。就好像烧红的铁杵,忽然放进冷却水里的那种声音一样。婉莹甚至在空气中闻到自己心脏焦糊的味道。自己的心几乎被脸上的烫灼伤。

讨厌,讨厌,婉莹拿起自己丢在床上的帕子狠狠地擦拭自己的脸颊,仿佛使劲用力,就能把刚才的耻辱洗刷掉一般。

几条血红的印子赫然排列在婉莹的脸上,婉莹呆呆地坐在床边,眼睛瞧着窗前摆的狐尾百合和蝴蝶兰,羞愤地拿起剪刀,把一朵朵狐尾百合统统剪掉,丢进火炉里。

“贺佑安,婉莹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再也不想看见你!”

第99章 梦中人

婉莹呆呆地站在火盆边垂泪,直到火盆里炭火燃尽了也没有发觉。屋里的凉气,压不住脸上的灼热。婉莹唯有用泪,浇熄脸上的炭火。

天色渐暗,厚厚的黑云又沉沉的压在屋顶上,看样子又是一场大雪。

碧桐姑姑和几个宫女,早早就抬着荣寿宫里的年例回来,分配完了之后,碧桐姑姑拿着婉莹那一份,敲开了婉莹的门。

“屋里怎么这么凉,天黑了,把灯点上吧!”碧桐姑姑放下手中的东西,趁着炭火最后一丝气息,赶紧添了几块碎炭在上面。然后拿着蒲扇,轻轻地扇火。

婉莹也赶紧找打火石。可是心烦意乱,找了半天才找到打火石,等婉莹点上烛灯的时候,碧桐姑姑已经把新炭给引着了,又拿着火筷子夹了几块大炭放进火炉里。

屋里渐渐又暖和起来,碧桐姑姑看见窗前那几朵开得正好的狐尾百合,被七七八八地剪掉了脑袋。

“哭了?怎么了?”碧桐姑姑原本是不想问,可是看了半天,眼看婉莹眼睛肿的跟半个桃一样,还是忍不住心疼的问。

婉莹一下子羞得脸红,但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心里腹里全是讨厌和愤恨。

碧桐姑姑一时弄不清楚状况,但是看见火炉旁边师大人的家书,稍微瞟了一眼,大约也猜到了缘由。只是这百合花为什么被剪掉了?碧桐姑姑搞不清楚状况。

“想家了?”碧桐姑姑问。

婉莹心中烦乱透了,既是又不是。但是又不能说不是,谁让贺佑安做出这样让人难以启齿的丑事,“嗯……”婉莹答应道。

“过了年,姑姑安排你跟家里见上一面吧!别哭了,哭伤了眼睛,仔细看不见诗书上的字儿!”

婉莹破涕为笑,说:“谢谢姑姑。”

“下午贺将军就是过来给你送家书?”

婉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敢说是。

“怪不得呢,晌午,我看贺将军一头闯进咱们荣寿宫,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原来是急着给你送家书。真是善良又心细的好孩子。”

婉莹不以为然地心想:“他,善良又心细?我呸!贺佑安简直是天底下第一号的衣冠禽兽,亏他整日里儒雅恬淡,背地里竟是一个浪荡龌龊的下流种子。”婉莹心里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肮脏的字眼儿全部用在贺佑安身上。

碧桐姑姑见婉莹一连漠然地望着自己,大约也猜得出应该是‘郎有情妾心未开。’心想:婉莹是将门贵女姿容绝世,贺佑安是虎贲独子风流倜傥,两人若是成就姻缘,也算是一段佳话。只是眼下自己看,大约是贺将军一往情深,而婉莹情窦未开。若是能在旁边帮贺将军一把,也算是成人之美的好事。

“贺将军从小跟着王爷在咱们西北所玩,隔三岔五地也总跟荣亲王留宿在太后的慈宁宫,后来太后心疼贺将军往来宫中辛苦,直接让贺将军跟荣亲王吃住一起,住在了荣寿宫里,就是咱们九爷现在住的那个屋子里。”

婉莹现在还不知道,碧桐姑姑已经在心里准备撮合她和贺佑安,仍是一连漠然地望着碧桐姑姑。

碧桐姑姑坐在火边,拿起婉莹没捅完的莲心,打开了话匣子:“将军自从住了咱们西北所,没有一个不喜欢的,太后喜欢养画眉,这孩子每天去后花园里给画眉找虫子。康太妃夏日里嫌知了吵闹,这孩子自己不歇中觉,顶着大日头一棵树一棵树地抓知了。那时候咱们荣寿宫里没有水井,吃的水都是水车送过来的。你不晓得那时候,一听见水车轱辘声,皇上站在一边指挥,荣亲王和贺将军两人争着抢着抬水,咱们九爷那么小一点,看着哥哥们做事,也跟在屁股后面照学。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再后来,荣亲王开府,贺将军也跟着出去了。”

婉莹心里正生着贺佑安的气,听到碧桐姑姑这么说,口无遮拦地开口道:“捉虫子是他觉得好玩儿,逮知了必定也是有趣的,至于抬水,肯定是效仿皇上和荣亲王。”

碧桐姑姑一听,就知道婉莹心中对贺佑安有所不满,也不打听,反正细水长流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放下了贺佑安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婉莹一起捅莲子。

晚饭的时候,碧桐姑姑,掀开帘子往外瞅了一眼,说:“又要下雪了,今年的雪可真多,下也下不完似的。”

“昨儿的雪,像是没下透,今儿再下一场,说不定明儿天就晴了。”

“这大雪压山,不知道得冻死多少人啊。”

“姑姑,怎么忽然作此伤感之语。”

“嗨,今年春旱秋涝,入冬又一直下雪,许多家里怕是早就忍饥挨饿了!”

婉莹此时还未尝到人间的疾苦,春旱秋涝在她眼里仅仅只是:没了好雨知时节的意境,多了秋雨绵绵的愁思。至于忍饥挨饿,大约也想自己刚进宫那天一样大差不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她现在最烦恼的是贺佑安,恨不得把明日的十二个时辰变成一个时辰,早早地到了后天,他一走,自己好松一口气。

“姑娘早点安置吧,今晚若是下雪,明儿一早咱们去御花园收些雪水可好?”

一听收雪水,婉莹来了兴致,连忙点头答应。可是这雪仿佛跟婉莹作对一样,婉莹苦苦等了一夜,也没落下来,第二天仍是阴沉沉的。

碧桐姑姑侍奉完太妃的早课,来婉莹屋里说:“今儿定是要下,咱们明儿一早去采雪。”

婉莹心中欢喜,整整一下午捅了满满一小盒莲子,看着天不黑,又夹了半碗核桃。时不时地撩开帘子看看外面是否下雪,也顺便打探一下,那个讨厌鬼会不会再过来骚扰自己。

想必今天肯定把他忙死了,整整一天不见踪影,正当婉莹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小林子忽然在外面叫门,“婉莹姐姐,我是小林子。”

说完顶着帘子进了屋里,手里搬着一盆蓝色小花,婉莹不说话,也不让放下。

小林子自己走到狐尾百合前面,挤出来一点地方,仔细一瞧,狐尾百合上花枝上有剪刀剪过的痕迹。宫里如今也有用百合插瓶,也没多想,笑呵呵地说:“婉莹姐姐,今日这花叫勿忘我,是贺将军特意嘱咐小林子送过来的。将军说自己今日实在走不开,就让这花儿代自己跟姑娘告别。”

婉莹听到贺佑安今日不会过来,以后好长时间也不会再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小林子冻得双脸紫红,抓了一把新剥的核桃,说:“吃几个核桃,烤烤火暖暖身子再走吧!”

小林子凑到火边,捏住一个核桃送进嘴里,炙热的炉火像一坛烈酒,慢慢地把小林子全身浸醉,小林子也跟喝醉了一般,开始心神荡漾,掏心掏肺地说胡话:“不是小林子说婉莹姐姐,打听贺将军婚嫁的门户多了去了。姐姐也是太古怪了些,错过了这样的好姻缘,姐姐将来跺脚都来不及。”

婉莹想到明天不用再见贺佑安,也不与小林子争辩,由着小林子说:“小林子整日伺候在太后身边再清楚不过了,那起子命妇们,说是给太后请安,一开口,不是荣亲王就是贺将军。连小林子耳朵里都磨出茧子了。”

“哦,是吗?有这样子的事情?”

“难不成小林子还骗姐姐,姐姐哪怕在慈宁宫呆上一天,定有命妇来给自己姑娘提亲,前些日子多是我们王爷,最近贺将军封了元帅,十停命妇有七八停都是给贺将军说亲。”

婉莹傲娇地扭过头,并不理会小林子眉飞色舞地描述。

“姐姐,还不信,真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姐姐别怪小林子说话不中听,姐姐要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贺将军是天底下第一号的男子汉大丈夫。是小林子心里的英雄。”

小林子人小鬼大地绘声绘色,婉莹这边丝毫不为所动,小林子虽说帮衬贺佑安,可是跟自己并无冤仇,这里是宫中,也不能随随便便给人家脸色看。看着一把核桃吃完,婉莹又抓了一把塞到小林子手里说:“天黑了,赶快回去吧,太后若是寻你,等久了不好。”

小林子不想走,转念想起贺将军还在等自己回话,抓好核桃,说了一声:“姐姐,小林子明日再来。”一溜烟儿飞出了荣寿宫。

慈宁门下,贺佑安左右踟蹰,见小林子跑过来,迎上去问:“怎么样?”

“小林子出马,一个顶俩。你看这是什么?”

“核桃?”

“婉莹姐姐亲手给我剥的核桃。”

“真的?真的是她给你剥的?她没生气?”

“生什么气?婉莹姐姐高兴着呢!还让小林子嘱咐将军路上保重!”

“她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核桃为证!”

贺佑安看着小林子手中的核桃,心里也安慰自己到:有核桃定是假不了的。想到这里,心中十分舒坦,搂着小林子进了慈宁宫。

“快点,出一趟恭,人就不见了,母后喊我出来找你。”荣亲王玉树临风地站在正殿廊下,急急地唤着贺佑安还席。

天上终于飘起了小雪,婉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坐在炉边,幽幽地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打更的时候,吹了灯,灭了火,灌了两个汤婆子,梦里她又遇见了那个梦中人,恍惚看去像是贺佑安的模样,婉莹大惊心中有些许沮丧,硬着头皮抬起头定睛一看,却不是贺佑安,还是之前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这才松下了心,不知不觉间还流了几滴莫名其妙的泪。

梦中人拥着婉莹说:“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你怎么才来。”

这次没人叫醒婉莹,婉莹说:“我也找了你好几辈子,终于找到你。”

说完梦中人拥着婉莹,婉莹亦贴在梦中人的心上,粉嫩的樱花,密密地洒落在两人身上,梦中人死死地搂着婉莹,好像这一辈子,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两人分开。

第100章 相逢

太妃晚间做了一个时辰的晚课,也不曾招呼外人伺候,只碧桐姑姑服侍着就寝。雪时断时续压在地上,接着上次的雪,差不多三四寸厚。婉莹迷迷糊糊地睡着,又做了一个甜甜蜜蜜的梦。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还未亮,婉莹梦中便听见太妃做早课的声音。赶紧从梦中醒来,从床上跳了下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梳洗完毕。

一出门,巨大的寒气席卷全身,天上仍在悉悉簌簌地落着雪。婉莹急急地四处寻找碧桐姑姑。太妃居住的正殿庆熙殿自然是不敢混闯的。四下里不见姑姑,也不曾有一人,糊里糊涂地也不知进了哪里。婉莹这厢正着急,忽得一声吓得婉莹魂飞魄散。

“你哪个宫的?荣寿宫也是你混闯的地方?”一个夜叉婆似的姑姑提着一个恭桶站在房檐下。

“奴婢前儿新来的。”婉莹战战兢兢说到。

“新来的?去把恭桶洗了。”夜叉婆一听婉莹是新来的,脸上顿时挤出了盛气凌人之气。

“我,我……”婉莹不知所措,也不愿效这个力,宫里个人有个人的活计。婉莹知道,这夜叉婆让自己洗恭桶,是初来咋到欺负自己初来乍到,故意欺压刁难自己。

“王嬷嬷,你老糊涂了,姑娘是伺候太妃的人。”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言者正是碧桐姑姑。

“那个……什么……姑姑这么早就过来了。”那个夜叉婆一见碧桐姑姑,七魂早就丢了三魂,结结巴巴地说:“我还以为她是刘太嫔跟前的人呢?”

“嬷嬷这话听着更糊涂了,既是太嫔跟前的人,她自有她的分内之职,你说对不?”

“姑姑说的对,奴才浑忘了。”拎着恭桶作了一个揖,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姑姑,奴婢……”婉莹自己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害怕碧桐姑姑责备自己。

“回去吧,没事的,以后早上不必起这么早。太妃早课之后再起也无妨。”

“奴婢不是有意来这里,是想找姑姑,结果不知怎么就进来了。”

“不妨事,刘太嫔不会怪罪你的。”

“既然起了,咱们就去采梅花上的雪水可好?”

“姑姑好雅致,冬日里梅花上的雪水来年烹茶是得宜。”

“去加件衣服吧,看着小脸冻得。”

太妃早课也约莫一个时辰的样子,婉莹匆匆地穿了一件水清色的夹袄,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条灰鼠长毛的云肩披上,换上母亲特意定制的鹿皮翻毛小靴子,从上到下又暖和又轻快。

走到碧桐姑姑面前,她愣了半天,好容易回过神来,幽幽地说:“姑娘在这里委屈了。”

她的眼神和心思,婉莹明了,只是这委屈与不委屈确实谈不上,婉莹若有心为嫔为妃,在这里也真的委屈。可是婉莹与圣心相左,一心只待和太妃出宫,或是避过这阵风头,让爹爹寻个由头,调自己回家。所以在这里竟是最适宜不过的了。

慈安门前打扫过的路面上,薄薄的又落了一层雪。湿滑的路上,婉莹和碧桐姑姑走的小心翼翼,根本无意沿途的雪景,急得婉莹连连惋惜,加上碧桐姑姑健步如飞,婉莹更是一心一意的专心自己脚下的路。

雪天里走在雪上其实是不滑的,最最危险的是融化的雪水复又结成冰,一个不小心就是一个踉跄。还好婉莹身体纤瘦,还算是身轻如燕。

正当婉莹得意然然时,突然脚下一空,身体一斜,眼看就要四仰八叉地跌倒,心想坏了坏了,这下要跌疼了,况这里来往如织,丢死人了。丢人也罢,运气也这样差,平日里这里门可罗雀,只是今日大家怎么跟下了帖子,约好出来赏雪似的。罢了罢了,还是捂住脸,别让别人看到自己是谁。

双手捂着脸身体已经预备好以怎样的姿势跌地,心里默默地还念叨着,大家不要看婉莹,千万不要太疼,小小的脑子一时间调动这么多事情真的周转不过来。只顾着自己该如何出丑,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声音。

“姑娘当心。”

恍惚间觉得自己被一个结实有力的臂膀挽住了,若有若无的白檀香味,蕴着温热的气息,萦萦绕绕地盘旋在双手间,透过指缝染在婉莹的鼻翼上,暖而软如同春日里,无数的樱花花瓣从天而落,洒落在婉莹的脸上一样。

是他?难道是他来找我?他真的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一幕婉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就算婉莹此刻捂着脸,那人拥着她的姿势和感觉跟梦里面一模一样。

唯一有点不同的是,梦中人第一句话是:“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你怎么才来……”

而现在说得却是:“姑娘当心!”

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摔这一跤,都怪自己。扰乱了梦境中的美好!

婉莹这边捂着脸不停地责怪自己摔跤,忽然那股醉人心脾的白檀气息越来越近,婉莹心开始砰砰直跳,如同一群小鹿跳进了自己的心里一样。

轻轻地挪开双手,迎着婉莹的正是一汪清澈如朝露一般的双眸,婉莹在那深邃的瞳孔里看见娇羞无比的自己。又在娇羞的目光里看得到他紧紧地拥着自己。

婉莹与他之间近在咫尺,但是连衣饰却也不曾有所触碰。惊慌失措间,婉莹看见他鼻翼上贴着一层薄薄的微汗,渐次急促的气息从高挺的鼻子里涌出,吹在婉莹的大毛领上一晃一晃。

是他,真的是他,这脸正是自己梦里那个人的模样,你终于来了,你怎么才来,我也等了你三生三世。哦不对!昨夜自己不是这样说的,昨晚上自己说的是什么呢?婉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任由芳心不停地突跳。

“王爷万福金安。”天外传来碧桐姑姑的声音。

王爷?他是王爷?婉莹怔了一下连带胳膊一震,那人似乎觉察到,松开了婉莹的臂膀,缓缓地放下了手。

婉莹也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只见眼前这人,身穿银白二色冰绸竹纹棉衫,中系镶黄祥云腰带,一条明黄宫绦上系腰带,下挂一块碧绿欲滴的翡翠玉佩,玉佩的图案正是亲王才能使用的五爪金龙纹。玉佩下面垂着一缕流苏,来回飞舞的雪花,吹着流苏表面的一层微微上卷。往下棉绸衫底,露出两只灰色翻毛马靴。通身一件雪狐大氅将荣亲王衬托得修长俊拔。

“王爷……”

“怎么吓得连谢本王也忘了么?”荣亲王莞尔一笑,难掩桀骜不驯的傲气。

“王爷万福金安。”婉莹虽不知道是那位王爷,但是初次见面还是标标准准地行了个大礼。

“荣亲王万福金安。”旁边的碧桐姑姑,似乎看出婉莹的困惑,又行礼作揖。

“姑姑免礼。”

“荣亲王?他竟然是太后嫡亲的荣亲王。我朝除了皇上太后,地位最为显赫的王爷。常年习武,屡立奇功。难道我婉莹的心上人是荣亲王,我等了三生三世的人是荣亲王。”婉莹心中娇羞的对自己说。

“荣亲王万福金安。”这一次行的是常礼。

聪慧如他,知婉莹为何再次行礼。

“毓彦觉得与姑娘好像见过面,在哪里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可曾弄疼姑娘?”他直直的目光盯着婉莹,一闪而过的似曾相识流光。

千帆过尽终不悔,初心不改人憔悴。三生三世之后,在这一世,终于还是遇见。

婉莹低着头,红着脸,娇喃地在心里说:“在梦里,在梦里你说等了我三生三世,你忘记了吗?”

然而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奴婢多谢王爷扶持。”

男女有别,尊卑有别,云泥有别……婉莹只是荣寿宫一个小小宫婢,而他却是立在云端的亲王贵胄。婉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这不是梦,自己是绝对不能乱了忌讳,违了宫规。

“王爷给太后请安,奴婢不敢打扰,先行告退。”碧桐姑姑见状早已了然于心,只是现在往来宫人众多,人多口杂,确实是个极坏的所在。

婉莹落荒似的转身,一步一趋的跟着碧桐姑姑。

第101章 擦肩而过

就这样擦肩而过,婉莹来不及落寞。落荒似的逃离而去,心里仍是像揣着几只小鹿一样跳个不停,浑身上下血液仿佛倒涌似的,涨的婉莹极不自在。几片雪花迎面吹来,带着丝丝寒意贴在滚烫的脸上,仿佛瞬间就能被煮沸蒸发一样。婉莹伸手去抹,竟然是两行清泪,这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就这样插肩而过?我等了他三生三世,只换来今生的一次邂逅?我把这段梦境珍藏在心里,用心血去浇灌,用情思去经营,只希望在最锦绣的那一日樱花雨中遇见你,希望这梦中的自己能功德圆满。

然而却是这样匆匆且潦倒,婉莹甚至没来得及多看他一眼,就这样插肩而过。婉莹心里默默地悲吟:“

三生石上旧精魂,

赏月吟风不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

此身虽异性长存。

三生三世我孤身一身,熬在青灯佛前忏悔赎罪,只为这一世遇见你。然而三世的功德,却只换来相视一笑,插肩而过。

婉莹汹涌地流着泪,痴痴地站在雪地里。任由头上飞舞的雪花,一点一点将自己吞噬掩埋。

难道是自己前三世的祈祷还不够虔诚,今生还需修行,若是这样,这一世宁愿与青灯作伴,再不食人间烟火。

一千朵悲伤的花,同时开在婉莹心里,把婉莹的悲伤绽放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婉莹自己站在其中,留着泪,不知该向何方?

不远处,碧桐姑姑拿一只木柄小刷,极认真地将梅花上的雪水扫进一个油布的袋子里。花枝有高有低,姑姑时而仰头,时而弓背。

婉莹木木地站在那里,泪流满面,乱乱地烦着自己心里的故事。

他身上的白檀气味好像还添了些别的气味?大约像是女人的脂粉气息……婉莹不敢再想下去,她怕自己的想象会变成一只毒蛇,缠绕在自己的颈上,吐着乌黑的芯子,将自己屠杀。可是就算明知活不下去,心里还是不停地在想,在回忆……

他的睫毛上还粘着一片未落的雪花;他鬓角裁得那样齐整,简单的束发也别有一番风流韵味。久经沙场的些许红铜肤色也似乎比心仪的玉面白颜更让人心旷神怡。

还有那一身白衫白袍,不是和自己春闺梦里的意中人没有什么分别么?还有他搂着自己的姿势;还有他看自己的眸子;还有漫天飞舞雪花;还有似要冉冉升起的朝阳;还有他深邃迷离的双眸中的自己;还有那副醉人心脾勾魂摄魄的笑魇……

不,不,自己的梦境里没有雪花,是樱花。一个寒颤将婉莹从漫无边际的幻想中拉回来,几时修正自己泛滥的情思……

眼前晶莹琉璃的雪白世界,朵朵红梅争相斗艳竞吐芬芳,晓风微拂面,郁郁寒香扑鼻而来。原本踏雪访梅的心境,早早地随着怦然心动又瞬间覆灭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碧桐姑姑只顾眼前梅上的雪水,并不理会已然神魂颠倒肝肠寸断的婉莹。

虽不是第一次来御花园,可今日的风景处处撩拨着婉莹心意。天地间,抽棉扯絮一般依旧下个不停,太液池上也是茫茫一片,几条画舫静静地泊在岸边,岸边的垂柳不堪重负的擎着白雪,林子里的小亭几近淹没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远处美轮美奂的高墙宫宇也银装素裹般,安静地等在那里,没有昔日的孤傲威严。再远处天地间灰蒙一片,全无二色。

身边的几株青松翠柏间不时有滑落的雪块,再看眼前的白雪遮红梅,真真是这白雪世界的娇娃。

“姑娘今日香腮带赤,像着雪里的红梅一样。”碧桐姑姑故意装作没有看到婉莹藏在眼角的泪水。云淡风轻地说道。

一句话将婉莹拉回现实,赧赧说道:“姑姑笑话奴婢。”

“姑娘这样的容貌,留在荣寿宫是委屈了。”碧桐姑姑似乎语意未尽。

“碧桐姑姑又说笑了,奴婢要找个地缝子钻进去了。”

碧桐姑姑看出婉莹的心思,心中也是十分顾虑,故作漫不经心地跟婉莹说起荣亲王。

“若不是如今朝廷内忧外患,荣亲王的亲事只怕上个月就已经定了。”碧桐姑姑看似轻描淡写地话锋一转。实则看出了婉莹情窦初开的异样。不经意间想要点醒还在梦中的婉莹。

“荣亲王?亲事?”瞬间一桶寒彻骨髓的冷气从头浇到脚。婉莹心如死灰一般冻结在原地。果然这一世仍是插肩而过的缘分。

“是的,历来皇家选秀并非只为皇帝一人,王室宗亲亦能在参选人中挑选。重阳节前后太后指了自己的义女武安侯嫡女为荣亲王正妃,兵部尚书周定邦之妹为侧妃,还有姬妾三名,统共五人。因荣亲王未有答应,加上西边战事突变,福建内乱,故如今还拖着。”

猝不及防,一个雪块从松枝上滑落下来,不偏不正正好落在婉莹的左肩,冰冷的雪块被刚才还灼热的体温迅速融化,那雪水顺着衣领脖子,一直下滑,冰凉凉地掠过全身。心中冰雪琉璃的白雪世界瞬间开始龟裂,一个硕大的雪崩从山头滑落,朝着婉莹汹涌而来,婉莹矗立在万丈雪崩之前,任由千尺滚雪将自己碎尸万段。

临死之前她看到雪山开始崩塌,世界的边缘也晃动脱落。无数的寒冰从天而落砸在自己的身上,痛不堪言,无处可逃。唯有一死,与这一世,同归于尽。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楼处响起了厚重绵长的号角和鼓乐,南征的大军此刻就要开拔出征了。荣亲王,他肯定在正阳门上同皇帝一起给准备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饯行。

激昂慷慨的鼓乐,带着将士们必胜的呼喊,振聋发聩,响彻天际。

体内冰冷的雪水早已结成坚硬的冰石,稍有一动便刺得钻心的疼。

“荣亲王是太后独子,太后只盼着早日含饴弄孙呢。”婉莹心里似万箭穿心,嘴上不得不说这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场面话。然而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有她自己听到身体里心碎裂的声音。

“不过也未可知,荣亲王向来桀骜不驯,一切只是太后安排的而已,太后先前也安排过几位出挑的秀女到王府里侍奉,只是王爷自己说了王妃非自己心仪的女子不可。所以王爷的婚事到头来也得王爷自己点头才能成事。太妃的早课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又是一路的失魂落魄,回到荣寿宫,见西院边停靠的轿辇,一看月黄色轿帘便知东安太妃今日又来探望太嫔。婉莹是东安太妃的义女,自从那日太妃从来了贺礼之后,自己入宫这么久还未见过一面,虽想亲近相见,无奈自己无诏也是不得入内。

婉莹和姑姑将收来的白雪,装在一个瓮中,拿油纸用蜡封好,埋在院中的青松之下。

“碧桐你来。”屋里传来太妃的声音。

碧桐姑姑放下手中的花铲,掀开帘子进去。婉莹将花铲和小锄收进廊房里,满腹心事地回到自己房间。

第102章 万念俱灰

回到房间,终于不用再忍着,婉莹趴在被子上,呜呜地哭泣。她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嵌在被子里,这样就可以把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不停耸动的肩膀渐渐不再起伏,婉莹直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腰都扭酸了,腿也麻了。一副梨花带雨地坐在床边,黯然地闭上眼睛。她想:若是闭上眼睛,眼泪会不会不再流出来。然而滔滔不绝的清泪还是从心间流出,将婉莹溺毙在千里泽国。

漂在湿咸的悲伤之上,婉莹垂泪自问到:“难道这就是宿命?

想到这里,身子开始渐渐下沉,悲伤淹没了婉莹全身。婉莹不再挣扎,任由自己在悲伤中沦陷。汹涌的悲伤没过婉莹的口眼,婉莹伸开手,长长的水袖,在悲伤的长河中荡漾出一条海带一样的波纹,然后死死地按住疼碎了的心。水色的夹袄,和浅青色的长裙在悲伤中绽放成一朵邪毒的花,花蕊滴着诱人的汁液,一滴汁液滴在婉莹的悲伤中,原本水色的悲伤变成沸腾的岩浆。

婉莹坐在翻滚炙热的岩浆之中,一动不动,任由岩浆将自己淹没。

“姑娘,裙子烧着了……”

婉莹睁开眼,碧桐姑姑拿着湿毛巾,使劲地拍打婉莹的裙摆。婉莹也不惊,任由碧桐姑姑摆布。

“姑娘,幸好是冬天,姑娘穿的厚,这要是夏天烫伤了,可怎么好呢?”碧桐姑姑抽灭了火,看着裙摆灰黑的烧印,心里焦急地说。

婉莹痴痴地坐在床边,万念俱灰地心想:“若是这一世只能是擦肩而过,还不如早早地回到轮回里去。”然而这样伤感的话,怎么能轻易说出来。

碧桐姑姑早就看出婉莹的异常,看着婉莹泪意阑珊,心里幽幽地叹息:帝王家的婚嫁,连荣亲王自己都无法控制,岂是自己一个小小宫婢能左右的事情。若是别的事情,别的男子,自己或许可以帮帮她。偏偏太后中意武安侯家的嫡女,这是满宫人都知道的事情。这丫头放着好好的贺将军不爱,怎么竟对荣亲王一见钟情。

“姑娘,略略放宽心,人生一世,遇到的人千千万,姑娘想开点。”碧桐姑姑用手将站在婉莹脸上的乱发理顺。

婉莹听见碧桐姑姑这一句话,眼泪更是如同决了口的洪水,一泻千里。搂住碧桐姑姑忍着心里的抽泣声。

“姑娘想哭就哭出来吧,太妃娘娘心善,不会怪罪你的。”

婉莹仍旧将脸埋在碧桐姑姑的棉衫里,忍着抽泣声。

良久,婉莹抽泣着问:“我找了他几生几世,我等了他几生几世……”

“姑娘的心,碧桐知道,床头的灯知道,炉中的火也知道……”

“姑姑,真的就这样擦肩而过嘛?婉莹不甘心……”

“姑娘,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和王爷若是擦肩而过,那也是你们这一世的命数,若不是也是你前世的造化……造化弄人,姑娘何不修一修今生的造化……”碧桐姑姑原本只是想让婉莹想开一点,没想到还真的说到婉莹心里。

“是啊,这一世若真的是擦肩而过的劫数,定是自己前世修行不够,婉莹这一世若还荒废的话,下一世我们仍旧是擦肩而过……”

“方才太妃唤我进去,派了一件事情……”碧桐姑姑不想婉莹闷在屋里胡思乱想,故而把自己的事情派给婉莹,让她出去走动走动。

“太妃……”婉莹仿佛溺水中抓住的救命稻草一样。心里燃起了一盏希望的灯珠:僖贵太妃常年礼佛,我如今寄居在荣寿宫,难道是上天让僖贵太妃来点化我?也好,从此安安生生地跟着太妃修行,好好的修一修来世的造化,也不枉上天的安排。

碧桐姑姑见婉莹稍稍有些缓和,将一个人参盒子放在婉莹手中说:“可巧今年咱们宫里的年例里,有一只上好的长白山参,已经长成娃娃模样了,太妃自己用不着,让我给太嫔送去。这会子也没什么事,你去吧,顺便见见太妃。”

想必婉莹是太妃义女的事情,碧桐姑姑也是知道的,故有此举。然而婉莹此时满心的失落,根本无意和东安太妃攀扯。

“这人参都长成娃娃少说也有800年,这样极品的人参太妃自己留着用,也是内务府的心意。”婉莹看人参珍贵,说到。

“傻姑娘,太妃是礼佛的人,这人参已经长成人形,太妃若是用了,岂不是坏了修行?太嫔这几日不是很好,这人参这时候用最好。”

婉莹想起,前几日在御膳房,宫女们私底下说‘太嫔娘娘现在的阳寿全凭人参吊命。’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太妃娘娘这是超度众生的修行。”婉莹说。

“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传出去又是是非。”碧桐姑姑还是不放心的交代婉莹。

就算碧桐姑姑不交代,婉莹也不会泄露半个字,既然碧桐姑姑交代了,婉莹更是打死都不会说。

“为了这几根人参,御药房和掖亭署的管事太监们,差点打起来。”碧桐姑姑说。

婉莹疑惑地看着碧桐姑姑,也不敢问为什么。

“东安太妃只说好好医治太妃,太医院也是竭尽所能,只是前几年东东北道上多土匪,几次送进宫里的人参贡品,都让土匪半路劫走了。如今像点样的人参都锁在在掖亭署的库房里。掖亭署的太监只说太嫔的份例里没有整参,硬是不给。御药房挤兑掖亭署克扣太嫔的人参,藐视主上;掖亭署抱怨御药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两边的奴才斗气,白白的让太医们夹在中间,连药方都不敢开。”碧桐姑姑借着火苗飘逸的力量轻声地说。

婉莹心想,竟然还有这样的内里。可怜太嫔,就算是华佗在世,没有药也是命该如此。

婉莹单纯年轻,只想到了表面一层,在心里默默地替刘太嫔不平。碧桐姑姑话里的深意一点儿也没有咂摸出来。

碧桐姑姑实际上有些怨怼东安太妃:掖亭署和御药房虽然势同水火,可是东安太妃高高在上,如果给两边都下了命令,两边儿肯定照办。或者把自己存下来的体己人参拿出来救治刘太嫔,也不无道理。如今东安太妃每天守在刘太嫔床边,太嫔天天都要用人参,自己也不能天天去送,隔三岔五地白天送一趟,剩下的都是夜里偷偷递进去。自己明明是送人参,搞得跟偷人参一样偷偷摸摸,东躲西藏。

“时候不早了,你去吧。我去看看太妃。”

“嗯,我这就去。”

婉莹明白太妃和碧桐姑姑的好意。托着人参盒子往太嫔房里走去。

第103章 语惊心

早上误打误撞,闯进过一次,所以不用碧桐姑姑指路,婉莹捧了人参,直接从荣寿门前面的夹道里往里拐,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四五间低矮的房屋中间有一间门楣上挂着‘常曦堂’木匾。

刚进院门,堂前把门的姑姑,被另一个姑姑叫走。婉莹正想喊住把门姑姑,让她给自己通传一声儿。谁知两人从正堂旁边的耳门一拐到了后院。

婉莹四下里张望,院内空无一人。罢了,常曦堂原本就冷清没人,还是自己上前喊一下门,自己给自己通报吧。

走到窗前跟下,正准备报上自己的姓名。只听里面幽幽地传出人声,言者正是东安太妃与刘太嫔。

“妹妹今日气色不错,竟不像是要大去之人。”

“……”

“妹妹三五日间就可以去跟爹娘团聚了,临走之前,就没有什么相对本宫说的吗?”

“劳烦姐姐,日日过来,等着盼着玉心早点死。”

“你胡说什么?你若不是本宫妹妹,本宫稀罕一天一趟往宫里跑?你也看看本宫,也是奔五十的人了。这样劳心劳力,都换不来你的真心么?”

“你劳心劳力?你是怕宫里人说你狼心狗肺吧!哈哈……你日日来这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吗?你这样日日坐在如玉的屋里,想从如玉嘴里撬东西的人,也不能!姐姐这个一箭双雕的打算真是划算!”

“本宫有什么打算?本宫不过就是还念着,昔日府邸里的姐妹旧情罢了。”

“这话说得让人恶心。别人信,姐姐自己信吗?”

“随你怎么想,你也大限将至,本宫不与你争执。”

“姐姐若真是来看妹妹,为什么每次都只带心腹,摒去玉心的左右,你是怕吓着他们么?哈哈哈……”一串诡异的笑声传出窗外。

“你,你糊涂了,你疯了?”

“我疯了,到底是谁黑了心,烂了肺。你说?你说!”刘太嫔说完一连串的大喘。

“贱人,都到这副田地你敢和本宫嘴硬。”

“哈哈哈……我是贱人?妹妹若是贱人,你我同出一门,那你又是什么?”

“你这么说话,不怕本宫将那最后一副毒药灌进你的嘴里吗?”

“怕,我好怕啊,我怕自己明天还能睁开眼,还能看见你这副贱人摸样。多谢姐姐惦记姐妹之情,让妹妹苟活了这么多年。你灌啊!你灌啊!”

“啪”一记耳光之声后,一个狠厉的女声,低低地喝到:“你疯了!如不是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本宫还肯留你到今天?你以为本宫还日日肯见你这副模样?”

“若有来生,我倒是想让姐姐换成妹妹我,可好?不过,若真的有来生,我刘如玉情愿再不与你相识。”

“妹妹果然是将死之人,说话也比之前狠厉了,你是打量本宫不敢弄死你吗?”

“人之将死,其言必善,我这辈子的苦楚无处诉说,我只等到了那边,找爹爹说去。”

“少拿阴司之话吓唬本宫。我活着都不怕他,死了就更不会。”

“你不怕,他养了你十六年,你竟然害了他的掌上明珠,让他活活气死?”

“大夫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爹爹是中风而死。”

“若不是你设计让皇上贬斥我,他又怎么会生气中风?”

“大夫说过,中风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你糊弄鬼去吧,我若是不倒,你也气不着爹爹,爹爹若是不死,你又怎么让你娘,成为刘家的正室夫人。二品诰命!我娘死得早,她若是活着,能让你们这么夺了她正室的身份?”

“别说了!终究你们正房也是败了,如今刘家的诰命夫人是我娘,是本宫的亲娘。”

“爹爹和我娘,在阴司里等着你们母女……”

“本宫叫你闭嘴!”

“你怕了?你会怕么?”

“本宫叫你闭嘴,你听见没有!”

“你这些年也算是得意够了,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午夜梦醒时你可问过自己的良心。”

“良心……哈哈哈哈……本宫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能在这紫微神宫挣扎着活到现在,试问哪一个还有良心这东西。在宫里活下来的女人,向来只问成败,不问对错。我昧着良心做的事情,到了阴司自有阎王爷打我入十八层地狱。”

“姐姐,妹妹自问此生没有对不起姐姐,那件事情用不了多久就跟妹妹一起进棺材了。只恳请姐姐看在婉莹们同父同根的份上,放过靖康。”

“妹妹这是在求本宫吗?”

“姐姐,你我的恩恩怨怨,这辈子已经掰扯不清了,我是个要死的人了,求求姐姐放了靖康吧!

“怪道怪道,我还以为妹妹回光返照,肯跟姐姐说这么多话,原来还是为靖康打算!到底是妹妹跟靖康一母同胞,姐弟情深,若是当年妹妹也如此对待姐姐,只怕也没有今日之苦了吧。”

“如玉之心,你最清楚,否则你不会留我到今天。”

‘啪啦’一声传出窗外,一听就只是杯子重重地放在在桌子上,用力过大将杯盖震了起来。

“本宫当然清楚你是个吃里爬外,算计自己亲姐姐的贱人”

“姐姐,妹妹真的没有。”

“若不是你说出去,还会有谁?当日只有你和柳贵人亲厚,若不是你告诉柳贵人,柳贵人那个贱婢怎么会说,毓宏眉眼间不像先帝。不是你告诉她,又是谁?”

窗外传来刘太嫔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艰难地说:“姐姐,她当年那句话是想巴结你,妹妹在旁边听得分分明明。”

“你还为她狡辩?还是为你自己狡辩?”

“姐姐,柳贵人她若想害你,直接告诉皇上岂不更直接?何苦巴巴地跑去告诉你,惹你忌讳。你当时已经是昭仪,她哪里敢得罪你。她言外之意不过是想说毓宏像你,奉承你罢了。你打她那一巴掌,她后面巴结你的话还怎么说出来,这才让她生了疑惑。”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她活该如此。”

“那你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杀了?”

“你以为本宫不想,死是最容易的,本宫要让你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妹妹知道,你留我一命,让我看你如何日益显赫,如何位列四妃。你又怕我说出毓宏的事情,用毒药将靖康软禁在府里,掣肘于我。”

“你竟然这样想本宫,哈哈哈……”一连串的失落鬼笑之后又是异常狠厉地说:“你是聪明的,否则靖康也活不到今天。”

“还是你更聪明一些,靖康若是死了,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你。”

第104章 转身

“聪明不聪明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此生你刘如玉,已是我刘如心的手下败将。”

“你赢了我,你于你何长,我输给你,于我何削。我永远是刘府里最受疼爱的嫡出四小姐,永远是皇上曾经捧在手心的玉贵人。你再抬举你娘,你娘是我娘婢女的身份,你们骗得了人,骗不了鬼神。”刘太嫔喘着粗气。婉莹站在外面一时吓得站在原地,腿脚不会动弹。

“你心里最清楚,不是皇上不肯原谅我,是我对皇上死了心,不肯原谅他。你今日这一切。不过是我不愿意与你争罢了,是我心甘情愿让给你的。”

隔着白色的窗纸婉莹看见东安太妃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的身影。“贱人,死到临头还猖狂。”

太嫔依旧是气息奄奄无比伤感地说:“姐姐,你我一辈子相爱相杀,终究是斩不断的同根。”说完之后哽咽带着粗喘,语不成调。

雪慢慢地停了下来,婉莹站在窗下的芭蕉树旁,重重厚厚的雪将芭蕉树中间的缝隙遮盖的严严实实,从另一面根本看不见婉莹。

东安太妃愤怒中亦带着哽咽:“住口——”

“你留我苟活二十年,你若是怕我说出去,我和靖康早就没命了。骨肉亲情还是放不下吧。”

东安太妃愤怒地哽咽着,只是哽咽的更厉害了,“贱人,本宫让你住口……”

”姐姐,我不想再斗了,如玉累了。”

“贱人,你少耍花样,你要是想死,还日日偷偷喝参汤苟延残喘?本宫若真心想让你死,灌你一碗毒药就行了,何苦让别人背着本宫偷偷给你送人参。”

“姐姐,你多久没有叫我四妹了?叫我一声四妹可好?”

“……”

“妹妹不久于世,临死前想给姐姐提个醒。你和毓宏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你说什么?她?是谁?”

“那日是她设计让我进得你的寝宫,才撞见你和那个男人。”

“她?是谁?”

“杜丽笙……”

杜丽笙,当今太后姓杜,难不成是……婉莹想到此处一股更加刺骨的寒凉从骨髓发出袭遍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太后?你胡说——我跟太后是一条船上的人,太后不会的。”

“妹妹将死之人,姐姐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姐姐好糊涂,若是当年如玉真的把此事宣扬出去,依姐姐的性子必会制如玉死地而后快,到那时才真的是两败俱伤。你以为她与你姐妹情深,不过是联合你扳倒宝华夫人罢了。”

“好一个一箭双雕,好毒的计谋,本宫竟然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一声无力的咳嗽后,刘太嫔吃力的说道:“告诉你,你肯定不会放过她,你斗不过她的。她当年为什么会跟你联手对付宝华夫人,你以为她对你真的是姐妹情深?哈哈……”一个有气无力的冷笑,之后又是一大串的粗喘。

“有毓宏这个把柄在手,她才不害怕你出卖他,一旦哪一日你将宝华夫人的事情说出来,毓宏不是先帝皇子这件事,就是她的杀手锏。”

“你,你真的应该早些说……”

“姐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有毒蛇。你们挑拨宝华夫人斗跨了皇后,又联合她,暗中设计让宝华夫人殉葬,你以为高枕无忧,实际上她早就谋划好一切了。你若安好也罢,你若对她动杀机,她会放过你和毓宏么?”

东安太妃上前两步,坐在床边,问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十多年了,姐姐勿需再问,如玉也不想再说,如玉只想临死前告诉姐姐,毓宏虽然不是先帝的皇子,但是姐姐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子。他是如玉的亲侄子,你是如玉的亲姐姐,如玉怎么会跟柳贵人去告发你们?”

“这话当年你为什么不说?”东安太妃言辞中早已没有刚才的愤恨。

刘太嫔似乎想笑,但是不过是两声气息而已:“当年说姐姐会信么?”

“万般皆是命。”

“半点不由人。”一句话刘太嫔似乎使出了自己所有的体力。

“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是不是太后让你活到现在,你说!你快说!”东安太妃忽然话锋一转,似乎有所顿悟。

“姐姐终于明白了。我活着,她才会让着你,我若死了,只怕她也不会让你好过,你背地里勾结……呃呃……”太嫔说完这句话忽然痰气拥塞,喘息不止。

东安太妃紧张起来:“如玉,到底怎么回事?如玉你怎么了?”

屋里再也没有刘太嫔的声音……

婉莹听得早就傻了,尘封许久的宫闱秘事,当朝太后,先帝皇后,东安太妃,宝华夫人,刘太嫔……

“如玉,如玉,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后院几个姑姑,听见东安太妃呼喊,慌慌张张喊叫着地从耳门进来,婉莹一听不好,万一她们发现自己,自己肯定活命难逃。该怎么办呢?转身往回走,这一段距离长过耳门到后院的距离,肯定是跑不掉,何况一跑,姑姑们肯定疑心,反而败漏。

只有十来步的距离,自己肯定跑不出去。就算跑出去了,万一碰见外面进来的奴才,也是一个死。思来想去,一个计谋涌上心头,来不及思虑,婉莹冲着门口的方面快跑了几步,计算着时间和步子,在后院姑姑门看见自己的前一步,迅速转身,一百八十度转弯,装作自己刚刚走进常曦堂院子的模样。毕恭毕敬地捧着一个锦盒。

果然,见到后院姑姑们一瞬间,婉莹听见东安太妃在常曦堂里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光有身体上的假象还不行,脸上也必须自然,要装作若无其事,又欢天喜地地给主子送药。再添上一些异想天开能得些赏赐的巴结模样就更完美了。

一个姑姑,慌慌张张地去外面,一看就是去传太医。

婉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里怕极了,看着姑姑过来,压住心里的惊恐,换上一副笑脸说到:“姑姑留步,这是太妃送给太嫔的人参,烦姑姑进里面通传一声。”

婉莹语音未落,姑姑脚也不停头也不回急急匆匆地说:“姑娘先别进去了。这会儿顾不上了。”说完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第105章 逃

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姑姑急匆匆地从荣寿门出去,婉莹站在庆熙殿前的石砖路上,四周的常青树上不时有积雪滑落,高挑的屋檐上也是厚厚的一层,往外看不见更多的天空,往前紧闭的宫门亦不曾有出路。

一日之间心情大起大落,此刻怅然所失到了极点,黑压压的天,白的刺眼的雪,压得婉莹喘不过起来。只这一刻再也不想待下去了,不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魔鬼。

婉莹推开宫门,眼前只有一条通往绵寿桥的路。腰悬宝刀的侍卫此刻就把守在慈安门。就算出了慈安门,自己手上既没有同行令牌,也没有放行书信,贞顺门可怎么逃啊?就算逃了出去,私自出宫罪责问斩,自己送上性命,也会连累父亲和母亲。

逃,天涯海角也是逃不出去了。为何我师婉莹的人生,会走入这样一个绝境?还有,还有他,他真的要大婚了吗?他在梦里说过等了我三生三世,就这样与不相爱的女子成婚,白首到老这样可以么?他会快乐么?

不会的,我见过他的眼神,不会的。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认得我。

可是,既然他与我是旧时相识,为什么装作路人,就这样跟我擦肩而过?

一股温热的液体滑过两颊。婉莹悲伤的忧思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我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眼泪?心里被一种不知道的情愫吞噬,只觉得莫名的疼。我这样这样流眼泪他会知道吗?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婉莹姐姐,你怎么站在风里呢?”言者正是小林子,捧着一束红梅,从慈安门处,远远瞧见婉莹,一蹦一跳地过来。

微微侧身,将手搭在额前,装作一副欣赏雪景的样子赶紧拭去眼角的泪痕。“在宫里怪闷的,出来看看景致。”

“小林子刚才和王爷去送了贺将军,将军偷偷跟小林子说,今日雪好,白雪配红梅最相宜,临走之前让小林子去御花园采了红梅给姐姐插瓶。”

婉莹无心顾及其他,耳朵里仅听到了‘王爷’二字,鬼使神差地问:“王爷是荣亲王?”

“正是荣亲王,王爷和将军自幼一起在太后处长大,情同手足。”

婉莹心里闪过一丝救命的欣喜:他会不会是着急去送大军出发,故而没有过来寻我?或者他他看我快要跌倒,才把那句“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你怎么才来……”给放在后面。一定是这样,他若没有军务在身,肯定会拦住我,像梦里那样,深情款款地对我说。大军已经开拔,或许下午,或许晚上,他定会来找我,他认得碧桐姑姑,她肯定知道我是荣寿宫的宫女。

想到这里,婉莹的心仿佛被观音大士瓶中的仙露浇灌了一样,荒草发芽,枯木逢春,一点一点慢慢又欣欣向荣生机勃*来。垂死的心终于又活过来一般。

“婉莹姐姐,你看这红梅花心里还有白雪,真真是漂亮极了,还是将军有情致,小林子以前只觉得赏梅是件苦差事,数九寒天里,站在冰天雪地里,就为了看一树枯枝和几朵小花。真真是无趣的紧!”

婉莹还是沉浸在死而复生的喜悦中,小林子的话根本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小林子见婉莹脸上似有悦色,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方才剪梅,小林子这才明白古往今来文人骚客,为什么独独爱冬雪里的红梅,真真是好看,白茫茫的天地间,这一团红,真是好看极了,小林子不会吟诗作赋,不能跟姐姐分享心中的欢喜,但是姐姐看在小林子辛苦剪梅的情面上,好歹把这梅花,放在自己屋里,也算是贺将军能收在姐姐身边。”

“我不能再要你的花了。”婉莹情丝断缺之间,贺佑安三个字挤进自己的脑海,硬生生地把婉莹脑海里那些锦绣山河挤得支离破碎。

“姐姐,这是将军给小林子的命令,将军在外面打仗为国效力,小林子在宫里给姐姐送花算是为将军效力,小林子可不想打了败仗。”

“小林子……”婉莹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准备正式和贺佑安以及小林子划清界限。

“婉莹姐姐,你说……”小林子以为婉莹姐姐被自己感动,一连兴奋地等着婉莹开口。

“以前送的花,婉莹谢谢你,之所以没有拒绝,婉莹是不想伤了一个为国征战将军的好意。”

小林子一听这话,脸拉得驴长。撅着嘴,明知故问到:“姐姐说这话时什么意思?”

“之前的花,谢谢你,也谢谢贺将军。今日的花,婉莹断然不会接受,小林子以后也不要再送花给我了。”

“姐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变了?”

“婉莹昨儿也是这样,今儿也是这样,明儿和将来,都是这样!”

“姐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贺将军临出发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姐姐,从昨晚到今早,嘱咐了不下一百遍,姐姐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我说过,我师婉莹从来没有变过!”

“你这样说,连小林子都替将军心寒。”小林子死死地搂着红梅,红梅花瓣上的雪水滴在小林子茶色的衣服上,马上变成一个水点。许多水点连成一片,竟把小林子的前襟打湿了一大片。

小林子见婉莹不说话,鬼心思晃动了一下,心里踅摸道:贺将军不在京城,说好三月半年就回来,小林子何不趁着这三月半年,替将军迂回作战,侧面为将军铺垫经营,等将军回来水到渠成?

想到这里,小林子鬼精灵的黑眼珠子‘骨碌’一转,换了一副亲切的笑脸,说:“姐姐,你我相识也算是缘分,小林子不敢高攀姐姐,但是小林子自幼进宫,无亲无故,那日一见姐姐就觉得亲切,心中一直把姐姐当自己的亲人呢!”

婉莹向来善良心软,也是个吃软不吃硬主儿,听到小林子这样悲伤又亲切地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心里也是一软:自己独自一人养在母亲身边,家里的兄弟姐妹虽多,大家都不怎么亲近,突然小林子跟自己说这些,婉莹感动地一塌糊涂,也柔软地说:“好小林子,你若把我当姐姐,我必定把你当自己的亲弟弟。从此你有亲人,婉莹也有弟弟了。”

第106章 毒人参

小林子心中鬼笑不停:婉莹姐姐果然上钩了,看来小林子这一招十分管用。想到这里,再接再厉,趁热打铁说:“姐姐,你真的认小林子这个弟弟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看着婉莹真挚的脸,小林子也生出了一些真挚的情愫,一本正经地说:“姐姐,小林子以后就当你亲姐姐。”

“一言为定。”

小林子一半为贺将军,一半为自己,举着那束红梅说:“姐姐,这束红梅不算是贺将军送的,就算是小林子亲手折的,送给姐姐。”

小林子一把把花塞到婉莹的怀里,一时情急,婉莹失手跌了人参盒子,恰巧掉在道边的观景花岩上。盒子一下子散落开来,一个婴儿胳膊粗细的人参跌了出来。

婉莹顾不上推辞,赶紧放下手里的红梅,跪在地上,轻轻地将人参从雪里拿出来,掏出自己随身的帕子小心的拭去了上面的浮雪。

小林子见状也俯了下来,看见婉莹手里的人参,不由得说:“这参已经修成人形,没有一千年也得有八百年,这几年东北进贡的人参,年年被土匪打劫,宫里像这样的好参只怕找不出几只。”

他说完这话,极小心的从婉莹手上接过去。“小林子只听说过人参娃娃,还没见过,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仰头问婉莹:“姐姐,你这人参是哪里得的?”

“太妃让婉莹送给刘太嫔的。”

“还是僖贵太妃菩萨心肠,这么好的东西也不留着自己用。”

“太妃礼佛之人,这样成了人形的人参是不能用的。婉莹解释道。

“小林子看这参的形状,多半是高丽进贡的人参。”小林子自言自语忽然不吭声。转而一想一脸迷茫的说:“不对啊,今年的高丽人参,宫里统共就五根。统统锁在太后的小库房里。这样的人参,外面就算有,恐怕皇上,皇后都未必能用得上,太妃怎么会有呢?”

小林子无意间说出这么一句话,婉莹也有所警醒,刚才看见人参的一瞬间婉莹脑袋里也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各种內由,婉莹又怎么能参得透呢?

“赶快收好吧,耽误了功夫,婉莹可是要挨骂的。”婉莹说到。

“婉莹姐姐休要唬小林子,碧桐姑姑是最最和善的人了,从不打骂奴才们,太妃更是活菩萨一个,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

婉莹捡起倒扣在雪里的锦盒,将人参小心翼翼地装入盒子里说:“小鬼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小林子一手摸着头,一脸憨笑说:“婉盈姐姐怎么跟将军一样爱欺负小林子,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说一家话。”说完唯恐婉莹收拾他,撒腿就跑。

婉莹听见小林子开自己和贺佑安的玩笑,一时羞怒起来,正想敲他的脑袋警告他,谁知他一溜烟的跑了,气的婉莹不行。

拿起地上的红梅,准备转身进荣寿宫,忽然瞥见刚才锦盒跌落处有一片隐隐的红色,蹲下来一看雪上有凹痕,果然是刚才锦盒跌落的地方,可这隐隐的红色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锦盒里面的红绸,遇到雪水褪色?不可能啊,这里是紫微神宫,所用丝绸均是上造极品,绝无遇水褪色的可能,那又是什么?

婉莹还是参不透这里面的玄机。

小林子刚才也说,这样大的人参,僖贵太妃的份例里是不可能有的。这人参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红红的东西又是什么东西?

灵机一动,身体一颤,一股冰凉的寒意席卷全神。难道是……毒药?

婉莹放下锦盒和红梅,拔下自己头上的银钗,右手颤颤巍巍地将银钗尖端扎向那陀红红的雪中,一阵寒风吹来,加上自己内心极度恐惧,一瞬间婉莹差点跌倒瘫在地上。

银钗只刚碰触到那雪,只见钗头上原本的银白迅速变的黝黑不堪。婉莹瘫坐在雪上,那黑黑的毒锈变成无数只嗜血虫,爬上婉莹的身体,咬破婉莹防备的皮囊,一边吞噬着婉莹惊恐的鲜血,一边壮大,只是一个意念之间,就布满婉莹全身。

“我该怎么办?这人参有毒。要不要告诉碧桐姑姑?还要不要送给太嫔?”婉莹脑海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有几条命能够你掺和这样的事?你父母临进宫前跟你千叮咛万嘱咐的话都抛之脑后了吗?”

对啊,父亲母亲多次叮嘱自己,宫中之事晦暗不明,错综复杂,千万不要多管别人的闲事。按着姑姑的吩咐,把人参送去交差完事,至于刘太嫔喝不喝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到此处又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师婉莹啊师婉莹,原来你也是罔顾人命的蛇蝎小人。你这样子跟刽子手有何区别?你跟那些草菅人命的人又有何不同?”

婉莹听这声音说得极其过分,便与他辩白起来“不,婉莹不是蛇蝎心肠,婉莹更不是刽子手,一切都不是婉莹的主意,婉莹不过是无意间撞见罢了。”

那声音又说:“佛家常说,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你如今想独善其身,罔顾他人性命,虽未作恶,亦是助纣为虐,心魔已种,祸之不远。”

婉莹听他讲的这些话,亦是婉莹自己心里的话,便问他:“婉莹不想如此,你告诉婉莹该怎么办?”

那声音说:“不可言……不可言……你自己领悟去吧。”

“婉莹该怎么办?”婉莹不觉间自己说了出来。

自己把人参藏起来,肯定不行,且不说如此贵重之物必定造册记录,万一哪天问起来,婉莹有几个脑袋够砍的?此其一。其二,私吞宫中财物本身就是死罪,更何况这人参已经被剧毒侵染,到时东窗事发,密谋着肯定知道婉莹发现其中关窍,必定杀婉莹灭口。其三,姑姑若问人参可送去了,婉莹该怎么回答?其四,既然人参是赏赐给僖贵太妃的,婉莹若默默无闻,岂不是置贵太妃于险境而不顾么?

想到以上四点,还是先告诉碧桐姑姑,此事让姑姑定夺。

踏上荣寿宫的大门前的石阶,又有一股寒气从背部袭来。不由得放慢脚步,婉莹只进荣寿宫几日,虽外面都说僖贵太妃和碧桐姑姑面和心善,可是终究是人云亦云。如果这人参本身就是贵太妃的主意,婉莹这样子横生一节,以后岂不凶多吉少。

可是只一瞬间这个念头便消失不见,如果是僖贵太妃,同住一宫二十年,为何非要等到今日?刘太嫔已经大限将至,只等着太嫔咽气岂不是更省事?

眼前朱门红墙上,龙凤呈祥的金黄浮雕栩栩如生,房檐下倒挂着一尺来长的冰凌柱子,天寒加心寒,婉莹也是心力交瘁极了。

第107章 安乐堂

此时荣寿宫里,太嫔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径直到庆熙殿前,扑通一声跪在石板路的雪地上。

“贵太妃娘娘,我们太嫔怕是不好了,劳烦娘娘去慈宁宫通报。”

小宫女话还没说完,碧桐姑姑急急地打着帘子出来。两人一深一浅地出了荣寿宫向慈宁宫方向走去。

紫微神宫有这样的宫规:每个宫均由主位娘娘统辖一宫各项事宜,太妃们住的西北院也是一样。

荣寿宫现只住着主位僖贵太妃和刘太嫔。而刘太嫔的宫女地位太低,依制是无法去给慈宁宫通报。故而来求贵太妃去通禀。

荣寿宫里十分慌乱,婉莹拿着人参盒子和红梅,回了自己的屋里。不多会儿,一个宫女喊婉莹出去,悄声说:“太嫔快不行了,咱们得站在外面随时听吆喝了。”

婉莹又赶快起身和几个宫女并排站在荣寿宫正殿庆熙殿的廊檐下,束手贴衣,随时等着各处召唤。

请来的太医进去不久,一脸凝重的出来,走后没多久,几个身体强壮的太监抬着一方软舆进了荣寿宫,放在东安太妃的轿子前面,太监们垂首并排等在那里。紧接着十几个穿着缟素色宫装的嬷嬷径直进了常曦堂。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个嬷嬷出来说:“进去,请太嫔移步安乐堂吧。”

那几个太监听罢,抬着软舆进去了,不多时,几个人抬着出来了,雪白色的万寿无疆素锦软舆悄无声息地抬出了荣寿宫。东安太妃的轿辇随后紧紧地跟了出去,慌乱中东安太妃,不曾注意到庆熙殿檐下,婉莹也正焦心地张望着,夹在几个宫女中间。

僖贵太妃的木鱼声传入耳朵,细细密密的金刚经交织着木鱼声随着太嫔的软舆而去。常曦堂院门前石灯顶上集落的白雪滑了下来,露出灰色的石头,跟红墙下的石基一样。

“宫里的女人,到头来都是这样。”言者正是碧桐姑姑。

婉莹以为太嫔已经驾鹤西去,想着太嫔就这样离去,在想及刚才常曦堂窗前听得的密语。尤为太嫔这一生叹息。“太嫔早起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说时眼泪不觉也掉了下来。

碧桐姑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太医刚才看了,还没有呢,不过也快了。”

“太妃还没殡天,为何要抬走啊?”

“到了安乐堂好升天。”

“可是太妃已经病入膏肓,这样折腾岂不折损。”

“太医已经说了,油尽灯枯,无力回天。”

“外面这样冷,安乐堂就算点上火盆一时半会儿屋里总是凉的。太嫔受罪了。”

“用不了多久就好了。太嫔人好,老天爷不会让她多受苦的。”

听得这话我的眼泪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坠落,“太嫔真的要……”

“左右不过是今晚或是明早。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将太嫔抬到安乐堂。”

“姑姑,是不是我们每个人到最后都会抬到那里去。”

“无品无级的宫婢若是生病不得治,就直接丢到宫外的静安堂,或生或死都是听天由命。太嫔是正五品的嫔位,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正二品以下的妃子是不能殁在自己的屋子里,都得抬到安乐堂里升天。”

碧桐姑姑说没有说明,婉莹已了然于心:看着烈火烹油,繁花似锦,权势熏天的紫微神宫,没想到这的万千繁华和荣光的背后,竟是如此绝望和苍凉。宫里的屋子还要住人,宫里的屋子是留给活人住的,不能沾染了死人的晦气。

“只为不给后来人沾染晦气?”婉莹不可思议地又不能表露。

“没错,紫微神宫也有几百年历史了,若不如此还有几个宫室能住人。”

“……”婉莹不知道该怎样接上这句话。

“人人都一样,也不算是委屈了。”碧桐姑姑仿佛看到若干年之后,自己也被这样匆匆地抬走。十分伤感地说。

“人人都一样,也不算是委屈。”婉莹喃喃地重复着碧桐姑姑的话。

婉莹看不清刘太嫔的脸,不知道刘太嫔当年是怎样的艳绝后宫。一方万寿无疆万字被面,遮住了刘太嫔一生的哀怨。看着软轿拐出了荣寿宫,廊檐下几个宫女莫不垂泪哭泣。

宫里的女人算什么?苍蝇?老鼠?一辈子的年华葬送在这小小的围城里,没有人在意她们的喜怒哀乐,没有人体味她们的苦辣酸甜,更没有在乎她们的生老病死。生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死的时候也得顾全大局。

天际处万丈光芒已从浓云相接处射了出来,一场厚厚的大雪,遮盖了地上无数不为人知的人间泥淖和污垢。刘太嫔未说出口的秘密,想必也会随着她坎坷的一生灰飞烟灭,如此也好。

“姑姑,奴婢有事禀告,可借一步说话?”

碧桐姑姑见婉莹神情紧张,知道必是不可示人的要事。点头示意,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婉莹的房间。

进了房间关上门,婉莹便直接跪在姑姑面前,“婉莹求姑姑救命。”

“好孩子,什么事情起来说。”

碧桐姑姑拉着婉莹,坐在炭盆边,盆里的炭火几乎燃烧殆尽,姑姑夹了几块黑炭丢进去。然后取了一个鹅羽扇子,轻轻地吹着火苗。

婉莹将盒子怎么跌掉,怎么发现染毒一五一十地说与姑姑听,只是隐去了在常曦堂听得的那些话。

碧桐姑姑原本拿着羽毛扇子坐在凳子上扇火,听得婉莹说的话,羽毛扇子忽得掉进了火盆,瞬间一股鸟兽烧焦的焦糊臭味,不由分说,直接窜了出来。

姑姑顾不得那么多直接用手将扇子拿出来,好在火还没燃起来,不曾伤着。然后打开窗子,头探出去左右一看,又待了一会,直到屋子里没有异味才有合上窗子,合上之前,又左右的哨探了一遍。

“那人参在哪里?”

婉莹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红木架子。碧桐姑姑走过去,拔下头上的银钗,打开盒子,直接放在人参上,果不其然,看似没有任何异样的人参碰触到钗头的一瞬间,那钗头瞬间发黑。

“你说刚才的雪,可是红色的?”

“嗯。”

“毒性这样烈,无色无味,遇水变成红色,难道是赤血封喉了?”

婉莹大惊失色,闺阁时,背着母亲也偷偷地看过些市井上的武侠演义,也是知道赤血封喉乃是剧毒之首,并且无药可解,所中该毒之人,一个时辰之内必定毙命。临死之前气息受阻如同被人封喉一样,加上它本身就是红色粉末,所以人称赤血封喉

第108章 赤血封喉

“赤血封喉?”在碧桐姑姑面前,婉莹当然不能显露知晓此毒,故而装作惊讶之状。

“赤血封喉是红色粉末,这人参上无色无味,又不太象是?”

婉莹再看通身藕色的人参,确实并无红色,可是银簪放在上面却变黑,心中不懂,也不敢胡说八道。

“中了赤血封喉之人,不像其他毒药会七窍流血,尸骨发黑。尸首上是没有任何破绽,连验尸官也验不出来。只有死者本人知道临死前上不来气,如同被人扼住喉咙一般。毒药本身是红色粉末,所以就叫赤血封喉。”

新加的炭火复燃了起来,屋里没有了刚才的阴凉。事关重大婉莹不敢过多言语,只听碧桐姑姑说着。

“人参上只有毒性没有沾染上红色,雪地上却染上了一片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婉莹只敢在心中幽幽地想:宫中饭食都有试毒,太嫔不一定将毒人参喝进肚子。这样倒不像是给太嫔下毒,倒像是嫁祸给太妃的样子。

碧桐姑姑也是闵想了半天不得其解,这毒究竟是怎么弄在人参上?

“人参,染红的雪……”碧桐姑姑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语。

婉莹这边越想越担心,已经深深地感觉到下毒之人是想嫁祸给僖贵太妃。看着碧桐姑姑拿着参盒踌躇。婉莹轻声喊了一声:“姑姑……”

“我想到了!”碧桐姑姑忽然眼睛里像点了一盏灯,炯炯地说:“是衬布,是参盒里的衬布。你看参盒外面是无毒的。”说着扯下自己腰间系着的银三件儿,捏住耳挖子,使劲在参盒上来回蹭。

这一次银耳挖子,丝毫没有变黑。这说明参盒外面无毒。

“你看这参盒外面没有问题,所以毒下在盒子里面,这衬布是红色的,刚好遮住赤血封喉的颜色。”

碧桐姑姑说着还是拿着那个银耳挖子,轻轻地放在参盒里面的衬布上。

果不其然,这次银耳挖子直接从头黑到尾,毒性比之前的两次都要猛烈。

婉莹吓得直接坐在了床上,一个趔趄没做好,差一点跌在地上。

这样阴毒险恶的心思,婉莹从来没有见识过。以前在自己家里,几位姨娘也长长吵闹别扭,但是下毒,婉莹还是头一次遇到。而且手端这样巧妙,婉莹都不敢相信。

惊恐兼着慌张,婉莹有些六神无主。抬头见碧桐姑姑一不慌张,二不改色。仍旧把人参按照之前的样子放进盒子里。

婉莹惊慌之余,还是担心方才忧虑的事情:这根人参是送给太妃的年例,事关太妃,若太妃用了这根人参岂不丧命?想到此处,再也不能噤声。

“姑姑,太妃危矣。”

碧桐姑姑听了婉莹的话仍不惊慌。婉莹有些纳闷,只听碧桐姑姑轻言细语地说:“危矣倒不至于,不过是多一重麻烦罢了。这样子借刀杀人,好手段啊!”

“只是麻烦……”婉莹担心是万一有人想要对太妃下手,可不是麻烦这样简单的事情。

碧桐姑姑看出婉莹的心思,平静地说:“太妃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宫里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更何况这根人参已经修成人形,太妃更是不会作孽食用。所以这根毒人参,万万进不到太妃肚里。”

她原本站着,说到这里,临着婉莹又坐了下来,徐徐地说道:“自打和太嫔一起住这荣寿宫,算来也快十年了,太嫔身子不好,四季不爽时,总是要喝独参汤保养,太嫔的份例里一年到头来没也有几根像样的整参。咱们太妃说,自己不用,搁着白白糟蹋了,所以但凡有参,必定给常曦堂送去。这件事知道的人也是有的。”

听碧桐姑姑这样一通理论,婉莹卸下了刚才的担忧,口无遮拦地说:“难道下毒的人知道太妃不食人参,每每送于太嫔,所以这毒是冲着刘太嫔?”

一通话说完,婉莹也有点后悔,爹娘临行前的交代全忘得一干二净。

“八成是这样,借太妃的手递与太嫔,把他们撇得干干净净,若是东窗事发,反过来能嫁祸给太妃,倒是多捎带上一个。这个计谋还真是高明。”

婉莹心里却觉得太嫔位份卑微,已然病入膏肓时日不多,更何况现在后宫中除了太后,最显赫的就是僖贵太妃。会不会是冲着僖贵太妃也未可知?

“姑姑,婉莹还是有些担心太妃,毕竟太妃地位显赫……”

“婉莹心系太妃,姑姑也算知道了,姑姑自问阅人无数,知道你赤子之心。我不告诉你,你心里必定难以安心,荣寿宫人手缺多,姑姑就拿你当心腹了。”

“姑姑为何笃定婉莹?”

碧桐姑姑拉过婉莹的手,不容置疑地说:“错不了的。”

“姑姑放心,今日所言之事,绝不传六耳矣。只是,只是这样险,姑姑为何不担心太妃安危。”

“说来话长,你只用在心里明白就行,宫里无人能害的咱们太妃。无人。”

碧桐姑姑言止于此,婉莹亦不敢深问。垂头看着盆里熊熊的火苗,吹的裙子上的流苏不停摇摆。

“咱们太妃是先帝生母太皇太后李氏同母亲弟——文定公的*。地位显赫无人能及。”碧桐姑姑说。

话到此处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僖贵太妃是一品国公之女,而当今太后入宫前父亲只是六品的太医。地位悬殊可想而知。

“这个婉莹略略知道一些。”

碧桐姑姑说:“太祖皇帝驾崩,太皇太后触棺而亡,以身殉职。先帝感念生母,每每厚待李家,后来太妃初入宫便是正二品的妃位,当时整个后宫为之侧目。”

“我朝为防外戚干政,仿照汉制,新帝生母均要殉葬,以此制衡。李太后壮举我朝《女则》里亦有记载。”

“不错,太祖皇帝每每感慨前朝政务慌怠,民不聊生,皆是外戚和帝党相互倾轧之故。太皇太后与太祖皇帝,一世情深义重,早就知道太祖心思,太祖不忍让太皇太后殉葬,太皇太后见太祖驾鹤西去,岂能苟活于世?太祖的恩情,母家的纷争,帝党的要挟,太皇太后实在不忍亲儿将来家国两难。所以出殡之日,触棺而薨逝。”

听到碧桐姑姑那句‘不忍亲儿将来家国两难’婉莹十分动容地说:“人常言父爱如山,岂不知,慈爱如海如山。”

后宫斗争,越是地位显赫越是岌岌可危,僖贵太妃既然显赫非常,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安稳不倒?这个中间实在是太多太多的婉莹不知道,和碧桐姑姑的不能说。

碧桐姑姑言语间有所保留,见婉莹似有疑惑之色,又简短地说:“先帝曾说,李氏一门有太皇太后殉国也就罢了,淑琴若有不测,先帝就算到阴曹地府也不会善罢甘休。”

话到此处,婉莹总算大彻大悟。先帝的口谕就是贵太妃的护身符,所以贵太妃这么多年地位显赫,屹立宫中不倒。试问世间女子能得这样男子的爱重,此生也是没有遗憾的。

“先帝驾崩之后,太妃几度欲死,若不是看在九王年幼的份上,早就撒手随先帝而去。如今的清修也是打那时候开始的。”

“原来如此。”问世间情为为何物,只叫人以生死相随。婉莹感慨,原来帝王后宫,也有这样深明大义的爱。

“人参之事,应该不是冲着太妃,却也是个麻烦。姑娘也不必过分担心太妃,姑娘今日大喜大悲大落,深思都恍惚了,歇会儿吧。”

碧桐姑姑拿着那盒有毒的人参,离了婉莹的屋子。留下婉莹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炉,呆呆地痴想。

第109章 杀鸡儆猴

送走碧桐姑姑,婉莹痴痴地坐在火盆前,晌午的饭也没有吃,一心一意地等在屋子里,期盼那一个熟悉的身影会叩开自己的房门。

然而屋里的太阳光,从床上移下床脚,再蹑手蹑脚地缩到火炉上,他仍旧没来。也许到了桌角他定会来找自己。婉莹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看着光线中细细小小的灰尘,欢喜地遨游在光线的温泉里,等待中的婉莹也生出了些温热。这温热不是火炉的热,是自己心里的热。由内而发,将心里心外暖得一塌糊涂。

太阳光懒洋洋地在屋子里玩了一天,正想悄悄地溜走,却被婉莹逮了个正着,玩应用期盼的目光,死死地抓住光线的手脚,仍是让它悄悄地溜走,一点一滴,像是沾花惹草的浪荡公子一样,抚摸了砚台,撩拨了镇纸,恋恋不舍地和几只狼毫同时告别,终还是被高墙危檐圈在了佳人的视线之外。

天色渐黑,荣亲王仍旧无影无终,婉莹心里那等待的温热,早就被消磨殆尽。冰冷的玉手上水一样的指甲,将手心里挖出几条血红的凹坑。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屋里更是黑得发晕。掌灯的宫女一盏一盏地将廊檐下的宫灯点亮。婉莹坐在炉边,看着微弱的灯光一点一点在窗纸上晕染成一个昏黄的光圈。有了这一点光圈,屋子里也算不上黑暗。

圆凳已经不能承受婉莹无边无际的悲思,婉莹将书案前的八仙椅子拉过来,深情涣散地歪在八仙椅的扶手上。正似欲哭无泪的朦胧之际,听得宫墙外面清澈的云板响起,婉莹迅速拂去脸上的迷茫,细细一数,正是四下。

大事不妙,此为丧音,莫非刘太嫔已经驾鹤西游?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体一冷,发现炭火早已燃烧殆尽。

正在此时,御花园钟楼方向,传来钟声,不多不少正是四下。刘太嫔果真去了。婉莹与太嫔虽未有缘,可是眼泪也是突突的掉落下来。

云板丧钟齐鸣,刘太嫔已然驾鹤西去。

刘太嫔的常曦堂里,几个粗使宫女,听得丧钟云板,哭丧嚎叫着扑出来,急急地奔向安乐堂,不多会,院子里又安静下来。婉莹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一夜无话。

这一夜,安乐堂里,眼见亲妹咽气,东安太妃流着剪不断的泪水,长长久久地喊:“四妹……四妹……”

活着的时候说不出口,死了就算喊破嗓子,刘太嫔也听不到了。

小殓诸事完毕之后,东安太妃瘫在刘太嫔的灵前,对着一众宫婢说:“今也是太嫔驾鹤西去之日,本宫要为她守夜,你们都散了吧,让我们两姐妹说说话……”

话音未落,只听:“太妃好歹保重自己玉体要紧,节哀顺变,太嫔已登仙界,太妃何苦折损自己。”一个讨巧的老宫女,十分巴结地献媚说到。

太妃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那老宫女面前,伸出玉手,左铲右剪,还未摘掉的两寸多长的金护甲,登时在老宫女的脸上划出两扇血印子,放眼望去,就像是老虎脸上的胡须一样。

“贱婢,你既然能笑出来,可见刚才的眼泪是做给本宫看。”东安太妃慧眼如炬,岂能让魑魅魍魉的技俩骗过自己的法眼。更何况刘太嫔仙逝,东安太妃正悲痛欲绝。忽然看见这种假情假意的笑脸,当然会勃然大怒。

老宫女‘扑腾’一下,跪在太妃裙前,连连磕头说:“太妃娘娘息怒,奴才没有笑,没有啊……”老宫女试图狡辩,却不知更加惹怒了东安太妃。

东安太妃抬起象牙镶边的马靴,对着老宫女的心窝子一踹,将老宫女踹的倒退几步,嘴上不容置疑地说:“来人,打这个没心没肺欺上瞒下的老货。”

老宫女到此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主子,仍旧为自己撒谎辩白喊道:“太妃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拉下去,打三十板子,再喊打六十,若是吵了太嫔的灵,打死也不算冤枉她。”

老宫女一听,一口上不来,吓得昏死过去,两个年轻太监像拖一只老母猪一样将老宫女拉出去。

黑压压的一屋子人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

发落了虚情假意的老宫女,太妃的目光忽然落在外面正在搭建灵棚的太监身上,几个太监像是得了金元宝,一边说笑,一边捆着绑绳。

这一幕落在太妃眼里格外刺心,冲着外面大喊:“你们几个是哪里的太监。”

一个站在灵棚竿子上,拉扯篷布的太监,被这一声吓得直接从竿子上掉下来。

那几个说笑的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地匍匐过来说:“回太妃娘娘的话,奴才们是掖亭署的。”

东安太妃没有跟刘太嫔冰释前嫌之前,或者说刘太嫔还未薨逝之前;东安太妃也知道掖亭署不给太嫔用整参,那时候东安太妃自己也怨怼太嫔出卖自己,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现在真相大白,加上东安太妃自己心里也觉得愧对妹妹,若是早些用药妹妹或许能多活几日。“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深仇大恨由此而来,东安太妃眼里放着寒光,幽幽地说:“掖亭署……”

“去叫你们掖亭署总管的过来。”

几个小太监十分为难,战战兢兢地说:“太妃娘娘,孙公公今儿不当班儿,公公在宫外的宅子里,这会儿宫里已经下钥了,奴才们……”

“好大的胆子,宫里主子薨了,他不滚出来效力,难不成本宫想要支取东西,还要到他外宅里请他不成?”

几个小太监昔日里,总是笑话太妃娘娘不顾太嫔的死活,今日总算有报应了。头如捣蒜一样在地上磕头。

“既然孙公公请不动,也不必回太后了,革了他的总管一职,呆在外宅里永不可再入宫。”

一时间堂内堂外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喘气。东安太妃的心腹小声凑在东安太妃耳边说:“娘娘,要节哀!”

“今儿你们也都看见了,如果哪一个再敢不敬重太嫔,那就站出来。本宫今儿一并发落了。”

众人心中不忿,谁敢这个时候顶风作案,莫不跪成一片。

“都散了吧,明儿早点过来,都散了吧……”东安太妃的心腹缓和大家说到。

众人一听可以离开,忙不迭地向外走去,步子上和面目上已然要做出沉重不舍的样子。

一杯清茶的功夫,安乐堂里就剩下东安太妃和心腹两人。

“你出去把住门,本宫想跟太嫔再说几句话。”

心腹得令,推出门外,顺手将安乐堂的四扇大门都合上。屋里仅余太妃和躺在灵床上的太嫔。

第110章 一生余恨

东安太妃走到刘太嫔灵身边,解开围脖,伸手在层层锦衣领中,掏出一片玉牌放进太嫔佩戴的荷包里,流着泪轻声唤道说:“四妹,四妹……”

然后又死死地忍住了哭泣,咬着唇说:“你一生下来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好,长得好,心也好,而我再怎么出挑,终究还是丫鬟的闺女。我娘不甘心一辈子做丫鬟,偷偷勾搭了爹爹生了我,你娘气不过,处处针对我娘。四妹,你还不知道吧?哈哈哈……”一连串的悲情苦笑之后,东安太妃幽怨地说:“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娘,是你娘教会我了恨毒,她在你面前永远都是花好月圆春常在,可是到了我娘这里,四妹,你还不知道吧?”东安太妃心里的话像是绕肠的恨,一圈一圈地缠绕着,重复着。

“你娘竟然逼着我娘喝了绝胎药,害得我娘受了一辈子的苦,这些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娘温婉的外表下竟然是这样一副心肠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有一样你是记得的吧?那年你娘说丢了镯子,最后在我娘箱笼里找到。你娘为了一只镯子当众责打我娘,还是你给拦住了。可是,还是那年冬天,你跟着你外婆家去会昌山避寒,你娘无缘无故说我娘顶撞他,不分黑白就让配房婆子殴打。这还不算,最后你娘更毒,让我娘跪在祠堂里悔过,那一晚我娘差点冻死。”

东安太妃用丝帕拭去自己的眼泪,依旧幽幽地说着:“我娘昏迷了三天三夜,糊里糊涂一直喊我的名字,睁开眼第一句话,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她说‘心儿,娘都已经升天了,看见你哭,不忍心,又回来了。娘舍不得你啊。娘不敢死啊,娘死了,你可怎么熬啊!’我娘命不该绝,从那以后,我在心里下定决心,我娘这辈子受的苦,我要一笔一笔算清楚。一笔都不能少。”

东安太妃看着刘太嫔的脸,忽然恍惚一下,狰狞地说:“你看我做什么?我不怕你,我不怕阴司报应。你娘就是我害得,不过她死是她命短,跟我无关。”

镇静之后,东安太妃知道自己刚才晃了眼,也知道跟死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缓了缓假诈尸的惊恐,继续说:“可是我从不恨你,从不,我觉得我就像是你的婢女一样,以前是,进了宫仍是,虽然我高高在上,可是我心里永远觉得自己比你卑微,也是这一点,我像疯了一样折磨你,只有死死地把你踩在脚下,我才觉得自己和你是平起平坐的。你别怪我。我也不知道该怪谁。”

东安太妃自言自语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连忙否认到:“不,应该是怪你,怪你不该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怪你二十年前没有把话说清楚,都怪你。怪你投胎在太太肚子里,怪你娘欺压我娘,怪你把我的事儿告诉柳贵人……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

东安太妃越说越无力,瘫在灵床边,呜呜地哭了起来。良久又鬼笑着说:“你看看,这一幕竟又颠倒了,那年你躺在床上哭闹着不睡觉,我娘给你打扇子,我趴在床边给你挠痒痒敲腿。如今你睡着了,却换我趴在床边哭,你说可笑不可笑?你当年早一些睡觉,我娘也少受些闲气和责打,如今你但凡晚一点闭眼,也能听听我的真心话。四妹……”

“四妹,我知道你担心我,走得不安心,你放心,姐姐早就不是当年刘府里那个懦弱的三小姐,或许过不了多久,慈宁宫里的那位,就得给姐姐腾挪地方了。”

“四妹,担心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有毒蛇,姐姐不是黄雀,姐姐是那只捕蛇的猎鹰。慈宁宫想从你嘴里撬出来的那个人,你都没有看见,又怎么说给她听?当年我用被子盖住的真相,迟早会说给四妹你听,你在天上等着就好。”

“我演了一辈子的戏,跟她做了一辈子的假姐妹,到现在我都分不清,我和她之间,到底哪一个我才是真的我?不过,四妹,也谢谢你,若不是你那日撞破我的奸情,我还从来没有防备她。她算计我,我忍了二十年,到最后,我倒要看看鹿死谁手,不到死的那一刻,谁会知道谁笑到最后?”

“这些话,你若不死,我依旧会烂在肚子里,我知道你还没有走远,所以今日说给你听,我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你们一步一步我把逼疯。是你们!”

一阵阴风从门缝中挤进安乐堂,笔直的烛火开始来回摇曳,东安太妃站起来,四处找寻“四妹,你真的还在?你没走,是么?”东安太妃伸着手在空中到处乱抓,嘴上糊里糊涂地说:“四妹,到了那边,见了你娘,你跟他说,是我害了她,跟我娘无关,不要再欺负我娘,好么?”

看着刘太嫔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灵床上,东安太妃忽然发狠说到:“你娘要是在那边还欺负我娘,等我去了,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过她。”

几阵吟风呼啸,门外把门儿的心腹挤进门里,悄声说:“主儿,远处来人了,少说两句吧。天儿不早了,咱们去西北所歇一会儿吧。”

东安太妃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恍惚间只觉得刘太嫔还像昔日一样被自己哄睡着了。伸出手,握住刘太嫔枯瘦干黄的手,霎那间冰凉刺心,才知道自己四妹已经大去。趴在刘太嫔身上,呜呜地说:“你小时候最爱装睡了,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

“主儿,远处来人了,主儿有什么话快说吧!”

“四妹,不要嫌姐姐絮叨,以后隔着棺材黄土,你在听不见姐姐这些话了。我先你三年进宫,荷包里的玉牌是你当年送我的嫁妆,这三十多年我一直压在箱底,这次你一病不起,我知你时日不多,还好玉牌还在,我日日带在身上。如今你走,将让这玉牌替我陪着你吧……”

东安太妃话音刚落,听见心腹在门外大喊:“你是哪宫的奴才,天不亮,你往哪里闯?”

声音之大,东安太妃旋即明白心腹是在提醒自己收口。连忙踉跄着起身,整了整鬓发,端坐在灵床前面的一张八仙椅子上。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太妃架势。

几缕青烟飘过,心腹听不到东安太妃在里面说话,旋即放下心,又一声轻喊远处的宫婢,说:“你是那个宫的宫女,天不亮,你往哪里去。”

隔着四扇堂门,东安太妃听见有人跪在雪上发出的窸窸窣窣地雪声和衣衫摩挲声。

战战兢兢的惊恐,隔着老远,清清楚楚传到太妃的耳朵里:“回姑姑的话,奴婢是……奴婢是……奴……奴……”

“好好说话,不要结结巴巴!”心腹厉声硬喊。

“回……回……回姑姑的话,奴……奴婢是……是迎春宫……宫女齐秋丽……”

第111章 投靠

“天不亮,你往哪里去,快说!”

“回……回姑姑的话,奴婢……奴婢是来送一送太嫔,说完趴在地上长跪不起。”

堂外的心腹一脸茫然,手足无措地看着这眼前的一幕。堂内的东安太妃先是一听祭拜自己妹妹,心里一热,提着素衣白锦裙,站在床边,修长的护甲塞进窗缝里,轻轻将窗子抠开,露出一指宽的缝隙,不偏不正,刚好看到跪在雪中的齐秋丽。

心腹离得近,听见窗户‘吱呀’一声,看见东安太妃白色衣衫露出一条,就知道东安太妃站在窗户后面,不用东安太妃明示,就知道该怎么做。

齐秋丽离得远没听见窗户微开的细小的声音。晨曦未开,天色依旧是墨兰色的黑。所以远处的齐秋丽看不到太妃就站在窗子后面洞悉自己。

齐秋丽此刻心中又惧又怕,又惊又喜。所惧者,因为自己越级逾分祭拜,不合宫规;所怕者,万一彤昭仪知晓,必定打得皮开肉绽;所惊者,自己原本打算守在安乐堂等东安太妃,没想到东安太妃竟然给刘太嫔守夜;所喜者,太妃既然给太嫔守夜,那就说明自己这一招险棋还是下对了。

惧怕惊喜之余,齐秋丽理了理心智,既然东安太妃已经在安乐堂里,自己在外面哭诉祭拜,她一定能听到,所以搜集了全身的悲伤,堵截了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只做出千人同悲般的腔调说:“太嫔,太嫔,你走的这样急,奴婢还未侍奉半日,太嫔却弃奴婢驾鹤西去。太妃芳灵未远,在天有知,奴婢以微薄卑贱之躯,夜送太嫔登舆。”声戚戚,情切切,让人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若是被这悲情打动,谁会细心推敲这段说辞?东安太妃一个冷笑,心里防备地掠过一丝鄙夷的凉意:这姑娘的衣衫应是今年新近宫女的服饰,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连太嫔的面都没见过,竟然来哭丧。再细看双手揉搓的脸颊,只闻天落雷,不见雨沾地。小小年纪居然敢假哭丧,莫不是来撞本宫的木钟。既然如此,本宫倒要看看,孙猴子要耍什么把戏。

心腹是东安太妃的心腹,心里想的和东安太妃如出一辙:“这个黄毛丫头,和太妃非亲非故,迎春宫主位彤昭仪尚且不露面,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居然吃了熊胆,敢跑来哭丧,这要是让彤昭仪知道,还不撕烂了嘴,打断了腿?

齐秋丽这厢也急的不行,来的一路上练习落泪,到了关键时刻,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急得手使劲不停地搓眼,越错越急,越急越流不出眼泪。齐秋丽这回儿只能放声大哭,以此混过东安太妃和心腹的法眼。

东安太妃久经后宫沉浮,见了无数魑魅魍魉的技俩,冷眼看着齐秋丽,心里鬼魅地笑着:今日这姑娘若是掉了泪,本宫便饶了她,若是到最后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本宫让她给如玉陪葬,既然她想伺候玉心,就让她到阴曹地府里去伺候!随了她的心愿。

齐秋丽或许是佛祖庇佑命不该绝,或许是她爹娘天上有知告诉了她,东安太妃的心里话,刚才迟迟不见的眼泪,此刻如滔滔江水,一泻千里。终于哭出来,有了眼泪,齐秋丽有如神助,撕心裂肺地悲抢到:“豪雨之泪,不能寸表秋丽心中悲伤,铜钟之哭,不能毫示秋丽腹中哀思。泰山之高,不及太嫔在秋丽心中之分毫,东海之深,不及太嫔对秋丽情分之深……”

这一番假情假意的哭丧哀悼,让窗子后面的东安太妃目瞪口呆,再看眼前乳臭未干的小宫婢,毕恭毕敬,如同拜见爹娘,呼天抢地,真真如丧考妣。一股不寒而栗地冷风从头刮到脚,这样小小的年纪,就能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若是再长一张看得过去的脸,再历练几年,恐怕自己也不是这丫头的对手。

心腹看着悲戚的齐秋丽,也深叹自愧不如,不过也深深地替她捏一把汗:这样的心机城府留在迎春宫,哪一天若是让彤昭仪抓住了狐狸尾巴,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做奴才的首先要安分守己,她心机用得太过,反而惹眼了。

齐秋丽一边如丧考妣地哭喊,心里却是自己的千秋伟业:自己在迎春宫日日收彤昭仪责打,还不如呆在东照宫,在这样呆下去,用不到半年,就能被彤昭仪打死。与其不明不白死在宫中,倒不如破釜沉舟,找一个靠山,左右都是一个死。宫里的娘娘们谁会把自己的恩宠让给一个卑微的宫女,这靠山不是太监就是西北所的太妃。如今刘太嫔刚死,接着哭丧卖东安太妃一个好,万一东安太妃被自己感动,收在麾下,自己也能快一点熬出头。

东安太妃第三次端详齐秋丽,看她面容还算清秀,小家碧玉的模样也算美人一个。这个小模样留在迎春宫也活不下去。怪不得她敢冒死投靠自己。

“叫她回去吧……”东安太妃轻轻对窗外的心腹说。

声音不大,远处的齐秋丽并没有听见。

心腹对着跪在雪中的齐秋丽大喊:“你起来,回去吧……”

齐秋丽原本写满悲伤与哀思的脸上,忽然多了一缕失望,心里不甘心地说:“我跪在雪里哭了这么久,就算我和太嫔不认识,就冲我跪在雪地里和流着这些眼泪,也该感动了。怎么竟这样打发我走了?”

齐秋丽这些话当然不能宣之于口,否则,别说这一出假戏白演了,就连自己的小命说不定也得折在她们手里。

齐秋丽只是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但落在洞察秋毫的东安太妃眼里,就像是拿着放大镜一般,那一丝失望放大了十倍百倍,真真切切地落进东安太妃的眼幕里。

“姑姑,让奴婢进去给太嫔磕一个头,别一别吧!”齐秋丽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姑娘,你的心意太嫔在天上都看见了,天冷,回去吧,过一会儿昭仪娘娘起来,该找不到姑娘了。”心腹站在自己奴才的立场上说。

齐秋丽知道自己这次努力算是白费了,心里异常失望。仍旧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算是她跟太嫔谢罪。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太嫔,秋丽对不住您,秋丽也是走投无路才过来搅扰您,都说您一生慈善,秋丽给您赔不是,给您磕头了。”

这一幕,也同样落在东安太妃的火眼金睛里,没想到这丫头还这么有情有意,有始有终。

这样有勇有谋,长得还不错的女子,能投靠本宫,将来也能助本宫一臂之力。只是今日她初次投靠本宫,若是不费吹灰之力让她称心如意,以后怎么死心塌地为本宫效力。

先放一放,留在迎春宫,彤昭仪那个烈货,肯定少不了折磨她,等她真的活不下去的时候,在收入囊中,那时候她肯定感恩戴德。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雪中送炭不如暗室逢灯,暗室逢灯不及绝渡施舟。等她实在活不下去,溺水将亡的时候,再把她拉上自己这条船,那时候才是于人于己最好的时机。

好事多磨,好奴才也得多历练。

想到此处,东安太妃将齐秋丽收入囊中的想法压下去,暂且不提。

第112章 刁奴

四更时分,婉莹听见外面有些动静,伸手点上烛火,还未洗漱完毕,碧桐姑姑便过来,说想去安乐堂送一送太嫔。

婉莹心想:自己虽与太嫔无缘,但是若自己去送,太嫔心里也是高兴的。况且太嫔地位卑微,若是发送之人太少,岂不让他人笑话。想到此处便求姑姑:“姑姑,婉莹也想去送一送太嫔。”

碧桐姑姑会心的看着婉莹:“好孩子,一起走吧。”

雪地湿滑,但婉莹已没有昨日的恐慌,脚下的步子坚实稳健。

两人赶到安乐堂的时候,刚好是五更初刻,东安太妃守了一夜,这会儿去太后那里请旨。

一进安乐堂,眼前的景象让人心酸不已,空荡荡的大堂里,太嫔孤零零的躺着,旁边两个僧人双手合十叠于胸前,嘴里密密麻麻地想着超度亡魂的往生咒。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烧纸钱的火盆里,早已没有一丝火星,碧桐姑姑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跪在一边,捡起地上的火石和纸钱。火盆里复又燃烧了起来。

婉莹跟随碧桐姑姑后面,也跪在太嫔灵前,毕恭毕敬地三拜为敬。然后跪在火盆另一端。

制作纸钱的麻纸,估计用得也是宫里最低等的货色。不时冒出呛人的烟灰。不过就是这样,纸钱不一会也烧尽了。碧桐姑姑抬头,这时婉莹才看见姑姑眼里的泪水,和脸上的泪痕。

“你在这里,我去寻些纸钱过来。”

“姑姑,天还未亮,路不好走,还是婉莹去吧。”

“你刚进宫,去掖亭署要东西,只怕是要不出来,还是我去吧。”

碧桐姑姑说完起身出了安乐堂,此时有几个嬷嬷进来,看见婉莹跪在火盆前,奚落说:“拍马屁也得挑准时辰时机,不是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太妃娘娘才走不久,怎么也得一个时辰才能过来吧,你这么巴巴地跪在这里,一脸楚楚可怜给谁看呢?”

婉莹知道她们话里有话,以为自己是一个巴结东安太妃的小宫女,婉莹抬头望了一眼,逝者为大,在太嫔灵前,婉莹也不与她们计较。

她们见婉莹不吱声,更是得了意。又奚落了许多。

“你看看,这些小*们,一个个猖狂的,嬷嬷们问话,连句话也不回答。”

“世风日下,这一代不如一代,咱们刚进宫当差那会儿,见了长辈都是毕恭毕敬的,如今这些个小蹄子们,别说让她们毕恭毕敬,只要她们背后不编排坑害我,就是烧高香了。”

“谁说不是呢,这么大冷的天儿,守丧这样的活既然派给咱们几个老婆子,宫里新来的宫女都死光了吗?”

“小声点儿吧,昨儿掖亭署的孙公公已经被太妃革了职,咱们有几个脑袋够太妃砍啊?”

“还不是这帮小贱人们平日里撺掇的,平白地,太妃怎么会搜寻上孙公公?”

“我听说,是因为人参的事情给闹得,太嫔药里有一位人参,须得用整根的人参不可,御药房这几年人参缺少,想跟掖亭署要几根,结果掖亭署说不是掖亭署的职责,他们掖亭署只负责各宫份例,不管配药抓药的事儿。两边因为这个事儿,几个小太监还动了手。”

“太嫔份例里没有人参,这也怨不得掖亭署啊!”

“你懂什么,这是救命的人参,还管它份例不份例!”

“你说的轻巧,掖亭署的东西都是登记造册的,少了人参,上面查问起来怎么办?”

“这话你也信,他们掖亭署昧下了多少好东西,害怕补不上几根人参?”

“这你就不懂了,都知道他们油腻,刚好趁着太嫔人参,装装样子,洗白掖亭署。”

“听说好像是御药房的张公公和掖亭署的孙公公因为一件什么事儿,闹得两人水火不容,所以两边才因为人参打起来了!”

“因为啥事儿?”

“这我哪知道?说不定俩人讨了一个小老婆,急红了眼呗……”

四五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都被这一句俏皮的浑话,逗得大乐。

一阵阴风带着几片纸钱飘到几人中间,几个婆子忽然想起这里是刘太嫔的灵堂。难道是刘太嫔见几人这样大笑十分不合时宜,才吹来这一阵阴风。几个婆子吓得一惊,不约而同地收起笑容。

一个油滑的婆子,赶紧烧香拜佛地作揖跪拜到:“太嫔善心,太嫔善心,太嫔一路走好,太嫔早登极乐……”满脸横肉的婆子,收声之余恰好与婉莹四目相接。

“死*,你就只会挺尸跪在屋里烧纸,你看看堂外面的纸人纸马都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还不搬到干爽的地方去,等下太妃回来看见,心里不自在,揭了你的皮。”

婉莹一概不吱声,人最怕的是没有观众的独角戏,她们奚落婉莹,婉莹若苦恼,便中了她们的计。所以婉莹不争不辩不怒不恼,她们甚是无趣也就罢了。听得出门摆放祭品,婉莹乐得脱身,站起来跺出堂外,一边摆放祭品,一边耳朵边传来:

“太嫔要死也不挑个好日子,眼看还剩三五日就是年下。今年不能好好乐一乐了。”

旁边的嬷嬷一脸赞同的颜色,嘴上十分愤懑地说:“忙活了一年,就等着几天吃点好的,喝点好的,主子们吃了一年大鱼大肉,斋戒也无所谓,咱们吃了一年的菜帮子,就指望着这几天的油水。”

“可不是吗!太后太妃们肯定要斋戒,苦了咱们,大过年还是吃不到荤腥。”

一个婆子机警地压低声说:“咱们小点声,等会太妃就过来了。”

“怕什么?还早着呢。我心里有数。”

“你知道就好,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眼神瞟向婉莹。示意同伴,好像婉莹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小人。

那位嬷嬷不以为意,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息,“哼——她?”然后恶狠狠地看着婉莹,示意婉莹噤声。

婉莹不想理会她们,也无心思跟她们一争高低,更没有兴致前去辩解,因为她们是那么的丑陋和卑微。

第113章 重逢

年长的老嬷嬷说到:“死到年前这当口,谥号追封只怕是不能有了,可怜太嫔连这一点哀荣也享不倒。可惜可惜。”

紫微神宫历来如此,凡是去世的低等妃嫔,死后可再升一级,以示逝者为大,余者极尽哀思之意。

“也就当今皇上登基,大封后宫那年升了一级,眼看十年了,还是个嫔位。”

刚才那个老嬷嬷神色自得地说到:“你们进宫才多久,知道些什么?想当年太嫔可是宠惯后宫的玉贵嫔,只因册封当日与先帝发生芥蒂,先帝一怒之下撤了封号,连金册也撕了。”

“煮熟的鸭子都能飞走,可见太嫔是个没福的。”

“私下里议论妃嫔,可问鞭刑。”言者正是刚跨进门框的碧桐姑姑。

几个嬷嬷一看碧桐姑姑的服饰不凡,也知道是上等宫婢,早就吓得闭上了嘴。碧桐姑姑将装着纸钱的篮子放在婉莹的身边。然后扭身说:“嬷嬷们说了半天,偏房里有茶水。”

那位嬷嬷此时早就收起了刚才的卖弄,换了一副巴结的嘴脸,献媚着说:“不累不累,这是奴婢们的本分。太嫔早登极乐,宫里也可早添祥瑞。”

碧桐姑姑将婉莹拉进安乐堂,指着几个老婆子说:“既然不累也不渴,就好好干活,门外面的祭品摆的着实不像样子,湿的湿,脏的脏,还有几个已经烂了洞,趁着太妃没过来,赶紧弄出个样子,要不然,挨板子也是保不齐的事儿。

几个老婆子一听,想起昨夜的风波,赶紧从温暖的室内出去,老老实实地干活。

碧桐姑姑不予理会,依旧和婉莹一起往火盆里添纸。

不多会天色渐亮,婉莹支起身子往门外看,正好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安乐堂方向过来。惊喜慌乱间,不觉赧然地低下头。余光看见那人步进堂中,更是将头埋得更深。

“荣亲王万安。”身边的人等起身施礼。

荣亲王一眼看见旁边的婉莹,“是你?你也来了?”言辞间仿佛两人早就认识了许久似的。

“奴婢来送太嫔。”

他含情脉脉的看着婉莹,似有千言万语般欲言又止。周围一干人等都跪在地上,等待他说免礼。

婉莹只顾惊喜忘了尊卑,碧桐姑姑悄悄伸手扯了一下婉莹的衣角。

婉莹略略一福,口中说道:“荣亲王万福金安。”

“免礼。”

此刻众人才起身。婉莹也松了一口气。

他依旧一袭白衣。整齐的发束上带着一个白银发冠。恭恭敬敬地上前点燃一炷香,然后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去。

几个溜须之人异口同声:“恭送荣亲王。”

婉莹与碧桐姑姑复又跪下来。

婉莹昨日的悲伤叠加上此刻的失落,身子又站在灵堂里,漫无边际的哀痛铺天盖地地砸在自己心里:他就这样走了……

想到这里眼泪‘扑突扑突’往下落,心里悲哀到了极点:他大约也不甚喜欢自己,否则怎么连一个再见的眼神,也不曾给自己。或者根本就是自己单相思。

一腔的相思,走到这一步,实在是山穷水尽,婉莹心如刀绞并着祭奠太嫔的悲哀,眼泪唰唰地掉落下来。

荣亲王刚走没多久,十几个素色服饰的妇人簇拥着一身白服无钗无饰的东安太妃进了堂中。后面又鱼贯而入几位嫔妃模样的人并着侍女仆众,一下子原本空荡荡的安乐堂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婉莹和碧桐姑姑被挤在一个角落里。太妃眼圈早已红肿,一重一重的泪痕布满了毫无血色的脸,许是守夜的缘故,嘴唇冻得发青。头上一个稍稍散乱的发髻上带着一朵纸制的白菊花。虽未嚎啕大哭,但是低低的悲泣之声,肝肠寸断,让在场的人无不闻者流泪,见者伤心。随着仪式的进展,几次昏厥,被旁边的众人搀扶才可勉强支持。

仪式结束之后,婉莹和碧桐姑姑从侧门出来,步出安乐堂仍能听见里面的哭泣声。虽然未被追封,但是婉莹知道太嫔也不会在意这些虚妄的东西。姐妹冰释前嫌,太嫔至少没有遗憾。

世间总是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也有那些令人窒息的尊卑。但是极乐世界是不会有的,太嫔已登极乐,相信太嫔在那里是不会再委屈的。想到这里从昨日郁积的苦闷,也略略释然开来。

路过迎春宫宫门前,不禁站住往里探望,不知婉芸最近可好,秋丽现在又在忙些什么?扭头一看姑姑已经走开好远,少不得快步随了上去。

走过迎春宫,忽见一脉活水似从迎春宫里流出,便问碧桐姑姑。姑姑停下脚步说:“此水叫玉泉河,是从紫微神宫后面的万象山上引得温泉人工修的河。”

因是温泉水,所以十冬腊月里河里并不曾结冰,两岸也不曾有积雪,绿肥红瘦的也算是郁郁葱葱。

碧桐姑姑见婉莹喜欢,便说:“沿着玉泉河也能回去,不过费些功夫罢了。”

沿着玉泉河旁的小径往西北所方向走去,刚才出来的时候天色尚黑,此刻才看见,紫微神宫里真是处处皆景致。那玉泉河上微微的蕴着白烟,如梦似幻,银溪潺潺,弯弯曲曲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最是动人不过。

不过几十步便有一架木制的石板桥,参差粗糙的做工一看便知是模仿天然,走近一股黄花梨木的幽香显示着皇家的低调奢华。穿过桥到对岸。再往前几十步,潺潺的浅水七拐八折之后在这里蓄了一个小小的池。临着池边倚着一座亭。远而望之赤柱金顶与宫中其他亭台并无二致,只因临水所以风雅。

婉莹走近一看,此亭名叫容亭。《尚书》中有云:“有容德乃大”想必定是亭名的出处。

踱入亭中,中置一方石几,石几上有刻好的河汉棋盘,两边石环各衔一小抽屉,拉开一看果然整齐的排着棋子。四下环顾,这亭三面临水,木雕的美人靠凸在水上,最是闲来垂钓的好去处。只可惜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千金小姐,偌大的紫微神宫,怎么允许一个卑微的宫女悠闲垂钓,落子怡情?想到此处赏玩的兴致全无。

“再往前就是绵寿桥,出来半日了。”

听罢碧桐姑姑的话,两人离了容亭,沿着旁边的石子路走去。未到绵寿桥便看见一个俊逸的身影站在桥边。依旧是那袭白衣。

碧桐姑姑屈膝行礼:“王爷金安。”

第114章 认爱

“姑姑免礼。”

他是王爷,婉莹是宫婢,紫微神宫里礼数是半点也错不得的。

“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哪宫当差?”

他不曾叫婉莹平身,宫规森严婉莹亦不敢起来,曲身埋头,只觉得两颊微热,心乱如麻。

“本王问你,你叫什么?”他似乎拿出了王爷的派头压婉莹。

碧桐姑姑接过话到:“回王爷的话,她叫师婉莹,荣寿宫前儿新添的宫女。”

“师婉莹?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说得可是你?”他轻声说道,言辞间颇为轻佻,伸手拉起婉莹起身。

碧桐姑姑听罢见罢,悄然退了下去,余下婉莹与荣亲王站在绵寿桥边,汉白玉的石桥被雪洗得越发洁白,一个个神态迥异的祥瑞神兽安静的站在龙飞凤舞栏杆上。雪后的晴天,阳光刺得人眼生生的疼。恍惚间远处的松枝上站着一只孤单的寒鸦。

他的意思婉莹怎么不明白,那后半句没说出来的‘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让婉莹绯红满脸,低眉垂眼,手里来回捋着腰上系得那根青玉什锦色流苏。

“你可知这下一句是什么?”荣亲王嘴角渗着一股坏坏的笑意。

婉莹心里装着一百只跳动的脱兔,心里的娇羞烦乱,只让手指一圈一圈地捋着那根无辜的流苏。不安分的心思略略抬头,正好瞥见荣亲王痞帅无邪不怀好意的笑。

虽然不似梦里那般深情,却是更勾魂摄魄,欲罢不能。昨日青灯古佛一世的誓言早就灰飞烟灭,刚才在刘太嫔灵前的失落也无影无踪。

爱一个人或许就是如此,失魂落魄时的一世忧伤,比不上他岁月静好的一个微笑。

婉莹顾不得那么多了,三生三世的等待,终于等到他,所有的悲伤都是值得的。在悲伤逆流成河的倒影中,有春暖花开的海晏河清,有他,有自己,这就足够了。

不知何时婉莹心里留下一滴清泪,婉莹看着这清泪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开出一朵皎洁的花。待花儿最灿烂的时候,他伸出修长的五指采下,狡黠地一笑,别在婉莹的鬓边,坏坏地说:“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你可知下句是什么?”

看着他的坏笑,婉莹从恍惚中清醒。心里闷闷地想:好一个风流倜傥的王爷,婉莹好歹也是出身世家,下一句“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婉莹怎会不知?可是关乎男女情窦初开的情爱之语,婉莹怎能宣之于口,少不得更加羞怯,浅浅地说到:“王爷恕罪,奴婢不知。”

他看婉莹此情此景,婉莹的心事早已了然于心,嘴角的笑意更浓,说到:“如此看来,师家的书香声誉竟是众人以讹传讹。”

婉莹听他玷污自家门风,忽得抬头,不卑不吭的目光,刚好碰上他柔情深邃眼神。原本与之争执地念头骤然飘散。复又垂目说到:“王爷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想必诗书礼仪在已了然于心,不知《礼记》中有句:‘男女有别’王爷可还有印象?”

“本王不过跟小姐开个玩笑,逗小姐一笑罢了。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婉莹愿兮。上古之人,真性情也。小姐以婉为芳名,人如其名也。”

他见婉莹义正言辞,并非轻浮之辈,眼中的深邃有多了几分赞许。

深情的目光越过他的身影,婉莹真真切切地看见,小林子捧着一盆火红的杜鹃站在桥的那一头。嘴角狠狠地抿着,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与他。

坏了坏了,小林子肯定误会眼前的场景了,忽得一阵冷风吹得婉莹汗毛倒立,不禁打了个寒颤,小林子依旧一脸怒气地站在那头。

眼前之人,见婉莹身体微微一颤,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银狐大氅,顺势披在了婉莹的身上,“这样冷的天,出来怎么不穿件大氅呢?”

大氅上还留着他的体温,裹在身上果然十分温暖,心里却暗暗笑他愚,默默地说:“好个糊涂的王爷,你是亲王,自然知道天冷加衣,婉莹不过一介宫女,怎能无视自己的身份,偌大的紫微神宫,又有哪个宫女能穿银狐大氅?”婉莹垂眉低目,一股不胜凉风的娇羞淡淡地浮上脸颊。

婉莹这厢还在沉浸在自己温暖的想象里,那厢的他上前一步,将大氅的系绳在领口挽了个蝴蝶结。

“好伶俐的嘴,你可知‘一笑倾人城’昨日你嫣然一笑,毓彦心神俱醉,一日不醒,焉能不糊涂呢?”

此刻婉莹与他之间只隔着彼此呼出来的气息,他的脸真真切切的就在婉莹的面前,高高的鼻梁挺拔俊逸,一呼一吸微微颤动的鼻翼上粘着一层朦朦的汗气。双眉硬朗如峰,映衬着一汪深邃无底的清澈眼眸。婉莹看见自己,在这汪清澈的深潭中沦陷。

“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你怎么才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婉莹久久不敢相信。会不会还是在梦中?睡醒之后,我还是我,他还是他?

“我……”在梦里练习过无数遍的婉莹,此刻有些语塞,到底是梦还是真?她有点搞不清楚了。

婉莹痴痴地望着他,浓密的羽瞳剪出一段悲伤的流波。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用修长的手指,拭去婉莹眼角的清泪,万般深情地说:“我找你几生几世,终于让我找到你……”

婉莹的泪再也忍不住,低低地呢喃着:“我也找了你好几辈子,终于找到你……”

白雪琉璃的天地世界,在婉莹眼里全是糯糯的粉色,漫无边际的樱花从天而降……梦境到如今,果然是分毫不差……

他的呼吸越来越快,热热的气息吹的婉莹浑身微微的发痒,婉莹不知如何是好。来来往往的宫人,早在距离两人几米的地方前,就将目光移向他处。

越过他的身影,小林子负气转身前,一脸不悦毫无遗落全部传到婉莹的眼底。他一定气坏了。

罢了,罢了,容不得想那么多。贺佑安这一世,于自己只能是桃花流水,有缘无份。

他是王爷,婉莹是宫女。红墙金瓦的紫微神宫,婉莹需得明白自己的身份。

婉莹轻轻地解开那个丝丝环绕的蝴蝶结,退下披在身上的大氅。

他用手按住婉莹的手,在婉莹适才环顾四周的那一瞬间,读懂了婉莹的顾虑和犹豫,眼睛里坚毅非常:“别怕,有我在。天冷,你穿着。”

这个驰骋沙场,战功赫赫的男人,这个冷漠清高,孤傲不羁的男人,这个大周朝流着和皇上一样高贵血统的男人……

这样简单的几个字,这样简洁到没有任何山盟海誓的言语,已经让婉莹动容不已。

婉莹突然间明白,命运让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进宫,原来只为了在这里遇上他。峰回路转,命运原来在这里厚待自己。

“为什么会是我?”一句在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我找你,找了三生三世那么那么久,你可知道?”他柔情似水地说。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在梦中等了婉莹三生三世的男子,果然是她。

这个横亘在婉莹心中的梦境,果然如出一辙地也煎熬着他。

婉莹不置可否,因为他也是婉莹心里的那个男子。他寻自己,三生三世,不遗余力;婉莹寻他,也是跋山涉水,义无反顾。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

形骸之恋即便多么真挚,终究逃不过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捉弄。

意念之恋,就算天壤地别,天各一方,萍水相逢那一刻,命运的交织,轮回的安排,早就是前世注定不可错过的。

似曾相识的默契,千百次意境中的模样,到如今,婉莹和他都是分毫不差。

“做我的王妃,你可愿意?”

他这样直抒胸臆,婉莹并不意外,常年在外征战,他绝不像文弱书生那样唯唯诺诺,遮遮掩掩。

“你不是现有王妃么?”婉莹想起碧桐姑姑说过的事情。但是话一出口就反悔了。

果不其然,他坏笑着说:“你怎么知道?”

“太后属意武安侯之女,京城里的人怕是都知道了吧。”

“你在吃醋?”

心事被说破,不由得涨紫了脸,连连说道:“奴婢与王爷云泥之别,何来吃醋之谈?”

他又上前一步,用手在婉莹的脸上轻轻拧了一下,“你这样子,真叫本王爱不释手。”

他一脸的欢喜,却全然不顾婉莹的难堪,故作愤然转身,说到:“宫里还有活计,婉莹告辞。”

第115章 帝后之争

婉莹在前面走,荣亲王亦在后面跟着,一路上,往来宫女太监没有一个侧目,但是没有一个不再心中侧目。

一前一后到了荣寿宫,刚跨进内院,婉莹便看见那盆杜鹃花端端正正地摆在自己的门前。四下里张望,小林子早已不见身影。

“这孩子心里不定怎么想呢?”婉莹心中有些担忧。

婉莹正在思虑着小林子的事情,突然荣亲王说:“你住的这样简陋,跟我一起去母后那里吧?”

荣寿宫虽是正一品太妃的宫宇,但是僖贵太妃性情淡泊,常年礼佛,荣寿宫自然也就看着萧瑟一些。

婉莹明白他的心意,可是终究是太仓促了些。不置可否的婉莹,只是托着那盆火红的杜鹃。

他取过婉莹手上的杜鹃,小心翼翼地置在机上,不由分说拉着婉莹的手,径直出了荣寿宫,刚入慈宁门,正好迎面碰上魏公公。

魏公公一看婉莹身披荣亲王的大氅,再看两人双手相扣,当下心里就明白了,上前一步说:“王爷,太后与皇上这会儿正在屋里说话,王爷有事明儿再来。”

“阿公,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婉莹大为惊愕,大周朝堂堂的嫡亲王居然跟一个宫奴称“阿公”,转念一想,他可能从小被他抚育长大,想到此处,也就释然些,心里也更加敬重魏公公。

魏公公轻轻地凑到他跟前,细细地说:“因为陇西布政使一事,太后和皇上各执己见,太后刚刚还砸了茶碗。王爷,天大的事还是改天再说的好。”说完眼见他衣衫单薄,又拉住他的手,“手这样凉,快跟老奴回房去拿件大氅披上。”言辞间无不慈爱惦念。

“阿公,毓彦又不是小孩子了,经不得一点风冷,你先回去,毓彦进去看看。”

说罢拉着婉莹快步入里。

身后响起魏公公叮咛的话:“王爷,听老奴一句,有事明日再提。”

进入慈宁宫方知何为人间仙境:外面数九寒天,刚进宫门,天地间一股春风拂面而来,好不暖和,一带碧水横穿而过,水面上,万千紫气翻涌吐蕙,几只仙鹤或闲庭信步,或绕颈而立,自在至极;水边,母鹿俯身饮水,小鹿倚母而立;三座木制拱桥横跨而过,凤栖梧桐,龙飞凤舞,鸾凤齐鸣,凤引九雏等祥瑞浮雕繁复华美,美不胜收。步过木桥,映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奇花瑞草,喷芳吐蕊,几座假山怪石屹立其中,其美可意会不可言传,其妙,可心领不可语传。

连上九级台阶,一座两层的高大宫宇,正是慈宁宫正殿,气势恢宏,大气万千。殿前两侧,绕龙缠凤的顶梁考柱依次排开,说不出的威严庄重;红墙赤窗极尽极致,雕梁画栋纷繁复杂,不必赘言;琉璃金瓦上各方神奇瑞兽向天而立;忽来一阵香风,檐下的风铃,叮铃悦耳,让人如醉如痴。

正殿门口几个宫女垂首而立,见到荣亲王,曲身请安,说到:“王爷金安,太后这会儿,正在西边暖阁的花厅里跟皇上说话。”

待要上前通报,被荣亲王止住,拉着婉莹沿着廊下拐进了西边的厢房,还未进屋,在门外就听见,一个近乎哀求的男声:“母后,傅毅行风评不雅,满朝皆知,若是委以重用,岂不是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贤儿所虑之事,哀家也早有耳闻,但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白璧微瑕,难不成还真的弃玉求瓦?”

“母后,草菅人命,殴打命官,也是白璧微瑕?国丧期间与小妾穿红戴绿招摇过市,强取豪夺,强占民田,这些事情在河套几州早已民怨沸腾。在地方征收重税,于朝廷却屡屡谎报受灾,母后难道不知道么?这样的奸佞小人若是委以重任,岂不是弃天下苍生于水火而不顾吗?母后当真要置若罔闻吗?”

“住口,你开口天下,闭口苍生,哀家问你,小时候太傅们教你的帝王心术都忘了吗?什么是和光同尘?什么是水至清则无鱼,什么是人至察则无徒?”

“这些道理,孩儿一刻也不敢忘,只是还有一层,傅毅行是母后旧日家奴,这一点举国皆知,他这样做,也是往母后脸上抹黑。还望母后三思。”

“正因为傅毅行是哀家旧奴,哀家才放心用他。”

“母后,这样做,何苦让别人背后指责呢?

“皇帝的意思是,怕别人说哀家任人唯亲?”

“孩儿不敢,只是替母后清誉烦忧。”

“如此哀家劝皇帝不必杞人忧天,哀家从来不在意那些飞短流长,这次哀家就任人唯亲了,满朝文武若有不服,尽管让他们来慈宁宫。哀家在这里等着!皇帝为一国之君,心里若真的装着这万斤江山,就该明白哀家的苦心,而不是听别人三言两语的挑唆,故意跟哀家过不去。”

“母后……”

“诏书哀家昨儿已经发至中书省,想必传往各地的驿报已经制好,皇帝不必再说了。哀家说了这会子话,也乏了。皇帝,退下吧。”

“既如此,母后安歇,贤儿回了。”

跪拜间衣衫摩挲之声,躲过画眉的清啼,飞进婉莹的耳朵。

“翡翠,将那莲心拿出来,让皇上带回去冲茶。”

另外一个毕恭毕敬的女声响起:“太后惦记皇上总是嘴角生疮,亲手剔的莲心,三寸长的指甲都坏了呢。”

“翡翠,再多嘴就该掌嘴了。”言者正是太后。

一个跟刚才争执不下,截然相反的声音响起:“母后,孩儿惹母后生气了。”

“我的儿,母后知你心地至纯。咱们娘儿们之间,勿用这样,去吧,哀家乏了,想眠一眠。”

“母后好安歇,贤儿回去了。”

推门,一个犹豫不堪,落魄至极的青年抬脚而出,荣亲王快步上前。

“六哥,你来了。”

“陛下,你且回宫,我去跟母后理论。”

“罢了,母后已经动气,何苦再气。此事就此作罢。”说完径直从西厢直接奔慈宁门而出。留下一个苍凉落寂的背影。

婉莹躲在粗大的红柱子之后,心里望着那个瘦小的背影。这就是大周朝的天子,跟婉莹心里的模样截然不同,原来皇上也有这么多得不得已。

这一幕好像哪里怪怪的,以前想起皇帝,婉莹心中多是闺阁中那些荒诞的留言,进宫后,多半是慕雪亭之后的荒诞,然而如今却多了一个瘦小苍凉的背影。

第116章 求赐婚

荣亲王拉着婉莹推门入花厅,郁郁芬芳扑鼻而来,如果殿外的奇花异草是人间佳卉,那这花厅里的奇珍异木便是天上的灵姝。一日之内这样多的新奇花卉,真真看得婉莹眼花缭乱。花海深处的明窗前,贵妃榻上歪着一位身着便服的妇人,日光隔着霞影纱,红彤彤的映在她的脸上。

待婉莹们与荣亲王走进,她微微开目,看见他,只说了句:“来了?”

荣亲王拉着婉莹走到塌前,孩童一般依偎在贵妃榻侧,撒娇地说道:“娘没有睡着?哈哈……”

这一声‘娘’让婉莹十分诧异,方才皇上称呼太后为‘母后’而荣亲王却喊太后‘娘’。

太后笑了笑,用手拉住荣亲王,一脸爱溺。

进来之前,婉莹解下了荣亲王的大氅,婉莹心里清楚,荣亲王的大氅落在别人眼里是艳慕,若是落在太后眼里就是眼中此。毕竟这里不是婉莹可以耀武扬威的地方,所以,此刻的婉莹,在这位太后娘娘的眼里,就是一个毕恭毕敬地寻常宫女。

“娘,何苦为难陛下,他也是娘一手拉扯大的不是么?跟毓彦是一样的。”他此刻乖巧的像个孩子。

太后一把拉过荣亲王,坐在她的旁边,温柔地说道:“我的儿,你们还太小了,娘的苦心你们以后会懂得。

“娘不是早就不插手朝廷之事了么?”

“事关重大,绝不能一味任由皇上听人挑唆。”

“不过是个布政使,有那么严重么?”

“陇西布政使,虽不是封疆大吏,但是事关西北,宁可自己人养虎为患,绝不能交予外人,否则到时候内外勾结,列国自封,就不是我们娘儿们能控制的了。咱们孤儿寡母,若不任人唯亲,这天下谁还会将咱们放在眼里?谁还会听咱们调令?封疆大历若不任人唯亲,到时候出了变故,那可不是几句风言风语的事儿了。”

“娘,说的是韦光造反的事?”

“可怜娘的一点爱子之心,当时实在不忍心伤了皇帝的心,才纵容皇帝一意孤行。要是那时候狠心拦下,也就不至于到今天这一步。人心不足蛇吞象,韦光走到,这一步娘早就料到了。当年让他去福建,现在看来竟真的是放虎归山。”

“可是傅毅行为官确实有些诟病,儿臣在西巡时候,也听得一些民愤。”

“西域胡部觊觎咱们大周,已不是一天两天,边陲重地若不放心腹把守,到时候内外勾结,后果可想而知。我的儿,心腹之患往往不在心腹,偏偏在是咱们手脚伸不到的地方。”

“从河套平原到京城不过几百里,若是急行军也就是两三天的功夫,况且胡人骑兵历来骁勇,若是陇西真的失守,到京城最多也就是两天的工夫了。如此看来陇西确是是京城的屏障。”

“我儿能想到这一点,为娘也就不委屈了,只是皇上听了旁人挑唆,看不到这其中的要害。”

“七弟还小,有娘教导,慢慢地也就明白了。”

太后一听此话,到底是自己骨肉连心,脸上喜不自胜,眼中慈爱和蔼,用手暖着他的手,说:“这几日滑雪天冷,昨儿不是说不让你今儿来请安了?大冷的天,不在府里呆着,又跑过来做什么?”

“早间听说,刘太嫔薨了,孩儿想来拜一拜。”

太后脸上微微闪过一丝不宜察觉的冰冷,转瞬即逝,无人知晓。上下反复的揉搓着他的手,说到:“可曾去过了?”

“嗯,去过了。”

“早膳用过了?”

他并不回答太后的话,深吸一口气,跪地说到:“娘,儿子有一个心愿,望娘成全?”

太后见他如此,笑得拉他起来,复又坐在榻上说:“我儿有何心愿,说出来让为娘的听一听。”

他一听此话,兴奋的跳起来,转身过来拉着婉莹的手,带着婉莹双双跪在榻前,说到:“孩儿要娶她为妃,请娘做主。”

太后见两人双双跪下时,眉间已经凝聚了些许不悦,待及他说出心愿,那不悦早就汇集成不可言说的抗拒。太后定是不愿意的。

花厅里静悄悄的,房梁上挂着的雀儿画眉叽叽喳喳的叫着。“武安侯家的小姐,是娘定下来的,出尔反尔,有失皇家体统,况且冯小姐既已许配给你,就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你若执意不娶,那她也只能为你守节,直到老死了。”

太后不说与或是不与,轻描淡写地说了这样一篇道理,也是字字恳切。慈母之爱子,天下的母亲都一样,任凭多么刚强的母亲,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永远是最安详慈爱的。

“娘,毓彦非师婉莹不娶,其他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若是娘觉得冯小姐委屈,可另给她指一门婚事也不是不行啊?儿子未婚,她未嫁,未必就让她贻笑大方。况儿子心有所属,她强要跟着儿子,岂不委屈?”

太后的目光,只在荣亲王说要娶婉莹时,胡乱看了婉莹一眼。

婉莹心里深知:她,大周朝最尊贵的太后,根本就不可能同意,自己和他的婚事,所以也不会在自己身上,浪费这许多眼神。

想到此处,婉莹胸口不停地起伏憋闷。

“师婉莹?哀家听着这样耳熟。”太后恍惚间费力的寻找着关于婉莹的记忆。

“顺天府尹师仲远的小姐。”荣亲王说。

“哦?是你,东安太妃曾跟哀家提及过。”太后的目光终于再次光顾了婉莹,目光交汇地那一刻,婉莹有些颤栗,只是一个眼神,为什么婉莹会如此心神不定?还有她的眼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只是婉莹不知道。

旁边的太后的一位侍女说到:“师大人还有一位千金现是皇上的师贵人,皇上已经下旨,过了年晋嫔位。”

“是么?”太后不置可否,面容沉静的如同春日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一丝起伏。婉莹猜不到她到底是做何打算。

“即使如此,哀家知道了。”

“娘,知道是什么意思,儿子要娘同意,我和她的亲事。”

“我的儿,真真娶了媳妇忘了娘,看你急的,亲王娶亲,不是小孩过家家那般简单。”

太后此话一出,虽未应允,听这口气却也有几分成熟,只是这风云突变,婉莹有些不敢相信。或许是慈母爱子,亦或许父亲的官职也不算辱没皇家门楣,不过,心里真的欢喜极了。

“娘同意了,孩儿多谢娘成全。”荣亲王言毕,复又拉着婉莹跪下谢恩,好像生怕太后反悔似的。

“娘就你这么一个亲儿,以后有了媳妇,可要记得娘啊。”太后拉着他的手,眼里全是他,婉莹也是半个主角,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她的眼帘。

婉莹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有说不出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罢了。只在心里说:许是自己想的太多,好事来得太快太突然,自己也傻了吧。

第117章 书信

婉莹与荣亲王的婚事太后虽然没有首肯,却也没有反对。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遍了整个紫微神宫。

从慈宁宫回荣寿宫的路上,婉莹握着荣亲王的手,看着众人眼中的压抑着的惊讶。一个恍惚,婉莹仿佛开启了天眼,看着这惊讶如同一个高世神功的高手带着密报,一路披荆斩棘,过关斩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攻城略地;一夜间将这封密报传给紫微神宫的边边角角,犄角旮旯,一处不剩,一人不落。

是夜掌灯时分,张公公身披一件赭色大氅,传来了师大人和林姨娘的意思:叫婉莹务必低调少言。

其实在这偌大的紫微神宫,婉莹也没有朋友,天大的喜事无人分享,也是一种折磨,不过幸好父亲传来口信,皇家亲事历来错综复杂风云变幻,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按例旧例,婚嫁男女行礼前是不能会面,但是婉莹和荣亲王是自己相识,好像又另当别论。故而,荣亲王每日早晚会来看婉莹一次。两人像是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只是婉莹想及父母托张公公给自己的叮嘱,每每不舍,也总是催促荣亲王早一点回去。

腊月二十七日,荣亲王刚走,不多会有人抠门,婉莹以为是荣亲王折返,欢喜地迎上去,掀开帘子一看,来着却是小林子。

那日绵寿桥上,婉莹隔着荣亲王的肩膀看了一眼小林子。这一连几日他都不再来给婉莹送花,婉莹还想着找个机会跟他解释清楚。

只见他皱着眉,嘟着嘴,一脸不悦,婉莹打帘而出,正想张嘴说话,小林子皱着眉狠狠地往婉莹手里塞了一封信,又是一阵风似的走了。

婉莹拿着信,回到屋里,倚着火炉坐下,靠在八仙椅上,碧玉色的流苏被火气吹得如同附上了魔咒一般悬飞在空中。

婉莹将信丢在火边的小茶几上,捏着火筷子,在炭簸箕里夹了几块银炭丢进火炉里,银炭易燃,不多时室中闷热如夏。

婉莹烦闷地解了外面的夹袄,厌厌地往床上一扔,夹袄是丝绸做面,故而顺滑掉落。落地时,裙摆处镶缀的一圈白珍珠,在地上硌出‘咯啦’一串声音,婉莹不厌其烦地捡起夹袄,光滑的石板地上,一块月白色软玉碎在地上。

“可恶……”婉莹将捡起的夹袄重重地丢在床上,捡起那块白玉,正是裙摆上那朵白莲的花心。

为了这个花心,林姨娘拉着婉莹,将她自己收藏的白色玉石一一放在花心试了一遍。唯有这块月白色的软玉最是相宜。

婉莹曾心疼地说:“娘,这块玉石只做花心可惜了,凭白要切去一半,边边角角都要打磨圆滑,着实浪费了它的材料。”

爱女入宫在即,林姨娘也顾不上浪费不浪费,如不是宫规所约束,她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箱底全部让婉莹带走,都怎会心疼一块玉石。

宝玉有价,爱女的拳拳之心无价,林姨娘顾不得那么多。

如今碎成两半,婉莹心里着实疼了一下。想着母亲尽心尽意绣的花,跑遍京城打磨了这块玉石花心儿,自己才刚穿了一次,连过水洗过一次都不曾。就算再配一块儿新的玉石花心儿,终究还是自己不用心,糟蹋了母亲的心意。

碎玉仔细地收在梳妆匣子里,裙子稳稳地放在床上。走到茶几边,拿起贺佑安的书信,随手扔进火炉中。

许是火气太旺,热气将书信吹走,许是婉莹扔的时候,没对准,书信如同一只纸飞机,掠过火苗,在火盆四周盘桓了几下,忽忽悠悠地落在婉莹的脚边。

婉莹无奈,捡起信,拆开一看,果然是贺佑安的惯有口气:

婉莹吾卿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三日不见恍如世兮。数九寒天,早晚寒凉,倩裙霓裳,珍之重之。

连日行军,日夜兼程,有心鸿雁送书,奈何墨突不黔,故而延宕至今。今晨大军驻扎曹屯,等候西路大军会师,吾终于得暇矣。

昔日曹魏屯兵操练之地,如今荆棘蓬草遍野,唯有曹公当年手书青碑,苍然独立,诉说当年盖世豪情。

帐外旌旗闪闪,雷鼓冬冬,十万将士齐呐喊,震天动地气恢弘。帐内烈火蒸蒸,浊酒沉沉,肃清闽浙为吾愿,不扫武夷人不回。

一过黄河,战事不定,书信或无,卿勿惦念。吾定凯旋,卿静候佳音。

佑安

聊聊百字,看得婉莹又气又急,又羞又臊,又不能回信以拒绝,左思右想,好容易按下烦闷。

正在此时,齐秋丽急急地跑来。门也不敲,直接掀帘子进来,婉莹慌乱中顺手将书信夹在翻看的词书中。

四目相接,齐秋丽假模假样地行了一个面见亲王王妃的大礼,眼里是艳慕,脸上是不甘,嘴上还恭恭敬敬地说:“奴婢迎春宫宫女齐秋丽,拜见荣亲王妃万福金安。”

婉莹看她这般矫情,又带一脸戏弄婉莹的奸笑,所以并不言语。仍是捧着自己拿卷《花间词集》。并不喊起身,婉莹倒要看看这鬼丫头到底能作妖到什么地步?

齐秋丽跪了半天,不见婉莹叫她平身,笑着给了婉莹一个眉飞色舞的大白眼,自己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忽得一下便扑了过来,在婉莹身上来回瘙痒,痒的婉莹丢了词书,连连求饶。

“姐姐,还没做得王妃,便摆的这么大的谱。若是做了王妃,皇上见了你,还不得三跪九拜,才能成全姐姐的心志。”

“妹妹说笑了,姐姐我竟不知妹妹说的王妃是谁,更不知妹妹为何行礼,所以一时怅然,故不敢让妹妹起身。”

齐秋丽年岁大于婉莹,不喊妹妹直喊姐姐,那是料定要消遣婉莹。婉莹怎能不知?所以干脆直接唤齐秋丽妹妹,看着齐秋丽气得直翻白眼,婉莹接着说:“妹妹,姐姐做不做王妃,那是太后说了算,难道太后以后也要看妹妹的颜色行事?”

“呸,烂嘴的蹄子。”

“妹妹好端端地怎么生气了?”婉莹也故作假情假意地逗齐秋丽。

“蹄子,别让姐姐说出些好歹,咱们也都留点体面吧……”齐秋丽装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118章 闺中情

婉莹知道,齐秋丽说的是贺佑安那件事情。齐秋丽知道贺佑安喜欢自己,但是却不知道自己不喜欢贺佑安,如今凭空多出来一个荣亲王。齐秋丽说不定在心里疑心自己脚踏两只船也未可知。

不过迁就着她,然而容易让她坐实心中的猜测。倒不如一硬到底,她或许也能知道自己的品性。

想到这里,婉莹‘格格’一笑,娇俏地反诘:“姐姐,心里有什么好歹,且说出来,憋出内伤,妹妹可不背这黑锅。”

齐秋丽原本自己使出杀手锏,就能占定上风,没想到这师婉莹竟是个拿捏不住的油腻子,跟自己玩起了混不吝。

“蹄子还装?你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见一个勾引一个,好男人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几时事情败漏,坏了蹄子你的名节不说,到时候可别怪姐姐今日没提醒过你。”

“坏了妹妹的名节,姐姐慌什么?”

“死蹄子啊,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当姐姐愿意管你这档子事儿?”

“我又没八抬大轿抬你来管,是你自己一头撞进来,拐弯抹角地说我……”

‘朝秦暮楚’四个字婉莹没有说出口,婉莹不可能对自己妄自菲薄,以此长他人威风。

“我拐弯抹角说你什么?你怎么不敢说啊?”

“妹妹凭什么不敢说!姐姐一进屋不问问妹妹身上好不好,最近吃饭吃得香不香?一门子拐弯抹角说妹妹国色天香,人见人爱!妹妹谢谢姐姐,若不是姐姐日日提醒,妹妹怕是都要忘记了!”婉莹换了一个咱们自己的角度,直接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顺便将自己抬到一个有利位置。

“妖精,真真是个妖精,看你狐狸尾巴能藏到什么时候!贺将军和荣亲王,两人亲如兄弟,你不怕两人打起来,撕烂你这个浪蹄子?”

“听姐姐这话,倒是像来给贺将军打抱不平的?只是有一样妹妹弄不清楚,你是皇上的后宫佳丽,怎么替外男出头?”

“呸呸呸,白眼的妖精,算我闲磨嘴,你就作吧!”

“姐姐知错了就好,妹妹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姐姐这次。”婉莹见齐秋丽说嘴说不过自己,便得了便宜还卖乖。

“蹄子还敢嘴硬,看婉莹今天不好好饶你求饶。”齐秋丽眼见嘴上不沾光,早把君子动口不动手抛到一边。一边说一边伸着手又冲婉莹腰间而来,吓得婉莹赶快告饶。

“好姐姐,饶了妹妹吧,今日是妹妹错了,行不?”

齐秋丽见婉莹服软,便也停下了手,两人一并坐在兽炉前,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先前不是贺佑安,怎么几天功夫又搭上荣亲王,你到底是不是师家的小姐,不会是狐狸精附身了吧?”

“妹妹若是狐狸精,姐姐此刻还能安然坐在这里么?”

“说心里话,秋丽真的艳慕紧。我进宫也快连个月,除了挨打,连皇上的面也没见过。”齐秋丽一心想往上爬,可是在东照宫被陆妃死死压制,换到迎春宫也被彤昭仪按在阴曹地府,不得露面。

齐秋丽忽然这样直言直语额,倒是弄得婉莹有些尴尬接不上话。

齐秋丽嘴上说的是伤心事儿,脸上却是一脸的欢喜,虽是羡慕,却是对朋友的祝福,这一点婉莹确信无疑。“姐姐花容怎会埋没,机会总会有的,皇上见了姐姐,必定过目不忘。姐姐耐心等着就是。”

“只怕是难,每次皇上来迎春宫,彤昭仪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想见皇上只怕比登天还难。”

婉莹听她这样说,心里也有些思虑,虽说后宫之女,争宠固宠,无所不用其极。以前道听途说,听她这么说,必定是真的了。 “如此,你想过怎么办么?”婉莹问道。

“其实,我现在也不敢有十成把握能得圣宠,所以不敢贸然出击,否则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

“哦,难不成你已经有锦囊妙计?”

“这个自然,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静待时机。”

她不说,婉莹亦不问。出了宫,或许两人此生就天各一方,她有她的荣华富贵,婉莹也有婉莹的快意人生。距离永远是人与人相处的根本,就像是冬日里刺猬取暖一样,若是靠得太近彼此身上的刺就会伤着对方,这样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刚刚好。

“真替你高兴。”婉莹由衷的说到。

“我也替你高兴,荣亲王尊贵无比又玉树临风,年纪轻轻就立了战功,男子如他,世间也是没有了,所以你也珍重。”

“谢谢,还是那句话,好风凭借力,送卿上青云,妹妹也祝姐姐早日实现心中志向。”

屋外有人喊婉莹的名字,听声音是碧桐芬姑姑,起身出去,原来碧桐芬姑姑新得了些菊花茶,听见屋里有人说话,便叫婉莹出去,将茶叶交予婉莹,便回了。转身进屋,发现齐秋丽正拿着方才加进词书里的书信在看,婉莹俩虽是要好,但是随意翻看婉莹的东西,让婉莹一时间有些不悦。

想是脚步轻,她竟没有发现婉莹已经进了屋里。婉莹咳嗽了一声,她吓得赶紧将书信藏到背后,脸上的难堪一闪而过,转瞬就是调戏和揶揄外加恐吓威胁的嘴脸:“快说,这又是怎么回事?”

婉莹心想:她果然看了!但是此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况且齐秋丽也不会真的拿着这封书信到太后那里告发自己。

一点点慌乱之后,婉莹镇静下来:贺佑安是一厢情愿,自己已经当面拒绝过他几次。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就算被告发,自己亦有说辞。

想到这里,婉莹并没有被她唬住,而是心平气和地拿起那卷词书,云淡风轻地复又坐在火炉边。嘴上淡淡地说:“什么怎么回事?你不都看了吗?就是这么回事儿!”

齐秋丽见婉莹不急不恼,登时自己发作起来,“好啊,小蹄子,看你温柔贤良,果然是脚踏两只船,识相的,你快求姐姐,姐姐便把书信还你,否则……哼哼,姐姐看你怎么做得这荣亲王妃。”

“求姐姐?妹妹竟是不能了,姐姐若是空闲,可快送了这信给王爷,妹妹正在思量怎么给王爷开口解释呢?如此得姐姐相助,也省得烦恼。”

“狠心的蹄子。算你狠。”齐秋丽说着,将方才藏在身后的信封,伸手递与婉莹。

婉莹正准备接过,齐秋丽忽然胸口起伏,咳嗽不止,婉莹看她左手掩口,右手捏着那信封,剧烈的咳嗽使得身体也跟着颤动,婉莹待要接住那封信的时候,齐秋丽早一霎那松开,信封不偏不正刚好调到火炉里,红红的炉火,瞬间飞舞起来,信封一会功夫便化作飞灰。

婉莹心里明白,这封信自己是不能收下的。正在纠结:是让小林子还给贺佑安?还是让荣亲王替自己还给贺佑安?如今却掉进火炉化成灰烬。自己好像欠了一个人一个交代似的。想要伸手去抓,奈何离火面太近,根本无法抓出来。

齐秋丽捂着嘴不停咳嗽,眼睛还不忘观察婉莹的举动。

或许这封信原本就不该存在,是个不合时宜的怪物吧。婉莹眼睁睁地看着信封化成灰烬,像一只银*飞在火苗上。

自己断不能再埋怨齐秋丽,这封信原本就容易让人误会,若是再行此举,齐秋丽肯定又认定自己余情未了。

也罢,原本就是没有踪影的事情,弄巧成拙化作飞灰估计也是上天的安排。

第119章 五两银子

齐秋丽见信封烧成灰烬,咳嗽也止住了,说:“我也正想问你,贺将军对你有情有义,你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她一改嬉笑,话语间无不流露着可惜的意味,婉莹知道,贺将军在她眼里也算的上等男子。

“婉莹见过王爷之后,就一心所属,从未变更,至于贺将军,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凯旋还朝问及婉莹时,婉莹自会解释。”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过于不近人情,婉莹也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可以冷酷到这样的地步,可是爱情就是自私的,容不得一点怜悯和掺假。

“要不自古都说蛇蝎美人,原来竟是真的,你的心也是太冷酷无情了。”

“……”齐秋丽说的也是,婉莹也觉得自己是过于冷酷了。

婉莹无语。齐秋丽等着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精明地说道:“你也不是外人,我跟你说一些心里话,如果你是真心喜欢荣亲王,我无可厚非,你若是看上他亲王的尊位,最好还是思量清楚,我听说……”

齐秋丽有些迟疑,婉莹只得到她要说武安侯嫡女的事情。

“我听宫里人说,太后已经将武安侯的*指给荣亲王为正妃,只是荣亲王还没有答应。”

果然是这话,婉莹心里有些鼓胀的憋闷。

“你这样挤走荣亲王的嫡女,你不怕把你爹爹架在火上烤吗?”

这两日婉莹一心期盼太后能同意她与荣亲王的婚事,每日还烧香拜佛,求菩萨暗中保佑。没想到竟然把这样重要的一层给忽略掉了。

“爹爹……”婉莹若有所思地说。

齐秋丽把话点到,就不再往下掰扯,她相信聪慧如婉莹肯定能理清其中的弯弯绕绕。一件事情说完,另外一件她犹豫了三四趟。吞吞吐吐地说:“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秋丽言辞踌躇,话题突变,倒是让婉莹一时摸不着头脑。

“但说无妨。”

“我知道,你不是个爱管闲事儿爱多是非的人,这件事儿原本我是不想说的,但是事关你姐姐师贵人,我还是告诉你。”

“她怎么了?宫里有人欺负她?”婉莹问道。

“欺负,倒是没有,只是最近有些关于师贵人的闲话,时不时的穿进我的耳朵。”

“什么闲话?”

“师贵人,师贵人最近手头似乎不是很宽裕的样子。”她说得十分委婉。

“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地告诉婉莹。”事关婉芸,婉莹也想知道究竟。

“我只是随便说,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说的不对,你也别见怪。”

“你放心,我不会怪你,师贵人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吗?”

齐秋丽见婉莹紧张,便一五一十的告诉婉莹:“这事儿吧,出了两次,头一次我以为是宫女们闲嚼舌根。也就我刚到迎春宫那天,在厨房里烧火,师贵人身边的小环进厨房说,贵人夜里干咳了几声,想要一碗蜂蜜熬金桔,结果厨子就把小环给骂了,连带师贵人也不干不净地捎带了几句。”

婉莹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楚关系,有惦记婉芸,急急地问:“婉芸要蜂蜜熬金桔,厨子只管做就成,这迎春宫也太无章法!”

“你不知道,这里面三五重事儿叠着摞着,你听我慢慢说,那日刚好是饭口,厨子一时手忙脚乱嘴滑,两个奴才拌嘴,白白叫人家笑话了师贵人。”

“该死……”

“小环要蜂蜜熬金桔,本不是大事儿,可巧厨子说‘今年宫里蜂蜜断缺,贵人们份例里的蜂蜜都暂时捐了,等他腾挪开手脚,做一碟子红糖焙芝麻给师贵人送过去。”

“好好的两人怎么又拌上嘴了?”

“也是小环人小说话直,只说‘是温贵人听说我们贵人咳嗽,才荐了蜂蜜熬金桔,大家都是一样的贵人,温贵人能吃,我们贵人咋就非得吃红糖焙芝麻?’”

婉莹不吭声,皱着眉头听齐秋丽接着说:“厨子和温贵人身边的芬姑姑是对食儿,自然能给温贵人开个小灶,温贵人刚入宫两年,还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芬姑姑有这档子事儿,所以也没防备,就跟师贵人说了蜂蜜熬金桔,师贵人份例里面没有自己不知道,就让小环去厨房要,厨房跟师贵人非亲非故当然不肯白出力。”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这才哪儿跟哪儿?要是这样和顺还能吵起来?厨子不能说自己跟温贵人的芬姑姑是对食,只说‘温贵人那蜂蜜熬金桔是花了五两银子做的。’小环推说太贵,厨子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份例有就是有,份例里没有,或者主子们自己去宫外面卖,或者给厨房上添些钱,奴才们都听主子吩咐。’结果小环人小心浅,只说‘要一碗蜂蜜熬金桔,听你这一车闲话,不说这金桔,前儿我亲眼看见,温贵人身边的芬姑姑说要一碗蒸得糯糯的粉蒸肉,你连一个屁也不放就给做了。’”

宫里对食是大忌,一般都是偷偷摸摸,厨子和芬姑姑也是小心谨慎,没想到让一个小宫女宣之于口,心中十分不爽。

齐秋丽说:“那厨子听了这话,只说‘你们要吃就拿五两银子,要不吃就走,我这会儿忙,没工夫跟你磨嘴。’小环一听这话,也没想到师贵人手中拮据,像是有些跟厨子置气的样子,说‘叫你做你就做,我这就给你去银子,不就是五两银子的事儿。’”

后面的话,婉莹不用想大约也才出来一些。果然齐秋丽也说:“小环急匆匆跑回去给你师贵人说一碗蜂蜜熬金桔要五两银子,师贵人不知怎么就说不要了。小环给师贵人煮了茶水,急急地跑到到厨房想说我们不要了,结果蜂蜜都熬好了,金桔也煮了一半儿了。厨子不依,非要小环拿五两银子出来,小环哪里肯用自己银子,两人就争执起来。俩人各怀鬼胎,正是拿饭取饭的当口,白白让一宫的老少看了师贵人的笑话。”

“这是一件儿,第二件儿是怎么回事儿?”

“这第二件儿也是我亲眼瞧见,亲耳听见,这几日因为年下,赏赐,年礼不断。前几天掖亭署的公公给师贵人送礼,空手而归,出了迎春宫宫门便骂:‘亏她也是顺天府尹家的小姐,区区五两打赏的钱都给不起。”说齐秋丽到此处有些为难,眼神飘忽地看着婉莹,婉莹心里知道,当时下人们的言语必定比这个还要难听。

“然后呢?”

“就这些了,不过彤昭仪,温贵人,她们私底下好像也有些不屑。”

“果真如此?有这样的事儿?”

“确实不假,彤昭仪原本有一件貂皮风领想送给师贵人,结果宫女无人前去,都说师贵人过于吝啬,大冬天里送东西,连块点心都舍不得给。最后那件风领还是我送过去的。”

“彤昭仪?”婉莹心里猜测,她未必是真心给婉芸送礼,只不过是给她难堪也未可知。

“那日,几个位高的妃嫔们都在,此事现在只怕人人皆知。不是我不敬主上,彤昭仪也太可恶了些,估计是和小宫女们商量好,故意当着大家面儿说想送师贵人貂皮风领。”

婉莹咬着嘴唇,心里暗恨:果不其然,彤昭仪如果真心想送婉芸东西,自己悄悄拿着貂皮风领去婉芸屋里,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都住在一个宫室里,今儿不得空,明儿后儿有的是机会,又何必当着众人面儿劳师动众。

“我知道了,今日我有些乏了,我睡一会儿,上了灯,我去你宫里找你顽,记得给我开门啊。”

“一言为定,我也不敢再多留了,我是趁着彤昭仪,温贵人还有今年刚进宫的选侍三人摸牌玩儿的正兴才溜出来。我回去,你晚上一定来,一定啊,我等着你。”她好像还有话要说,双手不停的在袖管里摩挲,终究也是什么也没说,一阵风似的走了。厚重的门帘在空中留下了一个急促的弧线。

第120章 陇西布政史

傍晚时分荣亲王急匆匆地跟太后请了晚安,太后欲留用饭,荣亲王执意不肯,太后慈爱的笑而不语,身边一个面容威仪的老嬷嬷,半开玩笑半是训斥地说:“王爷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心太后疼你空着肚子跑来跑去,特意等着你过来请安才摆饭,喏,你瞅瞅那边……”顺着老嬷嬷的手指望去,一碟子三层槽子糕摆在饭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老嬷嬷也不顾荣亲王迟疑,接着说:“王爷前几日说宫里的点心越来越越不像话,还说那年路过山西,太原府的槽子糕好吃。太后也是随便跟傅毅行大人提了一嘴,结果八百里加急就送进宫里了。”

八百里加急送一碟槽子糕?荣亲王望着那盘黄橙橙的槽子糕,忽然想到了从福建到骊山的荔枝车。恍惚间甚至看到,一骑红尘中杨贵妃口中吹弹可破的白玉荔枝。

“娘,八百里加急是朝廷传递军国大事的体统,怎么能如此枉费?”

太后原本还是宴宴春晴地看着荣亲王,此时脸上稍稍有些愠意,淡淡地说:“我儿是说娘滥用朝廷体统?”

“王爷,太后和傅大人还不都是为了王爷吗?”老嬷嬷说。

“娘,朝廷擢升的明发还在路上,傅毅行就这样仓皇上任,会不会引起陕甘官场动荡,毕竟是一方封疆大吏,个中关系倘若处理不好,日后也是个祸害。”此时的槽子糕在荣亲王里已然已经不是一叠单纯的槽子糕,而是一个随时能引爆官场颤动的*。

“正是怕钝刀割肉,所以才快刀斩乱麻。等陕甘乱作一团,上上下下抱成一团,水泼不进,针扎不进,傅毅行去了还能做什么?那帮坐地虎世世代代坐在陕甘地面上,朝廷的政令还不如地方大员小妾的枕边风灵验,朝廷的脸面早就丢尽了。”

“娘,治大国若烹小鲜,这样雷厉风行,大动干戈,万一激起变动,儿子也是担心啊!朝廷的官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娘让傅毅行去接陇西布政史,如今的布政史娘准备如何处置?”

“去,让膳房再加一品羊汤,肉要炖得烂烂的。”老嬷嬷知道太后和荣亲王又要说一些大事,带着屋里的一群宫女下去。

众人退出慈宁宫东暖阁,太后拉住荣亲王坐在铜炉旁边,悄声说:“娘早就让傅毅行做好准备了,到了陕甘,直接将现在的布政史押解回京,等候刑部发落。”

“娘是说,要治布政史的罪?儿子听说这布政史是三哥的门人,牵一发动全身,会不会伤着东安太妃的情面。”

“什么情面不情面,朝廷派去的陕甘总督让他们架空多年,他们可顾着娘的情面?锅中加水终究不如釜底抽薪,左右娘是要灭了陕甘这灶毒汤,否则皇上坐在金銮殿上还有什么体面?”

荣亲王知道母亲的心意,全是为了皇上和父皇留下来的万斤江山,这些年为了制衡住朝局,鬓角的头发全都白了,明明比身边的老嬷嬷还小几岁,看着竟比僖老嬷嬷老了一旬。想到此处,荣亲王心中难受,拉住太后枯瘦的手,半晌想起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担忧地说:“前几日儿子听佑安说三哥公然在外放高利贷收印子钱,还当街逼抢民女。三哥一向做事出格,只是天皇贵胄类同流氓行径,伤得是朝廷的脸面。”

“这事儿娘早就听闻了一些,东安太妃一向娇惯,这几年老三又跟武安侯过从甚密,娘是有些投鼠忌器,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兴风作浪,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几年武安侯巴结三哥,倒跟孝敬爹娘祖宗一样,他那么喜欢三哥,把他们家的小姐许配给三哥多好!”

太后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之后,爱溺地说:“桌上的菜都凉了,我儿趁热吃几口,都是你素日里爱吃的几样。”

荣亲王见太后岔开话题,心中有些慌张,不依不饶地撒娇说道:“娘,儿子的婚事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呢?这都几日了,您一点儿都不上心。”

“我的儿,你是亲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怎么能这样上赶着讨媳妇?”

“儿子不管这些虚礼,儿子已经将自己和她的生辰八字送到钦天监了。”

太后一生无女,就荣亲王一个亲儿,事事都是以儿子心意为法,所以也连连应承道:“好好好,娘这几日就给钦天监传个口谕,让他们早早定个日子吧……”

荣亲王大喜,太后果然心疼自己,顾不得那么多宫规,两双结实的双手拥住太后清矍的两颊,像小时候一样在太后额上亲了一下,然后飞一般冲出了东暖阁,跑出几步,又折回来,头探进门帘里,喜笑颜开地说:“谢谢娘,儿子不吃饭了,娘自己用吧……”

说完一溜烟儿似的跑出慈宁宫。留下太后一个人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既无奈又爱溺地摇头。

跑进荣寿宫,刚好与一个小宫女装个满怀,小宫女顿时脸红如火烧,荣亲王居然自己先作揖谢罪,弄得小宫女更加不知所措,红着脸跪在地上。而他自己顾不上喊平身,直直地跑进婉莹的屋子里。

看着荣亲王兴冲冲进来,婉莹放下手里的燕窝粥,旖旎地问:“今儿怎么这样高兴,是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也高新高兴。”

“可不是咱俩天大的好事儿嘛?钦天监已将咱们的庚帖至于正堂之上,三日之后,会请宫中术士合算两人八字。太后也准了。”

婉莹的心花十停开了十二停,抿着嘴,想笑又忍着,纤纤玉手欢喜地端起燕窝粥,嘴上淡淡地说:“今儿这燕窝粥熬得正好,我给你也盛一碗吧。”

荣亲王直接拿了婉莹手中的那一碗说:“这么大的喜事儿,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你别出去盛燕窝粥了,我就吃你这一碗,咱俩好好说说话。”

虽说也在一起了几日,但是婉莹还是娇羞的很,听荣亲王说这样的话,红着脸,那这帕子遮住嘴。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若是咱们八字相冲如何?”婉莹明知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偏偏说出这样扫兴的话。

“绝不会,你我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已悄悄遣人私下算过了。”荣亲王说

他果然真的在意自己,连这样的细枝末节也这样小心。婉莹心里动容万分。你我若是真能成就姻缘也不枉我三生三世的造化。

两人郎情妾意地说了有一个时辰,夜色渐渐铺盖下来,因还未正式迎娶,婉莹与他两人同处一室太久,终究不太合礼,所以,荣亲王恋恋不舍,婉莹还是急急地让他回去。

第121章 恩怨

送走荣亲王,婉莹从箱子里找出入宫前母亲给的体己。

婉莹记得母亲说过,万一,天子幸,也曾准备了一盒散碎银子和金瓜子,打赏下人。

打开箱子,不禁眼眶微酸,几滴硕大的泪珠滴在满满一箱的金银锭上。心想:母亲想得如此周到。一两的,五两的,十两的,五十两的,金的,银的,还有各种打赏用的精美荷包,璎珞,扇坠儿,各种都整整齐齐地分装在不同的盒子里。自己不过是个宫女,母亲连万分之一的天子幸都思虑到,而婉芸,明明以贵人身份入宫,如今连打赏的银子也拿不出来,八成是高姨娘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准备。

婉莹拿了一块厚实的方巾,思量着婉芸的位份,将那盒子五两的倒出一半,四角一对,捆成一个小包袱,惦着少说也有一二百两,应付年下,应该是没问题。

又将箱子收拾好准备出门,临出屋子,婉莹想及自己不日就出宫了,这些金银也就无甚用处,婉芸又没有积蓄,不如都给她的好。想到这里,又翻箱倒柜地找出那金银,一股脑的全搬出来了。

不过也是傻了眼了,眼前的东西,凭婉莹一己之力,说什么也是搬不到迎春宫,如果叫人帮忙,万一婉芸吃心,岂不出力不讨好。想了想,来日方长,一点一点给她送去,也不用伤及彼此颜面。

打定主意,婉莹就把其他的都放了进去,只把装五两银锭的那个盒子拿出来,把包袱里的一半又倒进去,用方巾包好,趁着夜色出去了。

这一盒银子,看着不大,拿在手上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沉甸甸的,一路上,路过有亭子的地方需得放下来歇一歇胳膊,就这样原本一炷香的功夫,也算是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走到迎春宫。

齐秋丽晌午听说婉莹要来迎春宫找自己玩,心里明白是要找师贵人,所以早就在宫门口等着,一见婉莹便说:“我的姑奶奶,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得回去了,我还是趁着彤昭仪沐浴,谎称内急才跑出来的。”说完给婉莹指了师贵人住的小院儿,急急忙忙地跑了。

“你倒是帮我把东西一块拿进去再走啊!”婉莹话还没说完,齐秋丽就已经消失不见。

没办法,按着她指的方向,沿着花石子路,七拐八拐地到了东边的小院儿,正巧一个宫女端着一盆水从房中走出来,婉莹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姐姐,此处可是师贵人的宫室?”

那个宫女见婉莹一身宫女装扮,手捧礼盒,猜到婉莹是送礼的,便笑脸如花地说道:“正是,请问姐姐侍奉哪位娘娘的?奴婢好给姐姐通报。”

“你去通秉你家贵人,说荣寿宫的师婉莹求见。”

“师婉莹?你跟我家贵人的名字……你不会是贵人的姐妹吧?”那位宫女方才如花的笑脸此刻多了几分惊异。想必婉芸肯定从未提起过,自己在宫中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婉莹微微点头,只见那个宫女从上到下将婉莹细细打量了几趟,一个微妙的笑脸涌上脸颊,想必她已经找到自己惊异的答案。

“姐姐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进去通禀。”

少时,那位宫女又出来迎婉莹进去。

师贵人婉芸已经卸完妆,青丝散开,穿着一件鹅黄的寝衣,坐在寝室里,旁边一位姑姑一下一下地给她捏着肩膀,眼睛微微闭着,悠然自得地养神,瞥见婉莹进来只装做没看见,对着捏肩膀的姑姑说:“姑姑手轻了些,这几日我的膀子酸的很姑姑好好捏一捏。”

婉莹站在层层短帘之后,只听一个妇人媚声媚气地说:“主子最近侍奉皇上辛苦,奴婢一定把主子的身子调理得痛痛快快的,奴婢拔得一手好火罐儿,要不奴婢给主子把两罐?保证主子明天膀子轻轻松松的。”

“姑姑,您老糊涂了,背上拔了火罐,弄得后背到处血红,还怎么侍奉皇上?”

“是是是,奴婢老糊涂了,奴婢老糊涂了。奴婢好好给贵人主子捏捏也是一样的。”

半天屋里无人说话,只听师贵人懒懒地对着帘子喊:“怎么还不请进来?”

婉莹正纠结婉芸好大的架子,听到婉芸发话,将盒子置在地上,俯身作揖,请安说到:“奴婢荣寿宫宫女师婉莹,拜见师贵人,贵人万福金安。”

“起来吧。”师贵人这才娇矜开口,转身又对旁边的姑姑说到,“你们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

宫女们下去之后,她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坐吧,这么晚找我有事?”

“妹妹许久不见姐姐,心里甚是想念。”

“迎春宫又不是紫宸殿。”师贵人淡淡地说。言外之意也是在明了不过的了。“不过婉芸确实是小看妹妹了,一个六品的贵人怎能抵得上正一品的亲王正妃显赫呢?”

听见婉芸这样不阴不阳的揶揄,婉莹心里也不免有些抑郁:两人虽不是一母所生,但却是一父所养,所谓一荣俱荣,一体连根的道理婉芸应该明白。难不成自己一辈子活在尘埃里她才如意么?

“妹妹在姐姐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妹妹不敢也不想妄自揣测,只是我们姐妹从小一处长大,进了这后宫更应该相互帮衬。”

不说则已,一说师贵人登时激动万分:“你还记得咱们是同父姐妹,那我问你,那日我母亲受辱时,你在何处,你可曾想过,她是你姐姐的母亲,你可曾想过那样大庭广众之下,让我们何以立足?”

原来她的心结在这里,过去这么久,婉莹都已经忘了的事情,而她却耿耿于怀。“姐姐,那日的事情,你心里明白,不是我娘的错。”

“对啊,那就是我娘自取其辱。”

“姐姐,非要这么说么,妹妹也无言以对,妹妹今日来,不是与姐姐理论谁对谁错。箱子里的东西,算是婉莹和我娘的一点歉意,别无他意。”将东西往师贵人那边一推,起身说到:“姐姐劳乏,妹妹就不打扰了。”

师贵人见婉莹要走,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婉莹的心里痛苦万分,可是,事已至此,也不能怨她,毕竟换做是婉莹,也是不能原谅的事情。

“婉莹留步”双手已经拉开门环师贵人终于开口挽留。

第122章 彤昭仪

婉莹回身正要朝着师贵人的方向走去,一个如黄鹂般清脆甜美的声音越过门帘穿了进来:“方才听说师贵人有位神仙似的妹妹,本宫倒要瞧瞧,偌大的紫薇神宫,还真的有比师贵人还艳丽的角色?”

婉莹抬头,刚好看到声音的主人,只见眼前这位娘娘,头戴凤穿牡丹金步摇,位份必定是贵嫔以上,红衣红裳红大氅,活脱脱一个出赛的昭君模样,看来十有八九是迎春宫的主位娘娘彤昭仪。细看容貌,一双丹凤眼,两弯远山黛,峨眉微蹙不怒自威,红唇开阖八面玲珑。

“彤昭仪万安。”师贵人曲身行礼。

果然是她,婉莹也恭恭肃肃地行了大礼。

彤昭仪不去扶师贵人起身,却一把拉过婉莹,说:“过来叫本宫好好看看,到底是师贵人好看,还是你好看?”此话一出,婉莹与师贵人相视一看,从小到大,这样的比较在府里早已司空见惯,可是这里是皇宫,师贵人现在又是皇上的贵人,那样的结果在这样的情形里,让师贵人如何是好?

婉莹心里暗暗地叹道:姜还是老的辣,彤昭仪这一招果然狠毒。

果不其然,彤昭仪身边的侍女们开始窃窃私语。师贵人脸上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

来了还不如不来!原本婉莹与师贵人之间的疙瘩就还未解开,现在又多此一事。

彤昭仪上下打量了几轮,眼神又是惊艳,又是防备,千条主意,万个算计翻涌过后,说到:“论身量,姐姐体格风骚丰腴,是咱们陛下喜欢的;论容貌,妹妹风流婀娜,陛下若是见了肯定过目不忘;真真是一对姐妹花,本宫今日真是开了眼了。”

彤昭仪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是恐怕已经在师贵人心里种下了别扭。

“你现在在哪宫当差,回头陛下临行迎春宫,你过来侍奉可好?”

寻常宫女听见这样的好事,早就激动地飞上天了,可是婉莹已经心有所属。更何况彤昭仪又怎么会真心安排婉莹与皇上会面,不过是借刀杀人,让婉莹姐妹自相残杀,她好在一旁渔翁得利。好一个狠辣奸猾的算计。

“奴婢荣寿宫宫人师婉莹,昭仪怜惜抬举,本不该辜负,只是奴婢粗笨,登不得台面,还望娘娘见谅。”婉莹故意将荣寿宫宫女几个字重重说出来。

“荣寿宫?本宫最近风闻荣寿宫有个宫女被荣亲王看上?难道是你?”彤昭仪面露惊讶。

不置可否就是最好的答案,彤昭仪的惊讶也在情理之中。她一个从二品的昭仪,在宫中也算是九嫔之首,在她位份之上的也寥寥无几。如今眼前的婉莹,从一介默默无名的小宫女,一步越过她,飞上荣亲王这根高枝儿,将来若成了亲王正妃,那可是正一品的尊贵荣耀,怎能不让她惊讶?

彤昭仪的惊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旋即收起惊讶之色,心中侥幸地叹息道:“姐妹俩环肥燕瘦,若是真的如同飞燕合德一样宠冠后宫,自己这个昔日的宠妃的恩宠也就到头了。还好还好,这妖精被荣亲王带走,若是留在宫里,将来肯定是个祸害……妖精已然对自己没有威胁,当务之急,是要铲除眼前这个祸害。”想明白了利害冲突,彤昭仪笑魇如花的说到:“妹妹果然更胜一筹呢,本宫没有看错。”

这一句话重重地坠在婉莹的心里,想必也砸在师贵人的心里。两人脸上一连尴尬,独有彤昭仪一人满面春风。

“这是什么?这样精巧的盒子?”彤昭仪目光锁定在婉莹送过来的盒子上。

婉莹自己没有防备,方才小宫女领婉莹进来,婉莹抬脚跨门槛,小宫女帮婉莹扶了一把盒子,盒子之重,让小宫女有些压手,再加上盒子晃动,里面的银锭发出银子碰撞特有的声音,小宫女就急急地把消息送给彤昭仪。

彤昭仪听到耳报神的消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心里知道盒子里装的是银锭,也知道是妹妹来给姐姐雪中送炭,借机会挑拨一下她们姐妹关系,借别人的手打击一下师贵人,否则师贵人也太得意了些。

婉莹此时有些着急:彤昭仪一行七八号仆妇,再加上婉芸房里五六个宫女现都挤进来看热闹,若是让别人看到里面的银子是自己送过来的,日后还指不定怎么笑话婉芸。

彤昭仪先是一通挑拨,然后又说盒子,师贵人一时也怔住了,她其实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随口说道:“婉莹方才来探望我,拿来的盒子。”

“果然姐妹情深,本宫真是羡慕的紧,这盒子漆工细致精巧,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姐姐今日若是买椟还珠,不知芸妹妹肯割爱否?”

婉莹看她非要讨要盒子,一想到里面的银子,在场的人肯定心知肚明,婉芸原本就因为此事受气,她又生性内向懦弱。若是今日之事再传扬出去,恐怕她心里的郁结就真的解不开了。紧张得心都挤到嗓子眼儿,大着胆子,说:“娘娘若是喜欢,奴婢那里还有一个,这个既然赠与姐姐,昭仪若是喜欢,奴婢明日把那个拿来,奉与娘娘如何?”

“何苦费事,你既然送东西给师贵人,里面的东西给她就行了,盒子就送给本宫。”转头又问婉芸:“贵人以为如何?”

婉芸不明就里,直接说到:“娘娘若是喜欢,婉芸现在就送给娘娘。”说着就打开盒子。

一时间,里面的东西,让在场所有的人先是气息紧闭,接着几个宫女不禁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婉芸见状,脸早就红到脖子根处。

“少说也有三四百两,你就这么抱过来的?”彤昭仪避重就轻地问婉莹。

师贵人看着盒子里白花花的银子,都是五两一锭。烛火倒映在银子上,师贵人看见:自己的心为布,羞为针,彤昭仪正拿着这针,一针一针在自己心上绣花,非要把自己囊中羞涩这件事情绣在自己心上,让别人看见,也好叫自己记住。

又是一阵寒冷的银光,师贵人恍惚间看见婉莹正在彤昭仪身边,给彤昭仪穿针引线。万箭穿心,师贵人心里疼极了。

婉莹这边也是又急又气,她本事好意,现在无端惹让自己姐姐被人笑话。心中十分难受,再看彤昭仪那副似笑非笑,又得意洋洋如同将婉芸捉奸在床一般解气的面容,婉莹不寒而栗。真想从过去,在那张如花的笑脸上打一巴掌。

无奈何,彤昭仪是尊,姐妹俩是卑,彤昭仪有心*师贵人,姐妹俩咬着牙也得忍受,谁让这里是紫微神宫。

彤昭仪见姐俩傻傻地呆站在那里,甚是惬意,称心如意的说:“看来本宫今日来得不巧,改日再来看芸妹妹了,你们姐妹俩接着叙叙旧吧。”

她这样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留下一堆芥蒂给姐妹俩。师贵人一脸落魄如同霜打的茄子,失魂落魄地倚在桌子上。

婉莹心里想:婉芸此刻肯定恨死自己了,原本高姨娘那件事在她心里就没有化解,如今又因为自己送银子,惹她无端被人耻笑。

第123章 紫玉金钗

“姐姐,婉莹不知有此,否则绝对不会过来的。”

师贵人扬了扬手说到:“你的心,我知道,只是今天这阵势,你也算是见识了。”

都说师贵人来年封嫔,风头一时无两,婉莹原本以为自己姐姐盛宠优渥,应该活得如鱼得水一般,没想到却是这般田地。

“姐姐,她日日这样欺负你么?”

“欺负?她哪里欺负我了?”师贵人反问道。

婉莹也哑然:是啊,谁欺负婉芸了?谁也没有欺负她!彤昭仪一没打人二没骂人,就算是婉芸告到皇上哪里,无凭无据,说不定到头来反倒被训斥不尊主位。

“我原本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只因陛下赞我穿红衣好看,她便心里不痛快,千方百计地将我弄到迎春宫,表面上姐姐妹妹亲亲热热,背地里日日受她的排挤。”师贵人说。

“你现在雨露正浓,可伺机跟皇上说搬出迎春宫。”婉莹提议。

“雨露正浓?搬出迎春宫?谈何容易啊。”师贵人眉宇间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尤其是说到“雨露正浓”四个字的时候,语调中带着些悲哀的腔调。

“姐姐是不是还有别的难处?”

“算了,跟你说,徒增烦恼。你回去吧,好好做你的亲王妃,你得如意郎君,姐姐心里欢喜的很。”说着盈盈玉步到梳妆台前,拿了一个紫檀盒子到婉莹跟前,递到婉莹手上说:“这对紫玉金钗是陛下赏的,送给你做妆奁,算是姐姐的一点心意。”

紫玉原就是稀罕之物,婉芸送给婉莹,婉莹就知道:纵然姐妹之间有些龃龉,心还是一样的。只是她说到妆奁一事,让婉莹瞬间脸色绯红,赶紧转移话题:“紫玉本就难得,这钗做工精美,只怕宫里找不出几对,可见皇上是真心爱重姐姐。”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皇上对婉芸不过是新鲜而已,等过了新鲜劲儿,也就什么都完了。”

师贵人正值盛宠,突然说出这样的伤感之语,婉莹一时间无以应对,或许从小到大一向柔柔弱弱的外表,使她患得患失,又或是真的有什么隐情,让她难以口传。

“姐姐今日心情不好,才会有此伤感之语,但是万万不可因此懈怠了,大好前程等着姐姐,与其消沉,不如趁着皇上喜欢,牢牢抓住皇上的心,姐姐年后晋升嫔位的消息早已传开,新晋的妃嫔中姐姐也算翘楚,可见皇上器重姐姐。妹妹有一句不知轻重的话,姐姐勿要在意那些流言蜚语。”说到此处想到刚才婉芸说到“雨露正浓”时的哀伤,接着说道:“若是再添上一儿半女,如此才可一劳永逸。”

果然婉芸听到一儿半女这四个字,眼里无穷无尽的幽怨此起彼伏。她心里肯定有个说不出口的隐痛。这个隐痛似乎与皇上有关。

“多谢妹妹劝慰,姐姐记下了。天黑路滑,趁着夜还未深,宫钥未下,早些回去吧。”

师贵人终究是不肯说出心里的隐痛,婉莹更不能深问。姐妹俩一一话别,婉莹匆匆地朝着西北院的方向回去。

心里想着事情,不觉一会儿便回到荣寿宫,之间东侧殿廊下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不是荣亲王又是谁?

“这么晚,怎么又过来了。”

“你去哪里了,这样久。”荣亲王说着拉过婉莹的手,“这样凉,别着了风寒。”

婉莹挣开他的手,理了理鬓发,低着头说:“闲着无事,去姐姐那里略坐坐。”

“方才去钦天监,主簿说今晚北方或有陨星雨。”

婉莹娇俏一笑,撒娇说道:“钦天监的门槛快让王爷踏破了,王爷也替钦天监里面的官员们着想着想,人家或想偷个懒儿,打个盹儿,王爷这一趟一趟的跑过去,好好的坏了人家的兴致。”

“好利的口齿,让本王看看这嘴里,到底是不是铁齿铜牙?”荣亲王一把拥住婉莹的细腰。对着婉莹耳畔说:“一起去摘星台看陨星雨,可好?”

婉莹轻轻地解开荣亲王的手,羞却地拿了一本词书遮住脸说:“婉莹不去,传出去不像话。”

“你怕什么,太后已经同意将咱们地生辰八字送到钦天监。”

婉莹当然害怕,没坐上花轿,她始终不放心。更何况太后也没有首肯,自己就陪荣亲王,这样招摇过市,万一太后知道了,肯定要说自己没有家教。

荣亲王早就知道婉莹的顾虑,来之前已经跟太后请示过了。因此只说:“你放心,刚才我已经跟太后说过了,她老人家只说让咱们别着了凉。”

“真的?”婉莹没想到荣亲王如此心细,连这一层都想到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不信你去慈宁宫问问太后。”

“以前在家里,听丫头们说,对着陨星许愿可梦想成真,不知是真是假?摘星台高处不胜寒,你再等会,婉莹加一件夹袄就来。”

进屋开柜,随手拿了一件最厚的白狐立领翻毛皮夹袄套上,又从火盆夹了几块正红的银炭放进手炉,这才出来。

他取过手炉,随手放在廊下的栏杆上,紧紧地抓着婉莹的手。婉莹再也挣脱不开,任由着他带着婉莹去他的方向。

“摘星台在东宫,不过我知道近道,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到。”

一听半个时辰,婉莹顿时有些泄气,“早知道路途这样遥远,还不如呆在房里看会词书。”婉莹略带撒娇地说道。

荣亲王听婉莹如此说到,像是怕婉莹反悔似的,把婉莹的手攥的更紧了。

“王爷,奴婢的手。”

他突然停下脚步,正面站在婉莹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王爷啊。”婉莹一头雾水地说。

“你马上就是我的王妃,我不许你叫我王爷,叫毓彦可好?这样听着不生分。”他略带撒娇和霸气的说到。

荣亲王认真的,可是这里是紫微神宫,位份不能乱了,就算婉莹是王妃,人前人后,婉莹也不能直呼其名。这就是规矩。婉莹有些迟疑。

荣亲王见婉莹不出声,也知道宫里的规矩破不得,又说:“不叫名字也罢,叫名字听着也生分,不如你叫我六郎如何?”

“叫你六郎,岂不比直呼尊名更要命?”

荣亲王复又扯着婉莹的手,继续边走边说:“那就有外人的时候,你叫我王爷,只有咱俩的时候,你叫我六郎,如何?”

“奴婢知道了。”

“还有,不许你再自称奴婢,你是我的妻。”

荣亲王说得云淡风轻,落在婉莹的心里却是甜蜜无比。他不用王妃,而用了妻字。妃可复立,而妻此生只有一人。婉莹是他的妻,今生今世,只有婉莹一人是他的妻子。

“父亲母亲在家里常唤婉莹‘青儿’。”言外之意溢于言表。”

他果然欢喜起来,像个孩子一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也叫你青儿可好?”

“六郎视青儿为妻,青儿也视六郎为夫。”说出此话连婉莹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一个深居闺阁的女子,也能‘口出狂言’。

婉莹原本被荣亲王握着的手,不知从何时开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他步步向前,婉莹亦紧随其后。深宫道阻且长,但是有他相伴,婉莹不觉得艰辛。

第124章 星如雨

荣亲王牵着婉莹的手,滚烫的热,通过婉莹的手从上暖到脚,婉莹踩在冰冷地石板路上,隔着厚厚的鞋底,婉莹看到自己身体的滚热,融化了地面的封印,无数樱花的种子,闻到春的召唤,睁开蠢萌的眼睛,摇晃着坚毅的小脑袋,使劲顶出地面,破土吐芽那一刻,所有的种子都冲着婉莹睁着巴望的眼睛,期待婉莹给它们一个巧笑嫣然的笑脸,好长成参天巨树,给婉莹三生三世落不尽的樱花雨。

婉莹低头浅笑,果然看见脚底下的樱花芽苗,生根发芽,一笑一颦间漫天漫地的樱花雨从天而降,婉莹迎着樱花,牵着荣亲王的手,和梦里面的情景一模一样……

欢悦地走过重重叠叠的宫宇,好容易到了摘星楼,婉莹抬头望顶,倚在荣亲王肩头,喃喃地说:“这楼阁果然担得起‘摘星’二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荣亲王忽然搂住婉莹的腰,将她抱到一个高阶上,转过身,弓着背说:“说话都喘粗气了,剩下这段路,我背你。”

婉莹先是一惊,然后是绵绵不尽的柔情,梦里的樱花无香,婉莹此刻闻到了丝丝清甜的香味。

荣亲王不由分说背上婉莹,婉莹将自己的脸贴在荣亲王的背上,粉色花瓣落在荣亲王背上,婉莹伸出自己的手,狠狠地咬了一下,“啊……”是疼的,不是在梦里。

“青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背你背得不稳?”

婉莹顾不上许多,用手轻轻揽住荣亲王的脖颈说:“我怕是做梦,所以咬了一下自己的手。”

“可巧了,我也怕是做梦,在嘴里咬了自己的舌头。”

荣亲王大氅风帽上的大毛挠的婉莹脸上痒痒的,婉莹‘格格’一笑:“原来你也怕是好梦一场。”说完觉得有点后悔,生怕自己说这话,会咒了自己和荣亲王一样。

百余台阶,崎岖盘旋至上,荣亲王背着婉莹踩着层层台阶而上。

阁楼外面四面栏杆,凭栏而立,宫中之景,尽收眼底。西北四宫只剩下年下的宫灯在寒风中亮着。南面外宫的中枢机关早已封印,此刻漆黑一片。最亮的地方想必定是这紫微神宫最热闹的所在。

高处不胜寒,几阵烈风,荣亲王解开大氅,婉莹按住荣亲王的手,偎依在荣亲王怀里,拉起大氅,露出一个脑袋说:“这样六郎也不冷……”

荣亲王俊逸一笑,欢愉地说:“这样青儿也不冷……”

“那是哪个宫宇,这样晚了,还灯火辉煌。”婉莹从大氅的缝里伸出一根手指头问到。

荣亲王顺着婉莹手指的方向,说:“中间那个是长乐宫,东边那个是未央宫。”

“哦,怪不得……长乐未央,长乐未央。长乐宫是皇后娘娘的居所,未央宫是春妃娘娘的寝宫。”婉莹喃喃地说到。

中宫皇后晚上点灯是有规制,再加上年下时节,灯火辉煌亦是皇家体面。而春妃娘娘那里灯火通明,就是恐怕就是圣心所致。

原来这小小的灯火也是盛衰荣辱的象征。

“谁在哪里!”

背后突然一声呵斥,吓得婉莹差点叫了出来。

一行人走进一看,却是巡夜的侍卫,待那些侍卫头头看见荣亲王,匆忙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说到:“是六爷!黑灯瞎火的,微臣一时没长眼。六爷不要怪罪。”

婉莹早就趁着一行人走过来之前,跳出荣亲王的大氅,忽得一冷,婉莹冻了哆嗦了几下。

荣亲王一把拉起侍卫头领说到:“李将军言重,不妨事,上夜巡防原本就是你们的本分。”

“多谢六爷不怪罪!六爷恕罪,微臣还得斗胆问一句,今日王爷留宿宫里,可有圣上的手谕或是口谕?”

荣亲王一时有些局促,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倒是没有,不过本王倒是跟母后说过,今夜想在摘星楼看陨星雨。”

那李将军也是认真至极,有板有眼地找了个台阶下来,说:“太后既有口谕,那微臣搅扰了王爷雅兴,王爷恕罪,微臣这就退下了。”

荣亲王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宫中有将军把守,陛下可高枕无忧也。”

那李将军扭头对手下的人说:“速去取几个火盆过来。”

说完自己辞身告退,一碗茶的功夫,侍卫们抬来几个通红的火盆。

“这个将军甚是有趣。”婉莹说。

“哦?说来听听……”

“他先是不畏权贵,秉公执法,怎地有峰回路转,替你开脱?”

荣亲王笑着说道:“呵呵,替六郎开脱也是替他自己开脱。李将军认真刻板那是出了名的。前年胡贵嫔与母家私底下偷卖宫中财物就是李将军告发的。若不是一丝不苟,他也做不得这侍卫首领。”

此事虽然是宫中秘闻,但是当时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婉莹在闺中也是有所耳闻。大约是胡贵嫔恃宠而骄得罪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就抓住偷卖财物小题大做。胡贵嫔恶人先告状到皇上那里诉苦,结果皇上禁闭皇后,最后太后出面了解此事。胡贵嫔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胡家从此消失于京城权贵之列。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是反过来说‘树倒亦是猢狲散’。可见礼法一点是错不得的,尤其在这人事错综复杂的紫微神宫中。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可惜宫外的风言风语,李将军听不到。

婉莹双手捂嘴哈了一口气,温热的手掌贴在冰冷的脸上,说到:“胡贵嫔如是早些知道李将军的为人,也不会以身试法。”

荣亲王见婉莹哈气取暖,瞬间心疼起来,双手拉着婉莹的手,来回地揉搓。看荣亲王这样,婉莹后悔自己居然跟荣亲王也用上了心机。不过,不用心机,怎能将这个棘手的话题撇开。

“青儿觉得好暖。”婉莹一脸楚楚可怜,一副娇媚柔弱的样子。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咱们俩是火烤背后暖,风吹胸前寒。手这样冷,冻坏了吧?”

“和六郎在一起不冷。”

荣亲王果然喜上眉梢,将婉莹拥入怀中,一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婉莹将耳朵贴在荣亲王的胸前,清晰无比地听见那炽热坚定的跳动,温暖的气息,软软地贴在脸上。

“记得佑安曾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直到遇到青儿,我才知道,这句话是真的?”

荣亲王说起贺佑安,让婉莹心里凭空生出些忐忑:那个盛夏荷塘边的邂逅,几度被遗忘在记忆的边缘,或许和他没有在对的时间相遇,否则为什么,完美如他,为何自己心里却生不出一点涟漪?命运的纠葛大约就是如此,也许他以后也会真的遇上那个和他一心一意,白首相守的人。

“青儿遇见六郎,方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所言为何意?”

北边的天空,一个零落的流星托着长长的尾巴,从天边一闪而过,接着又是几颗陨落,“陨星雨!”婉莹轻轻地指着天边脱口而出。

跳出荣亲王的臂膀,双手合掌立于胸前,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星宿天君,信女婉莹瑾拜。一求家中父母安康太平,二求与六郎白首到老,三求……三求贺将军得胜归来。”

婉莹睁开眼睛,与荣亲王四目相对,问道:“你许了几个愿望?”

“几个?一个还不够么?你许了几个?”

婉莹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前两个愿望说出来也无妨,只是这第三个愿望怎能宣之于口,虽然她自己心里是坦荡的。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呢。”婉莹一脸娇嗔地说。

荣亲王听了婉莹的话,居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忙说道:“还好还好,我正想告诉你呢。”

其实不过是骗荣亲王的把戏,没想到荣亲王竟如此认真,婉莹觉得好笑极了,接着撒娇说到:“青儿想知道,到底是什么?”

“不能告诉你,否则就不灵验了。”荣亲王像个孩子一样守护者自己的愿望。

“不嘛,青儿要六郎告诉青儿。”婉莹看荣亲王那样认真,忍不住想逗他。

“青儿不是说过了吗?说不来就不灵了。”荣亲王还是极认真的说。

婉莹不依,撅着嘴说:“可是青儿就是想知道,六郎许的愿望跟青儿是不是一样的,六郎小声地对着青儿的耳朵说,青儿不说出去,跟没说就是一样的。”

“那也不行,万一不灵了。”荣亲王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婉莹。

看荣亲王如此认真,婉莹也来了劲儿,立刻一脸梨花带雨地说道:“青儿就是不放心六郎是不是真的在意青儿?”

荣亲王见婉莹这样,心立刻软了下来,轻声地说:“六郎怎么回不在意你呢?就是在意你才不愿意说出来。”说着凑到婉莹的耳边轻声地说:“毓彦此生只娶青儿一人为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苍天为证,矢志不渝。”

听到此处婉莹破涕为笑,心里的纠结终于平展了,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荣亲王的唇轻轻地在婉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出乎婉莹的意料。荣亲王的唇是那样的软那样的热,吻到额头的那一刻,那股炙热迅速席卷了全身,浑身上下仿佛千万只蚂蚁在涌动,婉莹呆呆地站着,心里如同盛夏的羽扇来回撩拨一般烦闷。

抬头望荣亲王,恰好迎上荣亲王流火的双眸,荣亲王复又低下头来寻婉莹的唇,婉莹不知怎么竟也仰着头想去迎接那个柔软温热嘴唇。

荣亲王欢喜地望着婉莹,气息一下一下如热浪般涌在她的脸上。

婉莹知道自己就要醉了,原来男女之情竟是这样让人难以把持。原本以为自己就算是发乎情,也必定能够止乎礼。却原来,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爱不知何所终,不死不休。天下男女都逃不过情爱的牢笼。

看着荣亲王的唇就要覆在自己的唇上,婉莹猛然醒来用手轻轻地止住:“六郎,新婚之夜,青儿完璧归赵可否?”

荣亲王也似乎清醒过来,用手使劲得揉搓自己的脸,然后想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说到:“六郎今日鲁莽了。”

果然是谦谦君子,悬崖勒马,算是保留婉莹一点少女矜持的体面。

寒风拂去脸上的燥热,婉莹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贺佑安,三个字随着寒冷的朔风侵入毛孔……

第125章 荧惑守心

离开摘星楼,许是天冷路滑,婉莹腿脚忽得闪了一下。荣亲王便背着婉莹往回走。凌冽的寒风吹不散婉莹心头的温暖。

所谓幸福大抵就是如此,你爱上他,恰好他也爱上你。

走到绵寿桥,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身边过去,奔着慈宁门方向而去。婉莹心里纳闷:什么大事儿这么晚还要通报太后。

“出了什么事情,这么晚了还要叨扰太后?”婉莹说。

“那人的模样,像是钦天监的主簿。”荣亲王说。

钦天监!婉莹心里一沉,又一想到方才的陨星雨,天象异常,必定是要有大事发生。从夏商开始,天人感应历来被朝廷封为神律,大周朝更是如此如此。四季祭祀从不废弛,每有大事,钦天监必定因天象所指,顺从天意。

又想到她自己与荣亲王的婚事,但愿不要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荣亲王估计也是心里担忧,匆匆将婉莹送到荣寿宫,道别的话往日定要三四遍,今日只说了两次,没等说完,只见魏公公急急地过来,将他喊走。

“阿公,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走出荣寿门,魏公公才说:“事儿太大,钦天监主簿不敢直接跟太后说,先悄悄告诉老奴了,这会儿约莫太后已经起身,估计钦天监主簿已经进东暖阁了,奴才是个下人不敢在旁边帮着劝,王爷快快去旁边帮衬帮衬,万一有什么事,好歹劝住太后别往心里去,已经吐过一次血了,万一再吃了心,奴才担心太后身体受不住啊!”

荣亲王知道事情不妙,三步并作两下,急匆匆地进了慈宁宫。还未掀帘子,就听太后说:“这么晚过来肯定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哀家心里有数,你不用遮遮掩掩,絮絮叨叨,只管直话直说,实话实话。”

“深夜惊扰太后实在是微臣的罪过,微臣死罪。”

“哀家说过了,咱们君臣说话不要絮絮叨叨。”

“微臣死罪,还请太后治微臣的死罪。”

“出什么事儿了吗?是王爷婚事跟天象有异?”

“……”

“那到底是什么?”

荣亲王掀帘子推门进到慈宁宫正殿,直接踱向东暖阁。走进东暖阁,只见太后盘腿坐在火墙前面的火炕上,头上一块茶灰色抹额将灰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月饼似的圆髻,若不是知道是她是太后之尊,这般模样和富贵人家的妇人没有什么两样。

太后看见荣亲王,也不吱声,荣亲王走到钦天监主簿面前说:“方大人,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吧……”说完扶住方大人的胳膊。

方大人摆摆手,跪在地上磕了三下说:“太后,王爷,紫微垣居北天正中,世称‘中宫’。以帝星紫微星位中枢,左右共有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共计一十三上星形成众星拱月之势。,共同拱卫帝星紫微,此为十三上星翊卫紫微之像。两月前,微臣之前说过‘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当时紫微星紫光环绕,紫微垣众星祥和拱卫帝星,是大吉之兆。”

“哀家不懂这些星象术语,你直说到底怎么了?”

“这一个月天象异常,数日之间,星象诡异巨变。北斗尾星——破军星原本式微,遥离帝星,暗淡无光。然而这几夜,忽然时时妖光环绕,更有贪狼星时名时暗,首尾呼应,气场十分强大。况荣亲王所主的北斗第六星——武曲星原本紧挨帝星,拱卫皇舆,却因破军星与贪狼星首位苟且,偏离帝星,无法环护……”

“破军星——主东安王,贪狼星——主他娘,方大人是想说——这母子想造反?”

荣亲王大惊,然而方大人一直把头贴在地上不敢抬起。忽然浑身浑身悸动起来,悲跄着说:“太后,昨夜帝星忽陷,周遭暗淡无光;然而不远处的破军星忽旺,锐气直逼帝星。微臣将之前的星宿运势重新演算一遍,才发现微臣之前算错了一柱,按照微臣重新演算出的星象,今夜东北星宫会有陨星雨,而月宫主星附近会有惑星出现……”

“本王今晚在摘星楼,看见一个极亮的陨星从东边划过拖着一条长长的白光划过北斗七星。”

“正如王爷所说,这是一颗新近出现的的客星,来去匆匆,微臣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几日前夜观天象,忽然发现这个客星,徘徊在东方,有升岚之势,直到今夜陨落,微臣发现此星陨落之时,将自己所聚集的岚气在破军星处释放,发出一团类似妖光的晕环,随之撞击了帝星之后,消失不见。”

“客星常是亮无恒时,寻无恒所,忽有忽无,或行或至,不可推算。寓于星辰之间如客。不是方大人之前推演错误,而是这个骤然出现的客星,行踪不定,所以才让方大人慌乱。”荣亲王缓和说道。

“微臣多谢荣亲王……”

“你是说今夜陨星雨的时候,即紫微有异,而且月宫出现荧惑守心?”太后微微闭上眼睛,两行浊泪留下脸颊,但是昏暗的灯光中,荣亲王和方大人都没有发觉。

方大人流着泪不停磕头,少时才说:“纣王末年,荧惑守心,不久武王伐纣,纣王*而死,商灭。始皇末年,火星侵入心宿,天降陨星,始皇令人焚毁了陨石,第二年,始皇外巡暴亡。成帝绥和二年,荧惑守心再现,成帝为了自保,赐死丞相翟方,企图转移厄运,然而一年之内,成帝依旧难逃荧惑守心的诅咒,暴毙而亡……”

“你说什么?荧惑守心会克死皇上?”面对苍然落泪的母亲和长跪不起的方大人,荣亲王终于明白,今晚的星象就是历代皇家讳莫如深的荧惑守心。

相传荧惑守心是星象中,大凶中的极凶星象,一旦降世,必定天下大乱。

“方大人荧惑守心可有破解之道?”

方大人抬头,盈盈烛火在皱纹沟壑的泪光中,折射出无尽的绝望,“微臣死罪,微臣死罪,苦研天象六十载,竟是掩人耳目的学问……”

方大人这话说的十分委婉,荣亲王黯淡问道:“连方大人也没有破解之道?”

方大人泪眼婆娑地说:“从女娲补天开始,到我朝今时今日,微臣所知,荧惑守心一共出现了十次,每次荧惑守心出世,必克国祚,必伤国主。”

第126章 紫微星陷

“方大人之前不是说过,宋景公在位之年,荧惑星也曾侵入心宿星腹内,后来星象被成功化解。”太后焦急地问。

“太后,可还急得,先帝武昭三十年,荧惑星盈盈靠近心星附近,贪狼星熠熠生辉,破军星流光忽现,微臣当时和太后商议过……”

“哀家记得……”

“当时,先帝曾向微臣咨询过破解之道,微臣为了太后,违背天机……结果先帝含泪赐死宝华夫人,暂时避过心宿厄运。后来先帝忽然驾崩,贪狼破军二星蛰伏在紫微星光环之下,养精蓄锐,如今已经十年,加上先帝赐死宝华夫人到先帝去世那两年,整整12年……”

“你曾经说过,心宿当年的厄运只是暂时避过,并非真正化解。轮回之后,卷土重来,必定比当时更加凶险”

“正是如此啊,当年宝华夫人和东安太妃身上都有惑星踪影,但是宝华夫人张扬,东安太妃内敛。”

“如今看,当年竟是没看透,宝华夫人只是燃眉之急,东安太妃才是心腹之患。也怨当年哀家太恨宝华夫人,居然没有看出刘如心的深沉心机,这几年先帝驾崩,哀家才一点一点看出她的真面目。”

“正是如此,贪狼星如今运势正旺,破军星也有如神助,两星首位遥相呼应,气势直逼紫微星。而且今夜有一条陨星貌若白色狼光,陨落之时将紫微星逼离中宫……”

“荧惑守心,紫微移位……”荣亲王当年之事荣亲王依稀记得,只是当时只是十几岁的孩子,个中内由,并不知根知底。听着方大人和太后诉说,自己一点一点整理自己的思路。

“正是如此,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中宫帝星必将风云易主。”

“会是谁?”太后紧接着问道。

“太后,微臣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微臣或者忠于太后,就算死也不敢有半点欺瞒……”

“方大人是说,他们娘儿俩?”

“星象如此,太后明鉴……”

太后平静地坐在暖炕上,忽然身子前倾,急急拿着帕子捂住自己的嘴,一声痛苦的声音之后,荣亲王回头,太后丝滑的上,无数血丝沿着丝绸的纹路,一点一点爬进荣亲王的心里。

“娘,你吐血了,快来人,快来人……”

“不准声张。”太后喘息间,说出这四个字。

魏公公找到荣亲王之后,早早差遣了一个小太监去请了太医,一听荣亲王在里面喊,魏公公推开门,太医急急地扑进去,跟荣亲王一起将太后身子放平,又在腿下垫了一个厚厚的软垫子。太医赶紧把脉,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跪在地上说:“太后,不可再这么辛劳了,万斤江山担在太后身子上,太后一定要爱惜玉体。”

“太后到底怎么样了?”荣亲王结果太医的药盒,着急地问。

“太后吐血的旧疾又犯了……太后平日性情淡薄,从不大怒,但是日日操劳过度,加上急火攻心,所以才有吐血的症状。微臣这盒丹栀逍遥散给太后含一颗,一日三颗,十日也就基本无大碍。”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太后略略好转。气息微弱地说:“太医,劳烦你连夜跑这一趟,如果太医院有人问你,你该怎么说?”

“太后珍重,微臣明白,还是魏公公胃疾突发,所以才来了慈宁宫。这盒丹栀逍遥丸是微臣中背着妻儿配置的,家中宫中无人知晓,御药房也无造册,太后放心。”

“很好,很好,你去吧……”

一番忙乱之后,方大人原先是跪在地上,太医宫人出出进进不方便,自己找了一个不碍事地地方站在一边。

太后倚在暖炕上,身上盖着一方万寿明皇福字被,烛火一明一暗,太后气息看了一眼方大人,眼睛转到荣亲王身上,微弱地对荣亲王说:“儿,娘没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娘,儿子方才听太医说,娘这不是第一次的症候,儿子从来没见过娘吐血,儿子不孝顺。”

“不怪儿子,是为娘的心瞒着你,你怎么会知道?”

“娘,你瞒着儿子,儿子没有给娘进些孝心,儿子心里难受。”

“儿,你已经长大了,娘再也不怕了,有我儿和皇上在身边,娘会好的。”

“娘,这十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和皇上,还有佑安,还有满朝的文武,都会护着娘,娘,求你跟儿子说说,十年前到底是怎么了?”

荣亲王说到这里,方大人也悲戚地跪在暖炕之前,流泪不止。

“都过去了,还说它干嘛!只要我儿和皇上好好的,娘就什么都不怕了。”太后扭头对着跪在一旁的方大人说:“不怪你,起来吧,你当年跟哀家说过,是哀家急于解决当时的燃眉之急。哀家当时只认为:燃眉之火若不及时掐灭,焚遍全身也是死劫。事到如今,当年的决断,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是……”太后悲戚道:“贤儿,贤儿如何?”

“回太后的话,紫微星异象,国主死劫,陛下劫数已尽……”

“放肆,方星硕,你竟敢藐视君上,诅咒国君,胡言乱语,你可知罪?”荣亲王唯恐太后再急火攻心,呵斥方大人闭嘴。

“荣王,这话微臣只敢跟太后说,绝不会到外面泄露一个字。”

“毓彦,方大人是娘的心腹重臣,不可无礼。”

“微臣诚惶诚恐,叩谢太后天恩。叩谢荣亲王隆恩。”

“既然天象如此,也是我们娘儿们的命数,阶下囚也罢,身首异处也罢,命该如此,逃也逃不过,但是……哀家要你焚香祝祷,请求上天护住皇上的性命,你可做得到?”

“太后,微臣只是一介星君,上传天意,下达民情,劫数的事情,微臣只能拼尽毕生力量,至于能不能帮助皇上避过这次劫数,微臣现在不敢胡说,还要再等时机。此次破军星和贪狼星异常,跟客星陨落大有关联,尤其是破军星,一直寂寂无光,客星陨落时,破军星鬼光四射,直逼帝星,当务之急,微臣要查清楚客星所指为那方势力?能否解开太后困局和皇上死局,就在这一线。”

“好,方大人这样说,哀家很欣慰,今天的事儿,哀家心里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微臣告退。”

第127章 婉莹救我

方大人退出东暖阁,太后对荣亲王说:“今日星象异常,必定会引起宫内宫外震动,你去将李慕广将军请来,就说娘有要事跟她商量。”

“儿子这就去。”

荣亲王风风火火地出了慈宁宫,心事重重地走到绵寿桥上,迎面过来一个小宫女,屈膝请安道:“奴婢迎春宫宫女小环恭请荣亲王金安。”

荣亲王只是摆了摆手,扬长向桥那边走去。

小宫女下了绵寿桥,急匆匆地走到荣寿宫前,只见宫门紧锁,想上前叩门,上前走了几次,手却迟迟迟疑不动。

“你是谁?”

“……”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你又是谁?”小环原本被问,吓得一惊,仔细一看竟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太监,刚才的惊恐消散,鼓着胆子反问道。

“本公公问你是谁?”小林子继续用带着童音的嗓门喝到。

小环走近一看,这小太监虽然年龄不大,穿的却是正八品太监宫服,少不得为自己刚才的冒失揪心,支支吾吾地说:“回小公公的话,奴婢是迎春宫宫女小环。”

“本公公是慈宁宫正殿侍奉的公公,什么小不小的,以后不准叫本公公小公公。”小林子口气颇大地说。

小环见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也放下惊恐和戒备,逗着他说:“回公公的话,奴婢知道了,不叫公公小公公,请问公公尊姓大名,小环日后见了也不失礼。”

“本公公姓林,大叫都叫本公公小林子公公,你以后也叫我小林子公公。”

“回小林子公公的话,奴婢记下了。”

“天还不亮,你不呆在迎春宫,跑到荣寿宫附近做什么?”

“回小林子公公的话,奴婢睡不着,起的早,想出来走走。”小环不敢将实情说出来。只随便撒了一个谎。

“胡说,你在迎春宫伺候,这里是西北所,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更何况方才本公公看见你几次想去敲荣寿宫的门。”

小环一惊,赶忙说:“小林子公公,我只跟你说,你千万别说出去。”

这一套小林子果然受用,牛气哄哄地说:“快说。”

“我是师贵人身边的小丫鬟,想来荣寿宫给我们贵人的妹妹送一盒点心。”

小林子环顾四周说:“你撒谎,点心呢?”

“天黑路滑,点心奴婢不小心掉到玉泉河里了。”

“既然是婉莹姐姐的姐姐的宫女,那本公公破例一次,帮帮你,你可一定要记在心里,本公公对你是有恩的。”

小环一听,这小家伙,人小口气倒是挺大,不过他既然能帮自己,也不得不双手放在腰间福了一福,毕恭毕敬地说:“小林子公公的大恩,奴婢肯定铭记在心,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报答公公大恩。”说完自己也在心里忍不住想笑。

“好,很好……”小林子模仿太后的口吻说了这三个字之后,又原形必露地说:“你跟本公公过来,慈宁宫和荣寿宫之间有一条便道,刚好在本公公屋子旁边,钥匙也在本公公这里。”

小林子掏出钥匙在小环眼前晃了一晃,小环心里大喜,没想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真能帮上自己,连忙鞠躬谢恩,跟着小林子进了慈宁宫。

那厢婉莹话别荣亲王回到房间,和衣躺下,心里千丝万缕忐忑不安。糊里糊涂地睡着,炭火殆尽,一个冷战从浅梦中惊醒,这才脱去了外衣,盖上被子。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听着外面上夜的更声由远及近,已是五更天,再过一会天就亮了,算了,夜都过去,觉也没了。懒懒地起身,披了件大袄裙,拿着火钳子,夹了几块银炭放入火盆,无奈方才的炭火几乎燃尽,所以一时间不能复燃。

又去取了燃火油,拿铜匙淋了几匙在炭上,登时,满屋子的茉莉花香,清新扑鼻。一盏茶的功夫,火盆便红火起来。将浣脸的铜盆置在上面,取出玫瑰美颜汁子倒些进去,待水温正好,拿丝绵帕子浸湿拧干,覆在脸上,直到丝帕冷却,如此反复几次,肌肤容颜焕发,妙不可言。

一夜没睡,婉莹唯恐自己容颜衰老,坐在铜镜前,反复确认。直到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放下心。

细心装扮,原本就是出水芙蓉般风华绝代,如今情窦初开,悦己而容,更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对镜自赏,婉莹心中感慨:我如是男子,想必也会钟情,像自己这样的绝色吧!

想到这里婉莹脸颊一热,些许羞怯伴着甜蜜,满满的充溢着心间。

“咚咚咚咚”有人重重地敲打房门,这样急肯定不会是毓彦,赶忙起身开门,掀帘而入却是一个生人面孔。

“你是?”我问到。

“你是婉莹妹妹吧,我是迎春宫里的侍女小环,你快去看看吧,秋丽不好了。”小环急急地说着。

婉莹似乎觉得小环耳熟,但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急切地问:“秋丽她怎么了?”

“昨夜里,自己摔倒,跌在炭炉上,伤着脸了。”

“你说什么?”婉莹难以置信,昨晚上自己见她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的功夫,竟出了如此变故。

“秋丽哭着让我来告诉你,让你速去看看她。我也是偷偷地跑出来,在你们宫门外面等了好久,我才悄悄地进来。”

“这会儿荣寿宫还没开门,你怎么进来的?”

“慈宁宫的小林子公公帮了我。”

“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与我听。”

“妹妹糊涂,我怎么知道,当时是在昭仪娘娘的正殿里,我们这样子的奴才,哪有那样的福分进殿里侍奉呢?”她微微皱眉,又说:“我出来时间长了,得赶快回去。姑娘跟我一起去看看秋丽吧。”

事不宜迟,婉莹披了件外衣,跟着小环奔迎春宫去。

见了齐秋丽,不由得眼泪落了下来,一夜间的功夫竟变成这副摸样。婉莹倚在她的床边,她还未醒来,半边脸用白纱绷着,纱布上微微地印着血迹。另外半边脸泪痕无数,纵横交错。一下一下的呼吸中似乎还带着哭腔。

被子上沾的满是血印。婉莹握着她的手,冰凉无比,环视屋内,竟无一个火盆。怪不得她手这样凉。起来四下寻找,也不见火盆踪影,搬挪椅子惊醒了齐秋丽,她睁开眼,未语泪先流。无声的低泣将婉莹的心都弄碎了。我的眼泪跟着她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帘一般。

她艰难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开口说:“婉莹救我。”

第128章 毁容

一句话让婉莹心如刀割,这个和婉莹一样抛父别母,来到宫中的女子,一心一意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攀龙附凤,扬眉吐气。

早在储丽轩时婉莹便知道,她为了进宫,为了荣宠,隐忍了许多,哪怕是皮肉之苦也不曾气馁哭诉,没想到如今却落了这般田地。

“到底怎么回事?”婉莹轻轻地拿丝帕拭去她眼角的泪潭。一次只擦一丁点,生怕动作太大,碰到她的伤口,再次扯住她的痛处。

她似有千言万语,奈何体力早已透支,而且长时间哭泣,让她胸口不停起伏,气息困难。

“我活不成了。婉莹救我。”她说。

婉莹起身端了一碗热热的茶水,扶着她喝下,或许起身动作太大,扯破了里面的伤口,纱布下面淌出了一缕血水,顺着她的脖颈一直流到被子上,沾在那些早已风干的血印上。

此情此景,让人怎能不痛心疾首,“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怎么救你?”

几口热水按下了胸口的起伏,她缓缓地说道:“是彤昭仪毁了我的脸。”

婉莹大惊。她理了理气息又说:“前些日子皇上来,她们不跟我说,让我到御花园里剪梅插瓶,我抱着梅花回来,刚巧碰见皇上要走,皇上见我抱着梅花,多看了我几眼,她当时就不自在。后来皇上说,以后皇上来迎春宫,让我进正殿侍奉。”

婉莹明白,昨儿齐秋丽刚跟自己说过自己已经有把握得到圣宠,只是把握还没有十成,自己来没来地问清楚,她就惨遭毁容。婉莹也流着泪说:“你昨日说的可是这件事情?”

“嗯,我想皇上既然多看我几眼,又让我到眼前侍奉,我私心打算着,用不了多久,恩宠或许真的就来了。只要皇上肯封我为宫嫔,哪怕最低级的采女,我也愿意。”

婉莹抹着泪,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替齐秋丽心痛:这里是紫微神宫,每个女人都想拼了命得争夺那少得可怜的恩宠,别人多一点,自己就少一点,更何况有人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公然勾引皇上,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自从那日之后,她恐怕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毁了我,不仅处处难为我。昨儿我去替你开门,有人告诉她,她就认定我们是一伙的。原本她就嫉恨师贵人,现在又多了个你,她不敢拿你们怎么样,却敢对我下手。”

她时断时续地说着,婉莹也听出大概原由,“只是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昨儿打师贵人那儿回来,她叫我过去问话,我原本就害怕,结果就摔倒了,脸刚好贴在那烧得通红的炉子上……”说到此处她又泣不成声,脸上的泪在脖子处与血水相溶,惨不忍睹。

“怎么好好地就摔倒了?”婉莹问她。

不问则已,一问她哭的更凶,险些昏死过去,好半天平静些,有气无力地说:“那地上涂了油,我原站在门口,彤昭仪说我们蛇鼠一窝,魅惑皇上,叫姑姑掌嘴,姑姑叫我往前走两步,我刚抬脚就踩到油上了。”

她还是止不住的哭泣,一个女人的容颜或许比性命还要贵重,丢了性命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而容颜被毁,一生至痛一刻也不会停歇。但是彤昭仪敢如此,必定早就想好后路。更何况彤昭仪姨母正是武安侯爱妾,有了这一层,谁还会为一个无名的宫女去搬弄权贵。

“这件事你还对谁说了?”婉莹问她。

“谁也没说,我刚跌倒,彤昭仪说怕我脏了屋子,就让人拖出去了。然后我就疼昏过去。半夜醒来,只有刚才的小环在旁边。”

小环点点头,将另外一个床榻上的铺盖叠好。婉莹旋即明白,两人是住一个屋子,难怪齐秋丽会对婉芸之事,如此了解,肯定是小环晚上告诉她的。

小环叠好被子,说:“贵人差不多要起了,我去伺候贵人了。”

小环出屋,婉莹说:“你可对她说了什么?”

“我在宫里谁也不认识,只说让她去找你。”

婉莹俯下身子,拿着沾满血水的丝帕,轻轻地试着她的泪痕说:“秋丽,这件事你若认真起来,只怕会丢掉性命。”

“我知道,彤昭仪是容不下我了。”

“你现在只能说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跌在火炉上,烧毁了脸。”

“不行,我要告诉皇上,是彤昭仪害我毁容。”

婉莹摇摇头,叹息道:“秋丽,你这样只怕连命都会没了。别说你再也见不到皇上,就算让你见到,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彤昭仪毁了你的脸?”

“就是她,就是她毁了我的脸。”

“秋丽,这里是紫微神宫,是一个会黑白颠倒的地方?”

“我不信,她们还能真的黑白颠倒。”

“三人成虎,她们没什么不敢的。”

“难道她们还会说我诽谤彤昭仪?”

婉莹点头说:“在宫中攀咬诽谤妃嫔罪可致死,彤昭仪那里现在只怕巴不得你闹起来,然后将你治罪。你可知道?就算皇上问下来,你能有多少胜算?”

齐秋丽哭了半天,忽然冷静下来,她自己意气用事了一晚上,一心想到皇上那里状告彤昭仪,可是皇上多看自己两眼,也是因为自己长得清秀,如今脸被烧坏,皇上怎么会为了一个毁了容的宫女去跟昔日的贵妃翻脸。也是自己悲伤过度,居然这最重要最危险的一层给忘了。于是醒了醒头脑说:“我怎能不知,那地上早就擦干净了,不过是我自己失脚跌倒,不巧跌在炭盆上罢了。”她呜咽着说,仿佛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情。

见齐秋丽心思终于回转过来,婉莹的悲伤也少了一丝隐患。

“我只求你一件事,求求你帮我调出这里吧,就算死也要死在一个能闭眼的地方,我真害怕自己哪一天忍不住,拿着剪刀冲进正殿!”

入宫前,师大人林姨娘千叮咛万嘱咐婉莹勿要卷入宫中是非,可是眼下婉莹若真的置之不理,只怕自己良心一辈子会不安,更何况婉莹与秋丽本就投缘,她待婉莹亦如姐妹一般。救她出迎春宫,对于婉莹来说其实不难,婉莹实在找不出见死不救的理由,用手抚着她起伏的胸口说:“你先养着,我想办法将你调出迎春宫。只是你一定要咬住,自己是失脚跌倒了。切记切记。”

“你的话,我记下了,就算再恨,也要咬牙忍住的,脸已经毁了,我要留着我的命。”

“你越这样说,我越不放心你留在迎春宫。”

“这样的深仇大恨,我若是不报,老天爷都不答应。”

“你不要这样,这里是紫微神宫,不敢轻易妄动,你不是还说自己还有一个弟弟在家中,如果你出了事情,你弟弟怎么办?”

“弟弟……”气球路呜咽着哭了起来,“弟弟……”若不是弟弟,齐秋丽早就不想活了,她这一辈子实在是太苦了,老天爷为什么把全天下的苦都让她自己一个人咽下。

哭了半天,齐秋丽安慰婉莹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做傻事了,连想都不会再想了。这件事儿我会牢牢地锁在心里。不会多说一个字。”

女人毁容,比壮士断腕更加悲壮可怜,婉莹心里明白:秋丽不过只是暂时为了弟弟放下了仇恨。

待她情绪渐稳,婉莹扶着她喝了一碗厚粥,见她精神渐渐萎靡,也知道她昨夜一夜未睡,此刻必定是困了。日头已经爬进屋里,婉莹约莫着自己也出来两个时辰,午前荣亲王必定是要来寻自己,趁着机会,跟他求一求秋丽的事情。

看着秋丽慢慢睡去,婉莹轻轻地推门离去。秋丽在后院居住,想要出去,需要绕到前面出去,经过婉芸的侧殿后窗时,真想进去看看她,想到万一彤昭仪心生不悦,再对婉芸冷嘲热讽,岂不多事。

迈着步子经过正殿东暖阁,隔着窗子,听见屋里面许多欢声笑语透过薄薄的窗纸传出来。想来彤昭仪早就忘了自己对齐秋丽下的黑手。心中暗恨,正欲离开忽听到

“师贵人也真是,大家耍牌都是图一个乐子,贵人自己赢不了,捏着牌不放,你看看咱们昭仪糊的正是二筒和五筒,你瞅瞅你,手里捏着两张二筒,三张五筒,滴水不漏,你让昭仪怎么糊啊?”

第129章 打牌

“可巧,师贵人扔了张东风,恰好我正缺东风和九筒,等了半天自己抓不到,索性也不那么黑心,*也不是回回都能摸得到,你看师贵人,摸了两回,跟惦记上了一样,刚才昭仪放了一张三条也不要,偏偏要*,谁知半道让我劫了住了,竟对不住了,这一把是贵人点炮,贵人,我就要你三两可好?”

虽然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婉莹一听就知道这话是讽刺挖苦婉芸,婉芸不接彤昭仪的三条,肯定是不愿意让彤昭仪给自己点炮,白白惹她不痛快,这一点婉莹这个外人都知道到,坐在一张桌子上打牌的彤昭仪心里能不清楚。

“采女,你这样说可不行,咱们都说好了,谁点炮谁出5两银子,再说师贵人的银子都是五两的一锭,这里也没有铰银子的剪子,你们俩不能坏了说好的规矩。”这个女子说话的时候,故意把‘五两一锭’四个字拉得虚长,生怕别人听不懂五两一锭到底什么意思似的。

“咱们之前打得牌都是点炮三两,我要师贵人三两也无妨,反正大家都是在一起打发光景,又不是为了挣钱。”采女也是说得入情入理。

“都说了,既是为了快要过年,大家索性玩儿得大了一些,再说,你看看师贵人好不容易跟咱们玩上一回,拿的银子全是五两一锭的,咱们也没有铰银子的剪子,总不能打一把,再给你满宫找铰银子的剪子剪一次吧?”

“采女,不必客气,说好了的规矩,五两就是五两,给你……”师贵人说。

婉莹不用仔细分辨就知道这个声音是婉芸的,透过薄薄的窗纸,婉莹都能看见婉芸那张委屈无奈的脸。

“采女,你怎么能坏了规矩呢!你既然替师贵人着想,刚才师贵人*那一把,你怎么不多给十两。”

说话者正是彤昭仪,婉莹昨夜听过彤昭仪说话,所以听得出来。迎春宫住着四位宫妃,主位娘娘是彤昭仪,之下是温贵人和姐姐,然后就是这位还不知道姓名的采女。

“昭仪说的是,方才我点你那一炮,采女怎么没少要我2两呢?难不成采女也知道师贵人过了年就是嫔位,所以赶着现在巴结?还是觉得姐姐我在妹妹眼里不是贵人,而是比贵人还低一级的选侍?”

“温贵人说得哪里的话,师贵人在妹妹眼里是贵人,姐姐在妹妹眼里更是资历深厚的贵人。我不是看着师贵人一上午输了不少,不忍心吗?”

“咱们是打牌取乐,又不是为了赢银子,老提输输赢赢,好像师贵人过来打牌不是取乐,倒像是来赚银子似的。采女,你好心未必在别人眼里就是好事儿。别总自以为是的瞎献殷勤。”彤昭仪说到。

“正是这话,采女,你这样子不仅让师贵人脸上难看,连我和昭仪的心也被你弄凉了一半,哦不,是贵妃和我……咱们在一个宫里住了几年了,难道还不及师贵人挪过来这一个月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采女慌忙解释。

“温贵人,贵妃这个称呼,以后不许再叫了,让谁说出去,要连累本宫……”

“娘娘,臣妾一时口误,还以为是昔日里和娘娘一起打牌的光景……”

“大家既然到我宫里玩乐,就只顾玩乐,大家和和气气的,外面才好看不是吗?”彤昭仪说。

“娘娘说得是。妹妹们受教了。”温贵人,师贵人,采女三人异口同声。

“六筒,吃……”彤昭仪说,与此同时,婉莹听见婉芸也说:“六筒,碰……”

“师贵人今天这是怎么了,昭仪好不容易吃一张牌,回回赶上你碰,你也赢了不少了,但凡也放些口子,让大家都乐一乐嘛?”温贵人说。

“温贵人,打牌打得是规矩,吃小碰大,这六筒是师贵人的。”彤昭仪说。

婉莹在外面,心里愤愤的想:装模做样,这温贵人和采女指不定就是你暗地里挑唆好了,一起给婉芸难看。

“娘娘,臣妾是看你输得厉害,所以才……”

“哼……温贵人的意思是本宫输不起这几两银子?”

“不不不……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是看娘娘总是输,所以担心……”

“你瞎操什么心,才打了几圈,输一两把正常,再说了,咱们是图乐子,又不是图银子,开心就好,别总是输输赢赢挂在嘴边,没得扫了本宫的兴致……”

“对对对……娘娘说得对……咱们打牌不是图银子,你说对吧?师贵人……”

“娘娘和姐姐说得极是……”言者正是师贵人。

“别光说不练,一共打了没几把,你看看你都赢了两次了,也不说放放水?”

“温贵人,少说两句,留着力气看牌。”彤昭仪说。

“三条?胡……”师贵人说。

“师贵人你怎么这样呢?方才昭仪刚出的三条你不胡,偏偏胡我的,我还只当你不要三条,才敢大胆打出来,没想到你竟然等的就是三条,上次我赢了你二百两银子,你是不是还记着仇呢?”温贵人说完,将银子‘哐啷’一扔。

“姐姐哪里的话,方才还没有听牌,这才听了牌,姐姐就放了三条,所以就胡了……”婉芸唯唯诺诺地说。

“你不是喜欢*吗?怎么到我这儿,你就愿意点炮胡了?点炮才五两,*一把就是三十两,贵人缺银子,干嘛要吃点炮胡啊?自己多*几把,什么都有了。”

婉莹站在窗外,心里异常愤恨,这帮口是心非,拨弄是非的妖精,婉莹日日对她们低声下气,不气死也得累死。

婉莹再也听不下去了,要不是在宫中,听到婉芸这么被人挤兑,自己少不得要多说两句。可是这里是紫微神宫,轮不到自己呈这个英雄。

后天就是年下,宫里到处张灯结彩,来往宫人也是一派喜笑颜开地欢愉,宫墙外面不时还能听到爆竹之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而婉莹说什么这个年也注定不会开心。

贺佑安,毓彦,小林子,婉芸,秋丽,彤昭仪似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有逝去的刘太嫔,还有东安太妃,还有自己在刘太嫔窗前下听到的那些话……这个宫里这样多的是是非非,婉莹真的有点不堪重负。

边走边痴痴地想:真心希望自己与荣亲王的婚事赶快定下来,这一刻也不愿意呆着这个是非无穷的地方。要守着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的府邸,相亲相爱,直到白头。

第130章 杯酒释兵权

迎春宫往绵寿桥,要经过一片竹林,过了竹林便是玉泉河,沿着河边走,不多会儿就看桥那边熟悉的身影正在桥头,婉莹快步过去。

“这么早就出来了?”荣亲王问道。

婉莹想到秋丽这件事非求荣亲王不可:“青儿求六郎一件事,六郎务要答应青儿?”

“你说?”

婉莹隐去了彤昭仪之事,谎称秋丽自己失脚跌倒,但是一介宫女没有太医医治,恐感染生变命不保矣。

婉莹心痛不已:“如果能将她移到永巷,再私底下派太医医治,或可保她一命。”

荣亲王看婉莹说得吞吞吐吐,知道婉莹怕为难自己,爽快地说:“青儿仁心,这件事交给六郎,青儿的朋友就是六郎的朋友。”

婉莹原本还在斟酌此事到底该怎样跟荣亲王说,怎样说荣亲王才会帮自己,怎样说才不会惊动各方。没想到,在婉莹看来天大的事情,荣亲王却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该说我们的事了吧?”荣亲王一脸坏坏地笑。

婉莹看荣亲王笑,知道定有好事,故意逗荣亲王说:“不会是钦天监那边说咱们八字不合?”

“不许胡说,咱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太后已经同意我们的亲事了,今日午后内务府就去府上请师大人进宫商议大婚之事。”

婉莹大喜过望:“你说的可是真的?”

与荣亲王的婚事出乎意料的顺利,让婉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太后只有荣亲王这个独子,想必也不会在婚嫁这样的事情上与荣亲王争执。太后爱子之心,由此可见。

“天大的事情,我还能骗你,不信你自己等着吧,师大人,午后必定入宫,或许还能与你见上一面。”

大悲之后的大喜让婉莹有点不知所措,近两个月未见爹爹和娘亲,不知见面的时候会不会哭出来。

“六郎,你是怎么跟太后说的?太后怎么这么快就同意我们的婚事,青儿觉得仿佛在梦里一般。”

荣亲王抿嘴一笑说道:“天机不可泄漏。”转而贴在婉莹的耳边说:“我还等着你完璧归赵呢。”

说完婉莹立刻涨红双颊,羞怯地环顾四周,生怕别人听去,惹人笑话。

“六郎坏,笑话青儿,青儿不理你了。”

“这话可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怎么才过了一夜就忘了?”

婉莹故作负气转身,荣亲王见婉莹生气,赶紧作揖赔不是说:“好好好,六郎错了,六郎不该打趣青儿,六郎给青儿赔不是,以后完璧归赵的话,六郎自己在心里想着就好,再也不说可以了吧。”

婉莹这才宛然一笑,但是反过来一想,荣亲王还是在打趣自己,抬头一看荣亲王果然在坏笑。

“青儿不久就是六郎的王妃了,怎么还是这样拘泥?”

不是拘泥,只是进了宫之后,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婉莹仿佛长大一般,若是在从前,在自己心仪的男子面前婉莹必会全力以赴,片甲不留;可是现在,心中之人就在眼前,可婉莹好像不复先前少女的至真至纯之心。婉莹对荣亲王是拘泥,也不是拘泥,如是硬要说有拘泥,其实不过是心里总有那么点敬畏吧。

“青儿没有拘泥,青儿心里对六郎,除了爱重,似乎还有些敬畏。”

“傻丫头,我有什么可怕的。你要我的命都可以给你,你可明白?”

看着荣亲王坚毅的神情,婉莹知道自己连日里多思了。用手止住荣亲王的口,说:“青儿知道了。”

荣亲王送婉莹回到荣寿宫,原本碧桐姑姑正在殿前,修剪绿得正浓的冬青,看见婉莹和荣亲王进来,装作不经意得回过脸,放下剪刀进了正殿。

自从荣亲王带婉莹见了太后之后,碧桐姑姑便不再来找婉莹,她知道过不了多久,或是出宫回府,或是直接嫁入王府。无论是哪一样,婉莹在荣寿宫也时日无多了,所以一个突如其来又炙手可热的婉莹,怎么也与一向喜好清净的荣寿宫格格不入。

婉莹想着婉莹的心事,只听荣亲王说到:“刚才太后跟我说,今年战事不断,正月里的祭天大典,改在紫微神宫进行。”

“长途跋涉去万象天山,是有些劳顿,只怕内务府早就准备好了,怎得突然就不去了?”

婉莹不知昨夜星象异变的事情,事关国祚,荣亲王也没有开口。

“听太后的意思是说,国库有些紧张,内庭里把这一项连同好几项体面费事的银钱给捐出去了。”

“太后圣明。体察入微。”婉莹说。

“皇后提议,既然皇上太后在宫里过年就好好热闹一下,除夕夜大家不必像往年一样各过各的,聚在一起,既是过年的意思,也好让大家给太后尽尽孝心。”

“皇后娘娘?”

“皇后方才来慈宁宫跟太后商量,后宫各宫主位娘娘,各位太妃,以及宗室皇亲女眷,每人献上一道佳肴,到时候看谁的菜最得太后欢喜。”荣亲王说。

“皇后娘娘有心了。”

“我刚才跟太后和皇后说了,让你也去。”

说了半天,荣亲王终于扭到正题上。

“还是不要了,名不正言不顺,去了尴尬。”

“你怕什么,都知道你就要做我的王妃了,亲王正妃,位同贵妃之尊,后宫除了太后和皇后,就是你最尊贵,还有什么好怕的。”荣亲王固执地说。

“正因为大家都知道,所以更应该回避。”

“你若是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去了也好没意思。”

“你去你的,你不去太后会不高兴的,除夕夜要的就是一家子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意思。”

“那你一个人,我不忍心。我不去。”荣亲王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说出如此柔情似水的话,婉莹怎能不被荣亲王融化。

心里如饮蜂蜜一般地说:“你去你的,给太后拜个年,给皇上皇后说几句吉祥话。勿要惦记婉莹,姐姐不是主位娘娘,去不得合宫家宴,婉莹去找她便是。”

荣亲王听得如此,也不再言语。

荣亲王走后,婉莹倚在台前,深冬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纸柔和地洒进屋里,这间小小的屋舍虽不是暖阁,但是因着荣亲王,每日里银炭供应十足,火炉终日都点着,着实暖和极了,看了一会子书,觉得身上略略有些汗意,起身脱下了屋里常穿的夹袄,顿时觉得身轻如燕,拿着羽毛团扇,歪在炉边的躺椅上。

午后,师大人候在绵寿桥前,魏公公打千上前,作揖迎进西北所。

“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多谢公公惦记,平日里太后多有照拂,仲远感激不尽。”

“嗨……太后当年也是不得已,要不让大人让出兵权,只怕别人也不肯,这么些年,大人委屈了。”

魏公公忽然旧事重提,师大人心中一惊,这件事时隔十年,再次由太后身边的首领太监嘴里说出来,里面定有文章,只是到底是什么,现在也不明朗。

“公公严重了,都是为了朝廷尽力。”

“正是由师大人这样的栋梁,朝廷才可以稳住各方的局面。当年皇上和王爷们还小,太后一个人带着一群孩子们在宫中,孤儿寡母,京中的八王八公十六爵爷,个个手上拥兵自重,也是没有办法,才得罪了师大人。”

“公公严重了,都是为了朝廷大局,太后的苦心,越是这几年,仲远越是品出些辛酸,太后一个人带着皇上,实在是不容易。”

“可不是吗?当年中山王串通另外七位王爷,搞什么八王辅政,宁死不肯交出兵权,在做紫宸殿,伸着脖子跟太后硬顶,说什么‘既然要削权,为什么只削他们,现在朝中手握兵权最大的是师大人您,只要您交出了兵权,八位王爷就没什么话可说。老奴真担心那天师大人会不同意太后的提议,没想到师大人高风亮节,当即将自己手上的将牌还给太后。八位王爷见此,也是无话可说。”

第132章 真相

“把东西拿过来……”太后对着门帘外轻声喊了一下。

魏公公拖着一个红布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一个将牌和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将东西放在炕桌上,魏公公打帘子复又出去。

太后伸着手拿住那个锦盒,递给师大人,师大人上前几步接住。

“打开看看……”

师大人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团沾着污血和藏泥的绷带条,用手拿出来一看,盒子里还有一份昭书。

“这条绷带,大约你自己都忘了吧,这是那年你随先帝出兵,先帝前面与人搏斗,不妨后面有人偷袭,你再近处看见,冒死过来替先帝挡了一箭,把锁骨都射穿了。”

“这是……”师大人拿着绷带,想起三十年前那一场赤膊战,不由得想起了先帝。

“正是,这是当你包扎用的绷带条,先帝一直收着,装在锦盒放在紫宸殿里,先帝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这个绷带是要带到棺材里的东西,也是哀家的一点私心和顾虑,就私下扣了下来。”

“先帝……先帝……”师大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你再看看这封昭书……”

师大人赶紧用袖子将脸角的浊泪拭尽,双手颤颤巍巍地翻开一看,工工整整的朱砂小楷,千真万确是先帝的笔迹。

上谕

师仲远侍奉朕躬三十载,名为君臣,类若手足。临危受命,可托顾命之事。朕百年之后,着即进封京安王,世袭罔替,不得有误。钦此!”

武昭三十年六月初三

师大人捧着这封昭书,许久不能言语,先帝果然视自己为手足,如此自己就算再委屈十年二十年,也是心甘情愿。

“哀家说了,你的委屈是哀家硬塞给你的,先帝临终前再三叮嘱要你做皇帝的顾命大臣,是哀家私自篡改了先帝的遗志,故意将你排挤出中枢。你不问问为什么?”

“太后自由太后的道理,只是仲远从不觉得委屈,就算之前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会伤怀,但是太后今日这番话,仲远便再也不会午夜梦回时胡乱感伤了。”

“你说这话哀家信,哀家知道你是一个有担当淡功利的人,正是因为知道你不会记恨哀家,所以哀家才敢把你排挤出去。”

“太后,仲远不委屈,只是仲远这几年人不在其位,每每遇到力不能及的事情时,总是慨叹自己爱莫能助。”

“哀家明白你,哀家全明白。哀家把你排挤出去,也是想有朝一日,哀家和皇帝真的落了难,能有一个站在局外的人一呼百应,呼风唤雨,救哀家和皇上于水火之中。”

“太后,您的苦心仲远也曾猜测过一二,您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呢?”

“若不是今天还要贬斥你,哀家这番话还是不会告诉你。”

“太后,就算您让仲远下十八层阿鼻地狱,仲远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二郎啊,哀家觉得对不住你,可是对不住你,也不得不还得委屈你,哀家也是没有法子了,但凡有一线生机,哀家宁愿自己咬着牙,也绝不让共同患过难的兄弟委屈。”

“太后,您不要再说了,有什么话,您直接吩咐……”师大人跪在地上悲泣地祈求道。

“孩子们联姻,本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可是哀家还是害怕,将来有人连你也算计上,到那时可真的是覆水难收,满盘皆输了。所以哀家这次要将你免职,顺天府尹你也不必再做了,孩子们大婚的明昭颁发之后,你自己上表请奏告老还乡,哀家在京中给你寻一个下三品的闲官给你,亦作挽留,九门提督一职你也兼领了十年,也是劳苦功高,趁着这次一并卸下来。”

“太后,仲远不敢揣测太后凤心,只是太后如果真的有过不去的坎儿,仲远必定以死相助。”

“现在跟你说,还太早了,你只记得,哀家贬斥你,是为了把你留到最后,哀家知你,不在意功名利禄,但是这一次哀家原本不想说这些,可是哀家又怕万一自己哪一天不在人世,连一句对不住都不能亲自跟你说……”

“太后,您春秋正盛,不要作此伤感之语。仲远为朝廷尽忠是分内之事,太后不必过分自责。”

“这件事儿,哀家心里也是晦暗不明,越理越乱,所以也跟你说不明白,咱们俩就一起想,直到把局势想明白了,也就明白了咱们现在的处境。”

“太后的话,仲远记在心里,一刻也不会忘记。”

“二郎,留你到最后,哀家也是贪图你在军中的威势,京畿三个大营,大半是你的旧将和部下,就算你是一介布衣,也比哀家手中的虎符管用,哀家要的就是这个,就算将来虎符落在别人手上,只要你师二郎一心向着哀家和皇上,这天下就乱不了,就算天下乱了,你师二郎也有拨乱反正的本事。”

“太后,仲远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了,但是只要太后和皇上一声令下,仲远必定全力以赴,在所不惜。”

“哀家明白你的心,先帝也明白,先帝托你为顾命大臣,给你一个铁帽子王,看着一世无虞,你可知从古至今,哪一个铁帽子王有好下场?眼红你的,不把你撕烂了,决不罢休。哀家身在深宫之中,历朝历代的王朝旧事也是不敢不钻研,就让哀家狠狠心,就当哀家怕将来真成了孤家寡人,所以不得不委屈二郎你。”

“太后跟仲远说这些,仲远就算委屈也不再委屈。太后的心意,仲远已经明白了,仲远只愿永无勤王那一日,仲远只愿太后和皇上一世无虞。”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哀家手里就多了三成的胜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哀家也愿永无哀家想的那一日。这条绷带,将来哀家去见先帝的时候要带着,就不给你了。这个将牌是当年哀家硬是从你手里抢过来的,今天哀家还给你,你务必妥善收藏,不得让外人知晓,将来一旦风云突变,或许哀家连宣召你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趁着今天一并还给你。一旦东窗事发,你可凭此将牌,号令宫中各路羽林,也可以随意调动京畿三个大营的兵力……”

“太后,是不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长公主虽然任性跋扈,也不至于太出格,这几年长公主私底下联络过许多当年的旧部,但是仲远私底下思量,这些势力还不足以跟太后抗衡……”

“长公主只是肌肤之患,不足为虑,她怂恿皇上拉拢你,给你做寿,大封二小姐,这些哀家心里都明白,她想效仿李唐的太平公主,可惜先帝不是唐中宗,哀家也不是韦皇后,若不是看在她是先帝手足的面子上,哀家就该给她一条白绫。哀家苦心培育了十年的皇帝,就断送在她的几口*上。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师大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后,没想到这样的宫闱秘事,太后早就知道了。也难怪,自己都知道了,还能瞒得住太后么?

“你盯着哀家做什么?你以为哀家还记恨她当年骂哀家是乡野村姑嘛?”

师大人心中默默地说:“难道不是吗?当年合宫家宴,当着满朝亲贵的面,长公主公然嘲笑当时的杜妃娘娘是乡野村姑,让全京城的人耻笑。”

太后见师大人不敢接话,接着说:“圣明莫过先帝,先帝怎么会把一国之母的宝座册授给一个乡野村姑?如果哀家是乡野村姑,先帝怎么会把太子托付给哀家,后宫佳丽三千,为什么单单选中哀家?”

师大人释然,原来自己把太后想得太肤浅了,这几年太后能稳稳地把控朝局,确实有太后的过人之处。单凭这一点就比长公主不知道厉害多少倍。

第133章 玉太妃

“哀家索性一并告诉你,你委托张公公,张公公又委托魏公公,你们绕这么大的圈,让哀家把婉莹剔除今年的选秀,你以为哀家看不明白吗?魏公公在哀家身边呆了三十多年,他知道哀家的脾气,哀家也知道他的脾气,贸贸然地说师三小姐面容不甚端方,哀家不消想,也知道肯定是你的主意!”

“太后圣明,仲远惭愧……”

“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让魏公公开口说师大人的小姐相貌平平呢?”

“仲远唐突冒失了,也是一点爱子的私心,让仲远冲昏了头脑!”

“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只会给孩子好的打算……”

“仲远惭愧,辜负了太后和皇上的天恩!”

“哀家都答应东安太妃了,不过最后还是打算让你如愿。”

原来如此,师大人之前也觉得这件事情办得太顺利了,顺利地让他有些不敢相信,原来是太后早就体察到自己的心思。

“你的心思哀家大约也能揣摩个一二,在宫里当一辈子妃嫔,看似风光,还不如嫁到宫外,找个如意郎君,一辈子顺心顺意。也只有你不愿意贪图我们皇家这些虚晃的荣光,多少京中官员,地方大员,拼了命地想把自己亲的养的闺女塞进宫里,好一人得道,全家人鸡犬升天。也只有你不愿意凑这个热闹。”

“太后明察秋毫,仲远实不敢隐瞒,三女实在是仲远心头肉掌中珠,而且脾气心性和仲远一脉相随,仲远心里明白,这丫头不贪荣华富贵,只想找一个知心人过小日子。所以仲远才不得不做了这样的伎俩。”

“前几日,哀家见过婉莹一次,只望了一眼,哀家就知道这是个敢爱敢恨,单纯直率的好孩子,不进宫是最好的,进了宫,这么好的孩子反倒容易折损。哀家明白你的苦心。”

“不,不……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

“哀家说了,咱们叔嫂说话不必战战兢兢,严防死守,哀家不会怪罪你,只是想推心置腹地和你说说话。”

“太后圣明,太后仁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的心,哀家都明白,哀家不怪你,只是以后用不着兜着这么大一个圈跟哀家说话,要不然哀家只以为你还为当年的事儿,记恨哀家。明白吗?”

“太后,仲远错了,仲远今日听了太后的肺腑之语,心里敞亮多了。”

“哀家在你面前无需遮掩,满朝文武在背后都说,哀家是个心机深沉的蛇蝎妇人,没错!哀家这些年为了稳住大局,是用了些心机和手段,哀家不像你,是个十足十的至纯至良之人。堂堂正正就能赢得全军上下的拥戴。哀家为了赢,也是罔顾了许多纲纪。哀家为德不卒,都是被人心险恶,险象环生给逼出来的。实在是没有办法。”

“太后,仲远没有见过尧母舜娘,但是仲远私心以为万世之后,太后在后代史书中,必然有一席之地。”

“哈哈哈……好,很好。连你也会哄哀家开心。很好。该说的话,哀家也都说完说透了,咱们叔嫂从此之后,再无芥蒂,但是哀家还会一如既往地压制你,希望师二郎,你能为了哀家皇上还有荣王,忍下这难咽下的天大委屈。”

“太后,仲远全凭太后调遣。”

“好,很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哀家明白你不是贪图功名利禄的人,最是重情重义的至岸君子。事成之后,你就是我们孤儿寡母的恩人,哀家让你身后牌位配享太庙,世代享受和太祖先帝一样的香火尊荣。”

“太后,仲远不是为了这些,不是……”

“哀家知道你不是,但是哀家不能让老实人吃亏。这些你就不要再推辞,都是咱们百年之后的事情,你只用明白,哀家自有安排就行了。”

“太后,仲远诚惶诚恐……”

两人说话间,魏公公在门帘外面说:“太后,东安太妃身边的长史想过来请旨,现正等在殿外,是否传见?”

“什么事儿?”

“长史传话说‘东安太妃日日为刘太嫔守夜护灵,原本应该亲自过来跟太后请安请旨,奈何体力有些不支,现今有两件事情,务必要让太后拿个章程。”

“哪两件事儿?叫长史过来,在帘子外面回话。”

两口茶的功夫,师大人听见帘子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正是之前跟自己见过面的东安太妃长史。

“奴才李仲才恭请母后皇太后万福金安。”

“免。”

“谢母后皇太后隆恩。”

“什么事儿,说吧……”

“回母后皇太后的话,太妃原本应该亲自过来请安,但是动身之前忽然眩晕,所以不得不让奴才替太妃来跟太后讨个主意,太妃也是怕扰了宫里祥和,私心想着趁年前想给刘太嫔出殡发丧,想跟太后讨一个示下,还请太后明示。”

“准。”

“奴才替太妃太嫔,拜谢太后隆恩。”

“第二件事情呢?”

“回太后的话,还是刘太嫔的事儿,太妃说,按照祖制,逝者为大,太嫔出殡前,谥号追封还得请太后做主。”

“先帝在世的时候,刘太嫔曾经进封过贵嫔,当时因为一些小事儿,最后又被贬斥为容华,还是当今皇上登基那年,进了一级,做了正五品的嫔位。先帝驾崩之前,曾经跟哀家说过,先帝这一生没有照顾好的就是刘太嫔,先帝有意让太嫔复位,结果诸事繁琐,竟然延宕至今,也是哀家的疏忽,去年殁了的康太妃,当年还是太嫔下面的妃嫔,所以,哀家既然秉承先帝遗愿,索性也把自己的愧疚一块儿弥补了,就进为正二品的妃位吧,封号就用刘太嫔名讳中的‘玉’字;谥号让掖亭署看着拟定,只选些最好的,也不必送来给哀家看了。”

“太后隆恩,太后隆恩,奴才替玉太妃,东安太妃叩谢太后天恩。”

“哀家跟东安太妃姐妹情深,哀家知道她不愿意为了自己家里的事情,跟哀家开口,但是哀家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姐妹,这份哀荣既是给玉太妃,也是成全哀家和东安太妃的姐妹情谊。”

“奴才叩首再拜,万谢太后天恩浩荡。”

“是还有一件事儿,对吧?”

“是,正是,回太后的话,太嫔,哦,不,玉太妃驾鹤西去那一日,掖亭署总管太监孙茂盛,藐视玉太妃,祭礼祭品着实不像话,而且宫中大丧,他居然在宫外的私宅里跟姨太太鬼混。东安太妃一怒之下,免了他的总管一职。太妃甚至自己僭越,原本应该自己亲自来领罪,但是惶恐过甚,临行前竟然忽然晕厥,以至无法直立行走,所以奴才斗胆,替太妃向母后皇太后谢罪,还望母后皇太后惩罚。”

师大人见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浓云黑雨,但是声色仍是春暖花开地说:“这等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就算太妃不发难,哀家也决不轻饶。既然太妃已经替哀家办了这个狗奴才,哀家些太妃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惩罚?让太妃好好养好身子,后日合宫家宴,哀家必要见到太妃安安稳稳的。”

“奴才替太妃叩谢母后皇太后隆恩浩荡。”

“还有别的事儿嘛?”

“回母后皇太后的话,东安太妃心里就是记挂着这两件事情,奴才替太妃说完了,也讨了太后的金旨。”

“跪安吧……”

“遵旨,再拜母后皇太后万福金安。”

李公公离开慈宁宫没多久,太后让魏公公端了三四碟点心,一壶碧螺春,留师大人喝了一盏茶。离开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日渐黄昏,临别前师大人恳求太后想见婉莹一面,太后欣然应允

第134章 宫里相见

荣寿宫的厢房里,婉莹一夜没有睡好,此刻正窝在八仙椅里打盹。突然“哔啵”一声,将婉莹从恍惚中惊醒,原来是炭花。闭上眼睛,不多会儿,有人匆匆敲门,进来说:“师仲远师大人,现在慈宁门西边的偏殿里等着姑娘,太后的恩典,姑娘快着点吧,还有一个时辰师大人就得出宫了。”

那个太监说完,退在门外等候,一听是父亲,婉莹顾不得那么多,顺手抓起一件翻毛的外裳,胡乱披上,匆匆地跟着传话那人,快步朝慈宁门走去。

到慈宁门外,引路的太监贴着门站在外面,婉莹一个人独自进去。爹爹一个人坐在那里。婉莹看见爹爹,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伏在爹爹的腿上,爹爹还未起身,见婉莹这样赶紧将婉莹拉了起来。

“爹爹……”婉莹想说爹爹请受孩儿一拜,但是叫出爹爹之后竟哽咽起来,后面的话如何也说不出来。

爹爹看见婉莹哭,眼里也有了潮湿,拉着婉莹说:“孩子,我的儿啊。清瘦了不少啊。”言罢眼里的潮湿汇成一道热泪顺流而下。

婉莹看着爹爹这样,心里略略有些异样,见爹爹哭,是因为许久未见,思念至极。而爹爹单单是思念的话,似乎和以前印象里的爹爹有些不一样。或许爹爹心里还有其荣亲王的事情。

“太后准了你和荣亲王的亲事。”

事情朝着预料的方向发展,可是婉莹总觉得好事来的太快太突然,总害怕这一切像陨星一样,来去匆匆,最后什么都没有。

“爹,青儿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

爹爹听见婉莹的话,赶紧环顾四周,食指竖在婉莹的嘴边。示意婉莹不要随便讲话,更不能大声讲话。

爹爹贴在婉莹的耳边问婉莹:“你可喜欢荣亲王?”

被爹爹问到这样的问题,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低着头,也不敢看爹爹。

“你老实说,喜欢还是不喜欢?”爹爹使出丹田之力,压低声调的问婉莹。

婉莹点点头。爹爹长出一口气,又问:“那荣亲王呢?”

婉莹看着爹爹,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此,也是天意。爹爹心里明白了。”

“爹爹,青儿听得云里雾里,这件事事关青儿的一生,还请爹爹务必告知。”

“告诉你也好,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瞒着你,与诸事未必有益,如今你知道了比不知道更好。”

婉莹看着爹爹,爹爹拉着婉莹坐在了离门口最远的椅子上,轻轻地说:“朝廷上的事,爹爹本不愿意告诉你,可是今非昔比。爹爹就说了。”顿了一顿,“你还记不记得你入宫时武安侯送来的首饰礼品?”

婉莹点头。爹爹接着说:“爹爹一生宦海浮沉,不求达官显贵光宗耀祖,只求有生之年,能护得一家老小平平安安也就罢了。朝廷之上,如今晦暗不明,暗潮汹涌。武安侯看似不得皇上欢心,可是他手握天下半数兵马,又有太后撑腰,就算皇上不喜欢,可是皇上一时半刻想要搬到他也绝非易事。”

窗外有几个路过的身影从窗纸上划过,爹爹原本低沉的语气,更加低了,低的婉莹都快要听不见了。

“皇上几次三番地拉拢爹爹,今年寿辰又下旨大办,实际上都是长公主的计谋,告诉各方,皇上如此器重师家,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爹爹肯定是皇上的心腹。”

听到这里,婉莹醍醐灌顶,原来一个寿宴竟暗藏着这么多的较量。

“做臣子的原本就该是皇上的手和脚心腹。可是,第一层爹爹有一家老小的牵挂,第二层胳膊拗不过大腿,皇上和长公主只要静静地等待就行了,总有一天,一切会实至名归。”

爹爹说得隐晦,不过婉莹也听得七七八八,算是明白了些。

“爹爹方才问你,荣亲王到底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可分辨得清楚?”

婉莹被问得一头雾水:“爹爹此话怎讲?”

“京西大营主帅刘振山,是爹爹当年的副将,爹爹能稳坐顺天府尹多年,正因刘振山是爹爹的人。”

“这跟婉莹和荣亲王的事情有何关联?”

“武安侯曾经多次向爹爹示好,爹爹都不亲不远,相敬如宾,论起来爹爹也是武安侯旧部,但是爹爹更是皇上和先帝的臣子。其实爹爹心里明白,无论是皇上也好,武安侯太后也罢,在意的并不是爹爹,而是爹爹手上守卫京城的九门的三万精兵以及京西大营的六万羽林军。”

爹爹说到武安侯和太后的时候,眼神中闪出了些许异样,婉莹一下子就明白了,联想到前几日在慈宁宫门外听到皇上和太后的争论。心里也明朗起来:皇上一直不满意武安侯,而武安侯又是太后心腹,说到底皇上似乎是不满意太后,而且婉莹自己也亲耳听到太后驳斥皇上的请求,看来宫中之事确实是错中复杂,多方牵制。

一旦萧墙祸起,时局瞬息万变,任何调兵遣将都抵不上爹爹手上这九万人马。更何况现在风平浪静,若是大动干戈地调配兵马恐生激变,所以皇上心里清楚,武安侯太后心里清楚,爹爹心里更是清楚。

只是婉莹依然不明白这和自己的婚事有什么关联。

师大人见婉莹未能明白,接着说:“爹爹是怕,武安候他们几次拉拢不成,婉芸现在又是皇上的妃子,所以用荣亲王打了你的注意。”

婉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爹爹果然思虑深远,心智深沉。

“爹爹是说,武安侯拉拢不成,所以荣亲王假意向青儿示好,以求与爹爹结交?”

爹爹满腹心事地点了点头。又一脸期许地等着婉莹的答案。

婉莹想:应该不是这样!自己与荣亲王初相见的时候,荣亲王并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和碧桐姑姑去采雪,荣亲王并不知道,碧桐姑姑绝对不是是非中人,所以自己和荣亲王只是偶然碰上的。还有,婉莹断定荣亲王是真心的在意自己,绝不是为了算计或是拉拢,这一点从荣亲王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而且闲话时能看得出荣亲王对皇上似乎是忠心耿耿,绝无二意。想到这里自己方才揪得慌乱的心才算平复下来。

婉莹坚定地看着爹爹,说到:“爹爹,荣亲王不是那样的人,荣亲王是真心喜欢青儿,这一点青儿敢断定。”

“爹爹毕竟没有见过你们相遇的处境,但是爹爹相信青儿。”

“爹爹,婉莹相信他是真心爱重婉莹,绝不是为了结交爹爹。”

爹爹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知道了。这样更好,爹爹虽然老了,但是看得出荣亲王与皇上手足情深,但愿是爹爹多虑了。看你能嫁得如意郎君,爹爹不知道多欢喜呢。”

婉莹似乎想起了一个更好的理由,慌忙说出来:“爹爹糊涂了,武安侯家的嫡女谋求的正是荣亲王的正妻,武安侯不可能为了结交爹爹,赔上自己闺女的前程吧……”

师大人慈爱地一笑,爱溺地说:“小丫头,你懂什么?武安侯家里真正得宠的是第四房姨太太,也就是当今彤昭仪的亲姨。正室夫人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那倒是跟爹爹一样,都是个宠妾的夫君不是?”

“嗨,这几年爹爹老了,好多事情越看越看不明白。不过有一样爹爹心里最清楚不过了,爹爹希望青儿你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爹爹说着会心一笑,婉莹知道:爹爹是打心里为婉莹担忧,也为婉莹欢喜。婉莹斟了一杯茶递到师大人手中。

师大人抿了一口,放下,说到:“爹爹还有一事想问你?”

“爹爹请讲,青儿知无不言。”

“贺将军是怎么回事?”

婉莹不知道爹爹会问到贺佑安,一时间局促起来,支支吾吾地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定了一定,反问爹爹说到:“爹爹怎么问起贺佑安了?”

“贺将军南征前,曾经来府上,同爹爹谈过你的事情,贺将军求爹爹,大军凯旋之后,让爹爹同意你和他的婚事,当时爹爹并未答应,一来你在宫中,婚事已经由不得爹爹做主,二来,贺将军也说了,要等凯旋之后向皇上请旨。贺将军年少有为,爹爹心里也很中意,一直也等着南边儿打胜仗,直到前几天从宫中传出风声,才知道荣亲王的事情。”

原来如此,这个贺佑安,不光是在宫中送花传信,原来早就上婉莹家提亲去了。婉莹这厢正在恼怒贺佑安,那厢爹爹接着又说;“爹爹看你的情形,也知道,贺将军怕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可是贺将军与荣亲王是生死至交,你千万理清楚这里边的事情,勿要不清不楚,与你的名声要紧,与荣亲王们的兄弟情谊也要紧。”

“青儿知道了,爹爹不用烦忧,贺将军的事情,是贺将军自己的心意,青儿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僭越规矩的事情,至于他上咱们家求婚,青儿更是一丁点儿都不知道。爹爹放心,这件事情,等他打了胜仗回来,青儿说得清楚。”

“如此爹爹再无牵挂。听太后的意思说,荣亲王希望早点完婚,正月二月不宜婚嫁,最早也得到三月。过了年内务府估计就会送你回府,且在宫中将息些时日。”

婉莹高兴极了,马上就能见到娘了,而且从现在开始到三月,也就是两个月的时日,真希望日子过得快些,再快些。

婉莹和爹爹又话了些府里的闲事,一个时辰不知不觉地也就到了,外面的太监领着爹爹出宫,婉莹站在慈宁门下,望着爹爹的背影,消失在一个又一个的拐角之后……

第135章 提醒

婉莹送走师大人,站在风口,只到目光穿透宫墙也看不到师大人的背影,这才莲步珊珊地往回走,刚踏进荣寿宫门,后面听见有人唤自己。

“婉莹小姐,请留步。”

婉莹扭身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张公公,赶紧快步下台阶,走到张公公身边,俯身作揖道:“公公晚安。”

“晌午过后,慈宁宫的魏公公,托咱家把迎春宫的齐秋丽姑娘挪出来,可是小姐求得荣亲王?”

“是的,公公,是我晌午前的时候,求的王爷。”

“齐姑娘已经挪出迎春宫,现在永巷里住着,荣亲王已经派御医院最好的外伤太医前去医治。”

“如此就好,这样她也能早一点康复。”

“小姐,论理小姐的事情轮不上咱家插嘴,咱家这么远跑过来,就是想跟小姐说几句私房话。”

“公公,婉莹洗耳恭听。”

“小姐心地善良原无可厚非,只是紫微神宫各方各处,粘粘连连,鱼龙混杂,看似一团和气,实际上背地里暗潮汹涌。”

“公公是婉莹的恩人,公公若是有话可以直接跟婉莹讲,或是婉莹做错了什么,也是愿意改正,还请公公明示。”

“小姐,咱家就倚老卖老了,小姐这样大张旗鼓地救齐秋丽,只怕齐秋丽想活下去更难了,还有你姐姐师贵人,现在就在迎春宫,你可想过她的处境?不是咱家和魏公公不愿意效力,咱家是怕适得其反,不得不提醒小姐。”

“公公,我是怕不救她,她真的死在迎春宫里怎么办?”

“小姐,你想想,她脸已经毁容,再也不会给彤昭仪造成任何威胁,怎么会有性命之忧?彤昭仪已经毁了她想毁掉的,如果彤昭仪真的想要她的命,直接一次找个借口悄无声息地杀人灭口不好么?干嘛这样大费周章地先毁容再灭口,岂不多此一举?”

张公公说这些,是婉莹从来没有想到的,这几日她所见所闻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自己小脑袋里想得那样简单。她有时都怀疑,宫里住着的这些人到底是不是人,会不会像野史演义戏文上讲的那样被某种邪魔妖怪附了身。

“小姐,彤昭仪知道齐秋丽攀上了荣亲王正妃的高枝儿,若是在留着她,那不就是得罪了荣亲王,得罪了荣亲王,那彤昭仪还怎么在太后跟前卖好?”

这一层是婉莹没有想到的,顺着张公公的话,婉莹想得一身冷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姐,彤昭仪仗着自己姨母是武安侯宠妾,之前在宫中十分张狂,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甚至当着皇后的面说过,她自己是皇上和太后中意的皇后人选,若不是太后母家哭求,如今长乐宫主位就是她自己。”

婉莹咂舌,还真有这样嚣张的妃嫔,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可思议地想:官宦人家的妾室差不多相当于皇家的妃嫔,想想自家府里的情形,太太一生无儿无女,爹爹娶了五房姨太太,五房姨娘在太太面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毕恭毕敬,每月初一全家人都要聚在太太的正房里用饭,只有太太爹爹和我们三男五女可以坐在席上用餐,母亲和四位姨娘都要站在一边布菜端饭,倒酒斟茶。

婉莹曾经疑惑地问过母亲:“为什么每次在太太屋里吃饭,娘都站在一边布菜?”

婉莹清楚地记着母亲这样说:“娘是妾,妾字上下拆开就是‘立’和‘女’两个字,‘立女’可不就是站着的女人?”

婉莹的神思飘得极远,放空的眼神不知盯着何方。

“刚才咱家办完这件事情,出永巷的时候碰见东安太妃身边的心腹,往永巷那边去,可巧那一段屋舍里只住了齐姑娘一个人,咱家心想,东安太妃的心腹怎么会去看望迎春宫的宫婢,你可知齐姑娘跟东安太妃有过什么往来吗?”

婉莹前思后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我俩在一起住的时候,并没听过她提起过东安太妃,也没见过东安太妃的心腹来找过她。”

“那就更奇怪了,这齐姑娘怎么忽然攀上东安太妃这跟高枝儿?”

“公公会不会是秋丽本家和太妃有来往的缘故?”

“可能性不大,齐姑娘的父亲只是个六品的小官儿,在太原府都不算拔尖儿,太妃还不至于让心腹去探望!”

婉莹就更不懂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东安太妃的心腹为什么会去看秋丽,明明她才是东安太妃的义女!

“咱家多句嘴,小姐还是不要管齐姑娘的事儿会好一点,咱家总觉得这个齐姑娘很不简单,刚进宫两个月,不仅让彤昭仪吃醋,还能让东安太妃的心腹去探望,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能有这样的本事和心机,小姐善良至纯,咱家害怕齐姑娘若是为了自己,恐怕连小姐都敢算计!”

婉莹明白张公公全是为了自己着想,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交心话,但是张公公说这些,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小姐还太小了,再长一长就明白咱家话里的意思。天色快黑了,风也凉,小姐早点回去吧……”

“公公,秋丽的事情怎么办?公公刚才不是也说了,害怕她有性命之忧?”

“小姐不必担心了,咱家没见东安太妃心腹的时候,也是十分担心,但是见了之后,反而不担心,一个小宫女前脚刚刚挪到永巷,东安太妃后脚就派心腹前来探望,东安太妃这样火急火燎地担心齐姑娘,怎么会轻易让她死在别人手里?”

婉莹长长缓了一口气,这样最好了,不管秋丽跟哪个主子接近,只要她性命无虞,这样就好!

“小姐,咱家不知道你跟齐姑娘交情深浅如何,但是小姐以后对齐姑娘可要留个心眼儿,这种女子眼中,只有利害,没有情分。最是无情的中山狼,小姐好心好意,将来她只要不反咬小姐一口,就是小姐命中的造化。”

婉莹想及之前自己风寒的时候,秋丽无微不至的照顾,临分别前亲手蒸制的胭脂,再想想张公公寒风中这些话,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有所思地点头。

“回去吧,咱家这就走了,年下宫里琐事繁多,咱家就不过来了,小姐也不必过去。”

“公公,天寒,您早晚多穿戴些,仔细着了凉。”

“知道了,回吧……”

第136章 隔墙

婉莹听了秋丽没有性命之忧,心里释然了许多。心思沉沉地回到屋里,百无聊赖地拿着书,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张公公的话。

梁上一根粘了些许灰尘的蛛丝,被炉火的热气吹得,一明一暗地摇晃。

“连畜生都知道屋里这根梁上暖和,抛家舍业地来这儿上结网,只是这是一根独木梁,想要在这里吐丝结网谈何容易啊!”

幽幽地盯着这根蛛丝,等了半天也没见一只蜘蛛过来,回过神来,才想起如今入了四九天,这些蛇虫鼠蚁,到了明年惊蛰才能出洞。“可笑,可笑,自己为这些小东西们伤春悲秋心疼他们挨冻,殊不知,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法则,都有各自的活法,自己这样空惦记,真真是杞人忧天。”

想明白的蛛丝的前因后果,婉莹由物及人,又开始思度秋丽的事情,仿佛也释然了许多。“我担心她,是可怜她一个人在宫中无依无靠,若是有东安太妃照拂,自己也有少担心一些。如此应该是件好事儿。”

再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出宫成婚,心里也劝慰自己:“她曾照顾我无微不至,算是对我有恩,我如今帮她挪宫,就算是还她的恩情,况且自己不日就出宫,她就算真的心机深沉,我们天各一方,我只祝她能得偿所愿,而已!”

想通了之后,婉莹心里通透了许多,拿着书饶有兴致地看了一晚上。待宫中打更的声音传进屋里,方才收拾安置。

午后天就阴沉沉的似要下雪,待到次日除夕,从正午开始,那雪撕棉扯絮一般下了起来,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原本想去探望秋丽,想了许多,终究还是坐在椅子上不动弹。末了只安慰自己说:“这雪下的这样大这样急,实在是出不得屋门。”

闲来无事,婉莹索性将火炉里加满了银炭,披了件大氅,将八仙椅和茶几放在窗前,拿鸡毛掸子弹掉了窗台上的浮灰。翻开柜子,取出自己在家里曾用过的一个小香炉,去外面装了半香炉的雪,放在窗台上。

又翻箱倒柜地找出几根梅香,心疼地掏出一根,小心翼翼地点燃。稳稳地插在香炉的雪里。

“香,雪,海……”婉莹欢悦地喃喃自语。

妖娆的香烟,带着幽幽的梅花清香香,沁人心脾地浸满整个屋室。

婉莹打开窗子,支了一条窗木,窗子半遮半掩地刚好看到地上的雪。婉莹系紧大氅,坐在窗前,闭着眼睛,静静地听下雪的声音,悉悉簌簌交织着太妃念经的木鱼声,晃晃悠悠地传进耳朵,好不自在。

以前在惜珍阁,西窗听雪是每年冬天不可错过的际会。如今虽在宫中一切多有不便,但总算是差强人意。

凉风吹进屋里,压在脸上,吹去了些许浮热,紧了紧大氅,复又闭上眼睛,聆听窗外的世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雪地上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约莫着是毓彦过来了,原本想起身迎他,转念一想,拿着羽毛扇子遮住脸,装作睡着的样子。

果然他进了屋,在门口脱掉了雪地靴,轻轻地去床上拿了毯子,小心翼翼地搭在婉莹身上,又转身去合上窗子。婉莹急了,这样的好精致,还没赏玩尽兴呢!

‘腾’一下站起来,倒把荣亲王吓一跳。

“你个鬼丫头,这么冷的天,坐在风口,你这样的身子受的住吗?”荣亲王说着拿下了窗木。窗子自己合上。

婉莹撅嘴,从荣亲王手中拿过窗木,嗲嗲地说:“六郎可知道临窗听雪,不开窗怎么听见雪的声音呢?”说完又将窗木支在窗户上。

荣亲王看着娇媚的婉莹,拉过她的手,来回地揉搓,“手这样凉,我去让厨房送一碗热热的姜汤过来,否则寒气不除,是要不受用的。”

看着他这样着急心疼自己,婉莹心里着实得意,故意说到:“那里就那样娇弱了,不过是透透气罢了。这样的好景致,好意境,喝姜汤,辜负了这雪景。”

“你不喝姜汤也好,快把这热热的茶喝掉,暖暖身子。”将炉子上炜着的茶递给我。

松针雪水烹的桂花蜜红梅茶,清新芬芳,甘醇爽口,婉莹接过,一饮而尽,心里说不完的甜蜜温暖。

“这茶刚好到了火候,真真的好。”

荣亲王接过杯子又斟了一杯,递与婉莹,说:“姜汤不喝,茶水不能少,再喝一盅。”

婉莹接过茶,置在旁边的小几上,缓缓起身,拿着鹅羽扇子,走到荣亲王身后,这才捏着嗓子矫情地说到:“茶是好茶,但不能贪杯,否则岂不辜负。俗语常说‘贪多嚼不烂’岂不知喝多了,也会伤了茶兴。所谓意犹未尽就是这个意思。”

婉莹看着他脸上似有赞同之意,便知道他已经听进了自己的歪理。便接着故作义正言辞地说:“品茶之道讲究‘一杯为品,二杯为饮,三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了,适才六郎让青儿用茶暖身子,岂非蠢物中的蠢物。”

婉莹说完,自己强忍住笑意,拿着鹅羽扇子遮住脸,正准备过去看看他的脸色如何,谁知他一下调过来,在婉莹的身上来回骚挠,痒得婉莹叫了起来。一想到正殿里的太妃和碧桐姑姑,赶紧连连求饶。

虽然婉莹十分避讳不敢大声,但是这一声还是传进了隔壁房间。两个宫女,烤着一块红薯。其中一个腻烦地说:“你看看她那浪作的腔调,生怕全宫里人,不知道荣王爷看上她了。”

“可不是嘛!还没成亲,整天都腻在一起,着实不像话。”

“亏她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比窑子里的窑姐儿还会勾引爷们儿。”

“你小点声儿,小心隔墙有耳。”

“她正浪得起火,哪里能听见咱们说话。”

“你说的也是,前一阵子,贺将军天天儿地堵在宫门口,跟丢了魂儿似的。”

“可不是吗?我听西北所的宫女们说,她在那边儿就狐媚子勾引住了贺将军。”

“那她既然勾引了贺将军,怎么又缠上王爷?”

“这你都看不出来?王爷是亲王,是太后的独子,天底下除了皇上,就属王爷这份儿尊贵了。”

“贺将军也不差啊,从小养在太后身边,年纪轻轻也封了一品,这次要是打了胜仗,离封侯也不远了。”

“你也说只是封侯,侯爷哪有王爷尊贵?侯爷夫人哪里有王妃尊贵?这个道理你都不懂,蠢死了,我怎么会跟你住一起这么长时间,你怎么都会不会我这份机灵!”

“呸,你机灵,你机灵过头了,是谁给慈宁宫送食盒,不偏不正,赶着王爷过来请安才去。是谁被碧桐姑姑打了戒尺?”

“小蹄子,你竟替别人灭自己志气,长贱人威风,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啊……姐姐饶命,每每开玩笑。”

一声‘啊’透过厚厚的墙,传进婉莹屋室里。

“别闹,别闹,你听,隔壁说笑,咱们都能听见,咱们这里混闹,人家也听得一清二楚的。”

荣亲王英俊的容颜上,堆着许多坏坏的笑:“原来你怕痒。我以后可知道怎么治你了。今日这一帐暂且记下,来日若有,一并算清了。”他的手原本就在婉莹腰间,拥着婉莹说。

忽然间两人心跳都飞快不宜,婉莹看着他呼吸略微急促,脸慢慢地往自己的脸上倾斜。就知道他有些把持不住。一把推开他说:“天色不早了,宫里的家宴想必也差不多了,六郎早早地去给太后磕个头,得了赏可别忘了青儿。”

第137章 白头

荣亲王明白婉莹的意思,脸上尴尬地说:“这会儿还早,咱们再说说话。”

婉莹娇羞地躲到一边,含羞地说:“有什么话,说吧……”

荣亲王走过去,拉住婉莹坐在窗前,英气地说:“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你离我这样远,咱们怎么说话?”

“要死要死,整日里这样拉拉扯扯,让别人看见,唾沫也要把我淹死了。”婉莹捋下荣亲王的手说。

荣亲王吃了一鼻子灰,倒是不泄气,自己拿了一把椅子并排坐在婉莹身边,把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说:“这手不听话,本王回去军法处置它可好?还请爱妻看在良辰美景的份儿上,饶了它。”

一句爱妻,婉莹脸如火烧,赌气般的撒娇说道:“呸,没羞没臊,还没成亲,谁是你的妻!”

荣亲王知道,婉莹心中的羞愤已经化解,便故意讨好婉莹说:“爱妻,这香炉中不是香灰,装得是雪,可有什么典故么?”

“谁是你的妻,你去问她啊!”

“你是我的妻,我问的是你啊!”

婉莹拿着扇子遮住脸,不吭声,心里却在甜蜜地笑。

“香,雪,海……”荣亲王一字一顿地说。

婉莹心里一喜,他果然知我心意,连我心里的意境他都能猜到。他既能猜到我心中意境,也算是个知己,知心又知己,老天爷也算是厚爱我师婉莹。想到这里放下羽扇,柔情似水地说:“六郎怎么看得出这是香雪海?”

荣亲王指着香炉说:“这炉中是雪,雪上插着香,香炉四面,铸着‘苦海无边’四个字,正巧‘海’对着正面,还有这香,幽幽的竟是梅花的味道,可不就是香雪海嘛?”

婉莹放下扇子,拍手称妙。“六郎若不做将军,也必定是个博学强识的文臣。”

荣亲王原本嬉笑的面容,忽然飘进许多冷毅,伸出手,拉住婉莹说:“我知道婉莹喜文不喜武。嗨,没办法,我生在皇家,外人看着尊贵无边,只有我明白这个中的心酸,六郎并非喜欢武枪弄棒,只是主弱臣强,六郎若不自强,太后和皇上就让别人欺负了。”

婉莹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没想到已经富贵至极,尊贵至极的母子三人,也有这样心酸的内里。心里连连怪自己说话太随意。

“对不起,六郎,青儿只是随便说说,不管六郎是喜文还是喜恶,我都喜欢,我只喜欢你,跟文武无关。”

“我也是,我也只喜欢你,跟所有都无关。”

两个人拉着手,并排坐在窗前,厚厚地雪一层压一层。不多时,僖贵太妃那边的轿辇抬进荣寿宫。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过去吧,去晚了,太后着急。”

荣亲王松开了拦着婉莹的手,正了正衣襟说到:“你要去迎春宫,我去帮你喊一顶轿辇。”

听得他的话,婉莹不禁娇嗔道:“偏你这样多事,你生怕后宫的人不知道我恃宠而骄吗?无名无份的一个宫女,怎得做得轿辇?”

“轿辇是我叫的,谁敢放肆。”

婉莹哄劝着说:“六郎的心意,青儿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宫里的主子是皇上和各位娘娘,将来咱们在王府想怎样就怎样,可好?”

荣亲王不再坚持,换了宠爱的口气说:“那我同你一起去吧,送了你,我再回慈宁宫,”

婉莹知道拗不过他,点头答应。荣亲王给婉莹带上大氅上的风帽,婉莹给荣亲王披上白狐披风。

收拾停当之后,婉莹从柜子里拿出那个装金瓜子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

婉莹也不想隐瞒只说:“姐姐最近手头有些紧,明儿各宫拜年聚会,打上下人,都要用钱。我想悄悄地给她送点儿,省得到时候,再生是非。”

“宫里各位娘娘,吃穿一应从公中支取,师贵人现在是贵人,份例钱肯定花不完,怎么会手头紧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齐秋丽说,迎春宫的几位妃嫔都背地里笑话姐姐扣索吝啬。”

“有这样的事儿?你姐姐现在恩宠正浓,彤昭仪也是个难缠的的主位,要不要我明天再拿一些送过去。”

婉莹心里甜蜜,嘴上却说:“我们师家都穷光了,要你拿银子接济我姐姐。”

“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是爱屋及乌替你着想,你能有多少体己,能够贴补你姐姐?”

“只要够下人打赏就够了,别的我也是管不了了。”

“彤昭仪爱打牌,你姐姐能不给她做牌搭子?听说彤昭仪打的都是银子,不是铜钱,输输赢赢,你姐姐能有多少银子贴补?你又有多少体己送呢?”

果然还是荣亲王对宫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婉莹只说:“女人的心,你不懂,送的多了,她会多心的。”

荣亲王果然不懂这一层,只说:“银子送多了也多心,真是应了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婉莹笑而不语,两人穿上雪地靴,一深一浅地出了荣寿宫。

雪又急又大,不一会荣亲王的头上落了白白的一层,婉莹趁荣亲王不注意,悄悄地退下了头上的帽子。不多会,自己头上也落了一层雪。雪地难行,荣亲王捧着沉甸甸的盒子,专心地带着婉莹往前走,

婉莹看看荣亲王的脑袋,仰起头却看不见自己的头顶,用手摸了一下,约莫也有白白的一层,扯了扯荣亲王的手说到:“六郎,快看我的头。”

荣亲王只顾走路,也不知什么时候婉莹的风帽掉下来也没注意到,腾出一只手,准备抚掉婉莹头上的雪,替她带上风帽。

婉莹摇摇头,正经八百地说:“六郎,执子之手,与子白头。说的可是眼前的我们。”

天地间无有二色,连同荣亲王和婉莹的衣衫也是雪白,荣亲王站住,似乎是在念着誓言一般,说:“执子之手,与子白头。”

单手夹着盒子,另一手紧紧握着婉莹的手。

婉莹看着他,动容不已,紧接着说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婉莹此生,必与六郎生死相随。”

荣亲王停下脚步,拉着婉莹,恨不得将她揽入怀中,看着婉莹坚定的眼神。他拭去她发髻上的白雪,将退下的帽子戴上,说到:“六郎大青儿九岁,要青儿与六郎同生同死,青儿岂不吃亏。”说完坏坏地笑。

婉莹明白,爱之深,情之切,他舍不得自己。而自己却是心甘情愿,若是有一天真的天荒地老,自己绝不一人独活。

“天荒地老,青儿一定陪你到老,山陵崩,青儿绝不独活。”

荣亲王从婉莹坚定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心事,说:“傻丫头,你我福泽绵长,长命百岁,休要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好吗?如果有一天,我不在,那是我去安排我们新的去处,等我安排好,我肯定来接你,但是我若不来接你,你定要安安稳稳地等着我,好吗?”

婉莹摇头,眼中噙着泪说:“我等了你三生三世,再也不想等了,这辈子你到天涯海角,我必追随你到天涯海角,我再也不愿意等了。”

荣亲王心疼地看着婉莹,哄慰着说:“好好好,我们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婉莹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这些,或许是自己患得患失吧,或许自己是太在意太爱眼前这个男人了吧。

第138章 除夕夜

迎春宫就在眼前,他有事在身,婉莹匆匆与他话别,径直朝着婉芸的偏殿走去。开门的正是婉芸从府里带来的茉儿,一见婉莹便无比亲热。拉着婉莹小姐长小姐短的说。

婉芸坐在炭盆前绣着一方大红头巾,不用想,那肯定送给婉莹的。见婉莹进来,对茉儿说:“叫厨房把年夜饭送过来吧。”

茉儿听毕,合门而出。婉莹依着婉芸坐下,看着她仔细地绣着那个牡丹,一针一线里全是满满的祝福。

“劳动姐姐了。”

“不费事,闲来无事,不过打发光景罢了,妹妹大婚,做姐姐的亲手绣的富贵吉祥头巾,愿妹妹一生一世,富贵又吉祥。”

婉芸说得动情,婉莹听得亦是动容。其实小时候婉莹与婉芸年龄接近,所以最为亲厚,但是慢慢长大,高姨娘和林姨娘之间的芥蒂,让她俩生生地疏远了,但是心里总还是近的。

桌子上散着几个剥开的核桃皮,婉莹想起来,婉芸小时候爱吃核桃,便拿起夹子,拨了一个,递到婉芸嘴边,她会心一笑,将婉莹剥的核桃吃了。

“你还记得?”

“怎会忘记。”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记得上次你给我剥核桃的时候,我们才七八岁,你个鬼灵精,央我做珠络,对么?”

听她说着我们的童年趣事,感觉像是回到了师府。“姐姐做的珠络我现在还留着呢,真真宝贝的不行。”

“林姨娘诗书文字比我娘强,但是论女红跟我娘差的远了,我娘做的珠络能卖……”话还未说完,婉芸觉得失言,竟然一不小心把母女三人的秘密说了出来,想到这里便不再说了。

“姐姐说的是,妹妹也是一样的,整天只晓得看书写字,这些功夫真真比不过姐姐。”婉莹见她话说一半,想到入宫前在后花园里听到的那些话,心里大约也知道婉芸没说出来的话。怕她尴尬,故意装作听不出来,接着她的话说。

说话的功夫,几个宫女拎着食盒鱼贯而入,将一道一道的菜肴,摆在外厅的桌子上,然后将桌子稳稳地抬进暖阁,置在炭盆旁边。

婉芸师贵人,所以住的是三间厢房,正中间一间正厅,没有地暖,暖阁是婉芸的卧室,地火烧得极暖。还特意添上了炭盆,不多会儿婉莹热得不仅解了大氅,连套在外面的翻毛坎肩也脱了。

婉芸命他们退下不提。只留茉儿侍奉。因是年下几个宫女巴不得早点退下好乐一乐,都喜笑颜开地走了。炭盆里添了炭火,屋子里十分暖和,婉莹看着桌子上的菜肴,不过是些家常的菜式,丝毫没有过年的意思。

婉芸也觉得不妥:“茉儿,菜可都齐了么?”

茉儿见状,怕婉莹误会,直接说到:“贵人忘了么,昨儿,彤昭仪说,晚上合宫家宴要给太后送一道精致的菜肴。所以厨房今日只忙活太后的菜了,根本没给贵人准备年夜饭。”

婉芸原本愉悦的心情,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乌云密布,婉莹赶紧说:“姐姐,我们吃什么都是一样的,过年图的就是个团圆,你我已经在一起,吃什么还重要么?”

婉莹说完,赶紧用帕子捂住嘴,心里乍得一想:坏了,自己说话还是直来直去,婉芸心思细腻,这不是明摆着说她招待自己的菜式不好吗?

果然婉芸眉头有些伤感,眼中泪汪汪的,一副委屈的面容。

茉儿在旁边,赶紧说道:“三小姐有所不知,彤昭仪欺压咱们贵人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之事必定是她授意厨房,否则那帮挨千刀的怎么如此。”

连茉儿都这么说,婉莹知道婉芸在迎春宫过的肯定不如意,可是这话若是传出去,姐姐岂不授人以柄,更何况今日确实是给太后做菜,姐姐若是故意过不去,那岂不是跟太后一较长短。

“茉儿,你也下去跟她们热闹热闹吧,我跟贵人自己吃就是了,饭菜的事不要跟别人讲,懂么?”

茉儿点头退下,婉芸仍旧一脸乌云,婉莹夹了些笋丝放在婉芸的碟子里。

“我记得姐姐爱吃风腌油笋片,这虽然是笋丝,看样子是风腌的,姐姐尝尝,味道对不对?”

婉芸点头,算是谢谢婉莹给自己布菜,说:“我也是司空见惯了,委屈妹妹了。”

“姐姐,婉莹并不委屈,婉莹心里替姐姐难受,若真的是日日受她欺负,哪一天才是个头啊?”

“没办法,位高一级压死人,何况她是昭仪,我也无可奈何,既遇见了,少不得忍了就是,我不与她争执。”

婉芸向来是逆来顺受的心性,这点婉莹也知道。只是自己姐妹受气,婉莹的心里着实不受用。一碟子风腌笋丝,一叠甜脆银条,一叠菠菜,一叠白斩鸡,一小碗粉蒸肉,两碗粳米饭,一顿饭就这么过去了。

合宫家宴的鼓乐之声,穿过密密麻麻的落雪,传进迎春宫,那边想必热闹非凡。

丫鬟们收拾了饭局,拿出茶具,婉莹和婉芸,一边煮茶,一边喝茶闲话,也是自在不已。

一阵茶话后,听得廊上有人过来,进来一看是茉儿,口鼻通红,急得眉头紧锁,说:“主儿,不得了了,彤昭仪从政和殿回来,在屋里砸了东西,传人叫你过去。”

“好好的,传我做什么?”

“谁知道呢?主儿快去吧,去晚了,又得听她排遣,好不好,咱们又没招惹她,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一听政和殿,正是今夜合宫夜宴的地方,夜宴刚刚开始,彤昭仪嗯么就回来了呢?婉莹正纳闷,只见婉芸同茉儿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屋里只剩婉莹一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拿起核桃夹子,一个一个的夹核桃。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核桃也夹了一碟子。婉芸仍旧没有回来,婉莹有些坐不住了,起身穿上坎肩,披上大氅,向彤昭仪居住的正殿走去,刚跨上回廊,远远便听见彤昭仪厉声说道:“你个狐媚子,陛下又不在这里,你这样梨花带雨地拿腔作势给谁看?”

“臣妾没有,臣妾是觉得冤枉!”

“你说我们娘娘冤枉你?”

话音未落又是一串极不相干的怨骂:“到底是顺天府尹家的千金,整个紫微神宫,连皇后都有意不穿红衣,不与本宫一争高下,偏偏是你刻意跟本宫过不去,你以为陛下夸你两句,你就得了意,告诉你,你个小小的贵人,封了嫔位,也翻不起大浪来,陛下还能对你新鲜几天啊,你最好快点儿勾引皇上,让他封你个贵嫔,早点走出这迎春宫,要不皇上若是对你淡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接着是婉芸哭哭啼啼地声音:“娘娘,红衣那事,婉芸真的不是有心冲撞娘娘。”

“有心也罢,无意也罢,本宫也不与你计较,可是今日,你为什么让本宫给太后送鸡,皇后怒斥本宫说,今年鸡年,又是太后的本命年,本命年吃鸡,是要折寿的。当着皇室宗亲,你让本宫情何以堪?”

“皇后娘娘说的?”言者正是带着哭声期待答案的婉芸。

“不是她还是谁?春妃那个绣花枕头怕她,我可不怕她,若不是你今日出的馊主意,我何尝能被她羞辱。连带太后也迁怒于我。”

“娘娘,我家小主也是……”

“闭嘴,本宫训诫自己宫里人,哪有你个奴才插嘴的份,师贵人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导你的,迎春宫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看来今日奴婢要替娘娘管教管教自己宫里人了。目无主位,以下犯上,来人,将这个叫茉儿的宫女掌嘴四十。师贵人管教下人无方,自掌十下。”略略顿了一顿,说到:“念及茉儿是头次顶撞娘娘,暂且记下,若有下次一并处罚。”说话的应该是迎春宫里的管事姑姑。

“这样的事,若有下次,成何体统,不如现开发的好,师贵人,本宫这样公正分明,你可别往心里去。本宫也是为了你好,若不给你张张记性,你今日冲撞了我不要紧,我原本就是一个小小的昭仪,可这偌大的神宫里,有多少真佛,你若冲撞了别人,说不定就不是自己掌嘴这么简单了。”

“娘娘,今日的事情,婉芸不是有意让娘娘在众人面前难堪,佛祖在上,若是婉芸说一个字的慌,教我不得好死。”婉芸已经哽咽,此刻无助极了。

“今儿是除夕满天神佛现在也都忙着消受供奉,哪有功夫管我们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师贵人不会是想赖掉这十个巴掌吧?”彤昭仪依旧咄咄相逼。

眼看婉芸一场羞辱在劫难逃,婉莹实在按捺不住,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进屋时,婉芸已经抬起自己的右手,彤昭仪端坐在那里,正一脸得意的看着婉芸。

婉莹这样闯进来,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好灵的耳报神呢,本宫这边还没怎样把你姐姐怎样,你就敢夜闯我迎春宫?”

“娘娘误会了,奴婢方才一直与姐姐在一起,只因娘娘唤得急,所以姐姐也不曾加衣,奴婢是怕天寒姐姐着凉,故来给姐姐送件衣裳。”

彤昭仪瞟了一眼婉莹手上的大毛大氅,知道婉莹没有撒谎,但是她也知道,当着婉莹的面子再给婉芸难堪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吃定婉芸懦弱受点委屈只会死忍,所以才敢欺压。但是张扬出去,于她没有半点好处,何况打狗还得看主人,她就算不怕婉莹张扬出去,也得顾及荣亲王的亲王身份。

“到底是姐妹情深,本宫今日就看,未来荣亲王妃的面子上暂且过去。”彤昭仪何等伶俐,见婉莹进殿,就已经知晓此事必须作罢,否则到时候真的闹起来,她也占不到一点便宜。

心里明白她今日是故意与婉芸过去不,心里一千万个不愿意,嘴上也得是恭恭敬敬,漂漂亮亮:“天色也不早了,娘娘劳乏一日,我们就不搅扰娘娘歇息。”

第139章 借刀杀人

婉芸忍着委屈回到的寝殿,眼泪再也止不住,一声不吭地滚滚往下坠落,婉莹伏在她旁边,轻轻地拦着她,试图安抚惊魂未定的她。

茉儿见状,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良久婉芸止住了落泪,婉莹试探着问:“姐姐,今日之事,姐姐为什么会卷入其中。”

婉芸望着婉莹,眼里满是恐怖和惊吓,婉莹明白方才的事情,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她理了理气息说到:“我说的话,你信么?”

婉莹想也不想,点点头说到:“这个自然。”

“那道霸王别姬,是皇后娘娘让我告诉彤昭仪的。”婉芸说的时候满是恐怖和委屈。

皇后娘娘!婉莹方才在正殿外的回廊上听得真切,是皇后娘娘训斥了彤昭仪。

皇后娘娘让姐姐给彤昭仪出主意,又当着皇亲国戚当中羞辱彤昭仪。彤昭仪自然将这笔帐算在婉芸头上。皇后娘娘真是高明,这招借刀杀人做得果然滴水不漏,婉芸怎么会明白一道简简单单的菜里,竟然暗藏着刀光剑影。

“那你方才怎么不对她说?”婉莹见婉芸只会在背地里抹泪,便对欺负婉芸的彤昭仪生出了些怨气,因为有些怨气,也不再称她昭仪娘娘。

“彤昭仪说了,是皇后娘娘当着皇室宗亲的面,拿这道菜训斥了她。”

果然如此,不愧是皇后娘娘,就算彤昭仪闹起来,婉芸出面指证,到时候她矢口否认,再治婉芸一个胡乱攀咬之罪,到时候一箭双雕,不仅羞辱了彤昭仪,连消带打也整治了婉芸。想到这里背后不禁冒出一层冷汗,宫里的女人都非等闲之辈啊。

后背发凉的同时也不禁庆幸,幸好在彤昭仪面前婉芸没有说出来,否则就不只是受辱这么简单了。

上次秋丽的事情之后,荣亲王也曾跟婉莹说起过彤昭仪:当年太后和皇上都中意彤昭仪为皇后人选,可是皇后母家的人,不停地在太后面前哭诉,意思不外乎是,一旦山陵崩,无人再照拂他们。太后也是不得已立了自己的内侄女做了皇后,彤昭仪这才做了贵妃,也就是彤贵妃。

因为皇后宝座之争,当今皇后和彤贵妃,在入宫之前心里已经种下了芥蒂,进宫之后皇后娘娘心里觉得,自己的皇后之位是彤贵妃让出来的,所以见了彤贵妃如同红了眼的狮子,不撕烂彤贵妃誓不罢休。而彤贵妃早就听了风言风语,知道是太后的侄女儿抢了自己的皇后之位,所以见到皇后也是剑拔弩张。皇后有太后撑腰,彤贵妃有皇上撑腰,两个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自从进了宫之后两人不停斗法,从未停息。

最开始的时候,彤贵妃貌美盛宠,雨露丰浓,十分嚣张,屡次冒犯皇后,处于优势。之所以有今天的劣势,皆因背后恶意中伤皇后并且妄议太后,被皇上下令闭门思过。结果她不仅没有思过,反而借酒浇愁整日在宫里酗酒,谁知竟意外流产,然后她就攀咬说皇后要谋害她和她的孩儿。事关人命,太后出面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宫女证实其实流产时彤贵妃自己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所谓皇后谋杀害命一说也就子虚乌有。

太后起先对彤贵妃还是十分满意,因为偏心了自家侄女儿,所以在心里还是心疼彤贵妃,每每皇后过来哭诉,太后叶总劝皇后娘娘要拿出中宫的气度,不能跟妃嫔们计较。可是后来,彤贵妃恃宠而骄,冒犯皇后之时,也频频诋毁太后,这才让太后腻烦。流产之事,太后大怒,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彤贵妃烂酒伤身,损伤皇嗣,盛怒之下,褫夺了贵妃之位,保留封号,将为昭仪。

皇上经历了此事之后,对彤昭仪也渐渐淡了下来。彤昭仪失宠,太后下旨大选,原本彤昭仪还等着皇上跟自己赔不是,等到最后,等来的却是陆贵嫔,春婕妤不断晋封的诏书。

婉莹理清了前因后果之后,婉芸也不再缀泣。

“皇后娘娘到底怎么跟你说的?”婉莹问道。

“昨儿早上去给皇后请安,她留下我说‘太后最近常常念叨,说宫里的厨子做菜越来越敷衍。皇后还说迎春宫里的菜食一直是宫里最好的,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她与彤昭仪有些龃龉,若是我能从中玉成此事,不仅太后那里进了孝心,她与彤昭仪以后说不定也能冰释前嫌。”

“那道霸王别姬,皇后娘娘跟你怎么说的?”

“皇后娘娘说,这是她和太后母家,家宴里的一道菜,每年除夕,必要做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太后若是能在合宫家宴上,看到这道菜,一定凤心大悦。”

婉莹无言垂叹,只听婉芸继续说。心里几乎难受得要掉眼泪。

婉芸忽然轻轻拍了拍婉莹的手背,摇摇头,示意婉莹不必难过,接着说:“皇后娘娘还说若是直接告诉彤昭仪是皇后的意思,一来两人有所不睦,怕彤昭仪拒绝,二来我也少了一个在彤昭仪面前讨好的机会。”

婉莹没听懂婉芸话锋一转,只越听越恼怒,真真快要气炸了,说:“然后你在彤昭仪面前并未提及皇后半句,连刚才也是。”

婉芸点头,她也知道自己做了皇后的棋子,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无凭无据,红肉白牙地诬陷中宫,罪可致死。所以她的眼睛里不光是委屈更多的是惊恐,她害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毒邪,她冷笑,终于让自己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婉莹看着婉芸脸上陌生的表情,忽然想到一个不太要紧又觉得蹊跷的事情,便问道:“你穿红衣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以前最不喜欢红色,那年我送你的红宝戒指,你说世上唯大红大绿俗气的紧。”

婉芸冷笑一声,说到:“是啊,我以前还笑话你给丫鬟取名字不好,好好的‘芙蓉’二字,偏偏配上红绿二色,俗气的要命。谁知我现在才被红字差点要了命。”

婉莹被揶揄,有些语塞,不吭声静静听她说。她仿佛用力的回想着一切一切的关联。

“记得刚入宫的第二天,惠珍郡主便跑过来找我,说自己从小到大没有姊妹,一见我就觉得亲切,所以愿意义结金兰,并带了一身精制的红色宫装,送与我做见面之礼。我当时只是以为惠珍郡主大约不喜欢华嫔,而同时入宫的也只有我家世和位份能说得上话,所以并未想那么多,惠珍郡主还说,咱们皇上最喜欢自己的妃嫔穿红色衣服,还说彤昭仪就是因此得封号“彤”。”

古人常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言绝对不虚,惠珍郡主母亲是安阳长公主,父亲是先帝朝状元及第,向来自命清高的金枝玉叶之身,怎么回自降身份与婉芸义结金兰?

婉莹不消想,直接脱口而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婉芸听到这句话,破涕为笑,说:“你猜猜后来会怎样?”

“让你得罪了彤昭仪,她自己溜之大吉呗。”

婉芸一脸诡异的点点头,说道:“我得罪了彤昭仪,也得宠于皇上,有一次我跑去谢惠珍郡主,惠珍郡主说‘你盛宠在身,咱俩若是来往过于密切,没得让别人会笑话我,说我沾你的光,揩你的油。’”

“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算计了我,自己溜之大吉。既然都说了,不占我的光,万一哪一天彤昭仪找我算账,她也不必出头帮我。再或者,我走投无路,她再出手相救,到时候我还能不对她言听计从?”

果不其然,将婉芸至于险地之后,自己抽身,得罪了彤昭仪,等婉芸被彤昭仪收拾得无路可走的时候,再出手相救,这样婉芸就死心塌地地认了惠珍郡主这个姐姐。就算彤昭仪隐忍不发,至少不会再拉拢扶植婉芸。她自己在宫中也少一个敌人。又是一个一箭双雕,真真是长公主*出来的孩子,心智深沉不逊其母。

“姐姐,你我在家,父亲自幼教导我们与人为善,切莫与人相争,就算有理也让三分。可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尤其在这深宫之内,处处刀光剑影,杀机重重,一不小心就做了他人的棋子,再一不小心说不定就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姐姐生性善良,以后一定多加小心,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瞻前顾后。”

婉芸听懂了婉莹的话中之话,点了点头说:“你的话我懂,只是你可知身不由己这四个字的难处?”

“身不由己?”

“打小父亲就夸你聪慧,说我是个木头,因为父亲喜欢林姨娘所以爱屋及乌,可是姐姐未必就是真的傻子。惠珍郡主也罢,皇后也罢,彤昭仪也罢,她们心里怎么盘算的,我未必看得清楚,也未必就看不清楚。只是有时候骑虎难下,或者说将计就计罢了。那日惠珍郡主一来,我看得出她不是真心,新入宫的几个人中,只有我们三个人三足鼎立,无论是她联合华嫔对付我,亦或是联合我对付华嫔都是迟早的事情,既然机会自己找上门来了,为什么要拒之门外呢?难道将她推到华嫔那里将来一起对付我吗?”

婉芸轻言轻语,还是昔年在家中那样柔里柔气的语调,婉莹却觉得眼前的婉芸,明明是自己的姐姐,又不是自己认识了十六年的姐姐。

第140章 借尸还魂

恍惚又想起进宫前在后花园听到的惊心之语,又想起进宫前娘在烛台下跟我说的那一番话。眼前的婉芸长得一副宜室宜家的温情模样,说话也是细声慢语,如同小桥流水,可心智确如滔滔江水,绝非自己可以揣测。

“她送我的衣服,我也照单收下了,并且按着她的暗示,在合宫陛见的时候穿了,若是一件衣服真的能得罪彤昭仪,那么就算我不穿,以彤昭仪的气量,不定什么时候,因为其他事情依旧会得罪她。不穿得罪慧珍郡主和长公主,穿了得罪彤昭仪。穿就穿吧,得罪就得罪吧,至少若是皇上真的喜欢,自己不也没吃什么亏么?”

听到此处婉莹暗暗对婉芸生出了刮目之意:原本还担心自己出宫之后,她一个人深陷险地,如今竟是自己想多了。以婉芸的心智,在宫里自保绝对是没有问题。相反,如果她要是算计别人,心思浅的,到死也未必知道死在谁的手里。十几年的姐妹,也是到如今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位心智过人的姐姐。

“妹妹,你听说过扮猪吃老虎吗?”

婉莹摇摇头,说:“没有……”

婉芸鬼魅一笑,嘴上不吭声,心里说:“没有?你娘可不就是扮猪吃老虎么?太太娘家尊贵,赵姨娘娘家富庶,李姨娘是太太的姨表姐妹,崔姨娘年轻貌美,还有我娘,再不济也是殷实人家的小姐。五个女人都不及你娘妖佻,你娘一个婢女出身,哄得爹爹宠妾灭妻,四五房妻妾都不管不顾,天天围在你娘身边。这可不是扮猪吃老虎么?”然而林姨娘是林姨娘,婉莹是婉莹,这些话绝不能宣之于口。

“借尸还魂,你总明白吧?”

婉莹依旧摇摇头,婉芸也不再往下延展,干脆利索地说:“红衣这件事之后,大家都以为我傻,包括皇后娘娘,其实皇后娘娘让我给彤昭仪传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是个局,有谁见过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吗?”

婉芸说的通俗,婉莹忍不住笑了出来。婉芸亦抿嘴一笑接着说:“皇后与彤昭仪斗得你死我活,怎么会让彤昭仪在太后面前卖好,她巴不得让太后一道懿旨将彤昭仪打入十八层地狱。可是还是那个道理,这话传与不传由不得我。传的话,彤昭仪这边一顿羞辱是逃不过去的。不传,皇后那边肯定以为我私底下与彤昭仪串联,甚至迁怒于我。明眼人都看得出彤昭仪大势已去,可是皇后还如日中天,你说孰轻孰重?”

“那你不怕彤昭仪真的找你麻烦吗?”

“麻烦越大越好,这样皇后就知道,我是尽心尽力为她办事。”

“你不会是想投靠皇后吧?”

“为什么不呢?背靠大树好乘凉,我无倚无靠,有枝可依,何乐而不为?”

“你有把握皇后能视你为自己人?”

“原先没把握,不过现在有了。”

“哦,为什么呢?”

“这迎春宫原本就是彤昭仪的天下,她作贱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在外只字不提,还是姐姐妹妹一团和气。我受了气也不敢乱说。皇后娘娘此次也是在试探我,看我到底是不是彤昭仪的人。可是这件事情,我自己又不能亲自去说,所以妹妹只要在外面动一动嘴,跟别人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出去,就是帮姐姐的大忙了。”

“你要我将今日的事讲出去?你不怕彤昭仪报复你么?”

“怕,可是兵行险着,不这样皇后娘娘怎么看的到我受的委屈,我的委屈不都白受了么?”

“也好,说出去,彤昭仪也许就不敢再对你这样了。”

婉芸取过之前绣的红盖头,递给婉莹说:“妹妹觅得如意郎君,姐姐心里欢喜的紧,你知道姐姐向来不宽裕,这帕方巾是姐姐连夜绣的,算是一点心意吧,妹妹出宫,不用惦记姐姐,姐姐万事都自有周全自己的余地,委屈一点不算什么。”

婉莹接过方巾,看着婉芸眼中晶莹的泪花,与刚才的泪意截然不同,心中十分纠结。她是真心地祝福自己的妹妹。心里一热,刚才对她那些狐疑和失望也消减了许多。她能花心思保护自己,自己应该高兴才对,难不成真的让她受人欺凌么?如此也好,她如今已经进宫,就算多么不堪的心思,也不会用在自己人的身上,自己马上也要出宫,与她此生无非就是妯娌而已。

“姐姐自己在宫里多保重,过了年,我就回家了,你可有什么话跟高姨娘说的么?”

“宫里的事,不要跟她说一个字,她疑心重又爱胡思乱想,就说我在宫里一切安好就行了。”婉芸起身从内室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说:“把这个给他吧,我用不着。”

婉莹约莫分量应该是银钱之类的,联想到府上的种种以及宫里的琐事,也知道婉芸为何要这样,她不说,我亦不问。她明白我知道,我晓得她也清楚。

婉芸见婉莹不问,自己开口说:“来迎春宫一个多月,把爹爹给的压箱底的一千两输个精光,昨儿要不是你送来的四五百两,我今儿也赢不了她们,这回好了,连本带利全赢回来了。”

“姐姐跟谁打牌?”婉莹明知故问。

“还能有谁?彤昭仪,温贵人,还有肖采女。”

“哦……我今儿早上过来看秋丽,看姐姐屋里没人,原来是去打牌了。”

“我让了她们多少回,赔上银子也不能和她们交心。既然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讨好,我干嘛不连本带利都拿回来!”

“姐姐一天赢了一千两?”

“还不止呢,要不是温贵人输急了,闹着肚子饿,只怕是还有的赢!”

“姐姐不怕彤昭仪生气么?”

“之前怕,现在不怕!你不知道,彤昭仪也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越输越着急,越着急越输,到最后脸儿都黑了。”

“姐姐,别惹她……”

“谁让她们欺人太甚,我赔着银子跟她们玩儿,她们还捉弄我,赢了我的钱,背地里还笑话我吝啬小气。”

“姐姐,这些钱留在身边自己傍身吧,高姨娘那边我回家自己想办法。”

“姐姐不跟你拐弯抹角,你送来的银子,我就不跟你虚情假意了,这些金银你若是方便就带去给我娘,你若有办法,这些钱我就留在身边了,宫里人势利眼,有钱比没钱强。”

“那姐姐留在宫里用吧,高姨娘那边我自己回家会办好,姐姐不要担心。”

“恭敬不如从命,姐姐谢谢你了。”

“嗯嗯,妹妹出宫,再见姐姐就难了,姐姐自己保重身体。”

“放心吧,既然进了宫,我就打算一辈子老死在这里,荣也罢,辱也罢,咬着牙我也会走下去。”

“姐姐保重……”

“妹妹保重!”

送走婉莹,婉芸一个人搂着婉莹送来的,装着满满一盒金瓜子的盒子,眼泪‘扑突扑突’地滴在盒子外面的绸布上,暗红的丝绸,滴上眼泪,一团团的,分不清到底是滴泪,还是滴血。

婉芸伤心地想:“妹妹,你也别怪姐姐利用你,姐姐若是像你这样命好,也不会出此下策。”

茉儿见送婉莹到宫门口,急急地回来,进了暖阁,便悄声问道:“主儿,三小姐会按着咱们的意思说给王爷听么?”

婉芸擦了擦泪说:“放心吧,她从小就善良,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急性子,我受了委屈,她不会不管。”

茉儿放心地点了点头说:“主儿,咱们这样做,皇后娘娘能知道么?”

“放心吧,婉莹肯定能把事情办好!”

“嗨,咱们也是没办法,这么大一个皇宫,主儿就三小姐一个亲人,若不是走投无路,主儿也不会让三小姐淌这趟混水。”

婉芸不吭声,脸上有些不悦。茉儿害怕自己说错话,赶紧又说:“主儿也没做错什么。都是一个爹生得闺女,她凭什么可怜咱们?昨儿一箱银的,今儿一箱金的,她这分明是往主儿的心窝窝里捅刀子。明知道咱们手头紧,还偏偏要来显摆,就怕咱们不知道她娘得宠,她娘有钱。”

茉儿错会了婉芸的不悦,还没说完,便被婉芸一口喝住:“不要再说了,她没这心思。”

茉儿见婉芸维护婉莹,也状着胆子说:“主儿,茉儿五岁就跟着你,茉儿是心疼主儿啊,主儿自己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主子奶奶在府里过得又是什么日子?主儿,你再想想,他们母女过得是什么日子?你看看这一盒金瓜子,少说有一百两,这可是十足十的纯金子啊,主儿咱们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金子?”

“你别说了,林姨娘是林姨娘,婉莹是婉莹,我心里明白。”

“主儿,想想咱们主子奶奶在府上还是日夜绣花打珠络,主儿要是熬不出头,主子奶奶在府里也就抬不起头。”

“……”

“三小姐过了年就成婚,亲王正妃,正一品,虽说朝廷上还有几位亲王,可是荣亲王是先帝和太后的嫡子啊,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皇上还是庶子啊!主儿,三小姐若是个木头,能有这样大的出息,咱们不过是借她的嘴说句话,主儿连这个都狠不下心,将来怎么在宫中站稳脚跟,又怎么让主子奶奶在府里扬眉吐气?”

“嗨……身不由己,也是没办法……”

茉儿见婉芸心思已经有些会转过来,趁热打铁地说:“三小姐做了亲王正妃,林姨娘一下子就越过咱们主子奶奶,入宫前,林姨娘当着老爷给主子奶奶没脸,就当三小姐替她娘跟咱们赔不是了。”

“这事儿不怨林姨娘……”

“我的主儿啊,你怎么还是这样子呢!难不成主子奶奶自己自取其辱?主子奶奶进宫前怎么苦口婆心跟主儿交代的?就算咱们这一次,拿她当枪使,也是她们还咱们的亏欠。主儿别再长吁短叹的了,不是茉儿咒主儿,若是将来三小姐拿主儿当枪使,三小姐肯定连眼睛都不眨巴一下,主儿走着瞧。”

“罢了,罢了,后悔也晚了,我已经开口了,她肯定会跟荣亲王说的。”

“估计三小姐已经跟荣亲王说过了呢?”

婉莹心中一喜,说:“哦?你怎么知道?”

“茉儿刚才送三小姐出去,荣亲王就等在外面,斗笠上的雪都落了一寸,真不知是中了什么魔怔,堂堂的一个亲王,竟然在雪地里发痴,只为等三小姐。”

婉芸忽然大叫起来:“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

茉儿也不知道哪里又说错了,让婉芸勃然大怒,赶紧闭上嘴,不再说话。

第141章 暗涌

婉莹出了迎春宫,正好见荣亲王带着雪斗笠站在宫门外。看见婉莹,急忙迎上去,不由分说地将婉莹大氅上的帽子套在她头上。

冬夜里的温暖,飘过低压压的梅枝,淌过雾蒙蒙的玉泉河,越过哑然失声的落雪,不偏不正,刚好落在婉莹的心间。

婉莹心里装着婉芸的事儿,现在不说,过一阵子就不好开口了。故意将心中的饿甜蜜喜悦按捺下去,换了一副委屈伤心的面容。

“青儿,这个年夜饭,怎么吃的你心事重重?”

婉莹赶快抓住这个话头,哭丧着脸说:“彤昭仪欺负婉芸。”

荣亲王朗然一笑:“原来青儿是担心自己的姐姐。”

“六郎还笑,婉芸哭得好伤心,今夜是除夕,除夕夜掉泪,一年都晦气。”

“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了。”

婉莹一脸梨花带雨,娇声娇气地哭诉:“彤昭仪要婉芸自己掌掴自己,青儿赶到正殿的时候,婉芸已经自己抬起胳膊了。”

“彤昭仪方才在家宴上受了点气,皇后娘娘勒令她回去思过。”

“到底怎么回事儿呢?

“今夜皇后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她与彤昭仪向来不睦,有此举也就不奇怪,彤昭仪因为此事难为师贵人?”荣亲王说得轻描淡写。

“嗯,那道菜是婉芸出的主意,婉芸原本是一片好意,谁知好心办了坏事。彤昭仪不仅要责打她的宫女,还逼着婉芸自己掌嘴。”

“有这样的事情,这个彤昭仪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是迎春宫的主位娘娘,想要责罚自己宫里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不过当时我看不下去,就直接进殿,彤昭仪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记下婉芸这一账,日后再犯,一并罚过。”

“哦,是么,如此我不得登门谢谢她给我这样的面子。”

婉莹一本正经地跟荣亲王说,荣亲王却开婉莹的玩笑。婉莹假装恼怒地说:“人家心急姐姐的事情,你却还有心思开玩笑。”

“看你不开心,逗你一笑,这事情有什么难的,明日我去皇上那里,让皇上做主,将你姐姐调离迎春宫,不就行了?”果然天大的事情在荣亲王眼里都是小菜一碟。

“跟皇上说,不如跟皇后说,这原本就是后宫之事,是皇后分内的事情,越过皇后直接告诉皇上,皇上还得跟皇后商量,如此还不如直接告诉皇后便易。”

“你个鬼丫头,还是你想的周到,这几天估计皇后得天天去慈宁宫。我得个空,就跟皇后说此事。”

“皇后能听你的话吗?”

“你看你说得糊涂,皇后是我表姐,她怎么也得给表弟一个面子吧……”

婉莹心愿得偿,破涕为笑,拂去荣亲王身上的落雪,说:“有你,真好。”

荣亲王拉着婉莹,心里也是心事重重,合宫家宴上,那一幕在心里久久不能忘去,不为彤昭仪,而是东安郡王和北平王。

话说彤昭仪离席之后,东安郡王过来给太后敬酒,敬到荣亲王的时候,许是酒过三巡,也就口无遮拦,直接当着荣亲王的面说:“六弟,不是三哥说你,你一个堂堂的亲王之尊,怎么娶一个庶出的女子为妻,收在府里做个妾也就罢了,何苦让满朝文武看笑话。”

北平王是先帝的皇长子,自然也拿出大哥的口吻,借着酒劲儿说:“三弟这话说得在理,哥哥们也觉得这事儿,六弟做得急躁,现放着武安侯家的嫡出小姐不娶,怎么偏偏看上了什么师家的三小姐?”

荣亲王是嫡出的皇子,本就比两位哥哥尊贵,这事儿又事关婉莹,他绝不允许别人对婉莹指指点点,端起杯子,也回敬了两位哥哥,说道:“我就是这个样子,只要我喜欢,谁也拦不住,别说是哥哥们苦劝,就算父皇在,我也敢。”

北平王听了这话十分尴尬,豫嫔早逝,他这个皇长子也就是个摆设,弟弟们开心敬他是哥哥,弟弟们要是不开心,他也不敢胡乱拿大。毕竟谁都知道,几位皇子中,只有皇六子是先帝和太后的嫡出,是一等一的尊贵。这身份,就连皇上当年也是望尘莫及。

北平王知趣地,自嘲道:“还是六弟真性情,做哥哥的也只能佩服弟弟了。”

荣亲王一听大哥这样妄自菲薄,心里也觉得自己说得话,有点过头。谁知正在此时,东安郡王却不依不饶地说:“六弟,你今年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父皇临终前,就封了你一个人做亲王,怎么着,你为了一个女人要跟哥哥们摆亲王的架子了?”

原本是哥仨在一处敬酒,北平王见两个弟弟都有些红了眼,少不得劝和说道:“老三,不得胡说。”

东安郡王原本就是个混不吝,听了北平王的劝言,如同火上浇油,拿出一副市井的架势说:“我是他哥哥,我怎么不能说他。我说他两句,那是看在咱们都是亲兄弟的份儿上,难不成他跟哥哥我论嫡庶贵贱吗?他为了一个臭女人,竟然跟哥哥伸脖子,我说他两句怎么了?”

荣亲王原本就不看好东安郡王,加上最近的种种事端,又听到东安郡王竟然说婉莹是‘臭女人’是可忍熟不可忍。登时摔掉酒杯,厉声喝道:“三哥,好自为之。”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和合宫家宴,顿时鸦雀无声,吹奏鼓乐的乐师们也被突如其来的风波吓得忘了音符。

东安郡王原本好面子,被荣亲王这么没皮没脸地呵斥,十分羞臊,仗着自己哥哥的身份,也不甘示弱地说:“老六,你真要为了一个臭女人跟哥哥翻脸吗?”

荣亲王勃然大怒,‘腾’得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直接隔着桌子揪住东安郡王的衣领,大声呵斥道:“三哥,你再敢说一次……”

“彦儿,松手!不得无礼!”

太后的一声呵斥,排山倒海地压在大殿里每一个人的心里。荣亲王被两边的亲贵拉开,依旧剑拔弩张地盯着东安郡王。

东安太妃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酒樽,提着素色衣裙,逶迤过来说:“孽障,孽障,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还不赶紧向荣亲王谢罪。”

东安郡王也是年轻气盛,硬着脖子不肯低头,东安太妃够不着东安郡王的头,无奈只能在东安郡王的后背上死死地拍了几下,带着哭腔说:“孽障,我在宫里好好做我的太妃,你非要接我跟你一起住,太后体恤咱们母子可怜,才让我跟着你出去,你如今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住你了,索性我还搬回宫里住,我还当我的刘太妃,你只当没我这个娘。”

太后端坐在正席,按住准备站起来的皇上,隔着厚厚地吉服,示意皇上不要说话。

“娘,你何苦说这个?”东安郡王的士气被东安太妃打击的一塌糊涂,干脆自己败下阵来。

“孽障,我们母子有今日,全凭太后照拂,荣亲王虽然是弟弟,但是他是嫡出,嫡大于长,这个道理,你不懂吗?你快跟荣亲王谢罪,否则娘绝不原谅你。”

“娘,孩儿没有做错你让我谢什么罪?”

魏公公凑到太后的耳边,将前因后果悄悄地跟太后说明白,太后长出一口气,悲然地说:“都是哀家没管教好毓彦,让妹妹和三爷受委屈了,这一杯酒,哀家替这个不孝子敬你们!大过年的,别为了他置气,来来来,如心,过来,坐在哀家身边,咱们好好说说话!这几年你也老不进宫,好不容易说说话,不是这边有事儿,就是那边儿有事儿。今儿咱们老姐俩,啥都别管了,让他们兄弟们自己闹去吧。都是封了王的爷们儿们了,把功夫用在正经儿地方要紧。”

太后这一番话,说得不轻不重,不偏不向,说完真的拿起酒杯,自罚一杯,倒弄得东安太妃十分不好意思,赶紧撇下东安郡王,走到太后身边坐下。

“姐姐,都是老三这个孽障,让姐姐伤心了。”

“嗨呀,都说了,不提这事儿,孩子们今儿开心,明儿打架,咱们何苦跟他们瞎搀和,打架的不累,劝架的腰疼,来来来,这是宫中新酿的甜酒,甜丝丝的,十分清爽,正好解一解嘴里的腻歪。”

东安太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连斟两杯,连饮三杯算是跟太后赔礼道歉。三杯酒下肚,也是有些微醺,腮边绯红,说:“姐姐,如心对不起你。”

大殿里复又热闹非凡,鼓乐又吹奏起来,东安太妃这句话是贴着太后耳边说的,连太后旁边的皇上也听不见。

“你看你,好好地喝酒,怎么说这样的话?”

“太后厚待如玉,妹妹心里谢谢姐姐。”

“既然谢我,怎么刚才却说对不起?”

东安太妃原本就是酒后失言,听见太后已经挑出自己话里前后矛盾,赶紧找个借口说:“老三冲撞了荣王,妹妹跟姐姐赔礼道歉。”

太后心里明白东安太妃不过是找了个结口搪塞自己,也顺水推舟地说:“都说了,不管他们兄弟的事儿,你怎么又提起来,孩子们都长大了,就算一时糊涂,也都有想明白的时候,你说对吧?”

太后前半段话是说哥俩吵架,后半段话却是旁敲侧击,警告东安王妃不要铤而走险。

东安太妃心比比干多一窍,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揣着明白装糊涂,说:“太后说的是,他们哥俩是亲兄弟,没有隔夜的仇,倒是唬得咱们跟着瞎操心生气。”

太后自己捏起酒盅,轻轻地抿了一口,笑着说:“他们兄弟们的事儿,哀家才不操心,哀家这会儿,只想好好喝点儿酒,好好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东安太妃明白自己又酒后失言了,刚才那句话摆明了是说自己今儿生了气,心里连连怪自己今日多喝了几杯,总是说错话。

“姐姐说得是,妹妹也好久没有跟姐姐说话了,索性妹妹今日也不回去了,跟姐姐说个通宵?”

“妹妹可舍得?”

太后闲淡的一句话,将东安太妃的酒劲儿吓得无影无终,酒热瞬间散去,只留一个冰冷的躯壳,战战兢兢地打了一个寒颤。死命按住心里的惊恐,脸上故作镇静地说:“只要姐姐愿意,妹妹,情愿陪伴姐姐一世。”

太后知道这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奉承话,但是还是装作受宠若惊地样子说:“妹妹对姐姐真是情深义重,来,姐姐再敬妹妹一杯。”

看着太后容颜平和,东安太妃这才把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进肚子里。心里踅摸道:滴水不漏的事情,她绝不可能知道!连东安王府的人都看不出破绽,她一个坐在宫中的妇人能把眼睛伸到自己的床榻上窥探么?

第142章 破金陵

殿内歌舞升平,燕燕的鼓乐,翩翩的舞姿,满朝亲贵皆是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千里之外,距离金陵城一百里的临时行营处,熊熊的篝火照着贺佑安刚红俊逸的脸,他啃着一块烧肉干,蹲在一块突兀的石头上,副将小心翼翼捧着一碗热酒,过来说:“刚烧热的酒,大将军喝一碗暖暖身子。”

一个穿着将服的黑脸将军,背靠着石板,啃了一口肉干,嘴里骂咧咧地说:“草——韦光他妈的八辈儿祖宗,老子要是不活捉了他,难解今日背井离乡之恨。操他妈,这屁股根本没法儿坐,两条腿都他妈打哆嗦了,屁股就是不能沾地儿。早早地打进城,老子好好歇歇这张腚。”

贺佑安喝了一口,递给骂娘的黑脸将军,说:“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黑脸将军一手捏着肉干,一手端住酒碗,猛灌了一口,呲牙咧嘴地说:“这酒真他妈的烈,跟个骚娘们儿似的,直往老子嗓子眼儿里钻。”

旁边的副将接过黑脸将军的酒碗,咧着嘴说:“曹大哥,你就吹牛吧,跟你搞过骚娘们儿一样。”

曹将军是个茅坑里拉屎脸朝外的汉子,被副将这么一揶揄,梗着脖子说:“小兔崽子,你怎么知道老子怎么没搞过?”

说完这句话,围着烤火的七八个将军都哄笑起来。曹将军啃了一口肉干,拔出大刀,刀尖儿插着肉干,架在火上烤,嘴上骂骂咧咧地说:“小兔崽子,敢他妈笑话老子。”说着随手捏了一个石头蛋儿,对准副将的屁股扔过去。

副将都跑出去十几米,原本以为逃过了呢,没想到还是被曹将军被打中了,隔着老远,撒欢儿地大喊说:“曹大哥要是敢,破了金陵城,咱们就去秦淮河,谁不搞,谁不是亲娘养的。”

曹将军,一边转着刀上的肉干,一边大声喊着:“搞就搞,谁怕谁!谁不搞,谁是狗娘养的。”

看着肉干烤得焦黄,手摸了一下也软和了许多,咬了一大口,凑在贺佑安身边,将烤肉干递给贺佑安,眉飞色舞地说:“破了金陵城,咱们一块儿去搞吧。”

贺佑安从刀上取下肉,滚烫的烤肉干在贺佑安两只手指间来回弹跳,逮住个机会,贺佑安狠狠地咬了一大块,扔给围着火堆的一个将军,嚼着肉干说:“我不去。”

曹将军一扫几日的风尘,用健硕的肩膀耸了耸身边的贺佑安,正准备说话,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趁着翻滚上来的酒气,糙糙地说:“老听你整日念叨什么‘十里秦淮生春梦’,现在十里秦淮就在眼前,你不要春梦了!”

贺佑安将自己手中那块放凉的肉干,插在曹将军的刀上,悄声说:“佑安有心上人了,你们玩儿你们的,明儿破城,咱们犒军一日。”

曹将军将手中的大刀扔给对面的一个将军,拉住贺佑安蹲在大石板旁边,认真地问:“你小子真的有喜欢的姑娘了?”

贺佑安也认真地点头,说:“嗯!”又拉着曹将军继续围在火堆旁边。

贺佑安还没有蹲下,又被曹将军拉过来,低声地说:“你果真有喜欢的姑娘了。”

贺佑安仍旧是点了点头,有点害羞地准备继续转身过去,蹲在火边。

“你等一下再烤火,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有什么话,曹将军过来跟大家一起说!”拿着曹将军大刀烤肉的将军,咧着嘴笑着大喊。

“跟你个龟孙有什么好说的,去去去,少插话,我跟大将军说正经事儿呢!”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儿,还不是挑唆大将军,明儿去骑瘦马那事儿!”

说完一众人等,又是哄然大笑,曹将军急得直骂:“王八羔子,打完了仗,老子揭你的皮。这一帐,老子给你记上,今夜突袭,你小子要不砍够一百个人头,老子挤你的蛋黄出来玩儿。”

几个将军正在插科打诨地说笑,远远地看见一个先头兵,急匆匆地过来,还没走进将军们这堆火,老远就喊:“报——金陵城——报——金陵城密报。”

几个蹲着烤火的将军,个个一脸紧张地站起来,围成一个以贺佑安为头的人环。

先头兵抱拳行了一个军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禀告贺将军,已经跟城中的密探接上头了。”

“快说,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形!”贺佑安大声喊道。

“禀告将军,据城里的密探汇报,金陵城里现有叛军两万,分成四股分别驻守在东西南北四个大门。”

“金陵城南北十四里地,东西大约十二里地。咱们一个时辰之内,务必拿下其中一个,然后一个一个对付过来接应的叛军。”贺佑安说。

曹将军是个急脾气,直接表示了不同意见,说道:“他奶奶的,咱们五千人是朝廷精养的全能特种轻骑兵,打狗日的五千人还不是小菜一碟,照我说,只留五百看着行李辎重,剩下四千,咱们几个人一人一千,多那五百,给大将军。”

贺佑安皱着眉头,十分谨慎地想了一下曹将军的话之后,摇了摇头,慎重地说:“不行,这样太冒险,咱们是先头部队,孤军深入,若是今夜拿不下金陵城。接到消息,明儿叛军的援军就到了。不能冒险。”

“大将军说的对,咱们抱成团儿,各个击破,五千人主攻一个大门,万一城内有诈,咱们也好相互照应,进可攻,退可守,大家在一处,好照应。”

“好了好了,我听你们的,不就是大伙儿在一起嘛!我还不想绕道后门多跑几个时辰呢!”

“大家还有没有不同意见?”

“就按大将军的策略五千人主攻一个大门。”几位将军众口一词。

“好,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先头兵——”

“在——”

“本将军托你打探的事情,弄清楚了吗?”

“报大将军,弄清楚了,只有北门的叛军说闽南话的多一些,其余三个大门大多是江浙口音,应该是临时纠结的散兵游勇。”

“好!那咱们就攻北门?”

“大将军,从福建过来的兵,肯定是韦光经过训练的正规军,咱们不如捡一个好切入进去的口子,先啃下一块肉,杀杀他们的威风也好。”副将担心地说。

“大将军说得没错,这一招应该是四面楚歌,对吧?”刚才跟曹将军打诨的一个将军说道。

“没错,今儿大年三十儿,福建过来的正规军已经离家两个月了,过年也不能回去,想必这会儿士气最是低迷的时候,咱们打进去,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收拾完正规军,剩下那三处大门就好对付了,先啃硬骨头。”贺佑安迎着凛冽的寒风说道。

夜风,将篝火吹出无数火星,漫天飞舞,一个一个消失在士气昂扬的将军麾下。

“就按大将军说得办,先啃硬骨头,肥肉留着最后下油锅!”

“对,就按大将军的策略!”

“好,既然如此,咱们就干!周副将,你带着三百个弟兄背着*,务必负责把大门炸开。”

“末将得令——”

“曹将军你带一千敢死队跟我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好嘞,明白了!”

“孙将军你带一千弓弩手,负责掩护。”

“末将得令——”

“王参将,你那五百个精兵,这次负责行李辎重。剩下的人,见机行事,不得有误!”

“大将军,你们进去松胳膊松腿儿,凭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看马!我不干,我那五百个弟兄也不是狗娘养的,我们也要做敢死队!”

“王参将,万一我们失手,这五千匹骏马,换作别人的五百人送回去也是个难事儿,你的五百精兵,全是骑兵尖兵,一人驾驭十匹马,不能把朝廷的骏马留给叛军,你明白吗?”

王参将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大声说:“一旦北门攻破,我只留五十个人看马,剩下的全部去接应大将军!”

贺佑安爽朗一笑,大声答应道:“好!依你!”炯炯有神的眼睛环视一周,大声问道:“都听清楚了吗?”

七八个将军异口同声地说:“听清楚了。”

贺佑安冲着炊事营处,大声喊了一声:“拿酒来,把所有的碗都满上!”

几个炊事兵卒,挑着胆子过来,拿着一个舀酒的酒提子准备给将军们舀酒,曹将军直接将炊事兵推到一边,拿着自己手里的粗瓷大碗,直接在酒桶里舀了一碗先递给贺佑安,然后自己也舀了一碗。几个将军将军见状,都不用酒提子,直接用碗在酒桶里舀。

贺佑安端起一杯烈酒,高高举在头顶,对着下面一眼望不到边的兵卒说:“兄弟们,今儿是除夕,喝了这一碗烈酒,咱们就算过年了。来,弟兄们一起把这碗酒干了。”

“将军,干,将军,干了……”五千轻骑火炮兵将士一同呼喊,声音划破长空,惊起了栖息在栖霞寺塔林里的寒鸦。

“长途奔袭几日,弟兄们都累了,不瞒弟兄们说,佑安骑马屁股都磨出血了,可想而知弟兄们的屁股上也不轻松。只是——打仗需要一鼓作气,咱们喝了这碗烈酒,趁着酒劲儿,天亮之前,一举攻克金陵城。明儿进城,佑安不请大家喝酒,佑安请弟兄们喝奶,好不好?”

原本寂静无声,聆听训话的军营,顿时士气冲天,许多士卒拿着酒碗使劲儿在刀上咣当,大喊:“好!跟着大将军去喝奶,喝奶!喝奶!”

五千轻骑兵,士气空前高涨,几个士兵在人头涌动中高喊着:“大将军威武,贺将军威武!”声音越来越多,最后汇成一股,高喊着:“贺将军威武!贺将军威武!”

贺佑安见士气已经完全被调动,举起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对着麾下将士说:“金陵城,爷爷们来了!”

霎时间,粗瓷碗碟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数万将士,意气奋发,挥刀舞旗,嘴上也大喊着:“金陵城,爷爷们来了……”

第143章 坦白心声

新年就这么过去了,掖亭署正月初六也传过话来,荣寿宫宫女师婉莹正月十五日未时从贞顺门出宫。

最令婉莹宽心的是,正月初八日,皇上下旨,升师贵人婉芸为容华,比先前传闻的嫔位还高了一级,并且迁出迎春宫,搬入未央宫东殿。无孕连升两级,在大周朝后宫着实罕见,一时间婉芸成了紫微神宫里最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婉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坐在火边,把玩着一串荣亲王送的手珠,心里想:婉芸得以高封,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荣亲王的鼎力相助,更有皇后娘娘的推波助澜。能有今天,婉芸之前受的气也算是烟消云散了,彤昭仪估计气的鼻子都要歪

婉莹这个年因为喜事连连,自然过的称心如意。可是荣亲王那里,一提到南边战事,总是忧心忡忡,担心不已。初六日接到贺佑安在黄河浮桥边发进京的书信,欢喜了一天。

婉莹掰着指头算,离宫就在眼前,出了宫,想要再见荣亲王就得等到大婚之日。初十这日天上又飘起了雪花,金陵城光复的捷报,跟着新年后的第一场雪一起,送进紫宸殿东暖阁。

临近傍晚,荣亲王仍旧没有过来看婉莹,婉莹热腻腻地坐在火边,没有心思看书,反倒捏着一把象牙羽扇,不合时宜地驱散心中的燥热。

晚饭时分,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荣亲王一进门,一脸欢喜地问道:“今日好雪,不知青儿最近可温过乐天居士的好诗?”

婉莹看荣亲王喜上眉梢,定是南边有好消息传过来,不紧不慢地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可是这首?”

荣亲王听婉莹解出他心中之意,甚是喜悦,端起一副戏文里小生的腔调说:“摘星楼已备下美酒,不知佳人可愿移步?”

婉莹见状,亦是用青衣唱腔对答:“摘星楼路途遥远,何况雪路难行,荣寿宫里薄酒淡菜,不知郎君可愿赏光?”

“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矣。”

一盏茶的功夫,几样精制酒菜摆在眼前,三杯暖酒下肚,一股混热之气涌上眉间,不觉间婉莹春情尽燃,双眼微惺说到:“可是贺将军哪里传来捷报?”

“是也不是,虽不是捷报,但是胜似捷报。”

婉莹自斟一杯,掩袖一饮而尽,说:“还有比捷报更好的消息。”

“今日午时,金陵的五百里加急送到宫中,大约也是十日之前的事情。”

“五百里加急,十日之前,那正是除夕日?”婉莹自己推算着时日。

荣亲王自斟一杯,一饮而尽,畅快地说:“八百里加急跟着大雪走,就成了五百里。北方大雪连绵,花费的时间是要多一些。”

“原来如此……马踏飞雪,日行五百,捷报让六郎苦等了这几日……”婉莹几杯酒过后,有些昏昏晃晃,也不知自己说得是什么。

荣亲王显然还沉浸在金陵大捷的喜悦中,脸上无法消散的欢悦,婉莹尽收眼底。拿着那把羽扇,遮住自己半醉半醒的面容。醉眼微惺地望着荣亲王。

“这个贺佑安天生就是个打仗鬼才,方松鼎遇上他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荣亲王眉宇间洋溢着说不完的喜悦。

“难不成真的是金陵大捷了?”婉莹没见过下午捷报的内容,只以为是小战告捷,但是看荣亲王的欢悦程度,绝不是小战告捷。心里也觉得不可思议,金陵城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区区半月竟然光复,真真让人不敢相信。

“不战而胜,不费一兵一卒,不战而屈人之兵。青儿说他是不是个奇才。”荣亲王连说三个不字。

婉莹拿着扇子的手,忽然抖了一下,幸好羽扇遮住了自己惊慌失措的脸,待心里整理好自己的心思之后,婉莹慢慢放下手中的羽扇,款款而说:“贺将军不会对方松鼎使了什么美人计吧?”

婉莹说得娇俏,荣亲王听得心花怒放,不禁哈哈大笑出来,摇摇头,伸着手拨开婉莹的羽扇,爱溺地说:“是三十六计,不是美人计是离间计。”

荣亲王故意拨开婉莹遮脸的羽扇,将‘美人计’三个字,对着婉莹说。婉莹明白,荣亲王是借着酒劲儿,有些意乱情迷了。

婉莹放下羽扇,从炉边拿起一个茶壶,奉了一杯解酒茶给荣亲王,然后盈盈说道:“能跟青儿说说贺将军是怎么离间敌军的嘛?”

一提行军打仗,荣亲王果然更有兴致,端起解酒茶饮了几口,豪迈地说:“当年西楚霸王垓下之围,汉祖刘邦使的四面楚歌之计的典故,青儿可听说过?”

“青儿小时候,闲翻哥哥书架上的《史记》,胡乱看过几篇,恰好读过这段典故,不会贺将军也给方松鼎演了一出四面闽歌的大戏吧?”婉莹摇着鹅羽团扇,试图消退自己脸上的红晕。

荣亲王听到婉莹知道四面楚歌的典故,兴奋地比自己打赢这场仗还激动,拍着自己的大腿,晃着脑袋,乐得像个得了糖豆甜饼的小孩儿:“正是正是,你说他坏不坏,坏不坏?”言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股寒风挤进屋里,不偏不正刚好吹在婉莹的后背,婉莹酒热渐次消散,微醺之后的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脸上也附和着荣亲王笑道:“贺将军有勇有谋,六郎有这样的兄弟,青儿也替六郎高兴,青儿再饮一杯。恭贺皇上金陵大捷,恭贺六郎。”

荣亲王显然单纯地沉浸在自己兄弟的捷报中,丝毫没有察觉婉莹脸色上的变化,依旧侃侃而言道:“方松鼎是中原人,可他的将士都是福建土生土长的闽人,金陵城封城自卫,已经断粮多日,除夕之夜,万家团聚的时候,这些将士们听见老家的乡音,你说能不弃城投降么?”

婉莹想到自己除夕那夜也是十分想念家里,由己及人,淡淡地说:“再硬的汉子也过不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坎儿。”

荣亲王赞同得连连点头,还是不厌其烦地赞美贺佑安,说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领兵打仗的最高境界。”

婉莹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试探地问:“年纪轻轻已经是大将军,六郎这次跟皇上讨个什么给自己的兄弟呢?”

荣亲王爽朗地说:“他给我的私信里说,他已经寻得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若是南征大捷归来,让我跟他一起向皇上太后求一张赐婚书。”

荣亲王言语中流露着对兄弟觅得幸福的祝福,而婉莹听了此话却更加惶恐起来。想及爹爹也嘱咐自己,和荣亲王解释清楚此事,不宜拖延,越早解释清楚越好。

可是这千头万绪从哪里说起好呢?荣亲王打开了话匣子,跟婉莹回忆着,自己和贺佑安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婉莹半个字也听不进去。脑海里不停地旋转着婉莹与贺佑安仅有的几次见面。

要是真的想说清楚,还得从去年夏天爹爹的生日说起。婉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心里对自己说:“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更何况自己从来没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情。索性说清楚,省得将来尴尬。”想到这里,冰凉的双手,狠狠地按了按有些红涨的脸颊,打断了荣亲王的话匣子,说:“六郎,青儿想向你说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青儿只管说……”

“六郎还记得去年青儿爹爹大寿的时候吗?”

荣亲王努力地回忆着几乎忘掉的事情,终于思绪找到了依附点,恍然大悟地说:“我记起来了,是皇上下旨大办的,对吧?”

荣亲王正说得兴浓,婉莹忽然插了这么一个话题,荣亲王竭力地配合婉莹,脑海里不断地思索着有关师大人大寿的所有的事情。但是,那次也不知为什么?太后私底下让自己不要去给师大人贺寿。所以,婉莹一提起这件事情,荣亲王先是有点茫然不知,当想清楚了之后,又有一些愧疚,虽然是过去的事情,但是毕竟是自己来日的岳父,心里上觉得有些歉意。

“是的,青儿想说的是……”婉莹正积蓄着所有的勇气,说出贺佑安这件事。不偏不巧,门外响起了悉悉簌簌地脚步声,接着一个女声响起:“婉莹在么?”喊婉莹的正是齐秋丽。

话到嘴边,婉莹生生地咽下。心里思度:这个话题只能她自己和荣亲王单独相处的时候,一点一点慢慢说清楚,忽然来了齐秋丽,这事儿肯定不能再说下去。还是再找时机吧……

齐秋丽手里捏着两个小罐儿,见到荣亲王也在屋里,脸上绯红不已,惶恐不安地将脸深深埋进围巾里,跪在地上说:“荣亲王万福金安。齐秋丽承蒙王爷和王妃救助,此生结草衔环,必定还报。”

荣亲王起初还有些扫兴,好端端的饮酒赏雪被打断,自然有些不舍。但是齐秋丽称呼婉莹为王妃,这让荣亲王十分称心欢悦,开怀复旧,扬声说道:“起来,不必多礼。上次御医给你用的药可还好?若不好,本王让他们换更好的。”

齐秋丽拿起放在地上的两个小罐儿,低着头说:“多谢王爷仁心,御医给的都是顶顶好的烧伤药,很好。谢谢王爷惦记。”

荣亲王坦然一笑,挥着手说:“不妨事,不必总把谢挂在嘴边。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事儿嘛?”

荣亲王这句话,明显是想快快打发了这个不速之客。婉莹听出荣亲王的画外音,收起刚才未说完的话,仔细打量着秋丽,她带着一条巨大的大毛围巾,密实的绒毛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敷着膏药的那边,几乎全部遮在围巾里,她使劲地低着头,想用脖子上的围巾遮住自己所有的伤痕。

“可用过晚饭了?”婉莹知道她这么晚来定是有事情找自己。

齐秋丽也听出荣亲王话里的驱赶,支支吾吾地说:“我听说你过几日就出宫了,今儿我摘了许多梅花,淘洗干净,蒸了两罐儿胭脂。一罐儿稠的,你当胭脂膏子用;一罐儿稀的,你当点唇用……”说完将头又深深埋在围巾里。

第144章 雪夜卧谈

婉莹看齐秋丽从永巷过来,连个手套也没带,两只手握着两个小罐儿,冻得跟两个冻柿子一样,一把拉住那两只手。果然,真的冰凉的跟冻柿子一样。急得拉住齐秋丽的手,引她到炉边烤烤手。

秋丽看见火炉,如同见了阎王,眼里生出寒栗的惊恐,猛得抽出自己的双手,后退几步。

婉莹见状,旋即明白,齐秋丽心中对火已经怕极了。也上前去,拉住秋丽,取了小罐子放在桌子上,继续拉着齐秋丽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手温,暖热齐秋丽冰凉的手。

荣亲王见两人的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自斟自酌起来。想着贺佑安这么快就打了胜仗,心里欢喜得不行,一杯接着一杯。

齐秋丽悠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支起自己的头,忽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婉莹见状连忙起身,顾不上自己心里杂乱无章的心事,连忙拉她起来。

“秋丽,你这是做什么?”

齐秋丽忍着眼中摇晃的泪珠说:“今日王爷也在,秋丽斗胆冒死求王妃和王爷,将秋丽带出宫吧,秋丽愿意做王妃的婢女,一生一世地服侍王妃。”

秋丽这件事情,在婉莹心里也盘桓了多日,看着她那贴着膏药的脸,心痛不已。她这个样子留在宫里,已经是五路可走,皇上就算之前对她有一点意思,但是如今她的脸已经毁了,皇上又怎么会封一个毁了容的女人做妃嫔?秋丽再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爹爹也是正六品的命官,出宫之后,回到本家,仍还是通判府里的千金小姐。找一个好夫家,也能安安稳稳过一生。留在宫中,她的性子争强好胜,万一哪一天彤昭仪想起她来,依着彤昭仪的手段,或许要了秋丽的命也说不定。自己不日也将出宫。万事也不能替她周旋。不若助她出宫,一了百了。

打定主意,婉莹转身,对着荣亲王说:“王爷,你想想办法,把秋丽弄出宫吧。”当着外人的面婉莹自然不敢称他六郎。连撒娇都也不敢,只带着恭恭敬敬的神情。

“出宫倒也不难,宫里患病受伤的宫人,是可以特赦出宫或是回乡,只不过今儿怕是来不及了,明儿本王找掖亭总管说一声就是了。”荣亲王当着秋丽也自称本王,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秋丽在此多谢王爷大恩,不用来生,此生秋丽就做牛为马,侍奉王爷和王妃。”

齐秋丽三说王妃,婉莹特别不好意思,但是荣亲王则欣欣然地照单全收了,面露悦容,一副婉莹已经实至名归的样子。

荣亲王喝了半天闷酒,见齐秋丽仍旧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索然寡味。纵然贺佑安的捷报能多下几杯淡酒,可是喝多了,仍旧觉得无聊,索性起身说:“今日这酒喝得痛快极了,天色不早,你们再说会儿话,本王去给太后请安。”

转头似乎想起齐秋丽进来之前,婉莹有些难言之隐想对自己说似的,一脸疑惑地问道:“刚才你不是要跟我说什么?”荣亲王用了‘你我’也是想让齐秋丽听出自己心里不想走。

婉莹原本是要说清楚贺佑安那件事儿。可是如今秋丽在此,婉莹原本想隐去贺佑安书信的那件事儿,恰好齐秋丽也都知道,罢了,下次找机会再说吧。

“哦,没什么,替婉莹也向太后问安。”

送走荣亲王,婉莹和秋丽围着火炉闲话,姐妹俩几日不见,三杯热酒下肚,或许是醉意上来,婉莹说想躺一躺,秋丽起身要走,婉莹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真心想到不久之后两人天各一方,动情地拉住她说:“今日外面雪大路不好走,你就住在婉莹这里吧,咱们俩同睡在婉莹的床上可好?”

“这样不好吧?”齐秋丽有自知之明。

“有什么不好的,咱们都是女的。难不成你是男的?反正我是女的。”

话到此处,齐秋丽泪然同意。两人各一个被窝,可是婉莹天生怕冷,索性跳进了秋丽的被子里。秋丽下去吹灯,婉莹说不要,反正没剩多少了,让它自己燃尽吧。

原本婉莹还懒懒地,可是躺倒床上之后,薄酒醉意已过,反而灵光大开,精神的不行。秋丽也没有一点睡意。

“你放心,出了宫之后,婉莹让家里人送你回太原。”婉莹说。

“我说了,我不走,从今往后我齐秋丽就是你的奴婢了,我要一生一世服侍你和王爷,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婉莹不愿意齐秋丽为了报恩,断送自己安稳的人生,反对道:“太原是你的家啊,你不回去,家里的亲人惦记你怎么办?”

秋丽转过身,可能压住了脸上的伤口,她忍不住“哎呦”了一声。不得不又转过身来,两只眼像是断了线的珠帘,止不住地落泪。

“没事吧?还疼么?”婉莹也心疼地落了泪。

“脸疼也抵不过心疼,秋丽这里疼。”她用手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容颜对一个女人来说,比命还贵重。秋丽落到这一步焉能不痛?婉莹用手按在她捶过的地方,希望能抚平她的痛。

秋丽眼泪更凶了,呜咽着说:“太原早就没有亲人了……我……其实不是通判大人的小姐?”

婉莹惊得差点从床上坐起来,冒名顶替可是杀头的大罪。尤其是秀女,事关皇室血统纯正与否,倘若是外族或是皇室永不结亲之族,那将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吓着你了吧,我姓齐但是不叫秋丽,秋丽是伯父家正室大娘的独女,伯父伯母不舍得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入宫,这才让我顶替上来。”

“那你父母舍得让你入宫?”婉莹无心说出了这样的疑问。

齐秋丽哭着发出一声绝望的冷笑:“我九岁那年父亲死了,我连同三个弟弟妹妹一直在伯父家过活。”

“你娘呢?”

“难产死了。”

“那你的弟弟妹妹?”

“父亲续的弦,算是同父异母。只一个弟弟是我同胞。”她停住了,蜡烛也似快要燃尽一般,火苗摇摇晃晃最终熄灭了。一室全黑。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秋丽的声音像一个幽灵一样空洞:“我这辈子就像是来还债一样,生来就是受罪的。四岁死了娘,九岁死了爹。靠着继母过了一年,结果继母说我弟弟克死了爹娘,她怕她自己留在齐家也被克死,扔下弟弟妹妹们改了嫁。伯父可怜早逝的父亲,也怜惜我们四个。正室大娘惦记着爹爹置办下的家业。伯父真心收留我们。可是伯父的正室大娘是个河东狮。整日里不是打就是骂,就算我不想入宫,伯母也容不下我们了,还不如替她的女儿入宫,或许看在这个份上,能对我的弟弟妹妹好一些。”

婉莹明白了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太原;也明白,之前她挨了打,打碎了牙咽进肚子里,也要强颜欢笑;更明白,为什么她会一直野心勃勃地想要往上爬。原来,原来她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自己!若是自己换作是她,想必也会一心一意地想要往上爬。原来她看似开朗坚强的内里,也有这些说不出口的伤痛。

“我若是这副摸样回太原,弟弟妹妹们还怎么活?真的被扫地出门怎么办?家里早就连块儿板儿都不剩了,难道让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去要饭不成?还不如不回去,就算死在京城,他们以为我在宫里替他们女儿,也能对弟弟妹妹好一些。反正他们到死,也不会打听我的死活。我不是不舍得死,我是不舍得我那个亲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再大一些,能够养活自己,我死也能闭上眼睛,要不是到了阴曹地府,爹娘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啊?爹爹临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继母是个靠不住的女人,弟弟妹妹们就只能靠我’我才九岁,我又能怎么办?我不是怕死,我这一身的债还没还完,我怎么敢死?”

婉莹哭得比齐秋丽还要汹涌,在被窝里紧紧地拉住齐秋丽的手,含着泪问:“你跟婉莹说这些,不怕婉莹将此事说出去吗?”

“你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我也不会跟你说。你若是想害我,当初还救我做什么?你和荣亲王的大恩,我记在心里,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必定报答。”

婉莹原本就心软,听不得别人说伤心事儿。齐秋丽这样一番推心置腹,又至情至理,她还怎能拒她于千里之外?让她留在宫里也是绝路,送她回太原也是没路走,老天爷为什么这样虐待苦命的齐秋丽,顺天府再不济,养活她一世无虞也是绰绰有余,就让她在自己家里过活吧,至少给她一条路,将来让爹爹母亲指一门婚事,或者让王爷指一门婚事,接了弟弟妹妹们过来,岂不两全其美?也算成全了两人的情谊。

“你即认婉莹是朋友,既别再说做牛做马的话,你不愿回太原,留在婉莹身边也好。师府虽不大,但是容得下婉莹也就容得下你。”

这样动容的话,换作婉莹早就感动地一塌糊涂,齐秋丽没接婉莹的话,自顾自地说:“你知道我进宫一心一意想出人头地,在东照宫的时候,管事嬷嬷们见我小,总是欺负我,我总劝自己,紫微神宫的女人哪个不是熬出来的?忍得了初一,才过得了十五。可是宫里比家里苦得太多了。”她已经哽咽。却仍说:“皇上只是夸我长得还算周正,她便黑下心要治我,我这边还算计着怎么接近皇上,那边她们就已经打算好,欲将我除之而后快。那日我真不敢想若是再往前一步,就不是脸贴在铜炉上这么简单,而是我整个人跌进炉子里,好狠的计谋啊,她也不怕在自己宫里出了事,脏了自己的名声。”

“她若怕,就不做了,拿定你是失足跌的,你还能诬陷她不成。”婉莹听了心有不平地说。

“诬陷嫔妃罪可致死,说不定还连累太原的家人,她料到有这我些顾虑,所以才吃定我了。”

“出了宫就忘了这些事情吧,婉莹知道你痛,可是带着它们你一辈子也不会快乐,爹爹有几个交好的大夫,婉莹会找最好的除疤药,咱们还小,好好养养,过几年或许就消了呢?”

“消与不消的也就这样了,我没了容颜,只剩下这条命了。”

婉莹知道她过于悲伤绝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毁容的打击或许会随着疤痕一辈子留在她的心里,这岂是婉莹能解开的心结。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抚平她心里的痛。

第145章 提醒

次日婉莹尚在梦中,隐约听见屋外有铲雪的声音,转身一看秋丽已经不在被窝里。披上衣服出门,只见昨夜的雪,厚厚得积了一层,大约半尺厚。

婉莹昨夜屋里炭火旺盛,屋檐上倒挂了一排一尺多长的冰凌橛子,婉莹站在下面抬头看,跟水晶帘子一样,十分好看。

正殿前的石板路已经打扫出来了。通往几个有人住的屋室里,都铲出了一尺来宽的过道。红墙金瓦上压着厚厚的雪,松枝上不时还有坠落的雪块。

只听铲雪声,不见齐秋丽人影,婉莹正欲去找,却见齐秋丽拿着一张雪锹,从玉太妃的小院里出来。许是干活出了汗,婉莹看着齐秋丽的脖子里直往外冒白烟。

“今年的雪真的是太多了,也不知太原府会不会冻死人。”齐秋丽将铁锹靠在墙角,从旁边的毡布下面拎起一篮银炭,跟婉莹一起进了屋。

婉莹刚进门儿,就听见外面有一个欢喜地女声喊道:“快看那边,一排的冰凌条子,跟水晶帘子一样,真真好看的紧。”

“别人屋檐下的景致,你瞎跟着欢喜什么?”

“景致本来就是看的,凭谁屋檐下还不能看一眼了?我看一眼又不少什么,你瞎嚷嚷作甚?”

“……”

“咦……咱们屋檐下怎么没有冰凌条子?”

“说你见识浅,你还不认账,咱们屋里屋外一样,冷得跟个冰窖似的,昨夜下的雪,一点儿不少的还堆在房顶上,哪来的冰凌条子?”

“咱们这屋顶的雪,似乎还厚一些,比她们屋顶还厚的样子,咱们房檐下怎么不挂冰凌条子?”

“哼——冰凌条子也是势利眼,只认罗衫不认人。”

“姐姐,一大早上说话没头没脑,不会是睡糊涂了吧?”

“切——懒得跟你瞎白话,一盆浆糊,糊里糊涂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

“一大早还没吃饭呢,都撑着了,太妃这会儿正在殿里做早课,搅了太妃,唯你们是问。”碧桐姑姑的声音横空而出。连屋里的婉莹也吓了一跳。

齐秋丽站在烧了一盆水,毕恭毕敬地说:“小姐,洗把脸吧……”

婉莹听她叫自己小姐,想起昨夜的是是非非,心有不忍,拉住齐秋丽的手说:“我不是你的小姐,我不准你这么作践自己。”

“别多心,我心里当你是好妹妹,我在太原家里,大伯家的妹妹,我也是唤她小姐,整日侍奉她,没事儿,你别多想。”

婉莹听她这样说,更是不乐意了,别人作践齐秋丽,她不能把别人怎么样,但是她不允许齐秋丽在自己面前作践自己,正色地说:“别人怎么样你,我也管不到他们,但是我不要你自己作践自己,我不是你主子,你也不是我丫鬟,你叫我婉莹,我叫你秋丽,咱们跟之前一样。”

婉莹的口气不容置疑,齐秋丽轻轻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秋丽……”

“哦对了,你大伯家的小姐叫秋丽,那你叫什么?”婉莹到现在还不知道齐秋丽真正的名字。

“还是叫我秋丽吧,也叫惯了,我也不想害了大伯。”

婉莹不再坚持,轻轻地问道:“刚才听你说太原府,是不是想念你弟弟了。”

齐秋丽点点头,有点泪意地说:“我进宫之前给他们三个,做了三十个棉袄,三十双鞋。每人一年一个棉袄,一双鞋,能穿到他们长大成人。知道他们有棉袄,我就不担心他们受冻了。我就是担心我那个亲弟弟,这么冷的天,别把手给冻伤了。我真是糊涂,只顾着做棉袄,纳鞋底儿,怎么就忘了给小弟做双手套了呢?”

婉莹听到这里,觉得有点自惭形秽,都是一样的年纪,齐秋丽能这样细心妥善地照顾弟弟妹妹们,而自己却还任性地跟哥哥耍小性子。想到这里忽然有些羡慕齐秋丽那群弟弟妹妹们,能有这么好一个姐姐照拂他们。

“过几天咱们出宫,我让家里的小厮往太原府跑一趟,送些过冬的衣物,你别担心了。”

“不了,你救我,已经是大恩难报了,弟弟妹妹的事情,你就别管了,秋丽只是想到了就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也谢谢你,婉莹。”

“嗯,这就对了嘛,你是秋丽,我是婉莹,我们还是我们,什么都没变!”

齐秋丽也暂得欢悦地点了点头。婉莹看了看帘子外面厚厚的雪,撅着嘴说:“今儿正月十一日,离回家也就是四五天的光景,你说四五天,这雪能化完嘛?”

婉莹早就归心似箭,但是这样天寒路滑,不知会否因为雪路难行有所变化。所以此时此刻,一心一意地祈祷天赶快晴起来,地上的雪赶快化掉。

“天好,也就三五日,天若不好,十天半个月也兴许化不完。”

“好没意思,天天下雪,就算再多的好意境,也经不住三天两头落雪。”婉莹抱怨。

雪要是下在‘红泥小火炉’的窗前,那就是‘晚来天欲雪’的翘首以盼。可是若是下在‘惨惨柴门风雪夜’里,那就是‘此时有子不如无’的绝望憎恶。都是雪,也都是夜雪,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意境。就算一样的人,在不一样的雪景里,还是生出南辕北辙的念头,就比如眼前的婉莹。同样是昨晚的同一场雪,和荣亲王一起饮酒赏雪时,那自然是乐在心头。如今再一想到回家雪路难行,便是厌倦和抱怨。

同样的伤春悲秋感慨雪大,齐秋丽心疼自己弟弟挨冻,婉莹则害怕雪路不好走。婉莹不能完全体会齐秋丽的苦楚,就像齐秋丽也不能做到婉莹这般矫情。

各人都个人的命数。齐秋丽在心里对自己说:“她生来命好,有爹疼,有娘爱,是千娇万惯的千金小姐,还有一个金尊玉贵的夫君。她这一辈子都是坐在深宅大院里享清福的,她自然想不到雪大了,手会冻伤,因为她也不用干那些粗重的活计。”

两人相互担忧着自己心里的心事,草草地吃了早饭,荣亲王过来时,齐秋丽借口推说去永巷取自己的包袱,留下荣亲王和婉莹两个人在屋里。

“太后今儿在梨园叫了几出戏,下午我带你去看戏吧?”

“太后没叫我去,我去了好吗?”

“怎么没叫你,昨儿还念叨,除夕夜怎么不来一起吃饭。”

“真的?太后真的说我了?”

“那还有假,昨儿我去太后那里,太后特意说今儿这戏,务必让你一起去。”

“我再想想吧……”

“想什么呀,我陪你去,你怕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婉莹红着脸,心里上下斟酌着:按理说,自己应该亲自去拜见,可是现在纳彩之礼还未举行,也是十分尴尬的身份。太后私下若有传召,也还使得。偏偏最近宫中诸事繁琐,太后也只这几日,才略略得闲。除夕那一日,因为自己身份尴尬,已经抚了太后的美意,这一次若是还扭扭捏捏,着实有点说不过去。

身份是有一些尴尬,但是身边有荣亲王作伴,尴尬也就迎刃而解。“那好吧,你下午来接我,咱们一起去。”

“我早想到你怕羞,所以陪你一起去。”荣亲王没想到婉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心里十分高兴。

既然下午还要看戏,婉莹就匆匆将荣亲王推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站在屋子里,把进宫时带的冬衣全部都翻出来。

挑来挑去,不外乎是桃红柳绿,再要不就是月白。首饰也都平淡无奇,婉莹厌厌地将衣服丢到一边,心里腻腻地怨愤:“连一件儿像样的衣服首饰都没有,难不成满宫贵妇面前,自己去端茶倒水吗?”

忽听有敲门声,进来的人是碧桐姑姑。

“姑姑。”婉莹赶紧起身施礼。

碧桐姑姑拉婉莹起来,两人一同坐在床边,碧桐姑姑顺手拿起,林姨娘给婉莹绣的荷包,说到:“好精细的活计。”

“婉莹娘绣的。”

“这次回府,咱们再见也难,故来与你别上一别。”

“姑姑不必有此伤感之语,婉莹来日得机,定来探望姑姑。”

“荣寿宫向来不与外界过多往来,碧桐也不愿搅了这份清净。”

自从婉莹与荣亲王相识之后,碧桐姑姑一直在回避着婉莹,她不是拜红踩黑之人,又不愿过多卷入名利浮华之中,婉莹亦能理解。听她如此说,知道心性使然,无言以对。虽然婉莹与她相处光景极短,可是婉莹深知,碧桐姑姑心里是极其疼爱婉莹的。

“姑姑……”

“姑姑在这宫里呆了一辈子,多少次做梦都想出去看看,一辈子真短啊,一眨眼就过去了,记得我刚入宫的时候,也是十二三岁的光景,也是这么个多雪的冬天。一晃快四十年了。”

“婉莹看姑姑就像是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碧桐姑姑听婉莹夸她,嘴角一扬,一个舒心的笑容由心而发。“姑姑今年五十三了。”略停了一下,说:“真的是一辈子。”

虽是言笑晏晏,可是婉莹却觉得伤感不已,这么大的紫微神宫,碧桐姑姑此生,除了到死的那一天,恐怕是再也出不去了。想到此处眼角微湿。

碧桐姑姑见婉莹伤感,拉着婉莹说:“好孩子,姑姑此生也就这样了,你出去了,把姑姑此生没见的没听的,都去见一见,都去听一听,可好?”

“婉莹一定不负姑姑嘱托。”眼角一股滚烫的液体顺流而下。

碧桐姑姑从袖筒里掏出自己的帕子,拭去了婉莹眼角的泪水,低声说到:“姑姑今日来,也是受人之托,多一嘴,给姑娘提个醒。”

一股浓郁的檀香之气随着帕子留在脸颊,并着些许惊恐直直地跌进心里。碧桐姑姑在宫里不沾染任何事非,不卷进任何纷争,若不是把婉莹当成自己人,纵然有人嘱托,想必今日绝不会来这里跟婉莹说要说的话。

“姑姑请讲,婉莹一定听从姑姑教诲。”婉莹乖巧地说道。

“今日的事情虽是受人之托,但是也是姑姑的逆耳忠言,不管姑娘,知道还是不知道,都不要再去计较,要紧的是你跟王爷两人相爱安好。”

“姑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第146章 夜宴风波

碧桐姑姑谨慎持重地点了点头,低低地说道:“事情说小也小,可是说大也算得上眼前宫里的头等大事。荣亲王在除夕合宫夜宴上跟东安郡王差点打起来。又跟太后起了争执。这个事情,姑姑私下里猜测,王爷肯定没跟姑娘说过半个字,那天在场的人与你也无甚交集。所以姑娘现在肯定是不知道的。”

“姑姑,到底怎么了?”婉莹心里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自从除夕夜之后,荣亲王每次见婉莹似乎总有些难言之隐,原本婉莹以为是南边的战事,原来不全是这样。

“三爷只在合宫家宴上,提了姑娘的庶出身份,六爷就恼得拳头差点砸在三爷的脸上,若不是身边几位王爷们拦住,当着满朝亲贵,哥俩就打起来了。”

婉莹大惊大囧。惊者是为:这样大的事情,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知。囧者是为:荣亲王竟为了自己和东安郡王差点大打出手。

碧桐姑姑见婉莹脸上一脸惊恐茫然,接着说:“还是东安太妃骂了三爷,又跟太后赔了礼道了歉,才把这一篇儿翻过去。”

婉莹依旧不吭声,她不是不想问,是不敢问,只在心里说:“那荣亲王和太后争执不会也是因为自己吧?”

碧桐姑姑听懂了婉莹心里的话,还是低低地说:“都知道太后许诺姑娘为荣亲王正妃,但是除夕夜宴那天,武安侯夫人哭诉说‘自己家的小女,已经绝粒多日,不久于世。”

婉莹听到此处,七窍立即提起了八窍的劲儿。不由得七上八下,烦乱如麻。

碧桐姑姑看到婉莹已经六神无主,但是还是咬着牙说:“宴席上还有兵部尚书周定邦,他的夫人本就是先帝的妹妹,寿阳三公主。”

婉莹想起:碧桐姑姑曾经说过,原定的荣亲王正妃是武安侯的嫡出*,也就是武安侯夫人自己的亲闺女,侧妃正是这位兵部尚书之妹,看来都是来头不小,更何况还是在那样的场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碧桐姑姑幽幽地说:“那日我也陪同咱们太妃,随侍在侧,也听到了几句。冯夫人说冯小姐自小爱慕王爷,此生非王爷不嫁,寿阳公主也说,周小姐既已许配给王爷,岂有一女嫁二夫的道理,除了以死明志,别无选择。”

婉莹低着头,不停地一遍一遍地抿自己的嘴唇。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一遍遍地把嘴巴紧紧地闭起来。冯小姐已经绝食抗议,周小姐也准备以死明志。一边是武安侯,一边是寿阳公主,太后肯定为难。

“没想到一场除夕夜宴,竟然有这样多这样大的风波,他对自己只字未提,可见心里只有我,根本不会答应寿阳公主和冯夫人的胁迫。”

“姑娘可不要小瞧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婉莹心里明白荣亲王绝对不会同意,所以最要紧的是太后的意思,问道:“那太后呢?”

婉莹庆幸自己那一夜没有去参加除夕夜宴,否则这样一场打自己脸的大戏,在自己眼前上演,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太后爱护荣亲王,可是冯家和周家也是太后的心腹股肱。

“太后说,王爷与姑娘是真心相爱,叫王爷废姑娘另娶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最后太后做主提议,两位小姐也入王府,均是侧妃。”

“侧妃?”婉莹忍不住叫了出来。旋即又咬住嘴唇。

太后也是没办法,手心是肉,股肱也是肉,有心偏向掌心爱儿,无奈股肱要挟不肯。只能用了这样折中的办法。接下来的事情,也想象得到,荣亲王定是不从,所以当着满朝亲贵的面与太后起了争执。

婉莹也不问,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万死难从,所以荣亲王肯定是坚决不同意。

不知道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端,碧桐姑姑也没在过多描述当夜的情形,只说:“最后六爷还未等到闭席,就气冲冲地走了。”

原来如此,那日除夕夜里,他不是刚到迎春宫,而是在风雪里等自己。婉莹是被婉芸的事情搅乱了心智,竟然没有看出来他当时的无奈和头上厚厚的白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件事情原本不该由我多嘴,只是我若不提醒姑娘一句,怕姑娘以后的路更不好走……”

“姑姑,请讲,婉莹愿听姑姑教诲。”

“我这几日私底下看你的样子,知道王爷定是没有告诉你,我猜测:一来王爷不会同意两位侧妃的事情,二来王爷或许也不知如何同你开口。”

婉莹点点头,荣亲王确实在自己面前没有提过半个字。

碧桐姑姑接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样事情,除了你,没人能解开。”

婉莹一脸疑惑。碧桐姑姑说:“王爷不肯负你亏待你,所以坚决不同意冯周两位小姐的事情,可是就这么僵着,不光王爷为难,太后也为难,太后若是难了,会把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

“那自然是婉莹了,若是没有婉莹,也许就不会有这些周折。”

碧桐姑姑点点头,赞同道:“若是王爷不娶,冯周两家的颜面还说的过去,如今全京城都知道王爷要娶你为正妻,冯周两家真真是颜面扫地了。”

婉莹垂着头,薄薄的嘴唇上咬出了血红的牙印。

碧桐姑姑说:“冯家自然不必说了,冯修远,冯修遥两位大人都是太后的心腹之臣,周大人那边又有惠阳公主说情。这几个人跟姑娘,在太后眼里孰轻孰重?”

婉莹脸上失落不已,爹爹虽说曾经做过领侍卫内大臣,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正是太后‘杯酒释兵权’,拿走了爹爹的正一品将军将牌。到如今整整十年,爹爹也只是一个顺天府尹这样的三品官职。连直隶总督和直隶巡抚这样的二品地方官儿,时不时得还踩爹爹一脚,就更别提冯周两位正一品的京官儿了。两人都是太后亲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孰轻孰重,婉莹心里明白。

“当然是……”婉莹真的不想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她不愿面对。

不言而喻,婉莹不说,碧桐姑姑也是心知肚明。“冯家,兵部尚书,大周朝的天下说白了就是攥在这几个人的手里,太后不光是为难,还得顾及很多。姑娘和王爷要的是情分,太后要的是大局。太后心疼王爷和姑娘,姑娘也得替太后想想啊!”

“姑姑,婉莹……”‘不愿意’三个字婉莹不敢说出来,大局与如今的婉莹来说,根本不及情分重要。

“你是姑姑见过最最聪明的孩子,该怎么做你自己也明白,有时候给别人一个出路,也是给自己一个出路。还有师大人,夹在这些人中间,姑娘可想过他的处境?”

“爹爹……”两行清泪滴在血红的唇上。

爹爹整整十年,忍辱负重,婉莹虽不懂事,但是看着那些曾经的猫狗小吏,时不时地在爹爹头上兴风作浪,心里也是憋屈和无奈。

想到爹爹,方才些许不肯退让的心志,开始一点一点土崩瓦解,一条硕大的裂缝在婉莹坚如磐石的心智上,带着碎玉一样的声音往下撕裂,疼得婉莹肝肠寸断。山崩地裂之前,裂缝中一朵妖艳的奇葩狰狞鬼邪地冲婉莹说:“爹爹一生谨小慎微,不肯巴结人,更不肯得罪人,更何况这些人的官职都在爹爹之上,若是有意与爹爹过不去,你岂不是陷爹爹于险境。自古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而你又怎能为了自己的爱恨纠葛,将爹爹至于险地而不顾。”

婉莹疯狂地摇着头说:“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罔顾爹爹,我没有将爹爹置于险地。”

奇葩依旧诡异地笑着,一滴硕大的毒汁恰好滴在婉莹掌心,婉莹看见许多细小的裂缝在自己手上生根发芽,来不及用帕子拭去,自己已经支离破碎,粉身碎骨。

“我若自顾自己的情分,不顾爹爹的死活,岂不罔顾了爹爹十五年爱若掌中珍宝。”婉莹在粉身碎骨的最后一刻冲着那朵邪毒的奇葩喊道。

流着泪想明白了始终,颤颤巍巍地说:“姑姑,婉莹明白了,多谢姑姑提点。”

“姑姑知道姑娘是最聪明不过的了。姑娘洪福齐天,跟了王爷,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还有这几位小姐,所以遇事多想想,容得下别人,才能成全自己。”

碧桐姑姑一生见惯女人之间的较量搏杀,话说到这里,话里之话婉莹听得真切,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起身伏地说到:“姑姑今日教导,婉莹一生谨记,婉莹谢姑姑。”

碧桐姑姑连忙伏地将婉莹拉起说到:“好孩子,离开荣寿宫,你就是荣亲王妃,姑姑再受不起你这一拜了。太妃那里还有吩咐,姑姑我不搅扰你了。”

送走碧桐姑姑不久,秋丽也拿着包袱回来,两人又收拾了一会,午饭过后,荣亲王如期而至,秋丽借故去碧桐姑姑屋里干活,留两人在屋子里。

荣亲王从自己的大氅中掏出一个硕大精美的锦盒,婉莹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盒子表面的绒圈锦。这是一种奢侈名贵的织锦,民间虽也有流传,大多是皇家赏赐。所以这个锦盒,不用猜想,肯定是皇家织造局织工们的手艺。

绒圈锦是以多色经丝和单色纬丝相互交错,织就而成。织出来的绒花,层次分明,纹样精致,栩栩如生。和真花相比,绒圈锦这样的锦上添花。才是真正的皇家富贵气度。

自己祖母曾私下给过母亲一只金玉累丝镶宝仙鹤衔珠步摇,装步摇的盒子正是用这种绒圈锦外包的锦盒,那是祖母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母亲说,这将来也是要给婉莹做嫁妆的。所以婉莹才能一眼认出。

“太后给你的,说让你今天务必要戴着去看戏。”荣亲王将锦盒递给婉莹。

婉莹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珠光宝气的寒光,让婉莹咂舌。婉莹自幼跟着祖母,也见识过许多稀世绝美的珠宝,可是还是被眼前锦盒中的珍珠璎珞圈吸引住了目光。七宝珍珠点翠金牌璎珞圈,优雅地躺在黄绸做里衬的锦盒中。数不清多少颗珍珠的光芒让婉莹有些晃眼。定睛一看,单单只看金牌上串着的那颗,大如荔枝的紫色珍珠,就知道这条璎珞圈世上再找不出第二条。

第147章 互诉衷肠

相传紫色珍珠,十万粒珍珠中才出一颗,珍贵无比。寻常紫色珍珠不过莲子大小,而眼前这只,大如荔枝,晶莹剔透,像一颗硕大的紫色葡萄。

“紫色珍珠,最配青儿莹润如玉的脖颈,一定相得益彰。”

“这么贵重……”婉莹实在不敢接受。

“这是母亲封后的时候,两广总督进贡的贺礼。”

“这样贵重的首饰,青儿不敢要。”

荣亲王不由分说地从锦盒中将璎珞圈提出来,婉莹才发现自己认错了,这不是璎珞圈,而是一个珍珠流肩披。婉莹一身青色宫装,荣亲王将流肩披在婉莹肩上,衣饰的单调和寻常,被夺目的珍珠光芒所掩盖。有这样流光溢彩的流肩,就算无钗无饰,亦是雍容无比,华贵非常。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衣女子,果然是天下英雄的梦中娇娘。”荣亲王忍不住赞叹。

婉莹有些害羞,也有些耳熟,害羞让婉莹想不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太奢华了些,还是算了吧……”婉莹欲解开紫珠环扣。

“宫里人,只认罗衫不认人。娘也是为你好。”荣亲王说道。

晌午之前,婉莹还在为衣衫钗饰发愁,没想到太后早就替自己想到了。日理万机的一国太后,竟然能体察入微到如此地步。婉莹不得不在心中五体投地地叹服。

婉莹不再推辞,恭敬不如从命,做一个乖顺的儿媳,比什么都重要。

“太后这几日贵体安好?”婉莹说。

“太后好得很。”

“早晚可按时给太后问安了?”

“今日怎么问起这些?”

“青儿尚未与王爷成亲,心里想去拜见太后,奈何宫女无召不得擅入慈宁宫,礼制所限,所以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不必急于一时。”

“听说除夕夜宴上,六郎与太后有些龃龉?”

“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小户之家三妻四妾也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为何王爷执意于此?”婉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的眼泪早就流成了大江大河。

“我此生并不愿意做一个朝三暮四的人,只愿与你白首终老。”

听得荣亲王的话,婉莹那一丁点不肯放下的情绪倏然释怀:就算是冯周两位小姐入府,只要他心里有自己,也就罢了。自己求的不就是这样一个与自己心心相映的一心人吗?老天对自己算是怜悯,纵然三生三世,还是让自己找到一心一意中意的他,恰好,他也毫无保留地眷顾着自己。思绪及此,眼角飘出了些许感激之意。

荣亲王见婉莹眼角的潸然之意,拥住婉莹说:“你别怕,有我在,谁也进不了咱们的荣亲王府。我此生只要你一人就够了。”

婉莹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倾泻出来,流泪不是因为自己委屈,而是他一心一意为了自己,有他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婉莹轻轻地往后抬起头,看着他满是疼惜爱怜的眼神,即便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有他护着自己,自己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青儿并不在意她们,青儿在意的是六郎的心,既然六郎的心都在青儿这里,青儿的心也在六郎身上,六郎何苦拘泥于那些细微末节的小事?六郎不愿意伤太后的心,不愿辜负青儿的情意,所以为难。其实青儿看得真切,归根到底六郎最不愿意的,还是怕青儿觉得委屈。因为六郎明白就算冯周二位小姐在侧,也丝毫进不得六郎的眼。”

荣亲王感佩婉莹能这样了解自己的心意,态度依然坚固如初地说:“和青儿之间,六郎不想加进去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太后说的也不行。青儿,你可懂么?”

这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婉莹听得这句话,心里温热欣慰之余忽然‘咯噔’一下,不知怎么联想到贺佑安。如果哪一天,荣亲王知道,还有一个人,曾经徘徊在两人身边,会不会计较。

婉莹不愿去思虑以后的事情,火烧眉毛,她只能顾得住眼下。眼下此事尚未完了,贺佑安的事情再搅进来,岂不更乱。等这件事情平息之后,找个合适地机会再跟荣亲王解释吧。

“算是青儿求你的行吗?”

“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你告诉我是谁?是不是太后”荣亲王一脸狐疑地说。

“不,不是!”

“那是谁?”荣亲王依旧追问道。

婉莹用最冷静,最心疼,最柔软地语气说:“六郎,你我的婚事,即是儿女小事,也是家国大事。六郎不愿辜负青儿,青儿心里最清楚不过了。青儿此生能追随六郎终老,死而无憾。可是既然你心里只有婉莹,婉莹心里也只有你,为何不给身边的人一个交代?太后难道是为了拆散我们才有此之举吗?不是!绝对不是!六郎心里明白绝对不是。冯家是为了攀附皇室才故意与太后结亲吗?不是!还有周家,你真的忍心看着那位周小姐白头闺中老死吗?”

婉莹一口气说出了,在自己肚里肠里转了无数遍的话。荣亲王想开口辩解,婉莹用手指捂住了他的唇,依旧接着说:“青儿的话还没说完,太后能让冯小姐做侧室,定是跟冯家周旋不过的决定。冯家同意冯小姐做侧室,那必定是冯小姐中意六郎不假,否则以冯家的威势怎会让正室嫡女屈居侧室。青儿与六郎的婚事,从来就不是儿女情长这样简单。就算伤了太后的心,驳了冯家的面子,都无所谓。可是你与太后母子嫌隙,太后不忍心苛责你,此事因青儿而起,青儿还有什么面目面对太后。如果冯小姐真的绝食而死,武安侯又会将这笔血帐记在谁的头上?如果周小姐真的以死明志,周大人的恨,又会落在谁的头上。”

说到动情之处,眼泪复又涌了出来,动情地说:“六郎不娶冯周二位小姐是为了青儿,可是娶了两位小姐更是为了青儿。其实娶与不娶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咱们的心,此生时时刻刻都是在一起的,对么?”

荣亲王依旧摇头,说道:“你我之间,我不想再多一人。”

“我们之间,永远只有我们两人。娶了冯周两位小姐,就当是全了太后的心,也给两位小姐一条活路。”

“不,我还是不愿意。”

“六郎,就算青儿求你了,好吗?”

“青儿,我正是为了你,才不愿意接纳她们。”

“青儿知道,青儿都知道,我们永远是我们,就当在荣王府里借一间屋子,给她们遮风挡雨,好不好?”

“青儿,六郎从小长在深宫,看惯了后妃之间的明争暗斗。有些事情,六郎吃过苦,太后也吃过苦,六郎心疼青儿,不愿意让青儿再吃苦。”

荣亲王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几乎沁出泪珠。婉莹哭着说:“六郎……”

“好了,这件事儿,不要再提了,六郎绝不会同意。绝不会。”单臂将婉莹复又拦在怀中,说到:“我不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委屈。”动情至极眼泪亦决堤不止。

婉莹的心,疼得碎了一地,原来,心疼并不只是难过的时候才有,爱之深,情之切。心也是疼得如刀割一般。

“青儿有六郎怎会委屈。”嘴上这么说,心里分明是委屈,分明是不愿如此。可是委屈又如何?不愿意又能如何?

“好了,说好的去看戏,哭花了脸,没得让宫中的命妇们笑话。”荣亲王抹了婉莹眼角的泪水。

“嗯,不哭了,咱们去看戏。”

荣亲王拉着光彩照人的婉莹,进入梨园的时候,第一处戏已经唱了半场,婉莹走到太后所在的暖阁里,俯身跪拜,太后身边的嬷嬷,过来搀扶。自始至终,太后赏给婉莹的不过是回眸一瞥。婉莹坐在嬷嬷指引的座位上。

这是婉莹第一次来梨园,环视这座戏楼,婉莹不禁在心里拍手称绝。这是一个半圆形的一个硕大宫室。弧线似的坐席,环绕戏台一周,而且是上下两层。,戏台不远不近,刚好就在所有坐席的正对面。

台上的旦角一开口,更是精妙无双。婉莹这才明白,环形的梨园,真真是能工巧匠的奇思妙想。旦角的声音被完美的保留在坐席间,来回回荡,正应了那句‘语音三日,绕梁不绝’。

看完梨园宫室,婉莹一个一个地巡视二楼坐席上的命妇们,太后毋庸置疑是端坐在众星拱月的中心位置,左边次坐首位是皇后,皇后旁边是一位素面朝天的美艳宫妃,陆妃娘娘坐在这位宫妃的次坐,不消想,这位宫妃肯定是春妃娘娘。再加上素面朝天的作风,肯定错不了。

眼下后宫只有一位皇后,两位正二品妃,没有从一品的夫人。按理说,陆妃娘娘的次席应该是彤昭仪,可是竟不是。挨这陆妃娘娘的是一位陌生的宫妃面孔。

婉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十几个面孔之后,婉莹迎上了婉芸热切的目光。姐妹俩四目相接,脸上皆是欢悦的笑颜。

婉莹心中激动地想:“从正六品的贵人,直接荣升正四品的贵仪,婉芸如果趁着雨露正浓,能生个一儿半女,封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更何况宫中皇长子尚未出世,婉芸若是拔了头筹,位列四妃,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想到这里,婉莹冲着婉芸朗然一笑。婉芸回给婉莹的也是朗然的容颜。妹妹虽然痛失宫妃之喜,可是遇见荣亲王,也是一份失而复得的尊崇。亲王正妃,尊贵无比,与贵妃同列。婉莹能得此殊荣,也是好的。出了宫,做个一是安好长命百岁的贵妇人,这才是好命。

眼神拜别婉芸,婉莹又往后看了一圈,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目光扭过来,微微的巡视自己这一边的贵妇们。首座是僖贵太妃,次坐是东安太妃,然后就是自己。

让婉莹心疼的是:自己殷切地望着东安太妃,得到的却是一个敬而远之且又陌生的笑容。

昔日的情分,不知不觉间竟变成了不失体面的微笑,婉莹落寞至极。往下看几位白头妇人坐在自己的下坐,应是先帝的遗孀。再往下看,北平王妃,东安王妃,之后就是武安侯夫人,再往后有认识的,也有脸生的……

第148章 梨园看戏

荣亲王在太后处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得空便让宫女搬了一只小圆凳,坐在婉莹身边。两人还未开口说话,太后身边的嬷嬷过来,一脸正色地说:“六爷,太后说,方才皇上叫你去下面说话。”

“没有啊,刚才本王刚拜见过皇上。”

嬷嬷脸上有些尴尬,还是东安太妃开口,把话挑明说:“六爷,这上面都是女宾,你做新王妃旁边儿,知道的以为你俩情深意浓,不知道的还以为新王妃一刻也离不得六爷呢?六爷快下去吧,你坐在这儿,大家都不自在。你瞧,刚才皇后跟几位妃嫔们都歪在椅子上,嗑瓜子说笑。你一来可好,全都正襟危坐,端着架子。这好不容易过了个年,还要拿出平常的样子。六爷,快去吧……新媳妇有我们照应着,六爷心装进肚子里,待会儿看完戏,必定完完整整地还给六爷!”

荣亲王原本没发现左厢女宾们的异常,倒是被东安太妃这一通既诙谐又揶揄的调侃。弄得有些脸红,略带羞怯地说:“太妃怎么还是喜欢说笑毓彦……”

“我的儿,本宫看着你长大,心里只知道疼你,快去吧……刚才你三哥还问你怎么还不还席。今儿好好灌你三哥几杯,本宫给你撑腰做主,去吧……”

“太妃,我和三哥已经没事儿了,叫太妃跟着我们操心了。”

“儿啊,这宫里面就你们几个亲兄弟,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本宫和太后的心是一模一样的,都希望你们兄弟几个和和睦睦。”

荣亲王想起钦天监那一夜说得话,心里忽然一颤,这样慈悲宽仁的东安太妃,难道真的是贪狼星之兆?

“太妃,最近三哥在府里都做什么?”

东安太妃忽然眼神一闪,旋即神色如常地说:“那个孽障还能做什么?纠结了一帮地痞流氓,整日里在王府里喝酒吃肉,弄得阖府上下乌烟瘴气。”

“三哥性情豪爽,一向喜欢结交绿林好汉。”

“就是个孽障,也是本宫太爱溺他。你三哥小的时候身子弱,本宫做娘的不忍心逼他用功读书,只希望他能学一些骑射武功,好强身健体。结果他竟是个最不争气的孽障,学业荒废了不说,武功也是半途而废,整天就知道窝在府里喝酒斗牌,为此先帝每每生气,总是迁怒于本宫,说本宫太过于纵容他,本宫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

“这才是三哥好福气,快意人生。”

“嗨……本宫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后悔当年,当年真应该狠狠心,咬着牙也逼一逼他读书,也不至于到如今,我都五十多岁了,还要跟着他操心。”

“三哥有太妃爱护,这才更是三哥的福气。”

“是他的福气,是本宫的祸气。”

“三哥最近可有结交到什么武林豪杰么?毓彦有缘也想结识几位。”荣亲王想起之前钦天监说过,破军星最近妖光环绕,是有客星相助。因此侧面跟东安太妃打探。

荣亲王乍问这些问题,婉莹一脸疑惑,倒是东安太妃神色如常地说:“什么武林豪杰,依本宫看,都是些贪酒好肉的地痞流氓,不必玷污了六爷的眼。你三哥已经是个不成器的了,这些地痞带坏他一个也就够了,若是也勾搭上你,本宫打死也不能同意。我的儿,你品行端方,模样好,武功学问都好,少跟他们混在一起,听本宫的话,哦!”

东安太妃圆滑地将荣亲王的话又踢过来。荣亲王见问不出一丝破绽,也笑呵呵地说:“太妃过奖了,毓彦下去跟三哥喝酒去了。”

“去吧,我的亲儿,喝酒的时候,别嫌麻烦,让小太监们热透了,你们哥俩再喝。你们只顾尽兴,那些小鬼东西们也乐得消停,懒得动手。白白的让你们兄弟俩身体吃亏。”

“嗯,知道了,毓彦去了。”

东安太妃点头微笑。荣亲王当着东安太妃和一众宫中女眷,荣亲王也没法再跟婉莹缠绵话别,四目相接,婉莹赶紧移走自己的目光,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收敛一些。

荣亲王离开暖阁,婉莹端坐在八仙椅上,看着戏台上的旦角儿,这才听出这出戏是《劈山救母》唱腔也是直隶一带耳闻乐见的梆子戏。

婉莹在家的时候也听过几次《劈山救母》讲的是二郎神杨戬为了救自己的母亲,在玉泉山金霞洞里苦修十年,帮助姜子牙伐纣,得到了三尖两刃刀。后来杨戬救母之心,感动了王母娘娘,在王母娘娘的指点下,一刀劈开桃山,救出自己的母亲。然而玉帝依然不能赦免杨戬之母。为难杨戬,承诺只要杨戬能挑着王屋太行两座大山追上太阳,就赦免他母亲的罪行。杨戬为了救母,二话不说,担山逐日,最终让玉帝赦免自己的母亲。

婉莹最喜欢杨戬隔着山石和母亲互诉思念衷肠那一段,唱得是字字滴血,声声堕泪。一场戏毕,婉莹意犹未尽,忽然觉得手有些发凉,这才发现手炉中的炭火已经燃尽。

婉莹现在还是宫女,所以也没有侍奉她的宫女,给手炉里添炭的活计只能自己做。悄悄起身,走到一个小宫女身边,低声问道:“我手炉里的炭燃尽了,哪里能添几块?”

小宫女不认识婉莹,但是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婉莹肩上的流肩披。罗衫果然是权贵世界的虎符。小宫女献媚说道:“主子,奴婢去给您添吧,您坐在哪厢哪席?奴婢舔完炭给您送去!”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是宫里的主子,我是荣寿宫僖贵太妃的宫女,你告诉我炭火在哪里,我自己去添。”

一听婉莹是宫女,小宫女眼中的光芒顿时暗淡下来,些许傲慢泛着无限艳羡地说:“你真的是荣寿宫的宫女?不可能吧?”

“炭火在哪里能添得到呢?”婉莹一边点头,一边问道。

“哦,那个,在梨园宫门口,有一个小耳房,那里面烧得有炭。”

“谢谢你……”

婉莹往梨园宫门口处走去,果然在宫门口找到那间烧炭的耳房。里面有一个年长的嬷嬷掌火。婉莹把手炉递给她,老嬷嬷也不问,直接接过手炉,拧开旋盖,夹了几块烧得掉屑的银炭放进去,拧好手炉,用一条干净的湿帕子将手炉擦拭一边,还给婉莹。

“谢谢嬷嬷。”

正待出耳房,隔着老远就听见,好像是彤昭仪的声音在喊叫。

“放开本宫……你个狗奴才,你的爪子也配抓本宫的胳膊……”

婉莹循声望去,竟然真的是彤昭仪,站在梨园宫门口,吵嚷着像是要进来的样子。

“昭仪娘娘,今儿上面没叫您过来,大冷天儿的,您怎么来了。奴才送您回去吧……”一个声若哑鸡的太监说道。

“宋德春,狗奴才,你放肆……”

“昭仪娘娘,是皇上没让您过来看戏,又不是奴才故意拦着您,您这样开口狗奴才,闭口狗奴才,奴才实在是委屈。”

“放屁,不是你们日日撺掇着皇上冷落本宫,本宫能落得如此下场?”

“娘娘,这话可不敢随便说,奴才担不起娘娘您这句话。”

“皇上呢?本宫要见皇上!”

“哎呦,娘娘,奴才都跟您说了几遍了,上面今儿没叫您来看戏,奴才有几个胆子敢放您进去啊?”

“本宫是正二品的昭仪娘娘,连芝麻大点儿的选侍贵人今儿都去看戏了,你敢拦着本宫?来人啊,把这个狗奴才拉过去。”

彤昭仪的随侍没有一个敢动手,昭仪娘娘环视一周,十分狠厉地喝到:“都是死人啊,本宫叫你们把这个狗奴才拉到一边儿,你们听不懂吗?”

“娘娘,娘娘……”彤昭仪身边的嬷嬷有些为难。

“你们怕什么?他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条狗。”彤昭仪再次狠厉地说。

宋德春冷笑一声,‘哼’——“多谢昭仪娘娘抬举,奴才是皇后娘娘的狗,可是娘娘身边这些人,就算想打狗,也得看看主人。”

宋德春这一句话说得十分嚣张和猖狂。彤昭仪身边原本有两个已经走出一步的嬷嬷,又战战兢兢地缩了回去。

“皇后?狗奴才,你敢拿皇后压制本宫?”

“不敢,狗奴才不敢。”宋德春看似毕恭毕敬,实则十分不敬。

“让开,好狗不当道,本宫让你滚开。”

“昭仪娘娘……”宋德春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阴阳怪调。“这才几天您就忘了?除夕夜宴上,皇上叫您走得远远儿的,现在皇上没让娘娘您过来,娘娘怎么能自取其辱呢?”

“啪”彤昭仪一个巴掌甩在宋德春的脸上,冷冽地说:“狗奴才,你敢嘲笑侮辱本宫!”

“彤昭仪,打,您也打了;骂,您也骂了。您想打想骂都行,奴才都能忍着,但就是不能让您进去。”

“狗奴才,你是看本宫眼前失了势,你就打量本宫翻不了身了吗?这就上赶着巴结皇后娘娘?只是你别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本宫要是冲出这霉头,第一个饶不了你。”

“是啊,娘娘,还没三十年您就河了西,您说说,您这样不惜福,奴才们跟着您能捞到什么啊?奴才说句不怕得罪您的话,您要是再闹,恐怕正二品的昭仪也要换人了。娘娘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潘昭容,李淑仪,曹修容,再到四位贵嫔娘娘,如今皇上又新晋了师贵仪,这些娘娘恩泽都不及昭仪您深厚,可是也都体体面面地坐在梨园宫里。不是奴才狂妄,昭仪这位子可是九嫔之首啊?娘娘虽然不稀罕,但也请牢牢地坐稳了,要不然啥时候跌倒,这辈子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狗奴才,说你是狗,真是抬举你。狗比你知道忠贞。当年本宫宠冠六宫,你几次三番的讨好本宫,想要侍奉本宫,那时本宫就觉得你是个墙头草随风倒,如今看果然如此。”

“多谢娘娘错爱,奴才是狗也罢,是草也罢,只要今儿拦住您,奴才大功告成。”

“是皇上,还是皇后?”

“昭仪娘娘,这还重要吗?”

第149章 打入冷宫

“你……”彤昭仪气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

“娘娘,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终究是您自己得罪了太后,皇上不说,但是皇后要替皇上周全,要是为了昭仪您,惹得皇上和太后不高兴,皇后娘娘也不肯啊。”

“果然是她,本宫就知道是她。皇上对本宫做不出这样的绝情。”

“哎呦,娘娘,您如今真是糊涂得厉害?皇上现在哪里还有功夫想您这事儿呢?新晋封的师贵仪,那才是如今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儿。”

许是因为齐秋丽被彤昭仪暗害的缘故,所以婉莹站在耳房内,一字不拉地听着彤昭仪和宋德春两人争吵。心中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畅快,让婉莹顾不上手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德春,你怎么半天不过去伺候?”

“皇后娘娘,门口冷,您怎么过来了。”

两句话,传进耳中,婉莹赶紧抬头,果然皇后娘娘也站在梨园宫门口。皇后娘娘,彤昭仪,剑拔弩张地矗立对视。两人的眼神都恨不得把对方撕烂。

“彤昭仪最近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见了本宫连行礼都不会了吗?”皇后娘娘开口就是妥妥当当的挑衅。

“上梁不正下梁歪……”彤昭仪也不示弱。

“哦?呵呵……彤昭仪不懂礼数,倒是本宫的错了?”

“怎么不是呢?我把自己的皇后之位让给你,你连一声‘谢谢’也不跟我说,你说这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再敢胡言乱语,痴心妄想,本宫用宫规惩治你。”

“哈哈哈……皇后,你急什么?你要是不心虚,你怕什么?”

“来人,给我本宫掌掴这个疯妇。”

“谁敢!是本宫从紫微门里抬进宫里的妃嫔,谁敢跟本宫动手。”

婉莹心中有些诧异:历代后宫妃嫔,只有正宫皇后才能从紫微门里抬进来。彤昭仪之前只是贵妃,怎么会从紫微门里抬进宫?

“胡说八道,给本宫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本宫是皇上从紫微门里亲迎入宫的娘娘,本宫看谁敢!”

皇后的爪牙早就蠢蠢欲动按耐不住,但是又忌惮‘紫微门’这三个字。任谁都知道,能从紫微门里走进宫的女人,绝对不是想打就能打的人。

“好大的架势啊!”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房,婉莹一看,太后已经从远处往这边走。

“母后,您怎么过来了?”皇后赶忙迎上去。

“好好的兴致,都让你们给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都遮不住你们的争吵。”

太后原是多喝了几杯茶,趁着间隙来恭房,没想到却遇到皇后和彤昭仪在这里互怼。

“母后,孩儿搅了母后看戏的兴致。”

“不来不知道,哀家一过来,竟然还真的遇到了厉害角色。哀家当年也是从贞顺门里,走进来的宫女,昭仪的意思是连哀家也比不上你尊贵。”

“太后,芸珊不是这个意思。”

“是嘛?你在这里,不顾皇家体面,大吵大闹,哀家也想听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说说吧……紫微门是怎么回事儿?”

“太后,太后……”彤昭仪一时赌气逞能,竟然把自己和皇上的秘密不小心说出来。

“哀家叫你说!”

“太后……”

“别废话,母后让你说,你就说。”皇后站在太后身后,底气十足的说。

“大婚那日……”

“那日怎么了……你快说!”皇后言语间已经方寸大乱。

“皇后,你是中宫。”太后轻声提点。

“那日,那日芸珊的轿子是……”

“那日你的轿辇怎么了,快说啊!”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光皇后,连在耳房里的婉莹也不敢相信。皇帝皇后大婚,皇帝的轿辇在紫微宫门口迎接皇后的轿辇,彤贵妃的轿辇就在皇后轿辇十步之后,但是进紫微门的时候,皇后的轿辇从紫微门正门进入,而彤贵妃的轿辇目送皇后轿辇进宫之后,必须绕道从贞顺门进入紫微神宫。

“太后,太后……”彤昭仪忽然跪下来,哀求太后。

妃嫔私自从紫微门进入皇宫,这可是杀头的大罪。皇后向除掉彤昭仪,这是天赐的良机。不容错过。

“姑母,她不肯说?”皇后唤了一个亲昵的称呼。

“皇后,忘了规矩?”太后显然不愿意皇后借着自己内侄女儿的名号在宫中打压妃嫔。

“母后,孩儿知错了。”

太后脸上已经微微有些愠意。当年若不是本家长老兄弟们的哭求,太后实在不想让这个内侄女儿做皇后。在太后眼里,中宫皇后需要有雍容的气度,恬静的温良,面容至少也是中上之色。然而皇后在本家的时候,就被娇惯的不成体统,撒泼使性,小肚鸡肠。容貌也是没有遗传杜家的一点优势。

高耸的颧骨,深陷的眼窝,两只不算小的眼睛,一点风采也闪耀不出来。不说皇上不喜欢,太后也不觉得皇后人美。进了宫之后,处处跟彤昭仪争风吃醋,还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搞得宫中几处机构,明争暗斗,内讧频发。

太后起初的时候,还是很喜欢彤昭仪,彤昭仪或许是跟皇后斗得发了昏,或许是恃宠而骄发了昏,连太后也编排抱怨。最终被太后不喜。

从紫微门抬进来,这样事关皇家体面和威严的大事儿,太后不能不查清楚。提了声调问:“昭仪,紫微门是怎么回事儿?”

彤昭仪知道隐瞒不过去,不蒸馒头,争口气。只能硬着头皮说:“回太后的话,大婚那日,芸珊的轿辇是空的。”

“贱人!你敢胡作非为,你不怕赐死嘛?”皇后知道彤昭仪给自己这么大的侮辱,有些恼羞成怒。

“皇后,你是母仪天下的中宫,不可失了自己的威仪。”太后的愠意已经变成怒意。

“母后,她这是羞辱儿臣,自古从紫微门中抬进来的只能是当朝皇后,她当时是贵妃,怎么能从紫微门里进来。母后,儿臣若是丢了脸,母后脸上也无光啊!母后,您要替儿臣做主啊。”

“昭仪,你当时不在轿辇里,那你在哪里?”太后发话。

“太后,还是叫皇上过来说吧……臣妾说不清楚。”彤昭仪跪在地上,梨花带雨地说。

“请皇上过来。”太后不容置疑地说。

一个小太监,连忙挤出去,撒丫子往戏台那边去。太后,皇后,彤昭仪,三人三个方向,三足鼎立在梨园宫门口。

一盏茶的功夫,皇上匆匆过来,婉莹悄悄地在耳房里看了一眼。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见皇上。如果把男人比作山,那皇上肯定是桂林漓江边的山,婉莹第一次见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比女人更温婉美丽的男人。若不是一袭龙袍加身,一顶皇冠束发,婉莹肯定会以为眼前的人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尤其是那双掖亭芙蓉半含春的眼,没有一点男子的威严。

皇上怎么会长得如此清秀美丽?那个传说中的荒淫无度的君上,那个自己亲眼见过的疲惫瘦小的背影,居然有这样一副绝美的容颜。

“母后,都是孩儿不孝。”

“是皇帝的错,皇帝把昭仪惯得不成体统。”

“母后,孩儿知错了。”

“昭仪和皇后龃龉,皇后是哀家的内侄女儿,哀家不敢私自治她们的罪,都是皇上的后宫,皇上自己料理吧!”

皇后一听这话,‘扑通’跪地。彤昭仪也是吓得花容失色。抹着眼泪偷偷看太后和皇上的脸色。

“母后您说这样的话,孩儿真的是无地自容。”

“皇上无地自容?那昭仪说大婚那天自己从紫微门进宫是怎么回事儿?”

“母后……”皇上有些意外,没想到太后叫自己过来,是质问这件事情。

“皇帝说啊!”

“太后,昭仪,胡说八道,没有的事儿。”皇上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有些不自信。

“彤昭仪,你撒谎,皇上说没有的事儿!”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皇后和彤昭仪之前本来就较着劲儿,也是被皇后欺压的太厉害了,彤昭仪才说出这个杀手锏。坐着皇帝的御驾轿辇,先皇后一步进宫,并排坐在皇帝身边,这对皇后来说,绝对是致命的侮辱和打击。

皇后松开这口气之后,立刻反扑,一句话将彤昭仪至于死地,说:“彤昭仪口出狂言,有失宫妃风范,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心里明白是自己撒谎,但是当着众人也只能委屈彤昭仪,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那就发一个月的俸禄吧……”

彤昭仪原本是想搬出皇上提自己撑腰,没想要皇上过来,不仅没帮上自己,还火上浇油。心里委屈极了,咬着嘴唇,不停落泪。

“除夕夜宴上,彤昭仪就对皇后出言不逊,今日又口出狂言顶撞皇后,依着哀家的意思,褫夺封号,将为贵嫔吧……”

婉莹大吃一惊,彤昭仪已经一降再降,还被褫夺了封号,这样的羞辱,她怎么能无声无息地咽下去。

“哈哈哈哈……太后果然是向着自家侄女儿,芸珊好可怜啊,只可惜没个好姑姑,帮芸珊撑腰。”

“混账,你敢攀咬太后?”皇后得意地怒斥。

“芸珊,不可对母后无礼。”皇上说。

“哈哈哈……你们一家三口欺负本宫,还不许本宫替自己辩白两句嘛!”

“降你为昭仪的是哀家,降你为贵嫔的也是哀家,跟皇上皇后没有关系。”

“太后,你怎么就这么偏心呢?你可知,皇后在宫中做法咒您早死呢!您还不知道吧?她可是您的亲侄女儿啊!哈哈哈……”

“疯妇,来人,拿布塞住疯妇的嘴。”皇后慌乱地喊叫。

“贵嫔疯了,看来贵嫔你也不必做了,收拾一下,去冷宫吧……到那里好好磨磨你的性子。”太后说道。

婉莹先是震惊,然后震撼。太后居然没有发难皇后,而是处置了彤昭仪,不,现在已经是薛贵嫔。皇后做法诅咒的事儿,连问也不问。

“母后……”皇上试图想求一下情。

“皇后,辛苦了,陪哀家进去看戏吧!”太后说完拉住皇后的手。

皇后一脸惊恐,旋即又一脸得意地从薛贵嫔身边大步跨过,留下跪在地上的薛贵嫔,和呆若木鸡的皇上。

第150章 废后

“哈哈哈……”一阵撕裂的冷笑之后,薛贵嫔发狠地质问皇上,说道:“是皇上自己看不上皇后,才偷偷让芸珊躲进御驾轿辇里,皇上怎么就忘记了?”

“芸珊,少说两句吧……”皇上口气中分明带着一些哀求的意味。

众人随着太后皇后离开,宫门口就剩下皇上和薛贵嫔两人。薛贵嫔日夜期盼的两人独处,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婉莹站在耳房里,身子有些疲倦地靠在墙上。她想走,皇上和薛贵嫔就在门外。

“皇上,大婚那日你说过,你这一辈子只认我薛芸珊一人为妻,你说你是没办法,才收了那个夜叉婆,你说让芸珊等,等你孝顺完太后的养育之恩后,就休了她,立芸珊为皇后。这些你都忘了吗?”

“芸珊,是朕对不起你。”

“芸珊被将为昭仪的时候,皇上也说对不起芸珊,芸珊相信皇上有难处,可是打那之后,皇上可主动来看过芸珊一眼嘛?偌大的紫微神宫,芸珊没有亲人,只把皇上当做夫君,守着皇上的恩宠过日子,可是皇上现在连这一点恩宠,也不肯施舍给芸珊了,你叫芸珊怎么活?”

“朕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春妃姑丈是盛京将军,如今内忧外患,朕手上连一个亲信的将军都没有,朕这个皇帝怎么做?”

“皇上,你就别骗人了,春妃的姑丈是盛京将军,那陆妃呢?陆妃母家不过是个四品闲官儿,也值得皇上花心思去笼络嘛?还有潘昭容,妓女一样的做派,侍寝的时候恐怕什么都肯吧?”

“芸珊,你放肆!”

“怎么皇上听不下去了?芸珊还没有说完,皇上自己荒淫无度,还借口为了家国天下,家国天下难道是多来几次床榻云雨,就能守得住吗?”

“闭嘴,朕叫你闭嘴。”

“皇上,是你负了芸珊,是皇上你。”薛贵嫔此刻绝望的有些语无伦次。

四下无人,皇上也不觉得威严扫地,一副无能为力的软弱表情说道:“就算是朕辜负了你吧,你去冷宫里先住一阵子,过些日子,等母后气消了,朕跟母后商量接你出来。”

“哼——哈哈——皇上还骗芸珊呢?这话皇上自己相信么?芸珊被将为昭仪的时候,皇上也说过一阵子,太后气消了,跟太后商量复芸珊的贵妃位份,到如今呢?皇上可还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芸珊,你要朕怎么办?”

“芸珊能要皇上怎么办呢?皇上自己都做不得主,芸珊又能做得谁的主?早知道嫁给皇上这样辛苦委屈,芸珊宁愿从不认识皇上。”

“别说了,你先去冷宫避一阵子,朕想办法接你出来,朕跟你保证。”

“皇上,你真的让芸珊去冷宫吗?”

“不然怎么办?太后让你去,难道让朕去跟太后翻脸吗?”

“皇上,芸珊不去,去了就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芸珊,你不去,太后肯定生气,朕也没办法。”

“皇上,你有了新人,还会记得芸珊吗?芸珊进了冷宫还能出来吗?”

“你放心,朕心里有你,你先去避一避,等母后气消了,朕找个机会跟母后商量。”

“皇上,不是芸珊诬陷皇后,芸珊这次进冷宫,八成肯定要死在皇后手里。芸珊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皇上了,芸珊不甘心啊。”

“她有太后撑腰,朕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朕好好跟她说说,叫她别再为难你了。”

“皇上,你就不能不让芸珊去冷宫么?芸珊不去,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芸珊,朕没办法呀……”

“皇上,芸珊跟你一场,说好白头到老,你为芸珊去求一求太后,好吗?”

“……好吧,你先回去,朕去求太后……”

“皇上,芸珊不去冷宫,不去……”

“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婉莹从未见过这样窝囊的男人,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幸而自己当初没有被选上,否则今日跪在这里求皇上的或许就是自己。

看着两人都走远,婉莹忽然想起婉芸,想起婉芸圣宠之下的落寂,难道也是看到了皇上这样软弱的一面?

刚出耳房没几步,荣亲王迎面过来,急急地说:“你上哪儿了?我在梨园里到处寻你。”

“手炉里的炭火没了,过来添几块儿炭。”

“问了你身边的太妃们,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急死我了。”

“还能丢了不成,这不就在你面前。”

“方才太后席间出去了一趟,回来脸色就不好。我去问问到底怎么了?”

“六郎,别问了,皇上现在在身边。”

“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嘛?”

婉莹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从前到后简要的跟荣亲王说了一遍。荣亲王也无语叹息。

“罢了,你好好儿去看戏吧,略略应个脸,我找个由头,咱们一块儿走吧……”

婉莹独自上了二楼看台,盈盈款步走到自己的坐席上。抬头望太后的时候,一双柔弱却又惊艳的目光,让婉莹十分后怕。

一腔心事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台上呜呜呀呀的唱腔,一句也没听见耳朵里,隔着两位太妃,皇上哀求的声音却清晰地闯进耳朵中。依旧是那样力不从心的软弱,这就是大周朝的天子。

“母后,不如将芸珊降为婕妤,别让她搬去冷宫了。”

婉莹心里冷笑一声,皇上比自己想得更加懦弱。

“荒腔走板!宫里的伶官是干什么吃的?连一出像样的戏都摆不出来!”太后答非所问。

一边的皇后惊得赶紧低头请罪,“母后息怒,是儿臣的疏忽,是儿臣的过失。”

太后撇开皇上,转过身子对着皇后,愠声说道:“是你这个做皇后的失职。”

太后对皇后向来和气,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皇后吓得赶紧跪在地上,磕头谢罪。一众女宾看见皇后下跪,都前身跪在地上。一时间,一楼的男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戏台上的生旦二角,看到二楼女宾全部跪下,连连拖着水袖立在一边。

“你是哀家的侄女儿,皇后失职,哀家也难辞其咎。”

“母后,您这样说,儿臣无地自容。”

“你无地自容?薛贵嫔小产,你当哀家真的不知内情?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啊。哀家降了她的位份,也是哀家的一点私心,就是希望你能改过自新,也给杜家留一点体面。没想到你竟然丝毫不体谅哀家的苦心。你挑唆御药房,让他们跟掖亭署内讧,害得玉太妃连一根整参都吃不上,哀家也是糊涂,知道这件事情,还替你瞒着,一日一日地偷偷给玉太妃送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怕打了你皇后娘娘的脸吗?”

皇后娘娘吓得面如土色,张着嘴瞪着眼,却不知道如何替自己辩解。身后的嬷嬷,挺身而出,跪在前面说:“太后主子,皇后娘娘冤枉啊。”

经过嬷嬷的提点,皇后娘娘从巨大的惊恐中惊醒,扑在太后的裙边,哭呛道:“太后,儿臣冤枉!肯定是薛贵嫔恶意中伤陷害儿臣,一定是这样。”

“她陷害你,干嘛非要流产?她连自己怀上了都不知道,又怎么用流产陷害你,你心狠手辣,小肚鸡肠,东窗事发,竟然还敢反咬一口,哀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侄女儿,中宫失德,是国祚之殇,你去吧……”

“太后,儿臣是您的亲侄女儿啊,儿臣是咱们杜家的指望啊!”

“来人,拖皇后出去!”

婉莹跪在地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刚才太后风平浪静地将彤昭仪将为薛贵嫔,现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落了当朝皇后。

太后没有说清楚如何处置皇后,跪在后面的宫女太监也不敢贸然上前。此刻梨园里寂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到,婉莹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青铜兽炉将帘布下的穗子吹得来回摇摆,不知哪位太妃太嫔豢养的猫,不合时宜地尖叫了一声‘喵……’

婉莹看到这猫叫,变成一群狰狞的蝙蝠,抖动着长满黑毛露着血色的翅膀,张着长满尖牙的长嘴,瞪着翻出寒光的豆眼,挣扎着穿破结成冰的空气,盘旋在戏台的上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绝望地俯冲向已经瘫痪在地上的皇后身上。

“中宫杜氏,妄为失德,怀执怨怼,数违教令,废除皇后之位,收回金册金印,打入冷宫。”太后看也不看皇后一眼,从嘴里说出来,那种坦然与从容,就像是在心里念过无数遍一样。

婉莹愕然,风云突变地也太快了一些吧,刚才太后还牵着皇后的手,怎么忽然间就变了天?太后的心性变化得也太快了。

皇后已经瘫死在地上,发髻中间的点翠金凤已然歪斜,几根步摇不谙世事地摇晃,把皇后衬托得更加无助和绝望。

太后已经把话挑明,但是依旧没人敢动手。僖贵太妃跪在地上沉默不语,东安太妃也是默默垂泪。

“哀家说得话,你们听不明白吗?”太后声音又提了一个音调。

四下无声,皇上到底和皇后情分淡一些,能勉为其难为薛贵嫔求情,但是却不为皇后开口。

皇后无助地趴在地上,两只眼睛中全是绝望和惊恐。

“太后,皇后失德,不是太后的过失,也不怨皇后,是臣的错,臣没有管教好皇后,以至中宫失德,臣愿受责罚,还请太后看在都是一门的面子上,饶了皇后吧……”

婉莹看不见一层的男宾,但是知道这定是太后的兄弟。

太后正襟危坐在那里,也不吭声,像是再等什么,又等不到。几盏茶的功夫,太后幽幽地说:“晋春妃王氏为正一品德妃,暂理后宫事宜,晋陆妃为从一品夫人,协助德妃打理各项事宜。”

板儿上钉钉的事情,皇后被废已成定局,皇后忽然喉咙中似有拥塞之意,瞬间昏厥。陪嫁的嬷嬷和几个宫女将皇后抬走。

“今儿这戏也看不成了。哀家请了大家过来,哀家又让大家看不成戏。”

“太后息怒……”楼上楼下百口一声。

“罢了,今儿这戏就看到这儿吧……都散了吧……”

僖贵太妃先行离开,之后是东安太妃,然后是德妃,陆夫人,婉莹跟在几个太妃身后,随着人群离开梨园宫。

荣亲王来不及去寻找婉莹,急急地跑到二楼。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心里也是有些七上八下。虽说皇后有些小性子,但是太后说她失德,有些言过其实。

没有外人,荣亲王小声说:“娘,皇后有不曾做过什么大的错事儿,您怎么说废就废了呢?”

“谋害皇嗣还是小事儿?纵容宫中各处内讧还是小事儿?”

“娘,这些您都可以私底下教导皇后,皇后也是愿意听您教诲的。”

“彦儿,不要再说了,你只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剩下的事儿,不用你操心,娘心里有数。”

第131章 委屈

师大人心里私信想着:这十年太后绝口不提当年自己杯酒释兵权的事情,仿佛自己交出去的不是三十万大军的军权,而是一叠点心一样。今日魏公公忽然说这样掏心掏肺的话,或许是宫中出些了些变故?还是当中另有隐情?

见师大人闭口不语,魏公公接着说:“师大人一生戎马倥偬,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有师大人坐镇京都,太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啊。”

“严重了,严重了,仲远不过一介仕途末吏,承蒙先帝错爱,才做了一官半职,若不以死相报,岂不是辜负了先帝的寄托。太后当年对仲远也是百般照拂。仲远铭记在心,结草衔环,不能报之一二。”

“也是两家缘分所所至,太后的荣王在宫中结识大人的三小姐,两人一见钟情,也算是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孩子们的姻缘,仲远不敢善专,全凭太后裁夺。”

“大人和老奴说话不必见外,老奴和东北所的张公公是过命的交情。”

“哦,既然是这样,仲远斗胆问一句,是不是宫中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大人果然心细如发,待会儿进去太后会跟你说,太后若是不说,奴才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讲。”

“多谢公公。”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慈宁宫正殿,魏公公打帘子,师大人升官低头走进东暖阁。太后今日的气色比昨夜好了一些,但是落在师大人眼里却是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

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毕恭毕敬地说:“微臣师仲远,恭请母后皇太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

师大人缓缓起身,矗立在一边,太后一边让座,一边说:“今儿叫你进来,是由两件事儿想跟你商量。”

师大人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又赶紧起身抱拳作揖道:“太后有事情,请吩咐。”

“坐,坐,坐下说话。”太后温和地说。

师大人屁股只坐了椅子边儿,全身正襟危坐,等候太后发话。

“仲远,你不是外人,放自在一些,你这样,哀家有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多谢太后,太后有什么吩咐请直说。”

“嗨……你这人,还是这样古板,先帝说过你多少次了,咱们虽是君臣,更像是兄弟家人,你把哀家当个寡嫂,哀家心里也舒服些。”

师大人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这十年来,他日夜参读这位太后的心思,却没想到,在太后眼里竟然把自己当作先帝的小兄弟,这是无限荣耀的事情,也是自己心里的希冀,曾几何时,在师大人自己心里,即把先帝当君,又把先帝当作兄长。

只是忽然从太后的嘴里说出来,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诚惶诚恐。

“哀家心里知道,这些年一直一直委屈你了,你先前一个领侍卫内大臣,正经八百的正一品,又是京中三十万禁军的统领,忽然调你去顺天府尹做个三品的小官儿,做老嫂子的问你一句,这些年,心里是不是有些不痛快?”

师大人忽然老泪纵横,心中感动万分。太后若是不说这些话,午夜梦回的时候,师大人也曾苍茫过,难道自己戎马倥偬一世,只为区区三品一个鸟儿官嘛?自己虽说不是争强好胜之人,但是昔日的下属,如今的上司,有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阴阳怪气。头上的直隶巡抚和直隶总督昔年被自己整饬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自己落在他们手里,虽说面子上过得去,背地里没有不放暗箭的。

还有一个九门提督步,十年了,师大人一直是兼领的提督,就连自己的副手冯修遥,说话都比自己好使唤。别人都是打定主意师大人随时会调离九门提督一职,所以巴结一个随时会调走的官儿,不如巴结调走了之后,后继任的官儿更现实一些。

心里有一些想法,但是太后说出口,委屈好像也不委屈,毕竟这些兵权的品阶,都是自己心甘情愿交出来的。

人都是这样,多苦多累多委屈,只要一个安慰,便可以烟消云散。

“太后,微臣不委屈。”

“还说不委屈,都五十的人了,不委屈能掉泪嘛?哀家也知道顺天府尹上面压着直隶总督和直隶巡抚,这些年腌腌臜臜零零碎碎地他们也没少给你。这些哀家心里比你清楚,你只看到你看到的,哀家坐在你们上边,能看到能听到你听不到的看不到的。”

“多谢太后照拂,仲远不胜感激。”

“咱们之间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哀家知道这十年是委屈你了,哀家也知道这委屈是哀家硬塞给你的,所以哀家无论多钟意武安侯家的小姐,只要毓彦喜欢婉莹,哀家自然回去跟武安侯家解释。”

师大人心中明白,自己这十年的蹉跎,今天算是一笔勾销了,不过师大人十年前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此时此刻也是欢天喜地的。

“多谢太后隆恩,多谢太后隆恩。”

“你不必谢我,若不是婉莹大婚可以略略弥补哀家心里的愧疚,哀家也不敢说第二件事情。”

师大人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暖炕上半坐半依的太后,一年不见,比先前老了许多,额头上几根青筋分外显眼,曾经顾盼神飞的双目,如今深深的凹陷在枯皱的眼眶里。嘴角的皱纹比之先前也深陷了许多。

“太后,微臣这才一年没见您……”

后面的话,师大人没有说出口。但是太后心知肚明。爽朗一笑,平静地说道:“哀家这一年老了是吧?”

“不,不,是微臣一年没见太后,心中挂念。”

“嗨……说不说都不打紧,哀家也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再年轻也是马上睡皇陵的人了,。”

“微臣死罪,不该说这些伤感之语,惹太后多思。”

“嗨……你这几年也是变得胆小了许多,连哀家跟你说话也费劲,你跟先帝是过命的交情,哀家跟你说几句话真心话怎么这么难?”

“太后……”师大人心中一热,再一次老泪纵横,不是师大人不肯与太后亲近话家常,只是自己这十多年如履薄冰提心吊胆,这些早就成为肌理发肤的记忆,不是一时一刻可以摆脱。

第151章 午夜灭口

许多年之后,婉莹坐在酥骨醉人的十里春风里,依旧会在心里念叨:“永安九年,那一年的雪,下也下不完。老天爷好像知道一场浩劫即将来临,用这种方式告诉每一个人,可惜没有一个人懂,包括自己”

婉莹从梨园回到荣寿宫,路上北平王妃和东安王妃抓住婉莹,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连大半年之后的中秋之约也早早地逼婉莹决定。

“师小姐,大婚日期定下来了吗?”北平王妃是师府里的常客,婉莹之前也是认识的。

“还没有,暂定正月初五先家里去,然后等候掖亭署的安排。”婉莹说。

“还是师小姐命好,六爷是亲王,太后唯一的嫡子,小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东安王妃一脸艳羡地说。

“可不就是这话,六爷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多少姑娘小姐们的春闺梦里人啊!”北平王妃说这话显然有些失态。

“大嫂王妃,你不会也暗恋咱们六爷吧?”东安王妃不怀好意地当着婉莹的面,戳破北平王妃的失态。

“弟妹,玩笑可以随便开,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你这样动动嘴皮子不打紧,本王妃可担待不起。更何况新媳妇儿还在这儿。”东安王妃失态被识破,脸上十分挂不住。

“大嫂,妹妹就是随便说说,您还真当真了。”

“这是能随便说的话吗?咱们都是有诰命在身的,说这样的话,你是安心咒我不得好死,哪天见了老三,非告你一状不可!”北平王妃能说这话,应该是消了气。

“好好好,嫂子哪天得空来我们府上坐坐,妹妹去京城最好的馆子定一桌,再叫几个角儿,好好唱几出好戏,算是妹妹给嫂子赔不是。”

“这还差不多,以后再敢胡说八道,仔细你的嘴。”

“好嫂子,妹妹再也不敢了。”

“两位娘娘,婉莹有些事,先走一步。”婉莹见两位王妃已经开始说一些自己插不上的话,着急去找婉芸,就匆匆与两位王妃话别。

婉莹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的东安王妃的声音传进耳朵。“她可真有意思?还没当上亲王正妃,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咱们还正跟她说着话呢,她就走了。”

“行了,弟妹,少说两句,小心被人家听见。”

“你看她张扬的,那件流肩披是太后封后时的那件,今儿不年不节,她就大摇大摆地穿在身上了。真是庶出的女子,没有一点嫡出的涵养。”

婉莹听得浑身的青筋紫胀,看着婉芸走远,咬了咬牙,奔着婉芸跑过去。

走进才看婉芸也是被簇拥着,自始至终,也没机会跟婉芸说上句话。

婉莹坐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已经是酉正时牌。

“看了一下午的戏,怎么垂头丧气的?”齐秋丽盯着婉莹身上的流肩披问道。

婉莹解开流肩披,倏然觉得肩膀松快了许多。恹恹地说道:“看了一下午的戏,着实拿捏得紧,连杯茶水也没喝上。”

齐秋丽端了一杯茶递到婉莹手中,将沉甸甸地流肩披收在锦盒中。

婉莹抿了几口茶,怅然地说:“薛贵嫔被打入冷宫了。”

“那个薛贵嫔?宫里四位贵嫔中,没有姓薛的娘娘啊?”

“彤昭仪,被褫夺了封号,将为贵嫔。”

齐秋丽先是狠狠地盯着屋中的火炉上的茶水吊子,然后切齿说道:“贱妇,下十八层地狱都死有余辜。”

婉莹早饭吃得潦草,午饭更是没进几口,到了这会儿,忽然觉得腹中空空,对齐秋丽说:“晚饭你可吃了么?”

齐秋丽盯着茶水吊子不说话,像是没听见婉莹的话。婉莹听见茶水吊子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沸腾,急促的水花裹着火急火燎的蒸汽,将茶水吊子上的小盖儿顶得‘哒哒’直响。婉莹又抬高了一个音调说:“晚饭你吃了吗?”

齐秋丽依旧盯着‘突突哒哒’不停的茶水吊子,眼睛里翻滚着说不清楚的洪流,有激动,有怅惘,有哀伤,有绝望,最后还是汇成一股长恨,涛涛东流。

“秋丽?”婉莹第三次叫了齐秋丽,她仍旧没有听见。

婉莹走过去,拍了齐秋丽肩膀,轻轻地说:“秋丽,当心水花子烫到你。”

齐秋丽听到这话,仿佛真的被烫到了一样,乍然一动,旋即带着一张惊慌失措的表情,说:“这火炉劲儿真足,才一会儿茶水就烧开了。”

婉莹疑惑地看着齐秋丽,她的表情好像是做了错事之后,极力遮掩的样子。

“咱们晚饭吃点儿什么呢?”

“啊?晚饭?那个……我……你……你饿了?”齐秋丽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惊慌之中。

“嗯,饿了。你吃过饭了吗?”

“我以为你在梨园用饭,所以刚才自己吃了点,我现在去给你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能吃的。”

齐秋丽说完,连火炉上的茶水也顾不上,急匆匆地从屋里出去。

婉莹看着眼前暴怒的茶水吊子,不知道该怎么把它从火上取下来。拿了一条厚实的抹布,试探着想要拎起茶水吊子,还没挨住茶水吊子,自己的手就被燎得生疼,抹布也掉进火炉里。看着抹布烧着,一股浓烟从火炉里冒出来,婉莹又急又呛,不停地干咳。

“小心烫着!”荣亲王掀开帘子的一瞬间,看婉莹正拿着一双火筷子,试图想拎起茶水吊子。

荣亲王二话不说从火炉地下抽出一个铁钩,钩住茶水吊子的把手,放在地上。

婉莹有些害羞烦躁,撅着小嘴说:“我真是个蠢笨的,手无缚鸡之力,连个茶水吊子都拎不起来。”

荣亲王爱溺地说:“本王就喜欢你这至真至纯,也不做作。虽憨态可掬,但是正和本王胃口。”

说这话的时候,齐秋丽刚好提着食盒进来。一时间三人都有些尴尬。天色已黑,荣亲王也不能多留,略略说了几句,两人就话别了。

婉莹就着两个醋腌小菜,喝了半碗粳米粥。洗了把脸,歪在床上,昏昏地睡了。半夜翻身的时候,忽然觉得旁边的被窝里冰凉,睁眼一看齐秋丽不见踪影,被窝里一点热气都没有,也没多想,又昏昏地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婉莹被一声撞击声惊醒,朦胧间大约知道是齐秋丽看不到地上的东西,随即迷迷糊糊地拿了火石,点了床头的小油灯。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

“我……我有些内急,去了趟恭房……”

“怎么这么长时间?”

“那个……我最近总是内干,所以费些功夫。”

婉莹睡了一夜,有些口干,趁着灯火,想起身喝一杯茶,坐在床边左找右找,找不到自己的鞋,忽然瞥见齐秋丽脚上踩的,正是母亲亲手给自己做的绣花鞋。

齐秋丽也大囧,赶紧慌慌张张地脱下,解释道:“该死该死,刚才屋里黑看不见,竟然错穿了你的鞋。”

婉莹从小就特别珍爱母亲送自己的东西,这双绣花鞋从来只在室内穿,不舍得穿出去弄脏。如今齐秋丽既然踩了一脚泥沾在上面,婉莹显然有些不悦。若不是这双鞋是母亲亲手绣的,她肯定再也不穿,或者直接扔掉。

齐秋丽见婉莹不吭声,赶紧说:“是不是口渴了?”说完从套壶里倒了一杯温茶奉给婉莹。婉莹喝了茶水,躺在床上,直接将脸转到一边。一夜无话,直到天亮。

次日晌午,小林子跑过来传了太后的话,让婉莹午后申初时牌,过去慈宁宫,说说话。喜得婉莹连午饭也没心思吃。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不容易熬到未正,早早地换好一身桃红的宫装,朴实无华地准备好。果然申时前一刻钟,小林子过来,领着婉莹一起去慈宁宫。

一进慈宁宫仿佛如进人间仙境。宫外是数九寒冬,宫内却是和风阵阵,一派春景。

“慈宁宫果然是上上风水,寒风到这儿跟饶了道似的。竟没一点儿切面的厉害。”婉莹跟小林子攀谈。

小林子对婉莹爱答不理地,直撅着嘴说:“风水自然是宫里的上上风水,不过你还不知道吧,这慈宁宫整个宫宇之下,都砌了地龙,每年过了十月,地龙里就烧火,所以这慈宁宫冬天才跟春天一样暖和。”

婉莹家里也算是京城大户,每个院子,也只有一间暖阁,其余屋室取暖皆用火盆。没想到太后住的慈宁宫,整个宫室下面全都是地龙。真真是富贵至极,荣华至极。想到这里,不禁咂舌说道:“整个宫宇下面都砌了地龙?”

小林子正为了贺佑安的事儿和婉莹置气,听到婉莹质问,没好气地说:“我小林子什么时候骗过人?”

一语双关,婉莹知道小林子话中有话,但是也不解释,还是围着地龙这个话头,跟小林子套近乎,说道:“怪不得,这里冬天还能有春天的花卉,我还以为是引得温泉入宫之故。”

小林子见婉莹实在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拉着婉莹的胳膊说:“你过来,我带你见识见识更稀奇的。”

婉莹见小林子面色缓和了不少,眼看时间还有一点,就跟着小林子往西边的花池里。拐过一排冬青的树墙,婉莹看到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亭亭玉立地站在冬青树墙之后,不禁惊奇地叫了出来:“牡丹花?仲春的时候才是花季,如今是隆冬,真是妙极了。”

小林子一脸得意洋洋地说:“这就是咱们太后洪福齐天,则被了这牡丹花。”

小林子还好不容易露个笑脸,婉莹也赶紧奉承小鬼头,说道:“可不是吗?真真是太后洪福齐天,这牡丹花也赶早来给太后请安。”

“那是!当年则天女皇一纸诏书,让天下百花,一夜开放,唯独牡丹不肯攀附权贵,傲然抗旨。”

第152章 太后嘱托

婉莹一听这典故,便知道小林子接下来想说什么话,一想到这个小鬼精灵,为了贺佑安的事情,这么长时间都不理自己,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恭维地说道:“有这样的典故?我怎么没听说过。”

听到这话,小林子更加骄傲地笑了笑,怡然地说:“这个你都没听说过啊!相传,当年则天女皇登基,让《玉皇花册》里在册的众百花神寒冬开放,数九寒天,众百花神,一夜竞相绽放,则天女皇十分欣慰,唯独牡丹仙子不肯攀附巴结女皇,女皇一怒之下,把牡丹贬斥到洛阳,之后才有了‘洛阳牡丹甲天下’的奇闻。”

小林子说得眉飞色舞,婉莹也装作听得津津有味,只说:“真是个稀罕的典故,真是闻所未闻。”

小林子见婉莹夸奖自己,更加喜上眉梢,拉着婉莹还要去看小池里的莲花。婉莹见时辰差不多了,只说:“小林子,莲花儿明儿咱们再看,太后还等着咱们呢,再晚些,太后等急了。”

小林子恍然大悟地说:“光顾着让姐姐看花了,把正经事儿给忘记了。”

两个人走出花池,一前一后来到慈宁宫正殿廊下。小林子进殿,一溜烟儿的功夫,手支着厚重的棉帘子说:“太后让姐姐进来。”

婉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理了理裙摆,莲步珊珊地进了慈宁宫正殿。小林子带着婉莹来到西暖阁。只见太后一身家常的赭色宫装,无钗无饰,一个松石抹额捆着一个圆圆的发髻,盘着腿坐在炕上。形容面貌不像是一国太后,更像是一个富贵人家的老太君。

上次见太后,是在慈宁宫的花厅里。婉莹第一次进西暖阁,进来的第一眼就已经用目光和余光扫了一周,仅这一眼心中无限感慨:太后实在是太过节俭了,不光是身上的衣饰简单,连屋室里也是简陋非常。暖阁里南面临窗是火炕,炕上置着一方短腿小几,因为没有仔细看,所以看不出小几的材质。大炕上铺着暗黄暖褥,两边各放置了一个石青方枕。火炕对面的北墙上,挂着四幅字画,分别是《春云出岫》《夏嶂断雨》《秋峰映辉》《冬岭呈秀》……婉莹左边是一个黄花梨木雕成的隔断,右边是两张雕花梨木长案靠墙放置。摆着几件太后时常用到的物件儿。除此之外就是屋室中间放置的青铜兽炉,可惜里面连一丝炭火的气息也没有。

婉莹慨叹打都打不住:太后的暖阁实在是太简朴了,连自己祖母的暖阁都比这里奢华。

婉莹慨叹间,早有一个小宫女,在婉莹身前放了一个黑绸软垫,婉莹跪地,恭恭敬敬地磕头,嘴上说:“荣寿宫宫女师婉莹,拜见母后皇太后,祝母后皇太后千岁万福,长乐未央。”

太后温和地说:“起来吧……”

小宫女忙不迭地将婉莹搀扶起来。太后伸出手,说:“过来叫哀家好好瞧瞧你。”

婉莹迈着小碎步,走到太后跟前。太后拉住婉莹的手,来回摸索,慈祥而又凌厉的目光,像一把剥皮刀,从上到下将婉莹剥的干干净净。

婉莹心中暗暗咂舌,心里胆怯地念叨:太后好毒的眼神啊,牛鬼蛇神就算披了人皮,也逃不过这一眼。这样常年养在深宫,享尽人间富贵的太后,怎么会有如此辛烈的目光?

少时,太后温温地说:“模样好,还是我的彦儿最有福气。”

被太后如此夸奖,婉莹羞得低下头,将脸埋进领子里。

“屋里炭火可够?夜里冷不冷?宫中的饭吃得惯吗?”太后一连三个发问。

婉莹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回太后的话,屋里点着炭火,托太后的福,被褥也都是最最暖和的。”

婉莹只说了炭火和被褥,也属实话实说。但是宫中宫女的饭菜着实难吃,自己也不能在慧眼如炬的太后跟前撒谎,所以便不说饭食的事情。

太后淡淡地笑了笑,恬然地说:“委屈姑娘了,宫中的厨子们越来越敷衍,连哀家都觉得不像话,着实让姑娘受委屈了。”

“婉莹多谢太后垂怜。”婉莹斟酌了半天还是没自称奴婢,而自称自己的名号。自己在太后面前若是自称奴婢,那就是太不合时宜了。所以大着胆子自称婉莹。

太后微笑着点头,脸上淡淡地洋溢着赏识的欣慰,说道:“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读过书吗?”

婉莹略略眨巴了一下眼,也温和地回到说道:“回太后的话,家中婉莹姐妹五人还有兄弟三人。姐妹们小时候跟着哥哥弟弟们读过几天书,学过几本《女则》和《女范》。”

“人长得齐整标致,还识字,很好。”

婉莹自己听过不少夸奖,太后这一句话是最平淡无奇的,可是却让婉莹最开心。心中欣喜地如同小时候跟着祖母出去游逛一样畅快。

“今年多大了?属什么的?”

婉莹点点头,轻轻地说:“回太后的话,婉莹今年十五。属兔”

“二八年华,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哀家真是羡慕你们。”

婉莹羞而不语,太后拉着婉莹坐在身边,不似寻常妇人那样絮叨,说话简单直接,一句话往往要问两个或者三个问题。婉莹知道的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地也不卑不吭地说明。

说话间,魏公公打帘子进来说:“回太后的话,方才冷宫那边的管事太监过来了。”

“什么事儿?”

“薛贵嫔殁了。”

太后拉着婉莹的手,婉莹分明感觉到太后的手扯了自己手一下,面色如常地问:“几时殁的?怎么殁的?”

魏公公将拂尘搭在胳膊弯儿里,有点难然地说:“回太后的话,管事儿的公公说,早上叫吃饭里边没答应,他们也没多想。中午又叫的时候还是没声儿,所以就撞开门,看见薛贵嫔挂在房梁上,身体都冻硬了。”

太后眉心微皱,松开婉莹的手说:“查了吗?”

“还没有,眼下尚在正月年里,外面还是封印中,仵作官都还没通知呢?管事的也是过来跟太后讨个主意,该怎么办?”

“嫔妃自戕,罪不可恕。先抬到安乐堂,叫仵作官验尸,有结果立刻回哀家?”

“奴才明白。”魏公公说完,作揖准备转身。

“回来,你亲自去问问皇后,昨晚都在做什么?问清楚了来回哀家的话。”

“奴才明白。”魏公公这次稍稍缓了一缓,没有着急离开。

“薛贵嫔的事情,还是你去办吧,查清楚来回哀家。告诉管事儿的,暂时封锁消息。”

“奴才遵旨。”魏公公这次像是没有什么要等的指示,起身就走。

婉莹心里吓得早就千疮百孔,但是脸上不能有所表露。魏公公走后,太后像没听过这个消息一样,继续跟婉莹说话。

“这是伊利将军给哀家送的哈密瓜干儿,甜的牙都掉了,哀家上年纪了,不喜欢这些费牙的东西,你尝尝,若是喜欢就都拿走。”

婉莹不推辞,从小几上的盘子中取了一小片哈密瓜干儿,还没送进嘴里,哈密瓜的清甜气味就扑鼻而来。不知道为什么?婉莹咀嚼哈密瓜的时候,忽然想起吊死的薛贵嫔,耷拉着脑袋,吐着长长的舌头,乌黑的头发散落倒垂,偶尔一阵寒风,将她衣饰和头发吹得来回摇摆。

婉莹看不清楚薛贵嫔的眼,不知道她的眼睛到底闭上?还是没闭上?

昨天她明明跟皇上说自己不去冷宫,不想被皇后害死,那就说明她舍不得死,一个不舍得死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上吊自杀呢?想到这里,婉莹一身冷汗,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春蝉,去抬一个火炉子过来。”太后对着外面说。

婉莹赶紧解释道:“太后,婉莹并不冷。”

婉莹确实没有撒谎,她的手刚才被太*着,她的寒颤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害怕。因为她明白:一个一心一意想报仇雪恨的人,是不会轻易自杀的。

太后知道婉莹没有撒谎,和悦地说:“这几日哀家总觉得屋里热腻腻的,所以就没点炉子,你花骨朵儿一样的娇嫩,别冻坏了。”

婉莹起身拜谢道:“多谢太后垂爱,昨儿那件紫珍珠流肩披,华贵非常,谢谢太后赏赐。”

“坐下说话,咱们不是外人,你是哀家的媳妇儿,哀家把那件流肩披给你,也是应该的。”

婉莹起身,继续坐在太后身边,太后看着婉莹,就跟看自己女儿一样,越看越喜欢。婉莹起初还有些娇羞,跟太后说了半天话,觉得太后是最最平和不过的妇人,渐渐地也就淡定自若。

天色渐沉,太后终于拉住婉莹的手,郑重地说:“今儿咱们娘儿俩说了半天的话,哀家心里舒坦极了,有件事儿哀家想拜托姑娘。”

“太后请讲,婉莹一定不负太后嘱托。”

“孩子,这事儿,最最不该跟姑娘你说,但是除了姑娘,哀家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托付的人了。哀家也是咬着牙,狠狠心,只能拜托姑娘。”

婉莹大概知道太后想要说什么事儿,这件事儿她已经想明白了,不是自己不答应,是荣亲王不答应。

“太后请讲……”

“还是你跟彦儿的婚事,冯周两家一直苦求哀家,哪怕是做妾也行,哀家也是没有办法。彦儿不答应。哀家只能拜托你了。”

婉莹稍稍有些为难,她已经劝过荣亲王,荣亲王根本听不进去半个字。婉莹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下,为难地说:“婉莹不敢欺瞒太后,荣寿宫的碧桐姑姑已经跟婉莹说过这件事情,婉莹也极力劝过王爷,可是……”

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胸襟。哀家没有白疼你。”

“太后,婉莹知道这件事情让太后为难了,婉莹现在也没有想到很好的办法,能劝服王爷,不过如果有,婉莹一定不遗余力。”

“哀家明白你的心意,既然姑娘心胸宽广,哀家就把心里的寄托拜托给姑娘。”

“太后请讲……”

“姑娘若是不介意,哀家就做主让冯周两位小姐进王府做侧妃。”

婉莹怎么会不介意呢?但是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局面,让婉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只要能跟荣亲王厮守在一起就行。就像是碧桐姑姑的那句话‘成全别人,才能成全自己’。

“婉莹说不介意肯定不是真心话,但是婉莹就算心里有些不情愿,也不愿意看着周围的人为难。成全别人,才能成全自己。婉莹愿意。”

第153章 反目成仇

太后一把把婉莹拦进自己的怀中,幽幽地说:“好孩子,难为你了。彦儿从小就有主见,自己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件事儿哀家只跟你一人商量,你也替哀家瞒着他。等花轿抬进王府,他就是不愿意也不行了。”

原来太后是这样打算的,婉莹不得不佩服太后的高明:荣亲王一辈子不娶,那么冯周两位小姐一辈子也嫁不进荣王府,但是只要有花轿进荣王府,太后就能把冯周两位小姐的花轿塞进荣王府。太后恐怕早就打定了主意,就算自己不同意,太后也一定会这么办。既然太后已经开了金口,胳膊拧不过大腿。太后从始至终都是向着自己说话,如果自己连这一点都不帮太后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想到这里,点头说道:“婉莹听从太后吩咐。”

太后这才喜上眉梢,笑容满满地充溢在脸上,仿佛了却了一大桩心事的轻松,朗然一笑,说:“今儿在哀家这儿吃饭吧,哀家让他们做了拿手的菜。”

恭敬不如从命,婉莹乖巧地点了点头。

太后拉着婉莹到了暖阁与正殿之间的屋室,早有宫女密密麻麻的摆了满满一桌的菜式。一个嬷嬷说:“昨儿太后就让厨子做了一桌,偏事儿多耽搁了,倒是让我们这些婆子们打了牙祭,也是托了姑娘的福。”

婉莹盈盈一拜,笑而不语。心想:自己来慈宁宫半日,个个都是屏声静气,怎么这个嬷嬷如此声张。

嬷嬷见婉莹乖巧嫣然,凑到太后跟前说:“主子,还是您最有福气,六爷讨了这么一个神仙妃子做王妃,真是您的福气。”

太后笑了一笑,说:“这是朱嬷嬷,是哀家的陪嫁嬷嬷,跟着哀家的时候还不到十岁,话都不会说,跟个闷葫芦一样。进宫这几十年,倒是跟变了性子一样,话说也说不完。”

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聒噪,没有四五十年的交情,朱嬷嬷也不敢在太后面前大声说话。婉莹好奇地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朱嬷嬷:一身茶色粗布棉胎宫装,好像洗的有些褪色,裙摆处的滚边,倒像是新换的料子,跟洗褪色的宫装有些格格不入。腰间悬挂着一大串大大小小的钥匙。若只是看样貌穿戴,朱嬷嬷也就是个中下等宫婢的样子,要不是伸出那双白净的手,光凭这身打扮,让人误以为是下等宫女也有可能。但是再一看腰间悬挂的钥匙,就知道身份地位不简单。在宫中,钥匙是资历的象征,只有管事儿的太监宫女腰上才会带着一把或几把钥匙。而朱嬷嬷腰上,至少挂了十几把。在紫微神宫里能挂十几把钥匙的人,恐怕不多。

“主子,您又打趣奴才。”朱嬷嬷盛了一碗五色米饭,放在太后面前说道。

太后坐在饭桌前,淡淡地笑着说:“哀家这哪里是打趣你,哀家这是夸你呢!”太后说完自己也‘呵呵’一笑。

太后这一笑是舒心的,跟婉莹方才那种舒心是不一样的。刚才的舒心,就好像推开了压在胸口的大石。是将心终于舒展开的舒心。而此刻的舒心,单纯就是高兴。

说话间,荣亲王闻声而至,朱嬷嬷过去帮荣亲王解下身上的大氅,赶紧拉着荣亲王‘我的儿我的儿’的揉搓了半天。

太后忽然说:“喏……比哀家这个亲娘还上心,老主子的饭也不伺候了,只顾着小主子冷冷热热地嘘寒问暖。”

婉莹头一遭听太后撒娇,也觉得十分可敬可爱,捂着嘴浅浅地笑。

朱嬷嬷听了太后地排遣也不着急,仍旧是将荣亲王的大氅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方才过来给太后布菜。

荣亲王褪去了大氅,半蹲半跪在太后膝边,一副小孩子的口气说:“孩儿给娘请安。”

太后‘格格’一笑,说道:“我儿最孝顺了,跟媳妇一起坐下陪娘吃饭。”

婉莹听了这话,十分害羞,荣亲王赶紧拉住婉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席间荣亲王给太后夹菜之后,必然也给婉莹夹。太后笑了笑说:“好了好了,直接给你媳妇夹菜就行了,不用再给哀家这个老婆子夹了。”

荣亲王见自己的小技俩败漏,狡辩道:“娘,孩儿心里孝顺您。”

“胡说八道,你夹这些菜都是酸酸硬硬的,我儿孝顺,可是哀家牙口实在咬不动了。”

婉莹在心中‘扑哧’一笑,在桌子底下用手指头戳了荣亲王一下。

荣亲王一把抓住婉莹的手不松开。脸上还是跟太后撒娇的模样说道:“娘,孩儿不是记得您爱吃这道拔丝黄金块儿吗?”

太后用筷子夹起盘子里的那块儿焦黄的红薯,笑着说:“儿啊,你小的时候娘喜欢,如今你大了,娘也老了,娘喜欢是喜欢,就是嚼不动了。”

荣亲王听罢,飞快地夹了一个水汆素丸子,放在太后的调羹中,说:“娘,这丸子煮的软烂,里面还打了菜泥,好嚼也好咽。”

朱嬷嬷也在一边打边鼓说:“还是六爷孝顺。”

太后脸上快要乐出了花,拿起调羹,心满意足地放进口中。

婉莹见状,用被荣亲王紧握的手,挠了一下荣亲王的手心。荣亲王伸开手,在桌子底下和婉莹五指紧扣。

一顿饭,一家三口吃得其乐融融。饭毕,一排宫女鱼贯入内,一个宫女捧了一杯茶递给婉莹,婉莹含了一口在嘴里,另有一个托着钵盂的宫女凑过来,婉莹将漱过口的茶水,吐在钵盂里。漱口完毕,又有一个宫女捧着一个小巧的铜盆立在婉莹面前。婉莹明白,这是浣手,随即脱下了手指上的红宝戒指,正欲放在桌子上,竟有宫女伸出手接住。婉莹只得把戒指递给她。浣完手,一个宫女递过来一条柔软的干毛巾。婉莹擦了手。后面还有一个宫女递了一条热毛巾。婉莹一时有些迟疑。抬头看太后和荣亲王接过毛巾,轻轻地在额上擦拭,便效仿起来。将热毛巾敷在额头上,果然十分舒适解乏。

一切事毕,方才那个接了红宝戒指的宫女,捧着戒指递给婉莹。

“好了,今儿哀家说了一下午的话,心里着实舒坦得紧,想必今夜能睡个安稳觉。你们也早些回去安置吧。”

婉莹和荣亲王双双辞别太后。刚走到正殿门口,御前的一个小太监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说:“朱嬷嬷,您……您……快让太后过去瞧瞧吧,皇……皇后在冷宫那边闹……闹起来了。”

“别急,慢慢说……”

“朱嬷嬷,皇后在冷宫门口闹起来了,您老让太后过去瞧瞧吧。”

“竟有这事儿?”朱嬷嬷简直不敢相信。

“是啊,嬷嬷,管事儿的公公见劝不住,让小的过来通报。”

“这事儿太后不能去,你回去吧。”

“嬷嬷,李公公让小的来请太后,小的请不动太后,回去怎么交差?”

“放肆!李德旺猪油蒙了心,他还想不想当这个冷宫管事儿太监了!什么破事儿也值得让太后跑一趟。这事儿他要是管不了,太后就换一个能管得了的人去。你跟李德旺说,让他自己看着办。”

小太监一下被骂醒,吓得赶紧说:“奴才糊涂,奴才糊涂,朱嬷嬷训斥的是。奴才这就回去。”

小太监吓得忙不迭地跑回永巷深处的冷宫。荣亲王和婉莹拜别朱嬷嬷,也消失在夜幕里。

未央宫正殿东暖阁,炉火通红却融不化空气中的冰块。新晋的陆夫人连夜拜访后宫中独树一帜的德妃。

两人隔着一只圆桌,怒目四对,僵持了好一阵子。

“姐姐,妹妹是太后封的正一品德妃,姐姐不会是连太后的懿旨都不放在眼里吧!”

“你少矫情!你明知道那道东坡肉是本宫亲自下厨做的,刚才你凭什么拦着皇上,不让皇上吃?”

“姐姐,皇上跟妹妹私底下说过,这道菜皇上早就吃腻了。”

“你少骗我,皇上年前看望本宫的时候,还念叨本宫做得这道菜。”

“嗨……姐姐,您真是痴得厉害。皇上那是跟你没话找话,连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你再敢胡说八道,本宫决不饶你。”

“姐姐,妹妹是好心劝你,你怎么能生气呢?这道菜,您做了这么几年,也该换一换手艺,皇上不说出口,是体谅您的苦心,妹妹拦着不让吃,也是体谅皇上心里厌弃,嘴上又不好说,所以才冒着被姐姐嫌弃,说了出来。”

“皇上刚才分明要吃,是你拦着不让,你以为本宫看不见吗?”

“姐姐,好不容易咱们坐在一起吃一顿饭,那道东坡肉您劝菜劝得妹妹都听不下去了,皇上若不夹一块儿示意一下,姐姐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是你,是你挑唆皇上说东坡肉油腻,拦着皇上不让吃。”

“大过年的,皇上嘴上都起腻了,今儿晌午太医刚开了健胃消食的丸药,姐姐你怎么就不体谅皇上呢?”

“都是你挑唆的。”

“姐姐,你这话妹妹就不明白了,索性咱们把话说明白,姐姐为了自己的恩宠,不顾皇上的龙体,妹妹拦一拦怎么了?”

“巧言令色,皇上的龙体又岂是两块肥肉就能腻住的。你少勾引皇上几次,什么都有了。”

“姐姐,您是命官家里的嫡小姐,怎么跟能潘昭容那种小门小户的庶出女子一样,把这种话放在嘴边?”

“你又能比潘昭容好到哪里去?你还不如他,她下作的光明正大,不像你,既要当*又要贞洁牌坊。”

“姐姐真是糊涂了,你这样跟妹妹大吵大闹,坏的可是姐姐贤良的名声,不值当。妹妹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儿上,就不追究姐姐言语失当的错。”

“你别太得意了,你别忘了当年是谁提拔你当了婕妤。”

“姐姐真是老了,怎么总爱搬出这些陈年旧事,是姐姐提拔的又怎样?姐姐若不是怕彤昭仪,不,是薛贵嫔打压你,你会舍得将妹妹献给皇上?是谁说皇后不足为惧,只有彤贵妃才是咱们的劲敌。妹妹配合姐姐,扳倒了彤贵妃,姐姐不谢谢妹妹,怎么能这样抱怨妹妹呢?”

第154章 对质因果

“你,你真真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当年你在东照宫,本宫如何照拂你,你都全忘了吗?你母家哥哥跟着你那姑丈在东北圈地,东窗事发,你姑丈把罪责全部推到你哥哥身上,你跪着求我,让我救救你哥哥。你凭良心想想,是谁跟皇上进言赦免你哥哥,又是谁暗中花银子疏通关节?”

“妹妹求了你一个月,姐姐都没出手。妹妹不得已求了皇后,哥哥的案子才出现了转机,姐姐见好,也就跟着在后面推。不是吗?”

“好,这一笔你不认,那你当年在迎春宫苦熬,是谁把你从彤贵妃手里救出来,又是谁把你献给皇上?”

“姐姐,这些事情,妹妹都没有忘,也都报答了姐姐了。妹妹得幸皇上,日日在皇上耳边念叨姐姐的好处,要不是妹妹暗中帮姐姐吹的枕边风,姐姐现在还是贵嫔,又怎么能做到今天从一品夫人的高位?”

“一派胡言,照你这么说,本宫还得谢谢你的提携之恩?”

“姐姐,你我结拜之时,也曾对天发誓,咱们不是求荣华富贵,恩宠不绝,只是为了在这偌大的紫微神宫中保住性命,不给母家惹祸。倘若族中有人落难,咱们也能帮上一把。不是吗?”德妃说道当年的动情处,眼中挂了一些泪意,继续说:“皇后狭隘阴毒,彤贵妃跋扈嚣张,她们两人斗法,让咱们俩池鱼遭殃。妹妹家世普通,在迎春宫被彤昭仪差点毁了性命。幸得姐姐帮助,才挪进东照宫,过了一段安逸日子。那时姐姐刚刚获宠,彤贵妃就挑衅姐姐,还羞辱姐姐。妹妹当时置身事外,正是了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才跳进如今这个火坑。这几年咱们也算是顺心顺意,斗倒了彤贵妃,连皇后也对你我礼让三分,如今太后又晋封了你我,这不正是咱们当年做梦都想要的好日子么?”

“本宫知你巧言令色,没想到你这张嘴真能把死人说活!当年你我偷偷结拜,暗结同盟的时候,本宫是有些困顿,但是你也不要为你自己脸上贴金。你不是为了本宫!你是为了你做小妾的母亲,你是为了你自己。”

未央宫灯火通明,炉火通红,袅袅的纱帘似被春风吹拂般,旖旎摇晃。德妃走到一人高的雕花黄木立柜前,玉手拉住铜环,从重重锦盒的下面取出一个绿纱包面的盒子。捧着盒子坐在陆夫人面前。

“这是姐姐当年悄悄送给我娘的的体己,我娘不敢收也不敢拒绝,统统托人转交给妹妹了。”

陆夫人见到这些银两,心中也有些酸软,当年义结金兰的时候,两给人是何等亲密无间,你替我着想,我替你思虑。直到为了对方好,自己哪怕受苦受累都甘之若饴糖。为了省下这些银两,自己也是拮据了很长时间,但是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快乐逍遥。就算囊中羞涩,只要能为对方好,依然会如飞蛾扑火一样执着。

可是如今呢?两人还是两人,银两还是银两,她还给自己,就是想把当年这笔帐一笔勾销。可是欠的钱容易还,欠的情的怎么办?

“本宫是嫡出,庶出的姐妹兄弟们从小都排挤本宫,本宫见到你,就把你当亲妹妹。当年你在东照宫侍奉,月银才一两,自己节衣缩食,送出宫接济你的亲娘。本宫心疼你被人嘲笑,可怜你亲娘在家委屈。每月给你娘又送钱又送东西。”

“姐姐说的妹妹都不记得了。今日妹妹将这些银子还给姐姐,也算了结了妹妹心中的夙愿。”

陆夫人嘴角一抿,挤出一个冰凉的笑容,说道:“妹妹真是贵人了,连这样的心事都能忘记。你忘记了,姐姐却帮你记得清楚。你在东照宫被人耻笑穷酸,被人耻笑身上馊臭,这些你都忘记了?”

“妹妹不记得了,姐姐说的,本宫全都不知道。”

“真是不要脸,过河就拆桥,早知道你是东郭之狼,本宫真应该答应彤昭仪,跟她联手除掉你。”

“姐姐,你怎么这么说妹妹,妹妹过河拆桥,妹妹为了你帮你说好话,差点被皇后怀疑,姐姐你知道吗!”

陆夫人桃花眼中飞出一个白眼,冷厉地说:“你能帮本宫说好话?你勾结皇后,暗送秋波。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本宫真是提拔了一个好妹妹啊!本宫当年一年没有雨露恩宠,花了重金才弄明白,是你勾结敬事房,报备说本宫有下红之症。害得本宫一年都没能侍寝,本宫才刚得宠,就遭你陷害,这才错失了封妃的良机,你就是这样帮助本宫的?”

“姐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姐姐以为自己假装贤良,能瞒得过皇后?整个御药房都是皇后的人,姐姐暗中花银子让他们帮你调改经期,皇后早就怀恨在心了,你要是再不避一避风头,皇后能容得下你?看看今日薛贵嫔的下场,姐姐也该明白妹妹当日的苦心?”

“王春晴,你真敢颠倒黑白,那时你刚得宠,就是你怕本宫夺了你的恩宠,所以才故意不让本宫侍寝。”

“姐姐,皇后当时已经知道你调经争宠,妹妹私底下在长乐宫,真真切切听见皇后对心腹的嬷嬷说,姐姐你看着老老实实,原来也是个背后妖作的,还说姐姐只是个小小贵嫔,就敢跟贵妃和皇后玩心眼子,将来坐大,岂不是灭后自立?”

“反正现在皇后也进了冷宫,无人与你对质,你尽可以胡说八道,将黑的说成白的。”

“就算皇后娘娘不在冷宫,我问心无愧。”

“这话你当时怎么不说?你现在说,你以为本宫能相信吗?”

“当年说?姐姐当年瞒着妹妹调经争宠,妹妹贸然去跟姐姐说?这不是打姐姐的脸吗?姐姐一向标榜自己随遇而安,不争宠夺爱,如果妹妹拿着姐姐调经争宠这事儿跟姐姐说,姐姐不觉得可笑吗?”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当年本宫血山崩是不是你暗中下的药?”

“哈哈哈……那我未央宫的细作又是谁的耳目?”

‘啪’一记耳光从陆夫人的手甩到德妃娘娘的玉面上。“贱人,果然是你下的药,你不要太猖狂!”

德妃处变不惊,忽然被掌掴,一刻也没有迟疑,反手也是一掌,‘啪’的一声,打得陆夫人目瞪口呆。口中不让分毫地说:“毒妇,本宫对你一让再让,你休要得寸进尺,本宫已经在你之上,你若再孟浪,本宫要你好看!”

“哈哈哈……狐狸尾巴终于夹不住了吧!自打你做了婕妤,本宫就知道,你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梼杌,你故作可怜,装模作样跟本宫结拜,还不是想借本宫的恩宠勾搭皇上。从一个小小的选侍,爬上龙床,什么下流的事情做不出来。都说潘昭容下流浪荡,你能比她好到哪里去?你比她浪作百倍千倍。”

“姐姐,你自己端着嫡出小姐的架子,不肯迁就皇上,难道别人也要跟你一起守活寡吗?知道你偷听墙角,故意浪给你听。”

“下流娼妇,千人骑万人跨的窑姐儿也比你强。”

“强不强的,如今本宫是紫微神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德妃,该得到的本宫统统都握在手里。”

“哈哈……是吗?”陆夫人诡异的冷笑,一种让人后背发凉的寒意,直冲冲地砸在火苗上。

“毒妇,你笑什么?”

“本宫笑妹妹百密一疏……哈哈……”

“毒妇,你又耍了什么鬼花样?”

“贱人,这声‘毒妇’把你憋坏了吧,你早就想叫本宫毒妇了吧?哈哈……”

“没错,妹妹憋得实在辛苦,如今这紫微神宫总算是尊卑分明了,妹妹这几年也没有白白苦熬,终于把毒妇你踩在脚下。”

“哈哈哈……贱人,你这辈子也就是个正一品妃,而本宫却有机会做太后,你懂么?本宫能生,而你却不能生了……哈哈哈……”

“毒妇,你说清楚点,你把话说明白了!”

“毒妇?你叫的没错。本宫就是毒妇。当年你另攀高枝儿,巴结皇后,在我的调经汤里下了药,害我血山崩,这笔帐本宫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曾忘记。”

“那是帮你,当年你如果一意孤行,下场只会比今天的薛贵嫔更惨。”

“呸,你比你娘更虚伪。”

德妃娘娘红润的脸上,忽然青筋暴起,两只手死死地掐住陆夫人的脖颈,怒目切齿地说:“毒妇,你敢说本宫的娘,你不想活了。”

修长的金护甲,划破了陆夫人的洁白的脖颈,鲜血沾染在德妃娘娘的指间。陆夫人的手死命地在德妃的衣衫上扯拽,坚硬的护甲也撕裂了德妃胸前的玉肌。

看着陆夫人逐渐发白的脸色,德妃忽然松开手,金护甲钩挂住陆夫人的衣衫‘叮啷’坠地。殿里全是德妃惊慌愤恨的心跳。和陆夫人上气不接下气的粗喘。

过了好久,德妃幽幽地说:“我圣宠多年,应该早就想到了,是不是你暗中下了手?”

陆夫人眼中划过一丝沉沉的绝望,旋即就是无边无际的仇恨:“当年幸亏是我命大,那副汤药我只喝了一副就发现了猫腻,我若是个没福的,只怕被你们偷偷整的一辈子不能生育也不知道自己毁在谁的手里?贱人,你说的没错,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狼子野心能骗我,肯定骗不了老天爷,我就等着你登高必跌那一日。”

德妃娘娘复又抓住陆夫人的衣领,撕裂地说道:“我这几年无孕,是不是你下的毒手?是不是你?”

陆夫人一把甩开德妃的手,一下子从地毯上站起来,理了理头上的乱发,一把拽掉德妃那只挂在她纱衣上的金护甲,狠狠地摔倒德妃的怀里。狠恶地说:“一报还一报,你害了我,我也饶不了你。”

第155章 拉钩为证

德妃也‘腾’一下站起来,眼中已将灌满了意外的伤悲,一把扯住陆夫人的胳膊,使劲将陆夫人身子掰正,咬着牙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陆夫人像打掉一只虱子一样,打掉德妃的胳膊,上前一步,紧紧贴着德妃的脸,手上的金护甲勾起德妃的下巴,用一种说不出的鬼魅声调说:“你怎么不叫我毒妇了,你叫啊!”

说完护甲在德妃玉绸一样的容颜上,狠狠地划出一条血道子。然后又是一串冰冷刺骨的寒笑。

德妃高耸的肩膀,瞬间耷拉下来,眼中的伤悲也开始变成不可名状的惊恐,她复又上前两只手抓住陆妃的肩膀,瞪着眼问:“你不说,本宫要你要好看,你别忘了,本宫现在手握后宫生杀大权,随便治你一个罪,发落了你,本宫看你怎么跟皇上生孩子。”

“贱人,你也听好了,本宫也告诉你,你不要以为自己现在独领风骚就不可一世。太后为什么晋封了你,还要晋封本宫?”

“你说本宫怀不上皇嗣,是不是你暗中搞的鬼?”

陆夫人一把推开德妃,德妃身体失衡一下子瘫在地上。眼中也跌出几滴不甘心的眼泪。

“贱人,你也怕了!姐本宫告诉你吧……哈哈……你为了魅惑皇上,你为了保持纤纤柳腰,让宫中太医帮你针灸塑体。你可知,小小的一根银针,轻轻地在你脚踝扎上几次,你这辈子也怀不上孩子。”

“毒妇,你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毒妇,这样下三滥伤阴骘的手端你也使得出来!”

“拜妹妹所赐,只要能在最后一关,扳倒妹妹,本宫无所谓阴骘不阴骘,你敢在本宫的汤药里下药,本宫怎么就不敢让让御医稍稍挪一下银针的位置。告诉你吧!姐姐我不介意一时片刻委屈在妹妹位份之下。更何况,一想到妹妹风光一世,到老了孑然一人,本宫心中就按耐不住的欣喜,扳倒彤贵妃的时候,也没有这种畅快,妹妹你懂吗?”

“呜哈哈哈……妹妹怎么会不懂,当年在姐姐调经汤药里下红花,妹妹的心中就是这种按耐不住的畅快。”德妃越说越咬牙切齿,说到最后‘畅快’二字的时候,分明脸上全是恨。

“骚狐狸,你终于承认了。”

“姐姐这几年城府精进了不少,可还是成不了大器的模样,这么早告诉妹妹,是怕等不到最后那一关吗?你告诉妹妹,不怕妹妹失手毁了姐姐最后的一点儿指望吗?”

“你一个不能生育的妃嫔,终其一生也不过如此了,你如今坐了高位,多少双眼睛恨不得把你拉下来。本宫只等着这一天。”

“毒妇,本宫要了你的命!”

“你敢!本宫是从一品夫人。”

“你抱太后的佛脚,果然得了些好处。本宫一时半刻动不了你,但是你记得,哪日你在黄泉路上,别恨错了人。”

“贱人,你还嚣张呢?你怎么就不想想太后为什么晋封你?又为什么提拔本宫?”

“太后晋升本宫是本宫资历最高,至于你,那本宫就不得而知了。”

陆夫人走到德妃的妆台前,拿起一盒西域番国进贡的香水,拧开旋盖,走到通红的火炉前,手一扬,全部倒进火炉中,刹时间室内充溢着浓厚的香艳。

陆夫人狞笑着说:“那年西域番国一共就进贡了两瓶香精水,皇上把一瓶给了当时的彤贵妃,一瓶给了太后,太后怕皇后吃心,让皇上转交给皇后,结果你横刀拦下。”

“有话快说,勿要这样拐弯抹角!”

“贱人,你跟本宫说话客气一些。”陆夫人说完将香水瓶子砸在地上,怎料瓶子质地坚硬,偏偏又砸在地毯之上,跳了一下,轱辘到紫檀桌下。“哈哈……就像这香水,总有一天,妹妹会发现一切都是镜中月,水中花罢了!到最后化作一缕烟,什么都没有!”

“来人,送客!”德妃已经精疲,不想再周旋下去。

廊下几个急促的脚步声,还没到门口,只听陆夫人狠狠地呵斥:“都退下去,谁敢偷听一个字,格杀勿论。”

门口的脚步声,又急匆匆地远去。

“你怕别人知道你的恨毒?哈哈……”德妃倚在一张八仙椅上,幽怨地说。

“皇后设巫蛊诅咒太后,是你悄悄变着法儿地递给薛贵嫔知道的吧?只有你能亲近皇后,皇后在私室里设的巫蛊,也只有你能留——心——撞破。对吧?”陆夫人把‘留心’二字拉得极长,生怕德妃听不出其中地深意。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反正两人现在在冷宫里,让她们两人咬去吧!”

“你投靠皇后,又暗中陷害皇后,本宫真怕太后不知道这件事情!”

“是皇后自己做的事儿,是薛贵嫔亲口告发的,跟本宫半点关系都没有。太后就是知道又能怎样!皇上不满太后专政,本宫有皇上撑腰,还怕太后不成?再说了,太后已然日薄西山,皇上还是年富力强,又极其宠爱本宫。说不定本宫使使劲儿,就怀上皇长子了。中宫无子,长子为大。到时候本宫就是太子之母,谁敢拿本宫怎么样?”

“好,既然咱们今日已经撕破脸皮,那就走着瞧,本宫豁出命也要撕烂了你这样贱人面孔。”

“毒妇,但愿你舔太后脚趾的时候,自己别恶心。有本宫在,绝对不会让皇上亲近你一步,怀孩子,做梦去吧!”

“贱人,你别得意,鹿死谁手,尚未得知。咱们走着瞧!”

陆夫人气冲冲地离开未央宫的时候,婉莹和荣亲王也在宫道上细说宫中之事。

“下午冷宫里来人说薛贵嫔殁了。”婉莹轻声说。

“我来慈宁宫的时候,刚好碰到阿大,跟他一起去了冷宫,劝住了皇后,也顺便看了薛贵嫔一眼。”

“嗨……我总觉得她不会是自杀。”

“我看她死得样子也不像。”

“昨儿我清清楚楚地听见薛贵嫔不想进冷宫,还让皇上去跟太后求情,怎么一夜之间她自己会投环自尽呢?”

“阿大悄悄跟我说,薛贵嫔八成是让人勒死了,故意挂在房梁上,给人一种自杀的错觉。”

“反正她不可能轻易自杀。”

荣亲王凑到婉莹耳朵边说:“阿大说这事儿不管结果如何,都只能说她自杀。”

婉莹旋即明白:薛贵嫔昨日刚被打入冷宫,还告发皇后巫蛊诅咒太后,连带皇后也被打入冷宫,现在她忽然死了,若不对外宣称自杀,万一查到皇后头上,太后也不愿意跟本家兄弟翻脸结仇啊!

“我去劝过皇后,皇后发毒誓说不是自己做的,我感觉不像是皇后下的手,但是又想不到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能这么恨薛贵嫔。”

婉莹忽然两腿一软,脚下虚空,一下子跌倒在荣寿宫的宫阶边。

荣亲王一把扶起婉莹,着急地问:“磕着哪里了吗?”

婉莹忍着疼痛站起来,摇摇头,心里却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恨薛贵嫔……齐秋丽……昨夜她出恭去了很久,还错穿了自己的绣花鞋……想了半天,又重重地把心事放下。不可能,这事儿她也办不到啊!她一个人怎么翻过冷宫的高墙?又怎么知道薛贵嫔住在哪个宫室?肯定不是她。

“这几天,宫中发生太多变故,也让你跟着担惊受怕,我心疼极了。”荣亲王握着婉莹的手,依依不舍地说。

“咱们的婚事儿虽说定下来,还没迟迟提上日程,过几日,青儿回家,好久见不到六郎,青儿心里着实烦躁得慌。”

“青儿别着急,我会催掖亭署和礼部。等过了正月,必定风风光光地去你家府上,纳吉,纳征,请期,到时候六郎亲自到府上迎娶青儿,可好?”

“亲王娶妃,可不必到女家亲迎。”

“青儿是六郎自己选中的王妃,六郎也想民间娶亲那样,亲自骑着高头大马去迎青儿的花轿。”

婉莹想到太后下午嘱咐自己的事情,如果荣亲王到时候能离开王府来自己家里亲迎,那么冯周两位小姐,也能顺利地抬进王府里。想到这里,撒娇地说道:“一言为定,六郎到时候不来亲迎,青儿就不上花轿。”

“小东西,我巴不得早早见你,肯定去你府上接你,放心吧。”

婉莹撒娇撒痴地说:“口说无凭,拉钩为证。”

荣亲王第一次见婉莹这般撒娇发嗲,心中十分受用,伸出小指,勾住婉莹的纤纤素手,眼睛里放着灵熠的光彩,不觉间将脸靠近婉莹说:“别说去接你,就算为你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婉莹知道荣亲王又把持不住,轻巧飞快地丢开手,灵鸟一样飞到荣寿宫里,转身对着荣亲王说:“一言为定,不许失言。”

说完又像灵鸟一样,飞得无影无终。荣亲王握着刚才拉婉莹的手,重重地放在胸口,心中默默地说:“我找了你三生三世,终于找到你,怎么会失言。”

心里念叨完,不禁自己也傻笑起来,都说‘利令智昏’岂不知‘爱也令智昏’。

婉莹跑到屋子里,齐秋丽正在一个昏黄的油灯下面纳鞋底儿,见婉莹回来,便急急地问:“今儿吃过了吗?”

“吃过了”

“我担心你没用饭,你瞧……那炉子边儿给你煨着粥呢!”

“今儿吃不下了,肚子实在没地方放了。”

“太后都给你吃了什么?把你撑成这样子。”

“好吃的,一大桌好吃的。少说有一百道菜。”

“一百道菜?”

“可不是嘛,两张条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呢!”

“嗨,你真是个命好的。”

婉莹一时得意,有些张狂,引得齐秋丽连连自惭形秽。

“再过两日就能回家喽,可算逃出这个大鸟笼了。”婉莹坐在床边,一下子向后仰,倒在后面的棉被上。

“小心,被子里面暖着汤婆子。”说时迟那时快,齐秋丽看见的时候,婉莹已经倒在了被子上。

第156章 月夜杀人

果不其然,婉莹刚到在被子上就大喊:“硌住了……”

眼看婉莹一副脖子快要被硌坏的痛苦表情,齐秋丽放下手中的鞋垫儿,急急过来扶住婉莹问道:“硌住脖子了吗?不能够啊,被子这么厚实暄软?”

婉莹见齐秋丽深情十分紧张,忍不住‘格格’一声笑出来,说道:“逗你的,没硌住。我哄你呢!”

齐秋丽一把松开婉莹,口中愤愤地笑骂道:“烂嘴的蹄子,还真让你唬住了,你看看被真针扎的!”齐秋丽举着一只冒了一个小血泡的手指对婉莹说。

婉莹这才意识到,自己开玩笑,齐秋丽失手用针扎住了手。

齐秋丽说完自己将手指噙在嘴里,嘬了一下,复又坐在油灯下开始纳鞋底儿。嘴上还说:“今儿碧桐姑姑给了我几块料子,虽说花色旧了些,可都是上好的宫绸。”

“碧桐姑姑真是偏心,怎么不给我几块呢?”婉莹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明明发生了那么多变故,可就是开心得不行。嘴上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并不拿齐秋丽当外人。

“你还缺衣料啊!昨儿太后刚给的流肩披,宫里都快炸锅了,你还想要什么。”

婉莹小嘴一撅,矫情地说道:“一件流肩披都能让她们炸锅,可见她们火候真是低的可怜。”

“姑奶奶,这话你也就是当着我的面儿说,你要是给别人说,还不诬告你诽谤太后,嫌太后给的东西不入眼。”

婉莹转念一想,齐秋丽说得果然在理,赶紧把话说圆,道:“太后送我这么贵重的流肩披,你跟我说说,宫女们都说我什么了?”

“翻来覆去还不都是那几篇稿子,你闭着眼也能猜到。”

“我这会儿没事儿,你跟我说说呗。”

“说这些闲话干嘛!又不能当饭吃当银子花。”

“真没劲,是你起的话题,偏偏又是你吊着我的胃口,不说就不说,我还懒得听呢!”婉莹说完拿起床头的一本诗书,刚翻开,无奈屋里的灯火实在是昏暗极了,又合上书,凑到齐秋丽面前说:“你跟我说说,她们都说了什么?”

齐秋丽头也不抬地说:“是谁刚才说懒得听,现在又没皮没脸地来问。晚了!”

婉莹笑着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笑道:“小蹄子,你今儿也幸得过了头。但愿你别落在我的手里,否则我定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说完这句话,婉莹也不禁打了个哆嗦,忽然间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感觉笼罩在自己身上,自己怎么会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呢?

齐秋丽手上继续纳着那只鞋底儿,抬起头,也笑着骂道:“呸,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你也别落在我的手里,否则我也定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说完两人搂在一起笑做一团。明明是情深义重,婉莹总觉得后背发凉。齐秋丽也诧异:婉莹对自己恩重如山,为什么每次跟她开玩笑,说狠话的时候,总有种很解气的感觉。

齐秋丽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惭愧,赶紧烧了热水,服侍婉莹洗漱,铺好了被窝,放好了汤婆子,然后自己也贴着婉莹睡在床边。

不大不小的一张床上,挤了两个人。齐秋丽极力想给婉莹多留一些空间,每每翻身的时候,总会被吓醒。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掉到床下。

这一夜,齐秋丽一个转身,将自己从睡梦中吓醒,确认没有掉下床之后,又闭上眼睛,继续昏昏欲睡。恍惚间,她听见婉莹睡梦中不停地喊:“将军救我,将军救我!”

齐秋丽心里纳闷儿:这小蹄子,死鸭子嘴硬,明明脚踏两只船,还不承认。等明儿睡醒,看我怎么排遣你。”

借着窗外一点点光亮,她看见婉莹满头大汗,面目惊恐狰狞,像是在梦中遇到了什么绝境的样子。

齐秋丽一点睡意也没有,就这样侧着身子看了半天,渐渐地婉莹呼吸开始匀畅,脸上的惊恐逐渐消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像是刚才梦中流下的。

暗夜流光中,齐秋丽笔直地躺在婉莹身边,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的疤痕让她看起来十分狼狈和狰狞,她将被子压在自己的脖子下面,双手又钻进被窝。窗外几只发情的猫,站在房顶上扯着嗓子嘶喊。

齐秋丽忽然将被子蒙住自己的头,撕裂的猫叫依旧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她在被子中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呼吸不上来。

齐秋丽忽然松开自己的耳朵,将被子一下子推开。白白的窗纸上,倒映着鬼魅的暗影。齐秋丽开始有些急促地喘息。心中惊恐地要命。几阵寒风吹动窗外的树,窗纸上的暗影也跟着摇晃。齐秋丽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安慰自己说:“是树枝,不是鬼魂。”

心里说完这句话,又是几生凄惨的猫叫,如同婴儿哭泣一般传进屋里。齐秋丽咬着牙,死死地盯着窗纸上来回晃动的倒影,心有余悸地想起昨夜的经过:

“她被褫夺封号将为贵嫔,还被打入冷宫,这个节骨眼儿上若不趁机做死她,等将来她再翻身,想要弄死她就不容易了。”齐秋丽躺在被窝里看着婉莹沉沉入睡,她辗转反侧睡不着。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见婉莹应该是在一个甜甜的美梦中,轻轻地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找到自己的包袱,悄悄地打开,将那条白绫抽出来,按在自己胸前,像是下了莫大决心的样子。无声无息地塞进自己的衣襟里。又从针线筐子里拿出裁鞋底的硬刀片,也塞进衣襟里。心惊胆战地把屋门打开,待出门,又折回来,坐在床边,脱下自己的粗布棉鞋,放进床底下,将自己的脚塞进婉莹的绣花鞋里。又从火炉底下拿出了平时掂茶水吊子的铁钩子,一并悄悄地塞进自己的衣襟里。出了门,又轻轻地把屋门合上。

借着明亮的月光,闪到荣寿宫门口,三下两下偷偷的开出一条缝,自己挤出去,又轻轻地关上。沿着树荫一路走到绵寿桥,连一个人也没碰到。

迎着凌冽的寒风,一路走到冷宫宫腔外面,也没碰到一个人。齐秋丽蹲在黑影里,将铁钩绑在白绫上,捆死之后,抛到墙头。回忆着小时候弟弟妹妹们翻墙出去玩儿的技俩,使劲扯了扯白绫,谁知‘咣当’一声,直接把铁钩扯下来,又反复往墙上扔了几次,铁钩根本钩不住任何东西,稍微一用力,就从墙上掉下来。

齐秋丽蹲在黑影里,心里几乎想要转身回荣寿宫。心里暗暗地想:“杀人,谈何容易啊!”

倏忽间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自己在永巷住的屋子就在前面,那里面似乎有一个梯子。

心惊胆战地来到永巷,摸进那间住过的屋子里。这一间放置宫中废弃杂物的屋子,齐秋丽在黑暗中凭着记忆中的位置,果然找到了那个废弃的梯子。

一个人借着月光偷偷地将梯子搬出屋子,寒冷的朔风,吹得齐秋丽直哆嗦,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把梯子到冷宫前,靠在宫墙上,一步一步地趴在墙头,使劲地想要拉起梯子,无奈实在是拉不起来。

坐在宫墙头上的齐秋丽无助地望着月亮落泪,幽幽地在心里说:“爹,娘,你们睁睁眼吧,你们若是在天有灵就帮帮你们的亲闺女吧……”齐秋丽哭泣的时候,手碰到了胸中揣着的白绫,立刻止住了哭声,又从梯子上往下爬,爬到一半的时候,将白绫绑在梯子中间,然后嘴里咬着白绫,爬上墙头。

冰凉的手,从嘴里拿出白绫,使劲一扯,梯子忽然横着往后倒,巨大的冲击力差点把齐秋丽从墙头上拽下来。还好齐秋丽双腿稳稳地夹住宫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梯子扯上来。也不知废了多大力气才将梯子放到冷宫里面这一边。

扭头的一瞬间恰好看到冷宫房顶上那几只狸猫,正瞪着悠悠怨怨的眼睛盯着自己。齐秋丽一惊,差点又从墙头跌下去。恶狠狠地瞪了狸猫几眼,顺着下到一半,解下白绫翻进冷宫里。

这是一座没有人烟的宫室,先帝朝没有被贬斥到冷宫的妃子,所以这里几十年也无人居住。冷宫院子里面的雪还不曾融化,光看地上的脚印,就知道皇后和薛贵嫔住在哪两处。

齐秋丽走到一个有脚印的宫室门前,贴着窗纸学者老鼠的声音‘叽叽’叫了两声,里面又猫叫的声音。在用鼻子贴着问了问屋里的气味,也是薛贵嫔常日焚的玫瑰香。

吐了一口气,双手不停地发抖,双腿也有点站不稳。忽然房顶上那几只狸猫开始没完没了的喊叫,齐秋丽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搓搓手,从怀中掏出硬刀片,插进门缝中,一点一点地将门闩别开,蹑手蹑脚地踅摸进屋里,顺着香气最浓重的地方,齐秋丽借着月光,终于看到那张昼夜不曾忘记的脸。她的脸是那样的美,但是却配了一副蛇蝎的心肠。齐秋丽站在薛贵嫔的窗前,足足站了一刻钟,不曾动手。忽然薛贵嫔睁开眼,惊恐地张嘴,齐秋丽丢下手中的刀片,死死地用手捂住薛贵嫔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然而薛贵嫔已经看清楚了是齐秋丽,也明白: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迎春宫那个唯唯诺诺任打任骂的小丫鬟,她是来报仇的,说白了,她是来要自己性命的。

薛贵嫔拼死在挣扎,但是毕竟久居深宫,手无缚鸡之力,三五下就被齐秋丽按在床上不得动弹,齐秋丽用棉被捂住薛贵嫔的嘴,自己用身体压住薛贵嫔不让她动弹,两条膝盖死死地跪在薛贵嫔的胳膊上。好不容易腾一只手,一把从怀中扯出白绫。慌慌张张中把铁钩子也扯出来,滚得老远,不知道滚到哪里。顾不上捡铁钩子,齐秋丽双手扯住白绫,从头低下撸进薛贵嫔的脖子里,然后双手将白绫交叉,像小时候玩儿拔绳子一样,死死地勒住薛贵嫔的脖子,薛贵嫔起初还在不停地挣扎,渐渐地她不停地摇头,嘴里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气息死死地卡在白绫之下,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齐秋丽从嘴型中可以看出,薛贵嫔想说‘不是我’但是,仇令智昏,齐秋丽心中恨毒了薛贵嫔,悄悄地将嘴贴在她的耳边,幽幽地说:“毒妇,不是你,还能是谁?”

绝望中地薛贵嫔依旧不停地摇头,渐渐地她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临死之前,用尽毕生最后的力气,在空气中留下一句有气无声的话:“不——是——我——”说完脑袋沉沉地耷拉下去。再也不会摇晃。

如此齐秋丽依旧不肯放松手中的白绫,直到薛贵嫔的身体逐渐发凉发硬,那种死人身上的凉,冰到齐秋丽滚烫的双手,她才从薛贵嫔的身上下来。坐在薛贵嫔的床边,悠悠怨怨地哭了半天,然后疯一样撕扯她的床单。

将梯子送到破屋里以后,齐秋丽发现自己忘记捡回那只铁钩,看了一下天色,已经入了四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迎着萧萧寒风。齐秋丽回到西北所,溜进荣寿宫的时候,里面还是一片寂静。

蹑手蹑脚地摸进屋里,一不小心碰到了火炉,一下子把婉莹惊醒。

折腾了半天,婉莹背对着齐秋丽,也不曾知道,齐秋丽瞪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第157章 离宫在即

正月十五日转眼就在眼前,这日一大早,婉莹早早地起床,梳洗完毕,穿戴整齐,跟齐秋丽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平时十分嫌弃的宫女饭菜。因为今日要回家,就连平常最讨厌的油炒豆芽,也吃得有滋有味。

吃过饭齐秋丽去送食盒,婉莹靠在门边,悠悠怨怨地看着屋顶上黑压压的天,心里悠悠怨怨地来回念叨着:“阿弥陀佛,千万别下雪。”“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等婉莹到家您老再下雪。”

秋丽远远听见,笑着说:“我的师大小姐,刮风下雪是龙王爷的差事,不归佛祖和菩萨管,你这样胡乱烧香瞎许愿,不怕龙王爷吃醋,立马就下雪么?”说完这句话,带着婉莹一起进屋。

婉莹撇了撇嘴说:“我就满天神佛的许愿,万一哪个佛祖菩萨见我诚恳,就帮了我呢!”

“要是都这么灵验,那哪里会有水灾,旱灾之类的,烧个香拜个佛,心诚则灵,你说对吧?师大小姐?”

婉莹知道齐秋丽这是善意的揶揄自己,不羞不恼,还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说:“呸,长舌头的小蹄子,几时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怎么呈口舌之快。”齐秋丽也不反击,只是拿了几件婉莹不要的半新衣服出去,嘴上还絮叨着说:“好好的衣服,才穿没几次,也不知道抽什么疯,竟说这衣服的颜色不和脾胃。衣服是穿在身上的,又不是当饭菜往肚子里咽,什么合不合脾胃,真真是矫情得轻狂。”

“本小姐乐意,过了今儿这衣服再也不上身,留着它们让虫蛀啊。”

“好好的衣服,就这么白白给人了,我看这料子做工,起码一件要三五两银子。”

婉莹拿眼睛斜了齐秋丽一眼,脸上露坏笑,心中吐坏水‘没见过世面,宫装也分三六九等,这是上好的杭州丝绸面料,光料子就不止三十两,还有上面的绣花,攒珠,针线,一套下来怎么也得百八十两。三五两银子,连块儿边角都买不到!’

想到这里忍不住替这件裙子分辨道:“齐姑娘,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料子,正经八百的杭州丝绸,是我家亲自在杭州织造局定制的花样,外面买不到的。”

齐秋丽乍乍舌,说道:“她们整日说你,你还把这么好的宫装给她们,真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们说我,是她们总日无事可做,或者是她们并不了解我,我若跟她们一般见识,那不正像她们说的那样。我偏不!她们说我不好,我偏偏好给她们看看。”

“好好好……好小姐,我把宫装送出去。就怕你的好心,别人当了驴肝肺。”

婉莹娇俏地飞了一个白眼给齐秋丽,转身坐在案前,忽然齐秋丽诈尸一般叫了起来:“又下了。”

婉莹慌慌地撂下书卷,急急地也掀开帘子走出屋子,果然密密麻麻的雪,卷着寒风,地上已经白蒙蒙的一层了。落魄的松开帘子,气急败坏地说:“都怪你,乌鸦嘴。”

“真真是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烧错了香,拜错了佛,怎地怪到我头上。黄天菩萨,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秋丽说完丢开帘子去了隔壁厢房。

进了屋只见宫女红花和宝珠正围着一个小小的火炉烤手,见齐秋丽进来,赶紧腾出一块地方说:“这鬼天儿又下上了,快过来烤烤手吧。”

“不了,今儿我们就走了,我来跟两位姑娘别一别。”齐秋丽拿着那几件宫装说。

红花宝珠一听,撩开火炉走过来,也十分动情地说:“咱们也没处几日,倒是觉得你是个好人,可惜命不好,也是天妒英才。”

这一句话将齐秋丽说得有些泪意,忍了忍心中的悲愤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能跟着师小姐出宫。”

“你出去也好,留在这里也是不中用了。”红花说。

“谁说不是呢?你长得标致齐整,要不是烫了脸,封个选侍贵人也十稀松平常的事儿。只可惜你自己太不小心了,好好的一张脸竟……”宝珠说到这里,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三个刚刚认识的宫女,站在一起面面相觑地落了一会儿眼泪,还是齐秋丽抹了眼泪儿,爽利地说:“这是师小姐的几件宫装,穿过几次,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拿着,平时洗衣服的时候,也能换一换。”

“她穿不剩的也不会给我们。大家一个院子里住了快一个月了,愣是一次面儿都没照过,连太妃那里也不去伺候,也不知道她怎么神通广大,竟然跟半个主子一样养在宫中。”红花愤愤地说。

“可不是吗!我们既要伺候太妃,凭白的还得给伺候她。你说她算哪门子的主子,凭什么来咱们荣寿宫里浪作。”

“你们也是的,她原就是进宫应个景,她爹爹是顺天府尹,正三品的京官。让她做宫女是委屈了。”齐秋丽解释道。

“呸!这话她也敢到处显摆。站在城门楼子上往京城里扔一块砖头,砸住十个人有九个是正三品的。再扔一块儿砖头,砸住十个人,有十个都是京官儿。什么正三品,副三品,也敢在紫微神宫里说嘴,自不量力。”红花说。

“红花姐姐,你瞧,这可是上好的杭州丝绸,捏在手里顺滑极了。”宝珠识货地说。

“果然是丝绸的做的,不过是不是杭州的丝绸就不好说了,天下这么大,连我们老家也都有丝绸作坊,谁知道这是不是杭州的丝绸。”

“红花姐姐,你看,这上面缀的小珠子,这可是珍珠啊!”

“珍珠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这么小,根本不值几个钱。值钱的人家也不会拿出来施舍给我们。”

“姐姐,你可真挑剔,人家这件宫装是瘦身裁制的,你看裙身到腰这儿收了好几寸,就算不用束带,也显得纤腰柳摆,不似咱们的宫装,上下一边宽,跟个水桶一样,要不系一条束带,腰看着比四五十岁的嬷嬷们还要粗壮。”

“弄着这么紧绷,怎么干活?手伸不出,腰弯着难受。咱们是干活的宫女,穿这么妖佻,怎么干活?又不是去勾引爷们儿,弄得纤腰柳摆也不怕人笑话。”

“我不怕人笑话,姐姐不要,那这两条我都要了。”宝珠当仁不让。

红花一听着了急,连忙从齐秋丽手中夺过一条,嘴上说:“谁说我不要了。这条是我的,那条是你的。”

齐秋丽见两人收下宫装,自己的事情也算办完,待想跟两人话别。只见两人拿着宫装已经开始在身上比划。

齐秋丽正准备出屋,红花难然地说:“你也跟师小姐说一声,我们就不去送她了,之前言语上有对不住的地方,让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计较。”

齐秋丽点了点头,忽然在心里对婉莹生出一些敬佩的情意。

齐秋丽出了屋子,还能听见两人在屋里说话。

“你方才说了那么多不好,怎么到最后又要了。”宝珠说。

“傻子,人家送点旧东西,咱们就欢喜得上了天,那不是上赶着让人家瞧不起吗?更何况咱们平时也总在背后说她坏话,冷不丁又要人家衣服,显得咱们没志气。”

齐秋丽笑了一下,也不再多听,一转身回到屋子里,见婉莹还正在收拾书卷,嘴上抱怨道:“好小姐,这两本书你一盏茶的功夫还没装篮子里?”

“一下雪,我心里烦得很,坐在这里心里总是不踏实,也没心思收拾。”

齐秋丽从婉莹的箱子里,将一个大红的水獭皮大氅取出来,递到婉莹的手里。

“天要下雪,谁也拦不住,可是穿的暖和一点,路上也少受些冻不是?还好这光景上下了雪,要是行李抬走了,想加件衣服也不能了。转身又忙活其它事情,说:“所有捎带的行李一应检点了一遍,等晌午太监过来一一过了目,贴上封条,然后抬走了也就齐活了。”

看着秋丽忙前忙后心里着实感慰,放下大氅说:“你说的也对,若不是下雪,恐怕箱子早就让人抬走了,像加一件衣服,也不能,只能挨冻。倒是早早地下也好。难为你了,这些活计也要你张罗惦记。这件水獭皮大氅,你要不拿出来,我都忘了还有这件东西。”

秋丽原本数着箱子的个数,听着婉莹的话,指头在空中半天不动,然后头也不转地说:“我原本就是丫鬟的命,为你和王爷做这些,我愿意。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说多了你心里不痛快,我心里也不痛快。”

婉莹也不再言语。

正午时分,几个太监过来,一一检查了箱子,核对了入宫时的记录,确认无误,然后贴上封条,一个一个的抬走了。

行李刚走,就有太监过来传话说,内庭有旨意,荣寿宫宫女师婉莹,齐秋丽于未时从贞顺门出宫。

终于等到这一刻,婉莹接过出宫的令牌,披上大氅,回望了一下这个狭小局促的屋子,合门而出,走出荣寿宫的大门时,婉莹回头,看见正殿西侧的窗子打开,僖贵太妃和碧桐姑姑立在窗前,那么远,远到婉莹都看不清楚她们的脸。碧桐姑姑挥了挥手,眼里的婆娑之意一泻而出,婉莹也挥了挥手,对着西窗的方向,鞠躬三拜。

脸上流着泪,心里不停地泣叹:“从始至终也没有接见过自己,但是却默默地关照着自己。自己一个宫女,能在荣寿宫的庇护之下,在波云诡谲的后宫安然无恙。僖贵太妃和碧桐姑姑,果然是最有智慧,也是最疼爱自己的。看似不愿意过多接近自己,实则是最好的保护。”

想到这里,心怀感激,转身朝着绵寿桥的方向走去。

第158章 雪中回家

风雪疾行,前面有引路太监带路,心中是殷切归家的希冀。顾不得脚下的湿滑和脸上的冰雪。一路风刀雪剑,仍是不改脚下坚定分毫。

贞顺门内的排房外,荣亲王一袭月白色的大氅玉树风雪地立在檐下。跟前,宫中司马处车轿房的几个太监也垂首站在那里。看样子是在交代事宜的样子。

“六主子,这会子雪下得紧,奴才们倒是不怕跌着摔着,可是要是闪着轿里的贵人,您说奴才们有几个脑袋够六主子您砍的?”

“本王看这雪一时半刻也停不了,这么冷的天,你们几个不必再等了,找个暖和的地方暖暖身子吧。本王再想想办法。”

“亲爷爷主子,奴才一年到头也没机会孝敬您,今儿就是天上下刀子,奴才们也把贵人妥妥当当地送回府。”

“本王领了你的孝心,只是今日雪大,本王也不放心,让他们回去吧,你去把本王的追风牵过来。”

“奴才明白六主子的意思,奴才这就去牵马,六主子还是去屋里头等会吧,这会儿雪大,主子站在外面仔细冻着了。”

那人才离去,一个侍卫过来,双手抱拳说道:“秉荣亲王,顺天府师家派人来问,现就在门外。”

“你告诉他们,现在就出发。”那人得令转身,荣亲王又叫住:“站住,他们是骑马还是驾车来的?”

“回王爷的话,驾车来的。”

“正好,你去告诉他们,稍等一下。”

“是,王爷。”

侍卫走远,婉莹恰好在风雪中走到荣亲王身边。荣亲王说:“咱俩待会一起走。”婉莹不解,只见荣亲王转身问齐秋丽,说道:“你是今日乘师府的马车回去,还是改日天晴,本王让宫中的车轿房再送你?”

齐秋丽将脸压得极低,只是一瞬间的失落从脸上飞快掠过,然而这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不经意间地落进婉莹的眼底。

齐秋丽恭敬谦卑并且略略带着一点羞却地说:“不,王爷不必周折,奴婢与他们一同回去也是一样的,不劳王爷费心了。”

齐秋丽说完将包袱中暖着的手炉掏出来交到婉莹手中,自己挎着一个小包袱,风雪中跟着那个侍卫的王贞顺门方向走去。

荣亲王弹落婉莹大氅上的落雪,又极温柔地拂去额发上的雪水。意气风发地说:“这丫头还真是细心,有她伺候你,我也放心。”

婉莹笑而不语,还是沉浸在方才自己,捕捉到齐秋丽那一个失落的表情中。

“你可会骑马?”

婉莹被刚才齐秋丽那个失落的表情抓乱了心智,被荣亲王这样一问,婉莹有些摸不着头脑。傻傻地说:“不会 ,怎么了?”

“我骑马送你回去。”

“可是我不会骑马?”

荣亲王爽朗地笑着说:“不用你会。”

四字言毕,那个爽朗的笑脸似乎夹杂着些许不怀好意。这让婉莹十分娇羞。

说话间,车轿房的太监牵来了一匹健硕的骏马。荣亲王和婉莹一起走到贞顺门外,自豪地对婉莹说:“它叫追风,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这马性子极烈,但是只听我的话。”

“婉莹不懂马,但是这马看起来倒是挺乖顺的。”

“你可不要小瞧这匹马,它跑起来就像飞一样,所以我给它取名叫‘追风’。”

未及婉莹言语,他又说:“脚蹬到这里,双腿分开,使劲跨到马上。”

婉莹听着他的指示,将脚抬起放进脚蹬里,可是初次骑马,生涩加上害羞无论怎么使劲都不行。

可能婉莹手脚紧张,慌乱中使劲用缰绳勒了追风,那马前蹄微微前踢,身子稍稍一扬,来回遁了几步。吓得婉莹一下子跌在荣亲王怀中。

婉莹花容失色地说:“这马性子好烈,我有点害怕。”

荣亲王朗然大笑道:“别怕,追风这是跟你打招呼呢?”

婉莹还是不敢再用脚去等马镫,一脸惊恐地偎依在荣亲王的怀中。

荣亲王心旷神怡地说:“今儿雪这么大,马车易滑恐不安全,我抱你坐上马,你别害怕也别动。”

婉莹一听这话,把惊恐的小心脏老老实实地放回肚子里。任由荣亲王将自己举上马背,果然这马纹丝不动,直直地伫立在风雪中。

将婉莹抱上马,荣亲王终身一跃,直接跳上马,坐在婉莹背后,双脚踏马镫,双手环抱婉莹,贴在婉莹耳边说:“小妖精,你可不要乱动哦。”

婉莹顿时脸如火烧,滚烫不已,婉莹甚至看到: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犹如水滴滴在炭火上一样,发出‘嗞嗞’的声音,然后被蒸发的无影无终。

婉莹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身子被身后的荣亲王紧紧地环在臂弯里,迎着撕棉扯絮一样的风雪,婉莹觉得自己像是飞在春风里。一块块,一团团的鹅毛大雪,不分亲疏地压在一切能看的到的景致上。

身后的几个贞顺门侍卫的脸上,挂着莫名其妙地笑意。抬头依旧是高耸如云的宫墙,灰色的砖石跟来时分毫未变,还是这样冷的雪天。心境却是冰火两重天,两个月零六天。像是一辈子都看不到边一样,那样长。

身后是情谊,眼前是意境。婉莹觉得这一刻,自己心中的适怡,不亚于孟东野登科后那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恣意任性。

迎着暖如春雨的风雪,奔驰在闹市的马路上。“卖汤圆哩……正月十五的汤圆圆又甜,团团圆圆黏掉牙咧!”

“卖元宵喽,石磨元宵,好吃不贵,绝不黏牙,不甜包退喽……”

“卖汤圆喽,又甜又黏还不贵,好过元宵一百倍喽……”

“卖元宵喽,圆圆甜甜,顺滑好咽,胜过汤圆一千倍嘞……”

婉莹过了闹市能看见家门前的街路,想想就心旷神怡,躲在荣亲王的怀中‘扑哧’一笑。

“小东西,你笑什么?”

“我笑这正月十五大雪天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卖汤圆和卖元宵的竟打起了擂台。”

荣亲王骑在马背上也‘格格’一笑,朗然说道:“前面就是你家了。”

马儿飞一样,踏着风雪,拐进街口,离得老远,婉莹就看见,风雪帘幕中,一家老小在大门口亲迎自己。

看到荣亲王,师大人带着一家众人,一百多号,黑压压地跪在雪中,婉莹心中不只是喜,还是愁,下马的时候,竟然落了泪。

荣亲王扶起师大人,抱拳作揖说道:“世叔不必多礼。”

师大人迎着荣亲王入了正门,一家女眷欢欢喜喜地凑在婉莹身边。崔姨娘少见的挤到婉莹右手边,拉着婉莹左右大量,嘴上啧啧称赞道:“三姑娘果然最有出息,咱们师府出了一个贵仪,竟然还出了一个亲王正妃。都说二姑娘福气大,依我看,三姑娘才是洪福齐天,后福不可限量。”

高姨娘挤在几个女眷之后,听到崔姨娘话中,明里暗里是说婉芸不及婉莹,登时拉着脸挤到前面说:“崔姨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婉芸可是宫里的娘娘。”

崔姨娘撇了一下自己的樱桃小口,拿捏地说:“高姐姐,婉芸现在也只是正四品的贵仪,姐姐可是糊涂了,正三品的贵嫔才能叫娘娘。”

高姨娘原本还怒气冲冲,一下子被这句话挤兑地哑口无言。站在拥挤的人群里,一脸落寞的看着众人簇拥着婉莹往前走。

寄走了高姨娘,崔姨娘摸着婉莹的手,手上三四个粗大的戒指,钩挂着婉莹娇嫩的玉手。嘴上十分献媚地说:“三姑娘,我听说宫里还有两位王爷尚未纳妃,好像是僖贵太妃的九王爷和康太妃的十王爷,是么?”

婉莹一听这话,就知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婉苹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这么着急地询问婚嫁之事,也太操之过急。

未及婉莹开口,身边的李姨娘开口嘲笑说道:“婉苹还是个七岁的女娃娃,妹妹也太性急了些。”

李姨娘一听这话,也挂上脸子说道:“妹妹不比姐姐沉稳,只是姐姐沉稳过了头,愣是把自己的闺女,耽搁成老姑娘。”

李姨娘原本是说笑,没想到崔姨娘竟敢当众戳自己心里最疼的地方,冷眼一扬,讥笑道:“没断奶的女娃娃也来凑热闹,姐姐们可不就没着落了。”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身边的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崔姨娘不羞不臊,立刻反唇相讥说道:“秤砣虽小能压千斤,麦秸垛大压不死老鼠。不是妹妹挑姐姐话中的缺漏,现放着贵仪小主和三姑娘们在我们婉苹前面,你这话不是打了林姐姐和高姐姐的脸吗?”

李姨娘没想到崔姨娘竟然如此搅和搬弄,气得花脸紫涨,咬着牙说了一个“你……”之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婉莹心中腻烦地听着两位姨娘斗嘴,心中庆幸荣亲王早早地走在前面,否则这样的话,让他听去了,自己还不如找个地缝子钻进去。纠结中四处寻找林姨娘的面孔,果然在人群后面看到了眼中噙着泪珠的母亲,一脸落寂地望着自己。

“行了,没规矩,当着贵客的面儿就这么斗来斗去,荣亲王头一回来咱们家,别让脸丢到宫里去,若是像攀高枝儿,趁早别生事儿,省得到时候,连带你们闺女们。”

李姨娘是太太的姨表妹妹,说这句话分明是向着李姨娘,句句冲着崔姨娘说的。

崔姨娘原本还得意洋洋地拉着婉莹的手,被太太这么一顿训斥,兴奋立刻变成愤怒,连握着婉莹的手也使了不小的劲儿。

“好了好了,三姑娘回来,人家亲娘被你们几个挤到一边儿,都让一让,让林姨娘往前面走几步。”太太发话,瑞春大娘一把将崔姨娘甩在身后,轻轻拍了拍林姨娘的后背,一脸温和地示意林姨娘上前。

隔了两个多月,婉莹再一次握住母亲的手,依旧是那样的冰凉,看着母亲委曲求全的隐忍,婉莹心里十分难受,紧紧地抓住林姨娘的手,迎着风踩着雪,再也不分开。

热闹的人群中,林姨娘悄悄拭去了自己眼里的泪水。她在心里默默地欢喜:大喜的日子,自己应该笑,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159章 手中棋子

回到惜珍阁,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一般。林姨娘知道婉莹向来怕冷,屋里放了三个烧的通红的兽炉。红芙拉着极不情愿的绿蓉下楼。秋丽也一起去了。屋里只余婉莹和林姨娘两个人,婉莹收起刚才端着的小姐架子,深情松散地瘫在躺椅上,手里拿着调羹,搅着碗里的汤圆。

林姨娘坐在床边,把新换洗的枕头套子,套在婉莹的枕头上。

“娘,这桂花芝麻馅儿,可是秋天收的那些桂花制的么?”

“好灵的舌头,红芙那丫头一大早就起来,躲在厨房里,磨了江米江米,炒了糖馅儿,赶在你回家之前亲手丸成汤圆,还说怕不甜足足多放了两大勺糖。”

林姨娘套完枕头套,走到妆台前,左手掀开香盒,右手夹起一片百合香,走到兽炉前丢去,瞬间一股袅袅的香烟弥漫了整个房间。

林姨娘婀娜地走到门前,轻轻地将门合上,头上的珠翠步摇铃铃作响。窗前的碧玉珠帘也跟着一唱一和。

走到衣柜旁边,取出一件水荷色家常便服,微微曲项盈盈地说:“这件可好?”

婉莹亦娇憨地:“嗯”了一声,两人步至床榻处,林姨娘将婉莹身上的宫装脱下,换上家常的衣服。

婉莹只觉得浑身舒服极了,懒懒地歪在床上松软的锦被上。宫里的被子也是松软的,只是没有锦缎做面。婉莹将脸来回在被面上摩挲,闻着熟悉的熏香,幽幽地说:“这才是家的味道。”

林姨娘离得远没听清楚,问道:“什么味道?想吃什么了?”

婉莹撒娇地笑着说:“青儿说‘这才是家的味道’。”

林姨娘拉着婉莹,坐在床上,轻轻地说:“刚才娘远远地看了一眼,一表人才,我儿果然是个有福的。”

婉莹不好意思地说:“娘,连你也取笑青儿。”

“我的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是真心喜欢你么?对你好么?”

婉莹脸上更加如火如烧,将汤圆的碗往桌子上一放,一头跌进林姨娘的怀里。

不想林姨娘拉着婉莹坐在床上,一脸心事重重地样子说:“冯家和周家的事情,家里已经知道了,是不是太后找你说什么了?现下太后是怎么打算的?”

林姨娘的声音极低,但是神情镇定而严肃。婉莹吸着腮帮子,点了点头说:“娘,太后拧不过冯周两家的缠磨,答应让两位小姐进王府做侧妃。”

林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问道:“王爷是什么意思?”

“王爷当然是不情愿。”

“听外面有一些风言风语,说除夕宫宴上,东安郡王和荣亲王因为这事儿打起来了?连太后也生气了。”

婉莹一听,赶快分辨到:“东安郡王和他是有些龃龉,但是不是因为冯周两家小姐的事儿,是因为……是因为……”

林姨娘急急地小声问道:“是因为什么?”

“东安郡王说青儿是庶出的小姐,然后……”

林姨娘有些感伤的失落,低低地说:“娘明白了,由此可见,王爷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听张公公跟你爹爹说,荣亲王因为此事与太后顶撞,坚决不同意。还是你劝了王爷,她们母子才和好如初。”

婉莹愕然:宫中除夕夜宴上的事情,自己也是刚刚知晓没几天,没想到居然已经传到家中,而且分毫不差,这让婉莹十分震然:尤其是自己劝荣亲王的事情,因为中间夹着太后,自己不敢让太后觉得荣亲王娶了媳妇忘了娘,所以连秋丽婉莹也没有提起。

屋里香雾缭绕,兽炉里的热浪吹得碧玉珠帘来回摇摆,背上略微浸出的汗粘着中衣,居然扎着身上生生地疼。突然间几个怪异的想法涌上心头,不由得将回家的喜悦击打地粉碎。会不会就是太后自己说去出的也未可知。可是荣寿宫与慈宁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碧桐姑姑又怎会替太后效力。

林姨娘看出婉莹的颓然,细声说道:“孩子,你终归是太小太善良。”

“娘,碧桐姑姑绝不会这样算计婉莹。”

“碧桐不会,魏公公也不会。唯一的解释就是‘太后故意演戏给魏公公看。”

“娘,太后说迎亲那天,让冯周两位小姐的花轿,偷偷抬进王府。”

“你答应了?”

“嗯……”

林姨娘神色怅然,幽幽地长吐了一口气说:“太后要的是大局,娘只想让你一世安稳。”

婉莹没想到,母亲坐在家里,宫里的一切她都理得分明。可是事已至此,大局已定,想要反悔肯定是不行了。

“可是魏公公跟婉莹也无交情,为何要让碧桐姑姑帮婉莹?”

“魏公公看是帮你,其实是帮王爷和太后,荣亲王从小跟着魏公公长大,眼看王爷跟太后闹翻,他能不着急吗?王爷和太后的难解开了,可是你……我的儿……”

林姨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婉莹也恍然大悟:原来宫里的是是非非,真的不是像自己想得那样简单。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幸好他的心里只有自己,有这一样就好了。

想到这里,婉莹安慰林姨娘说道:“娘,冯周两位小姐进荣亲王府,嫁不进王爷的心。娘不用过于伤怀。”

“傻孩子,见面三分情,更何况是夫妻。不要小看这两位小姐,光是家族势力,咱们未必能嬴得了她们。如今他们若是以你为敌,联手针对你,往后的路更不好走了,王爷越是爱惜你,她们越是很透你。这就是女人。”

“有他护着我,娘亲不必过于烦忧,或许我们三个做得姐妹也未可知,就像你和赵姨娘一样,不也是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么?”

“娘一无母家庇护,二无男丁所出,三来不过是个姨太太而已,再说娘这一辈子,苦都咽到肚子里了。”

说到没有男丁所出,林姨娘言语中略略哽咽,婉莹宽慰母亲说:“林姨娘,哥哥跟着太太,也没有什么委屈不是么,何况他是正室嫡子,将来也好出人头地。”

林姨娘欣慰并着辛酸的点头,缓缓地说:“正是如此,自古嫡庶有序,云泥之别。你现在是正妃,将来或许就是……娘害怕,若是冯家真心屈居侧妃之位也罢,若不是,此番让冯小姐入王府焉知不是引狼入室?”

“娘,你刚才说将来或许就是什么?”

婉莹这一问,林姨娘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说:“你如今也要嫁人,也不是孩子了,既然将为皇家的媳妇,宫里的是是非非若还是全然不知,岂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娘真后悔你入宫前没跟你好好说这些。总是担心怕说出来吓住你,再者你在宫里言辞逗漏会惹祸。几次三番话到嘴边都没说。”

“什么事情?让林姨娘这样紧张?”

“爹爹私底下跟林姨娘说,太后和皇上不睦已久,皇上一心想除掉武安侯,软禁太后,一直暗中地拉拢朝中重臣,试图瓦解武安侯一派。”

“皇上也想拉拢爹爹是么?”

“没错。最重要的是,武安侯似乎也挑唆太后,让太后废掉皇上,欲立荣亲王为新帝!”

‘欲立荣亲王为新帝?’听到此处婉莹吓得七魂丢了三魂,太后与皇上不睦,婉莹在宫中也亲耳听过,亲眼见过。可是毓彦和皇上手足情深,更何况毓彦从未有过夺位念头,这一点婉莹敢断定。

还有一点,婉莹凭感觉,觉得太后爱护皇上比爱护荣亲王还要多,应该不会轻易废掉皇上。

“娘,这是真的么?毓彦跟皇上情深义重,而且青儿敢断定,毓彦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而且太后对皇上极其爱护,并没有要废掉皇上的意思啊”

“一切不过是猜测而已,如今朝局紧张,晦暗不明,年前宫里传旨你为荣亲王妃,一方面你与荣亲王情真意切,另一方面太后也想借亲事拉拢你爹爹这个顺天府尹,我朝亲王正妃,还从未有庶出之女,你可知道?”

“怪不得,婉莹也觉得事情顺利的像是做梦一样,原来如此。”

“不光如此,婉芸晋贵仪之位第二日,皇上就召见你爹爹说话。安阳长公主也在。”

“他们也在拉拢爹爹?”

“若是拉拢也就好办了,听你爹爹说,那日长公主的一番话颇有意味。”

“哦?”

“长公主说‘师大人久病成医想必也知道,脾胃之气乃中气也,脾胃有疾,乃是中气不足所始。”

“长公主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话吧?”

“当天安阳公主府送来了一些调养中气的补品,不过里面有两味药着实耐人寻味。”林姨娘还未等婉莹开口问,接着说道:“一味是龙芽草,一味是当归。”

“当归是补血良品,多是千金妇科用,与爹爹的胃疾无甚补益;龙芽草,青儿从未听说过。”

“那龙牙草还有一个名字叫脱力草。”

林姨娘这么一说,婉莹明白过来;“脱力——脱离,当归。长公主真是用心良苦。”

“长公主是借药名警告你爹爹。”

“长公主倒是女中诸葛,可怜爹爹,夹在太后和皇上之间,两头为难。”

“你爹爹到也说过,他自有全身而退之道,我们只是担心你。”

“娘,青儿同意冯周两位小姐入府,是怕爹爹夹在中间为难。”

“我的儿,只要你能平安就好,爹爹和娘就害怕,别人利用你这点心思算计你。”

兽炉里炭火烧得通红,偶尔‘吡啵’的炭花声,绕过慵懒晃动的碧玉珠帘,穿过无力摇摆的烟罗帷帐,寂寞地在香雾缭绕的屋内盘旋之后,消失在屋顶美轮美奂的彩绘之间。

想明白之后,嘴上淡淡地说:“好一个一箭四雕,太后能稳坐后宫多年,果真不简单。”

“没有点手段,焉能安然活到今日?孝敏皇后,萧淑妃,宝华夫人,熙贵嫔,燕淑媛,孙昭仪这些可都是先帝宠妃。”

这样的宫中秘事,林姨娘还是头一次在婉莹面前提起,以前提起宫里,她总会敷衍地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或许不久的将来婉莹就要卷入这些是非争斗之中,正如林姨娘说的,婉莹若全然不知,定会任人鱼肉。

“娘不是说过宝华夫人和太后当年金兰之谊宫内人尽皆知。”

“你现在也明白这话不过是哄小孩子的话,咱们大周朝为了防止牝鸡司晨,外戚干政,仿照汉制存子杀母。先帝圣母李太后,当今陛下的生母宝华夫人都是如此。老皇帝驾崩之前,先除掉的必然是新帝的生母,以防后患。”

“僖贵太妃也因李太后有此壮举,所以得以在后宫优裕无忧。”

“无子母不得贵,有子母又有杀身之祸,当今太后这样两全其美,焉知不是当年算计之故。人常说溺爱必然是溺根,太后从小娇惯皇上,哪一个亲生的母亲会纵容自己的孩儿肆意妄为,不求上进,胡作非为?所谓金兰之谊不过是利益上的权益之计罢了,宝华夫人到死估计也未曾看透,若是真的地下有知,恐怕早就气得活了过来。”

倚在锦被之上,胳膊有些酥麻,身体微微一动,耳朵上的碎玉攒金耳坠冰凉的贴在脸上来回滑动,金玉贵重,可是此刻却是这样冰凉。金玉之言,金兰之谊曾经是世间最美好的赞美,可是放在利益之争中,却是如此肮脏和龌龊。

第160章 元宵家宴

林姨娘依旧温言说到:“太后稳坐后宫多年,而且手下追随者甚多,你爹爹当年被太后‘杯酒释兵权’,整整十年过去了,从未说过一句太后的坏话,固然是你爹爹不爱背后嚼舌根,但是太后也有她的过人之处。你爹爹曾盛赞过太后‘文韬武略’不输先帝,‘帝王心术’更甚于当今皇上。太后看人从不用眼,而是用心。这点你能做得到吗?”

婉莹迷茫的看着母亲,不知道母亲今日为何跟自己说这些东西,也听不明白母亲话中的深意。

林姨娘接着说:“一旦天下易主,荣王爷必然是后继新君,你是正妃,将来就是皇后,可有太后这些稳坐钓鱼台的本领?”

“娘,太后未必就愿意废了皇上,而且青儿看太后对荣亲王的爱溺,也只是想让他一辈子做一个安乐王爷而已。而且皇上那边有长公主暗助,未必就真的就如此。”

“青儿,娘也不希望这样,你能跟王爷安安稳稳地一辈子,是最好了的,只是看着冯周两家非要嫁女的决心,八成是给将来铺路。”

“不是有长公主吗?”

“长公主怎么能跟太后相提并论。长公主或许可以和太后一较高低,但是娘觉得,最后赢得肯定是太后。”

婉莹愕然不已,依着母亲的话,那不久的将来岂不是要江山易主?思量到这里,也就不难解释刚才娘为何失言。

或许真的有朝一日婉莹也由正妃变成嫡后。心里一阵阵地发紧,牙齿将下嘴唇咬得生疼。若是真的有那么一日,武安侯还会安心让自己的女儿屈居側妃之位?人人以命相争的致命利益,武安侯怎会轻易错过?眼前会不会是缓兵之计?

眉头的困惑渐次舒展开来,聪慧如林姨娘,早就洞悉婉莹心中的一切,芊芊玉手将散在婉莹脸上的额发往后一理,略带微笑地说:“青儿聪明,想必已经悟出这里面的道理,事情到现在也不算太坏,至少王爷是真心待你,有这一点,我们也算是胜券在手。”

林姨娘的眉宇间忽然拧作一团,双手轻轻擎着婉莹的臂膀,直直地将婉莹拉起,郑重地说:“娘一生委屈求全,是因为娘无依无靠,不得不如此。可是你不能,你有你爹爹,有师家做后盾,所以娘要你从今往后,当的起荣亲王正妃。”

婉莹如何不明白林姨娘的苦心:母亲是要自己不能再善良求全,她说这么多,无非是告诉自己,不狠不毒不辣,到最后只能被别人宰割。

“娘,你以前总是教导青儿,要与人为善。”

“小的时候娘叫你与人为善,是为了不让你成为恶人,而现在娘叫你心狠手辣,是为了不让恶人鱼肉你。”

婉莹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姨娘,不知道该怎样接这句话。

林姨娘,咬了咬嘴唇说:“心若不狠,地位不稳。这就是咱们女人的规矩。”

婉莹心里既清楚又迷茫,看着林姨娘半忧半喜的脸,婉莹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否能做到心狠手辣?可是婉莹也知道,在皇家血雨腥风的争斗中,不狠的话赔上的就是自己的命,说不定还有全族的性命,想到这里坚定地点了点头。

林姨娘将信将疑地说:“心狠手辣,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我儿生性纯良,林姨娘只怕事到临头你未必做得到。”

说话间,芸娘敲门而入,过来拉着婉莹的手,对林姨娘说:“贵客推了饭,已经走了。今儿的晚饭摆在正行堂,老爷叫奶奶和小姐待会儿早早过去。”

林姨娘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对芸娘,说:“这个双平头实在普通,梳一个凌云发髻,再把武安侯府上送的那一整套的点翠首饰取出来。”

芸娘点头,立马去开箱取首饰。放到妆台上,又将红芙和绿蓉喊进阁楼。一时间林姨娘为婉莹梳头,芸娘搭配服饰,绿蓉站在旁边给林姨娘打下手,刚梳好主发髻,红芙就捏着金凤稳稳地插在发髻里。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婉莹从一个娇俏的小宫女,又变成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千金小姐。红绿二人左扶右挽护送婉莹下楼,早有老婆子撑着黄布油伞等在门口,主仆十几人,风雪中赶到正行堂的时候,全家老小早已等在室内。

婉莹抬眼看去,爹爹正襟危坐在正席,旁边是满面春风的太太,太太身边的赵姨娘,看见婉莹依旧是欢喜爱溺的点头示意,高姨娘坐在赵姨娘身边,脸上则是说不清楚的表情,落寂,欢喜,还有些许的惆怅。李姨娘跟高姨娘向来没什么来往,两人而很少坐在一起,今天倒是破天荒的挨在一起。崔姨娘向来跟高姨娘亲厚,或许因为下午那句话,两人竟隔着李姨娘坐在一张桌子上。

崔姨娘一见婉莹进来,慌忙走过来,脸上堆着如春花一般灿烂的笑容,急急地将婉莹安置在自己身边。

婉莹有些为难地站起来,太太慈爱地说道:“三姑娘今儿就坐正席吧,不必跟她们挤在一起……

婉莹有些忐忑地坐下,环视一周,刚好看到次席上,绍松也在欢喜地望着自己。两个月未见,婉莹忘记了进宫前跟哥哥怄气的事情,也冲绍松爽朗一笑。

林姨娘站在主席的旁边,还是赵姨娘客气地说:“林妹妹坐吧,我今儿坐太太身边是一样的。”

林姨娘有些不好意思,太太先师大人一步点点头,林姨娘这才安心地坐在师大人右手边。如此还是不好意思地用手理了半天的鬓发。

婉莹明白:爹爹左手边是太太,右手边的位子应该是赵姨娘的。自己母亲坐了师府二房姨娘的座位。

“林姐姐,您现在可是咱们府里的功臣了。过了年,三姑娘一上花轿,那可就是正一品的亲王正妃,嗞嗞……何等的尊贵体面啊!说不定哪天三姑娘求了太后,给姐姐一个诰命,姐姐可就是咱们府里头一位的诰命夫人了。”

崔姨娘故意将‘诰命’后面的‘夫人’二字说得极重。这话显然是冲着太太,师府里只有太太头上,顶着一顶正三品淑人的诰命。这只是诰命的头衔,是‘淑人’而不是‘夫人’。

根据《大周会典》正一品正二品官员的母亲和妻子,朝廷封赠‘一品诰命夫人’或者‘二品诰命夫人’。正三品从三品则是‘淑人’。正四品从四品为‘恭人’正五品从五品为‘宜人’。正六品从六品为‘安人’。六品以下的官员母亲和妻子没有诰命。

而且历朝历代,后妃们的生母,虽然没有诰命,但是母凭女贵,也可封为诰命。唐高宗曾经封武皇后的母亲为荣国夫人,连武皇后的姐姐也封为韩国夫人。无独有偶,杨贵妃的生母就被玄宗封为凉国夫人,连自己的三个姐妹也被封为正一品国夫人。

崔姨娘这样含沙射影的剑指太太,多半是下午的时候,太太当着众人面训斥了崔姨娘。所以崔姨娘怀恨在心,早早地在心里盘算好说辞,只待婉莹和林姨娘就席,也当着一家老小说了出来。

李姨娘也没忘记下午被揶揄,还没动筷子先动口,说:“崔妹妹还没喝酒就醉了,府里怎么没有诰命,现放着太太就是正三品的诰命。”

高姨娘看不出两边的明争暗斗,拿着筷子,夹了一根青笋隔着赵姨娘和太太,伸着胳膊放进师大人的碗碟里,嘴上不知趣地说:“李妹妹,崔妹妹刚才说的是诰命夫人,咱们太太是诰命不假,但是是‘淑人’。”云淡风轻地说完,不忘对着师大人体贴地说:“老爷,这青笋是奴家哥哥晌午送过来的,说让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尝尝鲜儿。”

高姨娘并没有想要帮崔姨娘,但是这一句话却让崔姨娘十分称心,崔姨娘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青笋放进口中,有滋有味地说:“这季节能弄来这样的好东西,难为舅老爷了。”

李姨娘显然被高姨娘这一句话搅得有些烦躁,一听崔姨娘说高大爷是‘舅老爷’,立刻抓住话柄,反唇相讥道:“崔妹妹今天真是胡话连篇,咱们家的舅老爷,是先帝亲封的伯远候,年前才添了大胖孙子,什么时候又跑出一个舅老爷来?”

这一句话明着是说崔姨娘,却不小心连高姨娘的脸也给打了。只见高姨娘还未坐在板凳上,一脸急愤地望着李姨娘。

李姨娘原是想揶揄崔姨娘,没想到连高姨娘一并捎带上,看着高姨娘这样急愤愤地看着自己,索性把头一扭,也拿筷子夹了一块青笋,连连赞叹道:“这笋果然清脆,难为高大爷费心想着咱们,大雪天里还巴巴地送过来。”嚼完青笋之后像是负荆请罪一样也给高姨娘夹了一块儿,脸上堆着笑脸说:“你也是个有福的,什么时候贵仪小主也得个一儿半女,你也是个跑不掉的诰命。现在宫中皇长子还未出世,咱们贵仪一入宫就深得圣宠,连升四级,若是拔得头筹,位列四妃是妥妥的。”

李姨娘这一番话,将高姨娘心中的皱褶,熨烫得妥妥贴贴。高姨娘复又容光焕发,夹起那片青笋,洋洋得意地放入嘴中。那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吃得不是青笋,而是龙骨凤髓。如此,还自己往脸上贴金地说道:“你这话说得中肯,我们婉芸从小就是个有福的,先前一个算命的还说,婉芸命中带金,是大富大贵的命相。如今在宫中连胜四级,这在咱们大周朝的后宫,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第161章 妻妾之争

也不知道高姨娘哪里得罪了崔姨娘,平时两人好的能一个鼻孔出气,今儿当着众人面,崔姨娘毫不客气地说:“连升四级也还只是正四品,跟正一品还差着三品六阶呢!还是三姑娘争气,不声不响地竟然摘掉了荣亲王正妃的桂冠,荣亲王是太后和先帝嫡亲的皇子,这在咱们大周朝可是一等一的尊贵。你说是吧?三姑娘……”

崔姨娘当着众人把这个绣球抛给婉莹,婉莹一时间有些局促,放下手中的调羹,将头埋进胸前。

还是赵姨娘开口解了婉莹的困顿,说道:“姑娘在宫里在哪处当差?平时闲来可有作些诗词歌赋?姑娘从小到大作的诗,可都誊给奴家一份,宫中这一章也不能漏了。”

婉莹赶紧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说道:“我在荣寿宫当差,管事儿的姑姑十分宽厚,只让我日日给僖贵太妃捅莲心,敲核桃,收些雪水煮点茶什么的,闲来也胡乱诹了几篇,过几日誊写好,给姨娘送过去。”

“我的儿,甚好甚好。跟着僖贵太妃也能见些世面,李家是两代皇亲国戚,家教家风十分淳厚。奴家尚在闺中的时候,家父曾请李家的教习嬷嬷们来给奴家和姐妹们讲过规矩,一言一行,举手投足,真真是大家风范,至今都让人难以忘怀。话说李家和太太娘家还是世交,真真是让人羡慕的好门户啊。不像我们家,皇商出身,隔着十里地,都害怕别人说‘铜臭’‘势利’四个字。”

赵姨娘起先是看着婉莹,而后又转向太太,最后这句话完完全全是向着太太说。这番妄自菲薄的自谦之话,说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让人无懈可击,还暗暗地打了崔姨娘势利的嘴脸。

太太听后,终于金口启开地说:“你勿要这样说自己,你娘家的生意如今都做到暹罗国,年前舅爷送过来的暹罗鲜果,老爷给几个世交的爵爷们送了些,都说十分鲜美。这才是你的难能可贵呢!”

太太说得云淡风轻,但是亲口说的‘舅爷’二字坐上一干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高姨娘神情落寞地夹了一块青笋,无声无息地放入自己嘴中,然后又静悄悄地咽下去。婉莹淡淡地看着:高姨娘咽下去的不仅仅只是青笋,还有不能替自己哥哥鸣不平的无奈。

崔姨娘一听暹罗鲜果,娇俏的小脸上一脸难受的表情,摇着头说:“奴家吃了那个叫什么‘柳莲’还是‘杨莲’的鲜果,还未张口就被熏得远远的,这样臭气熏天的果子,能会好吃?”

赵姨娘听了也不着急,平和地说:“那果子叫‘榴莲’是暹罗国特有的果物,据说每年给宫里进贡的也有,只是路途遥远,数量不多,所以外边儿也不知道。这果子是有一股邪气的味道,爱吃的人,光闻气味就能垂涎三尺,不爱吃的人,远远瞧见就躲得远远的。大约崔妹妹就是不爱吃的人。”

师大人也不吃盘子里的青笋,自己用筷子夹了几根山蕨,放在太太的盘子里,然后抬头问管家说:“仲远记得夫人吃粥喜欢就山蕨,今日厨房上都准备了什么粥啊?”

管家一听,从怀中取出今日筵席的菜单,前前后后浏览了一遍,喊着嗓子说:“回老爷的话,今儿是正月十五,灶上汤圆元宵捏得多了一些,熬得粥类略少一些,只有六品。四品甜粥有红枣雪蛤粥,百合薏米粥,阿胶八宝粥,当归益母粥。两品咸粥是腊肉槽蛋粥,河鲜粳米粥。

太太与师老爷做了一世的表面夫妻,乍见师大人给自己夹菜,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管家高高的嗓门喊出来,太太才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这些都不好,让厨房做碗金丝血燕粥。”师大人嗓子也高了一个声调,对着管家说。

管家心领神会,喊着嗓子对外面听喝的小厮说:“快快让厨房给太太做两碗金丝血燕粥。”师大人说得是一碗,而管家往外面报的是两碗。

崔姨娘见师大人今日心情不错,也撒娇地说:“老爷连太太常用金丝血燕都知道,奴家是个没福气的,来咱们师府这么多年,金丝血燕也只是听过,没瞧过,老爷你可不能太偏心了。……”

崔姨娘当着一家老小一通发嗲,不说太太脸上已经有了不悦之色,就连赵高李三位位姨娘的脸上也挤了许多厌恶之色。

高姨娘先低声地骂道:“轻浮浪作,当着一家老小的发嗲*,真不要脸。”

这句话说得极低,但是离高姨娘最远的婉莹听得一清二楚。

赵姨娘也夹了一根山蕨,放进自己的碟子里,笑着说:“府里的血燕一年到头,统共就那么一点儿,老爷太太身体不好,只能仅供老爷太太们先用。”

李姨娘接过话说:“妹妹,咱们是姨娘,咱们份例里面哪里有血燕呢?”

崔姨娘原本想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子在师大人面前撒娇,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和恩宠深重。没想到几个姨太太唇枪舌战,邀宠竟然变成出丑,崔姨娘粉嫩的美额上沟壑连连。

除了林姨娘,四位妻妾同仇敌忾针对崔姨娘一人,崔姨娘寡不敌众,只能暂时收敛锋芒,不再说话。倒是把自己的调羹,在碗里‘叮当’得搅个不停。

如此李姨娘也不放过,落井下石地说:“崔妹妹的祖父是五经博士,虽说正八品的官职小了些,老爷却是甚是看重,只说我们这些姨娘都是行伍家出身,不若崔妹妹家里祖上是鸿儒。”

高姨娘不解风情地问道:“李妹妹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李姨娘轻轻抿了一口调羹里的汤汁,笑着说:“即使书香门第,还是鸿儒,就应该知道礼义廉耻。”

一句话没说完,高姨娘‘扑哧’一下笑出来,若不是手中的丝帕捂住嘴,只怕要将口里的菜,喷出来出丑。

李姨娘如此,依然意犹未尽地说:“吃个饭,调羹在盘子里不停地‘咣当’。我们知道妹妹你的出身,定然不会误会,若是老爷带着你出去,你也这么聒噪,不是让人家笑话妹妹像个‘叫花子’吗?”

高姨娘也假意地怼呛李姨娘,实则是揶揄崔姨娘说:“李妹妹是羡慕老爷总带崔妹妹出去,这才说出这样嫉妒的话吗?”

李姨娘浅笑着说:“还是高姐姐知道我的心,我嫉妒的不行。”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不理崔姨娘已经气歪了的小嘴。

师大人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林姨娘,又与神情落寂婉莹四目相接,厉声说道:“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话音刚落,次席上婉苹忽然放声大哭:“哇哇……娘……”

崔姨娘正在气头上,听见婉苹大哭,怒声的呵斥道:“你娘还没死,你给谁嚎丧?”

这一句话,吼得婉莹身体一晃,差点将手里的调羹吓掉地上。

婉苹揉着自己的小花脸说:“娘,三哥打我,还拿筷子扎我的脸。”

李姨娘一听,赶紧从座位上弹起来,走到少爷和小姐们的次席上,一把抓住绍杨的夹袄,厉声问道:“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她是你亲妹妹,你不照应她,还当众作践她。”

绍杨被崔姨娘抓起来,也憋着一肚子的邪火哭着说:“我跟二哥哥猜灯谜,她总把我的灯谜告诉二哥哥,害得我总输。我让她闭嘴,她还骂我。”

高姨娘夹了一口青笋,得意的放进口中,小声说:“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崔姨娘见自己的两个孩子窝里斗,心里十分窝火,登时松开绍杨,一个花巴掌扇在婉苹的小脸上。婉苹原就是在哭,被崔姨娘这一巴掌打得更加委屈,扯着嗓子哭喊。

崔姨娘打了婉苹,又心疼又急愤地骂道:“火燎了毛的冻猫子,哪里有热炕你往那里钻。你也看看清楚什么是高台面,什么是亲兄弟,帮着别人欺负你哥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赔钱的贱货。”

“娘……三哥撒谎,是三哥自己输了灯谜,自己赢不过二哥哥,拿我出气。”

事关绍柏,李姨娘也赶紧丢下筷子,急急忙忙地扑过来,拍了拍绍柏的肩膀说:“你也是的,三弟弟还是个小孩子,你让让他哪里就把你小了去?好好的元宵家宴,让你们搅和了。”

李姨娘说得是孩子们哭闹,扫了师大人的兴致。没想到崔姨娘多心,还以为李姨娘实在针对自己。登时脸一扬,劈口问道:“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凭什么说我们搅和家宴!也不知道是谁,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你挤兑我可以,你挤兑我孩子们,休想!”

李姨娘原本也没挤兑崔姨娘,反倒被崔姨娘如此宣泄,心里也一百个委屈,拉着脸大声说:“我挤兑你,你也不拿把镜子照照自己的德行,整日里妖妖佻佻,你给我提鞋,我还嫌不配呢!别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好歹咱们都留些脸面吧!”

崔姨娘原本怒火冲天,忽然间脸色大变,复又哭闹撒娇地扑到师大人跟前,脑袋往师大人身上一顶,大声地哭诉:“老爷,她们都容不下我了,我们娘儿仨没活路了,老爷,你也不管管她们。”

师大人一脸怒火,大声说:“不想吃饭,都给我滚,几时我早早闭了眼,看你们能闹到阎罗殿去。”

正堂里鸦雀无声,一屋子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婉莹忽然清清楚楚地看到崔姨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九死一生的释然。

太太冲着李姨娘摇了摇头,使了一个眼色。李姨娘松开绍柏,知趣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脸诡异地看了崔姨娘一眼。崔姨娘眼神中有些慌乱,随即还李姨娘一记厌恶的白眼。

厨子急匆匆地端了两碗金丝燕窝,满头大汗地赶到正堂,管家接过条盘,踅摸到师大人身边,将其中的一碗放在师大人面前,又将另外一碗放在太太面前。

师大人端起自己面前的金丝燕窝,隔着林姨娘放在婉莹手边。然后对着众人说:“三姑娘,你过来,给太太磕个头,从今往后,你就是大房里的嫡出小姐了。”

第162章 过继为嫡

婉莹看到金丝血燕先是吃惊,再听到师大人的话,更是愕然不已。呆呆地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师大人。

师大人今夜实在是扫兴,但是看着婉莹,还是挤出了许多慈爱的微笑,说道:“傻孩子,你过来,给你母亲磕个头。”

方才众人说诰命夫人的时候,婉莹心里一直在盘算,等过几年自己坐稳了亲王正妃,求一求荣亲王,让朝廷也给母亲一个诰命,也算是了却了母亲一世的委曲求全。

更何况太太从小就抢走了绍松哥哥,如今连自己也要过继给太太,那母亲膝下不就没有一个孩子了吗?想到这里,婉莹心中十分不愿意,眼睛里也挂了许多委屈的眼泪。

太太不吭声,还是带着正室风度微笑着看着婉莹。旁边的赵姨娘,笑着说:“我的儿,你的福气来了,赶快给太太磕个头,从今往后你就是咱们府上嫡出的小姐了。”

婉莹眼里噙着泪,也不用丝帕擦拭,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高姨娘附和着说:“三姑娘,还愣着做什么,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

“是啊,姑娘,都是一样的小姐,嫡出和庶出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太太既认你为亲闺女,这是你和你娘的造化,赶紧给太太磕三个头,从今往后你才是咱们府里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李姨娘说。

婉莹的眼泪一泻千里,止也止不住,任由这委屈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裙衫。

“青儿,这是咱们母女的荣耀,快去给太太磕头,快去啊!”林姨娘用自己的帕子,剪断了婉莹眼中的泪水。

婉莹摇着头哭着对林姨娘说:“娘……娘……”

林姨娘一手给婉莹擦眼泪,另一只扶着婉莹肩膀的手,狠狠地捏了婉莹一下,然后缓缓地说:“傻孩子,从今天起,太太才是你娘,你以后得叫我姨娘了。”

婉莹摇着头,一头扑进林姨娘的怀里,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对婉莹来说是个莫大的打击。她自幼与林姨娘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就要熬出头,却不得不过继在太太的名下。

过继这件事情,师大人,太太,林姨娘早就在婉莹回家之前就商量好了。宫中除夕夜宴上的风波早碧桐姑姑几天就传到师府上。

师大人和林姨娘思虑了几天几夜,还是决定把婉莹正式过继给太太。只有这样婉莹才能摆脱庶出的身份,才能在冯周两位嫡出的小姐面前抬起头。

林姨娘虽然不舍得,但是她心里明白,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只一味不舍得,将来恐怕会耽误了婉莹。尤其是如今朝局晦暗不明,万一将来风云突变,荣亲王坐了大位,大周朝的嫡皇后,怎么能是一个庶出的女子?

当年先帝还未大婚就登基。敏侧妃和宝侧妃,两人争夺皇后之位。宝侧妃就输在庶出小姐的身份上,只能做了从一品的宝华夫人。敏侧妃因为是嫡出小姐的身份,险胜而出,成为先帝的孝敏皇后。

有这样的先例在前,就算将来荣亲王据理力争,满朝士大夫也会质疑婉莹的出身。与其到时候为难,不如趁现在直接过继给太太,有了嫡出的名分,就算日后有人拿这件事情做文章,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太太端庄持重地走到林姨娘和婉莹身边,爱切地摸着婉莹的头发说:“我的亲儿啊,你也不必过于不舍,我是你娘,林姨娘也是你娘,我跟老爹商量了,你还住在惜珍阁,只出阁之前早晚过来,让娘每日看看你,咱们娘儿俩说说话,好吗?”

这话让林姨娘也有些喜出望外,她不介意什么名分嫡庶,她只想让自己的婉莹顺顺当当,如今还能继续跟婉莹住在一起,已经是意外之喜,所以赶紧起身福了福身子,拜谢道:“谢谢太太成全,奴家一定替太太好生照顾好婉莹小姐。”

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站在婉莹身边。

林姨娘赶紧拉着婉莹起身,太太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急急地捧着一个红布团,放在婉莹的裙边。

“小姐,赶紧给太太磕头,磕了头,你就是太太的亲闺女了。”林姨娘笑着说。

婉莹流着泪跪在布团上,毕恭毕敬地给太太磕了三个头。眼泪落在布团前面的石板地上,一滴一滴地汇成一团,像一涡漆黑的深潭,拉着婉莹往里沦陷。

磕完头,太太从脖颈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金项圈,系在婉莹脖子上。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那块金锁吧?老太君传给老太太,老太太又给了太太?”高姨娘如数家珍地说。

“太太,这锁子是要给将来当家奶奶的,婉莹可不能要啊。”林姨娘也看出来,这是府上女眷们的传家宝。

“林姐姐不要这样客套,不给婉莹,左右将来也是绍松媳妇的,一左一右还不都是一样的?”崔姨娘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口中十分艳羡地说。

“这物件儿原本是要给媳妇儿,可是婉莹是我闺女,我就少不得只疼闺女,不疼媳妇了。老爷不会不同意吧……”太太一边系金项圈的扣,一边问师大人。

“太太能如此疼爱婉莹,我心里十分欣慰,这锁给婉莹也是一样的。”

师大人一语定音。婉莹带着沉甸甸的金项圈,又俯身拜谢太太。

家宴至此,对婉莹来说,已经是索然寡味,一桌子的珍馐美味,吃在嘴里都如同糟糠。旁边的觥筹交错,刀光剑影婉莹也无心理会。

散了宴席,崔姨娘跟着婉莹,说是送婉莹回惜珍阁,一路上不停地打听九王爷和十王爷的事情。

“三姐儿,你做了王妃,可得想着你妹妹,姨娘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娘的事情,不像高姨娘和李姨娘她们当年排挤你娘,如今见你们得势,又赶着过来巴结。姐儿可得把眼睛擦亮,分清楚好坏人。”

婉莹笑而不语。崔姨娘松开婉莹,又拉住林姨娘的手,继续表白心智般,说道:“林姐姐,你可是个明白人儿,你说咱俩姐们这么多年,从来没红过脸,如今姐姐运道好,一定要拉妹妹一把。”

“崔妹妹说得哪里的话,老爷向来疼爱妹妹就比姐姐多一些,妹妹都妄自菲薄,姐姐更没出落脚了。”

“林姐姐,你是最与世无争的好人,前几年高不死的那么拉拢我挤兑姐姐,我都没答应。如今她婉芸封了贵仪,她理我都不理,牛气得都飞上了天,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几年她在我身上不知道拐走了多少金银,如今竟然这样在我头上拉屎屙尿。”

“咱们都是老爷的妾室,说这些话,老爷听了心里难受,以后妹妹还是别说这些话了。”

“姐姐,我最近跟几位爵爷府里的小妾们打牌,也听到了些风声,去年在玉门关抓了一个西域的细作,押回京城途中咬舌自尽。这事儿你知道么?”

“没听说过……”林姨娘想了半天,说道。

“姐姐,你过来我瞧瞧告诉你……”

林姨娘将头凑到崔姨娘嘴边,只听崔姨娘说:“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拿了一个西域进贡的红宝戒指,写了一封匿名信,说咱们老爷里通外国。”

“一派胡言……老爷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林姨娘反对道。

“姐姐,你小点儿声,这事儿也是刑部老爷的小妾,私底下偷偷跟我说的,真真假假咱们不能不防啊!”

“不可能,绝不可能。”林姨娘坚决否认。

“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原本我那几个牌搭子对我都是言听计从,毕恭毕敬的,也不知怎么了,最近都敢对我蹬鼻子上脸,指手画脚了。我私心想着,咱们家二小姐当了贵仪,三姑娘马上又聘为王妃,她们这么对我没道理啊。唯一的解释就是,上面儿估计放出风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姐姐若是见了老爷,也变个法儿跟老爷说说,私下里准备一下,万一是真的,咱们也好早有准备不是?”

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分岔口,林姨娘温婉地说:“下着雪,我就不虚留妹妹喝茶了,早些回去收拾收拾安置了吧!”

回到惜珍阁,婉莹一把扯下金项圈,气急败坏地丢在一边,恼怒地说:“崔姨娘是怕爹爹倒了吗?这么上赶着给自己找后路!婉苹还是个娃娃,就这么急不可耐!”

林姨娘心里明白,婉莹这是借题发挥,明明心里恼怒自己把她推给太太,不紧不慢地坐在婉莹面前,婉言相劝道:“青儿,你还小,不知道到嫡庶之分的厉害!”

“娘,你总说青儿这也不懂那也不懂,可是青儿有一样是懂的,青儿看着哥哥养在太太身边,娘为此掉了多少眼泪。如今娘自己把青儿推给太太,青儿还真是不明白为什么?”

“孩子,这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娘的孩子,难道就因为哥哥是男孩子吗?”

“青儿,娘知道你心里不愿意。爹爹和娘能害你吗?听说宫里面嫌你是庶出的,你爹爹几夜合不上眼,也是为了你,才跟太太商议了这件事。”

“娘,青儿跟了太太,将来的诰命不就是太太了吗?娘,你为了青儿,受了一辈子的委屈,青儿不能让娘这一辈子就这么委屈下去。”

林姨娘豁然开朗地笑了一下,说道:“儿啊,只要你能好,什么诰命不诰命的,娘根本不稀罕。”

“娘不稀罕,青儿稀罕。青儿看着娘在府里委曲求全了一辈子,青儿定会让娘扬眉吐气的。”

“儿啊,只要你能好,娘就能扬眉吐气,就算你过继给太太,说敢小瞧了娘呢?你看看今日的崔姨娘,这就是最好的例子,往常就属她最猖狂,勾搭着高姨娘,作践咱们,如今呢?看着咱们好,她就上赶着过来巴结,把所有坏事儿统统推到高姨娘身上,这就是人心啊!拜高踩低,捧红打绿!孩子,只有你好,娘才能好!”

“这些青儿都知道,哥哥过继给太太,娘百般不愿意,如今却把青儿推给太太,青儿心里担心娘,是不是不想要青儿了?”

“傻孩子,太太没有孩子,就算不养在太太那里,养在娘这里,你哥哥仍旧是府里的长子,无嫡长为大。可是你不同啊,你马上要去荣亲王府,冯周两家官职都是正一品,在你爹爹之上,而且两位小姐一个是武安侯夫人的嫡出小姐,一个是周大人的嫡亲胞妹。这身份咱们不能不放在心上。你现在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等你进了王府,你就明白,就连下人们也是见人下菜碟,也会分三六九等。爹爹和娘不愿意你受这份委屈。”

第163章 情窦初开

因着宫中宫规所限,回到家中婉莹如同离了笼的雀,脱了缰的马。师大人怜惜婉莹不日就将出嫁离府,比着先前更是娇惯。

林姨娘狠心把婉莹过继给太太,心中对她也多是亏欠,比起之前严格的管教,现在也多有不忍。

爹娘的不舍和偏爱,娇纵得婉莹*上三竿,都还在寝被里不肯出来。

这一日婉莹睁眼的时候,日头已经爬上床,懒懒地偎在被窝里看书。听得楼下一阵铜铃般清脆的喊叫,便知道是伯父家的婉婷过来了。脸上收住笑容,将书丢在一边,复又躺下来,假装睡觉。

婉婷进了阁楼,看到婉莹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小姑娘炯炯的小眼,滴溜一转,心想:如此这还了得?

蹑手蹑脚地走到婉莹的床边,忽的一下压在婉莹的身上,然后又在婉莹身上来回揉搓抓挠。

婉莹赶紧把头伸出来,连连求饶,说道:“好妹妹,姐姐再也不敢了。”

婉婷见婉莹求饶,丢开手,依旧气鼓鼓地说着:“眼看就是要做王妃的人了,还这懒虫似的,姐姐是铁了心,让王爷笑话咱们师家女范不严么?”

婉莹看她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又刮目相看又觉得憨厚好笑,哄着她说:“姐姐给师家门楣抹黑了,是姐姐的过错。可是若是王爷不笑话姐姐,婉婷刚才的话,岂不是杞人忧天危言耸听乎?”

婉婷被婉莹的歪理一时弄乱的头绪,可是不一会又一本正经地说:“若是王爷不笑话姐姐懒惰,妇仪有失;那是王爷真心喜欢姐姐,所以才爱屋及乌。这固然是极好的。可是姐姐却不能因此懈怠,我娘说过‘人心常变,未能预测。夫妻之道亦不外乎’。今日之好或许就是明日之祸。姐姐之前给婉婷讲过的故事,姐姐自己忘记了吗?”

婉莹不解地问:“是吗?姐姐给小婉婷讲过什么故事啊?”

“姐姐曾教过婉婷读过诸子百家的书,其中有一篇是韩非子的《说难》,姐姐不记得了?”

一提《说难》婉莹立马知道婉婷想要说什么,接过话说:“色衰而爱弛?”

婉婷点点头,稚嫩的口气说:“弥子瑕得宠于卫灵公的时候,自己吃剩下的桃子给卫灵公,卫灵公认为这是弥子瑕爱自己太深,不舍得吃给自己。弥子瑕母亲生病,驾着卫灵公的马车去探望,被告发到卫灵公那里,卫灵公却说弥子瑕孝顺难能可贵。”

婉婷停下话,婉莹接上说:“弥子瑕年老色衰之后,被卫灵公厌弃,卫灵公处决弥子瑕的理由就是,他曾经给自己吃过剩桃,违制驾乘过自己的马车。同样的事情,宠爱的时候是一个样,不爱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卫灵公不过是一方诸侯王,尚且如此。荣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之尊,比起卫灵公,地位不知道尊崇多少倍。姐姐是要嫁给亲王做正妃的。而且婉婷听说武安侯冯家和兵部尚书周家,都想让自家的小姐嫁入王府,姐姐若是能一世盛宠,自然是婉婷心中所愿,只可惜这么多官宦女子前仆后继地投向王爷的怀抱,姐姐真的敢断定,色衰爱驰的时候,王爷以然能像如今这样宠爱姐姐?”

婉莹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心中腻腻地发乱。眼前冯周两位小姐尚且不能自己做主,将来的事情,又怎么能随心所欲呢?

想到这里,婉莹心里略略发窘,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妹妹,心里暗暗叹服:或许过不了几年,她也将嫁为人妇。伯父世袭了祖父的侯爵,她的生母又是伯父的正室夫人。她高贵的出身,嫡出的血统,将来也必定是要为人正妻。伯父和伯母必定千方百计地为她寻得如意郎君,托付终身。

想到此处,婉莹的思绪忽然想到那个从未谋面的冯小姐,她大约也是和婉婷一样,有着骄傲的出身,强大的家世,良好的教养,那么她的父母肯定也是希望她能为人正妻吧……思绪再也想不下去了。

婉婷见婉莹半天不语,以为是自己言语过重刺伤了婉莹,连忙说:“姐姐,婉婷是不是说错话了?”

看着她惊恐的笑脸,婉莹也知道自己方才失神吓着她了,连忙换了一副面容,嬉笑着逗她说:“你开口女范,闭口夫妻,小小年纪不会是想嫁人了吧?”

她见婉莹不再伤神,眼睛里的紧张悄然散去,义正言辞地说:“婉婷已经十一了,姐姐再不许这样打趣婉婷。”说完小嘴一撅,腮帮子硬硬地鼓着。

她似怒还瞋,忽然悄悄地贴在婉莹的身边,拉婉莹坐在床上,凑在婉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婉婷已经有心上人了,此生非他不嫁。”

婉莹以为婉婷跟自己开玩笑,可是见她的样子极认真,不像是同自己说笑的模样,更何况这样的玩笑也不是胡乱开得。

婉莹巧笑倩嫣问她:“是哪家公子?如此三生有幸,得到我们师家侯爷府嫡出小姐的垂青?”

婉婷先是难为情了半天,看了看婉莹,眼中闪烁着信任的光芒,索性也不避讳,直接贴在婉莹的耳边说:“我只跟姐姐一个人说,姐姐发誓不能说出去。”

婉莹举起手说:“姐姐若是说出去,嘴上长疔,身上烂疮。”

婉婷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才放心地贴在婉莹耳边说:“新晋的镇远将军,贺佑安。”

听到‘贺佑安’三个字的时候,婉莹心里倏然堵了一下,如同岔气一样,痛彻心扉,手捂着胸口,一点也不敢动。婉婷见状赶紧用手不停地给婉莹揉搓。

缓了半天,岔住的那口气才算顺过来。心中还是纠结,眼神中多了些惊恐的凌厉。眼前的婉婷天真烂漫,一心一意地念着春闺梦里人的故事。

婉莹将眼神错开,看着窗前摇摆的碧玉珠帘,此刻清脆的绿色,是那样冰冷彻骨,窗外寒风呼啸,不时从窗隙中挤进温暖如春的室内,还未吹散脸上的浮热,就已经消逝在红炉香雾的缭绕之中。

掉在塌边的诗集,正是那首《春江花月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尽,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硬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张若虚写尽春夜之景,可是那句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说的不正是眼前的三个人么?

无心赏析,亦无从跟婉婷诉说这其中的原由,怔怔地看着半翻半卷的书卷。

婉婷并未察觉婉莹心里的周折,依旧小声兴奋地说:“贺将军也尚未婚娶,姐姐可知道贺将军?咱们大周朝最年轻的将军,前不久做了征南大军的大元帅。如今兵不血刃光复了金陵城,爹爹也盛赞贺将军是‘天降的将才’!”

“金陵城光复,你怎么知道?”

婉婷稚气未脱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狡黠,难为情地说:“我偷偷看了爹爹书案上地邸报。”

“小东西,你可真是下功夫!”

“那当然了,将军在外面打仗,婉婷放心不下。”

婉婷说了半天,见婉莹不言不语,以为婉莹不知道那人是谁。绘声绘色地说:“姐姐都不知道,贺将军现在都成了京城待嫁小姐们的心病了,听到也不是,听不到也不是。姐姐不会真的没听说过贺将军吧?”

婉莹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只是自己跟贺佑安是那样的纠葛,又怎能宣之于口?

“皇上亲封的镇远将军,京城还有谁会不知道啊。”婉莹放下心中的思绪,浅笑问道:“空穴来风,或许人长得鄙陋不堪也未可知,到时候你不后悔么?”

婉婷反复摩挲着腰间垂挂的流苏香囊,颇为矜持地轻声细语地说:“婉婷见过贺将军,最是英俊非凡,气宇轩昂。”

婉莹愕然,轻轻捏了婉婷微肥的小脸,问道:“师家向来门风极严,你是怎么见得他?”

婉婷红涨着娇俏的小脸,支支吾吾地说:“南征开拔那日,爹爹奉命去相送,婉婷想出去玩,就央求爹爹,最后婉婷假扮爹爹身边的小童,挤在夹道欢迎的人群里,看到了贺将军。就那么一次。”

婉婷女扮男装虽然有违家规,可是她年纪幼小,也算不得什么大错,更何况伯父溺爱这位*,两府上下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你这心思不怕伯父知道了打你?”婉莹吓唬婉婷说道。

“婉婷和贺将军郎才女貌,婉婷嫁给贺将军,爹爹欢喜还来不及,为什么打婉婷?”

“好不害臊的蹄子,郎才女貌也是你自己说自己的话吗?”

婉婷不谙世事地说:“家里的嬷嬷们说婉婷长得标致,几个叔叔们的家眷也说婉婷长得齐整。爹爹和娘带婉婷出去赴宴,没有不说婉婷好看的。婉婷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觉得自己长得甚美,婶婶们都说婉婷长得像姐姐,可是婉婷自己觉得:婉婷的眼睛稍微小了一些,鼻子跟姐姐比也稍微有些逊色。”

婉莹好羡慕婉婷这样至真至纯,明知故问地说道:“你可断定贺将军喜欢你?”

婉婷撅着小嘴说:“贺将军为什么会不喜欢婉婷呢?人常说‘郎才女貌’‘英雄难过美人关’婉婷虽然不及姐姐倾城美貌,可也算得上佳人一位。他焉有不喜欢的道理?”

果然赤子之心至纯,婉莹不禁笑了出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亏你说得出口,半点世家小姐的矜持也无。还有一点爵爷府里嫡小姐的风度吗?”

“姐姐真是的,婉婷把姐姐当知己,心里的话全部都跟姐姐说,姐姐怎么能笑话婉婷呢?”

第164章 闺阁之乐

“好好好,好小姐,姐姐不笑话你,姐姐跟你赔不是了。”

婉婷旋即又喜笑颜开地说:“姐姐是荣亲王妃,贺将军又是王爷的部下,听说王府里还有一处院子是给贺将军住的呢。婉婷以后就住在那里,日日与姐姐相伴可好?”

“连这个你都知道?”

“我拐弯抹角跟哥哥们打听的!”

“若是如此,那真真是再好不过了。”的确,若真的如此,其实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了。

“几时你真的嫁了贺将军,一定要住在王府的院子中,咱们姐妹一处作伴。”

婉婷憨笑着说:“那是自然!”语气中的自信自负仿佛已经同贺将军定了婚约一样。

洗漱完毕,婉莹家里的姐妹们也似下了帖子一样,齐齐地聚在婉莹的阁楼上,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一下子拥挤不堪。三个小姐并着丫鬟婆子一共是十几个人。婉芬和婉苹还不停的追逐打闹,一时间屋子里显得更加拥挤。

红芙拿了兽炉的铁笼罩在炉子外面,为的是周全。婉婷,婉芬,婉苹年纪小,跑来跑去,火炉罩上盖子,就是怕烫着她们。

绿蓉也将正月里才有的几样精致点心摆在桌上。茶水自然是冬日里的松针红梅毛尖茶。齐秋丽按着人数,摆下了婉莹收藏的各色茶杯子。

齐秋丽端着茶水给婉苹,小丫头忽然冷不丁地喊了一句:“丑八怪,你是从哪里来的?”

婉莹正喝茶,被这一句话惊得放下了茶杯,心里腻烦地念叨:“如此口无遮拦,出口伤人,崔姨娘平时怎么管教。”但是话到嘴边,只能是:“婉苹不可无礼。”

婉苹听了婉莹的训斥,撅着小嘴,蛮横地说:“丑八怪,丑八怪,你从哪里来的?你的脸丑死了!”

齐秋丽举着茶杯,两眼泪汪汪地站在婉苹的前面。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脖子里。

“婉苹,不可口无遮拦。”

婉苹翻着白眼吐着舌头说:“三姐姐,你不要对婉苹颐气指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你是过继给太太的,不是太太亲生的,跟婉苹一样,都是庶出的小姐。我才不要听你的话!”

婉容看着婉苹不像话,喝了一口茶,也开口说:“婉苹,你太没礼貌了。”

婉苹两手掰着下眼皮,翻着白眼,吐着长舌头,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赖在家里吃白饭的蠢东西。”

婉莹愕然,婉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才七八岁,还是个哭的时候找奶妈的小丫头,真么能说这样伤人心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婉容走到婉苹面前,伸手就是一巴掌,破口而出,喝道:“我是师家的大小姐,岂容你个丫头片子胡说八道。”

婉苹刚开始只是觉得这样说很好玩,被婉容一巴掌扇在脸上,呜呜地大哭着说:“大姐姐,你打我,我不依你!我跟我娘说……”说完,抹着眼泪,拉着奶妈飞出了阁楼。

林姨娘捧着几盘精美的小菜,一进屋就问:“五姑娘怎么哭着走了?”

“婉苹骂大姐姐是老姑娘,蠢东西,还说三姐姐是过继给太太的闺女。”婉芬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姨娘手里的菜肴说道。

见婉容眼里也汪着一泡泪,林姨娘拿了帕子,安慰道:“大小姐,别听小孩子胡说八道。”

婉容接过帕子,哭着说:“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还不是大人说什么她学什么?”

林姨娘心知肚明的道理,但是少不得安慰婉容说道:“大小姐,大正月里流眼泪儿可不好,姨娘做了几样景致的小菜,大小姐尝尝。”

婉芬当仁不让地拉着婉容坐在桌子边,奶声奶气地说:“大姐姐,你别理她,我娘跟我说,那娘儿仨都不是正路子的人,迟早让老爷扫地出门。”

林姨娘赶紧拿了一块糟卤鸭信,忙忙地塞进婉芬的嘴里,急急地说:“四小姐,尝尝姨娘做的卤味好吃不好吃?”

婉芬嚼着口中的鸭信说:“还是林姨娘做的菜好吃,我娘日日只会让厨房腌咸菜,吃得婉芬一肚子酸水!”

林姨娘又拿筷子夹了几片五香鹿肉,嘴上爱溺地说:“四小姐喜欢就好,好好在这儿顽,姨娘吩咐厨房今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姨娘,我要吃糯糯的粉蒸肉,还有江米水晶丸子,还有甜甜的八宝米饭,还有酸酸的山楂橘子甜汤,还有甜酒小汤圆,还有肥肥的烧鹅……!”婉芬听到今天在惜珍阁吃饭,高兴地把自己喜欢的菜式,一股脑都说出来,如此眼睛还不停地翻动,极力地思索着,生怕自己说漏了那道菜。

“好好好,姨娘这就去跟厨房上吩咐,按着四小姐的菜谱,统统端到阁楼里可好?赵姨娘厨房上的粉蒸肉做的最好,我亲自去请了厨子来,做给四小姐吃,好不好?”

婉芬听了喜出望外,拉着婉婷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两人年纪相仿,都贪玩,平常总是随身带着几样玩具。两人凑到一块儿,拿自己体己的玩具都倒在一张桌子上,什么蒙眼拼相,打达摩,珠络弹珠之类的,满满地铺了一桌。婉婷,婉芬俩人凑在一张桌子上,聚精会神地玩起了对方的玩具,婉容和婉莹则依着茶几,有一句没一句地看着两人闲聊。

婉蓉本就是闺阁弱质,向来不喜吵闹喧嚣,刚才又被婉苹羞辱,见她们二人玩得热闹,便起身推说想要回去。

婉莹知道婉容还是为刚才婉苹那句话,弄得心里不舒服,拉着婉容的手说:“姐姐,刚刚煮好的松针红梅水,冲毛尖是再好不过的了。”

滚烫的茶水隔着黄玉茶杯,等暖热了手,毛尖也舒展开来,一饮而下,说不出的清新爽口。

“妹妹的茶,果然是好,姐姐平日里那些好茶真是白白糟蹋了。”

“毛尖虽名贵,但是更妙的是毛尖茶消食解腻,正月里饮也算不得有失风雅。”

“婉蓉虽不善茶艺似乎也听说,夏饮绿茶,冬饮红茶。这毛尖是绿茶,夏季饮用自然适宜,没想到冬季饮用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说着说着,婉容眉间的局促渐次消散,姐妹俩边喝茶边说茶话趣事。

婉莹知道婉蓉向来不喜在风雅上用心,所以也不便与她深谈饮茶之道。

再看婉容今日身着雏红梅花琵琶领外裳,双云髻上一丝不苟的坠着两支镂金扁簪,簪子头上盈盈垂挂着两尾光洁顺滑的流苏,随着婉蓉一笑一颦来回游动,十分灵动增姿。

“姐姐今日容光焕发,显得妹妹过于慵懒了。”

婉蓉听婉莹夸赞,脸上并没有什么起伏,弱弱地端起茶杯,微微地抿了一口,半日说了一句:“妹妹娇懒,是有福之人。”

她半天不说一句话,婉莹就囧在哪里。听了她的话,明白话中有话,不由得囧上加囧,囧不堪言。那边嬉笑玩闹之声充斥着整间屋子,这边静的婉莹都能听见自己心里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滴在心上,少不得湿腻腻的,有些倦怠。

婉蓉也不吭声,婉莹想找个话题,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两人就这么握着茶杯,看着那边的几个人玩闹。

许久,婉蓉压低声音,倾着头,凑在婉莹耳边,幽幽地说到:“你那个宫里带回来的丫鬟不像是个实在人。”

婉莹乍一听,忽然觉得芒刺在背,一直也总觉得秋丽最近怪怪的。说蹊跷吧?有些,可是又说不上那里蹊跷。

“冷婆婆说的,她说这丫头不实诚。”

青铜纹兽方杯遇热快,散热更快,婉莹刚拿在手里只觉得烫,两口茶功夫,便是冷飕飕的冰。

放下茶杯,捧起手炉,发现里面的碳也燃尽了似的,只那么一点点的余温。婉莹抱着手炉走到秋丽身边,她正蒙着眼,往画好的脸相上摆鼻子。

“秋丽,你去跟小厨房说一声,先把准备好的各色杂面的荷叶汤,送上来几碗与大家,还有这手炉里的炭也燃尽了,去添些来。”

听婉莹吩咐有事,原本坐在窗前晒太阳的红芙,撇下手中的瓜子,起身说:“让她们玩吧,她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去。”

因是遮着眼睛,秋丽嘴角一抿,似有不悦之意,待及摘下蒙眼的布条,却是笑嘻嘻地说:“让红芙带我一起去吧,我也好熟悉熟悉。”

婉婷婉芬一听荷叶汤,便丢下了手里的玩具,婉婷说:“还是叔叔府上吃食讲究,连喝汤也这么多的学问。上次叔叔寿宴,在你们这儿喝了荷叶汤,喝得时候心里想着,回家我们也比着你们的模子做一套,比你们的花样还多,可是回家偏偏忘了,今日若不是婉莹姐姐提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转身有对跟来的小丫鬟说:“彩蝶,你可给本小姐记住了,回去记得提醒我。”

婉莹听她说的又可爱又可笑,不由得逗她说:“我的小姑奶奶,阿弥陀佛,以后可不敢再给你吃稀奇花样的东西,你若是爱上,我们府上岂不没饭吃了?”

她听不出婉莹话里的玩笑,一时间瞪着圆溜溜水汪汪的小眼睛,撅着嘴说:“为什么给我吃,你们府上就吃不上了饭了?我的肚皮又不大,吃不了多少饭食。”

婉莹一听‘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婉婷果然赤子之心,天真可爱,笑得婉莹快要岔了气,好容易理了理气息说到:“你既要吃又要学,厨房里的大娘们既要给你做菜,还要教你们府里下人学做这道菜,你说哪里还有功夫给我们做饭?我们岂不是没饭吃了?”

众人一听,都笑得合不拢嘴,连最不善打趣人的婉蓉姐姐也拿帕子遮着嘴,笑得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忽然阁楼的门‘哐啷’一声,被收推开,众人抬眼一看,竟是崔姨娘怒气冲冲地进来,身后跟着奶妈,奶妈身上背着婉苹。

崔姨娘来者不善,走到婉蓉面前,不由分说,直接伸手给了婉容一巴掌,打得婉莹直接掉了手中的青铜杯子。滚烫的茶水,泼在裙子上,隔着层层裙纱,依旧烫得婉莹疼,看着‘轱辘’滚远的方杯,婉莹顾不上疼,赶紧站起来,走到婉蓉身边。

未及婉莹开口质问,崔姨娘恶人先开口,不由分说地骂道:“呸!黑了心的毒妇,七八岁的娃娃,你也伸手打她。你当她死了娘吗,就敢这么欺负她。”

第165章 两妾相争

这样的泼妇骂街,不说婉莹目瞪口呆,接不上话,就连挨了打的婉容亦是憋涨得满脸通红。跟着婉蓉过来的老婆子,捅了捅婉蓉身边的小丫鬟,然后自己赶紧飞出惜珍阁,回后院报信儿。

小丫鬟见自己主子连连被欺负,走到崔姨娘跟前,口不饶人地说:“姨娘也该珍重些。小姐是主子,就算有什么闪失,自有老爷和太太教训她。什么时候就轮到姨娘大巴掌打她,大口唾沫啐她。大正月里的,就算我们下人们一时不注意做了错事,也都有尽让,能打的也暂时记着帐,好歹等过了正月再发落。”

小丫鬟说得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连婉莹也暗暗佩服,小丫头的勇气实在可嘉。

崔姨娘丹凤眼一挑,转身对着小丫头也是劈脸一巴掌,嘴上骂骂咧咧地说:“窑子窝里塌了墙,怎么让你这个卖逼的娼妇跑了出来。姨奶奶我教训她,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小丫鬟被打被骂,不羞不恼,伸着脖颈说:“全天下人作践我都使得,唯独姨奶奶不配。我若是个娼妇,姨奶奶又是什么?”

崔姨娘恼羞成怒,直接调转炮口,向小丫鬟扑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今儿我打死你,只当家里面死了一只骚猫臭狗。”说着登时又是左右开弓两个嘴巴子,然后满手珠翠,将小丫鬟的脸皮扯得老长。

婉莹想要过去拉住,被婉蓉一把按住。

小丫鬟一把推掉崔姨娘的手,口中破口大骂,咄咄逼人地说:“我今儿就是死了,也是护主救主。老不死的贱骨头,今儿索性跟你干一场,死了也罢。”

崔姨娘气势汹汹,毕竟养在深宅,说起打架斗殴,还是小丫鬟更胜一筹。婉莹张口结舌地看着小丫鬟把崔姨娘的扯得纷乱,如此还不够,鼓着腮帮子咬着牙,狠狠地在崔姨娘的脖颈上,啃了一口。

崔姨娘原本还是:“娼妇,贱婢”的胡乱喊叫,被咬了一口之后,不再费力气,一心一意跟小丫鬟打斗。眼看败局已定,急地冲着婉苹和奶妈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吗?看着我被打也不帮我。”

小丫鬟骑在崔姨娘身上,双手扯住崔姨娘的领口,一上一下地将崔姨娘的头往地上磕。头上的珠钗在木地板上‘格格’只响。

“住手,赶快助手!”

林姨娘这一声,惊醒了吓坏了的婉莹,脸婉蓉也扭捏地起身。

林姨娘一把将小丫鬟扯到一边,然后扶着崔姨娘站起来。正巧李姨娘也听了老婆子的口信,火急火燎地赶到阁楼上。

眼见众人都来了,崔姨娘走到小丫鬟身边,伸出手又甩了一巴掌,嘴上骂道:“小娼妇,你等着,我让老爷打死你。”

李姨娘早听说崔姨娘打了婉蓉,走到婉蓉身边,冲着崔姨娘啐了一口说道:“呸,我就不信老爷听打了他闺女的贱人谗言。”

“是你闺女先打我闺女,你们倒是恶人先告状。我就不信老爷不管这事儿!”崔姨娘说完捂着自己的脖颈‘哎呦’一声。

“婉蓉打婉苹,那是姐姐教训妹妹,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是主子,你凭什么打她?跟老爷评理我也不怕。”

因为是正月里,师大人衙门无事,早早回了府里,就在惜珍阁花房里。听见楼上有动静,起初以为是几位小姑娘们玩笑,越听越不对劲儿,上了阁楼,才看见一屋子的人,正等着他评理呢!

一见师大人进来,崔姨娘一头扑进师大人的怀里,哭哭囔囔地说:“老爷,她们欺负我,你看看头发也让薅掉了一大把,还有这儿,你看看把我咬的。”崔姨娘梨花带雨地发嗲加哭诉,在师大人的怀中来回揉蹭。

婉莹顺势望去,果然一个血红的牙印,深深地陷在崔姨娘的脖颈后面。

师大人看着眼前头发凌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崔姨娘,厉声对着李姨娘呵斥道:“怎么回事儿?”

未及李姨娘开口,崔姨娘忽然在师大人的怀中摇摇欲坠,一个恍惚,竟然昏死在师大人的面前。

师大人赶紧托住崔姨娘,一把把她抱起,挤在床边的众人赶紧让道,林姨娘扯住婉莹,一下子将她藏在自己身后。

婉苹的奶妈赶紧奉了茶水,师大人亲手扶着崔姨娘,好不容易喂了一杯茶水,崔姨娘才恍恍惚惚从昏死中醒来。

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老爷,你要给我们娘儿们做主啊。你要不不管我们,将来我就是被人打死,也闭不上眼啊。”

师大人越听脸上的青筋就越紧绷,李姨娘知道师大人已经生气,自己愤怒的脸上,拥挤着许多惊恐。

“兰芝,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姨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崔姨娘拉住师大人的手,抽抽泣泣地说:“老爷,是婉蓉打了婉苹,我一时气不过才失手打了婉蓉,结果她们就恨上了我,你看看她们把我打的。老爷,您是最疼婉苹的了,她可是您最小的孩子。就这么被长姐欺负还行。”如此说着,还不忘给奶妈使了个颜色,奶妈会意一把将婉苹推到师大人身边。

婉苹吓得‘哇哇’大哭,师大人脸上有些腻烦,还是拉住婉苹问道:“怎么回事儿?”

“婉蓉姐姐打我,婉蓉姐姐打我。”婉苹是个孩子,不会说别的,只能记住自己受伤最深的那个片段。

崔姨娘听到这里,哭得更加厉害了,抽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要断气一般。

“你这孩子,怎么告刁状?你姐姐为什么打你?”李姨娘方才还百口莫辩,听了婉苹哭诉,立刻反击说道。

“我好好得玩儿,姐姐就忽然打了我一个嘴巴子。”婉苹一边抹泪儿,一边跟她娘一样抽泣着说。

李姨娘鼻子里哼了一声,将头别到一边,心里暗暗地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路子货色。”

师大人生气地大声问婉蓉:“你是长姐,你打妹妹做什么?”

婉蓉生性怯懦,看到师大人生气,只会低低地抽泣,嘴里送不上一句话。

婉芬一开始的时候趴在桌子上,只顾着吃盘子里的卤肉,连打起来也顾不上看,吃了半天,小肚子塞饱了,这才跳下桌子对着师大人说:“爹爹,婉苹骂大姐姐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说大姐姐是在家吃白饭的蠢东西。”

师大人紧皱的眉头倏然松开,看了一眼垂泣的婉蓉,语重心长地对婉苹说:“婉蓉是长姐,你是妹妹,以后不准这么没规矩,要是再犯爹爹也不饶你。快去给你大姐赔不是。”

李姨娘白眼一翻,心中唾弃道:“贱妇,活该你!”

崔姨娘拉住婉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哭着说:“老爷,你看看我被她们打得,老爷,你不能不管。”

师大人忽然目光对准李姨娘,大声问:“孩子们的事儿,你为什么动手?”

李姨娘张口结舌,两颗眼珠子几乎要掉到地上,小声说:“老爷这话应该问她,孩子们的事儿,她为什么打我闺女?”

师大人这才会转过来,还没扭头,崔姨娘就又开始装腔作势地哭诉:“老爷,她们太狠心了,头发也被撤掉了,衣服也被扯烂了,脖子差点被咬断,老爷你看看嘛?万一咬到前面,梅姗或许就被她们咬死了。”

崔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婉莹真害怕父亲被崔姨娘蒙蔽,正准备上前辩解。林姨娘死死地按住婉莹。像一堵大山一样坐落在自己的面前。

“老爷,崔姨娘是我打的,老爷要打要骂,要杀要刮悉听尊便,跟我们小姐奶奶没有关系。”

“混账,胡闹,来人,把这个奴婢拖出去打四十棍子,拉出去,找个人伢子卖了。”

崔姨娘梨花带雨的脸上,闪过一丝窃喜。

小丫鬟不卑不亢,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婉蓉哭声更大了些,李姨娘狠了狠心,走到师大人跟前,犹犹豫豫地说道:“老爷,她打人纵然不对,但她也是为了保护婉蓉。梅姗打了婉蓉,我不在场,老爷爷不在场,这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受些委屈都无妨。如果将来婉蓉嫁了人,被夫家人欺负,身边连一个护着她的人都没有,老爷不心疼吗?这样的奴才固然可气可恨,念在她一心一意为了婉蓉,就留着她吧。将来婉蓉离了咱们,去了夫家,老爷也不担心她被人欺负不是?”

师大人的愤怒被这几句话说得无影无终,这些女人都是知道师大人心中的软肋,所以才能次次掐中。

崔姨娘也感受到师大人心中的恻隐之心,复又装腔作势哭泣起来,小心翼翼地拉着师大人的袖襟,软绵绵地说:“老爷,如今连奴才都敢欺负我了……老爷……”

一边哭诉一边用另外一只手扯了扯婉苹。婉苹也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

师大人纠结地坐在床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婉芬走到师大人身边,一脸迷茫地问:“爹爹,小妹说三姐姐是过继给太太的,是庶出,不是嫡出,还说三姐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爹爹,狗为什么捉老鼠啊?不应该是猫捉老鼠吗?”

原本纠结着的师大人,顿时火冒三丈,一个巴掌连打两人,‘啪’的一声,只见婉苹捂着脸哇哇大叫,崔姨娘紧紧地闭着嘴,也不敢装腔作势,只捂着脸,死死地盯着婉芬。

师大人推开婉苹,一把将崔姨娘抓起来,狠厉地问:“这就是你教出来得好闺女?”

崔姨娘原本胜券在握,没想到半路形式反转,吓得结结巴巴地跪在婉莹的床上说:“老爷,孩子们胡说八道,老爷怎么跟我算账。”

“孩子们胡说八道,你不教,孩子们又怎么知道?你跟我说说什么师狗拿耗子?什么是多管闲事儿?她一个不到八岁的娃娃,你不教她,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老爷冤枉,梅姗并没有教她这些胡言乱语。”

师大人怒不可遏地看着婉苹,婉苹吓得哇哇大喊道:“是娘说大姐姐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吃白饭的蠢东西,还说三姐姐是个冒名顶替的冒牌嫡小姐,林姨娘是嘴甜心尖的老狐狸……

第166章 柳家告发

师大人暴怒的如同一只狮子,狠狠地把崔姨娘拎起来,咬着牙瞪了半天,重重地向后甩开,嘴里厌恶地说:“带着婉苹赶快滚,滚……”

高姨娘闻声赶来,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看着师大人盛怒之中,也不敢进来。只探着脑袋往里巴望。

崔姨娘像一只受伤的小兔,惊恐地跌在婉莹的床上,复又茫然惊慌地辗转起来,拉了拉师大人的手。她心里甚至还在想:自己在师府风光了十年,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师大人从来都是当着别人面会训斥自己蛮横,但是两人独处一室的时候,依然会对自己百依百顺。只要自己装可怜,求一求老爷,天大的事儿,都能化解,百试不爽。

然而这一次师大人却是狠狠地甩开了。带着厌恶和痛恨的表情。

整整十年,崔姨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刁蛮俏皮的明媚女子,十年,不知不觉间,师大人的宠爱放纵间,崔姨娘已经从刁蛮俏皮变成了撒泼使坏,明媚的女子也变成了母夜叉。

这一记耳光,让林,高,李三位姨娘心里敏感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师府里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姨娘,终于从盛宠的光环中跌落下来。比起比别人渐次消失的宠爱,崔姨娘这次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崔姨娘似乎也读懂空气中的悲哀,看着昔日百依百顺的脸,如今怒不可遏地看着自己,绝望悲哀无助地看了师大人一眼。拉着大哭的婉苹,灰溜溜地离开阁楼。

高姨娘拉着婉芬回去。婉芬大叫着说:“我不走,今儿林姨娘说留我吃饭。”

“馋嘴的东西,你爹爹生气了,你还只顾着吃。”

师大人落寂地坐在床边,艰难地摆了摆手,说道:“都回去吧,菜做好了给婉芬送过去。都散了吧……”

高姨娘拉着婉芬,李姨娘拥着婉蓉。奶妈扯着婉婷,依次下了阁楼。

红芙和绿蓉,捡了地上的杯子。从外面关上门。屋里只留下一家三口。

林姨娘走到师大人身边,轻轻地说:“老爷也该自重,生气也得看看自己的身体,年前才把病根儿压下去,再动肝火身体怎么能受得了。”

师大人叹了一口气说:“都是来讨债的!我这条命多半要毁在他们手里。”

“老爷,生气归生气,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大正月里的,要晦气的。”

师大人苦笑一声,怅然说到:“我如今还怕晦气吗?”

“老爷,年还没过完,怎么如此消沉?”

师大人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递给林姨娘,婉莹也凑过去。贴在林姨娘的手边,从头到尾一字不拉地看了两遍,这才不可思议地问师大人,说道:“爹爹,会不会搞错了?”

林姨娘也忧心忡忡地坐在师大人身边,疑惑地问:“老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好好的怎么忽然连贬三级?连九门提督也给摘了?”

“去年雁门关截住了一个细作,在他身上搜出了许多朝廷机密文件。雁门太守不敢自专,连夜押回京城,结果这细作在途中咬舌自尽了!”

“这事儿,我前几天听崔姨娘说了一嘴。”

“原本这件事儿原本就让一干大吏人心惶惶。宫里紫宸殿的太监宫女们挨个查了一遍,也打死了几个。总算是不了了之。”

“怎么最后查到老爷头上?”

“还不是高家那个不成器的大爷!”

“不会是那个戒指给老爷惹的祸吧?”

“不是他还能是谁!高家大爷拿着咱们府里的戒指,去阁老柳家妹妹的珠宝铺里变卖,结果柳家拿这事儿到处煽风点火,咱们是有嘴说不清了。”

“老爷,咱们既然是清白的,为什么不去部里说清楚?”

“这年头怎么能说清楚?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更可况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咱们没做,就能说得清楚,这样不明不白,里通外国可是大罪啊!”

“左右都要咬出来一个人,大家才能放心,一直人心惶惶,也不是事儿。”

“老爷,咱们不能背这个黑锅啊。里通外国,可大可小,万一眼下咱们息事宁人,还有人揪着不放,大做文章,咱们忍气吞声,岂不是授人以柄。”

师大人眼看着林姨娘已经开始着急忧伤,又不能把太后之前说的实情相告,只能无奈地说:“这事儿怎么说啊,越描越黑,越是上赶着去说,反倒落了嫌疑。朝廷也只是疑心而已,如果真的坐实了这件事情,又怎么会是降级这样简单?”

林姨娘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脸微微转向自己的肩头,哀哀地说:“老爷自己能想得开,我就放心了。我就怕老爷自己想不开。”

师大人脸上挤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暖暖地对林姨娘说:“我也怕你担心我,所以谁也没说,先跟你说。官场上的事情,升升降降,高高低低,我也不在意了,我只求咱们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就行。”

“老爷,十年前,老爷卸了一品将军职,老爷那段时间着实消沉得厉害,别人看不出,我是老爷的枕边人还能看不出吗?老爷白天一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就算降级依然给朝廷死命卖力。只有我知道老爷夜里叹了多少气,失了多少眠?”林姨娘说着,自己拿帕子擦掉眼泪。生怕师大人看到触景生情。

“我这几年渐渐明白一些道理,四十岁的时候还是太年轻,会失落。如今不会了,看开了。况且这次是我自己有嫌疑在身。朝廷若不降我的级,怎么能服众呢?”

“爹爹,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爹爹这样委屈自己,青儿也看不下去。”

“好孩子,你的孝心爹爹明白,只是官场的事情,粘粘连连,沟壑纵横,别为了爹爹,让王爷为难。”

“爹爹,这么欺负人怎么能行?”

师大人心中欣慰,脸上爽朗一笑,抚着婉莹的肩膀,说道:“爹爹累了一辈子,这样也好,做一个闲官儿,从此也能少操些心,可以安享清福了。”

“青儿,这事儿你要听爹爹的话,不能随便干涉,你明白吗?”林姨娘嘱咐婉莹。

“娘,爹爹就这样被人欺负了吗?”

“傻孩子,谁欺负爹爹了,朝廷这是保护爹爹,你若真让王爷插手,事情反而棘手,里通外国,这是死罪啊。到时候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满门抄斩。估计吏部和刑部也是考虑到王爷的面子,这才轻轻拿起轻轻放下,算是给那些搅混水的人一个交代。”师大人淡泊地说。

“柳家是之前跟婉蓉姐姐提亲的柳家吗?”

“正是那个柳家。”林姨娘说。

“无耻,卑鄙!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少廉寡耻的人,还做了当朝阁老,真真是玷污了读书人的品格。”

“青儿,这话可不敢胡说,柳家是朝中清儒的领袖,这帮人咱们也是惹不起啊。”林姨娘说。

“是啊,咱们大周朝重武轻文,柳家就是拿爹爹做文章,鼓动文士出身的朝臣弹劾爹爹。柳家跟咱们家是儿女姻亲上的过节,这些都是小事儿,但是朝中文臣不满轻文的局面,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夙愿,柳家正是看清楚了这种局面才能一呼百应,他们暗中串联了七八十位文官,联名给皇上陈情,要挟刑部严惩此事。”师大人笑着说,仿佛被弹劾被贬斥的不是他自己。

“柳家难道是因为咱们不跟他们结亲才怀恨在心吗?”婉莹问道。

“算是吧……”林姨娘不知可否。

婉莹见林姨娘含糊其辞,有些愠意地说:“还是高家大爷拿出去那枚戒指,让人抓住了把柄?”

“高家大爷是咱们亲戚,别人花大价钱从他手中买走了戒指,当时我就有些疑心,向来做买卖的,都是低价买高价卖,这一个红宝戒指竟然卖出了一千两。”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咱们再说也无妨,调令已经下来,明儿我去衙门收拾行李,往后就能天天在家看书写字,养花逗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哉?”

婉莹似明白,也似不明白。好像听懂了爹娘的话,但是又听不懂里面的厉害。见爹爹能如此坦然面对,又再三嘱咐自己不要插手此事,也就不再纠结。或许正想爹爹说得那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爹爹就此能安享清闲也是极好的。

释然之后,婉莹走到茶几前,拿了两个茶杯,沏茶给爹娘饮用。

“衙门里的几位师爷如何安置?”林姨娘问

“还照常养着吧……他们跟了我十几年,一下子推出去,没了进项,日子不好过,让家里账房照常给他们月银。回头我跟管家说一声,比家里的清客门人多一倍就行。”

“老爷歇会儿吧,跟闺女喝盏茶,我去看看厨房上,顺便把这事儿跟管家交代一声。”

“行,你去吧……”

婉莹捧着茶水,还未交到师大人手中,只听师大人又说:“玉心且慢,你既去找管家,顺便捎带着交代他另一件事儿。”

林姨娘收回已经迈出去的前脚,转身说:“老爷吩咐……”

“让管家在门人们住的小院子里,收拾出来一间屋子。”

“嗯,知道了。”林姨娘并不问理由。

“衙门里的王师爷,跟了我七八年,到现在还没成家,之前一直在衙门里将就,如今住不成,在咱们家给他寻个屋子先安置下来吧……”

“嗯,知道了……”林姨娘点头答应。

师大人解释道:“这个王师爷跟梅姗家有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既然跟家里有些关系,先让他住在家里吧……更何况前几日听到风声的时候,他也有些为难地说没地方落脚。”

“知道了,老爷……”

林姨娘合门而出,婉莹将第二道毛尖奉在师大人手里。

师大人喝了一口,悠然地说:“浮生偷得半日闲啊……”

婉莹见爹爹能悠然自得地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心里也是宽松了一些。

第167章 亲王正妃

连着几日的风波过后,师府上着实安静了几日。婉莹心中甚是舒畅,闲来无事,想到赵姨娘说要自己誊写的诗,拿了用梅香熏过的信纸,又从梳妆台上拿了一瓶梅花香精,款款走到书案前,用小匙舀了一小勺,递进砚台中。收好梅花香精,自己轻轻地将梅墨研开。闻着扑面而来的梅香,心中如朵朵红梅,竞相开放。心满意足地伏在案上,把在宫中做的诗,一并一十九首,工工整整地誊写完毕。

因是冬天,墨汁半天尚未全干,婉莹瞧着兽炉上地铁罩子还在屋里,清婉地复又走到妆台前,拿起梅花香精,走到火炉前,舀了一大勺倒进火炉中。

霎时间屋里梅香似海,十分馨雅别致,婉莹将书案上铺满的信纸,铺在铁架子上,没想到只放了一张,就连连后悔,看着焦黄有些发黑的信纸,心中憨笑着骂自己:“蠢蠢蠢,光顾着着急,竟然忘了火能把纸烧焦。”

自娱自乐之时,齐秋丽推门而入。开口就问:“小姐,是不是梅花香精瓶子跌碎了,我在楼下就闻到味儿了。”

扫视了一圈,地上并没有碎片,复又准备下去干活。

婉莹拦住说道:“拿把扇子,把这几张纸上的墨给扇干吧?”

婉莹说完,自己又伏在案上将烧黄的那首诗,再誊写一遍。齐秋丽拿着扇子,一张一张地确认无误后交到婉莹手中,婉莹此时也刚好把自己写的那张用扇子扇干。

捏着梅香绕指的信纸,婉莹拿了一个小提篮,将信纸放进去,然后在信纸上放了一叠梅花酥,盖上一条绣着梅花的丝帕,独自一人盈盈下楼。

正月里的天气虽说不慎暖和,但是比起腊月里还是和暖了许多。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婉莹身上,婉莹提着小提篮,看了一遍沿途的苍松翠柏,心情倒也十分舒畅。偶尔寻得一疏春梅,再看一副含苞待放的样子,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盈盈绕绕地来到赵姨娘的小院,不巧听到里面有客。蹲在院子门口井台上洗衣服的老妈子,一见婉莹,撂下手中的衣服,双手在围裙上一蹭,急忙跑过来,一脸憨厚慈爱地说:“三姐儿过来了。”

“姨娘这会儿有客?”

“嗯,我们舅爷家里的大少爷,过了正月准备求娶,皇商李家家的二小姐,今儿过来跟姑母报喜。”

“既是这样,婉莹就不进去了,烦请妈妈将这提篮交给姨娘,再替我跟姨娘道喜。”

“姐儿,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岂有不进屋就走的道理,姐儿等着,我去给你通报。”

婉莹笑着摆了摆手,温切地说道:“谢谢妈妈好意,我明儿再来就是。这会儿我进去了,姨娘又要招呼我,又要招呼娘家侄儿,倒不如我改天再过来吧……”

老妈子拎着提篮,发自肺腑地说:“真真是人美心善嘴甜的姐儿,依我看,不是咱们姐儿福气大,倒是王爷福气大,娶了姐儿这样的天仙儿。”

婉莹看得出老妈子不是逢迎,对着老妈子赧然一笑,羞怯地撒娇说道:“妈妈……”

老妈子看出婉莹的不好意思,也爽朗一笑,说道:“姐儿既然明儿还来,我就跟姨娘说,明儿坐一桌姐儿平时爱吃的菜,等着姐儿。”

“那就劳烦妈妈帮婉莹捎带一声,婉莹就先回去了。”

话别了老妈子,婉莹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从东边到西边,要绕过太太住的正堂院子,婉莹早上才跟太太请了安,这会儿鬼使神差地从正堂后面的小道上往回走。

沿着石子小路,就要到崔姨娘的小院儿跟前的时候,看见崔姨娘的贴身丫鬟采薇跟一个中年男人说话。

待及婉莹走近才听见两人似乎实在争执些什么。但是又听不懂。

“前儿我让你捎的信儿,递给她了吗?”

“这些日子,哪里能得空啊?”

忽然采薇瞥见婉莹,赶紧上前大声说:“三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婉莹和悦地说:“给赵姨娘送了几张信纸,正要回去。”

“是这样啊,那姐儿赶紧回吧,我方才瞧见林姨娘正在四处寻姐儿呢?”

婉莹看了两人一眼,那个中年男人忽然神情一紧,将脸扭到一边。婉莹忽然觉得这个男的有些面熟,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婉莹急匆匆地回到惜珍阁,林姨娘一把拉住,急慌慌地说:“上哪儿去了?”

“我去赵姨娘院里一趟,赵姨娘娘家侄儿过些日子要成婚了。”

林姨娘顾不上听这些家常琐碎,拉着婉莹说:“宫里的旨意来了。掖亭署的主管太监,现正在正行堂里宣旨,你爹爹已经去接旨了。”

婉莹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激动地说道:“真的?是青儿和王爷大婚的旨意吗?”

林姨娘也是一脸按耐不住的喜色,点了点头说:“正是,正是!”

婉莹一把将林姨娘搂进怀里,死死地抱住林姨娘,撒娇地说道:“正月二十六果然是黄道吉日,青儿翻着黄历算,今儿要是不来,就得等到二月二,果然今儿就来了!”

自回到府上之后,天便再也没有下雪,屋子里也一天天的和暖起来,有时夜里睡觉还会觉得闷热而掀开被子透气,家里的日子自是最惬意舒心不过,只是婉莹挨不过相思,许久未见荣亲王心里总是想念。

正月二十六日,黄道吉时。内庭总管魏公公和掖亭署新任总管,两人亲自登门送来婚书和征礼。大征礼有:黄金20000两,白银10000两,纯金如意两柄,纯金茶筒一具,锦1000匹,骏马四十匹。婚期定在三月十九日。

林姨娘看着赐婚的诏书,抚摸着摆在惜珍阁里的征礼,脸上流溢着无边无尽的喜悦说道:“三月十九,百事顺遂,万事如意,大吉大利的黄道吉日。”

婚期已定,昭告天下的圣旨随着魏公公的礼队,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婉莹捧着圣旨,用自己最柔情的目光,一遍一遍抚摸上面,用朱砂写的每一个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荣亲王毓彦,人品端方,秉性仁慈,侍朕十年,兢兢业业,夙夜忧勤。允宜择贤作配,正位王府。兹选得世袭三品车骑将军顺天府尹师文瑞之女师婉莹,淑慎端庄,著立为正妃。钦此。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无所谓的担忧,终究荒废在往昔岁月的缝隙里。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纵然三生三世孑然一身,终等到今生今世的白头到老。

婉莹将圣旨,紧紧地搂在怀中,看着圣旨上‘正妃’二字,眼中不禁滴下两串喜极而泣的眼泪。

日子安逸且从容,没有赐婚圣旨的时候,婉莹心中总是患得患失,如今终于踏踏实实地踩稳脚下的路。

一个阳光充裕的午后,婉莹安坐在阁楼上温暖的一隅,手里拿着毓彦送来的书信。经历了严冬,愈发珍惜眼前的温暖,已是二月时节,空气里早已不复一月前的寒冷凌厉,起身推开窗,浓烈的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身上却格外暖和。

这样好天气,便是水仙花的花期。冬梅和桃李之间,水仙,山茶,迎春三美并盛。而婉莹最喜欢的却是水仙,不像迎春花那样信手拈来,也没有山茶那样土气的妖娆。似百合般清雅,又有些水芙蓉的遗世独立。

花中的君子,人们首推兰花,可婉莹却不这么认为。总是对水仙情有独钟。和兰花一样的高洁坚贞,可比起兰花凌乱的空幽,婉莹更看重水仙整洁的高雅。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宜室宜家。

今冬瑞雪过多,原本的花期一直拖延到如今,楼下的养着水仙的浅缸,红芙早晚都会添换些温水,一连一个月的折腾,不枉红芙日日暖水滋润,总算是催的花开。

荣亲王的信中,是诉不尽的思念,信的最后说,太后派去了八名司寝的宫女,让他不胜其烦。婉莹也有些踌躇,就如同水仙根上那根烂掉的黄叶,若无水仙自然是遗世独立,风华绝代,若有,终究是有些大煞风景。

然而这是宫中的旧制,历朝历代皇家大婚之前,都必有的过程,谁也逃不开。

腻腻地想着,信上提及远在江南的贺佑安。据爹爹说金陵一带的叛军,业已肃清,贺将军执意南下,意图直捣叛军老巢。

婉莹捏着荣亲王的书信,心里烦闷地想:昭告天下的大婚圣旨,想必他在南边已经看见,如此一来,倒也省去解释的周折。从今往后,也算是天各一方,他做他的朝中新贵,我做我的新嫁娘。

信中的思念,卷杂着一忧一喜徜徉,婉莹喜忧参半地坐在桌前,直到日落西山,才发现自己失神已久,连袖炉里的香烟燃尽了,也未曾看见。

亲王大婚,通常提前一年准备,掖亭署先前就已经备好了荣亲王与冯家小姐的婚礼所需物品,一切都是现成的,倒是不费什么周章。

慌乱的是师大人家里,婚期近在眼前,林姨娘娘着实着急,几次想与婉莹说说话,总因神思倦怠,精力不济作罢。

荣亲王也恳请太后,动用大内的造办处,为婉莹赶制嫁妆。如此林姨娘眉间才略略舒展一些。

所有妆奁中四季朝服,朝冠,朝珠,凤钿,首饰,玉器,瓷器,木器,等均有宫中能工巧匠连夜赶制,师府只需支付所用银两便可。

崔姨娘为此气得吃不下饭,坐在自己的暖阁中,摔了杯盏,骂道:“原本以为婚期急,或许能少陪送一些嫁妆,可眼下竟然宫中的造办处帮着赶工,宫中造办,少不得比咱们家预算花得更多。纵然有座金山,也非让她搬完不可。”

这些房中密话,也不知怎么拐弯抹角地传进了齐秋丽的耳朵里,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婉莹。

婉莹听后,百无聊赖地说:“这事儿千万别跟我娘提起。”

大婚当日所用的礼物器皿有宫中承办。可是余下的四季常服,穿戴首饰,一应器皿,包括书籍古董等等,大小几千件东西仍需要林姨娘一一过目。

林姨娘说:“出嫁不比之前入宫,自然带的越多越好。”

第168章 崔李联手

师大人也说:“我儿是亲王正妃,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所以恨不得把家里的库房,全让婉莹一并带走。出出进进的嫁妆,让合家老小都眼红发热。尤其是崔姨娘,隔三岔五地过来,一边是打探嫁妆的进程和数量,自己在心里估摸总价;一边还是拐弯抹角地托付婉莹,务必不能忘了婉苹的终身大事。

进了二月下旬,惜珍阁已经忙作一团,婉莹之前都觉得已经是忙乱不已,没想到之后一日比一日更忙。因为准备的东西实在冗多且繁琐,惜珍阁索性闭门谢客,外面来贺喜的,一并由太太代为接待,这也是太太的体面,毕竟婉莹现在已经是太太名下的嫡女。

外客可以推脱,但是家里人的走动却是不能拦着。太太和各位姨娘的赏赐自然是不能少的。风言风语也就随着这些可有可无的赏物,飞短流长地在惜珍阁蔓延开来。

最让婉莹意外的是:李姨娘竟然和崔姨娘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说说笑笑地进惜珍阁的时候,婉莹心中冷笑:“怪不得那日母亲死命地拉住自己,不让自己替婉蓉出头,没想到这么快两位姨娘就和好如初了。”

坐在惜珍阁堂屋,借着林姨娘出去接东西的缝隙。李,崔两位姨娘手里拿着几样准备装箱的嫁妆,崔姨娘柳眉一挑,媚笑着说:“这饭碗是十足十的纯金打制的吧?将来咱们要是坐吃山穷吃空了,去王府把这个金饭碗讨过来,端着去要饭也是体面的。”

李姨娘拿起旁边的镶着象牙的金筷子,接过话说:“崔妹妹这几年没少在老爷那里讨好,要要饭也是我们娘儿仨去啊。”

“李姐姐的话,真真是编排妹妹,妹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妹妹我最小也是最晚进府,刚进府不到一年,老爷就退到顺天府尹这个位子上。姐姐们跟着老爷是风光过的,吃香的喝辣的,我在娘家的时候也听说过。可惜我是个没福的,没赶上那个好光景。”崔姨娘放下金碗,又抚摸着一柄金如意说道。

李姨娘不以为然地反诘道:“妹妹真是惯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看看你家婉苹脖子上戴的金锁,姊妹中属那个锁子最重最大。”

崔姨娘故作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尴尬地笑了一笑,说道:“好姐姐,好歹你也是太太的两姨妹子,这小家子气的话,也能说出口?一个金锁能值多少,顶到天边也就半斤重,沉甸甸的戴在脖子上,别人好看,自己受罪。”

“真真是唱戏的腔调做派,这苦情戏你也敢演得出来。金锁不值钱,你看看你手上戴了几个戒指,春夏秋冬,你换着花样给我们看,就怕我们看不出老爷私底下赏你了,对么?”

崔姨娘见李姨娘把话扯远,抓起手中的金如意,在李姨娘眼前晃了几晃,意味深长地说:“几个戒指能比得上这把如意吗?咱们都是有闺女的,姐姐可记住了,看大小姐出阁的时候,能不能分到这么大的如意。”

高姨娘不解风情地说:“这又不是咱们府里的东西,这是宫中造办处打造的。你看这如意上铸着字儿呢?”

李姨娘被崔姨娘点化,顿悟一般对着高姨娘说:“姐姐糊涂,羊毛出在羊身上,宫中造办处打造的东西,咱们能不给银子?”

高姨娘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直刷刷地看着崔姨娘手中的金如意。少时落寂地说:“我这一辈子真是不济啊!”

“高姐姐,您再不济,也比我强吧。”崔姨娘奸笑说道。

“能强到哪里去呢?老爷恨不得把家里的库房都搬走,我倒是没什么,生养的是两个是赔钱货,可是你不一样啊,这家里的东西,将来有一半是要分给绍柏绍杨两兄弟的。反正我们也没份,自然不能惦记。”

高姨娘一反常态地聪慧,让崔姨娘大喜,赶紧抓住高姨娘的话头,快嘴对着李姨娘说道:“还是高姐姐高瞻远瞩,不过这是老爷的主意,妹妹和李姐姐也不敢说什么?”

“反正我也没儿子,我现在只巴望着贵仪的肚子能早点大起来,这些不该惦记的东西,我是不敢惦记。你们有儿子,你们或许可以跟老爷诉一诉。”

“就是啊,李姐姐,你现在不拿出点姨奶奶的款儿,等老爷那一天撒手,谁还能想起你的绍柏啊。”

“你不也有绍杨吗?你怎么不跟老爷掰扯,竟叫我做出头鸟。”李姨娘看穿崔姨娘的诡计,毫不留情地说道。

“姐姐,我跟林玉心可无冤无仇,我犯不上跟她斗,再说这些年我也看明白了,我是虚担了一个狐媚的名声,若论最能勾引老爷,还得是林玉心当仁不让。”

三位姨娘心中各怀鬼胎,但是说到共同的敌人,也能同仇敌忾。

“我跟她更无冤无仇,你犯不着挑唆我。”李姨娘口是心非地说。

崔姨娘冷笑了一声,诡谲地说:“姐姐辛辛苦苦嫁进来,原本想把自己儿子过继给太太,没想到让林玉心捷足先登。”

“没办法,谁让我头胎生得是婉蓉呢!”

“是啊,姐姐好不容易把婉蓉养大,好不容易遇见那个叫贺佑安的将军,谁知竟被三小姐截胡。”

李姨娘大惊,头一扭,问道:“你说什么?贺将军被婉莹截胡?”

崔姨娘巧笑倩焉地说:“姐姐不是说过,贺将军曾向老爷打听过婉蓉么?之后呢?”

李姨娘咬着嘴唇说:“你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崔姨娘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林姨娘依旧在点检个数,十二分谨慎地说:“贺将军都来府上提亲了,但是求得是三小姐,不是婉蓉。”

李姨娘走到崔姨娘身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崔姨娘推开李姨娘,依旧云淡风轻地说:“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的话错不了。”

高姨娘开口辩白说:“不可能,三姐儿跟贵仪在宫里,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崔姨娘忽然凌厉地转过身来,伸出芊芊玉手,对天发誓说道:“我崔梅姗要是胡说八道一个字,叫我不得好死,叫我一双儿女不得好死!”

李姨娘皱褶眉头,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窝,没想到迟迟不来的音讯,竟是这么个结果。自己还一心一意地等着贺佑安将军凯旋,没想到啊,没想到!

看着李姨娘失魂落魄,崔姨娘趁热打铁地说:“李姐姐,赶快给婉蓉找下家吧,你以为婉苹那日冲撞大小姐是黑了心吗?我们母女也是替你们瞎操心,真是没办法了,才拐弯抹角,变着方儿的跟你说。没想到姐姐竟是没有看破,害得妹妹我被老爷痛打了一顿。”

崔姨娘这段人神共愤的表白,听得高姨娘都嗤之以鼻,但是李姨娘却真的听了进去。

崔姨娘接着说:“姐姐,三姐儿现在养在太太名下,咱们也不能说什么了,大小姐,婉芬,还有我们婉苹都是庶出,就算咱们闹,到时候老爷太太一句‘嫡出小姐金贵’就能把我们打法了。你我都是有儿子的人,你还指望别人到嘴里的肥肉给你吐出来,门都没有。自己不去争,到时候就不要怨妹妹没提醒你。”

“不瞒你们说,我不是不想争,可是我一见老爷就害怕,想说的话肯定说不出来。”

“李姐姐今日果然糊涂,怎么不问问妹妹我?或许能给你出个锦囊妙计呢。”

“妹妹请讲,若是事成,将来绍柏分到金的,必然不会让绍杨只拿银的。”

高姨娘置身事外,无聊地想要离开,走到帘子门口,大声说:“林姨娘,东西都清点明白了?”

李,崔两位姨娘旋即闭嘴。换了一副欢喜的面容将林姨娘迎进来。

“宫里又送东西过来了?”崔姨娘打探道。

“不是,寿昌候送了礼,太太这几天有点支应不开,让我先清点一下,然后送到库房。”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太后要把造办处搬到咱们家了呢?你看这些金碗金筷子,皇上大婚也不过如此吧?”崔姨娘笑着说。

“皇上的生母是宝华夫人,荣亲王是太后嫡亲的皇子,能一样吗?”李姨娘说道。

高姨娘一听这话,有些不高兴,皇上虽说是九五至尊,但是也是自己的女婿,女婿被外人奚落,丈母娘岂有不助阵的道理。“再嫡亲也是王爷,皇上就算是宝华夫人的儿子,也坐在金銮殿上。”

李,崔两位姨娘一听这话,才明白光顾着拍马屁,竟然忘了皇上八杆子打不着的丈母娘还坐在眼前。少不得赶紧调转马屁风向,恭维说道:“王爷再怎么说也只是个王爷,九五至尊还是当今皇上,咱们贵仪早一日怀上皇嗣,高姨娘或许也能得一个诰命呢!”

这话说得高姨娘喜笑颜开,一连春风地说:“借你们吉言,到时候贵仪有喜讯,我第一个通知你们。”

“那是一定的。”李崔两位姨娘异口同声。

略略做了一会儿,几个姨娘也就各自回去了。留下一堆的茶杯果屑,齐秋丽一边收拾,一边抱怨。“都是大宅门里的贵妇人,一点风度都没有,瓜子皮吃得到处都是,跟喂鸡似的撒了一地。”

离婉莹出嫁前不过半月,整个师府忙得不可开交,李姨娘却在一个温暖的傍晚,投缳自尽,所幸的是,被自己的丫鬟撞见救了下来。

除了婉莹,阖家人闻讯蜂拥至如意居——李姨娘居住的院落。李姨娘哭着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借着假装必死的决心,跟爹爹提出六个房头分家,原本爹爹还狐疑,听了李姨娘的意图,不由得勃然大怒。

李姨娘虽心胸不甚宽广,但也是个敦厚且毫无城府之人,爹爹质问是谁挑唆,李姨娘坚持说是为儿子考虑,最后爹爹盛怒之下,让绍柏跪在院前,直到李姨娘说出真相。

李姨娘心疼儿子,不得不说出几日前高姨娘和崔姨娘闲话时的情节,而这一切被去探望情况的齐秋丽,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转告给婉莹。

冰凉如婉莹,还能有比自己家里更荒唐的地方么?爹爹急火攻心,胃疾又复发,家里忙得如火上浇油。这一刻,婉莹真想:“快一点吧,让我嫁入王府。不为情与爱,只为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169章 家产纷争

师家内帏风波,并没有因为婉莹的悲伤而有所缓和。随着师大人病倒在床,一出出来势汹汹又诡谲异常的纷争,让病榻上的师大人心力憔悴,也让婉莹瞠目结舌。

二月的最后一个黄昏,外面已经和暖无比,但是惜珍阁的暖阁里,已然烧着地龙,一连三次胃疾突发,宫中的太医,再三嘱咐,一定要安心静养,不能动肝火。

太医前脚刚出门,崔姨娘后脚气势汹汹地拉着绍杨来到暖阁里,恰好李姨娘带着绍柏请过安正准备走。两人一进一出正好打个对脸。

几天前在师大人的盛怒之下,李姨娘曾说‘这一切都是崔姨娘的主意’,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装成一副被人怂恿的苦瓢子。害得崔姨娘被革掉了一年的份例银子。

如此狭路相逢,崔姨娘当然不能放过李姨娘。站在暖阁门口的正中间,双手交叉夹在腋下,挡住李姨娘往外走的路。

“李姐姐,你那房梁是稻草杆儿做的吗?”崔姨娘阴阳怪气地说。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既然上吊怎么没死成?

李姨娘明白崔姨娘这是揶揄自己,也不甘示弱地说:“我那房梁不是稻草杆儿做的,只是我的心是纸糊的,随便几张妖符就能糊弄住。”说完推了一下崔姨娘,从旁边的间隙中挤出去。

这话就是当着师大人的面儿,再一次重申,李姨娘当着崔姨娘的面儿,摆明自己的态度:自己是被崔姨娘蛊惑怂恿。

崔姨娘的眼里不揉沙子,明明是两人合伙的事儿,闯出了祸怎么能全部推在自己身上。故而一反常态的扭过身子,一把抓住已经走出暖阁的李姨娘,使劲拽进暖阁,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李姨娘哪里肯吃这样的眼前亏,正准备还手,忽然瞥见床榻上的师大人,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说时迟那时快,李姨娘变脸变得比唱戏人还快,随即挂了两条泪珠子,扑到师大人床边,将脑袋埋进褥子里,闷声说道:“老爷,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我之前就说我拗不过她,我要是不听着她的,她迟早去外面找人,弄死我也未可知啊!”

“李兰芝,你胡说八道什么?要不是你在老爷跟前胡说八道,我能落到如此下场?我挑唆你自尽?你真是满嘴胡吣!是你自己想分家,害怕这副家私都落到大少爷和三小姐手里,才动了坏心思,不要脸,做了*还想立牌坊,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下流妇人。”既然已经分道扬镳,崔姨娘也不留任何情面,直接把自己身上的污泥,摔到李姨娘身上。

李姨娘继续趴在师大人身边,故作一副无辜的表情,哭诉道:“老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是她,是她的主意,她说老爷偏心大少爷和三小姐,又说自己孩子还小,只怕老爷……”

李姨娘欲言又止的话,师大人如何不知,她们都是怕自己哪天蹬了腿儿,所以才趁着现在闹着分家。师大人无奈地看着榻上的床幔,绝望地拍了拍盖在身上的棉被。师大人不知道眼前这样的局面该如何收场,或者说师大人做顺天府尹,替别人判了十年的官司,到如今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家的官司。

“我打死你,你们敢欺负我娘!”

一个稚嫩的童音划过温热的汤药,林姨娘垂手站在床脚,顺声望去,竟然是绍杨忽然举着肥硕稚嫩的拳头,砸向绍柏。

绍柏从小身子就单薄,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被绍杨这一拳打得直接后跌在地上。

李姨娘趴在床上,听见绍柏摔倒喊叫,赶紧爬过去,艰难地将绍柏扶起来,两眼怒气冲冲地盯壮如牛犊的绍杨。

绍杨稚嫩的脸上挂着和年龄不相称的仇恨,盯着李姨娘,开口骂道:“你这个死女人,你欺负我娘。”一边骂一边气鼓鼓地用脑袋将李姨娘和绍柏撞翻。

看着李姨娘和绍柏双双瘫在地上,绍杨脸上一脸胜利的得意,撅着嘴说:“你们再敢欺负我娘,我打死你们。”

李姨娘显然已经有些狗急跳墙,崔姨娘一把将绍松护在怀中,嘴上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恐吓地说道:“你欺负我,我斗不过你。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李姨娘暴怒着,正欲一把从崔姨娘怀中扯出绍杨,没想到崔姨娘死死地搂着绍杨,嘴里发狠地说道:“他是主子,你连他也敢打吗?”

师大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不停地用拳头捶打自己身上的被子。争吵撕扯中,李姨娘忽然大叫一声:“哎呦——小畜生,你敢咬我!”

李姨娘捂着手腕,还不忘伸着腿,狠狠地踹了绍松一脚。

林姨娘顾不上拉架,坐在师大人身边,上下揉搓着师大人的前胸,眼里泪花飞溅地喊:“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说完飞到门口冲着外面大喊:“赶快让太医回来,赶快拦住太医。”

师大人已经半歪在软垫上,眉目紧闭,看样子已然昏厥。太医急匆匆地折回,再看师大人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赶忙掏出人参片压在舌头上,慌慌张张地掏出银针,冲着林姨娘大喊:“赶快把窗子打开,屋里太热。”

林姨娘不敢问原因,赶紧跑到窗边把所有的窗子都推开。

婉莹听到风声,跑进暖阁时,只见师大人双手双脚上扎满了银针,太医已然寸步不离地把着师大人的脉。

李姨娘和崔姨娘搂着各自的孩子,也站在暖阁中。

太医对着林姨娘说:“屋里人太多了,多有不便。让奶奶少爷们都散了吧。”

林姨娘点头,扭身对着李,崔两位姨娘说:“你们先回去吧,这里由我照应着就行了。”

崔姨娘柳眉高挑,嘴上妖妖地说:“林姐姐,到了这会儿你还狐媚子霸道。老爷都昏死过去了,我们扭头就走,我们还是人吗?姐姐你可不能不仁不义,老爷睁开眼只看见一个人,自然以为只你一个人担心老爷,那我们的担心不就打水漂了?”

林姨娘忍了忍眼中的泪意,复又和缓地劝说道:“妹妹,有什么气,过几日老爷好了,妹妹只管往姐姐身上撒气,姐姐求求妹妹,先回去吧。”

“姐姐,您惯会耍笑妹妹。我几时生气了?你伺候老爷,我们也伺候老爷,你自己不走,偏偏赶我们走。还说什么老爷醒了,我再找你撒气。我看姐姐是糊涂了吧?”

林姨娘也知道是自己一时情急,话说得不周到,连连低头赔不是说:“妹妹大人大量,太医也说这屋里人多,多有不便,妹妹先回去,老爷醒了我一准儿叫你!”

崔姨娘搂着绍松,一句话不让地说:“那老爷要是醒不过来呢?”

婉莹听见这话,怒从中来,端了一杯热茶,走到崔姨娘身边,对准脸泼去,忍住心中的悲愤,大声说:“你敢咒我爹爹!”

崔姨娘想反击,双手已经颤颤巍巍地想要甩婉莹一个嘴巴子,终究还是忍住了,毕竟婉莹现在是太太的嫡女,将来是荣亲王的正妃。

抹掉沾在脸上的菊花茶梗,狠狠地甩到地上,嘴上说:“老爷还用我咒吗?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

婉莹怒不可遏地指着门边说:“走,现在就走,再不走,我去找太太。”

崔姨娘笃定师大人不能轻易醒过来,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怎么能轻易离开,万一自己一走,师大人一蹬腿,林姨娘自己随便张张口,就可以将自己踢出局。

“三小姐,我是老爷的姨娘,老爷现在不省人事,我守在这里伺候是天经地义,今儿谁也赶不走我。”

婉莹无奈地落泪,面对这样坚硬的局面,她软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也赶不走你吗?”

一个持重洪亮的声音,从惜珍阁院子里传进暖阁。

赵姨娘和瑞春大娘簇拥着太太,进入暖阁。李姨娘拉着绍柏站在太太身后。暖阁里一时间挤满了师大人的妻妾儿女。

太医无暇理会妻妾们的纷争,林姨娘也不在意屋里的明争暗斗,两人偎在师大人身边,一个把脉调节银针。一个按照太医指示给师大人擦拭四肢。

婉莹站在床脚,隔着纱帘,看着师大人蜡黄的瘦脸,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是我闺女,就是嫡小姐,是主子,她说话你也敢不听吗?”太太一进屋不问师大人的病情,死死地盯着崔姨娘不放。

崔姨娘也不知道是吃了狼心豹子胆,还是看见师大人病危没指望,硬着脖子说:“太太,这架势还是省省吧?老爷早就不是正一品,现在连正三品也不是,我出门儿打个牌,人家理都不理。你这架势也就在家里做做样子,出去准是一鼻子灰。”

太太没料到崔姨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气得双手颤抖,脸上依旧是冷静地说:“老爷不管是六品还是八品,我是妻,你是妾,只要在这个家里,你就得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

崔姨娘不甘示弱地说:“太太,今儿索性我把话挑明了!咱们分家!老爷一共三个儿子,这家业一分为三,三个房头一人一份。”

“狐狸尾巴藏不住了?痴心妄想!”太太狠厉地说。

“你若不给我一份儿,我就到顺天府告你们。”

“拉人!把这个贱妇送回去!”太太不容置疑地冲着外面喊。

几个婆子驾着崔姨娘离开,绍松也跟在旁边不停地大喊“松开我娘,松开我娘……”

师大人再一次睁开眼,已经是夜里子时,双眼半闭半开之间,他看见一家老小都挤在屋子里。孱弱的意识,颤颤巍巍地想:“我不会是已经死了吧?他们为什么一个个神情悲伤地望着我?”

未及开口,复又昏迷过去,太医欢喜地四处下针,对着众人说:“救回来了,救回来了,师大人方才已经有意识了。”

“老爷怎么又昏过去了?”太太问道。

“师大人体虚无力,喝几口参汤,不出半个时辰,肯定能醒。”

林姨娘赶紧砂锅里篦出一碗参汤,偎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喂师大人喝进去。

婉莹真真切切地看到,爹爹虽然依旧昏迷,但是参汤已经能喂下去。流着泪在心里拜谢满天神佛。

喂完参汤,师大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众人一下子挤在床头,将太医挤出几米远。

林姨娘走到太医面前,俯身拜谢说道:“太医悬壶济世,我们必定重谢报答。”

太医朗朗地摇摇手,真切地说:“不敢再动气了,可不敢了!”

林姨娘含着泪点点头,送走太医,婉莹站在院中,看着东方发白的天际。眼里是流也流不完的眼泪。

第170章 捉奸沉塘

一场更加腥风血雨交织着春汗粉香的暗斗,背着师大人,在家中的正形堂里拉开帷幕。

师大人清醒的第三日正午,林姨娘和婉莹被瑞春大娘唤到正形堂。婉莹走到正堂门口就看见,崔姨娘穿了一个肚兜,下身*裸地爬躺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的脚踝处也被白绳绑着。婉莹羞却地捂住眼睛,李姨娘欢喜地跑过来,一把把婉莹拉进正堂,随即关上堂门。

婉莹紧紧地攥着林姨娘的胳膊,扫视一周,除了三位少爷和师大人,一家女眷,并着几个彪悍的婆子环坐在正形堂。

已然三月,大堂里冷风飕飕。地龙原本是有客才烧,屋里也没有炭火。婉莹看着崔姨娘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那样子像是一只被薅干净毛的野猫一样。全身雪白通红,抽搐地不停颤抖。

李姨娘见人已经齐全,走到崔姨娘身边,狠狠地踢了一下瑟瑟发抖地崔姨娘。崔姨娘大叫不出声,婉莹这才看见,崔姨娘的嘴里塞着一团白色的布。

李姨娘望了一眼满脸紫涨的崔姨娘,轻蔑得意地笑了一下,扭头对太太说:“去捉奸的人,踹开门的时候,这身烂肉,正在野男人身上晃荡呢。”

太太闭着眼摇了摇头,嘴上不停地重复着两个字:“作孽!作孽!”

崔姨娘伸着脖子喊不出声,身体不停地抖动,婉莹看着地上一身洁白如玉的皮肉,后背上面几根明显的血印。像是被闹抓过的样子。因该是挣扎时留下的。三十许人的崔姨娘,身量已然紧致纤瘦,不像是生养过两个孩子的样子。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身洁白紧致的皮肉有些不堪入目。

李姨娘双手反抄揣在袖口里,走到崔姨娘身边,狠狠地吐了一口,一滩唾液从崔姨娘凌乱的发髻上藕断丝连地滑落,滴在额头上,然后又沿着鼻峰滴到崔姨娘嘴中的布团上。

“太太,按照家法,应该把这贱妇沉塘。”

太太睁开眼,幽幽地说:“那男的是谁?”

李姨娘凑上去说:“还能是谁,正是那个王师爷,现在也五花大绑被管家们看着。”

李姨娘这话分明是早就知道通奸的人是谁,这语气连婉莹都能听得出来,恐怕太太也是早就知道。

婉莹心中思量着:王师爷,前几日不是还跟爹爹抱怨自己没出落脚,母亲还让管家给他收拾屋子,怎么没几天功夫就跟崔姨娘勾搭上?

婉莹这边正在纳闷儿,李姨娘那边已经给出了答案:“多亏了高姐姐提醒,这才抓住了把柄。”

高姨娘原本是坐山观虎斗,一听李姨娘这话,立刻反驳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去捉奸的都是你的人。”

李姨娘伸出手,拍了拍胸前的浮灰,笑着说道:“姐姐,你不必谦虚害怕,贱人这次死定了,你怕什么?若不是你昨夜里抱怨说崔妹妹整日出去打牌,风雪无阻,连老爷病着都不肯拉下一日?姐姐忘了吗?”

“我是说过这话,这话没别的意思啊?”高姨娘在太太面前委屈地说。

“我说高姐姐,我们又不是找你算账,你怕什么?说了又怎么了?不说又怎么了?反正贱人这次肯定是个死。”

崔姨娘依旧躺在地上,双腿不停地挣扎,口中喊不出声音。

李姨娘走到太太跟前,挑着嘴角说:“这贱人跟那王师爷眉来眼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咱们一直抓不住把柄。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这次人证物证俱在。”

李姨娘说着,从崔姨娘嘴中扯下那团白布,抖搂着给一屋子的人看。婉莹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男人的内裤。

崔姨娘嘴里的东西被扯出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李兰芝,你这个阴毒妇人,你设计陷害我。”

李姨娘厌恶地将白色内裤扔在崔姨娘脸上,恶狠狠地说道:“*,你跟野男人,躺在一个被窝里浪作,也是我陷害的?”

“你敢跟踪我?”崔姨娘使劲摇头,甩下头上的内裤。

“呸,不要脸的浪货,不跟踪你,师家八辈子的脸面都让你丢干净了。我还用跟踪你?顶着风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骚味。”

赵姨娘一直别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太太说:“太太,好歹给她盖一件衣服吧,就这样赤条条的,也不像回事儿。”

太太阴着脸说:“给她!”

一个彪悍的婆子,直接将崔姨娘的衣裙扔到她身上,总算将崔姨娘露在外面的屁股遮住。

李姨娘瞥了崔姨娘一眼,继续说:“太太,这事儿恐怕不能瞒着老爷,她跟那个姓王的是旧相识,两人年轻的时候就眉来眼去,不干不净,说不定绍松不是咱们家的孩子,是那个野男人的种。”

“李兰芝,你不得好死,你敢血口喷人!”

李姨娘厌倦地说:“你别逼我说出好听的,你三月份儿进的府里,绍松刚入冬就生下来,你当一家老小是吃干饭的吗?还有婉苹那个小娼妇,为什么一家子的闺女都是双眼皮儿高鼻梁,单单婉苹是单眼皮儿塌鼻子。今儿见了野男人,我才明白,感情贱人你,鱼目混珠,瞒天过海!”

这一句话让婉莹也不停地颤抖,电光火石之间,婉莹好像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然而思绪沉沉地拉不动,忽然瞥见婉苹哭闹的脸,就一瞬间,婉莹想起前几日在崔姨娘院子前面看到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当时只觉得脸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现在她好像是明白过来,十年前,自己曾在后花园,撞破过崔姨娘和那个人幽会。

然而接下来的念头,让婉莹汗毛倒立,看着崔姨娘狰狞的脸,婉莹使劲地回忆脑海中的线索。她弄明白了自己梦中萦绕过几次的那张脸,分明就是崔姨娘。十年前,崔姨娘在荷花池畔将自己推进荷塘中。

更让婉莹吓得浑身发抖的是,十年前那一幕居然清清楚楚地跳进了自己的脑海。那日两人在后花园争执的内容正是绍松身世。

想到这里婉莹心中对崔姨娘那一丁点儿怜悯消失地无影无终,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李兰芝,这你都不明白,还是让我告诉你吧!你去问老爷啊,让老爷告诉你。”

“*,用不着了,你那姘头已经招了。”

“你放屁,你用不着这样诈我。”

李姨娘放声大笑,一连串诡异的笑声之后,对着李姨娘喝道:“奸夫已经承认绍松是他的孽种。”

“太太,救救我吧……”崔姨娘哀怨地挣扎着弧形的身子说道。

李姨娘一脚踢开崔姨娘,崔姨娘‘哎呦’一声,身子蜷缩得更紧。

崔姨娘无力的瘫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太太的脚,哀怨地说:“陈燕宁,你等了十年,累坏了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自己做的丑事,跟别人没有关系。”太太高声说。

“跟别人没有关系,跟你有关系,当年我来你家走亲戚,你说自己地位不稳,前有狼后有虎,林姨娘有老太太撑腰,亲姨妹妹勾搭老爷。”

太太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淡定,幽幽地说:“我让你接近老爷,没让你给老爷丢人!”

“太太,你明知我有心上人,还让我去勾引老爷。”

“是你自己贪图我们师家的富贵,宁愿一辈子做妾有吃有穿,也不愿意做个没米下锅的正妻,我是帮你。”

崔姨娘脸贴在地上,鬼冷鬼冷地笑着说:“我谢谢太太的大恩了。”

许久堂里无人再说话。只有婉苹被一个彪悍的婆子,按在椅子上哇哇大哭。堂里从上到下,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良久,崔姨娘自己有气无力地说:“别沉塘了,连个尸首都落不下。白绫,毒酒随便你们,只是把我埋在我爹娘身边。”

“你省省吧,你爹娘也嫌你脏。”李姨娘说道。

“爹娘怎么会嫌自己孩子脏呢?”

“你家是书香门第,把你埋到祖坟,只怕你爹爹同意,你爷爷也难同意。你就死了这条心。”

“你们准备怎么处置绍松和婉苹?”崔姨娘死到临头还是放不下自己的一双儿女。

“跟你一样,扔进臭水沟里。淹死!”

李姨娘这一句话,掐灭了崔姨娘眼里唯一的一点光亮,还没有沉塘,婉莹已经看见崔姨娘瘫死在正形堂,目光涣散地躺在地上,凌乱的头发,像诡异的水草一样缠绕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婉莹看到,崔姨娘不是死于溺水,而是被水草一样的绳索勒死,然后装进麻袋,套进猪笼,绑上沉重的石头,‘扑通’一声扔进了城外田庄里的鱼塘中。

是夜婉莹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她梦见崔姨娘变成了一条鲇鱼,在水里流着泪对自己说:“她们把我勒死了,我的身首被湖里的鱼吃得干干净净。

第二日午饭,正中间的一盘刚好是清蒸鲇鱼,婉莹只看了一眼,就吐了一地。齐秋丽赶忙过来问:“可是生病了?好端端地怎么吐了呢?”

婉莹懒怠吃饭,只有气无力地上了楼。沉沉地躺在被窝里。听着‘叮铃’铜铃声,把绍松和婉苹带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第171章 来龙去脉

师大人还是在处决崔姨娘之前,被李姨娘拐弯抹角地告知了这件事情。林姨娘紧张地早早地请了太医候在惜珍阁厢房里。

“老爷,怨我们一直瞒着您,也是不想你听见伤心,原本我们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那个姘头住到咱们家里来,两人这样下去,迟早传到外面。所以我们就没跟老爷说,自己动手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

李姨娘咬着嘴唇不啃声,半天磨磨唧唧地说:“老爷,除了您,谁不知道啊?你问问林姐姐,她若不知道的话,也算是我言过其实。老爷,是您自己宠过头了。您想想,您三月份儿把她接进府里,还不到八个月绍松就生出来了。”

林姨娘皱褶眉头说:“妹妹,老爷刚喝了药,少说两句吧……”

师大人躺在一张躺椅中,厚厚的毯子盖在身上,胸前稍稍有些起伏。林姨娘见状觉得不妙,赶紧篦了一碗参汤端到师大人手中,借着交给师大人的一瞬间,林姨娘捂了捂师大人的手。

师大人抬头看了林姨娘一眼,明白她是让自己不要动气。呷了几口参汤,胸前的起伏逐渐平复。林姨娘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也算是慢慢装进肚子里

师大人端着参汤,异常的平静。过了许久又放到嘴边,对李姨娘说:“祖上的老规矩,沉塘。城郊的田庄里有几处鱼塘,扔到那吧。他家里没有爹娘,叫她兄弟们去田庄上收尸吧……”

“老爷,昨儿跟她几个兄弟说了,都不愿意管这事儿。还说她风光的时候,只顾着自己吃肉,不管兄弟们的死活,如今做了这样败坏祖宗名声的事儿,才想着让他们去擦屁股?”

“……”

“老爷,她那一双儿女怎么办?”

林姨娘刚刚装进肚子里的心脏,又提到嗓子眼儿上。

“送到江南老家,随便找个本分的人家,给几个钱打发了。”

“哎,明白了,奴家这就把这两件事儿给办了。”

“还有事儿嘛?”

“哦,没了老爷。”

“没事儿,走吧。”

“老爷,那我下去了,您歇着吧。”

看着李姨娘走远,师大人有气无力地对林姨娘说:“去把管家叫过来。”

一柱香的时间,管家穿着马褂,提着长袍,匆匆忙忙地来到惜珍阁。进到暖阁里,垂手站立在师大人几步之前。

“你的差事办得越来越好了。”师大人嘴上轻轻地说。

管家急得赶紧跪下来,脸憋得通红,嘴上蹦出话来:“老爷,您打我吧!您打我吧!”

“这么大的事儿,弄得人尽皆知,你是不是嫌我老糊涂了?”

管家额头上,冒出一层汗雾,趴在地上说:“老爷,我是家里的家生奴才,一辈子就您一个主子,奴才这次也是被逼的没办法,让人将了军,骑虎难下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天李姨娘带着几个婆子说,自己有个亲戚来投奔自己,现在正住在城郊的客栈里,让我速速去亲迎。我不敢耽搁,也不敢问是哪门子的亲戚,慌慌张张地赶到地方,哪里知道小姨娘在屋里头啊?我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直到几个婆子把小姨娘裹着床单扛出来,我这才一头懵,赶紧让小厮们把王师爷捆起来裹着布,扔到家里马厩里,等候老爷发落。”

“照你这么说,只有家里这几个婆子和小厮知道?”

“家里应该就是这几个婆子和小厮,外面那个客栈在城南根儿,周围也没啥人烟。”

“知道了,该怎么处置你明白。”

“哎,老爷,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将功折罪。”

师大人了却了心事之后,躺在躺椅中沉沉地睡去。林姨娘抽空去厨房拿了一碟蜜三刀,提着食盒来婉莹的阁楼。

一进屋就就打法红芙绿蓉和齐秋丽到外面干活。

“这是你喜欢吃的甜馃子,午饭没吃就吐了,过来吃粮两块儿吧……”

婉莹拉着林姨娘坐在床头,煞有介事地说:“青儿昨儿夜里梦见崔姨娘被人勒死了之后才扔到池塘里。”

林姨娘狐疑地看着婉莹,说道:“别胡说,她现在还在柴房里关着呢,老爷刚吩咐让送到京郊的田庄上。”

“娘,青儿昨儿真的梦见崔姨娘被扔到渔湖里,身子都被湖里的鱼吃干净了。”

“胡说八道,再这样娘拿戒尺打你手心儿!”

婉莹不敢再跟林姨娘说自己那个诡异的梦境,只是心有余悸地对林姨娘说:“娘,青儿那年溺水,是崔姨娘在背后推我的,青儿可能无意间撞见了,她和那个男的,在后花园拉拉扯扯地说,绍杨不是爹爹的孩子。然后崔姨娘就推青儿跌入湖中。”

林姨娘心思和眼神一沉,阴光森森地说:“果然是她。”

“娘心里应该明白吧?”

“说明白总是只是个影儿,那年你落水之后,崔姨娘隔三岔五地过来探望,话里话外挑拨说是高姨娘‘监守自盗’自己推你落水,然后再救你。”

“晴儿略略记得落水的时候,看到高姨娘在荷塘对面,不可能推青儿的。”

“娘知道,她不会。虽说她跟娘有些龃龉,但是她心里明白娘并没有对不起她。而且娘认识了她这么多年,也知道她是什么人,心不至于坏到那个地步。”

“娘,还有一件儿事儿,我昨儿听李姨娘和太太的口气,怕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儿了,连高姨娘好像也知道的样子,对么?”

“怎么说呢?一家子,恐怕就你爹爹不知道了,你爹爹又溺爱绍杨和婉苹,所以我们也不敢胡说八道。”

“娘也知道?”

“她来府上的时候,八成就已经怀了孩子,头一次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她忍不住吐了。女人孕吐至少得怀上半月或者一个月的时候才会有症状。”

“娘,你不是说过女人坏了孩子就会吐吗?”

“那时候她才进府第二天,怎么可能呢?”

“原来如此!”

“估计那个时候,太太和李姨娘就留了心眼儿,至于高姨娘怎么知道?估计跟她姐姐妹妹这么几年,多多少少也能抓住一些蛛丝马迹。”

婉莹就着一杯清茶,吃了几块蜜三刀。林姨娘见婉莹吃东西,心满意足地下楼忙活嫁妆。

当天下午,师大人一觉醒来,一反常态地平静。让管家连晋将高姨娘带走,从此无事不能再出东宝楼一步。婉芬暂由赵姨娘照看。

众人不解这一举动的意义。师大人亦不解释。

没有婉芸,家里再无一人出来为高姨娘说话。最近和高姨娘要好的李姨娘,自顾不暇尚且不能,哪里还顾得上为她分辨。

这场捉奸的丑闻风波,随着往来贺喜送礼的人群,遗忘在东宝楼里最偏僻的屋舍里。李姨娘虽然侥幸没有被牵连,但是也是终日惶惶,夜不能寐。

偏偏此时宫里传出消息,婉芸晋升贵仪月余,又得封号“贞”,突降殊荣,风头正劲,在宫中怕也是炙手可热。

不过十日就是大婚之日,林姨娘坐在火炉边,手里缝着一件蜜合色的棉绸寝衣,银白色的错纹正是夏日里见之便觉凉爽的竹叶。林姨娘说:“素锦虽好却不吸汗,比不上绵绸,夏日里晚上穿着这个睡,贴身舒服也解乏。

婉莹心里感慰,脑袋里却是另外的事情:“德言周正曰‘贞’,恒德从一曰‘贞’,芸姐姐这个封号的确是极好的。”

林姨娘也不抬头,思绪专注于手里的针线,细细密密的针脚,藏在绵绸原本的纹路里,若非仔细辨认,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

“贞字于女子自然是节操贞纯,情性淑静的美誉,但是若是于男子则有刚正不阿,宁死不屈的劝诫。《论语》中说:‘君子贞而不諒’,司马迁《史记》中云:‘贞女不更二夫’。诸葛孔明更是劝慰幼主,亲近贞良死节之臣。婉莹私心想着,皇上隆恩,选‘贞’字做芸姐姐的封号,怕是大有用意呢。所谓忠贞之臣不事二主,多半是在敲打爹爹吧?”

林姨娘头也不抬,温声说道:“青儿说的不错,历来晋封贵仪的小主,不管之前有无封号,无不冠以母家姓氏。皇上若是独宠婉芸,大可冒天下之大不韪晋升她。此刻赐婉芸‘贞’字,无非是想让别人知道这是给她的殊荣,既是殊荣就难免落了刻意的嫌疑,既是刻意竟像是做给别人看的东西。”

“这个别人,不就是爹爹么。”

林姨娘娘点点头,依旧埋头于手里的针线,好一会,说:“娘烦恼的却不是这个‘封号’。”

林姨娘不说,也婉莹猜的八九:几日里,许多熟识的诰命贵妇,因为婉芸骤然获殊宠,趋炎附势,巴不得结交这位皇帝新晋宠妃的母亲。可是爹爹依旧不肯松口,所以下人们也都含糊其辞,遮掩而过,对外只称,贞贵仪小主的母亲旧疾忽犯,所以不能接受来往道贺。

原本这样的门庭若市趋之若鹜,自是高姨娘在家里耀武扬威的好时机,奈何,她困在东宝楼,一步不能出,没人知道爹爹心中是怎么打算的。

想到此处,心里突地咯噔一下,仿佛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思绪,可是又理不出头绪,到底是什么呢?分明是和婉芸有关,到底是什么呢?

婉芸交代的盒子。千头万绪终于在一个记忆的死角里,找了出来。

“娘,出宫前,婉芸有个盒子要交给高姨娘。”

“什么盒子?”

“大约是银钱首饰之类的吧。”

“你说什么?偷运宫中财物可治罪的。哪个箱子,你拿过来。”

正巧爹爹上楼,听见母女说话,进屋便说:“治什么罪啊?说来听听,看老夫这个被罢了官的顺天府尹断得断不得?”

爹爹没有听见来龙去脉,以为林姨娘在训诫婉莹,故意开玩笑缓解气氛。

林姨娘取出炉子上炜着的茶壶,倒了了一杯滚滚的茶水,递到师大人手中。口中说道:“老爷暖暖手,才刚好些,怎么又走动?哪里是什么案子啊,青儿出宫前,婉芸给了一个箱子,说是交给高姐姐。”

师大人您托着茶碗,轻轻地揭开茶杯盖子,一股清烟袅袅晕出,幽幽地茶香若有若无的飘散开来。

婉莹托着盒子,放在小几上,师大人抿一口茶,说:“打开。”

“爹爹,这是芸姐姐给高姨娘的盒子。”

“叫你打开你就打开。”

第172章 月夜行刺

婉莹站在那里不动,林姨娘上前,扭过箱子,将合口处的铜环一扯,箱子就开了。

果不其然,十两一块的银砖,整整齐齐地摆在箱子里,正是掖亭署赏银特有的规制,上面还有几个元宝锭,大约也是婉芸的份例之银。剩下的就是几样普通的金质首饰。

“糊涂。”师大人将茶杯重重地跌在小几上。

“老爷息怒,倒也不是什么宫中珍宝,未必登记造册,看样子都是婉芸自己的体己银子,既是体己,自己用或者给自己娘用,谁还能说个不字?”

“爹爹,这里好像还有一张书信。”婉莹看见箱子一侧夹着一张月白色的纸。

“拿过来。”师大人的口气不容置疑。

既然箱子都已经打开了,婉莹也就抽出那张纸,递到师大人的手中。

师大人却也没有接,只伸手拿起了小几上的茶杯,嘴里说:“你念。”

又是不容置疑的口气。婉莹收回信纸,展开:

娘,

展信安。

芸儿一切安好,宫中姐妹待芸儿如同自己姐妹一般,陛下也似乎对芸儿青眼有加,私底下说;过了年或许要晋芸儿的位份。娘,咱们终于熬出头了。随信一起捎回去的银子,你留着。芸儿在宫中一切都有,使唤不上也无用,不如给娘,如是舅舅来跟娘要钱,娘也不至于苦恼。

还有,娘亲莫要再跟林姨娘纠缠,一来爹爹不喜,二来婉莹不久就是荣亲王正妃,三来芸儿也不愿因为娘亲的事情跟婉莹疏远,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天寒气燥,娘亲切记保养自己。芸儿一切都好,勿要惦念。

芸儿拜上

婉莹念着信,嘴里就像是灌进了一大勺芥末一样,火辣辣得呛着眼里只落泪,鼻子里面热腾腾地,烧得整个脸都是懵懵的。

浓郁的忧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婉莹只觉得心里也是热辣辣地憋闷,唯有铺天盖地的眼泪,才能压制这份苦楚。拿着信,心里不停骂道:婉芸,你真是个傻子,既有这么多银子,何苦那些狗奴才消遣你。高姨娘就算在家里拮据些,吃穿用度也是无忧,你委屈自己,宁愿让别人笑话,攒下这些银子。真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老爷,看在芸儿的份上,就算了吧,毕竟她现在也是皇上的贵仪,还得了封号的荣宠。”

“妇人之仁,实话告诉你吧,上次府里遭贼,你以为真的是为了家里的银钱吗?库房在东边,为什么偏偏搜寻上惜珍阁,若不是当天晚上你说要念经,去了佛堂。要的可就是你我的命了。”

娘片刻的狐疑之后,释然一哂:“老爷……”

“娘,你说什么?婉莹不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心,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还为她求情,像这种猪狗不如的贱人,要不是婉芸的情面,我还能留着她。”

“老爷也说了,是看在婉芸的面子,如今你这样禁锢着她,难保哪天婉芸知道。”

“不要再说了,她知道又怎样,难不成她还能让皇上杀了我。”师大人说着气息逆涌,连连咳嗽。

林姨娘跃然起身,师大人抬手按住娘坐下,伤神地说:“死不了。”

“老爷,好好地说话,怎么说这样晦气的事情。”

师大人笑了笑,自己用手理着气息,黑色元宝纹长衫中间系着红绸腰带,原本平整的衣衫随着爹爹的气息吞吐,也一高一低的起伏。

“老爷,衙门里的张师爷和周主簿来了,现正在正言堂候着呢。”丫鬟们都不在,管家连晋在院子外面冲着阁楼上喊。

师大人拍了拍林姨娘的手,起身下楼。

“娘,你还准备瞒着青儿?”

“大少爷已经杀了那伙贼首,算是替娘出了气了。”

“哥哥?”

“芸娘说,听见惜珍阁遇刺客,大少爷穿着寝衣提着剑就来了,太太拦都拦不住。那日也巧,刚好是你死去外公外婆的忌日,每年娘都彻夜为他们念经烧纸。”林姨娘伤感溢漏,黯然垂泪:“爹娘有知,在天上保佑玉心逃过一难。”

“娘,他们到底是谁?你常年呆在府里,怎么会招惹上他们?”

“那日听见府里进刺客,我赶紧吹了佛堂的蜡烛,心里惦记着你爹爹,还未走出佛堂门,听见那伙贼人竟然是蜀地口音,心里就明白了。”

“高姨娘娘家祖籍好像是益州的。”

“后来没几日,高姨娘的哥哥,因为赌债被几个高利贷失手打死了。如此我便更加笃定心里的疑惑。”

婉莹悬着的心终于装进肚子里,释然说到:“这种人死有余辜,活着也是害人。”

“你爹爹一辈子宦海浮沉,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虽然那几个刺客当时就已经就地正法,可是连娘都听出来的疑惑,你爹爹能不明白吗?”

“那娘怎么还让爹爹宽恕她?”婉莹说。

“她看着伶俐其实一肚子糊涂心肠,而且对你爹爹一辈子痴情,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伤害你爹爹。刺客那件事她多半是不知情的,就算知情也是多方劝阻。她没有那样的胆量和打算,这个你爹爹也明白。所以事后她才能全然无恙。李姨娘办完崔姨娘这件事儿,估计过不了多久也该收到你爹爹的惩罚。轻则罚一年的月例,重则是禁锢。”

婉莹恍然大悟,高姨娘被禁锢在东宝楼,却仍是姨娘的待遇。如果爹爹真的记恨她,又怎么会好吃好喝地供给她?

林姨娘不动声色地又拿起了针线,光洁的棉绸,冰凉顺滑,夏日穿着,最是凉爽适宜不过。

人心就像这冬日里的绵绸,看着光洁实则凉薄。婉莹抚摸着柔软冰凉的的寝衣说:“太太自然不必说了,李姨娘有绍柏和婉蓉,高姨娘虽无子傍身,但是婉芸现是皇上宠妃,她们是不怕将来分家得不到好处的,所以相比之下,赵姨娘母家是京中富贾,而且她无儿无女也没什么可争的,倒是崔姨娘,年纪尚轻,只有绍杨和婉苹两个,所以才闹着分家……”

林姨娘点头,说道:“看事情若只看表面,就什么也看不见。就如同这针脚,若不仔细辨认,谁又知道这密密麻麻的纹路里暗藏着这么多的针针线线。”一线到头,林姨娘灵巧的绕了一个结,双齿轻合,咬下了最后的绳线。“借刀杀人若用的好那便是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若用的不好,杀不了别人反而伤了自己。”

婉莹豁然开朗,说道:“娘说得是崔姨娘。”

“没错,她前几年挑唆高姨娘跟我争吵,高姨娘起初跟她热络了一阵儿,估计后来也是看明白她的险恶用心,再加上婉芸进宫,高姨娘不必再看她脸色,所以两人火速翻脸,连我在府上也是为之一振。”

“那几年高姨娘处处针对我们,多半是崔姨娘背后搞鬼。”

“她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见高姨娘笼络不成,又跟李姨娘亲近。”

“李姨娘的城府比高姨娘深得太多了,怎么会被崔姨娘摆布。”

“没错,崔姨娘自以为让李姨娘打头闹分家,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没想到爹爹不吃这一套,弄得她鸡飞蛋打。”

“李姨娘估计早就算计好,如果这一计得逞,自己当然受益匪浅,若是不得逞,一股脑把烂账算在崔姨娘头上,自己也不吃亏。”

婉莹莞尔一笑,说道:“还是李姨娘道行深啊,崔姨娘这次也算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她在府里得意惯了,怎能让李姨娘吃瓜,自己吃瓜落?所以教唆绍杨殴打绍柏,算是出气。”

婉莹撇了撇嘴鄙夷地说:“这也像是崔姨娘的做派,凡是爱争先,绝不吃亏。绍柏从小体弱多病,绍杨壮得跟头牛犊一样,弟弟打哥哥,也只有崔姨娘敢做这样的事儿。”

林姨娘点点头,说道:“李姨娘上吊闹分家,什么事儿没有,她坐在屋里什么也没做,却被你爹爹罚俸一年。她不想吃这个哑巴亏,才怂恿绍杨打绍柏。”

“李姨娘自己挨打受委屈正好在爹爹跟前儿卖个惨,但是绝对不能让绍杨欺负自己儿子。”

“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何况一家老小日后都会知道,还不更加欺压绍柏。”

“估计李姨娘也是在心里转了几个回合,才决定揪出崔姨娘的狐狸尾巴。”

“正是如此,不要小看了当娘的心,为了自己孩子,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害怕的。”林姨娘幽幽地说。

“李姨娘这招釜底抽薪,真是厉害。”

“娘当时也吓坏了,没想到她真的为了绍柏,竟然把这件事儿给挑出来了。”

“可怜爹爹跟着生气了,这是青儿当时真怕爹爹听到这件事儿受不住打击。”

“娘也害怕,没想到你爹爹竟然挺过来了。”

婉莹暗暗佩服:“不愧是娘,没有洞穿诸事人心的本事,只怕不能在师府屹立多年不倒。以前只觉得她事事隐忍退让,现在看,能让太太也顾忌三分的正是娘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第173章 生离死别

“这次最伤爹爹的恐怕是崔姨娘吧。”婉莹说。

林姨娘并不接婉莹的话,说到:“沉默寡言,有时候可能不能为自己争利,可是,争就是不争,不争就是争,该有的你不要也会推到你手上,不该有的挣破头也是别人的。你爹爹也算疼她,只是她的心思用得太过了。”

“娘的话,青儿明白了。”

“娘教你的,不是要你明白,而是做到,你懂吗?爹爹和娘跟你说了多少次到了宫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那个叫秋丽的丫鬟是怎么回事?”林姨娘话锋一转,直接质问婉莹。

“娘,她着实可怜,也是走投无路的人。”

“儿啊,你心地善良,可娘总觉得这丫头的眼睛飘忽不定,好像心里藏着什么。”

婉莹将自己在宫里与秋丽怎样结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包括秋丽为什么追随婉莹也一字不拉地全部说了。

“许是娘想多了吧,娘终究还是不放心你。所以才总是多心。”

“娘,秋丽可怜死了,我要是不管她,她可怎么办啊?老家还有几个弟弟妹妹,都指望她在宫里才能在伯父家落脚。”

“娘明白了,过些日子,忙过这一段儿,娘派几个小厮去太原府走一趟。”

“谢谢娘了,秋丽知道肯定欢喜死了。”

林姨娘忽然想起一件忘记了的事,对着婉莹问道:“娘这几日都忙得昏了头,这次跟着你去王府的人,你可定了下来吗?”

“秋丽在家谁也不认识,肯定是要跟青儿一起过去的。红芙私底下也跟青儿说了,想跟青儿一起到王府服侍。绿蓉年纪太小,心思又好强,跟过去怕招惹是非,不如留在家里,等她长大再做打算。”

娘会心地点头,说到:“让芸娘跟你一起过去吧,芸娘是上了年纪的人,见得事情也多,万事想得比你们这些孩子们周到。”

“青儿听娘的吩咐。”

母女说了半天的话,林姨娘专注手中的针线,婉莹亦流连于李易安的《武陵春》,人人都说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为整首词之魂。婉莹醉心最后一句“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舴艋随风不费牵,又怎能载得动易安的千斤苦愁。不过易安似乎也不舍得丢弃她的愁苦。

不然,若是载得动,就任它随风牵去,若载不动,亦让它沉入江河,于李易安都是孑然一身轻的好事。只是她自己紧紧地抓在身上,或许真的是舍不得丢掉吧……”

话说师大人被管家叫去,见师大人出了惜珍阁,才凑在耳边边说:“老爷,没人喊老爷,奴才是编了个谎,崔姨娘不肯上路,在柴房里寻死觅活闹着非要见老爷最后一面。”

师大人头微微地侧到一边,嘴上淡淡地说:“不见了,直接送走吧。”

管家为难地说:“老爷,她把头撞得稀烂,血流得到处都是,看样子是非要见你一面不可。我们当奴才的也不敢胡乱拿主意啊!”

“不见了,直接送到庄子上,不必再回我了。”师大人说完直接拂袖准备回惜珍阁。刚跨进院门,又停住,站了半天,转过身来,对管家说:“带路吧……”

沿着曲曲绕绕的石径小路,师大人跟着管家七拐八拐,拐到府上一个偏僻的院落前。

管家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上的锁,拎着师大人进了院子之后,又反手将门闩拴上。

走到一个窗纸上印着血迹的屋子前,赶忙走到师大人跟前,拿钥匙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对着师大人说:“人我都打法出去了,老爷有什么话就说吧,奴才在院子门口守着。”

管家说完,直接又出了院子,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师大人您推开门,还未进屋,迎面而来一股酸腐的尘土味道。这是一个很久没有住人的房子。屋内四壁上到处是蛛网,网上落着厚厚的一层灰。屋里隔断上剥落着红色的油漆块儿,几条烂得没了样子的帷幔轻轻地吹拂着油漆斑驳的木柱子。

帷幔飘飘忽忽间,师大人看见崔姨娘穿着一身中衣,脏兮兮地躺在一堆稻草里。衣服虽然穿在身上,绳子扣子都没有系上,前襟雪白的素锦上,粘着脏污的血迹。

师大人走到跟前,微微地启了启嘴,半天说不出话。半天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没人对你动刑,你自己何苦自作自受呢?”

崔姨娘蜷缩的身子,忽然晃动了一下,凌乱的长发忽然渐渐抬起,幽怨地说:“老爷你肯来了,梅姗若不拿出必死的决心,她们怎么会让老爷过来?”

“有什么话,说吧!”

“老爷,梅姗身上头上好疼啊!老爷你给梅姗揉一揉。”

“……”

“老爷,梅姗就要死了,老爷不心疼吗?”

“我原本是想给你一条活路,是你自己把路走死了。”

“老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

“肯定是,否则梅姗想不到,老爷为何几年之前,忽然就对梅姗淡了下来。”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自己做死?”

“老爷,梅姗才20多岁,就这么一辈子守活寡,不甘心啊!”

“原是我贪恋你青春貌美,没想到拆散了你们。当我弄清楚你们的奸情的时候。我也想着,只要外人不知道,就帮你养着孩子,将来绍杨婉苹长大了,自然只认我为亲爹,更何况绍杨是我最宠爱的小儿子,我也不忍心将他们轰出门,实在是狠不下心。还有婉苹,刁蛮任性的样子,像极了你,我是又爱又恨,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爷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你身上用的西域香精水,是宫里的贡品,一共就四瓶。长公主家一份儿,北平,东安王府一份儿,第四份儿就是咱们家。那香精涂在身上经久不散,而且容易沾染。他当时只是顺天府里的门吏,总不会能出入长公主府邸吧?更不会是两位王妃的座上宾吧?”

“老爷,你不要为自己洗刷了清白了,你肯定心里早就有个影儿,所以才把那瓶香精给我,等着我们往火坑里跳。”

“……”

“既然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也就不是冤死鬼,这几年跟着老爷不该享的福也享了,或许我天生是个命苦的,受不住这份儿大富贵,所以折了寿。算命的之前说我有八十的阳寿,没想到刚过了三十,我就得喂水里的鱼虾。哈哈哈……”

“……”

“老爷,你准备怎么处置绍杨和婉苹?”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老爷,求求你了,放他们一条生路吧,我拼着死见你,一是为了说声对不起,再就是放心不下我的一双儿女,她们不会放过他们的。老爷,他俩虽说不是老爷亲生,但是是老爷亲养,他们只认老爷是爹爹啊。”

师大人心中一阵烦乱,立刻打断崔姨娘说:“别说了!”

“老爷,你当他们是小猫小狗,他们将来长大会报答你的养育之恩。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这两个孩子我会安置好……”

师大人说完,扭身出屋,留下崔姨娘萎缩在稻草堆里,冲着门口,低低地嘶喊着:“老爷,对不起,我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忘恩负义不要脸的女人。老爷,我对不起你……”

纵然崔姨娘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也飘不出屋子,因为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微弱无力了,就像是一盏摇曳的烛火,就算用尽全力也无法将光芒照到更远的地方。

走出小院子,师大人重重地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望着天空,阳春三月的太阳跟十年前分毫不差,也是这么一个和暖的日子,师大人意外邂逅了崔姨娘。

风还是当年那般和暖,自己和那个明媚娇艳的女子却物是人非。

走在回去的路上,大门上一个小厮门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家门口涌来了一二百个叫花子,我们十几个看家护院的赶也赶不走,要不要把大门锁上。”

师大人皱了一下眉头说:“既然是要饭要上门儿,让厨房上做些干粮分给他们。”

一旁的管家赶紧拦住说:“老爷,使不得啊!您这几天病着还不知道,京城最近来了几万难民,听口音都是直隶一带的。不是咱们为富不仁,好几万的难民,这是朝廷的事儿,老爷要是插手,出事儿的啊。”

师大人愕然问道:“好几万难民?”

管家赶紧回话说:“正是几万之众,这些难民都是整村整村地逃出来要饭,咱们管了这一百号人,剩下的难民知道这儿有吃的,还不把家给掀翻啊!”说完不等师大人指示,直接对小厮说:“赶紧关上大门,让府上所有壮丁去大门口听喝。再从后门快马加鞭去京西大营,跟那里借200精兵回来。”

小厮飞快地拿着指示往门口处飞去,师大人拉住管家说:“家里账上现在还有多少气银子?”

第174章 主仆为难

管家不紧不慢地说:“三小姐大婚这一笔大约需要用去50万两,之前已经跟老爷商量过了,如今造办处帮咱们赶了一些活计,又额外追加了10万两。一共是60万两。前几日老爷身子不爽快,太太和奴才商议着,从东北订了一批上好的人参和鹿茸虎骨。大约十天半月就能送到家里,大约需要10万两左右。还有太爷的祖坟,老爷去年秋天的时候说想整修一下,前几日奴才刚刚找好了匠人。一应东西都用最好的,怎么也得五六万银子。除去这些,不计外面还没收回来的帐,家里现在大约还有130万两左右。”

“都是现银吗?”

“老爷忘记了?咱们家只有30万两现银锁在地库里,预备救急的时候用。剩下的100两,统统都存在京城的几个大钱庄,吃利息银子。咱们三小姐的婚事儿急,没办法才取了三份儿份儿快要到期的定期。50万两银子,光利息咱们就损失了一万多两。”

师大人摆摆手,直接问说:“婉莹的事儿是天大的事儿,损失些利息也是值得的。家里账上就没有一点儿银子了吗?”

管家为难地说:“老爷,还有不到30万。”

“就剩这些了?”

“老爷,这些银子也都是有用场的。三小姐还有最后一批嫁妆没有交送给咱们,这一批是官窑打造的瓷器。各式各样一共168品。差不多要8万两银子。那批贵重药材是在赵家舅爷那里订的,因为咱们是亲戚,所以也没交定钱。过几天送过来,10万两银子咱们一份不少地得支付。还有修祖坟的6万两也得提前预支出来,家里日常开销也需要银子,这30万两就不剩下一点儿了。”

“怎么这样捉襟见肘?”

“老爷,去年夏收的时候落雹子,入了秋连阴雨一直下到冬天。夏秋两季的收成还不及往年的三成。京城几个田庄还略可支应,直隶那边的庄子一两租子也收不上来。年前只送来了十几车粮食。还是蜀黍,不是麦子和大米。这够做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也贴饼子吃窝头不成?当时我就把那几个庄头骂个狗血喷头,他们如今越来越没算计了。连过年的租子也敢糊弄。”

师大人顾不上听管家这些裹脚的话,只说:“既然这样,把库房里那30万两取出来十万,先买些米面拿到市面上救灾吧……”

管家忽然跪在师大人跟前,痛心疾首地说:“老爷,奴才知道您不想听这些裹脚的话,您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那30万两是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偷偷攒下的,连太太都不知道,为的就是家里遇到急事儿的时候支应。”

“现在救灾不是急事儿嘛?”师大人一脸苍茫地反问。

“老爷,您都卸任了,还管它救灾作甚?奴才知道老爷一心为了朝廷社稷,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黑心烂肺的人,又该拿这件事儿做文章,说老爷越俎代庖了。老爷咱们银子就白花了,还让朝廷忌讳。”

“随便吧,反正我已经一落千丈,如今做这么个闲官儿,聊胜于无,想降就让他们降吧……”

“老爷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两位少爷都还未娶亲,大少爷是太太养大的,将来大婚至少还得50万两,二爷庶出,少了20万,别人也会指指点点。如今咱们的进项越来越少,老爷头上又没了帽子,下面的田庄就敢欺瞒糊弄,奴才为将来的出路愁得夜夜睡不着觉啊!”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老爷,现在咱们都成京城里的笑话了。”

师大人心里怎能不知道,嘴上淡淡地说:“外面都怎么说啊?”

管家也不遮不掩,狠了狠心,说道:“咱们看着风光,攀上了荣亲王的高枝儿。但是明眼儿人都能看明白,太后前口答应了三小姐的正妃之位,后口就罢了老爷的官儿。一虚一实,就连奴才都后背发凉。哪有刚结亲,就贬斥亲家的道理?太后这一招连消带打,实在是打到咱们的痛处了。李姨娘她们能不懂这些道理?眼看着家里要败落了,还不趁着光景还好,赶紧自立门户。这些都是老爷的家事儿,原本不该我这个奴才插嘴,可是老爷这半年身子好好坏坏,奴才的头发都白了一半儿……”

管家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师大人扶着管家站起来。太后提前是跟自己说过要降自己的官职,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惨淡的局面。纵然自己心里明白能应付,奈何一家老小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老爷,今儿索性全跟您说了吧,您还不知道造办处那帮势利小人,三小姐的金器一项多讹了咱们六千两白银,要是老爷还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量这帮阉货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上咱们家敲诈。”

“有这样的事儿?”师大人没想到这样细细碎碎的小节之处。

“老爷,我哪里敢骗老爷啊,那日我略问了问各项的细目,那管事儿的太监脸上就有些不耐烦。饶是买东西还得货比三家,我问问这钱到底哪宗是哪宗?他们就不乐意。还用闲言碎语揶揄我。”

“都说些什么?”

“老爷,这些都是下贱人嘴里的话,不能进了老爷的耳朵。”

“说吧……我也想见识见识,人走茶凉的滋味?”

管家一万个不想说,但是为了师大人能回心转意,少不得委婉地说了:“他们说原本造办处就没这项任务,是咱们上赶着逼他们昼夜不休地赶制,如今做好了,要掏银子却问东问西抠抠索索,既然这么小气,当初就别让造办处去打造,直接去潘家园挑拣些,说不定那边的人还会觉得是宗大买卖。”

管家一边说一边落泪,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老爷,这话不是骂人的嘛?潘家园是卖旧货的地方,他让咱们去那里买东西,不是存心恶心咱们吗?”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我早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琐碎气人。”

“老爷,您在上面儿,自然比我们委屈一百倍,奴才不是为了给老爷添堵才说这些话。奴才是想说,咱们家现在不必先前了。”

师大人仰天长叹,徐徐说道:“见死不救,不是仲远的品格啊……”

管家又跪在师大人跟前,搂住师大人的腿脚说:“老爷一生无私为国,到了现在就好好想想咱们自己吧……管不了的事情,就别再想了。如今不是也挺好的吗?老爷白天看看书逗逗鸟,闲了叫上大爷三爷和四爷喝喝茶说说话,这不正是老爷以前跟奴才念叨的那样嘛?”

“既然不能明目张胆,我也实在做不到坐视不管,你不是说家里还收了十几车的蜀黍,现在还有吗?”

“有有,年前拉过来,我堆在粮库外面,用帆布盖着。那会儿京城里还没有青黄不接,也卖不上价钱。所以一直压着没卖出去。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一出手,少说能换回来5000两银子。”

“这十几车蜀黍,先不换银子,赶紧找几个磨坊,碾成黄面,随便找个地方,搭个粥棚,能救几个算几个吧……”话音刚落,又补充道:“从现在开始,我的餐饭减半,家里除了婉莹意外,统统减半,省出来的折成银子,让账房现在就取出来,凑够两万两,先把婉莹大婚之前对付过去吧……”

管家连连摇头,发自肺腑地说:“老爷,咱们家这几年跟前几年比,已经是大不如前了。少爷小姐们都还小,太刻薄了,让人家笑话。老爷一年给我2000两的俸禄,我在外面也有一些薄产,这几年借着老爷的光,也攒下了一些。我自己出5万两给老爷,老爷就别难为自己了。”

师大人原本还是仰天徜徉,听到这句话,忽然心中一热,泪流满面,搂着管家说:“别人家的管家,借着主子的光都捞得盆满钵满,你们父子两代跟着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死人堆里进进出出不知道多少回。终究还是我太爱惜自己的名声了,总叫你们收敛收敛。两代人两辈子就攒了这么点儿,还是留着给孩子们吧……”

“老爷,我们跟着师家不是为了钱……”

“我知道你们不是为了钱,是我让你们受委屈了……”

管家听见师大人这番话,哭得跟个小孩子一样,鼻涕眼泪搅和在一起,说道:“老爷,我们高家没白跟着老爷啊,我爹临死的时候,让我们兄弟俩对天发誓,到死都要效忠太爷和老爷。老爷,这番话我爹在天上听见也会含笑九泉。老爷,您还不知道吧。我们高家原本不姓高,我爹跟了太爷,为了给老主子讨个好彩头,改名叫师大捷,别人笑话我们上赶着添主子的屁股蛋子,我爹思前想后,改姓高。后来我们兄弟俩一个叫高连晋,一个叫高连升。连晋连升,我爹这给师家伯仲叔季四个少爷的一点微薄的祝福啊!”

师大人泪流满面,怅然若失,自己宦海沉浮一世,没想到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好,患难与共的管家,初心不变,也算是老天爷给自己的一点慰藉……

“你的银子自己留在身边吧,把修祖坟的银子,挪出来两万两,并着那十几车蜀黍,先救灾民吧……”

“老爷,太爷死的时候让咱们简葬,去年坟茔上的放祭品的供台都裂缝了,活人受点委屈没啥,不能叫太爷到了仙界还受委屈……”

“连晋,别说了……就按我说的办,太爷知道咱们有难处,不会介意的。”

第175章 大婚在即

师大人被管家叫出去之后。再回来时已是第二日凌晨。林姨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直到师大人回来,才急急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嘛?”

“京城里出瘟疫了。昨儿外面来人叫我去商议。点着油灯说了一夜,也拿不出一个章程。”师大人困倦不已,哈欠连连地说。

“瘟疫?”

“没错,京城最近逃荒要饭的人太多,很多人路上就得了病,到了京城还是要不上饭,或饿死或病死,尸体没有及时处理,加上最近天热,尸体变质腐烂,这瘟疫就在难民堆里传开了。”

“来势凶险不凶险?”

“这个尚且不知,宫里已经派了太医去会诊救治。”

“老爷现是直隶的督粮道,怎么被叫去管瘟疫的事儿?”

“新任的顺天府尹叫去的,问问昔年大灾时,都是什么流程。”

“老爷在任十年,年年风调雨顺,京城也没有这么多难民啊!”

“新任的府尹,听了这话,脸立刻就耷拉下来。一晚上我一句话也没说,也不让走。陪着他们消磨了一夜。”

林姨娘皱着眉头,痛心疾首地说:“这帮狗东西。”

林姨娘正在心中暗骂这帮拜高踩低的势利小人,师大人已经歪在枕头上呼呼睡着。给师大人盖好被子。林姨娘蹑手蹑脚地走出暖阁。

一场天灾人祸,在婉莹大婚之前在京城上演。

去年秋季多雨,许多粮食还未来得及收获就被连绵的雨水毁在地里,加上冬雪不断,初春回暖过快,黄河凌汛一夜间使得数万黎民饥寒交迫无家可归。直隶一带的难民只能往京城方向要饭。十几万难民把沿途刚发了芽的树,刚吐了芯儿的草,吃得一干二净。

刚到京城还是挨家挨户要饭,顺天府还能勉强应付。后来越要越要不出来,难民索性哄抢粮行酒楼。京城内一时间到处都是烧杀抢夺的嘶吼。

可是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往京城,饥寒交迫,堂堂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也出现了饿殍陈尸街头的凶年煞景。

朝廷极力封锁,可是消息还是像夜里的春雨无声无息地滴落在京城,然后落土成精,生根出芽,开花结籽,最后又随风而散。

不过几日染病死去的难民就达数百之巨,京城里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有些人家男子更是闭门不出。市面上的大米青菜几乎绝迹,价格飙升,所有男丁承担的活计,若不是养家糊口,断断看不到一个。

大婚在即,一种叫做:‘赤面疱疹’的痘疫,势如破竹地在京城传开,此症传男不传女,所染之男,三五日间全身布满红疹,十日左右化为疱疹脓疮,痛痒难忍,不过月余就一命呜呼。

朝廷派去了的两位太医先后染上此症,再也没有太医舍身去救治那些病人。悬壶济世不过是盛世的美好传说罢了。

永安十年的初春,空气中再也不复嫩草新柳的生机之气,经历了漫长的严寒,还未等焦灼恐慌的人们脱下冬衣,天气迫不及待进入盛春,不过一夜的功夫惜珍阁前的垂丝海棠,染井樱花开得娇艳欲滴。

万物复苏,竞相绽放的季节里,若有若无的石灰气息和焦糊气味总能钻进紧闭的门窗,让人不胜其扰。人人都知道,那是烧死人之后产生的味道。

红芙说:“现在病死的人都不再拉到城外,在自己家院子里就直接烧掉了。”

“拉出去烧掉,活着的人也得搭进去两个。”齐秋丽伺候婉莹喝参汤。

婉莹听到这句话,喝的红枣参汤直接吐了出来,明日就是大婚,可是原本喜气祥和的日子,却沾惹着窒息和死亡的气味,丝毫让人喜悦不起来。

红芙拿着笤帚下楼,师大人刚好进屋,还未坐下,一股浓浓的醋熏之味扑鼻而来。一日三次的醋熏已经让婉莹不能辨别任何气味,可是师大人是男子,身上更浓更重的醋味,让婉莹也着实为他担忧。

“太后执意不肯,原定的亲迎也作罢了。”

“皇室娶亲原不必亲迎,更何况京城痘疫猖獗,青儿也担心。”

“明日午时,正副娶亲使来府上迎娶,荣亲王则进宫给太后行礼。”

“一应礼仪娘已经教导过青儿,昨日已经开始饮用参汤了。”

“好好好,你娘做事稳妥,爹放心。”师大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是眼角却溢出了些许眼泪。

千愁万绪,也不由得伤感起来:“爹爹,青儿出嫁不能日日在爹爹面前尽孝,爹爹定要保养好身子,福还在后头呢。”

“八个孩子中,爹最中意你,你的性子像你娘。明日你就是荣亲王妃,今日也是咱们父女情分的最后一日。”

“人前我们是君臣,可是没有外人,爹爹永远是爹爹。”

听了婉莹的话师大人甚是欣慰,老泪纵横地说:“此去王府,还有冯周二位小姐,宫中也派去了八名司寝宫女,往年宫中选秀,太后有看中之人,也送到王府过几位。爹爹私心想着,如此更好,总比三足鼎立的局面好得多,青儿既已做了太后的媳妇,茶余饭后也得多研究研究太后的御人心术。想要屹立正中不倒,就得学会制衡他人。历来不管是朝局之争还是后宫之斗,从来不是真刀真枪的厮杀。”师大人慎重地看着婉莹,一字一顿的说:“攻——心——。万事攻心为上。要记住笼络得来的人心都是最不可靠的,能为了某种利益跟随你,必然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出卖你,切记远离这样的人。”末了又说:“王府里照顾王爷长大的奶娘李氏你要尊重,能得她一臂之力,你在王府会轻松很多。”

“多谢爹爹教诲。青儿定铭记于心,一刻不敢忘怀。”

师大人爽朗会心的笑声在局促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脆:“当年你周岁时钦天监监生曾说,你命中主金,贵不可言,如今倒是应验了,亲王正妃,位列一品,可不是贵不可言么?”

不多会,林姨娘进来说:“外面小厮传话进来说,冯周两家来问话,打听咱们明日出门的路线。”

丫鬟们将明日大妆的衣饰送了过来。黄花梨木的衣架上玄青色百雉袆衣,衣色深青,翟文赤质,五色十二等,白纱中单,织金云龙纹领,广袖及地,华美不可言传。内裳为朱,上以朱锦,下以绿锦,敝膝随裳,青衣革带,白玉双配。婉莹朝国号为周,一应礼法莫不效仿周制,皇后王妃的大婚吉服亦是延续着商周时代的传统。

万事俱备,只待吉时。

次日寅时,婉莹起身,推开窗户,一股清新冰凉的空气灌入室中,府上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前院后院数百家仆无不为大婚前做着最后的准备。

为婉莹装扮的依旧是京城里有名的彩娘,不过半年,彩娘见婉莹越发比先前亲热,心里明白,一切不过是亲王正妃的缘故罢了。

“民妇当日为娘娘梳头,见娘娘贵人吉相便断定夫人来日必定是人中翘楚。”今日虽是大婚,但尚未礼成,她已称婉莹为娘娘。可见彩娘惯会趋炎附势,曲意奉承。

林姨娘在一旁看着婉莹,心里一万个不舍得婉莹出嫁,嘴上说:“还未过门,彩娘唤她娘娘岂不是折杀她。”扭头又对秋丽说:“去厨房告诉他们,待会送几碗热热的蜂蜜乳酪上来。”

彩娘何等聪明,一听林姨娘的话音,便知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连忙转换话题说:“府上的吃食向来精细,今日有幸品尝,看来不虚此行呢!”

高鬟望仙髻,凤凰衔珠冠立于高耸的发髻前,十二对精巧金制花钿依次排开,吉服上日月星辰等十二纹章相互辉映。

中规中矩的桃花妆,既有初为新妇的娇羞,亦不失皇家命妇的体面尊贵。婉莹端坐在镜前,一看铜镜中的自己如九天仙女般美艳不可方物,二看满头珠翠映着的桃花粉面上,眼角晶莹着的泪水似要呼之欲出,再看铜镜中的母亲扭头拿着丝帕拭眼,转身又若无其事的给彩娘递东西。

妆已新成,是离开惜珍阁的时候,林姨娘扶着婉莹一级一级的走下,婉莹不敢回头望,生怕眼角的泪水花了这妆容,林姨娘娘也说了,新妇出嫁不能哭。

正言堂早已张灯结彩,婉莹安坐在正堂中间,隔着稀薄的红沙帘,阖府上下男男女女站在院子里三叩九拜向婉莹行辞礼。

午时时分,吉时已到,迎亲正使向父亲宣读,皇帝下诏的迎亲诏书。然后副使将御制的亲王正妃金册金宝安放在册案上,引礼女官引导婉莹到拜位前,由侍仪女官向婉莹宣读金册宝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世袭三品车骑将军顺天府尹师文瑞之女师婉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娴熟大方,秀外慧中,太后与朕闻之甚悦,荣亲王毓彦侍奉朕躬十年有余,适婚之时,当择贤与配。值婉莹师氏,待字闺中,与朕兄地造天设。特将师氏许配荣亲王毓彦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钦此。

第176章 亲王大婚

婉莹接过金册金宝,三跪九拜三呼万岁。阖府众人亦三跪九拜。册立大礼即告完成,钦天监监正高呼:“吉时已到。”

早有几位命妇拿着藏传香薰炉熏染过的盖头盖于婉莹头上。引礼女官将准备好的苹果如意放在婉莹的手中,苹果如意寓意平安如意。手中握着苹果如意,也是平安如意在手的美好祝愿。

婉莹由引礼女官带领,隔着红红的盖头,婉莹低着头细数自己在家中走完的每一步,用最不舍的目光,抚摸每一块光滑的青石板。今日从家中走出,明日别人再也不会叫自己师家三小姐,而是叫自己荣王妃。就连府里的亲眷也不能再叫自己闺名或者三姑娘,而要叫自己‘王妃娘娘’,就连揶揄玩笑也只能唤自己‘姑奶奶’。

被人称呼了十五年的‘师家三小姐’今日是最后一天。或者说踏完这段青石板路,就再也没人这么称呼自己。

想到这里,噙着泪水,就连平时最不喜欢的正行堂,此刻也变得亲切起来。曾经不懂事的时候,无数次抱怨这些石板路单调无聊。此时此刻,这石板路是最后一个,能跟面对面说再见。

“王爷……”

引礼女官的这一声王爷,婉莹差点想要扯掉头上的盖头,一看究竟。可是双手拿着苹果如意,还未交到女官手中,已被告知:“娘娘,王爷来亲迎您了。”

婉莹看不见外面的高头大马,盛装如他。但是藏在盖头下的小小心思却漫无边际地把最美好的想象,全部用在看不到的眼前。

他应该是身披七彩祥云,踏着春日里最热烈的骄阳,迎着漫天飞舞的漫天樱花,用一世情深的期许目光,款款绵绵地望着自己。

“娘娘,盖头可不能掀开啊!”婉莹还未伸手,就被引礼女官制止。

迎亲的轿辇就在眼前,太太是嫡母在左,林姨娘是生母庶母在右。两人领着家中仆妇将婉莹送至轿辇上,师大人则带着全族男子跪送婉莹上轿。

各色妆奁系着红绳,也从师大人家中鱼贯而出,长长的街上一眼望不到头。

婉莹不敢回头,她害怕看见一家老小,自己会忍不住落泪。闭上眼睛,看着盖头下珠翠摇晃,叮当作响。

依仗不多会就走到荣亲王的府邸,恭候多时的命妇接过手中的苹果如意,将一朵大红的绸花递与婉莹,荣亲王牵绸花头,婉莹牵绸花尾,跨过辟邪火盆,便迈入了王府正门,从此婉莹便是这里的女主人。此生婉莹是荣亲王的发妻,亦是这个王府的正室嫡妃。

借着人群的拥挤,荣亲王凑到婉莹耳边,呢喃着说:“好像看到盖头下的你。”说完趁着拥挤,用肩膀轻轻撞了婉莹一下。

婉莹的心,激动到嗓子眼儿上。自古都说新嫁娘会一步三回头,婉莹暗自纳闷儿:“或许自己是个异类,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我不要哭,我要笑魇如花地和他一生一世和和美美地白头到老。

在玉振金声的中和韶乐中,大婚正使再次宣读金册宝文。荣亲王三拜九叩对天盟誓,此生结为夫妇,不离不弃,相伴终老。

荣亲王牵着婉莹的手,送她上肩舆。这是亲王正妃的仪仗,就算在高墙入云的紫微神宫,从今往后,婉莹亦不用下轿步行。

坐在肩舆之上,红红的盖头里,全是绯红如霞的想象。

春日和暖,落英拂面,牵手共赏殿前小池里的锦腹红鲤;

夏日炎炎,蝉声绕心,并肩静坐紫藤小亭闲看满池芙蕖花开花落;

秋雨绵绵,剪烛西窗下,面对面烹香茗,共话巴山夜雨;

瑞雪寒冬,点红炉,煮绿酒,举杯微醺,问君能饮一杯无?

春华台,荣亲王曾跟婉莹说,那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亦是王府中风景最佳的所在。

洞房内,引礼女官领婉莹坐在铺满各色干果的大红喜床上,透过红纱,一个年长的嬷嬷点燃了案台上的龙凤红烛,许是红烛熏染,不多时,天边沉沉的暗了下来。荣亲王再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侍仪女官将一柄秤杆递给毓彦,那正是掀盖头的。

婉莹整整一天竟也不觉得乏困,正襟危坐在喜床上,端的是正妃的雍容端庄。

揭开盖头,荣亲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婉莹,众人之下,婉莹赧然低头,屋里的嬷嬷们唱着合卺祝祷的祭文,婉莹鼓起勇气复又抬头,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身红色吉服的他,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婉莹千言万语按捺在喉,终究此时不是俩人郎情妾意甜言蜜语的时候。

侍仪女官簇拥着荣亲王离开,外面还有满朝的文武亲贵等着他祝酒,他自是不能在婉莹这里呆太久。

婉莹坐在妆台前,嬷嬷们卸下了头上的钗饰,散开了高鬟缠绕的长发,换上母亲备好的寝衣,走到后室。

沐浴浣发,玫瑰牛乳芙蓉水,是婉莹曾经跟荣亲王说过的想象,那时候婉莹不谙世事地说:“成帝为了偷窥合德新浴,日日让内廷准备玫瑰汁子兑的牛乳,在添上夏日里芙蓉花心之水沐浴。如此才能洗出濯清涟而不妖的脱俗之气。”没想到这样的小事,他却记在心里。只是夏日里的荷花水,他是怎样费尽心机弄来的。

侍奉沐浴的嬷嬷,手染清荷之香,气息如莲地说:“娘娘,为了采集这些荷花水,王爷将玉泉山上的温泉引入王府里的荷塘中,连着两月,终于催得花开。十几个丫鬟,日日划船泛游在荷塘中,为娘娘收集水芙蓉花心的水。”

借着云蒸雾绕的香烟,婉莹羞却的低下了头。原来自己随口说说的愿望,他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心上。大张旗鼓地为自己张罗。

嫣然出浴,婉莹歪坐在一个浅肩的贵妃榻上,湿漉漉的头发倒垂在身后。四五个嬷嬷拿着厚厚的一摞毛巾,一缕一缕地拭干婉莹每一根青丝。

擦干了青丝,四五个嬷嬷依次退出,另外三个嬷嬷人手捧着红绸托盘,环坐在婉莹身边。婉莹无意间望见托盘里的画册上的字,羞得脸直红到耳根。

三位嬷嬷拿着十二卷《燕寝怡情图》,讲着亲王家里的寻常的生活情趣。新妇嫁娘,听得这些,怎会不火烧红霞,心乱如麻。

惺忪眯眼之间,婉莹渐次明白,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正是推波助澜的春香。

“娘娘,不用羞怯,这是天家富贵的体统,为的是早添子孙,绵延后嗣。”

另一位眉开眼笑的嬷嬷说:“太后早就巴着能抱上一个嫡亲的孙子了。”

“可不是吗?娘娘请看屋里供着的送子观音,是太后从宫中送过来的,还有窗帷四角悬挂的多子多福的荷包,都是太后的期盼。”

婉莹羞得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娘娘,这一幅画名叫‘乾坤上下’。”司寝嬷嬷指着十二卷中的一幅图给婉莹看。婉莹久久不敢抬头。嬷嬷笑着说:“娘娘,玉成绝色,怪不得王爷魂牵梦萦。”

另一位嬷嬷手持画册,接过话说:“可不是么,为了迎娘娘进府,王爷叫人大修了这春华台。”

“王爷宠娘娘,咱们府里可是看的真真的。”

婉莹一羞未了,又添一重,只是不出声,听着她们说着。说笑间,十二卷怡情图一一讲授完毕。婉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嬷嬷们放下画册,拿了一个琉璃小瓷瓶,从里面扣了一勺玉色的膏子,沿着婉莹的脖子一路涂抹。

“这是什么膏子,气味这样馥郁。”婉莹问。

“娘娘,这是玉女夜容膏。”一位嬷嬷说。

“也叫神仙玉女粉,相传是女皇武则天驻颜秘方。”另一位嬷嬷说。

“传说则天女皇八十岁时面容还如十八一般。”

三位嬷嬷你一言婉莹一语的说着,女为悦己者容,婉莹听得颇有兴致,便问道:“只是听说早已失传,嬷嬷可否告诉如何制得?”

一位嬷嬷喜笑颜开地说:“咱们这方子,也是前些日子王爷从宫中取回来的。每年端午前后取连根无土的整株益母草,用醋揉搓成团,以炭火煅烧七度之后,放入乳钵中研碎,再将晾晒干的白茯苓花瓣,白牵牛花瓣,白芷,白丁香,白敛,白芨,白檀等一并研碎,与先前研碎的益母草粉混在一起,用蛋清活匀,丸成龙眼大的丸子,藏在瓷瓶里,放在阴凉的地方,用的时候取上一丸,滴少许温水待膏丸化开,然后添入蜂蜜拌匀,也就是了。娘娘若喜欢,吩咐奴婢们就是了,不必亲自动手。”

嬷嬷们由脸及颈,顺着身体,直到脚趾,浑身上下都涂上了这神仙玉女粉,原本就光洁如玉的肌肤此刻更是如抛了光,莹洁生辉,柔滑细腻。

复又穿上寝衣,嬷嬷们端来一碗饺子,递与婉莹,说:“娘娘趁热吃了吧。”

婉莹会意,接过饺子,在嘴边轻轻一咬,娇柔地说了一声:“生的。”

几位嬷嬷大喜,又捧来一碗银耳汤,婉莹不解其意,只接过来,饮一口,居然是白醋所制,未免失仪,强忍咽下说到:“这汤好酸。”

嬷嬷们喜出望外,连忙接过汤碗说到:“娘娘大喜,耳就是儿,酸儿辣女。娘娘必将一举得男,为王爷生个世子。”

第177章 冯周侧妃

原来如此,脸上虽是大窘,心里却欢喜得很。婉莹为女子,又是庶出,见惯了嫡贵庶贱的凉薄。若得男,那便是嫡出的世子,何等的尊贵显赫。

已入酉时,嬷嬷们都退到门外留婉莹一人在屋里。满室红烛,灯火通明。曳曳烛光,晃得婉莹心醉神迷。大喜过望,脚步如同踏着七彩祥云般,称心如意。

春华台正殿亦是五间的规制,卧室洞房是在东边最里的一间,黄花梨木的隔断精巧的制成了多宝阁,铜壶,玉瓶,各色稀世古玩莫不布满架子。楠木镶宝的梳妆镜台旁边立着黑檀如意祥云首饰盒架子,另外一边置着一套黄花梨木桌椅。靠墙一面的案子上,安放着大婚所备的各种寓意吉祥如意的吃食,白头到老的面,子孙满堂的饽饽,长长久久的饺子。

取了纸和笔,倚着案子,飞笔疾书:“终生所约,永结为好;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砰砰’几声敲门声,红芙和齐秋丽挤进洞房。看着婉莹面色潮红,顾不上揶揄细问,急急地说:“小姐,不得了了,王府里还有两顶花轿,正是冯家小姐和周家小姐。”红芙一脸气急败坏。

齐秋丽也心事重重地说:“小姐,冯家的嫁妆都快摆到咱们院子里的,真是嚣张得过分。”

“是啊,小姐,王爷不是说不娶这两个老姑娘,他们怎么敢浑水摸鱼,把花轿硬塞进咱们王府啊。”

“小姐,昭告天下的诏书里,只说聘娶正妃,从未提及两位小姐只言片语。”

“秋丽说的没错,刚才我们趁着小姐沐浴,出去看热闹,冯家的跟过来的下人说,太后封了他们家的小姐做侧妃。”

“我跟红芙忙不迭地跑到另一个院子,周家的奴才也说他们家的小姐是侧妃。”

红芙急得只掉眼泪,幽怨地说:“咱们光顾着沿途看热闹,没想到他们早趁着咱们欢喜过头,悄悄溜进王府了。小姐,咱们以后跟这两个小姐住在一个府里,想想这些,红芙就忍不住想骂娘。”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厚着脸皮的人家,王爷不娶,应是偷偷地将自己闺女塞进王府,难道他们的闺女扔到大街上,没人要了吗?硬挤在这里,跟咱们添堵。”

红芙听到齐秋丽这句话,泣不成声地呜咽道:“真是欺人太甚,溜进王府也就算了,两家把嫁妆摆的满院都是,尤其是冯家,狗仗人势,竟然敢把嫁妆摆到咱们院前不远的地方,这不是摆明了叫嚣嘛?”

齐秋丽皱了一下鼻子说:“那周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两家沆瀣一气,你看周家的扁担齐齐地靠在咱们旁边的院墙上,难道他们的院墙塌了吗?”

“那冯家是故意的,三五个小厮守着离咱们最近的那担嫁妆前,等着我去问,我也是傻,怎么就没想到会是他们家的,我还以为是咱们的人糊涂了,怎么把嫁妆摆的到处都是。”红芙气急了,咬着牙说。

婉莹原本心神荡漾地等候良辰美景的到来。听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喋喋不休,心中的兴致早已消减殆尽。虽说自己早就直到冯周两位小姐,会趁着荣亲王亲迎自己时,溜入王府。但是事到如今,心里还是有些沮丧。就像华美的白锦上,滴上了一滴污血。

婉莹惆怅,红芙抽泣,秋丽不停地叹息。芸娘推开红彤彤的大门,挤进来,见里面都是自己人,面色沉重地说:“娘娘,王爷听说府里多了两架花轿,撇下外院的贵客们,怒气冲冲地进来,嚷着让两家人把花轿抬走。”

“赶快让他们抬走,省得留在这里给小姐添堵。”齐秋丽说道。

“还是王爷是个真男儿,红芙真心佩服。”

芸娘给两人使了一个颜色,不料连婉莹也尽收眼底。

“你们俩别再这里给娘娘添堵了,花轿都已经抬进来,王爷和娘娘也拜过天地,她们是妾,这就算进了门儿了。抬出去,谈何容易?”

婉莹拿了一张牡丹底纹的信纸,捏着手中的狼毫,轻轻地蘸了点墨汁儿,还未写字,红芙又说:“大娘,王爷叫她们走,就是不认她们是妾。”

芸娘拉了拉红芙,嘴上说:“傻丫头,进了门儿,就算是妾了,不用拜天地,她们也是王爷的侧妃了。”

“红芙不明白,既然王爷不认她们,为何不能让她们走。”

“若是进门儿之前,拦住她们不让进,这也算一回事儿。可是花轿都已经抬进来半天了,我听两家人说,比咱们小姐的花轿提前了半个时辰呢!”

“她们算准了时间,趁着王爷去咱们府上接小姐,这才偷偷溜进了王府。”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既然她们进来了,撵肯定撵不走了,外面宾客现在都还不知道咱们内院儿的风波,刚才王爷的奶妈,叫我过来跟娘娘讨个主意,给王爷传一句话,好让王爷赶紧出去陪客要紧。”

几个人说话间,婉莹已经在纸上写下两行小字:“六郎,黄道吉日,良辰美景,莫为琐事,扰了咱们的好事儿。纵然王府两人在侧,青儿心中坚信,六郎此生只爱青儿一人。”

放下毛笔,将信纸折成一朵百合。抬头看三人,仍是你一言我一语她一话。

“芸娘,把这个信纸赶快交到王爷手中。”

芸娘拿着手中的纸百合,提着王府的流苏宫灯,沿着冯家嫁妆摆出来的路径,直接走到荣亲王的身边。

“王爷,这是太后的懿旨,两家小姐已经抬进来,就是爷的妾室了。”

“妈妈,莫要为她们辩白,太后跟本王说过多次,本王从未应允,谁让她们进来,就把她们抬到谁那里去。”

“王爷,使不得,她们已经是咱们荣亲王府的侧妃了,抬出去不是让别人笑话了吗?”

“本王说了多少遍了,本王不认她们,都抬走!”

“王爷,太后早就跟正妃娘娘商量过了,正妃娘娘也同意了。”

红彤的灯笼,照着荣亲王铁青的面庞,没有人直到他心中的愤怒,然而听到婉莹已经同意的时候,奶妈清楚地看见王爷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芸娘趁机走到王爷跟前,悄悄地把纸百合塞进王爷手中。王爷展开信纸,借着灯笼,看出是婉莹亲笔所书。

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叠好,塞进袖口,拂袖而去。留下冯家的奴仆们和奶妈,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奶妈走到芸娘跟前,用不可思议地高傲语气说:“你是师家的人?”

芸娘看着眼前衣饰贵重的老妇人,想起刚才她劝王爷的口气,心里暗自踅摸道:“她穿得这样体面华贵,还能跟王爷用那样长者的口气说话,必定是王府里德高望重的嬷嬷,我比不能怠慢。”

想到这里,侧身俯首说道:“是,我是王妃的陪嫁侍女。”

奶妈听了之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厌倦和恼怒,正声说道:“没有规矩,小兰,跟这位嬷嬷讲讲咱们王府的规矩。”

一个小丫鬟,走到芸娘跟前,毕恭毕敬地说:“回李嬷嬷的话,奴婢是王妃的陪嫁侍女。”

芸娘愕然,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平日里在家,用惯了简礼,这里是亲王府,规矩跟宫里是一模一样的。

想到这里,赶紧俯身作揖说道:“回李嬷嬷的话,奴婢是王妃的陪嫁侍女芸逸。”

李嬷嬷脸上的乌云依旧没有散开,在浓密的夜幕下,芸娘不用抬头,光听语气就知道,这位嬷嬷依旧不满自己的失礼。

“好了,既然进了王府,咱们就都是下人,做下人的要守好下人的本分,好好伺候主子们,不能在主子跟前窝三挑四,我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若是让我知道,有奴才借着今儿的事儿,日后做文章,我绝不轻饶。”

芸娘愕然至极,没想到眼前这个华贵的妇人,竟然是一个如此干净利索,做事儿爽快的人,不仅没有阿谀奉承新来的正妃,反倒当着正妃的陪嫁,直言以后不许再提今日这件事儿。

芸娘愕然之余,连忙点头答应。只听这妇人又对着冯家的随从厉声说道:“亲王正妃位同贵妃,是朝廷正一品的诰命娘娘。冯氏只是侧妃,没有品阶,更无诰命。以后晨昏定省,不得延误,这才是王府里的体统规矩,你们明白吗?”

冯家的奴仆原本窃窃暗喜,没想到奶妈转过头,就给他们当头一棒,妻妾尊卑,嫡庶贵贱,三言两语,明明白白地给他们听。

“奴才们明白!”冯家的奴仆莫不点头答应。

“很好,很好!我是王爷的乳母,也是王府的内管家,以后外面有事儿我管不着。但是这内院儿里,哪个奴才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作妖,我一定依法办事,绝不纵容。你们都听清楚了,不管外面怎么样,王府里只有两个主子,一个是王爷,一个是正妃娘娘。咱们做奴才的只能以这两个主子的心思为自己的心思。千万别打错了算盘,到时候得不偿失。”

芸娘暗暗一惊:刚才当着众人,训斥自己不懂王府礼仪,现在又当着冯家陪嫁仆众,摆明了正妃的身份。看似不偏不向,实际上还是偏向正妃娘娘。

第178章 洞房之夜

芸娘拿着纸百合离去之后,红芙和齐秋丽也被司寝的嬷嬷喊出去。婉莹知道,过不了多久荣亲王就会来洞房。所以坐在床边端着一副娇艳欲滴的样子。然而过了许久,依旧不见人影,沿着摇摇的烛光,婉莹半依半躺在床头。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外几个女声异口同声地说:“王爷大喜,王爷金安。”

婉莹知道,他终于来了。荣亲王推门进来,婉莹想假装睡觉已经来不及,只得扭过身子,背对着他。

脚步声渐渐近来,两只滚烫的手,从后面环住婉莹的腰,贴着耳边,轻轻地说:“从来没有这样想念过一个人。”说着将婉莹身子扭了过来,醉眼迷离地说:“让六郎看看,你可长了狐狸的尾巴?”说完便将婉莹拥的更紧,双手顺着蜂腰往下游离。

他的手,像是春阳下迎面飞舞的柳絮,夏雨后荷叶芯儿来回摇晃的清露,秋风里轻轻吹散的蒲公英,冬日里洋洋洒洒的晶莹雪花……那样轻,那样柔。所及之处,身体里蛰伏已久的火种,渐渐被点燃,慢慢迎风燃烧,最后成了燎原之势。

他坏坏地笑了一下,说:“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个妖精。”

说话间,手已经伸进裙摆,在身后来回摸索。渐次急促地呼吸,带着荣亲王旖旎地声音:“既没有尾巴,如何做了狐狸精?把我的魂儿都勾走了。”

婉莹迷离地望着头顶上来回摇晃的红色窗幔。知道他是爱的太重,陷得太深,故而开这样的玩笑,脑海里闪过先秦逸文野史里的一个典故,便说:“六郎可听说过九尾妖狐?”

《封神演义》里曾戏说纣王的妲己,妖艳倾国,被九尾妖狐附身,将纣王迷惑得丢魂失魄。

“你若是妲己,那我便是纣王,就算为你……”

荣亲王想说:就算为你送掉商汤百年基业也在所不惜,可是纣王是君,所以他也觉得失言,便不再说下去。低头寻婉莹的唇,换了一句话,说:“就算是你九尾妖狐,我也情愿为你粉身碎骨。”

婉莹不再言语,闭上眼睛,任由天火将自己焚烧殆尽。荣亲王将婉莹横抱起来,放在喜床上。

核桃桂圆隔着厚厚的寝被倒也不觉硌得慌。他的唇印如春雨一样细细密密的滋润着干涸的大地。纷纷飘落在婉莹的唇上,脸颊,耳垂,脖颈,婉莹体内的燎原之火早已被他撩拨得熯天炽地。

他轻轻地揭开脖颈旁边的祥云盘扣,笑着说:“如今却该是完璧归赵之时了吧?”

婉莹甜笑如醉,如浮云端,轻轻盈盈地说:“六郎存心笑话青儿。”

正待巫山云雨之际,正殿外一阵急促的捶门声。荣亲王手停在最后一颗盘扣上,一脸扫兴地冲着外面喊道:“怎么了?”

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外面的人听见,战战兢兢地说:“王爷,不好了,夏清阁那边出事了。”

夏清阁,刚才红芙才说过,正是冯小姐的住所。婉莹心里一沉,这才是第一日,难不成真的要把荣亲王拉过去么?

“出了什么事?”

荣亲王语气中生出了些许厌倦和着恼怒一并喊了出来,外面的人如何听不出来。先前的战战兢兢竟是有多了几分说道:“回王爷的话,蓉妃上吊了。”

婉莹大愕:蓉妃?自家府上曾辗转地打听过,冯小姐,闺名叫冯佳慧,难不成不是冯小姐?不对啊,刚才红芙明明说过,夏清阁住的就是冯家小姐啊?

“那就赶紧去他们府上通报!”荣亲王十分扫兴地说。

婉莹理了理鬓角凌乱的头发,倚在荣亲王耳边说:“六郎,今日是咱们大婚之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是要晦气的,难道六郎忍心咱俩一辈子的好事儿粘上血光之灾吗?”

荣亲王怒气冲冲地盯着外面,身子却还坐在喜床上一动不动。

“去吧,看一眼,好歹劝住她。”

“是她自己硬进来的,我何苦去劝。”

“六郎,她就是想见你一面,你好歹去见她一见,劝住了她,救她一命,也是咱们喜上加喜。”

事已至此,婉莹与荣亲王云雨兴致皆无,婉莹起身,服侍他穿好衣服。

婉莹心里一千个不愿,一万个厌倦,但是脸上仍是一团止水般毫无波澜。荣亲王见之生怜,安慰婉莹道:“我去去就来,你先睡,等着我。”

荣亲王走后,红芙,芸娘,秋丽急急地进了寝殿。

“这个冯小姐早不死完不死,偏偏这会子上吊,大喜的日子分明就是存心恶心婉莹们。”红芙见婉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气急败坏地说。

“要是死得了从此倒也清净,若只是虚晃一枪,咱们小姐以后如何立足?”言者正是秋丽。

原本婉莹听下人说冯小姐上吊,以为她必定是存了必死的心志。秋丽这么一说,婉莹才回过头来,她若是舍得死,早在听到婉莹被册封为正妃的时候就该有此举,为何偏偏等到现在,上吊不似吞金喝药,做了就没有挽救的余地。如此大张旗鼓的上吊,可不就是为了做戏吗?

想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一声,婉莹娓娓说道:“咱们这位侧妃夫人,刚强贞烈,后福无穷,想必菩萨也不忍世间少这样一位妇德懿佳的女子。”

“这么晚了,姑娘们都去睡吧,事情已经出了,多想也无用,娘娘已经劳乏了一日,都回去吧。”说话的正是芸娘。

红芙会意,拉着秋丽退下,留芸娘一人服侍婉莹安睡。两人退出正殿,芸娘从案子上取了一杯暖茶递与婉莹,说:“娘娘,可还睡得着?”

婉莹摇摇头,事已至此,今夜安能入睡,道:“婉莹自幼由芸娘带大,即便如今身为王妃,但是心里还是和在府里是一样的,芸娘还像之前那样唤婉莹小姐,或是青儿。这样不显得生分。”

芸娘散开婉莹的长发,坐在婉莹身后,拿一把木梳一下一下地给婉莹梳头,道:“娘娘有心,芸逸感慰不已,只是从今天起,娘娘就再也不是师府里的三小姐,所以就算娘娘念旧,也得克制,大体就是小节,小节就是大体。娘娘既然是荣亲王妃,就要端出正一品王妃娘娘的架势。”

婉莹晓然她的用意,心里一暖,不似刚才那般如坐针毡。芸娘独自留下自然是有话要说。

“娘娘,那个冯小姐已经将闺名改了,冯蓉慧,好一个蓉字。”

“难为他们用心良苦,这样掩耳盗铃,当真没意思。”

“娘娘,可不要小看了这其中的玄机。娘娘是正妃但依制只能称娘娘,但侧妃就不同,可取名字中的一个字称妃,比如这位‘蓉妃’,咱们王爷的封号是荣,荣和蓉同音……司马昭之心啊……”

“我明白他们的用意,就是想告诉我,在这个王府里只有她敢跟我平分秋色。”

芸娘大有深意的点点头,小声说道:“一山岂容二虎,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娘娘若是觉得刺耳,就得想办法让王爷也觉得刺耳,王爷要是也觉得刺耳的话,冯小姐的蓉妃也就叫到头了。”

心里旋即明了,不由得对芸娘心生感佩,这些年母亲能屹立师府不倒,多得芸娘相助,所以婉莹出嫁,母亲无论如何都要让芸娘跟婉莹一起。为的就是出门在外,身边有个自己人。

“芸娘的话,青儿记下了。”

“夫人,万万不能再‘青儿青儿’地叫了,您该自称‘本宫’才是。您是朝廷的正一品。就算进了紫微神宫,也可以坐轿子的亲王正妃啊。”顿了一顿,说:“奴婢有个法子,或许能了结了眼前的烦恼。”

芸娘贴在婉莹的耳边低声地说。婉莹一听,喜从心生,果不其然。母亲就是怕婉莹吃别人的暗亏,所以才将芸娘留在婉莹身边。

“她不死也好,要不然传到宫里,于娘娘也不是件脸上增光的事情。别人必定说娘娘盛宠,逼死妾室。”芸娘接过婉莹的杯子,置在床头的小几上,将寝被往婉莹身上拢了拢。

夜已深沉,芸娘服侍婉莹安歇,一整天的劳乏,不消一会儿便混混地睡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柔软滚烫的唇,密密麻麻地落在身上,如同一万只蚂蚁爬进了骨头里一般,松痒难忍。

婉莹知道他回来了。迷迷糊糊中,婉莹看见层层叠叠的红纱帐,被红烛晃得蠢蠢欲动。寓意百年好合的蜜意百合香,慵懒地从青铜香炉里升腾出来。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一股青烟,从这铜炉里飞出,化作一个白羽飞蝶,颤动着洁白的翅膀,向着莹莹的烛火飞去。

烛火相撞的那一刻,震掣全身的痛,撕心裂肺般地袭来。原来,飞蛾扑火竟是粉身碎骨的疼痛。

婉莹疼的叫了出来,“疼——”此刻才从睡梦中彻底醒来,荣亲王心疼地望着婉莹,用唇敷在婉莹的唇上。巫山云雨,香雾缭绕,飞蛾与烛火的相熔,伴着蚀骨销魂的疼痛,婉莹无暇思索,跟着云雾缭绕,伴着蚀骨裂心的疼痛,在脑海中写下一行颤颤巍巍地小楷:“原来爱一个人,是用这样刻骨铭心撕裂般的痛去铭记……”

第179章 厨房大战

春宵一刻值千金,婉莹只觉得还未睡稳,就听见荣亲王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声,朦朦胧胧中,看到侍女们拿着一件朝服披在他身上,喃喃地问道:“昨儿才大婚,不是可以暂歇三日么?”

荣亲王扭身,爱溺地说:“把你吵醒了?最近京中瘟疫突发,我昨儿就没去,今儿得去问问,到底怎么样了?”

婉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挣扎着从喜被中出来。荣亲王扯出侍女手中的袖子,坐在喜床旁边,满眼柔情地说:“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后天咱们才去给太后请安,这两日你可以使劲儿睡懒觉!”

婉莹听罢,顺势躺下,懒洋洋笑盈盈地目送荣亲王出去,然后又香香甜甜地回到梦中。

红芙早就早早地守在殿外,看着王爷离开,拉住一个侍女问道:“咱们春华台的厨房在哪里?”

侍女笑着说:“姐姐昨儿新来,还不知道吧?新媳妇院里三日内不能生火。”

红芙见侍女说话亲切,也笑着问:“为啥不能生火呢?”

侍女笑道:“这规矩我也不甚明白,听说几个王爷府里都是这个规矩,以防‘后院儿起火’。”

红芙‘噗嗤’笑出来,说道:“既然防着后院儿起火,为什么只限三日呢?”

侍女一脸茫然,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听外面儿嬷嬷们这么说的。”

红芙知道侍女没撒谎,拉着侍女的手说:“好妹妹,你带我去大厨房好么?咱们王妃娘娘,早上吃不惯干饭,需得喝些滋养的粥,我怕厨房上不知道,必得自己亲自去交代一下。”

“好姐姐,你跟我来,我带你去。”

两人莹莹燕燕地聊了一路,走到大厨房跟前儿,侍女指着前面一个宽阔的院子说:“姐姐前面就是咱们王府里的大厨房,这几日娘娘和两位侧妃并着几位司寝的宫人,都这里取饭。”

红芙找到了厨房,对着领路的侍女笑着说道:“谢谢妹妹领我走这一趟。”

两人分开,红芙径直朝着房顶上冒烟的屋子那边走去,还没敲门,几个不悦耳的声音就飞进耳朵里。

“还是你们冯府家大业大,昨儿我们都偷偷出去瞧见了,蓉妃的嫁妆足足有一百多抬,夏清阁院儿里都装不下,摆在外面好几十米远。”

“什么一百多抬,我们老爷给我们小姐整整陪送了两百零二抬嫁妆。图的就是百里挑一,好事成双的好兆头。”

“你说什么!两百多抬?一丈半地儿算一抬,光嫁妆从前到后就得二里地啊?”

“可不是么!如是还不够!我们老爷还给了小姐十个田庄,全是清一色的天字号水田。足足一万两千亩良田啊。”

“哎呦,我的娘啊,我们在王府呆了一辈子,自认为见惯了人世繁华,没想到还是井底之蛙。你们冯府这些嫁妆少说得有五十万两之巨吧?”

“五十万两?你也太小瞧我们了,光置办嫁妆就花费了八十万两现银,那一万两千亩天字号的良田还都不算呢?”

“八十万两?还不算陪送的田庄?‘天时地利人和’六种地相,就属天字号的水田最金贵。”

“正是,那十个田庄,一亩地一年能收一两地租和五十斤麦子,光着一项,每年能给王府净赚一万两千两白银和六十万斤粮食。”

“亲娘啊?一年一万两千两?十年就是十二万两。还有六十万斤粮食。咱们王府,加上新来的主子们和陪嫁,一共不到二百人,每人每天撑破肚皮吃一斤粮食,一年也才六万斤左右。这才十分之一。饶是你们冯府光这十个田庄就能养活咱们整个王府。”

“我们侯爷说了‘我们小姐是嫡出’不能做正妃,是我们老爷委屈了小姐,所以嫁妆绝不委屈我们小姐。”

“正是这个道理,你们昨儿没瞧见,师家的嫁妆,前前后后我们数了数,一共一百六十八抬,比你们少了三十多抬。”

“师家?呵呵……我们老爷是太后亲封的武安侯,是正一品的将军。师大人的官职,你们不会没听说过吧?”

“听过听过,顺天府尹吗?正三品的京官儿。”

“那都是老黄历了。咱们正妃娘娘的父亲大人现在是直隶道的督粮官儿。正劲儿八百的正六品。”

“督粮道?还是直隶那边儿的?啥时候的事儿啊?我们怎么一丁儿都不知道。还以为师老爷是顺天府尹兼领九门提督。”

“也就个把月吧,刚过了年,听说一个什么首饰店儿的老板举报,说师家里通外国,窝藏了几个西域的宝石戒指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师家得罪了什么阁老柳家,柳阁老撺掇一帮穷官儿,愣是把事儿闹到刑部。你说稀罕不稀罕?”

“怪道怪道……原来如此,那咱们的正妃岂不是六品官儿家的小姐?嗨……也不知道咱们王爷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就偏偏看上他们家的小姐。既没钱也没权。”

“这话您可不敢乱说,人家现在是正妃,要是放在在皇宫里那就是中宫皇后啊!”

“嘻嘻……中宫皇后?现不是被太后关在冷宫里。依我说,你们冯家也不必灰心,王府里这帮人心里是怎么想,我还是门儿门儿清。只要你们肯花银子,我敢打包票,咱们在咱们王府里,蓉妃娘娘的旨意比正宫娘娘的旨意要灵的多。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您老不会没听说过吧?

几个人长长短短长篇大论,越说越离谱,红芙在外面听得是火冒三丈,实在忍不住,抬起脚,直接将厨房的门儿踹开。

‘邦当’一声,门重重地磕在墙上。红芙终于看清楚,里面这一群背后嚼舌根儿的几个人。

“你没长爪子,还是让狗给啃掉了?不会轻轻把门儿推开啊!”

红芙看着眼前的老婆子一身油渍麻花儿,再一听嗓音,就知道是王府的厨子。

“瞎了你的狗眼,本姑娘是娘娘的陪嫁丫鬟。”

厨子先是一惊,然后又是谄媚地问:“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么?”

红芙将手中的托盘‘哐啷’扔到一米外的案板上,气势汹汹地说:“你刚才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厨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扭扭捏捏地说:“姑娘大早上没睡醒吧!我说什么了?”

红芙走到厨子婆娘面前,鼓着腮帮子对着厨子的脸啐了一口唾沫,凶神恶煞地说:“呸——你当我三岁孩子呢!我站在门儿外面听得一清二楚,谁的旨意比我们娘娘的旨意好使,你痛痛快快地在说一遍儿!”

厨子一听自己的私房话,被正妃娘娘的心腹听去,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矢口否认起来,说道:“姑娘听错了吧?我并没有说这样的话啊!”

红芙见她矢口否认想要抵赖,早就怒火中烧,伸着手捏住厨子婆娘的耳朵,把她提溜到院子外面,嘴上咄咄逼人地说:“好,你不承认没关系,咱们去找能管这事儿的人说道说道,我倒要看看,王府这么大,能然能让一个骚猫狗臭的厨子玷污当家的主子娘娘,或者咱们去见见王爷,让王爷给咱们断断官司。”

厨子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道:“好姑娘,你听错了,实在是听错了!你饶了我这一次,我天天儿给姑娘做红烧肉好不好。”

“呸!姑奶奶没吃过肉,竟等着你身上的这扇臭肉下锅。今儿,咱们要不弄个‘桥是桥,路是路’,你日后必定还作妖。不给你点儿厉害看看,你就不知道你马王爷姑奶奶有几只眼睛?”

厨子婆娘一只耳朵拎在红芙手里,跟着红芙踉跄到院门口,远远瞧见奶妈李氏,扯着嗓子喊:“李妈妈,快救救奴才吧……”

李氏皱褶眉头轻声呵斥道:“杀千刀的,主子们都还没起来,你嚎你娘的什么丧!”

厨子婆娘忍者剧痛,从红芙手中拔下自己的耳朵,扑跪在李氏的裙角边,哭诉道:“妈妈,这姑娘要杀了奴才啊!”

“放屁,你背地里撺掇冯府陪嫁的使银子,想强压我们娘娘一头,你敢说你没说?”

红芙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但是却不能这样说。厨子已经昧着良心撒了谎,这句话又把冯家给拉下水,两人各执一词,只有冯家的几个配房是人证,如此一来,冯家配房当然也会帮着厨子圆谎。

果然,李氏冲着冯家的几个配房问道:“这婆子可有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冯家的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也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是这个姑娘一进来,嫌我们说话不理她,所以生了气,才发难这厨子。”

红芙惊愕,心中暗叹:“这还真是三人成虎,黑白颠倒了。我今儿也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李氏又径直进了厨房,问几个切菜的婆子,几个婆子都说只顾干活儿,没听见她们几个说什么,待俩人吵起来,才抬头看了看。

李氏历言呵斥红芙说道:“你是娘娘的陪嫁丫鬟,就应该处处替娘娘长脸,这样子疯疯癫癫地在厨房大闹,传出去,别人只会笑话娘娘管教不严。你明白么?”

红芙耿着脖子说:“这婆子胡说八道,连着冯家的人也跟着撒谎。”

第180章 初为人妇

“姑娘,东西能随便扔,话可不能随便撂。你年轻见识浅,我们不怨你,可你不能连我们也编排进去啊?”冯家陪房睁着大眼说瞎话。

红芙急得眼里沁出了眼泪,仍不不依不饶地说:“你们怎么胡说八道颠倒黑白呢?刚才你们明明在厨房里说,使银子让侧妃的话比我们正妃的话管用?怎么这会儿又做出这副腔调?”

厨子和冯家的陪房连连摆手,双双否认。冯家陪房还不忘倒打一耙地说:“姑娘,我们小姐可没招惹你,你不能随便就这么诬陷。念你是初犯,又是娘娘的陪嫁丫鬟,我暂且不与你计较,但是你若再胡编乱造,我必定不能像今日这样宽容你。”

红芙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群人,知道自己已经是有口难辨。

李氏颜色正厉地说:“你既然是娘娘的陪嫁丫鬟,就得做出些榜样让下面儿的人瞧一瞧。这才显得你们师府管教有方。今儿这事儿既然侧妃这边不予追究,我也就不再责罚你,如有再犯,定不轻饶。”

红芙眼里淌着泪,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嘴唇儿,手里死死地攥着自己腰间悬挂的流苏,恶狠狠地看了冯家陪房一眼,旋即捂着嘴,拿起自己扔到案板上的托盘,风一样飞出了厨房。

“你看她那样子,真真是没教养,师府怎么会挑这样的奴才跟进咱们王府,真是玷污了咱们的门风。”婆子见红芙哭着跑走,嘴上解气地说着。

“放肆,娘娘的陪房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娘娘的娘家也是你能挂在嘴边随口评论吗?”

婆子一时得意忘形,忘了李氏的规矩,赶紧跪下来磕头谢罪。然而已经是来不及了。只听李氏大声喝道:“厨房管事儿的太监在不在?”

一个佝偻的老者,慌慌张张地从粮库里跳出来,麻溜地扑到李氏面前作揖:“妈妈今儿来的早啊!”

李氏义正言辞地说:“你瞅瞅你带出来的人,该说不该说的,满嘴胡吣。”

“妈妈,这婆子一贯疯癫,你就当她是个屁,放了就完了。”

“胡说,你也越来越刁钻了,也学会了糊弄我。告诉你,她有罪当罚,你也跑不了!拿了这婆子一月的银米,你再给她10个脆亮的耳刮子,叫她长点儿记性。”

“妈妈,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一家老小等着米下锅,老小子的棉袄比叫花子的还要叫花子。革了这个月的,让他们喝西北风。”

李氏根本不理会婆子的哭诉,直接冲着管事儿太监说:“叫你打,你听见没有。”

管事儿太监不敢怠慢,撸起袖子,抡圆了胳膊,‘啪啪啪……’地甩在婆子的脸上。

一口茶毕。管事儿太监摇晃着自己的胳膊,装出一副打得手疼的样子,恭维着说:“妈妈,一下不少,脆亮的十个耳刮子。”

李氏处置完婆子,冲着管事儿的太监说:“你这月的月例也捐了。若是下次厨房还有人胡说八道,就革你两个月银米,如此再犯,就三个月。看你们长不长记性!”

霎时间连冯家陪房也见识了这位李氏的厉害。吓得闭口不言,不敢再当着李氏的面儿胡说八道。

红芙抹着眼泪儿回到春华台,看见芸娘守在殿门口,直接将托盘塞进芸娘手中,自己抱着膝盖坐在廊下的春凳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膝盖里,小身板儿一上一下地抽搐着。

“娘娘这会儿又睡了,你们先下去吧。”

听了芸娘的话,七八个伺候在正殿门口的王府侍女,都依次离开。

芸娘走到红芙身边,坐在春凳上,手拍着红芙后背,轻轻地说:“怎么了,不是说去厨房叮嘱他们给娘娘熬粥吗?谁给你气受了?”

红芙低声的抽泣,背上的起伏更加剧烈。

“好孩子,跟芸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红芙直接扑到芸娘怀中,抽泣着说:“他们太欺负人了。”

芸娘眼中立刻闪现出许多警觉的光芒,谨慎地问道:“好孩子,不哭了,把事情前前后后跟我说一遍。”

红芙压了压胸前的起伏,抹干净眼中的泪水,一字不拉地将方才的风波从头到尾说给芸娘听。

芸娘听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并排跟红芙坐在殿前的春凳上,半天才悠悠怨怨地说:“姑娘,这事儿别跟娘娘再提了。”

红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听见殿内自己小姐在唤两人。赶紧换了一张笑脸,急急忙忙地进去。

婉莹披散着头发坐在寝室的圆桌边,淡淡地说:“王爷走了,竟然有些睡不着了,刚躺下就是一个当头一棒的噩梦,索性坐起来,就听到你们在外面说话。”

芸娘走到妆台前,拿了一把檀木梳子,放在托盘里,又拿了一瓶玫瑰香精放在梳子旁边。端着两样东西,走到婉莹面前,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嘴上若无其事地说:“娘娘这才一丁点儿的功夫就想王爷了,平日里在家,哪一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肯出被窝。”

一边说,一边用小银匙轻轻点了一滴玫瑰香精,滴在梳子上的第一根齿上。然后用手将梳子立起来,那玫瑰香精顺着梳齿,一齿一齿地往下翻滚,滚到最后一齿之前,芸娘熟练地将梳子嵌入婉莹的青丝中,阵阵玫瑰幽香,顺着缕缕青丝,一泻千里。

“或许是有些认床吧,这一夜都睡不安稳。”

芸娘像是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飞快地扔下了手中的梳子,赶紧扑到床前,掀开喜被,在洁白的床单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才欢喜地放下了喜被,又一脸喜色地拿起梳子,继续给婉莹梳头。

婉莹心知肚明,红芙还有些不谙世事,搞不清楚芸娘刚才为什么忽然放下梳子,紧张兮兮地跑到床榻前,煞有介事地掀开被子,又喜滋滋地放下过来。

“红芙,今儿这事儿就算了,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太不饶人,反倒招惹忌讳”

“小姐,大喜的日子,红芙给你添堵了。”

“我心里不堵,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日后不受欺负,所以从第一天就开始给别人立规矩。”

“小姐……”红芙委屈地又哭了起来。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你这样哭才是给小姐添堵。”芸娘一边梳头,一边在婉莹背后给红芙使眼色。

红芙赶紧止住了哭声,用袖子使劲擦干眼里的泪水。站到芸娘身边,帮芸娘打下手。

婉莹不再吭声,她清楚地听见红芙委屈的经过,也知道她是为了给自己出头。见她们两个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而闭口不谈自己心中的委屈,所以心中默默地感激不再细问。

一个光滑高耸的云髻在芸娘的巧手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盘出来。

芸娘笑着说:“娘娘已经是人妇,从今往后,就不能梳姑娘的发髻。”

婉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既像自己,又不想自己。昨夜一夜巫山云雨,婉莹已不再是少女身心,如是发髻也换成了人妇的样式。淡淡地笑了笑,对着芸娘说:“这发髻好极了,刚刚好就是我心里想要的样子。”

芸娘也走过来,立在婉莹身边,看着铜镜中的婉莹,说道:“娘娘,您是正一品的亲王正妃,日后再不能‘我呀我’地唤自己了,您得自称本宫。这才是皇家的体统。”

“本宫?”婉莹笑着,对着镜中芸娘说道。

芸娘点点头,微笑着说:“对,娘娘从此以后就是‘本宫’了。”

婉莹娇俏地冲着红芙说:“小红子,给本宫取一件家常的裙袄。”

红芙也骤然转晴,笑着作揖说:“是娘娘,奴婢这就给您送过来。”

主仆嬉笑间,门外有一个女声冲着殿内轻声喊道:“娘娘,您起了来?奴才们伺候您穿衣服了。”

红芙和芸娘都听出这是李氏的声音,婉莹不知是谁,回答道:“进来吧……”

李氏带着十几名丫鬟鱼贯而入,整齐一排地站在寝殿里,见了婉莹,扑在地上,三跪九拜,嘴上恭恭敬敬地说:“侍女李氏,拜见王妃娘娘。娘娘千秋千福,长乐未央……”

十几个丫鬟,也将手中的托盘妥当地放在地上,跪地三拜,口中仍是李氏的那句请安。

婉莹端坐在椅子上,右手轻轻一抬,樱唇微启,松出一个字:“免——”

李氏这才从地上起来,用眼神调度着十几个宫女,依次给婉莹梳洗打扮穿戴完毕。

打发走侍奉的丫鬟们,李氏垂头并手地请示道:“娘娘,早饭前,您是先用一盏淡茶,还是直接传饭?”

婉莹一时有些茫然,芸娘站在婉莹身后,立刻替婉莹解围说道:“先传一盏蜂蜜淡盐的茶水,蜂蜜和盐都不要放多,只要一丁儿就够了。一柱香之后就传饭吧……”

李氏点头答应,依旧毕恭毕敬地说:“娘娘,用了早饭,晌午几个侧妃和宫里送来司寝的宫女过来给娘娘请安,娘娘准备让她们在哪里等候接见?”

婉莹更加,茫然,还是芸娘说:“就在春华台的正殿吧……”

“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让人给娘娘送茶,然后一柱香之后,给娘娘送早饭……”

婉莹欣然有礼地说:“有劳嬷嬷。”

李氏垂手福了一福,嘴上说着:“奴婢告退。”身子已经退出寝殿。

第181章 海棠春睡

因为是在王府的第一顿饭,所以按照规矩,厨房上一共送来了八八六十四道菜。婉莹坐在饭桌前,看着桌子上密密麻麻的山珍海味,轻轻地端起手边的一碗粥,掀开盅盖儿,是一碗金丝血燕桃花羹,一片粉嫩的桃花飘在血燕之上,让婉莹心情大悦。

心里暖暖地想:这是什么样的厨子啊?竟然能比着我的心思,分毫不差地把我想要的东西做出来。方才看着院中盛开的桃花,心中还在念叨,今年是断断没时间做桃花酥了。谁知端上来的血燕里,竟然如此灿烂地绽放着娇艳的桃花,不多不少,一片正好。古人云‘一叶知秋’,而自己这里却是‘一片桃花春天下’。

心花如同盅里的桃花一般绽放,对着芸娘说:“那碟子脆青笋,我看着极清爽的样子。”

芸娘会意,夹了几片,放在婉莹的碟子中。

一盏金丝血燕,几口脆爽的青笋。留下一桌子分毫未动的菜式,原封不动地送回厨房。

寂然饭毕,丫鬟们伺候着漱了口,浣了手。婉莹暗自思度:“王府里的规矩,果然合和宫中是一模一样的。

略略停靠在一张八仙椅上,李氏又急急地进了春华台小院儿,见到芸娘便问道:“夏清阁那边儿,今儿断然不能过来了,请娘娘示下,如何是好。”

芸娘独自进了内殿,对着婉莹说:“冯家小姐,今儿过不来了,内管家问咱们怎么办?”

婉莹扔下手中的书卷,恹恹地说:“不来也好,我也不想见她。”

芸娘凑到婉莹身边,机警地说:“她巴不得不来呢?不能随了她的心愿。她既然昨儿上吊没死成,相比今儿也是过不来,不如再等两日,等第三天再让她们一起过来可好。今儿冯家小姐若是不来,咱们见了别人也尴尬,索性一股脑都推拖到冯家小姐身上,啥时候她身子舒坦了,啥时候娘娘再接见所有的妾室。”

婉莹无聊地点点头,既然晌午无事可做,索性歪在贵妃踏上,摆出一副在家时的样子,松松垮垮地说:“就照芸娘的意思,去跟她们说吧……”

芸娘出了正殿,也娇矜地对李氏说:“既然侧妃冯氏身上不爽快,那就都缓一缓吧,两日之后,第三天,让所有妾室和冯氏一并过来请安。”

李氏点头答应,说道:“不知姐姐可否有时间,我带姐姐到王府各处逛一逛。”

芸娘见李氏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也赶紧回复说道:“劳驾姐姐指引,妹妹愿意跟着姐姐四处走走。”

李氏脸上淡淡的微笑,和颜悦色地说:“我今年57,敢问姐姐今年芳龄多少?”

芸娘听出李氏言语中的接近之意,也和悦地说:“巧了,妹妹今年也是57,敢问姐姐生日是几月?”

“我的生月有些小,是八月,姐姐呢?”

芸娘有些意外地说道:“真是巧,我也是八月,八月初四,你呢?”

李氏眼里如同点了一盏明灯,笑着说:“没想到咱俩竟是同年同月同日。”

两人忽然而来的喜悦,让两人有些措手不及。霎那间两人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天,渐渐地笑容逐渐从两人的脸上消散。取而代之的还是一如往常地沉静,两人心中一闪而过的灵光,随着眼中灯光的泯灭,渐次消散。

一路上过了一个院落,李氏也没有介绍。不知不觉地走到一片桃花林之前,李氏轻轻地说:“今儿早上的金丝血燕桃花羹,娘娘用的不错。”

“桃花羹是妈妈的创意吧?”

“奴家也是路过这篇桃花林,刚巧折了一枝,见厨房端着娘娘的饭食往春华台送,一时兴起,摘了一朵,自己做主放进去了。”

“娘娘欢喜得很,直夸这碗桃花羹应了娘娘的心意。”

“奴家果然没猜错,奴家看了娘娘,就知道到娘娘是最最风雅之人。”

“多谢妈妈心意。”

两人再也不姐姐妹妹的称呼,像是回避着什么?又像是明白什么故意藏起来什么?对方不问,自己也不问,心照不宣地把心中的影影绰绰藏得严严实实。

“今儿早上在厨房的事儿,想必应该听说了吧?”

“红芙姑娘提了两句。”

“那孩子还小,做事儿太刚强,不懂得避让。”

“从小在家里没规矩惯了,叫妈妈笑话了。”

“师府能有这样忠贞为主的侍女,这才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

“哦?是吗?原来妈妈心里是这样想红芙姑娘。”

“这姑娘能为了主子能这样,实属难得。”

“妈妈过奖了,就是一个惯坏了的丫头。”

“奴家说的是真心话。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年纪还太小,再历练几年,肯定能独当一面。”

“借妈妈的吉言了,回去跟丫头说说,丫头肯定乐坏了。”

有些话李氏不开口,芸娘也能猜到八九分:李氏不是为了邀请自己游览王府,而是拐弯抹角地跟自己解释今天早上的风波。然而她不道歉,自己也不能多问。但是当着众人训斥了红芙,现在无人的时候,又夸奖她。想必李氏应该也觉得婆子和冯家的陪房们串通好一起撒谎。大约是‘法不责众’所以当着众人只能委屈了红芙。

“奴家看着姑娘极好,若不是娘娘的人,正想揽到自己身边好好*。”

芸娘心中的剩下那猜不透的一二分也豁然开朗。李氏若是认为红芙刁蛮胡闹,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肺腑之言。

“奴家也替丫头谢谢妈妈了。时候不早了,奴家得回去侍奉娘娘。妈妈若得闲,春华台里有从师府捎来的旧年雪水,煮了茶给妈妈品尝。”

“早看出来娘娘风雅,如今果然有趣,哪日得闲,一定上春华台讨一杯茶水吃。”

两人话别,朝着两个方向,各自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芸娘回到春华台,两个个粗使的丫鬟正在井台上汲水,另有四五个丫鬟提着水桶给院子里的花卉草木浇水,红芙坐在太阳底下,双手在搓板上搓洗着婉莹昨日换洗下来的中衣。

芸娘打帘子进正殿,轻轻地踱到寝殿,婉莹果然在贵妃踏上睡着。拿了一条厚厚的毯子盖在婉莹身上,婉莹睡梦中笑了笑,继续歪着脑袋睡觉。

芸娘蹑手蹑脚地离开正殿,搬了装着雪水的坛子,喊了几个小丫鬟,埋在后院的一株西府海棠树下。

晌午之前,荣亲王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大步流星地进了正殿,直直地奔着婉莹的方向去。

见婉莹在贵妃踏上小憩,不忍打扰,也蹑手蹑脚地走出正殿。红芙将衣服晾在后院儿,收了自己洗衣服的大盆,刚好看见王爷蹑手蹑脚地从正殿出来。心里不住地喊:“小姐,你倒是醒醒啊!王爷都回来了。”

饶是在自己心里喊,连旁边的人都听不见。

荣亲王刚出了春华台,就有一个老婆子过来说:“王爷,我们家小姐煮了桃花茶,听到王爷回来,特意让我来请你。”

荣亲王脚步也不停,大步流星往前走,嘴里问道:“你家小姐是谁?”

婆子快跑几步跟上说:“王爷,我家小姐是您的侧妃周氏。”

荣亲王头也不回,留下一句话:“告诉你家周小姐,本王这辈子都不会喝她的茶,让她别费心想着了。”

老婆子还想追上多替自己家小姐美言几句,奈何自己老胳膊老腿儿,实在跟不上跑,只能弯着背双手叉腰,喘着粗气,心里暗暗叫苦:“王爷,您走这么快,真是要了奴家的老命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有看见冯家的陪房在前面拦截住荣亲王。老婆子竖着耳朵听,无奈太远实在听不见,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上气不接下气地粗喘。

“王爷,我们家小姐,今儿实在是不好,您快去看看吧……”

“你家小姐身上不好,去找太医,找我就能好了吗?”

冯家陪房一路小跑,陪笑着说:“王爷,您是知道我们家小姐的心病。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王爷略略露个面儿,我们家小姐准能好。”

“既这么说,你家小姐就是没病!”

冯家陪房没想到王爷如此揶揄自己,赶紧小跑着解释道:“不不不,王爷,我家小姐确实身上不好,您就去看看吧……”

荣亲王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冯家陪房一时刹不住脚,直接撞在荣亲王身上。

吓得冯家陪房一身冷汗。倒退几步,连连赔不是。

“行了,不要再跟着本王,否则本王这一辈子都不去看你家小姐。”

冯家陪房原本还想凑近再说几句,登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自己轻易妄动,破坏了自家小姐的终身大事。

这一幕被十几布之外的女子看在眼里,笑在心里。摇着羽毛扇子暗自嘲笑道:“好歹冯家也是侯门之贵,竟然上赶着求王爷去看望自己。如此低三下四,真是丢了侯门贵女的体面尊贵。”

女子看着荣亲王走远,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神中无比落寞,若是能怀上就好了,自己拔了王府的头筹,管他什么师家小姐,冯家小姐,统统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第182章 古灵精怪

荣亲王走远,红芙扔下手中的东西,跑进殿中,看到婉莹已经起身,气急败坏地问:“小姐怎么就睡着了?王爷刚才回来了!”

婉莹略略惊讶,说道:“他回来了?这毯子不是你给我盖上的?”

芸娘不知何时站在后面,冲着红芙说:“丫头,小姐已经是娘娘了,不能再小姐小姐的叫了。”

红芙鬼笑着吐了吐舌头,一下子扑在芸娘身上,撒着娇说:“红芙知道了。”

婉莹一时间也不能适应‘本宫’的自称,也跟红芙一样吐着舌头,望着芸娘。

芸娘一脸爱溺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丫头,嘴上柔柔地说:“我方才去看了一下,存放嫁妆的库房里有些潮气,金银器皿和陶瓷琉璃这些都不妨事儿,要紧的是那几箱孤本和字画,趁着春雨没来之前,抬到正殿收起来。”

婉莹‘腾’一下站起来,点头说道:“这件大事儿得先办了,爹爹给的都是历代名家的稀世孤本,让霉蛀了,可就糟了。”

红芙点头,说:“娘娘和芸娘看看放在正殿的哪里合适,我去找几个小丫鬟抬箱子。”

芸娘笑着挥手,红芙眼睛‘滴溜’一转,消失在正殿里。

一阵风风似的走到后院儿,站在院子里,大声地喊道:“出来十个人,跟我一起去抬娘娘的嫁妆。”

两个屋子里鱼贯出来了一排侍女,老老少少,最大的有四五十岁,最小的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

红芙领着一对人马,来到库房跟前,大声说道:“这是咱们娘娘的嫁妆,一共一百六十八抬,金器金锭金首饰十抬,玉器玉首饰玉玩意儿十抬,银器银锭银家什一共二十一台,名贵瓷器十抬,名贵琉璃器五台,四季衣服二十抬,名贵药材十三抬,珍贵字画两抬,珍贵书卷简章五抬,古董珍品三十六抬……”

红芙这样大声的喊叫,十个宫女听得清清楚楚,有一个年龄和红芙相仿的小丫鬟,铃声问道:“咱们娘娘这些嫁妆,少说有五十万之巨吧?”

红芙嗤之以鼻地大声纠正道:“五十万?你也太小看我们师家,光是在宫里造办处订做的嫁妆就花了五十多万两白银。还有我们自己家里珍藏的各种金玉首饰,宝石钗戴,全是我们师府老太君,老太太,太太三代诰命夫人压箱底的珍品。少说也能有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再加上五十万两,那就是一百万两了?”小丫鬟自己嘴里盘算着数字。

“这还只是头面上的东西,十三抬名贵药材,我们老爷给了五根千年人参,一根少说一万两,还有麝香,海马,鹿茸,虎骨,熊胆,冬虫夏草……不计其数,这些都是琐碎的小意思。”

一个老侍女幽幽地盘算着说:“这些可都是稀世的药材,比黄金还金贵啊……”

“再珍贵,也比不过我们老爷宠爱娘娘的拳拳之心珍贵。”红芙解下腰间的钥匙,扎进一个崭新的银锁眼里。嘴上还大声地说:“这些都是有价的东西,娘娘嫁妆里还有无价的呢,今儿我就破例让你们见识见识。”

红芙张罗着众人走进库房,指着墙角的几个大红箱子说:“这些才是无价之宝。”

“是什么?难道是夜明珠?还是什么稀世珍宝?”

红芙有抽下钥匙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卷画轴,当着众人面儿,解开给大家看:“看到没有这是唐代名画家阎立本的真迹,是先帝从大内珍品库里拿出来,赏给我们老爷的。”

丫鬟侍女不懂艺术,更不明白文物鉴赏,听不懂阎立本是谁,更不知道眼前这副《历代帝王图》就是哪里稀罕,刚才那个小丫鬟问道:“这幅画能值多少钱?”

红芙小心翼翼地拿着这卷稀世珍品,将画中的一部分展示出来。听到小丫鬟问价格,心中虽然鄙视,但是也紧紧抓住这个机会,把这幅画的价格告诉大家:“这幅画是无价之宝,曾经有人拿五万两银子想换这幅画,但是被我们老爷拒绝了。”

众人无不愕然。这样不到碗口粗细的一幅画,就能值五万两银子。这还是满满一箱中的一卷,那这一箱子的画卷若全换成银子还能了得。

“一两银子能买一百斤顶顶好的大米,五万两就能买五百万两,黄天祖宗,就这一幅画,就够小户人家一辈子吃喝不完了。”

红芙牛气冲天地说:“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件而已,我们老爷一共选了一百零八幅画给我们小姐陪嫁。”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将画卷系好,放进箱子中。忽然瞥见一副最不值钱的,也是师大人叮嘱一定要陪送过来的《清明上河图》

拿起《清明上河图》大大咧咧地解开系声,冲着几个丫鬟侍女说:“都让一让,腾个地儿,我今儿也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唐宋风情。”

说完拿着卷头,放在地上,像抖搂衣服上的灰尘一样,将《清明上河图》使劲一抖,一卷一丈半的画卷展现在众人面前。

红芙拉住一个小丫鬟说:“这幅画估计是这一箱子宝贝里最不值钱了的,如是我们老爷还从一个破落户里花了1万两白银收回来的。”

丫鬟侍女们看不出这幅画的价值,就连红芙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师大人花如此重金买下这幅画。

看着画上密密麻麻的小人,一个丫鬟开口说:“这画肯定没有刚才那幅值钱,这画画的是小老百姓,穿得都是粗布麻衣,刚才那幅画的是历代的皇上,穿得都是锦衣绫罗。”

“你这话对也不对,物以稀为贵,刚才那幅画,一幅画就没几个人,你看这幅画,全是人,肯定没那幅值钱。”

红芙也点头说道:“如此那破落户还不情不愿呢!拼命说要不是家道败落,一万两银子他们肯定不会出手。”

“他们是看你们师家富贵,想多讹一些。”

红芙得意地点了点头。招呼一个丫鬟说:“你把画儿卷起来,直接丢进箱子里就行。”

最小的小丫鬟,意犹未尽地说:“姐姐,我看这些小人儿画得栩栩如生,比刚才那些皇帝画得要好。再让我看几眼。”

红芙听了这话,心里像是吃了蜂蜜一般甜蜜,直接招呼卷画的宫女说:“别卷了,丢地上,让小丫头今儿看个够。”

笑着回头,又拿钥匙开了另外一个箱子,嘴上还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们这一箱子画,少说能值三百万两,比什么田庄啊,水田啊,值钱多了。”

丫鬟侍女们不知道早上的风波,也不知道红芙话中的所指,但是也无不点头叹服。

“这一箱子三百万,刚才那些金银药材一百多万,这就四百万两了!”老侍女早已经叹为观止。

红芙打开一个古董箱子,拿出一个青色素锦小盒,抠开旋扣,拿出一个青铜酒樽说:“这是封神演义里,纣王和妲己用过的酒樽。”

众人终于听到了一段熟悉的内容,蜂拥上去。有个宫女一不小心,还踩着《清明上河图》挤到红芙身边。

“这果真是封神演义里狐狸精妲己用过的酒樽吗?”

红芙意气风发地指着酒樽旁边一个不认识的金文,故弄玄虚地说道:“你看,这几个字儿就是纣王御用。”

“姐姐,不对啊,看着字,好像是五个,‘纣王御用’是四个字儿。”一个丫鬟提出自己的见解。

红芙原本就是胡诌的,骤然出了破绽,脸上一红,旋即补充道:“笨丫头,最后一个字儿是樽啊,连起来就是‘纣王御用樽’。红芙说完也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佩服自己的机智。

丫鬟也醍醐灌顶般大彻大悟,仿佛了悟一样说道:“我小时候听书的时候,听过纣王到现在少说也几千年了,这个一个杯子恐怕一万两买不到。”

红芙也不知道酒樽的价格,但是听到一万两,心里还是认同的。点头重复道:“少说一万两。”

“啧啧……这三十六箱古董,还不也得三五百万银子啊?”老侍女已经有些凌乱,脑子也开始有些恍惚。她的脑海里计算三位数以下的银两,不费吹灰之力,眼前的计算量已经远超自己的计算水平。她只能暂时省略最后那个‘万’的单位,先计算出一个结果,然后再加上‘万’这个单位。然而在完成结合的一瞬间,自己也被这个庞大的天文数字吓傻了。

红芙大功告成一般点了点头。用循循善诱地目光,启示老侍女。

果然老侍女,一边伸着两只手,手指不停地计算,末了,大叫一声:“咱们娘娘给这些嫁妆,少说有一千万两啊!我的亲娘啊!”

红芙终于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而且比自己的预期还更加理想,看着老侍女一脸惊愕的脸,红芙露出了感谢的笑容。多亏这个市井势利又擅长算计的老侍女。想必这个结果也能随着她身上的气质,迅速传遍王府上下。这才是红芙心中的小算盘。

红芙心里喜滋滋地想:冯家的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们也会。既然你们一万亩良田能养活王府一年,那我们小姐的这些嫁妆就能养活王府一世。“

红芙正想着自己心里的美事儿,忽然听见那个专注于《清明上河图》小丫鬟说:“估计这画肯定比那幅画要值钱。”

红芙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拉住小丫鬟说:“好孩子,你若想看,日后只管来找我……”

小丫鬟一脸惊喜地说道:“姐姐是说真的吗?”

红芙点头说:“我什么时候骗过大家。”

一语双关,众人纷纷点头。

第183章 清明上河图

完成了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还得办正经事儿,红芙仰着脸,大声说:“你们俩抬这箱……你们俩抬那箱……”

红芙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十个丫鬟抬着五个箱子拐进正殿。婉莹早就想好了每个物件儿摆放的地方。

红芙齐齐地将箱子打开,婉莹迫不及待地从画卷的箱子里,掏出一幅《簪花仕女图》。对着红芙说:“把这幅画挂到寝殿墙上,把那幅《泰山春雪》换掉吧。”刚把画交给红芙,迫不及待地在箱子里翻找。

“娘娘,您找什么?”红芙问道。

“本宫跟爹爹讨要的那幅《清明上河图呢》呢?”

“哎呦,我的娘,把它给忘了!”红芙大叫,她自己都忘记了,那幅《清明上河图》还静静地躺在库房的地上。

几个丫鬟侍女心中也是一紧。刚才抬箱子的时候,还不小心踩了这幅画几脚。

红芙风风火火地跑回去,捧着画卷回来,交到婉莹手上,不解地问道:“娘娘,您怎么会惦记上这幅画?”

婉莹倩手接过画卷,放在自己床榻上,准备展开。红芙急得大喊:“娘娘,还是放到桌子上看吧!”

婉莹不解红芙的紧张,盈盈地问道:“这画儿在桌子上铺不开。”

红芙赶紧说道:“娘娘别急,我把两张桌子拼一块儿不就行了。”

婉莹点头同意。红芙抬着墙边的一个檀木案子,拼在茶桌旁边,婉莹将画卷一点一点地铺开,不想刚才红芙那样豪迈的抖开。

芸娘招呼着一众丫鬟们将古董摆到古董架子上,又将婉莹平时翻看的稀世孤本小心翼翼地立在书架上。一个小丫鬟捧了茶水,交到红芙手中。

婉莹接过红芙递过来的茶水,不停地赞叹道:“这幅画必定是流传万世的佳作啊!”

“娘娘平常喜欢山水花鸟和侍女美人图,什么时候忽然对这种年画儿一样的画感兴趣了。”

婉莹喝了一口茶,摇摇头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本宫从小养在深闺,不知道大千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有了这幅画,本宫不就知道了。”

红芙依旧不解,疑惑地问道:“光凭一幅画儿就能知道么?”

“窥一斑而见全豹。”

“红芙不懂娘娘的话。”

婉莹盈盈一笑,脆声说道:“你不用懂,你是见过世面的,本宫只能看着这幅画,自己想外面的大千世界。”

红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这是咱们京城吗?这么热闹。跟年画上的似的。”

婉莹嫣然一笑,摇摇头说:“这是北宋的京都,汴梁城。”

“汴梁城?在哪儿?”

“在黄河边儿上。”

那个喜欢这幅画的小丫鬟,脱口而出:“娘娘,我家就在当年的汴梁城。”

老侍女见小丫鬟没规矩,主子说话胡乱插嘴,急忙在背后狠狠地顶了小丫鬟的后背一下,小丫鬟一个踉跄,刚好扑在捧着茶水的侍女身上。

刹那间,一壶茶水全部洒在《清明上河图上》,一室仆众愕然。

小丫鬟和捧着茶水的侍女早就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脑袋想捣蒜一样不停地在地上磕。嘴里连连喊着:“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芸娘赶紧拿了一方棉帕子,轻轻地按在画卷上,将上面的茶水吸附干净,然后用指甲,将茶梗一根一根捏掉。

婉莹虽然心里有些心疼这幅画儿,但是看着两个丫鬟已经吓得半死。柔柔地说:“起来吧,晾干了就成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两个丫鬟还是不敢起身,脑袋砸着地面,红芙拉起两个小丫鬟,嘴上安慰道:“咱们娘娘是个菩萨人,叫你起来你就起来。”

两人惴惴不安地站起来,诚惶诚恐地望着婉莹。

婉莹走到小丫鬟身边,拉住她的手说:“你果真住在汴梁城?”

小丫鬟惊恐地点了点头。婉莹将她拉到画卷边儿,欣喜地问道:“这画儿跟汴梁城想么?”

小丫鬟点点头,颤颤巍巍地说:“回娘娘的话,一模一样?”

婉莹继续问:“你家在这幅画儿的那个方向?”

小丫鬟抹了自己眼角的眼泪,趴在画上说:“这儿的一处院落,只露出来一个角。是我们本家的老宅。现在还有呢!”

婉莹顺着小丫鬟的手看过去,一个院墙的一角嵌在画得边缘。喃喃地说:“几世几代都过去了,还是一成不变吗?”

小丫鬟嘟着嘴,摇了摇头。

“为什么摇头呢?”

“回娘娘的话,这画儿上的好光景,奴婢没赶上,如今汴梁城,早就是人烟稀少的小地方了,跟京城比,差得十万八千里。”

婉莹若有所思地点头,小丫鬟大着胆子说:“娘娘您看,这几家铺子都还在,这间茶馆儿还有对面的酒店,我进京的时候还经营着。

婉莹听着小丫鬟细细碎碎地说着,看着芸娘指挥侍女们装摆各种物件,脑海里幻想出,盛世之下的汴梁城。汴河悠悠,托浮着一船船沉甸甸的货物进京。或是来自江南的丝绸,还是来自两淮的茶米,抑或是十里秦淮河上,故意走丢的画舫,半开半掩的窗子边,依着浓妆淡抹的秦淮瘦马,半脸欢喜半脸愁。北国风冷,吹不散女子心头的忧愁。

原本一幅盛世如春的画卷,忽然沾染了些许的哀愁。小丫鬟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故乡的风土。没有看外婉莹心中早已换了春秋。

少时,婉莹幽幽地说:“三万两白银,买一张大宋王朝盛世全图,值了。”

红芙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愕然问道:“之前不是说一万两买的吗?”

婉莹回眸一笑,笑而不语。芸娘看着侍女们干活,飘然说道:“原是说一万两就卖。交接的时候,那家人忽然反悔了。添了一千两,咱们老爷同意。”

红芙光是听着就觉得肉疼,原本一万两她就觉得是个天价了,没想到这幅画最后的成交价竟然是三万两。走到芸娘跟前问道:“那应该是一万一千两,怎么会是三万两?”

芸娘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家人见一千两咱们答应得痛快,索性加到两万两。”

红芙拍着桌子说:“然后呢?”

“这幅画儿当时放在咱们府上看,恰好娘娘在花房里看见了。说喜欢的紧。咱们老爷答应了给小姐。”

“结果那家人就坐地起价,饶是两万两他们是不是还不肯出手?”

“正是,老爷一心想给娘娘买下这幅画儿,也就不在意一二万两,那家人也是看准了咱们想买的心志,最后竟然不卖了。”

“那怎么又到了咱们府上?”

“还不是老爷亲自去他们家,说了一马车的好话,许诺了三万两银子,又赔了京郊的一片儿地,这才把画买了回来。”

芸娘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对着一众丫鬟们说:“抬着箱子都下去吧!”

殿里只剩下主仆三人,红芙拿着手中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敲打在画卷上,不满地说:“这世界上还有这样趁火打劫的小人,活该他们家道败落。”

芸娘无奈地笑了笑说:“咱们老爷是溺爱咱们娘娘,娘娘说想要这幅画,老爷还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给弄过来。”

婉莹看着眼前的《清明上河图》,忽然有些想要流眼泪,自己随口说说的一件儿,爹爹竟然亲自上门说好话,把画买回来。

“这画儿一时半会不能全干,索性趁着这回儿,把它熏一熏,日后就放在本宫的寝殿里把玩吧?”

“娘娘,想熏什么样的香?”芸娘问道。

“有没有能治想家的香,有的话,把本宫也一并熏一熏吧……”

婉莹说完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流。连上花轿自己都没哭,没想到才离家一天自己就开始想爹娘。

芸娘拿了一方帕子递给婉莹,安慰道:“娘娘,大喜的日子,不能掉眼泪。会冲头的。老爷和姨娘在府上都好好的,过几日接过来说说话,也都使得。”

婉莹点头,擦净眼里的思念。糯糯地说:“就用兰草香吧……本宫现在脑子里乱乱的,就只能想到这个香……”

芸娘偎在婉莹跟前,劝慰着建议道:“娘娘,兰草香太香甜,容易引来小虫蛀咬。不若熏些檀香会好一些,既防蛀还防潮。”

“嗯,就按芸娘你说的,熏些檀香吧。”

“我去拿熏炉,再找找檀香放在哪里。”

芸娘摆摆手说:“不必了,我都摆到正殿里了,原本想等娘娘的中衣快干的时候,熏些玫瑰香,这回儿还早,先熏画吧!”

红芙一溜烟跑出去,一盏茶的功夫,拿了几块银炭回来。掀开熏炉,取下熏板,将银炭全部放进去。然后将熏炉组装好,放在熏衣服的架子下面。小心翼翼地捧了画卷,轻轻地挂在衣架上,嘴上喃喃自语道:“一副样貌平平的画,竟然花了咱家三万两银子。”

婉莹不吭声,芸娘说:“别说三万两,就是三十万两只怕咱们老爷这次也是志在必得。”

“照这么说,咱们还得谢谢那家人,三万两不算狮子大开口,若是真的豪讹咱们三十万两,老爷真的会给。”

“主仆三人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荣亲王的声音传进殿里。

第184章 巫蛊诅咒

荣亲王说话间已经撩开帘子进了正殿,“好幽香的味道,应该是檀香吧。檀香熏书熏画最好不过了,好闻又能醒脑,还能驱虫防蛀,一举三得。”

荣亲王进来的时候已经不知在哪里换了便服,芸娘见状,拉着红芙出了殿外。

见四下无人,找了一张离婉莹最近的凳子坐下,一把将婉莹放在自己腿上,坏坏地说:“我走了半日,想我了吗?”

婉莹站起来,害羞地做到窗子边,娇怯地说:“作死呢,大白天地就这样拉拉扯扯,让丫鬟们看见,丢死人了。”

荣亲王依旧坏坏地说:“放心吧,没人进来。”

说完又一把将婉莹拢在怀中,渐渐发烫的脸,在婉莹的脖颈处到处游走。

婉莹挣脱开,复又跑到另外一边,害羞地将脸埋在床头地帷幔里。

荣亲王走过来说:“小狐狸精,你我是夫妻,有什么害怕害羞的。阴阳相融,本是天地之道。咱们应该遵从这个大道理。”

荣亲王将夫妻之事,说得头头是道,甚至搬出天地阴阳这样的大道理。可是婉莹依旧将脸埋在帷幔里,不肯扭头。

荣亲王轻轻地将婉莹拉过来,这才发现婉莹一脸梨花带雨,紧张地问:“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还是谁给你委屈受了?说出来,我帮你料理他们。”

婉莹一听,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跟断了线的水晶珠子一样,滚滚划过脸颊。

“心头的肉啊,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你这样只掉眼泪,你要急死我啊!”

婉莹扬起两只水汪汪的梨花眼,撅着小嘴说:“就是你。就是你欺负我。”

荣亲王擦了婉莹脸上的泪,顺势又轻轻地捏了一下,说:“我捧你在手心怕掉了,含你在口中怕化了。”

婉莹顺势偎在荣亲王的臂弯里,一上一下地抽泣,嘴上嗲嗲地说:“就是你,就是你。”

荣亲王轻轻地拍着婉莹的后被说:“好好好,我的心肝儿,就是我欺负了你。好不好?你总得告诉我到底怎么欺负你了,要不然我就算死,也是个冤死鬼。”

婉莹止住了哭声,瞪着水汪汪的大眼,娇声娇气地说:“就是你,昨晚我都喊疼了,你还那样……”

荣亲王旋即明白了原为,一脸狡黠地坏笑着说:“第一次都这样,慢慢儿就好了。”

说完醉眼迷离地望着婉莹,颤抖的指尖开始在婉莹的腰间找寻。一寸一痴狂,带着些漫无目的的张扬。嘴上还不忘喃喃地说:“你若疼,我就轻一些,好吗?”

婉莹昨夜疼的无以复加之时,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要用那样的方式面对他,然而仅仅过了一夜,在他灵活的指尖,婉莹坚如磐石的意志开始瓦解。

数不清的细小裂纹在婉莹的身上蔓延,渐渐地连成一片,变成一个无可挽救的颓废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地一路向下。婉莹无力阻拦,甚至不能抗拒。她发现自己灵魂的深处,似乎在召唤这样的碎裂。她想阻拦,但是身体里另一个自己,却任由裂缝布满自己的全身。

心痒迷离间她从镜中看到凌乱的自己,一瞬间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然而来不及阻止,山崩地裂的塌陷将婉莹全身碾碎,婉莹轰然倒下,意识消失之前,她看见那座倒塌的山峰,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崎岖凹凸的山峰,刚好与自己碎裂斑驳的身体,严丝合缝。

巫山云雨之后,婉莹缱绻在荣亲王的臂弯,千帆过尽之后过后的有些怅然若失的消沉。这消沉,婉莹曾悄悄地藏在了昨夜摇摇晃晃的红烛中,然而现在,红烛隔着一段白昼,又原原本本地还给婉莹:自己于他肯定是清清白白的第一次,可他那样熟练敏捷,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绝不是初次。

正在恍惚的消沉之际,外面忽然有人急急地大喊:“王爷,宫里来人了,让您赶快去紫宸殿。”

难舍难分的两个人,一听紫宸殿,赶紧从卧榻上爬起。侍女鱼贯而入,服侍荣亲王穿戴好朝服,急匆匆地离去。婉莹落寞地依在桌边,望了一眼窗纸上的日光,早已消失不见。

“天马上就黑了,这样急着召进宫,八成是出了急事儿。”

芸娘拿了一件家常的夹袄套在婉莹身上,说道:“早晚还是得多多保养,再多穿一件吧!”

小丫鬟们整理好寝殿里的凌乱,捧着换洗下来的衣服,依次退出寝殿。

走到后院儿,两个半大的小丫鬟,偷偷地对着脸一阵鬼笑,两人的眼中全是暧昧和鄙薄。

“昨儿夜里折腾到半夜,害得咱们守了一夜,净听里面嘤嘤嗡嗡地乱叫。今儿天还没黑,就又折腾上。”

两一个小丫鬟捂着嘴,红着脸小声说:“你看看,咱们新娘娘的中衣都湿了。”

“早上我才瞧见红芙姑娘洗了昨晚上换下来那件,这回儿天都黑了,赶紧去汲两桶水,把衣服洗了,手脚慢一点儿,咱们新娘娘都来不及换了。”

“桃红姐姐,你的嘴也太邪恶了些,啥时候让新娘娘把你的利嘴撕烂,看你还胡说八道。”

“她才听不见呢!”

“没想到咱们王爷左挑右捡,竟然娶回来这么一个女人。”

“怎么了,不好吗?你不会还以为王爷等着你,准备娶你呢?”

“死桃红,我撕了你的嘴,看你胡说八道。”

“别藏着掖着了,我早就看出来,你这个小蹄子心术不正。今儿早上,刘良人叫你去做什么?”

小丫鬟掩盖着自己脸上的吃惊,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就是过去说说话。”

“我可提早告诉你,那刘良人一看就不是正经儿人,你少跟她来来往往,小心她吃了你不吐骨头。”

“桃红姐,你看这是啥?”小丫鬟说着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小荷包。

“好精致的荷包,谁给你的?”

“当然是刘良人了,给了我一个荷包,还给了我一个金戒指。”拿着荷包在桃红眼前晃了一晃,嘴上还说:“金戒指我藏起来了。害怕别人生事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一个小丫鬟,她笼络你做什么?”

“姐姐,你怎么这样说刘良人呢?刘良人她是见我伺候王爷尽心,还说新娘娘刚来,少不得多出力。这荷包和戒指就算是我干活卖力,赏给我的。”

“咱们做奴才的,伺候主子是应该的,王府每月给咱们月银,一二百个下人,不都是一样的?”

“刘良人说了,是我干活尽心卖力,所以单单赏我的。”

“王爷大婚,上上下下谁是不尽心的,把荷包给我,让我看看。”

“你都说我不该拿,你自己还要看啊?”

“傻妹妹,刘良人自从来了咱们王府就妖妖佻佻的,先前一共来了四个良人,就她一个人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糊弄住王爷跟她睡了一夜。”

桃红接过荷包,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破绽。这才放心地还给小丫鬟。

“我都说了,刘良人是赏我的。”

桃红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复又把荷包夺过来,一只手夹着婉莹和荣亲王的换下来的衣服,一只手拿着荷包拉着小丫鬟急匆匆地回到她们的房间。

进了屋,将门闩一顶,拿火石点了煤油灯,两人对着一盏小灯,桃红从针线筐子里摸出一把开线刀。沿着荷包边缘,小心翼翼地挑开几个针脚。

“桃红姐姐,这是新做的荷包,你把它撕开做什么?怪可惜的。”

桃红凌厉地望着小丫鬟,说道:“傻妹妹,你摸摸这荷包里面的材质,好像里面夹了什么似的。”

小丫鬟接过荷包,揉了半天,一脸迷茫地望着桃红:“啥也没有啊?”

桃红又拿着开线刀,又挑了几个针脚,一块儿黄布,露了出来。桃红大惊,又拿着刀,把整个荷包的边线全部挑开,扯出那片黄布,摊开之后,吓得差点摔倒在地上。

黄色的小布块儿,上面写着‘师婉莹’三个字,中间画了一个女子被旁边两个厉鬼五花大绑着。厉鬼两边是两行小字,看样子应该是婉莹的生辰八字。

三个小人的下面写着‘万劫不复’四个字儿。

桃红吓得丢掉了荷包,小丫鬟也脸色煞白地瘫软在地上,呜呜地说:“这可怎么办啊?”

小丫鬟这一句话,瞬间将桃红击垮,也瘫在地上,惊恐地说:“要是被发现,肯定活不成了。“

小丫鬟跪走到桃红身边,极度惊悸让她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姐姐,救我。我不想死。”

桃红一把把她推开,惊恐地说:“你不要拉扯我,叫你不要跟刘良人亲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的舌头都长茧子了,你就是不听。”

小丫鬟复又扑过来,哭丧着说:“姐姐,我原是贪图些针头线脑,没想到刘良人安心害我。”

桃红捂住她的嘴,恶狠狠地说:“你小声点儿,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不能早死吗?”

“姐姐,你救救我。”

桃红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我跟你住一个屋,你若是犯事儿,我也跑不了。我算是被你害死了。”

小丫鬟忽然跪下,脑袋捣蒜一般给桃红磕头,嘴上起誓说道:“姐姐若救我,我这辈子给姐姐当牛做马,一定还报姐姐的大恩。”

桃红摇了摇头,绝望地说:“咱们恐怕活不成了。”

“姐姐,你素日里足智多谋,想想办法吧……”

“能有什么办法,刘良人把这个荷包给你的时候,旁边可有人作证?”

小丫鬟摇摇头说:“刘良人说是独独赏给我的,连她身边儿的人都没有,所以都是背着伺候她的人。”

“这就对了,她要栽赃嫁祸给你,又怎么能让别人知道。”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是感觉刘良人想要咒死新娘娘。”

“那咱们把荷包交给新娘娘不就行了。”

桃红瞪了小丫鬟一眼,狠狠地骂道:“糊涂,刘良人到时候不承认,倒打一耙,说是你诅咒,你能说得清楚吗?咱们还是死路一条。”

“那该怎么办啊?还给刘良人也来不及了。”

“还给刘良人?她肯定猜到咱们发现了荷包里的秘密,她的秘密,被咱们知道,到时候还是逃不过一个死。”

第185章 金丝血燕

“那可怎么办啊?”小丫鬟惊吓的摇摇欲坠,几乎要昏死过去了。

桃红拉了拉小丫鬟,狠了狠心,咬了咬牙,说道:“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这就是咱们的命。拖一天是一天,先看看刘良人到底耍什么把戏。”说着将画着小人儿的黄布放在油灯上,黄布冒着黑烟,一点一点燃烧。

“姐姐,你这是?”

“无论如何,这张符咒是不能留的,万一被人发现,咱们就是一个死。索性烧了,一了百了。”

小丫鬟绝望地点了点头。看着黄黄的符咒,化成一团黑色的灰烬。

“刘良人今儿刚把荷包给你,这荷包做得这样周密,她也料定咱们未必一时半刻就能发觉。”

“姐姐,你好歹把话说清楚一些。”

“傻妹妹,这是巫蛊,刘良人一时半刻不能把小人藏到新娘娘的寝殿里,所以借了你的身子,让你带着符咒,在你侍奉娘娘的时候,她让人做法,这样就能镇住娘娘了。”

“怪不得,今儿刘良人给我荷包的时候嘱咐我要天天带着,还说新娘娘刚来,让我多在娘娘身边侍奉。”

“果然如此,跟我想的一样阴毒。这刘良人胆子也太大了。连亲王正妃都敢诅咒。这要是被人发现,不光自己要死,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刘良人哪有什么家人啊,姐姐你忘了,她是个孤女,养在东安太妃亲戚的家里,托了东安太妃的福,才进了咱们王府。”

“没人给她陪葬,那她就拉咱们给她陪葬,好阴毒的一个女人啊!”

“姐姐,刘良人既然诅咒娘娘,娘娘要是安然无恙,她必定猜得到是我把符咒弄没了,到时候还不是要找我的麻烦。”

“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眼下先保住小命,幸亏咱们今儿发现了这块符咒,若是娘娘中了邪,请了高人来降妖除魔,那时候揪出咱们俩,咱们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那才是碎尸万段也无救了。”

“姐姐是说,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符咒毁了,只要娘娘平安无事,刘良人就不能来咱们春华台发难找茬。”

“眼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姐姐,谢谢你,要不是你细心,我的小命真的就没了。”

“好妹妹,人心隔肚皮,她忽然间给你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不是平白无故的。还是那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哦对了,姐姐,那个金戒指怎么办?”小丫鬟想起刘良人还交给自己一个金戒指。赶紧翻箱倒柜找出来,递给桃红,让她检查一下可有破绽。

桃红拿着戒指摩挲了几个来回,慢慢地说:“金戒指应该是没事儿。你就收着吧,藏好了。别到时候让人家误以为是你偷的。”

“嗯,我明白了。”

“你把针线筐子递给我,我把荷包给你缝好。”

“姐姐,这东西我现在看见就杵,缝它做什么?”

“刘良人既然给你,你要不天天带着,她也疑心。”

小丫头旋即明白桃红的意思,拿了针线筐子放在桃红身边。看着桃红又将拆开的荷包,一针一线地缝好。缝到头,咬下线头,挂在小丫鬟身上。

忙完这些,桃红拉着小丫鬟说:“赶紧去正殿看看吧,咱俩躲屋里这么久,新来的管事妈妈肯定骂我们偷懒耍滑。”

小丫鬟说:“那个叫芸娘的妈妈很和气的,昨儿上夜不是还给咱们叫了夜宵么?”

“说的也是,我也看着这位妈妈面善。以后跟着这样的管事儿的,也是咱们的福气。”

“桃红姐姐,你觉不觉得这位芸娘跟李妈妈长得有些相像?”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像,她们俩年纪差不多,身量也差不多,看着跟两姐妹似的。只可惜不是。”

“我听说李奶妈命硬,不仅克死了自己男人,连刚出世的孩子也克死了……”

“别胡说了,赶紧回去干活,这回儿该传晚饭了,去晚了,估计娘娘都要用完饭了。”

两人并肩来到春华台正殿,刚走到正殿门口,被红芙拦住说道:“你叫桃红,你叫翠儿,对么?”

两人点头,桃红说:“姑娘有什么吩咐么?”

红芙笑着说:“你去厨房上看看,晚饭怎么还没有送过来,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缘故?”

桃红应声出了院门,七拐八拐地来到大厨房,只见冯家的陪房也站在里面装菜。

桃红也刚跟了婉莹才一天,刚才还跟翠儿背地里笑话婉莹淫dang,这会儿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护主之情,对着厨房里的一众人等说:“我们娘娘的饭怎么还没送过去?”

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凑过来说:“这就送,这就送……”

冯家陪房阴阳怪气地说:“才刚下了床,这就饿了?”

桃红知道这话里有话,但是自己身份卑微,也不敢顶回去,站在厨房门口眼睛凶巴巴地望着冯家陪房。

婆子害怕得罪王妃身边的丫鬟们,忙不迭地拿了一块红烧肉塞进桃红嘴里,嘴上哄劝着说:“你看,她们几个不是正在装着盒吗!”

冯家陪房也还了桃红一记凶神恶煞的眼神。桃红‘噗’一下,将红烧肉吐出来,走到冯家陪房跟前,抓住食盒说:“你不准先装,娘娘是王府里的主子,岂能吃你们挑剩下的菜式。”

冯家陪房胳膊一顶,将桃红推到,嘴上恶狠狠地说:“淫 妇生的小蹄子,你不想活了。主子们的事儿,你也敢胡说八道。”

桃红‘腾’一下站起来,复又拉住冯家陪房的胳膊说:“你们不能先挑菜,这是王府的规矩,娘娘挑完了,剩下的才是你们的。”

“等娘娘挑完,黄花菜都凉了。送饭的刚才都去了一趟了,几个大丫鬟在院门口拦着不让进去。娘娘不饿,我们也不能吃吗?”

“是啊姑娘,刚才真的送了一趟了,你瞅瞅吧那些热菜都放凉了,现在正在火上馏着呢。”

桃红见状,愣在那里,李氏推门进来说:“尊卑有序,嫡庶有别,在你们冯家,冯夫人没动筷子,底下的姨娘们可以随便开动吗?”

冯家陪房心里想:我们家?我们老爷早就宠妾无边,只待让悍妾灭妻了。小姨娘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老爷都纵着惯着,我们夫人能管得了吗?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只得赔笑道:“是是,必定是夫人先动筷子,姨娘们才能夹菜。”

“既然冯府里有这样的规矩,想必你们也都明白。不用我老婆子多说。咱们王府里娘娘是正妃,你们冯家小姐是侧妃,嫡庶有别,你可知?”

冯家陪房连连点头说道:“是是,娘娘是正妃。”

“那还不放下你的食盒,天底下哪有正室还没吃饭,小妾先来挑菜的道理。”

冯家陪房赶紧将装进食盒里的菜品,一样一样端出来。

李氏看到一碗金丝血燕羹,走到冯家陪房面前说:“王府里,妾室的份例里面没有金丝血燕,这一点不知道吗?”

冯家陪房扭扭捏捏地说:“我刚才问了厨房里的婆子们,她们说娘娘今天早上用了一碗金丝血燕,想来晚饭不会再用了。所以我就自己做主,给我们侧妃端了一碗。我们小姐在家里的时候也常用金丝血燕的。这东西早晚食用,最是相宜。”

“你们小姐在家是嫡出,用金丝血燕也是应该的,只是王府里面,血燕只能仅供王爷和娘娘两个主子使用。妾室们份例吃食里都是没有的。只能用次一等的官燕。”

婆子忙赔笑道:“是是是,正是这个道理。”

李氏反口冲着婆子喝道:“你既然知道娘娘早上用过了金丝血燕,为什么晚饭还要做一样的东西?”

老婆子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拿着围裙,搓着自己的手油星,一筹莫展地站在原地。

冯家陪房笑着过来说:“妈妈,这也不能怪她们,她们一心想给主子们滋补,心里也就没了算计。”

李氏转眼盯了冯家陪房一眼,复又冲着婆子说:“实话实说,我能饶了你,若是隐瞒一个字,今儿这碗金丝血燕你要赔出来。”

婆子一听慌了神,一两金丝血燕等价一两黄金,自己能有几个闲钱,赔这个窟窿。急得眼泪直打转,配笑着说:“妈妈,今儿我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今年暹罗那边儿打仗,市面上金丝血燕几乎都断了货,府里这一点儿还是从宫里匀过来的。你向来是精打细算的,今儿要是犯糊涂,你自己赔上这一两金丝血燕。”

“妈妈,血燕金贵,我上哪里弄这一两啊?”

“是啊,妈妈,她也是为了主子,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李氏,鼻子里哼出一股凉气,不理冯家陪房,直接问婆子:“你还打算瞒着吗?”

婆子知道瞒不过李氏,看了一眼冯家陪房,怯懦地说:“是她让我做的。”

冯家陪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忙赔笑道:“我也是早上看见你们给娘娘送金丝血燕,所以也想给我们小姐做一碗。”

李氏这才和悦地望着婆子说:“你一向老实,心里有算计,厨房交给你我也是放心的。血燕金贵,你比我明白,市面上现在多少钱一斤你也清楚!”

“往年都是一两金丝血燕五十两白银,今年市面上奇缺,一两差不多要买到一百五十两,品相好一点的几乎要卖到二百多两。”

冯家陪房赶紧接过话,十分大方地替婆子解围,说:“我也是糊涂,这就送200两银子过来,不叫这婆子为难了。”

婆子一脸感激的看着冯家陪房,李氏却不吃这一套,冷脸说道:“你倒是会做好人,你哄着她做了金丝血燕给你家侧妃,见她被我责罚,你又出来替她还钱。让她承你的人情,200两银子,天大的面子。这婆子以后还不被你死死攥在手里。你可真有本事啊?”

“妈妈,你这话说得我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你先别钻,你也别溜尖耍滑,你明知道金丝血燕不是妾室们的份例,挑唆厨房给侧妃做,你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王府容不下你,让你们冯家来人,把你接走,从此再不许进我们王府一步!”

第186章 赶走冯家陪房

“妈妈,这都是误会,误会。我说了是我自己一时猪油蒙了心,忘记了府上的规矩,所以才让厨房上给我们侧妃做金丝血燕,我这就送200两银子过来。补上这个窟窿。是我一个人的错,跟这婆子无关,我发誓,我日后若是那这件事儿挟持这婆子,我不得好死。好不好?”

“自身难保了,还枉做好人。你少来这一套。”

“妈妈,您先消消气……咱们日后在理论,好吗?”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是我找人将你送回去,还是你自己卷好包袱自己走?”

“妈妈,我们小姐从小跟着我长大,我要是走了,谁伺候我们小姐呢?”

“你若死了,这世界上就没人敢活了?你放心的走。侧妃进了我们王府,就是王府的人,不用你这个外人瞎操心。”

“妈妈,我可是侧妃的奶妈啊,您这样恐怕不好吧……”

“少拿这些威胁我。我问你:昨天你们侧妃假上吊是你的主意吧?早上的事儿,你挑唆那个婆子胡说八道,我原本是给你面子,不与你计较,看得就是冯家的面子和侧妃的面子,你以为可以糊弄我吗?事情再一再二,绝不能再三再四。留着你这样的人,在王府里迟早是个祸害,趁早你自己收拾包袱走人。”

“妈妈,我走了,我们小姐怎么办?”

“你走了,我自然会派更好的伺候侧妃。这里是王府,绝不允许你这样的人四处作妖。”

“妈妈,就这一次,下次我再也不敢糊涂了。”

“废话少说,昨儿夜里我就跟你说过,伺候主子要尽心尽意,真心真意为主子,一夜功夫你把我的话忘得干干净净,今儿早上已经给过你第二次机会了,王府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李氏一不做二不休,懒得跟冯家陪房磨牙,转身冲着外面的人说:“找个人,把她扔出去。”

冯家陪房见说好话不管用,索性阴着脸说:“我们老爷可是武安侯啊,你就这么把我扔出去?”

李氏冷笑一声:“武安侯也是没看清楚你的嘴脸!你们侯爷府是什么规矩我不知道,我眼皮子底下容不得你这种窝三挑四,搬弄是非的小人,侧妃现在还小,若是被你这种腌臜人带坏了,那才是天灾人祸。”

“妈妈。好歹大家留些体面吧?”

“少吓唬我!就算武安侯能告到太后那里。王府内院儿我说了算。”

“来人,把她扔出去!”

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过来禀告说:“武安侯夫人这会儿来咱们府上了。”

李氏不惊不慌地说:“很好,请夫人过来。”

一盏茶的时间,武安侯夫人没有去见自己闺女,先也赶到厨房,见到李氏就问道:“我听说侧妃昨夜受了些惊吓,特意过来看看。”

“夫人好灵的耳报神,昨儿夏清阁里上上下下我都交代过了,不准走漏一个字儿,夫人怎么就知道了呢?”

冯家陪房看见冯夫人如同看见亲娘一般,急急地迎上去,巴结地说:“小姐昨夜想自寻短见!”

冯夫人一听,面容失色,反手就是一掌,打得冯家陪房两眼冒金星。如此嘴上还说:“糊涂,叫你跟着来,就是让你看住她。”

“夫人息怒啊,小姐也是心如死灰了,所以……”

“见了你家夫人,你还敢胡说八道?昨儿守夜的丫鬟们说是你撺掇侧妃上吊,为的是把王爷叫过来跟小姐洞房。”

冯夫人脸皮一紧,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得冯家陪房原地打转。“我就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她要是有个好歹,我撕了你。”

“夫人,我也是看小姐痴情,才给小姐出的主意。”

“上吊就是你出的好主意?万一救治不及时,耽误了那可怎么办?”

冯家陪房没想到冯夫人会这么想,扑在冯夫人的脚边,跪地求饶。

冯夫人连看都不看一眼,心急地问李氏:“侧妃现在怎么样了?我听了消息之后,吓坏了,传话的人说的不清不楚,我是着急,才过来看一看。”

“夫人放心,昨儿侧妃就已经安然无恙了,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既然这样,妈妈就带我去看看侧妃吧?”

“不行!新婚还未到三天,新娘子是不能见家人的。否则要冲了我们王府的运道。”

“妈妈,就一眼,我远远瞧一眼,知道侧妃没事儿,我就走了,不会冲撞王府的运道。”

“我昨儿已经安顿下侧妃了,这会儿好得很。想看,后儿再来吧!今儿断断不行。平民百姓家的新媳妇儿也是三天之后才能回门。王府更不能乱了规矩。”

“妈妈,就通融一下吧。”

“这事儿,不用商量。夫人今儿来府上顺便把你家这个奴才带回去吧!”

“妈妈,她是侧妃娘娘的陪房,这样带回去,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王府里不需要这样的奴才。”

冯家陪房赶快抱着冯夫人的大腿说:“夫人,我都是为了小姐啊!”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快说!”

李氏不等冯家陪房开口,先发制人说道:“这奴才说话不老实,还是我跟夫人说吧……”

“妈妈请讲……”

“昨儿夜里,她挑唆侧妃上吊争宠,这是第一罪;我念在她是侧妃的陪房,昨晚上只是侧面训斥了她一下。今儿早上她一大早就起来,来厨房里挑唆下人,想用银子收买人心,让下人们只听侧妃的话,不听正妃娘娘的话,以此离间侧妃和正妃娘娘的关系。当时她矢口否认,我也无话可说,毕竟她是你们府上送过来的人,必定是府上千挑万选的奴才。所以我也没有发落她。这是罪二。方才她又怂恿厨房的人给侧妃做金丝血燕,这是罪三。”

冯夫人一脸愤愤不平地解释道:“金丝血燕也没什么稀奇的,做一碗就做一碗。”

李氏接过话说:“夫人是正室,金丝血燕当然可以日日食用。侧妃是冯家的嫡出小姐,在你们冯府食用,也无可厚非。可是这里是王府,只有王爷和正妃娘娘才能食用,侧妃只是妾室,所以金丝血燕侧妃不能食用。”

“一碗燕窝而已,我打发人送过来几斤,妈妈消消气。”

“不必了,做错了事,就要受得惩罚,冯府有冯府的规矩,我们王府也有王府的规矩。留着这样的人在王府,我们王府永无宁日。”

“妈妈也太言过其实了,她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打错了算盘,妈妈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回吧。”

“我已经饶了她两回,她也没怎么将我放在眼里,既然她不听我的劝告,我就不能让她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今儿她是非走不可。”

“妈妈,你这就有些太苛刻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老爷是太后的第一得力之臣,看在我们老爷的面子上,算了吧。”

“太后也要给我三分薄面,我谁的面子也不看。冯夫人既然来了就带着她走,冯夫人既然不想带她走,那我就只能把她轰出去了。”

“好好好——我带她走,带她走。你让我去夏清阁看一眼……”

李氏见冯夫人又来纠结见侧妃的事情,索性转身进了厨房里面,只在院子里留下冰凉的“送客……”二字。

冯夫人急匆匆地赶过来,碰了一鼻子灰,脸上尴尬,心里气愤,少不得甩下衣袖,怒气冲冲地走了。冯家陪房见冯夫人离开,也赶紧站起来,顾不上拍打自己腿上的尘土,急匆匆地跟在冯夫人身后。

“妈妈,那这碗做好的金丝燕窝怎么办?”婆子端着一碗金丝燕窝战战兢兢地问。

“这碗金丝燕窝赏给桃红!”

站在一边的桃红都傻了眼了,连忙推脱说道:“妈妈,这金丝血燕金贵无比,我吃了也是糟蹋,不如留给主子们用吧。”

李氏慈爱地看着桃红说:“赏给你的你就吃,娘娘早上用过一碗了,王爷晚饭定是在宫里吃,这一碗金丝血燕隔一夜还怎么给主子们吃啊?”

“妈妈,无功不受禄,你赏给别人吧!”

“我就给你!”

“……”

“我方才在门外面,听见你跟冯家陪房理论,你做的很好。尊卑有别,嫡庶有序,我赏你,就是让别看好好看看咱们王府的规矩,也是奖励你能为主子着想。”

“妈妈……”

“这两年到底长大了些,前几年我只当你是个爱嚼舌根儿爱抱怨的小丫头片子,没想到这才几年的功夫,都能替主子出头了。好姑娘,好好伺候娘娘。”

桃红心里紧张得不行,也激动得不行。李妈妈是王府的内管家,王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下人,自己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没想到李妈妈还能记得自己,甚至能叫上自己的名字。不仅如此,她还能知道自己之前的品行,甚至还夸奖自己今日的行为。看起来李妈妈早就在暗中观察过自己。

想到这里,桃红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样,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一定要效忠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去吧,端着回屋里,趁热吃了。今儿晚饭不用你去伺候了。我送饭的时候跟芸娘说一声。”

桃红捧着那碗金丝血燕,像踩在云彩上一样,飘飘然飞回自己的屋里。放在自己灰暗的桌子上,良久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含在嘴里半天舍不得咽到肚子里。滑糯香浓的口感还未传递到心里,就已经咽进肚子里,

如此又吃了几勺,才不停地感慨:“一两金子就是这样的味道,真让人难忘啊!”

吃了半碗之后,将盅盖又盖在碗上。

她心满意足地刚在床上,将手枕在脑袋下面,幽幽地想:“刘良人肯定不会放过翠儿,或是东窗事发的时候,将责任全部推给翠儿,或是她自己为了讨好娘娘,到时候自己揭发翠儿,无论哪一种,翠儿都活不成。事到如今,也只尽心尽意伺候娘娘,能成为娘娘得力的奴才,就算将来事情被刘良人戳破,也能在娘娘面前为翠儿辩白几句。”

想到这里,桃红暗暗在心里发誓:“正妃娘娘今生今世,就是我桃红的主子。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更改。”

第187章 新婚三日

是夜婉莹一人独睡,一个甜甜的梦之后,睡眼惺忪地醒来,荣亲王侧身躺在婉莹身边,胳膊支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婉莹。

“你怎么醒的这样早?”婉莹娇羞地说。

“早?早都日上三竿了。”他一脸溺爱地浅笑着说。

“你为何不早点叫醒婉莹,今日还要进宫给太后磕头。”一听日上三竿,婉莹忽地慌了起来,若是晚了,便不好了。

他扭头对着门那边轻轻地喊了一声:“进来。”

十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手里各自拿着梳洗的用具,洗嗽停当之后。又是十几个侍女拿着觐见的朝服,服侍婉莹俩梳妆。

略略用过早饭,便动身前往紫微神宫给太后和皇上请安。一路上言笑晏晏尽是新婚燕尔的甜蜜温存。

太后自是说不尽的喜出望外。赏赐之物亦让旁人侧目。连东安太妃也不禁说道:“这凤卵大小的东珠,只怕紫微神宫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可见太后心疼媳妇。”

太后淡淡说道:“哀家只有荣亲王一子,必然事事以他为法,可是哀家也知道,心疼儿子不如心疼媳妇。”

一席话,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太后这话是说给婉莹听的,表面上心疼婉莹,实际上也是告诫婉莹。暗暗叹服,俯身施礼谢恩不语。

东安太妃接过话说:“真真这紫微神宫就咱们太后最精明,什么都是看得透透的。”

太后亦是笑而不语,指着服侍的姑姑们将婉莹扶起。

午膳后,婉莹与荣亲王辞别太后,临行前太后拉着婉莹的手说:“咱们帝王之家,向来如此,容得下别人才能容得下自己,哀家看你是个有福的孩子。”

婉莹听得出,太后是让婉莹和冯周两位小姐和睦相处,但是言语间那疼惜婉莹,爱惜婉莹的情意婉莹看得真真切切。

原本婉莹还纠结于太后是否更中意冯小姐,可是如今婉莹才明白,太后也是心疼婉莹的。所以也就将之前的想法统统抛掷脑后。

荣亲王在宫中还有公事,婉莹只能坐着轿辇独自回王府。慈宁宫门口,两人依依话别。

“刚才太后说话的时候,我瞧见你都打哈欠了,不如回去歇一歇吧……”

“走不开,京中的瘟疫,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昨儿宫里有一个小太监身上也出了疱疹,高烧不止。皇上现在也是昼夜不休的烦恼这件事儿,我不能独自躲懒。”

“得个空能闭一闭眼也是好的。”

“我知道了,你早些回去吧。我去看看皇上那边儿是否还有事儿。”

回到王府。芸娘和红芙早就准备好了家常的衣服,松软的鹅绒软鞋是芸娘特意为婉莹缝制的,穿在脚上如踏云端,一天的欣喜和疲惫此刻全部卸下。懒懒地歪在西窗的贵妃榻上。

“芸娘,这朝服做的时候是比着本宫的尺寸做的,怎么今儿穿上感觉后背发紧,连抬胳膊都费劲儿呢。还有那双宫鞋,真真是把本宫的三寸金莲憋坏了。”

红芙不可思议地拿着那件儿朝服,左看右看,又在婉莹身上上下打量,歪着脑袋说:“娘娘最近发福了吧?”

“不能够啊,大婚前几天我还试了这件衣服,当时宽窄正好,今儿穿上真真把本宫拿捏死了。本宫架着筷子吃饭的时候,真害怕后背的丝线裂开。只能直挺挺地挺着腰,小心翼翼地夹菜往嘴里送。一顿放吃得本宫腰酸背痛。”

芸娘拿了一个大一号的鞋楦子,使劲塞进婉莹刚才穿得那双宫鞋里,笑着说:“都说心宽体胖,娘娘这才来了两天,我看着脸也稍稍圆了些。”

两人异口同声说婉莹吃胖了,婉莹躺在贵妃踏上,十分不淡定,跳到铜镜面前,左摇右摆,然后忽然‘哇——’地一声叫出来:“这铜镜跟家里的不一样。”

红芙‘扑哧’一下笑出来,小心翼翼地叠着朝服说:“娘娘,是您自己发福了。”

婉莹往镜子前面又凑了凑,离得越近,越觉得镜中的自己宽了一圈。气鼓鼓地说:“这镜子跟家里的确不一样。”

芸娘将两只鞋都楦好,拉着婉莹说:“娘娘,或许不是胖了,没睡好水肿也会又这种症状。”

婉莹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笃定地说:“肯定是没睡好,所以水肿了。最近累死我了,睡的时辰还不如往常的一半儿,真真是把本宫累得够呛。”

“娘娘,那你躺在贵妃踏上,我给你捏捏腰。”

婉莹乐滋滋地躺在榻上,侧着身子,红芙轻重正好地给婉莹按摩,不多会儿,婉莹有些云里雾里,开始昏昏欲睡。午后闲来无事,芸娘坐在婉莹身边,拿着棉锤一下一下地给婉莹捶腿。

见婉莹睡着,红芙松手,拿了一条厚毯子盖在身上,忽然听见外面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还来不及阻止。齐秋丽已经大汗淋漓地跑进来,大声喊道:“冯夫人来了。”

婉莹已经进入梦乡,听到这五个字,打了一个激灵,又从梦中抽身。

“这丫头,越来越没算计了,就算不知道娘娘刚歇下,进正殿说话总得屏声敛气些。”芸娘刚才也有些困顿,被齐秋丽这一嗓子,喊得有些不痛快。

婉莹做起来,细细地问道:“新婚三日之后才能见娘家人,冯夫人难道不知道吗?”

齐秋丽一脸坏笑地说:“没进去,李妈妈拦住了。听说昨儿就来了一遭,没见到冯家小姐,今儿偷偷进来,还是被李妈妈截住了。”

“你这丫头这几天都没看到你,你去哪儿了?”芸娘问道。

齐秋丽捂着自己脸上的伤口,低着头小声说:“太太说娘娘大喜的日子,我这样子跟着过去,会给咱们府上丢脸,所以今儿才叫我过来的。”

婉莹也想起来,上花轿的时候,太太拉住齐秋丽说了一句话,在那之后就没见过她。还以为她跟过来了,没想到一直还在家里待着。

芸娘一瞬间也有一些心疼的神色,也换了一副口气说:“晌午饭吃了吗?”

齐秋丽说:“只吃了早饭。”

“早上就从家里出来了,怎么现在才到?”

“早就到了,王府上看门的小厮说我不像娘娘的陪嫁丫鬟,不让我进来。”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又回了家,让咱们大管家写了一个条子,又跑过来,小厮们才放我进来了。”

芸娘听到这里更加心疼,看着齐秋丽鞋上粘得厚厚一层尘土,裙摆上也是风尘仆仆。就知道这丫头没有撒谎。

“难为你了,一来一回空着肚子跑了二十里地。”转身对红芙说:“带着她去吃点儿东西吧,今儿咱们院子的厨房可以开伙了。”

两人欢天喜地的退出正殿,芸娘坐在婉莹身边,幽幽地说:“冯夫人一天一趟往咱们府里跑,想必是听到了闺女上吊的消息。”

“好灵的耳报神,咱们府里的事情,只隔了一夜,他们府上就知道了。”

芸娘点点头说:“明日就是侧妃们给娘娘请安的日子,也不知道这位冯小姐贵体能否痊愈?”

“能不能痊愈,全看她的心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终究大家是要见面的。”

“能躲一日是一日,她们这是跟咱们较劲儿呢!”

“能躲开就好了,本宫也懒得见她。”

“随她们心意吧,娘娘也得给自己放宽心,别让这些琐碎气着自己。”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红芙端了一碟子点心,笑着说:“这是咱们春华台的小厨房新做的点心。”

婉莹往红芙身后瞅了一眼,没有看到齐秋丽,问道:“秋丽可吃过饭了?去哪里了?怎么不一起过来。”

红芙把点心捧到婉莹手边,笑眯眯地说:“这齐姑娘可真皮实,拿了一个刚出锅的馒头,就着凉水,三下五除二就咽进肚子里了。做饭的老婆子说什么都要给她下一碗鸡蛋面,鸡蛋还没找到,她已经把馒头吃完了。”

婉莹也笑了,问道:“她人呢?”

红芙捏了一块儿碟子里的桃花酥,递给婉莹,答道:“她说今儿第一天来王府,她要四处逛逛,顺便打探一些情报。”

婉莹点了点头,中午也没吃多少,但是现在没有一点食欲,看着碟子里几瓣做的和真的一样的桃花酥,接过红芙递过来那块。咬了一口,忽然觉得齿间舌尖有一股说不出的情意绵长,裹着桃花若有若无的气息,只在口中盘旋。然而只是一瞬间便觉得腻腻地发苦,只将自己口中那一口咽下,便将桃花酥放进碟子里。

“娘娘,你多吃几口啊!做这酥的婆子跟我絮叨说,见娘娘昨日用的桃花羹极好,所以也试着给娘娘做了一叠桃花酥。”红芙拿了一块给旁边的芸娘,接着劝婉莹说:“婆子为了做这碟子桃花酥忙活了一天。昨儿晌午前收了桃花瓣,淘洗干净,用棉巾将每一瓣都擦干净,晒到太阳落山。偏偏桃花瓣儿没干透,又晾了一夜,今儿趁着大太阳又晒了大半天,磨了芝麻花生腰果,混了白糖蜂王蜜炒成里面的馅儿。又和了千层油面,尽心尽意捏成桃花儿的模样。小姐哪怕吃上一整块儿,也不算婆子瞎忙活啊。”红芙见婉莹只咬了一小口便没食欲,絮絮叨叨地劝说道。

第188章 四位良人

芸娘咬了一口,滋味冗长地说:“这应该是宫里的制法,是用烤炉烤出来的,馅儿跟咱们家里也不一样,咱们家的桃花酥,是将桃花碾成汁子,兑进馅儿里,这酥馅儿里是整朵的桃花,吃在嘴里还能嚼到花瓣。”

两人殷切地劝着,无奈婉莹实在没有胃口。一点儿也吃不下。说话间,秋丽从外边急急地回来,进了正房上气不接下气,拿着桌上的温茶,不由分说一饮而尽。理顺了气息,只听她说:“今天可累死我了?”

待要说,忽地停了下来,环视了一周,又掀开帘子,看见廊下有两个丫头在擦拭廊柱,抬了抬声调说:“娘娘这会子乏了,你们两个退下去,我们几个服侍娘娘歇会儿。”

两个丫头拿着帕子,拎着水桶,一前一后地走远。

齐秋丽放下帘子,走到三人面前,低声音说:“整个王府,果然就我们春华台最最富丽堂皇,气派非凡。夏清阁,秋阑殿整整比咱们这里小了有一丈不止呢!”

听及此话,红芙喜形于色,又斟了一杯茶水递与秋丽,说:“春华台原就是王府正房正院,岂是那些侧室能比。”红芙话中有话,说的不仅是殿阁,更是那些殿阁里居住的人。

齐秋丽同意道:“正是这话,咱们这春华台不仅大,而且也足足比其他院落里的殿宇高了一人还多。站在咱们正殿外面的廊子上,其他院子看的清清楚楚。”

芸娘心中十分舒畅,也发表了自己独特的见解,说道:“不光地方又大又高,大婚那日我仔细瞧了瞧王府里的房子,除了前面两座大殿用的是重檐,然后就咱们这春华台是重檐了。”

芸娘不说,红芙还没有意识到,接过话说:“今儿我站在院子里看了看,觉得这房子真是气派无边,比咱们府里气派,可有说不上哪里气派,原来是两层屋檐啊。”

“皇家最讲究等级,同样是王府里的房子,只有咱们春华台能用重檐。这就是尊。而且春华台之所以叫‘台’肯定是地基高,这也是尊,还有就是在咱们在王府的中轴线上,中为正,独一份儿的尊贵。”

几个人聊得欢天喜地,齐秋丽原本也是欢欢喜喜地聊着四处的见闻。婉莹笑着问:“你跑出去半天就是看了看四处的房子?”

红芙原本喜笑颜开,都把后边儿要说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冷不丁被婉莹这么一问,将红芙递过来的茶喝完,脸上地喜悦之色,也被咽进肚子里,婉莹看出齐秋丽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难以开口的话,或者是这话说了之后,大家都不会开心。

芸娘也察觉到了齐秋丽脸上细微的变化,轻声说:“姑娘,是不是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慢慢说,说清楚了。”

齐秋丽裹着嘴,支支吾吾地说:“有件两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齐秋丽的脸色不复刚才那般神采飞扬,婉莹料想定不会是什么好的事情。

红芙接过话说:“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只要跟咱们娘娘有关的,咱们都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两件事情,说跟娘娘有关就有关,说无关也无关。”齐秋丽一个指甲扣着杯底说。

“别买官司了,你就直接说就是了。”

“那我就说了,府里除了冯周两位侧室,冬岚堂里似乎还住着四位良人。”齐秋丽小心翼翼地看着婉莹,似乎害怕这个消息,会扎伤婉莹至真至纯的信念。

霎时间,言笑宴宴的几个人,都像是三九天里顶头被泼了一盆水,从上到下,都被冻结了。

婉莹缓缓地用自己心里那点温暖将自己融化出一点点,将脸扭到一边,心里默默地说:“我又怎能不知,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屋里都还有几个通房的丫头,荣亲王贵为王爷又怎会免俗……”

自己昨晚就这样案威过自己,但是听齐秋丽说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刺痛。

原本自以为是的至真至纯,其实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至真至纯。开在婉莹心中不败的花朵,开始渐次枯萎,娇艳的花边卷着锈黄的死斑,不复往日的盎然,耷拉着脑袋,迎接万劫不复的凋零。婉莹忍不住在心里连连叹息:昨夜敦伦云雨之际,脑海中也曾闪过这样的猜测,洞房花烛夜,他却没有初经人事的生疏。他的手是那样敏捷而且熟练地解开了裙衫。每一处暗扣在哪里,每一处系绳应该怎么解,他都了如指掌。

芸娘见婉莹有些深思飘渺,深知婉莹的心思困在哪里。给齐秋丽使了一个眼色说:“王府里有几个通房丫头也算不得什么新闻。咱们大少爷身边儿不是也有两个铺床叠被的丫鬟?大户人家的少爷,结婚之前家家户户都是一样的,难道还要让新媳妇手把手地教吗?”

齐秋丽瞬间收起了小心翼翼,也大大咧咧地说:“就是就是,算不得什么新闻。那那八个司寝的宫女,现已经安排到一处小院里,估计以后只能在王府里做丫鬟了。听一个婆子说,这些宫女们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红芙冷着脸说:“这八个人本来就是宫里硬塞进来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还给宫里去,这样她们就能心甘情愿了。”

芸娘冷着脸对红芙说:“没看见娘娘杯子里没茶了?”

红芙会意,不再说着给婉莹添堵的话。婉莹忍着心里的刺痛,问齐秋丽说:“你不是说两件事儿,第二件儿呢?”

齐秋丽吐了吐舌头说:“第二件事儿,冯夫人走之前去见了王府里的外管家。”

“你怎么知道的?”芸娘问。

“我亲眼看见的,冯夫人跟我一前一后进的王府,我吃了馒头之后就在夏清阁附近转悠。偷偷跟在后面瞧见的。”说着打了个哈欠。

“随她们去吧,母女连心,本宫也管不了那么多,你也折腾了好几天,也回去歇着吧。”

红芙见婉莹略有不悦,想劝慰婉莹,但是她也知道婉莹郁闷在何处,也晓得这样的事情也只能靠婉莹自己想开,别人越劝心里越在意越乱。倒不如让婉莹自己静静。

“你们两个去歇着吧,我再给夫人捶会儿腿。”芸娘说。

几天下来,大家都已经是精疲力尽到了极限,不光是秋丽哈欠连连,就连红芙也是强打精神。

“你们回去歇会吧,晚饭本宫让下人送到你们屋里,晚间不必过来伺候了。”

齐秋丽一听立马面露喜色,只红芙脸上怏怏的。

齐秋丽愉快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红芙走到床边,将床榻上的被褥铺好,提白醋淬了屋子,又将晚上用的热水放在小银炉子上,这才离去。

整个大殿里弥漫着浓浓的醋味,帐子上,喜被上,甚至是贴身的寝衣上无处不是这个味道。婉莹忽然有些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原本并不在意的酸味,这会儿也变得十分刺鼻。

所有人都说醋能隔断瘟疫,所以婉莹日日用醋熏屋子,早晚两次,从不废怠。为了自己和荣亲王,这一点点酸味,算不得什么,就要和心上人在一起,就算呼吸的空气是酸的,咽进肚里也能被心里的蜜融化。

可是此刻,酸味异常刺鼻,直冲冲地窜进肚子里,翻江倒海地上蹿下跳。搞得婉莹满心满腹都是酸水,恨不得一吐为快。

“难闻死了,也不知道这疫情什么时候是个头。”婉莹没好气地说。

芸娘放下棉锤,去妆台上取了蔷薇香精,拿银匙往熏炉中淋了一勺,即刻屋子里便有了馥郁的蔷薇清香。

许是婉莹心里烦躁,平日里喜欢的味道此刻跟尖酸的醋味混合在一起,更让人觉得不舒服。

芸娘坐在矮凳上,将婉莹的双脚置在她的大腿上,轻轻地捏着,缓缓地说:“娘娘勿要烦躁,那几个良人,定是王爷与娘娘结识之前的故事了,奴婢虽然见识浅,但是也能看得出王爷对娘娘是真心真意,更何况王爷执意要娶娘娘的美谈早就誉满京城,谁人不知王爷对娘娘的心意。娘娘心里更是比别人更明白些,不是么?”

芸娘这么一说,事情也确实是如此,婉莹心情也不似刚才那般烦闷隐痛。

芸娘抽丝剥茧一般,将婉莹心中的纠结,一丝一丝理顺梳通。“娘娘,能进王府做良人,那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这几位良人的母家必定不逊于咱们府上。”

“芸娘的意思是,王爷既然能娶本宫,就能娶她们?”婉莹忽然心口一轻,畅快了不少。

“娘娘从小就聪明,这个道理不用我说就能明白。王爷若是真心喜欢这四位良人,大可以风风光光地迎娶到府中,做正妃做侧妃,太后也能早一点抱上孙子不是?”

婉莹微笑着点点头。芸娘继续说:“冬岚堂?春夏秋冬,冬为最末,不用猜也明白,冬岚堂应该是王府里规格最低的院落。而且还是四个良人挤在一个院落里,这其中肯定是有缘故的。”

婉莹巧笑倩焉,偎在芸娘肩头说:“刚才本宫难受死了,心里别闷的想要吐出来……”

芸娘慈爱地抚摸着婉莹的青丝,柔和地说:“娘娘,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想当年咱们家老爷,你爹爹也是一模一样的,太太来了之后,将之前屋里的几个通房丫鬟们撵走的撵走,发落的发落。结果整整四年,太太生不出孩子,老太爷做主,将赵姨娘娶进门,没想到两三年过去,赵姨娘也不能生养,当时府里上下都急坏了。”

婉莹‘噗嗤’一下笑出来,打趣地说道:“当时祖父祖母是不是以为爹爹不能生养?”

芸娘柔柔地拍了拍婉莹,继续说道:“可不是吗?不光是老太爷老太太,就连我们做下人的心里也嘀咕,会不会是老爷不能生养?要不然一妻一妾这么多年都不能开枝散叶。”

婉莹听着这些陈年往事,心里着实愉快了很多。将头使劲挤在芸娘的脖子里,不仅如此,还用手搂着芸娘的腰,感觉像是回到十几年前,坐在祖母屋子里被芸娘抱着那样。

“后来老太太着急抱孙子,做主将你娘许配给你爹爹做三房。再后来高姨娘,李姨娘,崔姨娘一个一个娶进来,府里的孩子也一个一个多起来。”

婉莹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自己家族中这些琐碎的过往。芸娘知道哪些话能开解婉莹,更知道要在哪里提醒婉莹。细细长长地说了好多,这才回到荣亲王身上,说道:“或许王爷也有难言之隐,或许王爷自己都忘了那四个良人也是有可能的……”

第189章 良人刘氏

婉莹知道芸娘绕这么大一个弯儿就是为了开导自己,也点点头说:“婉莹若因此执意过不去,不仅伤了婉莹和王爷的情分,恐怕也只会给别人落下个心胸狭小的口实。”

“娘娘,家家户户都是一个样子,娘娘也不必过于难过。我也知道娘娘希望跟王爷一心一意,白头到老。既然王爷的心在娘娘身上,娘娘何苦在意王府里有几个良人?”

“本宫知道他心里只有本宫一个人,可是想到这些还是有些难受。”

“娘娘说得,我都懂。以前的事情,咱们无力改变,未来的事情咱们又无法预知,只有当下握在咱们手里,而这‘当下’就是,此时此刻王爷心里眼里只有咱们春华台。娘娘一定要握好咱们的当下。”

婉莹听懂了芸娘话中的深意,坐直了说道:“唯有当下才是要紧的。”

芸娘理正了婉莹头上的步摇,目光炯炯地说:“依我看,这四个良人不足为患,更不足为惧,要紧的是冯周两位侧妃。这个冯夫人是个精明之人,但是有一点错漏,娘娘如今是王府的女主人,她来王府怎么也得来拜见娘娘一面才不算失礼。”

婉莹没有想到这一点,有点伤神地说:“估计她此刻怕是杀了婉莹的心都有。”

芸娘摆摆手说:“她不敢。娘娘是尊,她是卑。她不敢轻易妄动。我自己琢磨‘奶娘李氏之所以拦着她不让她见冯家小姐,估计就是埋怨她失礼。’她如果来拜见娘娘,再请示娘娘想去见冯侧妃,李氏还能拦着吗?”

“爹爹曾说,这个李氏在王府是说一不二的正派人物,太后也很器重李氏,故而让李氏做了王府内院的管家。还说让我务必得到李氏的帮助,这样才能在王府站住脚。”

“李氏一生无亲无故,从小看着王爷长大,这情份不必太后少一点。咱们初来乍到,我不担心李氏会为难我们。李氏几乎相当于王爷的半个娘,做娘的怎么会希望自己儿子不快乐?所以只要王爷的心在娘娘身上,李氏的心只会偏向咱们。而且李氏拦着冯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李氏根本没有把冯家放在心上。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娘娘和冯蓉妃已然是困在笼子里的两只老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

“没有第三个选择吗?”婉莹脱口而出,不仅是在问芸娘,也是在问自己:或许我们不是你死我活,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如姐妹般相处。

“娘娘不愧是姨娘的孩子,母女俩果真一样的性情。”芸娘没有回答婉莹的问题,但婉莹已知道了她的答案。

两人说话间,一个丫鬟在门外喊道:“娘娘,良人刘氏求见娘娘,现正等在院子外面。”

婉莹眼睛一亮,嘴上淡淡地说:“说曹操曹操到到。”

芸娘按了按婉莹的胳膊,起身走到殿外面说:“去跟刘良人说,娘娘刚从宫里回来,这会儿才歇下,让她明儿跟妾室们一块儿来吧。”

芸娘一进殿,婉莹就迎上去说:“芸娘,她来就来,我见见也无妨。我也想看看这四位良人到底是谁。”

“娘娘,明儿才是正是接见的日子。”

“明儿大家都过来,反而不能好好说会儿话。”

“娘娘这样想,刘良人也这样想。今儿她一个人过来,要么是迫不及待地想拜见娘娘,可是既然迫不及待大婚第二日就应该过来,不必等到今天太阳快落山了才来。”

婉莹复又回到贵妃踏上,芸娘跟在后面接着说:“要么她就是想跟娘娘说一些,其他妾室们不能听的话。”

婉莹‘格格’一笑,打趣道:“就不能是偶尔想要过来跟本宫说说闲话?”

芸娘把毯子盖在婉莹腿上,也‘格格’一笑,说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芸娘说来听听……”婉莹仿佛忘记了方才的忧伤,饶有兴致地倚在榻上说。

“一个妾室敢来跟正房娘娘说闲话,这胆量可歌可泣。”

婉莹笑了笑,点头说道:“咱们府里,除了李姨娘,连我娘都不愿意在太太的房里多逗留。”

芸娘点点头说:“正是这个道理。李姨娘是太太的两姨姐妹,两人亲近也是必然。除了李姨娘,没有人敢故意接近太太。”

“好像是这个道理,伯父家也是如此,叔父家也是这样。”

“聪明的妾室懂得明哲保身,不会故意接近正室太太,就像主子姨娘,不做太太的爪牙,也不伤另外几位妾室的利益情份。跟太太永远不远不近,隔着一层,所以当别人被太太责罚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误会是你娘告的密。”

婉莹恍然大悟地说:“李姨娘就糊涂,巴结太太,结果弄得所有姨娘都不喜欢她。”

“没错,太太那年责罚高姨娘,高姨娘从此和李姨娘疏远。崔姨娘挑拨爹爹打大少爷,恐怕也是李姨娘暗中告密,让太太当着一家老小惩戒崔姨娘。崔姨娘八成从那个时候就恨上李姨娘了。”

“那赵姨娘呢?跟太太也热络,为何没人恨她?”

“赵姨娘没有孩子,娘家还是做生意的,出手颇为阔绰。拿人的手短,吃人的最短。咱们一年到头吃得稀罕瓜果,见的稀奇物件,不都是赵姨娘送的吗?娘娘那个会敲鼓的小人是谁送的?”

婉莹觉得不全是这样,可是又说不出能反驳地理由,喃喃道:“从小就觉得跟赵姨娘亲近,原来是赵姨娘老给本宫糖吃,所以本宫才觉得亲近。”

“不光如此,赵姨娘人也和气,没那么多外心眼儿。她爱慕老爷,知道自己不能生养,唯恐将来没有立足之地。早早地就笼络了老太太和太太。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一年四季吃得金丝血燕,都是赵姨娘娘家给的,一日一两,一年就是36斤。一个不能生养的小妾,能坐在老太太旁边儿看戏,这都是用智慧堆出来。”

芸娘顿了一顿,接着说:“咱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最忌讳送金送银。老太太什么没见过,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能被浮云遮住眼?能被老太太关照,这才是赵姨娘的过人之处。赵姨娘从不送银子,她也知道老太太和太太不缺银子。”

“那为什么送金丝血燕呢?”

“这才是高明之处,老太太年迈,身子只会越来越弱,一日一碗燕窝是为了延年益寿。赵姨娘把老太太的官燕换成金丝血燕。一送就是十年。老太太日日都喝燕窝,能不想着日日送燕窝给自己的人吗?”

婉莹点头说道:“怪不得,怪不得……”

“倘若赵姨娘假情假意地送个一两次,老太太火眼金睛自然能识破,可惜赵姨娘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所以才能坐在老太太身边看戏。”

“一两金丝血燕十两白银,一年三十六斤,就是三千六百两白银。”

“三千六百两白银,只买老太太嘴里的一口燕窝。老太太走了之后,太太又接上老太太喝燕窝,一晃又是十年……”

“二十年,七万多两银子……”

芸娘不置可否地说:“太太如今就是离开了赵姨娘,恐怕也离不开一天一两金丝血燕了……”

“日日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儿,本宫竟然无知无觉……”

“娘娘年纪还小,常年养在深闺里,不懂也是有的,可是从今往后,娘娘是王府的正室,看人不能再用眼睛了,要用心看……”

婉莹忽然想到这句话,爹爹入宫之前也跟自己说过。

“不光今儿不能见刘良人,就冲刘良人今日独自来拜见娘娘,八成能断定她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婉莹点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些犀利,幽幽地说:“越说竟越想见见这位刘良人……”

芸娘笑了笑“明儿就见着了……”

用了晚饭,知道荣亲王有事在宫里,婉莹自己躺在床上,辗转了几次,迟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这三两天的事情。

大约卯时荣亲王从宫中回来,轻轻地坐在婉莹的床边。

婉莹躺在床上一夜不眠,此刻睡意全发,困得要命,虽然也知道他就在身边,但是奈何困意深沉,再加上他一夜不归,纵然知道他是公务,但仍旧想小小地惩罚他一下。

红芙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轻轻地说:“娘娘昨夜在床上不停地翻身,估计是等王爷等了一夜,天亮才听不到翻身的声音。”

荣亲王不做声,将婉莹鬓角的乱发轻轻地拢了一下,然后随着红芙一起轻轻地走了出去。

婉莹原本还有些小气恼,但是他的手是那样的轻,生怕把自己从梦中惊醒。连觉都不舍得叫醒自己,又怎会忍心弃自己一人不顾。他也有他的担当和责任,所以自己不能太过于任性和矫情。

想到这里昨夜到现在积攒的懊恼瞬间灰飞烟灭,睡意汹涌,铺天盖地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觉醒来,直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懒懒地喊了一声:“红芙。”

只见红芙急急地推门而入:“我的祖宗娘娘,你可真能睡,两位侧妃和四位良人已经在厢房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要不是王爷不让叫醒你,我早就拉你起来了。”说着将今日的华服从箱子里拿出,又急急地唤外面伺候洗嗽的侍女进来。

芸娘听到动静,也匆匆地进了寝殿,虽然匆忙,但是仍是一丝不苟的为婉莹梳理发式。

凌云髻,端的正是亲王正妃的气度。高耸的发髻上一整套的点翠镶翠玛瑙金凤头面,华丽无比,富贵万千。新月色交领福纹中衣中系天水碧的水纹苏锦腰带,外面套一件朱红色绣金撒花广袖褙子。

细细端详镜中的人,果然气度高华,仪态万方。眉目如画,肤光胜雪,嫣然一笑,明珠无光,美玉失色。说不出的容光照人,道不尽的富贵风流。

婉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忽地想起先前在师府,芸娘为今日准备的礼服好像是芍药色牡丹纹曳地广袖褙子,怎得忽然换了这件?

“芸娘,本宫记得,你和娘为接见贵宾,亲手制了一件芍药色牡丹纹曳地的褙子,上面的牡丹花还是芸娘亲自绣的,你当时还说,芍药色最趁本宫的肤色。”

芸娘见婉莹提到那件儿褙子,凑在耳边轻轻地说:“冯氏今日穿的正是芍药色的衣裙。咱们若是穿那件芍药色的褙子不就是给她脸上贴金。不懂事儿的下人还会以为,只有她能跟正妃你娘穿同样的颜色,一较高低。”

婉莹旋即明白芸娘的用意,不再作声。芸娘扶婉莹进了正殿,端坐大殿正中的右边,左边自然是荣亲王,他正情谊深沉地冲婉莹坏笑。婉莹安坐下来,听见他用丹田之气说:“我的娘子,日上三竿竟也绕着你的屋檐走呢?”

第190章 初次见面

荣亲王的声音极低,只有他和婉莹两个听得到。婉莹想回他一句,奈何隔着窗纸,已经看见众人从厢房移入正殿,只得作罢。

目光移到前方,只见下面齐刷刷地摆了两列椅子,一边三把十分对称。椅子和椅子中间夹着茶几,茶几上早早地放着一叠桃花酥,隔着几步远,婉莹都能看得见桃花瓣上的纹理。

两位侧妃,四位良人,再加上六人的侍女丫鬟,原本宽敞的正殿也被挤得满满的。几个丫鬟将鹅羽团垫置在六人跟前。

只见众人俯身行礼,齐声地说:“王爷金安,娘娘金安。”

荣亲王与婉莹,异口同声说:“免——”

众人起身,丫鬟侍女们扶着各自的主子起身,几位侧室按着位份资历的高低,站在在自己该做的位子旁边。

婉莹放眼往下看,左边首座旁边立的正是芍药色的衣裙,不用猜也知道她就是冯蓉慧。正在此时,她娇巧地跨了一步,盈盈跪地,脆语玲珑地说:“侧妃冯氏,拜见王爷夫人,祝王爷祥康安泰,娘娘千秋……”

冯侧妃说到娘娘千秋之时,嘴上抽搐不止,婉莹看着低着头的冯侧妃,如同一朵睡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尤其是眼中若有若无的泪意,实在让人心生怜意。

冯侧妃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低着头,片刻接上刚才的话说:“娘娘千秋万福……”

从始至终,冯侧妃至始至终都是低着头,没有看荣亲王也没有看婉莹一眼。

右边首座的女子亦俯身跪地施礼:“侧妃周氏,拜见王爷娘娘,愿王爷万福万安,娘娘千岁纳福。”

荣亲王抬手示意二人起身,婉莹则在荣亲王抬手时,中气十足地说:“免——”

接着左右两边的四位良人分别跪地拜曰:“良人刘氏,良人孟氏,良人何氏,良人李氏,拜见王爷娘娘,愿王爷千岁万福,娘娘长乐未央。”

众人行李完毕,芸娘带着一众丫鬟为每人斟茶。明前茶,西湖龙井中的极品,烹茶的水也是清明那日白玉兰花心里存的雨水。

“好茶,好茶——”荣亲王赞不绝口。

话音刚落,抬头见众人皆是心满意足之神态。忽听一串如银铃般的娇言脆语:“娘娘这里茶好,水更好,且不说西湖龙井是龙井中的极品,单说这茶水似乎也不寻常的很呢。”

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刘良人,只见她眉目如画,鬓若刀裁,双目灵动如三秋之水,樱唇微启似桃李之花。虽不是倾国倾城,绝世独立之姿色,但细看下玉洁冰清,绰约婀娜,小巧灵动亦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之质。尤其是言语间似乎带着些别样的意味。

其实这其中意味婉莹又怎能不知道呢?她那娇矜又阴阳怪调的口气恐怕不光是婉莹,在场所有的人谁还能不明白呢?

冯、周两位是圣上赐婚的侧妃,此刻也是屏声禁气,她这样当众出头,不过就是想告诉婉莹,王府里此刻在座的几位侧妃姬妾中,唯她是与众不同的,或许能和婉莹这个正妃较上一较也说不定?

婉莹不做声,正在想怎么接她的话。若是不做声,就等于默认了她暗中挑衅,若是循着她的话说下去,更是让她以为婉莹听不出她话中的所以然。

“本王品着这茶入口香醇甘爽,正是昨儿太后赏的明前西湖龙井。这水想是今年清明那日的雨水,只是这水中淡淡的甘甜想必是花心中的雨水沾染了花蜜的缘故吧。”言者正是荣亲王,眉目中的爱意早已泛滥,全然不顾坐下众人。婉莹用余光一扫正巧落在左侧冯氏和刘氏身上,冯氏自是不言而喻的落寂,而刘氏则是意料之外的惊异。

“王爷茶艺精进。”婉莹欢喜不已,这雨水是清明那日在家里收的新开白玉兰花心里存的雨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两月不见荣亲王的茶艺果真精进了不少。

记得当日在荣寿宫里,荣亲王连捧两杯茶水给婉莹,还被婉莹奚落是解渴的蠢物。没想到数月之间,荣亲王对茶道的理解有了质的转变。

原本想揶揄一下荣亲王,但因众人皆在,少不得忍下揶揄。

“夫人茶道精湛,本王早就领教过,今日春华台,清水洗地,仙露浣花,四方清净娴雅,本王就料到夫人会烹精茶招待诸位。夫人雅致如此,本王焉能拖了夫人的后退。不过本王的茶艺并没有精进,只是今年与去年的雨水本王还是能喝出来的。”

此时荣亲王的眼里皆无旁人,口中的爱溺,眼中的溺爱,坐下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刘氏见荣亲王神清气爽兴致颇高,笑颜如花地媚声说道:“王爷茶艺精进,娘娘茶技惊人,如此琴瑟和谐,真是羡煞旁人。俗语‘家和万事兴’咱们王府只怕是要越来越兴旺了。”

荣亲王原本高昂的兴致,忽然有些低沉,说:“你们倒叫本王不好意思了,本王不是茶艺好,而是记忆好。今春大旱,统共就清明那日下了一场毛毛雨。”

婉莹知道他又在担心朝政上的事情。果不其然,荣亲王幽幽地说:“春天大旱,夏收也不知能折损多少?”

婉莹婉声劝说:“王爷,去年冬天漫天漫地的大雪下了七八遭,俗语常说‘瑞雪兆丰年’,今年肯定是个好年景。”

荣亲王脸上的阴沉,渐次开始消散。目无旁人地对婉莹说:“夫人最知本王的心。”

当着一家妾室丫鬟,婉莹十分娇羞。良人刘氏笑魇如花地站起来,举着杯子说:“王爷娘娘,恩爱交融,我们做妾室心中十分欣然,一杯清茶,祝愿王爷娘娘白头到老,恩爱一世。”

不知是刘氏没有上过学,还是家教不甚精严,这一句话,说得十分难看不雅。且不说恩爱交融,让人浮想联翩。她自己说自己是妾室,显然没有自知之明。

“刘氏,如果奴家刚才没听错的话,您应该是良人吧?奴家记得汉代后宫,良人是低级妃嫔,若奴家没记错咱们《大周会典》里明确地记载着:良人不是奴不是婢,只是在王府中供职的低级女官,若是王爷垂青,或者可以晋封为侍妾,当然也可能晋封为侧妃。可是如今王爷似乎没有这个旨意,不知道刘良人口中这个‘妾室’二字是否有为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呢?”

婉莹正在暗自思度刘氏话中的粗鄙。没想到这么一串毫不留情的话语直接说了出来。婉莹顺声望去,说话的人正是侧妃周氏,正一脸嫌弃地对着刘氏发难。

荣亲王端着一杯茶慢慢缀饮,似乎默认了周侧妃的态度。

“周娘娘,奴家一时欢喜过头,竟没有主意道自己言语失误。”

“娘娘?奴家实不敢当,你也别奠害奴家,娘娘坐在上面,你这一句奉承,搞得奴家下地狱。”周侧妃眼中的嫌弃更是无以复加。

“周姐姐,奴家今儿真是疯癫了,我给您赔不是,也给娘娘赔不是。”刘良人说着先给周侧妃鞠了个躬,然后又对着婉莹福了一福。

“行了行了,奴家可没你这样的妹子。不说你高攀我们尚书府,奴家也实在看不上你这做派。”

婉莹噙着杯子,用牙咬了茶杯一下,心中暗暗赞叹:“果然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姐,真真是个响快的脾气。”

“侧妃快人快语,让奴家无地自容。”刘良人被当中揶揄羞辱,不羞不臊陪着笑脸说道。

“真是拐角的城墙……”

荣亲王‘噗’得一下,将口中的茶水全部吐出来。然后赶紧收住笑脸说:“周氏,不得放肆!”

刘良人没听出来周侧妃骂她脸皮厚,听到王爷训斥周侧妃,竟然笑着偃旗息鼓,得意洋洋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婉莹一脸无奈,转身对红芙说:“今日阖府家宴,你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再让外边把准备好的东西挪进来吧。”

荣亲王也收起了方才的低沉,拉着脸不情不愿地对大家说:“今日家宴,大家不必拘谨。”

这家宴是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圆圆满满的,所以荣亲王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此时此刻也得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

众人听到王爷发话,心中欣喜,异口同声说:“是。”

一盏茶的功夫,秋丽带着殿外的几个小太监撤去了殿内两侧的两架十二扇的春日行乐花梨盘螭屏风,原本宽敞的屋子显得更加大气,方才有屏风挡目,众人并未看得见春华台正殿的风采,如今屏风扯去,只见周氏,刘氏,孟氏,何氏,李氏几人的目光都装作不经意的在殿中来回游走。

只有她,依旧正襟危坐,如同正室夫人一般云淡风轻气度高华的端坐在那里。那一身的芍药色的衣裙如同麦芒一样扎进婉莹的心里:我师婉莹与荣亲王已经结为夫妻,你做出一副这样的面孔给谁看呢?

屏风抬出,十几个宫女拎着食盒,鱼贯而入,和和美美的圆形餐桌上,各色的山珍海味满满地摆了一桌。荣亲王见婉莹有些出神,起身拉着婉莹的手,小声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婉莹笑着摇了摇头。荣亲王,婉莹,冯氏,周氏自然是坐在上桌,余下的四位良人则坐在旁边的席上。

“听说府上的舞乐班舞妓们新排了一《春江花月夜》的舞曲,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借夫人的光,有幸观赏一回?”良人孟氏说到。”

荣亲王欣然同意。举杯示下,众人同饮。

正午的阳光直射进殿中,加上饮酒的缘故,众人额上都微微的沁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刘氏携起随身带着的香扇醉意阑珊地摇摆起来。原本就有些热,她这样子一扇,连婉莹也觉得腻腻地烦热。

“娘娘的春华台固然富丽堂皇,气宇轩昂,尤其是院里的紫藤玉兰更是娇艳欲滴美不胜收,春日里赏玩真真令人心旷神怡,只是春华台没有高木遮荫,夏日酷热,娘娘玉体怕是要受折磨了呢?”说话的正是刘氏。

阖府家宴,舞乐齐奏,荣亲王兴致也不是很高。听得刘氏一说,忽然来了精神,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失地说:“本王竟没有想到这里,春华台坐北朝南,如今已是这样燥热,到了盛夏,夫人焉能耐得住酷暑?”

第192章 巫蛊诅咒

新婚燕尔,婉莹渐渐尝到了鱼水之情的欢愉。盛春的午后,chu吹面不寒杨柳风,带着烟花柳絮时不时飘进春华台。婉莹带着三个陪嫁,在偏殿中席地而坐,烹茶品茶。

“娘娘,喝茶还有这么多讲究?”齐秋丽头一次见识真正的茶道。

“咱们娘娘年纪不大,但是极通茶道,原先府里娘娘喝茶的杯子,整整摆了一架子,用咱们娘娘的话说,什么样的茶得配什么样的杯子,这都是有讲究的。”

婉莹笑着看红芙,潺潺地说:“什么样的茶水配什么样的杯子,这些还都是小巧。”

“娘娘,喝什么样的茶用什么样的杯子,如此的讲究还是小巧吗?”齐秋丽问道。

婉莹点头,娟娟而言:“喝茶若是为了解渴,配一个好看得体的杯子,固然能让人赏心悦目。”

“既能解渴,又能赏心悦目,还是小巧吗?”齐秋丽依旧不能理解茶道中的高深莫测。

婉莹点头,铃然而语:“喝茶是为了解渴,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是最初的茶,是作为药才被我们饮用。既然是药,那就能驱走身体中的魔障。”

“娘娘曾经跟着老太太研习过茶道和茶艺,可否今天也赏我们一杯有声有色的好茶?”芸娘提议说道。

婉莹悦然,跪在苇席之上,朗然说道:“茶道面前无尊卑,请多多指教。”

芸娘红芙齐秋丽三人席地而跪,附在地面上说:“请娘娘赐茶。”

婉莹纤细的五指拎着一个小炉盘,放在自己面前,轻言轻语道:“喝茶讲究‘清’与‘净’,所谓‘清’就是心无旁骛,不存杂念。所谓‘净’就是环境优雅,爽快干净。”

“怪不得娘娘每次烹好茶的时候,必然会用清水洗院。”

芸娘推过来一盒炭火,婉莹拿火箸夹了几块放在茶炉里,然后将小茶吊子架在上面煮水“好茶需配熟水,只有滚烫的熟水,才能将茶的真谛,浸泡出来。”

一边说,一边从茶盒里掏出一包杭白菊,“春天多风干燥,适合饮用花茶,两江的杭白菊舒肝明目,润肺解燥,最适合春天饮用。”

说着拿茶勺舀了几颗,放入茶壶中,继续说:“每种茶都有自己的味道,每种茶也都有自己的魂,喝茶要品味茶的魂。”

“娘娘,茶魂是什么?”齐秋丽理解不了这样高深的意境。

婉莹巧笑倩焉,盈盈解释道:“每一种茶都有自己的味道,茶不会说话,通过自己的味道,给喝茶的人讲述一些故事。不一样的茶有不一样的故事,同样的茶不同的人喝,也能品出异样的滋味。又或者说:做茶,只要烧水,放茶,倒水就行,为什么还要延展出这样繁冗的细节,就是为了修身养性,戒骄戒躁,一杯好茶,要经得起等待和折腾。唐茶有‘九难’,宋茶信奉‘三点’‘三不点’而本宫悟出来的茶魂有些杂乱,大约也是初涉茶道,火候不够的缘故。”

“娘娘可否指点我们一二?”

“不算指点,就说说本宫自己的喝茶时都想什么吧……”

“以前肯定是想诗词歌赋,现在八成是想王爷!”齐秋丽捂着嘴,打趣说道。

婉莹羞赧地说道:“一期一会。”

“娘娘‘一期一会’是什么意思?”

“每一杯茶都是唯一的一次,每一次喝茶的我们与茶而言也是绝世无双。”

“娘娘,我不是很明白你说的话。”

“其实本宫也没有完全想透,以后等本宫想透了,咱跟你们说吧。”

主仆四人欣然饮茶作乐,外面一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在殿外面喘着粗气大喊:“娘娘,不好了,周侧妃魔怔了,正拿着刀,四处砍人呢?”

婉莹放下手中的杯子,有些无助地看着芸娘,芸娘不动声色地走到殿外面,对着小丫鬟说:“跟李妈妈说了吗?”

“还……还没有……妈妈今儿去庙里还愿了,这会儿不在府里。”

芸娘转身进殿,对婉莹说:“娘娘,李妈妈不在,咱们就得管这事儿,娘娘呆在殿里别动,我去看看。”

“芸娘,她手里拿着刀,你去了也危险。本宫担心伤着你。”

“她是妾室,咱们是正房,得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本宫跟你一起去。”

“那怎么行?娘娘千金贵体,如果损伤,王爷是要怪罪的,娘娘好生坐在殿里面。”

芸娘不置可否的口气让婉莹无法反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芸娘掀帘子出去。

“芸娘,红芙陪你去。”

红芙说完,也害怕被婉莹阻拦,也一溜烟儿地跑出去。

“你这丫头怎么也跟过来了?”

“我担心周侧妃伤了你,咱们俩人在一起也能照应。”

“胡闹,刀刀枪枪可不长眼,伤了你,到时候悔都来不及。”

“不,我不回去。我就是要陪着芸娘一起去。”

“不听话,叫你回去,你听见没有。”芸娘停下脚步,对红芙厉声喊道。

红芙站在原地,看着芸娘走远,又快步跟上去,凑在脸边说:“红芙不走。”

“你这丫头,真拿你没办法,不过你可要小心,别被刀碰到了。弄花了脸,就跟齐姑娘一样,没法见人了。以后更没法见人了。”

“芸娘放心吧,我这么机灵,不会的。我最近看齐姑娘脸上的疤痕淡了不少呢。”

“小姐花大价钱从外面买了最好的烧伤药给她。鸡蛋大那么一盒,花了七百两银子呢!”

“那还了得,让东宝楼那位知道了,还不闹翻了天?”

“账房先生怕高姨娘时不时去账房多事儿,偷偷地来问林姨娘,是咱们姨娘自己拿体己银子贴上去的。”

红芙眼睛‘滴溜’一转,磨磨唧唧地说:“咱们姨娘的体己可真不少,怪不得东宝楼那位整日跟防贼一样防着咱们。”

“嗨……当年老太太殁的时候,太太还问老太太怎么就剩了这么一点儿箱底儿?其实老太太早就把自己的体己给了咱们姨娘。”

“有这事儿?”

“老太太病在床上三年,太太连请安都倦怠了,老太太怎么会把自己的体己银子都给太太,当然是谁孝顺老太太,老太太给谁。”

两人正说着话,还未走到秋香殿,远远就听见里面大喊大叫。

“我要杀人,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群妖魔鬼怪,我要杀了你们,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

“小姐,你小心刀啊,别伤着你自己……”

芸娘大步流星地走进去,红芙也紧紧地跟在后面。一进院子,一个半老婆子就扑过来,跪在地上说:“赶紧救救我们家小姐吧,今儿早上起来就神情恍惚的,过了晌午,开始胡言乱语,方才也不知从哪儿拿了这么一把长刀,到处跑,到处砍。你看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看得乱七八糟。”

芸娘扶起半老婆子说:“怎么会这样了?”

半老婆子还没说话,又是几声撕裂的喊叫。芸娘顺声望去,周侧妃披头散发地穿着一件寝衣,冲着一株娇艳的牡丹疯狂地乱砍,嘴里疯疯癫癫地说:“叫你作妖,叫你作妖,我砍死你,看你还作妖不作妖!”

几个小丫鬟趁着周侧妃对着牡丹花发疯,战战兢兢地上前,试图想夺下周侧妃手中的刀。谁知还没走近,已经被周侧妃发觉。

周侧妃忽得一下扭过头来,大白眼珠恶狠狠地盯着夺刀的小丫鬟,丧心病狂地劈头砍下去,嘴里还恶毒地骂道:“妖怪,你敢杀我,我要了你的命。”

说时迟那时快,小丫鬟没想到周侧妃反应这么快,已经来不及闪过,眼看着长刀就要砍在自己的后背,吓得往后一趟,没想到刚好跌进花坛里。

也是这一跌,救了小丫鬟一命。小丫鬟刚掉进花坛里,周侧妃手上的刀已经狠狠地砍在花坛的石围上,青石板上顿时被砍出一条灰白的刀印。

小丫鬟九死一生,赶紧爬起来,往门口跑。周侧妃还对着花坛边儿的青石板恶狠狠地一通乱砍,一边砍,一边吼着:“都给我死,妖魔鬼怪都下地狱……”

芸娘看着披头散发的周侧妃,拉住半老婆子说:“你家侧妃是中邪了,赶紧去请个道行高的法师过来瞧瞧吧……”

半老婆子揪心地望着周侧妃,嘴上答着芸娘的话“请了,已经请了,只是还没过来。”

说话间,周侧妃忽然不砍青石板,直勾勾地盯着门口这边。芸娘这才看见周侧妃一脸黑青,双眼翻白咬牙切齿地扑到这边,冲着芸娘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我跟你说话,你竟敢叫我闭嘴。”

芸娘知道这是中了邪,说的疯话,赶紧哄劝道:“侧妃,奴家没有,奴家听着侧妃说话。”

周侧妃红了眼,鼻涕眼泪直通通地往下掉,咬着嘴唇破口大喊:“你以为我傻吗?你竟敢羞辱我。把你的命拿来!”

周侧妃疯了一样,拿着刀冲着芸娘劈过来。等芸娘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避闪。眼看刀刃已经快要砍到芸娘的胳膊上,红芙大喊一声:“王爷——”然后将自己的身体挡在芸娘面前,芸娘想要将红芙推走已经来不及,只能使劲全身的力气转到红芙前面。

在半老婆子看来一场腥风血雨已经无可避免,然而就在刀刃快要落到两人的衣衫上的时候,‘哐啷’一声,刀掉在了地上。

周侧妃痴痴地四面大喊:“王爷,王爷你在哪里?玉蔻从小就喜欢你,玉蔻不会伤害你的,你躲到哪里了?”

周侧妃的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笑容,眼睛还是死鱼一样无神,到处扫视,呆笑着说:“我知道了,王爷是跟玉蔻玩儿藏猫猫,王爷你藏在哪里?你叫一声,玉蔻去找你!”

周侧妃跳进花坛里,想一只狗一样,用手刨土。半老婆子心疼着掉着眼泪,搂住她说:“小姐,一寸长的水指甲,留了一年,折断了伤了小姐的指头。”

周侧妃狠厉地扭过来一下子将半老婆子扑到按在按在地上,直接用自己的嘴死死地咬住半老婆子的脖子。

“小姐,我是奶娘啊……”

半老婆子原来是周侧妃的奶娘。可是奶娘一句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已经渗出的血道子。

第191章王府家宴

刘氏见自己的提议被荣亲王采纳,晃了晃饱硕的双峰,一动三摇地站起来,好容易胸前不再晃动,又扭动着自己婀娜的身段,一摇三摆地蹭到荣亲王身边。

婉莹看着刘氏纤腰柳摆,心中暗暗踅摸:“这刘氏难道是水蛇俯身了?怎么腰身如此绵软,别说荣亲王是个男人,就算自己这个女人此刻站在刘氏面前也有些血脉倒流。”

未及靠近,一股香艳的脂粉气息扑鼻而来,婉莹抬眼看眼前的刘氏,身子几乎要贴住荣亲王,两只高耸的玉峰,夹着一沟深深的春风,不停地在眼前晃悠。如此还是不能尽兴,她伸着脖子应是将自己圆滚硕大的两个玉球挤到荣亲王的面前。

刘氏甚是得意接着说:“王爷的心思,就是奴家的心思。只是如今若是栽植,今夏怕是来不及了,不若两手准备,一面命花匠们在殿前种些杨树,柏树这样的高大树木,一面令花房送来几盆昼颜,沿着屋檐布几张网。昼颜贪长,盛夏之前肯定长得密密实实的。”

荣亲王点头同意,眼神无意间触及那两座山峰,如同闪电一般迅速折回。喝了一杯酒,压了压惊说道:“刘氏果然心细如发,想到了本王没想到的地方。”

刘氏听了这话,丢下扇子,晃动着柔软的水蛇腰,应是挤进荣亲王和冯侧妃之间。冯侧妃或许觉得拥挤,连连往周侧妃身边挪动。

“王爷,您连日来十分操劳,奴家给您斟一杯酒。”刘氏全然不顾一桌女眷异样的目光,像水蛇一样几乎快要贴在荣亲王身上。

婉莹斜眼瞥去,忽然大惊:刘氏胸前的抹胸什么时候被拉下去一寸还多?刚才明明还遮遮掩掩,什么时候掉下去的?看着那紧绷的样子,肯定不是自行脱落,定是刘氏趁人不注意,自己拽下来的。

两个饱满的玉球,此时‘春光大泄’一般绷在抹胸之上。婉莹心中忽然想到一句诗,白居易《琵琶行》里的‘犹抱琵芭半遮面’来形容刘氏那两座高耸的玉峰,是最恰当不过了。美中不足的是,‘犹抱琵琶’是‘遮面’。而刘氏则是‘勒面’。紧绷的抹胸硬生生把玉峰山脚下,截出一条直直的暗沟。一横一竖两条春沟,婉莹也是有些醉了。

隔着丝滑的锦衣,婉莹似乎看见,被藏在抹胸里面的另外半个玉球,也不甘落后的在里面蠢蠢欲动。

这样的一幕,婉莹实在难为情极了。收了目光,端起一杯清酒,一饮而尽。

没有婉莹目光的加持,刘氏更加放纵自我,斟酒的时候,两个不安分的半球,装作不经意地蹭着荣亲王的胳膊肩膀。荣亲王红了脸,摆摆手说道:“你的酒,本王喝了,回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奴家还要给娘娘斟一杯。”

刘氏说完,又故伎重演,转身的时候,用自己的身子在荣亲王身上蹭一个来回。

“刘良人,令尊官居几品?现在何处任职?”周侧妃紧挨着冯侧妃,端着一杯酒,冷冷地问刘氏。

婉莹心中暗笑道:“这个周侧妃,定是消遣刘氏行为放荡,家教疏忽。”

刘氏给婉莹到完酒,莲步珊珊地晃着水蛇腰走到周侧妃身边,斟了一杯酒,盈盈说道:“奴家是个孤女,几年前机缘巧合进了宫,后来又被太后选过来伺候王爷。”

周氏直接将杯中的酒倒在碟子中,拿着汤羹来回撩 拨,冷着脸说:“金陵织造局里也有位刘大人,奴家还以为你是秦淮人士。”

婉莹简直拍手叫好,要不是碍着身份,真想跑过去跟周侧妃握个手。这个周氏,这样刁钻的骂人伎俩,也能想得到,说得出。

十里秦淮,盛产相公和娼妓,周侧妃这是拐弯抹角地骂刘氏妓女一样的做派。

刘氏听不出周侧妃九曲十八盘地贬损。见周侧妃将自己斟的酒倒在碟子里。脸上也怏怏地说:“奴家倒是想攀上金陵织造的高台盘,只可惜爹爹早逝,奴家没这个福气。若是能像侧妃一样,有个好哥哥也行,说不定奴家真的就做了金陵织造家的小姐……”

还未说完只听‘哎呦’一生,刘氏捧着酒壶,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

周氏拿起自己旁边的酒壶,自斟自饮。一脸云淡风轻地望着惊讶的婉莹。

两个人第一次目光相对,婉莹用眼神说:“是你把她绊倒的吧?”

周氏微微一笑,点头致意,这点头带着些双关的意味:“就是我绊倒她的,谁让她把衣服扯得那样低。刚好被我踩到。自作孽不可活。”

周氏点头示意,婉莹也举杯回敬。

“刘姐姐,你的衣服。”最小的一个良人,指着刘氏已经跳出来的一个玉球,捂着脸说。

一时间,一室冷笑,婉莹举杯用自己宽大的衣袖,遮住实在忍不住的笑意。心想:“果然是刘氏的玉球,球如其人。怎么能安心藏在抹胸之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上面儿能出来露个脸,下面儿也得出来见一下世面。”

刘氏不羞不臊地用衣袖遮住自己的前胸,狠狠地将跳出来的玉球按进去半个,放下衣袖,婉莹分明看见:那个被按进去的下半球,根本不甘心命运的摆布,还在里面拼死挣扎。

“周姐姐,你方才踩到奴家的衣角了……”刘氏收好半球之后,转身笑盈盈地说。

“哦?是吗?”周氏装作吃惊的样子低头看了一下,然后委屈地说:“你看——你的裙子都拖到地上了,绊住我的绣花鞋,你看看上面的珍珠都被你挂掉了。”

“姐姐鞋上的珍珠,定然珍贵无比。”说着凑到跟前,“果然被我的衣裙挂掉了,真是抱歉。”刘氏将滚落的珍珠捡起,一脸歉疚地放到周氏手中。

婉莹愕然,周氏绊倒刘氏,自己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想到刘氏却跟周氏说对不起。脸上还跟做错事儿的小孩子一样,对着周氏敬畏谦卑不已。

荣亲王已经有些微醉,洋洋地说:“刘氏,坐在你的位子上,不要来回走来走去。”

冯氏仍旧是一言不发,婉莹看着她埋头地揉搓手里的调羹,心里的芒刺又隐隐作痛。

“周姐姐,奴家听闻令兄长,是兵部尚书,官居正一品,是么?”

“我家的事儿,你倒是门儿清。”周氏依旧是趾高气昂的态度。

“咱们大周朝能有几个兵部尚书啊,谁不知道呢!周姐姐和冯姐姐两家,平分了天下的兵马。妹妹只是好奇,到底是周姐姐兄长的官职高一些,还是冯姐姐的父亲官职高一些?”刘氏依旧是笑魇如花地谈笑风声,就连挑拨冯周二人,也是笑盈盈地插上一把刀。

冯氏依旧默不作声,她和荣亲王中间就隔着一层空气,她痴迷地挚爱着荣亲王,荣亲王近在眼前,她却连一眼都没有看。

刘氏的话,让荣亲王也有些吃惊,怔眼望着几个人。

周氏笑呵呵地说:“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今儿我算是信了。要不是我跟冯姐姐从小在一起长大,只怕要被你挑拨离间了。”

“周姐姐,说笑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我真的是搞不懂这些。”

周氏鄙夷地说:“搞不懂就少花些心思。你也和其他几位良人说说话,别总缠着我。”

刘氏听到这话,居然给周氏抛了一个十分友善的媚眼,捏着嗓子说:“我一见姐姐就觉得亲切,忍不住就想多说两句。”

周氏听了这话,酥得全身只起鸡皮疙瘩,翻着白眼说:“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了,要么把嘴巴闭上,要么跟别人说话,总之不要再来找我。”

这么明显的鄙视,刘氏竟然熟视无睹,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贱兮兮地说:“姐姐既然不想跟妹妹多说,那妹妹就不说了。”

婉莹在心里佩服刘氏的不屈不挠: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能屈能伸的人物,我今儿也算见识了。果然是不知礼仪廉耻,连这样的羞辱都能笑着面对。可敬可叹可悲可怜!

酒过三巡,众人散去。婉莹酒力不支,身上有些困倦。

荣亲王见婉莹懒懒的瘫软无力,便拢着婉莹倚在罗汉床上,没多会婉莹便沉沉地睡去。

恍恍惚惚的梦境中,婉莹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在水中又像是在云中,但是往下一看,竟是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远处一条大河川流不息地流淌,河那边一直白胖浑圆的小猪站在对岸,一直巨大的乌龟慢慢悠悠地游到那小猪的跟前,只见小猪摇摇晃晃地挪动着肥圆的笑身板儿,敏捷地爬上了乌龟的背。

那乌龟驮着小猪又慢慢悠悠地向婉莹这边游过来,游了好久好久还没游过来,婉莹看那小猪,面容可亲,想是要冲着婉莹过来的样子,婉莹忍不住走到岸边,蹲在岸边等着它。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婉莹恍惚间意识到,这是自己与荣亲王相遇时的梦境,漫天漫地的樱花雨,细细密密地洒在河面上。趴在乌龟背上的小猪,还用蹄子不停地撩拨水里的落樱。那样子可爱极了。

这样的意境里,每次都有他的身影,为什么这次却消失不见了?婉莹探着身子寻找荣亲王的身影。只可惜,到处都没有。

回头再看乌龟背上的小猪,已经快要到了到岸。婉莹走过去,只见那小猪腾地一下从乌龟的背上飞了起来幻化成一条小飞龙,跪在地上跟婉莹磕了三个头,然后纵身一跃竟飞进婉莹的肚子里。

一下子将婉莹从梦中惊醒,猛的晃动惊动了睡意朦胧的荣亲王,婉莹不好意思地起身,羞赧地说:“这几日不知怎得了,总是觉得困乏不已,六郎见笑了。”

原本婉莹是枕着他的腿小憩,他趁婉莹睡去时轻轻地摘掉了婉莹满头珠翠,此刻长发仍旧缠绕在他的腿上。殿里只有两人,婉莹忽然间心跳不已,少不得双脸通红。

“青儿方才做了什么样的梦,竟把你惊成这样了?”他将婉莹拦在怀中,隔着衣裙,婉莹感受到几条不安分的小蛇在游走。

婉莹更加心跳加速,羞怯不已地说:“丫头们都在外面的。”

他的双手不理婉莹的拒绝,炙热地游走在衣衫之间。贴在婉莹的耳边说:“快说刚才做了什么梦?到底是谁在梦里欺负你?”

婉莹又娇羞又害怕,推开了他的双手,理了理自己的长发,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与他保持距离。一本正经地说:“若是想听的话,就乖乖地坐在那里不准动。”

婉莹一面重新用手梳理着长发,一面将方才梦里的一切告诉他。谁知他竟扑过来一把将婉莹按在罗汉床上,不由分说地吻了过来,婉莹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将他推脱,呢喃地说到:“抱婉莹去寝殿可好。”他一把将婉莹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跨入寝殿。

敦伦之间,风雨际会。不似新婚之夜那般彻骨的疼痛。原来爱一个人,到头来是这样的幸福。

大婚红帐在床顶不停地摇晃,婉莹看着荣亲王红涨的脸,嗲声嗲气地呢喃:“六郎,你喜欢刘氏么?”

荣亲王戛然停下,只是一瞬间的迟疑,然后用排山倒海之势,说:“不要提她。”

第193章 不省人事

“贱人,你不是伶牙俐齿吗?你叫唤啊?我咬断你的喉咙看你如何盛气凌人!”

“哎呀……”奶娘一声一声的惨叫,划破长空。

芸娘也跳进花坛,赶紧拉住周氏,红芙飞快地捡起周氏丢下的长刀,想到藏到秋香殿的院子外面。才跑出院子,一头撞进刘良人的山峰里。

“姑娘,这样急是往哪里去吗?”

看了一眼没有被自己撞塌陷的山峰,鬼使神差地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平原,红芙带着些许不甘心,说道:“侧妃刚才拿着这把刀到处乱砍,我想找地方藏起来。”

“我在院子里就听见周姐姐大喊大叫,别人都不敢过来,只有我惦记着周姐姐,所以才冒死前来探望。这院子我比你熟,我带你找个稳妥的地方。”

“多谢刘良人。”红芙说道。

“别客气,小妹妹,我知道你叫红芙,是娘娘的陪嫁丫鬟。”

红芙有些吃惊,没想到刘良人居然认得自己,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良人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刘良人娇俏地点点头,拉住红芙的胳膊,一副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一样亲昵。红芙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出自己的胳膊,没想到却被刘良人死死地攥在怀中。红芙觉得有些不合规矩,支吾着说:“良人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丫鬟是下人。良人跟我拉手,别人会小看良人的。”说完还不忘再一次对比一下山峰和平原的落差。

“我一见你就觉得眼熟,可是又说不上在哪里见过,兴许我们前世是姐妹,所以今生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红芙心中一阵说不出来的别扭:自己是穷苦出身,当年家里穷得要出来讨饭,亲娘还死在要饭的路上,刘良人怎么会甘心做破落户家里的闺女?况且王府家宴上,自己是亲眼看见刘良人那种轻狂的做派,心里早就否定了刘良人的人品。想到这里抽出自己的手说:“多谢良人抬举,红芙是穷人家的丫头,承蒙老爷小姐照顾,才来了王府。良人是贵人,切莫妄自菲薄屈尊降贵。”

刘良人嫣然一笑,又搂住红芙说:“我这辈子的出身是比你强一些,但是往上再数一辈子,谁又能比谁强到哪里去呢?咱俩肯定是上辈子的姐妹。”

红芙将自己的胳膊又抽出来,义正言辞地说:“刘良人不是说带我藏刀吗?咱们得快一点儿,万一周侧妃再发作,里面又要乱套了。”

刘良人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池说:“就扔那里面吧!周侧妃肯定不会找到这儿!”

红芙看着那个小池,树木环绕怪石嶙峋,把长刀扔到这里,周侧妃肯定找不到。想到这里快步走到小池边‘扑通’一声,将长刀扔到小池中,完事儿冲着刘良人说:“红芙先走了,良人自便。”

说完也不等刘良人回话,一溜烟的跑回秋香殿小院。

刘良人也跟在后面,峰峦叠嶂地说:“你等等我啊!我跟你一起去。”

红芙听见刘良人在身后喊自己,只装做没听见的样子,急急地跑回秋香殿。进了院门,看见周侧妃一身脏土地蜷缩在花坛边,脸上悠悠怨怨地落着泪,红芙走进才听明白。

“王爷,你小时候说要娶玉蔻当王妃,佳慧姐姐不依,你说娶我们两个都做王妃。后来玉蔻长大了,你几年都不来找我们。前几日佳慧上吊,玉蔻心里难过极了。”

“小姐,少说几句吧,王爷这不是娶了小姐和冯家小姐当侧妃么!”奶妈在一旁拍打着周氏身上的脏土。眼泪噗噗地说道。

“王爷要娶我们做正妃,不是侧妃,是王爷自己说的。我们三个还拜过天地呢!”周氏脸上委屈极了,像个小孩一样哭着跟奶妈撒娇。

“小孩子过家家,小姐不能当真,现在不是挺好的,日日跟王爷住在一个府里,这不是小姐日思夜想的好事儿吗?”奶妈搂着周氏,慈爱地劝慰道。

周氏似乎也回转过来,两只眼中不再放射狠厉的恶光,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暖暖地看着奶妈,柔柔地说:“是啊,现在日日跟王爷住在王府里,正是玉蔻日思夜想的好事儿。”

奶妈松了一口气,慈爱地扶着周氏缓缓起身,嘴上小心翼翼地说:“小姐今儿累了一天了,奶妈陪小姐回屋里歇一会儿……”

周氏懂事地点了点头,口中重复着奶妈的话:“歇一会……歇一会儿……”

奶妈又是欢喜又是紧张,依旧小心翼翼地扶着周氏,小心翼翼地顺着周氏的话说:“这就了,小姐,咱们歇一会儿,歇一会儿……”

奶妈扶着周氏缓缓登上秋香殿殿前的台阶,忽然从后面传过来一个银铃般的女声:“周姐姐怎么了?我方才在院子里听见周姐姐在这边喊叫,心里着实担心,必得来看一眼。”

奶妈正准备回复刘良人,忽然怀中的周氏颤抖着身体,从奶妈怀中挣脱,一股脑扎在墙角,抱着头,死死地挤在墙角旮旯处。

奶妈心疼地跑过去,抱着周氏,哭着安慰道:“小姐,我是奶妈,咱们不是说好去歇一会儿吗?”

周氏腾出一只手,一把将奶妈推翻在地。然后又抱着头,挤在墙角,呜呜呀呀地说:“妖怪,你走开,你走开……”

奶妈顾不上腰疼屁股疼,挣扎着死命站起来,老泪纵横地扑在周氏身上,呼天抢地地说:“小姐,我是奶妈啊?你不认识我了?”

周氏这次双手出击,又将奶妈推了一个四脚朝天,脸上惊恐的神色,嘴上恶狠狠地说:“毒妇,你敢嚣张,我杀了你喂狗。”

奶妈有些年纪,连接两次重重地跌在地上,有些起不来。芸娘和红芙赶快上去将奶妈扶起。红芙看着战战兢兢蜷缩在墙角的周氏,想到刚才自己喊叫王爷的时候,周氏的疯癫好了很多。轻轻地走到周氏身边,模仿着荣亲王的口吻说:“玉蔻,我来看你了,你怎么躲着不见我呢?”

周氏听到这句话,果然身子停止了颤抖,一下子转过身来,抓住红芙的胳膊说:“王爷,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来?大婚之夜你也不来看看玉蔻,玉蔻整整哭了一夜。”

红芙心里有些悲怆,没想到周氏竟然是如此痴情。也动容地说道:“玉蔻长大了要乖,宫里好多公务,本王不能天天来看你。”

周氏忽然换了一副心疼的口气说:“王爷,最近京中瘟疫流窜,王爷一定要当心啊!”

“玉蔻还是这样关心本王,本王十分欣慰,本王送你进去休息可好?”

周氏娇羞地点点头,不可思议地反问道:“王爷是真的吗?”然而目光掠过红芙的肩膀,看到刘良人的脸的时候,眼神中说不出的惊恐和慌乱,身体又开始不停地颤抖,挣开红芙的手,又蜷缩在墙角,惊恐地大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奶妈无暇擦泪,搂着周氏,哭喊着:“小姐,你怎么了,都好好的啊……”

周氏暴躁地大喊:“滚开,都滚开,谁敢过来我杀了谁……”

此时周氏的手中没有凶器,奶妈,芸娘,红芙还有几位大胆的小丫鬟都涌过来,七八个人架死命挣扎的周氏想要抬进殿里。

刘良人一脸心急如焚地建议道:“不如拿了绳子先捆住周姐姐。”

奶妈不由分说地对着刘良人啐了一口说道:“呸——我家小姐是正二品的侧妃,绑了手脚成什么了?”

刘良人委屈地拿帕子拭了拭脸,楚楚可怜地说:“妈妈只心疼姐姐的体面尊贵,殊不知姐姐这样乱抓乱挠伤的是自己,妈妈好歹看看姐姐的脸,都被抓烂了。日后若是留下疤痕,姐姐还活不活了?”

奶妈看了看周氏脸上的指甲印,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的说:“奴家是心急,良人别往心里去。”

“妈妈不用这么说,咱们都是一样的心疼姐姐。”刘良人一边说,一边拿帕子擦拭眼角。

奶妈无暇和刘良人周旋,和众人一起将张牙舞爪的周氏抬进殿内。

好不容易将周侧妃安放到床上,奶妈冲着一个陪嫁的小丫鬟说:“赶紧去拿绳子,捆住小姐的手脚。”

周氏一听要捆绑自己,疯了一样挣扎起来,扯着嗓子嘶吼:“不能捆我,我还没死呢?你们不能捆我。”

奶妈心疼地望着周氏,连连哄劝道:“小姐,捆住胳膊您就不乱抓了,小姐别怕,睡着了之后,奶妈给你解开。”

周氏哪里能妥协,死命地想要从众人的压制中挣脱出来。那样子看起来真的像一只被绑起来的小兽,疯狂而无助。沙哑的嗓音,不停地嘶吼:“不能捆我,阎王爷不能捆活人!”

“小姐,就捆一会儿。你这会儿看不见,奶娘看你脸上玉一样的皮肉都抓坏了,我可不能让小姐任性。留下伤疤,小姐怎么面对王爷呢?”

“不能捆我,捆了我就活不成了。我不能跟你们下地狱。”

“小姐,稍微忍一忍,抓毁了脸,日后可怎么办啊?”

“捆了我就要死了……”周氏硬着脖子嘶吼。

小丫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绳子,想到嫁妆箱子上的红绸绳,慌慌张张地撤了两根,急匆匆地跑进来,递给奶娘说:“找不到绳子了……”

周氏一见红绸,红着眼跳脱着吼道:“你们这些死鬼,我还没死就要捆我……”

刘良人上前道:“妈妈,还不赶紧捆起来,真把脸伤了,日后怎么侍奉王爷。”

奶妈连连点头,拿着红绸绳,哭着哀求道:“小姐,绑上就好了,就一会儿,小姐睡着,奶妈一定给你解下来……”

周氏惊恐地望着刘良人,使劲想要缩到墙角,众人以为周氏想要逃避红绸,又把她拉回来。如此几个反复,周氏的手脚终于被捆绑起来,开始还能有几声嘶吼,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侧妃想是累了,咱们都散了吧……”刘良人温和地招呼芸娘和红芙离开。

两人看着已经消停下来地周氏,不放心地点了点头。前脚踏出殿门,后脚就听见奶妈惊恐着大叫:“不好了,我的亲娘啊……我们小姐断气了……快来人……请太医……速速去请太医……快来人,赶紧去家里通传一声……”

“妈妈,到底是请太医,还是回家里通传?”一个小丫鬟站在奶妈面前悲痛地说。

奶妈站起来劈脸就是一巴掌,恶狠狠地说:“先去请太医,赶紧去!”

红芙和芸娘皆大惊,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怎么说断气就断气了?

第194章 癞头和尚

两人急匆匆地折回大殿,芸娘战战兢兢地凑到前面,将自己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放到周氏的鼻孔前,心惊胆战地等了一下,又往前靠了靠,如是,还是没有气息呼出来,不由得心中一凉,脸上大恐,神色苍茫地对红芙说:“真的没有气息了……”

奶妈听见之后,忽然抖动着周氏的身体,试图想把周氏晃醒,“小姐你醒醒啊!小姐……”

殿中一片慌乱,芸娘和红芙也惊慌失措到了极致,前前后后连一刻钟也没有,周氏就活生生地在两人面前断了气。

刘良人趴在床边,一边高声哭喊,一边拍打着周氏的身体,嘴里念念有词地喊着:“周姐姐,你我才刚相识,姐姐妹妹地好了一场。这才几天?你就狠心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红芙愕然,心里暗暗叹服:“这刘良人还真是有意思,你当周氏是姐姐,周氏可是清清楚楚地说嫌弃你这个妹妹。”

奶妈见刘良人哭得悲切,扶着刘良人说:“你的心意我们小姐肯定知道……”

刘良人悸动地抽泣着,脖子下的两座大山,也地动山摇地晃荡,看得红芙恍惚间都忘记了悲切。

“妈妈,姐姐已经是不中用了,趁着身子还没硬,赶紧把后事的衣服换上吧,若是待会儿僵了,穿不上衣服,姐姐这样灰头土脸,去了极乐世界也让人笑话……”

奶妈哭天喊地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听到刘良人的这句话,眼睛中闪出一丝光亮,冲着殿外大喊:“赶紧烧水,给小姐擦洗……”

话音刚落一个小丫鬟跑着扑进殿门口,大声冲着里面说:“妈妈,门口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能降妖除魔,或许能救小姐一命。”

奶妈哭着跑到门口,拎起小丫鬟的耳朵,往里灌话:“不是让你去请太医,你找个癞头和尚跑回来作甚?”

小丫鬟捂着耳朵死命地求饶道:“妈妈先松开耳朵,我跟妈妈说……”

奶妈不仅没松开耳朵,反而往后扯得更长,疼得小丫鬟几乎要贴在奶妈的身上。

小丫鬟疼得要死,壮着胆子说:“癞头和尚说能救咱们家小姐。”

这句话果然比圣旨还灵验,奶妈松开小丫鬟的耳朵,巴巴地问道:“可是真的?”

小丫鬟狐疑地点点头,结结巴巴地说:“癞头和尚是这么说的。”

刘良人凑到奶妈面前说:“妈妈,咱们这里是王府,姐姐是侧妃,正二品的金尊玉贵,如今只穿了一件中衣,怎么能让一个外面的野和尚偷窥把弄?况且姐姐都已经断了气。怎么会起死回生?姐姐已经是去了的人了,何苦再受这样的侮辱?当务之急,赶快给姐姐洗洗换换,早一点归置好,早一点发丧,天儿一天比一天热了,妈妈只顾舍不得,姐姐身子等不了的。”

奶妈眼中刚刚燃起的光亮,随即湮灭,眼中硕大的泪珠又滚滚而下:“小姐已经断气了,头发乱糟糟,身上穿的中衣也蹭的脏兮兮的,手上的指甲里面全是黑土,小姐是老太太和老太爷的掌上明珠,也是自己千辛万苦拉扯长大的……”奶妈痴痴地想到这里,看着外面热腾腾的风吹进殿中,这鬼天气这样热,用不了三五天,小姐的身子就保不住了……抹了抹泪珠,悲天悲地地说:“烧水吧,给小姐换衣裳……”

正在此刻,听见外面一阵吵闹,芸娘和红芙往外一看,几个小厮拉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和尚。和尚挣扎着冲着里面喊:“我是来救你们家的人呢!你们拦着我,误了时辰,你们家的人救真死了。”

一个小厮举着板子说:“臭和尚,这里是王府内院,你今儿活着进来,活着出不去了。”

和尚歪着脑袋,皱着眉头说:“小杂种,我是出家人,你打了我,小心下地狱。”

小厮的心思被癞头和尚看穿,依旧举着板子说:“那你还不赶紧滚。”

癞头和尚苦笑着说:“我是来救你们家的人,我走了,他就死了……”

奶妈痴痴地看着院外的争吵,六神无主地站在殿门口掉泪发呆。

刘良人三步两跳胸前如地动山摇一样走到殿门口,冲着外面的小厮大喊:“都不想活了吗?竟然放一个野和尚进内院,再不赶出去,小心滚烫的火杵烫你们的皮肉。”

癞头和尚盯着刘良人的傲峰,咽了一口唾沫,乌黑的脏手伸进后背,摸出一把长刀。红芙大惊失色,不觉间叫了出来:“这刀刚才我扔到小池子里的,怎么会在癞头和尚手里?”

癞头和尚咧嘴说道:“都让开,洒家这把刀可是不长眼的。”

癞头和尚拿着刀防备的转了几个圈儿,走到刘良人面前,故意伸了一下长刀,故意吓唬刘良人,脸上色迷迷地说:“小娘子,洒家不是野和尚,洒家是花和尚……”说完笑着走进殿中。

刘良人被癞头和尚当中调戏,羞愤地冲着院外的小厮喊道:“还愣着做什么?等着火杵烙你们的皮呢!还不赶紧把这个臭和尚丢出去。”

几个小厮站在院门外,遥遥地大喊道:“我们是大门上的伙计,不能随便擅入内院儿。”

刘良人气得直跺脚,两座傲峰也止不住得峰峦叠嶂,晃得人眼花缭乱。

“好崽子们,有你们的好果子,过了今儿,我再跟你们算账。”刘良人气得发颤。

小厮站在院门口大喊:“我们是外院儿的人,这内院儿是李妈妈的地盘。除非李妈妈发话,否则我们实在不敢进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李妈妈的声音传进殿中,“我说大门上的小厮们都跑哪里去了,偌大一个王府大门冲天开,连一个看顾的人都没有,原来是跑到内院儿里凑热闹了。”

一个小厮见了李妈妈,赶紧解释道:“妈妈,刚才外面来了一个癞头和尚,疯疯癫癫地往咱们内院混钻乱闯,小的们怕出事儿,救慌慌张张地跟了过来。”

李妈妈大声说:“我已经跟管家说过了,大门儿敞着,今儿当班儿的人,每人十板子是漏不掉了。”

李妈妈说着已经踏上秋香殿殿前的台阶,留下几个小厮在院外鬼哭狼嚎。

“妈妈,我们小姐不中用了。”

“昨儿我还跟小姐说话来着,怎么一天的功夫就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啊,说断气就断气了。”

刚嫁进王府没几天,周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王府,周家若是闹起来,王爷也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层利害关系,李妈妈慌慌张张地跑到床边儿,看见癞头和尚舞刀弄剑地左砍右刺,不禁问道:“敢问这位神仙这是在做什么?”

不光李妈妈疑惑,红芙也觉得不可思议,癞头和尚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袈裟,但是一招一式又像是道家驱邪的把式。

癞头和尚嘤嘤嗡嗡地念叨了半天,顾着嘴唇,对着长刀的刀尖哈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塞进周氏的胳膊中,往上一挑,隔断了红绸绳,周氏的身子也随着挥刀的动作往上一震,然后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癞头和尚收回刀,又嘤嘤嗡嗡地念叨了半天,还是鼓着嘴唇对着刀尖哈了一口气,借着迅速地插进周氏的脚踝处。使劲一条,红绸绳一刀两断。周氏忽然前倾着身子,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又死死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众人都看傻了,唯有奶娘看到周氏喘过起来,疯一般扑到床边,死命地呼喊。

癞头和尚做完法事,冲着李妈妈说:“洒家不是什么神仙,就是一个被赶出庙的和尚,前几天落脚在一个破道观,跟着一个野路子的茅山道士,学了几招降妖除魔的把戏,今儿刚好练练手,看看那死道士是不是诓骗洒家的酒肉。”

李妈妈一脸尴尬地望着癞头和尚,心事重重地问道:“可有救?”

癞头和尚用乌黑的脏手,挠着脑袋上的烂疮,一脸无赖地说:“府上要是管些斋饭,洒家也是愿意效力,至于能不能救下来,就看府上愿不愿意多做些酒肉给和尚吃了。”

李妈妈刚从庙里还愿回来,刚听了一场中规中矩地布法大会,转眼就面对这样一个放浪形骸的和尚,一时间有些迟疑。

奶妈一下扑过来,抓住癞头和尚的胳膊说:“管,管,我管,要多少酒肉,就有多少酒肉。”

李妈妈也不再阻拦,默默地走到芸娘和红芙的身边。

“既然这样,洒家就不客气了,先去弄两只烧鸡两坛好酒,洒家两天没吃饭了,根本没有力气救治你们家这位女菩萨。”

奶妈一听这话,连忙跪下磕了头,转身冲到外面说:“拿烧鸡,拿好酒,速速的!”

癞头和尚倒也乖巧,不赖在殿内煞风景,知趣地走到殿外,路过刘良人的时候,不忘打趣道:“小娘子身上好香啊,洒家真想咬一口。”

刘氏举起自己的花巴掌,却被奶妈一把抓住,厉声威胁道:“刘氏,不可轻举妄动,高僧是我们小姐的救命恩人。”

癞头和尚听了这话,哈哈大笑,直接躺在廊下的美人抱上,咋咋呼呼地喊着:“酒肉要快些,洒家饿死了,就没人救你们家小姐。”

奶妈赶紧安慰道:“马上就送来,高僧稍稍再等等!”

一盏茶的功夫,小丫鬟们端着一大碟子酱牛肉,一大碟子红烧肉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癞头和尚听到动静,直接坐起来,看着眼前的牛肉,不由分说直接抓了一把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呜呜耶耶地说:“烧鸡呢?洒家要的烧鸡呢?这两盘肉还不够洒家塞牙缝。再去拿肉。”

奶妈陪笑在旁边说:“高僧先垫垫肚子,赶紧再去看看我家小姐。”

癞头和尚左手抓牛肉,右手抓红烧肉,马不停蹄地往自己的血盆大口中胡塞,根本不搭理奶妈的问话。

三下五除二,两大盘肉被吃得干干净净,癞头和尚摸着满嘴的油光,死皮赖脸地说:“烧鸡呢?怎么这么慢呢?”

奶妈转身冲着小丫环们说:“烧鸡呢?怎么不上烧鸡?”

小丫鬟说:“咱们侧妃从不吃烧鸡,厨房上也没有预备。”

奶妈说:“那就赶紧现做,快去!”

一听‘现做’二字,癞头和尚急得愁眉苦脸,拦住小丫鬟说:“行了行了,没有烧鸡,烧什么都成,赶快再端来十盘八盘的,还有酒,少一样,洒家立马就走,你们家女菩萨就没人救了。”

奶妈在一边帮衬道:“没听见高僧的话吗?把厨房里所有的肉统统拿过来。”

癞头和尚一听所有的肉都拿过来,乐得屁颠屁颠,屁股直在美人靠上颠儿。

第195章 破解巫蛊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十几个丫鬟婆子,端着几十盘大鱼大肉捧在癞头和尚面前。

癞头和尚一看这么多鱼肉,一时间像个小孩儿一样欢快,抓了一个酱肘子,狠狠地撕下一大口,一边嚼一边挥舞着酱肘子说:“把盘子都放下,放在地上,洒家坐在中间,围着洒家放一圈。”

小丫鬟们早就看得反胃,听罢这话,不等奶娘示意,直接将手中的盘盏放在地上,癞头和尚跳到一堆盘子的中间,盘腿坐在里面,拿着一根啃得溜光的猪骨头喷着吐沫带着肉花,说:“酒呢?你们要渴死洒家吗?”

红芙看得连连反胃,凑在芸娘耳边说:“他半年没吃饭了吧?怎么跟饿死鬼一样?”

芸娘拉了拉红芙的衣角,示意红芙噤声。

癞头和尚独自坐在一圈的鱼肉中,一边吃肉一边喝酒,忽然一根鱼刺卡到癞头和尚的嗓子中。癞头和尚一只手抓着一条清蒸鱼,另一只手松开酒坛子,纵深一跃跳到美人靠上,腾出来的那只手伸进喉咙里抠刺。

一连串令人作呕的声音,从癞头和尚的嘴里发出,红芙实在是忍不住直接将脸埋进芸娘的后背里。如此还是能听见癞头和尚抠喉的声音,躲在芸娘身后,用手堵住耳朵。

想是鱼刺被抠出来,癞头和尚用肮脏的袖子摸了一下嘴,止不住抱怨道:“这鱼好吃,就是刺太多,不好不好,还是烧鸡好一些。”

奶妈赶紧吩咐下去说道:“赶快去做烧鸡,快去……”

说完走到癞头和尚身边,递了另外一坛子酒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高僧,这些酒肉也吃的差不多了,赶快像个办法救救我们家小姐。”

癞头和尚接过酒坛子,一通猛灌,放下酒坛子,冲着奶妈说:“洒家这才半饱,你若再催,洒家酒走人了!”说完一个浑厚响亮的酒嗝卷着肚中腐肉的酸臭,喷向奶妈。

奶妈不敢掩鼻,只陪笑道:“灶上的肉都在这里了,鸡也现宰现烧,只是费些功夫,高僧何不趁着这个功夫去看看我们小姐,到底怎么了?”

癞头和尚抓起最后一块排骨,啃着上面的肉,说道:“这还用看吗?你们家这位女施主被人下蛊了。”

李氏走过来,真色说道:“和尚,你刚才的话当真?”

癞头和尚将啃干净的骨头一松,‘帮当’掉在地上,然后又跳上美人靠说:“洒家从来不说大话,信不信随便你们。”

奶妈越过李氏,走到癞头和尚身边,低声下气地说:“我们信,我们肯定信!”

“这还差不多,你若能管洒家一月的茶饭,洒家就免为其难地替你们破了这个巫蛊,洒家是佛门中人,佛祖教诲洒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洒家是愿意普渡你们家这位女施主,就看你们愿意不愿意管洒家这几顿茶饭了。”

李氏见过癞头和尚刚才的法事,虽然荒诞不羁,却把周氏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思量到这里,按住奶妈,自己跟癞头和尚说:“大师若能替蔽府降妖除魔,蔽府定会招待您的茶饭。”

癞头和尚一听条件谈妥,立刻蹲在美人靠上说:“你看那位女施主,面色乌黑,双眼发红,嘴里不停地说些阴司鬼话,这是中了巫蛊。”

奶娘不停地点头,李氏也聚精会神地听癞头和尚分析。

“我刚才见到这位女施主的时候,她已经被两个小鬼拖到门外面了,若不是我碰巧遇见,这会儿这位女施主恐怕就到黄泉路上了。”

“我们小姐刚才还好好的,不知道为啥忽然间就断气了。”

“就是你们捆住了她的手脚,所以她才断了气。”

“小姐自己糊涂,抓伤了脸都不知道,我是怕毁了脸,将来可如何是好呢?”

癞头和尚忽然站起来,高高地立在美人抱上,指着奶妈说:“糊涂,你若不捆她,她是个大活人,小鬼也拉不走她,你捆了她,她不能动弹,刚好被小鬼勾走。”

“怪不得,刚才小姐一直大喊不让绑自己,还说我是妖怪。”

“你不是妖怪,是妖怪站在你旁边,你看不见,但是女施主能看见。”

李氏恳切地问道:“这巫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就是你们府上的事儿了,洒家在外面的时候,就感觉到你们府里鬼气森森,刚走到大门口,见两个小鬼勾着女施主的魂魄出来。打了小鬼,领着女施主的魂魄回来,进到院子里,你们还拦着不让洒家进去,真是岂有此理!”

“高僧海涵,奴家们急昏了头,冲撞了高僧。”

李氏还是揪着刚才的问题不放:“这巫蛊是怎么种在侧妃身上的,大师能否用法眼再看一下。”

癞头和尚又坐在美人抱上,翘着二郎腿,用塞满污秽的指甲,剔自己牙缝里的肉,好不容易抠出大牙牙缝里的一条肉丝,拿到眼前看了看,然后又带着一副弃之可惜的模样,放入嘴中。又用相同的几颗牙咂摸肉丝的味道,津津有味地咽下去之后,才悠悠地说:“不用法眼,肉眼就成,去把这院里的人统统叫过来!顺便再拿一坛子酒,洒家喝些酒,眼睛就更雪亮。”说完跟耍醉拳一样,一连倒退几步,一个晕晕乎乎的后空翻,歪在刘良人身边,一副无赖的样子说:“小娘子,洒家看你就是个小妖精!”

刘良人又一次被癞头和尚当中调戏,伸出一座威风凛凛的五指山,脖子下面的峰峦叠嶂也杀气冲冲地绷在抹胸之上。

“刘氏不得无礼。”李氏立马阻止,然后对着癞头和尚说:“大师不得无礼,这是我们府上的良人。”

癞头和尚先是惊讶,然后一脸歉疚地对着李氏作揖道:“失礼失礼,洒家还以为这小娘子是个大丫鬟呢!”

被人误解为丫鬟,刘良人的脸都气绿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自己的五指山,站在芸娘和红芙的后面。

奶妈得令,无心闲看刘良人,冲着院子里大喊:“都过来,全部都给我过来。”

二三十个丫鬟婆子战战兢兢地在院子里站成一排,癞头和尚直接从美人抱上跳下去,在一排人面前来来回回地走动。然后指着其中的一个婆子说:“你出来!”

婆子应声,往前走了几步。癞头和尚像狗一样,伸着鼻子从上到下嗅了几遍。然后黑着脸说:“怀里揣着什么,掏出来吧!”

婆子大惊,反口说道:“你这和尚,疯疯癫癫地不知所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奶妈走到婆子面前,狠声说道:“我的话你也不听吗?”

婆子惊慌失措地说:“不敢不敢!只是我什么也没揣。”

奶妈刚才见识了癞头和尚起死回生的本事,此刻对癞头和尚的话已经言听计从。冲着后面的一排人说:“按住她,掏出来!”

几个粗壮的婆子,死命地按住那个婆子,然后奶妈自己伸手去摸索。刚伸到衣襟里,就碰触到一个绸子做的物什,掏出来一看,竟是个精致的荷包。再一看做工和针线断定不是婆子平时佩戴的。

“高僧,您说的是这么?”

癞头和尚没想到这么快就抓到证物,愉快地点点头。

“这荷包怎么了?”奶妈翻弄着荷包看不出所以然。

“打开看看!”癞头和尚指点道。

奶妈迅速解开系绳,看到里面放着几块冰糖。

那婆子吓得赶紧跪下说:“饶了我吧,我就拿了这么几块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奶妈懒得理会这些小偷小摸,继续问癞头和尚“高僧,是冰糖。”

癞头和尚一脸无奈地说:“洒家叫你打开,是让你把它拆开。”

奶妈恍然大悟,疯一样冲进屋子里,拿了一把开线刀,大庭广众之下,慌慌张张地挑开几个针脚,由于紧张过头,开线刀划了自己的手指都没发觉。沿着边线,将整个荷包拆开,奶妈恶狠狠地从里面扯出一小块黄布。扔掉荷包和开线刀,捧在手里一看,然后泣不成声地捧到李氏面前,一哭三叫地说:“妈妈,有人想害死我们小姐。”

李氏接过一看,黄布上面写着‘周玉蔻’三个字,两边是周氏的生辰八字,最下面写着四个赤字‘万劫不复’。

果然是巫蛊,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出这样的阴毒之事。李氏狠狠握住黄布,慎重地问道:“可是这个?”

癞头和尚点头说:“正是这个,你看上面的两个小鬼,就是刚才洒家遇到那两个。错不了的。”

奶妈万钧之怒,走到那婆子面前,狠狠地对扇了两个能啐出血的耳光,咬牙切齿地说:“实话实说,饶你一命,若敢隐瞒半个字,我叫你生不如死。”

婆子两个嘴角淌着血,一脸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这荷包是怎么回事儿。”

“放屁!你说你不知道,怎么会到了你的身上?难道荷包长着脚,自己飞到你的怀里?快说!”奶娘发狠地说着,还是不能消解心中的仇恨,拔下自己头上的金钗,狠狠地扎在婆子的脸上。

婆子疼得大叫,连连跑到李氏跟前求饶:“妈妈。我真的不知道。”

李氏冷着脸,说道:“实话实说,否则我也包庇不了你。”

婆子搂着李氏的腿,一下子昏死过去。死死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奶妈气得直跳,从院里的水缸里舀了一瓢,直接泼在婆子身上。

婆子被冷水一击,缓缓睁开眼苏醒过来,打着寒颤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这荷包里有这东西,我若知道肯定不会捡起来揣在自己怀里。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李氏问道:“几时捡的?在哪里捡的?”

婆子早已吓死,不敢隐瞒,倒豆子一样地说道:“今儿早上我来开院门,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这个荷包掉在门后面,我一时鬼迷心窍就自己捡了起来。藏在自己衣襟里。”

“此话当真?”

“妈妈。我要是说一个谎字,我不得好死,我全家不得好死。”

奶妈不依不饶,挤在李氏身边说:“妈妈,这事儿没这么简单,这婆子若是捡了这样贵重的荷包,为什么不上交?”

“妈妈,我是贪图小便宜,一时错了主意,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奶妈踢开婆子,流着泪说:“妈妈,我们周家就这一位嫡小姐,嫁到王府做侧妃,这才几天,就遭人陷害,意图灭口。妈妈今天若不对这个婆子动刑,肯定撬不开她的嘴。”

婆子听到‘动刑’二字,又吓得半死,又跪在奶妈腿边哭着哀求道:“妈妈,我真的不知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啊。”

奶妈使劲抽出自己的腿,恶狠狠地说:“那就打死你试试,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板子硬?你现在说还来得及!”

第196章 死皮赖脸

“妈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奶妈早已怒不可遏,撕裂地说道:“打断骨头的板子,给我重重的打!”

几个小厮背着板子,架着条凳,赶紧进来,不由分说将婆子按在条凳上捆死,一声声闷响的板子打得婆子几乎要撑断了绳索。

十几下要命的板子过后,奶妈凑到婆子跟前说:“不说就往死里打了。”

婆子奄奄一息地说:“妈妈,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说不明白啊……”

“好!既然说不明白,就往死里打!”

小厮们举着板子,重重地打了几下之后说:“妈妈,再打人就真受不住了。”

婆子已经昏死过去,耷拉着脑袋像一只被放了血的死猪。

奶妈这次舀了一桶凉水,直接倒在婆子身上,婆子被凉水砸醒,呜呜恹恹地说:“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

李氏走到癞头和尚身边,一脸凝重地问道:“大师,您看……”

癞头和尚摩挲着自己头上的烂疮,咧着黄牙说:“她既然死都不说,八成也是真的不知道,洒家最近饿得太甚,伤了元气,功力也下降了不少,今儿只能帮到这里,等洒家养一养元气,说不定就能查出凶手。”说完这句话,垂涎三尺地看了刘良人一眼。

刘良人心中大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姑奶奶的豆腐你都敢惦记,几时叫你死在姑奶奶的手里,你才知道姑奶奶的手段。”想到这里,走到李氏身边说:“妈妈,和尚说得对,府上后院根儿上有个佛堂,不如先把这和尚安置在那里,从长计议。”

李氏脸上有些为难的表情,奶妈生怕李氏不同意和尚住在王府,赶紧上前帮劝道:“妈妈。我们小姐尚在昏迷之中,倘若有些变故,这和尚也能应急帮我们啊,妈妈您就同意了吧,这和尚的一应开销,全部从我们秋香殿里份例里扣除。”

刘良人也不安好心地说:“妈妈,周姐姐尚在昏迷之中,万一再被巫蛊附体,有和尚在,也能救救急啊。”

李氏为难地说:“府上内宅不许外男擅入,后院儿肯定不能住,更何况佛堂是清净之地,怎能让酒肉熏脏了?”

奶妈听了这话,急得要掉眼泪,连忙说:“后院儿佛堂不行,就在前院儿找间房吧,奴家求求妈妈,就看在我们老爷和公主的面子上,答应奴家这个要求吧,我们小姐尚在昏迷之中,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家怎么跟老爷和公主交代呢?”

李氏虽然不同意外男住在内院,但是也是十分担心周氏的安危,想了想,说道:“就在前院儿找间房先安置下来吧。”

癞头和尚一听,喜形于色地补充道:“洒家今儿救你们家女施主,伤了不少元气,晚饭的肉菜不能少于十斤,否则恢复不了元气,到时候救不了你家女施主,就是你们太抠唆的缘故。”

奶妈见李氏同意癞头和尚住在王府,心里十二分遂意,听到癞头和尚讨要酒肉,哄劝着说:“高僧,放心吧,就是一顿饭二十斤酒肉,我们王府也管得起。”

癞头和尚笑着看了一眼刘良人,背着众人色迷迷地使了一个眼色,转身深处一根手指头,晃晃悠悠地对众人说:“洒家今儿累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吧,该准备酒肉的去准备酒肉,速速做好了,端到洒家的屋里,洒家先告辞了。”

奶妈在身后焦心地问:“高僧,我们家小姐怎么办?”

癞头和尚头也不回地说:“放心吧,多喂几碗参汤,你家女菩萨刚才个洒家说她口渴了。

李氏指示小厮们将婆子抬到偏房,芸娘和红芙见周氏已经转危为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红芙疑惑地说:“我怎么觉得这癞头和尚怪怪的。和尚不是不吃肉吗?”

芸娘挽住红芙的胳膊说:“佛门里面也难保有老鼠屎。”

芸娘这话说得十分诙谐,红芙忍不住笑出来,说道:“芸娘的意思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芸娘撇撇嘴说:“可不就是么!不过这癞头和尚手里还是有些手段,被他这一通瞎折腾,周氏还真的解了魔怔。”

“两位说什么呢?大老远救听见你们的笑声。”

刘良人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媚声媚气插进来一句话,把两人吓了一跳。

“良人有事吗?这条路是去春华台的,前边那条路才是去冬岚堂。”红芙说道。

“红芙妹妹,天色还早,回去也怪没意思的,我今儿就厚着脸皮去你们春华台蹭顿饭吃。”刘良人用自己挺拔的高峰,应是在挽着胳膊的两人中间杀出一条血路。红芙看着自己丢盔弃甲的平原,心里一阵慨叹:“果然是一把锋利的胸器啊,人挡杀人,就算是佛挡,恐怕也要把佛给压在山峰之下。”

“良人今儿怎么有兴致来我们春华台蹭饭?”芸娘的口气已经有些不快乐,尤其是‘蹭饭’二字,说得十分轻薄。

刘良人好像没听出来芸娘口吻中的拒绝,依旧笑颜如花地说:“前儿王府家宴吃了你们春华台的饭,才知道什么是回味不绝啊!”

刘良人说得陶醉,芸娘机智地接过话说:“既然如此,良人喜欢吃哪道菜,告诉我,我让厨房做了,立马给良人送过去。”

刘良人抽出硬塞在两人腋下的胳膊说摆摆手,捂着嘴笑盈盈地说:“妈妈还真当我是个馋嘴猫?我是想过来跟娘娘说说话,聊聊天。妈妈今儿还没见到娘娘,总不会再说娘娘歇觉,还把我拒之门外吧?”

刘良人这话说的芸娘无法拒绝,眼看已经走到春华台院门口,只能再换一计,说道:“既然良人想跟娘娘说说话,我肯定不能拦着,良人在这里稍稍等一下,我进去通传一声。若是王爷也在里面,估计也不方便不是?”

刘良人拉住芸娘说道:“妈妈不用费事儿,王爷这会儿还在宫里呢。就算此刻真的在春华台,我也顺便进去跟王爷请个安啊!”

刘良人说完,生怕芸娘再拦住自己,先芸娘一步跨进院门,然后就直冲冲地奔着正殿过去。

芸娘见状,也赶紧快步追上,直追到正殿门口,试图想要拉住刘良人,结果刘良人跟鲇鱼一样滑腻,芸娘还没拉住,她已经跨上台阶,冲着殿里自己给自己通报了。

“娘娘,冬岚堂刘氏给娘娘请安。”

芸娘瞪着眼睛看着红芙,心里暗暗骂道:“还真是人挡杀人,佛挡*。”

“进来吧……”婉莹在殿中回答道。

红芙也一脸无奈地回应芸娘,心里暗自琢磨道:“这刘良人还真不能小看了她,芸娘和我两个人竟然没拦住她,眼睁睁看着让她挤进来!”

刘良人欢天喜地地进了春华台,如同见了亲娘一样扑到婉莹腿边,直挺挺地磕了一个头,这才喜滋滋地说:“娘娘,我,哦不,奴家一见娘娘,就觉得亲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一样,你说奇怪不奇怪。”

红芙一听这话,眼珠子差点掉地上,一个时辰之前,刘良人还亲口用这一番说辞跟自己套近乎,这才刚转眼,原封不变地就来诓骗娘娘。故而没好气地说:“说不定,你和娘娘是前世的姐妹。”

芸娘低声地说了一句:“不许多嘴。”

刘良人也欣慰地点着头说:“红芙妹妹说得没错,奴家正有这样的感觉,奴家也觉得:说不定上辈子,真能和娘娘是姐妹呢?”

红芙不顾芸娘的训斥,冷着脸说:“良人方才不是还说跟红芙也是上辈子的姐妹吗?”

刘良人听了这话,不羞不臊地说:“正是这话呢!说不定咱们上辈子是三姐妹呢!”

红芙翻着白眼说:“我有自知之明,我可不敢高攀娘娘给自己脸上贴金。”

芸娘冷着脸,指着红芙说:“还不快去倒茶,就知道在这里说嘴。”

刘良人知趣地打趣自己说道:“红芙姑娘说的对,奴家光顾着欢喜,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娘娘是天上的凤鸟,奴家就是树枝上的家雀,是奴家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自始至终,婉莹有些茫然,手里捏着一粒围棋的黑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的三人。

“娘娘,自己和自己下棋呢?奴家也稍稍会一些,不如奴家陪娘娘下一局如何?”

西窗下,晚风悦然而入,吹着婉莹鬓边的垂发盈盈飘舞。突如其来的好意,婉莹无法拒绝,只能重新整理好棋盘,与刘良人倚在小桌前,饮茶对弈。

“娘娘,您的棋艺真是精妙,奴家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婉莹心中也有些疑惑,方才刘良人丢下自己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局,胡乱地将棋子丢在别处,那时婉莹还只以为刘良人故意让自己。不肯将棋子落在最有利的位置。

走着走着,刘良人几次将黑子落在自己白棋的活棋范围内,婉莹这才渐渐确认这刘良人根本不会下棋。

“良人,你到底会不会下棋啊?”红芙站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

刘良人笑了笑,撅着嘴说:“原本想滥竽充数一下,没想到还是没瞒过娘娘和红芙姑娘的法眼。”

第197章 一锭银子

婉莹丢下手中的棋子,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这刘良人,真是让人说不清楚,不会下棋,装怎么能装的出来呢?”

刘良人像是听懂了婉莹的心里话,自嘲地说道:“奴家以前看别人下棋,总觉得简单,就黑白两种颜色,随便放不就行了,没想到还是在娘娘跟前露出了马脚。”

“良人还是直接蹭饭吧,看良人跟娘娘下棋,红芙急得一头汗。”

芸娘在一边呵斥红芙说:“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一马车的话,卸都卸不完。”

红芙吐吐舌头,乖乖地把嘴闭上。

婉莹铃然一笑,对着红芙说:“传饭吧,今儿王爷晚些才能回来,咱们自己用饭吧。”

刘良人大喜,撒娇一般说道:“谢谢娘娘赐饭。”

芸娘站在刘良人后面,拉着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小声在心里念叨:“这瘟神今儿算是赖在这里不走了。”

一盏茶的功夫一桌子佳肴鱼贯而入,满满地布了一桌。刘良人从西殿穿过正殿,来到东殿,不住地赞叹春华台的富丽堂皇。

安坐在餐桌前,眼睛仍在东暖阁里扫视。芸娘拍了一下刘良人的肩膀问道:“良人是吃五色米饭,还是吃粥?”

刘良人将自己贪婪的眼神拉回,笑盈盈地对芸娘说:“娘娘吃什么,奴家就吃什么。”

芸娘说:“娘娘用的是粥,良人也吃粥。”

刘良人点点头,冲着一桌子的菜式连连慨叹:“娘娘一顿饭吃这么多的菜?”

芸娘装了一碗百合木瓜粥放在刘良人面前,说道:“娘娘是正一品,一顿饭要64道菜,这是规矩。”

刘良人不可思议地点点头,嘴里羡慕地说:“这道理奴家也听说过,没想到64道菜,摆在眼前竟是这么大一桌。”

婉莹向来信奉‘食不言,寝不语’尤其是面对聒噪异常的刘良人,纵然是嘴里想说,心里有话,也只默默地喝粥。

“娘娘这里真是气派,我们冬岚堂真是戳气死了,我们四个良人,每顿饭只有八热八凉,好不容易赶上奴家喜欢的菜式,可巧大家都喜欢,四双筷子同时插进一个碟子里,娘娘没见过吧?”

婉莹淡淡的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刘良人见婉莹不吭声,自己找了台阶下来。笑着说道:“说不定其他三位良人心里也是这样想,好不容易遇见自己喜欢的菜式,可巧大家都喜欢。”

刘良人自己说完捂着帕子笑了一阵,看着没有一个人跟着她笑,也就不再假笑。

安安静静地喝了几口粥,桃核大小的眼睛‘滴溜’一转,轻轻地问道:“娘娘的祖父是朝廷亲封的永宁候,对吗?”

“良人连这都调查清楚了?”红芙一边布菜,一边讥笑着揶揄道。

“红芙姑娘真是快人快语,奴家是感念师家的大恩,故才铭记恩人的名讳爵位。”

婉莹听到这里,终于开口说话:“你认识本宫祖父?”

刘良人放下调羹,摇摇头,连带着两座娇峰也不停地颤抖。原本还是谈笑风生,不知从哪里弄了些伤感的神色,堆在自己的脸上,说道:“奴家不认识侯爷,但是奴家一家受过侯爷的恩惠。”

刘良人说着竟然像是要落泪一样,悲悲怆怆地说:“奴家祖上原是咸阳人士,小时候听……”

刘良人正说着话,红芙打断道:“良人,你的口音不像关中人士,更像是江南一带的。”

刘良人此时已经落泪,自己拿着帕子擦着眼角说:“你们听我慢慢说……奴家的祖上是咸阳人,当年朝廷大军兵临城下,奴家的爷爷奶奶都死在战火中,当时奴家的爹爹才七八岁,快要饿死的时候,侯爷给了我爹爹一块春饼,这才救了我爹爹一命,我爹爹常说‘师家是咱们家的恩人’!”

刘良人已经泣不成声,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慰,毕竟这样不可考证的典故,是真是假,大家心里还是有一些疑惑的。

红芙早就不耐烦地苦笑着,心里默默地说:“编吧,你就编吧,反正我们家太爷已经驾鹤西去,没人跟你对质,你就可劲瞎编吧。”

芸娘心里也暗暗踅摸道:“这刘良人为了巴结娘娘,还真是下功夫。不仅调查了我们家的底细,连我们太爷领兵打仗的战绩也弄得清清楚楚。”

婉莹当然不可能轻易相信刘良人这一番话,纵然她说得声情并茂,声泪俱下,但是几十年前的事儿,别说自己不清楚粗,就算是爹爹,恐怕也说不清楚。爷爷叱诧风云几十年,铁骑踏遍天下九州,偶尔在路边救过一个快要饿死的小孩,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这小孩儿是不是刘良人的爹爹,这就不好说了。

刘良人早就料到不可能轻易说服众人,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我爹爹吃了侯爷的春饼,趴在路边的水坑里喝了几口积水,还不容易缓过命来,光着脚跑了几十里地,追上了侯爷的大军。”

红芙越听越听不下去,直接截断刘良人的话,说道:“你爹爹都快饿死了,吃了一个春饼,喝了几口水,这就活过来了?”

刘良人似乎早就等着红芙质问,直接脱口而出,说道:“爹爹感念侯爷大恩,知恩图报,就是这点念想,支撑着爹爹光着脚跑了几十里地。”

“几十里地?还光着脚?”红芙一脸不可思议,真想破口而出:“你就瞎编吧,反正吹牛皮也不犯法。”但看到芸娘严厉的目光,硬是咽下嘴里的话。

“没错,我爹爹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光着脚,跟着大军的马蹄印,一路追了几十里的。”

“你爹爹难道是没吃饱,还想追着我们太爷讨春饼吃?”红芙站在旁边,忍得几乎要爆炸。

芸娘喝道:“红芙,没规矩!”

刘良人柔柔地望着红芙,摇摇头,继续说道:“我爹爹是想跟恩公说句‘谢谢’。”

红芙听了这话,心中憋得鼓胀的羊皮球像是被人戳破,立刻反扑还口说道:“你爹爹光着脚跑几十里路,就是为了跟我们太爷说声‘谢谢’。”说到这里,后半句话硬生生被芸娘的目光按进肚子里。

“你们肯定想‘别逗了,一个快要饿死的小孩子,能跑几十里地,就为说句谢谢。”

红芙赶快抓住机会说:“难道不是吗?”

刘良人流着泪说:“我爹爹就是为了跟恩公说声谢谢。”

不光红芙觉得可笑,就连芸娘看到刘良人的眼泪,也觉得莫名其妙,说就说嘛,掉什么泪啊!

婉莹见刘良人悲切的样子,有些动情地劝道:“令尊这份情谊,若是祖父还活着,听到这些往事定是十分感动,本宫虽然没有机缘承欢祖父膝下,也和祖父是一样。”

红芙心里坏笑一下,看着婉莹动情的脸,忍不住在心里讥笑着说:“娘娘,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揶揄人了?太爷都过世那么多年了,肯定不可能听到这番话,也就不可能感动。娘娘跟祖父是一样的,那就是感动不成了!”

刘良人忽然扑到婉莹身上,哭天抹泪起来,惊得芸娘赶紧上去扶持,红芙更是毫不留情地冲过去,自己抱住刘良人安慰起来。为的就是不让刘良人贴住婉莹。

“良人的父亲真是太伟大了,小小年纪就知道知恩图报,比许多大人不知道强上几百倍。”红芙赶紧也装腔作势地搂着刘良人劝慰道。

刘良人一把推开红芙,继续将有限的眼泪抛洒在更大的角色身上,似乎只有用眼泪打湿婉莹的衣服,才能表达自己父亲的真诚。“娘娘,你还不知道吧?”

芸娘被眼前这一幕也吓坏了,生怕刘良人身怀暗器,也赶紧冲过去,一把抱过刘良人,凑在耳边安慰道:“知道,我们都知道。令尊的诚意,我们看得真真的。”

红芙生怕刘良人再扑到婉莹身上,索性堵在两人之间,断了刘良人的前路。

旁有芸娘胳膊捆着,前有红芙站在面前擦眼泪。如此重重包围仍不能锁住刘良人的野心。

只见刘良人玉手往袖口里一摸,摸住一个东西往外逃。芸娘大惊:“难道真的有凶器?”直接急出两行泪,两只胳膊死死捆住刘良人,嘴上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令尊不就是想谢谢我们太爷吗?明年清明奴家替令尊转告太爷……”

刘良人也是一身奇力,直接搜开芸娘的胳膊,掏出一锭银子,托在掌心。芸娘见是银子,瞬间也松了一口气,问道:“这是什么?”

刘良人的眼泪仿佛不要钱一样,怎么流也流不完,泪花飞溅地说:“娘娘,您看看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一锭银子吗?”红芙捏过来,在手里来回把玩。看了半天,由于不识字,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递到婉莹手里。

婉莹接过银锭,看到银锭屁股上赫然印着‘御赐永宁候’两列小字,眼中忽然有些酸楚。果然是师家的银子。想必刘良人说的故事是真的。

芸娘见婉莹怆然,拿过银子一看,也有些震惊,这是太祖赏赐师家的银子,能揣在刘良人手里,证明刘良人说的往事很可能是真的。

“爹爹追上大军,找到恩公,亲自跟恩公说了声谢谢,然后恩公就把这锭银子赏给爹爹……”刘良人说完又是一阵哭泣。

第198章 惊弓之鸟

红芙也有些泪然,心里十分抱歉地看着刘良人:自己方才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刁钻过分。

“没想到,我们两家还有这样的缘分,本宫十分欣慰。”

“奴家也是,知道王爷要娶娘娘的时候,心里欢喜的不行。”刘良人止住了眼泪,梨花带雨地对婉莹说。

忽然窗外一声响雷,劈开温热的春夜。紧接着几阵东风躲窗往殿里灌。

刘良人忽然站起来说:“现在什么时辰了?”

芸娘看了一下天色,关上窗说:“天黑透了,应该交了一更了。”

刘良人都到婉莹面前,恭顺地说:“今儿谢谢娘娘赐饭,天色不早,又落了雷,看样子要下雨了,奴家得赶紧回去。”

婉莹温言说道:“红芙,去拿一把伞。然后替本宫送一送良人。”

刘良人盈盈再拜:“多谢娘娘美意,红芙姑娘是娘娘身边的大丫鬟,实在使不得,不如让那个小丫鬟送奴家一程吧,奴家最害怕打雷了,若是有人陪伴,还能好一些。”

顺着刘良人的手指望去,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捧着盘子,两眼惊恐地望着刘良人。

“翠儿,你先不用在殿里侍奉了,去送送刘良人吧。”芸娘说道。

翠儿端着盘子,站在墙角一动不动,旁边的桃红上前一步,说:“妈妈,翠儿怕打雷,不如让我去送良人吧。”说完拽了拽自己的衣衫,特意将腰间荷包上的流苏理了理。

话说刘良人一进殿,翠儿就吓得两腿发软,躲在殿外墙角抹眼泪,桃红直接解下了翠儿腰上的荷包,挂在自己身上,擦拭了翠儿的眼泪,拉着翠儿进殿伺候。

刘良人看到桃红腰间的荷包,一脸笑魇如花地说:“既然小丫鬟害怕打雷,就让她送奴家吧。”

桃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拿着一把伞跟在刘良人身后。刚出殿门,潮风卷着落樱,扑面而来,已经有一些耐不住性子的先头兵,‘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良人慢走,奴家就不远送了。”

“妈妈进去吧,马上下雨,小心打湿妈妈的衣服。”

说完迎着岚风,出了春华台的院门。一阵狂风,吹到刘良人脸上的笑容。刘良人拉着脸转身问道:“我送翠儿的荷包怎么在你身上?”

红芙心中害怕极了,脸上陪笑道:“我喜欢极了,逼着翠儿送我的。”

刘良人冷眼一扬,冰冷地问道:“你喜欢这个荷包?”

红芙吓得双腿发软,好在长裙遮着腿,脸上挤出十二分笑意,故作亲近地凑在良人跟前说:“喜欢极了,良人也送我一个吧?”

刘良人脸上一阵扭曲,撇着嘴说:“你几日没洗头发,脑袋上这样酸臭。”

桃红听了这话,送了一口气,后退几步,脸上挤着笑容说:“良人说笑了,我们是在娘娘身边伺候,太脏了也腌臜了娘娘的屋子,不骗娘娘,前儿晚上洗的头,还不到两天呢?”

“不到两天就这么酸臭?”刘良人一脸嫌弃地说。

桃红有些尴尬地闻了闻,并无什么异味,但是也不敢反驳,只顺从地说:“我回去就烧水洗头,只是我们做奴才的,也没闲钱去买香精汁子。洗完过了一天头上还是不好闻。”

刘良人这才松开紧绷的脸,明知故问说:“怪不得,原来你没有浣发的香精?”

“良人打趣奴才,除非主子赏,要不然,我就是偷,也没处偷去啊!”

刘良人点点头说:“难为你们了,咱们王府常年没有女主人,当然没有这些东西,你今儿走运,我刚好有一瓶茉莉香精,我嫌味道怪怪的,你若不嫌弃,你就拿去用吧?”

桃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瓶浣发的香精怎么也得几两银子,刘良人就这样轻易送给自己,真是天上掉馅饼,可巧还砸在自己脑袋上。

虽然心里想要,嘴上不得不推辞道:“那东西金贵,良人就着自己用吧。”

刘良人换了一副亲热的容颜,笑着说:“说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你不用推辞。”

桃红大喜,早就将之前的恐惧抛到了爪哇国,兴奋地说:“可是真的?”

狂风中,刘良人按着红芙的肩膀说:“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你跟翠儿很熟吗?”

“嗯嗯,我俩住一个屋。”

“关系好吗?”

“好,我俩在一起住了好几年了,没怎么红过脸。”

刘良人意味深长地说:“是这样啊!”

忽然又一声春雷在天边响起,零星的雨滴也渐次密了起来。桃红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这雨说下大就下大,咱们快走几步吧!”

刘良人搂住桃红,像一个姐姐一样搂着桃红。

桃红被刘良人搂在伞下,桃红接连打了几个寒颤。桃红不是身上冷,而是心里冷,因为她脑海里始终晃荡着荷包里那块带着诅咒的黄布。

忽然刘良人问道:“你怎么一直打得瑟呢?”

“我有些怕冷。”

“这荷包你这几天一直戴在身上吗?”

桃红听到这话,一连串停不住的寒颤,嘴上有些哆嗦地说:“天天带着。”

“昨儿和今儿都戴着吗?”

“都带着呢!”

说话间已经走到冬岚堂,将刘良人送到屋里,拿了一瓶茉莉香精,顶着哗哗的春雨,一蹦一跳地踏上回春华台的小路上。

回到自己的小屋,看见翠儿还没有回来,喜滋滋地将香精放好,提着水桶,去厨房取热水。一来一回,翠儿仍旧没有回来。桃红自己舀水洗完了头发,又将茉莉香精滴在水盆中,最后认认真真地浣洗了一遍。拿着干毛巾擦了半天,一遍擦,一遍心里乐开了花“以后再也不用害怕自己头发难闻了,或许王爷在的时候,也能站在跟前伺候。”

想到这里,将洗发的水泼在院子里。看着隔壁屋的灯亮着,美滋滋地拿着茉莉香精,推门进去显摆一下自己的收获。

心满意足地说了有一刻钟,在两个小丫鬟的艳羡中,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屋子里。刚进屋就见翠儿两眼挂泪地坐在灯影里,小心翼翼地将茉莉香精放在木桌子上,走到翠儿跟前,忧心地问:“咋了?哭什么?”

“桃红姐姐,我活不成了。”

“怎么了?忽然说这样丧气的话。”

翠儿一头栽进桃红的怀中,呜呜呀呀地说:“姐姐,你去送刘良人走了之后,娘娘问了芸娘和红芙晌午后的事儿,我……我活不成了。”

“你到底听说了什么?你要急死我啊!”

“周侧妃被刘良人诅咒了。就是用荷包种的巫蛊。”

“你别哭,好好说。没准儿我能帮你理一理。”

翠儿一脸绝望地说:“没用的,她肯定会找我麻烦,今儿姐姐是替了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肯定还会再来找我的。”

“周侧妃怎么被诅咒的,你别哭,好好说。”

“芸娘和红芙说,她们亲眼看见周侧妃被人用荷包诅咒,在院子里拿着大刀杀人,连一刻钟都没有,周侧妃就自行断气了,还是外面来了一个法力高强的癞头和尚,解了周侧妃身上的巫蛊,从鬼门关把周侧妃就回来。还一眼揪出了那个拿着荷包的婆子。”

“然后呢?”

“芸娘说,那婆子被打了个半死,只说荷包是捡的,也说不上是谁做的。”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也不是你做的荷包,对不对?你怕什么?”

“姐姐,刘良人知道我拿了荷包,咱们娘娘又没有被诅咒到,她肯定猜到咱们动了荷包,要不然怎么会来咱们春华台蹭饭,还非要让我送她回去。她是要害我。”

“翠儿,别瞎想了,天上落了雷,是娘娘让红芙送她,她不敢使唤红芙,整个春华台就认识你,所以才让你你送,并不是要害你。”

“姐姐,我先前也没这样想,听了芸娘和红芙说的话之后,心里越想越怕,我活不成了。”

“翠儿,我今儿夺了你的荷包,要是死也是咱俩一块儿死不是,你看荷包戴在我身上,我还去送了她,不是也好好的?她还送了咱俩一瓶茉莉香精,以后咱们洗头就能用上香精了。你问问我头上香不香?可好闻了!”

翠儿忽然大叫起来:“姐姐,荷包呢?”

桃红一脸疑惑地看着翠儿说:“这不挂在我腰上吗?”说完自己低头一看,脸色都僵了。

荷包不见了。

翠儿搂着桃红大哭,“姐姐咱们活不成了,她肯定害怕高僧查出来,所以才把荷包偷走。

桃红实在想不起来,荷包到底什么时候不见的,自己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出殿门之前,自己明明当着刘良人的面儿理了理荷包上的流苏,那时候还好好的挂在自己身上,

桃红越想越害怕,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外面依然是疏风紧雨,就像小鬼催人上路一样,实在是可怕极了。

“她一定是搂着我的时候,趁机撤拽走了。”

翠儿已经绝望地有些发怵,抖动着桃红的身子说:“姐姐,她既然拿回荷包,咱们动了荷包的事儿,她肯定知道了。”

桃红也有些怆然,极恐地怔坐在床边,任由翠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揉搓自己。

“荷包不见了,她肯定不会放过我们,这可怎么办啊?”桃红绝望地自言自语。

第199章 和尚之死

“姐姐,要不咱们去跟娘娘自首,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娘娘?”

“傻妹妹,娘娘又没有被诅咒到,咱们这样红口白牙地去说,万一娘娘找刘良人对质,刘良人矢口否认怎么办?今儿你也看见了,刘良人已经跟娘娘套上近乎了,娘娘能为了咱们两个下人,去跟刘良人翻脸吗?更何况现在荷包也没有了,咱们连指证刘良人的证据都没有。拿什么让娘娘相信啊?”

翠儿大哭道:“姐姐,那可怎么办啊,我活不成了。周侧妃不过就是当众说了刘良人几句,刘良人就狠下心来,用巫蛊咒死周侧妃,我知道刘良人这么大一个秘密,刘良人必定杀了我才能放心。”

桃红心里极度极恐,也哭喊道:“我哪知道怎么办啊?事情怎么会坏到这一步?前几天都还好好的。”

“姐姐,左右都是一个死,不如咱们去找娘娘说清楚,没准儿能捡回一条命。刘良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一个响雷劈在窗口,一下子把桃红劈醒悟,“那日周侧妃当中羞辱了刘良人,接过今日就被刘良人诅咒,差点丢了性命,如果我们不想法儿救自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桃红对翠儿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姐姐,咱们只能找娘娘了,除了娘娘,谁也管不了咱们的事儿啊?”

桃红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拉着翠儿说:“只能这样了,命都是捡回来的,索性咱们去撞一撞,说不定娘娘慈悲,就真的救了咱们。”

“是啊,姐姐,刘良人肯定不会放过我,咱们去找娘娘救命吧。”

二人打定主意,桃红捆好自己的头发,两人趁着一把油伞,来到正殿前,刚到拐角,听到殿内有荣亲王说话声。走到殿门口,小丫鬟拦住二人。

“你俩有事儿吗?”

“我……我的一个荷包拉在殿里了,想过来找找。”

“什么要紧的劳什子,明儿再找吧,这会儿王爷回来了,连芸娘和红芙姑娘都退出来了,你们俩就这样混闯进去,撞坏了王爷和娘娘的好事,你们吃罪的起,我可吃罪不起。”

“好好好,我们明儿再来找。”

二人没有办法,只能回到自己屋子里,等待第二天天亮再想办法。

是夜疏风卷着骤雨,刘良人穿着一身夜色的蓑衣,偷偷地溜到癞头和尚住的房间。

一室乌黑,只听癞头和尚说道:“小娘子,你果然来找洒家了,只是有些晚,洒家跟你说的是一更,现在都三更天了,小娘子要是再不来,洒家就睡着了。”

“臭和尚,少废话,你今儿坏了我的好事儿,你不怕我杀了你。”

夜幕中,癞头和尚一下坐起来,直接将刘良人抓过来,按在炕上,脸贴在刘良人的面前说:“好野的小娘子,洒家今儿当着众人留了你一命,你不仅不谢谢洒家,反倒要洒家的性命,真是好狠心的妹子。”

刘良人一脚踹开癞头和尚,几乎要作呕地说:“敢占姑奶奶的便宜,我看你是活腻了。”

癞头和尚又一身腥臭地凑过来说:“小娘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洒家没有当中揭穿你,你应该拿些酒肉来报答洒家,怎么出手就是拳脚呢?不过不挨这一脚还好,挨了这一脚,洒家浑身都是痒痒的。”

癞头和尚说着手直接伸进了刘良人的两峰之间。顺势想要扑倒刘良人,却被刘良人躲开。

“臭和尚,你敢乱说一个字,我叫你下地狱。”

“佛祖教诲洒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洒家情愿死在小娘子的地狱里。”

“你真想死,我不拦着你,只要你敢出王府一步,定叫你血溅十里。”

癞头和尚哈哈大笑,癫狂地说道:“就凭你?还是在王府边上,养的那几个野汉子的三脚猫功夫?”

黑夜中看不到刘良人的脸色,但是只听到刘良人威胁到:“三脚猫功夫也罢,什么功夫都好,只要能取了你的性命,就行。”

癞头和尚抹黑,碰到了自己没啃完的半只羊腿,索性操在手中,一边啃,一边云淡风轻地说:“洒家今儿刚好路过你们的贼窝,那几个猫崽仔不小心扔骨头砸到了洒家的脑袋,洒家一时羞恼,拳头重了些,竟把他们全部打死了,要不是害怕躲官司,洒家能赖在王府里不走吗?”

一阵裙钗的‘叮铃’之声,刘良人切切地问道:“三个人全打死了。”

“一个不剩,统统打死了。”

黑暗中只听见癞头和尚吧唧嘴的声音,和窗外的雷鸣和雨声,除此之外,听不到癞头和尚的任何回复。

又是一阵裙钗叮铃,癞头和尚大喊道:“小娘子,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忽然贴住洒家了。”

一阵野猫叫春一样的声音说道:“高僧,你踢得奴家好疼呢!”

“你站在那里别动,有什么话直接问,别忘洒家身上贴。”

“高僧,你刚才不是压着奴家的身子吗?奴家想通了,想给你,你这会儿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洒家那是逗你玩儿呢,你别忘了,洒家是佛门子弟。”

“高僧,你就别委屈着自己了,酒戒肉戒你都破了,还差一个色戒吗?”刘良人说完又是一阵裙钗叮铃之声。

“哎呦,臭和尚,你又踢到我了。”刘良人同一句话,前半句还是用仇恨的口气,到了后半句就又变成撒娇发嗲的语调。

“你怎么不喊洒家高僧了?说了让你别忘这边来,你听不懂洒家的话吗?”

“好狠心的和尚,既然受不住戒规,索*家好好陪陪你。”

“滚开,洒家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间。怎能让一个绣楼的歌妓脏了身子。”

“高僧果然神通广大,连奴家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想必是有备而来,名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是哪路的和尚,为什么来坏我的好事?”

“洒家生平没有别的长处,就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年你们一伙人里通外合,谋害了沈家庄的大爷,卷了沈家的整副家业,这才过去了三年,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从杭州跟到京城,你倒是下了死心!开个价吧,沈家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加倍给你。”

“烂货,你勾引沈家大爷,沈家大爷为你赎身,不嫌弃你是个歌妓,依然娶你进门,没想到你勾结外面的野男人,合谋暗害了沈大爷。”

“是不是那个老女人花钱雇你的?你开个价吧,我绝不还口。”

“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洒家跟了你三年,一路打听,没想要你摇身一变,竟然进宫当了宫女,好不容易把你熬出来了,想花几个钱收买洒家,没门儿!留着你这样的祸害,说不定还有多少冤死鬼不明不白地枉送了性命,洒家不为银子,定要结果了你的性命。”

“你既然知道我的事儿,那也就知道我当年红遍杭州城,这么好的身子,你不想试试吗?”刘良人莺莺燕燕地说着,水乳胶一样粘在癞头和尚的身上,不由分说地用自己的山峰压制住癞头和尚干涸的大地。

“都这样了,还死撑着呢?都是男人,奴家知道怎么让你快活。”刘良人在黑暗中用自己的胸器制服了癞头和尚。

“烂货,洒家是佛门弟子,不能……为了你……破了……色……戒……”

“冤家,少说两句吧,等会儿雨停了,想喊都喊不出来了。趁着这会儿雨大雷也大,咱们快一些。”

“小娘子……不……不要……”

“冤家,不要什么?你说清楚一些?”刘良人跌宕起伏之间,袅袅地问道。

“……”屋外雨大风大雷声更大。

“到底不要什么?你说清楚一些,奴家听不到……”刘良人一直再等癞头和尚的回答。

一阵阵欢悦地冲击之后,癞头和尚呢喃地说:“不要……冤家!洒家叫你不要——停!”

闪电雷鸣轰炸着伤痕累累的大地,春雨也浸润着干涸的大地,京城的难民营中,一个垂死老者,颤颤巍巍地从怀中缓慢摸出一只明黄流苏的九龙玉佩,回光返照之间,半伸着手,使出自己浑身的力量张开嘴,呜呜呀呀地说:“给我一个馒……头,给我一个馒头……”老者举着玉佩一直不停地喃喃自语,忽然胳膊一松,玉佩掉在地上。

清脆的碎玉声引来一个硕大的春雷。草棚上的漏雨洗刷着老者枯皱的皮肉,老者全身只剩下一张人皮包着一副老骨头。

一个闪电划过天空,瞬间将老者的脸照得分明。枯瘦的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着像水滴一样的小水泡。老者红脏的脸早已被雨水洗的青紫,那些细细密密的水滴,实际上不是雨滴,而是席卷京城的‘赤面疱疹’。

九龙玉佩已经碎裂在地上,然而流苏上的丝线却被老者粗糙的手挂出一丝脱线,弯弯绕绕的粘在稻草之上,缠在老者枯瘦手指的之间。

一场大雨,将原本还可以再苟延残喘几天的将死之人,推上了万劫不复的黄泉路。然而雨后的闷热,卷着这些死尸上的‘赤面疱疹’在京城中疯狂流窜。

第200章 刘氏小产

一场春雨,天地万物复苏,京城中所有的人一夜之间都换上了单衣。阳光和暖的街市中,一阵急速的马蹄,驶过一群穿着破棉烂袄的乞丐,马蹄溅起的尘土,掀翻摇摇欲坠的病体。

“滚开,快滚开……福州大捷,八百里加急,福州大捷……”

永安十年春夏交接之际,福州大捷的八百里加急,并着京中瘟疫的疫情,一起呈送到紫宸殿东暖阁。

太医院的鱼池边,两个德高望重的太医,焦头烂额捧着一盒鱼食,小心翼翼地说着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话。

“院判,还是先禀告太后一声吧。”

“潘大人,你我如今只是猜测,尚未断定,这样冒冒失失地跟太后说,万一虚惊一场,这干系你我吃罪的起吗?”

“院判,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是六成还是有的,下官看皇上的脉象八九不离十啊!”

“说来也奇怪,宫中那个染病的小太监早就拉到左家庄化人场烧过了,他身边的人都没事儿,他更是从来没有进过紫宸殿,怎么会传染给皇上?外面虽说凶险,好在宫中日日熏醋烧艾,应该是不妨事的。”

“院判,皇上的低烧已经反复了两次,脸上渐次开始潮红,出疹子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儿了,咱们这样瞒着,到时候太后治咱们一个玩忽职守,那可怎么办啊?”

“老夫只是觉得蹊跷,皇上天天呆在深宫里,怎么会沾上外面的瘟疫?万一是个乌龙,拿皇上龙体做文章,别人会指责危言耸听,老夫这院判也就做到头了。”

“院判大人,您不是也把过脉了,是真是假,您心里应该明白才是。”

院判看潘大人眼中闪出一丝鄙薄的目光,抓了一把鱼食,缓缓地洒进鱼池里,四散了的鱼群又再次蜂拥过来。

“潘大人,你以为老夫真的担心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吗?不是!正是因为心里太清楚了,才有些惶恐,老夫已经一天一夜合不上眼了。你说万一皇上真的沾染上瘟疫,就必须将皇上隔离起来,现在朝局这样晦暗,万一有人趁火打劫,兴风作浪,你我就是助纣为虐的千古罪人了。”

潘大人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刚才的疑惑。看着嗷嗷待哺的鱼群,索性将自己手里的鱼食全部洒进鱼池中。

“大人,何尝不是如此。这件事儿昨晚上扎在我的心里整整一夜。我也是担心的坐卧难安。为今之计,不如先跟荣亲王通通气,万一真的是咱们说的那样,有荣亲王在,也能帮我们周旋一下。”

“这是个好主意,咱们这就去找荣亲王。”

宫中暗潮涌动,一场匪夷所思的离奇命案发生在荣亲王府。癞头和尚暴毙在前院儿的一间厢房里。死相十分惨烈污秽。

据几个收殓的活计说‘癞头和尚光着下半截身子,脖子上被捅得稀烂,一根做工粗糙的青铜簪子,直接插在癞头和尚的舌头上。’

与此同时,春华台一个叫桃红的宫女一夜之间,疯癫无状,大早上穿着中衣跑出春华台,在王府里大吵大闹。

更不可思议地是:那根扎死癞头和尚的青铜簪子,经丫鬟们确认是桃红平日里常戴在头上的饰物,就在昨天,春华台十几个小丫鬟还亲眼看见,桃红带着这根簪子前前后后地跑了一天。

王府门房里,一个积年地仵作,拍着胸口说:“这癞头和尚是*之际,被女方用簪子刺中要害,所以丢了性命。”

“好了,这件事儿出去不准漏出一个字儿。”

“李妈妈,这件事儿草民知道轻重,事关王府声名,草民在外面不会多说一个字儿。”

“去账房领银子吧。”

“谢谢妈妈。”

送走仵作,李氏看着盘中的青铜簪子,叫了心腹婆子,捧着簪子悄悄地去各院里打听。

没想到大厨房上的一个婆子,直接认出了青铜簪子的主人,正是春华台里的桃红。那日桃红在厨房拉了冯家陪房,自己抬眼看了一下,当时红芙戴的就是这根簪子。李妈妈大惊,前几日自己刚刚嘉奖过这个小丫鬟。依稀记得当时桃红头上似乎就是这跟簪子。

一炷香的功夫,心腹婆子就悄悄从春华台中,确认了这件事情百:分之百是桃红的簪子!

更加诡异的是,桃红疯了,穿着中衣在各院里乱窜,冲撞了冬岚堂的刘良人,现被刘良人锁在柴房里。等候娘娘和李妈妈的发落。

一时间,李妈妈也理不清楚这里面的蹊跷。百思不得其解之中,秋香殿的侍女过来通报:“周侧妃已经醒了,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让人去找刘良人算账。”

李氏顾不上研究癞头和尚和桃红,急匆匆地赶到秋香殿。

“贱蹄子,你吃了狼心豹子胆敢给我下巫蛊。”周氏披着一件大氅,盛气凌人地站在殿前的台阶上。指着青石板上跪着的刘良人。

刘良人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姐姐,您昨天拿着长刀到处砍人,所有人都不敢过来拦住您,是妹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姐姐的刀下,拦住姐姐,这才没有种下大祸。姐姐昏迷,妹妹在您身边伺候了整整一天,您身边的奶妈是一清二楚的啊。”说完紧接着冲着奶妈哭诉:“妈妈,昨儿您是亲眼瞧见的。王府这么多女眷,只有我,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来秋香殿救姐姐。”

“放屁!贱人,糊弄鬼去吧!昨儿你当着众人的面儿,威胁我。”

“小姐,您昨天神智不清,是刘良人过来帮着咱们拦住了小姐,她说的话,句句属实。”

刘良人从帕子中露出两只眼睛,确认过表情之后,嚎啕大哭地喊道:“姐姐,妹妹是真心真意想要结交姐姐,奈何姐姐总是对妹妹心存偏见。”

“你糊弄别人,糊弄不了我,昨儿被小鬼们锁走的时候,要不是一个癞头和尚救我,我这会儿恐怕早就被阎王爷打入十八层地狱了。你不是说要我‘万劫不复’吗?你今儿当着众人再说一次啊!”

那日王府家宴,周氏当众侮辱刘良人,刘良人怀恨在心,早就存了弄死周氏的决心。刘良人原本十拿九稳地要整死周氏,所以昨日故意用了巫蛊,让周氏知道是自己下蛊做法,眼看周氏已经死翘翘,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癞头和尚,坏了整处好戏。

“姐姐,您昨儿真的糊涂了,妹妹真的没有说这样的话,昨儿不光奶妈在场,秋香殿所有的丫鬟都在场。还有……还有春华台的两个陪嫁也都在。这些人都可以为奴家作证啊!再退一步说,如果妹妹真的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早就被众人处置了,还能站在姐姐面前为自己辩白吗?”刘良人声泪俱下,自己说完还不忘拉上奶妈作证,“妈妈,您是姐姐的奶妈,您说的话姐姐肯定相信,您告诉姐姐,妹妹真的是冤枉的。”

“贱人,我不跟你废话,我原本就看不上你这妖妖佻佻的做派,既然你敢黑心害我,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小姐,不可啊,刘良人说的句句属实,奴家昨儿就在小姐身边,刘良人自始至终都没说过小姐嘴里的话,相反,还帮着奴家救治小姐。”

“是啊,姐姐,别人都怕姐姐拿刀砍伤自己,只有妹妹不害怕,拼了性命,救护姐姐。妹妹这样周全姐姐,为了姐姐,姐姐怎么不明白呢?想必是姐姐昨天昏迷,记糊涂了?妹妹不怕挨几下板子,只是昨儿一家老小都在场见证,妹妹挨板子事小,坏了姐姐贤良的名声事大,还请姐姐三思而后行。”

“贱人闭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昨儿你亲口对我说,让我下地狱,万劫不复。此仇不报,我就不叫周玉蔻!来人,打死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妖艳贱货!”

“姐姐,你可不敢糊涂啊!奴家虽说是个没有名分的良人,但是也是王府的人,姐姐执意如此,那是要闯祸的。”

“呸,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你原本就是宫里最低贱的宫女,我打死你,也就象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哥哥是当朝兵部尚书,我嫂嫂是先帝的妹妹,寿阳三公主,长嫂无子无女,将我从小养在膝下,视如己出。我就不信我一个朝廷亲封的湘南县主,还不能做主要了你的贱命。来人!往死里打,本宫也要亲眼看着这贱货在本宫眼前断气。”

奶妈大慌,赶紧拦住周氏,死命劝道:“小姐,昨儿你是糊涂了,刘良人并无说这样的话。”

刘良人几乎哭死在阶前的青石板路上,瘫软着身子说:“姐姐,您不能屈打成招啊!”

周氏根本不理会刘良人的哀求,横眉对着一众小厮喊道:“还愣着做什么,打死她,出了人命官司有我。天塌下来我给你们顶着。”

小厮们不敢得罪周氏,将刘良人绑在条凳上准备棒打。刘良人见服软求饶已无效果,不得不伸着脖子说:“姐姐,打狗还得看主人,奴家是王爷的良人。”

“你敢拿王爷压我,那日你那般勾引王爷,王爷不是也没搭理你,我跟王爷从小一起长大,我不信王爷会为了你,来责难我。更何况你们四个人为什么来的王府你打量我不知道吗?你们也就是个摆设,少吓唬我!”

刘良人被五花大绑在条凳上,听到这话,高声喊道:“姐姐,奴家是王爷的良人啊!”

周氏忽然脸一歪,厉色问道:“你把话说清楚。”

刘良人状若死厥一般说道:“奴家不是摆设,奴家跟王爷有过夫妻之实,不信姐姐问问李妈妈,还有管家,家里的行事录里记得有,姐姐也可以去查。”

奶妈更是大惊,赶紧凑在周氏耳朵边说:“既然和王爷有了夫妻之实,小姐就更不能棒打她了,她眼下是良人,但是已经是侍妾之实了,虽然没有在宫中备案,但是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侍妾虽小,也是朝廷命妇。小姐三思啊!”

“你们不要为了这个贱人多费唇舌,她就是朝廷的诰命,我今儿也要她去死。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碎骨头的板子,一下一下重重地落在刘良人的臀上和腰间。十几下之后,刘良人的下裙忽然涌出一串血红的印子。刘良人已经昏死过去。

“侧妃,她出血了!”一个小厮赶紧禀报。

“打死她,出些血有什么要紧。”

“侧妃,这血印有些蹊跷。”

“打,给我接着打。”

奶妈赶紧跑过去一看,刘良人两腿之间,两条红红的血印,赫然沾在洁白的中衣之上。奶妈大约看明白了出血的原由,惊得大哭起来:“小姐,赶紧住手吧,咱们怕是闯祸了。”

“妈妈,不要给这个贱货求情,她敢害我,我就敢杀了她。”

奶妈泣不成声地拦住周氏说:“小姐,不敢再打了。咱们闯祸了,闯祸了。”

周氏依然是盛怒不止,“妈妈,出了事儿,我一个人担当。”

“小姐,她恐怕是小产了……”

第201章 遮掩真相

“什么?小产?”

“小姐,八成是小产了,那血流的样子,八成是肚子里的孩子掉了。”

莫名的惊恐涌进周氏的双瞳,“都没听说她怀孕,怎么会小产了?”

“小姐,她都说了,和王爷有些肌肤之实,肯定是小产了,咱们闯祸了……”

“妈妈,赶快回家叫嫂嫂,赶紧让嫂嫂来救玉蔻!”

“小姐……咱们闯大祸了,公主来了也救不了咱们啊!”

“让嫂嫂去找太后求情,我去跟王爷赔罪。”

奶妈搂着周氏,两人几乎哭瘫在地上,两个小丫鬟飞快从秋香殿跑出去,一个去找李氏,一个去马房叫了一辆马车,快马加鞭地飞往尚书周家。

一盏茶的时间,李氏慌慌张张地进了秋香殿的小院,只见周氏瘫坐在门框上,刘良人五花大绑的捆在条凳上,下身的血顺着衣裙,在地上滴了一大片。

李氏旋即明白了经纬,赶紧冲外面说:“去请大夫,快去。”

来不及跟周氏对质,李氏带着众人将刘良人抬进冬岚堂的屋子里。大夫急急地搭了脉,垂头丧气地摇摇头,无奈地说:“不中用了,从脉象上看已经没有喜脉的症候了。”

李氏痛心疾首,殷切地说:“大夫您再想想办法吧!”

“妈妈,不中用就是不中用了,贵人地脉象中已经毫无喜脉征兆了。”

李氏眼里几乎要沁出血,悲怆到:“算着日子大约得有四个月了,怎么之前没有一点征兆。”

大夫疑惑地问:“四个月?不可能啊!我看这贵人的脉象不像是四个月的。”

“应该是四个月了。”李氏幽幽地说。

大夫不敢再胡说下去,只能胡乱地将自己没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从秋香殿跟过来的小丫鬟,警觉地听到这句话,暗暗地记在心里。

刘良人拖着微弱的身子,抬起头,替自己辩解道:“妈妈,我确实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只是奴家刚和王爷有了夫妻之实,转眼王爷就遇见了娘娘,两人情投意合,我就不敢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嫡妃尚未进门,小妾就生了孩子,万一娘娘吃心‘长子不是嫡子’,万一反悔和王爷的婚事,那我就是下地狱也不安心啊!”

刘良人说得声泪俱下,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只有大夫面有疑惑地看着刘良人。

“既然是这样,也是我的疏忽,这段时间委屈你了。王爷大婚我忙得昏天暗地,没有周全到你的身子,王府不会亏待你的。”

刘良人自己用孱弱的身体,替周氏求饶道:“妈妈,我怀孕这件事儿,跟谁都没有说过,周姐姐也是瞒得死死的,孩子纵然没了可惜,还请妈妈帮我做主啊。”

李氏还没有开口,一个狠厉的声音,从帘子外面响起。

“侧妃做错了事儿,自然是本主教导不善,用不着你假惺惺地煽风点火。”

李氏听出了声音的主人,赶紧出门跪地迎接道:“不知寿阳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公主恕罪。”

刘良人没想到一枪撞在枪口上,赶紧瘫死在床上,装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李妈妈,侧妃昨儿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你竟然瞒得死死地,本主也是刚刚知道。”寿阳公主深知周氏已经犯下滔天大祸,所以避重就轻,先发制人。

李氏不卑不吭地说:“公主怪罪,奴才不敢辩白。奴才一时错了主意,以为侧妃已经转危为安,就没敢惊动公主的大驾。”

“胡说,侧妃被人下了巫蛊这样的事情,若不弄清楚,别人还以为我们尚书府要垮了台,连自己家的嫡小姐都护不住了!”

“公主息怒,奴才这次办事不利,奴才失职。”

“不是本主怪你,本主一生不能生养,只把侧妃当作自己闺女,也是本主娇惯了些,所以侧妃比寻常姑娘总是任性刚烈一些。”

“公主将侧妃教导得十分出色,连奴才也总是私底下感慨‘侧妃端庄大方,正值婀娜’,正是皇家贵女的风范。”

寿阳长公主见气氛有些缓和,也慢声说道:“你若昨天告诉本主,也不至于酿出今天的大祸。侧妃年纪还小,没经历过人事,只一味的嫉恶如仇,奶妈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流产的孩子,为难侧妃,跟本主过不去吧?本宫今儿已经来了顺便把诅咒侧妃的事情一并弄清楚吧。”

李氏早就猜到寿阳公主会在这里等着自己开口,正了一下颜色说:“去把那个叫桃红的丫鬟带过来,再叫今儿指认过的丫鬟统统来冬岚堂。”

“李妈妈,现成的凶手就躺在床上,李妈妈大费周章叫别人过来作甚?”

“公主,这事情另有隐情,诅咒公主的不是刘良人,而是一个叫桃红的丫鬟。”

寿阳公主大惊,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周侧妃误使刘良人流产的事,就得另当别论。

刘良人躺在床上,听到李氏嘴里这番话,终于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昨夜一晚上连夜奔走,精心布局,总算是把自己身上的疑窦,洗刷得干干净净。

“什么?不是她?”寿阳公主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氏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错不了的。一切是叫桃红的小丫鬟做的。”

大约一刻钟之后,只见桃红被五花大绑带进冬岚堂院内,见人就疯疯颠颠地说:“你闻闻我身上可香了,你闻闻,我以后也能在王爷身边伺候了。”

桃红一进院子,李妈妈就看见桃红中衣的系绳上绑着一个精致的荷包,跟昨日秋香殿里见到的一模一样,冲着自己心腹说:“把那个荷包解下来。”

奶妈的心腹,走到桃红身边,准备解那个荷包,被桃红一下子用头撞翻在地。

几个侍女一拥而上,将桃红按在地上,解下那个荷包。

院子里已经乱作一团,桃红口中大喊:“还我的荷包,这是我的荷包。”

李氏心中更加笃定,这一切估计都是桃红所为。昨日那个荷包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跟桃红牵扯上,但是杀死和尚的凶器,正是桃红的簪子。如今这个荷包又是第二个证据。

刘良人躺在屋内的床上,嘴角挤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心里幽幽地说:“如此也是天衣无缝了,也不枉自己在晨风里等了一个时辰,把这荷包顺理成章地交到桃红手上。”又是一个无声的冷笑之后,刘良人冷邪地在心里说:“桃红姑娘,你可千万别怨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的命只有一回。就先借你的命替我死一趟。黄泉路是早晚的事儿,你替我死,我也不亏待你。你在阳间不过是个丫鬟,往后我多多得烧钱给你,让你在阴间也过一过富贵风光的日子。省得你在阳间受苦。”

院子外面,寿阳公主脸色难堪地问道:“这是什么?”

“公主,昨日侧妃就是被这个小丫鬟用荷包下了巫蛊,所以差点丢了性命。”

寿阳公主,早就听了传话小丫鬟的话,对昨天的巫蛊已经有所了解。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氏。

李氏转身对自己的心腹说:“剪开,给公主看看。”

心腹拿着一个开线刀,一刀一刀地挑开荷包。桃红被众人按在地上,死命地喊:“这是我的荷包,你们不能毁了我的荷包。”

寿阳长公主脸色愈加难看,两弯峨眉已经皱成一条曲线。“果然是这个小丫鬟做的好事!”

心腹以为肯定还是周侧妃的生辰八字,没想到,打开一看,黄布上的字,直接将她吓得一个趔趄,蹲在地上。

寿阳公主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李氏快步走过去,扯过荷包一看,居然是正妃娘娘的生辰八字。也惊得一下,死死将黄布攥在手中。

“拿过来,叫本主瞧瞧。”

李氏无法,只能将黄布递给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摊开一看,脸色大变,上面赫然写着‘师婉莹’三个大字,这‘师婉莹’正是王爷的正妃。

如此一来,也算是真相大白,这小丫头肯定是妒忌两位主子,所以才狠心用巫蛊诅咒。

寿阳公主,将黄布递给李氏,幽幽地说:“王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李妈妈难辞其咎。”

李氏怎能不知?赶忙让人端了炭盆,当着众人将荷包和黄布统统扔进炭盆。

“公主,奴才失职,让侧妃受委屈,奴才愿意领受公主责罚。”

寿阳长公主神情一松,嘴上还未开口,李氏紧接着说:“侧妃无缘无故,殴打良人刘氏,致使刘氏腹中胎儿滑落,也是不争事实。”

“妈妈,侧妃一时错了主意,才酿下大祸,本主定会严加管教。”

“公主此言差矣,侧妃若是养在公主膝下,奴才当然不敢过问。如今侧妃已经嫁入王府为侧妃,公主也不能干涉我们王府的家事。”

“妈妈准备怎么处罚侧妃?”

“奴才不敢惩罚侧妃,只能如实禀告太后,王爷和娘娘,让三位主子明断。”

寿阳公主脸色和缓下来,跨到李氏面前,低声说道:“如今太后和王爷为了南边儿的内乱还有京城里的瘟疫,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朝廷大事儿尚且周旋不过来。家事就是小事儿,不若妈妈自己做主,稍稍惩戒一下侧妃,略略遮掩一下,这事儿这就过去了。至多多赏刘氏一些金银体面,不让白让她受这些皮肉之苦。”寿阳公主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这小丫鬟连娘娘都诅咒上了,若是惊动了娘娘,到时候师家再横插一杠,妈妈吃得消吗?”

李氏有些为难,这些利害关系她已经在心里转了好几遍了。看着寿阳公主,只是闷声不说话。

“依本主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家和和美美的,这才是王府的体面不是?”

李妈妈早有此意,只是流产这样大的事情,必须去宫中报备,刘氏已经开怀,再顶着良人的名分,着实说不过去。

“既然公主替奴才想了这条路,奴才也不能不这么办,宫中太后那边不能不说,至于怎么说太后不生气,奴才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还希望公主能助奴才一臂之力。”

寿阳公主总算听到了一句称心如意的话,赶紧回答道:“妈妈放心,妈妈这也是为了侧妃的周全,本主必定不遗余力。”

“至于刘氏,事已至此,名分是不能再耽搁了,奴才会请示太后,赏她一个侍妾的位份,毕竟她为王爷怀了一次,没有功劳有苦劳。”

“这个是妈妈分内之事,本主就不多干涉,既然事已至此,本主就按照约定,这几日去太后宫中替侧妃请罪。剩下的事情,就请妈妈多担待一些。”

“公主慢走,公主辛苦。”

第202章 赤脚医生

寿阳长公主离开冬岚堂,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不打招呼,直接去了秋香殿。远远看到寿阳公主,周氏就扑上去,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嫂嫂,那个贱人要弄死我,嫂嫂,玉蔻好害怕啊!”

寿阳公主心中十分心疼,但是也不得不告知周氏:“害你的人不是刘氏,是一个叫桃红的宫女。”

周氏抬头看自己嫂嫂,举着右手发誓说:“嫂嫂,玉蔻若是撒谎不得好死!害我的人千真万确是刘氏,我是被下了巫蛊,所以能看到她的阴毒一面,嫂嫂若不想想办法,她肯定还会害我。”

周氏从小就耿直正派,绝对不会撒谎欺骗,看着自己亲自养大的孩子,寿阳公主有些迟疑,“玉蔻,她流产了,怀得是王爷的孩子。”

“嫂嫂,这个贱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她会巫蛊术语,我昨儿亲眼看见的。”

寿阳公主大惊,抓住周氏的肩膀说:“玉蔻这话当真?”

“嫂嫂,玉蔻从小到大,从未说过一个谎字,昨儿她当着众人对玉蔻说叫玉蔻‘不得好死,万劫不复’我是中了巫蛊,所以听得真切,看得真切。”

寿阳公主脸上涌出一层不可名状地起色,咬着自己的嘴唇,看着周氏惊恐的表情,心里思量着对策。

“主子,奴才刚才跟着过去,那个大夫似乎对刘氏的胎象有些疑惑。”周氏的陪嫁一个丫鬟说道。

“芬儿,你实话实说,若是真有人敢欺负到咱们尚书府的头上,本主叫他们万世不得超生!”

“主子,那个大夫分明是说刘氏毫无喜脉征兆,李妈妈误听成已经流产的事实。大夫也是不想卷进王府的家事,故而含糊其辞。”

寿阳公主已经开始发怒,正色道:“果真如此,这刘氏也是活到头了。”

“嫂嫂,下巫蛊的人,肯定是她。是癞头和尚救了我,癞头和尚当时也跟我说就是刘氏害死我的,去找那个癞头和尚对质就行了。”

“小姐,癞头和尚今天早上已经死了。就是瞒着咱们。”李氏抬走刘良人之后,奶妈去癞头和尚的住处,找癞头和尚作证,结果得知这一消息。

“嫂嫂,昨日癞头和尚救了玉蔻,一夜之间就遭人灭口,这就说明玉蔻说昨天看到那一幕是真的。”

“怪不得,奴才总以为是小姐昨日糊涂,出现了幻影,把整个事情串起来一想,这刘氏还真有些蹊跷。”奶妈说道。

寿阳公主一个眼神,奶妈就接着说:“昨儿是刘氏那个贱人说捆住小姐的手脚,结果刚捆住,小姐就断了气,还好癞头和尚及时过来,救了小姐一命。”

“没错,嫂嫂,我昨儿死命地挣扎,两个小鬼就咱在贱人身后,我是活人,小鬼们勾不走我的魂魄,但是被捆了手脚,两个小鬼直接用勾魂绳索就把我套走了。”

寿阳公主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那个大夫,事不宜迟,若是让贱人先下手为强,事情就永无反转的余地。

想到这里,寿阳公主说:“嫂嫂回家,立马回去请一个得道高僧过来给你开光祝祷,再让高僧写几个灵验的护身符,想必也能驱邪避祸。也怪嫂嫂没有想到这一层,若是早早给你预备一些辟邪的荷包,玉蔻也不至于受这些委屈。”

周氏撒娇地扑在寿阳公主怀里,呜呜耶耶地哭泣。

寿阳公主略停了一会儿,对周氏说:“这件事儿,不能漏出去半个字。”说完环视了奶妈和小丫鬟一眼。

奶妈说:“公主不必交代,奴才也知道规矩。”

“芬儿氏周家的家生奴,必定不会做背叛主子的事情。”

“好,你们好生护着小姐。本主得去办件重要的事情。”

寿阳公主离开秋香殿,命令长史去打听大夫的住址。一柱香的功夫,长史回来说:“这大夫就在街口开了一个医馆。”

寿阳公主的车架,浩浩荡荡地来到医馆,大夫见这样气势磅礴的病人,赶紧出堂迎接。寿阳公主进了医馆,开门见山地说:“本主是先帝的嫡亲妹妹,寿阳长公主。”

大夫早就吓得跪在地上,脑袋捣蒜一样,在地板上不停地磕头,“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什么吩咐,草民愿听公主差遣。”

寿阳公主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幽幽地说:“差遣刚好有一件,你若敢说半个谎字,本主一个指头,能捏死你全家。”

大夫仍旧捣蒜一般磕头说道:“敬听公主差遣,若有一个谎字,任凭公主处置。”

寿阳公主和缓地说:“识时务,起来说话吧!”

大夫战战兢兢地起身,垂首顿足地立在寿阳公主面前。

“今儿王府那个小产的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大夫一听,果然是这件事情,看着寿阳公主说:“不瞒公主,草民医术不精,比不得宫中的杏林高手,但是草民家里九代行医,如果连喜脉都号错,那真是丢了祖宗的脸,砸了自家的招牌。”

寿阳公主瞪着眼睛,这一幕竟然是真的,不由得咬着嘴唇说道:“说仔细一些。”

“那草民就实话实说了。今儿草民接到王府的传唤,慌慌张张赶到王府,被王府小厮带到内院儿,见了那女人下身大出血的样子,起初也以为是流产,号了脉之后草民敢断定那女人根本没有身孕!”

寿阳公主脸上露出一些喜色,继续问道:“听府里的丫鬟说,是你说贱人流产了。”

大夫慌忙摆手说道:“公主,草民一进院子,那个管事儿的老妇人就一直叮嘱想办法救孩子,草民也是一边号脉,一边着急啊!草民并没有说那位妇人怀孕,草民只是说‘现在已经号不出喜脉的症候了’这也是实情啊!”

寿阳公主满意地点头,冷笑一声:“本主知道你没有撒谎,撒谎的人也该下地狱了,没想到竟有人敢欺负到本主的头上。”

大夫不敢插嘴,垂手立在一边。

寿阳公主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问道:“那她下面流血是怎么回事啊?”

大夫也不遮掩,直接脱口而出,说道:“草民就等公主问,公主若是不问,草民还真不敢胡说八道。”

“你说!”

“那妇人虽然用了香粉遮盖,可是草民还是一下就问出来妇人的中衣上沾的是猪血。”

寿阳公主狠厉地看了大夫一眼,幽幽地说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大夫自嘲一笑,无奈地说:“我们虽然世代行医,但是京城大多是权贵,有了小病小痛,家里都有成药保养,就算有了大症候,有权的去宫里借个太医,太医们也乐得有些外快。有钱的找些有名气的大大夫,我们这间小小的医馆只能救救那些平头百姓。”大夫又是一串自嘲的尴尬笑容,接着说道:“有时候为了养家糊口,也给牲口开个方子,弄些要什么的。”

寿阳公主紧绷的脸上忽然蹦出一连串笑声:“感情你还兼着兽医?”

大夫摇摇头,难为情地说:“辱没祖宗啊,实在是没脸说出口,真丢人。王府若不是着急请医,也不会把我拉去。”

寿阳公主翻着手边大夫写的医卷,大方地安慰道:“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你的运气来了。”

大夫眼中闪出夺人地光芒,不可思议地说:“公主您的意思是?”

“兵部尚书府,尚缺一名府医,月俸十两,不知你愿不愿意前往?”

大夫跪地俯首拜谢说道:“若是公主日后需要草民指证,草民定会效犬马之劳,尚书府医才济济,公主不必可怜草民。”

寿阳公主,朗然一笑,用十分欣赏地口气说:“你既然快人快语,本主也就实不相瞒,你在这里呆着,恐怕有性命之忧,去尚书府,或许能保你周全。”

大夫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再拜道:“草民明白公主的好意,多谢公主周全。命若该绝,纵然躲在尚书府,也会失足毙命,命若不该绝,纵然有狼子野心之人,也不能动浩然正气分毫!”

“好,没想到本主今天竟遇到了一个埋没的人才。”

“多谢公主夸赞,草民实不敢当。”

“你既然不要本主可怜你,本主也不瞒你,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去尚书府?你若愿意,收拾停当,明儿就上任,你若不愿意,就当本主什么也没说!”

“草民愿意!”

寿阳公主悦然大笑,问道:“你方才还不愿意,为什么此刻又愿意了?”

“实不相瞒,若是公主可怜草民,草民绝不去尚书府苟且偷生,但是公主欣赏草民,草民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有意思?你怎么看出本主的心思?”

“草民是大夫,望闻问切,‘望’字为首,草民虽然一介赤脚医生,还是有些心得。”

“很好,你快人快语,本主也告诉你,本主与尚书,现在正缺一个得利的心腹大夫,你若不嫌弃,年俸白银一千两,从今往后,你就是尚书府首席府医。”

“常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草民一肚子医识学问,时运不济,到了举家食粥的窘困境地。草民也是时来运转。公主若不嫌弃草民这个赤脚医生,草民愿为公主用尽毕生所学。照护公主和尚书一世贵体康健。”

“一言为定,本主先走,你自己速速和家人收拾停当之后,去尚书府找管家就成。”

第203章 赏金灭口

寿阳公主的车架,前脚离开医馆。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三个彪形大汉杀气腾腾地闯进医馆。

“你们要做什么?”大夫收拾着自己的医书,冷不丁看见这些大汉,吓得倒退一步。

“取你的性命。”为首的大汉,干脆利索。

“咱们素不相识,你们找错人了。”

“一个时辰取了你的脑袋,就能领一千两赏银,黑道上刚刚放出来的风。”

“我是兵部尚书府的人,你们不怕得罪尚书和公主?”

“这就更错不了了!金主这一千两,就是我们哥仨的了。”

“且慢,你们若要银子,我可以让公主给你们。”

“没用,道上的金主下的是天涯追杀令,你打发了我们,还会有别人来索你的命,天涯海角,你都逃不掉的。”

“你们金主是不是个女的?”

“我们只认银子,不认人,不管金主是男是女,”

“大哥,别废话,待会儿,其他赏金猎人踅摸过来,这一千两银子就飞走了。”

“兄弟,对不住了!你别怪我们,我们也是出来混饭吃的。要怪只能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一眨眼的功夫,三位彪形大汉刺死大夫,一溜烟儿从后门逃走。

待到晚饭十分,大夫的内人见丈夫迟迟不回家,慌慌张张跑到医馆,看到躺在血泊中的丈夫,身子早已冰凉发紫。

寿阳公主知道这件事,已经是第二日黄昏。这天晌午,管家迟迟等不来大夫,便和长史一起去亲迎,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寿阳公主砸了手里的茶杯,派长史务必调查清楚这个刘良人的底细。盛怒之下,想到周氏在王府的安危,赶紧让管家找一个道行高深的神婆,扮作侍女,好说歹说,送进王府,侍奉在周氏身边。

话说太医院的院判和潘大夫两人,骑着快马飞奔到王府,看见管家急匆匆地领着一个仵作进府,拦下管家,得知王爷已经进宫。由于府里有命案发生,管家也没有多问太医登门找王爷的理由。

双方各自散去,院判和潘大夫两人嘀咕:莫不是走岔道了?咱们追到王府,结果王爷却进宫了?

慌慌张张进宫再次确认得知,荣亲王昨儿傍晚出宫之后,再也没进来过。再三叮嘱宫口的侍卫,若是王爷进宫务必拦下。

两位太医再一次站在鱼池边,望着夕阳西下,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

……

别人的新婚燕尔,自是说不尽的甜蜜温存,你侬我侬。而婉莹与荣亲王的新婚,夹着国事,总是显得甜蜜有余,温存不够。荣亲王时不时地被连夜喊走,婉莹知道必定是宫中有了要紧的事情才这样匆忙。每每总是披着大氅,靠着一盏红烛的灯影,或是想着两人恩爱的场景,笑一笑;或是看着洞房空空,泪一泪。

荣亲王也是觉得抱歉,这几日福建捷报传来,荣亲王心中的担忧卸下一重。这日早早从宫中回府,看着西窗下,独自落子的婉莹,心中十分心疼。

“六郎陪青儿对弈可好?”

婉莹嫣然抬头,露出一个意外的娇俏笑容:“不是说今儿怕是回不来了吗?”

荣亲王心里更疼了,宠溺地说:“六郎想青儿了,所以就回来了。咱们一起下棋。”

婉莹摇摇头说:“我是一个人闲着没事儿,打法时间,六郎既然回来,我就不下了,咱们说说话。”

荣亲王搂住婉莹,心里不知道有多抱歉。“我还没有用饭,咱们煮一壶好酒,叫一出轻歌曼舞,好好过一过王府的恩爱的小日子好不?”

婉莹欣然同意,浮生难得半日闲。是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丝竹之乐也渐渐趁着夜色深沉下来,一曲《春江花月夜》曲调柔美婉转,荣亲王牵过婉莹的手放在他的膝上,随着琴跳弦动,五指在婉莹的手背上来回拨跳。

盛宴将散,婉莹掠过自己鬓边的花钿,看到荣亲王略露愁容,一种乐极生悲般淡淡的忧伤驻足在他的脸上。他必是忘不掉前朝国事。就算短暂的欢愉,仍是遮不住他心里的烦忧。然而他能卸下公务来陪自己,肯定是不想让自己孤独多思。

“六郎,可是这只曲子不好?”

他摇头,惺眼微闭,随着琴声,喃喃地唱了起来: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坐下的琴师听到荣亲王悠悠地哼唱,换掉了原本工整大气的调子,换成附和着荣亲王口中的小调,似哀怨悠长,又似愁肠百结。一句:“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弹得九曲环绕扣人心弦,尤其最后一句:但见长江送流水,更是来回拨弄,将荣亲王原本就沉郁的心境,带入更加深沉的迷茫之中。

正当殿里众人都沉浸在曲子的低沉之中,那琴师,妙手一回,灵动的琴声从琴师灵巧的五指间流动出来,淌进所有人的心田。

婉莹向来不攻歌舞,不过此刻也沉沉地浸在这春江花月夜里,情不自禁地随着琴声哼起来: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一阕唱毕,婉莹目光转向荣亲王,四目相对,他的手覆在婉莹的手上,婉莹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这是六郎第一次听青儿的歌喉,果然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婉莹答非所问,轻声问道:“六郎可是有烦心的事情?说出来青儿或许可以替你分担?”

“福州大捷,可是京城却不容乐观,这几日死掉的病人越来越多,烧火的木材都不够了。京城这样凶险疫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控制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氏悄悄地走到荣亲王身边,低声问道:“今儿早上,奴家在门房看见宫里太医院的院判,急急地追到府里,应该是有什么事儿吧”李氏在旁问道。

“说什么事儿了吗?”

“两人拉住管家问王爷在不在府上,看样子是刚从宫里过来,王爷今儿没进宫?”

荣亲王看着李氏,神情松散地说:“没有,顺天府尹和直隶总督的调令指挥不动皇庄上的庄头,我亲自去了一趟京郊皇庄,调了一百车木材,送到左家庄。”

“这样的小事儿,王爷派个人去不就行了。外面现在到处都是瘟疫,王爷乱跑,沾染上怎么办?”李氏心疼地说。

“京中的木材都已经涨了三四倍,黑心的木材商人仍然囤货不放,奇货可居等着大发国难财。冷不丁放出来这么多,本王若不亲自跑一趟,只怕木材出来,运不到左家庄,早被各级管事儿,雁过拔毛,折腾干净了。”

虽然三人都未提及木材的用途,但是殿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木材是用来烧死人的。恍惚间一股烧焦的味道闯进鼻子,婉莹觉得有点像要作呕。

“下午府上车马处殁了一个车夫。”李氏叹着气说

“咱们王府尚且如此,寻常百姓家更是凄惨百倍。”

“好在发现的及时,早早将车夫挪走。”李氏补充道。

看荣亲王忧心忡忡,婉莹更是心急如焚。然而朝中之事,皇上都手足无措,又岂是自己一个妇人能评头论足的,怅怅地叹了一声:“婉莹实在是个无用的妇人,不能替王爷分担分毫……”

未及荣亲王开口,在一旁服侍的秋丽将荣亲王的空樽斟满,忽然说道:“那一年山西也生过一次赤面疱疹的瘟疫,没过多久就被压了下去。”

荣亲王一听忽然眼前一亮:“当真?”

秋丽赶紧跪下,将手中的酒壶放在桌子上双手贴地,战战兢兢地说:“好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奴婢还小,只知道奴婢的娘亲天天给家里烧酒烧醋驱疫,奴婢……奴婢的弟弟也是一连几个月不敢出门。”

殿里红烛高照,灯火通明,琴声悠悠,曲水流觞般涌入婉莹的心田,浸灭了方才与荣亲王的温存。秋丽的背后恰是一座高高的铜灯台,只见她今日一袭水荷色的衣裙,在烛火的照应更衬得她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脱俗。浣洗过的长发侧遮着那边烫伤的脸,战战兢兢的笑脸上,一双惊恐万分的眸子,让婉莹也忍不住心疼她几分。

然而只是一瞬间,一种莫名的凉意从后背涌上。蛰得婉莹后背发麻。出宫前大雪中那一幕,跃然涌在眼前:她听说荣亲王让她跟别人挤一辆车时,脸上转瞬即逝的失望,深深地扎在婉莹的脑海。眼前的毕恭毕敬,以及惊慌失措的眸子背后,一闪而过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尤其是她楚楚可怜地望着荣亲王。那目光不光是惊恐,更像是故作可怜的勾引。

果然,这样的楚楚可怜,使得荣亲王换了比方才轻柔地语气说:“你不要怕,细细说来。”

她低下头,原本贴在脸上的长发直直地垂了下来,婉莹才看见,秋丽脸上的结痂已经退去,露出红红的新肉,再过一段时间,这些红红的新肉会纠缠凸凹,缠绕成一只只可怕的图案,这一辈子都粘在这张脸上。揭也揭不掉。

婉莹忽然为自己刚才那个荒唐的念头赶到羞愧。秋丽的脸已经毁了,自己还这样自私地揣测她的动机,真是不应该。她或许不是真的故作娇羞做作,而是真的不愿意让异性看到自己难堪的一面。仅此而已。

婉莹情不自禁在心里为刚才那个自私荒唐的念头连连向秋丽赔罪。

秋丽不看荣亲王,而是迎着婉莹善意的目光,柔柔地说道:“那是太原府最偏远的一个县,偏远人希,听说当年也死了不少人,太原府不敢将疫情扩大。就将出入该县的要道都封了。后来听说当地的一个名医献出了家里祖传的秘方。”

李氏站在旁边,有些不得意地看着齐秋丽,反驳道:“穷乡僻壤,十里地抓不住一个人,怎么会有瘟疫传播?”

齐秋丽更加惊恐结结巴巴地说:“妈妈是真的。”

“没规矩,王爷和娘娘说话,不能随便插嘴。”

婉莹看了一眼李氏,忽然生出了一些敬畏之心,没想到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是没有逃过李氏的法眼。

“知道了妈妈。”齐秋丽说道。

荣亲王摆摆手示意李妈不要制止她,温和地问道:“你可知那个名医的下落。”

秋丽娇羞地反问道:“奴婢怎么会知道?但是若是王爷遣人去打听,大约也不是件费功夫的事情。”

第204章 院判大人

一听如此,荣亲王欢喜地要跳起来,复又坐下拉着婉莹的手说:“青儿先睡,我得进宫一趟,疫情刻不容缓,早一日得到济世良药,百姓早一天脱离苦海,皇上也可早一天安心。”

婉莹知道此事现在是朝廷当务之急的大事,便对他说:“夜深天凉,青儿送你。”起身进寝殿取了一件蓝缎披风出来。

荣亲王命歌舞乐者退下。曲终人散,殿里只剩下烛火通明。

春夏交接,夜里舒缓的夜风,拖着处处汇集到得各种气味,最后在窗前捎上新开紫藤的幽香,一阵一阵地飞进殿中。

婉莹将披风系在荣亲王身上,送她至殿外。他说:“抱歉,这样的新婚燕尔……”

他不说下去,但是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更深露重,路上别着了凉。”婉莹说。

“回去吧,你穿的这样单,别着了凉。”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一阵快马加鞭,荣亲王风风火火地飞驰到宫门口。

“六爷,这么晚了可有皇上口谕?”一个穿着盔甲的侍卫,军礼之后,问道。

“好小子,赶紧进去跟皇上说,就说本王有急事面见皇上。”

“爷,皇上今儿已经歇在未央宫了,您不是难为小的吗?”侍卫难为情地说。

“今夜当班的机要大臣是谁?”

“这几日几位机要大臣夜夜苦熬,前儿福州大捷,所以今儿几位大臣都回家了,今夜无人当值。这不是王爷您吩咐大家今儿早些散了吗?”

荣亲王跳下马,脸上有些恍然大悟地尴尬,“糊涂了!本王,忘得一干二净!”

“爷,这会儿才刚交了二更,您不如回去睡上一觉,再过两个时辰才上早朝呢?或者爷不嫌弃我们腌臜,排房里现成的铺盖,爷睡一觉,到点儿我亲自去喊爷。”侍卫建议道。

旁边一个小侍卫拉住侍卫的胳膊说:“大哥,你忘了,太医院的院判大人说找王爷有事儿,务必让咱们拦住王爷。”

侍卫拍着脑袋说:“对对对,竟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爷,您在排房里等一会儿,小的赶紧去太医院跑一趟。”

“算了,本王自己去吧!”

侍卫有些为难地说:“爷,还是老规矩,您得让小的看看您的出入宫的腰牌。”

“好小子,给你看。”荣亲王从自己腰间解下,笑着递到侍卫手中。

侍卫毕恭毕敬地接过腰牌,毕恭毕敬地说:“奴才们也是当差,得罪了爷了。”

荣亲王摇摇头,一脸赞许之色,说:“好小子,你的差事做的好,回头本王跟李将军说说。”

侍卫一脸喜色,又用军礼拜谢荣亲王。

荣亲王有紫微神宫骑马的待遇,但是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将自己的宝马交给侍卫,大步流星地往太医院方向走去。

一刻半钟之后,荣亲王跨进太医院,远远瞧见当值太医的屋子里还亮着灯。走到房门前,敲了一敲。只听里面说:“进来吧。”

荣亲王推门而入,院判大人坐在油灯前昏昏欲睡,潘太医和几位当值的太医则和衣而眠。

见荣亲王进来,院判立刻打起精神,俯首作揖道:“王爷,可找到您了。”

几位太医听见院判大人的话,也都赶紧起身。潘太医忧心忡忡地站在几个献媚的太医身后。

“听说院判大人找本王有事儿?”

“王爷,借一步说话吧。”

院判大人将荣亲王从几个阿谀奉承的太医中拉走。

走到太医院的鱼池边,神色沉重地问:“王爷见过皇上了?”

荣亲王摇摇头,笑着说道:“皇上这会儿在德妃娘娘宫里。”

院判释然地吐了一口气,拉住荣亲王继续问道:“王爷最后一次见皇上是什么时候?”

荣亲王不知院判这话中的意思,苦苦思索着最后一次见皇上的场景。“得有几天没见着皇上了。这几日想面见皇上,皇上总是推说身上不自在,驳回了本王的请求。”

“王爷到底是哪一日?您说清楚一些。”

“具体的日子本王有些记不清了,少说有七八日了吧?这几日不光本王见不到皇上,几位机要大臣也都被拒绝了。”

院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几乎快要哭出来,说道:“王爷,天要塌了!”

说完忽然跪在地上,搂着荣亲王的腿长跪不起。

“院判大人,有什么事儿,起来说话。”

院判哭着摇了摇头,一副绝望的神情,让荣亲王有些不寒而栗。

荣亲王自己将院判拉起,说道:“大人,有什么话,直接跟本王说,不必顾虑。”

院判老泪纵横地说:“皇上恐怕已经沾染了赤面疱疹。”

荣亲王一怔,半天问道:“院判大人,会不会是弄错了,皇上日日呆在深宫里,怎么会染上外面的瘟疫?”

院判一边哭,一边小声说:“微臣和太医院的潘大人,两人都给皇上把过脉了,八九不离十。疹子也是就这几日天,马上就出来了。”

荣亲王面色死灰,绝望地说:“怎么会这样?形势怎么会坏到这个地步?”

“王爷,微臣刚才问你是否见过皇上,这是微臣最担心的事情,皇上已经染上赤面疱疹,若是您也被传染,微臣也活不下去了。”

“院判皇上果真染上赤面疱疹了?”

太医哭着,眼泪鼻涕卷裹着流进嘴里,嘴唇颤颤巍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点了点头。

“本王让你救活皇上。”

“王爷,赤面疱疹是最最凶险的瘟疫,十人染上,十人丧命。”

“本王命令你救活皇上!”

“王爷,微臣是太医,救不活皇上,微臣的命也保不住。”

“院判,你放心,只要你救活皇上,本王会帮你周旋。”

院判摇摇头说:“王爷,微臣不是怕死。这病已经是绝症了。”

“本王命令你救活皇上!”

“王爷,微臣不怕死,但是太后对微臣有恩,微臣先把这个消息告诉王爷,是让王爷和太后,赶紧提前准备了。”

荣亲王忽然明白院判的苦心,但是依旧用命令的语气说:“本王命令你救活皇上。”

院判流着泪摇头说道:“皇上的病情,微臣斗胆瞒着上下,太医院里也有三爷和东安太妃的人,最多两日,不超过三日,一旦皇上出了疹子,想瞒都瞒不住了。微臣冒死跟王爷说这些,是让王爷和太后赶紧先发制人,倘若皇上被隔离之后,让他们占了先机,王爷和太后就要受制于人了。”

荣亲王最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在眼前,‘荧惑守心’果然还是应验了。

“本王要你救活皇上,你可做得到?”荣亲王事到临头,还是担心皇上的安危。

“王爷,这是绝症,无药可医治,只能听天由命了。”

“怎么能这样……”

“王爷,两天时间,您和太后赶紧想想后路该怎么走?东安太妃和三爷那边早就是司马昭之心,王爷不能不妨啊?”

“本王要你救活皇上!”荣亲王对着年老的院判抬高了语气。

院判又一次跪倒在地,呜呜地说:“若是能救皇上,微臣也就不为皇上和王爷揪心了。微臣真想把心掏出来给王爷看看啊!”

荣亲王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一些,扶起太医说道:“本王语气重了些。”

院判老泪纵横,说道:“皇上是天子,微臣岂有见死不救之理?若这样,岂非披着人皮的禽兽?微臣是太医,知道这病情的深浅,老陈冒死先跟王爷说,不是为了邀功请赏,献媚太后和王爷,微臣只是看不惯朝中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再者就是微臣也感念太后一生的照拂。”

“你的心,本王明白了。本王也跟院判说句心里话:本王无心帝位,情愿一世辅佐皇上,本王恳请院判,务必务必要救活皇上!”荣亲王说完也跪在地上。

院判赶紧跪下,扶起荣亲王说道:“微臣会尽力,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有院判这句话,本王心里就能有一些底气。”

院判犹犹豫豫地说:“王爷,微臣再冒死说一句。”

“院判请讲!”

“这病是要过人的,王爷从今往后不要再面见皇上了。”

荣亲王坚决地摇摇头,“本王与皇上从小同心同德,手足情深,本王做不到。”

院判深知荣亲王的品格,只能解下自己腰上的荷包系在荣亲王身上:“这里面的药材能驱疫辟邪,王爷一定要随身戴着。”

荣亲王一脸感激地点点头,“多谢院判惦记,皇上的龙体就拜托大人照拂了。”

院判为难地点了点头。

荣亲王被院判一番话弄得神情紧张,直到这会儿,忽然想起晚饭时齐秋丽说的话,说道:“本王家里有一名侍女,是山西人士,她说十年前,太原府也爆发过一次赤面疱疹,只是当时的知府封锁了消息。”

院判眼中一亮,急急地问道:“太原府?”

荣亲王问道:“院判听说过那次瘟疫?”

院判摇摇头,深沉地说:“微臣听说过那里有一个神医。”

荣亲王大喜于行,抓住院判的肩膀说:“皇上有救了!”

院判脸色沉重地说:“微臣小的时候就听家父说过这个神医,如今微臣已过花甲之年,神医还在不在世就不好说了?就算在世,还能不能经得起长途跋涉了?”

自己的消息被院判证实,荣亲王坚定地说:“只要有一线希望,本王就不会放过。本王立刻禀告太后,去太原府寻找这位神医。”

太医拉住荣亲王的手说:“王爷,这病来得凶险,皇上能不能拖到您找到神医哪一日,您得两手准备啊!”

荣亲王坚定地摇摇头,说道:“多谢院判,本王这一辈子只想做一个富贵王爷,太后也是这个心思。”

太医黯然地摇头,默默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第205章 步瑶桃红

目送走荣亲王,婉莹回到殿中,拾起桌上的残酒一饮而尽。清酒的温热顺着喉咙一直滑落,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和伤感涌上心头。

齐秋丽见状,胆怯地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娘娘是不是怪秋丽多嘴了?”

良辰美景,千金春宵,只剩婉莹一人形单影只,倒不是气恼秋丽,不过是有些失落罢了:“怎会呢?不过是刚才多饮了几杯,现下有些微醉罢了。”

“娘娘不怪秋丽多嘴就好,秋丽也是一时心急,就脱口而出,也忘了礼仪章法。”

微醺汹涌,原本就有些感伤,再看见秋丽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生生压下了蕴在眼底的泪。若是让她看见自己落泪,岂不白白让她心里不好过。

再者,婉莹此刻难过,不过是觉得有点空虚寂寞罢了,并不是怪她多嘴。只是若是她不多嘴,婉莹又怎会良辰美景之夜形单影只?

罢了罢了,若是难过,也只让婉莹一人难过罢了。

婉莹捏着白玉酒盅来回扭转,原本沁凉的白玉也被婉莹捏得温热。良久秋丽看着婉莹。不敢作声,婉莹故作醉酒状,摇曳地晃了一下身子,温温地对着秋丽一笑说:“没想到这清酒后力竟这样大,竟是有些醉了,秋丽扶本宫去歇息,好吗?”

是夜刚好是红芙守夜,她在殿外听婉莹辗转反侧久不能眠,就悄悄地进了寝殿。

“娘娘,天都快要亮了,怎么还不睡,还为席间的事情烦恼?”

红芙披着外衣,看着烛火摇曳,擎着剪刀剪去了多余的烛花。又踱至桌前取了一杯茶水递与婉莹。

婉莹酒力已过,看见茶水。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红芙见婉莹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婉莹拖着温暖的茶杯,靠在床头,丑时已过,荣亲王今夜定是回不来了。

原本就睡不着,喝了茶水之后,更加清醒,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今夜注定无眠。

“娘娘,王爷的心性,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红芙说。

“本宫是不是太过于心胸狭窄了,这样子不光是折磨自己,岂不连他对本宫的心也玷污了吗?”

“不怪娘娘难过,连红芙都看不下去了。”

“许是本宫想多了,她也许真的是无意的。”婉莹心事被道破,多少有些想去遮掩。

红芙一听婉莹的话,表情有些异样,忿忿地说:“娘娘,红芙已经去打听了,那个小妖精痴迷王爷,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上次家宴歌舞我看她那样妖佻就觉得不对劲,早就私底下问了府里的人了,那个小妖精的叫步瑶。”

“是谁?步摇?”婉莹笑着指着自己头发。

婉莹原本以为被红芙猜中了心思,正在纠结着:这样会不会对秋丽有些过分?谁知红芙说的竟是另外一回事。

“娘娘,不是戴的步摇,是瑶台的瑶”红芙明白婉莹的意思。

“那个领舞的舞姬吗?”

“正是。听府里的人说‘她是五年前王爷从花街里买回来的歌舞伎,’听府里的人还说,‘当年她因不愿接客,被妈妈在街上毒打,王爷和北平王正好骑马路过花街,看见了,就救了下来。’这狐媚子也真是命好,原本是最下贱的人,没想到,遇见王爷,摇身一变,竟成了王府的首席歌舞伎。真是岂有此理!”

“步摇金翠人如玉,她也算得上是人如其名。”

“娘娘,你还有心思夸她。这样子的狐媚子,留在府上终究是个祸害。你看看她跳舞的时候,总是用眼睛勾引王爷。那样子红芙都看不下去。”红芙依旧忿忿地说。

“王爷若是喜欢她,她也不必费尽心思的施展勾引,本宫也看得出她对王爷有意,但是,偏偏本宫又从她的眼里,恰恰看出王爷对她没有意思。”

“娘娘,不能大意啊,步瑶长得狐媚子水灵,可比冯周两位侧妃标致多了。”

“王爷又不是以貌取人。”

红芙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天下就没有不好色的男人。”

婉莹拍了拍自己的床边,示意红芙坐下说话,红芙不敢,跪在地上,趴在床头跟婉莹对话。

“咱们王爷不会的,这一点本宫心里有数。”

“既然如此,夫人又何故感伤?害的红芙一夜跟着娘娘辗转难眠。”

红芙的样子极认真,婉莹知道她是真的心疼自己,在意自己。而自己的烦恼又怎能对她宣之于口?连自己都不能面对那样狭隘的自己!许是自己太在意了吧,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多。

“本宫有些想家了。”

“啊?这才多久啊,娘娘就想家了。”

“本宫有些想爹爹和娘。”

“娘娘,从此往后,王府就是咱们的家了,若是娘娘想主子姨娘,红芙明儿回去一趟,让主子姨娘过来瞧瞧娘娘。”

“再说吧,现在这里乱糟糟的,娘过来也是心烦。本宫也不知是怎么了,每每王爷晚上不在,总是想着想着王爷,就想到了爹爹和娘。”

“娘娘,再过几年就好了。红芙刚到咱们府上的时候,也是想爹娘,后来慢慢的,也就不想了。”

“嗨,最近事儿这样多,本宫也是心烦。”

“娘娘说的是周氏和刘氏?”

婉莹点点头,幽幽地说:“虽说弄清楚是场误会,毕竟桃红是咱们春华台的丫鬟,本宫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还有刘氏,什么时候怀了王爷的孩子?说掉就掉了。”

“娘娘是害怕别人误会是咱们指使桃红吗?”

“也是,也不是,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这事儿好像跟咱们有关似的,可是大家伙儿好像都瞒着咱们。”

“红芙也觉察到了,娘娘放心,咱们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嗨,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娘娘,红芙问句不该问的话……”

“你问吧……”

“娘娘是不是难受刘氏怀孕?”

婉莹咬着嘴唇,忽然眼睛里滴出来两行香泪,红芙吓得赶紧赔罪道:“都怪红芙该死多嘴。”

婉莹叹了口气,说道:“怎么会怪你呢?连本宫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受,也不知道该去怪谁?”

红芙急急地劝解道:“娘娘,那孩子都四个多月了。是娘娘认识王爷之前的事情了。”

“本宫知道,可还是有些难受。”

“娘娘,王爷若是喜欢刘氏,早就抬她的位份了,也不会等到流产。再说她现在这个侍妾,还是李妈妈请示宫里太后才有的名分,说句不好听的,这是可怜她。王爷可没说过一个字。”

“你说这些道理,本宫都懂,本宫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总是难受得想哭。”

“娘娘,您得想开些,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家里已经住着这么多女眷,保不齐以后谁的肚子大了呢?”

“红芙,不可胡说八道,给娘娘添堵。”芸娘忽然远远地说道。

“芸娘,你怎么起得这样早?”

“到点儿了,我就睡不着了,看着娘娘殿里点着灯,就进来看看。”

“怪不得,天都快要亮了。”婉莹幽幽地说。

芸娘也倚在床边,解劝道:“娘娘,别总想这些事儿,刘氏怀了就怀了,掉了就掉了,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娘娘不是说过了,要抓住当下。”

婉莹想起那日芸娘劝慰过自己,要抓住当下。自己也答应了她。只是没想到,做起来竟是这样的艰难。

“娘娘,桃红诅咒周氏,跟咱们无关,但是咱们也得留个心眼儿。尚书府已经给秋香殿送来了一个神婆,咱们要不要也请个高人,过来看一看?”芸娘说道。

芸娘为了这件事儿,也忧心了几天,趁着这个机会,问一问婉莹的态度。

“先过一阵子吧,最近府上乱成这样,咱们若是大张旗鼓地找人过来看风水做法事,也有些不合时宜。”

“娘娘说的是,那咱们先等一等,过了这阵子,再慢慢筹谋这件事儿吧。”

婉莹从枕头下摸出林姨娘做的荷包,点点头,珍切地说:“这荷包是去年入宫前娘亲手缝制的。”

芸娘接过荷包一看,点点头说:“高姨娘来咱们惜珍阁大闹那天,主子姨娘连夜绣的荷包,里面的金刚经还是我亲手铰的。”

“金刚经?”红芙问道。

“娘怕本宫入宫之后被人诅咒陷害,所以提前做了这个荷包,给本宫驱邪避祸。”

“咱们主子娘娘真是心细如发,万事都能想到前头。”红芙赞叹道。

芸娘叹了一口气说道:“恐怕也是托了这个荷包的福,要不然这回,不光周氏被诅咒,娘娘恐怕也躲不过。”

“本宫?”

芸娘点点头,解释道:“这两天,我看府上的人,对咱们都是躲躲闪闪的,起初我还想‘会不会是大家误会是咱们指使桃红’?所以私底下问了李妈妈,李妈妈害怕咱们多心,所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

“李妈妈说什么了?”

“李妈妈说‘那桃红连娘娘也咒上了,只是娘娘福气旺盛,又是人中骄凤,贵不可言。所以没有被小鬼侵扰。’”

婉莹一听,将荷包紧紧捏在手里,动容地说:“什么贵不可言,不过是娘有先见之名,帮本宫挡了一灾。”

红芙皱着眉头,怒不可遏地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当那个桃红是个好人,没想到背地里竟然做出这样卑鄙的阴损之事。”

“李妈妈说这丫头只能是死路一条了。要不然尚书府那边和咱们这边没法交差。”芸娘怆然地说。

红芙还是一脸怒气地说:“死了活该,这种阴损的小人,下十八层地狱,也是她罪有应得。”

芸娘摇摇头说:“傻姑娘,你不觉得奇怪吗?”

红芙瞪着眼睛问道:“有什么奇怪的?”

“她一个王府里的丫鬟,天天呆在王府里,怎么认识癞头和尚?她大字不认识一箩筐,又怎么画的符咒?更何况她一个小丫鬟,才十几岁,怎么能徒手杀死一个壮年男子?”

红芙有些若有所思,喃喃道:“这红芙就不知道了。”

芸娘轻声地说:“娘娘,这事儿我总觉得蹊跷些,但是也理不清楚这里面的关窍,要不要找家里人私底下查一查?”

婉莹有些六神无主,没想到乱七八糟的事情,跟蚕丝一样,越抽越多,越抽越乱,只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别跟家里说了。咱们小心些就是了。”

芸娘脸上有些为难,但是依然点了点头。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主仆三人在寝殿里絮絮叨叨地聊到天亮。

第206章 玻璃屏风

用过早饭,婉莹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引到殿外,抬头看檐下的燕子窝里,四只小脑袋弹出窝边,嗷嗷待哺。

“这几日乱糟糟的,竟把这一群小东西给忘了。”

“娘娘说得是,一窝四只呢!”红芙端着一盆浣洗下来的衣服递给翠儿说道。

婉莹看着满园春色,对红芙说:“本宫觉得这院子里比殿里面还暖和一些,搬一把椅子,挪一方小几,本宫坐在外面,听听梁上燕子啼,顺便晒晒太阳。”

“好嘞,红芙这就去!”说完转身进殿。

红芙移身,将翠儿的身子摆在婉莹面前。婉莹瞧着翠儿,两眼红肿,脸上似有悲意,嘴角鼓鼓囔囔,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你叫什么?”婉莹先开口。

“回娘娘的话,奴婢叫翠儿。”

“今年几岁了?”

“十四。”

婉莹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淡淡地问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翠儿忽然黄豆一样的泪珠子,撒豆一样往下掉,放下手中的盆子,跪在地上磕头。

婉莹有些吃惊,不知道这小丫鬟到底要做什么。正巧红芙搬着一把椅子出来,瞧见翠儿跪在地上,放下椅子,一把拉起翠儿说:“你放心,咱们娘娘不会难为你,你是你,她是她,你好好在这里干活,只要腿脚勤快,手脚干净,娘娘不会撵你的。”

翠儿一听,拍在地上呜呜耶耶地哭着长跪不起。婉莹一脸茫然。

红芙解释道:“娘娘,她跟那个桃红,住一个屋。”

婉莹这才明白,眼前这一幕的缘由。

翠儿哭了半天,摇着头说:“娘娘,红姑娘……其实……”

红芙害怕再惹婉莹难受,用了三分的狠厉声音说道:“这事儿不要再提了,过去了就过去了,说多了,叫娘娘不自在。你听见没有?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也不要担心,她是她,你是你。”

翠儿还未说出来的话,硬生生被噎进肚子里,脸上的眼泪汩汩地往下淌,连着磕了好几个头说:“多谢娘娘,多谢红姑娘!”

抬头仍是一个愁眉不展,欲言又止的样子。

婉莹看了也觉得可怜,暖暖地说:“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本宫也不想再提了,你别怕,本宫不会怪罪到你头上。”

翠儿感激地点了点头,磕了三个头,端着衣服盆子下去了。

看着翠儿走远,红芙怕婉莹再多愁善感,赶紧扯换话题,问道:“娘娘,红芙也觉得殿里没有外面暖和。不如咱们把殿门口的棉帘子摘了吧,窗上也换上薄一点的窗纸,可好?”

婉莹笑着点点头,娓娓地说:“你跟本宫想到一起去了,就今儿吧,趁着太阳好,把里里外外的棉帘子拆洗了,晒干,收起来。”

红芙二话不说,招呼了几个侍女开始拆棉帘子。安排妥当之后,走到婉莹面前问道:“棉帘子卸下来,新换的帘子,是要霞影纱,还是用清荷锦?”

婉莹坐在椅子上,用书顶着自己的下颌,妮妮地说:“去看看库房里可有珠帘,若是有,统统都拿过来,让本宫瞧瞧。”

“前几日,我和芸娘点检大婚贺礼的时候,见了一挂上好的碧玉珠帘,比咱们家里的还要青翠一些。”

婉莹大喜,自己正想要一挂珠帘,没想到可就有了,欢欢喜喜地说:“赶快找了,拿过来,让本宫瞧瞧。”

红芙点头退下,一炷香的功夫,红芙招呼着七八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抬着一架透明屏风。还未拐进正殿,婉莹就听见红芙的声音。

“仔细些,这东西金贵得很,弄碎了,我可是要打你们板子的。”

婉莹的目光移开手中的词书,婉然一笑:“红芙到底是长大了,也精进了。越来越像大丫鬟的模样。”

正想着,看到侍女们抬着一架透明的物件儿,一步一挪地往自己这边过来。红芙则伸着胳膊,伸着手,四处张望,生怕拐弯的时候,碰到哪里,磕坏了这物件儿。

“娘娘,您要的碧玉珠帘,我给您找出来了。”

红芙说完,两个小丫鬟抬着一个锦盒走到婉莹跟前,红芙上前打开锦盒,一边打一边说:“我方才对了礼单,这是镇远将军千里迢迢从江南送过来的,还有这家水晶屏风,真真是人间极品。”

“镇远将军?”婉莹忽然觉得耳熟。

“就是如今的南征大将军王,贺佑安贺将军啊!”

婉莹大愕,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进入过自己的脑海了,以至于自己似乎都把这个名字给忘却了。

婉莹看着眼前的透明水晶屏风,右上角纹着两行狂草‘百年好合,白首相依’左下角纹着‘佑安于余杭,遥祝荣王新婚大喜’。不知怎么,忽然眼角温热,两行滚烫的眼泪,滑过脸颊。

红芙不明就里,以为婉莹是迎风流泪,欢喜地说:“来的好,不如来得巧。有这件水晶屏风,娘娘就不怕见风会流泪了。”

芸娘走出殿门,摸着眼前的屏风说:“这恐怕不是水晶,我依稀记得,这东西好像叫什么来着?那年伺候老太太,在中山王府见过这种物件儿。”

婉莹自知失态,自己抽出帕子擦拭了眼泪,慢慢说道:“叫玻璃。”

芸娘恍然大悟,拍手说道:“对对对,就是娘娘说的这个名字,是叫玻璃。是西洋的秘传工艺,咱们大周朝造办处如今只怕还做不出来。”

红芙站在玻璃屏风对面,隔着玻璃对芸娘说:“真是稀罕,我方才瞧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花了眼,只是咱们头一回点检的时候,似乎没见着这件儿玻璃屏风?”

芸娘点点头说:“正是,这屏风是我前几日签收的,送来的兵卒说‘将军恐怕半路上弄碎了,所以先用快马送来了一挂碧玉珠帘,后用稳车送来了这件屏风。”

“这位贺将军还真是心细如发。用这样贵重的屏风做贺礼,真是既体面周到又别出心裁。”红芙在玻璃屏风上哈了一口气,然后用自己的袖子擦干净,原本水晶透明的玻璃,更加晶莹透明。

“前几日福建大捷的军报,吆喝的满京城人都知道,这位贺将军这么年轻有为,班师回朝,肯定是朝廷下一位爵爷的不二之选了。”芸娘透过玻璃,刚好看着婉莹落寞的脸。

婉莹没有心思感慨屏风的贵重和贺佑安的似锦前程,隔着万里晴空,她似乎看见远在福建的贺佑安,一脸忧郁,两眼怨恨地望着自己。

“对不起……”婉莹遥望着贺佑安,不知道为什么在心里默默说出这三个字。

齐秋丽捧着一束新开的芍药,满面春风地跨进院子,老远看见玻璃屏风,眼里闪着光,飞一样冲过来,手中的芍药,塞进小丫鬟的怀中,走到玻璃屏风前,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这是什么爱物啊?竟比水晶还要通透!”

红芙站在玻璃对面,笑着说:“这是玻璃,西洋的东西,是镇远将军送给王爷和娘娘的贺礼。”

齐秋丽听到‘镇远将军’四个字,长大嘴巴,望着婉莹。当着许多丫鬟的面儿,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出声。

然而这一幕却被芸娘,尽收眼底。

齐秋丽正在摩挲感慨玻璃的稀罕名贵。刘氏妖妖娆娆地不请自来。

“侍妾刘氏,过来给娘娘省安。”说完不等婉莹喊起身,自己便直起身子,踏上台阶。

红芙也是看不惯刘氏,阴阳怪气地说:“你倒是勤快,早晚两趟,风吹雨打都拦不住你。”

刘氏一边摸着屏风一边回复红芙说:“娘娘是正妃,我请安勤快些也是分内之事。”说完纤腰柳摆,一部三扭地走到婉莹身边说:“啧啧,真是稀罕,别说皇宫里没有,就算玉皇大帝住的天宫里,恐怕也找不出一件。”

婉莹还沉浸在关于贺佑安的纠结中,连头也不曾扭一下。

刘氏见婉莹没有反应,继续说:“娘娘是见过世面的,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质。奴家是第一次见这么贵重的屏风,真真是羡慕极了,若是能摆在自己屋里一天,就是让奴家少活十年也愿意。”

红芙心里一阵反感,破口而出:“刘侍妾,你不会想借我们的屏风吧?”

刘氏蛇腰乱摆,扭到红芙身边:“奴家真是想,不知道娘娘舍不舍得?”

红芙一把推开刘氏,厌恶地说:“我们今儿也是才抬出来。”

刘氏不羞不臊,说道:“我也不急于今天,啥时候娘娘摆腻了,我再来借一天,可好?”

红芙直接反对说道:“这屏风稀罕金贵,我们不借。”

刘氏厚着脸皮说:“都是一家子,红芙姑娘怎么这样小气?”

婉莹还是在纠结中不能自拔,芸娘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害怕婉莹的心事被刘氏看破,赶紧打发刘氏说道:“侍妾若是想借,过几日我让人送过去。”说完赶紧走到婉莹身边,递了一盏茶说道:“娘娘,快晌午了,进殿里吧,外面风大,看不见的沙子到处飞,仔细打脏了娘娘的衣衫,迷了娘娘的眼。”

婉莹这才回转过来,柔情似水的目光望着芸娘。

“娘娘的玻璃屏风金贵,岂能轻易搬移挪动?万一磕碎了,你赔得起吗?我殿里倒是有一架开过光的紫檀佛雕屏风,虽然不及娘娘这架屏风稀罕金贵,倒也配得上你的身份,你既然想借,我就借你摆几天吧!顺便肃一肃,你身上的狐媚子邪气!”

一个傲娇张扬的声音,穿过温暖的阳光,寒冷地扎进刘氏的心里。

“周姐姐,您今儿气色真好!妹妹好几日不见你了,甚是惦记。”刘氏慌慌张张地跑下台阶去迎接。刚想拉住周氏的手,却被一把推开。刘氏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地上。

周氏不可思议地望着刘氏,冷笑着说:“贱人,你不会还想讹我吧,我就轻轻推了你一下,你就能做出这样一副要跌倒的样子给大家看!”

刘氏脸上略略难堪了一下,立马堆着笑脸凑上去,说道:“哪能呢?周姐姐,妹妹……”

刘氏还没说完,直接被周氏高傲的语气截断:“滚开,贱人,我虽然被降了位份,可我还是朝廷的县主,你这张爪子,还不配拉扯我的衣衫。”

刘氏想被雷劈了一样,立马缩回自己的手,怔了一下,旋即笑盈盈地说道:“姐姐虽然降了位份,仍是妹妹心里的姐姐……”

“呸,少恶心我,我可没你这样的妹妹。闭上你的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第207章 周刘互殴

刘氏厚厚的城墙,终于被打击出一个缺口,两串委屈的泪水,莹莹挂在眼中,楚楚可怜地望着婉莹。

周氏忽然走到刘氏身边,伸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恶狠狠地说:“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好过,纵然是天涯海角,一定揪出你的狐狸尾巴!”

婉莹虽然十分佩服周氏的果敢骁勇,然而却也不得不说:“周妹妹,不得无礼。”

周氏想要凑到婉莹身边解释些什么,似有又想起了什么,已经张开嘴,却又紧紧地闭上了。

刘氏捂着自己被掌掴的脸,眼中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姐姐,若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当着娘娘的面儿,说清楚,日后要在一个府上过活,总这样见面就打,妹妹也活不成啊!”

“呸,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你怎么能舍得早死?你且长长久久地活着,慢慢奠害我呢!”

“姐姐,你还是误会妹妹了,今儿当着你娘娘的面儿,咱们把话说清楚。”

周氏俏眉一扬,冷着脸说:“好,我正想跟你掰扯掰扯!”

刘氏举起自己的右手放在脸侧,皱褶眉头,嘴上重重地说:“我刘妙儿今天对天发誓,若是我诅咒周姐姐,叫我不得好死,万世不得超生!”

一时间春华台的一众主仆,被这个狠毒的誓言,弄得张口结舌。若是真的做了亏心事儿,没人敢用这样的誓言诅咒自己。

周氏冷着脸,斜着眼看着发毒誓的刘氏,嘴角挤出一个再轻蔑不过的冷笑,说道:“你可比戏子会演戏。做王府的侍妾是亏了你的材料了。”

刘氏见誓言不能让周氏相信,立马追加道:“若是我说一个谎字,就让我立刻暴毙,横尸街头。”

周氏厌恶地摆着手说:“行了,行了,你少陷害我了,你若暴毙,横尸街头,所有人都以为是我下的毒手。”

刘氏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哭哭啼啼地哀诉道:“既然姐姐不相信妹妹,妹妹唯有以死明志。”

说完直冲冲地冲着芸娘身边的柱子冲去。

红芙心里恨不得拍手叫好:“狐狸精,你最好把自己撞死,省得日后在王府里作妖。”

殿前的一干众人,包括婉莹在内都是极不看好刘氏,唯有芸娘能理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刘氏若是当着婉莹的面儿自残,婉莹是要负责任的。刘氏也是算准了芸娘是唯一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所以才选择离芸娘最近的柱子。

果然眼看刘氏冲着自己冲过来,芸娘心里也是愤恨地想:“你要死,哪里不能死,非要在我们春华台寻死!”然而来不及多想,赶紧用自己的身子挡在柱子面前。

刘氏看见芸娘已经挡在柱子前面,使出比原来大几十倍的力气,直接撞在芸娘的怀里,两人双双人仰马翻。

周氏翻了一个白眼,摇着头说:“你要是真想死,你就再撞一次,你若撞死,我就原谅你。”

刘氏压在芸娘身上,听了这话,按着芸娘的胳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忽然一阵眩晕,又跌在芸娘怀里,芸娘为了避免血染春华台,死死搂住刘氏。刘氏见芸娘捆着自己,倒是更加装腔作势,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

“行了行了,少在娘娘面前在做戏了。若真想死,你今儿夜里,自己在屋里,找一根白绫,挂在梁上一了百了。何苦当着众人惺惺作态?明知大家不会让你去死,弄得好像是我逼你自杀一样。”

刘氏揉搓着芸娘,哭天喊地地说:“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吧!”

芸娘心里厌烦得不行,索性松开刘氏,自己站起来。

刘氏倒也乖巧,见芸娘不拉扯自己,也就见好就收。

婉莹早就腻烦地不行,连看也不愿意看一眼。只将头扭在别处。

“你怎么不演了?你倒是接着装啊?”周氏依旧咬着不放,落井下石地对刘氏说。

婉莹懒得理会刘氏的闹剧,愤然起身,甩了袖子进殿,留下刘氏站在屏风前,不知如何继续。

周氏见婉莹离开,远远地喊:“娘娘,我是来给您请安的,您心里烦,我明儿再来。”

芸娘连忙替婉莹说道:“娘娘这几日身上不自在,过几日邀你们过来喝茶。今儿马上晌午了,就不虚留两位侍妾用饭了。”

周氏认真地点头,有些愧疚地说:“芸妈妈,替我跟娘娘说声对不起,玉蔻不是故意打扰娘娘的清净。”说完侧身福了一福。

芸娘赶紧拉起周氏说:“侍妾言重了,娘娘前几日也担心侍妾的身子,今儿见侍妾能出来走动,不知道心里多欢喜呢!”

周氏还是一脸歉疚地说:“我明白娘娘心意,今儿对不住了,娘娘先歇着,我就走了。”

说完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春华台。刘氏也拜别芸娘,紧跟着周氏出了院门。

春华台院前只有一条石径小路。两边种着两片修竹,十分清雅。

竹林深处,周氏抄着手,站在小路中间,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刘氏不卑不吭地走到周氏前面,诡异地福了福身子,算是行礼。然后侧跨一步,想从周氏身边挤过去。

周氏原本就是劫道的,怎么会轻易放过刘氏。伸出胳膊,一把抓住刘氏的衣衫,直接甩在自己面前。

“姐姐,妹妹道歉的话也说了一马车了,姐姐脾气大,妹妹就算磨破嘴,姐姐还是想不开。”刘氏没有了方才的卑微,话还是恭维着周氏,只是脸上带了许多骄矜的气色。

周氏冷笑着说:“你怎么不装可怜了?你装啊?”

刘氏拍了拍刚才被周氏抓过的地方,淡淡地说:“姐姐,如今除了姐姐的人,没有其他人在场,妹妹装给谁看呢?”

周氏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卑鄙小人,气得浑身发抖,扬起自己的手掌,狠狠地甩在刘氏的脸上。

然而这次,周氏还没有扇在刘氏的脸上,就被刘氏一把抓住胳膊。直直地架在空中。

未及周氏的随从过来制服自己,刘氏狠狠甩下周氏的胳膊,反手也是狠狠地一巴掌,冷厉地说:“你我如今一样的位份,这一巴掌,我还给你,咱们两不相欠!”

奶妈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她活了半辈子,自认为阅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这样无耻女人。前几日还犹豫是不是周氏病糊涂,看花了眼。直到这一刻,她也坚信,周氏所见所言是真。周氏肯定是被刘氏下巫蛊诅咒。见周氏被刘氏掌掴,一把抓住刘氏的头发,狠狠地往后扯。嘴上骂道:“不要脸的妖精,你长了翅膀,要飞上天吗!”

刘氏一脚踢开奶妈,咧着嘴,揉搓着自己差点被扯掉的头发,毒辣地说:“老猪狗,你活够了吗!”

周氏从小娇生惯养,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岂能甘心咽进自己的肚子里,疯一样冲到刘氏身边,死命一推,刘氏重心不稳,歪歪斜斜地巴拉着旁边的竹林,还是重重地跌在地上。

奶妈见状,跃然跳过去,身手矫健得如同一个壮年男人。周氏伙同奶妈,芬儿,三人死死地按住刘氏一顿痛打。

刘氏被按在石子路上,顾不得后背和前胸,只用手捂住脸,嘴上不停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周氏杀人了!”

周氏从小就任性,听了刘氏这样的喊叫,骑在身上,死命地狂抽刘氏耳光,奶妈无处下手,只能扯开刘氏山峰上的抹胸,使出浑身力气,往死里又拧又掐。芬儿早就想为主子报仇,穿着绣花鞋狠狠地踹刘氏。如此还觉得不解气,从竹林中摸出一根棒子,狠狠地抽打刘氏的下身。

刘氏换天抢地地乱喊,引来了管家奶妈李氏的人马。李氏远远瞧见这一幕,三步并作两步地大喊:“住手,都给我住手!”

周氏好不容易能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岂能轻易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纵然听见李氏的阻拦,仍然不舍得停下手中的掌掴。

李氏跑过来,一把扯下刘氏身上的周氏,劈头盖脸地说:“还像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吗?你这样跟外面骂街的泼妇有何二致?真真是丢了寿阳公主的脸面!不成体统!”

周氏被李氏扯开,仍不忘用自己的脚,踹了刘氏一下,硬着脖子说:“我就是要打死这个贱人!”

李氏愤怒地甩开自己的手,狠狠地冲着周氏说:“这里是王府,不是你们尚书府,不准你胡闹丢人。”

刘氏艰难的爬起来,一脸狼狈地哭诉道:“妈妈,我活不成了!妈妈救我!”

周氏截过刘氏的话说:“你又装,你刚才不是跟我伸脖子吗?你不是抽我嘴巴子吗?”

刘氏摇着散乱的发髻,一根珠钗也跟着晃动,嘴上战战兢兢地说:“妈妈,我没有。明明是姐姐死命地掌掴我。妈妈,救救我吧,他们要打死我,我活不成了。”

周氏简直不能忍,皱着眉头说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卑鄙小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妈妈,周姐姐她们打我,往死里打,我不敢还手,只能被她们欺负。”

“贱人,打死你是为民除害,活该你!”

李氏大声喊道:“都给我闭嘴!”

一时间,双方都噤声,只有竹林间竹叶在沙沙作响。

“周氏,你刁蛮过头了!你这次能化险为夷,是寿阳公主跪着求太后宽恕你。你对得起公主吗?”

周氏盛怒的脸上,开始出现一些若隐若现的哀伤,渐渐地,哀伤挤走盛怒,一枝独秀地站在周氏的脸上。

“太不像话了,传出去丢人不丢人!堂堂两位亲王贵妾竟然在府中大打出手,传出去让看笑话的人!笑掉牙!周氏你有错在先,被降了位份仍然不思悔改。看来太后对你的处分还是太轻了,依我看,关在秋香殿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秋香殿一步!”

奶妈皱着眉头解劝道:“妈妈息怒,我们小姐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李氏还没有发话,周氏撅着嘴说:“你凭什么关我?我是寿阳公主的……”

周氏的话,被奶妈用手捂在嘴里,呜呜地出不来。奶妈拧着脸,陪笑道:“妈妈。别听我们小姐胡说,小姐年纪小不懂事。”

周氏一把撸掉奶妈的手,直接吼出来:“我是寿阳公主和兵部尚书的妹妹,是朝廷的湘南县主,你凭什么关我?”

李氏一脸无奈地说:“就凭你已经嫁进王府。”说完冲着身后的随从大声喊道:“来人,将周氏带回去,锁了秋香殿,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刘氏站在李氏的背后,看着周氏挣扎着被带走,冲着周氏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刘氏,贱人,我不会放过你!”

刘氏忽然咬住自己的嘴唇,在心里狠狠地喊道:“周氏,你放心,我也不会放过你!”

第208章 小冯大人

一场闹剧搅扰了婉莹一晌午的清幽。

紫微神宫宫门口,师大人穿着便服,提着鸟笼急匆匆地从轿子里钻出来。魏公公老远看见,慌慌张张地大喊:“师大人,您这是上哪儿了?太后都等了您一晌午了!”

师大人一脸歉疚地说:“我今儿没事儿,去茶楼听书去了。”

魏公公擦掉自己额头的汗珠,指着师大人的衣服说:“哎呦,师大人,你怎么穿着这个就进宫了?好歹回家换件儿衣裳再过来啊!”

师大人也一脸无奈地说:“我在宫墙根儿那间茶楼,再回家,一来一回又是一个时辰搭进去。小公公们催喊得着急,就这么来了。”

魏公公摇着头,当着一众宫门侍卫们,说:“嗨……师大人,你如今也太懒散了些。衣服也就这样了!鸟笼就扔在外面吧。”

“这鸟丢在这里野猫野狗叼走了可惜了。”

魏公公一脸无奈:“行了行了,咱家帮你提溜着吧!带这么个畜生进宫,你也是‘蝎子拉粑粑——独一份儿!”

师大人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汗珠,急急地问道:“什么事儿啊?叫的这样急?一路上连口气儿都不让喘!”

魏公公当着宫门侍卫,虽然小声对着师大人耳边说,可还是被离得最近的一个侍卫听去了。

“大人,你又倒霉了!直隶运往南边儿的军粮,刚装上车,没出河北地界,就被饥民们哄抢了。你是直隶的督粮道,担着干系呢!”

魏公公说完,提着鸟笼,扯着师大人,慌慌张张往里面走去。

看着两人走远,几个侍卫终于送了一口气,都忍不住笑出来。侍卫甲说:“你们说这是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侍卫乙附和道:“哥哥,说得好,说得妙,就是这个鸟意思!”

侍卫丙皱着眉头叹着气说道:“这师大人真是越活越抽抽,原本以为他闺女攀上荣亲王的高枝儿,他也能甩一甩这几年的晦气,没想到还是晦气到底!”

侍卫甲也点头说道:“这一下,恐怕正六品也做不成了。”

“这师大人真是晦气到家了,你说当年他也是正一品的大红人,领侍卫内大臣,就连现在的武安侯也没这份风光。怎么这几年一降再降。真是晦气死了。”侍卫乙说。

“人要是倒了霉,喝凉水都能塞牙。师大人年后才做了直隶督粮道,紧接着直隶那边要饭的一窝一窝地往京城涌,直隶真是米尽粮绝了。也不知道师大人怎么筹集到这些军粮,还没出河北地界,就被饥民哄抢了。”侍卫甲说

“你怎么知道?”乙丙两人异口同声。

侍卫甲轻声说道:“我刚才偷偷听见魏公公在师大人耳边说的。”

侍卫乙一脸大悟状,说道:“难怪你说师大人正六品也做不成,感真是做不成了。”

侍卫丙叹息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三个侍卫,三口同声地叹息。

慈宁宫暖阁里,十几个大臣,乌乌泱泱地挤了一屋子。

见师大人长袍马褂,大汗淋漓地跑进来,一个站在暖阁门口,和师大人有些矫的一位大臣低声说:“仲远兄,你怎么穿着这行头过来了?”

师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叹了一口气,摇头不语。

太后盘腿坐在炕上,幽幽地问:“来了吗?”

魏公公在暖阁外面立马回复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师大人过来了。”

“叫进来。”

师大人垂头进暖阁,十几个大臣让出一条小道。师大人跪地长拜,嘴上毕恭毕敬地说:“卑职直隶督粮道师仲远叩见圣母皇太后金安。”

太后轻声说:“免……”

师大还未起,边的礼部尚书,皱着眉头说:“大人,您这一打扮,是逛完庙会刚回来?还是赶着去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大会吗?”

一句话,暖阁里有几个忍不住的大臣,笑了出来。荣亲王走到师大人边,扶着师大人,恭敬地说:“岳父大人请起。”

师大人毕恭毕敬地说:“不敢不敢,王爷言重了。”

太后皱着眉头,垂着眼皮,缓缓地说:“柳大人,人哀家给你叫过来了,有什么话,您当着哀家的面儿问吧!”

阁老柳氏,一脸尴尬地说:“太后,不是臣要问师大人,是南边儿十万为国杀敌的将士们要问问师大人。”

太后索闭上眼,小声说:“问吧!”

柳氏对着太后鞠躬作揖,走到师大人边,傲慢地问:“师大人,你可知罪!”

师大人低着头,小声说:“不知柳阁老指的是?”

“直隶粮道十万斤军粮被饥民哄抢了。”

“……”

“你这个督粮道是怎么当的?”

“……”

“南边儿十万将士苦等这一车军粮,你可倒好,竟然便宜给饥民,你想让打仗的将士们饿死吗?”

“……”

“你倒是说话啊!”

“……”

“你不说也不要紧,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故意将军粮放给饥民?”

“柳阁老,话不能这么说。”师大人小心翼翼地说。

“你明知道,直隶现在正在闹饥荒,这样一车军粮,应该用重兵押运,以保万无一失。”

“……”

“现在外面都流传师大人和方松鼎私交甚密,师大人,你这不会是故意的吧?”

荣亲王打断柳阁老,说道:“柳大人,就事论事,不要东拉西扯。”

柳阁老走到荣亲王面前,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王爷,师大人是王爷岳丈,王爷不能徇私枉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老祖宗手里传下来的祖制。”

荣亲王被揶揄地说不上话。

柳阁老转接着对师大人继续发难:“十万斤粮食,就这么便宜给饥民,你安的是什么心?你难道要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了败仗你才称心如意吗?”

师大人额头上的汗珠越滚越大,荣亲王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一方白色帕子,递给师大人。

“柳阁老,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这不是借题发挥吗?”

师大人抬头望去,正是武安侯捏着自己手上的扳指,晴不定地说。

柳阁老在朝上向来惧怕武安侯,今一反常态的刚硬,伸着脖子说:“冯大人,现在是朝廷用兵之际,您是带兵打过仗的,不会不知道军粮的重要。”

师大人用帕子擦了额头上的汗珠,旋即明白这场危机背后的主使。再想想去年武安侯拼命拉拢自己的种种,心里不感慨,这世界上果然没有稳固的同盟战线,只有一成不变的利益角逐。

去年武安侯为了抗衡皇上的制裁,巩固自己的势力,不惜花重金贿赂笼络自己,寿宴的时候,送了一颗足足一百斤的纯金寿桃做寿礼,寿桃下面的桃梗上面镶着数不清的珠宝玉石。当时管家还忍不住说:“这寿桃是又体面又金贵。桃子不过是寻常的千足金,一百斤至多值万两白银。真真是下面的珠宝举世难寻。若真小家子气概,估算价格,只怕十万两银子没处买。”

后来婉莹入宫送来两柄镶宝如意,一点翠头面,少说三万两白银。

一前一后,不过几月而已,人心凉薄,果然比翻书还快。

“柳大人,这件事儿原不是你的分内之事,也不是我的分内之事。我就看不惯你们这帮文官,整吃饱了没事儿,净整这些没用的闲淡。去岁直隶粮荒,你引荐的前直隶督粮道引咎辞职,拍拍股撂下一副烂摊子不管。朝廷急了半年,最后把这顶炭烧帽子扣在师大人头上,师大人火烧眉毛上任,四处帮你们擦股,堵窟窿。刚入,直隶来京城要饭的人,把官道都堵死了,你们怎么不跳出来折腾?去年直隶下面大半州县,几乎绝收,师大人弄着十万斤粮食,可想而知废了天大的功夫,你不看功劳看苦劳。好歹替你们交了皇粮,解了燃眉之急。这事儿若要细论,索咱们往深处说,若不杀几只硕鼠,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况且押运军粮,十有一二被劫,与其被土匪截去,还不如分给饥民。”

师大人顺声望去,正是武安侯的弟弟冯修遥。这位小冯大人在师大人手下做了十年九门提督步兵副统领,直到今年才被提拔为正统领。师大人和冯大人相安无事十年,算不上朋友,也不是敌人。十年同处一个衙门,两人从未交心,今听这一番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让师大人既感动又意外。

“小冯大人,听你这话,这十万斤军粮被哄抢,朝廷还得嘉奖师大人的功劳了?”

“柳大人,你不要断章取义,我是这个意思吗?”

“小冯大人不是这个意思,那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别动不动上纲上线,师大人是朝廷的功臣,跟着先帝死人堆里几进几出,你凭着一篇八股之文,白领了朝廷一辈子俸禄。朝廷有难,你做个缩头乌龟当王八,如今师大人替你们收拾残局,你咄咄bi)人,句句往死里整治,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对着功臣指手画脚,朝廷白养你这个尸位素餐的卑鄙小人。”

柳阁老硬着脖子,伸着手,看着冯修遥巍峨拔的剑眉,气得说不上话,一个劲儿地:“你,你,你……”之后,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第209章 慈宁宫东暖阁

一干臣工以为,这次柳阁老,八成是要蹬腿的时候,没想到太医一根手指狠狠按下人中,捏着嘴用灌药壶灌了一碗汤药之后,柳阁老这口气又缓上来。

武安侯也是意料之外,十二分纠结地看着柳阁老,心里幽幽地暗恨: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老不死的,方才分明已经着子抽搐,还以为救不回来。

柳阁老也九死一生地慨叹:真是鬼门关里求富贵啊!一个正三品的空口承诺,差点要了自己这条老命。儿子以后要是再不争气,真对不起老子今天鬼门关这一遭。

武安侯和柳阁老各怀心事地对视了一眼。柳阁老会意,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不与冯修遥争辩,老泪纵横地走到太后炕前,苦苦哀求道:“太后,老臣侍奉先帝几十年,不敢说劳苦功高,也是兢兢业业,一心为了朝廷,却落得白吃俸禄的结局,今老臣索不要这条老命,也要与师仲远碰上一碰。朝廷若不处置师仲远,老臣就告老还乡,以明心志!”

冯修遥推开堵在自己面前的哥哥冯修远,一步跨到太后跟前,恨不得一脚跺死柳阁老。愤愤地说:“柳大人,您告老还乡可以,怎么能以此要挟朝廷?”

荣亲王也忍不住说道:“这件事目前尚在调查之中,未有定论,柳大人不能倚老卖老,公然僭越朝廷纲纪。”

柳阁老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得要跟师大人死磕到底。撇开眼前这两座大山,直接走到师大人面前老物可憎地说:“师仲远,老夫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

师大人认真地点了点头。

“京城难民营里,有一个粥棚,你可知道此事?”

师大人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抬头问道:“柳阁老说的是?”

“不要装糊涂!据说难民营里有一处粥棚,烧灶,粗粮厚粥,一人一一碗,黄面窝头,一人一天一个。可是你在背后经营?”

师大人不置可否地看着柳阁老。冯修遥耐不住子说:“这事儿也绊住阁老您的脚了?”

柳阁老转,语重心长地对冯修遥说:“小冯大人,你不要小看这一碗粥,这是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

“我就不明白了,朝廷现在无暇兼顾饥民,师大人在一旁帮衬着,哪里不对了?”冯修遥已然不顾哥哥地阻拦,一抹白眼,刚好飘进太后的法眼。

“这是狼子野心!不顾朝廷脸面,为自己招揽民心,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冯修遥走到柳阁老跟前,十分鄙薄地说:“孟子说过‘穷则独善其,达则兼济天下。’我这个打兵打仗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柳阁老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自诩孔孟之徒,连自己祖师爷的话都忘记了。师大人自掏腰包,周济饥民,本是朝廷表率,怎么被你这么一说,竟成了,欺世盗名之徒。到底是文官出,一张钢嘴两面说,死人让你们说活,活人让你们喷死!”

武安侯不停地咳嗽,示意冯修遥不要再说,冯修遥根本停不下来。倒是柳阁老背着几声咳嗽,弄得不敢反驳,任由冯修遥拐弯抹角地羞辱自己。

“师仲远,老夫问你,你的俸禄是多少?养廉银是多少?冰炭银又是多少?你家里的花销是多少?每年能结余多少?那粥棚一天的开销是多少?这些钱你是从那里弄来的?”

柳阁老一口气问了七个问题,师大人额上又开始冒汗珠子,纵然心里暗恨柳阁老的险,但是当着太后和满朝重臣,当然不能反过来指责柳阁老贪污。更不能将满朝文武心中的秘密宣之于口。

荣亲王显然没有料到柳阁老忽然来这么一手,也急得有些冒汗。倒是冯修遥一脸如常地接着咬住柳阁老不放。

“阁老这话问得好,我也正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阁老大人。”

柳阁老今天显然不想正面和冯家势力碰撞,把脸塞进裤裆里,说道:“小冯大人,你还年轻,没经历过磋磨,子刚烈,说话欠火候。这些老夫不与你计较,今天老夫,是要和师仲远打擂台,小冯大人就不要横插一杠。”

“修遥,这是慈宁宫东暖阁,不是你家后花园,站到你该站的地方,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冯修远实在忍不住,也厉声规劝自己的弟弟。

冯修遥高傲地抬着头,直地站在柳阁老面前,整整高出一个头,忽然间‘啊——’地一声恶搞,差点把柳阁老吓得蹲在地上。如此还不放过柳阁老说:“柳阁老,你也甭想躲,我今儿就要替我手底下那些受你排挤过的弟兄们伸张伸张,你不总是笼络你那帮文士出的清流,攻击我们用兵权打压笔杆子吗?今儿我就压压你试试,看看到底是柳大人的腰杆子硬?还是老子的刺刀硬!”

太后还是闭着眼睛不言语。用心眼法眼,看着中的闹剧。

柳阁老仰着头,后退一步说:“老夫是两朝元老,不与你这个目不识丁的武夫一般见识。”

“想躲,没门儿!我问问你,柳阁老一年俸禄多少?养廉银又是多少?冰炭银多少?府上开销多少?两个外室开销多少?大公子包戏子抽大烟花费又是多少?”

柳阁老眼里急出了眼屎,粘粘连连地糊在眼角,结结巴巴地说不上话。

“我是个粗人,从小在兵营里摔打着长大,算盘打得也不好,好歹替你拢一拢账目吧!”

柳阁老没想到今天会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脸上已经没有方才的盛气凌人。

“阁老每年从朝廷领180两的俸禄,这是祖制,额外还有15000两的养廉银。这也是朝廷明帐,无可厚非!至于朝廷给的那点儿冰炭,我就不罗嗦了,我只说下面儿这些,柳阁老撸起耳朵认真听着,说错了,你记得提点我。”

师大人感激地望了一眼冯修遥,没想到十年公事公办毫无私下交集的下属,居然能在太后面前帮自己仗义执言。

“老夫今儿说的是师仲远的贪污和受贿,小冯大人总是拉扯老夫做什么!”

“你说别人,不许别人说你吗?我今儿不想听你说师大人,我就想说说你。你总说我们克扣军饷冒领空饷,倒买倒卖朝廷军粮,发黑心财……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你就抓着不放,bi)得别人家破人亡,你们好顶替上来。那年你伙同几个臭皮匠,bi)死我手下的得力猛将,换了一个文弱书生过来,不会骑马,不会拉弓,战鼓一擂,吓得直尿裤子……”

冯修遥这一阵揶揄,引得一室臣工哄堂大笑。

“今儿我替我枉死的兄弟跟你算算你的账,每年各道各府冬夏两季的冰炭你收了多少?”

“朝廷哪个大臣不收些门人门的冰炭孝敬,小冯大人这也要拿出来说说吗?”柳阁老心里已经挥汗如雨,脸上还死撑着脸面。

“哼!你还真是个公正无私的人,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小冯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阁老听不懂吗?”冯修遥这一番话在心中憋了多年,几乎要憋出内伤了。自己弟兄们靠着几两军饷,连老婆孩子都养活不了。不得已才暗中运作,几经周折,其中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弟,不过是多领了一二百两,没想到却弄得人头落地。

后来打听清楚,柳阁老背地里变相卖官鬻爵,以孔孟二圣,尊师重教的大道,掩盖他的捞钱本质。

太后知道冯修遥解下来要说什么,悠悠地睁开眼睛,冲着冯修遥说:“冯提督,今儿是议直隶军粮哄抢一案,你有话,过几再议吧!”

柳阁老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望着太后。

冯修遥跪在炕前,抱拳说道:“太后,一共才十万斤粮食,修遥说句没轻重的话,囫囫囵囵万无一失地运到福建,分到将士们手中也才人手一斤,最多吃一天,顶死了也就是两天。至于为了这点儿大点儿的事儿,难为一个出生入死的老将吗?”

柳阁老缓过一口气,捋着胡子义正言辞地说:“两天?将士们饿两天,打输了仗,算谁头上?朝廷出兵,前前后后近千万两白银,淌水一样花出去,节骨眼儿上出了岔子,这干系能小吗?”

冯修遥看了一眼柳阁老,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揪住这老货,打他个满地找牙。“太后,大军现在在福建,江南粮道肯定不能坐视不管,为了这十万斤粮食,不能寒了前线将士们的心啊!”

柳阁老生怕太后被冯修遥蛊惑,赶紧拦住说道:“小冯大人,将士们心系的是朝廷,皇上和太后!又不是他师仲远!你说这话,师仲远罪该万死!”

冯修遥自知失言,恶狠狠地盯了柳阁老一眼,狠绝地说:“朝廷就是有你这种禄蠹,才总是打不赢大仗。”

暖阁中已然兵分两派,有支持柳阁老的文臣,也有支持冯修遥的武官,然而太后没有发话,虽然是济济一室,依然是鸦雀无声。

太后听了半晌,脸上已经挂满倦色,悠悠地说:“皇帝最近圣躬欠安,你们既然跑到哀家这里,想必也是拿不定主意。”

十几个重臣赶紧跪下,众口一词地说:“臣等无能,搅扰太后颐养天年。”

太后摆摆手说:“今儿哀家也听了半晌,就事论事,就人论人,师仲远为直隶督粮道,军粮被哄抢,负有首责;直隶巡抚和总督监管不善,负有次责。如今大军远在福建为国杀敌,咱们后方若是乱作一团,前线又怎能安心打仗?”

十几人又是异口同声地说:“太后英明,太后英明!”

“罢黜师仲远直隶督粮道一职,以儆效尤。免直隶巡抚和直隶总督一年俸禄,以示责罚。这件事儿,就到这儿吧!”

“娘,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匆匆下定论!”荣亲王上前拉住太后的胳膊。

“太后,您这样处置师大人,我们行伍出的将士,心有不甘啊!”冯修遥痛心疾首地说。

“胡闹!你今屡次冒犯柳阁老,还不赶紧谢罪!”太后剑目盯着冯修遥说道。

柳阁老虽然算准太后向来厌恶师仲远,但也没想到太后能如此绝狠辣,直接将师仲远的官职撸得一丝不剩。心中十分欣慰,得意洋洋地望着冯修遥,等待冯修遥的道歉。

众人都已平,师大人依旧跪在地上,似乎忘记了起来。荣亲王悲伤地走到师大人边,难过地说:“岳父大人,毓彦无能,没能帮上大人!”

师大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满面愁容地摇了摇头,忽然两腿一软,直接昏厥过去。

第210章 无官一身轻

师大人昏厥,让太后十分揪心。太后能云淡风轻地看着太医们救治柳阁老,毅然压着心中的愧疚,若无其事地看着太医们救治师大人。

还好只是浓痰拥堵,太医们手忙脚乱之后,师大人也算是缓转过来。太后总算是放下心中的石头。

招呼众人散去,让荣亲王护送师大人回家。

看着空空如也的暖阁,魏公公忧心忡忡站在素锦的帘子边儿,半天才说:“太后,您今儿担心坏了吧?”

太后垂下自己的两条腿,魏公公赶紧将鞋子上去。

太后走到窗子边儿,咂摸着嘴说:“你也成精了。”

魏公公心事重重地说:“太后,师大人的子还能不能经得起这么大的折腾,万一……”

“没有万一!他就是咬着牙熬也要熬到那一天!”

“太后,师大人也是人,人心都是长的,太后一味地打压他,若是把他压垮可怎么办?”

“压不跨,哀家心里有数!他若是能被这些事儿压垮,当年也不能从死人堆里逃出来。放心吧!他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不会被这些浮云压垮的。”

“太后,还有毓彦这一层,如今的正妃是师大人的小姐,两亲家这样,没得让外面那位看笑话!”

“你说她?她想笑就让她笑。”

“奴才说的也不是这个意思,奴才知道太后向来不畏流言世俗,奴才说的是……”

“哀家知道你的意思,别琢磨了,说的哀家心里也有些烦乱。”

“太后您这样兵行险着,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哀家这一生,没有一天不是如履薄冰,如坐针毡!万一弄巧成拙,哀家也能松一口气,好好享享清福了。锅里添水,不如釜底抽薪。壮士断腕,才能绝地反击。哀家也想看看满朝文武整嘴上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哀家真的想看看这些人的心到底是向着哀家,还是她?”

“太后,谁是忠臣?谁是臣?只要在您面前,不说话喘口气儿,您都能分辨得出来。”

“哀家看到的忠,你以为她看不到吗?大家都想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奴才最近真有些看不懂了,今儿这多大点儿事儿啊!往里挪用几十万上百万的墨吏,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区区十万斤粮食,年景好的时候连一千两银子都值不上,就算今年直隶粮荒,顶到天边,不过是万八两银子。太后也太动气了些!明明师大人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太后还如此打压他!”

“你这话,出去不能漏出来一个字,要不然不仅师大人白受了委屈,连你我也白忙活了十年。”

“太后啊,奴才说什么好呢?”

“不说了,哀家这会儿烦乱得很,你再去紫宸问问,看皇帝今儿子好点儿没?”

“……”

荣亲王将师大人送到宫门口,师大人坚决不让荣亲王再送。两人在宫门口拜别。师大人再三嘱咐不能告诉婉莹。荣亲王点头同意,目送师大人走远,心中装着昨夜太医院院判的事儿,匆匆回到慈宁宫,刚好在慈宁宫宫门口碰见魏公公。

“阿公,您上哪儿?”

“太后担心皇上,让奴才去瞧瞧。”

“阿公,您先别去了,我有事儿要跟娘商量,等了一晌午。”

“太后这会儿心烦,想静静。”

“这事儿不能再等了,阿公跟我一块儿进去吧!”

一老一少又进了东暖阁,太后还是站在窗户边儿,眼睛不知盯在何处。

“师大人送出去了?”

“嗯,送出去了,想送到家,师大人坚决不让。”

太后点点头,问道:“该吃晌午饭了,想吃什么吩咐下去,今儿你和你阿公一起吃吧,娘想躺一会儿!”

荣亲王扶住太后,难心地说:“娘,出事儿了!”

太后突然叹了口气,闭上眼,轻轻缓缓地说:“是不是皇上?”

魏公公大惊,赶紧将后的门合上,走到暖阁里面。

“娘,昨儿夜里太医院的院判悄悄告诉我的。”

太后坐在炕上,一脸沉重地说:“猜到了!”

“娘,眼下怎么办啊?”

“娘也没想好。”

魏公公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轻轻地哭诉道:“太后是为皇上烦了这么些天!”

太后忽然有些释然,说道:“不说这些了,先吃饭吧,吃饱了肚子才能接着烦恼,娘也不睡了。跟你一块儿吃几筷子吧!”

魏公公慌慌张张地张罗午饭,寂然饭毕。又回到这个无奈的死结上。

“娘,不如赶紧将贺佑安调回来。”

“来不及了,往福建去,晴天尚需十二天,如今江南梅雨,道路湿滑,就算赶回来也一个月之后了。况且征调前线打仗的大将,没个由头,也不行。”

“太医说,皇上脸上的疹子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儿了。过了这几天,想瞒也瞒不住了。”

“娘心疼皇帝,这么年轻才二十多岁。”太后忽然眼中一湿,眼泪莹莹在眼眶里打转。

“娘,我昨夜听说山西有位名医,能治这瘟疫,今儿天不亮,就派人去山西找去了。娘也用太后懿旨给太原府加一道八百里加急。催一催这件儿事儿。”

太后眼中闪出光亮,问道:“真有神医?”

“家里有一位山西籍的侍女,昨儿跟我说的,太医院院判也证实了这件事儿。”

太后指着魏公公说:“赶紧拟一道八百里加急。火速发往太原府!”

魏公公领旨出去。

“若是能找到这位神医,娘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娘,真的不想皇上和咱们的后路了吗?”

“能治好皇上,她们就翻不出浪!”

“娘,我想去紫宸伺候皇上。”

太后看了荣亲王一眼,决断地摇头说:“不行!”

“娘,皇上从小就没有安全感,所以看似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实际上是想让娘多关心他。”

“娘怎么会不知道呢?皇帝不是娘亲生的,他亲娘死的时候他已经十岁了。娘真是把他当亲儿子养。可是许多事,不是娘想尽力就能解决的。”

“……”

师大人顶着太阳回到家,刚进院子,就闻见烧死人的味道,皱着眉头说:“不是说过了吗,家里不准烧脏东西。若是有人殁了,多花些银子,好歹抬出去烧了,好好找一口棺材埋进去。”

看着师大人进了内院儿。管家耷拉着脸冲着门吏说:“交代了多少遍了,看好门户,不准下面的人进进出出,这病一染染一家,都不想活了。如今越来越没规矩,死了人连说一声儿的功夫都没有吗?咱们这院子是烧死人的地方吗?”

几个门吏迷茫地晃着脑袋,为首的门吏凑上去说,“管家,你可冤枉我们了,我闻着这味儿像是从大爷府上飘过来的。咱们府上如是谁死了,咱们还能不知道,就算咱们不知道,管家您也是知道的。”

“放,大爷那边是敕造的爵爷府邸,怎么会在院子里烧死人?”

“管家,您看这会儿的风,正是从大爷那边吹过来。不是大爷家还能是谁家啊?肯定是不是咱们家。您跟老爷解释解释。不是咱家烧死人。”

另外一个门吏也凑过来说:“管家,您好歹也是府上积年的老人了,也去那边劝劝大爷,这味儿咱们闻见没啥,要是传出去,大爷府上是敕造的侯府,让人笑话,万一哪个心怀不轨的小人,捅出去,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啊!”

管家思量了一下,冷眼冲着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成了精了,管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其他的事儿,少cāo)心。”

说完急匆匆地提着长袍前襟,也进了内院。

惜珍阁花房里,林姨娘坐在窗户借着光亮,绣着花儿。看见管家过来,莲莲问道:“什么事儿?这样急?”

管家进来,直接说:“老爷,恐怕是大爷家在烧人。万一让外边儿人知道了,仔细小题大做。”

师大人撂下手中的放大镜,‘哐啷’砸在画卷上,一脸惊茫地问道:“大爷家烧死人?胡闹!堂堂的敕造侯府,怎么能做这种有伤风化的事儿!”

说着急急地走出书案,被管家一把拦下。

“老爷,您别去了,还是我去吧。别伤了您和大爷的分。我就是过来问您一声,要不要劝劝大爷?既然要劝,肯定是我去。老爷您是不能去的。”

林姨娘也说:“老爷,您别去了,兄弟们之间原就没有前几年亲厚了。让管家过去说说吧,大爷也不能不给您这个面子不是。”

林姨娘拦住师大人,管家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看着管家走远,林姨娘沏了一杯茶水,递给师大人说道:“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能有什么事儿啊!”

“老爷,您还瞒我,从您坐下来,就一直叹气,出了事,您跟我说说,您心里也松快一点。”

师大人倒在八仙椅子上,悠悠地说:“这下好了,无官一轻。”

林姨娘着急地问:“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晌午功夫,出了这样大的事儿。老爷您别往心里去,官职都是浮云,您不是也说‘浮沉皆往事’,您可千万别忘心里去啊。”

师大人拍拍林姨娘的手背,拉到自己边,轻轻地说:“我丢了官不要紧,怕是天要塌了!”

第211章 邵楠大少爷

林姨娘大愕,握住师大人的手说:“老爷,从年前开始,玉心就觉得您心里有事儿。您不说,玉心也不敢问。到底是怎么了?”

“宫中要有大变了。”

“老爷,您怎么知道?”

“东安太妃和太后早面和心不和,皇上大婚多年无子,东安太妃曾经拉拢过一帮朝臣,试图将北平王家的长子,过继给皇上,做皇长子。”

“她们想立北平王世子为太子?”

“不是,是皇长子。”

“我明白了,都防着彼此呢!”

“东安太妃是想拉拢北平王和西宁王以此对抗皇上和荣亲王。不过这几年,我看东安太妃倒是撇下北平王和西宁王,单枪匹马地跟太后杠上了。”

“太后都这样了,怎么还这样打压老爷您,太后这几年越来越糊涂了。老爷若是还在九门提督任上,也能给太后帮衬帮衬。如今连正六品也给革了,出了事儿,还能有谁替太后奔走呢?”

“玉心,不要这样说太后。”

“老爷,玉心知道您敬重太后,可是这几年太后越来越糊涂,玉心都有点儿恨太后和武安侯,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师大人柔地望着林姨娘,幽幽地说:“这事儿我只告诉你。”

林姨娘擦了自己眼眶中的泪水,伏在师大人嘴边。

“太后这是在保护我们。”

“保护我们?将老爷从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一职上撸下来,一直摔打到现在,竟然是保护我们?”

师大人认真地点点头,谨慎地说道:“太后是古往今来最最善良,最最英明的太后。”

“老爷,玉心听不懂您的话!玉心觉得太后是古往今来最忘恩负人的妇人。”

师大人连连摇头,说道:“我也是这几年才品出太后的良苦用心。”

林姨娘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大人。师大人低声说道:“太后恐怕十年前就料到有今的危机,所以早早地安排下了所有的一切。”

“十年前,太后一顿酒席,卸下了老爷手中的兵权,要不然武安侯也做不到当朝首脑。”

“太后苦心经营这一步,只可惜我当年还误会她。”

“老爷,当年太后bi)着您和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交出军权,后来全部一拢,塞给武安侯,这些玉心一点儿都没忘。”

“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我今还是位高权重,一旦江山易主,首当其冲的谁?”

“太后若是重用您,或许根本不会有江山易主这一天。”

“太后肯定有说不出的难处,所以只能走了这一步。太后年前曾经秘密召见过我一次。”

“是商量婉莹婚事那天吗?”

“正是!那天太后给我看了两样东西。”

“什么?”

“一样是我当年替先帝挡剑,受伤捆伤口的绷带,另一样是先帝的遗诏。”

“武昭先帝的遗诏?”

“嗯,先帝留下话,封我为顾命大臣,加封京安王,世袭罔替。”

“世袭罔替?就是铁帽子王了?”

师大人点了点头重复道:“铁帽子王。”

林姨娘眨着眼睛问道:“既然如此,太后为何矫了先帝的遗诏?”

“太后没有说,我也不敢问,我猜肯定是太后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所以才出此下策,以备万一。”

“玉心有些明白了。太后将老爷您从高位上拉下来,就是为了保住您这股势力?如果将来风云突变,可以随时启用您。”

师大人点点头,缓声道:“这是其一,还有我自己私心猜测的一个解释,那就是太后想保护我和那几个老臣。”

林姨娘已经全然明白,轻轻地说:“是太后把你们撤下来,所以无论将来哪一股势力占上风,您和那几位大人都会安然无恙。”

师大人闭上疲累的眼睑,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姨娘也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拉住师大人说道:“老爷,您知道吗?玉心恨太后恨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恨得却是咱们家的恩人。”

师大人溺地摇摇头,安慰道:“你也是为了我,我知道。”

“太后的心,真是深不可测。原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够轻易猜透的。”

“连我也猜不透,我今儿看太后脸色极差,宫中必是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了。太后估计也是岌岌可危了,所以才彻底将我踢出局。”

“那老爷准备如何应对?如今老爷连个正六品的官儿也不是了,没法进宫,也不知道太后的形啊?咱们怎么帮太后啊?”

师大人舒然一悦,小声说:“傍晚,青儿捡的那只喜鹊会飞回来,你好生在院子看着,别让黄鼠狼给叼走了。”

林姨娘眼中闪出无数道光芒,“老爷,您天天带着喜鹊去宫墙根儿听书,原来是为了给喜鹊认路啊!”

“没办法啊,只能这样了。都是bi)得没有办法了。喜鹊今儿已经交给魏公公了,约好的一天一来回,一早一晚,魏公公将宫中的密报传给咱们,咱们就静静地等着太后的指使再行动吧。”

“太后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是玉心枉做小人了。”

“你有你的心意,太后有太后的难处,太后是朝廷的太后,太后只能为了朝廷,更何况咱们也不委屈。不是。”

林姨娘揪了几个月的心终于妥妥贴贴地放下来。

师大人复又捡起放大镜,林姨娘继续捏住绣花针。花房里鸟语花香,院子里煜煜生辉。

片刻的太平清净,被一个跌跌撞撞地跑进惜珍阁的小丫鬟打破,远远地大喊:“老爷,管家被大爷家的邵楠少爷给打了,老爷赶快去拦住吧。大爷不在家,咱们家二管家拉不住,让我赶紧来喊老爷。”

师大人急急地撂下放大镜,顾不上自己子不爽快,歪歪扭扭地飞奔到师伯远府上。林姨娘在后面苦苦地拦着:“老爷,那边儿烧死人呢,您离脏东西远一些。”

还没走近,就听见邵楠骂骂咧咧地说:“你这个老王八,你是个什么东西,护城河里的鳖子鳖孙都比你金贵。你原是我家最下等的奴才,靠着我家,才吃饱饭,脱了奴籍成了人。如今连你也敢给我脸子看,我是师家的长房长孙,我打死你,我自己去领官司。”

师大人老远就喊:“邵楠,住手,不得放肆。”

师邵楠骑在管家上,停下手中的拳头,恶狠狠地盯着师大人,嘴上十分不敬地说:“二叔,就凭你也要拦着我吗?”

师伯远夫人站在一旁,也不敢骂这位大少爷,只能说:“邵楠,不得无礼。”

师大人走过去,一把将邵楠扯下来,抖搂到一边儿,严厉地说:“越来越不像话了。赶快跟你高叔说声对不起!”

师邵楠不可思议地看着师大人,一脸无赖地说:“他是奴才,我是主子,天底下哪里有主子向奴才赔不是的道理,二叔你昏了头了吧?”

这一句话刚刚好被匆匆赶过来的绍松听到,二话不说,跑过去,冲着邵楠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绍松会一些功夫,反手架着邵楠的胳膊,疼得邵楠冲着几个弟弟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吗?他来咱们家打你亲哥哥,你们就站着干看?”

几个弟弟都不作声,还是师大人开口发话:“绍松住手!”

绍松松开胳膊,邵楠揉捏着自己的胳膊窝,嘴里骂道:“你这个庶出的长子,也敢跟我动手,我将来来是师家一门的族长,来几个人,打这个冒牌的长子。”

火堆已经几近熄灭,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副人骨架子。两家的仆众黑压压的一二百号人,都挤在一起,没有一个人听从师邵楠的号令。

管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拉着师大人老泪纵横地说:“老爷,我是一个下人,打了就打了,不值当为了我,伤了几位爷们的和气。”

一面说,一面拉师大人回家,师大人看着这个长房长孙,早已勃然大怒,甩开管家的胳膊说:“让他跟你道歉!”

师伯远夫人惊恐地喊着:“邵楠,赶快跟你高叔赔个不是。”

邵楠梗着脖子,阳怪气地说:“凭什么?”

“就凭他救过你爹!”师大人不可置疑地喊道。

“我不道歉!”

“我命令你跟高叔道歉!”师大人又一次提高嗓门儿。

“二叔,你凭啥命令我?”

“就凭我是你二叔!”

“我是长房长孙,你命令不了我。”邵楠顶撞说道。

“我们师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混世魔王!”

“二叔,你还是回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我的事儿用不着你管!你如今是个闲人,我是朝廷正七品的虎尉,你有什么资格管教我?我又凭什么听你的嚷嚷?”

师大人忽然大惊,自己被撸官,也就是晌午的事儿,自己家里的人尚且不知道,邵楠一个闲云野鹤怎么会这么快就听说了?

“二叔不是闲人,是直隶的督粮道。”师伯远的小儿子说道。

邵楠鄙夷的冷笑:“那是今儿晌午前的事儿了,二叔现在已经是个闲人了。”

管家和绍松愕然。师大人一个一个地将晌午慈宁宫东暖阁的人从脑海里过滤,如此三四遍,最后断定,这消息肯定是柳阁老的大儿子告诉邵楠的。

今在场的十几位大员,只有柳阁老家的大儿子跟邵楠是酒风月上的常客。

想到这里,师大人再看这个侄儿,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那柳家年前状告自己里通外国,说得有鼻子有影儿,当时师大人就觉得奇怪,这些家中私密家话怎么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刑部的案卷上?

曾几何时,师大人深夜里也想过,会不会是崔姨娘伙同她那个夫,勾搭上柳家或者柳家的门下哪个官员?如今看来,竟然是邵楠。

师大人后背直冒冷汗,冷冷地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

邵楠一时口误,想要遮掩自己,故意蛮横起来,流氓一样地说道:“我叫你一声二叔,是看我爹爹的面子,我们两家早就分家,井是井,河是河。井水不犯河水!你们风光的时候,看不见我们落魄,如今你们落魄,我也只能装作看不见了。我就纳闷儿了……我在我们家烧死人,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老老少少跑来一堆,父子主仆合伙儿欺负我这个没娘的孩子!”

第212章 一桶牛乳

“邵楠,你是不是跟柳家人搅和到一起了?”

“我交几个朋友也需要二叔应准吗?二叔管得也太宽泛了些!”

“你跟他们都说什么了?”师大人用命令的口吻问邵楠。

“我跟他们喝花酒谈风月逛窑子,二叔也要过问吗?”

“邵楠,你怎么能跟他混在一起!”

“行了吧,二叔,我就是这样,你能把我怎么着?”

“你,你太不长进了!”

“二叔,今儿侄儿索实话告诉你,我最讨厌你这说话的调调,一大家子人都是你的奴才吗?你凭什么对一家子颐气指使?我爹还是你哥哥呢!”

师大人看着这个不争气的侄儿,心里已经绝望到极点,原本盛怒的心,不知为何,忽然跌入谷底,拉着拳头紧握的绍松,对鼻青脸肿的管家说了声:“咱们走吧!”

一行人拥着师大人离开师伯远的府邸。一场冲突就这样草草结束。

荣亲王府这边,婉莹烦腻不堪地进了正,芸娘红芙屏退左右,小声问道:“娘娘,可是上不自在?”

婉莹反常地将手中地书卷重重丢下,没好气地说:“真真聒噪得紧!跟家里面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

芸娘收拾好书,轻声劝道:“大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是这样鸡飞狗跳。莫说咱们王府,就算宫里,多半也是明争暗斗。”

婉莹垂着脸说:“为什么都不能好好说话?偏要这样吵闹!”

“娘娘,方才周氏走的时候,还跟娘娘说对不住了,还说说再来看娘娘。”

“本宫不是恼怒周氏!”

“我知道,娘娘是嫌刘氏太出挑了些,是吗?”

“本宫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就连以前家里的高姨娘崔姨娘似乎也没这么讨厌过。”

“刘氏上确实有些怪怪的。”红芙说道。

“一千个人,一千个样。娘娘是正妃,要大度,今儿有些没沉住气。”芸娘说。

“本宫也说不上为什么,那会儿实在烦得紧,一句也听不下去,一眼也看不下去,只想快快地清净下来,仅此而已。”

芸娘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娘娘,这可不行,娘娘将来是王府的舵手,无论多烦多乱,都得沉住气。三言两语就把娘娘搅乱了,那怎么可以?娘娘是稳坐钓鱼台的正妃,不管天塌下来,都要稳稳地。”

婉莹渐次沉淀下来,点了点头。

芸娘见婉莹不再心浮气躁,笑眯眯地说:“我方才看娘娘的指尖起了不少刺,自从来了王府,也没时间没娘娘泡手,娘娘若是这会儿有精神,我给娘娘浸一浸手,修一修长指甲可好?”

婉莹点了点头。红芙听罢出去,招呼翠儿去取一壶牛。

一盏茶的时间,芸娘准备好了胰子和沤子,连兑牛的花汁子也都备好。红芙提了一个小炉子,放在门口,上面着二三十条棉帕子。

又是一刻钟过去,仍旧不见翠儿回来。红芙跟芸娘说:“我去看看,是不是走路跌了,或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

每新挤的牛都同意存在大厨房的铁冰箱里,红芙径直向大厨房走去,还没走到,就听见里面鸡飞狗跳,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一看究竟。

四五个婆子看见红芙急匆匆地过来,赶紧上来问候:“什么风把姑娘吹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翠儿在里面吗?”

一个肥头胖脸的婆子凑过来说:“里面拦住不让翠儿走,幸好姑娘过来了,去里面看看吧,我们这些老婆子可不敢掺和上面的事儿!”

红芙一听就知道没好事儿,双手推门,一步跨进厨房,只见芬儿拉着翠儿手中的铁桶不放。

“这是我们侧妃的牛,你们不能拿走!”

芬儿这话说得刚硬,连红芙也听着刺耳,没好气地说:“什么你们家侧妃的,整个王府都是王爷和娘娘的。”

芬儿一看是红芙,松开铁桶,也不客气地说:“我说是我们家侧妃的就是我们家侧妃的。”

“凭什么是你们家侧妃的?”

“就凭刚才翠儿已经领了一桶了。”

红芙不可思议地望了翠儿一眼,还未开口,翠儿就战战兢兢地说:“我不小心跌了跤,牛全洒地上了。”

芬儿得意地望着红芙,强势地说:“我说的没错吧,娘娘一一桶鲜牛,今儿已经领过了,这些牛是我们侧妃的?”

红芙哑口无言,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翠儿哭着说:“是她见我洒了牛,所以故意过来争抢,红芙姑娘不信,去夏清阁问问,侧妃肯定没有叫来拿牛。”

红芙瞪着眼,看着芬儿,忍者心中的火气说:“就这么巧,你们侧妃也用牛?”

芬儿被这话揶揄地反诘道:“红芙姑娘,你这是什么话?昨儿我们就跟厨房说了,今儿要一桶新鲜牛做槽子糕,不信你问问厨房上的贾婆。”

外面的一个婆子说:“贾婆家里有事儿,今儿没过来干活。”

红芙仰着脸,哼地一声冷笑,说道:“贾婆子可巧不在,芬儿姑娘让我去问谁?”

芬儿一急,又抓住铁桶说:“反正你们今儿领过了,这是我们侧妃的。”

红芙见芬儿拉住铁桶,心里一慌,也拉住铁通说:“我们娘娘是正妃,我们若用,肯定是我们先拿,若是剩下的,才是你们的。”

芬儿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反口说道:“你们拿过了,这就是剩下的。更何况我们昨儿就定了。”

红芙见芬儿不仅丝毫不肯相让,反而盛气凌人,当着许多婆子的面儿,也高声说道:“谁知道你嘴里的话是真是假,这牛先抓在翠儿手里,就是我们的。”

芬儿见红芙盛气凌人,十分嚣张,口不择言地说:“你们也太霸道了些。抓在手里就是你们的,那我也抓着,为什么就不是我们的?”

红芙两眼发青,分明是芬儿主次不分,竟敢开口说是自己霸道,松开铁桶,大声问道:“你说谁霸道?”

芬儿也松开铁桶,耸着肩膀回复道:“我说你霸道。”

翠儿一人拎着牛,流着泪看着两个陪嫁大丫鬟口角大战。外面的婆子等这一天跟等过年一样心切,早就擦亮眼睛,巴巴地望着里面。看到底谁胜谁负。

“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凭什么说我霸道?”

“哼——这话还用说清楚嘛!正妃的位子让给你们了,如今连一桶牛都要抢,可不是霸道是什么?”

红芙向来维护婉莹,听到这话,根本不能容忍,直接破口大喊:“你们小姐能舍得将正妃之位让出来?巴巴地痴恋着王爷,以死相bi)才送进来,是谁让着谁,你也打听清楚了,若不是我们娘娘答应太后,解劝王爷,你们侧妃还在家里当姑娘呢?”

芬儿也是护主心切,跳着还口说道:“太后早就看中我们家侧妃,若不是你们横插一杠,怎会有这些风波?”

“太后既然相中你们家侧妃,为什么王爷娶了我们娘娘,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别叫我说破,大家脸上都难看。”

“我们侧妃是金尊玉贵的侯门千金,当然是坐在家里等着王爷的八抬大轿。”

芬儿这句话,明摆着就是讽刺婉莹跟王爷宫中邂逅,私定终。横刀夺,半道劫走荣亲王,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涵养。

红芙焉能听不明白,紧跟着也说:“我们娘娘是将门嫡女,托了东安太妃的福,进宫侍奉僖贵太妃,这才与王爷喜结良缘。”

“是吗?我怎么听说娘娘是府上三姨娘所出,既然是姨娘生的,何来嫡出之说?”

“那是讹传,我们娘娘是嫡出小姐。”

“不会吧?我们府上太太恰好去年去过贵府几次,只听说师夫人生了一个公子,好像没听说师夫人又女儿啊?”

红芙皱着眉,大声说:“小姐们整都养在内帏,你们没听说过也正常。”

“若是只我们没听说过也就罢了,去年宫中除夕夜宴,东安郡王,北平王两位王爷亲口说娘娘是庶出,难道王爷们金口玉言,也是胡说八道吗?”

门外的几个婆子听得聚精会神,张口结舌,哈喇子都忘了擦了。凑着脑袋,低声窃语。

“没想到娘娘竟然是个庶出的小姐!”一个婆子用袖口蹭了自己的嘴。

“小声点儿吧,谁知道是真是假,咱们要是胡说,那是要挨板子的。”

“侧妃的大丫鬟都说了,还有两位王爷,肯定是真的。”

“怎么可能?一个庶出的小姐绝不可能做亲王的正妃。”

一阵持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者正是芸娘。门外的婆子们早就噤声,红芙铁青着脸,还不了口。

“你叫芬儿,我是娘娘的陪嫁妈妈。你是侧妃的陪嫁丫鬟,红芙是娘娘的陪嫁丫鬟,你们两个大丫鬟在厨房争吵,别人就会以为娘娘和侧妃不睦。这一点我希望你们都记在心里。一刻也不能忘记。方才你们说的话,我在外面儿都听见了。我们娘娘确实是嫡出不假,不光有族谱作证,大婚的诏书上也写得明明白白,芬儿姑娘若是不信,叫管家开了库房,自己去看看诏书,或者哪天得空去华台,娘娘的金册金宝,芸娘做主拿出来给你看看。外面的谣言,不能轻易带进咱们府里,娘娘和侧妃一辈子住在一个院子里,不能为了这些琐碎,伤了和气!”

芸娘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有有义,芬儿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

“红芙,芬儿是侧妃边的大丫鬟,跟别人不同,也算是二层的主子,我看芬儿年纪也比你大一些,后跟芬儿说话,不能这么急眉赤眼的,你可懂么?”

红芙也红着脸,不吭声。

“今儿既然翠儿跌了牛,这桶我们肯定不能再拿了,让给芬儿,芬儿回去也好交差!”

芬儿一脸感激地望着芸娘,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芸娘拿过翠儿手上的铁桶,放在芬儿手中,和悦地说:“闲着没事儿,你也过来华台逛一逛,娘娘是最最和气的脾,见了你这样乖巧,必定欢喜。”

芬儿点了点头,提着铁桶,毕恭毕敬地说:“谢谢芸娘,芬儿先过去了。”

领着红芙和翠儿回华台,翠儿一路上言又止,芸娘以为她害怕被责罚,也就没问为什么。

“没了牛,娘娘拿什么浣手?”红芙跟在后面说。

“娘娘早就用清水兑了花汁子浣过了。”芸娘说道。

第213章 爹娘来访

寻常百姓家的新娘子,新婚三之后,新娘子是要回母家看望父母,此曰:“回门。”王府也算得上是帝王之家,所以并无回门之说。可是荣亲王心疼婉莹思念父母,特地许师大人和师夫人大婚次月初来府上探望婉莹。

师大人临行前,师夫人推说头疼难忍,所以让林姨娘代替自己来看婉莹。

三人见面自是有说不完的亲长短。林姨娘当然是喜极而泣,见婉莹风得意,也是欣慰非常。

师大人对婉莹和荣亲王的婚事,原本就是称心如意的,如今又见婉莹溢于言表的美满幸福,当然也是说不完的满意快慰。

“王爷今还有公干?”林姨娘轻轻地问。

师大人听得林姨娘的疑问,合上茶杯的盖子,双眼望着婉莹,似乎也在等婉莹的答案。

“瘟疫之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王爷一连几都忙碌不已。因是公干,婉莹不便细问。只是最近宫里似乎频频地传荣亲王进宫呢。”

爹爹一听,眉心一震,转瞬间就平复如初。饮了一口茶,长长地问:“你可知所为何事?”

“婉莹不是说了么,妇道人家不便细问。”婉莹略带撒地嗔叱师大人说到。

大周朝向来不许后宫妃嫔干政,自太祖的陈妃为了给父亲求官被打入冷宫始,太宗皇后结党营私被废;再到先帝的萧淑妃卖官鬻爵被赐死。后宫不得干政,如同紧箍咒一般,在每一个妃嫔的头上。

师大人自觉失言,连连陪笑地说:“是是是,娘娘说的极对。”

看着师大人尴尬的笑脸,婉莹顿时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和失落涌上心头。婉莹与父亲终究已是君臣之别了。

若是往常婉莹撒耍赖,爹爹顶多一笑了之,乐在其中。而眼前,他却像是顾忌着什么似的,对婉莹毕恭毕敬。这让婉莹觉得自己方才语气有些不妥。

“好像也不全是为了瘟疫之事那么简单,瘟疫之事固然重于泰山,也不光是咱们大周朝朝,历朝历代都有瘟疫突发的事件。朝廷治理瘟疫肯定有章法可循。只要积极治理,尽快寻找治愈瘟疫的药方,相信瘟疫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更何况京中的瘟疫眼下已经控制住不再蔓延,相信一切只是时的问题。只是青儿每每留意,总觉得王爷时不时的流露出山崩地裂,天翻地覆般绝望的痛苦和忧伤。因为是公事,婉莹不敢多问,王爷自然也没有相告。”

婉莹悠悠地说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父亲和悦的笑脸随着婉莹的一席话变得冰冷刺骨。

“父亲,可是青儿说错了什么吗?”

“不,没有,爹爹问你,最近可有什么人来拜访王爷么?”师大人神紧张地问婉莹。

“因是新婚,所以往来送礼的人格外的多,府上前院几乎天天都是门庭若市。王爷最近大多是在宫里,似乎像是避着见人似的,每天天不亮就从偏门里进宫,深夜才又从偏门回来。青儿也不胜其烦,王爷可以进宫躲避,可青儿却是避无可避,被那些诰命夫人们搅得头晕脑胀。”

“哦,都有哪些内眷来见你?”师大人追问道。

“京城里那些有名有姓的一品、二品大员夫人这几天都递帖子进来了。只是青儿最近神倦怠的紧,还没顾得上见她们呢。许多三品以下的京官,还有下面地方上几位总督夫人也都送来了贺礼,礼单已经转给青儿了”

“帖子和礼单在哪里,能让爹爹看看么?”

因里无人侍奉,婉莹起拉开紫檀木柜子里的门,爹爹将里面的木匣子取了出来,满满一盒子,大约有百十来张。

爹爹一张一张地翻看,末了,郁郁地说:“这些人见与不见都没什么要紧,听爹爹一句,目前你谁也不要见。”然后又将手里的几张名帖给婉莹,说:“这几位夫人若是再递帖子,你差人通知爹爹,最好是派红芙或是芸娘。”

婉莹点头,师大人又将匣子盖子上的一叠递给婉莹,语重心长地说:“这几位无论递多少次也不见。”

婉莹看见这一叠最上面的一张正是京西大营主帅周百诚,他是爹爹多年的密友,两家相交甚厚。不问道:“爹爹,周大人与爹爹是至交,不见周夫人会不会不妥。”

爹爹摆一摆手说到:“爹爹与周大人交好不假,官场不同于菜市场,一丝一毫都要斤斤计较。相信周大人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于公,我们同朝为臣,于私,我们依旧是多年好友。公与私,他分的清楚。”

然后将剩下的一堆丢尽匣子里,如释重负地说:“这些人就不用劳神,你可以通知门上,这些人的帖子不用递进来。”说完忽然急急地咳嗽起来,林姨娘立即过来,递了茶水给师大人:“喝点茶,压一压。”

“爹爹最近可保重好自己的子了?”婉莹略带凝重的反问道。

父亲顺了顺气息说道:“爹爹上了年纪,再多的保养,也不能返老还童了。”

“虽不能返老还童,至少爹爹体强健,青儿也不必挂心不是。”

“爹爹知道了,爹爹一定好好保养,可好?”师大人一脸慈地说。

“时辰不早了,咱们们也该回去了。”林姨娘说。

“王府不比家里,咱们们单独聊这么长时间,传出去了不好。罢了,今就到这里,我与你娘回去。等后有机会再见吧。”

三人走至外,一大群小姑娘弯着腰在前挖坑,将新种的桂花连跟刨出,丢在一边。林姨娘一脸疑惑地问道:“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桂花,怎么都毁了?”

婉莹莞尔一笑,羞地说:“天儿越来越了,华台坐北朝南,光照充足。也没个荫凉的地方,桂花树虽然香浓,只是到了夏天无法乘凉,也是遗憾。”

“可惜了些,我瞧这些都是上好的金桂。”林姨娘说完跟着师大人走下台阶。

依依不舍地拜别爹娘,婉莹独自一人倚在窗栏上,前紫藤正茂,蜜蜂嘤嘤嗡嗡地好不闹。几个年纪略小的侍女拿着花锄在紫藤小亭旁边,植一排蝴蝶兰,西前,花匠们已经植好了一排牡丹,暖风吹过,落红斑驳翻绕,萨落在地。

婉莹看着小丫环们火朝天地植树,已经想象的到:多年以后,前绿树茵茵,凉爽惬意的夏。婉莹独自一人捧一卷书,或者与荣亲王一起落子数枚,想想就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中午用饭,许是高兴,多吃了两口,再加上饭后又聊了那么大会儿子话,这会儿婉莹只觉得内里有些腻腻地困乏。降下纱帘,喊了芸娘过来,收拾剩下的茶局。自己一人不一会便混混地睡去了。

夕阳斜照,懒懒地起,只见荣亲王在旁边和衣睡着,上只搭着一个被角。婉莹轻轻地将被子盖在他上。

荣亲王沉沉地睡着,奔波了一夜,此刻如婴孩一般,鼻翼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嘴角还挂着一个甜甜的笑容的尾巴。

婉莹踮着脚尖,起坐在铜镜前,青丝如瀑,镜中的自己,双颊略带红潮,与闺阁时的羞亦有不同。初为人妇的甜蜜与羞赧,藏在浅浅的心房里,仿佛推开窗就能看见似的。

香炉里的安息香混合着烧醋的酸味,原本最最厌倦的气息,此刻仿佛如同窗外的霞阳一般温柔可亲,化醉。

披了一件家常的藕色纱衣,随手在妆台上拿了一枝牡丹垂珠步摇,娴熟地挽了一个垂云髻,又拿剪刀将新换的粉色牡丹剪了一只,斜插在发髻上。轻轻地合上寝的门,轻盈地步至外。

门口打帘子的小侍女,见婉莹从中出来,快步过来,服侍婉莹穿上常的布鞋。闲淡信步至芸娘的房间,轻轻地敲了一下合窗。

“做什么呢?”

芸娘正在屋中织布,停下手中的梭子,掀帘迎婉莹入室。

“这几天气和暖,咱们去逛逛园子可好。”

“娘娘有兴致,当然相陪。”

“王爷这会儿睡得沉,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

两人一行去了后花园,园子里花草竹石琳琅满目,不远处一个秀气玲珑的湖,临着西边的假山,湖中怪石林立,湖畔花草含芳,两人不由得向湖边走去。

绕过一旁的假山,不消几步便是一个亭子,此亭依湖水而建,倚在临水一面的美人靠上,俯低头看去,只见成百上千只锦鲤在湖中摇曳游走。亭中的石几上,正好有一盒鱼食,芸娘拿过来递与婉莹。

几把鱼食撒进湖里,所有的鱼儿便全游了过来。不过会儿一小盒鱼食便都喂完了,没有鱼食,原本聚在一起的鱼儿便又游走了。

不远处一片芍药开得正艳,起走下亭子,循着芍药而去,沿着崎岖的花径,绕过几座假山,只听得一片欢声笑语,原来假山之后,芍药园的旁边藏着一个芳亭。

众人原本言笑晏晏,见婉莹过来纷纷噤声。侍妾刘氏起,微微一福,媚地说:“娘娘金安。”

原本愣住的三位良人,也连忙起行李。午后鸟语花香,芸娘扶着婉莹步入亭中,原来这竟是曲水流觞亭。

刘氏山峰乱晃纤腰柳摆地走到婉莹跟前,然后又是一脸媚地对婉莹说:“今年上巳节府里忙的不亦乐乎,妾跟姐妹们也不曾来这里玩耍,这几好容易得了空闲,原本是要请上娘娘一同行乐,谁知王爷忽然回府,我们也不好意思去搅扰。”

“正是如此呢,去年上巳节,孟姐姐邀请我们三人,起了一个四美社,大家一同在此饮酒品茶,唱诗吟词。真真有趣极了。今年王爷大婚,我们就挪到今,娘娘若是有兴致,赏个脸,跟我们一同赏玩可好?”言者一脸稚气,正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李氏。

婉莹未开口,孟氏也徐徐地说:“早闻娘娘才卓越,娘娘若肯指点我们一二,也是妾们求之不得的事。”

“正是这个道理呢,孟姐姐不愧是孟氏后代,连说话都比我们动听。”刘氏说。

一旁的何氏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站在那里。婉莹心想:若拂了她们的好意,不仅她们面上过不去,只怕原本欢乐济济的诗会也得匆忙结束。

想到这里,嫣然一笑:“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一旁的刘氏扭头对自己的侍女说:“去把我收的丁香茶取来。”

李氏一脸天真地说:“刘姐姐好偏心,我跟你讨了几次,你都不肯给我些,今娘娘还未开口,你就拿出来了。”

刘氏一听,眉眼一下飞了起来,笑着说:“我见了娘娘心里欢喜,自然要把好的东西给娘娘。”

第214章 曲水流觞

刘氏对李氏说完,着巨峰逶迤到婉莹边,妖娆地又说:“妾一直有牙疼的毛病,所以就常备着这丁香茶,时不时喝上一回,也是为了防着自己牙疼。丁香茶虽比不上娘娘的雨前茶名贵,但是入口清香,回味无穷,别有一番风味。”

“如此,多谢了。”

婉莹偷偷地瞟了一眼巨峰,心里暗暗咂舌:“不知这刘氏的母亲到底是怎么*她,抹穿得这样低,简直跟宫图里的侍女有得一拼。”

芸娘接过侍女递来的软垫,铺在石凳上,婉莹欣然而坐。

孟氏见婉莹入座,站起来点了头,朗朗而说:“想必娘娘在府上也常这样作乐。倒也没有什么章法,水中的牡丹花浮到谁的跟前,只需说上一句与这里有关的话就成,不计韵调,不计平仄,古人说过的也无妨。说不上来的话,或者说得不趁景的话,自罚一杯。”

婉莹一听,这规则的确简单,欣然点头。

刘氏腾地站了起来,说:“孟姐姐,我们几个玩耍不过是大家乐一乐,既然娘娘来了,咱们就得风雅些。规矩还是跟先前一样,只是大家得做一首有关的诗词,我们既然成立了诗社,就不能贻笑大方,姐妹说对么?”

李氏一听撅起了小嘴,赖赖地说:“我是最怕作诗了,以前在家里,先生教的平仄韵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如今要我作诗,真真比登天还难。”

见李氏有些退怯,一旁的孟氏安慰她说:“作诗也简单,古往今来咏之题最是无穷无尽,咱们也不必出巧出新,你只需看着这之景,将心中所想所思所喜所忧,连成四句,再稍微注意一下言辞,这不就成了现成的绝句吗。”

婉莹听着孟氏深入浅出的给李氏说解,不由得赞叹,她果然才秉异。想必家世家风也是不俗。

李氏经了孟氏的开导,也平复下来说:“孟姐姐这样一说倒也不那么艰难了,若是孟姐姐早一点能去我们府上给我教授这些道理,说不定我现在点了女状元也未可知呢?”

众人一听,不都笑了出来,刘氏说:“孟姐姐的伯祖父,是亚圣公嫡传,翰林院的博士,一等公爵,这样的小姐门第,会去给你府上当教书先生?”

“刘姐姐,我的曾祖是太皇太后李氏的亲哥哥,我的堂姑是先帝的僖贵妃,也是当今的僖贵太妃,我父亲是一等勋烈候,我母亲是从一品诰命夫人。我这样的家世,难道会辱没孟姐姐的门楣?”李氏撅着嘴,一脸稚气地说。

婉莹看着这位稚气十足的李氏,一本正经的回怼刘氏。看她的样子比婉婷大不了多少,心中生出了一些亲近,若是也向婉婷一样能粘着自己,那就更好了。

刘氏用自己的双峰,顶着李氏小的肩膀,笑着赔罪说:“对不起了,我的李大小姐,是姐姐唐突你的家世了。姐姐也想让孟姐姐去你府上叫你诗词歌赋,只可惜你在京城,孟姐姐在山东,这可怎么办啊?”

李氏还是撅着小嘴不领,小脸玲珑一鼓,说道:“刘姐姐整盘根问底,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刘姐姐家中的门第呢?”

孟氏嫣然而笑,止住了两人的顽笑说:“行乐,事不宜迟。”

婉莹是首座,只见那只粉红牡丹飘飘摇摇地游过来,心中一急:光顾着听闹了,怎么忘了自己是首当其冲呢?

刚才还只顾看李氏的憨可,没想到一眨眼水中的牡丹花就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越想越急,脑子里一片空白。

婉莹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朵花,心里实在急得不行,脸上还不能露出分毫。若是做不出来岂不真的贻笑大方?想到这里定了定神,把袖伸手将水中的牡丹拿起。环视四周捧在掌上,顿了一顿,淡淡一笑,吟唱道:“

煦风催,桃花醉,玉颜粉貌散髻睡。千尺霜雪一朝褪。景处处皆最。

群芳菲,众绿翠,若溪潺潺硕鱼累。粉黛佳人面如卉。曲水流觞同馈。”

一首词毕,众人连连称赞。婉莹轻轻地将牡丹重置在水中。心里终于悠悠地长吐一口气。意境不算太好,但是差强人意吧,这样急,能不出丑已经是万幸了,也顾不上什么词牌曲牌,只是随便脱口而出。

花儿随着水流漂至孟氏跟前,只见她气定神闲地从水中将花拿出,说:“娘娘的行乐辞,有有景,有声有色,有花有鱼,妾听了极是欣喜。妾也胡乱做一曲七绝,还望不要污了娘娘的清听。”

三两野鸭溪中戏,

成群燕梁上啼。

绿瘦只为红肥故,

零落成土化泥。”

唱毕,将花儿放置进水中。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四句诗,婉莹却听出了诗里的玄机:她是婉转的告诉自己,她不会跟自己争宠。相反,甘心做一枚默默无闻的绿叶,陪衬婉莹这朵牡丹。尤其是最后一句‘零落成土化泥’一句,说得再明显不过了,泥养花护花,他宁愿死心塌地地做一捧泥,只为红肥增色。大约她什么都不图,只求能明哲保。

刚好此时,孟氏与婉莹四目相接。她的心意,婉莹倏然明了。

潺潺的若水载着牡丹花,飘飘摇摇地浮到何氏面前。何氏侧将花从水中捞出,神黯然,放在自己的鼻尖,闻了一下花心的清香,悠悠地唱到:“

罗窗微开茜纱低,

晓风无力卷裙衣。

梁上燕子慵懒,

恍惚只得三两啼。

崎岖幽径通佳处,

斑驳青痕无人度。

翠竹轻拭湘妃泪,

巧碧叶伸前路。

塘中芙蓉没觉晓,

惺忪睡眼垂头俏。

缭绕香雾塘上团,

剔透晶珠立碧盘。

红鱼摇曳生多姿,

浮萍飘零苦无依。

近水俯空对己,

却见浮萍染裙衣。”

一曲唱毕,连婉莹也心神俱悲。何氏将手中的牡丹放入水中,低头坐下。婉莹仔细的打量着她,脸上除了落寂的神,再无其他。她的姿色在几人中不算出众,但仍是宜室宜家的温良模样。小的体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眉心微蹙似乎装着数不完道不尽的愁思。

婉莹忧伤地为何氏悲思:自己与荣亲王新婚燕尔自然是你侬婉莹侬,意绵绵。却没想到,两人之外,还有这么一个伤心落寂的人。婉莹与荣亲王芙蓉帐暖,总是感慨**夜短。而她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数着更漏到天明,自然是不说相思尽是相思。

李氏拿起水里的牡丹,垂头顿足地半天,终于涨红着脸说:“

逆风纸鸢玲珑起,

酒家旌旗同风戏。

……

同风戏……同风戏……”

李氏憨囧地站着,脑海里不知道怎么翻来覆去地思夺呢。众人心思百态地望着她,等着她连出下一句。一阵风吹过,夹杂着些许沙尘。

婉莹不由得拿起扇子遮挡,京城里多风多沙,但凡有风,必定有沙。

”有了,我有了。”李氏欢喜地挑着说。

“你有什么了?”刘氏坏坏地问。

“当然是有诗了,我的下一句是……”李氏兴奋地拿着牡丹手舞足蹈,笑哈哈地说:

“寡意黄沙绝尘去,

多重蕊压枝低。”

合合景,尤其是绝意黄沙和多重蕊相互衬托,更显得意境无穷,巧妙。

最后只剩下刘氏了,她捏起水里的牡丹,放下手里的团扇,姗姗地起,走到亭子边上的海棠树前站住。折了一枝正艳的海棠放入水中,然后细声吟道:“

桃花艳梨花白,

牡丹微醉芍药开。

海棠不忍睡去,

红烛夜下独徘徊。

谁说里只有牡丹最艳,我倒是觉得海棠更好些,若论花中之王,且轮不到牡丹呢?”说完将方才的牡丹丢在桌子上。

婉莹微微抬目,孟氏原本适意的笑容,显得多少有些僵硬,何氏喝着自己手中的茶。眼睛也不抬一下。

“姐姐惜海棠,可是若牡丹不是是众花之王,那么还有芍药,菊花,芙蓉这些常被文人雅士赞颂的,也轮不上海棠吧。”说着正是年少无忌,口无遮拦的李氏。

刘氏想与之争辩,还是没开口。

刘氏的心思婉莹又怎会不知呢,她以花喻人,说的正是他自己。

孟氏见两人意见不合,对李氏说到:“东坡先生曾有《海棠》一首‘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惟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东坡先生算不算的风雅之士?”

“东坡先生固然风雅,原来是紫云浅薄无知了,唐突姐姐了。”李氏一脸憨抱歉地说。

刘氏仿佛并不领也并不在意,只是别有意味地说:“无非是各花入各眼,争来争去无趣的很,娘娘说是么?”

婉莹原本无意她们的争执,只顾品尝丁香茶。刘氏如此一说,婉莹明白她今的用意就是想故意做个样子给自己看,在座的几位只有自己的发髻上簪着一朵牡丹,更何况牡丹是花中之王,不正像自己这个正室的娘娘一样吗?她说牡丹不配花中之王,言外之意,不就是说婉莹不配做正室娘娘吗?

想到此处,婉莹觉得口中的茶水苦涩不已,自己若是和她计较,她只是说花而已,并没有拉扯其他,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但是若不计较,有此一回,想必后的麻烦更是无穷无尽。

“刘侍妾说的甚是,不过就是各花入各眼而已,若喜欢那便是稀世奇葩,若不喜欢就如同早糟衣敝履,一切都在个人的心意而已。”婉莹直呼刘氏份,就摆明了自己与她嫡庶的天壤之别。

她说的是花,婉莹说的亦是。她以花喻人,婉莹也顺水推舟。

果然刘氏不再言语,低头饮茶。

又玩了一轮,天边渐次沉下来,风也渐次狂了许多,想是要下雨的样子。众人虽说不甚尽兴,脸上却也似有兴尽之色,相互告别之后,便散去了。

第215章 兰陵美酒

婉莹回到华台,因惦记着荣亲王还在歇息,便让芸娘拦住侍女不必行礼,以免惊了荣亲王。芸娘打帘子让婉莹进了中,亦跟随着婉莹进来。

两人轻脚步进东,隔着多宝古董格子,看见荣亲王已经起,齐秋丽蹲在地方在帮他系袜绳。

正要开口说话,只见秋丽颤巍巍的起,似要跌倒的样子,荣亲王见状,为了不使她跌倒磕伤,侧扶了她一把。婉莹看得清清楚楚,虽然荣亲王扶着她,但是两人之间足足隔了有一尺之远。

秋丽按着头,体一晃,那原本一尺的距离,竟变成她倒进了荣亲王的怀中,荣亲王大窘,连忙推开她,又恐她站不稳跌倒,只单手扶着她。

秋丽被荣亲王推开,更是大窘,羞涩地说:“王爷恕罪,奴婢起来的太快了,所以有些眩晕。”

荣亲王松开她,脸上微微囧瞋地说:“不妨事,没跌着就好。”扭头,看见婉莹站在几只青花瓷瓶之后,微微的囧变成了大窘,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涨红着脸,说:“夫人回来了,本王一觉,竟睡到昏天暗地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在连本王也变得慵懒不堪。”

婉莹看也不看秋丽,径直走到荣亲王边,呢喃地说:“王爷连辛苦,本宫看着也辛苦。”

这句话不用两人间的称,而用王爷和本宫,明摆着说给秋丽听。

秋丽见婉莹又惊又囧,却又装出一副故作镇静的样子,快步走到婉莹跟前,服侍着婉莹换了里穿的常衣。然后又拿着鸡毛掸子装莫做样地扫灰。婉莹倚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看着她将多宝阁上的古董花瓶,玉雕一个一个拭干净,然后又拿着几件要浣洗的衣服出去。

窗外天色已完全沉下来,沉的重风,吹着紫藤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敲锣打鼓迎接天上的暴雨倾盆。今风大沙大,一场好雨也能涤dàng)天地间的黄沙。

婉莹自己摘下鬓边的牡丹,落寞地扔进妆台边的碎屑篓子里。齐秋丽喜欢荣亲王,悬在自己心里也不是一两了。今也算有了答案。不过六郎仿佛对她无意。

想到此处婉莹也安心了许多。轻轻地拔下发簪。看着秋丽灰溜溜地从中离开。

婉莹拾起贵妃榻上放着的《易安词》,歪在上面随意翻看。黑压压的凉风,卷着浓重的雨气夺窗而进,倒也有些凉爽适宜的意思。

里只余婉莹与荣亲王两人,婉莹故意不与他说话,只等着他来跟说解释,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卷一页一页翻过去,究竟看了些什么,婉莹也不知道,只是沙沙地翻书,越翻越快。

果然过了一会,荣亲王悻悻地走到婉莹边,将婉莹拦在怀中,诙谐地说:“夫人果然一目十行,这本词书,一会儿功夫翻了几遍,大约也是倒背如流了吧?让夫君检测一下夫人的记忆力,夫君我挑一首,夫人背诵给我听听可好?”

婉莹知道荣亲王打趣自己,傲地将词书合上,懒怠地发嗲道:“谁要背诵给你听。我累了,不想看了。”

“那咱们就不看,说说话可好?”

婉莹偎在荣亲王怀里,桃花眼一瞟,酥酥地又翻开词书,用无言宣示自己心中的不悦。

荣亲王知道婉莹看到了刚才那一幕,见婉莹不做声,也跟着婉莹看。许久用讨好地语气说:“婉约词,李易安,青儿喜欢哪一首呢?”

婉莹知道他是故意与自己近,所以接着他的话,反问:“六郎喜欢哪一首呢?”

荣亲王指着眼前的这一页,下巴贴在婉莹的肩膀上,暧昧的说:“就是这一首了,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婉莹见荣亲王故意学着自己的样子唱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尤其是刚开始的‘香冷金猊,被翻红浪,’两句说得极是暧昧,不揶揄他说:“这首《凤凰台上忆吹箫》怕是不能诉尽六郎的才思风流,荣亲王如今妻妾成群,又有娥美婢在侧,正是得享齐人之福之时。怎会新瘦,又怎会新愁?婉莹看这一首不好。”

说着又将书翻到另外一页,正是《一剪梅》,不怀好意的说:“应是这句‘此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才是。”

原本就是揶揄他,所以说完之后强忍着笑意。他听出婉莹的揶揄之意,一把将手伸进腰间,来回地在婉莹上瘙痒,婉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想到前还有好几个小丫头在侍奉,不由得连连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荣亲王并不停手,仍是在婉莹裙钗之处摩挲,婉莹原本清脆爽朗的笑声,渐次有些异样变调,荣亲王伸手推上了合窗,窗外风雨交加,好雨初至。荣亲王收回自己的胳膊,顺势将婉莹压在下。急促的喘息让两人都罢不能。

易安词从婉莹手中滑落,门缝里挤进来的潮风,撩动着书页,不停地翻卷。薄薄的纸张跳跃着抚摸婉莹的指尖,修长的指甲忽然划过书页,狠狠地嵌在荣亲王颤动的后背。

风雨正浓,你侬我侬。迎来送往之间,遥远的天边,几个闷声的响雷,渐次隔着窗纸传进来。惊得内纱帘,来回摇晃。雨声拍打着重檐,一声一声敲在婉莹的心头。想是要一泻千里的样子。

许久,婉莹与荣亲王相拥靠在贵妃榻上,婉莹枕在他前,良久不语。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内的一切,感受着自己岁月安好的人生。

是夜,豪雨正浓,婉莹与荣亲王闲坐在西窗,听窗外劲风吹雨,感慨豪雨润物。

烛火苗苗之下,闲敲黑白棋子,剪落盈盈灯花。婉莹手心微汗,夹起一粒棋子,来回揉搓在指尖。寸尺之内,进退之间,不由得感慨:赵灵芝西窗落子是孤单的一人。而自己与他却是心心相映惺惺相惜。今生于我,至此刻,也真的是功德圆满。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良辰美景,夫人能饮一杯无?”荣亲王说。

婉莹最近许是饮酒过多之故,白里上总是乏困,口里也淡淡地没味。晚饭并未怎么用,若是喝酒,第二怕是一天都要懒懒地赖在上了。

想到这里,便说:“这几青儿许是饮得多了,总觉得有些不胜酒力,白里每每神思困倦。凭白地扫了六郎的雅兴,真是青儿的罪过。不若以茶代酒可好?今刘氏给了青儿一些丁香茶,青儿饮了觉得极好,晚间又送来了些她今收藏的花水,花水煮花茶六郎觉得如何?”

“刘氏最近倒是乖巧,白里给了茶,晚间又给你送花,送了茶,还送煮茶的水,可见夫人治家有方,众望所归!”

“哦,六郎的意思是刘氏以前并不乖巧了?”婉莹故意外解他的意思,就是想奚落一下他。

果然荣亲王一听婉莹阳怪气地说便知道婉莹心有所指,不由得顿时火红了脸颊。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婉莹见他这样更加认定心里的猜测。

“六郎不必难为,寻常的大户人家尚有妻妾几房,六郎堂堂亲王之尊,青儿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婉莹是知晓荣亲王心意的,不过话从嘴出,总觉得酸涩不已。

荣亲王原本通红的脸愈发火烧,一脸抱歉地说:“六郎对天发誓,只那一次,绝无虚言。”

婉莹看他极认真,又一脸正经的样子,便下定决心要逗一逗他,况且这些事在婉莹脑海里转悠了也不是一,只要稍稍想想,心里便觉得委屈。

婉莹与荣亲王虽然心心相映,但是中间忽然多了这么些是是非非,试问哪一个女子不会些许有些醋意呢?

打定主意,便压下心头的笑意,故作一副委屈的样子,脑海里狠命地积蓄着泪意,一脸梨花带雨的模样,柔地说:“那孟氏,何氏,还有李氏呢?”

荣亲王一听婉莹问,急急地为自己辩解:“这三个人不过就是我名份上的妾室而已,并无夫妻之实,况且,你也见了,李氏不过十一二岁的姑娘,叫我何以堪?”

“六郎既然不喜她们,为何将她们收为妾室”婉莹盘桓在心里多的疑问终于问了出来。

“哦,你早就想问本王了吧,一直憋到现在才发作,藏在心里快憋出内伤了吧!”荣亲王忽然一改面容换了一副极是得意,极是玩世不恭的模样。“既然你盘问我,那我也问问你,在我之前,你可慕过,或是暗恋过其他男子,快快老实交代。”

电光火石之间,婉莹想起了贺佑安的事。想起了那个夏夜荷塘边的唐突,想起曾经偷偷地在自己脸颊上亲吻过的男子。婉莹赫然意识到:曾经那么憎恨的男子,如今想起来,竟有些愧疚之意。

这个转变让婉莹汗毛倒立,明明之前那么讨厌他,为什么现在竟然生出了愧疚之意?明明是他唐突了自己,为什么自己反倒觉得对他有些过意不去?

难道是那挂碧玉珠帘,自己从来没有对贺佑安说过自己喜欢珠帘,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心意?为什么会送的恰到好处?不早不晚,刚好是自己想要的时候,偏偏就有了。

第216章 昏迷不醒

这件事早就该同荣亲王讲了,只是一开始的时候没有说,错过了机会,现在似乎更难以开口,更何况荣亲王是问婉莹有没有‘慕’或是‘暗恋’的人,贺佑安也不是婉莹慕、暗恋过的人,贸然这样开口解释,荣亲王会不会误会?

这些事本来就是越描越黑,不如不说的好,反正荣亲王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贺佑安回来,婉莹与荣亲王已经成亲,他若问婉莹,就实话实说;他若不问,此事也便如抛入水中的石子一般,石沉大海。

思前想后,婉莹开口说道:“青儿问六郎呢,不许耍赖!老实招来,本宫或许可以网开一面,若是欺瞒,定不轻饶。”

“娘娘,夫君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婉莹眼中的泪愈加汹涌,靠在荣亲王的怀里,花拳头不停地拍打着荣亲王的前。“青儿为此哭了几次。六郎还有心思开玩笑。”

婉莹一脸正经摸样,荣亲王收起了嬉皮笑脸,擦了婉莹眼中的泪,紧紧搂在怀中,一本正经地说:“你也见识过了,太后年年催婚,其他有皇子的太妃们,除了僖贵太妃,早就做了祖母。只有太后,皇上至今尚无所出,而我连亲事还未定。”

荣亲王愈搂愈紧,婉莹感觉手指都要嵌在自己的臂膀上了。

“前年冬天,和亲嫁去女丹的姐姐,痰疾突发病逝。”

“我在家中也听了这个噩耗。惠昌公主还不到三十,实在是让人悲悯绝。”

“太后经此打击,一病不起,几次昏死,病榻前泪眼纵横地对我说:‘为何哀家的命就这样苦?一辈子只得你和慧昌二人,如今慧昌也狠心撇下哀家,只剩下你这个不听话的逆子。都说儿女婚姻是父母之命,可我偏偏命这样苦,叫我生不如死。皇上至今无嗣,老六连亲事也未定,堂堂帝王之家,枝叶凋零,后继无人,我死了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还不如让阎王收了我,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省得让我活着磨心煎熬。’”

婉莹看着荣亲王极认真的脸,心头的纠结烟消云散,芸娘说过他肯定有说不出的苦衷,没想到这苦衷竟然是这样苦涩难忍。

“那次实在是避无可避,阿大也说,太后病重,只当是我的孝心,就接了这四位小姐入了王府,做了有名无实的良人。”

婉莹心中已经释然,但是仍旧端着架子。“怎会有名无实,你不是也说了,跟刘氏有过那么一——次么?况且刘氏还怀了孩子。这不是‘实’吗?”婉莹反问道。把那个‘一’字拉得修长。

荣亲王复又涨红了脸说:“都一五一十的跟你讲了,你还奚落,真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婉莹见他有些气恼,也知道自己有些不妥,便又哄着他说:“好了,别气恼了,青儿不问了还不成吗?青儿以茶代酒,向你赔个不是,可否使得?”

“那也不知怎么了,一觉睡到天亮,刘氏躺在我边,连我也觉得莫名其妙。”

荣亲王一脸迷茫,婉莹诙谐地揶揄道:“怎么会不知道呢?六郎手脚熟练敏捷,是一次就能练就的功夫吗?”

荣亲王红涨着脸,羞赧地看着婉莹,坏邪地说:“熟练?敏捷?小妖精,你哪来的这些心得?我真的只那一次。”

“当真?”

“当真!”荣亲王似有言又止。

“好了好了,青儿不问了,六郎也不必解释了。”

“小妖精,你追着我问,我说,你又不听!”

婉莹逗了荣亲王,心里十分遂意。斟了一杯丁香茶递与荣亲王,然后又笑颜如花地说:“青儿向你谢罪,一谢青儿为*房妒嫉妾室之罪;二谢青儿不该哄骗六郎说出实之罪;三谢青儿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刨根问底之罪。”说完连饮三杯。

荣亲王见婉莹一连串地说了这许多,一时之间还未参透言语中的玄机,将婉莹斟的茶一饮而尽,说:“这茶水哪里怪怪的,不好不好!不若美酒饮得痛快。”

说罢冲着窗外说到:“去拿本王的九酿。”

婉莹捡起茶杯,闻了闻,惬意地说:“这样好的茶,遇到了六郎这般不解风人,真真白白糟蹋了。这茶水是里郁金香花心里收的雨水,方才你不是还引用李太白的‘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怎得只识花香,却饮不出花水的味道?”

“夫人有心,可是六郎实在不喜这个味道,六郎饮酒陪你可好?这不正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侍儿端上了九酿,荣亲王说:“有酒有花,只是这景德镇的青花,不若夫人手中的玉杯,不知夫人能否借六郎一只?”

婉莹递与他,嘴上滴滴地哼了一声说到:“好没羞没臊的王爷,适才还嫌弃青儿的茶水不好,一转眼就来讨要我的杯子。”

“我只是不喜欢茶里怪怪的味道,再说茶是别人的,杯子是夫人的,只要是夫人的东西,六郎哪有不屋及乌的道理?”

听着他奉承婉莹这样说,心里如同饮了蜜糖一般甜美,举杯相碰,两人都一饮而尽。

一股清香一泻而下,婉莹悠悠地说:“世间有名有品的茶无数,龙井碧螺,银针毛尖,这些都是茶中名门,就如同大家闺秀自然让人趋之若鹜。但是眼前的丁香茶,虽然名气甚小,味道也颇为难适,但它就像茶中的小家碧玉,非细品细尝不能得其妙。更何况,龙井如同山珍海味,寻常人家固然觉得鲜美异常,而青儿饮用,年年饮用,实在是味同嚼蜡,倒不若这丁香,让人觉得耳目一新,清冽非常。”

说完又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你这番茶论倒是新颖别致,宫中最近再编修典史。明儿我见了编纂官,把夫人这番茶论跟他说道说道,也在煌煌的茶论中给丁香茶让出一席之地。”

“我不过是胡说八道,怎么能写进典籍里,贻害众人。”

“夫人过谦了,诸子百家,百花齐放,但凡是理论都有一定的道理,若信那就是至理名言,若不信,那就当作荒诞笑谈,笑一笑也就罢了。贻害众人实在是太妄自菲薄了。”

婉莹笑而不语,摩挲着手中的茶杯。

荣亲王忽然眼睛一亮,炯炯地盯着婉莹说道:“青儿精通茶道,若是得闲,写本茶论,如何?”

婉莹推辞道:“我不过是个闲人,才喝过几杯茶,就敢写茶论,六郎也太瞧得起我了。”

“天下好茶固然万千,就算神仙,也未必能穷尽,青儿则紧要者录之,以茶怡,以小窥大,以一盖全,未尝不可。”

婉莹有些怦然心动,不是为了名传千古,倘若记下眼前点点滴滴的茶语,将来皓首苒苒的时候,翻看翻看也是有趣。

“古人煮酒论英雄,青儿煮茶只为六郎。若写也只是你我的典故。”

“青儿的茶论,六郎会用一生去品鉴。决不遗漏一个字,一个典故。”

荣亲王扔下了手中的九酿,自斟了一杯丁香茶,悠悠地说:“这茶加了青儿的意,果然清冽爽口,回味无穷。”

是夜,好雨当时,直到天明才止住。一场好雨,干涸许久的万物终得滋润。

第二醒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头昏沉沉地疼,侍女们扶婉莹起,婉莹差点摔倒,一个捧着铜盆的侍女不笑了出来,婉莹顿时羞愧不已。

婉莹知道,她们肯定觉得婉莹故意做给她们看,为了那句‘侍儿扶起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但是婉莹实在是站不起来,但是又唯恐她们出去胡乱嚼舌根,少不得打起精神穿衣洗嗽。

早饭有一碟笋腌腐竹,红芙知道婉莹喜欢,夹了放在婉莹的碟子里,原本就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下肚忽然觉得有点反胃,荣亲王正用的香,婉莹使劲按下心里的吐意,谁知越是按捺越是吐意汹涌,只觉得胃里不停地翻涌,终于,实在是按捺不住,侧吐了出来。

荣亲王、红芙起扶着婉莹,吐完之后,胃里舒服多了,侍女递婉莹一杯漱口的茶水。

漱口之后,荣亲王扶婉莹回寝休息,从椅子上站起来,许是起得猛了些,婉莹只觉得摇摇坠,天旋地转,忽然两脚一空,沉沉地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沉地醒来,吃力地睁开眼。荣亲王,芸娘,红芙,秋丽齐齐地围在窗前,所有人都喜上眉梢的冲着婉莹笑,荣亲王的嘴一张一合像是跟婉莹说话,只是觉得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一般遥远,什么也听不见。

伸手去抓,子却重重地跌入了无底的深渊。子滑落的时候,婉莹看着往一幕幕,如同无声的画卷一样,从自己眼前掠过。大婚当,与荣亲王邂逅那,进宫那,高姨娘大闹惜珍阁那,就连高家大爷夜袭惜珍阁也影影绰绰地叠加在许多画卷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婉莹跌在软绵绵的地上,低头看了一眼,竟是王府的喜。

喜上躺着一个熟睡的胖娃娃,好可的莲藕胳膊,跟年画里的哪吒童子一样。婉莹想要抱一抱他,刚坐起来,一阵狂风,将她吹起,方才看过的画卷,又一幕一幕地掠过眼前。

又不知过了多久,婉莹飘在天上,看着三个衣衫褴褛之人,惊慌失措地在密林中逃窜,隔着不远,一群戎装的兵卒,正在极力地搜寻着什么。

婉莹使劲看了三人一眼,好像是三个女人,再用力一看,其中一个竟然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倏忽间,婉莹大惊,忽然重心下落,又重重地跌在地上。

挣扎了半天仍旧不能动弹,浑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得要命,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死了吗?周围是自己的洞房,为什么自己看得见,摸不着,想起又起不来,想说也说不出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寝里十几个侍女,有的在守着银炉煎药,有的浣洗绢帕,有的为婉莹擦拭额头,费力的找了一周,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芸娘和红芙的影,口中吃力地挤出一句话来:“水,给本宫水。”

第217章 相克相反

正在给婉莹擦拭额头的侍女,已经睡眼惺忪,根本没有发现婉莹已经睁开眼,忽然听见婉莹开口说话,如同诈尸一般跳起来说:“娘娘醒了。”

荣亲王急急地起,坐在边,拿着银匙一口一口的喂婉莹喝水。婉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看着内的阵仗估计是自己病了,仿佛病得还不轻。可是又哪里有些不对头:自己若是真病了,荣亲王为什么面带喜色,一脸荣光。

“我这是怎么了?”喝了几口水,嗓子略微舒展了些,元气似乎也有所振作。

“你有喜了,我们有孩子了。”荣亲王激动地将银匙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孩子?你说我们有孩子了?”婉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嗯嗯,有了,宫里的太医已经给瞧过了。”

婉莹闭上眼睛,喜从天降,婉莹简直不敢相信,接连不断的好事,让婉莹都觉得人生美好的有点不真实,一切都太好太完美,一个一心一意自己的夫君,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青儿,谢谢你!”荣亲王深地说。

红芙递过来了汤药,荣亲王接过,一勺一勺地喂给婉莹。体力有些不支,不多会儿又甜甜地睡去,想起那个神龟驼小猪的梦,这孩子果然是那个时候。

半夜里醒来,里的丫鬟们早就昏昏睡,守着银炉子的小丫头脑袋耷拉着早就睡了,药罐子里许多的褐色液体溢出罐外,红芙趴在案几上,上披着一件加长的单裙,芸娘贴着柱也睡着了,寻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荣亲王的影子,大约是去休息了。

“芸娘。”婉莹试图坐起来,仿佛躺了一千年一般,子底下压得生疼。

芸娘睁开眼,看见婉莹起,赶快将一个团垫放到婉莹背后。红芙也醒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坐在婉莹面前,脸上怪怪的,说不清是喜是忧。

婉莹用眼示意了一下,芸娘便对那个小丫鬟说:“翠儿,把娘娘的药端过来,”

翠儿一手拿着药罐,一手拿着密纱网,倒了一碗端了过来。

“娘娘已经醒了,这里不用你守着了,回去睡吧。”芸娘接过药,对中的几个丫鬟说。

小丫鬟们一听喜不自胜,兴冲冲地出了门。屋里只余主仆三人。

“王爷呢?”婉莹开口问道。

“午后宫里来了太监,急匆匆地将王爷唤走了。王爷急得连披风也忘了。若是晚上回来,露水打了是要着凉的。”红芙说。

芸娘一勺一勺地喂婉莹汤药,似乎是有什么话挤在嘴边。

“有什么事,说吧。”婉莹说。

芸娘心事被点破,一副言又止的样子。还是红芙开了口:“娘娘,这次有喜,真是死里逃生。不过现下也好了,总算母子均安。”

死里逃生?婉莹简直不敢相信这四个字,明明一直躺在王府的喜上。怎么会死里逃生呢?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推开芸娘的汤勺,望着两人问道:“本宫昏迷了多久?”

“整整七天七夜,急死我们了。”红芙想说什么,好像话到嘴边,又换了内容的样子。

七天七夜?婉莹自己觉得就像是睡了一觉一样。怎么会过了七天七夜?

“芸娘,你告诉本宫,本宫昏迷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芙说了半天,终究是乱七八糟,甚至有些避重就轻,婉莹知道她似乎也是在遮掩着什么。但是不知道她到底遮掩地是什么?

“何氏被送进宗人府了,还有秋丽。红芙也是怕你伤心,毕竟秋丽是你从宫中带回来的人。”芸娘说。

一阵夜风挤进内,墙上悬挂的《空谷幽兰图》的画轴轻轻地拍打着椒墙。事肯定跟自己有关,索一问究竟。

“秋丽怎么回跟何氏纠葛在一起?”婉莹简直想不到,两个从未联系过的人竟然串在一起。合伙谋害自己。

尤其是秋丽,自己将她救出火海,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带出宫,便请名医为她搜寻除疤药,央求母亲给她太原的弟弟妹妹送银两。

两人认识不长,谊也算不浅,秋丽怎么会害一个一心一意为了她的人。

芸娘看得出婉莹此刻的凌乱,不想再给婉莹心中雪上加霜,可是这件事又不能不说。正在纠结如何开口。

“娘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果然应验,太医也说了,女子得孕者,肌体往往较先前更为强壮,此乃母天所致。太医也打包票说‘毒并未伤及腹中胎儿,所以娘娘请安心。”红芙答非所问地说了几句。婉莹也听得云里雾里。

婉莹皱着眉头,心思越发烦乱,芸娘摆了摆手,示意红芙不要再乱说。

“娘娘,是秋丽将娘娘一直服用的助孕汤一事,告诉了何氏。”芸娘绕过红芙的话直接说。

“但凡出嫁女子都会饮用助孕汤,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婉莹说。

“娘娘的助孕汤并没有什么,但是里面有一位大补的人参被人惦记上了。”

“有人换了本宫的药?还是有人在药里下毒了?”婉莹惊的坐了起来。

以前跟着哥哥偷偷看过几本唐宋好汉演义的**,其中最有名的下毒事件就是,潘金莲给武大郎的药中加了砒霜,所以武大郎七窍流血,一命呜呼。当时典故上讲得是武松赤手空拳打死一只吊青白额虎,但是婉莹却对浓墨重彩的打虎细节不慎感兴趣,独独对武松嫂嫂潘金莲毒杀自己亲夫武大郎,这样简单的一笔,念念不忘。

没想到,别人的典故如今在自己上重演,想到这里,不得不惊。

芸娘倚在边,谨慎地说:“娘娘服的助孕汤药是在我们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熬的,谁也做不得手脚。”

婉莹也觉得奇怪,每次熬药的时候,芸娘都在旁边看着小丫鬟们,丝毫没有机会下毒啊?

“娘娘,芸娘也是有罪啊,一句‘诸参辛芍叛藜芦’任我想破天,恐怕也想不到!”

‘诸参辛芍叛藜芦’,婉莹听都没听说过,这些都是极好的中药,怎么会让自己昏迷了七天七夜?差点一命呜呼?

“人参,细辛,芍药,藜芦这些药本宫听说过,也不是什么剧毒的药物,尤其是藜芦,爹爹经常服用,惜珍阁常年备着。”

“老爷胃经虚薄,常有痰疾,藜芦能祛风解痰,养护胃经,这个连红芙都明白的。”

芸娘点点头,说:“那太医说,他也是在一本古医书上看过这么一句,说各种参类,细辛,芍药与藜芦相克,其中任何一位与藜芦相见,瞬间补药就变成毒药。而娘娘饮得助孕汤里不仅有人参,还有调经养血的白芍,如此双管齐下,比服了毒药还毒。”

婉莹狠狠地拍打上的锦被,恶狠狠地说道:“可恶,该死!”

芸娘冷然一笑,继续说:“若是只这一遭,她们也不算丧尽天良。”

婉莹知道,芸娘必定还有要说的话。

“娘娘那饮了大量的丁香茶,咱们也不是太医,哪里懂得丁香茶和郁金花水也是相杀相克,大损肌体。如此多箭齐发,分明是想置夫人于死地。”

“该死!真的该死!”婉莹恨不得杀了下毒之人。

那曲水流觞,婉莹只觉得何氏才过人,温婉过人。她那一首晨闲走的七律,简直把婉莹唱得肝肠寸断。那样一个柔似水,小心翼翼的女子,怎么会下这样毒的死手,要弄死自己而后快!

若是下毒,最有可能的就是冯氏,她才是最恨自己的人。还有刘氏,跟荣亲王有过那么一次,还以海棠诋毁牡丹,拐弯抹角说自己不配做正室夫人;况且丁香茶和郁金香花水都是她送过来的。刘氏的可能也会大一些。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默默柔的何氏!。

想到这里,不由得倒生冷汗,寒彻心扉。

如此也罢,可最让婉莹惊痛的是:秋丽居然跟她勾结在一起。常言道‘防夜防家贼难防’。且不说婉莹于她有恩,她恩将仇报,就算是寻常的主仆,也不能以怨报德。

“秋丽怎么跟她搅在一起的?”

“娘娘昏倒那,王爷急坏也吓坏了,急急地从宫中请来申太医,申太医把了脉之后就用银针封住了娘娘全的经脉防止毒继续侵体,又施针逆胃、肠两经脉,bi)着娘娘吐出了胃里的汤药。最后开了一副养神返魂汤,说夫人大约三五之内便能醒过来,可是夫人足足昏迷了七天。你可知红芙真真被夫人给吓死了。”红芙说着眼中泛着泪光。

“秋丽怎么跟何氏搅在一起?”婉莹嗓音有些高亢。

红芙本想张嘴,看着婉莹已经大怒,不由得又把秋丽勾结何氏的经过咽下去。

红芙与芸娘两人都沉默不语。

婉莹也不再多问。怪不得那早上刚用过助孕汤便觉得极度不适。可是在此之前似乎也整萎靡不振困乏不已。想到此处,边开口说:“申太医,现在何处?”

“还在府上的客房里。”红芙说。

“速速请来,本宫有话要问。”

红芙合门出去,芸娘把汤碗放在案几上,坐在婉莹旁边说:“左一句右一句的,娘娘也未必明白,还是我说吧。”

婉莹点头,婉莹知道芸娘毕竟年纪长些,有些事比红芙看得透,说的也透。

“这些东西都是刘氏给本宫的,怎么会拉扯上何氏?”

“娘娘不要心急,这次娘娘大难,事简直是错综复杂,扑朔迷离。我这几天侍奉娘娘,意思一丝地理顺着其中的关系。娘娘听我一点一点慢慢跟您说。”

“芸娘,你说,本宫听着。”

“先说秋丽怎么跟何氏勾结上。具体俩人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后来刘氏边的小丫鬟,受不住打,说了秋丽和何氏勾结的事。”

“受不住打?谁打小丫鬟了?”

芸娘说:“东西是刘氏送过来的,当然要先拷打刘氏,刘氏挨了板子,昏死过去。刘氏边的小丫鬟经不住拷打,说秋丽和何氏边的小丫鬟关系亲密。”

“王爷打了刘氏?”

“正是,要命的板子,刘氏现在还趴在上不能动弹呢!”

婉莹忽然有些惬意,荣亲王能为了自己痛打刘氏,这不就说明他心里没有刘氏,之前那一次肯定是刘氏勾引。

“没想到,昏迷了七竟值了。总算知道王爷心里没有刘氏,也足能证明之前是刘氏勾引王爷。”

“傻娘娘,别胡说了,我们都吓死了。娘娘昏倒那,连同我和红芙统统被王爷罚跪在院子里一一审问。审了一天一夜没有结果,娘娘几次救不过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王爷急得几次落泪。”

婉莹自知失言,一脸愧疚地望着芸娘。

”起初太医也不知道是什么剧毒,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明白了。悄悄跟王爷说了,王爷就让人将刘氏提过来拷打。问了十几次,刘氏只送了丁香茶,剩余地全部清楚。王爷盛怒,将刘氏打得半死。仍是问不出话。”

第218章 太医申若林

“然后她的小丫鬟受不住打,说了何氏?这跟何氏什么关系?”婉莹始终不相信,那个温婉的何氏能会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

芸娘说:“刘氏的小丫鬟说,那何氏送来了郁金香花水,刘氏不舍得喝,惦记着娘娘喜欢饮茶,巴巴地送过来。还说秋丽和何氏边的小丫鬟亲近。”

“那就是说,丁香花茶是刘氏真心真意送给本宫,何氏是借了刘氏的手把郁金香花水送给本宫?”

芸娘点头,说:“王爷也拷打了秋丽,秋丽自己也招认了。”

“连秋丽也打了?”

“打了!秋丽自己说‘她和何氏的小丫鬟朵儿,一同在井亭里浣洗衣物,两处本来离得就就近,公用一处水井。几次下来,两人聊得十分投机,就成了朋友。”

“怪不得,整见不到她的影子,原来是跑到冬岚堂里玩儿了。”

“朵儿说娘娘容颜焕发,就问秋丽,娘娘常里都怎么保养,用什么胭脂水粉,她好向何氏说嘴讨个好。”

“秋丽怎么说?”

“秋丽说‘娘娘也不仅涂得抹得是上品,还饮用助孕汤,这助孕汤里的中药,不仅滋益女子体,而且能使容颜悦丽。’”

听芸娘说到此处,婉莹方才惊痛的心才稍稍有所缓解。婉莹想秋丽再怎么样,也不会伙同他人谋害婉莹。不过是随口说出去罢了,然而她的言者无心,那些听着的人,便留了意。

“秋丽自己也说了,王爷只喜欢娘娘,就算将助孕汤告诉何氏,王爷都会不正眼看她,就算她容颜焕发,也是白费力气。所以说了也就说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她现在也被关在宗人祠,哪里的人指不定怎么折磨她呢。”

“何氏自己承认了,她恨娘娘您,若不是娘娘,王爷还能看她一眼。但是自从有了娘娘,别的女子再也进不得王爷的眼睛里。所以她就毒下了心思,想要置娘娘于死地。那郁金香花汁就是计谋,只不过秋丽无意说出夫人吃参之后,她便在郁金香的花水里加了藜芦汁子。藜芦无毒但是不能与人参同用,否则便会立刻毒发亡。”

“何氏一个弱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芸娘放下手中的药碗,落寞地说:“何氏的父亲是宫中太医院的一名太医。”

“她才那样好,本宫只以为她肯定是书香门第,没想到是杏林望族。”

此时深沉的夜里,几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想是红芙领着太医过来了。

芸娘起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榻边,又放下红帐。隔着薄薄的纱帐,婉莹看见红芙拥着一位而立模样的男子入室。那人低着头向自己行礼问安。

此次死里逃生,婉莹旋即明白,边若是没有一个懂医的心腹,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鱼,随时都可能被人宰割。相反,若是一个医术了得又狼心狗肺的人惦记上了自己,自己岂不是死在他的手里都还在谢他的救命之恩,这才是最最愚蠢的。

“此次死里逃生,多谢申太医救治,假以时,本宫与王爷必定登门拜谢,先生不必拘礼,请上座。”

申太医谨谨慎慎地坐在榻前的椅子上,婉莹将胳膊伸出去,他的食指中指无名指,点在婉莹的脉博上,片刻说:“娘娘已经化险为夷,相信过不了几,便能恢复如初。”

“先生妙手回,痊愈也是指可待,但是本宫心中还有许多疑问尚未解开,不知先生可否相告。”

“申某虽医术浅薄,但是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娘娘所疑何事”

“先生过谦,适才听本宫的侍女们说,本宫此次中毒并不是那些毒猛烈的毒药,而是两种或者几种中药相互生发相互作用,在体内合成毒药以致毒发。幸好有先生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在此再谢先生。只是本宫有些不明白,先生为何在那种急之下,能够一口断定本宫是中了药物相反相克的毒。”

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却把申太医问得额头直冒冷汗,只见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方手帕拭去额上的汗,不紧不慢地开口回答道:“寻常毒药,药极猛,途径口舌食道之时就已经毒发,比如鹤顶红,中毒者多七窍出血,而卑职见到娘娘时,口鼻并无出血之兆,这个是其一。其二,发作时间不同;宫中到王府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一个时辰,还比如鹤顶红,若是中了鹤顶红之毒,一个时辰就是神仙下凡也无济于事。中毒者必死无疑!但是药物相克却不同,它需要相克的药,统统进到肚子里之后,在胃里合成毒药。而这就需要多方因素,首先还得是娘娘您自己。若是娘娘当将助孕汤与藜芦一起吃下去,就算保得住娘娘,也保不住娘娘肚子里的孩子。第三也是最后印证申某猜测的就是中的那盆郁金香,许是医家的天,看到郁金香我就知道大约是有人以此陷害娘娘,但是郁金香与丁香相克毒并不至此。后来这位姑姑端来了娘娘烹茶的水,我尝了以后发现里面混有藜芦汁子的味道。‘藜芦遇人参,白骨化为粉’。申某行医至此也是第一次见,可见先代医者们所言非虚。”

申太医一口气说了半天,神紧张,却是也是有条不紊的,婉莹不甚懂医术,但是也听明白了,心中的疑虑也渐次消除,想到中毒之前体也每每不适,便问道:“先生不仅医术高明,心思更是缜密,本宫能得先生救助,实乃三生有幸,只是中毒之前,本宫也每每不适,总觉得困乏不宜,神思倦怠。”

申太医长出一口气,将帕子塞入袖中,低着头,说:“此乃妇者有孕之征兆也娘娘人初次怀孕所以不能察觉自己有孕也是理之中。况且并不是所有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有些人嗜睡,有些人贪食,有些人常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同。娘娘神思倦怠大约也是不思饮食,每里总是困乏不已,这正是初孕的征兆。”

听着申太医娓娓而谈,婉莹点头心里也在想:自己是初孕,红芙还是个大姑娘,芸娘虽然年长,一辈子从未婚配,更不用说生养,我们几个人都没有过怀孕的经历,所以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

这个月的月信迟迟未来,婉莹也曾怀疑自己是不是怀孕了。但是转念一想,或许是大婚前饮得避经散所致。大婚那几正是每月月信之期,母亲为了自己洞房花烛夜能花好月圆,便请郎中开了一副避经散。

所以月信一直迟迟未来。想到此处,心里有紧张起来,小声问道:“先生,大婚之前,本宫,本宫服用了避经散,不知会否伤及肚中的孩儿?”婉莹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申太医则云淡风轻地说:“无妨,娘娘既已受孕就证明体并未受损,而避经散只是稍稍改了娘娘的信期,并不会伤及体根本,而娘娘受孕之时,就说明避经散在体内的药效早已消散殆尽,绝对不会伤及腹中世子。”

如此,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红芙也说:“正是呢,那几红芙也和芸娘也念叨,娘娘不会是有喜了吧,但是想到娘娘在府上时用过了避经散就没再多想,现在看来倒是我们疏忽了,若是那时请太医来瞧一下就好了。”

“娘娘,这次多亏娘娘有孕,世子在娘娘肚子里,不仅救了世子自己,也救了娘娘您。”

“本宫腹中的孩儿吗?”

“正是,娘娘饮了丁香茶,又喝了助孕汤,若不是孕吐,将腹中已经合成的毒药吐出来,就算华佗在世,也是无济于事了。

婉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她不能想象一个小小的生命已经种在自己的体里,隔着红纱帐,忧喜参半地说:“是啊,若是早一些请申太医过来瞧一下就好了。”

一阵轻微的笑声传进纱帐,“呵呵……娘娘有孕才不过月余,早些来,恐怕也是看不出来。”

婉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先生说得对,本宫是糊涂了。本宫心中还有一事不明,何氏能知道这些固然不失医家之女本色,但是申先生和何太医是同院的同僚,经历了今之事,恐怕后也势必要势同水火了吧。”

果然,申太医原本已经神色泰然的脸,忽然又晴不定地局促起来,婉莹本来是想借此机会威bi)利他成为自己的亲信。

有荣亲王府为他撑腰,相信他在太医院也能风生水起。再说何太医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哪有拿着鸡蛋碰石头,硬跟王府做对的道理。

“娘娘好意,微臣心领了。”申太医果然耳聪目明,明白婉莹话中之话。

“只心领吗?”婉莹第一次威胁别人,自己也有些心虚。

“娘娘的心意微臣略知一二。”

“既然如此,本宫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宫问你,你可愿意做本宫的贴医官?”

“娘娘,那王府长史从从来太医院请太医,言辞间十分着急,院判和潘副院判在紫宸照顾皇上,太医院几十位太医都不愿效力,光听长史的描述,众人都知道是中了毒。且不论救得了救不了,竟没有一个人愿意效力。”

婉莹惊愕,问道:“本宫可是正一品的亲王妃。”

申太医点头,慢慢说:“娘娘是正一品,竟然还能遭人下毒,哪位太医若是救了娘娘,岂不成了下毒之人的眼中钉,中刺?”

婉莹倏然明白,庆幸之余,说道:“多谢申太医。”

“娘娘不必谢我,其实微臣毛遂自荐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家命压在娘娘和王爷上。”

“申太医能直抒臆,本宫必定不会辜负。”

顿了一顿,申太医又接着说:“不知娘娘还否记得京郊的铁匠村?”

铁匠村?脑海里使劲地搜索着这个地方,始终找不出答案,便娓娓而言:“先生见谅,本宫竟不记得了。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第219章 皇长子之争

“华藏寺旁边那个卖葬父的落魄秀才。”申太医继续说道。

“哦,本宫想起来了,你……你是那个秀才。”婉莹恍然大悟。

婉莹六岁那年跟着祖母去华藏寺上香,一个落魄的秀才跪在寺外面的石板路上,头上插着一根稻草,前铺着一方污布,上面写着‘卖葬父云云’,当时婉莹见他极是可怜,便想央求祖母和母亲救助她,谁知祖母和母亲在寺里面念经,婉莹没有办法,就把自己头上的一对七宝玲珑簪子和两只金耳坠给了他。

往事一幕幕倒转,婉莹的记忆,也回到了那个明媚的天,那时候师大人还是领侍卫内大臣,正一品的将军。婉莹也是师将军府邸里金尊玉贵的豪族千金。

记得那次祖母去庙里上香还愿,师家四门内眷,香车宝马,华盖流苏,光是香粉凝脂的气息,氤氤氲氲了整个一条街,久久不能散去。

婉莹是不会忘记那一天的,不是因为眼前的申太医,而是因为那回府之后,师大人就不再是领侍卫内大臣,而变成了顺天府尹。

那是婉莹记忆中师府最后的煊赫,从那以后,师府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越来越厚的乌云,再也没有了昔的光彩。

婉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默默地念叨:“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或许爹爹也该时来运转了。”

中四人,不光婉莹一个人沉浸在那的回忆里,芸娘和红芙亦不能忘怀。

“那天,娘娘曾对微臣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就算不能为国捐躯,至少也得做朝廷的栋梁,况铮铮铁骨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岂能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如此玷污天下士子们的颜面。’”申太医动地说。

“原来你是那个秀才,如今看这十年你没有白白消沉。令尊也算可以瞑目了。”

婉莹看申太医的眼中泛着泪光,知道他已经是到真处,难以按捺。

“申某祖上虽都是医者,不过是乡野草医,一直以摇铃串巷为生,父亲不甘寒门士子的落魄境遇,一心想让申某金榜题名,好光宗耀祖。为了上京赶考借了高利贷,结果被那帮黑心的债主打成重伤,最后不治而亡。”

申太医说着眼眶中似有朦胧之意,婉莹见他意犹未尽,便静声地听他说。

“可能微臣天生不是八股取士的材料,爹爹下葬后,又考了一场,还是名落孙山。机缘巧合,经同年赶考的贡生引荐,结识了如今的太医院院判,在院判家里苦学八年,如今在太医院里打杂见习。”

婉莹欣慰地点点头,说道:“能将本宫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你也是天生地医才。”

“娘娘,您之前对微臣有恩,微臣早就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此生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娘娘。”

婉莹求之不得,轻轻撩开纱帘。红芙赶紧跑过去,将纱帘挂在帘钩里。

“小红,一别近十年,别来无恙。”申太医扭头对红芙说道。

红芙也恍然大悟,原来两人竟是旧相识,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若林大哥。一别十年。”

事到如今,婉莹终于明白:为什么柳氏会被关进宗人祠,这其中定有申先生相助。他肯定在荣亲王心急火燎的时候,适当的说一些该说的话。亦或是在荣亲王怒不可遏地时候,静静地沉默在一边。

不仅婉莹明白,聪慧如芸娘此刻也终于解开心中的疑问。

“若林幼年丧母,青年丧父,现已无依无靠,无牵无挂。若是为了自己的卑微之躯,置娘娘于险地而不顾,岂不罔顾娘娘当搭救之恩。申某不求荣华富贵,但是愿意倾尽毕生所学,为娘娘略尽绵力。若是娘娘有用得着申某的地方,夫人但说无妨,申某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着伏跪在地上一拜。

芸娘和红芙扶他起来,婉莹欣慰欣喜地说:“先生能有此意,本宫求之不得,此次若不是先生相救,本宫恐怕早就命丧黄泉,所以本宫应该谢谢先生才对。先生常在宫中侍奉,宫中女子为了争宠势必较今之事更毒更甚,王府虽不比宫里,但是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正妃之位,想想就觉得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娘娘不必烦忧,申某虽在宫中侍奉,但是并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神医妙手,不过申某自信有申某在,旁人若想在医药上和娘娘做文章,一定是件办不到的事。”

“有先生此话,本宫可以高枕无忧矣。”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申某一介医者,必当结草衔环,用尽毕生平生所学,照料娘娘和世子一世平安,以报当之恩。”

送走申太医,婉莹抚着自己的肚子躺在上,虽然大难不死,她想的却不是报仇。或许是初次怀孕,她一心一意想着肚子里孩子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这个小生命的悸动。

“芸娘,我的肚子里刚才跳了一下,会不会是小家伙踹我呢?”

“哈哈,娘娘,这才一个月,怎么会呢!”

“那什么时候会啊?”

“我记得主子姨娘,怀大少爷的时候,大约五月份吧,肚子里才能感觉到有动静。”

“啊?要五个月呢?本宫等不及了。”

“我的好娘娘,你娘怀里的时候都六个月了,才有动静嗯!”

“本宫比哥哥还晚一个月。”

“可不是吗?主子姨娘还着急了好久呢!不停地请大夫搭脉开药。”

婉莹‘噗嗤’笑了出来,一脸邪坏地说:“看来本宫从小就是个不省心的。”

芸娘坐在边,红芙倚在头,两人喜喜地望着婉莹。

“娘娘命中带贵,所以也是难养一些。主子姨娘生娘娘那天,霞光满室,你娘从夜里生到天亮,又从天亮挨到黄昏,你娘几乎都要忍不下去了。最后夕阳的最后一缕金光,像一条金凤一样进屋里。一盏茶的功夫,娘娘就落草了。”

“芸娘,生孩子很艰难吗?”婉莹问道。

“艰难,也不艰难。看命,命好的就不艰难,命不好的,就艰难。”

“本宫现在既欣喜又害怕。”

红芙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趴在边打起了呼噜,婉莹笑着说:“就让她睡本宫上吧。”

“不行,王府不是咱们府上,这样坏了规矩,别人是要笑话的,再说王爷回来也不像个样子。”

红芙睡得轻,听到了两人的话,睡眼朦胧地说:“我就趴一会儿,没睡着。”

“还说没睡着,打呼噜跟打雷一样。”

“芸娘,我哪有打呼噜。”

“你们也累了这么多天,早些歇息吧。”

“娘娘,也歇会吧,天都要亮了。”

芸娘坚持守在中,红芙独自回屋睡觉。到天亮无话。

慈宁宫里,一场关于立嗣的风波,笼罩在东暖阁的屋顶。

末的清晨,慈宁宫鸟语花香,溪水潺潺。北平王,西宁王,东安王,荣亲王四位先帝皇子以及十几位宗室贵胄,密密麻麻地坐了一屋子。暖阁门口的帘子已经挑开。另外十几位机要大臣垂首顿足立在外。

“太后,皇上都已经一个月没露面儿了,今儿说什么我也得见见皇上。”北平王说道。

“大哥说得没错,皇上一个月没上朝,也不召见大臣,整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一应事务统统不管,这也太不像话了太后。”西宁王附和道。

“大哥二哥,你们也别心急,有太后和武安侯顾全大局,皇上也乐得逍遥。”

“三弟,你这话说的,好像太后故意不让咱们见皇上似的。”西宁王吸了一口鼻烟,说完这句不咸不淡的话,连打了十几个响快的喷嚏。

“二哥,太后这几年都累成什么样了,你还说风凉话。”荣亲王直接指着作为对面的西宁王喊道。

“六弟,你也甭以亲王之尊,压我这个堂哥哥,我不过就是冒名顶替的皇子,你们今儿叫我来商量事儿,多此一举。”

“二弟,父皇既然收养你,那你就是皇子,这是无尚的荣耀,你不能这么说。”

“大哥,你要这么说,那弟弟就先走了。我爹爹一个铁帽子亲王,换了一个什么鸟郡王,这也是无尚的荣耀吗?”

西宁王说完抬股走人,拉都拉不住。

北平王坐在椅子上,气得张口结舌,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愤恨地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都是什么东西,白眼儿狼,父皇从小把他拉扯大,如今好像亏了他似的。”

“大哥,你得理解二哥的心。”

“我理解他个!”

“大哥,你当着满朝文武说这些,就有些受伤斯文了。更何况太后还坐在上面。”

北平王一时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太后。

“今儿大伙过来,叫的这样齐整,肯定不是为了跟老二闹脾气,有什么话,都说一说吧。”太后发话。

半天屋里每一个人吭声。东安郡王‘吭吭’地咳了两下,幽幽地说:“八叔,你不是有话要跟太后说吗?太后已经问了,你索说了吧。”

毅亲王看了东安郡王一眼,有些为难的神色,包着嘴,不吭声。

“老八,想说什么,就说吧。”太后问道。

“太后,我是先帝的弟弟,要按说不该管皇上的事,可我现在也是皇室的族长,有些话别人可以缩着脖子不说,我不能不说。”

太后知道毅亲王想说什么话,缓缓地说道:“你说吧,说出来大伙儿议一议。”

毅亲王长出一口气,站起来跪在太后跟前说:“皇上大婚多年无嗣,朝中立嗣之争,早就波云诡谲,太后早一天顶下皇长子的事,朝局也能早一安稳下来。”

太后虽然早就知道毅亲王的心意,可是还是半天接不上话。也是垂了眼睑,不停地叹气。

“太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像老二那样,当年先帝有了大爷之后,七八年宫中没有皇子公主降生,后来将恭亲王,我三哥的儿子养在宫里,一年不到,三爷,二公主,三公主接连三个孩子降世。”

第221章 叔侄之争

“铁帽子王怎么了?世袭罔替又怎么了?弘悦不是先帝骨血,坚决不行。”

西宁王看着张狂的东安郡王,绕过阻拦自己的北平王,挤出十分鄙薄的语气,轻蔑地说:“我父亲是太祖第三子,与父皇是一母同胞,我的儿子怎么不行?”

几位宗亲有些不太同意东安郡王的话,为首的庄郡王持重地说:“老三,话不能这么说,你这样说,不仅伤了你们哥俩的和气,就连先帝和恭亲王在天上听见这话心里也疼。”

内外一干大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唯有东安郡王梗着脖子,与毅亲王两人面面相觑。

“七大爷,你不会也想让你孙子来凑闹吧?”东安郡王一脸无赖地说。

庄郡王气得鼻孔张开,瞪着眼,无奈地说:“老三,你简直是个混不吝。”

东安郡王也不吃这一,反抄着手说:“七大爷,我再混不吝,也是先帝的骨血,我们这一支再不济,也不要你们这些旁门左道。”

庄郡王被气得体发硬,抄起茶几上的杯子,直接将水泼在东安郡王上,然后一连串的:“老……老……”魏公公见状,赶紧跑上去,从庄郡王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天王保心丹塞进庄郡王嘴里。

众人都忙着救治庄郡王,只见东安郡王十分淡定地从自己上捏下一根茶叶梗,狠狠地甩出去,眼神中全是厌恶和鄙夷,仿佛扔掉的不是茶叶梗而是一只跳。

忙乱了一盏茶的功夫,庄郡王终于缓过气来。一脸老泪纵横地说:“太后,做弟弟的要是动了这样的歪心思,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东安郡王斜着眼,一脸匪气地说:“七大爷,你这一处苦计演得也太假了吧?当年你跟中山王一起搞什么八王辅政,你的野心,能瞒得过满朝文武。”

庄郡王伸着颤抖的枯瘦指头,颤颤巍巍地说:“你真是个畜生,活畜生,我们大周朝怎么会除了你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不友不恭之徒。”

毅亲王见自己哥哥已经怒发冲冠,说的话也是不登大雅之堂。皱着眉头劝说道:“七哥,你今儿说多了,外面还站着十几个机要大臣,你这样说老三,也伤了你的脸面。”

庄郡王一把推开毅亲王,枯瘦的指头在毅亲王和东安郡王只见巡走,然后忽然拉住东安郡王,使劲一扯,贴在自己边,咬着铁青的嘴唇说:“老三,你不是说我想掺和皇长子的事儿吗?七大爷我今儿倚老卖老,不如咱俩当着太后的面,发个毒誓如何?如果我想让自己子孙入继皇统,叫我不得好死,叫我立马下阿鼻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庄郡王自己发完毒誓,拉着东安郡王,凶狠地说:“你也发誓啊!”

“七大爷,你发疯,侄儿可不跟你发疯!”

“老三,你坏透了!七叔真是看错你了,也疼错你了。”

“行了,去去,坐那儿歇会儿吧,刚才都上不来气儿了,刚缓过来气儿,就这么舞舞张张。”东安郡王一把将庄郡王推到他的座位上。

荣亲王走过来,一脚踢在东安郡王的后腿窝,东安郡王一下跪在庄郡王面前,眼睛却盯着荣亲王,嘴上恶狠狠地说:“老六,你敢偷袭我。”

“六哥,你太过分了。快跟七叔道歉。”

庄郡王摆摆手,一脸厌倦地说:“老六,七叔谢谢你的好意,用不着了。人不能人畜生一般见识。七叔今儿就当跟棚圈里的牲口吵了一回。”

东安郡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肩膀被荣亲王死死地按着。

“给七叔道歉。”

东安郡王使劲后仰,然后硬撑着子站起来,直接打掉荣亲王的胳膊,横道:“老六,你想打你哥哥吗?”

“三哥,有你这么胡闹的吗,你把七叔气成那样,万一有个好歹,你后怎么见七叔家的几个弟弟。”

“都说你老六会谋求人心,果真是当得一个‘贤’字,我跟七叔争得是国事,你拉劝架为了却是私。你为了拉拢七叔,殴打你亲哥哥,满朝文武都看着呢!”

荣亲王被这一通揶揄弄得面色难堪,原本还想按下东安郡王给庄郡王谢罪,但是想到‘拉拢’二字,又不能不多思量一下。毕竟暖阁里站着宗室亲贵,暖阁外面是十几个机要大臣。这些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就算自己没有私心,也会被他们揣摩成有私心。还有一层,七叔八叔两人一直是三哥和东安太妃的羽翼,今儿这一幕,不知是真的内讧,还是演戏?想到这里,悬在空中的手,不由得硬邦邦地放下去。

如今这官场世道,能落井下石绝不隔岸观火。自己是看不惯三哥忤逆七叔,可是自己是弟弟,如果大庭广众之下殴打三哥,就算自己心中无私,到了那帮人嘴里,自己也成了不忠不孝,不友不恭的人。

“七叔,侄儿只是看你老委屈,您老别往心里去。您生了气,自己子受损,几个弟弟们也跟着悬心。”荣亲王只能这样。

庄亲王颤巍巍地说:“老六,七叔从小就不看好你,只因七叔出卑微,生母只是个宫女,所以嫉妒你这个中宫嫡子。七叔瞎了眼,护了一个王八羔子半辈子,没想到好心去捂住王八的嘴,却被王八反咬一口。是七叔活该。”

庄郡王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赤诚,荣亲王动容了许多。和庄郡王四目相望,各有各的难处。荣亲王抱拳谢了七叔的话,想要转,被东安郡王地话激得一下子转过来。

“七叔,你说谁是王八羔子,你今儿要不说清楚,我……”东安郡王想说‘我打你满地找牙’可是当着满朝亲贵重臣,这样损的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你想怎样?小王八羔子,你想打你亲叔叔?”庄郡王站起来,伸着脖子脑袋前梗,等着浑圆的大眼,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

太后将自己手中的茶杯在炕桌上狠狠磕了三下,狠厉地说:“要是议不成,你们先出去打上一架,能心平气和了,咱们接着议。老六,坐在你的位子上。老三跟你七叔道个歉。”

太后这一番话,说得东安郡王杵在原地,既不想跟庄郡王道歉,也不敢违背太后懿旨,梗着子不知道该怎么办。荣亲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北平王开口说:“太后息怒,这事儿还得接着议。”

太后也知道东安郡王不可能跟庄郡王道歉,且不论今儿这一出,是真是假,单凭东安郡王一想桀骜不驯的格,就断定他不可能轻易跟别人低头认罪,太后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结束争吵的局面。

“既然接着商议,有话就好好说,屋里都是没出五服的血亲,若是咱们也窝里斗,这天下还不乱作一团?”

太后也不催东安郡王道歉,东安郡王杵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毅亲王走到东安郡王边,拉了一下东安郡王的衣角,暗暗试了一个眼色,厉色说:“老三,你今儿没喝酒,怎么能上头,糊涂的东西,还不赶紧跟你七叔道歉。”

庄郡王已经坐下,伸着手摆了一摆,一脸堆砌地诚惶诚恐,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别折杀我这把老骨头了。人不跟牲口一般见识,我今儿只当跟畜生吵了一架。”

毅亲王说:“七哥,您好歹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你这样开口牲口,闭口牲口,你让太后的脸往哪里搁?”

“八弟,你少断章取义,我骂的是谁,谁心里清楚,太后也清楚!”

庄郡王说完话,收回胳膊,放在椅子靠手上,脸往一边一扭,皱着眉闭着眼,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经过毅亲王的提点,东安郡王极不愿地冲着庄郡王鞠了一个躬,算是赔礼道歉。

风波暂时搁置,话题又回到了皇长子的人选之上。

北平王此时看着东安郡王,心里早就恨得流血:这个黑心的老三,竟然用那么卑鄙作的理由斩断了弘宜的路。

当年若不是他们娘儿俩起哄,非要让弘宜入继,弘宜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心比天高,手比脚懒,眼看快二十的人了,整还做着太子的美梦,如今梦碎,只怕是人也要废了。

想到这里,北平王心中血流成河:自己三个儿子,只有这么一位嫡子,也愿自己当年痴心妄想,还以为他们娘儿俩真的要抬举自己。没想到却是高高地举起,重重地摔下。事已至此,不怨别人心狠手辣,只怨自己眼心浅,活该被别人利用。既然我的儿子不能做皇长子,我宁愿扶持老二的儿子,也绝不可能让老三得逞。

“太后,儿子知道弘宜年龄已经太大,确实不适合做皇长子,将来皇上亲生的皇子有这么一位大哥,只怕也是不合适。”

太后微闭着眼,静静地听北平王叙说。

“儿子也不是非要让弘宜入继,只是因为弘宜小的时候,出过天花,儿子也是一点私心,所以才糊涂了,太后,儿子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弘宜年龄不适再入继宫中。”

太后慢慢睁开眼,还是不说话,北平王忽然心意回转,肯定没那么简单,所以等着北平王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完。

“二哥家的弘悦也出过天花,是最合适不过了。”

天花这个理由在北平王心里盘桓了好多年了。关于入继皇长子,北平王一直以为十拿九稳,只是时间的问题,没想到蹉跎这几年,竟然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二弟是养子,不用提防,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就是三弟家的弘宣。弘宣没有出过天花,自己心里这最后一张王牌,就是为了在最后关头反驳弘宣。

千算万算,没想到的是,还是反驳弘宣,却不是为了自己儿子,竟是为了二弟的儿子。

果然听到天花,东安郡王脸色一沉,就连毅亲王也有些惊愕。

庄郡王脸上倒是生出了许多平和之色,正襟危坐,悠悠地说:“太后,老大这话十分有道理,出过天花的孩子,保险一些,宫中原本就是为了招子带子的祥瑞,万一出了天花,不仅伤了祥瑞,也伤了东安太妃的心。”

第222章 晋封恭亲王

东安郡王恶狠狠地看着庄郡王,心里暗骂:“老狐狸,你的枪口转得倒是快,这么快就报上二哥的大腿了。”

庄郡王说完这番话,当然不忘看东安郡王一眼,回给东安郡王一记老辣的眼神:“侄崽子,你跟你叔斗,还嫩着点儿。我能捧你,就能摔打你!”

毅亲王不说话,天花这个理由确实足够充分。东安郡王的弘宣没有出过天花,这是没有想到的短处。

宗室中几位年老的王爷也开始有些松动,暖阁外机要大臣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太后,老二是恭亲王一脉,多少有些不合适吧?”毅亲王看局面有些反转,试图又拿血统说事儿。

没想到这一句话,北平王,庄郡王两人异口同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都是太祖的嫡亲骨血。”

西宁王感激地望了一眼北平王,然后迅速巡视了东安郡王和毅亲王。

“老二这些年也是太委屈了,当年恭亲王,我三哥英年早逝,先帝顾念老二孤苦无依,兼之宫中多年无子,所以才养进宫里,当时先帝并未说过要撸了恭亲王这顶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如今老二也三十多了,朝廷是不是不能再让他顶着郡王的头衔?”

东安郡王不满地说道:“今儿议的是皇长子,又不是铁帽子王,不要老是东拉西扯。”

庄郡王不以为然地说:“正是有人质疑老二的血统,我才说这些话。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先帝的胞弟,太祖的亲儿子,怎么就比不上一个庶子?我倒是不明白,到底什么是尊,什么是卑?”

东安郡王反诘道:“自古立嫡立长立亲,这三条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庄亲王枯瘦的手,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不屑一顾地说:“你说那是立太子,如今是立皇长子。用不着那么大的规矩”

这一句话把东安郡王的心子戳破,气得东安郡王直翻白眼。

北平王也说:“既然是皇长子,又不是太子,我选弘悦,而且刚才被七叔这么一提醒,朝廷是不是也该给二弟换上恭亲王的帽子,毕竟父皇过世之前,可没说过要撤了恭亲王这个王位。”

“老大说的对,铁帽子王,世袭罔替,朝廷若是不给老二加封,那剩下的几位外姓铁帽子王心里也不安。”庄郡王说。

“正是,七叔果然圣明,朝廷连自己兄弟的铁帽子王都捏着不给,另外几个铁帽子还怎么跟朝廷休戚与共?”

“这话不假,朝廷不能再等了,若不赶紧加封老二,只怕外边儿几位铁帽子王心里早就敢怒不敢言。”

北平王,庄郡王叔侄两人,一唱一和,全然不顾东安郡王和毅亲王两叔侄脸上的惨淡。

外间一个机要大臣,战战兢兢地说:“比起皇长子,西宁王确实该加封了。”

太后顺声望去,正是紫宸首席机要大臣,吏部尚书张秀庭。

“张大人不必站在外面,进来坐吧!”太后发话。

张秀庭垂首进入暖阁,早有小太监搬了一把椅子,挤在上座之中。

太后示意张秀庭不必多礼,赶紧入座,待坐定,开口问道:“张大人也说说吧。”

“回太后的话,微臣刚才在暖阁外面,听到几位王爷的争执,为的是皇长子的事儿,微臣斗胆,窃以为还没有到非立皇长子不可的地步。”

东安郡王不等张秀庭说完,劈口劫话,说道:“张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这些人都吃饱了没事干?还是要在群臣面前显摆一下你自己与众不同,大家都说要立皇长子,难道大家都错了吗?”

张秀庭不紧不慢地说:“几位老王爷和几位爷心里装着国祚万世万代,微臣心里知道。皇长子不是不立,只是还没到时候。”

“你胡乱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还不是时候,弘宜都十八了,再过几年弘悦弘宣也都要大婚了,非要到那个时候才行吗?”

“三爷息怒,您听微臣慢慢说。”

“你说,我听!”

“回太后的话,微臣斗胆,今儿说句犯上的话,还请太后不要伤心动气。”

太后和缓地说:“张大人,你是紫宸首席大臣,心里自然装着皇上和朝廷,哀家不会怪你的。”

“多谢太后体恤,微臣就直说了。”

东安郡王知道张秀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愤愤地拿起茶杯,一看杯子里没有水,大声喊:“加水,加水,本王的茶盅都干了。”

张秀庭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悠悠地说:“皇上正当盛年,之前薛贵嫔,也就是之前的彤贵妃彤昭仪,曾经怀有孕,这就说明皇上是能生养的。这几年或许是国事繁重,龙体有些倦怠,只要假以时调养,后宫必定能子孙繁盛。”

“张相,你今儿怎么说起皇上的宫闱之事,你害不害臊!”东安郡王心怀叵测地挑拨。

张秀庭不羞不臊地直起脸,一脸正气地说:“皇上的家事,就是国事,我为丞相,为何说不得?我说的都是实,在座的谁的心里不明白?说这些堂堂正正的话,我又为什么要害臊?”

一连三个反问,把东安郡王反诘地无言以对,东安郡王又准备用粗俗的语言攻击张秀庭,不料被张秀庭一口堵住:“三爷,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先别开口。我只问你,你大张旗鼓地撺掇几位老王爷过来,又把我们一干机要叫过来,是为了什么?”

“张秀庭,你放!我撺掇谁了?”

“三爷,有话好好说,你是天皇贵胄,不是市井流氓,这样粗陋的话,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张秀庭,你狼子野心,你祸国殃民!”东安郡王被气糊涂了,一时有些口无遮拦。

“三爷,我狼子野心祸国殃民,自有皇天后土,皇上太后制裁,咱们今儿说立皇长子的事儿,不说我的事儿。你方才说大家要立皇长子,那我问你,今儿是谁把大家叫来?又是谁想立皇长子?”

“你……”东安郡王语塞。

张秀庭拿出丞相气概,不卑不吭地说:“三爷,我也是被你喊过来的,可我不想立皇长子。”

“你既然不想立皇长子,来凑什么闹!”东安郡王一脸不悦地喊道。

“我今儿来,是为了见见太后,我有话要跟太后说。”

太后看了张秀庭一眼,说道:“张大人,有什么话,说吧!”

“太后,微臣窃以为现在不能着急册立皇长子,倒是先晋封了西宁王,稳住几位外姓王爷的心是头等大事。”

太后点点头,循循善地说:“张大人说说你的章程。”

“朝廷一共四位铁帽子王,除了恭亲王种禽,其余三位统统镇守在南疆,如今福建叛军已经被激散,流往南方各地,保不齐就有散兵游勇,去三位王爷的封地,游说策反。万一真有这样的事儿,太后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事太后早就想过,在大军南征之前,已经在福建两江边境布置了许多暗哨,一旦发现有叛军逃出福建,暗中追踪到底。

“太后,攘外必先安内,如今三位铁帽子王还是朝廷的铁骑,朝廷可不能把这几十万的兵马拱手让给韦光啊!”

见太后脸上似有同意之色,张秀庭接着说:“为今之计,赶紧加封西宁王,昭告天下,让远在南边儿的三位王爷知道:朝廷对四位铁帽子王爷是一体同心,亲如手足,绝无二意。也能了断了三位王爷的观望态度。”

“张大人说得十分有礼,皇上也跟哀家提过几次,哀家也是上了年纪糊涂,竟把这么大的事儿抛在脑袋后面,让老二受了些年的委屈。”

西宁王诚惶诚恐地跪在太后面前,毕恭毕敬地说:“太后,儿子这几年都没能好好侍奉太后,愧对了您的养育之恩。”

太后起,亲自扶起西宁王,慈地摩挲着西宁王的脸,转对满室宗亲权臣说:“西宁王虽入继为先帝子,但先帝当年只是看他年幼无依,宫中多年无子,才养在宫里,先帝从未说过要取缔恭亲王这一支,所以西宁王是入继先帝,又兼祧恭亲王一门,份贵重。”

西宁王原本就已经不指望拿回父亲的铁帽子王,谁想到歪打正着,竟然有了这样的福气。比起皇长子这个虚无的名分,和将来不一定到手的太子之位,还是这个铁帽子王更加实惠。

想到这里复又跪在太后腿前,泣不成声。“太后从小把我拉扯大,视我为己出,儿子糊涂,只为置气,没在太后膝下尽一天做儿子的孝心,儿子糊涂,儿子没良心!”

西宁王这些话全是肺腑之言,说得太后眼圈发红,搂着西宁王,动地说:“不必请示皇上,哀家这个老婆子今儿做主,加封你为恭亲王,世袭罔替,着令吏部户部礼部cāo)办封王事宜,着即昭告天下。”

一屋子的亲贵和机要大臣莫不跪在地上山呼海啸:“太后英明,恭亲王千岁!”

恭亲王搂着太后的腿,鼻涕一把泪一把,也不顾内亲外臣,哭着喊道:“太后,儿子糊涂,您这几年都苦成这样,儿子瞎了眼,也没帮衬您一把,儿子是天底下最不孝顺的儿子。”

太后眼里划出几条泪痕,慈地拍着恭亲王后背说:“我的儿,不怨你,怨娘糊涂,叫你委屈了这么多年。”

“太后,您别这样说了,儿子无地自容。天下没有不对的爹娘,是做儿子的被花言巧语蒙了心,这么多年不肯亲近太后!”

母子两人哭成泪人,东安郡王翻着白眼,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费了这么大劲儿,散出去流水的银子,竟然便宜了一个外人。真是可恶。”

立皇长子的事儿,随着恭亲王的加封,不了了之,恭亲王十几年没有给太后尽孝,自然是殷勤百倍,事必躬亲,看着一干臣工退出慈宁宫,扶着太后胳膊坐在前,端茶倒水,捶腿捏背。连荣亲王这个亲儿子也被挤到一边。

自这之后,恭亲王进宫请安说话,似乎要把之前十几年欠太后的孝顺,全部都补偿回来似的。

第223章 山盟海誓

荣亲王府中,荣亲王从宫中回到府邸已经是第二黄昏。和风吹长,婉莹坐在小轩窗前,芸娘拿着一把桃木梳子,给婉莹梳头。

一脸昏迷七,直到温的花汁子水,洗了脸,浣了发,涤dàng)了全的晦气,婉莹仿佛才真的活过来一般。

不知道怀孕的时候,婉莹总觉得每天都睡不醒,又害怕别人笑话自己懒怠,所以总是强打着精神不往上躺。如今直到怀孕,可以堂而皇之地想睡就睡,反而没有一丝倦意,精神奕奕。

看着荣亲王一脸疲倦的回来,婉莹心里心疼不已。红芙和芸娘替荣亲王换上家常的衣服,合门而出。

荣亲王看着极度倦怠,满脸消沉,忙了一夜的公务,此刻想必也是困乏极了。

“六郎,青儿今精神觉得长多了,青儿帮你捶一捶背,解解乏,可好?”婉莹从贵妃榻上下来,将窗口上的碧玉珠帘放下,莲步珊珊地走到荣亲王边说。

荣亲王坐在茶几旁边,搂着婉莹的腰,将脸埋进婉莹的肚子,摇摇头,示意让婉莹不必如此。

婉莹看见他眼眶中盈盈有泪,想着他昨夜一夜未归,难道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婉莹站在荣亲王面前,像抚摸孩子一样,抚摸着荣亲王的发冠。

“六郎,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荣亲王抬起头,眼中攒了许多泪意,摇摇头说:“让我再听听咱们儿子。”

婉莹笑着说:“这才一个月而已,要五六个月的时候,才能又胎动。”

荣亲王摸着婉莹扁平的肚子,脸贴在肚皮上,喃喃地说:“要那样久,父王恨不得现在就见到你。”

“越说越离谱了,寻常人家怀胎十月,才能等到一朝分娩,如今还有八个多月在后面呢?”

荣亲王紧紧地搂着婉莹,不舍地说:“我是舍不得你们娘儿俩。”

婉莹‘格格’的笑了,笑魇如花地说:“青儿以为自己离谱,没想到王爷越发比婉莹更离谱。今儿婉莹还被芸娘耻笑,若是六郎这话让芸娘听见,芸娘只会笑得更厉害。”

婉莹不懂荣亲王话中的意思,荣亲王也知道婉莹没听懂自己华丽的意思。“我舍不得你们娘儿俩。”

婉莹幽幽地说:“王爷说这话,难道是不想要我们娘儿俩了?”

荣亲王将头连从衣衫中抽出,站起来,紧紧抱住婉莹,狠狠地吻了去。一个令人窒息的吻之后,不知为什么,婉莹也忽然落泪了。

“皇上……染上……痘疹了。”荣亲王极力地压着自己声音。说完之后,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泪扑突扑突地从脸颊滑落。一副绝望之极的样子

婉莹惊的差点叫了出来,荣亲王赶紧按住婉莹的嘴,示意她不要吭声。压低声音说:“太后已经下令封锁消息,谁敢走漏半点风声,杀无赦。”

“皇上都在大内之中,怎么会染上瘟疫?”

婉莹担心真的有人图谋不轨,想要翻云弄雨,更何况朝中局势,明眼的人早就一清二楚。只有那些誓死追随皇上的几位孤臣,试图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前几天皇上带着贴的小太监,微服出去了。”

“皇上微服出宫难道皇上去了灾民营?”

“正是,皇上一直怀疑各方呈报的灾不实,所以就自己出去了。”

“皇上怎么如此糊涂,难道他去了,底下的人就如实上奏了吗?更何况京中的疫现下不是已经略有好转了吗?皇上何苦以试险?”

婉莹真的不明白,堂堂一国之君上背负着万斤的江山,怎么会如此轻率。恍惚间有想起那个落魄的背影以及梨园宫二人短暂的对视。

“我也不知道皇上为何如此,但是皇上这样做定是有他的苦衷。他是从小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不能弃他不救。”

“宫中自有太医医治,六郎宽心。”婉莹见荣亲王痛苦的模样,心里也是着急,正所谓‘心有余,力不及’。

荣亲王沉思了半天,双手握着婉莹的手,中指还在婉莹右指上的翡翠指环上徘徊。婉莹明白:他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六郎有事,但说无妨。”

“我真的舍不得你和孩儿。”

“六郎若是进宫,我就和孩儿在府上等你,你不必为我们悬心,只要你能好,我和孩子也会好的。”婉莹捧着荣亲王的手,动无比地说。

“京中现在瘟疫盛行,虽说现下已经稍有遏制,但终归还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我想让你先到会昌山行宫去避一阵子。等过一阵子,京中的瘟疫全部消除,再接你回来。咱们一家子团聚。”

一听这话,婉莹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帘一般,滚滚下落。

会昌山行宫远在几百里之外,是皇室建在会昌山的几处皇家别墅。

那里气候适宜,风景宜人自是不必说的,而且风水极佳,钟灵毓秀,乃是前朝龙脉束气之地。四季有长青之木,三有不凋之花。大周朝太祖承制之后,为了永绝前朝余孽的复辟旧梦,在会昌山上劈山破土,生生地把会昌山横切两段,也就生生地切断了前朝的龙脉走势。

皇室以及众多宗室亲贵,当年趁着开山之石土林木,修建了许多宫室宇,加上会昌山本来就有温泉泉眼,所以几十年下来,那里竟成了皇室宗亲达官贵人们,夏里避暑的圣地和冬里避寒的佳处。

师家在会昌山上也有别院,婉莹祖母在世的时候,每年都会带上部分女眷去会昌山常住。或是今冬,或是来夏,从未断绝。随着师大人式微,祖父祖母接连去世,师家已经一连多年不去会昌山。后来索连看院子的家丁也都撤回来。

婉莹大约也知道,沿着开山劈出来的官道,往北走几百里,就是女丹国境,一望无垠的草原,成群结队的畜群,白茫茫的云,青油油的草原。与中原腹地相比,又是另一番塞外的美景风光。记得孩提学诗的时候,回味过一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林姨娘曾描绘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那是埋藏在婉莹心中的神秘仙境。

只是会昌山距离京城几百里路,车马夜兼程也要两三天的功夫。若是到那里自然是不会有瘟疫之扰,但是想要见上荣亲王一面,也非朝朝夕夕的事了。

想到此处,婉莹心里些许有些不喜,可是之前仿佛也听说,孕妇极易感染瘟疫,尤其是所怀男胎的孕妇。所以一时间婉莹也纠结起来,原本荣亲王一个人的烦恼,现在两个人都纠结起来。

“我不去,青儿不去。”

“青儿,要乖,要听话!会昌山行宫离京遥远,夏季凉爽,冬季又温泉,等瘟疫过去,等你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咱们一家子再也不分开。”

“会昌山确实是个极好的去处,但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家窝,有六郎的地方,才是青儿的家,青儿不愿一人前往。”

“六郎也不忍心青儿一人前去,只是忠孝不能两全,家国不能兼顾。”荣亲王拦着婉莹,将手轻轻地放在婉莹的肚子上。”

婉莹明白:他想去照顾皇上!

偎在荣亲王的怀里,泪嗔着说:“赤面痘疹传男不传女,青儿不怕,青儿不走。青儿也不愿六郎去宫里侍疾,青儿不许六郎不顾青儿和咱们的孩子。”

荣亲王将手覆在婉莹的胳膊上,紧紧地握了一下说:“青儿别怕,六郎五岁的时候出天花,太医说天花和赤面疱疹是同宗的瘟疫。六郎大约此生都不会再染及了,六郎让青儿去会昌山,是怕六郎上万一带了疫毒,染给你。”

“都说赤面疱疹染男不染女,青儿不怕,青儿不走。”婉莹见他执意如此,方才的纠结在心里幻化成抗拒。

“今在宫里,六郎也问了院判先生,此症染男不染女是不假,可是京中已有怀有男胎的妇女染疾,六郎就算不侍疾,也不能置你于险地不顾。”

“青儿真的不想走,青儿怕离了六郎就再也见不到六郎了。”婉莹一脸梨花带雨地说出此话。

荣亲王焉能不知婉莹话里的意味。“傻女人,你是六郎的发妻,六郎此生就只你一个人,若是有人为难你,我必不让他好过,也比不会善罢甘休!只是去那里避一避,等京城的瘟疫过后,六郎第一时间去接你。没了你,六郎也活不成,所以六郎要你好好的,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他像是在说自己的誓言。

婉莹听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青儿许你再多一人。”

“六郎的心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肚子里的孩儿也装不下么?”

荣亲王也转愁为喜,强笑着说:“装得下,装得下,青儿就算是生上十个八个也装得下。”

婉莹虽然极不愿离开,但是她也知道,京中瘟疫盛行,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儿。

想到这里,便撒撒痴地说:“那青儿要你发誓,此生只许青儿一人,哦,不,还有肚子里的孩子,青儿非要听这个誓言。”一边说,一边将胳膊环在他的勃颈上,来回扭捏。

荣亲王右掌举在脸侧,一字一句地说:“好好好,我的夫人,我,荣亲王武毓彦,对苍天起誓,此生只师婉莹一人,哦,不,还有师婉莹的孩子。”最后一句的时候竟想是学着婉莹的模样。

“青儿怎么觉得六郎在敷衍青儿似的,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却在戏弄人家。”说罢,将他搭在婉莹肩膀上的左手扔了下去,假装负气地躺在了上。

荣亲王一把将婉莹横抱起置在他的腿上,左手托着婉莹的肩膀,右手举在耳边,一脸英气地说:“我武毓彦此生只师婉莹和孩子们,若有失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婉莹连忙直起子,将手堵在他的嘴边,他有此心,自己就足够了。自己怎么会舍得让他去诅咒他自己。

婉莹动地望着荣亲王,然后也举起手说:“我,师婉莹,此生只荣亲王武毓彦一人,若言行不一,叫我,受尽苦楚,不得善终。”

婉莹正在酝酿着比他更毒更狠的咒语,他一把将婉莹搂在怀里,用唇堵住了婉莹接下来更为恶毒的诅咒。

没有遇到荣亲王之前,婉莹曾痴笑《白蛇传》里的白蛇为了许仙可以不要自己的命。那时婉莹总想:一个人首先得自己其次才能对方。而如今到浓之处,婉莹才知,原来的最高境界是:为了自己所的人,可以粉碎骨,在所不惜。

婉莹如是,荣亲王亦如是。

第224章 夜访建章营

是夜,邪风入室,吹得华台里,灯影摇晃,画轴敲墙。荣亲王刚刚到家,只待了两个时辰便又匆匆地离开。

婉莹独自一人躺在贵妃踏上,拨弄着手边的碧玉珠帘,嘴上呢喃地说:“山雨来风满楼。”

说完这句话,远处的天边裂出一条闪电,如同一只狰狞的金龙银蛇,劈裂长空。一霎那间,将大地照得雪亮惨白。

“娘娘,别坐窗根儿了,雨气上来,仔细打在子上,我扶你到上歪着吧!”

芸娘搀扶着婉莹,逶迤到榻边,服侍婉莹躺下。

“宫里又来人催了?”

“没听见有人喊叫,估计是大事儿没办完,心里又惦记着娘娘,所以回家里看看。”

“王爷走的时候,穿雨衣了吗?”

“穿了,甭惦记了!王爷嘱咐了几遍,叫娘娘好好安心养胎,总这样思虑,容易疲累,会伤着胎气的。”

婉莹眨了眨眼,示意芸娘,自己明白了。

“娘娘就算睡不着,闭上眼睛养养神吧,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婉莹又眨眨眼,乖巧地闭上了眼睛。芸娘放下帘钩里的纱帐,吹灭了几盏雪亮的烛灯。擎着唯一的一盏,坐在离婉莹最远地地上,找了一个小圆凳,坐在上面,从针头线脑中理出一番头绪,拿着一个小肚兜,借着烛光,一针一针地绣着。

一场末初夏罕见的暴雨袭击了京城,狂风卷着倾盆大雨,砸在荣亲王的脸上。

紧跟着的心腹小耗子问道:“爷,雨下的这样急,要不咱们先停下马,找个地方稍微避一下,再走吧!”

“辛苦点儿吧,今儿就是下刀子咱们也得趁天亮回来,等本王办好了差事,赏你一个金元宝。”

小耗子使劲抖了一下马缰绳,与荣亲王并肩而驰,好不容易腾开一只手,抹了一下,涡在眼圈边儿的雨水,大声喊道到:“爷,五两的?还是十两的?”

荣亲王风雨兼程,回头隔着雨幕也大喊:“你想要几两的?”

心腹的心里美滋滋的笑声淹没在响亮的雷声中,冲着边的荣亲王大声地喊:“小耗子想要十两的。”

荣亲王挥舞着马鞭,前倾着子,爽朗的大喊:“给你二十两!”

“爷,是金元宝啊!”

“金元宝!”

雨帘幕中,荣亲王高亢地喊:“小耗子,你跟着本王多少年了?”

小耗子沉浸在二十两金元宝的喜悦里无法自拔,大声回复道:“爷,整整五年了。”

“前两年有仗打,你人小,没机会建功立业,跟着本王五年才是个正八品的奋武校尉。”

小耗子仰天大笑:“小耗子也常念叨若能早生十年,如今也能做个一等侍卫了。”

“本王赏你一顶正六品武略骑尉的帽子,不知道你敢不敢戴?”

“爷,不瞒您说,您现在就是赏小耗子一顶铁帽子,小耗子也敢戴。”

“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得很!把本王交代的事办好,明儿你就是羽林军的武略骑尉。”

“爷,放心吧,这事儿包在小耗子上。”

两人两马,雨夜兼程,驶进远在京郊的建章大营。建章大营营地大门口,一个披着蓑衣带着渔帽的黑衣人等在一旁,雨夜中,远远瞧见两个影,悄悄地将军营大门打开,领着荣亲王和小耗子进去。

踩着泥泞的黄泥路,来到一排营房门房处。荣亲王脱下上的鹿皮雨衣,交给黑衣人。黑衣人拿着湿衣服退下,荣亲王推门而入,里面一个穿着将服的大汉赶忙迎过来。

“王爷,晌午后接到密报,说您要过来,末将思虑着这雨下得跟棒子打一样疼,不曾想王爷还真来了。”

“说好的事儿,怎么能不来!去叫金副帅了吗?”

“去了,马上过来。王爷,先到火堆边儿,您升一升冠宽一宽衣,咱们一边合计,一边儿把您的湿衣裳烤干吧。”

荣亲王二话不说,解开自己的白绸蟒袍,递给曾文运。子上有鹿皮雨衣遮盖,荣亲王的衣袖都湿到腋窝下面。趁着火,索将中衣也脱下来,只穿了一个褂子,面对曾文运。

荣亲王举着手,不停地扯拽袖襟,挤下来的水珠,滴在火上,瞬间‘噗’的一生销声匿迹。

营房里没有点灯,通红的火桶照得几人满脸通红。小耗子自己解开衣衫,也凑在火边烤衣服。

“顾大帅今儿还宿在八大胡同?”荣亲王确认道。

“十天宿一夜,雷打不动的规矩,要不是窑姐儿在军营里不合时宜,估计顾将军能把那**弄回来。”曾文运一边抖动着两只胳膊上的衣衫,一边是说。

小耗子拿了一副刀架,将自己的袍子撑在上面,然后脱了精光,赤着膀子用胳膊架着湿衣服说:“曾叔,顾将军是建章营主帅,有什么不合时宜的?”

曾文运‘噗嗤’一笑,伸出右腿直接在小耗子的股上轻轻踢了一脚,嬉笑道:“小毛崽子,你懂什么,窑姐儿弄到大营里,那还不一时激起千层浪啊!”说完暧昧的看了一眼荣亲王。

荣亲王会意,笑而不语。

小耗子说:“曾叔,不就是个窑姐儿吗?有啥稀罕的,哪个大营里面儿,没几个随军的营ji)!”

红红的炭火光亮里,曾文运手上的衣服冒着若有若无的白烟,曾文运邪地看着小耗子,说道:“小毛崽子,ji)跟ji)的滋味不一样,就好比家鸡和野鸡,吃惯了家鸡,偶尔吃一回野鸡,也觉得鲜美无比,回味悠长。”

“真搞不懂,不就是那回事儿吗!”小耗子着自己稚嫩的堂,摆出一副已懂人事的样子。

曾文运又抬起自己的右腿在小耗子股上踢了一脚,诙谐地说:“小毛崽子,毛都没长齐,说得跟自己吃过鸡一样。”

忽然一个硕大的炭花‘吡啵’一声炸开,四溅的火花,有几个飞到小耗子的肚子上,烫得小耗子一下跳起来,一脸不满地说:“曾叔,小豪说得是为什么不合时宜?你老开我玩笑干嘛!”

曾文运见小耗子一脸执拗,翻了手中的衣服,换了另外一面,不屑地说:“臭小子,大营里弄个花枝招展的浪窑姐儿,馋的几万英雄好汉直流口水!万一哪个硬了的弟兄,一时把持不住,干了窑姐儿,窑姐儿倒是白爽了一回,弟兄的命就没了。倘若是个副将,或是个参将,还不弄的兄弟反目,军中大乱,为了一个窑姐儿,值当吗?”

小耗子恍然大悟,没想到成人的世界里,竟然还有为了异的角逐。

荣亲王听了这话也‘格格’一笑,转脸问曾文运:“金将军,差不多要过来了吧?”

“差不多快过来了,下着雨路不好走。”说完抖擞了一下手中的衣服,捏了捏,觉得还是有些潮湿,又继续架在胳膊上烘烤。

曾文运眼神落在荣亲王地鹿皮雨靴上,黄泥蹭的到处都是,一脸歉疚地说:“这么大的雨,王爷受累了。”

荣亲王见曾文运歉疚,心里也有些恻隐,建章营是京畿三大营地中待遇最差,规格最低的营地,别说翻修营舍,砌墙铺路,就连兵饷,朝廷也是能拖且拖。方才借着闪电的光亮,看到大营正门口的营墙上又几处塌损,想到这里荣亲王说:“过些子,本王找人给你们返修一下营舍,再修几条像样的路吧。”

曾文运本就是个莽汉,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感动,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嘴上感激地说:“王爷,末将就替五万建章营的弟兄们谢谢您了。”

“曾叔,这几年王爷贴补你们得还少吗?除了朝廷的兵饷,王爷自己掏银子每月贴小兵们每人五百大钱。光这一项,每年就是三十万两,王爷一给就是七年。”

曾文运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动,只能不停地抖动手里的衣裳。来回抖了十几下,血气方刚的莽汉,从嘴中挤出了一句话:“要不是王爷每月这五百个大钱,这建章营里还能留住几个兵。”

荣亲王警惕地问:“这五百钱,外人没人知道吧?”

“连管钱粮的主簿都不知道,我每月跟兵部的小鬼过完招,再去户部跟阎王打擂台,求爷爷告领出不到一半儿的钱米,然后将米卖掉,兑上王爷的银子,一并才交给管钱粮的主簿。主簿拿了钱,也不问钱从哪里来。神不知鬼不觉。”

“很好,太后也总说叫你们委屈了,太后有心多给一些,但是又害怕树大招风,点了别人的眼。”

曾文运一听太后,眼里的泪差点没掉出来,动万分地说:“若不是太后当年阻拦,我们这一支肯定被武安侯吃掉,这几年他们管着朝廷兵饷分派,我们的银钱是能扣就扣,能昧下绝不拿出来。”

小耗子撅着嘴说:“都是朝廷的驻军,凭什么要克扣你们的响?”

“王八蛋才知道凭什么?姥姥!当年都是跟着太祖先帝一起出生入死的,我们建章营还是先帝近卫羽林军!要不然怎么能驻扎在京畿!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这几年连京南大营的光景都比不上,我们是羽林那会儿,他们还在东北深山老林里杀人劫道,干土匪的营生。什么绿营好汉,依我看都是一窝土匪流氓。真想不明白,朝廷怎么纠结了这么一帮人,驻扎在天子脚下。”

荣亲王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京南大营,为了防止你们建章营和京西大营相互掣肘,所以不得已才设立的,只是这几年从各地招来的兵将也来越匪气了些。”

“王爷,您就别提他们遮掩了,什么匪气,就是一窝土匪流氓。就这一帮流氓朝廷每月给他们一两银子的兵饷,王爷说气人不气人!”

荣亲王甩了一下袖子,从曾文运手中拿过自己的蟒袍,三下五除二地穿在自己上,小耗子将自己的衣服一撩,赶紧给荣亲王系上腰带。

荣亲王刚刚收拾完穿戴,只听窗外传来一个大大咧咧的男人的叫骂声,污言秽语中夹杂着些义薄云天。

“曾文运,你这个狗娘出来的王八蛋,黑灯瞎火把老子从炕上拽起来,他娘的刚出营房门口四仰八叉把老子摔得半死。要不是为了小娘子,老子能拿长矛把你股搓出火星来。”

踹门进去,刚好与荣亲王四目相接,睡眼惺松间,辨识出荣亲王的容貌,吓得脸红脖子粗,脑袋足足大了一圈。

“末将金世峰参见荣亲王,有失远迎,王爷恕罪!”

第225章 义薄云天

金世峰刚说了那一通污言秽语,霎见荣亲王,脸上臊得火烫火烫。

从古至今,嘴巴上挂着祖宗爹娘男女生殖器的将军,往往带兵都十分有一。俗语常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个道理反过来:兵们遇见秀才也是脑袋疼。

试想一下,冲锋陷阵的时候,一个文绉绉细皮嫩的将军,谈着古琴,仰天望月,然后声并茂地说:“骁勇善战的男儿们,朝廷的州土,被蛮夷的铁骑肆意蹂躏,我们的同胞,正在被列强残忍荼毒,我们是帝国的将士,前面就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沙场,为了家中的父老妻儿,为了光宗耀祖,咱们一起直捣黄龙,不破楼兰誓不还!”

估计听到这一通动员,有些心急的能破口大骂,有些子慢的能睡着。

但是再试想一下,金风朔朔,战鼓雷雷,一个粗皮糙的大汉登高一呼:“弟兄们,给老子上!”瞬间金戈铁马,只扑城下。

优胜高低,不言自喻。

金世峰尴尬是因为自己常在军中,口无遮拦惯了,没想到在曾文运的屋里见到荣亲王;然而荣亲王见金世峰言辞污烂,也知道他肯定跟手底下的小兵们打得火。所以心中并不计较,反而十分欣赏

“金将军免礼!”荣亲王伸手示意说道。

金世峰还是红涨着脸说:“末将刚才说了几句梦话,王爷只当我放!”一转眼看见光着膀子的小耗子,邪地喊着:“小耗子,你怎么光着膀子?没规矩!”

小耗子撅着嘴说:“二大爷,你没看见外面的雨下得跟瓢泼一样!我把衣服烤干了再穿!”

“跟着王爷不光手脚勤快,人也得体面,雨打湿了衣服,忍一忍到了家再换干的,哪有在王爷面前光着膀子,这么没规矩的?”

金世峰一边说,一边从刀架上扯下小耗子的布衫长袍,砸进小耗子的怀里。恶狠狠地说:“还不赶紧穿上!”

小耗子被自己亲叔叔训斥了两句,眼了挤了一大泡眼泪,也叛逆地盯着金世峰,赌气地说:“我一落草就没了娘,三岁爹爹和哥哥们都战死了,你不教我规矩!如今却嫌我丢你的人了!”

“放,再犟嘴,我把你的股踢成四瓣儿!”说完冲着小耗子的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嘴上凶狠地说:“把你送到王府里,还不是想好好教你规矩!难不成由着你的子,留着你在兵营里野?为了送你去,你婶子几乎活剥了我。你几个哥哥也说我偏心!你个没良心的狗崽子!”

曾文运见叔侄俩掐起来,赶紧圆场道:“副帅,你骂小耗子是狗崽子,不是连自己大哥也捎带上了!小耗子如今跟着王爷,你这么摔打他,还当着王爷的面儿,这样不好!”

金世峰自知失言,锁着嘴不再吭声,眼神还是不停地给小耗子放箭。

荣亲王也拍了拍小耗子的肩膀,顺势捏了一下,严厉地说:“咱们当兵的,首先要报效朝廷皇上,其次要孝顺爹娘,金将军是你叔辈,不能无礼。

小耗子将衣服穿戴齐整,走到金世峰边说:“二大爷,小耗子不该顶撞你!”

金世峰看着自己这个小侄儿,心里也是隐隐地疼,大哥就剩这么一个儿子,自己焉有不疼的道理?可是每次见了他,总是不能令人满意,所以火气也是想压也压不住。就比如眼前,明明心里已经对这个侄子心软,嘴上还是冰冷地说:“好好学规距,别在王府丢我的人!”

叔侄俩的风波结束,金世峰赶紧回到荣亲王面前,严肃地问道:“王爷漏夜冒雨前来肯定是有事儿,王爷直说吧!”

荣亲王心里其实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年前福建叛乱,金将军几次给朝廷上书毛遂自荐,武安侯拦着折子不往上递,金将军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钱,走了宫中魏公公的门路,想让太后给皇上捎话。结果太后根本不理会,私底下跟荣亲王说‘建章营留在京畿有大用场,不能都派到南边儿’。

荣亲王知道太后的苦心,也明白太后的安排。只可怜金将军一直被朝廷按在京畿,手底下的将士们将近十年都没有升迁。心里难免郁结。

太后有太后的打算,荣亲王纵然心中对金世峰抱歉,也只能派了贺佑安前往南边平叛。不是因为偏心贺佑安,而是武安侯原本想让荣亲王率兵亲征,好分散太后的实力。太后顾忌着荣亲王之前遇刺那件事儿,取了折中之法,让贺佑安去了南边儿打仗。

打发走了贺佑安,太后边少了一员得力战将。不明白的官吏,包括金世峰,都以为荣亲王偏向自己的亲信,只有荣亲王知道,此时让贺佑安走,对京中的局面影响有多坏!去南边平叛,没了亲信,还连带得罪了金世峰;不去南边儿打仗,武安侯那边儿咬着不放。

想到这里荣亲王心中为难,面无表地冲着小耗子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只见小耗子从自己贴的布兜里取出一个香艳的便笺,递到金世峰的手里。

金世峰接过便笺,说道:“这么花哨的便笺,像是ji)院里窑姐儿们给恩客传用的物件儿。”

荣亲王点点头,警觉地说:“这是王府安排在ji)院里的一个细作,偷偷送出来的。”

金世峰脸上稍稍有些和暖,粗糙壮硕的手指左扣右扣,怎么也打不开这个花哨的便笺。

小耗子走上前,一把夺过便笺,小心翼翼地拆开递给金世峰。

曾文运在一旁,堆着笑脸打趣小耗子说道:“小毛崽子,ji)院里这个细作不会就是你吧!这么花哨的便笺,你小子三两下就解开了!”

荣亲王摇了摇头,示意曾文运不是小耗子,而是另有其人。

曾文运正想问王爷是哪个细作这么有福,能潜伏在ji)院给王府当差?话还没说出口,只听金世峰骂骂咧咧地说道。

“王八蛋!老子出生入死跟了他一辈子,竟然跟老子玩儿的!”

曾文运大惊,问道:“副帅,到底出什么事儿了?王爷下午给我传信儿的时候,我心里就一直揪着,没天大的事儿,王爷也不会送信儿进来。”

金世峰咬牙切齿地把花哨妖娆的便笺递给曾文运,曾文运接过便笺,迅速将头埋进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越看脸色越紧张,最后也绷着腮帮子说:“这字迹是顾景雄的,他在ji)院里写给武安侯的密信!还以为他去逛窑子,谁知道竟然去干这些事儿!”

金世峰狠狠地踹了眼前的火桶一脚,火桶往另外一边晃动了几下,桶中的火星瞬间如烟花一样绽放在四人中间。

“王爷,顾景雄这是陷害我!”

“王爷,我们变卖粮食是不假,朝廷给我们的粮食也养不活这五万兄弟,不将良米换成银子,再买次米,弟兄们就得饿肚子,大家都是茅坑里拉屎脸朝外的汉子,若是能让自己弟兄们吃上精米,谁愿意让他们吃糙米呢?”曾文运抖搂这妖娆的便笺,眉头紧锁地解释。

“他妈的,自己睡窑姐儿,让弟兄们眼气,这就不说了!还背后放冷箭!真他妈的不爷们儿!也是我瞎了八辈子的狗眼,怎么就忠心耿耿地跟着他!”

“是啊王爷,我们五万弟兄,一个月才给两万斤大米,两万斤白面,一个大老爷们一天连一斤粮食都合不上,这还不算孝敬户部兵部那帮小鬼们的过路钱。要是能吃白面窝头,谁愿意整天啃窝头!”曾文运将手搭在刀架上,一脸痛心地说。

“王爷,这年头能在家吃口饱饭,谁会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出来打仗啊!”金世峰双眼冒着火花说道。

“弟兄们把命交到我们手上,我们要是再让他们饿着肚子,那我们还是爷们儿嘛!”曾文运双手紧紧地抓着刀架,几乎要把木头架子捏碎。

“出来当兵为的就是填饱肚子,一个壮年爷们儿,吃黄面馒头都不敢放开嘴啃,我看了心里疼啊!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金世峰说得慷慨激昂。

“王爷,副帅说得都是实话!我们倒卖军粮,如果只为了自己,株连九族我陪副帅,绝无二话!可是王爷看看副帅这行头,京西京南大营里的三品参将也比他体面些。”说完伸手去把金世峰的领子,噙着泪花说:“王爷,你看看副帅里面中衣都烂成什么鬼样了!”

金世峰一把推开曾文运,嘴上骂骂咧咧地说:“你什么时候也变成娘们儿一样拉拉扯扯。”

金世峰收回手,但是荣亲王已经看见领口破烂的缺口,心中一疼,这是朝廷从一品的大将军,竟然穿得这样寒酸。

“王爷,你别以为我们是演苦戏,您去去副帅家看看,您再去我家看看,要是我们说一句瞎话,昧下一两银子!你立刻军法处置,就算凌迟,我们要是皱下眉头,就是*养大的!”

荣亲王知道两人这几年艰苦,只是没想到会这样艰苦。心里的疼连成一片,排山倒海地排击着更疼的地方。

金世峰堂堂八尺壮汉,捏着拳头,眼里挂着泪。

曾文运继续说着嘴里的话,“副帅是朝廷的从一品将军,嫂子是朝廷从一品的诰命夫人,嫁妆都典当干净了,就剩下诰命夫人的头面了,穷精了!我前几年纳的一房妾,受不住穷,也跑了。臭*,跑了也好,我还省些草料喂她!”

“王爷,不是我们跟朝廷哭穷,去年一进腊月,我愁得嘴角冒火泡,要不是文运搞过来那二十车猪,我真不知道怎么给弟兄们过这个年!弟兄们整整苦了一年了,要是过年连一顿饺子也吃不上,我就是把自己脸抽烂,也愧对兄弟们的追随!”金世峰说完,背过去用袖子勒掉自己眼中的泪,扭过脸继续说:“王爷您看看我们这个大营,要不说是朝廷的近卫军,谁相信啊!”

“王爷,这事儿不怪副帅,是我偷着变卖朝廷给的军粮,不关副帅的事儿,朝廷要杀要刮,我一个人担着。”

“放,我是你顶头上司,你卖粮食这么大的事儿,要是没人罩着你,你敢吗?说出去别人信吗?”

“二大爷,如果有人一开始就克扣你们的军粮,bi)着你们倒卖,然后再治你们的罪,你信吗?”

“顾景雄?”金世峰和曾文运两人异口同声。

第226章 效忠太后

荣亲王点点头。

小耗子说:“金叔,二大爷,八大胡同里养那个ji)女,一个月要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只为了一个月干三回?”金世峰显然不能理智地接受这个价格。

曾文运打趣道:“那是ji)院的头牌窑姐儿,老鸨子的摇钱树!”

小耗子点头,接着说:“这个窑姐儿还只是其中一个,离咱们大营五十里处,有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武安侯给顾景雄养了一个外室,如今那个外室养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曾文运一把推到了手中的刀架,嘴上也恶狠狠地骂道:“他隔三岔五地带亲信出去单独打猎,原来是生孩子去了!每次回来丢给咱们几只野兔野鸡。如今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咱们也是傻,竟叫他家里那个苦瓢子给骗了。”

“家里的正室也被瞒着!”荣亲王说。

“二大爷,你要是不信,明儿你自己悄悄去瞧瞧吧,那院子气派的,堪比王府啊!就只瞒着你们了。”

“早就觉得不对劲儿,之前顾家嫂子来营里闹过一回。”曾文运说。

“当时,我们心里也难受,顾家嫂子说他把钱都给了外边的野女人,我们当时还帮着劝过。说‘我们两家女人们也这么骂,是大营里真的没钱了,不是把钱塞到别的地方。”

“副帅,咱俩就是个冤大头,他把咱俩卖了,咱俩还帮他数钱!”曾文运已经怒不可遏。

“一直以来,只以为他好点儿女色,男人吗,谁不稀罕浪货,也知道他花了些银子,只是没想到这么多,一个月竟要一万两!”金世峰说。

“一万两银子,弟兄们能痛痛快快地吃好几天!”

“他妈的,一个**一个月要一万两!弟兄们们吃糠咽菜给他卖命,一个月连他妈的白面馒头都见不着。”金世峰根本不能淡定。

“这世道真是坏透了!卖命的还不如卖的金贵值钱!叫我们跟谁诉这个冤屈!”

“如今摊上这事儿,我倒是不怕蹲大狱,我就怕手底下这五万弟兄们以后怎么办?没了粮食饿肚子,弟兄们说散就散了,都跟了我这么多年,说好给他们前程,如今弄成这样子。不甘心啊!”

“王爷,这张便笺既然被拦下来,你看看有什么办法,能不能通融通融?”曾文运知道金世峰耿直倔强难以开口,所以替金世峰说了。

“曾叔,便笺没了,他们肯定还会写第二张。”小耗子说。

曾文运无奈地点了点头,也明白,这事儿既然写给武安侯,就是想要至金世峰于死地而后快。

金世峰早就想明白了,但是脸色忽然一凌,幽幽地对着荣亲王说:“王爷,咱们向来没有往来,我金世峰也不是你的亲信,你提拔贺佑安我不怪你,但是大丈夫做事儿上对天地,下对良心。”

荣亲王也直勾勾地望着金世峰,不紧不慢地说:“金将军如果觉得本王是虚晃一枪,或者故意挑拨你们主副关系,本王无可厚非!将军只用骑马往北走五十里,或者去八大胡同里打听打听价钱;再或者将军也安心等一等,看看刑部的文书会不会送到将军手里。”

金世峰眼中的幽光渐次消散,落魄地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曾文运赶紧上前赔礼道:“王爷,将军什么都不知道,您别怪他,他是个直子,心里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

说完一把拉起金世峰,贴着脸说:“副帅,除夕那二十车猪是王爷偷偷从皇庄上挪出来的。是太后跟王爷的年货,给了咱们!”

“你说什么?曾文运,猪是王爷给的?你怎么不早说!”

“是王爷不让说!”

“二大爷,还有王爷自己从王府拨钱,每个月给士卒们五百大钱,一年就是三十万两,整整送了七年,一共是二百一十万两!”

金世峰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他也纳闷儿:曾文运从哪儿弄得这些猪年货?只是都明白彼此的为人,也就不多心,没想到竟然是荣亲王暗中相助。想到这里,脸上朦胧了许多愧意。

“王爷,得罪了。”金世峰扭扭捏捏地说了这几个字儿。

“二大爷,你都不想想,武安侯巴不得你们早些解散,还能好好地给你们军饷?”

“他妈的,顾景雄跟着武安侯七八年,武安侯过年啃剩下的骨头,都不给我们扔几根儿!”金世峰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恼怒,别人抱大腿都能赚些好处,怎么顾景雄抱了大腿,建章营还他妈的一穷二白!

“二大爷,你也别冤枉武安侯,武安侯这几年在顾景雄上至少花了二三百万两银子。”

“岂有此理?简直是猪狗不如!弟兄们饿着肚子,他却在外面逍遥风光!”

小耗子见金世峰已经怒不可遏,继续煽风点火地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八大胡同一个月一万两银子,还有五十里外的外室,顾景雄的体己估计都在那儿藏着呢!”

“艹!老子明儿端了他的老窝,就算蹲大狱,至少能给弟兄们发些遣散费!”

“二大爷,你怎么总是这么冲动呢!”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小耗子的脸上,没等小耗子嚎丧,金世峰破口大骂:“狗崽子,你叫老子怎么办?老子能有什么办法?”

小耗子哇哇大叫捂着脸,死命地喊:“你就知道打人,你就知道骂人!别人都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你就会欺负我!”

金世峰被小耗子顶撞得暴跳三尺,要不是曾文运拦住,小耗子绝对逃不了一场暴揍。

“副帅,王爷在呢!打狗看主子,你收收手!”

“王八羔子,你吃了狗胆,也敢来埋汰我!”金世峰在曾文运的怀里挣扎。

“金将军,稍安勿躁!”

荣亲王一句话金将军瞬间安静下来。

曾文运还是不敢松手,捆着金世峰,对荣亲王说:“王爷既然来,肯定是有办法,这回救了副帅,以后我们哥俩的命就是您的。”

荣亲王也直言不讳:“金将军,上次你托人找魏公公走太后的后门儿,太后没有准。你就没想过太后的心意吗?”

“王爷,我是今儿才知道太后和王爷暗中接济我们建章营,之前只觉得建章营是个爹不亲娘不的野孩子。”

荣亲王从怀中掏出一张太后亲手书写的密信。递给金世峰。“太后给你的密函。”

金世峰战战兢兢地接过密函,借着火光前前后后看了几遍。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跪在荣亲王腿前,仰天长哭。

“我是个没良心的王八蛋,太后待我如此深厚,我还在外面骂太后,气她老人家,我是王八蛋!”

曾文运凑到金世峰跟前,借着火光,把密函上的内容也一字儿不拉地看完,然后跪在地上,张着大嘴,使劲儿哭。

“太后都难到这地步,我还添油加醋,我对不住太后!”金世峰说。

小耗子走到金世峰边,使劲儿拉起自己的二叔,也哭着说:“太后这几年老了许多,还不到五十五,头发白了一半儿,都是cāo)心cāo)的。”

“我是个傻子,竟然看不到太后的难处!”

“王爷,我们虽然是顾景雄的手下,可是您也看见了,他并不信任我们。您跟太后说清楚了。我们没有狼子野心,也不想谋反!”

“太后当然知道,当年武安侯力主撤销你们建章营,太后不同意,后来建章营主帅忽然暴毙,武安侯把顾景雄提拔上来,顾景雄的资历还不及金将军,甚至连曾将军也不如!”

“王爷,我已经糊涂了七八年了,只以为朝廷不管我们建章营,由着我们自生自灭!”

荣亲王拉着金世峰的胳膊说:“太后有难处,当年稍稍替老将军说了句话,老将军就遭人灭口。太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二大爷,实话告诉您吧,五十里外的院子里养着几十号杀人不眨眼的狗腿子,早就防着你和曾叔。”

“这个我倒是不怕,我和副帅杀几个喽啰,如同杀鸡一般容易!”曾文运凑到跟前说。

“没错王爷,我跟文运,你们不用惦记!王爷好歹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报效太后的大恩。”

“是啊王爷,京中的局势,顾景雄瞒得死死地,连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金世峰也一脸疑惑地说:“武安侯不是太后的亲信吗?怎么会帮着东安太妃打压太后和皇上!”

荣亲王拉着两位将军,镇定地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武安侯已经要动手了,只看这张便笺也能猜到一二,你们是先帝的旧部,又是功臣,害怕到时候调动不了你们,所以找了个借口前将你们弄进大狱,然后好调兵遣将!”

“王爷,武安侯要是这样,那就是要反了!”

“二大爷,武安侯早就不满皇上,又嫌太后不肯废皇上,如今太后渐式微,坐困宫中,武安侯到时候纠结京南大营,京西大营,再拉上你们建章营,就能bi)宫让皇上退位了!”

金世峰和曾文运没想到,两人竟然在bi)宫中扮演着这样的角色。金世峰一脸惶恐地说:“王爷,我们是先帝的旧臣,怎么会去bi)宫?”

曾文运接过话说:“你这样想,你以为顾景雄看不出来吗?指名道姓让武安侯发落你,这不就是扫清障碍嘛!”

“二大爷,你可是先帝亲封的将军啊,你要是跟着他们bi)宫,将来怎么面对先帝?”

金世峰紧紧握住荣亲王的胳膊:“王爷,我之前糊涂,人前人后说了太后不少坏话,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跟太后翻脸,更没想过要bi)宫。我不怕顾景雄收拾我,我就怕太后她老人家面对bi)宫的畜生们,可怎么办啊?”

“二大爷,如今咱们是骑虎难下,倒不如将计就计,也能帮你躲过一劫,到时候您登高一呼,建章营听你的兄弟还是多一些!”

金世峰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地侄儿,不知道这狗崽子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曾文运已经了然于心,对着金世峰说:“小耗子说的对,副帅先去大狱里躲一阵子,一旦兵变,王爷必定救你出来。”

荣亲王见二人已经悟到,补充道:“正是这样,只是要委屈金将军先去大狱里呆一阵子。万一有这么一天,小猴子拿着本王的令牌,肯定能将将军放出来。”

金世峰大义凛然地说:“我不怕蹲大狱,只要能为太后效力,阎王我也敢杀他个三进三出!”说完转对曾文运说:“文运,咱俩穿一条裤子的交,万一我来不及,你可先杀了顾景雄这个王八蛋,然后见机行事,不必等我!”

“副帅,顾景雄先对你下手,下一个人就是我,咱俩一个也跑不掉!”

“他妈的,这孙子!早知道他有了二心,我就该劈开他的肚子,看看他的心蒙了多少猪油!”

荣亲王拉着二人,感激地说:“一旦将来有事儿,太后和皇上的家命就压在你们二位上了。”

金世峰抱拳行礼,铮铮地说:“王爷放心,只要我和文运有一口气,绝对不叫魑魅魍魉伤了太后和皇上!”

“好!太后果然没有看错你们!”荣亲王说道。

“二大爷,这几刑部来人拿你,你也不能束手就擒,做个样子闹一闹,这样顾景雄那个王八蛋才会信以为真!”

金世峰赞许地看着自己侄儿,嘴上还是杠杠地骂道:“不用你小子指手画脚!”

第227章 杀母树

去夏来,华台换下秋的纱布帘子,换上了透风凉快的网纱,午后阳光隔着纱窗,透过昼颜花稀疏硕大的枝叶,映进案头的书卷上,斑驳陆离;夜里的池塘边,三三两两的蛙声也此起彼伏,偶尔晚风从半掩半开的窗中吹进里,倒是也拂去了白里的浮躁。

去会昌山行程定在了三之后,婉莹原先跟芸娘和红芙商量着,去宗人府接回秋丽,可是两人都说,秋丽一开始就怪怪的。更何况此次去会昌山,路途遥远,秋丽去宗人府之前已经被打的只剩半条命了,实在不宜长途跋涉。

求过荣亲王一次,请他放秋丽出,然而荣亲王却说:“囚宗人府里已经是念在之前的旧上,否则早就该乱棍打死。”如此婉莹也不好计较,只等瘟疫过后回京再做打算。

婉莹从心里感觉:秋丽应该不是有意的。

临行前,林姨娘过来看婉莹,母女俩相见却为即将的分离,所以自然也高兴不起来。

荣亲王恳请林姨娘一同前往,方便照料,婉莹知道他是怕婉莹孕中多思,特意让母亲去,以缓解婉莹思念之。婉莹自然喜不自胜。

然而林姨娘却一口拒绝,淡淡地说道:“王爷盛相邀,本不忍相拒,但是一来王府的侍女们自然能将娘娘照顾的妥妥贴贴,奴家去了众人反倒碍手碍脚,二来现在京中瘟疫尚未清除,奴家夫君向来体弱,奴家也实在不忍心抛下他一人前往。所以还请王爷原谅奴家的不由己。”

母亲主意已定,婉莹也知道此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

只是她临行前低声地说:“青儿,此去会昌山你一个人一定要多加珍重,无事不要外出,多呆在行宫里。若遇到不妥的事竟快告诉行宫的侍卫首领赵将军,他曾是你爹爹的部下,是个信得过的人。”

“青儿知道了,娘亲在京城也多加珍重,照料好爹爹的子。等京城瘟疫消退,咱们娘儿们再叙。”

“嗯,青儿不用担心娘,千万记得有事尽快通知赵将军。”娘坚毅无比地眼神中那不易察觉的惊恐和不安全都在这一遍又一遍的嘱咐上。

“娘都说了好几遍了,青儿记下了。”婉莹说。

荣亲王借口出去,留婉莹和娘两人独处。荣亲王前脚出门,娘就起过来,抚着婉莹的额发说:

“前几王府里的事,娘已经知道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还好王爷一心一意待你。”

隔着薄薄的碧纱,看见窗前一个干枯的杜鹃花瓣,被清风吹落,原本夹在郁郁葱葱中就有些格格不入,如此零落入土,也算适得其所。

林姨娘无端地提起这件事,婉莹原本欢愉的心境也陡然变凉。手里紧紧地握着茶杯的盖子,锋利的边缘狠狠地嵌进手掌,疼,生生的疼。

“有王爷在,她们不敢将青儿怎样。”

林姨娘哧声笑了出来:“我的儿,这次算是有惊无险,但是真的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林姨娘说的话,正是这几婉莹所烦心的地方,何氏虽然关在了宗人府,但是谁能保证她没有出来的一,她也是王府的良人。”

林姨娘接着说:“何家现在正在到处活动,上下打点。何大人原本就是先帝的旧臣亲信,有太后从中斡旋,何氏还怕没有出来的一?”

“如果她回来了,必将视青儿为眼中钉,中刺。”婉莹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胳膊一麻,杯子跌在地上,一地粉碎。雪白尖锐的瓷片下茶水慢慢溢开,一个恍惚,那尖利的瓷片仿佛变成了尖刀,而四处流淌的茶水印在红红的地砖上,如同血在地上盛开出了一朵诡异鬼魅的花。

林姨娘面无表的点头,看着惊坐在椅子上的婉莹,脸上找不到一点涟漪。许久林姨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幽光,悠悠地说:“独木相逢,狠者胜。”

婉莹大惊,从未想过这句话,是从一向温婉如玉的母亲的嘴里说出来。

林姨娘一口气说完,将紧紧扯着婉莹的胳膊放了下来。院子里原本几个玩闹的小丫鬟看见母亲面色带怒的推开窗子,赶紧收起了嬉笑飞出了院子。

初夏时节,小塘里的荷花含苞待放,几只蜻蜓来回在花苞间飞舞。婉莹久久的僵在那里,心如寒冬。原本初为*,初为人母的喜悦早已灰飞烟灭。

原来婉莹与荣亲王的恩,早就成了别人眼中的恨,心里的毒。婉莹最最珍的谊,早就变成要婉莹命的刽子手。

遥想起出宫之前,在婉芸里,她曾狠厉地说:“宫里的女人,为了恩宠早就挖了心肝,成了女鬼。”

果然如是,王府虽不是皇宫,但是也同样,魑魅魍魉,鬼蜮横生。

恩如蜜蜜里调油的荣王府华台,原来也是杀机四伏,只是婉莹没有看到罢了。

良久,林姨娘柔柔地说:“我的儿,享得了齐人之福,就得受的住万劫之苦。莫为不值得的人感伤,娘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吓唬你,而是要你看清楚。心若不狠,地位不稳。”娘的声音渐渐高启,婉莹知道她是心疼婉莹更担心婉莹。

“王府和后宫是一样的,每一个笑到最后的人,谁能说她们不是踩着前人的白骨,狠下了自己的心肠。”林姨娘见婉莹痛苦万分,拥着婉莹说。

“娘,昔年高姨娘多次设计陷害你,娘也都以德报怨。”婉莹艰难地抬起头,迎着母亲凌厉的目光。

“她嘴上恨我,心里却不是,只是戏做得久了,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真假。她从未真正的想害过我,不过是另有其人罢了。所以我从不恨他。相反,我若与她斗,岂非叫那个隔岸观火的人渔翁得利?”

林姨娘复又合上窗,莲步姗姗地走到正,盈盈俯,捡起那片最尖利的碎片,举到婉莹的眼前说:“越是光滑圆润,就越是狠厉非常。就如同这个瓷片,它做茶杯的时候,你绝不会想到,有一天它也能成为杀人的利器。狼若不死,留着她后患无穷。等她回转过来,必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他鹿死谁手,就看今谁比谁的心更狠,手更毒。”娘说着,脸上浮起了一个鬼魅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嫣红的毒酒,不断地向婉莹汹涌而来。

“娘,你是叫青儿杀了何氏?”婉莹惊恐地问。

“趁着她现在陷囹圄,趁早了解了她,已绝后患。此女心机深沉,几次三番想置你于死地,若不是太王爷,就是背后有人指使。娘担心我儿心肠太软,迟早要吃亏。”

“娘,她若该死,王爷早就不会让她活命,王爷既然留着她,必定念着之前的谊。我若是硬要王爷处死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弄不好反倒伤了我与王爷的分。再说娘也说了,或许她是受人指使,就算没有何氏,还有刘氏,孟氏,李氏……”

“我的傻女儿,你终究还是太善良,何氏若真的受人指使,也不过是个投石问路的棋子罢了,娘私心里觉得,聪慧如王爷,或许已经洞穿了玄机,故而留她一命。不是罪无可恕的赐死,也不是模棱两可的罚俸闭。而是送到宗人府。娘在想,王爷也在杀与不杀之间摇摆,若是青儿此刻肯推波助澜,何氏用不着青儿动手。”

婉莹压了压受惊的心,娓娓地说:“其实青儿也有所怀疑,若按刑律论,谋害当朝一品亲王妃,罪可致死。但是若按家事论,不过是妻妾之间的争风吃醋。荣亲王若是对何氏尚有旧,只需罚俸闭即可。但是荣亲王却将何氏送到了宗人府,那里关押审判皇室宗亲犯错犯罪的地方。也就是说,荣亲王已经认定何氏所犯之罪,但是念着之前的谊,不愿亲自动手,故而由此一举。”

林姨娘怡然点头,然而只是一瞬,复又凌然起来说:“宗人府也是人管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否则,何家如今上串下跳又是为哪般?”

婉莹摇摇头,纠结地说:“娘的心意,青儿知道,但是青儿不愿让王爷为难,更不想伤了与王爷的分,柳氏既已进了宗人府,想必此生也回不得王府了,一个再也不会谋面的人,何苦要了她的命,况我是正王妃,若我不点头刘氏也无法再回王府。娘今的话,青儿记下了,娘也不必悬心,王爷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青儿的。此事就此作罢了好么?”

林姨娘侧脸垂目长叹,长久喃喃地想是对婉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既如此,就罢了吧。”

然而思前想后,还是拉婉莹起。走到西的窗前,复又使劲地推开碧纱窗,指着前那几株新栽植的梧桐说:“前西南植高木,女主不利。流年乏运。西南主坤宫,应女主。有句噱语,青儿定是没有听过:“西南有高木,名曰杀母树,一年母多灾,二年母多病,三年不见母,枯坟睡白骨。”

“杀母树?”

“这前的高木之前听你说过,是谁的主意?”

思绪在婉莹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反转,终于锁在那个面目妖娆,材丰硕的刘氏上。

“是刘氏?是她!”

“青儿,这才叫杀人不见血,你懂吗?”

“青儿畏寒惧,她说是为了避暑!”

“若是避暑,种些昼颜足够了。你常在宫中行走,你见过宫里的主子们西南前有高木吗?”

东照宫,荣寿宫,慈宁宫,迎宫,这些宇的布局一一在婉莹脑海中流淌,一样的富丽堂皇,但是没有一处,西南方植有高木。

“没,好像没有……”

“走之前,找个由头拔了这些树吧,娘瞧着之前的桂花极好,金桂金桂,金尊玉贵,这才是好彩头好兆头。”

“娘,青儿没想到这些。”

“别说你没想到,娘也想不到,你知道是谁在背后盘算你,在心里留意着就行了。”

“孩儿明白了!”

“有什么事儿,多听芸娘的话,她细致忠贞,做事周全,想事周到,明白吗?”

“青儿记下了。”

“娘也来了半,该走了,等你快要生的时候,娘求一求你爹,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去会昌山瞧瞧你。娘算着子,大约是正月前后。”

“年前年后,家里到处都要支应,爹爹过年总是避不了要喝酒,娘还是留在家里,照看着爹爹,从中劝一劝,让爹爹少饮一些。”

林姨娘听了这话,心里揪着疼,往年师大人饮酒,是因为往来拜年的官员极多,推不过去,如今师家前厅,门可罗雀,师大人今年也能躲过酒劫。想到这里心里既疼痛又欣慰,看婉莹的样子多半不不知道师大人被免职,也只说:“娘知道了,到时候看看形吧!”

送走林姨娘,婉莹坐在寝中,望着芸娘和红芙收拾包袱行礼。心思忽远忽近,迷迷糊糊地躺在贵妃踏上睡去。

第228章 不忍离别

恍恍惚惚间,婉莹又梦到自己昏迷时看到的梦境,那三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惊慌失措地在密林中逃亡,后不远处就是追击的杀手。婉莹在梦中觉得这一幕好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飘飘忽忽地睡到傍晚,一抬头,昼颜已经锁住了花苞。懒懒地看着红芙问:“王爷回来了吗?”

红芙摇摇头,依旧指挥着小丫鬟们搬东西。

次,婉莹与荣亲王惜惜相别,自不必说的梨花带雨,荣亲王也在无人时拥着婉莹泪流满面。从清晨,到午后,直到近黄昏,婉莹不舍,荣亲王亦是难别。

奈何兰舟催发,婉莹与荣亲王执手相望泪眼,竟无语凝噎。车子好不容易行了几步。终究被荣亲王拦下。

“去牵追风。本王送娘娘到会昌山。”

婉莹欣然泪落,含脉脉地望着荣亲王,心里幽怨地对自己说:“他也是不舍得。就算千里相送,终需一别,到了会昌山,他仍要折回。难为他仍义无反顾地守着自己直到最后。”

“王爷心疼心疼奴才吧,太后不让您出远门儿!太后知道了,奴才有几个脑袋够砍的。”管家老泪纵横地说。

“太后那里,本王去解释,你快去把追风牵过来。”荣亲王执意地说。

管家无奈,喝着一个小监去牵马,同时又低头对边的一个小监说了半天,那个小监飞一般地朝着紫微神宫的方向奔去。

还未出京城,就见一个内监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尘土风飞扬地奔驰而来,死死地跪在荣亲王的马前,哀求道:“好王爷,赏奴才一条命吧,今天要是带不回王爷,奴才也活不成了。”

荣亲王‘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爽朗地笑着说:“那你就跟本王一起去会昌山吧,回来一起去跟母后请罪……不过母后这几就没人梳头了!所以,你还是回去吧。”

说完策马扬长而去,留下那人独自在黄昏的光晕中凌乱。

出了京城,天色渐黑,驿道两旁,早熟的麦子已经收割完了,留下灰黄的麦秆。阵阵泥土气息,卷着新麦的味道,扑面而来,温却不燥,与暗香浮华是不一样的味道。见惯了灯红酒绿,腻了歌舞升平,此刻奔驰在乡间的路上,心里如风里的柳枝般,轻盈逍遥。

是夜,京郊北驿,婉莹与荣亲王相拥而眠,虽无敦伦**,但是缱绻之间,尽是说不完的意绵绵。

“这几太忙,过几我让掖庭署好好取几个名字。”荣亲王下颌贴在婉莹的青丝上说道。

婉莹‘格格’直笑,说道:“青儿孕傻,六郎也糊涂了?男女都还不知道,让掖庭署的官员们笑话了。”

“我让他们各拟几个,到时候是男是女,咱们自己挑选!”

“宗室里这一辈男子从‘弘’,女子从‘馥’;都是极好的字眼儿。”

“青儿若想自己取名字,到时候六郎跟掖庭署说一声也行,六郎就是不愿青儿思虑过甚,太辛苦了。”

“真的吗?青儿可以自己决定孩子的名字?”

“那当然,六郎可是说一不二的亲王,这样的小事可以自己决定!”

婉莹紧紧地拦住荣亲王的腰,柔脉脉地说:“青儿自己已经想好了。掖庭署的名字总归是大气端庄,祥瑞万方,婉莹喜欢温婉柔长的名字。”

“我还担心你劳累,原来你已经想好了,说来听听。”

“若是儿子,就叫弘治,若是女儿就取名为馥窈。”

“好,都是极好极好的名字,弘字是掖庭署拟的不必说,单说‘治’真的是好极了的一个字,励精图治,长治久安。给咱们的孩子,是做好不过的了。”

婉莹撅着俏的小嘴,嗲嗲地说:“还没生,就知道六郎是个重男轻女的爹爹,只说男孩子名字好,青儿觉得女孩子这个名字才是最好的呢!”

荣亲王憨厚一笑,溺地说:“诗经开篇《关雎》一章,头一句便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二字作为女子之名,当然是最好的。而六郎却觉得‘窈’字比‘窕’字更妙更好!”

婉莹媚地问:“六郎说来听听,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窈窕为淑女,然而‘美心为窈,美状为窕’。‘窈’字,自然要比‘窕’字好!”

婉莹欣慰地点头,荣亲王果然最懂自己的心思,他年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眼前相的人也心心相映,这才是最最难得的。

“六郎说的就是青儿心里想的,若是女儿,我希望她多读书,腹有诗书气自华,馥同腹,多读书,多向善,做一个美心的女子。”

“青儿盛世美颜,咱们的女儿肯定是心美人更美。”

婉莹这才心满意足,带着甜甜的笑容,渐渐在荣亲王的怀里睡去。

次清晨,在鸟雀的鸣叫声中醒来,芸娘红芙服侍婉莹更衣洗漱,用过早饭,一行人又踏上去会昌山的路。

许是初孕不适,坐在车里只觉得腰酸背痛,红芙反复给婉莹揉捏,还是觉得百般不爽。

芸娘笑着说:“娘娘新孕,腰里酸困是有的,当年主子姨娘怀着娘娘的时候,也是极易腰痛,不妨事。或者娘娘躺在我的腿上,我给娘娘捏捏脑仁,捏捏腿,过一会子就好了。”

婉莹照着芸娘说的躺了下来,果真过了不一会子,腰也不那么酸痛了。夏的清风吹得车帘一摇一摆,车帘摆动间荣亲王俊逸的脸,一幕一幕的刻在脑海里,此次一别再见不知道到什么时,或许三两月,亦或是一年半载。但不论长短都不是婉莹所愿意的。所以婉莹要牢牢记住他。以备来孤单的时候可以一点一点地拿出来回忆。

出了京城一路上并没有像样的茶舍,下一个驿站大约黄昏时分才能到达。

婉莹有孕,受不住车马颠簸,慢慢地晃悠在乡间的驿道上。即使如此,没走多远,婉莹依旧腰酸背痛。好不容易在村落边碰到一处简易的茶棚,纵然破败也只能在此处歇脚。

婉莹坐了一上午的车,腿脚都有些麻木。芸娘和红芙两人服侍她带上面纱,小心翼翼扶持着下车,随行的侍女早将一个鹅羽软垫铺在凳子上,婉莹沉沉地坐下,荣亲王递了一杯茶给婉莹。”

茶碗靠近嘴边一股清香的麦子气息便扑鼻而来,饮了一口,果然麦香四溢。

“这里竟有这样好的茶,妙,实在是太妙了。”

“这是今年新麦炒的茶。”荣亲王说着指了指旁边槐树下的水井说:“煮茶的水想必就是那口井里的。”

“这样好的茶,明年麦子新熟的时候一定要再尝一尝。原本看着颜色,以为这是铁观音或是普洱,若不是这香气四溢的茶香,青儿真真的猜错了呢!”

荣亲王溺地看着婉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说:“夫人果然是在富贵乡里呆久了,这样的地方哪里来的铁观音和普洱?他们一年到头若是一三餐能填饱肚子,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哪里还能奢望品茶,这麦茶对他们来说就是解渴的东西而已。”

婉莹晓得:他是在笑话婉莹以前在荣寿宫里,饮茶时说的‘一杯为品,二杯为饮,三杯就是解渴的蠢物’。

若在平时,婉莹定然要跟他闹上一闹,但是今,婉莹却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在这样的茅屋破棚之下,之前的自己确实是太矫与狂妄。

“许是夫人口渴了才会觉得茶香四溢,六郎喝这麦茶,里面的水都是带着些盐碱的味道。”

婉莹恍然,复又拿起杯子,又饮了一口,果然没有第一口那样甘冽,浓郁的麦香中带着苦涩的味道。“好像是有些苦涩,果然是有盐碱。”

荣亲王朗然一笑,宠地看着婉莹,戏语道:“夫人也有品错茶的时候?看来真的是渴了!”

婉莹看着眼前粗糙的灰瓷茶碗,伸了伸腰,说道:“我学了那么多花式的茶艺,看了那么多茶论;没想到竟然挨不过一个‘渴’字。”

荣亲王笑而不语,三只手指捏住茶碗,猛喝了几口。

两口淡茶肯定压不住喉咙里的干渴,婉莹双手纤纤地捧起茶碗,几口之下,一碗茶喝得精光。看着空空地茶碗,婉莹忍不住笑出来。

“夫人笑什么?”

婉莹理好眼前的面纱,自嘲道:“我笑自己,什么时候竟也成了解渴的蠢物。”

正在婉莹自忏自悔自娱自乐之间,邻桌上的话谈,不经意间飘到婉莹何荣亲王这一桌。

“听说了吗?京城现在已经开始开设粥棚了。”路人甲说。

“皇恩浩dàng),那些灾民总算得救了。”路人乙

“你们知道什么啊?该饿死的早就饿死了,饿不死的也病死了,剩下的都是阎王都不敢收的人,这些人还差一碗粥么?”路人丙说。

“仁兄这话说的偏驳,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不是,北边仗刚打完,南边又乱了,皇上也是没办法。这不新麦刚刚收上来,朝廷就开始赈济灾民。”甲说。

“可不正是这个道理,皇上也有为难的时候,不过老天爷总算是帮咱们大周朝的忙,去年虽说天灾不断,好歹冬天里多下了几场好雪,如今算是丰收。估计这几,京城的灾民也该还乡了。”乙说。

听到这里婉莹也欣喜不已。灾民得以返乡,至少他们不必再承受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之苦。而且,自己私心里想,爹爹做个督粮道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那是,毕竟不能一辈子要饭,去年的粮食没了,明年不能饿肚子,收了麦子就得种下一茬庄稼”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叫你们井底之蛙,灾民怎么回去?留在京城还能喝一口粥,回乡估计没走到家,说不定就饿死在路上了。就算回了家乡,今年颗粒无收,一年的口粮怎么办?还不是个死,留在京城是死,回去也是死,做个平头百姓真难。”一个散丁,跳马灌茶,偶尔听了三人闲扯说道。

“你这厮哪里钻出来?你凭什么说我们是井底之蛙?”甲乙丙三人异口同声。

“你们甭管我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们只想想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仁兄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家里若是有嚼谷,谁愿意背井离乡出来要饭?”甲说。

“是这个道理,既然出来要饭,肯定是家里吃光了,没指望。”乙说

“从直隶跑到京城,宁愿死也要出来,估计也没打算再回去了。”丙说。

“对喽,倘若只是青黄不接,家门口讨几顿饭也就差不多了,何苦抛家舍业跑几百里来京城要饭!”丁颇为得意的笑着,喝了一碗卖茶,然后一脸故弄玄虚地说:“三位仁兄知道此次京中瘟疫为什么会爆发么?”

第229章 妖言惑众

乙丙两人异口同声说:“仁兄已洞察到内幕?”

丁极为自持的说:“这个自然,此次瘟疫爆发,实乃时任顺天府尹师仲远师大人救灾不利所致。”

“去去去,我们还以为你是哪位贵人门下的清客,能说出来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儿。”甲一脸鄙夷地对丁说。

荣亲王此时已经有些按耐不住,师大人被免职的事儿,上上下下就只瞒着婉莹一人,如今她刚怀上孩子,若是听到这个打击,不知道要cāo)多少心。掉多少泪。

“这位老兄台,你看着也算是体面之人,怎么出口伤我!”丁不满甲鄙薄的态度。

“一听就知道没见过世面,师仲远如今是直隶督粮道,早就不是顺天府尹了,瘟疫爆发跟师大人鸡毛关系都没有。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还以为你能说出点新闻,没想到竟是个吹牛不打草稿的。”

听到这里荣亲王为婉莹悬着的心,稍稍缓解。眼前这四个人还都不知道新师大人新近的变故。

“这位仁兄,你怎么这么说小弟?”丁不悦地反驳。

“去去去,喝了茶一边儿呆着去,要是舌头痒痒,找个缸沿儿蹭蹭,别站在我们哥儿几个面前煞风景!”

听到此处,婉莹气得快要跳了起来,荣亲王一把按住婉莹的手,示意婉莹坐下。

乙说:“一看你就不是京畿人士,你要不知道京中的新闻,就闭上嘴巴,好好听我们说。”

甲在洋洋得意地说:“救灾民的事儿,跟师大人八竿子到不着,师大人忙着巴结荣亲王和太后,哪里有功夫顾得上那些灾民?”

乙对丁说:“看见没有,这位爷什么都知道。”

“听说师大人是荣亲王的丈人?”丁问道。

“正是。王爷大婚时,师大人送给女儿的嫁妆有一百多车,我亲眼看见,抬嫁妆的长队,这头已经走到王府大门,那头最后一抬嫁妆还没从师府里抬出来!”

“这恐怕不止一百车吧?”丁有点疑惑。

甲不满丁质疑自己,怒斥道:“师家难道只用车吗?你怎么不用脑子想想,还有抬嫁妆的人,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真是的!”

丁依旧一脸疑惑,不可思议地望着甲。

“整个王府大街从头到尾都看不到头。”甲补充说道。

“顺天府尹到果真是个肥缺,要不然师大人也拿不出这些嫁妆。”乙说。

“你知道什么,这哪里是师府的银子,这是朝廷拨给赈灾用的专款,师仲远之前不过朝廷的三品官而已,一年的俸禄银,养廉银不过两三万两银子。若不是贪污受贿,挪用赈灾专款,他拿来这么大的排场。”

“原来如此。”那三个人又是异口同声。

听到此处,婉莹方才想要辩驳的心气也就释然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人常道:“宁与君子论高低,不与小人争长短。”

只见那人看众人都信服他的观点,不由得更加得意,唾沫横飞地说:“听说朝廷下拨了几百万两银子,都被这个师大人换成嫁妆,拍了荣亲王和太后的马了。”甲继续编造。

“怪不得呢,寻常人家,谁要这个虚名,大把大把地银子往外抬,谁不心疼?原来如此。”

婉莹刚刚平复的心,瞬间又爆炸。朝廷下拨的救灾银两,又不是拨到师家,爹爹怎么转换成嫁妆?看几个人说的有声有色,真想冲过去甩他们几巴掌!

“正是这个道理,师大人挪用赈灾款项,但是王爷和太后也得了好处,大家心知肚明,也就过去了,只是可怜这几十万灾民,死的死,亡的亡,白白来世上受一遭罪。”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原本无中生有的事说的头头是道。自古有言,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婉莹在心里怒喊:“今儿若不告诉他们,岂非玷污了爹爹一世官声清白。”

心中正在思量着,只见荣亲王拍案而起。大步流星地步至几人面前。义正言辞地说:“在下方才在一旁听四位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尤其是这位仁兄,更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心中不生出一个疑问想要请教这位仁兄,不知唐突与否?”

荣亲王语气由缓到急,颇为义正言辞,由不得那人推脱:“仁兄但说无妨。”

“看仁兄的衣着谈吐,也是读书人的模样,岂不闻孔圣人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乎”

那人见荣亲王一副谦谦君子模样,未必能撕下脸与他巧辩,便大模大样地说:“吾乃是太原府举人及第,圣人之言常读,圣人之书常温。圣人之理常记心间。”

荣亲王见状,从嘴角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说到:“仁兄既然是举人,自然是读过许多圣人之书,不过至于是否记在心上,在下实在不敢苟同。”

那人见荣亲王揶揄他,也理直气壮地说:“在下倒是想听听这位仁兄来讲讲,你究竟是怎么参透我心中没有圣人之理。”

那人一脸无赖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市井无赖。

荣亲王不紧不慢地说:“常读圣人之书的人,有些人能成为君子,有些人只能谓之‘书痞’。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尔有何温?尔有何润”

那人不羞不臊,被荣亲王撕开面皮,反倒破罐破摔,流里流气地说:“在下不敢以君子自居,在下不过是一介落魄的读书人而已。”

荣亲王原本还给他留了些读书人的颜面,见他如此愚不可及,且有似市井流氓一般,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声说到:“你以读书人自居,桀骜不驯,岂不知天下读书人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你以山西士子举人为幌子,有恃无恐,谈论朝中重臣和当今太后,如同出入自己家厅堂一样方便;说起流言蜚语捏造虚言妄语,更是信手拈来,无需考量!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言,你不知天命而无畏,侮辱大人,玷污圣人之言,种种言行,岂非小人乎?”

那人见荣亲王言辞昭昭,收起了刚才的流氓习气,正待还口之际,荣亲王劈口说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皓首苍髯仍是举人,想必定是考场失意,如此便恶言中伤朝廷重臣,行种种不仁不义之举,到处流言蜚语,搬弄是非,你读的圣人之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圣人之道就是让你在光天化之下诽谤当朝重臣么?瘟疫之事乃是天灾,朝廷自瘟疫之始便极力救治,师大人更是先士卒,在国库空虚之下,更是拿出体己采购粮食药草,以希救助灾民,遏制疫,如此光明磊落,社稷股肱岂能由你胡言乱语玷污清白?”

“你是谁?你怎知晓这其中的关节?”那甲某人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流氓模样。

“在下是谁并不重要,今一席话只是希望你能有所思量。时值朝廷外有流寇侵扰,内有割据叛乱,如此国祚岁凶之时,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尔等为朝廷士子,不思为国效力,反倒在此侃侃而谈,祸乱国祚,岂非读书人之祸;若以讹传讹,岂非叫忠良之士寒心,如此,岂非我大周朝之祸事?枉你开口圣人,闭口读书,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人被荣亲王骂的张口结舌,哑口无言,口中连连蹦出了几个:“你——你——你——竟然如此粗言鄙语,辱骂读书人——”

只见那人无言以对,一时间有点语无伦次,婉莹示意侍卫让荣亲王过来,不必与之计较,只见旁边另一张茶桌上,一个面容清秀,材倾长的年轻男子独步而出,娓娓说道:“好,骂的好,高某在一旁听得真是如饮佳酿,如沐风,只是阁下言辞间仍有所保留,有点隔靴搔痒。不过高某观阁下的谈吐举止不凡,绝非草木之辈,故而温言雅语方不失君子之气度。然对这等开口圣人,闭口读书,欺世盗名的假道学真小人,又何须以礼相待。若不以醍醐灌顶的千古之骂,焉能触动他心中的君子道义。”

高先生越说言辞越高昂,左手贴背,右手摇着一幅会昌山水字画的纸扇,继续义愤填膺地说:“高某有一言,请诸位清听。高某与刘举人同为太原府人士,刘举人五十年前便是举人及第,一生读过的书不可谓不多,知晓的圣人君子之理亦不可谓不多。只是他自先帝年间始科举连连失意,久而久之,便心生怨怼,胡言乱语,造谣生事。当今皇上以德治天下,才会让这等虫蚁鼠辈,苟活至今,然尔等不思德行造化,反而以怨报德,恩将仇报,处处散布朝廷谣言,意图妖言惑众。如此狼子野心焉能留乎?朝廷若是重用尔等之辈,岂非庙堂之上豺狼为官,壁之内虎豹横行,若是尔等狼心狗肺之辈汹涌当道,岂非月无光,天地漆黑。”

高先生振振有词地说着,那个刘举人羞愤地站起来,指着他说:“你这个欺师背祖,背信弃义之徒,有何面目在此狺狺狂吠?”

“住口,你这个无耻老贼,你即为世代士族之后,举人及第,不思为国建立寸功,四十年来,庸庸碌碌,著立邪说,妖言惑众,高某若是执迷不悟,岂非罪恶深重,天地不容。你即自称读书人,就应该黔首收尾,默读圣贤之道,怎敢在光天化之下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胡言乱语,信口雌黄。如此罪孽深重,恶行滔天,天下士子皆可对你唾面泼墨;你又焉能做得婉莹的良师益傅?”

高先生顿首垂足,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样,继续说:“当年社稷危乱苍生涂炭,你苟安衣食俸禄,美其名曰,誓死效忠;不过是太祖的起兵檄文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吓破了你的狗胆。你既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岂能以一姓之更易,置万民水火而不顾,太祖承制,太宗励精图治,广招天下文人,共商国是。像你安图一己之利,罔顾圣人之道的贼眉鼠辈焉能安享朝廷俸禄?原希冀尔能洗心革面,重震旗鼓,报效朝廷。岂料尔竟是世上最最心狭小的无耻之辈,妄议朝廷,诽谤忠良,你的狼子野心,天地间人人皆可诛之,你还敢招摇过市,哗众取宠,岂非自寻死路自掘坟墓?”

高先生的一席千古之骂,将婉莹方才心中的不悦之气竞相吹散,荣亲王的脸上也尽是赞许之色。而那刘举人见今都是来者不善之辈,早已灰溜溜的逃掉,免得丢在这里贻笑大方。

“山西自古就是人杰地灵之地,圣贤辈出,如今看高生意气风发,可知山西士子后继有人。”

“王爷过奖,高某不过是直抒臆罢了,并不是为了溜须拍马,所以王爷不必有此一举。”

荣亲王的脸上微微有些愕然,婉莹亦如是,此行会昌山是极秘密的,也是临时决定的,连王府中知道的人都不多,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高生,机敏过人,但是,是不是认错人了”

“青龙玉佩,汗血宝马,还有佳妻美眷,除了荣王爷之外,试问大周朝还能找出第二个人么?高某不会难为王爷回报的,所以王爷无需遮掩。”

“高生快人快语,纵然高生不需,但是本王还是要谢你的。”

“王爷不必在此惺惺作态,人言就是民意,刘举人虽然可恶可鄙,但是他说的话王爷难道没有心中一悸吗?那十里长街上的风光与京城城外灾民营里的苦难,的的确确刻进了不少人的心里!还请王爷思量。人言自古可畏。洁自好,别人尚有缝隙可循,更何况王爷在此大灾大难之季为自己的婚事如此铺张浪费。”

荣亲王脸上有些尴尬,高先生继续毫不留地说:“不过江山在你们手上,悉听尊便。高某一介书生,尚未完全参透世间的万般道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高某有事在,先行一步。告辞。”

说完扭离去,走到茶棚外面停住脚步,头也不回背着荣亲王说:“‘水可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算是高某补送给王爷和娘娘的大婚贺礼。告辞。”说完策马绝尘而去。

第230章 京郊驿站

官道的黄沙中,一列落寂的车队,行驶在黄昏的天边。婉莹从中午开始就有些闷闷不乐。荣亲王担心婉莹难过,弃马登车,两人同坐在马车里。

“车子是不是太颠了,我瞧你脸色不好!”

婉莹笑了笑,摇摇头说:“不是。”

“还为了晌午的事儿烦心?”

婉莹收了笑意,还是摇摇头,说道:“不是!”

荣亲王略略弯腰,将婉莹拥在自己肩头。

婉莹淡淡地说:“口闷得厉害,总是想吐。”

荣亲王撩开车帘,对随侍的侍卫说:“把蜜饯盒子拿过来。”

婉莹指着薄毯子下面的黑漆食盒,说:“这儿还有梅干,不折腾他们了。”

荣亲王摆摆手,放下帘子,弯腰将食盒放在自己腿上。扣开食盒的盖子,捏了一个梅干放在婉莹嘴里。

婉莹嘴里含着酸酸的梅干,腹中的呕吐之意,略略好转了一些。

大约天黑的时候,一行人马到了驿站,坐了一天的车马,婉莹上酸困不已,下车的时候,荣亲王直接迎着众人的目光,将婉莹抱到客房。

红芙也亲历了晌午的风波,也见婉莹一下午闷闷不乐,故意趁着荣亲王不在,挤在婉莹边,说道:“王爷待娘娘可真好,真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芸娘安置好了随的行李,拿了一块点心递到婉莹手中:“光吃蜜饯不行的,越吃肚子里面越酸,越酸越想吐,吃块点心,压一压吧。”

“不想吃,没胃口。”

“娘娘,咱们在外面赶路,虽说驿站也是极尽所能,终究还是入不得口,娘娘走一路吐一路,这两天没好好吃一顿饭!饿坏了娘娘,肚子里的世子也不受用啊!”红芙说。

“娘娘,好歹吃一块儿吧,晚饭还不一定做些什么菜式,娘娘饿着肚子,小世子也饿着肚子。”芸娘说着将点心递到婉莹手里。

婉莹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接过点心,勉强地啃了一口,忍者难以忍受的气味,好不容易咽进去几口。

红芙和芸娘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块点心还没吃完,婉莹忽然腹中翻涌,未等红芙将痰盂捧过来,婉莹已经将肚子里的酸水,连带几口刚咽下去的点心,全部吐在地上。

芸娘赶紧找茶,奈何茶壶里空空如也,立命红芙去取,自己趴在地上收拾婉莹孕吐的残局。

婉莹口中像是涂了一层酸汁儿,蛰得口中发涩发胀。心里而是腻腻的烦乱。抬头看见芸娘趴在地上擦拭,心里的烦乱又变成歉疚。

“芸娘,这些活计让下面的人收拾。”

“娘娘,外面的人进进出出我也不放心。”

婉莹心中大暖,烦乱也挥发了许多,“不吃这口点心就好了。咱们也都少些辛苦。”

“娘娘,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伺候娘娘是天经地义的。娘娘如今怀着孩子,就算吃了吐,而不能饿着肚子。”

婉莹倚在桌子边,喃喃自语:“点心也没吃进肚子里,反倒让你们白忙一通。”

芸娘知道婉莹还为晌午别人诬陷师大人的事儿,心里烦恼,想过去安抚婉莹,无奈手上拿着污秽的抹布,只能说:“娘娘,我去洗洗手,过来跟娘娘说说话。”

婉莹点头,芸娘起,红芙端着提着一个水壶进来。泡了茶,又兑了洗脸水,走到婉莹边,轻声说:“娘娘,漱漱口,洗把脸,去去脸上的风尘。”

婉莹沉沉地起,拿着红芙递过来地毛巾,敷在脸上,良久,才觉得周轻快了一些。红芙将不不凉地茶水递过来一杯。婉莹好好的漱了几遍,才觉得口中不再酸涩。

是夜晚饭,驿站卯足了劲儿,送来了一桌子鸡鸭鱼。婉莹在里间,隔着门,闻着一桌子的荤腥,还不容易压下去的吐意,又不断往上翻滚。

“王爷,几天前接到您的信儿,算着昨儿夜里就该过来了。刚巧昨儿我得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香鱼,都已经蒸在笼上了,王爷昨儿夜宿的驿站才过来报信儿,说王爷今儿宿在他们那里,今儿只能委屈王爷将就这些鸡鸭。都是现杀现宰,活鱼扔进油锅里还甩尾巴呢!”

门外的驿丞说得生动,里间里的婉莹捂着口,数次干哕。

“你的心意,本王知道了,要是有些清淡的小粥,弄过来几碗。”

“有,有,卑职这就去弄。”

一盏茶的功夫,驿丞亲自端着几碗白粥进来。卑躬屈膝地说:“王爷,卑职只顾着采买鸡鸭鱼,竟忘了买些八宝材料回来,今儿只有清粥,王爷先喝着,奴才已经差人去寻五色米了,夜宵时候,再送几碗好粥过来。”

见驿丞还是一脸滔滔不绝的样子,荣亲王淡淡地说:“要不驿丞一起坐下来用饭。”

驿丞大慌大惊大恐大臊,光顾着拍马,都忘了菜要趁吃,自己杵在这里,王爷也不能用饭。想到这里,羞臊扭曲着脸说:“王爷金枝玉叶,卑职这嘴脸怎么能作陪,王爷抬举卑职,没的折杀卑职的草料了。”

驿丞说完,红涨着脸合门退出。

芸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婉莹从里间出来。

刚推开门,捂着嘴弯着腰,四处寻找痰盂的下落。

“娘娘,娘娘……”红芙见状,赶紧抱着痰盂凑在跟前。

荣亲王一脸心疼,没想到女子怀孕竟是这样辛苦。婉莹腹中实在是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不停地干哕。

又是一通折腾,腹中的翻腾总算压下来,婉莹吐得两眼直冒泪,无力地说:“我实在吃不下,你们先用吧!”

红芙看了一眼外间里餐桌上的菜式,摇着头说:“这些菜式不是煎的,就是炸的,再要不就是炒的,油腻腻的,别说娘娘怀着子见了没胃口,就算平时也没吃过这么油腻的饭菜。”

红芙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芸娘皱着眉头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驿站弄着一桌子,肯定忙活了几天不消停。娘娘是吃腻了鱼,喜欢清淡,自然不喜油腻,可是在这个地方,能舍得放这么多油,可见驿丞心里敬重王爷。”

芸娘这句话说得是实,为了迎接荣亲王大驾光临,驿站从接到消息那天开始,已经忙活了好几天了,从昨天天不亮,就开始张罗饭菜,好不容易弄出一大桌,等到夜幕降临,结果等来的是前一个驿站的小厮。没办法,花出去的银子,做的一桌好菜只能犒赏属下。

今天天还不亮,驿丞亲自骑着快马,跑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又将鸡鸭鱼采购一遍,慌慌张张地回来。又忙活了一天,终于接到真神。

驿丞想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想在荣亲王面前好好露露脸。荣亲王也知道要弄这么一桌鸡鸭鱼地的饭菜,着实为难驿丞,但是惦记着婉莹两天没吃东西,所以阿谀奉承的话,也没心思听下去。

“把那些菜都撤了吧,我闻着恶心。”婉莹眼中噙着泪说。

荣亲王正准备招呼人下菜,芸娘赶上前去,凑在婉莹耳边低声地说:“娘娘,赶紧拦住王爷,那驿丞也是忙活了几天,就这么一筷子不动扯下去,驿丞脸上挂不住,心里也难受。”

婉莹恍然大悟,赶紧提着嗓子说:“六郎,等一下。”

“怎么了?”

“我忽然饿了,想吃几口。”

荣亲王大喜,芸娘红芙赶紧扶着婉莹落座。坐在荤腥满桌面前,婉莹中惊涛骇浪,翻云覆雨。强忍着端起了一碗大米粥。

还没拿起汤羹就想吐,红芙捧着痰盂凑过来,竟是虚惊一场。

淡淡地喝了几口米粥,婉莹也觉得肚子里滋润了不少,看着眼前有一盘碧绿的青菜,夹了一筷子放进嘴中,竟然有些喜出望外。一种奇特的清滑爽脆的口感,迅速通过味蕾席卷了全,吐意也被结结实实地覆盖下去。

“这是什么菜?竟然如此鲜美可口。”

荣亲王也夹了一筷子尝了尝,脸上也露出意外之色,“果然是有些滋味,之前从来没吃过这个。”

“是呢,这菜我在家里也没吃过。”

芸娘看那菜叶子,像是荠菜,红芙也似乎看出来了,正准备开口,被芸娘一把按在后。

“你们见过这种菜吗?”荣亲王问道。

芸娘摇摇头,“不如叫驿丞进来问一问,我们也跟着王爷娘娘长长见识!”

婉莹又夹了一筷子,盈盈而语:“正是这个道理,我也想问一问,这到底是什么菜?”

荣亲王一脸欣喜,叫了驿丞进来。

驿丞一脸喜滋滋地进来,跪地拜见了荣亲王和婉莹,然后乐哈哈地絮叨起来:“没想到这道菜竟然拔了头筹,真是让人想不到。”

芸娘站在婉莹后,当然明白驿丞这话的道理。但是荣亲王却听不懂,问道:“驿丞,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头筹不应该是这道菜吗?”

“回王爷的话,这菜卑职一分钱也没花。王爷您不知道,自从接到信儿以后,卑职是诚惶诚恐,生怕怠慢了王爷和娘娘。王爷和娘娘是天上的神仙,卑职不过就是人间的凡夫泥胎,王爷娘娘自然是吃过龙肝凤髓,可是卑职连见都没见过,只能凭着自己的脑子,把最好的做出来,给王爷和娘娘。一桌子鸡鸭鱼,买的都是最好最鲜最肥的。王爷您说这菜叫荠菜,是乡下的野菜,今儿早上我见后院儿里冒出来了不少,趁王爷进院子的时候,让小的们现摘了一把,清水淘洗干净,直接下油锅划拉了一下,就撒了些咸盐。”

“只有咸盐?本宫觉得这才鲜美非常。”

驿丞憨厚地长笑,喜滋滋地说:“回娘娘的话,这东西也就沾了一个‘鲜’字,娘娘吃惯了龙肝凤髓,偶然尝尝野地里的野菜,换换口味,也能焕然一新。所以卑职就斗胆自己做了主。”

婉莹‘格格’一笑,笑而不语。荣亲王见婉莹面上高兴,心里也舒坦。驿丞一番话有些拍马的嫌疑,但是也是肺腑之言,荣亲王笑着说:“驿丞辛苦了,荒郊野外,难为你准备这些。”

驿丞听了王爷的夸奖,心里乐开了花,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王爷,卑职在这小小驿站做了一辈子,连个总督都没见过,您是卑职见到的天,卑职心里欢喜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只差失心疯了。”

“不应该啊?你这驿站,离京城刚好二百里,往来的地方大员,进京返乡这里也是必经之路。”

驿丞摇摇头,苦笑道:“王爷您是贵人,不知道这底下的腌臜规矩,朝廷官道上每五十里一个小驿站,每二百里一个大驿站,按理说我这个驿站离京城不近不远刚好二百里,应该是个大驿站的规制,前几十年先帝在位的时候,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大驿站,这十几年再往前五十里的那个小驿站渐做大,我们挨着他们也就渐式微,竟成了如今如今这副光景。”

第231章 龙门驿站

荣亲王一脸疑惑,堂然问道:“怎么会这样?朝廷的传驿是有制度的,你这里刚好是二百里的大驿站?”

驿丞配笑着说:“出了我们这个驿站,就算是离开京城地界,所以我们这个驿站叫‘京界驿’,往前五十里,那个驿站原来叫三里堡,如今改名叫‘龙门驿’,为的就是跟我们京界驿打擂台。”

荣亲王扭脸看了一下婉莹,婉莹还乐滋滋地嚼着荠菜,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驿丞闲扯。为了不打扰婉莹这会儿的好胃口,荣亲王也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驿丞闲聊。

“龙门驿?这名字有意思!”荣亲王说。

“龙门驿,龙居之地的大门,谓之龙门。他们原来叫三里堡,也不知托了何方神圣,改了这么个好名字,自从改了名字之后,往来的地方官员哪里还记得我们这个大驿站?”

荣亲王笑着说:“京界跟龙门比,还是龙门好听一些。”

“可不是吗?我们原本这个大驿站,硬是变成无人光顾的小驿站,他们一个小驿站,愣是盖过我们成了大驿站,如今更是气人,不说地方大员不来我们这里投宿,就连加急书信也直接再龙门驿换马,王爷说气人不气人?”

荣亲王有些不敢相信,朝廷的传驿制度是有严格规定的,二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换马歇脚的地方都是严格规定好的。这京界驿是进京最后一个驿站,也是出京的第一个驿站,这是朝廷明文规定的。

“朝廷往来的加急文书,也不再这里换马?”荣亲王警觉地问道。

驿丞点点头,无奈地说:“王爷,您看看我们现在这样的光景,就算突然间来一封八百里加急,卑职也找不到行八百里的骏马替换不是!越是穷越没有人光顾,越是没有人光顾越是穷。如今我们这个大驿站,也就是往来商旅或者小官儿打个尖儿住个店儿啥的。地方大员基本不会在我们这里歇息。”

荣亲王忽然感觉到有一些异样的东西在自己脑海中盘桓,继续问道:“这样的事大约持续了多长时间?”

驿丞仰着脸,眼睛不停眨巴,最后点着头,果断地说:“到今年恰好十二年了。”

十二年?荣亲王迅速将这个数字与那对想要造反的母子联系在一起,果然严丝合缝。

“前面的驿站是什么来头?”荣亲王问道。

“说不上什么来头。”驿丞一脸不屑。

荣亲王笑着启发道:“肯定有,驿丞不妨直说。”

驿丞撇着嘴说:“不是卑职在王爷面前多嘴,卑职是真看不上龙门驿那帮人,说白了就是一群地痞流氓,如今摇一变,竟然成了京郊最大的驿站。”

“京郊最大的驿站不是你们京界驿吗?”荣亲王继续指引驿丞往下说。

“王爷,您不知道况,如今谁还知道京界驿,你看看我们这门楣破败,您明儿路过龙门驿你在看看那里的辉煌气派,我要是个投宿的,当然也想做个好一点儿的大店。除非实在没钱,谁会住我这个破店。”

“本王不是来了吗?”

“王爷,您这是机缘巧合,您一年能外出几趟?就算外出,您府里的长史管家肯定安排的是龙门驿,绝对不会来我这小地方。”

荣亲王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若不是婉莹怀孕在,需要五十里停一下脚,还真的不一定能在这里投宿。

但是转念一想,又问道:“龙门驿既然是朝廷大驿站,为什么会是一群流氓地痞呢?”

驿丞见没有外人,直接说:“王爷,十几年前都还好,因为是个小驿站,他们那里的小厮还经常来跟我们借东西还东西。有时候驿丞也过来,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后来换了新的驿丞和小厮,我们时不时东西短缺的时候去跟他们借,那副嘴脸真叫人难忘啊!”

“十二年前换的驿丞吗?”

“正是,那一年我去借过一次鸡蛋,被那个驿丞狠狠地辱骂了一顿。”

荣亲王饶有兴致地说:“他们都怎么骂你?”

驿丞摇着头,咧着嘴,叹息道:“那驿丞简直是个流氓,但凡是个人都不会那样说话。他说我是‘麻子敲门——坑人到家。’我问我们有借有还,这是传下来规矩,怎么就坑你了?”

“那驿丞怎么说?”荣亲王问道。

“他骂骂咧咧地说‘如今鸡蛋二十大钱一个,你借我二十个,你等到鸡蛋jiàn)的时候还我们,他说我当他们是冤大头,还说我是二十一天不出鸡,竟是个坏蛋。”

“还有这样的驿丞?”

“王爷您别不信,那驿丞就是这副材料。”

“这鸡蛋价格还有起伏?”

“这行时贵时jiàn),也说不好。不过既然借上门,肯定是着急用。驿站上的规矩,只要是相邻驿站借上门,无论天价,也得借出去。你猜那驿丞说我什么?”

荣亲王摇摇头。

“他说我为了自己省钱,不舍地买鸡蛋,还好意思跟他们借。”

“最后鸡蛋到底是借还是没借给你?”

“当然没有!我说了好多好话,最后差点打起来。”

荣亲王心里思索着十二年前,正是东安太妃开始有异心的时候,东安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结交所谓的‘绿林好汉’。

“我还好一些,没打起来,后来听说他们再往前五十里。那处驿站真跟他们打起来了,也是为了鸡毛蒜皮一点小事而打了起来。”

婉莹喝完了一碗粥,见驿丞依旧是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起进了里间。荣亲王见婉莹不不在边,对着驿丞问道:“如今都有什么文书从你们这里过啊?”

驿丞笑着说:“朝廷的明发,昭告天下的诏书,还有一些小官儿们的请按折子,两前,朝廷多外发布‘圣躬违和’估计再过几天,全国各处的请按折子,又要跟雪花片儿一样飞往我们这里。”

“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文书来往。”

驿丞自嘲道:“要紧的文书,如今都在龙门驿中转,早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我么也就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得上次一个刚上手的信差,背着朝廷六百里加急来我们这里换人换马,幸好从这里到京城也就二百里,我们一般的马,使点劲儿也能跑个二百里,如果是从京城出来,我们也只能让他往前面走一走再换马,换人。”

荣亲王点了点头,没想到往来京城的文书早就被东安郡王和东安太妃捏在手中。

”你知道龙门驿站靠的是那些人的势力发家的吗?”

驿丞努力地思索着,然后既不确信地说:“应该是东安王府吧?”

荣亲王大鄂,惊异地问道:“你怎么

驿丞如实说道:“自从跟龙门驿闹翻了之后,我就心里就不自在。按理说,我是他的上司,他应该受我约束。他们不仅不听我们的调度,还羞辱我。我就暗地里调查他们。”

“你都调查出什么结果呢?”

“我们这里是他们到京城的必经之路,只需要留心,用不了一年就能看出他们的猫腻。”

荣亲王试探着问道:“你都看出些什么猫腻?”

驿丞低声说:“凡是有四百里加急的信差,他们一两个时辰里必然有人往京城去。”

“那若是六百里加急呢?”荣亲王问道。

“六百里加急大约一个时辰,肯定去京城。”

果然是传递消息,给京中的东安郡王报信儿。

“有八百里加急,是不是半个时辰内肯定往京城跑。”

“王爷说得没错。正是半个时辰。”

原来如此,看起来,朝廷八百里加急还没送到紫宸,恐怕就已经先送达东安王府。

想到这里,荣亲王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太大意,竟然没有想过自己的敌人居然是如此的诈和狡猾。不光是外地送进京城里的消息。恐怕从京城里往外传递的消息,他们也是了如指掌。

荣亲王想到这里,有些后背发寒,心里十分庆幸太后的英明,前一阵子荣亲王想给远在福建的贺佑安发一封密函,被太后劝阻。太后当时就说,只怕你这一封八百里加急,没走及京畿,就送到东安王府。如今看这一切果然是真的。

“今儿,你这一桌子菜肴,做的非常好,这金子赏你的。”荣亲王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个金锭递给驿丞。

“卑职虽然卑微,也是给朝廷办差事,无功不受禄,伺候王爷是卑职的荣耀。这金子卑职不敢拿。”

“你如今这驿丞做了几年,现在是几品官?”

驿丞一脸憨厚,笑着说:“驿丞这官职,就跟大闹天宫的孙猴子弼马温一样,是个极小的芝麻官儿。卑职在这里干了将近三十年,驿丞做了十三年。”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卑职有生之年,能跟王爷面对面说话,是卑职三生有幸。”

“你这差事当得不错,好好接着干,既然你这里是朝廷的大驿站,朝廷就有必要过问龙门驿越俎代庖的事儿,本王过几天找人好好查一查这件儿事儿,如果有假公济私,或者违法乱纪的事,一定替你们主持公道,还你们公正。”

“王爷真的替我们伸张吗?”

“你今儿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些,不都是想让本王帮你们伸张吗?”

驿丞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爷圣明,卑职造次了。但是还是希望王爷能为我们京界驿讨一个公道。”

“放心吧,本王心里有数。”

驿丞办完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心满意足地下去。

第232章 行宫别墅

用过饭,简单的洗漱之后,荣亲王拥着婉莹,相依而眠。夜深人静,荣亲王终于能静下心来慰藉婉莹心里的伤痛。

“还为白天的事烦闷?”

婉莹在怀中点了点头,呢喃道:“青儿想同荣亲王商量一件事,不知六郎是否同意。”

“青儿说,六郎听着。不管青儿说什么,流浪都会同意。”

“青儿的嫁妆,先前听娘亲说过,虽无外界所传的无数百万之巨,但是值得上一二百万还是有的。”

“哦,是么,如此你们师府倒是殷实的很呢。”荣亲王这句话只是一句玩笑而已。

“六郎也怀疑爹爹贪污赈灾款项?”婉莹听得他语气中颇有怪异。

“怎么会呢?朝廷的救灾款项都有项目章程路线,也不会直接拨给师大人,青儿说对吗?”

“王爷知道,婉莹就不再解释。”因为事牵涉师大人,所以婉莹的言辞有些高亢。

“青儿误会了,六郎并无此意。六郎觉得师大人颇为厚青儿。”

婉莹摇摇头,温婉地说:“我知道六郎没有恶意,我只是听到他们那样说爹爹,心里难受。”

“我看出来了,整个一下午你都闷闷不乐的。”

“我的嫁妆虽然有一二百万之巨,这绝对不是贪污朝廷的救灾款。”

荣亲王爽朗地笑着说:“你夫君我是朝廷的亲王,这个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婉莹接着说:“青儿想说的是,我这些嫁妆既不是我爹爹贪污救灾款项,也是不是这几年的中饱私囊贪污受贿。”

“我从小就知道师大人,当年黄河发大水,两位师大人捐出了黄河岸边几千亩良田以作泄洪之用。这份公而无私,难能可贵,满朝股肱都没有这样的襟。”

婉莹心中波涛汹涌,点点头,坚决支持荣亲王的说法,“这些嫁妆中有一半是青儿祖母当年出嫁时的嫁妆。”

“宋老太君是顺王府的嫡亲妹妹,有这样的嫁妆再正常不过了。”

“还有一些是婉莹娘亲这些年的体己。”

“青儿不必再说了,六郎方才失言,六郎知道师大人为了皇家颜面,是倾尽所有。”

“这事儿,青儿替爹爹委屈,今儿是要说个明白的。”

“我明白,六郎明白。是他们胡说八道。”

“父亲虽未说过,但是青儿猜想:父亲知道论军权不及武安侯之高,论官职更是在其之下,若是彩礼上再输于冯府,我这个正室的王妃焉能在王府立足?”

“这些青儿就算不说,六郎心里也是一清二楚。”

“六郎知道这些表面的,六郎可知道,为了我的这些嫁妆,家里几个姨娘甚至对爹爹以死相bi),但是爹爹为了我,依旧不为所动。”说到此处,婉莹已潸然泪下,哽咽不已。

荣亲王沉默了,他自幼在皇宫中长大,虽贵为皇子之尊但是寻常人家的慈父亲,于他来说是那么遥远和陌生的事。自古明君都不会溺自己最器重的孩子。更何况当年宝华夫人盛宠,先皇很长一段时间十分宠当今皇上。宝华夫人提前殉葬之后,先帝一纸诏书,册立七弟为皇太子。

荣亲王不羡慕七弟能坐上皇太子的宝座,他有些羡慕先帝对七弟的宠。就像如今的师大人,倾尽所有宠着自己的女儿。

“青儿,有慈父,六郎真心羡慕。”

“六郎的心,青儿懂,六郎即为人父,就做一个慈父,把自己想要的,全都补偿给咱们的孩子,可好?”婉莹轻言地说着,拉着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摸摸他,让他记住爹爹。

荣亲王轻轻地将手,放置在婉莹的小腹上。心里说不尽的喜悦忧伤。喜悦自然不必说,忧伤大约是近在眼前的分别。

“言归正传,青儿今儿跟王爷说这些,是想让王爷将婉莹的嫁妆变卖,折了银两,资助那些困在京城的难民返乡。”

“这怎么可以,不行!”

“六郎,婉莹心疼爹爹被人指责,但是结婚是咱们俩的事儿,六郎今儿也看到了,那个高生也说我们那么铺张浪费的大婚,是不是太过奢靡了?”

“如今内忧外患,我是正一品的嫡亲王,咱们的婚礼已经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青儿不必多思多虑,不要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好好静养,护好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青儿不想让他们诽谤爹爹,更不想让他们诽谤六郎。”

荣亲王心里十二分愉悦,原本以为婉莹只是担忧师大人,却没想到她更担心自己被别人诽谤。“六郎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人言可畏,何苦让他们这样作jiàn)我们呢?”

荣亲王扶着婉莹的额头说道:“小傻瓜,他们要作jiàn)我们,就算我们把嫁妆卖了,他们该说还是会说!”

“青儿就是像堵住他们的嘴。”

“既然是诽谤,堵也堵不住的。就好比发洪水的时候,你用沙土去填充缺口,没用的。”

“能堵住一点是一点。”

荣亲王摇摇头,坚定地说:“如今只是留言,如果青儿真的把嫁妆卖掉,那才是坐实了师大人贪污,也坐实了我们大婚普涨奢靡!”

婉莹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皇上也一直从大内中拿出体己接济灾民,只是皇宫的银钱动向一向由多方打理,所以皇上也多有不便。青儿的嫁妆六郎是不会变卖的,六郎自己还有一些积蓄,便都拿出来就是了。”

“京城现还有多少灾民?”

“大约还有三五万之多吧。”

“就按五万算,从京城到他们家乡,每人二两银子的盘缠,就是十万,再加上秋季的种粮,每人一两,总共就是十五万两。青儿不明白不过是区区十几万银钱的事?”

后面的话婉莹自然没有说出来。但是聪慧如荣亲王又焉能不知?

荣亲王心里清楚,朝廷的想法和算法跟婉莹绝对是天差地别:皇上和太后为灾民的事也有过争论,皇上希望能从国库拨出银子资助这些灾民还乡,然后再运送种粮到当地,帮助他们灾后重生。但是太后却坚持认为,看预计款项不过是二三十万两,层层盘剥之后,真正落在灾民手中,还能不能剩下,这个很难说!就算下拨一百万两,也未必能落到灾民手中一两。

况且太后坚持认为,如今难民中有瘟疫,留在京中,假以时,肯定能驱走瘟疫,若是将这些灾民全部轰出京城,到时候瘟疫四散,到那时候想控制,恐怕都控制不住了。

而且这些还都是小事儿,难民终究只是皮之痒,东安郡王的谋反才是心腹之患。

两人话至二更,婉莹才渐渐睡去。

第二进山前,荣亲王在龙门驿站前驻足了很久,看着那座气派的驿站,荣亲王的眉头皱成了一座山。

两座气势恢宏的门楼上,架着一架木拱天桥,天桥的桥上写着‘龙门驿’三个鎏金大字。

婉莹坐在马车中,感觉马车站住。侧撩起车帘,午前暑的金光进婉莹的瞳孔,眯着眼睛,刚好瞥见一个赭红旌旗挂在门楼屋檐下,一个硕大的‘驿’字赫然入目。往里看屋舍众多门庭若市。

恹恹地放下帘子,马车刚好开动。颠儿颠儿地跑了十几里。

快要进山前有一处茶棚,荣亲王扶着婉莹下来活动腿脚,婉莹确是怕了茶棚和流言蜚语一样,即便下了车,依旧只在马车附近走动,坚决不靠近茶棚半步。

“客官们,新炒的麦茶,清冽爽口,用井水湃了一晌午,凉得透心儿,最是消,进来喝几碗再赶路。”

婉莹撅着嘴摇头。荣亲王知道婉莹不想过去。

茶老板见一群人毫无反应,继续叫卖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我这个店儿了。进了山您再想喝我的好茶,只能等下山喽!”

荣亲王对着随行侍卫们说:“去喝几碗解解渴吧。”

侍卫领头的说:“主子不渴,我们也不渴。”

“茶老板,一人冲一碗冰茶,一人一个夹的烧饼。”

茶老板只为一个大钱一碗的冰镇茶,没想到还招揽了二十多个夹馍的买卖,欢喜地颠颠儿地招呼侍卫们喝茶,自己乐呵呵地切夹烧饼。

婉莹站在道边,带着面纱走动了半天。等着众人喝完茶吃完烧饼。一行人等向着会昌山出发。

山路自是崎岖难行,会昌山的九盘十八弯回回都让婉莹心悸不已,不过这次有荣亲王陪着,山路虽然难行,但是倒也没了昔的惧怕。相反,山里绿树茵茵,鸟语花香,倒是领婉莹心怡悦不少。掀开车帘,说:“以前走这山路总是怕的要死,这次倒是很不一样呢?”

“前几年十几个朝中大员集资修了入山的路。”

婉莹探出头一看,果然比十年前宽敞了许多。一个拐弯的险地,还装上了木头栅栏。

“果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再往前面走就是你们家以前的别墅,等会儿到了我喊你一声。”

马车大约行驶了一刻钟,晃晃悠悠地停下,未等荣亲王开口,婉莹自己掀开帘子。昔的别墅已经荒草丛生。新长的蔓草压着去年干枯的荒芜。台阶早就看不出样子,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叫不上名字的野草。

看着昔的朱红大门,如今也是落漆斑驳。一个门上的铜手环也掉落,或许迷失在半人高的荒草之间。

“这座别墅盖了将近四十年,头三十年好像从来没有变过一样,这十年竟成了这个样子。”芸娘喃喃地说。

婉莹说:“看过了,走吧!”

荣亲王甜溺地一笑,说:“过几,我差人打扫出来,你闲着没事儿可以来逛一逛。”

崎岖的山路上整整绕足了一,黄昏时分才见到行宫屋檐,等进了行宫安顿下来已是子时,婉莹早就乏困不已,还未等荣亲王回屋歪在凉榻上睡去了。鹅梨帐中香托着冰山蕴出来的凉气,搅着夺窗而入的山风,一室幽凉。

第233章 通风报信

深夜的凉风隔着薄薄的窗纸,打在荣亲王的脸上,荣亲王望着酣睡中的婉莹,恋恋不舍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蹑手蹑脚地步出外。

小耗子急急地迎上去,一脸风尘地说:“王爷,不好了。”

荣亲王将中指放在嘴边,‘嘘’地一声,示意小耗子小点声,然后二人走到院子中间,荣亲王这才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小耗子火急火燎地说:“爷,赶紧回去吧,天塌下来了。”

“宫里出事儿了?”

小耗子捣蒜一样点头,皱着眉头说:“爷,赶紧回去吧,太后叫奴才来催您,夜兼程,赶紧回去。”

“皇上出事儿了?”

小耗子一把泪飞溅在荣亲王的手上,哭说道:“皇上染上赤面疱疹了。”

荣亲王翻涌着内心的汹涌,皱着眉头问道:“谁泄露的风声?”

小耗子拉着王爷往院子想往院子门口走,哭着说:“谁知道呢?王爷不在,奴才连宫门都进不去,今儿早上太后边的小林子急匆匆地来报信儿,说太后催您回去呢。”

荣亲王撸下小耗子的手,子定了一下,然后急急地又跑进中。轻声走到婉莹边。眼神几乎要沁出水来。

两天两夜赶路,婉莹早就累得不行,此时正沉沉得在梦中不能自拔。

荣亲王看了许久,好像上去再抱一抱,再说一声珍重。但是又害怕看见婉莹依依不舍的目光。那目光让他狠不下心说离别。

怔了许久,外的小耗子急得搓手跺脚,无可奈何地求芸娘说:“芸姑姑,你去催催王爷吧,现在赶回去,天亮前能不能赶回宫里都难说。太后还在慈宁宫里巴巴地等着王爷呢!”

芸娘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缓急,点点头,轻轻推开门,探进头,刚好荣亲王回头探视。四目相接,荣亲王已经会意。

不舍地望了又望,终于狠狠地剪断自己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退出中。

“本王回去,一时半会儿一两天,恐怕过不来了,娘娘怀着孩子,子越来越重,辛苦你们照顾了。”

“王爷放心回去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娘娘,王爷请放心。”

“嗯!本王得了空,立马过来看她,你跟她说‘宫里有事儿,本王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她。记得好好照顾你家娘娘。”

“奴婢明白,王爷放心。”

一连几个放心,荣亲王还是放心不下地离去。

匆匆飞奔到行宫门口,行宫侍卫头领赵全礼一戎装,恭候在行宫门房下面。远远看见荣亲王迎上去军礼参拜。

“末将赵全礼恭送荣亲王一路顺风。”

荣亲王停下脚步,郑重地说:“王妃暂且安置在行宫,拜托照参将照顾了。”

“王爷放心,娘娘在这里,必定万无一失。”

荣亲王点点头,再次嘱咐道:“拜托将军了。”

说完跨上马,闪电一样消失在行宫前的青石官道上。

更深露重,山林中的夜风打湿了荣亲王的额发,一行人顾不上歇脚,快马加鞭赶回皇宫的时候刚好正午时分。

湿糯的额发和露水打湿的衣衫,早已被夏的骄阳和风吹干,不曾留下丝毫的痕迹。

慈宁宫西暖阁的佛龛前,太后一赭色锦衣,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念经。魏公公抱着浮尘,坐在廊下的条凳上打盹儿。

远远瞧见荣亲王风尘仆仆地过来,大声喊:“王爷回来了。”

西暖阁的木鱼声停下,魏公公拥着荣亲王进。

“送到会昌山的行宫了?”太后放下手中的小木槌问道。

“送去了。”

“你媳妇怀着孩子,路上受苦了。”

“走了一路,吐了一路,什么也吃不进去。”

“女人怀孩子,都要经过这一遭,她是初孕,反应是大一些,等到月份大一些,也就好了。”

“儿子看她肚子里的酸水都呕出来了,实在是辛苦。”

“心疼了?”

“娘,她怀着儿子的孩子。”

“娘知道她辛苦了,所以才让你送她去会昌山。省得留在京城跟着咱们提心吊胆。”

“儿子谢谢娘思虑周全。”

“你不怪娘就好。”

“娘,你是为了我们好,儿子和媳妇怎么会怪娘!谁知道这一劫什么时候才能平安度过,早一点把她送出去,没了后顾之忧,儿子也能放开手脚。”

太后拉着荣亲王的手,怅然若失地说:“咱们若是生在普通的富贵人家有多好啊,可惜偏偏处在帝王之家。连最寻常的乐趣也不能享受。”

“娘,儿子们没用,叫娘熬受辛苦。”

“儿子啊,咱们娘儿们不说这话。娘这一辈,说起来心里装着家国天下,说白了还是为了你们哥俩。”

“儿子知道,皇上心里也明白。”

太后忽然眼里晶莹闪烁,悲伤地拉着荣亲王的手说:“娘真害怕皇上熬不过这一劫。”

“娘,皇上是天子,自然有上天庇佑,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劫。”

“娘真不敢想,真不敢想……”太后已然泣不成声。

“娘,您一辈子cāo)心劳力,父皇在天听见你跟佛祖祷告,一定会帮咱们的。”

太后松开手,转背对着荣亲王,两只胳膊支在墙边的长案上,枯瘦的背影,颤颤巍巍地悸动。

荣亲王悲伤地望着太后的后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涌上心头,曾几何时,母亲强势且铁腕;不曾想,却原来也有这样脆弱和流泪的一面。

荣亲王想上前去抱一抱自己的母亲,想要跟她说:“娘,儿子已经长大,儿子能给你撑起一片天。”

“娘,儿子们都长大了,娘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太后欣慰地转,双手攥着荣亲王的肩膀,流泪不语。太后不是难过如今颓废的局面,她是担心已经并入膏肓的皇帝。

“娘,你着急把儿子唤回来,是不是皇上的病有了恶化?”

太后的眼泪更凶了。止也止不住,颤动着嘴唇问:“山西那边依然没有消息吗?”

荣亲王沉沉地摇头,说道:“还没有,太原府加急的折子,一天一送。”

太后哽咽着说:“再加几道上喻,勒令太原府全力搜索,若有渎职耽搁,革职处分。八百里加急,火速发往太原府!”

候在门口的魏公公,听到太后的命令,推门出去。

“娘,前几紫宸几位大臣,刚刚联合对外发布了皇帝‘偶然小恙’,封锁的消息,怎么忽然间竟然传开了?”

太后止住眼泪,幽幽地说:“昨儿下午,紫宸的张大人已经杖毙了一个小太监。”

“东安郡王的细作?”

太后点头。

“那东安郡王昨夜有什么动作?”

“什么也没有。”太后摇摇头说道。

“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出奇的平静。”

“昨儿张秀庭让小林子捎过来一封紫宸的诏书。”太后从长案上拿了一本淡黄折子,递给荣亲王。

荣亲王接过之后,展开看了开头,问道:“这是张大人的字迹,是张大人誊写的折子。”

太后点头说:“京西大营主帅周百诚给皇帝上的请按折子。张大人偷偷地誊写下来,塞给小林子。”

荣亲王从前到后看了两遍,有点不敢相信地问询道:“周将军被架空了?”

太后也是犹犹豫豫地点头,说道:“张大人估计也看出了端倪,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过来通风报信,所以才有此举。”

“娘,会不会是我们多虑了?或者今儿我亲自去一趟京西大营,看看究竟。”

太后凌厉地摇头,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行!这个时候京西大营已经是虎了,你不能去!”

“娘,周大人只说让皇上不必惦记大营里的事务,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周大人经营京西大营多年,怎么能够被轻易架空?”

太后摇摇头,荣亲王又拿起那份誊写的奏折,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越看脸上的沟壑越深。

那份誊写的奏折上,自右向左,从上到下,写得是让皇上保重保养体。全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臣周百诚,遥拜圣躬祥安。忽闻陛下偶然微恙。末将诚惶诚恐。京西大

营泽被陛下隆恩多年,不能在陛下边亲事汤药,无以为报。

末将一介武将,虽九死不能表心中之之分毫。唯有兢兢业业以慰圣躬。

去夏至将养时候,望陛下节劳颐养,必能早断药。末将谨祝陛下早无虞,

待圣廑安泰祥和临架京西巡视,末将那时再尽臣心。

望陛下百忙之余繁冗之空,勿要惦记京西大营事务。

将息保养,降息保养。

荣亲王将奏折拿到太后跟前,指着折子上的字说:“第一列第一个字是‘臣’,第二列第三个字是‘被’,第三列第五个字是‘武’;第四列第七个字是‘候’,第五列第九个字是‘架’。第六列第十一个字是‘空’。这几个字连起来就是‘臣被武候架空’。”

太后又指着倒数第二句说:“周大人怕咱们看不出奏折上的意思,特意嘱咐咱们不要再‘惦记’京西大营的兵力。”

荣亲王谨慎地点头,小声说道:“最后两个将息保养,两个‘将’字不一样,这就是暗示咱们,京西大营,已经偷偷换将了。”

太后沉重地点头,轻轻说:“周大人是世家子弟,绝不可能写错字,唯一的解释就是周大人故意写错。故意告诉宫里,京西大营的主将已经被偷偷调换了,他八成已经被武安侯架空了。”

“娘,你也别担心,京西大营都是周将军的部下,周将军就算被架空,到时候登高一呼,新换的大帅也坐不稳首席。”

“娘想过这一层,京西大营的旧部当年多在你老丈人麾下当兵。到时候周将军和师大人联手倒戈,应该万无一失。”

“娘,你是说刘振山?还有那一群参将和都尉?”

“正是,京西大营的十几个参将,有八个曾经跟着师大人出过兵,几十个都尉,一大半跟着师大人征战。这些人都是受过师家的恩惠的,如今见了师大人还‘将军将军’地叫。将来一旦兵变bi)宫,只要师大人振臂一挥,想必帮着武安侯讨伐bi)宫的人,大半会立刻倒戈了。”

“bi)宫本来就师出无名,逆道而施,到时候让师大人出山,必然会三军呼应。”

太后木然地说:“京西大营,京南大营,建章大营,这三个大营,如今建章营咱们能牢牢地控制,京南大营是他们的老巢,全部的胜算就压在京西大营上了。如果京西大营支应他们,那咱们不成功便成仁了。”

“娘,咱们走得是堂堂正道,相信父皇在天之灵,会帮助咱们的。”

“儿子,咱们娘儿仨是你父皇的妻儿,他们娘儿俩也是你父皇的妻儿,娘不想让你父皇在天上为难。”

“娘,他们倒行逆施,父皇不会支持他们的。”

第234章 殿前斗法

“娘,儿子私心猜测,三哥和东安太妃这几肯定要进宫发难了。”

“东安太妃肯定会,你三哥就不一定了,赤面疱疹传男不传女,你三哥之前没有出过天花豆疹,知道了皇上染上瘟疫最近都不会进宫了。”

“那到时候怎么办?”

“她既然要跟娘撕开脸,娘自然也不会给她留面子。她如果真的敢铤而走险bi)宫谋反,娘自然跟她奉陪到底,就算粉碎骨,也要护着皇上。”

“娘,你既然这样担心皇上,为何不去看看皇上呢?”

“之前有那个细作在,娘见了皇上也不能说些什么,如今小细作被打死了,娘也是时候去看看皇上了。”

“娘,儿子陪你去看皇上。”

“皇上的病是会过人的,你不能去。”

“娘,儿子小时候出过天花,不会染上豆疹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不能去。”

“娘,儿子陪着你过去,远远地看一眼皇上,行吗?儿子半个多月没见皇上了。”

“娘不让你去,难以成全你们兄弟谊,娘让你去又怕你染上瘟疫,你只能远远地看一眼,不能靠近,懂么?”

荣亲王点头,扶着太后坐上轿辇,一行人等走过绵寿桥,往紫宸的方向走去。从后宫往南走,大约一刻钟多,太后的轿辇才来到紫宸旁边的耳门处。还未拐进紫宸前的广场,就有小太监看见了太后的仪仗。麻溜地爬过来跪地请安。

“恭请母后皇太后万福金安。恭请荣亲王万福金安。”

前的一众小太监山呼海啸:“恭请母后皇太后金安,恭请荣亲王万福金安。”

太后的轿辇在一片请安声中,慢慢步进紫宸前的高台。

待轿辇落定,只听吱吱呀呀地开门声之后,一个一衣衫华贵,面相雍容的中年妇人骄矜地跨出紫宸。

中年妇人见了太后并不跪拜,只是面目嚣张地盯着太后。太后一脸云淡风轻地端坐在轿辇中。“侄儿毓彦,拜见大姑母。”

“老六,你不必多礼。”

中年妇人仍旧高傲地望了一眼轿辇上的太后,直接将目光稳稳地落在荣亲王脸上,说道:“老六,你们过来做什么?”

中年妇人虽然没有直接问太后,也高傲地回避了太后冷峻的目光,但是问荣亲王的时候还是用了‘你们’而不是‘你’。

“姑母,依礼,你该向我母亲行礼。”

中年妇人被荣亲王说破,不得不别着脸,着子嘤嘤地说了一声:“太后嫂嫂……”

不曾屈膝也不曾做福,这一声请安,若是个耳朵背的,恐怕站在旁边也听不见。但是太后却不计较,神色如常地说:“安阳,哀家过来看看皇上。”

安阳长公主翻了一个凌厉的白眼,立刻怒目以对:“皇上刚才说了,今儿不想见你,你走吧!”

旁边的几个小太监早就瞠目结舌了,长公主不仅不给太后行礼,竟然挡着太后见皇上。

“安阳,皇上子不爽,哀家过来看看你也要拦着吗?”

“太后嫂子,你这话说得安阳不敢当,是皇上自己不想见你,你怎么说是我拦着不让见?”

“如今皇上病着,哀家没心思跟你争吵,把路让开。”

太后说完不等侍奉的人搀扶,自己走下轿辇,往紫宸正门的方向走去。太后面色冰冷地抬着冷峻的步子往前迈。周携带的寒气,散发出数万道强大的寒流,直接将前十几个小太监冰封在万丈深厚的冰山里。

正当十几个小太监困在冰山中张口结舌,只见安阳长公主伸手一挥,如一道炙的闪电,直接挡在太后的前。冰封着十几个小太监的冰山也这道闪电劈开,一焦糊地望着两位大女主斗法。

不光是几个小太监没见过这样高级别的斗法,就连推开门,正准备跨出的张秀庭大人也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安阳,你连哀家的路也敢挡吗?”

这句话让十几个焦糊的小太监瞬间化为灰烬,细细碎碎地趴在地上,生怕哪阵风过来,将自己吹得灰飞烟灭。

“太后嫂子,你这话是几个意思?本主说了,是皇上不想见你,你怎么说是我拦着你。”

安阳长公主不再用谦称,而自称本主,摆明了要跟太后一绝到底。

“放肆,无法无天,宫里的规矩都忘了吗?”太后语气极轻,但是所有人都听出话语中的压制。

安阳长公主被太后训斥,心里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冲着旁边的小太监大声喊道:“你们几个跪在这里作死吗?非要本主砍了你们的脑袋才舍得离开?”

十几个小太监早就被一重寒冰一重雷劈弄得死了两回,早就想走,听到安阳长公主的话,十几个小太监,鸟兽一样四散开。

太后不理会已经失控的安阳长公主,朝着张秀庭的方向走去。

“太后,皇上今儿……”

“皇上今儿怎么了?”

“皇上说今儿子不痛快,过几天调养好了亲自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已经抬起的右腿又寂然放下,站在原地木木地望着张大人。张秀庭知道自己这句话已经将太后bi)出内伤。赶紧解释道:“太后皇上现在确实没办法见您,等过一阵子,皇上略微好些,自然去给太后请安谢罪。”

“哀家知道了,张大人转告皇上安心养病,过几哀家再过来看皇上。”

“臣替皇上谢过太后和王爷,这么的天儿,太后别着了气。”

“张大人客气了,皇上边儿离不开人,哀家过些子再来。”

“臣恭送太后。”

太后像越过空气一样,越过安阳长公主,没走几步,一个阳怪气的声音从太后后传来。

“太后嫂子,你就是这么照看皇上的吗?”

太后停了一下,不予理会,继续往轿辇的方向走去。

“站住,本主跟你说话呢!”

张秀庭早就惊得张口结舌,荣亲王不叫出来:“姑母,你……”毕竟安阳长公主是荣亲王的长辈,‘太放肆’三个字荣亲王并没有说出来。

太后缓缓地转过子,幽厉地盯着安阳长公主,不容置疑的口气,对着安阳长公主说:“你这是跟哀家算帐吗?”

张秀庭已经额头冒汗,没想到自己帮皇上传一句话,竟然撞上了这两位大神的对决。

“你说呢?”安阳长公主被反诘,丝毫没有怯懦,硬着脖子摆出一副天家贵女的凌厉气势。

“无法无天!”太后显然已经有些动怒。

“得了吧,太后嫂子,在我面前,你还装着太后之尊吗?”

“放肆,到底是哀家和先帝太过纵容你!”

“哈哈哈哈……你纵容我?安阳长公主府邸里的小小女官,居然能说出这样的大话。哈哈哈……”

“疯妇,哀家懒得搭理你。”

“jiàn)婢,当年若不是我提携了你,你还是公主府里的女官,你不谢我的提携之恩,以怨报德,我当初真不该把你献给先帝。”

“放肆,你若今儿不想要脸面,哀家索也跟你算算帐。”

“好!杜丽笙你果然要恩将仇报了。”

“恩将仇报?若不是哀家看着你是先帝的同胞,你犯的罪,够你下十次地狱!”

“我下地狱也会拉着你陪葬!”

“疯妇,哀家没工夫跟你磨嘴。”太后说完,转准备上轿辇离开。

不料安阳长公主像一只恶狗一样,咬住太后不放。一把将太后拉下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jiàn)婢,你想走,没那么容易!”

太后一把打掉安阳长公主的手,狠厉地说:“你果然是活腻了。”

“哈哈哈……你个**,居然口出狂言!我是先帝的同胞,你不会想暗杀我吧?”说完扭对着张秀庭大喊:“张大人,你可以作证,如果本主哪天遭遇不测,就是太后下的黑手。”

太后厌恶地望着安阳长公主,决绝地转,准备再次离开。不料还是被安阳长公主拦下。

太后厌恶至极,瞪着安阳长公主说:“你真是活够了。”

“jiàn)婢,你吓唬谁!我堂堂金枝玉叶,难道是被你吓唬长大的?”

太后冲着一个抬脚的太监说:“去叫两队羽林军,站在大一百步的地方,听候哀家的调令。

抬轿太监得令,麻溜地跑下台阶,消失在紫宸之前。

“想灭口,没那么容易!”安阳长公主说着从自己地袖襟中掏出一个盒子。

“哀家今儿替先帝管教你这个没规矩的公主。”

“你管教我?真是痴人说梦。你看看这是什么?”

“哀家不用看,这是你伪造的先帝遗诏!”

安阳长公主大惊,自己的杀手锏还没使出来,太后就已经先发制人。让自己后发受制于人。

“你怎么知道?”

“你个勾结宫中档案库的司库,捏造先帝遗诏,妄图在关键时候至哀家于死地,休想!”

安阳长公主惊愕,大声喊道:“jiàn)婢,你竟然暗中监视我。真卑鄙!”

“彼此彼此,你安插在慈宁宫里的小太监今儿索一并还给你!”看见远处的羽林军迈整齐矫健的步子往这边跑。太后振臂一挥,羽林军加快了步伐,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站在紫宸的丹陛之前。

“拿下她!”太后语气中带有不可置疑的威严。

安阳长公主吓得浑颤抖,顾不上手上的盒子。“你敢拘我?我是先帝胞姐,本朝的长公主。”

“哀家拘的就是你。”

羽林军已经踏上台阶,腰间悬挂的宝剑,摩擦着侍卫铠甲上的金属片,发出刺耳的声音。

“杜丽笙,先帝驾崩之前,曾让你护着我,你就这么护着我吗?”

“今儿你既然想闹,还拿出这么个东西想致哀家于死地而后快。哀家就告诉你,你放在档案库那张假诏书哀家早就看过了,能留你到今,已经顾念着先帝的谊,你伪造圣旨,企图谋害当朝太后,光这一条,就够你下地狱!”

第236章 岁月静好

会昌山行宫里,婉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的清晨。

“过了端阳节,这山上还是冷飕飕的。”

婉莹披着夹袄,散着青丝,幽怨地站在小轩窗边。

芸娘正在窗外浇花,听到婉莹的声音,抬头慈地说:“这么早就起了?”

放下手中的水瓢,进了中。

“娘娘,天色还早,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婉莹不置可否,呢呢地问道:“王爷几时走的?可曾睡一会儿没有?”

昨夜荣亲王看着婉莹睡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走了。芸娘思虑着:婉莹如今孕中多思,要是这样说出来,又要悲悲戚戚好几天。所以把荣亲王星夜兼程的事儿遮掩过去,只说:“娘娘刚躺下,王爷也睡着了。半夜里宫里来人催促,王爷不想惊动娘娘,再三嘱咐了我,才走了。”

“能歇一歇,本宫也就放心了,路上两天两夜,本宫孕吐难受,也把他折腾的够呛。”

“娘娘放心吧,王爷走的时候再三嘱咐让娘娘好好保养。”芸娘一边说,一边扶着婉莹坐在妆台。

婉莹望着镜中的芸娘,“行宫里就咱们几个人,不用梳什么发式,随便挽个发髻就行。”

芸娘点点头,从小屉子里取出一把桃木梳子,扣了一匙桂花油滴在梳子的齿上,均匀的挂满每一根梳齿上之后,一丝不苟地给婉莹梳理头发。

“平里头上戴那么多劳什子,把本宫的脖子压得生疼。”

“娘娘金玉之尊,当然要佩戴金玉之器,方能彰显尊贵。”

“左右行宫中就咱们,本宫也乐得轻松。话说回来,最近本宫觉得上的衣服都窄了许多,穿在上,夹得心里难受。”

“娘娘子看着也是略略发福了一些。”

“本宫吃不下东西,也不知怎地衣服却越来越紧。”

“许是怀孕之故,寻常妇人怀孕的时候,都会发福些。”

“找几件儿宽松的衣裳吧,吃了饭,咱们去园子中走走。”

芸娘点头,松松地挽了一个垂云髻,起去院中剪了一朵赤红的芍药,别在婉莹的鬓边。

“如今还有芍药花,真是稀奇。”

“山上比山下节气晚一些,这芍药花才开了一朵,好多花骨朵还没开呢!”

婉莹望着镜中的芍药,再看看自己的脸色,女为悦己者容,没有相的人陪在边,再俏丽的容颜也没了往的光彩。

梳洗完毕,行宫总管过来请安。

“奴才会昌山行宫总管太监方聚财,恭请娘娘金安。”

“方公公平。”

“多谢娘娘。”方公公转对着外轻轻拍了两下手,十几个小宫女端着饭菜鱼贯而入。

“娘娘,奴才一年到头都在山上给太后和皇上看顾这园子,也没个机会去娘娘边尽尽孝心,如今娘娘既然住进了园子,奴才定当尽心竭力,好好侍奉娘娘。”

“方公公言重了,本宫多谢方公公的美意,这段时就拜托方公公照顾了。”

“娘娘放心吧,如今园子里就您一位主子,奴才肯定将娘娘伺候得妥妥贴贴的,娘娘就擎好吧。”

“有方公公这句话,本宫心里就踏实多了,本宫昨儿刚来行宫,初来乍到,以后有劳公公了。”

“娘娘这话没得折杀了奴才的草料,奴才伺候主子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十几个宫女,摆放好一桌子菜式,方公公扶着婉莹就坐,细声慢语地说:“王爷再三嘱咐了,娘娘早晚膳食需食粥类将息,今儿早上膳房一共备了十品上粥。甜粥四品:有桂圆八宝粥,红枣山药粥,杂粮三黄粥,官燕银耳粥;咸粥四品是:粤式艇仔粥,海参粳米粥,火腿草虫粥和野鸡松子粥,另外两品粥分别是茉莉木瓜蛋羹和西米苹果荟羹。”

方公公打快板儿似的报完菜名,婉莹寻思着:四品甜粥和四品咸粥都是寻常吃的品类,倒是两品粥没听说过,“方公公,要一碗茉莉木瓜蛋羹。”

方公公喜形于色,自言自语道:“得嘞,这道菜今儿拔了尖儿,奴才这就让人地端过来。”

一溜烟的功夫,一个小太监端着大红条盘,条盘里放着一个粥盅。

方公公用咯吱窝夹着手中的浮尘,亲自捧了粥盅放在婉莹面前。小心翼翼地揭开盅盖儿,一鼓茉莉的清香,混着木瓜的清甜,捎带牛的香浓,一股脑窜进婉莹的鼻子里。

起初还觉得十分受用,然而裹在这味道中的鸡蛋气,挑拨了婉莹敏感的孕吐神经,子稍稍晃了一下,感觉腹中的翻涌,几乎要拍打出来。

红芙已经看出端倪,赶紧捧着痰盂凑到婉莹边。

一肚子酸水黄浆一泄而出,婉莹觉得自己的心肝肺都要呕出来。

如此吐了半天,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红芙捧了一杯漱口的茶水,侍奉婉莹漱口。

看着婉莹呕吐,方公公急得如同一只绑在铁柱上的猴子,上蹿下跳,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婉莹好不容易止住了吐意,一脸忧心地说:“娘娘,你怀着世子,实在是辛苦。王爷昨儿就说你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让奴才伺候你好好用膳。”

婉莹用丝帕擦拭了眼角沁出来的泪,艰难地说:“本宫实在是进不下去,都撤了吧。”

“娘娘,你好歹尝一口啊,奴才天不亮就开始张罗,你吃一口,奴才后也好跟王爷交差说嘴不是。”

“本宫实在吃不下。”

“娘娘想吃什么?告诉奴才,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娘娘想吃,奴才就能办得到。”

婉莹喘着粗气,腹中空空,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脑子里却想到了前天夜里那碟子炒荠菜。

“本宫想吃炒荠菜。”

方公公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是荠菜,对着旁边的芸娘问道:“芸姑姑,你超度了奴才吧,娘娘说的荠菜是什么?”

芸娘爽朗一笑,说道:“就是路边儿院子里的野菜。”

方公公还是一筹莫展,芸娘的目光直接越过方公公冲着后面的小宫女们说:“谁知道荠菜?”

四五个小宫女异口同声说道:“奴婢知道。”

方公公大喜,赶紧拉着几个宫女说:“知道了,赶紧去弄一些,快去!你们几个都去。”

婉莹听到宫女们知道荠菜,也释然了一些,可是才一转眼,胃宫里又想进了一只大闹天宫的孙猴子一样,被搅得翻天覆地。

“赶紧把这些菜都撤了吧,本宫看不得这些东西。”

方公公无奈,只能让小宫女们赶快把刚刚摆好的菜式统统都扯下去。

“娘娘初孕,反应是大了一些。尤其是见了油腻荤腥。”芸娘赶紧对方公公解释。

“奴才看着娘娘也辛苦,奴才一辈子没见过孕妇,没想到这些,今儿知道了,后会注意的。”

一眨眼的功夫,小宫女们端来了一碟子碧绿的荠菜,然后又端了一碗白粥进来。

方公公接过荠菜,看见白粥,不由得皱着眉头说:“膳房做了那么多上好的粥品,怎么把这个下人们用的粥端过来了?”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说:“膳房的李妈妈听说要炒荠菜,就问了娘娘是不是看着早上的菜式吐了,奴婢斗胆就跟李妈妈说了,李妈妈就让奴婢把这白粥端过来了。”

方公公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绷着脸说:“李妈妈糊涂,娘娘是正一品亲王妃,怎么能吃下人的饭?去去去,拿回去换了好粥端过来。”

婉莹见了油绿的荠菜,又看见雪白的大米粥,冲着方公公说:“小宫女和李妈妈说的没错,本宫现在正想吃这些。”

方公公目瞪口呆地说:“娘娘,使不得,让王爷知道,奴才不是自砸招牌吗!”

芸娘赶紧解释道:“方公公不必多心,娘娘怀孕口味清淡,这白粥清清爽爽,娘娘能吃下去,这才是将养。鸡鸭鱼虽好,娘娘吃不下去,子也熬不住不是?”

方公公皱着眉头点点头,看着婉莹一碗白粥就着一碟荠菜,慢慢悠悠地竟然将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嘴上忍不住欣喜说道:“阿弥陀佛,总算吃了些东西。”

方公公见差事没有办砸,心里美滋滋地跟婉莹闲说行宫里的轶闻趣事,逗得婉莹时不时开怀一笑。也算是解食。

“娘娘,您住的这处院子叫锦瑟居,先前东安太妃还是先帝妃子的时候,回回来行宫总是住在这里。”

婉莹怡然地说:“锦瑟是个好名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方公公听不懂婉莹口中的诗词,接着自己的话说:“锦瑟居在行宫中算是第四个大院落。一年四季的景色却是行宫中最好的。”

婉莹饶有兴致地问道:“本宫瞧这个院子也不小。”

“行宫里最大的院落是馆娃宫,那是皇后娘娘和皇上的居所,然后就是太后娘娘居住的蓬莱阁,次之是兰陵宫,然后就是这儿了。”

“光听这些名字,就知道是极好的地方。”

“娘娘说的极对,奴才原本是想安排兰陵宫给娘娘居住,谁知兰陵宫多年无人居住,前几奴才进去的时候,发现正里的墙皮有些剥落,娘娘行程紧凑,已经来不及修缮。所以只能挪到这个锦瑟宫。”

“兰陵宫之前是哪位主子住的?”

“是僖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僖贵太妃,自从先帝驾崩以后,僖贵太妃再也没来过行宫,这十年了,没想到前些子,里的椒墙都脱落了。”

“僖贵太妃喜欢安静,大约也不想来回奔波,所以这十年也不曾过来。”

“娘娘说的是,这几年宫中事儿多,太后也一年多没过来了,奴才想太后想得慌。”

“如今朝廷上事儿多,太后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过来,等南边儿的仗打完了,京城的瘟疫肃清了,太后肯定过来。”

“奴才也是想她老人家,过年的时候,奴才站在山头,对着宫里的方向,给太后皇上和王爷磕了三个头。”

“你的心意,太后皇上肯定知道。”

方公公已经有些泪眼婆娑,又不能在主子面前落泪,偷偷地趁着婉莹不注意,擦了泪,换了欢喜的面目跟婉莹攀扯。

第237章 行宫水帘

“娘娘住这锦瑟居,原是东安太妃在行宫里的居所,东安郡王开府以后,东安太妃从宫里搬出去跟儿子一起住。每年到会昌山也不再进园子里住自己的院子,而是跟着东安郡王,娘儿俩一同住在东安郡王自己的别墅里。”

东安太妃已经出宫入府十年,婉莹疑惑地望着宇四墙,看起来不像是久不住人的样子,“这院子看着倒不像是十年不住人的样子。”

“娘娘圣明,东安太妃不住这里之后,后来彤贵妃,也就是如今的薛贵嫔看上这个院子,每年过来的时候,都是住在这里。”

“怪不得呢?本宫瞧着这院子收拾的井井有条,原来如此。”

“锦瑟居冬暖夏凉,娘娘您往外抬抬脚,奴才带您四处逛逛,给您说说这锦瑟居的好处。”

婉莹早上也无事儿,芸娘也乐得婉莹出去走走,一行人慢慢悠悠地走到院子里,方公公指着锦瑟居的房顶说:“娘娘,您看那重檐,这可不是一般的重檐。”

婉莹顺着方公公的手指望去,只见两层屋檐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娘娘,您先等一会,只要一盏茶的功夫,您稍等。”

方公公说完,一溜烟得消失不见,婉莹抿嘴一笑,拉着红芙的手说:“这方公公真是有趣。”

红芙一脸嫌弃地说:“话油子,一肚子话,说都说不完。”

芸娘打断红芙地话,说道:“咱们几个在这儿也无趣的,他能过来跟咱们说说话,也好的。”

婉莹笑着点头,喃喃地说:“难为她跟本宫说了一清早的话,要不然本宫还不知道怎么打法这时辰。”看着太阳渐渐爬上头顶,也拉住芸娘说:“估计这会儿王爷恐怕要出山,没准儿已经走到京界驿。”

红芙一听,口无遮拦地说:“要是马跑得快一些,恐怕这会儿都要进宫了。”

婉莹没听出红芙的意思,接着说:“也是,王爷跟着本宫,走得是慢一些,若是放开跑,这会儿只怕也到京城边儿了。”

“什么啊?就算慢,这会儿也……”

红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芸娘硬生生截断,“红芙,去拿一把遮阳的油伞,这大太阳让娘娘站在头下面。”

红芙会意正准备扭,恰好接上芸娘的眼神,芸娘背着婉莹给红芙摇了摇头,红芙虽不解其意,但是也明白是让自己噤声。

红芙飞快地跑回中,刚跨上台阶,忽然被从天而降的水,砸得莫名其妙。仰头一看,只见屋檐下,整整齐齐的一排水帘,实在是漂亮极了,赶紧快脚跨几个台阶,站在廊下,隔着水帘,对着婉莹说:“娘娘,你看着水帘,实在是好极了。”

婉莹抬头看太阳,忽听红芙这一嗓子,扭头一看,锦瑟居前,一排细细的水帘,抛珠洒玉一样挂在屋檐下。正午的太阳照在水帘上,似乎还折出一条七彩的虹。

婉莹欣喜万分,忍不住走到前伸手接着一捧水珠,喜出望外地说:“这地方果真是极好的,本宫喜欢极了。”

方公公一脸大汗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娘娘,如何?”

婉莹欢喜地说:“极好,这个锦瑟居真的是极好。”

方公公喜不自胜地说:“娘娘,这水帘到了三伏天才好呢?既赏心悦目,又消暑解。到时候娘娘就擎好吧。”

方公公说完,用袖子擦拭了自己额头的大汗珠,笑眯眯地说:“整个行宫,就只有这一处。”

红芙拿了一把油伞,撑开夺帘幕而出,走到婉莹边举在头顶,冲着方公公说:“公公,你说这锦瑟居是薛贵嫔之前的住处,万一今年夏天薛贵嫔来行宫避暑,我们娘娘要挪到哪里?”

这一句话说得是在扫兴,不光是方公公脸上尴尬不已,就连婉莹也是一脸得而复失的落寞。

方公公收起了脸上的尴尬,瞬间换了一副笑脸说:“红姑娘一张好嘴,把奴才给问住了。”

红芙瞪大眼睛,还是刚才那句话,继续问道:“万一薛贵嫔过来,我们挪到哪里呢?”

方公公脸上有些艰难,嘴中更加艰难地说道:“薛贵嫔如今只是个贵嫔的名位,贵嫔是正三品,娘娘是正一品,自古就是卑让尊,哪有尊让卑的道理?”

方公公虽然没有明说,芸娘也明白了话中的道理,放下心来,扶着婉莹。

婉莹原本就喜欢珠帘,见了水帘更是喜欢的不行,又想到自己三伏天畏暑,有了这水帘消暑,今年的夏天也能清凉度过。

然而话锋转到薛贵嫔头上,原本欣喜的心也瞬间消散。薛贵嫔已经枉死在冷宫,太后为了皇后的清誉,一直到现在还封锁着消息。

红芙还是不能理解,继续说道:“不对啊!皇上为尊,王爷次之,薛贵嫔是皇上的妃子,自然是尊了!”

芸娘听不下去,看着方大人已经尴尬到扭曲的脸,忍不住打断红芙的话说:“红芙,好好给娘娘撑伞,你看伞都遮不住娘娘的子,倘若晒黑了,仔细我打你。”

芸娘从来没有打过红芙,但是说出这样的话,红芙知道芸娘是让自己闭嘴。所以嘟着嘴不再吭声了。

方公公一脸尴尬,却坦然地说:“娘娘是荣亲王的正妃,也是师大人的千金,都不是外人,这话原不该我一个奴才的嘴里说出来,只是娘娘放心,只安心在这儿踏踏实实的住着。”

婉莹知道话中的深意,笑着说:“公公,这水帘子实在是巧妙极了,本宫看着上面落下来的水都汇进这个水槽里,这水槽的水又流到哪儿了?水帘子的水,又怎么送上去呢?”

方公公听到婉莹的疑问,肥圆的脸挤成一朵饼花,喜滋滋地说:“得嘞!娘娘,咱们今儿就来个行宫一游,奴才带您见识见识这园子里的景致,看看咱们大周朝的能工巧匠们是不是名不虚传。”

婉莹欣然点头,愉快地说:“本宫想看看这个水帘是怎么回事。”

“娘娘,您脚下才问了,跟着奴才走,奴才今儿好好跟你说道说道咱们这行宫。”

方公公欢天喜地地指着地上一尺深,一尺宽的水槽说:“娘娘您看这条水槽,这里面还有金鱼儿呢。”

说完果然有几尾小巧的金鱼,摇着尾巴游过来。

“果真是有鱼!果真是有鱼!”婉莹欢喜地几乎要跳起来。

“娘娘这条小水槽,既能养鱼,还能种荷花,前几年东安太妃住的时候,年年都在水槽里种荷花,一到夏天,荷叶连连,荷香阵阵,真是美极了。”

“那现在怎么不种了?”红芙问道。

方公公又是尴尬地望着红芙,小声说:“薛贵嫔之前喜欢红色,也喜欢红色的花,荷花是粉的,薛贵嫔不是很喜欢,所以就让人拔了。”

婉莹不知可否,试探地问道:“如今这光景,种些荷花还来得及吗?”

方公公笑着说:“娘娘,种肯定是来不及了,但是移植过来却是随时都行,若是娘娘喜欢,奴才这几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本宫喜欢荷花,那就劳驾方公公移植一些过来吧。”

“奴才知道了,那奴才今儿后晌就把这事儿给办了。如今正是荷花的花季,奴才给娘娘多移植些品种,供娘娘赏玩。”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拐进后,婉莹这才看到,原来晶莹的水帘背后有这么大一个工程。

方公公指着宇一角的巨大水车,说道:“娘娘,就是这个水车把水送到檐上,你看那个水道,如果转到房檐处,将能把水车里的水送到檐上的小水槽中,小水槽每隔一个巴掌有个眼儿,刚好能落下来一滴水,不至于太多,也不至于太少,刚刚好能滴成帘子的模样。”

婉莹欣喜地望着眼前的水车,心中不感慨能工巧匠们的聪明智慧。

“方公公,这下面的水槽里有鱼,要是游到水车里,送到房檐上,不旱死也摔死了。”

说话的人正是红芙,不过这次方公公没有尴尬,而是细心地拉着红芙指着水槽出口的地方说:“红姑娘,这里拦了一张铁丝网,水能流过去,鱼儿却游不出去。你瞧,后面儿还有个挡板,如果不用水帘就把这个板子插进去,水就流不出去了。”

红芙拍手叫好,忍不住说:“真是妙啊,真是太妙了!有了这个水帘子,娘娘今年夏天再也不用害怕暑了。”

方公公拍着脯说道:“别的地方奴才不敢说嘴,但是娘娘来了行宫,奴才绝不叫娘娘说一个字。过了端阳节,天一天比一天。若是到了三伏天,光有这水帘肯定是压不住暑气。”

还没等方公公说完,红芙接过话说:“那怎么办?我们娘娘最怕了。”

方公公笑嘻嘻地拉着红芙往前走,芸娘撑着伞,扶着婉莹也跟在后面。

方公公一边走,一边说:“东安太妃体格纤瘦倒是能耐得住酷暑,每到夏天,有这水帘,室内连冰都不用,但是彤贵妃,也就是如今的薛贵嫔,最怕,年年夏天次次都弄得人仰马翻。前脚冰刚刚送去,后脚就又来催。宫中的份例都是有数的。多出来的都要紧着太后皇上皇后这几个大主子们用。有时候送的晚了些,或者送得少了些,薛贵嫔不是打就是骂,奴才也不敢得罪,求爷爷告让宫里的匠人勘测了这里的格局,把地底下的火龙改成了斜坡,冰往火龙口一放,直接能出溜到最下面。把冰放满之后,堵上地龙口,原的本一的冰能用两,索两的冰一起放进去,一连几天屋里都是凉飕飕的。”

婉莹看着眼前的地龙入口,想到那个丰腴妖娆的女子,她曾经也是皇宫里煊赫一时的宠妃,短短几年,却落得秘不发丧的下场。焉知不是自己作孽过深的缘故?

“娘娘,你如今怀着世子,一旦你觉得,奴才立马让人用冰,不是奴才拜高踩低,今年都到这光景,太后和皇上那边也没说要过来避暑,八成今年夏天要在京城度过,所以冰库里的冰肯定用不完,娘娘就是昼夜摆在宫里,也用不完。”

芸娘欢喜地望着方公公,确认道:“真是这样就阿弥陀佛了!娘娘夏天怕,如今怀着孩子,上更。有了方公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第238章 毛孩闯宫

“奴才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奴才虽说不到五十岁,也是看着王爷长大,如今娘娘怀着世子,奴才心里头欢喜得要失心疯,昨儿匆匆见了王爷一面,比去年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奴才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几年王爷越发历练精干,奴才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方公公一边说,一边用袖口擦掉眼角的泪水。

“公公的心意,我们娘娘肯定记在心里,娘娘这次来行宫少不得要麻烦方公公许多,还请担待一些。”芸娘安慰方公公说道。

“什么担待,这都是奴才的分内之事。”

“这次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娘娘腹中的世子,恐怕要在行宫里生,如今还早,再过一阵子,烦请方公公受累去周边寻几个乃水好的乃妈。”

“应该的,这都是应该的。奴才头一遭经历这些,到时候芸姑姑一定要提点奴才。”

“咱们都是奴才,说不上提点不提点。都是为了主子们好。”

婉莹见方公公说得恳切,心中也亲近了一些,对着方公公说:“公公若是得闲,带着本宫在园子里走走如何?”

方公公如捣蒜一样点头,喜滋滋地说:“娘娘,你脚踩稳了,奴才给您带路。如今这行宫里就娘娘一个主子,娘娘想去哪处都行,你直接跟奴才说就是。”

“去花园里看看吧!”

“好嘞,奴才带娘娘去花园里。”

一行人绕出锦瑟居,蜿蜒在一条山茶花的小径里。

“这花儿开得真烈,看得人眼睛疼。”红芙捂着眼,举着伞说道。

方公公说:“红姑娘,这山茶在山上开得最旺,比宫里或者城里开得都要旺些。”

“还真是呢!我们在家里的时候,府上也种山茶,没这里开得旺盛!”

方公公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睛一步不离地瞅着婉莹脚下的路,生怕婉莹一脚踩空。

“上了前面的画廊,沿着画廊走,就能到花园口。”方公公指着远处的一条廊子说。

七拐八拐进了廊子,红芙收起自己手中的油伞,终于放开眼睛,四处打探。只见这画廊画的栩栩如生,忍不住连连赞叹:“还是宫里的画师画的好,这画廊上的画,画的和真的一模一样。”

众人都仰头看上面的廊画,只有芸娘和方公公目不转睛地盯着婉莹脚下的路。

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小孩的哭闹声。婉莹有些纳闷儿,问道:“这行宫里怎么会有小孩儿哭呢?”

方公公也一脸疑惑,说道:“奴才去看看,娘娘先做在画廊里凉快一会儿,歇歇脚。”

方公公前脚走,婉莹就说:“既然是个孩子,万一是跌了跤,还是砸了跟头?咱们也去瞧瞧,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芸娘点头,红芙巴不得赶快飞过去一看究竟。

朝着方公公的方向,循着小孩的哭声走去,走了半天,方才觉得哭声越来越近。

“山上果然是静,孩子的哭声,竟然传了这么远,要是在京城,咱们肯定听不见。”婉莹说着,忽然看见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朱红大门。

这肯定是行宫的偏门,此时的大门前已经聚了十几个行宫的侍卫,朱门缝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死命地往里挤。

方公公跑上去,呵斥道:“这门儿是谁打开的?”

“回方公公的话,卑职听到门外面有人叫喊,刚好我们巡逻到这里,就开开看了一眼,谁知道这毛孩子,趁着门儿开开,死命往里钻,我们也是不想夹住伤了他,没想到这孩子一蛮力,几个大人都推不出去。”侍卫头领说。

“我娘在里面,我要找我娘。”那孩子一边说,一边死命往里面钻。

“呸,哪儿来的野孩子,别说你妈在里面,就是祖宗在里面,这是皇宫行在,能让你混往里面闯!赶快滚,爷爷们腰上挂的都是真刀真枪,伤了你,不用偿命的。”侍卫头领吓唬那孩子。

方公公一听侍卫头领这话,皱着眉头说:“什么祖宗?胡说八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侍卫头领意识到自己失言,行宫里除了侍卫就是太监,任何男子都不能进入。

“方公公,卑职一时口不择言,说错话了。”

“行了,一个小孩子,弄这么大的动静,打了他走,别惊了里面的主子。”

婉莹站在郁郁葱葱的小径里,看着前面的动静。

方公公已经转,可是那个孩子还是死命地喊:“我要找我娘,我要找我娘,我娘在里面。你们放我进去。”

侍卫头领锁着眉头,喊道:“滚,这是皇家地,咋往前混钻,爷爷的刀可不长眼。”

“你们放开我,我要找我娘,你们都走开,我娘在里面。”

“小兔崽子,爷爷跟你说了几遍了,这里不能让你进去,你小子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着?”

“我娘在里面,别人欺负我,我要找我娘。”

“去去去,滚一边儿去,这里没有你娘,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爷爷不是吓唬你,你在多走一步,爷爷可就拔刀了。”

“我亲眼看见我娘进去了,我要找我娘!”

“你这孩子真是听不懂人话,跟你说了半天,你当我放啊!”

“我看我娘从这个门里进去。”

“你娘既然进了行宫,就不是你娘。回去吧。”

“我娘就在里面,我娘就是我娘,你凭什么说我娘不是我娘?”

侍卫见这个小孩儿难缠,气得拔出了雪亮的大刀片。银银的寒光在小孩的脸上晃了几晃。小孩儿忽然有些胆怯,收回了上的蛮力。木木地站在门廊下面。一脸哀怨地说:“我爹死了,叔叔婶子们要抢我家的房子,还打伤了我姐,我得让我娘回去。”

“回去又能怎么样?你娘既然进了宫当差,主子不叫回去,你娘也回不去。”

“大爷,求求你了,叫我见见主子吧,小毛子跟主子说。”

侍卫冷笑道:“你?就凭你一个毛孩子,还去跟主子说?”

“大爷,你叫我见见主子,我跟主子说。”

“主子在京城,现在紫微神宫里,你去吧,去找主子,主子要是放行,我绝不拦着。”

侍卫说完将小孩一把推到门外,‘砰’得一声紧紧关上朱红大门。

门外面‘砰砰’的敲门声,伴随着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声一声刺进婉莹的耳朵里。婉莹原本就觉得小孩可怜,如今怀着孩子,更是不能见到这些母子分离的场面,听着门外小孩的哭喊,眼中不蓄了许多眼泪,远远地冲着方公公说:“公公,不如把他叫进来问一问,如果家里真的有急事儿,放一天两天出去也无妨。”

方公公有些问难,但是还是走到门口对侍卫说:“把门闩打开,叫这个小孩儿进来。”

侍卫得令,两人用力将粗壮的门闩拉开,小孩一下扑进来,直接栽进侍卫头领的怀里。

“谢谢大爷,谢谢你放我进来。”

侍卫撇着嘴说:“不是我,我哪里敢放你进来,是方公公开恩,你谢方公公。”说着指着方公公。

小孩儿一下扑到方公公的怀里,哭着说:“方公公,赶紧让我娘回去瞧一眼吧,我姐姐让他们打伤了,我是趁天黑跑出来找我娘。”

“你娘是谁?叫什么?在行宫哪一行?哪一处?”

“我娘叫李潘氏,在……”小孩也不知道自己娘亲在行宫里是做什么的,支支吾吾地说不上。

“李潘氏?李潘氏?行宫里有一二百个宫女,你娘在哪一处干活你知道吗?”

小孩儿摇摇头,并不知道自己母亲在哪里当差。

“方公公,今儿早上厨房上不是有个姓李的妈妈,她姓李,没准知道行宫里姓李的都有谁?”红芙也急急地跑上去。

方公公对着小孩儿说:“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回去找你娘,找到之后让你娘回家两天。你先走吧!”

小孩儿也不说自己叫什么,只哭着吼道:“我不走,今儿我找不到我娘我就不走。”

侍卫头领一连霸气地吓唬到:“你信不信,爷爷一巴掌把你拍出去。”

小孩儿一见又是刚才亮刀片的野蛮男人,不由得止住了哭声,怔怔地站在原地。

侍卫头领见吓唬奏效,继续威胁道:“赶快滚,要不然爷爷杀了你。”

小孩儿吓得倒退几步,忽然像一只发狂的小兽一样,对着侍卫冲过去,一下子将侍卫撞得倒退几步。

“饿不死的野杂种,你竟敢撞你爷爷。”说完真的拔出了腰间悬挂的大刀。

说时迟那时快,婉莹顾不上有外男侍卫在侧,直接从花树后面出来,急急地跑到那小孩子面前,用自己的子挡住小孩子。

侍卫原本就是吓唬小孩,忽然间一个女子从花丛里冲出来,再见这女子衣衫简陋无钗无饰,不由得伸着脸,贴在婉莹面前大声喊道:“你不想活了挡在刀前面,万一失了手,砍了你,我们侍卫杀人不用偿命的。”

婉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出了眼泪,委屈惊恐地望着凶巴巴的侍卫头领。

方公公走过去,一把推开侍卫头领,恶狠狠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荣亲王的正妃,朝廷正一品的诰命夫人。你活够了!还不赶紧跪下来磕头谢罪!”

婉莹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一脸梨花带雨地搂着后的小孩子。

侍卫头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穿着家常服饰,连个金簪子都没有装饰的女子竟然是众人口中议论了几天的主子,尤其是昨夜荣亲王抱着这位传说中的王妃娘娘进入行宫,已经在侍卫班房引起轩然大波。今早自己一当班儿,就被昨夜值班儿的侍卫说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男人们之间说话粗糙下流,有几个老实的侍卫。说:“荣亲王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这王妃面前都能化出水一样的柔。”

还有几个好色的侍卫,宁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在嘴上将这荣亲王妃意辱几遍。“世间竟有这样标致的女人,要是能干上一回,就是做鬼也值得。”

第239章 厨娘李妈

没想到,没想到大家嘴里的尤物,竟然就楚楚动人地站在眼前。

侍卫头领吓得赶紧跪下来,婉莹被一个彪形莽汉吼得委屈,搂着小孩儿掉泪。

方公公扑过来,死死地按着侍卫头领的脑袋往地上磕头赔罪。

“娘娘,饶了他吧,猪油眯了他的王八眼睛,蒙了他的王八心。”

直到方公公替自己求饶,侍卫头领才从荒诞邪的念头中,回转过来。这样的女人别说干上一回,就算多看一看也是要掉脑袋的。死死地趴在地上,仍然还是不死心地抬头偷看了婉莹一眼。

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若是嫁在寻常百姓家里,还能时不时地调戏一番,解解馋;偏偏嫁给了亲王,真是可惜了。别说调戏,就是多看一眼也不能。

方公公再一次将侍卫的脑袋往下按,婉莹擦了自己眼角的泪,平复了心绪,搂着小孩儿复又踏上花径小路。

等婉莹一行人走远,方公公站起来骂道:“王八羔子,你瞎了眼,连主子都敢冲撞。”

侍卫头领看着眼前的方公公,心里恶狠狠地骂道:“老阉狗,你才是断子绝孙的王八羔子。”心里骂归心里骂,脸上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嘴上也是毕恭毕敬地说:“公公,还请您周旋周旋,务必给我描补描补。”

“瞎了眼的野畜生,娘娘若是要你的命,你死了也白死!”

侍卫头领一个血气方刚的七尺大汉,听到方公公又谩骂自己,简直像拔刀切了这个阉货,可是他是行宫总管,就连行宫的侍卫统领都得看他脸色,自己一个小小的领班头领,怎么能在他面前吹胡子瞪眼,拔刀威胁?只怕自己的刀还没拔出来,后面十几个弟兄就用手中的刀锁住自己的脖子。

想到这里,侍卫头领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哭求到:“方爷爷,我哪里知道她是娘娘,她冷不丁地跑出来,头上就带了一朵花儿,我还以为是个小宫女。”

方公公皱着眉头摇着头说:“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宫里人再寻常也可能是天大的主子,你们总是当耳旁风。”

“方爷爷,我瞎了狗眼,猪油蒙了王八心,还求方爷爷给我通融通融。”

“你起来吧,娘娘若是没生气,就是你的造化,娘娘若是生气,真的发落你,活该你没造化。”

方公公说完,甩了衣袖转走人,

留下侍卫头领一个人跪在原地,一面担惊受怕,生怕受到处分,另一面,仍贼心不死地望着婉莹的影。

“周哥哥,你可真厉害,连娘娘都敢训斥。”十几个侍卫见主子和方阎王都走远,凑过来叽叽喳喳地说。

“你离娘娘那么近,娘娘上香不香?”

“刚才离的那么近,你怎么不趁机摸娘娘一把,就算死了值了。”

“是啊,要换作是我就直接趴在她上,好不好地,先压压她。”

“得了吧你,除非你不想活了,她还没走远,你去压一个试试?”

“我说的是刚才,刚才周大哥离她那么近,若是装作故意扑到,也能说得过去。”

“她长得可真白,跟咱们见过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你可真会说实话!咱们能见到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皮糙厚?压在上面,跟骑母猪背上一样!你看看她,要是跨在她上,估计能挤出水来。真是个水灵灵粉嫩嫩的尤物啊!”

侍卫头领无心跟自己手下的十几个侍卫贫嘴,望着婉莹远去的影,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被勾走了,狠狠地用袖子蹭了自己嘴边的哈喇子,心里不知是赌气还是发誓:“老子一定干死你!”

看着婉莹一行拐出视线,侍卫头领,愤恨地站起来,大声叫嚷道:“都胡说八道什么?不想活了!”

十几个侍卫全部噤声,怯生生地望着头领。

那边方公公追上婉莹,一行人原本要去花园逛逛,此时也只能作罢。

婉莹搂着小孩儿,越过水帘,进了锦瑟居正。

望着天宫似的锦瑟居,小孩儿有些战战兢兢,“姐姐,谢谢你带我进来。你能帮我找找我娘吗?”小孩儿对婉莹说道。

婉莹认真地点了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娘叫什么名字?”

“姐姐,我叫小毛子,我娘叫李潘氏。”

“你别着急,姐姐让人去找你娘,你在这里等好吗?”

“姐姐,要等多久,我姐姐在家里被叔叔婶婶们打伤了。”

婉莹皱着眉头,扭头对芸娘和红芙说:“多找些人,赶快去把他娘找到。”

“姐姐,我也要去。”

婉莹轻轻按住他说:“小毛子,你要是想赶快找到你娘,就坐在姐姐这里等,要是跑出去了,园子大,想找到你可没那么容易。”

小毛子顺从地点了点头。挨着婉莹边坐下。

“姐姐,小毛子听你的。”

芸娘和红芙已经出去找人,里就剩下婉莹和小毛子两个人。

“姐姐,你真的能帮我找到我娘吗?”

婉莹点点头,看着眼前的小毛孩儿,不知从哪里生出一种强大的母力量,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愫,这种愫在婉莹的体里横冲直撞,引着婉莹奋不顾地去替小毛孩儿挡刀。婉莹明白,自己想帮他,帮他找到自己的母亲。想到这里,婉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说道:“嗯,姐姐一定帮你找到你娘。”

小毛子一脸惊喜,瞬间又一脸悲伤,“我姐姐在家被打伤了。”

婉莹问道:“你爹呢?”

“我爹早就死了。”

“那你娘为什么进行宫里干活?”

“家里没有地,我娘养活不了我们姐弟俩,我娘说只要进了宫,每个月能领一两银子,一两银子换的粮食能养活我们姐俩。”

“有粮食,没了娘,谁给你做饭洗衣啊?”

“我姐姐啊,姐姐十三了,能做饭,我也会洗衣服了。”

婉莹不可思议地问:“你会洗衣服?”

小毛孩坚定地点点头说:“我早就会洗衣服了,我现在还能帮我姐姐淘米洗菜。”

婉莹佩服地望着小毛子,欣喜地说:“你真棒!”

小毛子说:“姐姐,我会的不只是这些,我还会上山打柴,采药,我还会捉蝈蝈虫子喂鸡呢!我还会教大黄翻跟头!”

小毛孩儿,抖豆子一样跟婉莹絮叨,婉莹却不知道他说这些都是什么。

“大黄?大黄是你弟弟吗?”

小毛子脸上多云转晴,哈哈大笑说:“姐姐,大黄不是我弟弟,大黄是我捡的狗,可乖了!”

婉莹颖然一笑:“是这样啊!”

两人正说着话,红芙急匆匆地扯着一个妇人,慌慌张张地越过水帘,进了锦瑟居地正。

始进屋妇人的眼睛就在屋子里搜索小毛子的影。看到之后,眼睛里发出凌厉的光,顾不上给婉莹请安,直接跑过去,一把抱在怀里。嚎啕大哭道:“儿啊,你怎么来了?”

“娘,叔叔婶婶们要抢咱们家的房子,娘快回去救救我们。”

妇人眼里的泪更加汹涌了。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儿子。

芸娘和方公公这时也前后脚步进中,见了这样的场面,都忍不住落泪。

“李妈妈原来是你儿子,好小子,好大的蛮力,几个大男人都拉不住他。”

李妈妈见到方公公才会转过来,自己还没给婉莹请安,赶紧松开自己儿子,俯跪地:“娘娘金安,娘娘万福!”

红芙一脸同悲地搀扶起李妈妈,顺势用手指将小毛孩儿脸上的泪刮掉。

“给主子添麻烦了,这孩子不懂事儿,我打发他出去。”李妈妈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从悲哀中挤出一丝笑脸,然而却迅速又消失在无穷无尽的眼泪当中。

“娘,姐姐在家被叔叔婶婶们打伤了,你不回去,他们还要打姐姐。”小毛子紧紧抓住李妈妈的衣服,不让自己娘亲离开。

“孩子,娘进了宫就是奴才,娘不在这里,你们就得饿死。”说着冲自己衣襟里掏出一个包得仔仔细细的小手绢,递给小毛孩儿说:“这是银子,拿着银子给你姐姐找个郎中看病。”

“娘,叔叔婶婶让姐姐嫁给他们家的傻子,姐姐不同意,他们就打了姐姐。”

李妈妈眼里的泪珠,落得比屋檐下的水帘还要紧,幽幽怨怨地说:“你大伯二伯为什么不管?”

小毛子哭着说:“大伯说姐姐不是李家的孩子,所以不管。”

李妈妈听了这话眼里的泪流得更汹涌了。

婉莹初为人母,见了这样母子为难的场面,心里也是悲伤万分。由此及彼,如果自己被别人欺负,母亲不能在边,那是多么痛苦的事。

“李妈妈,你带着小毛子回去吧,本宫给你银子,给小毛子的姐姐疗伤。”

李妈妈感激交合着感动,跪在地上说:“娘娘,使不得,奴婢回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小毛子也跟着李妈妈跪在地上,只顾哇哇大哭。

婉莹念及小毛子的姐姐上有伤,也不虚留两母子,只说:“回去吧,好好看顾你的孩子们。”

李妈妈感激地又磕了几个响头,嘴上呜呜呀呀地说:“谢谢娘娘,谢谢娘娘,奴婢做牛做马报答娘娘的大恩。”

“回去吧,好好养活你的孩子们。”

李妈妈哭得山崩地裂,小毛子也吼得房倒屋塌,方公公皱着眉头,拉起李妈妈说:“主子叫你回去,赶快回去吧,趁着晌午有太阳,天黑就看不到路了。”

李妈妈又磕了许多响头,小毛子还是呜呜呀呀地哭个没完,嘴里支支吾吾地像是说:“姐姐,谢谢……”

打发走母子俩,婉莹对红芙说:“带了多少细软过来?”

红芙心里算计了一下,说道:“咱们走得急,不曾带什么银两,大约也就几百银子吧!”

“咱们在会昌山,住在行宫里,我想了再想也算计不出用银子的地方,所以就让红芙只包了五百两银子带过来,只为了打赏下面的奴才们。王爷昨儿临行前还说过几的空过来,王爷肯定会捎带过来的。”

婉莹想了想,对着芸娘说:“五百两,都给李妈妈吧。”

“全给他们我们用什么?”红芙表示反对。

“芸娘不是说了,咱们在行宫里用不上银子。”

“娘娘,咱们吃喝是用不上银子,可是世人都是拜高踩低,咱们若是打赏的银子都不给,没得让下面那一起子奴才们背后说嘴,骂咱们小气。”红芙依然不愿意。

芸娘也摇摇头说:“娘娘,救急不救穷,她一个月才一两银子,娘娘给五十两就是天价了。再多他们娘儿们也用不完,孤儿寡母手里拿着这么多银子,万一引来豺狼虎豹,反而伤了他们娘儿们。”

婉莹明白了芸娘话中的意思,点头同意,“五十两就五十两吧,反正咱们一时半会儿也不走,来方长。”

芸娘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娘娘说的对,来方长,来方长。”

红芙包了五十两银子,说道:“那我就把这五十两送过去了。”

“去吧,脚步快一点,他们走得急,你稍微追一追。”

“知道了娘娘,红芙知道了。”

红芙拿着银子,燕子一样飞出大,越过水帘,消失在锦瑟居的院子里。

第240章 灯油之患

看着红芙飞走,芸娘心事重重地说:“娘娘,李妈妈一个人回去恐怕不行。”

“芸娘,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孤儿寡母,镇不住家里的几位叔伯弟兄?”

“没错,想想太太屋里的瑞大娘,她闺女不是也让本家的几位叔伯欺负的不像话。当年还是咱们管家去了一趟,才弹压住了那几个虎视眈眈的本家弟兄。”

“这事儿,我听红芙说过几嘴。”

“李妈妈死了男人,闺女还不是李家的孩子,本家人闹起来,真的要bi)走小毛子的姐姐,李妈也不占理。”

婉莹恍然,说道:“本宫没想到这一层,李家叔伯们若是真心驱赶小毛子的姐姐,李妈妈也不能反驳。”

“娘娘说的对,当年瑞大娘的闺女,仗着咱们家的势力,才勉强能在婆家站住脚。那时候咱们家还是正一品的将军府。”

“芸娘的意思是,本宫既然要管李妈妈和毛孩儿,就得替他们撑腰是吗?”

芸娘点点头说:“也用不上娘娘出面撑腰,让方公公随便派个人去帮衬着就行了。毕竟是宫里的人,到了乡下也是能唬住他们的。”

“既然这样赶紧将方公公喊过来。”

芸娘正准备去,环顾四周里除了婉莹空无一人,有点不放心,冲着外喊了一个小宫女过来说:“去跟总管方公公说,就说是娘娘说的,让方公公派几个人跟着李妈妈回家,等李妈妈家里的事儿办完了,再让这几个人回来。”

小宫女得令,飞快地出了院子,芸娘看着小姑娘走远,走到婉莹边说:“一晌午没消停,娘娘稍微歇一会儿吧!”

婉莹方才还不觉得累,被芸娘这么一说,竟然觉得腰酸腿胀。芸娘搀扶着婉莹进了寝,还没进去,却被帘子后面的一个小宫女惊得差点摔倒。

“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谁让进来的?”芸娘也被这小宫女惊得一冷汗,劈头盖脸地问道。

小宫女躲在帘子旁边战战兢兢地说:“回娘娘姑姑的话,奴婢是锦瑟居的宫女,过来打扫娘娘的寝。”

芸娘一反常态地警觉,怒问道:“谁让你进来的?你不懂规矩吗?”

“姑姑息怒,我扫这个院子已经三年了。”

“谁让你进来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是一条抹布。上蹭的到处都是油星。裙摆上还沾了许多灰尘。

“谁让你进来的?”芸娘反常地咬着小宫女不放。

“姑姑,我扫这个院子扫了三年了,不信你问方公公。”

芸娘不依不饶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姑,我叫五儿。”

“今年几岁?家是哪里的?”

“今年十五,家在京城。姑姑,奴婢方才想出去,一时没干完手上的活,等干完了,又不敢出去了。”

“真的吗?”

“嗯嗯,是的姑姑。姑姑没什么吩咐,奴婢先退下了。”小宫女说完就往外跑,芸娘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厉声喝道:“站住!谁让你走了?你想往哪里去?”

芸娘不由分说地冲着外面的小宫女说:“叫几个小太监过来,打这个五儿二十板子。”

五儿听到要打自己板子,急得哇哇大哭,也不顾上自己上的油星,直接扑到芸娘边求饶。

芸娘抽出自己的双腿,冲着外喊:“赶快去叫几个太监,把这个五儿拉走先打二十板子。”

一口茶的功夫,两个太监模样的人进,架着死命挣扎的五儿出去。

婉莹疑惑地看着芸娘,心里明白芸娘肯定是为了自己,但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芸娘……”

“娘娘是想问,我为什么发落这个小宫女,对吗?”

婉莹点点头,说道:“你平时待下面的人都极好,有错能说就不打的。”

芸娘锁着眉毛说:“娘娘,咱们进里多长时间了,幸而咱们没说什么不能说出去的话,若是说了,这五儿躲在帐子后面岂不是全听去了。”

婉莹说:“她既然什么也没听到,芸娘打她,她岂不要喊冤了。”

芸娘摇头苦笑道:“这小宫女看着古怪,她手里拿的那块帕子是干的。一条干抹布能擦什么?”

婉莹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细节,也警觉地问道:“芸娘怀疑她故意进?”

“还有这小宫女,既然进收拾,主子们回来就应该提前出来,或者出来请安然后出去,怎么能躲在帐子后面呢?”

“照芸娘这么一说,本宫看着小宫女确实有些古怪。我瞧她的抹布上没沾多少灰,裙子上蹭的到处都是油渍麻花,还沾了许多灰。”

“不光这些,你看她说话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这就是现编现说,是撒谎,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想往院子里跑。这分明是想逃。”

婉莹如有所思地走到边,正准备躺下,芸娘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拉住婉莹说:“娘娘,这我今天早上铺得整整齐齐,你看这褶子分明有人动过。”

婉莹看不出所以然,一脸疑惑地看看芸娘,再看看铺。还是看不出哪里不对头。

芸娘扶着婉莹往后坐在窗子前的贵妃榻上,然后自己一把撩开单,弹着脑袋往里看。

果然在视线的最尽头,芸娘发现了一个不明物体。子贴着地,艰难地爬进去,然后又艰难地拉着不明物体爬出来。两个人一看,这才发现这是满满一桶灯油。

“怎么是灯油?”婉莹心惊跳。

芸娘死死地盯住灯油不放,前前后后飞快地再理着脑子里的弯弯绕绕。

突如其来的灯油,让两人都有些后背发凉,好好的灯油若是用来照明大可以堂堂正正地放在内,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塞到底下,唯一的解释就是要放火。

“灯油……灯……火!”话说到到这里,两个人再也不敢多想。

婉莹和芸娘同时对着窗外大喊:“快把那个宫女叫回来。”

声音还没有传到外宫女们的眼睛里,抬着小宫女出去的太监就一脸慌张地跑进来,一溜烟地窜进正,顾不上请安,直接结结巴巴地说:“娘娘,那丫头咬舌自尽了!”

“什么?”婉莹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芸娘镇定地说:“死哪里了?”

小太监说:“刚到外面,还没到刑房,她就自己咬舌自尽了,我们可什么都没说,更没有吓唬她。”

“都有谁看见了?”

“就我们两个?”

“尸体现在在哪里?”

“脏东西肯定不能再抬进来,我们把她藏在路边儿的花丛里,我那个小兄弟守着,我来给娘娘报信儿。”

“好,这事儿不要再声张了,漏出去一个字儿,我饶不了你。”

“姑姑,宫里的规矩奴才明白,你就是给奴才一千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胡说八道。”

“她是自尽,按照宫规是要连累本家,去查查她家里什么底细。”

“姑姑,那尸体怎么办?”

芸娘有些踌躇,但是转瞬间就恢复了常态,对着小太监说:“园子里如今人少,趁人不注意抬出去埋了。”

小太监点头明白正准备转离去,又被芸娘叫住,再次嘱咐道:“此事不能漏出去一个字儿,明白没有?”

小太监一脸惊慌地说:“姑姑,奴才有几个脑袋敢跟外面说。”

小太监又准备出去,这次被婉莹拦下来。

“你叫什么?”

“回娘娘的话,奴才叫曹大宝,进了宫大家都跟我叫小宝。”

“小宝,你来行宫几年了?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的话,奴才来行宫十年了,今年十六。”

“你在锦瑟居呆了多久?”

“五年。”

“刚才那个叫五儿的,你认识吗?”

“五儿?五儿今年天就放出去了。早就不在行宫里了。”

这果然印证了婉莹心中的猜测,婉莹继续问道:“你认识五儿?”

“认识,我们一起在锦瑟居做了这么几年了。”

“那你确定刚才那个宫女不是五儿?”

“娘娘,五儿今年天满了二十五,早放出了。”

“真的五儿已经出宫了,那这个假的五儿又是从哪里来的?”婉莹喃喃自语。

“娘娘,奴才敢用自己的命保证,那宫女绝不是五儿。”

“知道了,你去处理她吧。”

小太监这次没有着急走,而是确认了一下,“娘娘,姑姑,要是没有什么吩咐,奴才就去了。”

“你仔细搜一搜看看尸体上有没有带东西。”

“嗯知道了。”

看着小太监走远,婉莹失魂落魄地坐在边,眼中硕大的泪水,滚滚地滑过脸颊。芸娘拿帕子轻轻拭去,安慰婉莹说道:“娘娘放心,行宫里几千侍卫,王爷临行前交代了几遍,一定要守卫好娘娘,不会有事儿的。”

婉莹一听这话,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紧紧的搂着自己的小腹,哭着说道:“到底是谁?本宫得罪谁了?”

“娘娘,这件儿事儿要不要快马加鞭告诉王爷?”

婉莹六神无主地摇摇头,说道:“去找行宫的侍卫头领赵将军,他是爹爹以前的部下。先让她查清楚了再说。顺便再调些兵力,夜戍卫锦瑟居。”

“我这就去找赵将军,跟他说说今天的事儿,顺便让他暗中调查一下这个五儿是什么来头。”

芸娘走出正,婉莹忽然有些害怕,还没叫芸娘回来,芸娘自己从水帘中又进来。

“我不走了,等红芙回来,我再去。”芸娘增加婉莹的惊恐,没有说为什么现在不去的原因。

芸娘不说,婉莹心里明白,淌着泪说:“芸娘,本宫怕。本宫想王爷了,本宫想爹爹和娘,本宫不要住在这个地方。”

芸娘轻轻地搂着婉莹,心里几乎要疼出血,几个月前还是家里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忽然间就成了金尊玉贵的众矢之的。想到大婚前林姨娘的再三嘱咐,坚定地说:“娘娘,别怕!为今之计,还是快马加鞭告诉王爷。看王爷怎么处置。”

婉莹想到临行前荣亲王跟自己说过的那些心里话,也不想把万一子虚乌有的事说给他烦忧,“还是先跟爹爹商量一下吧?”

芸娘慧眼如炬,早就看出王爷急匆匆地把婉莹送出京城,安置在行宫肯定有内由。“娘娘,王爷那边是不是遇到了难处了?”

这一句话把婉莹暂时收住的眼泪又激了出来。搂着芸娘说:“本宫不知道,但是本宫觉得王爷若不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将本宫送出来。”

“我明白了,那就先跟老爷商量一下吧,刚才那个小宝,回来了之后,让他回京城跑一趟吧。”

“芸娘,我想王爷了,也想爹爹和娘。”

“娘娘,您不能叫自己‘我’,无论什么时候,您都得叫自己‘本宫’。”

“芸娘,我怕。”

“娘娘,我知道你怕,有芸娘在,妖魔鬼怪不会伤着娘娘的。”

第241章 宫女之死

“娘娘,我回来了,银子送过去了,芸娘交代的那个小宫女也都把话带到了,方公公叫了一排侍卫送李妈妈回去。还是娘娘和芸娘想的周到。”

红芙人还没进内,声音先进来,等人进来,看见婉莹一脸眼泪,芸娘也是神伤怠,怔在原地,怅然地问道:“娘娘,出什么事儿了,你怎么哭了?”

芸娘搂着婉莹,眼睛狠狠地摇了摇,示意红芙不要再问下去。

红芙走到两人边,看到了地上地一桶灯油,疑惑地问:“这么多灯油,什么时候才能用完?”

婉莹松开芸娘,幽幽地说:“若是放一把火,一下子就没了。”

“放火?娘娘,你说什么呢?”

“不放火,弄这么些灯油进来做什么?”

“娘娘,你说什么?红芙就出去了这么一会儿,究竟里出了什么事儿?”

“有人要放火烧了锦瑟居。”

“芸娘,娘娘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刚才有个小宫女将这个东西放在娘娘的榻下面。”

“可恶,竟然会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在哪里,我去收拾她。”

“死了。”芸娘恶狠狠地说。

“什么?死了?”

“自己咬舌自尽了。”

“该死的东西,她怎么能这么快就死了。”

“估计是怕说出些什么,所以咬舌自尽了。也怨我大意,要是早一点发现这个小宫女的诡计,说不定能从她嘴里撬出些东西。”

“她估计也怕自己受不住刑,索咬舌自尽了。”婉莹一脸云密布地说。

“娘娘,红芙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怎么觉得下手的人好像等不及似的,咱们昨儿夜里才到,今天是第二天。”

“娘娘,红芙说得没错,咱们刚来这个行宫才一天,肯定没和这里的什么人结仇,估计下手的人,早就恨上咱们。”

“芸娘,咱们娘娘在家的时候是个无牵无挂的千金小姐,肯定没有结过什么冤仇。”

“我也觉得,能下这样的毒手,肯定是狠毒了我们。我现在就在想,咱们到底得罪了谁?能让他们如此狠心。”

“会不会是关在宗人府里的何氏或者是何氏的家里人?”婉莹提议道。

“是啊,何氏因为给娘娘下毒,被王爷关进宗人府,她肯定狠毒了我们。”

芸娘摇摇头说:“何氏没这个能力,这里是皇室的行宫,何氏的父亲不过是个六品的太医,还没这个能力买通行宫里的门路,下手的人肯定比何太医地位要高,权势要大,还得能买通行宫的路子。”

婉莹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个穿着芍药色衣裙的女人,她清绝高傲地坐在自己下面,连头都不曾抬一下,难道是她,想到这里,不仅说出来:“会不会是冯侧妃?”

“我也觉得冯侧妃眼睛里就没有咱们娘娘,除了大婚第三那天,从来没来咱们华台给娘娘请安问好,肯定是她。”红芙也同意婉莹的猜测。

芸娘稍稍有些不太同意,说道:“我也觉得冯侧妃的可能最大。”

红芙更坚定地点头,武断地得出结论,说道:“肯定是冯侧妃。”

芸娘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冯侧妃虽说心里不太敬服娘娘,可是我瞧着她也是喜欢王爷太深,面相也老实善良,不像是个毒之人。”

“芸娘,你刚才不是说冯小姐的可能最大吗?怎么又说她不是毒之人?”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我觉得冯侧妃是个真直子的人,这一点周侧妃我也敢打保票,我这一辈子虽说没见过几个人,但是这两位小姐似乎不像会下毒手害人的人,就跟娘娘您是一样的。”

婉莹有些迷茫,其实在她的心里,也找不到到底是谁要谋害自己。要说真正的结怨,那就是冯侧妃和周侧妃,周侧妃不必说,直来直去,若不是被李妈妈关在秋香里不能出来,估计华台一天能跑三趟。

冯侧妃可能最大,可是偏偏见了一次又觉得她不是毒之人。

“会不会是刘侍妾?”芸娘想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话。

“怎么可能?她一个没有爹娘的宫女,进了王府就是上辈子的造化,她怎么敢谋害娘娘,除非她吃了狼心豹子胆。”红芙表示不同意见。

“芸娘,本宫也觉得刘侍妾上好像带着些戾气,虽然她总是笑魇如花,怎么说怎么骂都不会生气掉脸子,越是这样越是可疑,除非是个没皮没脸的人,要不然这戏做得也太假。”

“刘侍妾虽然妖艳风一些,可是她没有这样的本事啊,这里是皇家行宫,她一个王府的侍妾,怎么打通这中间的关窍,况且娘娘来行宫,咱们也是提前三天才知道的。王府上下还都瞒着呢,她怎么可能知道行程?又怎么这一两之间,打通行宫里的关节?”

“要是这么说的话,刘良人还真的做不到。”

“不是何氏,冯侧妃,不是刘侍妾,本宫也不知道是谁?本宫也不知道到底得罪了谁?”

三个人正在愁眉不展,方公公领着一队小宫女,拎着食盒,鱼贯而入。

“娘娘,李妈妈的事儿办好了,奴才今儿光顾着瞎跑,竟忘了娘娘还饿着肚子,幸好雷劈了一下,想起来,谁知道膳房那般厨子们还等着我的示下呢!真是奴才的罪过。”

“方公公,本宫这会儿也不饿。端下去吧。”

“娘娘,你看这是什么?这是山蕨菜,李妈妈走之前特意嘱咐让娘娘务必尝尝。”

“山蕨菜?是什么菜?”

“娘娘,您尝尝不就知道了。李妈妈说娘娘怀着世子,太油腻的荤腥容易让娘娘孕吐,需得多做些清淡的小菜,哄着娘娘每样吃几口,也能养活肚子里的世子。”

“李妈妈有心了。”

“那可不!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还说自己忙了一晌午,娘娘务必尝几口。要不是孩子来找自己,还说要给娘娘,超一叠洋地瓜。”

“洋地瓜是什么?”

“奴才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李妈妈说了,过几家里的事儿安顿好,还过来伺候娘娘吃饭呢!”

方公公一边说一边将十几样清爽小菜摆在婉莹面前。这是十几个小菜,一样三两口,做的十分别致精雅。比如一小碟脆腌黄瓜,光看绿油油水灵灵的菜相就觉得爽口。

“娘娘,这是蒸的一碗杂粮米,李妈妈说了,娘娘是*粮长大的千金玉叶,怀了孕口味要变化,还精馔供应,娘娘肯定不合口,不如换成粗粮,一来粗粮本来就风味独特,二来粗粮好嚼咽,省得惹娘娘孕吐。”

婉莹略略松开了脸上紧绷的表,只说:“李妈妈这些话,好像夜里听了本宫的梦话一般,全是本宫心里想的,嘴上又说不出的。公公替我谢谢李妈妈”

“好娘娘,可别这么说。李妈妈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敬重您,这点奴才敢打保票。只要你能动动筷子,多吃几口,这就是我们的造化,让主子说谢,这不是折杀我们这些奴才吗?”

忙了一上午,婉莹肚子着实有些饥饿,端着一小碗粗粮米饭,就着十几碟子可口小菜,一碗米饭,吃了大半碗。

直到婉莹放下筷子,芸娘的心总算装进肚子,一三餐,好好地吃了两顿。这样体也能将养得住。

小宫女们收拾好餐桌,方公公独自留下,忽然跪在婉莹面前,正色怆然地说对说:“娘娘,方才小宝他们抬着死人出去的时候,侍卫们禀告了奴才我,小宝说自己不敢泄露,让奴才来问娘娘。奴才一看就知道咋回事儿,是奴才眼睛瞎了,竟然让娘娘刚来行宫就受这么大的惊吓。”

“方公公,你既然知道,我们也就不瞒着你,那死了的宫女到底是谁?什么来头?我不过是罚她二十板子,她竟敢咬舌自尽,这是要挟主上,是死罪。”芸娘怒气冲冲地说。只是将灯油的事儿,暂时压在心里。

“芸姑姑,你可千万别生气,这宫女是什么时候混进行宫?奴才已经找人去调查了,一天之内肯定给娘娘一个满意的答复。”

“公公,你这话的意思是,您也不知道这个宫女的来历?”

“真的不知道啊,锦瑟居就没这么号人,行宫里各处的宫女如今都在一处劳作,我都见,这脸实在是生疏,真的没见过。”

“公公的意思是,这宫女也就是这一两天才进的行宫?”

方公公点头,一脸歉疚地说:“这事儿是奴才的失职,奴才肯定调查清楚,解了娘娘心中的困顿和疑惑。”

芸娘扶起了方公公,也诚恳地说:“公公既然帮着查,那就请公公看看这个是什么?”

“灯油?”方公公大鄂,惊讶得合不上嘴。

“正是,这个小宫女今儿趁着咱们去后花园的空隙,偷偷拿了这箱灯油进了娘娘的寝,也是因为有了小毛子的事儿,咱们又半途折返回来,所以这小宫女就被咱们硬生生堵在屋子里出不来了。我见这小宫女说话不老实,让小宝拖出去打二十板子,结果她自己咬舌自尽了。这事儿不就更蹊跷了?公公你说她一个小宫女,拎着一桶灯油进来做什么?”

第242章 缂丝锦鲤

“难道她想放火不成?”方公公说得自己也惊讶万分。愣了一下,赶紧跪在婉莹边,神色哀伤地解释:“娘娘,都是奴才的疏漏,娘娘才进宫,就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奴才该死,娘娘放心,天黑之前,奴才肯定查个水落石出。”

“天黑之前就能查清楚吗?”芸娘质疑道。

“芸姑姑,宫外面的事奴才的手肯定够不着,行宫里的事,天黑之前奴才肯定给你和娘娘一个交代,王爷临行前再三嘱咐奴才好好照顾娘娘,出了这样的事,奴才罪责难逃,娘娘先留着责罚,让奴才把事弄明白了,娘娘一并发落了!”

“公公,本宫没有怪你,公公起来说话。”

“娘娘,三言两语说不透如今的形,奴才先不忙着宰干净自己。等奴才把事弄明白,自然来给娘娘请罪。”

“公公,你多心了,娘娘没有怪你,娘娘若是怪你,还会把这些东西给你看吗?”芸娘解释道。

“芸姑姑,有你这句话,奴才就踏实多了。娘娘请放心,奴才在这行宫里经营了一辈子,有人敢在奴才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也就是连奴才也戏弄了。奴才先不说了,事儿得赶快查,等他们把该切的都切断了,就来不及了。”

“有劳公公。”

方公公说完,胳膊夹着浮尘,越过水帘,消失在锦瑟居。

初夏的骄阳,炙烤着会昌山的一草一木,坐在锦瑟居的水帘旁边,婉莹没有心思喝茶,呆呆地隔着水帘往外看,嘀嗒哗啦的水帘声,凄凉幽怨,偶尔几声清脆的鹤鸣,划过水帘,搞得婉莹更加烦躁幽怨,风声鹤唳,风声鹤唳,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明明眼前繁花似锦,心里却闹不起来。

“娘娘,坐在水帘子边儿,怎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呢?”红芙搬了一把凳子凑在婉莹旁边儿。

“红芙,你说本宫天天看天上的太阳,本宫认得太阳,太阳为什么不认得本宫呢。”

“娘娘,你又说胡话了,太阳怎么能认识娘娘呢?”

“你说,它永远都不会认识本宫,那本宫为什么还要天天抬头望着它。”

“娘娘,你今儿这是真么了?”

“本宫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里烦,上,手上还凉津津的,只有看着天上的太阳才觉得舒服些。”

红芙站起来,摸了摸婉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了。”

婉莹笑了笑,倦倦地说:“本宫乏了,稍微闭一闭眼。你忙你的吧……本宫睡了。”

“娘娘,廊子上水汽大,红芙扶您回寝里躺着吧。”

“本宫就像躺在这里,时不时地吹过来几滴水花,滴在脸上,也觉得适宜得很。”

婉莹说着说着,渐渐眼皮有些发硬,红芙轻轻起,去中取了一条毯子,回来一看,婉莹已经酣然入梦。

“红芙,我在西厢里见了一架小缂丝织机,西厢里昏暗,咱们把它搬出来,趁着头好,调试一下,看能不能用。”

红芙将手中的毯子轻轻搭在婉莹上,跟着芸娘进了西厢。

“芸娘,什么是克死机?”红芙紧张兮兮地追着问道。

芸娘‘呵呵’一笑,手指轻轻刮掉了红芙鼻尖的薄汗。“傻姑娘,不是‘克死’,是‘缂丝’。”

两人说笑着,芸娘指着眼前一台半新的织机说:“喏,就是它。”

“织布机吗?”

“不是,是缂丝机器。我方才也以为是织布机,看了这几盘蚕丝线,才弄明白,这是宫廷御用的缂丝织机。”

“缂丝?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好丫头,咱们家这几年时运不济,想当年,老太爷六十大寿,家里正堂上摆过两架十二扇的二十四孝图,都是缂丝织就的。那图案熠熠生辉,栩栩如生,真的就跟真人是一样一样的。”

“红芙怎么没见过。”

“别说你没见过,我也只见了那一次。后来这两架屏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或许逢年过节,当作节礼拿到外面送人了?也或许是兄弟几个分家,给了外边儿的另外三位老爷?我也说不准。前两年,主子姨娘心血来潮,想看看这两架屏风,翻遍了整个库房也没找到。最后找了只找到了一件儿老太太的诰命朝袍。”

“芸娘,那你会织吗?”

“之前主子姨娘心血来潮那会儿,跟我提过几回,我跟着主子姨娘,也研究过一阵子。后来家里面乱糟糟的,竟也抛到脑后,谁知今儿竟在这儿,找到了缂丝机器,你看看这些蚕丝线都是现成的。”

“红芙听都没听说过。”

“咱们先把它抬出去,就放在廊下,一边照看着娘娘歇晌,一边看能不能调一下,我只会织布,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织缂丝。”

“两个人抬着精巧的缂丝机器出了西厢,院子里一个坐在墙根儿昏昏睡的小宫女,瞧见两位抬东西,赶紧过来搭把手。三个人轻手轻脚地将缂丝机抬到廊下。

小宫女低声说:“听之前的老人们说,这是彤贵妃的物件儿。”

“彤贵妃的缂丝机?”芸娘没想到是薛贵嫔留下的东西。

小宫女点点头,说道:“不不,是薛贵嫔的。”

“她还会织缂丝?”

“奴婢没见过薛贵嫔织这个,只是听说过,之前奴婢收拾西厢的时候,还收了几本落了灰的织工图。”

“这几本图,如今在哪里?”

“奴婢给芸姑姑拿过来,芸姑姑等一会儿。”小宫女说完,燕子一样飞走。

“薛贵嫔还会织这玩意儿?”红芙不可思议地说。

“你可不要小瞧了这缂丝,这是御用的物件儿。只有皇家才有的。”

“御用的东西?怪不得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在咱们府上,我也见过许多稀世的绸布,还真是没听说过缂丝。”

“咱们府上原本有的那些,等到了你来的时候,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小宫女火急火燎地捧着书卷过来。毕恭毕敬地交到芸娘手中。芸娘翻开一看,全是一些花样图案。

翻了一遍,看到一副锦鲤图,再看看织机上的半成品,正是这副锦鲤。

红芙见婉莹睡得香甜,搬了婉莹旁边的椅子,依着芸娘和缂丝机器坐下来。

正午知了的新啼,有一声没一声地窜进水帘。红芙望着郁郁葱葱的院子。心里渐次安静了许多。找了自己没绣完的童子图,一针一线,将水帘外的一啼一鸣,一丝不苟地绣进自己手中的活计里。

“从不见你绣花,没想到修得竟这样好。”芸娘一面调试机器,一面扭头一脸欣喜地说。

“我手笨,以前主子姨娘说,绣不好就慢慢儿绣,一针一线扎对地方,总不会太差。”

“姨娘的绣工好,连我也比不上。若是她在,这机器这会儿早也调试好了。”

“芸娘,你看这半条锦鲤,连鳞片都是栩栩如生的,好极了!”

“这就是缂丝的好处。我瞅着这条锦鲤不大不小,刚好做个被面儿,给小世子。”

“鲤鱼跳龙门,锦鲤跳过了龙门就成了龙,这图案寓意也好。”

“傻姑娘,咱们这是帝王家,这样的傻话,以后可不敢说了,没的让哪个小人说出去,这就是谋反。”

红芙吐了吐舌头,冲着芸娘鬼笑。

“自从娘娘怀了世子,红芙的心整里就跟悬在空中一样,时不时地上蹿下跳,没有一刻踏实过。这幅童子图绣了快一个月,如今连子还没绣完。”

“何尝不是呢!我也总觉得最近跟做梦一样,整天恍恍惚惚地胡思乱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从天上掉下来,跌个粉碎。”

芸娘长吐一口气,灵巧的手,拨弄着十几个梭子,一丝一丝的理顺机器上的丝路。

“这样的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红芙捏着一根极细的绣花针,针尖在自己的发间划了几下,然后扎进手中的红绸小衣中。

“咱们说话声音小一点儿,别吵了娘娘,好不容易睡着的。”芸娘仔细地理着手中地纬线。

“什么好不容易!我才进里拿了毯子,一眨眼功夫回来娘娘就睡着了。娘娘怀了世子,竟变得越来越嗜睡了。”

芸娘抬起头,看着婉莹脸上似有笑意,知道她还在梦里。或许只有在梦里她才能笑得出来吧。

“竟然被我理清楚了。”芸娘整理好十几个梭子,一脸洋洋之色对红芙说。

红芙放下中的小红衣,站起来,指着缂丝机器上若隐若现地锦鲤图案,问道:“这缂丝是绘在经线上织就的嘛?”

“嗯嗯,正是,这图应该是去年绘的,有点褪色,不过还能看的清楚。”

“这么多头头脑脑,真把我搞糊涂了,我看了就头晕。”

芸娘笑着说:“你如今年轻,多半坐不住凳子,等再过几年时间多的打发不过来,慢慢地也就会了。”

红芙复又坐下,拿起自己的小红衣认认真真地绣了起来。“也是,前几年就喜欢跟着娘娘到处跑,这几年倒是觉得坐在屋子里,比出去疯疯傻傻好些。”

芸娘试了几个颜色,挑了一个赤红的小梭子,来回在经线之间转了几圈,又拿着一把细细密密地小拨子,轻轻地拨到原来的图案上,刚好严丝合缝,指着手下的缂丝说:“你看,对上了。”

红芙欢喜地望着锦鲤缂丝图,“真是栩栩如生,栩栩如生啊!”

两人一时间只顾欢喜,忘了正在睡觉的婉莹,两句话声音高了些,竟把睡着的婉莹吵醒。

“这是缂丝吗?”婉莹莲步珊珊地走到两人旁边。

“娘娘醒了?”芸娘丢下手中的纬线。准备站起来,被婉莹轻轻地拍了拍肩膀,复又坐下。

“是我把娘娘吵醒了吧?”红芙自知刚才那一嗓子大了些。

“也没有,睡够了就醒了。”婉莹看着眼前的缂丝锦鲤,手轻轻地抚摸表面,呢喃道:“一寸缂丝一寸金,我们也是帝王家的人了。”

“娘娘,这块缂丝不大不小,刚好做一方被子给小世子用。”

婉莹失声地笑着:“缂丝是朝廷的脸面,一二品大员也只前小小的一方,咱们做成被面,也太奢侈了些。”

“既然入了皇家,娘娘就是金玉之人,世子是荣亲王的嫡亲长子,有了这个孩子,什么北平王世子,西宁王世子,还有什么东安郡王世子,统统都得靠边儿站。”红芙安慰婉莹说道。

“娘娘这孩子来的好,前几我在府上风闻,几个王爷在宫中,bi)着太后给皇上立皇长子,听说还动用了宫中的羽林军,这不是bi)宫吗?”芸娘拿着梭子,一丝不苟地在子母经线间穿梭。

“无最是帝王家。本宫不想自己的孩子卷到宫里边儿。”

“说心里话,我也不希望世子进宫,如果能在王府长大,一辈子做一个安乐王爷,这才是福气。”

第243章 宫女诈尸

婉莹伸出手,接了几滴水珠,“如今才刚入夏,就这么。”

“幸好咱们来山上避暑,若是在京城就今儿这天,指不定成什么样了!”

“去岁大寒,今年夏天肯定是大暑,娘娘要是觉得,咱们就用冰。反正今年行宫也没有其他主子。”芸娘用自己的手绢擦了手心儿的汗,生怕弄脏了锦鲤。

婉莹忧心着晌午小宫女咬舌自尽的事儿,问道:“那个叫小宝小公公还没有回来吗?”

芸娘说:“没呢!兴许让方公公叫去问话了,他一回来,我就让他回京城一趟。娘娘放心,这事儿我惦记着呢!”

“红芙,你取拿些冰吧,这会儿本宫心里躁得慌。”

“娘娘,这才刚入夏,你就用冰,不如你坐在这里,我给你扇扇子。”红芙提议道。

“还是用冰吧,本宫觉得上腻腻的,贴儿的衣服好像也粘在上了。”

“娘娘你是心烦也是气躁,稍微坐一会儿,透一透气,或许就凉快了。”芸娘说道。

见两人都不同意,婉莹也不知怎么了,竟泪汪汪地掉了眼泪。

芸娘急得站起来,赶忙哄劝道:“娘娘,好端端地怎么又哭了,不让娘娘用冰是为了娘娘好。这才刚入了夏,猛得用冰,子不受用啊!”

“本宫就是心里烦得慌。”婉莹哭得梨花带雨。

幸好又水帘遮挡,院子里也没有人。芸娘和红芙将婉莹拉进里。语重心长地说:“娘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要是想哭,芸娘搂着你,你把眼泪都倒出来。”

这一句话把婉莹心里的委屈全部都勾出来,呜呜耶耶地哭诉着:“这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婉莹这一句话,把原来没有眼泪的芸娘也说哭。

主仆三人搂作一团,哭了半天。一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样子。

少时,芸娘劝慰道:“娘娘如果真想用冰,不如咱们也放在地龙里,一来寒气不至于太大,二来也能给娘娘驱驱燥。”

红芙也附议说道:“这办法好,寒气隔着地板,也不会打伤娘娘,我这就去要冰。”

心愿得偿,婉莹也止住了泪水。分明自己不是为了要冰而哭泣,确是听到有冰,才不哭。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哭,为了什么落泪,什么都可能是。肯定不是为了冰。

“娘娘的词书,我一本不拉地全捎来了,娘娘想看哪一本儿,我给你取出来。”芸娘想用婉莹最喜欢的好,分散婉莹心中的烦恼。

“《易安词》,把李易安的词书给本宫吧!”

芸娘猜到是这一本,婉莹原本就凄凉幽怨,再读凄凉幽怨的词,岂不是更加凄凉幽怨。然而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如今这光景,也之只能让她自己想明白,只有自己想明白了,别人才能劝进去。

婉莹拿着词书,跟芸娘坐在外廊下,靠在椅子上,信手翻到那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易安作这首词的时候,也是新婚伊始,雨疏风骤,浓睡残酒。这样郎妾意的生活,不正是月余前的自己么?

如果不是嫁给荣亲王,婉莹也从未想过自己经历,能与李易安的人生有如此多的重叠。

李易安出世代书香,其父李格非是苏东坡的得意门生,官至礼部员外郎。婉莹自己是两代将门之后,师大人也曾经做了十年的领侍卫内大臣。

同样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更巧的是,李易安嫁给了当朝宰相赵之的儿子赵明诚,婉莹也与荣亲王举案齐眉。

若是两人的故事到此为止,也算是岁月静好,功德圆满。然而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赵之得罪当朝元老蔡京,被蔡京挤出中枢后忧愤暴毙,赵明诚也被撤官卸甲,两人躲到青州避难。

如今荣亲王和太后,被东安郡王和武安侯扼喉,自己也无奈地被送到会昌山避难。

荣亲王嘴上说得是躲避瘟疫,婉莹心里也明白,这样一场胜算渺小的宫斗,荣亲王是在安排自己的后路。

想到这里,婉莹合上了词书,心里默默地慨叹:“李易安,好歹你也做了六年的相府少,而我,亲王正妃从头到尾还不到三个月。老天爷给了你才,也给了你颠沛流离。老天爷给了我一世眼泪,却早早收走了我的三生迷。”

思绪正幽幽怨怨地飘渺无踪,见红芙带着两个小太监,推着双轮车,吱吱呀呀地进了锦瑟居的院子。

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装的是冰。只是冰还没到,婉莹已经心凉。纵然心凉,也懒得让红芙停手。

只跟旁边的芸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缂丝。

“没想到这竟是薛贵嫔的手艺,真没想到这薛贵嫔盛宠,竟还有这样的闲逸致。”芸娘见婉莹合上了词书,双手拿着梭子穿梭在经线之间。嘴上跟婉莹说话,陪婉莹解闷。

“薛贵嫔殁了快半年了。”婉莹说道。

芸娘大惊,不小心扯断了一根经线,追问道:“娘娘怎么知道?”

“在宫里陪太后说话,不小心听见了。”

“这可是个大事儿,只听说薛贵嫔和皇后被太后打入冷宫,没听说薛贵嫔殁了。”

“被打入冷宫的当夜,薛贵嫔就上吊自尽了。”

“薛贵嫔上吊自尽?怎么可能?若说皇后娘娘自尽我都相信,薛贵嫔那样争强好胜的一个人,怎么会自寻短见?”芸娘补好经线,反问道。

“要不然太后怎么能按着消息不忘外传,究竟是不是皇后下的手,谁也不知道,不过本宫亲眼瞧见薛贵嫔自尽前一,在梨宫和皇后大吵一架。”

“不会真的是皇后下的手吧?”

“本宫也不知道,只是既然俩人都进了冷宫,以后的机会多的是,还不容易被人猜忌。为何非要第一天就动手,反而显得心急。让别人误会。”

“正是这个道理,反正薛贵嫔已经被打入冷宫,正好留着以后慢慢收拾,慢慢磋磨。娘娘,薛贵嫔到底为了什么事儿,被太后打入冷宫。”

“薛贵嫔说‘皇后在宫中做法,想要咒死太后。’所以被太后打入冷宫。”

“太后因为这个事,也把皇后打入冷宫了?”

“那天的事儿,本宫在脑子里也过了几遍。皇后诅咒太后,既然能从薛贵嫔的嘴里说出来,肯定是真的。但是当时太后并没有发落皇后,一点儿都没有。”

“那皇后怎么进了冷宫?”

“本宫觉得:太后虽然生了皇后的气,毕竟是自己亲内侄女儿,也不至于一下子打入冷宫。当时国舅爷也在场,给皇后求,太后还是把皇后打入冷宫。本宫瞧太后看皇后的样子,不像是要惩罚皇后,倒像是要保护皇后的样子。或许是本宫看错了也未可知。”

“要我说啊,太后或许连薛贵嫔也一起保护也未曾可知呢?娘娘别忘了,当年薛贵嫔才是太后和皇上选的皇后,要是不是太后娘家人bi)得紧,太后未必会立当今皇后,太后像是不愿意自己家的人,在卷入宫中的争斗。”

婉莹这一点深有体味,也说:“本宫也觉得太后那发落皇后和薛贵嫔着实有些奇怪,要说太后在宫中耳聪目明,连薛贵嫔都知道的事,太后能不知道,既然迟迟不发落,肯定心里早就原谅皇后,既然原谅,又为何匆匆发落?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之前听家里有些下人说太后想立荣亲王当皇上,是真的吗?”芸娘猜到了一些,却也猜不透,忽然问了这个问题。

“太后的心意,本宫不敢揣测,可是荣亲王绝没有这个意思。本宫问过他。”

芸娘停下了手中的梭子,盯着婉莹问道:“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这辈子不想做皇上,只想做一个辅佐皇上的王爷。”

“我猜的没错,虽然跟着王爷没几,能看出来王爷不是个权力熏心的人。”

“本宫也不愿意王爷去当皇上,本宫见过皇上,那样子孤独憔悴极了,当皇上是个苦差事,本宫不愿自己的夫君受这份苦楚。”

芸娘‘呵呵’直笑,说道:“天下的女子都‘望夫成龙’,也只有娘娘你是个例外。”

两人正说着,水帘上的水珠忽然停了下来。还未起,红芙大汗淋漓地过来,皱着眉头抱怨:“这天儿真是,出去跑了一趟,这衣服都汗透了。”

“你把水帘子停了?水槽里挡板夹了吗?”婉莹问道。

红芙吐了吐舌头,箭一样又飞走,一眨眼的功夫又飞回来,说道:“幸好幸好,娘娘要不说,水槽里这就没水了。”

“你正着,关了水帘子不久更了?”婉莹早就不躁了,看见红芙大汗淋漓说道。

“为了娘娘啊,地龙里已经添了冰,屋里马上就凉快了,再用水帘子,到了三伏天怎么办?我就自己做主了。”

婉莹笑着说:“到时候再说吧,火烧眉毛,主顾当下。”说完自己也‘格格’直笑。如今可不正是火烧眉毛了。

三个人正说着,一条三叉尾的金鱼从天而降,摔死在三人面前。四溅的血花,还有炸裂出来的内脏,让婉莹忍不住吐了出来。

说好的只顾当下,就出了这样血腥的一幕。也不是是不是谶景。婉莹顾不上多想,把早上和中午吞进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吐出来。

“娘娘,这会儿没了水帘子,外面的气大,你进屋里凉快吧。”芸娘一边收拾,一边冲说道。

“那你坐在这里了怎么办?”

“我去找一挂帘子,挡在前面就行了。”

红芙早就得受不了,和一个小宫女擦完地板,让小宫女去处理金鱼尸体,忽扇着自己后的衣服,自己先进了里面凉快。

婉莹吐了之后,觉得舒服了许多,对着她说:“你躺上歇会儿吧,我这会儿想在外面晒晒太阳。”

第244章 生不如死

“真服了你娘娘,一会儿一会儿晒太阳。”红芙已经进了,留着这么一句话。

芸娘和婉莹两人对视一笑,目光被院子门口传来的声音所吸引。

“娘娘,奴才打听出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一脸大汗,前襟都湿透了的方公公。

芸娘和婉莹带着方公公进,好容易压住了暑气,方公公才说:“娘娘,幸好早去了一步,那个叫曹大宝的,跟那个自尽的宫女是一伙的。”

“什么?”婉莹惊得跌了手中的扇子,青玉的扇柄,清脆地落地,碎成一团玉渣。

“正是啊,娘娘!”方公公皱着眉头说。

“方公公,你说他们俩是一伙的?”芸娘捡起地上的碎玉,问道。

“正是,正是。那个曹大宝带着一个小太监,拉着那个宫女的尸体往外面运,还说是奉了娘娘的口谕,赶快处理。”

“是本宫让他处理的,没错!”

“宫门侍卫说没有令牌不能出宫,就让曹大宝先把尸体放到排房里,跟娘娘讨了令牌才能送出去。曹大宝怎么都不答应,侍卫们疑了心,故意不放曹大宝出去。曹大宝又说要把尸体抬走,去跟娘娘要令牌,侍卫们看出了端倪,不让他抬走。曹大宝急了,跟侍卫们发生了冲突,侍卫们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不小心踩住宫女尸体,没想到诈尸了。那宫女又活了!这不就全露馅儿了吗?”

芸娘直接将扇子丢到一边,没想到两个小毛崽子竟然在几个人眼前耍花招,急急地问:“此刻两人在哪里?”

“芸姑姑放心吧,为了防止他们咬舌自尽,嘴里塞着布团,被侍卫们看着呢。”

“问出什么没有?”婉莹问道。

“娘娘,这些都是敢死之士,那宫女舌头都咬掉半截,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估计问不出什么。”

婉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事,心里六神无主,七上八下,“那怎么办?”

方公公对着芸娘说:“芸姑姑,你是个老人,奴才就不遮掩,不用刑,肯定问不出来。”

“那就打,往死里打!”芸娘悠悠地说。

“奴才也是这个主意,不往死里打,肯定问不出来。”

“刚好我这会儿也没事,跟方公公一起去问问吧。”芸娘按住婉莹,拉着方公公出了锦瑟居。

午后的阳光炙,没走多远芸娘也一头大汗,方公公递过来一条帕子说:“擦擦汗吧。”

芸娘忽然一怔,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说:“谢谢了,公公也擦擦吧。”

“你是个明白人,娘娘还小,这些脏事儿恐怕要吓住娘娘,你好歹劝劝娘娘,怀着世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行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没想到。”

“不是我撇清干系,说句掉脑袋的话,只怕这曹大宝是行宫里的,但是那宫女可是面生得很,估计跟着你们一前一后溜进来的。姑姑好好想想,娘娘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芸娘刚擦过额头,又是一脸大汗,“晌午娘娘也在想,是不是得罪谁了,终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我得亲自来问一问。”

“出了这事儿,叫我怎么跟王爷交代。”

“公公今儿也前前后后忙了一天,娘娘和我都看在心里,感激在心里。”

“有姑姑这句话,我心里也能松快一些,如今这世道人心凉薄,我是真害怕娘娘多心。”

“公公多虑了,娘娘年纪小,有些多愁善感,但是却是个忠厚善良的人。”

说话间两人到了宫门口的一处排房边儿。芸娘说:“行宫里肯定有磋磨人的刑具,叫些人搬过来吧。”

“早就给他们预备好了,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

芸娘掀帘子进屋,两个人已经五花大绑的捆得跟个粽子一样。

“说吧,是谁指使你们放火?”

侍卫将两人口中的布团拉出来,两人仍是一句话不说。

“既然不说,那就打吧!”

旁边的几个精奇嬷嬷匡着脸问道:“姑姑,怎么个打法?”

“嬷嬷们知道,用什么能撬开他们的嘴,就用什么。”

“那就先上夹刑吧,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让他们死了。”精奇嬷嬷捡起地上的一排指头夹,在两人面前抖擞,“说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何苦多受罪呢?”

曹大宝腮帮子不停地晃动,芸娘大喊:“小心,他要咬舌。”

精奇嬷嬷扭头冲着芸娘说:“姑姑放心,脸上已经扎了几针了,这会儿腮帮子用不上劲儿。”

芸娘松了一口气,再看两人,果然腮帮子蠕动嘴里却不流血。

“两位真想死,那我们今儿就慢慢让你们尝尝死的滋味。”

几个精奇嬷嬷,将两人的手解出来,一指一指地放进夹子里,一边放,一边威胁道:“这一夹子下去,手可就废了,以后想端饭碗吃饭只能用脚了。”

宫女口角全都是干血块儿,还在试图咬自己那半条舌头。

“姑娘,别费劲儿了,我们不会让你那么痛快得死了。”

俩人都不做声。芸娘冲着两人说道:“差点被你们给忽悠了。到底是谁派你们过来的?快说。”

两人手都夹在夹子里,仍旧是一句话不说。

“用刑。”芸娘不再执着。

四个精奇嬷嬷死命地拉着夹板,只见两个人疼得仰天长啸,就是不吐一个字儿。

方公公也急得直跺脚,拿着拂尘指着精奇嬷嬷说:“使劲儿夹,两个小畜生,砸了爷爷的招牌。爷爷上蹿下跳地忙了这么些天,毁在你们两个杂种手里。”

精奇嬷嬷们见顶头上司方公公也气得跺脚,更加卖力的拉绳,那个宫女原本舌头上就有伤,经不住酷刑,一下子昏死过去。

精奇嬷嬷冷笑道:“还是太轻了些,再重些就疼醒了。”说完对面的嬷嬷会意,两个人更加死命地拉绳。又是半天两人还是不说一句话。精奇默默们急得一头汗,死死地拽着夹板,曹大宝呼天撼地地吆喝,手指已经开始发紫。

“小宝公公,说吧。今儿不说肯定不行。”

“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这命给你们了。”

不等芸娘开口,方公公破口大骂:“饿不死的野杂种,你要死,没那么容易。是谁指使你?”

曹大宝忽然‘哈哈’大笑,等着浑圆的大眼说:“是公公你指使的。”

方公公没想到曹大宝能反咬一口,急得冲到面前,劈脸就是几个脆亮的大耳贴子。急得直骂:“你八辈祖宗,小杂种,你敢反咬你爷爷。”

曹大宝疼得几乎昏厥,靠着一股劲儿,呲牙咧嘴地笑骂道:“你得了吗?哈哈,老阉狗!”

方公公被当众揭短,恨得牙都碎了,冲着精奇默默们大喊:“夹,往死里夹。不信畜生嘴里吐不出话。”

曹大宝似乎也知道自己活不成,疼得昏天暗地,还不忘笑着大喊:“舒服,夹得舒服,你们再夹得痛快一些。”

精奇嬷嬷见顶头上司,勃然大怒,有十分劲儿,也使出了二十分。忽然紧绷的夹绳,断了,曹大宝也瞬间昏死在地上。

“弄醒他,接着问!”方公公显然已经恨透了曹大宝。

精奇嬷嬷忙不迭地‘哎’了一声,然后请示道:“公公,是泼水,还是抽鞭子?”

“用鞭子抽醒他,抽死他!”

精奇嬷嬷得令,拿着鞭子在盐水里沾了沾,抡起浑圆地胳膊,使劲打在曹大宝的上,一鞭子下去,曹大宝就睁开了眼睛。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地说:“舒服,打得舒服。”

“接着打!接着打!”方公公简直气得爆炸。

鞭子雨点一样落在两人上,小宫女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只有曹大宝一声叫喊,一声笑骂。

被精奇默默们打得皮开绽。

精奇嬷嬷见这样都不行,走到方公公跟前说:“公公,这女的再打怕是就真的断气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问不出来。”

“不能让他死,一定把嘴给他撬开。”方公公抢芸娘一步说出来。

“放心吧公公,他既然想笑,奴婢有办法让他笑个够。”

方公公恍然大悟,发狠地说:“对,用笑刑。让这畜生笑个够。”

精奇嬷嬷得令,几个人将两人抬到两张后背全是尖牙的椅子上,紧紧地捆住,然后脱下鞋子,不知从哪儿弄了几根羽毛,几个嬷嬷们围在两人脚边,用羽毛不停地在两人脚底瘙痒。

曹大宝后背已经皮开绽,靠着椅子扎得痛不生,然而脚下又奇痒无比,忽然失,小便顺着椅子往下滴。一股尿味扑鼻而来。

一个精奇嬷嬷厌恶地骂了声:“狗东西。待会儿喂你吃你的屎。”说完舀了几瓢盐水直接泼在曹大宝的裤裆处。

“啊——哈哈!啊……哈哈!”一种奇异的叫声,不停地从曹大宝的嘴里飘出来。又哭又笑,十分扭曲。前面是股的伤口,遇到盐水疼得直跳,后背上的伤口,又被椅子靠背上的尖牙蹂躏地淌血。上边疼得万箭穿心,脚底下完好无损的皮上,痒的忍都忍不住想笑。

芸娘第一次见识宫中的酷刑,心里也不停地流汗,这些嬷嬷们真是极尽奇能,这样又哭又笑,折腾不小多久,人就折腾死了。

精奇默默们也知道笑刑的火候,折腾了好大一会儿,停下手中的羽毛,凶神恶煞地问:“说吧!谁指使你们的?”

宫女早就昏死过去,一个精奇嬷嬷将手指头放在人中,大喊道:“这回真的死了。”

“死了算是便宜她,要不然这十八刑具一样一样受下来,也活不长!”说完扭头对着奄奄一息的曹大宝说:“你放心,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赏你的东西还没领完,且不会让阎王勾走你。白白便宜了你。”

精奇嬷嬷对着方公公说:“公公,这宫女死了怎么办?”

“就放在这畜生边,或许还是装死呢!先晾一晚上再说!”

“知道了,公公,奴婢们肯定看好他,不会让他轻易死了。先捆着他们,让他疼一晚上,生不如死的滋味,肯定能让他开口。”

“一天不行,就两天,折磨到他肯说为止,不能让他死了。”

“放心吧,公公,我们心里有数,肯定不会让他轻易的死了。”

“把他们拖走,关在刑房。好生看管起来。丢了人,找找你们算帐!”方公公冲着精奇嬷嬷们说。

精奇默默们抬着抬着两人走出排房。方公公也跟着芸娘回去。

“芸姑姑,你放心,精奇默默们肯定能撬开他的嘴。”

“我看这几个人恐怕是下决心要死的人,开口估计困难。”

“这么大的事儿,光凭他俩人肯定办不到。先关在刑房,看看夜里有没有人去观望。”

芸娘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一脸柔光地说:“这件事儿就劳烦公公了,如果公公不嫌麻烦,找个可靠的人,往京城我们娘娘本家传递个消息。”

“不是我不愿意,如今师大人无官在,再让师大人去查这件事儿也是冒险。这事儿还是别往家里送信儿了,有我在行宫里,没人敢动娘娘一根手指头。”

第245章 妖妃闯宫

芸娘回去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望着远处火烧一样的天边,芸娘将自己的脚下的路踩得又稳又踏实,凹凸的石子隔着薄薄的布鞋底,硬邦邦地硌脚,纵然难忍,芸娘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进到锦瑟居,婉莹还是坐在廊下看书,那副淡然的样子,一如十年前在惜珍阁的廊下的夕阳中,摇头背诗模样,一晃十年,恍如隔世。芸娘忽然间有些忍不住想要落泪,自己辛辛苦苦带大的孩子,好不容易嫁进王府,却无端不知得罪了那方神圣,竟敢光天化之下,在行宫放火。

见了芸娘回来,婉莹扔下书,急急忙忙地迎过来,芸娘装作擦汗的样子,顺便擦干了自己眼角的泪水。

“问出什么了吗?”

芸娘摇摇头,木木地说:“估计是闻不出来了。肯定封口了。”

“问不出来就算了,问出来又能怎么样,咱们如今在会昌山,三个女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知道了也是白白伤心,无能为力。”

“娘娘,还是跟王爷说说吧,我总觉得不放心。太蹊跷了!”

婉莹深思有些顾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他为了不让本宫担心,才把本宫送到会昌山,本宫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那些人既然不敢明目张胆下手,肯定是有所顾忌,咱们从今天开始小心一些,院子里的水缸,水槽都注满水。再给里面放置几个水盆,万一有人放火,咱们也能及时扑灭。”

芸娘看着眼前的小婉莹,擦干的泪,又涌了出来,“娘娘,我明白了。咱们小心点儿就行了。”

“芸娘,你哭什么?”

“我是高兴,娘娘长大了。”

“芸娘这是夸我吗?”婉莹俏地笑着说。

芸娘心里更疼了,从小婉莹就最懂事,最善良,还有点儿哭想,事发展到今天,她以为婉莹会垮掉,没想到她还能跟自己开玩笑。

“回屋里吧,外面这会儿还腾腾的。”

两人进了正,忽然一股适宜的凉风扑面而来。关上门,整个大像是堆了冰山一样凉爽透心。

“今天晚上咱们盖被子,夏天盖被子最舒服了。”婉莹提议。

“对对,就像以前家里一样,下暴雨的时候,咱们窝在被窝里听雨。”

婉莹点头,借着烛火的反光,芸娘看见婉莹眼中也蒙了一层泪意。

“芸娘,你看那是什么?”婉莹忽然间看见地上蒙着几条宽大的水雾,桌子上葡萄上带的白霜一样。

芸娘低头一看,再看看水雾的形状,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这到底是什么。

红芙下午刚给地龙里夹了冰,一眼就看出来这水雾的走势,就是地龙的形状。

“这不就是地龙里的冰,沁出来的水汽吗?”

婉莹和芸娘恍然大悟,还真的是这原理。

“这地龙可真宽啊,比咱们家的足足宽一倍。”芸娘用自己的鞋长丈量着说道。

“今儿下午,我装冰的时候,还钻进去看了看,里面真是大,能爬进去一个人。”

芸娘赞叹道:“越是宽,冬天越暖和,宫里的地龙就是好,今年冬天娘娘也不必喊冷了。”

“可不是吗?小时候住在娘的暖阁里,脚踩在地上都是暖烘烘的,可是后来挪到阁楼上,纵然火盆再多,还是觉得冷。”

“到冬天,娘娘恐怕就要生了,到时候我就睡在这些地龙上给娘娘和世子守夜。”红芙踩着地龙,留下一个一个清晰的脚印,说道。

“哦,对了,娘说等本宫生的时候,也来会昌山。”

“是嘛?”最高兴的自然是芸娘。

“最后一次见到娘的时候,跟本宫说的。”

“娘娘产期大约是过年前后,说不定今年过年还能跟主子姨娘一起过。”芸娘已经开始盘算子了。

会昌山行宫里,经历了白天的风波,一晚上也算是风平浪静。四百里以外的京城,一场腥风血雨在紫宸里上演。

紫宸廊下,昏暗的灯笼在暑气飘摇的昏风中摇曳。东安太妃带着毅亲王以及几位亲近的宗室大臣,兴师动众地来到紫宸,要求皇上出来面见他们。宰相张秀庭依旧是圣躬违和,不宜面见。

“张相,前几听说你力阻册立皇长子,今儿又拦着我们不让见皇上,你这阻拦别人是几个意思?”橘黄的灯光,映着东安太妃煞白的脸。

张秀庭知道眼前一群人来着不善,但仍是恭却道:“回太妃娘娘的话,皇上这几不见内工外臣,这是皇上自己吩咐的。”

东安太妃已经皱着的脸皮上,遽然沟壑纵横,森森地反诘道:“哼……你是不是已经软了皇上,准备挟天子以令诸侯?”

张秀庭儒雅地作了一个揖,毕恭毕敬地说:“太妃娘娘,这话臣不担当。圣上确实偶然小恙,现正在调养中。”

“偶然小恙为何月余不召见内工外臣?就连送进紫宸的奏折,也是你张秀庭代为朱批。”

“太妃明鉴,朱批确实是臣代写,但是,是臣口述奏折内容,然后皇上口述,臣才落笔,十几个内廷侍监和三四位紫宸行走大臣可以作证。”

东安太妃风眼一挑,嘴角上扬,挤出一个冰冷邪魅的冷笑:“巧言令色!胡说八道!前不对后!你方才还说皇上是偶然小恙,既然偶然小恙为什么连朱批都让你代劳?分明是你串通了御前,软了皇上!”

“太妃,三四位内大臣这会儿都回去了,太妃不信可以将他们找回来问个清楚!”

张秀庭知道东安太妃今的狼子野心,立刻将计就计,顺势让几位内大臣赶快进宫支应局面。

东安太妃知道张秀庭是想搬救兵,怎么可能中计?直接伸着煞白的手指,指着张秀庭的鼻子怒斥:“张秀庭,你敢挟天子以令诸侯,你就不怕本宫清君侧吗?”

张秀庭作揖再拜,苦苦解释道:“太妃娘娘,圣上这几子不痛快,等大愈了之后,自然会召见诸位。几位王爷们都散了吧。”

张秀庭还是试图将这一伙人劝退。但是东安太妃既然踏出了这一步,肯定不可能就轻易回头!

“住口,王爷们都是本宫请来的贵客,你怎么能随便赶走!”

此时几位宗亲中,除了和东安太妃沆瀣一气的毅亲王,其余几个都面面相觑,垂目低头。张秀庭心中也大致明白。这几位王爷是被赶鸭子上架,架到这里。

“娘娘,您有什么事儿,等陛下子大安了之后,再面圣不迟。”

“好你个张廷秀,连本宫你都敢教训。”

“娘娘,您冤枉臣了!臣几时教训你了?臣只是说陛下如今正在养病之中,不适宜cāo)劳疲累,您有什么事儿,过几再来。”

“过几?皇上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动静了,也不见大臣,后宫的嫔妃最近也不传召,肯定是你软了皇上!”

“太妃娘娘,您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放肆,张秀庭,你敢藐视侮辱本宫?”

“娘娘,您是先帝的皇妃,东安郡王的生母,臣怎么敢藐视侮辱你?只是你也不能口出狂言,臣是紫宸首席大臣,臣是皇上的臣,所谓软,这话断乎说不得。”

“既然你说你没有软皇上,那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看看?”

毅亲王赶忙插上一句嘴,帮腔道:“张相,既然我们都来了,也不是什么外人,让我们见一见皇上,也好放心不是?”

张秀庭不敢对东安太妃发怒,转脸将一腔怒火撒在毅亲王上。

“毅亲王,皇上去年找你商量西巡和南征,几次去府上请你,你不是头风就是眼晕,还说自己命不久矣,来推脱皇上,今儿都这时辰了,你跟着起哄,头不昏了?眼也不晕了?”

“张秀庭,毅亲王和本宫是担心皇上圣躬,所以前来慰问。”

“太妃啊,臣都跟您说了几遍了,皇上现在子不爽快,不能见诸位。”

“有什么不能见的,今儿本宫非要见皇上不可,谁敢拦本宫,一律格杀勿论。”东安太妃欸已经没有耐心再跟张秀庭周旋。

张秀庭也不甘示弱地抬出家法国法,振振有词地说:“太妃娘娘,您这是要硬闯宫吗?这可是死罪。”

“佞臣,你少吓唬本宫,你软了皇上,本宫是替天下苍生清君侧。来人,把张秀庭拖下去,就地正法。”

“东安太妃!我是朝廷的宰相,正一品。你只是正二品的太妃,你没有资格处置我!”

“佞臣,你软皇上,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人人可以诛你。”东安太妃说完冲着后的仆众喊道:“叫侍卫,绑了张秀庭,直接砍了。”

“太妃,在紫宸诛杀当朝宰相,形同bi)宫谋反,您想清楚了后果!”张秀庭大义凛然地说道。

“呸,佞臣,你软皇上,罔顾天下苍生,还敢妖言惑众威胁本宫,本宫今儿就替天行道,灭了你这个佞小人。”

“太妃,臣说的都是苦口良言,你就不要再执迷不悟,早点迷途归返,也不至于酿成大祸。”

“佞小人,你还敢颠倒黑白!明明是你软了圣上!怎么还不来人???快把这个臣拉下去,就地砍了!”

一个暴虐的怒吼,将头顶的宫灯吓得来回摇晃。十几个御前侍卫站在原地,有些为难地看着状如斗鸡的两个人。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拉下去,直接砍了他的头。”东安太妃指着一群御前侍卫怒吼。

张秀庭不怒自威,冲着几个侍卫说:“谁敢!我是领侍卫内大臣,是你们的顶头儿,你们敢动我吗?”

“凭什么不敢,本宫既然敢出口,就肯定能杀了你!”

“好,太妃,你今儿石铁了心的要闯宫了!”

“什么闯宫不不闯宫!本宫是替天行道消灭你这个佞小人。”

“加之罪,何患无辞。臣是尽心竭力想要劝阻太妃迷途知返。”

“小人,你把持朝政多年,如今又软皇上,本宫杀你,你罪有应得!”

张秀庭绝望地望了一眼东安太妃,扭头冲着几个侍卫厉声喝道:“传我的命令,调五百个羽林军警卫紫宸,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十几个侍卫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一个侍卫哭着说:“张大人,内宫里的侍卫,就剩我们几个了。”

第246章 逼宫谋反

张秀庭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宫里的侍卫就剩下你们十几个了?”

“是啊张大人,昨儿东安郡王进宫说,最近京城太乱,人心惶惶,要我们加强宫中戍卫,然后不知从哪里调来了五百个精兵,说是要大家共同戍卫内廷。”

张秀庭下巴差点吓掉,大声呵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昨天怎么不跟我汇报?”

侍卫用袖子抹了眼泪说:“东安郡王过来找您了,刚巧您去了档案库,东安郡王说他去档案库找您,亲自跟您说。还叫我不用跟你说。”

说是共同戍卫,肯定是暗中调换。“原先那五百内廷侍卫呢?”张秀庭再次确认。

侍卫支支吾吾说:“都不见了,今儿早上过来,一路上的见的都是生面孔。”

张秀庭忽然想到外面的三千羽林军可能也被换防了,问道:“外面的羽林军是不是被换走了?”

小太监见张秀庭脸色难看,急得直掉泪,嘴上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

“你先别哭!我问你话呢!”张秀庭也急得大声怒吼。

东安太妃云淡风轻地回答道:“张相,你这样凶巴巴的问,人家当然被你吓哭了。还是本宫告诉你吧,京郊的行在,昨儿后半晌,遭了贼着了火,东安郡王调羽林军过去扑火抓贼去了。”

“一派胡言!京郊的行在有羽林军戍卫,怎么能遭贼失火?”

东安太妃冷厉地笑道:“不信,张相问问这位小兄弟。”

张秀庭还没开口,侍卫就不停地点头,张秀庭忽然有些呆滞,木然地看着侍卫。

“张大人,我以为你知道,东安郡王说他亲自告诉你,叫我不要跟你说!”

“别说了!别说了!”张秀庭绝望地说。

东安太妃也没打算放过张秀庭,冲着十几个御前侍卫说:“还愣着干什么,把张秀庭拿下!”

张秀庭瞬间甩掉了眼中的绝望,狠厉地盯着东安太妃,铁骨铮铮地说:“谁敢!我是侍卫头领,领侍卫的内大臣,你们谁敢!”

东安太妃鬼眼一扬,凶狠地说:“搭戏台卖豆腐,买卖不大,你架子可不小!”

张秀庭收起自己内心的绝望,试图用天地君臣大道感化东安太妃,眼中蒙着泪意,语重心长地说:“太妃娘娘,没有皇上的手谕,私自调换宫中戍卫等同谋反,只要太妃娘娘能悬崖勒马,臣一定力荐皇上不再追究!”

“你不追究本宫?一个死鬼怎么力荐皇上?”

“太妃!臣这样苦苦劝你,是为了你和东安郡王好,非要弄到不能回头,你才满意吗?”

“佞小人,留着你就是个祸害,来人拿下张秀庭!”

不远处一列整齐的侍卫队,迈着同样的步伐举着火把,往这边跑。昏暗的暮光中,犹如死神降临一般,扑向紫宸。

走到前,一行卫队兵分四路,一路上来擒拿张秀庭,两外三路一路站在前,另外两路驻守在大两侧。张秀庭目测了一下,这四队人马刚好二百人,将整个紫宸围得水泄不通。

五十个侍卫已经堵在紫宸门口,张秀庭大声冲着十几个御前侍卫说:“你们是皇上的御前侍卫,誓死要守住这扇门!”

十几个侍卫听了这话,立马严阵以待,拔刀和眼前的五十个侍卫对峙。

局面一触即发。双方都箭在弦上,不能回头。

“拿下张秀庭!”东安太妃指挥五十个侍卫喊道。

“谁敢!你们再往面走一步,就是等同谋反,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不想活命的只管往前走。”

“小人,死到临头,你还敢狺狺犬吠!”

“太妃,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列祖列宗和万斤江山过不去了。你这已经不是闯宫,是谋反,是bi)宫!”

“张秀庭,你敢胡说八道,我亲手杀了你!”东安太妃听到‘谋反’二字几乎不能淡定,见几十个侍卫都不敢动手,只能自己拔刀,亲自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当东安太妃的刀正要刺到张秀庭的肚子时,她以为张秀庭会躲或者会后退,结果张秀庭却梗着脖子说:“刺杀御前机要大臣,这是死罪,是死罪!”

东安太妃被这一句话弄得激愤异常,莹莹的火光,照着东安太妃已经狰狞失常的脸,霎那间狠狠地将自己手中的长刀,使劲捅进张秀庭的腹中。

“啊——”的一声,四溅的血花,眯了东安太妃的眼,当她放下自己袖子的时候,一个体带着刀重重地倒下。然后将一张惊愕愤怒交加的脸,暴露在东安太妃面前。

这张脸是张秀庭,他没死,有人在东安太妃的刀要刺到张秀庭上的时候,而出,用自己的血之躯,挡住了这一刀。

这人正是刚才那个哭泣的侍卫,“张大人,我错了,你栽培了多年,是我误了……”那侍卫带着没有说完的话,倒在血泊中。汩汩的鲜血,从心口处的刀刃下源源不断地涌出。

张秀庭顾不上已死的侍卫,满鲜血地站在东安太妃面前,试图用自己的血之躯,守护住皇上最后的屏障。

“太妃,你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了。”

“佞臣!恶狗!你还敢挡道!”东安太妃被鲜血刺激地更加狂乱,已经开始口不择言!

张秀庭忽然低头,从已死的侍卫上,拔下那把夺命刀,刹那间,侍卫的口喷出一朵鬼魅的血花,溅在张秀庭的脸上。

张秀庭将沾满鲜血的长刀双手合举在前,视死如归地说道:“太妃,我苦口婆心,你执迷不悟,我只能以死殉主!谁敢上前我就用这把刀捅死谁!”

毅亲王见张秀庭已经发狂,上前劝阻道:“张相,你这是何苦呢?你拦着我们不让见皇上……”

“你闭嘴,你为皇亲国戚,先帝的亲弟弟,先帝临死之前晋封你为亲王,是要你辅佐幼主,竟然助纣为虐,欺负先帝幼子!”张秀庭冲着毅亲王咆哮。

“别跟他废话!来人拿下张秀庭!格杀勿论!”东安太妃冲着后的侍卫大喊。

缭乱的火炬,刀鞘碰触柳钉的声音,再加上夏夜里鬼魅的暑风,交织成bi)宫前最后一幅画面。

十几个侍卫已经卸下张秀庭手中的长刀,东安太妃在鬼光缭绕的火炬下,狰狞地大喊:“就地正法,就地正法!”

一个响亮的声音穿过渐次浓厚的夜幕,“住手!住手!”

荣亲王带着西北所近百名侍卫匆匆赶来,还未走进,一个守在前阻拦的侍卫已经倒在血泊。

荣亲王振臂高呼:“谁敢轻举妄动,这就是下场!”

架着张秀庭的十几个侍卫木在原地,荣亲王指着那个一刀毙命的侍卫疾呼:“都给本王放下刀!退到紫宸门外!”

十几个东安太妃带来的侍卫倏然间松开了手,木讷地望着东安太妃。

“退下!都退下!”

荣亲王此时不敢多说一个字,因为任何恐吓或者威bi),都能激起绝地反击。唯一能够镇压住局面的就是,让他们先放下刀,退出紫宸门。

东安太妃带来的侍卫们显然有些动摇,目光不停地在东安太妃和荣亲王之间摇摆。

“老六,你这是要造反吗?”东安太妃先发制人。

“太妃,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带兵进宫觐见皇上!”

“老六,你……”

“后宫不得干政,太妃请自重!”荣亲王毫不留地说出了这么一句,将自己抬上道义的制高点。

“你……”东安太妃慌了阵脚。

“八叔,你兴师动众跟着过来是探望皇上吗?”荣亲王颐气喊道。

“老六,你怎么跟叔叔说话!”

“带着这些宗亲回去!”荣亲王根本不给毅亲王留面子。

几个赶鸭子上架的宗亲已经开始转,东安太妃厉声喝道:“不能走,说不定龙驭已经宾天,他们秘不发丧,是为了篡权!”

已经抬起脚的宗亲们,又放下腿,怔怔地站在原地,万一真的龙驭宾天,东安太妃十有**就是新朝太后,此时走了,岂不等于得罪了新君。

荣亲王根本不理会东安太妃的怒吼,冲着东安太妃的侍卫说:“带太妃走!”

“老六,你想赶走本宫?”

“太妃,再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了。你真要走这一步吗?”

“鬼话,本宫今儿既然来了,就不打算走了,紫宸本宫今天一定要进去!”转对着侍卫说:“劈开紫宸大门,本宫今天一定要看看皇上是死是活。”

荣亲王从人群中挤到门口,将自己手中的长刀指着东安太妃说:“谁敢靠近一步,格杀勿论!”

“就凭你手里的一百号人?”东安太妃仰天鬼笑,那声音像极了一个女鬼。

“就算只剩本王一个人,也不会让你进去!”

“放肆!本宫后有五百大内侍卫,还有三千羽林军!”

“皇宫外还有九门提督,九门提督外面还有京畿三个大营,都跟皇上一体同心。太妃不要痴心妄想。”

“九门提督?京畿三个大营?都跟皇上一体同心?哇哈哈哈……”东安太妃失心疯一样狂笑之后,狠厉地说:“你拿着皇上的虎符试一试,看能不能调来一兵一卒!”

‘吱呀’一声,打破了已经白化的双方,东安太妃寂然望着满脸污脓的皇上,吓得嘴都闭不上。

第247章 危在旦夕

荣亲王看见东安太妃的异常,转,终于看到许久不见的皇上。赤红的面上,密布着数不清的脓疮,明黄的袍服前襟粘着许多破脓流出来的污血。昔鬓若刀裁的面容如今鬼魅一般狰狞污烂。

宗室的亲贵们一眼就认出这是‘赤面疱疹’不由得往后退了许多。就连嗷嗷叫嚣的毅亲王,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太妃,你不是要见朕吗?”

“陛下!本宫以为你被张秀庭软,特来救驾!”这也是东安太妃煽动众人的台词。

“你见了朕,朕这样子你也看见了。”皇上显然连站都已经站不稳,踉跄一下,扶住边的鎏金赤红大门。伸出的手上也是污血连连,没有一寸好的皮。

荣亲王顾不上许多,扔下手中的剑,上前扶住皇上。张秀庭眼疾手快,赶紧跑过去,挤在两人之间,挤走荣亲王自己亲自扶着皇上。

张秀庭不是想要拍马,而是想要护全荣亲王。

荣亲王明白张秀庭的好意,执意上前扶住颤巍巍的皇上。皇上抽出自己的手,将自己的胳膊放在荣亲王手中,用尽全的力气,对着东安太妃说:“既然见了,就回去吧。”

东安太妃岂能就此罢手?一计不成,又出一计。脑海中将所有的理由罗列出来,然后挑了一个最利于自己的一个说了出来。这是是她煽动结党营私的理由。

“皇上,国不可一无嗣,您如今子不爽快,更应该以国事为重,早立皇长子,以安朝廷大臣之心。”

东安太妃说完,冲着毅亲王使了一个眼色,毅亲王会意,也假惺惺地擦着眼泪说:“皇上,这才一个多月不见您,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不等毅亲王说完,皇上果断打断,说道:“八叔,回去吧!你们说的事儿,朕心里明白,过几天,等朕稍微觉得好一些,叫你们过来再说!”

“皇上,这事儿不能再拖了!您病着不知道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赶紧册立皇长子,稳住大局要紧。”毅亲王见这个理由皇上无法反驳,死死抓住,继续bi)迫皇上册立皇长子。

张秀庭一脸厌弃地指着毅亲王说:“毅亲王,皇上说了过几再议,你这样不依不饶,难道就等不了几天吗?”

东安太妃心里明白:皇上是在等西北十三万亲信大军回来支应。自己半月前已经拦截到皇上发往西疆的八百里加急。

半个月前,皇上这封八百里加急,还没走出京城,就已经被京畿地界的龙门驿给拦下来。

不仅如此,直接供应西征大军粮草的陇西布政史傅毅行,已在四前被东安郡王派去的杀手暗杀,今天早上杀手的密报,已经送进东安王府。

皇上望眼穿的西征大军,如今被卡在塞外,如同一只带着锁链的猛虎,动弹不得。更加迫在眉睫的是,东安太妃挑拨皇上和西征大军的关系,大军夏季的供应至今还没有接济上。催促军粮的四百里加急一一封,系数被龙门驿拦截下来。

没有粮草,就算挥师入关,也走不了几。

更何况如今京中的消息统统都瞒着西边。那边还以为朝中一片祥和,为什么迟迟不发军粮?

“皇上是在等西征大军回京吗?”东安太妃用最怪异的语调,挑拨着皇上脆弱的气息。

果然,听到这几个字,皇上子一晃,若不是张秀庭和荣亲王死死拉住,恐怕已经瘫在地上。

皇上缓了半天,终于吐出来几个字:“后宫不得干政!东安太妃退下!”

东安太妃今没有带东安郡王前来,实在是败笔中的败笔。不是东安太妃不愿意,而是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怕死,死都不愿意接近皇上,只能让她这个妇人出面。

后宫不得干政。这几个字让东安太妃无法反驳。她只能给死党毅亲王使眼色。

“皇上,议论皇长子,是家事,太妃……”

“你住口!”皇上没等毅亲王说完就直接打断,然后冲着御前侍卫说:“拿下毅亲王,关进宗人府,终圈!”

一干宗室亲贵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赶紧跪在地上求饶:“皇上,皇上!”

“你们都回去吧,朕不想追究你们,也不想见你们!”

“皇上,你不想见我们,但是如今你已病入膏肓,皇长子依然没有人选,你这样不负责任,必然引起朝中动dàng)!”

皇上已经气若游丝,无力地说:“后宫不得干政!将东安太妃赶出去!”然后冲着东安太妃带来的二百侍卫说:“朕既往不咎,你们带着她走吧!”

众人猝不及防之间,张秀庭拔出边侍卫上佩戴的长刀,东安太妃已经觉察到异样,躲在一个侍卫之后。大喊:“张秀庭要刺杀本宫,张秀庭要刺杀本宫。”

五十几个侍卫将东安太妃团团围住,张秀庭一时间无法下手,拉住皇上的胳膊,贴在耳边小声说:“陛下不能放虎归山,就地正法,就地正法!”

荣亲王与张秀庭不谋而合,还未开口,只见东安太妃已经意识到事态不妙,冲着二百个侍卫说:“护送本宫离宫,赶快护送本宫离宫!”

乌乌泱泱的一群人鸟兽般散去。

“皇上,将这妇人放走没无疑是放虎归山,赶快拦住!”

皇上无力地摇了摇头,微弱地说:“杀了她连今晚这点儿安静也不能有了。”

皇上这话,说的荣亲王和张秀庭,伤感不已。同样都是危在旦夕,杀她与不杀她,确实能有一夜的差别。

此刻诛杀东安太妃,东安郡王肯定会连夜策应,bi)宫谋反。到时候兵临城下,双方定是一场殊死搏斗。

而让东安太妃仓惶出宫,她回去必定要商量bi)宫大计,就算卷土重来,宫门下钥,也只能坐等天亮。

荣亲王和张秀庭看着人群中的一顶小轿疯一样飞出紫宸门,心里如同刚刚落下的夜幕一般,再也亮堂不起来。

“张卿,密函若是到了西边,前天就应该受到复函。朕的八百里加急估计连京城地界都没跑出去……不用再等了。”

“陛下,要不你再拟一道密函,臣找个可靠的人,夜兼程送到西疆。”

皇上无力地摇摇头,扶着二人进了中,皇上抓住张秀庭的衣袖说:“西疆多山多谷,八百里加急也得十天,一来一回就要二十天。如今的形还能等二十天吗?”

“陛下,要不往福建发一道加急?”

皇上摆摆手,“朕让你送到档案库的诏书都安排妥当了吗?”

张秀庭点点头,脸上说不尽的悲愁交加。

“张相,你回去看看家里人吧,陪着朕一个多月了。”

“皇上,宫里宫外都换防了,臣就不瞎折腾了。臣就守在陛下边。”

“你这人!朕想跟六哥说几句心里话,你在这里,朕怎么说?”

张秀庭知道皇上恐怕要跟荣亲王嘱咐后事,忍者泪意说:“皇上,臣去外面。臣去外面。”

“嗨,朕早些叫你走,你不走,如今走不脱了。”

张秀庭眼中的浊泪再也忍不住,一涌而下:“陛下,臣一介书生,蒙先帝隆恩,得以侍奉在帝侧,如今陛下有难叫臣走,不是让臣做个苟且偷安的鼠蚁猪狗吗?”

“好了好了,朕说一句,你有八句等着朕。去外找个地方歇会儿吧,该来的都来了,再来也不是今晚,你能好好歇一会儿了。我跟六哥说说话,你先退下吧。”

“张相,你先到外面歇一会儿。皇上有事儿,本王叫你。”

张秀庭擦掉眼泪,合上门。

荣亲王扶着皇上进入寝,忽然看见一个皓首的老者,还未问及原因,皇上开口说:“先生也到外面歇一会儿吧。”

“六哥,朕给你看一样东西。”皇上指着自己的头,忽然松开荣亲王的手,自己走到边。

荣亲王简直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刚才还颤颤巍巍的皇上,一转眼,自己能直立行走,而且毫不费力。

荣亲王怔怔地站在原地,皇上自己取出了压在明黄枕头下的一方诏书,递给荣亲王,说道:“六哥,打开看看!”

荣亲王仍旧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心里七上八下地打开诏书,然后吓得赶紧还给皇上,半跪在地上抱拳说:“皇上,你这是要跟我疏远了吗?”

皇上拉着荣亲王直接坐在寝的羊绒地毯上,将手中的诏书摊开,放在两人之间。

荣亲王盘腿坐在皇上对面,一脸悲伤的疑惑。

“六哥,朕累了。不想做这个皇帝。”

偌大的紫宸,只有皇帝后一盏烛火照明。光晕从皇上的形边,映出一个轮廓,这正是自己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兄弟。但是荣亲王还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幕。

“皇上,我看你的气色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皇上仰起头,将快要留下的眼泪,使劲囤在眼眶周围,喃喃地说:“鬼门关里走了两遭,朕累了,不想再做这个皇帝了。”

“皇上,你要振作起来,母亲已经让太原府寻找那个能治愈豆疹的神医了。”

“六哥,刚才那个老者就是你们找的神医,张秀庭半月前已经悄悄弄进宫了。”

荣亲王绝望中萌生了希冀之光,搂着皇上的肩膀,兴奋地说:“皇上那你还说这些胡话!”

荣亲王这一抖擞,多用了些力气,竟把皇上眼中压抑的泪水,给震颤出来。

两行晶莹的清泪,划过脓疮密布的脸,忽然两条污泞的泪痕挂在皇上脸上。泪痕所到之处,几个污秽的痘印渐次褪色。

荣亲王顾不上传染不传染,用手擦了皇上脸上的泪痕,顺势也擦掉几个泛脓的血胞。

“皇上,你这痘印是假的?你没有染上瘟疫?”

荣亲王心中的希冀之光,已经形成燎原之势。

“九死一生,算是从阎王爷手里偷回一条命。脸上的痘印,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假难辨,才能以假乱真。”

“皇上,既然已经好转,为什么好要有此之举。”

“朕说了,朕累了,不想再当这个皇帝。”

“皇上,一国之君怎能轻言放弃?”

“六哥,别叫我皇上,叫我七弟,就像咱们小时候一样,好吗?”

“皇上……”

“六哥,叫我七弟。”

“七弟,我知道你这十年辛苦,别人都说做皇帝是享尽人间富贵,只有我知道,享尽人间富贵,也受尽了人间的苦楚。”

“若是早些知道,弟弟当年绝不要哥哥的五只野兔,这皇位本来就是哥哥你的。是弟弟硬从你手里抢过来的。我因争强好胜抢了皇太子之位,却因此丢了自己的亲娘,你说我是不是个傻子?”

“皇上,事过去这么多年,你怎么又想起这件事?”

“六哥,现在中无人,咱们说说心里话好吗?”

“七弟,你病了这样久,咱们不说这些话。”

“六哥,这十几年,弟弟心里翻来覆去十几年。弟弟想明白了,决定把皇位还给你!当年父皇带我们兄弟五人狩猎,以猎物多少判定我们的优劣,以此定太子之位。大哥昏庸,二哥非亲养,三哥整不学无术;父皇其实也是在你我之间犹豫。我娘争强好胜,非要我争这个皇太子的位子!太后母亲心疼你,宁愿让你做一辈子安乐王爷。”

第248章 去意已决

“太后也心疼你!”

“我知道,所以我把从你们手里抢来的东西,还给你们。”

“七弟,别说祖制没有弟终兄即,就是我也不能答应你。黄天菩萨终于治好了痘疹,我帮衬着你,再过几年咱们年纪大一些,该肃清的,一点一点慢慢来,总能得心应手。”

“六哥,你不要再劝我了,如果你再劝,弟弟只能一条白绫,吊死在紫宸了。”

荣亲王心中的洪水,冲开心防大堤,一泻千里。

“皇上,有你在,我和太后才能安心,太后虽然当年做了些对不起你亲娘的事儿,可是没有对不起皇上,十几年来,太后是把你当亲儿子。”

皇上听到荣亲王提起太后,心里也酸涩地泪涌,“六哥,这些我都知道,虽然姑母挑拨了十几年,这几年我长大了,也能看出来,谁是真心对我好,真是假意奉承我利用我。”

“你是不是心里还是记着你亲娘宝华夫人的事儿?”

“弟弟惦记亲娘,与太后无关,当年我娘围剿太后,我虽小也看到许多,太后对我娘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比起我娘的酷手段,太后这些都不算什么!如果不是我娘让我争夺皇太子之位,也不会让父皇疑心,说起来也是我娘做得太过,招了父皇的忌讳。”

“太后这些年一只怕你多心,所以有些事,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又不知如何开口。”

“哥,太后没有错!当年太后若不联合东安太妃,我娘肯定会对太后下毒手,害死我娘的是她自己的贪念,处死我娘的是父皇,不怨太后!”

“你这话为什么不对太后说?太后听了心里不知道要多高兴。”

“我想我娘,我又恨我娘,我想亲近太后,可我又知道自己不是太后的亲儿。”

“七弟……你这话为何不早些说,太后和我都能替你排解排解。”

“哥,我是皇上,是孤家寡人,这些话怎么说出口?我恨我娘当年让我争夺皇太子之位,既害死了她自己,也害得我半生孤苦;可是我又想她,她是我的亲娘,是我可以撒耍赖的亲娘。”

“七弟,别说了,你的心,我懂,太后也懂。”

“我知道太后竭尽所能地弥补我,其实我心里也感激太后,这么多年,我亲娘的封号还只是宝华夫人!哥,为什么我没有追封自己的亲生母亲?你想过吗?我是想回报太后的养育之恩。”

“七弟,这些太后都知道。太后曾经教导我,让我好好辅佐你一辈子,如果我有二心,太后也不会放过我。”

“这些话,压在你们心里十几年,也压在我心里十几年,说出来大家心里都痛快些。”

“既然说清楚了,皇上还是皇上,我还做我的王爷,我辅佐皇上,咱们不比唐宗宋祖去争创丰功伟绩,只求百年之后,对得起列祖列宗。”

皇上怅然若失地摇头,木然地望着荣亲王,“哥,我做够了!”

“皇上,没了你,大周朝的天就塌了!”

“哥,这皇上,我早就做够了,我天生不是做皇帝的料,做了十年的皇帝,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样,为了学习怎么当皇帝,我苦读四书五经,苦研帝王心术,为了不给祖宗丢脸,我骑也不敢松懈,十六岁大婚亲政,太后让我独自批阅奏折,我坐在案前,望着眼前堆得山一样高的奏折,我夜夜批改到凌晨。连一个时辰都睡不上,又开始上早朝。”

“皇上,你说的我都知道。”

“哥,你不知道。做皇帝,真的是天底下第一等的苦差事!我有时候坐在朝堂上,只要一闭眼就能睡过去,可是我不敢,我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好皇帝。我不能当着满朝文武打盹偷懒。”

“你说这些,我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我都看的见。你哪天心里高兴?哪天心里不高兴?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哥,做皇上太累了!太孤独了!我跟所有人说话,大家都像隔着肚皮一样,虽说伴君如伴虎,可我毕竟不是老虎,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坐下来跟我说说心里话?”

“皇上站在紫微之巅,万众只能仰望,没有人能与皇上平起平坐,这是大不敬。”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我做了这个皇帝才知道什么是孤家寡人。”

“皇上有太后,有我,还有后宫的娘娘们,皇上享尽天下兆万人之福,怎么会是孤家寡人?”

“后宫的娘娘们?哈哈……那都是一群吸血的鬼魅。我见了她们就害怕。她们到底是真心重我?还是重我头上的皇冠?我心里清楚。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捎带着放一些真去掩盖罢了。”

“皇上,历朝历代都这么过来,皇上何必执着?”

皇上心如死灰地摇头,“曾几何时,我也想好好地做下去,为了太后也好,为了死去的娘亲也好,为了哥哥你也好,为了周围的女人们也好,为了满朝文武也好,为了祖宗的江山也好……我真的努力过。可是我是一个人,我不是神,我发现:我越努力周围的人越痛苦,我越想让边所有的人都能开心顺遂,可是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称心如意!我累了,我累得只想去死。”

“皇上,累了就稍微歇一歇,我和太后,都会在你边陪着你,后宫的娘娘们也会陪着你。”

“哥,我想走了。皇位于我就是枷锁,是桎梏,是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

荣亲王攥着皇上的肩膀说:“皇上,你不做皇上,那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总之不想再呆在宫里。我想一只锁在金笼里的鸟,我要飞出去。我不想呆在笼子里。”

“皇上,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哥,我是故意染上痘疹的。我想死,我想了好多年。我自杀,必定朝野震惊,都说太后掣肘我,万一有人再说太后bi)死我,我怎么对得起太后的养育之恩?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去死。与大家来说,都好!”

荣亲王再也无法冷静,眼前的皇上是一国之君,更是自己的弟弟,这几年只是觉得这个弟弟有点放dàng)不羁,从来没想过他竟然绝望到想自杀。

“皇上七弟,你怎么能这样不惜自己的体?究竟心里有什么过去不去坎儿,你跟我或者太后说说。”

皇上凄厉的冷笑,绝望地望着荣亲王,幽幽地说:“哥,不出明晚,东安太妃肯定带着人再度bi)宫,这位子她觊觎了十年,我偏不给她。”

“我和太后也不会让她伤害你。”

“哥,你和太后如今只有三成胜算,加上我这手上的三成,你和太后就有六成胜算。我不怕她,我是自己不想再做皇帝了。”

“我不要做皇帝,我要你好好当一个好君主。”

皇上漠然地摇了摇头,继续说自己嘴上没说完的话:“原本我给在西疆的西征大军写了班师回朝的密诏,估计已经被他们扣在手里。”

“京郊的龙门驿是他们的老巢,这事儿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皇上脸上的肌微微扯出一个冷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怪不得这几年我的密令还没传到地方,京城中先引起轩然大波。原先以为是紫宸出了问题,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小小的驿站。张大人早就建议彻查驿路,只是全国将近两千个大小驿站,全部彻查下去,又是一片人心惶惶。罢了,不说这个了。本想着等手上有了军队,再将皇位让给你,这样更保险一些,如今只能兵行险着了。没有军队,但是我是天子,天子之命,也是王道。”

“皇上,这样大的事儿,叫太后过来商量一下吧?”

“哥,太后早就知道我的心思,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只能去死了。”

“皇上,你是一国之君,怎能轻言生死?”

“哥,这顶皇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要死了。”皇上的声音中带着绝望的哀怨。

荣亲王没想到自己的弟弟竟然如此厌倦帝王生涯,“皇上,你既然做了皇上,就要担得住万斤江山。”

皇上绝望的冷笑,脸上还未好的脓疮里挤出晶莹的黄脓,“我不做了,我做够了!”

荣亲王抓住皇上枯瘦的胳膊,板正的皇上的子:“你不可以临阵逃脱。”

“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是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大家累得时候,可以歇一歇,不想坚持的时候,说松手就松手。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哥,你告诉我为什么?”皇上有些激动。

“你这样,太后怎么办?一心扶持你的张大人怎么办?你自己怎么办?”

“太后就拜托给你了,张大人会好好辅佐哥哥,至于我,天涯海角,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荣亲王明白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已经无法阻止皇上退位的决心,但是作为哥哥,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浪迹天涯。

“你要去哪里?”

“山高水远,四海为家。”

“可不可以不走?”

“哥,我已经留不得了。”

“七弟,你不愿做皇帝,哥哥不勉强你,你在宫中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剩下的事张大人和几位首辅,还有我和太后,都会帮你处理,你不要走。”

“哥,我活明白了。非走不可。皇宫虽大已经装不下毓贤的心,我去意已决。”

“七弟,你走了太后怎么办?她一心一意辅佐你,你这样她十二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从你做皇太子开始,父皇把你交给太后,太后尽心竭力地照顾你。”

“那年,长姑母挑拨我和太后关系,后来又怂恿我服用长寿芙蓉膏,我知道那次对太后的打击才是最大的。”

“七弟,你真的不该吸食那东西。你是九五至尊,是皇上,太后为此哭了不知多少次?太后是心疼你的子,你晓得吗?”

皇上苦笑一声,“如今,趁着这次痘疹,长寿芙蓉膏的瘾已经戒掉了。太后也可安心了。”

“七弟,既然烟瘾已经戒掉,就留在宫里吧!”

紫宸的大门又一次‘吱呀’一下打开。太后在门口,摒去了张秀庭的寒暄,摒去了一众随从,只一人进到内。

幽弱的烛光,映衬着太后斑驳陆离的心。荣亲王搬了一把椅子,太后望着面目全非,血模糊的皇上,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的儿,你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第249章 退位禅让

皇上跪在地毯上,太后搂着皇上幽幽的缀泣。

“太后,孩儿不孝,让太后担惊受怕了。”

太后摸着皇上流着黄脓的脸,呜咽道:“儿啊,做娘的哪一个不为自己孩子劳力揪心?你从小就是最懂事最听话的。”

皇上将自己的脸埋进太后的衣裙,哭诉道:“娘,儿子懂事听话,就是不想让娘替我cāo)心,可是儿子糊涂,到最后还是让娘跟着我cāo)心。”

太后拍着皇上的额发,哭泣说道:“儿子,咱们娘儿们不说这样的话。娘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愿的。你放心,你好好养病,娘就是拼了老骨头,也不会让他们母子再欺负你。今儿是娘来晚了,叫我儿受委屈了。”

皇上挣开太后的抚摸,拼命地摇头:“娘,毓贤不想做皇帝了。”

太后一个踉跄,刚好蹲在后的椅子上,痛心地说:“孩子,你病糊涂了?”

皇上上前搂住太后膝盖,泪然无余地诉到:“娘,儿子的心,瞒不过你,娘早就知道儿子不愿意做这个皇帝了。”

太后心疼滴血地说:“娘知道,这几年你是倦了这些琐事。可是天底下,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做皇帝不易,做平民百姓也不易。娘这个享尽人间富贵的母后皇太后,若娘自己不说,谁知道娘如履薄冰,如坐针毡呢?孩子,人都会遇到坎儿,咬一咬牙,这个坎儿过去了,你就想开了。”

皇上依旧茫然地摇头,“娘,儿子真的累了,再也不想做皇帝了。”

“娘早就看出来了。娘真应该早一点开导你,也不至于让我儿走到这一步。”

“娘,这是禅位的诏书,我将皇帝之位让给六哥。”皇上将地上的退位让贤的诏书递给太后。

太后不接诏书,直接搂着皇上血脓的双手说:“贤儿,娘不同意!”

“娘,你放了我吧!”

“贤儿,娘不让你走。”

“娘,儿子真的已经厌倦了!若不走,儿子每还是要靠吞云吐雾忘却心中的烦恼。儿子是人,不是鬼。儿子想做一个活生生的人。”

太后早就料到这一天,忧心了这么多年,还是挨到这一天,虽然心中早就想过最坏的打算,可是听到皇上亲口说出来,太后还是太多地不能承受。

“我的儿,历代皇家,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的苦,娘心里一清二楚。我儿即为天子,就应该替上天,照顾好天下的亿兆子民。”

“娘,你不要再说了。儿子真的再也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太后怅然地坐在椅子上,忽然‘腾’一下站起来,拉着皇上穿过西侧,正,又跨过正,来到东侧和东暖阁之间,站在雕花隔断前,太后老泪纵横地指着先帝画像说:“你看着你父皇,你把这话跟他说吧,如果他同意,娘就放你走。”

“娘,父皇已经仙逝十载,怎么同意?”

“你当年在你父皇龙塌前答应他,要做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你都忘了吗?你如今一走了之,娘将来怎么跟你父皇交代?”

“答应父皇的话,儿子没有忘,儿子一刻也不敢忘!”

“儿啊,你不能这样对娘。不能。”太后枯瘦的右手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前。“如今西边战事晴不定,福建叛乱尚未肃清,京中瘟疫绵延三月,迟迟未能压制,宫中东安太妃伙同武安侯图谋造反。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你就这样临阵逃脱,将这么一副烂摊子留给养你十二年的养母,你忍心吗?你走了,别人正好把位子抢走,你叫娘怎么办?”

“娘,儿子不孝,儿子实在是走不下去了,儿子把皇位禅让给六哥,绝不给他们。”

“从古至今都是子继父位,兄终弟及,毓彦是你哥哥,至今也无子嗣。皇室宗亲肯定会扶植东安郡王的儿子弘宣。你忍心让娘一个妪妪老妇去跟整个皇室宗亲们唇枪舌战明争暗斗吗?”

“娘,儿子十二岁登基,登基大典被瓢泼大雨冲的体面无存,皇位还未坐稳,长江告急,黄河决堤,一场洪水,泽国千里,儿子跟着紫宸的大臣们夙兴夜寐好不容易安顿住黄河两岸。长江又决口,又是一月不眠不休,总算堵住长江的口子,谁知北边长城上几处要塞又被女丹偷袭,儿子还不懂什么家国天下,太后没有办法,为了大局忍痛将惠昌姐姐远嫁女丹和亲。永安二年,科场舞弊案,竟然牵连到我的太傅,明明另有其人,偏偏找了太傅做替死鬼,我为一国之君,竟然帮不上自己的老师?”

“儿啊,当时如果不把太傅交出去,怎么能平息朝廷上下的沸议?”

“娘,他是儿子的老师,儿子四岁跟着他启蒙,整整十年,跟着太傅的子比父皇还多。”

“娘知道,那件事伤了你。不过当时不交出你的太傅,武安侯和柳阁老怎么会善罢甘休?”

皇上绝望地摇了摇头,呜呜地说:“还有我的亲舅舅,也在那次舞弊案中被革职,数月后暴毙,他是被人暗杀的,暗杀的。”

太后怆然而语:“这些娘都知道。”

“娘,我是皇上,边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我做皇上还有什么意思?”

“孩子,你是皇帝,心中不光要装着边人,还得装着家国天下,暂时的隐忍是为了将来的抱负。有时候权宜之下,必然会有取舍。”

皇上不知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太后一开口,皇上就摇头,“娘,你饶了孩儿吧,这个皇帝我是不会再做了。这次孩儿不幸染上瘟疫,又万幸得以治愈,这是上天让我重生,儿子想好了,决定禅位给六哥。”

“孩子,你都打算好了?”太后的手,深深的陷进皇上明黄的龙袍里。

“儿子打算好了,瞒天过海,逃出生天。”

太后长泪如江,“瞒天过海?逃出生天?做皇帝真的那么难吗?”

皇上望着太后说:“皇室宗亲都知道我染上了赤面疱疹,我今天这副样子也被他们看见了,他们也是算定我活不了几,所以才过来bi)宫立嗣。”

“皇上,如今已经治好,你还不能回心转意吗?”荣亲王瘫坐在旁边。

“过了今夜,或者明天,再或者后天,那两母子纠集好谋反阵营,肯定会再次bi)宫,到时候我会召集朝廷三品以上的臣工和亲贵,宣布自己的遗诏。我得瘟疫驾崩,自然不能留下全尸亵渎皇家帝陵,肯定是要火葬,到时候到外面找一具尸体,当着文武百官烧了,化成灰葬在皇陵。这世间也就没有我武毓贤这个人了。”

“儿子,你想的容易周全。难到他们会这样束手就擒,争了十几年的皇位,轻易松手?”太后摇头否认。

幽暗的烛火,照映在皇帝残烂的面孔上,一般是重生的希冀,一般是玉石俱焚的戾,“娘,你觉得三哥的孩子能做得了咱们武家的天下吗?”

太后松开皇上,警警地问道:“这件事儿都过去三十多年了,知道的人,几乎都被灭口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他还活着吗?”

皇上摇摇头,平淡地说:“娘,儿子是无心发现的。”

太后摇头说道:“谈何容易,丑事说出来谁还会相信?三十多年了,能指证的人都死绝了。”

荣亲王一脸迷茫地望着太后和皇上,不知道二人口中说得是什么事儿。

“娘,你这几十年一直暗中护着东安太妃的妹妹,玉太妃是当年这件丑事的见证者,难道玉太妃死之前没给娘留下些什么吗?”

太后摇摇头,木然地说:“娘从十二年前做了皇后,十年前做了太后,这件事儿,我们只说过一次。”

“玉太妃怎么说?”

“她说自己受娘照顾多年,肯定不会不仁不义,如果哪天东安太妃真的反了,她肯定会劝东安太妃回头是岸。如果东安太妃能安分守己,她们两人是亲姐妹,她不愿意做对不起自己姐姐的事。”

皇上追问道:“真的什么也没有留下?东安太妃那样磋磨自己亲妹妹,玉太妃竟然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有,娘原本以为她临终前会留下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娘让玉太妃活了几十年,就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帮上娘一把。虽然什么也没留下来,不过总算是过了十年太平子。也算是托了玉太妃的福。”太后眼中盈盈闪烁着绝望的泪水。“没了玉太妃,原本八成的胜算,如今只剩下三成。”

“娘,你手上有三成,儿子手上又三成,加在一起就是六成。”

“儿子,娘手上的三成,只是放在娘手边,并不是抓在娘手心。”

皇上拉着迷茫的荣亲王一起跪在太后的膝下。将荣亲王的手和自己的手,统统都放在太后手里。幽幽地说:“儿子手里有一张王牌。也是娘之前捏在手里从来没亮出来的。”

太后晦暗的脸上,闪出许多惊厥,剑目望着皇上,殷切地说:“冯夫人?”

皇上点点头,回答太后地疑窦,说道:“娘,武安侯和夫人府上不睦,已经是朝野皆知的事。武安侯宠妾灭早就不是什么新闻。当年武安侯失手暴打冯夫人嫡子,嫡子忧愤暴毙,正是这位四姨太挑唆的结果。冯夫人原本就看不惯四姨太,又加上丧子之恨,两人在府中是同水火。必灭了对方,才能善罢甘休!”

第250章 娘放你走

“娘之前让你迎娶彤贵妃,已经得罪了冯夫人一次,后来冯夫人希望自己的嫡小姐嫁给毓彦,娘又失言。狂沙文学网娘把冯夫人得罪的死死的。她断不会再帮助娘了。”

荣亲王大惑不解地问道:“娘,皇上,你们说的是什么啊?东安太妃,三哥,还有去世的玉太妃,如今又扯出来冯夫人……”

“哥,三哥是东安太妃和武安侯的孽种。你说他的儿子,怎么能够继承咱们武家的天下?”

荣亲王大愕然,脑海里纠集这几十年的蛛丝马迹,虽然一时间还有些理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东安郡王的张相和所有的皇子公主站在一起,绝对能看出些异常。

“娘,福祸相依,如今冯夫人也是败得一塌糊涂。现在帮她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三哥竟然是武安侯的孩子。”荣亲王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不能自拔。

“冯夫人是武安侯的夫人,未必会做吃里爬外的事。”

皇上大病未愈,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仍旧盯着炯炯的目光说:“娘,武安侯长子随军出征不幸殉国,次子早夭,好不容易将唯一的嫡子养到成年,因为四姨太挑唆,武安侯痛打了这个嫡子,嫡子年少气大结果竟然暴毙。冯夫人唯一的依靠生生被武安侯打死,还是因为小妾的挑唆。倘若武安侯能就此善待冯夫人也好。可惜,四姨太知道自己酿下大祸,索撕开脸公开与冯夫人翻脸。一个小妾将冯夫人这个出国公府小姐,bi)得几乎要上吊自杀。冯夫人表面上和武安侯是夫妻,恐怕早就势同水火。”

“武安侯府火烧不进去,水浇不进去,对外更是滴水不漏,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皇上幽暗不明地说:“是薛贵嫔告诉我的。”

想到已经死去了的薛贵嫔,太后忽然心里一阵恻隐,忍了忍说道:“薛贵嫔是四姨太的姨甥女。”

“娘,冯夫人如今在冯府中肯定生不如死,四姨太也肯定风光嚣张,或许冯夫人真的能帮我们呢?”

“冯夫人忍辱负重多年,前几年,娘看她已经把这事儿,淡忘了。如今时隔三十年再提起,她是否还愿意,就不一定了。”

“娘,冯夫人愿不愿意帮我们,就看六哥愿不愿意开口了。”

荣亲王弄明白始末,也明白皇上的话,“佳慧嫁进王府三个月,我还没有去见过她。”

“哥,冯小姐从小就喜欢你为了你,或许会帮你。有了冯小姐的助力,冯夫人肯定不会再帮武安侯遮掩。”

“我去劝说佳慧肯定没有问题,只是让冯夫人去指认自己丈夫和东安太妃的,她会吗?”

“哥,她会的,她如今也是个孤家寡人了,在府里被四姨太欺压。新仇加旧恨,旁边再有亲生女儿劝说,铁定会帮我们的。”皇上目光斗转,继续说:“年初武安侯暗中授意自己亲信上书,请奏晋封他的儿子为男爵。这个儿子正是四姨太亲生。当时我把这件事儿压下来,如今刚好是个催化剂。预想取之,必先予之。”

荣亲王用力地点头,紧接着说道:“对,皇上说的对,如今这当口,加封武安侯儿子,也能弱化他们的同盟,四姨太有了儿子加持,肯定会变本加厉磋磨冯夫人。皇上这一招用的好。”

“这也不是我的计谋,都是张秀庭帮我谋划的。如今我要走,第一对不起父皇和母后,哥哥,第二就是对不起张秀庭十年的扶持。”

“张大人是个忠臣,刚才在外用自己的血之躯,护卫皇上。”

“哥,弟弟走之后,你要善待张秀庭。”

“皇上,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哥,弟弟去意已决。再不回头。”

皇上说的这些,有些事太后知道的,有些是太后不知道的,太后问道:“贤儿,你三哥这件儿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娘,我是自己发现的。”

“怎么可能?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这些年,两人渐渐都移别恋了,没有丝毫蛛丝马迹了,武安侯执拗地宠幸四姨太,东安太妃也早就在东安郡王府暗中与一个少男连理。”

“娘,五年前,咱们一起到会昌山避暑,薛贵嫔,也就是当时的彤贵妃不耐暑,行宫的总管也不知怎么想了个办法,把锦瑟居的地龙改成冰龙。当时请了宫里的匠人,去行宫勘测,改造到一半的时候,匠人们发现锦瑟居西暖阁有一条已经被回填封死的密道。因为这个密道在宫中存档的图纸中没有,匠人们害怕将来承担风险,恰好儿子那在锦瑟居歇晌,就把这件事儿压住了。”

“锦瑟居的密道?”荣亲王不由自主地问道。

“锦瑟居的西暖阁挨着墙根下面是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

“是父皇,还是太祖留下的?”

皇上不置可否地说:“若是父皇留下来,宫中档案库的图纸上为了没有?”

“是密道,图纸上没有也是有可能的。”

“那既然是密道肯定是为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逃生用的,为什么又回填了?”

“……”

“哥,我做了两年的皇太子,是父皇指定的继位人,父皇把大内的几处密道都告诉我了,就连会昌山行宫中的两处也说了,为什么单单遗漏了锦瑟居这条?”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条密道父皇也不知道,他们是背着父皇修建的。”

“宫中的有密道?从未听你父皇说过!”

“娘,这个你不能怪父皇,儿子也只能告诉下任新君,这是祖制。从密道走出去的人,除了皇上,没有一个能留下来。”

“当时儿子让见过的几个匠人封了口,后来仔细留心,这条密道做的简直比宫里的不知道精妙多少倍。真是浑然天成。”

“在行宫里,大动土木,难道没有被人发现?”

“娘,这个工程极小,就在锦瑟居西暖阁拆开几块地砖,修成台阶,顺着台阶,低着头,刚好能进到地龙里。沿着地龙打开地龙的门,就是后院。锦瑟居后院为了仿造耕读氛围,扎的是篱笆,篱笆墙外面就是郁郁葱葱的密林。林子的尽头,就是行宫的侧门。常年紧锁无人把守。”

“在地下挖个一两米,就算宫女也能完成。那片密林就算踩出来一条路,过几天草长出来也不会被发现。真是天衣无缝了。”

“是的哥,我当时沿着篱笆的后门,自己进了林子,竟然走到行宫的侧门。更反常的是,这个小门,竟然无人把守。只有一把生锈的铁索挂在上面。”

“那皇上怎么知道二人的?”

“当时我已经猜到这里面有问题,锦瑟居是东安太妃曾经的旧所,肯定是东安太妃出了问题。我怀疑过几个宗室的王爷,毅亲王和庄郡王都与东安太妃过从甚密。”

太后问道:“你最后是怎么发现是武安侯。”

“娘,武安侯那是负责行宫戍卫。那个小门撤防也是他的建议,这些都记录在行宫的档案上。”

“光凭这些?”

皇上咬了咬嘴唇,歉疚地盯着太后说:“那几年外面都说太后与武安侯有私,儿子气不过,找人私底下调查了,结果发现谣言竟然是东安王府传出来的。”皇上顿了一顿,接着说:“还有就是三哥眉眼也越来越神似武安侯了。”

“皇上也一直只是猜测?”

“是的娘,直到刚才跟娘说了之后,才确信了。”

太后松开荣亲王,拉住皇上忽然站起来,轰然跪下,泪眼婆娑地说:“皇上,娘求你,不要走,先帝说你是一代明君,你不能让先帝失望。”

皇上泪如瓢泼大雨,羸弱的体怎么拉也拉不动太后,索也跪在太后面前,趴在地上说:“娘,我是个不孝子,让父皇和母后失望了。可是儿子,如今就像一具行尸走一样,漫漫长夜,儿子望眼穿,恨不能撂下肩上的担子,飞出这个牢笼。”

“儿子,人这一生,到哪里都不容易。你在娘边,好歹我们娘儿们可以相互照应,你一个人走了,遇到歹人可怎么办?”

“娘,我不能留在宫里,自古禅位的君主都没有好下场,不是我和六哥兄弟浅,而是边小人太多。我不想掣肘六哥,也不想毁了我和六哥的兄弟分。”

“皇上,你为什么这个固执,我宁愿一辈子做个王爷。”

“哥,这就是我们兄弟俩的命数,我硬抢了你的皇太子之位,我原本也不是做皇帝的材料,自己给自己找了一条最艰辛的路,硬着头皮走到现在。我想通了。与其一辈子郁郁寡欢,不如重新再来一次。”

我杜丽笙自问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为什么这样惩罚我?”

“娘,你不要自责,是儿子太自私了,是儿子将娘又架在刀架上。”

“皇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咱们母子同心,其利断金。皇上,你看看娘的头发都白了,还能活几年,你等娘闭了眼,你愿意做什么,娘都不会在拦着你了。”

皇上泪然失声说:“娘不让我走,那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太后的泪水几乎要冲塌紫宸,搂着皇上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母子三人搂在一起,哭了许久。飘渺的烛火,摇摇晃晃地燃烧殆尽。终于一室漆黑。

太后绝望致死,死而复生,厚重地问道:“皇上,你真的想好了?”

“娘,我想好了。”

“一个皇位捆了你这么多年,你受的苦累,娘都看在眼里。如是我们生在寻常人家,纵然粗茶淡饭,我们娘儿们总能和和美美,团团圆圆,可偏偏生在帝王之家。”

“娘,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不会拦着我。”

“儿子,娘希望你做一个好皇帝,更喜欢你能好好活一辈子。你若真的煎熬,娘放你走。只是你要答应娘,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的活下去。你明白吗?”

“娘,儿子对不起你了,万斤的江山,由扔在你上。”

“娘不是你亲娘,可是你是我养大的,娘希望你能好好过好这一辈子。”

“娘,儿子就要走了,当着满朝文武,儿子要装死,不能给娘磕头,索趁着今天,儿子好好给你磕三个响头。”

“你我母子一场,也是缘分,你要走,娘不拦着。娘希望你好好活着。”

“娘,儿子的这次重生,是用咱们母子三人的命换来的,儿子必定会吧一辈子当作三辈子去活。”

“娘放你走……”

第251章 将计就计

暗夜的妖光,在月色间旖旎流转,悄无声息。

紫微神宫的琉璃金瓦,不耐骤暑,映着月光,如同披着一层白玉的薄衣。

无枝可依的乌鸦,寂静地矗立在屋顶,用幽厉的目光,俯视着殿宇重重的深宫。

一群无家可归的蝙蝠,狰狞怒吼,从房檐下俯冲而出,带着视死如归的鬼魅,抖动着撕开如玉的夜空。消失匿迹。

月明星稀,从紫宸殿到慈宁宫的宫道上,太后仪仗的灯火,照不亮轿夫脚下的阴霾。

青石板路,没有白日里温润如玉的厚重,在妖光的胁迫下,不得已,摆出惨白的无奈。

一只流浪流浪的黑狸猫,蜷缩在孤寂的宫墙之上,月光中,浑圆的珠眼,怒视着越走越近的灯火。

“小心那只野猫!”魏公公示意轿夫放下轿辇,从怀中掏出一个泥丸子,狠狠地掷向已经发怒的野猫。

“瞄……瞄……”撕裂的怒吼,划破寂静的夜空。八个轿夫,都掏出兜里的弹丸。

只是装装样子,还未扔出去,野猫已经从墙头逃走。

轿夫们将弹丸塞进兜里,继续抬着轿辇。

“这两年宫里的夜猫子也来越多了。”魏公公担心太后受惊,赶紧解释道。

“宫墙这么高,肯定不是外面的野猫进来。不定是哪只主子豢养的。我们也只敢装装样子吓唬吓唬,哪里敢真用弹丸砸他们。”轿夫头领稳稳地抬着轿辇,一边跟旁边的魏公公搭腔。

“难为你们了。”魏公公看太后在轿辇上闭目养神,也跟轿头闲扯。

“打狗看主子,打猫也得看主子。主子们的畜生,也比我们这些奴才金贵。”轿头憨厚地说。

“宫里三令五申,不让豢养畜生,这几年太后上了年纪,也懒得过问。”

“魏公公,奴才瞅着刚才那只猫,像是薛贵嫔豢养的。听宫里人说,这只猫最近四处觅食,还抓人咬人。”

“有这事儿?”

“奴才也是听说来着,宫里除了头几年康太妃和几个太主子们养过几只,就是薛贵嫔这只是黑狸猫。”

“别胡说八道,好好抬轿子。”魏公公听到轿夫说到‘康太妃’三个字,赶紧用话让轿头闭嘴收声。

魏公公一扭头,太后果然睁开了眼,幽厉地望着前面的路。

“毓彦恐怕出不去了。”

魏公公瞪着大眼问:“王爷刚走,这会儿恐怕还没到宫门口,太后怎么知道?”

“哀家听见了。”

魏公公趴在轿辇边问道:“太后,这儿离宫门口远着呢!您闭上眼养养神,歇一会儿吧。我们不说话吵您了。”

“嗨……”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说:“你去取些冰吧,毓彦从小怕热,今儿这天太热了,他晚上肯定热得睡不着。”

魏公公笑着说:“太后,王爷刚才说今儿晚上回王府,您取这些冰,王爷用不上。”

太后忽然又平静下来,淡笑道:“哀家糊涂了。糊涂了。毓彦说今晚回家。”

魏公公这才送了一口气,说:“太后,您这几日不眠不休,今儿睡一觉吧。”

“睡一觉吧,是得睡一觉了。”

轿辇稳稳地过了绵寿桥,一步一步地抬往慈宁宫的方向。

刚进慈宁宫大门,荣亲王身边的侍卫小耗子,风驰电掣地赶过来。

“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火急火燎?”魏公公看见小耗子汗流浃背地跑来,就知道出事儿了。

“太后,刚才王爷在门口捅了一个侍卫,这才出去了。”

太后刚走到慈宁宫丹陛前,脚停了一下,复又踏上台阶。

“王爷让你过来报信儿?”魏公公问道。

小耗子摇着头说:“不是,侍卫们死活拦着不让王爷出去,王爷捅死了他们的领班儿,自己出去了,我被他们拦下来了。”

“知道了,进了慈宁宫说话声音小点儿,别咋咋呼呼的。懂么?”魏公公扬了扬手,温和地示意小耗子退下。

扶着太后进了东暖阁,魏公公凑在太后跟前说:“太后,您可真神了,隔着十万八千里,您怎么就知道王爷被侍卫们拦住了?又怎么知道王爷闯出去了?”

太后苦笑一声,说道:“嗨……活得太久了,哀家也成精了,成老妖精了。”

太后说着坐在炕上,魏公公跪在地上,将太后脚上的绣花鞋脱下来。

“太后,什么都瞒不过您。您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算到。”

太后盘腿坐在炕上,目光深浅不定地慨叹:“知道有什么用呢?如今也是一个百无一用的老废物了。”

魏公公倒了一杯温茶水,递给太后,说道:“太后,李慕广将军昨儿求见,你见一面嘱咐一下,岂不是更万无一失?”

“这天底下哪里有万无一失的事儿呢!”太后抿了一口茶水。

“太后您这一步走得太险了。万一东安郡王不上钩,咱们连后路也没有。”

“他们怎么可能不上钩?”

“太后,奴才昨天急得出了一嘴的火泡,奴才真担心行宫那边的计划有变故。”

“他们想要给宫中换防,没个正当理由肯定不行,与其到时候双方在宫里鱼死网破,还不如把哀家的心腹换到郊外的行在里。他们巴不得把宫里侍卫换成他们的人,哀家索性将计就计,把咱们的人换出去,到时候退守在郊外行在,有咱们的人守在那里,也能安心一些。”

“太后,您真是把前前后后都想透了。”

“没办法,十年了,等了十年了,这一天要是不来,哀家一天安稳觉也睡不成,来了也好,成功还是成仁?这就这一两天了。”

“太后,奴才心疼您啊。您看看您这十年都老成什么样子了。”

“你又说这个,哀家眼睛又不瞎,天天照镜子,能不知道吗!”

“奴才是心疼主子你啊!”

“好了好了,说点儿哀家开心的话吧。你还嫌哀家心里不够沉,不够烦嘛!”

魏公公赶紧擦了眼泪,脑海里想了半天,想到婉莹的身孕,挤着笑脸说:“太后,你说荣妃这一胎,是男是女?”

太后一听这个,果然多云转晴,微笑道:“哀家还没见过她的怀相,不过肯定是个世子。”

魏公公破涕为笑道:“太后,奴才竟没看出来,您还是重男轻女啊?”

太后爽朗一笑,说道:“什么重男轻女!你在跟前儿看得真切,哀家心疼惠昌可比彦儿多多了。”

“那是,太后说这话,奴才可以作证。当年王爷公主,太后偏心公主更多一点。”

“皇室的公主,一生下来就是和亲远嫁的命,哀家只恨当年没有再多疼爱惠昌一些。”

话题不知不觉间,竟说到了已经薨逝的惠昌长公主上,魏公公为了不让太后多思,赶紧引开话题说:“太后待王爷也是太苛刻了些。姐弟俩争吵,您问都不问就斥责王爷。皇上犯了错,也是王爷代为受罚。有时候奴才都看不下去,替您心疼王爷!”

“小树不修不成材!哀家也是为了彦儿好。”

“王爷小时候,您总抱怨王爷淘气不听话,宁愿再要三个公主,也不要这一个王爷,太后您忘记了吗?”

魏公公提起陈年趣事,引得太后脸上笑容阵阵,仿佛也沉浸在往事的快乐中,说道:“怎么会忘记呢!毓彦小时候淘气都没边儿了。哀家真替他操碎了心。还是惠昌懂事听话。公主虽好,可惜咱们这是帝王家,没有子嗣不行啊。哀家也想多要几个公主,俏俏丽丽地围着哀家说笑逗乐,只是没有男嗣这江山怎么办?祖宗也不答应啊!”

魏公公笑着说:“荣妃面相一看就是个多子多福的子孙娘娘相。”

太后笑得更深了,爱溺地说:“哀家真没想到,荣妃这么快就能怀上。哀家见她总是柔柔弱弱的,还以为她子嗣上要艰难,没想到竟是个好命的。”

“奴才听王府的李妈说‘荣妃刚怀上那一阵子,喜欢吃酸的,肯定是个世子。”

天下当父母,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抱孙子,虽然眼下孙子还没抱上,但是一提起婉莹肚子里的孩子,太后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消散过。

“不管是男是女,哀家都高兴。若生男,祖宗们在天上高兴;若生女,哀家心里高兴。”

“奴才就说嘛,太后从来不是重男轻女的主子。”魏公公想说当年太后对惠昌公主千娇万惯,不像是个重男轻女的娘。但是话到嘴边,又换了一篇。

“若是个公主,哀家亲自养在身边,好好的教养。”

“得嘞!奴才明白了!小主子还没生出来,太后就已经在心里先宠爱上了!奴才看荣妃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贵不可言!”

“哀家这几年估计是老了,没有一天不想着抱孙子。皇上大婚这么多年,也无一儿半女,彦儿今年都二十六了,媳妇儿才刚怀上。北平王的亲娘豫嫔要是活着,估计都要做太祖母了,哀家连奶奶都没混上。”

“这几年王爷南征北战,要不是国事耽搁着,也不能熬到今天。”

“今年都二十六了……”太后说着摇了摇头。

“太后,所谓好事多磨,水到渠成。如今王爷和王妃琴瑟和谐,您还怕享不到膝下承欢的福?奴才看太后的大福在后头呢!”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太后喃喃地重复着魏公公的话。

魏公公提着茶壶,给太后空空的杯子里又注了一杯温茶水。

太后忽然说:“哀家最近忙糊涂了,竟把这件大事儿给忘记了。”

第252章 佳慧侧妃

“什么事儿太后?”魏公公问道。

“追封豫嫔。”

魏公公放下茶壶,问道:“豫嫔是该追封了,前一阵子,奴才听到一些风闻。”

“北平王的?”

魏公公点点头,说道:“年前太后您追封刘太嫔为玉太妃,北平王对此颇有微词。”

“他都说了什么?”

“北平王能说什么,过年的时候,东安郡王摆酒请几个王爷们吃饭看戏,听说在东安郡王府上,北平王多喝了两杯,借着酒劲儿抱怨了几句。”

“他抱怨哀家晋封了没有子嗣的刘太嫔,他娘生了皇长子还只是个嫔位?”太后呷了一口茶水。

“太后,您真神了,北平王就是这么说的。”

“这能一样嘛?且不说出身,刘太嫔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豫嫔进宫的时候,家里还是奴籍。正是因为她生了皇长子,先帝才废了他们的奴籍。”

“太后准备给豫嫔晋封什么位份?”

“按理说,北平王是皇长子,豫嫔晋封贵太妃也不过分,只是豫嫔当年顶撞辱骂先帝,先帝对豫嫔是有些不满的,就晋为豫太妃吧!”

“太后,已经有了一个玉太妃,又来一个豫太妃,奴才们都搅浑了。况且,玉太妃没有子嗣,豫太妃是北平王生母。两个谥号听起来一样的太妃,北平王要是抱怨,还是有话说。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也是,既然不能晋封贵太妃,就加一个谥号吧,‘豫’前面加一个‘哲’字,就叫哲豫太妃。”

“哲豫太妃,这下北平王也无话可说了。”

“北平王是个厚道的孩子,这流言是从东安王府传出来的,还能传到你大内总管的耳朵里。到底是北平王酒后胡言乱语,还是有人故意捏造,哀家心里也有数。不管怎样,北平王是皇长子,母以子贵,相信先帝在天上也不会怪罪哀家。”

“先帝要是在天上看见太后这么难,估计早就出手帮太后了。”

“还有皇上的生母宝华夫人,哀家是正二品妃的时候,她就是从一品的夫人,皇上登基今年都第十一年了,还是宝华夫人的封号,也该晋一晋了。”

“奴才瞧着,皇上是不想让太后多心,所以宁可委屈自己亲娘,也不叫太后心里不自在。”

“他越是这样,哀家心里就越是不自在。”

“太后的道理,奴才也明白。”

“只是如今这当口还不是时候,等再过一阵子吧。”

“反正已经拖了十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日两日,奴才想问问太后,您是准备晋封宝华夫人贵太妃呢?还是皇贵太妃?”

太后苦涩地笑了一声:“他儿子是当今皇上,她是名副其实地圣母皇太后。若不晋封还好,若晋封贵太妃,皇贵太妃肯定是不行的。外面的言官儿也不答应。”

太后说完,和魏公公两人相视一笑。

共同的心事,在两人心房深处翻滚:当年若不是钦天监的一句话,如今皇太后的位子肯定是宝华夫人的。

……

万家灯火深处,一骑红尘飞扬在无人的街道上。

荣亲王府,几个昏昏欲睡的门吏,坐在门廊底下吹凉风。远远的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睁眼一看,真是荣亲王独自回来了。

一个门吏出门牵马,一个飞快跑进内院叫管家。

“王爷,您回来了。”门吏一边从荣亲王手中接过缰绳,一边问道。

“去喂些草料,本王待会儿还得回宫。”

“王爷,这会儿还出去?”

荣亲王砍了门吏一眼,问道:“今夜多少人值夜?”

“一共十个人。”

“从明天开始,我给你们调过来三百羽林卫,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你们四百个人昼夜不分,把王府大门给本王守好了。”

门吏不敢问原因,一听四百个人,是现在的四十倍,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出大事儿了。想到这里,捣蒜一样点头。

荣亲王风风火火地跑进院中,刚好与急急忙忙出来迎接的管家,打个照面。

“王爷,你都多少天没回来了。”

“管家,侧妃这会儿在哪里?”

“您说冯侧妃是吗?”

“是!”

“还不是好好的在夏清阁里。”

“去告诉她一声,本王要见她。”

管家欢欢喜喜地说:“还去说什么,直接去就行,侧妃早就望眼欲穿了。”

两人七拐八拐,拐进了夏清阁,只见漆黑一片。

“她这么早就歇下了?”荣亲王不可思议地问。

“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去问问,王爷先等一会。”

管家说完提着灯笼上前,掀开帘子真准备敲门,结果身子一倾斜差点跌进夏清阁。

“谁?”

“我是管家,王爷来看侧妃。”

“王爷来看我?”

“侧妃娘娘,王爷已经到院子门口了。”

“真的?王爷来看我?”

“侧妃您往外看看,是不是?”

“快请见来,快一点请进来。”

管家提着灯笼出去。一室月光中,冯佳慧走到灯台前,打了火石,点了蜡烛。落寂地拖着这跟蜡烛,才引了一根,荣亲王已经进殿。

冯佳慧一身看不出颜色的家常衣服,头上捆着精致的发髻。纤纤玉手擎着烛台,福了一福,“王爷金安。”

“佳慧,你在屋子里怎么不点灯?”

冯佳慧,继续擎着烛台,引燃了第二根烛火。大殿里亮堂了一些,家具和古董的重影少了许多。冯佳慧不吭声,又走到离荣亲王最远的地方,点燃了第三根烛火,大殿里又亮堂了一些,重影又浅了许多。

直到把殿里所有的烛台都点亮,冯佳慧莲步珊珊地走到荣亲王身边,将自己手中的烛台立在荣亲王身边的高几上。

“点了灯,总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不点灯,什么也看不见,反倒不觉得屋子空。”

“佳慧,你不点灯,好歹交个丫鬟陪着你,这么黑的屋子你不害怕吗?”

冯佳慧走到荣亲王身边,深情的目光几乎把荣亲王吞噬。

“六哥哥来了,佳慧就不怕了。”冯佳慧说完用自己的双臂捆住荣亲王。

“佳慧,佳慧……”

荣亲王显然被这个举动吓坏,使劲从冯佳慧的怀抱中挣脱。

“六哥哥,你小时候抱佳慧的时候,佳慧都没有拒绝你。”

“佳慧……”荣亲王被冯佳慧说得面红耳赤。

冯佳慧继续又抱住荣亲王,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也嵌进荣亲王身子里。

荣亲王这次无法挣脱,只能让冯佳慧死死地抱着自己。

“六哥哥,你终于来找我了。”

冯佳慧将自己的脸贴在荣亲王的胸膛上。居然听见里面清清楚楚地心跳。

荣亲王的身体已经有些发胀,一把推开冯佳慧说:“佳慧,本王来找你另有要事。”

“六哥哥,佳慧听见你心跳了。你骗不了我,你的心怦怦直跳。”

“佳慧,本王希望你帮帮我。”

“六哥哥,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肯定帮你。”

荣亲王拉着冯佳慧的手,坐在光亮最集中的两只椅子上。

“本王不是利用你,本王事希望你能帮本王。”

冯佳慧嫣然一笑,柔婉地说:“是让我娘揭发我爹爹嘛?”

荣亲王有些意料之外,原本还在犹豫怎么把这件事儿,告诉她,没想到她居然知道。

“你既然知道,本王就不多废话了。你可愿意?”

冯佳慧摇摇头,两行梨花泪滑过脸颊,含情脉脉地望着荣亲王,说道:“佳慧对爹爹早就死了心。”

“你别难过了。你家的事儿,本王听说过了。”

“六哥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爹爹怎么对我娘,你也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

“不是我不愿意,是我娘不愿意。”

“冯夫人不愿意?”

冯佳慧点点头,“如果我娘愿意,我不会拦着,但是如果我娘不愿意,那毕竟是我爹爹,我不想去游说自己的娘去揭发自己爹爹。”

“冯夫人如今在府中的处境,难道她还能忍得下去?”

冯佳慧依旧是流泪摇头。

“我娘是一品诰命夫人,活得连个小妾都不如。”

“那她为什么不愿意?”

冯佳慧还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去问。”

荣亲王有些为难,这件事儿让冯佳慧去游说冯夫人是有些不近人情。毕竟武安侯是冯佳慧的亲生父亲。

“你能让本王见一面冯夫人嘛?”

冯佳慧抬起头,泪汩汩地望着荣亲王说:“六哥哥,你就没有什么要跟佳慧说的嘛?”

“佳慧,本王已经娶了婉莹,我们已经这样了。”

“六哥哥,我也嫁进王府了,我也是你的家室。”

“佳慧,不要这样,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本王会一辈子当你是妹妹。”

“妹妹?如果一辈子做你的妹妹,我费劲心机嫁进王府又为了什么?”

“如果你想走,本王可以给你一张休书,你还是自由身。”

冯佳慧,流着泪,戚戚地哭道:“休书?哥哥,佳慧从六岁就喜欢上你,十年了。哥哥,佳慧喜欢你。”

“如果你愿意在王府,本王会一辈子优待你。”

“优待佳慧……优待佳慧……”

“佳慧,本王最近想见一面冯夫人,你能不能让丫鬟们去跟冯夫人通报一声。”

“母亲估计不会答应你。”

“冯夫人是不是跟你说过了?”

冯佳慧点点头,说道:“爹爹虽然不堪,待我母亲也刻薄,但是他毕竟是我娘的夫君,是我的爹爹。”

第253章 后院起火

荣亲王正在犹豫和纠结之际,听见外面一阵女人的吵嚷之声。

“你们让我见一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侍妾,王爷正跟侧妃说话呢,你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也太没规矩了。”冯家另外一个陪房说道。

“我有要事要找王爷,你们别拦着我。”刘氏低垂的抹胸,紧紧地勒着两个硕大的乃子。

陪房唯恐刘氏搅黄了自家小姐的良辰美景,母夜叉一样杵在殿前的廊下,双手叉腰地说:“刘氏,你这一套趁早别再我们这里耍弄,我们跟你不是一路人。”陪房早就看不惯刘氏的妖佻做派。

“妈妈,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儿找王爷。”刘氏试图从丫鬟的手中挣脱。

陪房眼见她要蹭出来,单手叉腰,单手怒指着刘氏说:“少来这套,回你该去的地方。”

刘氏见自己好言好语肯定不能进去,已经挣扎着进到院子中间,心里估摸着估计自己喊一嗓子,王爷在里面也能听见。

打定主意之后,刘氏破口大喊:“王爷,王爷,我有事儿找您。”

刘氏这一招简直是防不胜防,陪房听到她的叫喊之后,简直怒不可遏,伸着自己愤怒的巴掌,飞快从台阶上跳下去,待要贴到刘氏的俏脸上时。一个厚重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叫她进来。”

这声音正是荣亲王不假。

陪房扇出去的巴掌已经如同射出去的箭,想要收回已经完全不能,唯一能弥补的就是。趁着没贴到脸上之前,减少自己使出的力气,调整落手的位置。

一个杀气冲冲又软绵绵的巴掌,轻轻地落在刘氏硕大的乃子上。

刘氏原本以为这一计耳光,在劫难逃,没想到却轻飘飘地落在自己前胸。好在自己的凶器身经百战,也算替自己的脸挡了一劫。

陪房也咬着牙暗恨:“这贱人,这次算你走运,如果再敢来我们夏清阁作妖犯贱,今儿这一巴掌十倍奉还。”

想到这里,陪房也忍不住慨叹:情急之下,怎么就打了贱人的大乃子?

可能比起刘氏妖佻的做派,可能陪房更恨的是,这两只招摇过市的大乃子吧?要不然在在情急之下,陪房竟然精准的将巴掌调到这里。作为女人,那种天生的自卑,让陪房见到刘氏,尤其是这两只毫无遮掩的大乃子,就忍不住想生气。

听到荣亲王的召唤,刘氏整理好自己那两只收了惊吓的小兔,雄赳赳气昂昂地越过陪房的视线。

进了夏清阁正殿,荣亲王和冯佳慧隔着一只茶几,端坐在两张凳子上。

二人还未开口问刘氏,刘氏自己逶迤到荣亲王身边,蛇腰柳摆地发嗲道:“王爷,奴家自从大婚后那日,就再也没有见过王爷。奴家日日守在大门口,连王爷的影子都见不着,后来才听说王爷之前每日都从偏门进出。奴家日日跟外边打听,今儿王爷总算从正门儿回来了。”

刘氏一边说,一边将自己两只洁白的小白兔在荣亲王面前挤弄。

荣亲王早就知道刘氏一对凶器防不胜防,索性直接将头扭到一边,根本不给凶器任何机会。

“你有什么事儿?”

刘氏天生的妖精,好不容易逮住荣亲王,根本不会让自己的凶器落空,非要狠狠地扎进荣亲王心里才能罢休。

刘氏见荣亲王目光扭到一边,又摆动着柔软的身体,蹭到荣亲王目光聚集的地方:“王爷,奴家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见了你总是说不完的话。”

荣亲王避无可避,又将目光一百八十度,调转到另外一边,刚好落在冯佳慧空空的茶杯上,鬼使神差地拿起茶壶,给冯佳慧斟了一杯茶。

冯佳慧见王爷给自己斟茶,自然是说不出地喜上眉梢。

刘氏见荣亲王目光闪躲着自己,毫不气馁地又摇摆向另外一边,夹在冯佳慧和荣亲王两人面前。

冯佳慧正含情脉脉地望着荣亲王,忽然杀出一个刘氏,毫不客气地说:“刘氏,站到你该站的地方。”

这句话地言外之意,就是别挡着我对王爷眉目传情。

刘氏听出冯佳慧言辞中地驱赶,并不直接反驳,而是采取曲线迂回。

“侧妃,你看王爷的茶盅都干了,我亲自给王爷斟一杯茶水。”

就这样,刘氏竟然走到荣亲王身边,蛇妖一样在荣亲王和冯佳慧之间来回摆动。

如此还不算,斟了茶水,亲自端着茶杯,娇滴滴地几乎贴在荣亲王地腿边。

脚站在地上,两只腿不停地来回晃动,像是夹着一泡尿一样不自在。

腿的晃动,带着腰也跟着晃动,腰的晃动势必带动凶器晃动。

堂堂八尺男儿的荣亲王,南征北战,骁勇善战。面对刘氏的一身凶器,彻底败下阵来。

“刘氏,坐在你该做的位子上。”冯佳慧总是最最善解人意,尤其善解荣亲王的心意。

“姐姐,奴家也好久不见你了,甚是想念。姐姐最近身子可好?今儿天热,可别中了暑气。”

冯佳慧自己身材凹凸有致,所以刘氏的凶器,对她来说没有一点杀伤力。

“刘氏,王府里主子们说话,你不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

“侧妃,奴家许久不见王爷,心里欢喜的紧。竟忘了规矩了。”

“有什么话,坐在椅子上,慢慢说,你这样走来走去的,把人的脑袋都晃晕了。”

冯佳慧丝毫不晕阵,她是替王爷说这句话。

刘氏恋恋不舍地站在荣亲王身边,一脸委屈地望着冯佳慧,矫揉造作地说:“侧妃,我有大事儿,要跟王爷禀报。”

荣亲王放下茶杯,总算将脸对准刘氏说:“有什么事儿?”风度翩翩的荣亲王当然不会将‘赶快说’三个字一起说不来。

刘氏撅着嘴,妖里妖气地望了望荣亲王,又望了望冯佳慧。

嗲嗲地说道:“王爷,奴家想单独跟您说。”

冯佳慧原本神色如常的脸,瞬间发射出无数的冷箭,箭箭直插刘氏的心窝,要不是多年来受到严格的贵族淑女教育,冯佳慧恨不得骂道:“贱人,你真是矫情得紧!”

“有什么话,你说吧!”荣亲王也不愿意单独和刘氏在一起谈话,谁知道这个妖精趁着没人的时候,会不会突出长信子缠住自己的脖子。

刘氏原本委屈的小脸上,聚集了许多为难的神色:“王爷,果真要现在说嘛?”

“你不说,本王待会还要进宫,那就等下次吧!”

千盼万盼,终于将荣亲王盼回来,怎么能等到下一次?下一次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王爷,这事儿奴家思前想后,都装在心里好几天了。”

“说吧!”

刘氏果真过了许多为难的神色,又装作犹犹豫豫地样子从袖子中捏出一张信纸,徘徊不定地递给荣亲王。

一看信纸的颜色质地,还有样板,荣亲王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荣亲王府专用的信纸。

“王爷,您看了千万别生气。”

自己家的信纸,能会有什么事儿呢?

荣亲王将信将疑地接过信纸,漫不经心地打开。映入眼帘的竟是贺佑安的笔记,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写在信首的那几个英气的的小楷‘婉莹吾卿’。这四个字想一股巨大的寒流一样,将荣亲王新婚的喜悦,找到知己的甜蜜,初为人父的欣喜……所有荣亲王心里最最美好的想象,瞬间碾压地粉碎粉碎。

寒流卷着碎渣,如同无情的龙卷,在荣亲王的身体内攻城略地,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荣亲王目光呆滞地望着信纸上的内容。心里淌着血,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三日不见恍如隔世兮。’这分明是佑安的字体,会不会搞错了?

目光无力地往上抬,‘婉莹吾卿’四个字,又像是匕首一样,将荣亲王凌迟。千刀万剐,这种滋味只有凌迟的人和此时此刻的荣亲王懂得。

他们肯定认识,不仅认识,而且还……

荣亲王再也想不下去,一边是自己像亲兄弟一样的哥们儿,一边是自己新婚不久的爱妻。一日不见如三秋,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这两个人身上?

不可能!绝不可能!

荣亲王再次确认了字体和称呼,字迹千真万确是荣亲王的字体,称呼也是婉莹的闺名不假。

荣亲王再也看不下去,将信纸重新叠好,放进自己的袖口中,双手重重地支在自己腿上,他真害怕自己会不会轰然倒塌。自己最铁的兄弟和自己最爱的妻子。为什么会是这两个人?

刘氏看见荣亲王神情的巨变,抓住时机,趁热打铁,落井下石道:“王爷,娘娘走得急,奴家想去送送娘娘,没想到娘娘已经出发,奴家没见到娘娘,正准备走,却在娘娘正殿门口见到这个,奴家当时以为娘娘走得急,是不是掉在地上没注意,慌慌张张地拿着去给娘娘送,谁知道,娘娘的车马已经出发。”

看着荣亲王愈渐深重的表情,刘氏雪上加霜地放暗箭道:“奴家刚看这封信的时候,还以为是王爷给娘娘的情书,心里羡慕了许久。”

说到这里刘氏停了下来,她见荣亲王脸上的肌肉已经开始抽搐,内心是无法形容的心花怒放,据徐幸灾乐祸地陷害道:“我也是白高兴了一场,看了几遍不但不是王爷的事情,甚至连王爷的笔迹都不是。”

荣亲王脸上已经完全沉浸在不能自拔的悲伤中。刘氏还是乐此不疲地搬弄奠害道:“王爷,奴家越看心里越惊,越看心里越恐。已经几日几夜睡不着觉了。王爷,你说这会不会是一场误会?”

荣亲王茫然地抬头,双眼直逼刘氏。

刘氏惊慌地说:“王爷,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奴家可不敢捏造,再说奴家也不会贺将军的笔迹啊!”

一听到贺将军,荣亲王脸上的青筋暴起,自己原本像遮掩的丑事,竟然被刘氏这样从嘴里说出来。方才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又被万箭穿心。

“闭嘴,本王叫你闭嘴!”

刘氏一脸惊恐,流着桃花泪,楚楚动人地望着荣亲王。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王爷你越是冲我发怒,就表示你越心痛,你越心痛,就表明你越在意,你越在意,师婉莹将来就死得越惨。”

刘氏心里开花,脸上却是流泪,一副委屈的口吻说:“王爷,奴家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吼我呢!”

“滚,赶紧滚!”荣亲王已经失去了控制。

刘氏为了刺激荣亲王,索性将荣亲王心里的脓包捅破,如此不够,还在伤口上撒盐。“王爷,你对他们好,他们却背着你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奴家一心一意为了你,你却这么对待奴家。”

荣亲王自己藏起来的伤疤,就这样毫无遮掩地被刘氏捅破,荣亲王弹簧一样站起来,冲着刘氏的脸,狠狠地贴上一个耳贴子。

“闭嘴,本王叫你闭嘴!你听到没有!”

刘氏见荣亲王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依然痛痛地重击着荣亲王的伤口。

“王爷他们做的好事,你为何冲着奴家发狠!”

“再说一句!你再敢多说一句,本王杀了你!”

荣亲王已经被刘氏刺激地彻底失去理智,如不是刘氏惊恐的眼神,荣亲王或者真的要手刃刘氏。

冯佳慧及时地抓住荣亲王的胳膊,软软地说:“六哥哥,会不会是刘氏故意捏造的信纸。”

冯佳慧的一句话,将荣亲王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六哥哥,娘娘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这一点王爷心里是最清楚了。”

冯佳慧虽然憎恨婉莹抢了荣亲王,但是心里从不怀疑婉莹对荣亲王的爱意。因为她看婉莹望着荣亲王的时候,就跟自己望荣亲王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那种眼神是相爱的女子特有的眼神。

冯佳慧这一番话,总算将荣亲王从心死边缘救回。荣亲王看着自己苟延残喘的内心。

恶狠狠地望着刘氏,毫不留情地说:“滚,赶快滚!”

刘氏见荣亲王患得患失的样子,想象到如果真想大白那一日,这样的噩耗,估计能直接将婉莹摧毁。

想到这里,依然执着地奠害道:“王爷,你冤枉我没关系,我滚,哪天你想清楚了,随时来找我!”

“来人,锁了刘氏,锁进柴院里,锁进去!本王再也不想见到她!”

刘氏脸上是惊恐,心中是大喜。荣亲王的反映超乎她的意料之外。他今天将自己打入柴房,只是因为他现在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等他想明白了之后,肯定回来柴房找自己确认。

第254章 兵临城下

告别冯佳慧,荣亲王心事重重地离开夏清阁正殿。

“六哥哥,这么晚了,你还要走吗?”

荣亲王经历了心灰意冷,现在恨不得立马跑到会昌山,或者星夜疾驰飞往福建一问究竟。

还未出王府大门,一个身量瘦小,侍卫模样的人,骑着快马飞到荣亲王府。

“速速通秉荣亲王,速速通秉荣亲王。”

荣亲王此时已经步入门廊下,见来人面相有些熟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迎上去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快说!”

“王爷,我是南城门的侍卫,前几个月王爷巡视过我们。”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荣亲王想起来来人是谁,心里一惊,这么晚,南城门侍卫漏液过来,肯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出事儿了?”

侍卫想一股脑把自己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恰恰所有的话想石子一样,卡在瓶颈里,一个也出不来。

“你别急,慢慢说!”荣亲王拉住侍卫道。

侍卫见荣亲王亲自拉住自己,眼泪一下子飞溅出来,说道:“王爷,不好了!”

“怎么了?”

“京南大营一万多人马如今集结在南城门外。”

“是京南大营的驻军?”

“是!王爷!京南大营的一个参将拿着王爷您的手谕,让我们打开城门。”

“本王的手谕?”

“是!”

“本王并没有调动京南大营的戍军!”

“您前几月巡视九门的时候,交代过,没有您的口谕,不能私自让地方和城外的驻军进驻京城。”

“你们放行了嘛?”

侍卫哇哇大哭,喊道:“没有!”

荣亲王紧紧抓住侍卫胳膊说:“很好,你们做的很好!”

侍卫还是跟死了爹娘一样,吼着:“王爷,快顶不住了。我们头儿跟他们僵持着,对方人手太多,我们头儿说我个子最小,力气也最小,所以才让我来给王爷报信儿。”

荣亲王森厉地问道:“双方交火了了?”

侍卫哇哇地哭着点头,“我出来的时候,两队人马正在火并。我们一共就几百人,对方黑压压的一片,肯定守不住的。”

“这事儿禀告九门提督了吗?”

“王爷,头儿说冯提督是武安侯的弟弟,不让通秉,只让我过来跟王爷说。”

荣亲王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其中的厉害关系,然后对小侍卫说:“你现在去九门提督冯修遥的府上,就说本王让你告诉冯修遥,让他立即传令京中九门各处守军,火速增援南城门。”

小侍卫犹豫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说:“我们头儿说,冯提督是武安侯的弟弟。”

荣亲王拍着小侍卫的肩膀说:“事不宜迟,你赶快去照着本王的话,传给冯修遥。”

给小侍卫拴马的门吏,还没捆好马缰绳,又飞快地解开。

荣亲王和小侍卫,兵分两路,消失在凌晨的夜幕里。

一袭迎风飞舞的黑色夜行衣,如同劈开黎明的长剑,朝着太阳将要升起的方向,狠狠扎进暗夜的最深处。

刑部大狱的牢门前,宽阔的靛青大氅中,递出一张亲王金牌。

借着昏暗的火把,狱卒看到一个硕大的‘荣’字。

“你是荣亲王?”把守的狱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

“金世峰关在哪里?”

“王爷,金将军……”

“小点声儿!”

“王爷,金将军关在地牢里。没有我们牢头的命令,谁也不能见。”

‘啪’荣亲王一个嘴巴子打得狱卒两眼冒金星,恶狠狠地说:“你们刑部尚书给本王提鞋还得看本王的脸色。你一个芝麻大点儿的狗东西,竟敢拦着本王的路?”

狱卒捂着脸,想哭不敢哭出声,想喊又害怕荣亲王再给一个嘴巴子,急得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淌。

荣亲王再次狠厉地说:“快带路,要不然本王捅死你!”

狱卒又惊又恐,惊恐之下小便也失了禁,一股温热的尿骚味在两人之间升腾。

“快开门带路!”

狱卒第三次受到恐吓,鬼使神差地拿出钥匙,打开牢门,沿着一条秘密的通道,带着荣亲王下了地牢。

昏黄的火把照着肮脏的班房,荣亲王的脚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带路的狱卒忽然停在一间牢房前面,荣亲王隔着铁栏,看见金世峰光着膀子,通身只穿了一条裤衩躺在凉席上呼呼大睡。

“打开!”荣亲王一边说,一边悄悄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元宝。

“王爷,放了他,奴才就没命了。”空旷的地牢中,这句话十分清晰。

“本王已经进来了,你不打开,也是活不成。”

“王爷……”狱卒艰难地抉择,到底是立刻就死?还是等东窗事发再死?

相较之下,还是决定东窗事发之后,比较合适。万一能抵赖过去,或许还能捡一条小命。

如果违背眼前的阎王,那可就是说死就死了。

想到这里,狱卒颤颤巍巍地拿出钥匙,巨大的惊恐,使得他浑身颤抖,拿着钥匙塞了半天,塞不进钥匙孔里。

荣亲王将钥匙夺过来,将金元宝放在狱卒手中,丢下一句话:“五十两金子,够你全家逃命了。滚吧。”

狱卒拿着沉甸甸的金子,悲喜交加,无所适从,自己光棍儿一个,五十两金子,就是五百两白银,娶十个二十个媳妇都是绰绰有余。

“还不快滚,等天亮,想逃也逃不了了。”

狱卒二话不说,跪在水坑里磕了一个头,摘掉头上的帽子,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荣亲王自己拿着钥匙,打开牢门,刚进去,浓重的粪臭腥臊扑鼻而来。环视一周,只见牢房中除了一方床铺之外,到处都是污水横流,墙根儿上几条还未风干的痕迹,一看就是小便浇出来的杰作。

顾不上脚下的污秽,走到金世峰身边,拍了拍金世峰的膀子。

熟睡中的金世峰,一转身看见一袭黑色大氅,再确认了面孔,直接从梦中惊醒。

“王爷,你怎么来了?”

“小耗子在宫里出不来了。”

“艹他奶奶的,他们还真他妈的造反了。”

金世峰‘腾’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几乎要把枯朽的木床晃散架。站起来之后,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裤衩,四下寻找衣服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服已经跟狱卒们换了酒肉。

一个血气方刚的爷们儿,就这样站在荣亲王面前发窘。

“王爷,卑职的衣服没了。”

荣亲王从自己身上解下大氅,笑着说:“都换酒肉了?”

金世峰光着膀子披上大氅,一脸为难憨厚地说:“都换了!”说完又跟小孩子一样,鼓着嘴解释说道:“一天三顿全是窝头咸菜。”

荣亲王也朗朗一笑,“将军真是个痛快人。”

金世峰脸色红赧,羞却地说:“反正在这里也不用见人,天热衣服放在那里无用,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

“事不宜迟,如今京南大营的驻军已经开到城下。”

“他们来了多少人马?”

“大约一万。”

“他妈的,还以为都过来呢!只来了一万,杀了他们还不都塞牙缝。”

“你赶紧回营,回去之后直接干掉顾景雄。”荣亲王说着从胸中摸出一块金黄的虎符。

“皇上的虎符,可以调令天下军马的虎符?”

荣亲王将虎符塞进金世峰的手里。临危受命说道:“这是当今皇上的虎符,今儿本王给你,本王现在任命你为建章营统帅。带着你们建章营五万人马,火速增援京城。”

金世峰毫不犹豫地接过虎符,跪在肮脏的水坑里,拜谢道:“王爷,卑职万死不辞。”

荣亲王赶紧拉起金世峰,说道:“天色马上就亮了,等着北城门一开,你就出去。建章营离京城最远,天黑之前你务必要带着人马赶回京城。你亲自带着四万人马去宫中支应,另外一万人马让曾文运带着到京郊的行在集结,在那里等候李慕广将军的调遣。”

“末将明白。”

“将本王的话重复一遍。”

“卑职天亮之后从北城门出城,集结好大军之后,火速增援京城。卑职带着四万人马进宫,曾文运带着一万人马到近郊行在,与李慕广将军会师。”

荣亲王坚定地点点头。“千钧一发,一切拜托金将军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卑职和建章营五万弟兄,誓死效忠皇上太后和王爷。”

“好,多谢的话,本王此时不能多说,咱们立马出发。”

两人转身出了牢房,金世峰停下说:“王爷稍等,卑职办点私事儿!”

说完转身,一脚踹开牢门,背对着荣亲王,叉开双腿直挺挺地站在门框里。

一泡痛快的小便,浇在肮脏的污水中,发出响亮的回声。

事毕,惬意地转身,荣亲王仔细地打量着金世峰,八尺高的彪形大汉,一记大氅遮住他健硕的膀子。大氅的系绳下,两块结实的胸肌,斗志昂扬地呐喊。沟壑深浅的腹肌,和浑圆的大腿中间只有一条白布裤衩。荣亲王来不及多看,带着金世峰出了刑部大狱。

刚好王府管家牵着一匹骏马也匆匆赶来。

荣亲王和金世峰各自跨上马,一个向城北,一个向皇宫。各自踏上了征程。

黎明的京城,安静得只听到早起的鸟叫。

在第一缕晨光照射在皇宫最高的屋檐上的时候,荣亲王已经匆匆地赶回紫宸殿。张秀庭一夜未眠,胡子拉碴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荣亲王说道:“王爷,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在宫里?”

张秀庭昨夜一直嘱咐荣亲王赶紧找个可靠的地方避一避。没想到天不亮,荣亲王竟然又出现在紫宸殿。

“皇上已经传了口谕,让大臣和各位宗室的王爷今儿都来紫宸殿议事。”

荣亲王一急,忽然有种末世来临,大悲大切的动容。不知从哪里涌出了许多泪水,拉住张秀庭说:“皇上打定主意了?”

张秀庭单手捧着圣旨,两外一只手,拍了拍荣亲王的手,动情地说:“王爷,这会儿不是掉眼泪的时候,您赶紧准备接下来的章程吧。”一面说一面拉着荣亲王有些不知所措。如今已经不是逃走的最佳时机。荣亲王既然已经回来,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皇宫。

“京南大营已经在城南门和守军交火了。如果冯修遥能帮忙,估计能稳住局面,不过也就是半天的功夫,京南大营还有几万人马一旦反扑过来,九门提督的两万兵马肯定挡不住。”

张秀庭看了看紫宸殿广场上的日晷,“如今是寅末卯初,若是冯修遥指望不上,这会儿一万人就已经杀进宫里了。反扑的话,估计要到午时了。”

荣亲王抓住张秀庭说:“张大人,昨儿你拔刀要手刃东安太妃,今儿他们逼宫第一个不会放过你,这圣旨本王找人送出去,你到太后的慈宁宫,和太后一起出去避一避吧。”

张秀庭感激地望了荣亲王一眼,摇摇头说道:“我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荣亲王面对这样的忠贞之臣,心里除了感佩不再多言,因为任何语言都无法撼动张秀庭心中的信仰。

“倒是王爷赶紧躲一躲,江山不能没有后继人,王爷三思。”

“本王不信,武安侯敢杀本王?三哥敢杀本王?”

“王爷,事到如今,臣不再劝王爷。但是王爷赶紧把太后送出去,历朝历代的政变,都是死人堆里捡命。”

“好,本王去护送太后出宫。”

“事不宜迟,越快越好!”张秀庭再三嘱咐。

两人分开,荣亲王大汗淋漓地跑到慈宁宫。魏公公夹着浮尘迎过来。

“今儿也是出了奇。太后睡到这会儿还没醒。”

魏公公刚说完,就听见殿里太后的声音传出来。

“毓彦回来了?”

荣亲王一边掀帘子进殿,一边说:“娘,我回来了。”

进了太后的寝殿,魏公公赶紧伺候太后换衣。

“不要这件儿,之前让你做的衣服呢?”

魏公公会意,打开紫檀衣柜,取出了一套寻常妇人的服饰。

“佳慧同意了吗?”太后一只手捏着盘口,一只手捏着盘扣孔,盯着荣亲王说道。

荣亲王摇了摇头说:“不同意。”

太后脸上没有一丝惊讶意外的表情,扣完一只盘扣,两只手又都捏住第二只。

“金世峰放出来了?”

这次荣亲王点点头说道:“放出来了。”

太后总算露出了笑模样,捏住第三只扣子说:“很好,金世峰是个猛将。关键时候还是很有一手的。”

“娘,京南大营已经在南城门交上手了。”

“嗨!不急,冯修遥估计能挡一晌午。没事儿!”

“娘,儿子送您出宫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急,娘还得等一个人。”

“娘,你等谁?”

第255章 晨梦泪凉

“娘在等一只喜鹊。”

“娘,张秀庭让儿子速速送娘出宫。”

“再等等吧,等武安侯进来了,娘再出去,现在还早,娘还没有吃饭呢。”

荣亲王不知道太后为什么要等武安侯,但是也不能让太后饿着肚子赶路。

宫女们布置好饭菜,太后拉着荣亲王坐在身边,然后招手示意魏公公说:“你也站了三十多年了,总是哀家坐着你站着,哀家吃着你看着,今儿坐下来一起吃吧。”

魏公公也不推辞,其实太后让魏公公坐下一起吃饭,魏公公就猜到:这可能是一顿散伙饭。太后出宫并不是为了避难,而是为了游说冯夫人。

因为太后早就料到冯佳慧不会同意这件事儿。所以决定铤而走险,亲自去一趟武安侯府,劝说冯夫人。

因为只身入虎穴,所以只有魏公公一人知道,连荣亲王都是瞒着的。

“奴才今儿也托一回大,沾沾主子的光。”魏公公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几乎都沁出血了。

“阿大照顾我和娘三十多年,应该的。”

“王爷,严重了,这不都是奴才的本分吗。”

荣亲王也明白这一劫,凶多吉少,举起汤碗说道:“毓彦以汤代酒,敬阿大一碗。”

魏公公擦着泪花,好像把荣亲王搂在怀中再抱一抱,可是只能深深地望着他,动情地说:“好,好,我喝,我喝。”

宫外黎明的清晨,静谧悠远。晨曦中若有若无的夜色,显得波云诡谲。

紫宸殿里,太原府的神医,将一粒瞒天过海的绝气丹放在皇上手中。

宫道上,张秀庭大汗淋漓地返回紫宸殿。

宫门口,从京南大营调换过来的侍卫站在城楼上看晨曦中的京城。

师府,师大人趴在花厅,望眼欲穿地等着喜鹊归来。

冯府,武安侯正在穿戴朝冠,一个小丫头扯疼了他的束发,被一脚踢在地上。

东安郡王府,东安太妃纠集了一帮谋逆集团,正在商议逼宫前的部署。东安郡王一脸倦态,脑袋时不时地忽然垂下,看得毅亲王也后背发凉……

城南大门处,冯修遥站在城门楼,拄着方天画戟,俯视着城门楼下的叛军。

城北大门驿道上,许多进京地人群,看着一个穿着白裤衩,披着黑大氅的人,骑着骏马呼啸而过,捂着嘴笑……

四百里外,会昌山行宫,婉莹坐在露水晶莹的廊子下面,幽幽地望着不知从哪里跑过来的花猫。

……

紫宸殿西暖阁。

“皇上,吃下这里绝气丹之后,半个时辰内,您就如同真的一样了……”

“多谢神医了……”

“陛下,您的痘疹尚未痊愈,草民给您开的方子,您走了之后一定按时服用!”

紫微神宫的宫道上。

“张相,您家里方才来人问您,您今儿能不能回去?”

“告诉他们,我今儿回不去了。”

“张相,您家里的人说,老太太这一两天怕是要不行了,嘴里总是喊你的名字。”

“……”

“……”

“刚才吩咐你送出去的东西都安排好了嘛?”

“都安排好了。您家里人还等着回话呢!”

“……让他们回去吧!跟他们说我最近回不去了。”

紫微门城楼上。

“没想到老子一个绺子出身的人,竟然也站在紫微神宫的城门上!”

“大哥,大帅让咱们换过来,分明是让咱们来送死的。”

“别他妈的废话,你以为老子看不出来嘛!他跟老子耍花招,老子也不会给他卖命。”

“如今咱们已经被架在火上,万一皇上力挽狂澜,咱们就是谋反的叛军了。”

“少废话,等会儿宫中的大内总管肯定来找咱们商议,到时候先狠狠地宰他一笔,形式万一反转,咱们临阵倒戈也来得及。”

“大哥,还是你算计的周全,这一回咱们稳赚不赔。”

“大帅穿开裆裤的时候,老子就劫道了,跟老子耍花花肠子,他还嫩了点儿。”

师府惜珍阁花厅。

“老爷,你一宿没睡,我帮你守一会儿,你去歇歇眼吧。”

“睡不着啊,夜里南边响了一声炮,宫里八成是出事儿了。”

“老爷,喜鹊回来不就知道了。”

“昨晚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我的心里乱糟糟的,一直折腾了一晚上。”

“老爷,你和周百诚刘振山十几年不在一起共事了,变没变咱们也不知道,能靠得住吗?你这样只身去京西大营,万一两人暗通了武安侯,老爷这趟不是羊入虎穴?”

“应该是没问题,你把衣服准备好,我先换上,万一喜鹊把信儿捎过来,我直接就出发。”

冯府四姨太的卧室里。

“老爷,大少爷是个子爵,连殁了的三少爷都是男爵。奴家的儿子如今连个爵位都没有,奴家跟别人摸牌都不好意思。”

“为夫已经跟皇上提过了,再等等。”

“老爷,奴家的儿子也是老爷的儿子,皇上不给奴家儿子爵位,就是打您的脸面。”

“最近大事都顾不上……哎呦,蹄子。我的头发。”

“下流的娼妇,老爷已经蹲下穿鞋了,你还拽着头发不放手,你是安心要害死老爷吗?”

“老爷,奶奶,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

“滚!”

“老爷都说了,还不赶紧滚!”

东安郡王府正堂里。

“昨夜本宫已经给京南大营发了一封密旨,先头的一万兵马,估计马上就能进城。”

“娘娘,京南大营,建章营,还有京西大营如今都是咱们的人。”

“今儿进宫,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张秀庭。”

“娘娘,只要掀翻了天,张秀庭跑不了。”

“不行,本宫咽不下这口气。”

“娘娘,如今本王最担心的是武安侯的态度,这只老狐狸到现在还没一句准话。”

“毅亲王,这个你大可不必操心,武安侯关键的时候才能出面,若是早早地表明了态度,宫里那两位能瞒得过去?毓宏,你也说两句,宽宽你八叔的心……”

“哎呦,娘,翻来覆去那几句话,你们都说了一夜了,你们不累嘛?”

南城门城楼上。

“冯将军,你是武安侯的弟弟,我们是武安侯的部下,你抬抬贵手,让我们进去复命。”

“今儿早上是谁杀了我四十个弟兄?”

“冯将军,误会,都是误会!”

“是谁杀了我弟兄?”

“冯将军,我说了这是场误会。我们有荣亲王的手谕,您就开门儿让我们进去。”

“少废话,谁的手谕都不好使,今儿南城门的城门洞子给我四十个兄弟停灵,你们要进城,绕道吧。”

“冯将军,你这不是开玩笑吗?京城九门都是在你管辖之下,我们就是跑到东城门,你还是不让进城啊!”

“随便你,打今儿开始,南城门关闭三天,给我兄弟停灵。”

北城门外官道上。

“老哥哥,你看那厮一大早穿着裤衩,骑着马就跑出来了。”

“哥们,小心你的菜筐字,别撞到我。”

“老哥哥,这厮是个神经病吧?光天化日之下穿着裤衩骑马?他是显摆他的东西大吗?”

“少操他的心,咱哥俩今儿把这一挑子菜买完,老地方喝上一杯,这才是正经差事!”

“您圣明!光顾看热闹,村西那孙子已经跑前面儿了。”

“咱哥俩快两步脚,那厮的菜又大又好,好地方让他占住,咱哥俩今儿酒喝不成就了。”

会昌山行宫锦瑟居。

“小东西,你从哪里过来的?”

“……”

“本宫和你说话呢?”

“……”

“你是不是饿了?”

“……”

“娘娘,猫不会说话,你说破嘴,它也不会说话。”

“去拿几块肉铺给它,本宫瞧它枯瘦嶙峋,怪可怜见儿的。”

慈宁宫西侧殿里,魏公公见太后用完饭之后,赶紧伺候太后漱口。

“今儿不让你伺候了,你坐哪儿把饭吃完了吧。”

“阿大,你坐下。”

“太后,几时出去?”

魏公公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太后不是去龙潭虎穴,而是出去郊游玩乐一样。

“哀家约摸着喜鹊这会儿该到了,再等一刻钟,估计就回来了。你吃你的饭,哀家自己坐在廊下等一会儿。”

太后一个人出了慈宁殿,拿了一把椅子坐在殿前廊下。

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夏日清晨的鸟叫,如一串碧绿的流珠,滚进太后的心里。

四五十年的记忆,悠悠远远地飘进太后的脑海。上一次坐在清晨里听鸟叫,大约是三十多年前了吧。那时候自己还是直隶总督府家的千金小姐。

三十八年就这样匆匆的过去了,明明远在天边,可是想起来的时候,又觉得近在眼前。

迷迷糊糊间,太后好像看到乃妈带着惠昌公主在院子里学走路。

“惠昌,娘好想你。”

惠昌公主挣开乃妈的手,朝着太后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待要走进的时候,忽然又变成和亲离别那日的装扮,笑盈盈地望着太后:“娘,你太累了,你睡会儿,惠昌给你捶腿。”

太后甜到心里去了,摸着惠昌公主的头上的步摇,悠悠地闭上眼睛。

甜甜的梦里,太后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在直隶总督府邸带着弟弟妹妹们扑蝴蝶……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叽叽喳喳’的喜鹊叫声。太后睁开眼。

“哀家睡了多久?”

魏公公取下喜鹊脚上绑的纸条,递到太后手中。

“太后,才一刻钟。”

太后慈祥地笑了笑,跟魏公公说,更像是喃喃自语道:“哀家这一觉睡了三十八年啊!”

魏公公递了一方帕子给太后,“太后您睡着流眼泪了,擦了吧,待会儿王爷出来看见,又该心疼了。”

太后笑了笑,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冲着魏公公说:“哀家明明做的是个极好的梦,这眼泪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第256章 后继新君

擦完眼角,荣亲王也出了正殿。三人坐在慈宁宫廊下乘凉。

太后展开密信,笑了笑。

“进宫这么多年,今儿是哀家最松快的一天。”

魏公公当然知道为什么?荣亲王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母亲。

“娘,时辰差不多了,我去照应皇上,娘去行在避一避吧!”

“娘先走了,在行在等你们的好消息。”

“阿大不去嘛?”

太后笑着玩笑道:“你阿大要去跟新来的侍卫头领谈点交易。”

荣亲王紧张地说:“娘,你一个人出宫,儿子不放心。”

“儿啊,你一个人留在宫中娘也不放心。”

荣亲王听了这话,脸上有些为难。

太后乘胜追击,继续说:“要不娘留下来陪你们吧。”

荣亲王坚决地摇头否认道:“娘,你还是到行在里去吧,这里不是自己人,万一大动干戈,娘在这里,儿子也不放心。”

太后笑了笑,抬着胳膊,摸了摸荣亲王的脸颊,说道:“只许成功,娘在行在等你们。”

“娘,办完大事儿,儿子带着皇上去行在跟娘回合。”

太后看了看荣亲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又对魏公公说:“哀家走了,你们俩个好好照应着。天黑之前务必带着毓彦到行在,我在哪里等你们。”

慈宁宫密道,太后搬进来之后,暗中修了十年。只为今天能在铜墙铁壁中,走出紫微神宫。

下了绵寿桥,魏公公和荣亲王各自奔着自己的方向而去。

紫微门城楼下,京南大营的一名都尉流里流气玩世不恭地望着魏公公。

“范庸平,范都尉,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大内总管魏公公,这么热的天,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这几日,骤然暑热,弟兄们驻守大内,实在是辛苦,咱家拿了一百罐宫中珍藏的九酿春,过来犒劳犒劳将士们。”

范庸平老鼠眼一挤,呲牙咧嘴地说:“公公实在是体贴入微,这酒是多少年陈酿?”

“都是十年陈酿的,醇得很。”

范庸平走到酒车前,使劲解开一个通红的酒塞,鼻子凑过去闻了闻,阴阳怪气地说:“这酒里不会下毒吧?”

魏公公老成持重地走到酒车前年,拿了一个酒勺子,伸进范庸平打开的那坛酒罐里,舀了一勺,灌进嘴里,惬意地大喊:“九酿春,好酒,好酒。”

范庸平见魏公公这样自证清白,也不尴尬,但是也不会让自己手下轻易喝进肚子里。

走南闯北一辈子,他也算是老奸巨猾。万一魏公公自己吃了解药,喝下去没事儿,他们没吃解药,喝下酒,岂不是要被撂倒。

“谢谢公公的好酒,那我就收下了。”

“范都尉真是快人快语,痛快得很!”

“公公过奖了,能驻守在皇宫,也是我等的荣幸。”

“咱家听说都尉在当兵之前,在东北深山里做生意。”

魏公公将‘劫道’说得十分晦涩。

范庸平见魏公公单刀直入,而且说话十分讲究,心中也觉得惬意。

“公公连这个都打听清楚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魏公公毫不遮掩,直来直去。

范庸平不再摆着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流氓面相,走到魏公公面前承让道:“公公在宫中经营多年,按理说我前儿过来就应该去拜访一下公公,无奈我的官儿实在是太小了,走到公公面前也说不上话。”

“范都尉不必妄自菲薄,大家出来混,都是给皇上和太后效力,无论官职大小,只论贡献多少。”

“公公不嫌弃我们,我谢了,公公今儿来不只是送酒吧?有社么话咱们不妨直说。”

“好!既然都尉豪爽,咱家也不拐弯抹角。不知道都尉是在东北的时候生意好,还是进了京城手上宽裕?”

范庸平还没想好说辞,见魏公公就这么痛快地挑明,也不遮掩的说:“在东北虽说日子没有这里舒坦,但是自由啊,老子占山为王,上天入地随我心意。”

范庸平刚说完一个老子,第二个老子已经改成‘我’。

“都尉,你当年入伙的时候是一千人马,如今跟着你从东北过来的亲信,只剩下两百。”

“公公果然是了如指掌。”

“二十万两银子的请柬,不知道能不能邀请都尉喝一杯。”

范庸平原本以为讹上三五千银子就算不错了,没想到魏公公竟然豪甩二十万两。原本犹豫的心开始更加动摇。

二十万两回到东北的深山老林里,继续坐地称王也不错,二十万两弟兄们敞开花,二十年也用不完。顺带着伸伸胳膊动动腿,这一辈子也就够用了。

想当年东安郡王一个幕僚来深山里劝自己招安,一个破烂都尉,一年连三百两银子都没有。早知道当官儿这么潦倒,还不如回东北老林里当土匪。

“公公,你的事儿不用开口,我都知道,银子在哪里?”

“银子啊?方才将军已经收下了。”

范庸平不可思议地问道:“在酒罐里?”

魏公公说着走到前面,抽了一个热的大刀,冲着一个酒罐子猛劈一刀。

清冽的酒香,裹着灿灿的黄金一股脑‘叮啷’坠地。

“两万两黄金等价二十万两白银,也好搬运,我还没答应,公公就先给了,不怕我不答应吗?”

“咱家既然敢来,就知道都尉肯定会答应。”

“魏公公有心了。”

“咱家的心意都尉都明白,这些钱是太后送给范都尉当路费的。范都尉快意人生,不该卷进宫里的争斗里。带着这三千多侍卫离开,该遣散的,给些银子遣散。你们二百个兄弟,再过几年又是一千个好汉。”

“公公,不瞒您说,方才东安太妃已经进去了,我们走,公公也跟着我们出去避一避吧。”

“谢谢都尉的好意了,咱家在宫里呆了一辈子,出不去了。”

“公公,不瞒您说,我还有十几个好兄弟在京南大营,如果公公能给些银两,我们都不愿意做这穷兵了。”

魏公公没想到这个地痞流氓范庸平还是个号令群雄的头脑。

“你能劝降多少?”

“公公,京南大营只有一万是大帅的心腹,剩下的全是拐来的孩子,只要公公能给三十万两,我保证,能劝降五万大军。”

“好,咱家给你四十万,多的十万给你。你现在就去京南郊,能劝多少是多少。”

……

紫宸殿廊下,东安太妃卷土重来。身后是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员以及朝中的宗室亲贵。乌乌泱泱的跪了几百号人。

“张秀庭,你叫我们过来,都等了半天了,皇上怎么还不出来?”

“后宫不得干政,请东安太妃自重退下。”张秀庭毫不留情地说。

当着满朝文武,东安太妃自然不能随意发作,只说,“东安王今日身体不舒服,本宫代东安王给皇上请安。”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东安郡王身体又痒,应该是由世子代劳不老太妃辛苦。”张秀庭显然已经对东安太妃先发制人,剑拔弩张。

东安太妃站在那里,恶冲冲地说:“太后垂帘听政四年,你那时为何不狺狺犬吠?”

张秀庭抱拳举在身子左侧,然后说:“太后垂怜是万不得已,国有少主,太后为国分忧有古例可循。况且先帝大行之前,留下遗诏,让太后垂帘听政。”

“你巧言令色!”

“东安太妃你太不自重,臣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你依然恋恋不舍,到底有何居心?”

东安太妃真后悔,没带一把刀近年来,否者现在肯定冲过去,对着那张可恶的脸,狠狠地扎进他地心口。

‘吱呀’紫宸殿的大门开启。十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只雕龙卧榻,小心翼翼地出了紫宸殿。

雕龙卧榻放在大殿门前,几百亲贵重臣,无不面面相觑,惊慌错愕。

“皇上,皇上……”有几个连月不见皇帝的老臣已经开始嚎叫。

皇上已经无法动弹,由两个小太监扶着,勉强直起身子。身体露出来的皮肤布满了透明的水泡,再加上潮红的脸色,印证了京中甚嚣尘上的传闻。

“赤面疱疹,陛下得的是赤面疱疹。”几位离远一些的大臣窃窃私语。

躺在小山一样的靠背上,皇上依然直不起脖子,枯瘦的手上,爬满了水泡,颤颤巍巍地指着塌下的几百臣工。

“朕……朕……”皇上说完这两句话,忽然昏厥。

“陛下,陛下……”几百臣工哭起来山崩地裂,如同真的国丧一样悲壮。

太医们早就严阵以待,掐了脉搏,尚又搏动。院判当着所有臣工,掏出银针,在皇上脸上身上刺了几针。

脸上被zhēn ci破的黄脓顺着脸留在衣襟上。

片刻,皇上渐渐苏醒。脖子似乎也有了些力气。

“朕……自即位以来……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奈何天不假年……”说完这句话皇上脖子上的力气似乎用尽,重重地倒在靠背上。

正当许多人以为皇帝再次昏厥时,离得近的大臣们,清楚地看到皇上还睁着眼,嘴唇还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前排的大臣不哭,后排的大臣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皇上还没咽气,谁现在要是抢风头,那就是诅咒皇帝早死。

皇帝已经无力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再次伸起脖子,瞪大眼睛说道:“朕命不久矣,决定将大位传给荣亲王武毓彦。”

毅亲王听得真切,但是却故意混淆视听说道:“陛下圣明,陛下英明!东安郡王武毓弘为后任新君东安郡王为后任新君。”8

第257章 穆宗驾崩

毅亲王身边的庄郡王登时站起来说:“老八,你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年纪。我听的明明是荣亲王武毓彦,你怎么说是东安郡王。”

“七哥,弟弟没有耳聋眼花,是哥哥耳聋眼花,刚才皇上分明说将皇位禅让给东安郡王。”

“老八,你胡说八道,皇上明明说的是将大位禅让给荣亲王武毓彦。”

“七哥,你估计听错了,我分明听的是将大位让给东安郡王武毓弘。”

紫宸殿廊下,雕龙卧榻上,皇上已经气息奄奄,命不久矣。微弱的气息从溃烂的口中有一下,没一下的呼出来。荣亲王无暇与两位叔父争执,趴在皇上身边,攥着皇上枯瘦溃烂的手。口中喃喃地说:“皇上,我是六哥,你睁开眼再看一眼。”

毅亲王和庄亲王跪在地上争吵,那互不相让的样子,像极了两只发怒的雄狮。

“本宫在旁边听得真切,皇上要将大位禅让给东安郡王。”

弟兄中最小的毓恒小王爷,站出来稚声稚气地冲着东安太妃:“刘娘娘,我听到皇上哥哥是传位给六哥,不是三哥。”

稚子之言,言之凿凿。

东安太妃眼中的杀气,已经要吞噬掉这个突如其来的小东西。

张秀庭见状,一反常态地暴跳如雷,劈口反驳道:“你们这是谋逆,是篡位。皇上口口声声说将大位禅让给荣亲王。”

千钧一发之际,东安太妃无暇顾及皇十子毓恒的冒犯。不甘示弱地咆哮道:“张秀庭,你这只疯狗。荣亲王给了你什么高位?你竟敢假传圣旨。”

院判给皇上灌了几勺吊命汤。然后几个太医围在卧榻上各显神通。有的扎银针,有的按人中,有的点穴位……

紫微神宫渐次燥热的阳光,映照在皇上千疮百孔的脸上。喝了几口参汤,又过了好久,皇上渐渐缓过来。呜呜耶耶地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院判颓然地说:“皇上,陛下,给您扎了针,您使使劲儿,嘴里的话就说出来了。”

跪在远处的大臣,看着皇上奄奄一息,再听太医们这话,心里也明白,皇上若是醒来,也是回光返照了。

果然,听了太医的话之后,皇上缓缓地张开嘴,看着东安太妃和毅亲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狼……子……野……心……”

张秀庭也深知,这是皇上最后一口气了,跪在皇上跟前说:“陛下,不说他们了!把大事儿跟臣工们交代清楚了。陛下!”

皇上绝望地点了点头,眼神贪婪地望着头顶上的雕梁画柱,好想伸手再摸一摸这些宫墙高檐,然而这世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朕——将皇位禅让给荣——亲王……武……毓彦!”

张秀庭挤在荣亲王身边,凑在皇上跟前,大气不敢出地高声说:“陛下,您将皇位传给荣亲王,陛下,您将皇位传给荣亲王。”

皇上用尽浑身的力量点点头,但是他是在是太累了,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绝气丹的药效开始渐渐发作,皇上努力想要睁开自己的双眼,奈何到了人生的尽头,连抬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

曾经满弓射月的英姿少年,在人生的刚刚开始的晨曦中,过早进入回光返照的暮光。最后连呼吸的力气,也渐渐消失殆尽……

生命的路走到尽头,皇上终于闭上了疲累的眼睑。

这一世,大周朝太祖之孙,太宗之子。永安皇帝,武毓贤,与永安十一年六月十三,午时初刻,驾崩于紫宸殿雕龙廊下。

庙号为‘穆’,谥号为‘仁’,世称‘大周穆宗仁皇帝’。

温热的暑风,渐次开始炙烤广场上的大臣。皇上已经闭上眼许久。跪在龙塌上的太医早就心知肚明,然而却不敢开口。

荣亲王一直握着皇上的手,直到慢慢没有了温度,才明白,自己的弟弟不是睡去。

“皇上!皇上!”

这一声喊叫,止住了张秀庭眼中的浊泪,他用早已泪湿的袖子擦干眼角的泪水,示意太医给皇上请脉。

太医对眼前的情形再清楚不过,但是还是认认真真地将手指搭在皇上溃烂的脉搏上。四五个太医,轮番确诊之后,将早已聚集好的眼泪,开闸放水。

“皇上怎么样?”张秀庭铮铮地问道。

几个太医,只顾流泪,无暇无胆回答。

院判大人,绝望地摇了摇头。

荣亲王趴在皇上的身上嚎啕不止。张秀庭趁机凑在荣亲王耳边悄声说:“王爷,您赶紧带着皇上从密道走吧!”

一句话将荣亲王点醒。荣亲王惊觉间拔地而起,冲着一干臣工说:“大行皇帝已经驾鹤西去,眼下赶紧给大行皇帝收拾穿戴,治丧装殓。”

张秀庭站在荣亲王麾下,俯地三拜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百臣工正准备随声附和的时候,东安太妃和毅亲王两人异口同声:“张秀庭,你欺君乱政,纂改大行皇帝遗命。”

东安太妃冲着远处的侍卫大喊:“拿下乱臣贼子张秀庭!”

广场上的侍卫火速过来支援。

张秀庭贴在荣亲王的耳边,低语道:“王爷快走!”

荣亲王不敢耽搁,大声喊:“赶紧给将行皇帝抬进正殿。”

十几个太监又又手忙脚乱地将雕龙卧榻抬进紫宸殿。

随着‘轰隆’的关门声,廊下的纷争被死死地锁在殿外。

千钧一发,事不宜迟。

偷天换日,暗度陈仓。

京南大营六万大军,被范庸平拦截走了将近三万,剩下不到三万余众,在未时初刻包围了紫微神宫。

三万人马上天入地,遍地搜寻,都找不到荣亲王和母后皇太后的下落。无法只能拉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首,搪塞道:“两身形类若荣王与太后,定是要乔装出逃。”

东安太妃早已封锁了宫中各个出口,就算这两具不是,也不慌张。瓮中捉鳖,九拿十稳。

张秀庭和几百忠贞敢死之士,倒在紫宸殿台阶上。鲜红的热血,汩汩地流向跪着哭丧的臣工身上。

东安郡王站在尸体罗织的廊下,亲自宣布:东安郡王武毓弘是大周朝第四任皇帝,择吉日即位,次年元旦改元换代。

一场浩浩荡荡地政变,随着大行皇帝的驾鹤西去,以及荣亲王的生死不明,不知所踪,在夜幕时分落下帷幕。

跪在紫宸殿广场上的几百臣工,眼睁睁地看着东安郡王逼宫篡位。心里敢怒而不敢言。事已至此,怎能螳臂挡车?

回首千年王朝史,几乎每一个朝代都有篡位夺权的政变。

父子失和,兄弟反目,帝后互戮,刀光剑影,鬼魅森森。

秦始皇外巡中暴毙,太子扶苏被弟弟胡亥所杀,胡亥被赵高拥立为秦二世。

汉景帝嫔妃王氏,暗中谋杀太子刘荣,勒死太子之母栗贵妃,伙同弟弟田蚡助刘彻即位,才有了雄才大略的汉武帝

汉安帝皇后阎氏,串通权臣王圣,废太子刘保,立北乡侯刘懿为新太子,次年刘懿暴毙,阎氏秘不发丧,伙同兄长阎显再次拥立新君即位。

隋炀帝杨广,弑父杀兄,自立为皇帝。

还有名昭青史的宣武门之变,唐太宗李世民逼迫生父退位,刺杀长兄幼弟。

唐中宗皇后韦氏,伙同安乐公主,鸩杀亲夫中宗,立殇帝即位。

宋初太祖,轰然暴毙,太宗即位。

所有一夜之间的腥风血雨,与眼前分毫不差。几百臣工看着日薄西山,默默接受眼前的一切。

紫宸殿廊下,东安太妃拉着东安郡王进入正殿,拜祭大行皇帝,以此自证为正统,不料遭到东安郡王的严词拒绝。

“娘,皇上是得瘟疫驾崩的。”

“儿啊,你不拜大行皇帝,怎么能名正言顺啊?”

“娘,大行皇帝已经驾崩,我们还搞这些名堂做什么?”

“儿子,这些是做给下面那几百个大臣看的。”

“娘,他们又不傻,咱们是篡位,有什么好拜的。见了七弟,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东安太妃落寂地在昏黄的暮风中凌乱,没有什么,比后继无力更让人觉得绝望。

“儿子,正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才更要做样子给别人看。”

“娘,你真是掩耳盗铃,那帮人猴精猴精的,咱们就算做样子,他们照样在背后诋毁中伤。”

东安太妃巾帼不让须眉,能亲手杀死张秀庭,却不得不对自己的儿子,垂眉低头,耐着心里的烦乱哄劝。

“儿子,这是规矩,不拜大行皇帝,怎么继承大行皇帝?”

东安郡王甩开东安太妃的手,怒目斜视道:“娘,我是你亲儿子,我要染上瘟疫怎么办?你是不是我亲娘?”

东安太妃气得不停落泪,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什么是扶不起的阿斗?什么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粗糙的麻布孝衣,遮不住东安太妃锦衣领口上的血迹。

暴怒在东安太妃的心中升腾。

“儿子,咱们这一切来得不易,娘整整为你经营了三十多年。”

“娘,你叫我争太子我争太子,你叫我争皇位我争皇位。可是你叫儿子活不成,儿子实在没有办法从命。”

浓重的夜幕挟裹着无数的暗流,在紫微神宫的上空斗转星移。

“儿子,不跪大行皇帝,名不正言不顺。”

东安郡王依然哭丧着脸。小命比正统更重要。

是夜乌云蔽月,宫中漆黑一片。几盏昏黄的灯笼急促的摇晃着,穿过密密麻麻的大臣,越过鬼哭狼嚎的哀喊,飞奔到紫宸殿正门口。

“娘娘,不好了!”

东安太妃绝望幽怨的目光从自己儿子身上拔出,转移到大汗淋漓的毅亲王身上。

“出什么事儿了?”

“娘娘,不好了。”

“到底怎么了?”

“建章营的金世峰,带着几万兵马闯进宫里来了。”

东安太妃紧绷的心,骤然放松,歇着眼睛,傲慢地说道:

“这有什么可慌张的。”

东安太妃还不知道顾景雄已经成了刀下鬼。

顾景雄的鲜血已经祭了建章营的大旗。

“娘娘,他们是来逼宫的。”

毅亲王显然已经惊恐得有些口齿不清。

东安太妃正跟东安郡王置气,有见毅亲王一惊一乍,脸上再也无法平静。

“建章营逼宫不是咱们之前布置好的嘛?”

毅亲王终于从语无伦次的惊慌中理出头绪,一语中的,说道:

“娘娘,顾景雄死了。”

东安太妃大惊,竟然向后一个趔趄,顾不上顾景雄的死活,迫切地问道:“京西大营呢?周百诚,刘振山呢?赶快通知武安侯叫他们增援,火速,火速!”

毅亲王不知何时流出了两行老泪,不知所措地说:“太妃晌午让武安侯出宫接应,如今都一下午,至今找不到武安侯的踪影。”

“会不会是武安侯自己去了京西大营?”

“不知道,但愿吧!”

“八爷,你别一惊一乍的,把本宫的心也弄得突突直跳。金世峰手上一共五万兵马,咱们宫里现在有三万,挡上一夜不是问题。不用惊慌!”

“娘娘,京西大营可靠吗?”

“废话,本宫一年近百万的银子养着周百诚,难道他不该给本宫出力?”

“臣弟害怕再出变故。”

“八爷,你也太脆弱了,咱们手上十几万兵马,建章营才五万。这有什么好怕的?”

“今天早上驻守宫中的两千多侍卫,在都尉范庸平的带领下忽然消失不见,这太蹊跷了。”

“走了也好,省的将来坐大,尾大不掉。本身就是一帮土匪,也不指望他们出力。”

“如今皇宫在咱们手里,大行皇帝的遗柩也在咱们手里,就算是荣亲王想翻天,也翻不过来了。”

东安太妃懒懒地笑道:“毅亲王,别总自己吓唬自己。赶紧让礼部的人商量治丧事宜。昭告天下,大行皇帝已经驾崩。然后火速拟定新帝号年号。”

“是是是,臣弟明白。”

“明白了,就赶紧一件一件落实了,事不宜迟,万一节外生枝,都是无妄之灾。”

“是是是,臣弟这就去办。”

夜幕浓重的笼罩着紫微神宫,一眨眼的功夫从紫微门开始,一路向南,三大殿上都挂上了白幔黑帐。

大行皇帝已经小殓完毕,脓烂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曾经俊朗的容貌。

火葬的地址最终定在神宫西北角的佛院里。这是紫微神宫距离西天最近的地方。

当金世峰的四万兵马正准备和京南大营的三万兵马火并时。对方不战而和。理由不得而知。

两个元帅站在紫微门下,化干戈为玉帛。

七万兵马将紫微神宫围得水泄不通。搜寻东安太妃反动集团的军队,最终在神宫西北角的小院子里找到了颐气指使的东安太妃和老大不情愿的东安郡王。

一丈多高的火龙带着大行皇帝英灵,冲上无穷无尽的夜空。

几百个大臣将小院跪的水泄不通。嚎丧声,声声震天。

金世峰的怒吼,淹没在震天动地的哭喊声中。

路被围得水泄不通,喊又没人能听见。

金世峰站在院外急得团团转。

“闪开,都闪开!”

第258章 大火前夜

宫中风云诡谲,四百里以外的会昌山上,一场阴谋也在酝酿。

天刚刚擦黑,行宫总管太监方公公迈着小碎步,进了锦瑟居。

“娘娘,还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婉莹抱着已经洗干净的花猫,躺在贵妃踏上,碎碎地说道:“不打他了,把他抬到锦瑟居吧。”

方公公不明就里地问道:“娘娘,这畜生可是要谋害娘娘。”

“今儿这猫原本也是要咬本宫,它以为本宫要伤害她。后来本宫给了它几块肉脯,你看,赖在这里不走了。”

“娘娘,这灯油他们两人从哪里弄来,那个假称五儿的宫女到底怎么混进行宫,这件事儿没那么简单。”

芸娘捧着一碟子冰湃的葡萄进来,见方公公大汗淋漓,赶紧拿了一把硕大的蒲扇递到方公公手中:“公公,他现在已经伤了,若是打死他。没了这个活口,这件儿也就断了,再也无从查起。”

方公公也正有此意,但是这话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之前曹大宝已经攀咬过他。

方公公捏着扇子不好意思呼扇,顶着头上的大汗珠说:“估计后面的人,现在巴不得咱们弄死这个曹大宝。”

红芙原本不愿意,一听方公公这话,凑过来说:“正是,咱们处死了这死大宝,等于替敌人灭了口。留着他,这事儿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芸娘找了一方不常用的帕子递给方公公,“擦擦汗吧!”

方公公接过帕子,冲着婉莹点了点头,然后利利索索地擦干净自己额头上的大汗珠子,“今年这天儿,说热就热,这几天跟下火一样。”

方公公擦完自己额头上的汗珠,不好意思地将帕子还给芸娘。

“嗨,幸好来到山上,还凉爽一些,若是在京城,指不定热成什么样子。”芸娘接过帕子,自己拿了一个团扇,坐在婉莹身边一边打扇子一边说道。

“哦对了,今儿早上奴才派了两个小太监去京城娘娘府上,估计脚程快的话,这会儿也不多也该进京城了。”

“多谢方公公了,我们刚到这里,方公公一连忙了几天。”芸娘晃着扇子说道。

“芸姑姑,这话奴才真不敢当。娘娘刚到行宫,就出了这档子事儿,在奴才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奴才肯定给娘娘一个交代。”

花猫从婉莹怀中挣脱,迈着慵懒优雅的步子,踅摸到地龙渗出来的水汽上,傲娇地贴在上面,惬意地‘喵……’了几声。

看着慵懒的花猫,方公公作揖告辞道:“天色也晚了,娘娘早些安置。”

说完自己掀开帘子出门。

芸娘紧跟着出来问道:“昨儿夜里有没有人去见曹大宝。”

方公公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芸娘一脸疑惑地说道:“怎么会没有呢?”

方公公也无可奈何地说:“昨儿行宫侍卫头领赵将军听说了这事儿,特意增派了一倍的兵力驻守行宫。就连刑房那边也暗中加了戍卫。”

“会不会是增加了戍卫,所以没人敢去救他,或者没人去灭口?”

“可能性不大,赵将军布置的是暗防,没人知道。”

“真是奇了怪了!”

方公公也叹息道:“真是邪了门儿了。”

“嗨……难为公公你了。早些回去安置吧,天长夜短,早些睡,白日里精神长。”

“行!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儿,直接喊我。”

“谢谢公公!”

“明儿小太监从京城回来,我再过来吧。”

两人相互鞠躬话别。芸娘回到殿中,见红芙和婉莹蹲在地上逗花猫。

“嗨……娘娘,您现在怀着孩子,把猫养在殿外面是一样的。弄在屋子里,过几天到处都是猫毛,我敢打保票,娘娘心里要厌弃的。”

“芸娘,你也太狠心了,你看着小东西多可怜,刚才娘娘往外面放了几回,它都自己溜进来。”红芙丢了一块肉脯给花猫。

花猫懒洋洋地窝在地龙的水汽上,慵懒地连动也不动。

婉莹笑着说:“芸娘,你看这小东西,吃饱了连嘴巴都不张。懒洋洋的样子,跟人吃饱了一样。”

芸娘苦笑了一声,心里叹息道::真拿你没办法!“

红芙扯了扯花猫的前爪,接过花猫傲娇地收回,根本不给红芙一点面子。

气得红芙连连发笑,“娘娘,你看这小东西,还是个角儿。连我都不搭理。明儿饿了别蹭着我的腿角要肉脯。”

芸娘弯着腰在寝殿里铺床,头也不回地打趣红芙说:“昨儿你还不认识它,见了它不是照样给了肉脯?今儿相识了,明儿它冲你要,你能不给?这就是见面三分请!”

红芙悄悄起身,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到芸娘身边,猛得一声‘啊’吓得芸娘一下子跳起来。

“这丫头,我都上了年纪,你这样子吓唬我,把我吓死,以后没人陪你上夜。”

“红芙,你把本宫也吓了一跳。”

红芙撅着嘴,忽的一下搂住芸娘说:“你们俩这两日都闷死了,紧张兮兮的,我故意吓吓你们。”

“反正王爷这几日也不会过来,你们夜里搬过来跟本宫一起住吧。”

红芙自然心里一百个愿意,抬头望着芸娘的脸色。

“娘娘如今是娘娘,不过我也不放心娘娘一个人睡。”

红芙喜出望外,搂着芸娘又蹦又跳。

是夜,月明星稀,天上的月亮隔着窗纱细细密密地洒在锦瑟居寝殿。

“前几日老爷寿辰,也不知道今年是什么情形。”红芙喃喃地说。

“娘那日来送我,说今年不办寿宴了。爹爹如今身上担着干系,请了人家,人家来了总是脱不了干系,人家不来咱们脸上过不去,索性今年消消停停地在府上吃碗寿面就行。”

“咱们老爷这几年也是不走运,接二连三地撞上小人!等过几日,咱们去庙里求一求,给老爷转转运。”红芙叹着气说道。

“都怨那个什么杨阁老还是柳阁老!饿不死的野杂种,亏他还是个读书人,简直是玷污读书人。”

芸娘很少这样咒骂一个人。可知是真的恨上了柳阁老。

“爹爹再三嘱咐,不让王爷插手此事。”婉莹幽怨地说。

芸娘骂完还是不解气,接着说骂道:“活该下地狱的老畜生,活着不知道奠害了多少贤良。”

红芙也气不过,打开话匣子说:“柳家固然可恶,咱们家那几个姨奶奶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一只紫玉簪子,叫人家恨上咱们。”

婉莹见两人提起这件事情,心里也有些不爽:“早知道一根紫玉簪子能引出来这么一桩冤案,早早赔了她。”

“这柳家这几年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道。永安二年科考舞弊案,主考官是柳阁老,试题泄露,据说是柳阁老暗地里论银子卖官。当时老爷刚降任顺天府尹,查了一阵子,越查越离奇。后来也不知是哪方神圣,竟然揪出来了帝师和皇上的亲舅舅,硬说是帝师偷了考题,然后国舅在京城钱庄里忽然多了十几万银子的存款。后来皇上无奈下旨赐死帝师,国舅也因惊恐不久暴毙,这事儿才算平息。”

婉莹喃喃自语:“永安二年,婉莹才七岁。”

“估计那个时候柳家恐怕就对咱们有了敌意,后来柳家想攀附咱们,让他们家的嫡公子求娶咱们家的大小姐,老爷因为看不上柳家,所以婉拒了这门亲事,这是第二次结上梁子。”

红芙听得在被窝里浑身颤抖,气不打一处来说道:“魑魅魍魉,不得好死,叫他们得意!咱们收拾不了他,自有阎王爷收他!”

婉莹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肚子,对着两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今年实在是不凑巧,明年本宫给爹爹好好过一个生辰。”

红芙一听,笑着说:“到时候小世子也能给外公贺寿了。”

乳白的月色中,婉莹‘格格’一笑。

“老爷能抱上小世子,肯定乐开花了,这是咱们师府的第三代人了。”

“可不是吗?大少爷如今还没有娶媳妇儿,大小姐尚且待字闺中,二小姐入了宫,也做了贵仪,也没传出好消息。反倒是咱们娘娘,拔了下一辈的头筹。”

说起婉芸,婉莹的心思又飘飘渺渺的回到了去年冬天下也下不完的雪夜里。半年匆匆过去,也不知道婉芸过的如何。

“二小姐入宫也大半年了,一直也没动静。”

婉莹正在想婉芸,听到芸娘提及,也附和道:“本宫在宫里的时候,见过几面,之前在薛贵嫔的迎春宫,受了不少杂碎气。”

芸娘幽幽地吐气,说道:“如今薛贵嫔进了冷宫,估计婉芸小姐也能熬出头了。”

“迎春宫没有婕妤,如今婉芸就是主位。算是熬出头了。”

“咱们婉芸小姐还没怀上孩子就已经是贵仪,什么时候有好消息,估计封妃指日可待。”

婉莹忽然笑嘻嘻地凑在芸娘耳边说:“本宫问道婉芸喝的中药,跟本宫喝的助孕汤味道是一样的。估计婉芸也在使劲儿。”

芸娘‘呵呵’一笑,反问道:“真的?”

红芙没听见两人的耳语,凑过来问:“你们说什么?什么真的?”

婉莹放了一点嗓门说:“真的。本宫亲鼻子闻到的。”

红芙用肩膀碰了一下婉莹,揶揄道:“娘娘,人家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您来个亲鼻子所闻,是不是下次就是亲口所尝了?”

一提到‘尝’婉莹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

“本宫想吃橙子,酸酸甜甜的那种。”

红芙笑着说:“娘娘,这大夏天的上哪儿弄橙子啊!”

第259章 妖火焚身

芸娘好不容易听到婉莹想吃东西,轱辘起身,问道:“娘娘,这时节这地方也没有橙子,娘娘若是饿了,我给娘娘那点吃的吧!豆沙水羊羹?杏仁豆腐?这些都爽口利口,娘娘等会儿,我去给你拿。”

婉莹一把拉住芸娘说:“不了,不折腾了。本宫就是随便说说。”

芸娘轻轻拍了拍婉莹说:“不妨事儿,我早就湃在正殿的冰箱里,取一碗就行。”

婉莹摇了摇头,撅着嘴说:“本宫吃不下。”

“娘娘,你刚才说想吃橙子,这就说明你肚子饿了,晚饭也没吃几口。”

芸娘说着起身,点了烛台,笈着鞋,散乱着长发往正殿那边走。忽然看见正殿木门的纱窗上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不由得大喊出来:“谁在外面!”

急促地开门,冲出去,院里空空如也,皎洁的月光将院子照的一清二楚,并没有任何异常和行迹。

床榻上,红芙紧紧搂着瑟瑟发抖的婉莹。

芸娘光上门,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怕婉莹担心,只说:“这只花猫还是趁早送走了好些,迟早把我吓出神经病呢!”

婉莹一听是花猫,也松了一口气。挣开红芙的怀抱,靠在床头,青丝散落成瀑,薄薄的纱衣几乎看见下面的肌肤之色。

芸娘笈着鞋,拖着一个红木雕花托盘放在床上,拿了一碗豆沙水羊羹给婉莹。

“本宫不想吃这个,甜腻腻的。齁的嗓子生痰。”

“娘娘不要这个,要不吃一碗杏仁豆腐吧,下午厨房刚做的。”

“本宫实在吃不下这些。”

“娘娘,你如今做了娘,不能还想小孩子那样,不为自己着想,还得为肚子里的小世子着想。”

婉莹撅着嘴,靠在后背上不动。

芸娘又拿着托盘,取了一婉杏仁豆腐。

婉莹为难地拿着勺子,左顾右盼地看着芸娘和红芙,舀了一勺放进嘴中。浓浓的杏仁夹着醇厚的奶香,甜甜的十分爽口。

然而吃了两口,婉莹就咽不下去,皱着眉头摇摇头,将杏仁豆腐又放进雕花托盘里。

“吃不下了,再吃就又要吐了。”

芸娘一听,也不敢再勉强,若是为了多吃一口,把晚饭再吐出来,得不偿失。

收拾停当,主仆三人又吹灯睡觉,幽凉的锦瑟居里,蟋蟀的叫声,还有此起彼伏的蛙声,不绝于耳。

婉莹原本,听着蛙声,睁着眼睛看头顶上的帷帐一摇一摆的晃动,脑袋里飘飘渺渺地想着: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如今还真是这个样子。若不是昨天受到的惊吓,如今在这锦瑟居里,日子也算安逸冗长。

不知不觉,三人渐次进入梦乡,说不上谁比谁谁的更早,但当三人都睡去的时候,肯定已经过了夜里子时。

也不知睡了多久,芸娘忽然觉得外面似有动静,再一听,竟是那只花猫的叫声,但因为是猫叫,也没有多想。

又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花猫站在床边不停地叫唤,忽然一下子跳到芸娘身上,一下子把芸娘惊得睁开眼。忽然鼻子中窜进烟熏火燎的味道,芸娘甫又睁开眼,几乎吓得灵魂出窍。

熊熊的火光将殿内照的通红,殿里浓重的烟雾缭绕在寝殿中。

锦瑟居着火了!

芸娘死命地将沉睡中的婉莹晃醒。

“娘娘,快醒醒,娘娘,快醒醒!”

婉莹还正在《西江月》的梦里不能自拔。

红芙已经被呛醒,睡眼朦胧间看到殿外熊熊的大火,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两个人再死亡的惊恐下,终于将婉莹晃醒。

越来越多的浓烟,呛得三个人不停地咳嗽,顾不上找鞋,光着脚往正殿门口的地方冲去,然而……

正殿的大门居然拉不开,芸娘分明记得们是从里面扣上的。

上半夜自己还拉开门看了院子里的动静。

门缝中窜进来的火苗,点着了婉莹的绵绸长裙,顾不上烫伤,红芙直接用手打灭。

窗户上有窗纸,早就将窗子烧得火红一片。

婉莹哭着拉住芸娘,疾声大喊:“怎么办?出不去了!”

婉莹忽然想到殿里有水,然而小小的一水缸,根本浇不灭这样的泼天大火。

芸娘也六神无主,三人站在火海里,眼看着窗子上的火点燃了室内的纱帐,过不了多久,大殿的屋顶也会被大火引燃。

然而此时最致命的还不是火的威胁。

是烟,婉莹和红芙不停地咳嗽让芸娘忽然灵机一动。从床榻上扯下三人的被子,按在水缸里浸湿透。

第一张被子披在婉莹身上,然后用湿被子盖住婉莹三人蜷坐在北墙角,感受到越来越烫的温度。

四周都着火了,过不了多久房顶也会烧着。

芸娘摸了一下北墙,炙手可热。

三人蜷缩在大殿的正中间。越老越多的浓烟窜进被子里,婉莹拉住被子一角捂在自己的口鼻上。

浓烟呛得眼泪直往外流,大火已经烧上房顶,一刻钟,半个时辰,不会超过一个时辰,锦瑟居就会化为灰烬。

婉莹顾不上哭,蜷着身子将腹中那个小生命紧紧地捂在手下。

绝望地张望中,婉莹想起:算命先生曾说过自己有九十三岁的阳寿,如今自己连十六岁的生辰都还没过,就要葬身在火海之中。

婉莹第一次听到大火燃烧的声音,像极了夏日里暴雨的声音。所谓水火不容,但是铺天盖地来的时候,声音竟是一模一样。

“我真的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吗?”绝望中的婉莹终于落下的求生的眼泪。

“我不能死,我腹中的孩子还没有出世。我等了三生三世等到的意中人,我还没有爱够。”

然而火听不懂婉莹的哀求,仍旧漫天漫地地燃烧着。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站在芸娘和红芙之间的婉莹轰然倒塌。

浓重的烟熏味,塞满了婉莹的口鼻。

婉莹绝对没想到:生命走到最后,不是被爱情填满自己的灵魂,而是烟灰塞满了躯体。

芸娘扯下自己衣服上的棉布,在火海中跑到水缸里面,蘸湿了之后,然后使出浑身解数,将沉重的水缸推到两人身边。

“红芙,把娘娘放进水缸中。快!”

红芙松开被角,身上的湿被子瞬间滑落,两个人合力将已经呛晕的婉莹放进水缸中。然后将婉莹的湿被子搭在水缸沿儿上。将婉莹密封在水缸里。

红芙在浓烟中大喊:“芸娘,我要不行了,我要不行了!”

芸娘也快要不行,大火已经烧到房顶。过不了多久,整个屋檐都会坍塌下来。与其站在正殿中被掉下来的大梁砸死,不如靠在墙边,就算屋子塌陷,也不一定就砸在身上。

“红芙,把娘娘推到西暖阁。”

红芙已经吸了过多的烟灰,神智已经开始恍惚。

“红芙,把娘娘推到西暖阁。”

这次红芙听到了,扯起被角,狠狠地咬在嘴中,跟芸娘一起,使出浑身解数,将水缸和水缸中的婉莹推到西墙脚。

浓烟熏呛着红芙渐次迷离的眼眶。芸娘知道红芙姑娘也要昏厥了。

“红芙红芙,你坚持住!”

红芙忽然瘫在缸沿儿上,再也不能动弹。

绝望中的芸娘,四溅着泪水,无助地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已经走到绝路上的时候,忽然脚下碰到一个东西。

猫,竟然是那只花猫!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裤腿往前面扯,芸娘将红芙用湿被子盖好,跟着花猫往前挪了几步。

花猫站在西墙脚下,不停地用自己的舌头舔舐地砖。

芸娘不停地喘息咳嗽,不知花猫为社么舔舐地板。

花猫舔了半天,芸娘在火光的映照下看得清清楚楚,花猫舔出来的正是一块地砖的形状。

芸娘不知道猫儿想跟自己说什么,心里又担心红芙和婉莹,正欲转身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

难道这块地砖下面有什么嘛?

当芸娘转过身,再次面对花猫的时候,她霎那间明白,这是花猫在给自己提示。

这块地砖下面,或许就是逃出生天的出口。

然而宫中的地砖都是经过特殊烧制,坚不可摧,怎么将地砖凿碎呢?就算凿碎呢,就怎么逃出去呢?

婉莹和红芙已经晕倒,自己也有些眩晕了。再也没有力气去凿砖挖坑了。

花猫也有些踉跄,咬着芸娘的裤脚往大火的深处出。

芸娘不知道猫儿的意图,本能地感觉到实在救三人。靠在南墙脚的家具已经全部燃烧,芸娘已经支撑不住,猫儿不停地往墙上跳,一下两下,不停地往上爬。

墙的上方,是一幅四周边缘已经着火的画轴。

猫儿够不着画轴,却不停地扑爬。

芸娘一把扯下烧着的画卷,果然,墙后面是一个类似嵌入的佛龛一样的暗格。

难道是逃出生天的机关?

拉住手环,炙手可热,烫的芸娘皮焦肉烂。

使劲一拉,佛龛纹丝不动,地上的地砖也纹丝不动。

芸娘已经支撑不住,昏厥前,不停地用手捶打暗格。

烫,已经顾不上!因为死就在面前,比起死,烫根本不值得一提。

“老天爷,你睁睁眼吧,老天爷,你睁睁眼吧!”

芸娘趴在滚烫的暗格上,不停地捶打嚎啕。

脚下的花猫依旧扯着她的裤脚,芸娘扭头,浓重的烟雾,遮不住逃生的出口。

那块地砖自己翘起来了。

“老天爷,天路绝人之路,我们死不了了!”

第260章 逃出生天

芸娘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地摇晃趴在缸沿儿上的红芙。狂沙文学网

来不及浪费时间,芸娘抽下红芙上的被子,撂进秘道里垫底。拖着红芙,将她放进秘道里。

安置好红芙,芸娘使劲从水缸里拖拽婉莹,但是屋里的浓烟实在是太大了,芸娘呛得上不来气,也使不上劲儿。

将人放进水缸里容易,想要拉出来确实件费劲的事。芸娘再也使不出更多的力气。眼看自己一次比一次力量更微弱。芸娘急得用脚直踹水缸。

绝望的求生中,正的屋顶在火海中轰然塌陷。巨大的冲击波像一条火龙,似要将芸娘吞噬,火苗炙烤着血之躯,全的血都被点燃沸腾。

火海中,芸娘绝望的撕裂着,看着西暖阁的房顶也在熊熊的烈火中摇摇坠。芸娘爆发出毕生最强大的力量,趁着自己血沸腾气血。使劲一拽,将婉莹上半拖上缸沿儿。

终于把婉莹从缸里拉出来。芸娘想小孩一样,嚎啕大哭。

顾不上腿上的烫伤,拖着婉莹往秘道里送。花猫凑在一边咬着婉莹的裙衫往秘道里拽。

终于,在西暖阁屋顶坍塌之前,三个人一只花猫跳进了秘道。

秘道里气腾腾,红芙先是重重地跌下,然后又被婉莹子狠狠地挤压,已经喘过气来。

看着地面上的火苗往秘道里窜,红芙顾不上上的烫伤和股上的跌伤,跳起来想要将地砖回复原位。

滚烫的火势,烫的红芙几次缩手。仍是不改意志,艰难地移动着地砖。

终于地砖在红芙和芸娘的合力之下,严丝合缝地扣在入口处。

秘道里,一片漆黑。

暂时脱火海,让红芙搂着芸娘大哭。芸娘也抱着红芙久久不松手。

“好孩子,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大火就在上面烧,咱们要是不从秘道里出去,这火,隔着地板,还是把咱们烤死。”

“芸娘,这是西暖阁下面的地龙?”

芸娘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嗯”

红芙曾经钻过一次锦瑟居下面的地龙,脑海中脑补着正下的格局,忽然拉住芸娘说:“往前走因该是地龙出口。”

芸娘在黑暗中摸索到婉莹,抬起婉莹,摸了摸人中,尚有气息,松了口气,对红芙说:“走!再不走,就得死在这里。”

红芙感觉到周围的炙。瞪着大眼,点了点头,两人合力拖着婉莹往前走。

漆黑的秘道中,伸手不见五指。三个人用脚试探着脚下的每一步路。然而一个拐弯之后,竟然是一堵封死的墙。花猫跳到三人跟前,用头使劲地砰地面上第二层中的一块砖。

黑暗中,谁也看不到花猫在做什么。只有芸娘听到花猫熟悉的叫声后会意。

将婉莹放在红芙上,附在地上用手指挠着花猫,花猫轻轻地噙着芸娘的手指,放在墙上的第二格。

芸娘将手指从花猫的嘴里抽出来,使劲踢了一下,石门自动从中间扭成一条直线。

顾不上欢喜,芸娘自己从一侧跳进地龙,抬着婉莹出来,然后红芙也跟着出来。花猫则轻松的从另外一侧直接跳到地龙里。

红芙将门又放回原位,这才发现从地龙里看,这里就是一面完整的墙,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秘道的痕迹。三人蜷缩在秘道中,傍晚刚刚添加的*,现在已经化了一半。

红芙坐在*上,将烫伤的手在冰上来回摩擦,芸娘则用手心蹭了冰水,给婉莹擦了擦脸。

遇到冰冷的刺激,婉莹渐渐睁开眼睛。

芸娘的心,总算装进肚子里。

“娘娘……”

婉莹还是无法完全苏醒。

红芙用指头扣了一块融化的冰渣放进婉莹口中。婉莹干涸的喉咙,经过几口冰水的浸润,总算复苏。

三个人不敢停留,一旦地龙里的冰全部融化,三个人还是要被烤死。

芸娘在前,婉莹在中,红芙在后,三人弓着腰在地龙里往外挪。花猫蹭在三人之间,跟着往外走。

芸娘好不容易贴住地龙的门,却听见大火燃烧声中,有几个侍卫在说笑。

“这一把火还不把里面三个人烧成灰了。”

“小点儿声儿,上头吩咐叫咱们来救火。”

“大哥,您怕什么?院子里的宫女太监都清理出去了,谁还能不要命了,留在火场里偷听咱们说话?”

“小心点儿总是好一些。”

地龙里的三个人原本想打开出去,芸娘手都已经贴在门上,又战战兢兢地缩回来。

婉莹抓着口的衣襟,溅着泪,听院子里的人说话。

芸娘搂着婉莹,将手堵在婉莹口边,遮住婉莹即将哭出来的哭声。

昏暗的地龙里,三个人屏声静气地竖着耳朵。

“老二,老三,把装灯油的桶扔进火场里。周铁平这个王八蛋,杀人放火,股都不擦干净。”

“大哥这桶好好的,烧了怪可惜的。”

“可惜你的腿,留着灯油桶,等东窗事发的时候当罪证呢?”

“对对对,大哥说得对!”

“再去拿几根火棍儿。”

“大哥,拿火棍儿干嘛?”

“蠢出天边的傻子,咱们是来救火的,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回去,等方聚财那个老阉狗醒了,还不一眼就看出破绽啊?”

“大哥,咱们是救火的,往上破点儿水,意思意思就得了,还真拿着火棍烫自己个儿啊?”

“草泥马!你妈跟哪个缺了心肝肺的老王八,出你这么个蠢出猪圈的小王八浆糊!老阉狗老巨猾,你想瞒他,做你妈的秋大梦去吧。”

“大哥,为了十两银子,自己个儿烫自己个儿,真是不划算。上面真的只给了每人十两?”

“兔崽子,老子现在就丢你进火场,十两银子你孙子也拿不到手,你信不?”

“大哥,三儿向来缺心眼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去给您拿火棍儿。”

“算了,老子自己拿,省的你们觉得十两银子亏了。”

“大哥,三儿晚上灌了几口黄汤马尿,胡说八道,您别往心里去。”

“这他娘说的是人话吗?十两银子连牙缝都塞不满,也值得老子去昧下。”

“大哥,您要的火棍。”

“啊——啊——”惨烈的尖叫之后,跟着就是一串污烂污烂的脏话。“cāo)特么的,老子要不是为了谋个好前程,至于拿自己上的皮开玩笑吗?cāo)特么的!真特么的疼死老子了!”

“大哥,十两银子真的要烫伤自己个儿嘛?”

“都他说几遍了,你们信不信!”

“大哥,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既然赵将军只给了十两银子,咱们有必要真把自己烫伤吗?”

婉莹在昏暗的地龙里,熊熊的大火,从门缝中挤出一条黄光,将婉莹满脸泪水的脸劈成两半。

赵将军??母亲曾说过,若是遇到难处,去找行宫的侍卫头领赵将军。

行宫里难道会有两个赵将军?

母亲说的赵将军,可是爹爹昔的部下,爹爹的部下怎么可能暗中放火,烧死自己老上司的女儿?

绝不可能,除非他是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可是锦瑟居这样的大火,天边都照亮了,他作为行宫侍卫头领,知道自己老上司的女儿陷火海,能不来扑灭?

唯一的解释就是:火场外面侍卫们说的赵将军,就是母亲口中的赵将军。

自己与这位赵将军从未谋面,他又是爹爹的手下,怎么会放火烧死自己?

窗外几个侍卫们的骂声,打断了婉莹的思绪和眼泪。

“你懂个!里面那位是荣亲王的正妃,不把自己弄伤了,赵将军那边好说,老阉狗那里怎么交差?”

“大哥你说的对!咱们真特么的难,一边是顶头上司,一边是太监总管,赵将军能不吊老阉狗,咱们不能。”

“终于特么的弄明白了,咱们既然拿了这十两银子,就得长个心眼儿留着命,能把这十两银子花出去。有命拿钱,没命花钱,还特么的不是一样的。”

“是是是,大哥说的对!宫里山头太多,咱们谁也不敢得罪。”

“老二这话说得明白,也看得透彻。”

“大哥,我也有点担心啊。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担心什么?有话就说,有就放!”

“大哥,这里面可是位正一品的娘娘,将来荣亲王若是追究起来,赵将军把咱们几个卖了,到时候怎么办呢?”

“是啊大哥,二哥说的话没毛病。咱们哥仨别成了替死鬼!”

“艹,你们怎么不早说,都特么的烧成灰了。老子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大哥,依着兄弟的意思,咱们趁乱去其它宫里顺点儿值钱的东西,然后跑吧。”

“跑?往哪儿跑?宫里到处都是侍卫,咱们插上两对翅膀也难飞出去。”

“大哥,能出去,你再好好想想。”

“西宫墙边儿那个小门儿。”

“对,大哥,那儿常年无人把守,就一把烂锁挂在上面。”

“艹!一把烂锁,也特么的就是一斧子的事儿。”

“对头!对头!咱们偷点儿宫里的珍宝,然后一把火,毁尸灭迹。”

“老二,真特么的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样的好计谋。”

“大哥,哥哥!这不是被bi)无奈嘛!大哥你想想,为了十两银子,搭上咱哥仨的命,不值当!”

“这么大的火,能把锦瑟居烧成灰烬,也能把馆娃宫和蓬莱阁烧成平地。”

“大哥,事不宜迟,咱们趁着天还没亮,赶紧去馆娃公里搜罗珠宝,耽搁久了,赵将军一旦发现,咱们真就没命了。”

“就这么走了?老子总觉没那么严重。”

“大哥,赵将军怎么不让自己亲信过来放火?为啥让咱们过来放火?刚才过来了几十个弟兄,一说疏散,都特么的躲了,救咱们仨,是个铁心儿做的秤砣。”

“就是!你不说,老子还纳闷儿呢?刚才还一大堆的人,怎么就只剩下咱们哥仨?”

“咱们也跑吧,赵将军明儿肯定把咱仨当替死鬼。”

“艹特么的,真他乃乃的晦气。走!馆娃宫!”

地龙里的三个人,许久听不到外面的人说话,幽幽地松了一口气。

芸娘小心翼翼地打开地龙的门,火一下子窜进来。

“娘娘,委屈了,咱们只能硬着头皮冲出去。”

婉莹已经被火烧傻,红芙脱掉自己上的中衣,在冰凌上将衣服浸透,披在婉莹的头上。三个人先后从火海中突围出去。

婉莹站在锦瑟居后院儿,呆呆地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

“娘娘,别愣了,快走吧!这是杀人灭口。再晚说不定逃不出去了。”

婉莹看着巨大的水车,被大火吹的慢慢转动,木木地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忽然巨大的水车倒在锦瑟居的宫墙上,水车的几根支架,刚好封死了地龙的出口。

若是再晚一点儿,几个人真的要死在这场火海里。

婉莹闭上眼睛,苦涩的泪水在漆黑的脸上冲出一条血淋淋的路。

锦瑟居的后院是篱笆墙,三个人轻易地进了密林,凭借着记忆中的方位,往西边儿摸索。

婉莹什么都不知道了,右臂脱臼的疼痛压不住心里的撕裂。

是谁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是谁?

密林中的乱枝被芸娘和红芙挡在前面。晨曦中湿润的风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不知跑了多久,三个人总算找到密林的尽头,那扇紧闭的朱门静静地矗立在三人面前。

红芙不顾一切地趴在地上摸索,忽然抱着一个硕大的石头冲着那只生锈的铁索狠狠地砸去。

第一下没有砸中,石头掉落,还压住了红芙的脚,红芙连眼泪都顾不上流,搬起石头,狠狠地砸向那把烂锁。

‘哐啷’一声紧接着是石头坠地的闷响。红芙看见锁子已经快要被砸开。第三次搬起石头,再一次恶狠狠地砸向那只烂锁。芸娘扶着婉莹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

慌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婉莹的右胳膊有些异常。

“芸娘,这门闩太沉了,咱们俩得一起抬。”

芸娘松开婉莹,二话不说和红芙合力抬起门闩。

‘嘎吱’厚重的朱红大门在晨曦中开启。

三个人一脸烟灰,落寂地站在外面。

已经逃出生天,接下来,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娘娘,咱们不能走大路了,只能沿着小路下山。”晨曦中红芙似乎一夜之间长大。

“不行,山上有野兽,小路不能走。还是得走大路。”芸娘反对道。

“芸娘,这明明是要致我们于死地,等天亮他们找不到尸首,肯定布下天罗地网搜罗我们。”

第261章 后又追兵

“喵——喵——”

三人万万没想到把花猫忘在火海,更万万没想到,花猫也跟着三个人跑了出来。

芸娘蹲在地上捧住花猫,在怀里紧紧地搂了一搂。

“芸娘,你昨儿夜里还说要将花猫送走。”晨曦中红芙问道。

芸娘还没回答,花猫从芸娘的怀中逃脱,沿着一条路冲着三人叫唤。

“走吧,就是它指的路。”

黎明中的暗夜流光,逐渐被露出脑袋的火云点燃,会昌山上笼罩着火红的朝霞。

密林中的羊肠小道里,婉莹实在跑不动了。

“芸娘,本宫实在动不了了,再也走不动了。”

芸娘拉住婉莹的右胳膊婉莹发出撕裂的叫喊,惊起一群还未睡醒的鸟群。

“娘娘,你胳膊脱臼了?”

婉莹忍者剧痛点点头。

“娘娘,你怎么不早说啊,这得多疼啊?”

婉莹又忍者剧痛摇了摇头。

“娘娘,你真傻,脱臼能疼死人的。”

“身上再疼,也没有本宫心里疼。”婉莹的眼泪又一次一泻而下。

“娘娘,你忍一忍,我试试帮你推进去。”

婉莹不吭声,闭上眼,咬着自己的嘴唇。芸娘刚准备将胳膊往里送,婉莹一声撕裂的叫喊,又惊起了另外一处鸟群。

又是一声撕裂的叫喊,脱臼了半天的胳膊终于推进肩膀里。

“芸娘,歇会儿吧,本宫实在走不动了。”

“娘娘,这会儿不是歇脚的时候,咱们得赶紧下山。”

“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娘娘,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的不是落脚的地方,娘娘再忍一忍,过了这个山头,兴许就有人家。”

婉莹绝望地摇了摇头,悲悲地哀求道:“芸娘,真走不动了,腰实在直不起来了。”

劫后余惊,芸娘将婉莹背在身上,继续在密林中的小路上逃亡。

会昌山行宫里,越烧越大的火,呛醒了熟睡中的宫女太监。

侍卫统领赵有礼将军在方聚财的威逼下,不得已,带着几百人马在火场中搜索扑救。

赵有礼名为救人,实则寻尸。

一个参将凑在赵有礼耳边说:“将军,都烧成这样了,能烧透嘛?万一没烧死,被咱们救出来。这石头就搬得冤枉了。亲王妃,这块儿砖能把咱们砸死!”

“别特么的胡说八道。这么大的火,插了翅膀也飞不走。再说了,如今是咱们负责搜救,死活还能让别人作主了?”

“那三个救火的侍卫不见了,将军不觉得蹊跷嘛?”

“这帮狗崽子,谁知道跑哪儿躲懒了。”

两人正在交谈,忽然几个慌慌张张的声音喊过来:“方公公,不好了,馆娃宫走水了!”

馆娃宫是会昌山行宫的正殿,走了水,这干系可是死罪。

“快去救火,快去救火。”方公公冲着赵有礼大喊:“你们继续救,继续搜!”

“救你乃乃的腿!搜你乃乃的腿!”看着方聚财走远,赵有礼往地上‘呸’了一口。

“将军,这火一时半会儿灭不了,咱们就干站在这里?”

“叫弟兄们装装样子,如果真没烧死,就加一把火。”

“将军,师大人可是您老上司,没事儿吧?”

“师仲远如今是个白丁,老子还能怕了他?他手上无权无职,更没有一兵一卒,能把我怎么样?”

“咱们之前是受过师家恩惠的,还是想个理由搪塞过去会好一些。”

“想个腿毛,他师仲远要是顺天府尹,老子还费些心思想一想,如今他这幅光景,还值得老子费工夫去想嘛?”

“将军说得也对,咱们再他麾下也是左右奉承了这么些年,结果他却不知不觉被斗倒,害咱们被发配到行宫当侍卫。他要是泰山不倒,咱们也不用另觅高枝儿。”

赵有礼和参将正在奸笑,忽然一个侍卫过来通秉。两人收起笑脸。

“当初要是跟着武安侯,如今至少也是个从一品的将军了。”

“也是,当年秦贵儿不过是个都尉,这几年跟着武安侯也都耀武扬威起来了。”

“艹特么的,护城河里的王八都成精了,老子还是个行宫统领,说起来这事儿老子就咽不下这口气。”

“跟着老虎吃肉,跟着狗只能吃屎。”参将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失言,正在担心赵有礼会不会发作。忽然看见后院有个小侍卫慌张张跑过来。

“将军,后院儿的篱笆好像有人翻过去的样子。”

赵有礼站在火边,忽然面前的墙轰然倒塌,火星溅了了赵有礼一身。

炙热的火星,遇到冰冷地盔甲,寂然变成死灰,沿着凹凸的柳钉滑落。

“在哪儿?”

“将军,你看那里!”

赵有礼穿过燃烧殆尽的风车,走到篱笆墙根儿。

“你叫老子看什么?好好的篱笆,别特么的一惊一乍好不好?”

“将军,你看这是什么?”

“就一根儿线,你咋呼个腿,把老子吓了一跳。”

“将军篱笆跟前儿的草被人踩过。”

“你看着根线,这可是上等内用丝线。隔着这么大一片荒草,怎么会挂在这儿?”

赵有礼看着篱笆门之间,夹着许多草,应该是刚夹进去的。

“还有将军,这些草是夹在门缝中,这样子不是长进缝里的。”

“这篱笆门被人开过?”参将已经顿悟。

“艹特么的!弟兄们赶紧过来,给老子追,赶紧追!”

赵有礼已经慌了神,若是让婉莹逃出去,别说自己小命不保。谋害亲王正妃,纵火焚毁行宫殿宇,株连九族都不过分。

赵有礼惶恐不安地站在锦瑟居后院儿,看着通天的大火将整个天空都染成血红之色。

“把被窝里的弟兄们都叫起来,快!”

锦瑟居最后一堵墙轰然倒塌。参将意识到灭顶之灾已经来临。

“将军,一不做二不休,封山吧,封住山瓮中捉鳖!”

赵有礼已经六神无主,想想前头毫无头绪的空口承诺,再想想背后株连九族的残烈淋漓。忽然发疯一样狂叫:“封山,封山,封山!赶快封锁如山的要道!”

“将军行宫中一共才一千多个侍卫,想封山得去建章营借兵啊!”

赵有礼脸色煞白,一脸大汗地说:“兄弟,这块砖要是真掉地上,就要了咱们俩的命了,建章营你亲自去,带一万两白银。去找顾景雄。快去!”

参将也预感到后果的残烈,一副大祸临头的茫然。

“卑职这就去,将军赶快带着人马搜山,越快越好!”

参将转身,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站了两次才站起来,巨大的惊恐让两人都失去了平衡,

赵有礼亲自拿着一柄长刀,跳进密林。遇枝砍枝,遇叶斩叶。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锦瑟居的主子,会不会还没有逃出去,而是躲在这片密林中。

然而忽然瞥见那只朱红的大门,赵有礼吓得蹲在草丛里。

日日站在门闩上的铁锁,已经砸得稀烂,扭曲着形状,躺在地上。

果然是溜走了。怎么会溜走呢?

正在绝望惊恐的彷徨之际,忽然在草丛里看到三个熟悉的脸庞。

每个人的胸襟里都塞得饱满。这是要逃走。

赵有礼看到三个侍卫的同时,三个侍卫也看到赵有礼。

狭路相逢勇者胜。以三对一,未必就能败。

“大哥,走不了了!”

“人挡杀人,佛挡*。干死他!”

盗窃宫中财物,放火烧毁殿宇,这是挫骨扬灰的大罪。他们没有九族,但是挫骨扬灰,也让三人铤而走险。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三个臭流氓用石头砸死了孤身一身的赵有礼。

周铁平带着人马赶到朱红小门的时候,赵有礼已经倒在血泊里,身子都硬了。

统领暴毙,副统领出宫搬兵。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

周铁平成了号令群雄的头目。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忽然掉在头上,周铁平有些始料不及的惊喜。

若是搜找到荣亲王妃,自己就是救命的功臣,说不定荣亲王赏识,还能提拔自己。

想到加官进爵,周铁平有如神助。指挥着自己亲信的一二百人,浩浩荡荡地骑着骏马在山中搜寻。

站在会昌山的顶峰,周铁平回想着那日初见婉莹时的场景,馋的直咽口水。

“可惜她是亲王妃,否则老子找到她,先干她一百个回合再说。”

周铁平咽了咽嘴角的口水,在心里对自己说。

“大哥,你看那边林子,这儿有鸟群飞出来,肯定有东西惊着它们了。”

一个侍卫指着婉莹停脚的那片丛林说。

忽然又有一大群鸟飞上天。侍卫急急地喊:“大哥,肯定在哪儿,这会儿鸟儿都在树上歇脚呢,这一大群鸟飞起来,肯定是受了惊吓。”

“会不会是老虎或者狼?”另一个侍卫有点担心。山上丛林密布,野兽伤人的事情也是时常听说。

周铁平还沉浸在自己yindang的幻想中,指着那片鸟群受惊的林子说:“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一只两只老虎,走,找到了,荣王爷肯定有赏。”

一百多匹骏马呼啸而下,密林中枝头上歇脚的鸟群惊吓着飞上天空。

芸娘背着婉莹站住脚,看着远处的鸟群一群接着一群的飞上天,直觉告诉她,她们三人的行迹已经暴露。

“芸娘,你歇一会儿,我来背娘娘。”红芙以为芸娘累了。

芸娘警觉地摇摇头说:“咱们不能走这条路了,进林子!”

“芸娘,你不是说了,林子里可能会有野兽?”

第262章 会昌山中

芸娘背着婉莹,红芙抱着花猫,三人从官道上窜进浓密的老林。

这是几百年的老树林。红芙光着脚踩在厚厚的落叶和苔藓上,感觉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婉莹趴在芸娘的背上,听着芸娘喘着粗气在密林中穿梭。

“芸娘,放本宫下来。”

“娘娘,你才怀上孩子,头三个月最不稳定,不宜劳累。你就让芸娘背着你走吧。”

“本宫瞧你腿上都烫伤了,本宫自己下来走吧。”

“娘娘,你脚程慢,还是我背着你吧。追兵估计就在后面,咱们得逃命。”

婉莹怔怔地趴在芸娘背上,低压的树枝不停地钩挂着婉莹的头发衣衫。

“逃命?讨命!”婉莹淌着泪水,喃喃自语。

知道这一刻婉莹都没有弄明白到底得罪了谁?到是谁想置自己于死地。

周铁平为了恐吓和震慑四周的野兽,一路奔跑一路狼嚎。

“荣娘娘,荣娘娘!”周铁平吃不到天鹅肉,在嘴里死命地喊着天鹅的名字。

“他们是来救咱们的。”红芙还未张口说完,芸娘已经死死地捂住了红芙的嘴。

听着越来越紧的呼啸声,三个人的心都揪到嗓子眼儿处。扑通扑通的心跳,几乎要撑破喉咙。

三个人蜷缩在一片荆棘丛中。死死地将脑袋身子遮掩在裂肤切肉的荆棘丛中。

逃亡的惊惧,让三个人注视着密林外一阵阵策马而过的飞影。

婉莹蓬乱的发髻上,一条吐着信子的青蛇盘挂在树枝,倒垂着菱形的蛇头。

黑长分叉的芯子,从嘴中一进一出,贪婪地往下靠近。树枝离地面太远了,青蛇试图倒挂了几次还是咬不住婉莹的脖子。

无奈之下青蛇只能迅速收回身子,贴着树枝往树下逶迤。

看着一行人马走远,芸娘叹了一口气说:“走了,总算走了。”

“会不会是来救咱们的人马?”红芙望着远去的马队,心里有些失望。

“你没听到是赵有礼让放的火,他是行宫侍卫统领。这些人怎么可能是来救我们?”

红芙恍然大悟,为自己刚才的莽撞而内疚,若是那一嗓子喊出来,说不清几个人现在已经五花大绑,或许小命没了也有可能。

花猫对四周的洞察力远远超过三人的总和。冲着那只越来越近的青蛇,‘喵——喵——’地狂叫。

红芙顺着花猫狂叫的重点,看到一只胳膊粗细的青蛇已经快要贴到婉莹身边。

说时迟那时快红芙随手拿了一根枯枝,对着青蛇的七寸使劲猛击。

青蛇知难而退。红芙追着青蛇猛打。

婉莹看到青蛇那一瞬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自己的小腹。看着落荒而逃的青蛇,婉莹流着泪咬着牙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地上那条又粗又青的毒蛇。

“芸娘,刚进林子救遇到蛇,万一到里面遇到猛兽怎么办?”

芸娘被问得差点想掉眼泪,忍了忍冲着红芙说:“孩子,大路不能走。他们肯定是发现我们逃出来了。这是要灭口。”

红芙使劲摔掉自己手里的枯枝,溅着眼泪说:“到底是哪个畜生,下了这样的毒手,倘若有一天让我红芙知道是谁,我一定将她碎尸万断!”

“好孩子,赶紧扶着娘娘,咱们下了山,只有活着回到京城,才能有命报仇。”

“我要是回了京城,不将害我们的人碎尸万断,我誓不为人!”红芙明明是发狠地诅咒,却流着委屈的眼泪。

婉莹默默地落泪,手掌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小腹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平坦,不过婉莹已经感觉到有一粒种子在自己的腹中生根发芽。

“娘娘,别怕,也别哭。”芸娘擦干了婉莹眼角的泪说:“娘娘,我背你走。”

婉莹摇摇头,不知哪里来的坚定,“以后本宫的路,本宫要一步一步自己脚踏实地地走下去。”

“娘娘,你怀着世子,不能累着。”

婉莹搂着红芙和芸娘说:“我们三个人一起走,不管前面地路有多难,道有多险。本宫都会自己踩下去。”

三人一列在茂林中穿梭,凭借着来时零碎的记忆,寻找着下山的方向。

“咱们那天上山的时候是黄昏,太阳东升西落,现在有太阳那边是东,反面就是西。”

红芙见芸娘在整理路线,也帮着计算方向,“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记得听王爷身边的侍卫提过一嘴,会昌山的入口在山南麓。”

芸娘自己计算了一下,然后指着浓密的深林说:“就是这个方向,咱们走吧!天黑之前能下山,就好了。”

那边周铁平一路飞扬跋扈地呼啸而下,一直沿着官道走到山口,也没有发现荣王妃的半点踪迹。

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些失望和生气的神色,坐在山口的档口。周铁平一碗一碗地灌着麦茶。

“大哥,干巴巴地跑了一晌午,叫几个肉烧饼给我垫垫肚子吧?”

周铁平没找到婉莹,失落得恼羞成怒,直接把自己心里的邪火发在喊饿的侍卫身上。

“你是饿死鬼托生啊!冲锋陷阵的时候看不到你,一吃饭你当仁不让冲上来了。”

“大哥,你这不是找寻我嘛!天不亮饿着肚子出来。这都晌午了,光喝几万茶水怎么能行?”

“是啊大哥,这会儿太阳毒,空着肚子往回跑,天黑才能到行宫,给弟兄们叫点儿东西垫垫吧。”

不是周铁平不愿意,一百多号人,一个人一个烧饼肯定吃不饱,一个烧饼五文钱,一人两个烧饼就是十文钱,一百多人就是一两五的银子,再算上茶钱怎么滴也得二两银子。

自己一个月一共不到十两,省吃俭用也剩不下二两。几百个弟兄,若是起哄要夹肉,那就得翻倍,五两银子也打不住。

算计这里周铁平恼羞成怒,变成心里滴血,这才月中,一下子把下半个月的银子花完,自己怎么应对?

还有老相好那个老狐狸精,上个月给了一两银子,自己跨她的时候,便推三阻四,十分不痛快。

若是这个月一个字儿不给,老母狗肯定认钱不认人,铁定要舔别人屁股蛋子了。

看着周铁平茫然不语,大伙也不敢多嘴,只是一碗一碗地猛灌着茶水。

水饱也是饱,至少不用前心贴后背。

“茶老板,你现在有多少烧饼?”周铁平咬着牙说道。

“周爷,就这一箩筐,二三十个左右吧。不过周爷别急,我今天备料带的足,二十个烧饼一炉,也就是一盏茶地功夫。”

茶老板铁了心要做成这单买卖,用沾着白面的手,拍着胸口打包票。

周铁平心中滴着血,从自己怀中摸出二两银子,朝着茶老板扔了一个完美的弧线。

茶老板被着突如其来的弧线,撞击得眉开眼笑,伸出手捧住银子,在手里掂量了几个来回。

“二两银子?每人两个烧饼?”

周铁平内心血流成河地点头。

茶老板笑得合不拢嘴,看了一下银子的成色,十足十的官银。心满意足地揣进怀里。

“得嘞周爷,银子我手下,弟兄们且等着吃热烧饼。”

周铁平懒得再看茶老板喜笑颜开的连。这喜悦分明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他赚钱他开心。自己倒贴银子请一百多号兄弟吃烧饼。

周铁平不知怎么将这二两银子的恨,转嫁到婉莹身上。

周铁平是个用下半身想问题的爷们儿,这个月没了这儿两银子,肯定没法硬上老相好。

一个月就这么点儿乐子,就这样一下子没了。

不怪婉莹怪谁?若不是出来找她,自己也不会带着这么多弟兄下山,若是不下山找她,这些弟兄们也不会饿肚子,弟兄们不会饿肚子,自己也不用出这二两银子。有了这二两银子,老相好也能好好伺候自己。

周铁平将乱七八糟的事情理顺之后,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婉莹身上。再想想那日见到婉莹时的模样,心里痒的如同一万只蚂蚁钻进去一样。

侍卫将刚出锅的烧饼,递给周铁平。周铁平狠狠地咬住,撤拽了一口。

眼神中饿狼一般的幽光,看得侍卫两腿发软。

“大哥,你怎么了?”

“艹,干死她!”周铁平将嘴中的烧饼咬碎,吐出这几个字。

侍卫饿得前心贴后背,不知道说得是什么?送完烧饼之后,盯着茶博士手中的面团,期待着在烤炉里变成金黄焦脆的烧饼。

“周爷,我昨儿卤了一锅下水,要不要给弟兄们烧饼里加一些?”茶老板做成了烧饼的生意,又开始为自己锅里的卤肉找买家。

周铁平二两银子的心痛尚未平复,茶老板就又提出了至少二两的要求。

周铁平隐约中听见‘要加肉,要加肉!’

见茶老板贼心不死地望着自己,周铁平扭头说:“不要钱当然可以。”

茶老板原本还是喜形于色,听见周铁平这句话,瞬间收起自己得寸进尺的念头。

周铁平却没打算放过这个茶老板,将烧饼隔着几个人的脑袋扔到茶老板的脸上。

“你特么的连老子也敢耍弄,夹生的烧饼也敢拿过来,填塞老子?”

茶老板直到自己闯祸,赶紧陪着笑脸说道:“周爷,您消消气,我给您切几副肥肠,您先用着如何?”

第263章 与狼周旋

这边,一群人在吃着焦黄油酥的烧饼。那边,会昌山的密林深处,主仆三人还在丛林中寻找下山的路。

一个巨大的枯木边,婉莹实在是再也走不动了,插着腰冲着芸娘说:“真的要歇一下了。”

芸娘看着婉莹煞白的脸,也知道这是婉莹的极限了。

“娘娘,前面有水声,肯定有河,咱们做到河边儿洗一洗再歇脚吧?”

婉莹也在鸟叫蝉鸣中听到潺潺的水声,疲累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带着一只花猫在丛林中摸索了半天,终于看到密密的树干前面,有一条宽阔的山涧。

快步跑到河边,婉莹一下子瘫坐在一块大石块上。将酸困的腰身沉重地贴在凹凸不平石块子上。

芸娘跳到河里,洗干净自己的灰黑的脸,隔着薄薄的溪水,她看见了鱼。

欢喜地从水中跳出来,冲着红芙说:“鱼,这水里有鱼!”

红芙正坐在石块上,扣自己脚底板上的刺,听到有鱼,一下子弹起来。

“鱼!”

极度的饥饿驱使着芸娘和红芙两人猫着腰在水中搜索。

婉莹早已躺在炙热的石块上睡着了。

刚闭上眼,她就看到丛林中有三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在亡命般奔逃。凑近一看,那个在梦中见过的女人竟是自己容貌。

原来在梦里出现了几次的逃亡,竟是命运在冥冥中对自己的启示,只是自己之前茫然不知。

婉莹好怕,流着泪在梦里找到荣亲王的身影,她从梦的一个尽头,走到另外一个尽头。遍寻梦境,始终不见荣亲王的踪影。

站在空旷的梦境中,婉莹流着泪说:“六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快来救救青儿!”

然而站在婉莹身边的芸娘和红芙都听不到,远隔四百里之外的荣亲王又怎么能听得到。

“抓住了!抓住一条!”红芙从水中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冲着婉莹大喊。

脸颊上悲绝的泪水,早就被炙热的太阳烤干,留下两条干涸的泪痕。

听到红芙的叫喊,婉莹从恍惚中醒来,也不知道在石块上躺了多久,婉莹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像是嵌在了石块上怎么也直不起腰。

挣扎了半天,终于侧着身子从石块上起身。也不知在石头上睡了多久。吹着暑热的潮风。婉莹总算从昨夜的惊厥中苏醒过来。

红绡帐里酥铁骨,青石板上铸金魂。

躺在富贵乡里快十六年的婉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死里逃生,她指责过文公出晋的台步,咂摸过赵子龙单骑救主的唱腔,所有的九死一生在婉莹的脑海里,不过应该是,也只是有板有眼的热闹戏文而已。

没想到当真正的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时,竟然是这种胶着,迷茫,和绝望……

其实现在的婉莹还顾不上去恨,到底是谁要害死自己。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还使她沉浸在巨大的恐慌和迷惘中。

京城离这里有四百多里,光靠两只脚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

然而另外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是:饿了……

经历一夜生死大逃亡,婉莹耗尽了体内所有的能量。

饥饿点燃了浑身的恐慌,将婉莹再次焚毁。

“娘娘,你看这只鱼。”

红芙衣衫褴褛,灰头黑脸地冲着婉莹喊。

婉莹此刻才发现,红芙在河水里泡得发白的手上,全是烫伤的溃烂,再看芸娘,站在河水中,腿上已经没有灰炭,光洁的腿上,几片血红的伤疤,赫然在目。

婉莹看着自己从上到下完好无损的手脚,干涸的眼泪,又随着潺潺的河水,无语东流。

“娘娘,我去找一根树枝,拆解了这条鱼。”红芙死死地抓着摇头摆尾的活鱼。

婉莹眼里看的是鱼,不知为何进到心里的却是红芙衣衫划开处的血道子,这是在丛林中被枝枝杈杈刮伤的。

红芙看婉莹不说话,继续喊着:“娘娘,我现在恨不得直接咬这鱼一口。”

婉莹原本还是饿得发慌,听到红芙说吃活鱼,忽然干哕不止。

芸娘从河中跳出来,径直又进了林子里,一盏茶的功夫用裙子兜着一兜子东西跑出来。

“娘娘,你尝尝这个。”

婉莹捏住鸡蛋大小的果子,在眼前转了一圈,问道:“芸娘,这是什么?”

“这个是山里的野果子,能吃。”

婉莹看着手里灰毛毛的东西,用手捏了捏,里面是软的。

芸娘自己从果子里挑了一个最大的,将外面的皮一点一点撕掉,露出绿莹莹的果子肉。

红芙认识这个果子,掂着鱼尾巴,走过来说:“这果子我认识,山里猕猴吃的。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婉莹接过芸娘递过来的果子,看着绿莹莹的果肉,身子里的饿虫在里面拼命地叫喊。

“好甜,好甜!”这是婉莹这一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果子,以至于婉莹垂垂老矣的时候,对着自己膝下的成群的孩子们,喃喃地诉说自己第一次吃到这个果子时的感受。

芸娘还未见过婉莹这样的表情,赶紧又挑拣了几个软的果子,剥了皮递给婉莹,“娘娘,多吃几个。”

婉莹顾不上吃相礼仪,不加咀嚼地吃了整整四个果子。

逃亡的惊恐,被饱腹感遮去了小半,红芙将活鱼扔到一个石子坑里,任鱼怎么跳脱,也回不到河里。

“我快十年没吃过这果子了,真好吃。”红芙也饿得顾不上吃相。

芸娘见婉莹吃饱,自己也剥了一个,刚吃了一口,忽然瞥见河对岸的一个活物,

吓得手里的半个果子直接掉在地上。

“狼!是狼!”芸娘抛掉自己裙子里兜着的野果子,目光在光秃秃的河床里搜寻,如果能有一根结实的棍子也好。

红芙自幼见过狼的凶残,村子里每年都有被狼咬死的乡亲。听自己爹爹说‘狼喜欢吃人的内脏,通常将人咬断气之后,会直接撕开肚皮,吃干净里面的五脏六腑之后才肯罢休。’

婉莹第一次见到活狼,跟自家门房上豢养的柴狗差不多。说不上有多害怕,毕竟她不知道这种野兽到底有多凶狠,只是用余光看见旁边两人惊恐煞白的表情,她明白:眼前的绝不是自己家里豢养的狗,可是三人都无法制服的猛兽。

凹凸不平的石块,并不能作为三人的屏障,在杳无人烟的百年老林中,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面对一只阴光烈烈的狼。

狼似乎比她们三人更早发现对方。早就在心里计算好怎么突袭,怎么攻击。

芸娘看着河对岸的狼,已经开始试探着往河里跳,惊慌已经无济于事,渐渐地放平气息,目不转睛地盯着狼,嘴里冲红芙说:“让娘娘躲在这个大石头后面,咱俩用石头看能不能将狼砸走。”

红芙已经慢慢蹲在地上,手在不停地寻找既能扔得最远,又能砸得最重的石头。

幸好是在河边,没有棍子,但是有石头。如果能砸中,也能震慑一阵。

三个女人把狼想得太简单了,想用石头砸死恶狼,也只有逼到绝处才能想出来的吧?

“芸娘,那狼好像在算计怎么过河?”

“狼会凫水。”

“什么会凫水?”

两人蹲在地上暗中捡石头,似乎没有逃过恶狼的目光。

“芸娘,你看,那只狼在笑。”婉莹死死地盯着凶神恶煞的狼,忽然看到狼的脸上抽动了一下,像是一个不屑的邪笑。

“娘娘,狼怎么会笑?”红芙看到狼已经跳进水中,默默地捡了几块石头放在自己身边,以防危急的时候摸不到。

湍急的河流将站不稳的狼,冲进河中,三人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狼在河中扑腾了几下,竟然真的凫在水面上。

看着渐渐靠近河岸的狼头,三个人前所未有的惊恐,一场腥风血雨的撕裂,近在眼前。

这惊恐与昨夜困在火海中的惊恐相比,分毫不弱。

狼游到河边,踩着石头上岸。在岸边抖擞了身上的水。站在几米之外与三个人面面相觑。

芸娘和红芙空前惊恐,两人将婉莹挤在身后。

狼与三人对峙了半天,终于朝着三个人迈出了第一步。

红芙忽然身体抖动了一下。婉莹明白这是恐惧。

婉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巨大的惊恐让她直接跌在地上。

“娘娘,赶紧站起来。”芸娘战战兢兢地挡在婉莹面前说道。

婉莹倒地,正好看见芸娘和红芙颤抖的双腿,爬了几次,也没爬起来。

狼的目光依旧凶狠地盯着三人,芸娘直着身子,向后伸出自己的手,婉莹拉住,这次终于站起来。

“芸娘,本宫好怕。”

芸娘和红芙的双腿的颤抖,彻底引发了婉莹内心的惊颤。

芸娘原本也害怕,可是婉莹一说害怕,她反而不像刚才那样害怕。

“娘娘,你别怕,有芸娘在,别不会让这畜生伤了娘娘。”

其实芸娘已经在内心里做好了打算:如果狼真的要吃婉莹,那自己就用这条命去换,一个狼能有多大的肚子,一个人能填饱它。

红芙被芸娘这句话鼓舞,撑在婉莹面前说:“娘娘,别怕,就一只狼。”

红芙这句话再明显不过了,就一只狼,三个人这畜生也吃不完。

做好必死的打算,两个人好像也没那么害怕。尤其是红芙,用着更加凶狠的目光盯着恶狼。

恶狼似乎看懂了两个人的变化,忽然调转了方向,慢慢地绕了一大圈,选择了三人阵营中最薄弱的地方。

红芙骂道:“好奸猾的畜生,竟然绕到咱们身后想偷袭。”

二人迅速调转防守方向,从婉莹身前,挡在婉莹身后。

芸娘咬着牙说:“畜生,想偷袭,不能够!”

芸娘和红芙已经捏紧了手中的石头,一旦恶狼扑过来,先用石头砸它,如果实在斗不过,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婉莹身前。

狼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防守的弱区,没想到两人迅速将弱区变成血肉铜墙。

狼的前爪在石子上划拉了几下,没有往前走一步。竟然又绕到没有防守的前面。

畜生再聪明,也没有人的智慧。芸娘早就看出狼的野心。见狼调头,也迅速挡在婉莹身前。

如此换了几个来回。狼竟然也没有近身,芸娘紧绷的神经还是不能放松。

因为,狼在她们十米之外,蹲下来了。试图和三人打持久战。

狼虽说是畜生,毕竟也演化了千万年,狼的前辈们和人的前辈们一样,将它们的心得告诉它们的后代。

没有必胜把握的时候,就耗。耗得对方精疲力尽,然后一网打尽。

这是狼的狡黠,也是狼的智慧。

时间一刻钟一刻钟地过去。正头顶上的日头已经开始偏西。

三人身后地影子也越来越长,婉莹意识到:这影子慢慢会覆盖大地,浸染昼空。那便是黑夜了。

白天尚能与之周旋,若是到了漆黑的夜里,那才是狼的主场。

时间如身边的山涧,一点一点流逝,狼耐心地卧在三人之前。

婉莹的斗志已经有些塌陷,身子开始不停的晃动。

石子坑里的活鱼,早就不再扑腾,前一眼还在不停地张口闭口,后一眼望去已经张着口,死透了。

看着不再跳动的鱼,婉莹似乎想到了自己的下场,那个场面会跟这条鱼一样,分毫不差。

芸娘丝毫没有松懈,依然是紧绷着神经,毫不放松地盯着恶狼。

影子一点一点拉长,婉莹的斗志已经全面塌方。然而狼依然目光森森地望着自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婉莹开始再次陷入绝望。

难道自己这一生,就要死在这个河边,了结在恶狼的獠牙之下吗?

六郎,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青儿就要被狼吃掉了,你快来救救我!

婉莹不敢喊,她害怕惊动了这剑拔弩张的局面。

忽然几串孱弱的叫声传进耳膜,三人顺声望去,两只瘦弱的小狼站在河对岸,嗷嗷地望着面前的恶狼。

霎那间,婉莹明白,眼前的恶狼,是这两只小狼的妈妈。

母狼看见两只小狼,没有了绿光森森的獠厉,冲着两只小狼,轻柔地喊了一声。

两只小狼听不懂母狼的嚎叫,仍然嗷嗷地叫喊。

母狼的阵脚已经有些慌乱,前面是马上就要到嘴的猎物,后面是嗷嗷待哺的狼崽。

电光火石间,绝望中的婉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个已经扎进自己身体里的种子也希望得到自己的保护吧?

第264章 退狼有术

狼崽子不停地在对岸嚎叫,彻底打乱了母狼的阵脚。母狼恋恋不舍地蹲在原地,又神情紧张地望着河对岸的狼崽子。

狼崽子们见母狼不过来,颤颤巍巍地走到河边,想跑到母狼身边。

忽然母狼站起来,冲着小狼狠厉地嚎叫。

小狼嗷嗷地站在河边,放下了准备踏进河里的前蹄。

婉莹看明白了,母狼害怕湍急的河水冲走小狼,所以才冲着小狼们发狠。

持久战,就这样被两只突如其来的小狼打破。

母狼已经彻底爆发,呲着锋利的獠牙,准备向三人发起攻击。

芸娘和红芙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大义凛然地望着渐渐靠近的母狼。但是母狼的震慑力实在太强大,两人不停往后退。

婉莹也惊恐往后挪着身子,突然脚下被一块石块挡住了后路,婉莹跌倒,手刚好按在已经死绝的鱼上。

光滑的鱼鳞让婉莹迅速抽手,母亲的天性让她在跌倒之后,迅速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扭头一望,竟是那条死鱼。

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婉莹的手感受到自己腹中的悸动,那是自己的孩子在给自己说话。

孩子,妈妈一定会护好你。妈妈一定会护好你。

按着自己的肚子,看着眼前的狼母子,婉莹明白了眼前的形势。

她抓起手边的死鱼,使出浑身解数扔到母狼脚下。

母狼不过是想填饱自己那两只嗷嗷待哺的狼崽子。

果然,看到死鱼之后,母狼停下了进攻的脚步,犹豫了一下,叼着鱼好不回头地跳进了湍急的河中。

真的是这样!初为人母的婉莹猜对了母狼的动机。

“芸娘,红芙,母狼是想喂饱它那两只狼崽子。”

芸娘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原本都已经做好死在狼嘴下的准备,看见母狼叼着死鱼跳进河里。赶紧冲着红芙说:“抓鱼,抓鱼喂狼。”

红芙也看懂了眼前的这一幕,事不宜迟地跳进河里。

在死亡地驱使下,两人毫不费力地抓住了一只肥硕的活鱼,红芙冲着母狼吼了一声,然后将活鱼抛到母狼的身边。

母狼会意,直接迅速下嘴,死死地咬住来回扑腾的鱼。待鱼断气,咬成两半,丢在自己的两只狼崽子嘴边。

第一条鱼顺理地抓到,第二条却没有想象中的顺理,芸娘和红芙站在河中已经又开始慌乱,然而这次母狼却没有了方才的凶狠。

带着两只狼崽子静静地等在河边。

两人看到母狼已经不再攻击她们,松了一口气,继续在河里摸鱼。

终于,两人又抓住一条。红芙使劲抛到岸上,母狼迅速死死咬住乱跳的鱼,一嘴截成两半丢在狼崽子嘴边。

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这是自己小时候,算命先生给自己的批语。没想到今天果然应验。婉莹摸着自己的小腹。心里暗暗地说:“孩子,是你救了娘一命。”

没有怀孕,婉莹或许不懂母狼的凶残;没有怀孕,婉莹也不会在危急之中变得坚强。

狼嘴下逃生,是自己腹中的孩子,在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婉莹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小腹。“孩子,娘也会好好地护住你,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

母狼和狼崽子们吃饱之后,站在河边望了半天,然后头也不会的进了密林。

芸娘和红芙总算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我以为今天真的要死在狼嘴里了。”红芙心有余悸地说。

芸娘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着母狼离开,总算将卡在嗓子眼儿的心,装进肚子里。

“这母狼是想喂饱自己的狼崽子。”

“芸娘,咱们赶紧逃吧,万一再遇上一拨,我可真的支撑不住了。”

芸娘心里想的跟红芙一模一样,如果再来一只狼,拿可真的对付不了了。

“天色马上就暗下来了,估计今晚咱们要宿在这深山老林了。”

婉莹看了天色,下山的路估计还早,今夜肯定要在这里熬过去。

“芸娘,在山里摸索,天黑咱们也看不到路,不如沿着河床往下走吧。”

红芙一听,也附和道:“娘娘说的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们是下山,沿着河走,肯定能走出这座山。”

芸娘不知道这条河的走向,可是看着渐次昏黄的天空,如果在林子中再遇到一只野兽,那可真的就要命丧于此了。

“也好,不管怎样,先下了山,如果方向不对,咱们再折回来,总比在野林子担惊受怕强。”

三人达成一致,捡起地上散乱的果子,匆匆填饱肚子,沿着河床朝着河流的尽头走去。

山间的河流,虽然湍急些,大多是浅的,三个人时不时还能蹲在河边喝几口水。也算是补充体力。

太阳还未落山,远远的月亮已经挂在当空。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天上也没有云彩,地上的路看得清清楚楚。

看着月圆,婉莹想到了团圆,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荣亲王。一边迈着疲累的步子,一边悠悠远地想着几百里以外的六郎。

“也不知王爷这会儿睡了吗?”

芸娘扶着婉莹,看了天上月亮的位置,回复道:“这会儿天色还早,王爷肯定没有安置。”

“行宫失火整整一天了,估计王爷在京城里也应该知道消息了吧?”婉莹心中无时无刻不幻想着荣亲王此刻能从天而降,站在自己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死死地依偎在他怀里,再也不分开。

“火是赵将军放的,估计他不会这么快给宫中送消息。除非找到咱们灭了口,他才敢坦然地跟宫中报告。”

芸娘这一席话,彻底粉碎了婉莹的幻想。从天上跌倒地下,婉莹目视前方,炯炯有神。

在这荒郊野外,想活着,只能靠自己。

三人腹中的野果子消耗殆尽,再一次饥饿告急。

“娘娘,你们等我一下,我口渴了,喝几口水。”

芸娘也趴在河边捧了几口喝下。

皎洁的月光下,芸娘看到婉莹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

“娘娘,不如我们在这里歇歇脚,我搂着你闭闭眼,咱们再赶路吧。”

三个疲惫到极点的人,在河边坐了下来,婉莹偎在芸娘的腿上,没有一点困意。

几十里之外,一场捕杀荣亲王妃的秘密行动,已经在下午悄然上演。

午后的山口,刚吃完烧饼,正在打盹的周铁平,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抬眼望去,正是行宫侍卫副统领。

“参将,您这是去哪儿了,我都找了您一天了。”

参将从马上跳下来,灌了一瓢水说道:“建章营空了。”

周铁平还没有从二两银子的心痛中走出,才不管建章营是空是满。但是也不能把顶头上司的话撂倒地上。赵有礼已死,眼前的参将就是行宫侍卫的最高统领。

“参将,赵将军死了。”

“谁干的?”

周铁平被问住,自己这猪脑子,竟然把这么重要的问题给忽略了。支支吾吾地说:“我赶到西宫墙的侧门时,将军已经死了。”

参将一个趔趄跌倒后面侍卫身上,真是祸不单行,明明是赵有礼放火烧了锦瑟居,如今他死了,万一这石头砸下来,可不就是要砸死自己了。

天塌了个子高的撑着,如今个子高的死了,就轮到自己撑天了。建章营空无一人,守门的士兵说‘昨天晌午,大军集结完毕之后,就奔赴京城了。’

“京城估计是要变天了。”参将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听赵有礼说是东安王府的一个幕僚,带着东安郡王的口谕让他们烧死荣亲王妃,可是建章营的士兵却说,他们是要去京城擒拿东安郡王。

如今局势这么晦暗,赵有礼又死于非命,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参将,你刚才说建章营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咱们不知道消息呢?”

参将疑惑地摇了摇头,将周铁平拉到没人的地方,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周铁平说得一清二楚。

“什么放火烧的锦瑟居,谋害朝廷命妇是要杀头的,而且锦瑟居是行宫的主宫之一,放火烧了是要判死罪的,两罪并罚,株连九族!”

周铁平将其中的厉害关系分析得一清二楚。试图撇清干系。

参将看出周铁平的鬼心思,威胁道:“反正是咱们行宫侍卫监守自盗,放火烧得锦瑟居,如今赵有礼死了,咱们就得替他顶罪。”

周铁平谄笑着说:“参将,我可没掺和这事儿,你不能拉兄弟下水!”

参将皱着眉头说:“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分得那么清楚!要是真下油锅,咱们一个也跑不了。”

周铁平不以为然地说:“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我这一百个弟兄都能作证。”

周铁平忽然对刚才那二两银子释怀了。如果真的当庭作证,看在这两个烧饼份上,他们也不能强辞诬陷。

参将看着眼前的阵势,冷笑道:“荣妃要是活着咱们谁也活不成?”

周铁平不敢正面反对,但是侧面反驳道:“我是搜救荣妃的,我是救她。”

参将挤出一句冰凉的话,“这么大张旗鼓的搜救,到底是搜救?还是捕杀?”

“参将,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我们一路上找了一路,可不就是救荣妃嘛?”

第265章 会昌山火

“人心叵测,你的搜救,在荣妃眼里或许就是捕杀?要不然下山的路就这一条,你救到她了嘛?”

周铁平也纳闷儿,自己嗓子都喊破了,荣妃根本不可能跑远,怎么找不到呢?

想到这里周铁平也是后背发凉,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却办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儿。

参将见周铁平愣住,趁热打铁地怂恿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周铁平还是有些恍惚。

“不管是东安郡王上位,还是皇上继续临朝,荣妃都是一个死。你再想想对不对!”

“东安王要灭了荣妃,皇上犯不着杀荣妃啊?”

“好兄弟,若是天没变,让荣妃逃出去,咱们还能活吗?”

这一句话终于把周铁平点化。

“参将,你是说荣妃死里逃生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所以咱们得灭了后患。”

“对了,兄弟,左右荣妃是活到头了,你不杀她,她也会杀你。”

周铁平想明白之后,咂摸着嘴唇说:“艹特么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参将看着周铁平已经完全被自己蛊惑,心里骂道:“要是让你想到这一层,老子还能坐在参将的位子上吗?”

但是现在正是需要同盟的时候,参将换了一个亲切的嘴脸,拉住周铁平说:“哥们儿,赶紧搜捕,搜到就杀,听说荣妃长得好,你可别被她给迷惑了。”

周铁平老早就已经被迷惑了,听到参将这句话,脑子忽然活了。自己早就想得流口水。如今正是机会。

先奸后杀!当这个念头闪过周铁平的脑海的时候,他简直兴奋得要狂乱。

那个嫩得能挤出水的女人。那个看了一眼就被勾了魂儿的女人,那个自己在梦里不知道干了多少回的女人。就在眼前这片密林中。

在这样邪恶念头地驱使下,周铁平鬼使神差地成了参将的同盟。

然而参将在心里打的是另外一副算盘,他知道周铁平好色,故意说荣妃长得好看,说白了就是让他去作死。

一旦东窗事发,奸杀荣妃的罪名,就落在周铁平的脑袋上了。

两个人心怀鬼胎地达成一致,周铁平继续带着一百多个弟兄在密林中搜寻,而参将则回到行宫中去征调更多的侍卫。

被邪念冲昏头脑地周铁平,竟然没有料到,这一切都是参将的诡计,为了金蝉脱壳。

赵有礼死了,周铁平奸杀亲王妃,如果武安侯拥立东安郡王登基,自己可以领了赵有礼的功劳;如果皇上力挽狂澜,自己就把周铁平交给荣亲王,荣亲王还能不感谢自己这个救妻的恩人。

虽然没有救活,但是是周铁平杀了荣妃,与自己无关。就算周铁平不杀荣妃,侮辱荣妃也是死路一条。

参将骑着快马,想要回到行宫调集兵力反扑过来,围剿周铁平。

平坦的官道上,一个小太监骑着骏马从自己身边奔驰而过。

“站住!”参将快马追上,拦下小太监。

小太监见是行宫副统领,赶紧下马请安。“参将万福!”

“这么急,没长眼啊!”

“参将,奴才从京城回来,有急事儿要回去跟方公公回禀。”

参将正想知道京城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便打听道:“京城出了什么事儿?”

小太监支支吾吾不想说。

参将拔出自己腰上的长刀,架在小太监的脖子上。还没开口,小太监自己不打自招。

“师家老爷不在家,看门儿的小厮不让我进去,我去王府,王爷也不在府上,没办法,我只能回来,一路上见的都是兵。”

小太监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参将听得更加糊涂。

“你去师家做什么?你又去王府做什么?”

“方公公叫奴才去师家通报一声,就说有人要谋害他们家娘娘,师大人不在家,等了半天也不回来,没办法我只能去荣王府,谁知道荣王府门口至少围了几百个大兵,死活不让我进去。街上到处乱哄哄的人心惶惶,我就回来了。”

参将根据小太监的话,嗅到一些蛛丝马迹,继续问道:“王府侍卫最多不能超过二百,你说几百,小心这话传出去,荣亲王治你罪。”

小太监慌忙解释道:“真的有几百人,穿着戎装把守在大门口。”

“当真?是把守?还是抄家?”

小太监说:“当然是把守了,我看见侍卫们跟王府的家丁有说有笑,王府还管饭呢!抄家不能管饭吧?”

参将点点头,继续问:“街上乱哄哄是什么意思?”

“别提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匪兵,到处抢东西,街上乱糟糟的,家家户户都关着门,我连出躲一躲都没地方。”

“匪兵?穿什么服饰,头盔上是什么徽章?”

“草灰色军服,好些都没带帽子。”

草灰色军服正是京南大营的军服颜色,这个时候在京城里抢东西,不可能啊!

“我走半道的时候碰到几个准备回北边儿的兵匪,他们说跟着东安郡王还不如去做土匪,浩浩荡荡的得有一两万人。”

小太监简直把参将说傻了,这是什么局面呢?

不管那么多了,赶紧回行宫,调集人马,缉拿周铁平。

周铁平没有参透参将的狼子野心,带着邪恶的念头,在密林中搜寻荣妃,枝枝杈杈划上了他的脸,但是一想到荣妃在自己胯下,那副酥心化骨的俏脸,那抹皎洁如玉的脖颈,还有藏在衣衫下面,高耸的乃子……

周铁平顾不上这些皮外伤,如果能骑在荣妃身上干一回,就算送了性命也值了。

“弟兄们,找些粗树枝点火把,务必搜仔细了!”周铁平看着越来越黑的林子冲着自己的手下喊。

一二百个火离婉莹三人越来越近,但是婉莹依然趴在芸娘腿上。忽然身后一声熟悉的猫叫。

“小东西,你去哪儿了?”红芙以为花猫被狼吓跑,不会再回来了。

花猫窝在红芙的怀里,冲着林子深处‘喵——喵——’地大叫。

“好了好了,别叫了,再叫把狼招来。”红芙劝花猫。

花猫依旧冲着身后的林子不停地大叫。

“不好,估计后面有人追过来了,再要不就是有野兽?”

这一句话把三个人吓得站起来,背靠背四处巡视了半天,并没有野兽的踪迹。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后面有人追过来了。

三人不敢迟疑,立刻动身沿着河往下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见身后巨大的火光压过了脚下的月色。三人扭身,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山上着火了。

事不宜迟,原本疲累的三个人,在河床中飞跑。若是火烧过来,估计烧不死,也烧个半死。刚从火场里逃命出来,没想到又遇上山火。

真是祸不单行。

三人沿着河床往下。

同在山林中的周铁平,他自己和一百多个兄弟,被一只母狼冲散。惊慌失措的士兵丢了手中的火把,这才把山火给引燃。

差点被狼咬死的周铁平,带着几十个突围出来的小兄弟迷失在密林中,所幸的是,他们手中有刀,如果再度遇上狼群,也能周旋一阵子。

刚才是被母狼偷袭,这次已经提高警惕,所以直到天亮,再也没有遇到任何野兽。夏季的山火,烧得十分缓慢,山火烟大火小,但是也生生不息,直到天亮还在蔓延。

婉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知道山火烧不到三人的时候,无力地瘫在地上。

“娘娘,你醒醒,快醒醒!”

芸娘使劲地晃动婉莹,但是婉莹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她实在是太累了,只能用这种方式休息一下。

偌大的会昌山,芸娘的喊叫几乎能引来疯狂的野兽,但是婉莹实在是太累了,只能任由自己的昏迷中沦陷。

昏睡中,婉莹忽然看到荣亲王站在紫宸殿高台上,伸手拉住一个衣饰华贵的女人,婉莹感动得要落泪,六郎终于找到自己,来救自己。

然而等婉莹看清楚那个女人的脸之后,才震惊得发现:那不是自己,竟是冯佳慧。

再看荣亲王的服饰,是皇帝登基的吉服,缂丝金龙,正是皇帝登基御用的纹饰。

再看冯佳慧,也是皇后的朝冠,她是侧妃,怎么能跟着六郎加冕?

婉莹不可思议地再次确认,梦中的那张脸真的是冯佳慧的,不是自己的。

“若是荣亲王登基,皇后不应该是自己嘛?怎么会是她?”

婉莹想要上前问个清楚,可是当她发现自己朝着紫宸殿高台上走的时候,自己却越走越远,她伸着手想要拉住荣亲王,而是身子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拖拽着往后拉。

“六郎,六郎,我是青儿,婉莹,我是你的妻,我找了你三生三世,你不认识我了?”

婉莹死命地大喊,荣亲王丝毫听不见一句,甚至连看也看不见。

“六郎,我是婉莹,我回来了,你快拉住我啊!”

婉莹被身后看不见的人往后拉,伸着手想让荣亲王抓住自己,但是荣亲王近在眼前,却听不见,也看不见。

“六郎,我是青儿,你的青儿回来了。”

荣亲王依旧听不见,拉着冯佳慧的手站在紫宸殿的高台上。

婉莹终于放下了自己的手,遥遥地望着荣亲王和冯佳慧,站在紫宸殿上拜天行礼。

紫宸殿的广场上,几百臣工山呼万岁……

第266章 为母则刚

六郎真的做了皇帝,皇后却不是我……

等婉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旧的屋子里。头顶不再是雕梁画壁,皴裂的圆木边缘浮着一层灰白的尘埃,蛛丝结网悬挂漂浮在任何一处能挂得住脚的地方,这里不是惜珍阁,更不是春华台和锦瑟居,就连荣寿宫里那个小小的厢房也不是,这到底是哪里?

婉莹觉得眼睑沉重得无以复加,隔着修羽一般的长睫,她看到橙色的阳光照在斑驳掉渣的土墙上。忽然一个熟悉的银子蹲在梁上,是那只花猫。它也在这儿!

“娘娘,你醒了?”终于两个熟悉的声音,驱赶走婉莹心中的恐慌。

扭头,芸娘和红芙挤在床边殷切地望着自己。花猫从房梁跳到一只破旧的打柜子上,从人群中挤到婉莹的床头。

“咱们这是在哪里?”

芸娘把身后的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孩推到婉莹面前。

“李妈妈,小毛子……”婉莹挣扎着直起身子,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

小毛子趴在婉莹身边,说:“姐姐,是玉兰带着小毛子找到你们的。”

“玉兰是谁?”婉莹昏睡了一觉,已经觉得好多了。

“玉兰是小毛子的好朋友?”

小毛子把婉莹说得更加糊涂。

“娘娘,就是没吃咱们那只母狼!”芸娘直接说。

婉莹惊异地重复道:“那只母狼?”

“是啊,咱们喂饱了母狼,母狼一直带着小狼跟着咱们。”

“应该是在暗中保护咱们。”红芙补充道。

“见到娘娘昏睡了时候,母狼出来把我吓了一跳。”芸娘说道。

“可不是吗?娘娘若是能走动,还好一些,万一母狼反悔要吃我们,娘娘昏倒了,逃也逃不了。”

“玉兰不是要吃姐姐,玉兰跑进村子里,来我家院子里,撞我的屋门,小毛子还在睡觉,硬是被玉兰拉着往山里去,当时山上大火,玉兰死命拽着我进山,真好,竟把姐姐救出来了。”小毛子说。

婉莹不能相信,竟然是那只母狼将自己从山上救下来。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院子里一阵躁乱。

“李潘氏,你这个扫把星,你给我出来。”

李妈妈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来找茬,冲芸娘说:“我得出去一下,芸姑姑把门反锁了。”说完带着毛孩儿出去。

见李妈妈出了房间,院子里几男几女,或叉腰或咧嘴地杵在院子里。一只拴在廊柱上的大黄狗汪汪直叫。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四弟,弟妹……”李妈妈也不问他们有什么事情,只是将每个人的称呼喊了一遍。

反正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李妈妈不用问,他们自然会说。

“李潘氏,我家三儿跟你那个闺女门当户对,你凭什么拦着,我们李家养了她十三年年,她难道不应该报答李家吗?”李妈妈的四弟妹站在院子里,如同一个母夜叉一样咆哮。

“他四神儿,咱们是血亲,孩子们婚嫁传出去都成笑话了,再说你家三儿还那样。”李妈妈反抄着手,一脸蛮横地说。

“呸!扫把星,这丫头谁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什么血亲不血亲,你进我们李家不到八个月这孩子就生下来了,你糊弄鬼去吧。”李妈妈弟妹索性捅破窗户纸说道。

八个月落草这是事实,李妈妈顿时语塞,但是也伸着脖子说:“丫头在李家怀上,又是在李家落草,就是李家的孩子。”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还没过门就让人家把肚子搞大,早知道你是烂货还是个扫把星,我们早早将你扫你出门。三哥或许也不会死!”

李妈妈不甘示弱地说:“李宋氏,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儿,你再嘴巴带毛,小心我撕烂你的臭嘴。”

“呸,你个浪货,没过门儿,就让人家破了身子,带着野种来我们李家耀武扬威,你动我一下试试。”

李妈妈显然也不是吃素的,抄起身边的一杆木叉,举在胸前,怒气冲冲地对着四弟妹说:“你打了我闺女,我没让你赔药钱,你反倒蹬鼻子上脸。”

四弟妹有自己男人在旁边助阵,还有大哥二哥,根本不害怕李妈妈。

扯着嗓子叫嚣道:“不要脸,你打一个试试,我今儿跟你这浪货拼了。”

眼看两个弟妹就要开打,大哥作为长子,喊了一嗓子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叫外人看笑话。”

四弟妹恶人先告状,说道:“大哥,我家三儿都二十了,连个媳妇也说不上,我能不急嘛?”

“放屁,你儿子说不上媳妇,我闺女才十三,俩家是血亲,你也不怕绝后!”

李宋氏听到李妈妈骂自己,嘴巴里的污言秽语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论斤卖肉的*,你说你去宫里当差,宫里是你家?想去就去,想回就回?谁知道你躲到哪个暗窑子里卖呢,连孩子都不要,真不要脸。前天送你回来那几个人是你在宫里偷的野汉子吧?”

女人最忌讳别人玷污自己清白,尤其是李妈妈这种有血性的女人,听了四弟妹的话,浑身的血脉倒流,爆发道:“李宋氏,你才是*,臭窑里滚烂炕,你就是个臭烂货!”

矮墙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李宋氏见李妈妈这么骂自己,有些心虚但是故意强撑面子说:“臭不要脸的,你大着肚子进我们家,咱们俩谁不要脸?谁是*?是你!你才是烂大街的臭烂货。”

农村女人骂大街,大多是喜欢虚张声势,只要在声势压制对方,内容几乎无须考量,不是问候各种男女生殖器官,就是描绘妓女相公这些或明或暗的职业,再要不就是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诅咒。

千篇一律,绝无例外。看热闹的也是千年不厌地站在墙头,津津有味地咂摸着对阵双方的实力。偶尔能从里面吸取到一个新鲜污烂的字眼,也能在心里吮吸几日,琢磨字眼里的文章,吸取字眼里的智慧,熟记于心,收为己用,万一哪一日兵临城下,直接从嘴里掏出磨砺好的利剑,直插对方心窝。

因此,骂战的双方都是绞尽脑汁搜刮自己内心多年的积累,看热闹的街坊,也是暗中膜拜,暗中偷师,笑笑怒骂之间,将双方可以吸取的智慧熟记于心。

李妈妈熟谙这种骂街的套路,也知道看热闹人的心里,将自己手中的木叉‘哐啷’一声撂在地上,拉着丫头说:“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能叫你这个臭烂货给玷污了,这孩子早产一个月,还不是你当年再田埂上绊了我一脚。幸好当时孩子生下来,若是生不下来,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原来在十几年前,两妯娌就已经结上梁子,看热闹的街坊四邻,不可思议地接受了这个新闻。风向开始有些倒向李妈妈这一边。曾经诬陷她‘带货出嫁’的群众,都在暗中表示出了莫大的歉意。

“呸,血口喷人,早产,你可真能瞎编。谁信呢?”李宋氏自知理亏,依旧试图力挽狂澜。

“你去问接生婆,你去问!”

“接生婆早死了,你让我去阎王殿问啊?”

“总之,我闺女是李家的孩子,不能跟你儿子成婚。”

李家大哥作为李家的家长,是真心的关心这个问题,“他三婶儿,你闺女不是李家孩子,这是我兄弟去世前亲自跟我说的,你男人说得话能有假?”

“他猪油蒙了心,听了外面的腌臜话。前几年怎么没人说我闺女不是李家的孩子?还不是老四家的看我们家掌柜的不行了,在外面吹的阴风!”

“呸,你自己男人都说你,你还有脸待在我们李家,趁早滚蛋。”四弟妹夜叉婆的架势又摆出来。

“想叫我走,没门儿,小毛子是李家孩子,我们院里有男人,门户立得起来,谁也别想打我们家的主意。”

二嫂见不能带走小毛子,也帮腔道:“他三婶儿,小毛子是李家孩子,我们自然不能不管,小毛子一子祧两门,将来我们的院子和地,都留给小毛子。”

李妈妈冷笑一声,“二嫂,你这算盘打的真好啊!既然一子祧两门,你们赶我做什么?”

“你还不到三十,又能生养,趁着年轻再寻一门好人家,过个一年半载,又是大胖小子抱在手里。我们这是为你好,何必带着孩子守寡,你受罪,孩子们也跟着吃苦。”

“为我好?我跟我孩子们在一起,吃糠咽菜我都愿意,做牛做马我也毫无怨言。”李妈妈越说越动情,冲着墙外面看热闹的乡亲们喊道:“老少爷们,看见没有,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们家掌柜死了,地也被老四家占了,我一个女人养不活孩子,进宫当下人,生离死别,就是为了换点银子养活他们,如今又被人说三道四。”

李妈妈总算是弄清楚了局面,二哥二嫂想要霸占自己的孩子和院子,四弟和弟妹想霸占自己闺女给傻子当媳妇。所以不停地中伤玷污自己。

四弟妹和二嫂见李妈妈开始煽动民情,有点慌乱,尤其是四弟妹口不择言地说:“臭*,你可真会往你脸上贴金,宫里进去了,怎么又出来了?你以为皇宫是你家灶房?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还有前天来家里的侍卫,怕是你的相好吧?怎么那么护着你?”

小毛子在一旁帮腔道:“是我去宫里把我娘找回来。”

“你个小毛孩子,你知道宫门冲哪边开?宫里的侍卫们都是吃白饭的嘛?能放你进去?”

“是宫里的姐姐放我娘出来的。”

婉莹逃亡的事情,李妈妈已经听芸娘说了,前前后后大致也知道这是追杀,所以见小毛子这样说出来,赶紧拉住小毛子,示意小毛子不要多嘴。

“宫里的姐姐?”四弟妹想要勾着小毛子把话说清楚。

李妈妈拉着小毛子,冲着李宋氏说:“你们走吧,我闺女不会嫁你儿子。”

李宋氏不依不饶,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贱人,迎风你都能臭十里,我们这样的本分人家,容不下你这个贱人。”

李妈妈原本已经搂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转身,听到李宋氏这样咒骂自己,愤然扭过来,冲着李宋氏的鼻子说:“咱们俩谁迎风臭十里,谁心里明白!”

一墙根看热闹的乡亲,原本准备离场,没想到在尾声爆出了这个大一个彩蛋,收回已经迈出的脚步,继续站在李妈妈家墙头看热闹。

全是乡里乡亲,吐口吐沫都能淹死人。李宋氏不能不打肿脸充胖子说:“当然是你,你迎风臭十里。”

“呸!不要脸的老母狗!你跟宫里姓周的那个侍卫,钻野地多少回了。你当我不知道啊!”

“李潘氏,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李妈妈冷笑一声,见四弟脸都绿了,也不顾及,对着李宋氏说:“他每个月月底来看你一回,是不是?在村口的老槐树地下等你,然后你们一前一后去后山野地里。”说完冲着四弟笑了笑,补充道:“四弟,你媳妇儿每个月是不是总得去看看后山地里的庄稼心里才踏实?”

“李潘氏,我杀了你,你敢污蔑我!”李宋氏见自己奸情被戳破,索性要与李潘氏同归于尽。伸着自己的手,准备去抓李宋氏的头反。

然而,但是,伸出手还没抓到李潘氏,却被自己男人在身后扯住了头发。

“臭不要脸的,这么多年了,你们俩还勾搭着?”

“掌柜的,掌柜的,你听我解释。”李宋氏拉着自己男人的胳膊,试图缓解头皮上的拉扯。

“贱货,你真是个母狗,是个公狗都能日你!”李妈妈四弟扯着李宋氏的头发,腿脚使劲往李宋氏的肚子上踹。

李宋氏一面求饶,一面与自己男人扭打,场面一度失控。

李妈妈搂着自己两个孩子,冲着看热闹的解放说:“天快黑了,都散了吧!”

说完领着两个孩子进屋。

芸娘见着李妈妈,赞叹道:“李妈妈,没想到你这么泼辣。”芸娘嘴里的‘泼辣’是褒赞的意思。

第267章 忽听噩耗

李妈妈稍微胀红了脸,憨厚地笑道:“叫你们看笑话了,乡下女人,不厉害点儿看不住门户,更何况我还是个寡妇,若不彪悍一点儿,家都散架了。”

芸娘望了望床上躺着的婉莹,故意大声说:“正是这个道理,如果不厉害一点儿,别人就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拉尿,等拉够了,一刀子抹了脖子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李妈妈耳聪目明,听出芸娘这句话,是想说给荣娘娘听,也附和道:“可不是吗!人心叵测,我们自己家亲兄弟都能自相残杀,我若不强悍一些,闺女让人家抢走,儿子也让人家抢走,我自己落下一个贱人的名声。”

芸娘听李妈妈说得正是自己想要引导的,十分欣慰地接着说:“女人啊,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心若不恨,地位不稳,就连自己的孩子,恐怕都护不住。”

婉莹经历了两次死里逃生,早就听明白两人嘴里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语虽然尖锐,但是婉莹心里一热,竟流下眼泪。自己或许真的是太软弱了,之前被别人下毒,差点一尸两命,刚到锦瑟居才两天,就遭人放火灭口。

终究是自己太软弱了,才让歹人屡次下毒手,可是如今自己两次死里逃生,竟然连谋害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婉莹眼泪更加汹涌,世间最傻的是傻子或许就是自己了,连死在谁手上都不知道!

夜色渐深,院子里的打闹声也渐渐偃旗息鼓,看热闹的人没了热闹看,自然要回家。

李妈妈的小院终于在夜幕十分,安静下来。

李妈妈从破箱子的脚底下,来出来一个更破的盒子,又从破盒子里掏出一些破破烂烂的破布头,又从烂布头下拿出一个红布包着的小疙瘩。

“娘娘,您给的五十两银子都在这里,明儿天亮,我去叫一辆牲口车,拉你回京城。”

三人望着前几日送出去的五十两银子,心里连连慨叹:“当日举手之劳,没想到竟成了救命之恩。”

婉莹早就泪眼婆娑,芸娘将银锭放回李妈妈手中说:“别去宫里当差了,孩子们还小,有你在家看顾着门户,孩子们也不受罪!”

“芸姑姑,不瞒您说,有这五十两银子,我夜里睡都睡不好,生怕别人为了这些银子,谋害我们娘儿几个。穷乡僻壤,谁家要是有这么多银子,还不让贼惦记上啊!”

“李妈妈,那这银子置办几亩地,有了地,你跟孩子们都饿不死。”

“我跟孩子们的事儿,我们自己想办法,如今娘娘从火场里逃出来,行宫肯定是不能回去了,京城离这儿四百多里地,你们手上没有银子,路上娘娘口渴肚子饿,可怎么办?”

芸娘有些为难,李妈妈又将银子塞进芸娘手里。

“既然这样,我就不推辞了,等我们回了京城,一定重重谢谢你!”

“说什么谢谢,那日若不是娘娘开了金口,我怎么能从行宫里出来,签的是卖身合同,要不然怎么能弄到每月一两的银子。”

“你入了奴籍?”芸娘反问道。

李妈妈咬着牙点点头。

“等我们回了京城,让娘娘免了你的奴籍。”

李妈妈拉着小毛子和闺女跪在地上,齐刷刷地磕头谢恩。

晚上的时候,李妈妈杀了家里下蛋的老母鸡,熬了浓浓的鸡汤,又和了荞麦面,煮了几片绿菜叶,弄了一碗色香味俱全面条,端给婉莹。

“李妈妈不愧是宫里膳房的手艺,这面条做的好极了。”

李妈妈憨厚地摆摆手,羞赧地说:“家里没有能吃的东西,白面缸里只有缸底没有白面,这是孩子们磨的荞麦面,也不知道娘娘能不能咽下去。”

“白汤黑面,红肉绿菜,怎么能没有胃口呢?”

“荞麦是粗粮,硌喉咙,没有白面顺滑。”

芸娘笑着说:“不瞒你说,你要真弄一碗白面面条,我还真担心娘娘能不能吃下去。”

“娘娘如今怀着孩子,吃不下也得强吃,为了孩子。”

芸娘点头,将面条端到婉莹面前。用筷子夹了几根黑黝黝的面条放在婉莹嘴边。

婉莹死里逃生,整整两天没有吃东西了。看到黑面面条,想到上一次吃的青丝面,那是自己初进宫的第一天,也是跟现在一样饿透了。

上次没有吃,是因为士可杀不可辱,这次却是患难中的真情。

一碗面吃进肚子,婉莹出了一头汗。

“娘娘委屈了,乡下屋里简陋,娘娘委屈一晚上,等天亮,奴婢带您出山。”

“李妈妈,这是哪里?离山口多远?”

“回娘娘的话,这儿是奴婢的家,这村儿离行宫大约三十里地,我们村儿原来叫三官庙,后来朝廷和王公贵族在山上盖了行宫和别墅,我们村儿离宫里近,夏天烧炭,冬天制冰,如今都管我们这地方叫冰炭窑。”

婉莹望着李妈妈,幽然地说:“我们跑了一天一夜,才走了三十里。”

“娘娘,咱们对山上不熟,沿着河又走了半天,或许走反道了。”红芙说。

“幸好找到娘娘,若是你们真的沿着河走,就坏事儿了,那条河是往北去,北山那边人烟稀少,野兽众多。听说还有老虎。”

“真是吓死人了,昨儿看到那只母狼,简直把魂儿都吓散了。”红芙依然心有余悸。

“玉兰是爹爹之前救治的小狼,跟小毛子是好朋友。有小毛子在不会伤害姐姐的。”

“小毛子,你不知道,昨儿那只母狼围着我们转了半天,差点就把我们给吃了。”

“玉兰如今生了两个狼崽子,变得生猛了许多。不过,玉兰已经知道姐姐是小毛子的朋友,再也不会吓唬姐姐了。”

婉莹坐在床边,摸着小毛子的小手,欣喜地看着小毛子。

一屋子人说了半天,挤在一个屋子里歇了一夜。

第二天天不亮,李妈妈从院子里拿进来几件土布家常的衣服递给芸娘。

“芸姑姑,娘娘的衣服都烧坏了,换上奴婢的旧衣服吧。已经洗过了。”

芸娘看李妈妈自己穿着一件破旧的单衣,领子都磨烂了,再看款式分明是男人的样式。

“李妈妈,你男人的衣裳若是还有的话,给我们三件吧,这些衣裳你留着自己穿吧。”

李妈妈旋即明白芸娘话中的意思,翻箱倒柜的取出了自己男人以前的衣服递给芸娘。

婉莹经历了生死劫难,也无师自通,明白芸娘这么做的用意。

万一路上遇到追兵,或许能蒙混过关。

主仆三人在屋里换衣服,芸娘给婉莹梳了男人的发髻,然后拿起木柜上面一个破旧的斗笠戴在脑袋上。

三个人穿戴齐整,李妈妈刚好牵着一个牲口车回来。

李妈妈跪在地上说:“娘娘,牲口车坐不下这么多,奴婢也不放心闺女一人在家,就让小毛子替奴婢送您出山吧。”

婉莹感激地拉起李妈妈说:“妈妈,你的救命之恩本宫记在心里,快起来。”

“娘娘,小毛子人小鬼大,山里熟的很,跟山口的把守们也都认识,能带你们出去,刚才我已经跟小毛子交代好了,娘娘放心走。”

芸娘也拉住李妈妈的手说:“事不宜迟,我们就不赘言了,等到了京城我们再来信。”

李妈妈和女儿站在门口送别四人。夏日清晨,脆嫩的野草上,昨夜的露水尚未褪去,晨曦中清脆的铜铃,在会昌山的小路上,叮铃作响。

坐在车上骡子车上,芸娘从包袱里掏出几个黑色饽饽,一个给婉莹,一个给驾车的小毛子,剩下两个她和红芙一人一个。

“姐姐,翻过这个山头,晌午就能到山口了。”小毛子大口吞咽着荞麦饽饽跟婉莹说。

婉莹心里有些担心,昨儿后面的追兵喊叫着自己的名字在山里搜捕,山口估计没那么容易出去。

“除了山口,还有下山的路吗?”

正说着,前面一匹大马飞驰着过来,骑在马上的人,一看就是官商之家的仆役。这是一条乡下的小路,做官的经商的应该走官道才对,怎么挤在这条凹凸不平的小路上?

“兄弟,你怎么不走官道呢?”等那人靠近之后,芸娘拉住他问道。

那人勒住马,一脸抱怨地说道:“别提了,山口被封了,没办法,我花了十两银子,山口的侍卫们才指了一条小路。”

芸娘一听大喜,问道:“我们要下山,兄弟能不能将小路跟我们说说。”

那人冷着脸说:“我花了十两银子,除非你给我五两。”

五两银子能打听出下山的路,芸娘是愿意掏银子的,只是如今手上只有一锭五十两的大锭,芸娘有些犹豫。

“十两银子?小毛子知道下山的路,早知道不要银子告诉你了。”

芸娘的手已经伸进包袱里,又掏出来。

婉莹问道:“兄弟,你这么慌张从京城过来,可是有事儿?”

那人一脸悲戚地说:“皇上驾崩了!我来接我们太爷回京城吊唁。”

婉莹心里担心了几天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荣亲王着急把自己送到会昌山,肯定是预料到宫中将有大变,一想到荣亲王还在京城,急急地问道:“新皇是谁?”

“东安郡王啊!”那人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第268章 伤及无辜

婉莹有些始料不及,如同天塌一样,脱口而出问道:“荣亲王呢?”

“听说是死了,但是尸首还没有找到!”

晴天霹雳,晴天霹雳,婉莹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哇的一下,直觉喉中腥热,以为要孕吐,没想到喷在车板上却是一口鲜血。

那人其实也不知道宫中的真实情况,自己家老爷从六月十三早上被急急地唤进宫里,一直没有回来,合家人等人心惶惶,直到昨天早上才从礼部侍郎家打听到消息,大行皇帝驾崩,东安郡王继位。然而从兵部笔试帖家打探出来的消息时,要全城搜捕荣亲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帕子,芸娘用包袱片,给婉莹擦嘴。见那人着急要走,芸娘拦住说:“兄弟,耽搁你一会儿,把话说清楚了。新皇上到底是谁?”

那人重复道:“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是东安郡王。”

“这是邸报,明发?还是昭告天下的诏书?”芸娘着急地确认道。

那人摇摇头说:“都不是,是礼部侍郎家打探出来的小道消息,宫里现在还没有任何旨意,礼部侍郎从宫里传出话给家里,说礼部要筹备大行皇帝的丧礼,还要筹备新皇登基大典,最近不能回家。”

“荣亲王呢?你把话说明白了!”婉莹死死地盯着那人问道。

那人见这群人死缠烂打,心中十分厌烦,只说:“是死是活也不清楚,只是听兵部笔试帖家里传出来的话说,东安太妃下令全城搜捕荣亲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人说完,策马飞走,婉莹坐在板车上,心如刀割。

“娘娘,那人说的话,都是小道消息。娘娘不要胡思乱想。”

婉莹冷厉地淌着眼泪说:“咱们今晚上不歇脚,速速赶回京城。”

芸娘心里也有点悬心,联想到前天夜里锦瑟居的大火,还有一路上的追兵,再联想到刚才那人口中的话,心里也担心:万一那人说的话是真的,回京城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嘛?

“娘娘,咱们这样贸然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婉莹早就想到这一点,对着芸娘说:“就算是下地狱,本宫也要回去。”

芸娘不再阻拦,她明白现在什么也拦不住婉莹。

骡子车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一行四人已经没有清晨时的欢悦,直到下了山,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

“姐姐,前面就是官道了,小毛子送姐姐们到驿站。”

三五日之间,同样的路走了两遭,来时自己偎依在荣亲王的怀里,你侬我侬,如今自己刚刚私立逃生,荣亲王还生死未明,婉莹煎熬地坐在骡子车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下沉,黑暗终于染尽了整个白昼,包括婉莹千疮百孔的心。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皎洁的月光将官道照的清清楚楚,骡子已经精疲力尽,但是依旧卖力的奔跑,只是速度已经比不上早上那样迅速。

大约亥时初刻一行人到了京界驿。这是三人共同坚持的结果。虽然龙门驿离山口更近,但是没人愿意在那里换马。

“姐姐,到了驿站,你们可以换成公家的马车,这骡子跑了一天,估计也走不动了。”

“小毛子,你在驿站歇一夜早走吧。”

“不了,姐姐,给骡子添点草料,小毛子就得回去。骡子车是借人家的,再说我娘一个人在家,我叔伯们来找茬,我也可以保护我娘。”

婉莹欣慰地看着小毛子说:“好孩子,路上当心,咱们后会有期。”

婉莹主仆三人叩开了京界驿的大门。

小毛子星夜赶回冰炭窑村儿,一场惨绝人伦的悲剧,在小毛子还没出山口的时候,已经在李妈妈院子里上演。

婉莹刚走没有一个时辰,周铁平带着剩下的几十个侍卫,在乡亲们的提示以及老相好的授意下,凶犯残忍地站在李家小院里。

李家破旧的小屋,李妈妈坐在炕上,搂着惊恐的闺女,周铁平和一个侍卫凶神恶煞地站在门里面。

“李潘氏,昨夜你收留的那三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周侍卫,你说话可要讲证据,你什么时候见我收留三个女人了?”

“村子里有人看见了。你别想抵赖。”

“不信,你来我家搜一搜,要是搜出来,悉听尊便。”

“搜你乃乃的腿,今儿早上的骡子车去哪儿了?”

“哪有什么骡子车?没有骡子车!”

李宋氏不知何时从几十个侍卫中挤进屋里来,鼻青脸肿地说道:“放屁,烂货,我今儿早上亲眼看见你家小毛子拉着三个女人模样的人走了。”

“李宋氏,你血口喷人。”

“烂货,你赶紧老实说,老刘家已经承认把骡子车借给你了,想赖是赖不掉了。”

“李宋氏,你放屁,借车是为了去山上拉柴火烧炭。”

“烂货,你就不要狡辩了,许多人亲眼看见,那三个女人穿着你男人的衣服,天刚亮就走了。”

“你既然看见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骡子车去哪儿了?”

李宋氏被李妈妈揶揄,一时语塞,走到周侍卫面前说:“铁平哥,不给烂货点儿颜色,烂货肯定不会说实话。”

李妈妈见李宋氏挑拨离间,怒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就会挑拨离间。”

周铁平已经找了一天一夜,早就一肚子火,看见李妈妈又臭又硬,就像个茅坑的石头,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昨天已经燃起的邪念,早就在心里熊熊燃烧。

“李潘氏,你不说,我们不难为你,我们兄弟几个昨天夜里差点被火烧死,躺在河沟子里睡了一夜,现在还是腰酸腿疼,既然找不到要找的人,就在你家歇一会儿吧。”

李妈妈大惊,早问周铁平yindang无耻,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个下流小人。

“周侍卫,你们要抓人,这是公干,我们这里是民宅,私闯民宅不好吧?”

周铁平越想越按捺不住心中的邪火,看着李妈妈这个半老徐娘,再看旁边花骨朵一样的闺女,嘴里面不停地咽口水。

“李妈妈,你是宫里的厨娘,我是宫里的侍卫,咱俩也算是同僚,我路过你家,一杯茶水,你总要招待一下吧?”周铁平一边说,一边把身子挪到李妈妈身边,眼中的邪魅已经昭然若揭。

李宋氏见自己献身了二十多年的老相好,忽然转投别抱,心里气不过,走到周铁平面前,泼辣地骂道:“你是公狗吗?见了母的就让往上蹭?”

周铁平早就厌倦了李宋氏,一把推开她说:“滚,臭不要脸的,这几年老子倒贴了你多少钱,二两银子干你一回,你还不情不愿,觉得自己亏了似的。你特么的比暗窑里卖肉的窑姐儿还贵,你也不看看你如今是什么东西,特么的,鱼口松的跟裤腰带一样,老子跨着你就跟骑在母猪身上一样。”

李宋氏听了这话,简直浑身汗毛倒立,气血逆流。她从豆蔻年华开始就跟着周铁平鬼混,只因家里人嫌弃周铁平是个穷光蛋,硬是逼着自己嫁给了李家的四儿子。李家老四除了窝囊一无是处,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自己养的两个孩子都是周铁平的骨肉。自己含辛茹苦,忍着李老四的打骂帮周铁平养孩子,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辱骂自己。

“王八蛋,你这是要翻脸是吗?”李宋氏头一次见周铁平这样对自己,心里恨不得杀了他。上个月还好好的,除了银子少了一两意外,没有什么异常。

“滚,母狗,这几年养你的钱,老子也能娶一房媳妇了,别站在这里碍事,哪儿远滚哪儿去。”

李宋氏哪里能接受这个事实疯一样扑到周铁平身上又抓又咬。周铁平不胜其烦,直接将李宋氏甩到院子里,冲着院子里地弟兄们说:“给你们开开荤,带到一边儿去,别让她来烦老子。”

李宋氏大惊,没想到自己倾注了一生心血的男人会让其他男人糟蹋自己,嘴里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周铁平,也咒骂自己。

“王八蛋,王八蛋,老娘瞎了眼,怎么回认识你这个老狗!”

李宋氏还是不敢讲两个孩子的事情说出来,到了这个地步,她才想起李家老四的好处,只是任凭谁也阻挡不了孽债的偿还。

周铁平听着李宋氏的谩骂,早就yu火粉身,贪婪的目光,望着李妈妈十三岁的姑娘,终于伸出了他罪恶的双手,李妈妈死命地想要推走周铁平,却被屋里另外一个侍卫拉住按在地下。

东升的朝阳,无法驱散藏在人心里的黑暗,正义伦理的光明,无法消灭人间的魑魅魍魉……

李妈妈,死命地挣扎,还是推不开命运的蹂躏,她不敢扭头去看自己年幼的女儿,生命的路还没有开始,已经过早的凋零……

几十个侍卫,心满意足地离开李家小院,留下千疮百孔的三具千疮百孔的行尸走肉。

李妈妈搂着自己年幼的女儿,李宋氏木偶一样光着身子躺在院子里,闻声赶来的李老四,亲手拿刀捅死了给他脸上抹黑的臭女人,前天夜里她还祈求李老四原谅她,而现在她面对李老四的菜刀,连反抗求饶的意念也没有……

鲜红的血,染红了破旧的小院,当小毛孩回来的时候,李潘氏已经了结了自己闺女,看见小毛孩进屋,毫不犹豫地用菜刀割断了自己的手腕。

“娘……娘,你怎么了?”

李潘氏无法形容自己和闺女遭遇了什么,但是她这样一个被群jian的女人注定是要拖累小毛孩,不如以死明志,给小毛孩留一个清白的将来。

第269章 惨绝人寰

月色中的主仆三人叩开了京界驿的大门,没想到扣开的却是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等待她们的却是一场比大火还要炙烤人心的浩劫。婉莹和芸娘若是冥冥有知,她们宁愿一辈子露宿在野地,也不会让红芙进到那个修罗场。

从京城逃蹿出来的流氓兵匪,刚好就有十几个个借宿在京界驿。

睡眼惺忪的门吏打开门的时候,以为是要饭的。如果三人真的被拒之门外,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要饭明天再来,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朝廷的京界驿,不是打发要饭的粥棚。”

三个人肯定不能煎熬到明天,婉莹现在恨不得变成一只箭,飞到京城,去找荣亲王的下落。“小兄弟,你去跟驿丞通禀一声。”

“放屁,三个要饭的也要见驿丞,你们当我们也是叫花子嘛?”

门吏说完又把大门紧紧锁上,把三人拒之门外。红芙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跑上前使劲地拍打着大门,大声吆喝道:“开开门,我们要进去。”

任凭怎么怕打大门,里面的门吏认定三人是要饭的叫花子,就是不给开门。

看着门房窗户上昏黄的灯光忽然暗下去,婉莹几乎要死厥,自从听了荣亲王的荣亲王的消息,一条命早就丢了半条,剩下的半条命就是为了赶到京城。她在心里已经暗暗发誓,就算真的以死殉葬,也要离六郎近一点。

月色中的婉莹绝望且悲伤,眼泪打湿了前襟的衣裳。红芙恨不得自己能替婉莹难过,替婉莹去死。

环视一周,红芙发现门房处肯定是进不去的,但是四周的围墙不算太高,如果站在芸娘肩膀上也算能翻进去。

“娘娘,你别难过,红芙翻进去,去找驿丞。”

皎洁的月色将京界驿照得分外清楚,门房边的围墙也不算很高。

“你看着娘娘,我进去吧,我跟那个驿丞说过两句话,他肯定认得我。”

红芙看着一人多高的围墙,坚定地说:“驿丞也见过我,还是我去吧。”

“你是个小孩子,好多话说不清楚,还是我进去。”

红芙摇摇头说:“芸娘你年纪大了,从这么高的墙上跳下去会摔伤,我年轻,摔一跤不碍事。”

芸娘还是不放心红芙一个人进去,坚持自己跳进去。

红芙已经铁了心,任凭芸娘阻拦也一定要自己进去。

其实红芙也害怕,她连知道驿丞住在哪个屋子都不知道,但是看着芸娘已经年过半百,况且芸娘也不知道驿丞住在那个屋子里。相比之下,还是自己进去是最好的选择。

芸娘拗不过红芙,只能再三嘱咐她说:“只叫驿丞开门,其他的话一句也不要说!”

红芙明白芸娘的担心,如今的形势晦暗不明,多说一句或许随时都能没命。

两人决定好之后,走到围墙边,芸娘蹲下,红芙踩在芸娘的肩膀,芸娘艰难地起身,将红芙送到墙头上。

红芙骑上墙头,头也不回地跳进去。

“芸娘,我没事。”红芙在墙内跟芸娘说。

但是,红芙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包头发的黑头巾挂在了树杈上,青丝散落而下,红芙望着树枝上的头巾,跳了几次也抓不住,索性散着头发往驿舍的方向走去。

芸娘听见红芙没有摔伤,悬着的心也装进肚子里,月色中搂着婉莹蜷缩在围墙边,等待大门重新开启。

然而,但是,京界驿内,一个夜里出来撒尿的流氓兵匪,原本看见一个爷们儿骑在墙头,以为遇到打家劫舍的,吓得赶紧躲在廊柱后面。但是爷们儿从墙上跳下来之后,吹散下来一头长发,分明是个娘儿们,再看这娘儿们跳着去抓挂在树枝上的头巾,身子前面分明有两个大球躲在衣服里晃动。

送上门儿的天鹅肉!兵匪躲在廊柱后面,尾随着红芙。

红芙不知道驿丞住在哪里,只能一间一间的确认,听到里面有打呼噜声,敲了敲门。

“是驿丞嘛?”

“滚!”

红芙吐了吐舌头,心里暗骂:“不是就不是,凶什么凶!”

好不容易又听到一处有呼噜的房间,手刚放在门上,门居然开了。一个踉跄差点把红芙弄跌倒。

然而跟在红芙身后的兵匪,见红芙已经自己送上门,直接在后面推了一把,红芙直接跌进屋子里。

还没等红芙反应过来,门闩已经*上,一个彪形大汉站在堵在门口,一脸贪婪yin邪地觊觎着自己。

前后狼后有虎,后面通铺上,另外十几个兵匪已经被‘哐啷’地关门声惊醒。

四周恶狼环伺,红芙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掉进虎穴了。大火可以扑灭,母狼能被感化,然而面前这十几个人渣,让红芙寒栗悲绝,这一次恐怕逃不出去了。

“几位大哥,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打扰诸位。”巨大的惊恐中,红芙依然镇静地想要突围出去。

这分明是女人的声音,十几个流氓兵匪被红芙这一嗓子点燃了战斗力。

“我艹,还真有送上门儿的肥肉。这还是朝廷的驿站嘛?这生意都敢摆出来做。”一个光着膀子的流氓从炕上跳下来,一只手按捺着胸中的大火,另外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裤裆,安抚已经狂乱的躁动。

红芙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但是还是想要保住自己的身体。

“大哥,我不是,我不是,我是走错门儿了。”

流氓已经走到红芙身边,月色中裤衩下的刚硬,让红芙惊吓得连退几步,慌乱中一下子贴到门口那个流氓的腿上。

“艹,还真有投怀送抱的,看来老子今儿要先拔了头筹!”

红芙被这话吓得赶紧挪了身子,却没想到已经被十几个流氓围得水泄不通。

“小娘子,躲到哥哥这里,哥哥保护你。”十几个流氓已经原形毕露。

红芙双手搂在自己胸前,哆哆嗦嗦地环视着一周的流氓,忽然跪下来求饶道:“大哥,我不是驿站里卖身的暗娼,我是清白人家的丫鬟。你们放我走,我家主人肯定会重谢你们的。”

一个流氓听出了玄机,惊喜地起哄道:“艹,还特么的是个雏儿。这会儿真是赚大了。”

流氓们显然被这个意外的消息,刺激得更加斗志昂扬,“老子们马上就要回老家当土匪了,不用你家主人重谢了!以后谢,不如当面谢,姑娘就用你的身子,谢谢哥哥几个吧!”

红芙拼命地摇头,哀求道:“大哥,你们放过我吧,我日后当牛做马肯定报答你们。”

流氓不是正人君子,怎么会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红芙的求饶,在流氓看来,就是一场挑戏的盛宴。

“妹妹,哥哥们不要你日后当牛做马,你现在当马让哥哥跨一跨。”

一个流氓的浪语,赢得了众流氓呼应,和衣而睡流氓现在已经使劲扯拽自己身上的衣服,生怕在罪恶的角逐中落后。

红芙抱着腿,将头埋进双腿中,她试图想从流氓的铜墙铁壁中突围出去。打定主意以后她忽然间窜起来,朝着门口冲过去。

一个弱女子怎么能逃得出十几个流氓的魔掌,红芙被门口的几个流氓死死抓住。还有几个流氓已经在她的身上来回摸索裤腰的系绳。

红芙死命地大喊,流氓生怕惊动了四周的房客,用手捂住红芙的嘴,红芙的裤子已经被流浪们扯下,绝望地挣扎中,她咬掉了口中的指头。

断了指头的流氓,疯狗一样暴打红芙,红芙死命地嘶喊,绝望地大叫,胳膊和腿不停地想要摆脱黑暗的压制。

几个流氓还在争吵谁先谁后的时候,那个断了指头的流氓将罪恶插进了红芙的身体里。

红芙不再挣扎也无力再喊叫,死死地望着一个又一个跨在自己身上的魔鬼。

隔壁的房客,早就被震天动地地动静吓得蜷缩在床下。一声又一声地兽叫,几乎要撞破薄薄的墙板。罪恶之后的嬉笑,几乎要把房顶掀翻。地动山摇,房倒屋塌地人间惨剧将红芙夷为平地。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寂静的夜里,红芙一声声惨叫清晰地传进婉莹和芸娘的耳朵里。

婉莹发疯一样死命地拍打着大门,手上金镶玉的戒指将手指划出深深的口子,指间的鲜血,在大门上印出无数的血红手印。

“打开!打开!”

芸娘也不顾一切地晃动大门,积年的灰尘从大门上震落而下,落在两人愤怒的额头上。

十几个流氓心满意足之后,将红芙扔在地上,继续躺在肮脏的炕上,沉沉地睡在邪恶的梦里。

红芙绝望地站起来,拿起地上的一把长刀,紧紧地握在手里,能杀几个算几个。

正当红芙打算同归于尽的时候,婉莹的喊叫,也传进了红芙的耳朵里,红芙眼里再也流不出眼泪,拖着自己千疮百孔地身子,捡起地上所有的长刀,抱着刀,拿着桌子上的油灯和火石,走出这个噩梦一样的屋子,她把油灯里的灯油泼在门上,又把长刀一把一把插进门环里,掏出火石。

零星的火星,碰到灯油,死死地粘在木门上。

红芙跑到院子里,站在院子里大喊:“驿丞,你给我出来!所有的人,你们都给我出来!”

除了熟睡的十几个流氓,京界驿里所有的房客都还在战战兢兢中不能自拔。

隔壁的房客在床底下闻到了火烧的味道,连滚带爬从床底下匍匐出来,收拾好屋里的细软,正准备大喊,想到刚才姑娘的惨遇,忍住了已经卡在喉咙里的喊叫。

烧死这一群人间恶鬼,烧死他们!

四五个屋子里的人齐齐地抱着自己的行李,没有一个人喊出声。

驿丞早就被惊醒,但是想到晚饭时的霸王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驿丞看到那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红芙时,一眼就认了出来。

出了这样惨绝人寰的悲剧,驿丞也觉得如同天塌地陷一般。慌慌张张地领着房客们出去,却看到红芙头也不回的往火海里走。

婉莹逆着逃难的人群,看到红芙往火海里去,疯一样推开身边的人,冲到红芙面前。

“跟本宫回去,回去!”

红芙甩开了婉莹的手,继续往前走。熊熊的大火中,红芙已经听见门后面那一群恶鬼的惨叫。

但是外面的门闩死死地被长刀卡死。

“本宫不让你死,回来!”

红芙根本不理会婉莹,继续往火海里走。

“你要死本宫也不愿活着!你回来,本宫叫你回来!”

红芙已经打定了必死的决心,背对着婉莹仰天长笑。

芸娘哭着冲过来,合同驿丞一起将已经踏入火海的两个人拉出来。

几个京界驿的伙计,死死地捆住红芙,然而红芙也不挣扎,任由他们捆着自己目光呆滞地冲着大火傻笑。

“娘娘,深夜造访,可是有事儿?”

驿丞也亲历了方才的惨案,一把大火刚好烧死这几个魑魅魍魉。

婉莹望着红芙的惨状,冲着驿丞说:“这火谁也不准扑灭,烧坏了,本宫赔你们!烧死那群恶鬼!”

不用婉莹嘱咐,驿丞也想烧死这帮活畜生。

一群人站在大火面前,大火烧掉了十几只恶鬼,却烧不掉他们嵌进红芙身上的罪恶。

“驿丞,要一辆马车,我们要回京城!”

此时此刻只有芸娘忍住了巨大的悲哀,冷静地说道。

驿丞面露难色地说:“芸姑姑,马车在后院儿,不妨事儿,但是……”

“但是什么?”芸娘正想知道驿丞口中的但是。

“芸姑姑,你们在山上不知道听说没有,皇上已经驾崩了!”

“听说了,所以要回去!”

驿丞眉头皱得更紧,将芸娘拉到一边说:“姑姑,我跟你说,最近官道上来来回回得全是朝廷养的亲兵。宫里八成是出大事儿了,你们躲几日,等风头过去了,情形明白了,再进京不迟!”

芸娘摇摇头说道:“娘娘担心王爷,肯定是等不了了!”

驿丞咂摸嘴,说道:“芸姑姑,不是奴才胡说八道,我是伺候过王爷和娘娘的,王爷和娘娘都是好人中的好人,所以我才敢斗胆说两声,如今京城乱糟糟,真的不是回去的时候!”

“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京城肯定是要回去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闯阎王殿,也是要回去的。”

驿丞不再阻拦,叹了叹气,从火海中绕到后面,一盏茶的时间,驾着一辆马车过来。

第270章 红芙自杀

通天的大火,将黑夜照成了白昼。

“娘娘,只有这样没棚子的车了。”

芸娘和婉莹将已经僵直的红芙合力抱上车。

“娘娘,驿站没有了,我也做够了驿丞,我给娘娘当车夫吧?”

驿丞驾着马,芸娘搂着婉莹和红芙,盛夏的六月,燥热的蝉鸣声中,红芙如同坐在数九寒天中一样瑟瑟发抖!

芸娘搂着红芙,眼泪不停地往外流,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命会这么不济?

从小父母双亡,好不容易进了师府过了几年好日子,却又遇到这样惨绝人寰的恶劫。

跌宕的车马,掩饰不住婉莹内心的起伏,她恨不得将火海里的十几个恶魔碎尸万断,挫骨扬灰!就这么烧死他们,根本无法消除婉莹心中的恨。

车子奔驰在宽阔的官道上,东方的晨曦已经染红了天边。

“过了安定河,就算走了一半了。”驿丞抖动着马缰绳,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红芙的身子忽然悸动了一下,眼睛直直地望着马车下面的河水。

忽然,红芙挣脱了芸娘的胳膊,跳下马车,一下子跌在地上。

“停车!停车!”婉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站起来,使劲地捶着驿丞的后背,试图停下飞驰的马车。

红芙挣扎着站起来,冲着还未站住的马车说:“娘娘,小姐,红芙对不起你,红芙先走了!”

说完义无反顾地爬上桥上的栏杆上。

婉莹飞溅着眼泪,使劲捶打着驿丞,“停下!快停下!”

芸娘已经顾不上那么多,直接从车上跳下去,挣扎着站起来,死命冲过去,试图抱住准备赴死的红芙。

马车已经停下来,婉莹站在几十米外大喊:“你若跳,我也跳!”

或许婉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激昂,但这却是是她最真情的流露。

比起新婚的荣亲王,比起公务繁忙的父亲,甚至比起家教严格的林姨娘,只有红芙十年如一日地守在自己身边。这世间难道还有比这个更稳固的情分吗?没有!两人名为主仆,实为亲人。

“娘娘,红芙活够了!红芙活不成了!”红芙眼中的泪,终于在婉莹的咆哮之下,一泻千里……

“你死了,谁管本宫?王爷在京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要死等到了京城还怕没有死的时候吗?”婉莹也没想到一向温婉的自己发狠起来,也是如此狠烈!

红芙摇了摇头,绝望地哀诉着:“娘娘,红芙不想再活了,剩下这段路娘娘自己走吧!红芙不能再陪你了!”

芸娘早已崩溃大哭,这便是已经跨在栏杆上的红芙,那边是也贴住栏杆的婉莹,她的脑袋像一个拨浪鼓一样来回摇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都别跳了,你们都别跳好不好?”芸娘这是哀求,绝望中的哀求。

红芙说完自己口中的话,看了一眼婉莹和芸娘,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深渊一样的河水中。

芸娘死厥地赶紧扑到婉莹那边,但是还是迟了一步,婉莹也一头扎进河里。

驿丞早就吓傻,顾不上拴马,直接从桥上也一头扎进河里。马儿撒着欢儿,扬长而去。

红芙小时候在河边长大,水性极好,婉莹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婉莹明白,只有自己也跳进水里才能救红芙。

湍急的河水中,不懂水性的婉莹直接跌进河水深处,不幸的是,河底的水草缠住了婉莹的脚。婉莹使劲想要往上涌,但是脚下的水草死死地拽着她的脚。

红芙在水中的时候,忽然听到婉莹落水的声音,已经决定赴死的红芙,想到婉莹不会凫水,又从水里冒出头。

“姑娘,娘娘找不到了!”驿丞在水中只露了一个脑袋,冲着冒出来的红芙说。

红芙自己看到河面上,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还有婉莹落水时的水花,一脑袋扎进水里,冲着水花的地方凫过去。

此时的婉莹口眼鼻耳里面全是水,她想张嘴喊一喊红芙,但是河水带着水藻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喉咙里灌。

也不到喝了多少河水,婉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方才还能直立,现在开始慢慢倾斜,她用尽全力再次张开嘴,‘红芙’二字被涌进喉咙中的河水冲进肚子里。

“红芙,红芙,你不能死,不能死!”没说出口的这句话,在婉莹腹中游走。婉莹再也没有力气张开自己的嘴,不仅张不开嘴,眼睛也涩得无法挣开。

“红芙!”婉莹终于再次释出自己最后的力量,张开嘴。

然而这两个字还没有飞出喉咙,就被汹涌的河水逼进肚子里。这是婉莹最后的力量了。这两个字死死地卡在喉咙,顶着排山倒海的冲击,死死地站在喉咙里一步一步往外挪。

红芙潜在浑浊的水中,到处寻找婉莹的踪迹。那边驿丞也在争分夺秒地寻找婉莹的下落。

河水太深,婉莹的身子不停地往下沉,红芙的手每一次都是触摸到婉莹上一个位置。

驿丞焦急地疑惑,明明落水的地上就是这里,为什么找不到荣妃的踪迹?

红芙大约想到了婉莹下沉的事实,索性直接降到河底,果然用脚触碰到婉莹已经倒在河床里的身体。驿丞在水中感受到下面的波动,应该是红芙姑娘找到了荣妃。

两人合力试图将婉莹往上拉,然而婉莹的脚还是被水草缠住。驿丞转到婉莹脚下,这才发现,绊住婉莹的是河中的水草。不顾一切地清除了水草之后,红芙带着婉莹冒出了水面。

芸娘不会凫水,她真想随着驿丞一起扎进去,可婉莹还没救上来,自己再跳进去,岂不是添乱?

看见三人跳进水中,赴汤蹈火一般,从桥上拐到岸边,站在河水里,绝望地哭泣。

“为什么会这样?这么就到了这一步?”

当芸娘看到红芙和婉莹的脑袋时,冲着红芙大喊:“快送上岸!快送上岸!”

驿丞也冒了出来,两个人拉着婉莹,游到了岸边。

婉莹肚子里呛得水太多,已经昏迷。驿丞顾不上男尊女卑,直接用手将婉莹胸中的水挤出来。

吐了几口水之后,婉莹渐渐睁开了眼睛。

卡在喉咙里那两个字,终于随着最后一口河水,被驿丞挤出体外。

“红芙……”

红芙早已泣不成声,她没有想到自己伺候了将近十年的主子,真的从桥上跳下来。

“娘娘!”红芙趴在婉莹身上长跪不起。

“红芙,本宫不让你死!本宫不准你死!”

红芙死死地搂着婉莹,嘴里‘小姐’‘娘娘’‘主子’地语无伦次。

芸娘搂着两人,嘴里满天神佛地乱谢一通。

她心里猜到:经历这一次之后,就算红芙想要寻死觅活,也不会了。因为红芙寻死八成是因为自己不配再伺候再婉莹身边,然而婉莹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拦住红芙,红芙最最心疼婉莹,也不会轻易再去死了。

三个人哭成一团,驿丞站在桥上冲着下面大喊:“不好了,娘娘,马自己跑走了。找不到了。”

没了马,救回了红芙,婉莹拉着红芙说:“答应我,不准再寻短见!”

红芙流着泪,点了点头!

四个人飘荡在黎明的官道上,比起夜里坐在马车上的沉重,脚走在地上的四人,觉得释怀了许多。

湿透的衣服,早就被初升的太阳烤干。

婉莹经历了这几天的几场浩劫,早就不懂累是什么?比起死,累真的不值得一提。尤其是脚踏实地地踩在地上,这种一步一个脚印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自己的路,不管多难都要走下去,有车的时候婉莹总觉得路程太短,分别太快!

没有车的时候,婉莹才发现,路真的好长,长到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完的样子。

五十两银子和李妈妈给的干粮都在车上被马拉走。四个人身无分文地走到太阳正当头!

“娘娘,前面就是驿站,奴才进去讨点东西,你们在外面等着,如果能要到一辆马车就最好了。”

驿丞说完对芸娘说:“芸姑姑,你们找个地方避一避。”

芸娘知道驿丞的好意。拉着婉莹,拢着红芙坐在一个柳树下面。

驿丞说完,飞一样跑到走。

正午的骄阳,隔着稀疏的柳枝,斑驳细碎地照在婉莹脸上,婉莹想试着从柳枝里望一望天,却被偶尔吹开的缝隙中直射的太阳刺了眼。

一炷香的时间,驿丞带着几个烧饼和一辆马车回来。

“娘娘,马车!”芸娘指着驿丞说。

驿丞从马车上跳下来说:“娘娘,还是咱们的马车,马自己跑过来,被驿站的人截住了。娘娘的包袱。”

芸娘扶着婉莹先上车,然后两个人交换着将红芙抱上车。

驿丞又从马车座驾上拿出一根烧火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娘娘,芸娘,红姑娘,这个。”

芸娘一眼就明白了驿丞的好意。红芙呆滞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婉莹不解地问:“要这个做什么?”

驿丞有些难为情地说:“天亮了,再往前面走,人烟越来越多,刚才驿站里面的人说,最近官道上许多从京城流窜出来的流氓兵匪。”

芸娘接过烧火棍,轻轻地拉住婉莹说:“娘娘,把脸涂上安全一些。”

说完半搂着红芙将红芙脸上涂上了一道一道黑色的烟灰。

婉莹已经明白了驿丞的用心,看着呆滞的红芙,任由芸娘将自己的脸涂黑。

第271章 师府浩劫

马车飞快地奔驰在官道上,沿途时不时有流氓兵匪。

驿丞只要远远地看见流氓靠近,飞快地驾着车,使劲地抽着马鞭,装出一副凶狠恶煞的样子。

“滚,滚开,撞死活该!”

流氓们看见比自己还要凶狠的角色,再看马车也是公家马车的样式,心中也胆怯地让开。

肯定是哪个权臣的家丁,要不然怎么敢在官道上横行霸道?

婉莹在心里佩服驿丞的智慧,对付恶鬼只能用比恶鬼更狠的态度。如果摇尾乞怜,肯定是车毁人亡。

婉莹心急如焚地奔赴京城,一场漫长却又残烈的死劫,已经在六月十四的清晨降临在师大人头顶上。

那日师大人接了太后的密信,火急火燎地赶往京西大营。还未出自家门,安阳长公主家的长史,跌跌撞撞地从门房奔出来。

师大人一看是长史,冲着门吏爆喊道:“都瞎了吗?这是安阳长公主府的总管老爷。怎么也不通报?”

门吏一脸委屈地说:“老爷,您错怪我们了,奴才们就是眼瞎心也不敢瞎,是公公自己要在这里等老爷,拦着我们不让通秉。”

师大人有急事要走,心中断定阿公是来求自己给长公主说说情。冲着身后的管家招了招手,然后赶紧搀扶住长史问道:“阿公,公主的事儿,我听说了,等过一阵子,我要是能进宫面圣,或者能见太后一面,肯定帮公主和太后劝和劝和。”

师大人说完将长史交到管家手中,急急地要出门。

“咱家不是为了太主。”看师大人慌慌张张要出门,长史冲着师大人的背影喊了一声。

师大人收回已经跨出门槛的脚,转过身拉住阿公说:“阿公,这么热的天儿,你大老远的为了何是呢?”

长史颤颤巍巍地拉住师大人,直直地问:“跟咱家说实话,你是不是去京西大营游说周百诚?”

师大人当时愕然,自己与太后的秘密,只有林姨娘和魏公公知道,这样机密的事情,远在安阳长公主府的长史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见师大人面色僵直,长史确信了情报的准确,死死拉住师大人说:“阿远,不要去!”

师大人将长史拉到一边,警觉地问道:“阿公,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儿?”

长史见师大人茫然不知,又拉着师大人往边上儿走了几步,说道:“阿远,这事儿不但杂家知道,恐怕东安太妃也知道。”

师大人更加目瞪口呆,这样绝密的事情,整个师府瞒得死死地,魏公公也不可能告诉武安侯,到底是谁漏出去的呢?

长史看穿师大人的心事,语重心长地说:“太主与武安侯不睦已久,我们花了重金收买了武安侯府的一位要人,这位要人说,你们师家有武安侯府的细作。你跟太后喜鹊传书,早就不是秘密了。”

长史连喜鹊传书这样的细枝末节都清楚,看来这件事情八成是漏了出去。林姨娘肯定不会说,到底是谁呢?

日防夜放,家贼难防,师大人心中一阵寒栗,他一向小心翼翼,这几年所有的机要公务都是放在惜珍阁,想到这里师大人倒抽一口凉气。

“阿公可知道这个细作是谁吗?”

长史摇摇头说:“阿远,连你都不知道?”

师大人听出长史话语中的责备和爱护,心中有点肿胀,既责怪自己大意,也揪心这个细作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外面通风报信,必定是自己亲近的人。

但是如今太后的命令压在身上,事不宜迟,轻重缓急之下,肯定是太后托付的事情重要。

“阿公,我家里的细作,今儿肯定顾不上了,宫中已经乱作一团,我要去京西大营游说周百诚,”

长史死死拉住师大人,老泪纵横地说:“阿远,那个周百诚早就跟武安侯是一丘之貉了,就瞒着你呢!”

师大人不用问也知道,这肯定是安阳长公主府安插在武安侯府地细作传出来的消息。虽然他对周百诚有八成的把握,可是还是毁在没把握的两成上。

“不行,我必须得去,宫里说不定就指望京西大营这几万兵马拨乱反正。”

“阿远,武安侯每年在周百诚身上投了几十万的银子,更何况周百诚是你的老部下,也是武安侯的老部下,他早就靠不住了。”

“没了周百诚,还有刘振山,京西大营一大半是我先前的旧部,难道连一点老脸都不给我吗?”

“阿远,如今京西大营说白了就是个虎穴,你不能去,咱家不能让你去。”

“阿公,我不能不去,太后坐困宫中,皇上据说已经染上绝症,东安太妃昨晚已经带人逼宫。我不能在关键时候坐视不管。”

“阿远,你听我一句,我这把老骨头大老远亲自过来,在你门房等了几个时辰,就是为了拦住你!”

“阿公,就算是死,我也比许要去。京南大营是他们的老巢,建章营的顾景雄一直首鼠两端,京西大营若不给太后和皇上效力,那才是天道逆流。”

长史见拦不住师大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说:“阿远,好歹穿一件防身的护甲在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周百诚真的狼子野心,你也能多一点防备。”

“不必了,如果周百诚真的要造反,一件护甲也护不住我的性命。”

师大人说完冲着管家说:“去马房牵一匹脚程稳稳的马,送长史回府。”

师大人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长街里。

不出长史所料,师大人风尘仆仆地进到京西大营的时候,一干旧部当然是喜不自胜,拉着师大人‘将军长,将军短’的寒暄。周百诚冷着脸坐在帐中主帅的座位上,十分不耐烦地看着一屋子将士。

师大人推开众人的寒暄,直接跟周百诚说了来意,周百诚只说:“不急不急,宫里说有一道旨意过来,再等等。”

正说着话,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端着一张明黄圣旨进帐。

“缉拿朝廷要犯师仲远,钦此!”

说完众人均是一惊,有几个胆大地扯着脖子问道:“师大人犯了什么罪要缉拿?”

小太监说:“里通国外,暗中与福建叛军相互勾结,传递朝廷军情。”小太监说完指挥着帐外的十几个士兵将师大人按住。

“说我里通过外就凭一个戒指也太扯淡了些,跟附件勾结更是子虚乌有。”

周百诚拿着一个耳刮子,扣着自己指甲里的污垢,一脸爱莫能助地说:“大哥,这个小弟就不知道了,您到了刑部大狱,把事情说清楚不就行了?”

师大人事到如今,还是劝说道:“周老弟,我下大狱无所谓,你速速调兵今京城去勤王护驾。”

“大哥,好歹你也是带过兵的将军,京西大营是什么地方,是皇帝的亲兵,是羽林军。没有皇上的诏书和虎符,我带着兵进城,这不是谋反吗?”

“我就是钦差啊,我带着皇命来征调你的大军?”

“诏书呢?虎符呢?”

“这个没有,不过你放心,出了事儿我一个人担着,绝不连累你。”

“哥哥,别说做弟弟的心胸狭隘,这是逼宫造反,就算您但这罪名,弟弟也得满门抄斩。”

周百诚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一黑到底。师大人也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再纠缠下去可能就是刀光剑影,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命丧京西大营。

大丈夫不吃眼前亏,幸好长史提前给自己提醒,师大人在途中的时候,已经想到了对策。骑着马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段白布,然后咬破指头写下一张密信,上面写着一句话,‘周北城已经叛变,杀之!’

刘振山见十几个士兵要带走师大人,走到周百诚面前求情说道:“将军,师大人就算是有罪,不能从咱们京西大营带走,这样手下的弟兄们看见该怎么想?”

周百诚扣完一只手,换了手,继续扣两外一只手。

“刘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师仲远现在是无官一身轻的白丁,怎么就不能从咱们军营带走?”

“将军,咱们大营都是师大人的旧部,这样压出去,将士们看见心理难受。”

“还真多谢刘将军提醒,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就蒙一个麻袋吧。”

刘振山铁青着脸,也揶揄地说不出一句话,“你……”

“拉下去交刑部议罪。”周百诚扣完自己的指甲,将金三件儿挂在自己胸前的铜扣上说。

师大人摆了摆手示意刘振山不要再为自己求情,但是也看清楚了,刘振山跟周百诚不是一伙儿的,尤其是能当着众人面给自己开脱,肯定没有变心。

想到这里,师大人冲着刘振山说:“你来给我套麻袋吧。”

刘振山死活不依,继跟周白城纠结道:“将军,师大人可是咱们的老上司啊!当年咱们都是师大人亲手带出来的兵崽子,咱们这么做,上行下效,将来还怎么带兵?”

周百诚脸上十分不悦地望着刘振山说道:“我当你是几十年的哥们儿,这话不要再说了。”

师大人索性跟着十几个兵卒出去,刘振山也急急地跟了出去。

见刘振山跟过来,师大人将自己手中用血写得密诏塞进刘振山手里,又把自己藏在袖中的大将军金牌悄悄递给刘振山。

“给我套麻袋吧!”

刘振山会意,拿了一个麻袋贴在师大人的脸边。

第272章 灭顶之灾

婉莹赶赴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城北大门敞开并没有朝廷的侍卫兵卒把守。

夜里乌云蔽月,街上黑漆漆的如同人间地狱。

黑夜遮住了人间恶鬼们的罪行,紫微神宫的大门紫微门,被强行攻城的京南大营所焚毁,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直到婉莹进京的时候,灰烬中的火星,依然被暑风吹出红色的火肉。

师大人在六月十三午后被关进刑部大牢之后,紧接着兵部接到刑部的抄家文书,在十三日傍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师家。

一场浩劫持续到天亮。

大少爷绍松挡在抄家兵卒的面前,质问抄家的理由和合法性,被兵部的一个主事打伤,绍松恼怒之下,用刀将其刺死,在抄家的同时被几十个兵卒押进了刑部大狱。

师家五进五出的将军府邸,从正言堂到正行堂,到正身堂,到最后改为佛堂的正孝堂;一路大门全开。几百个兵勇手持火把从大门一直照到佛堂,将师府从头到尾从前到后照得雪亮,从天上看,如同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直直地刺进师府的五脏六腑。

那日抄家首当其冲的是太太陈燕宁所居住的正身堂。晚睡时分,林姨娘因等不到师大人回家,慌慌张张地来正身堂请太太想办法。

太太已经歇下,只有大少爷坐在院子中间发愣。林姨娘悄悄跟大少爷说了师大人出门的原委,也直接表明她的担心。

两人尚未说完,管家急急匆匆地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兵部的一个主事带了几百兵勇来家里,说是要拜会师大人。”

绍松心中纳闷儿:自己在兵部任职,主事深夜前来,也应该是找自己,怎么会找爹爹,联想到的爹爹一日未归。便对管家说:“天色黑了,去跟主事说,我明儿去衙门找他。”

管家急慌慌地说道:“少爷,他们等不急了,估计这会儿已经进来也未可知。”

正说着话,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扑进正身堂,呜呜啦啦地说:“少爷,管家,那帮人拦不住,拔了刀进来了。”

听到拔刀,绍松二话不说,抬腿就要离开,林姨娘拦住说道:“大少爷,你不能去,这帮人估计就是来寻事儿的。”

太太早就被吵醒,急忙跑过去拦住大少爷,肩上披的外衣掉在地上也顾不上。

“母亲,姨娘,爹爹不在家,我是长子不能不管。兵部的几个主事我都认识,我说和说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先别惊慌。”

绍松顾不上跟两位母亲多说,带着管家慌慌张张跑出去。

林姨娘捡起太太掉在地上的衣服,拍打沾在上面的灰尘,又披在太太身上。

绍松飞奔出去,在正言堂与兵部主事撞上。一看是张陌生面孔,绍松心里的紧张瞬间多了几分。若是兵部的主事,自己还有几分人情可以说和。但是这人什么来头全然不知,更别提‘说和’二字了。

“在下是兵部的郎中师绍松,敢问主事尊姓大名?”

兵部郎中是正五品,兵部主事是从五品或正六品,绍松用这样的语气,说白了就是抬举主事。

没想到那主事并不吃这一套,牛气哄哄地说:“小师大人抬举卑职了。”

“主事,咱们同在兵部,请问主事怎么称呼?”

“卑职是刑部的官员,因为兵部人事上的粘连,所以暂调兵部当差,办完差事还得回刑部复命。”

绍松心一下子煞凉,暂调过来,办完复命,这不就是专门过来针对师家的吗?更何况刑部本来就有兵役,为何假借兵部的名目?绍松一时间理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今晚夜深,有劳主事过来,略备清茶,请主事喝一杯。”

“不必了,卑职奉命前来查看师大人家产,顺便搜找私通福建的证据。”

绍松被这几句话劈得不轻,一个踉跄反问道:“我爹爹原是朝廷命官,如今虽是赋闲在家,也不能轻易让人查验家产吧?更何况主事说我们私通福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主事直到绍松十分固执强硬,早就在心里打好了应对绍松的腹稿。

“小师大人,你说的没错,师大人原本是朝廷命官,就算如今赋闲在家,那也是荣亲王的岳丈,奴才们除非吃了狼心豹子胆,要不然没有丹书铁券,我们有几个脑袋也不敢擅造潭府不是?”

绍松被主事这个反诘弄得登时哑口,但是既然是奉命,到底奉的谁的命?

“既然是公干,我也不敢干扰,只是清查朝廷命官家里,得要皇上的圣旨,请问主事,诏书可否让我看一看?”

“师仲远就是个白丁,要什么诏书?都要抄家,还摆谱呢?”主事开始不好好说话。

绍松也不是被吓唬长大的,见着主事开始耍流氓,也强硬起来:“我是朝廷正五品的兵部郎中,师家也是我家,你们来我家,总得有圣旨吧?”

主事显然早就料到这一幕,师大人如今已经关在刑部大狱,难缠的就是这个师绍松。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假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师仲远祖上原是江南末吏,得先帝照拂居任领侍卫内大臣,功高震主,交通藩王。朕念其劳苦功高,不忍苛罚,贬居顺天府尹仍不思悔改,直隶军粮哄抢一案,经查实,实属内外勾结之举,如此大逆不道,图谋不轨,着令查抄原直隶督粮道师仲远家中财产,并搜剿与福建反贼方松鼎的暗通证据。钦此!”

绍松接过圣旨一看,不是皇帝亲笔,但是加盖的朱印却是‘传国玉玺’。

晌午过后,绍松已经从自己的死党口中,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皇帝已经不省人事经月,这封圣旨八成是捏造的。

想到这里,绍松将圣旨揣在怀中,从地上起来,冲着主事说:“你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主事早闻师绍松不好惹,是京城里官宦衙内里的头目之一,但是东安郡王府的师爷已经给自己许诺了一个正四品的高官,自古荣华富贵险中求,想到这里,硬着头皮与师绍松硬碰。

原本想拔刀吓唬师绍松,没想到反而把师绍松惹爆,师绍松的胳膊在扭打中被主事误伤,师绍松见来者不善,而且是动真格儿的,直接将长刀刺进主事胸膛。

主事死在正言堂院子里,师绍松被人羁押走。

一盏茶的功夫,钉是钉,铆是铆。抄家继续抄家。

林姨娘一听抄家,想起之前师大人让自己收起来的玉器古董,这些都是方松鼎没有谋反之前,送给师大人的。如果将这批东西查出来,岂不坐实了师大人谋反通敌?

想到这里,跟太太告别急急地要回自己院子。然而刚出了院门没几步,就被扑过来的兵勇按住定在原地。

太太见事态不妙,赶紧命自己手底下的丫鬟们,去给各房姨奶奶报信儿,然而丫鬟们还没出门,就被兵勇们堵在正身堂院子内。

浩浩荡荡的抄家,借着月色和昏黄的火把,在师府隆重登场。

慌乱中太太穿上披在肩上的衣衫,对着各位抄家头目说道:“官爷,老爷这会儿不在家里,内院都是女眷,况如今的时辰大家都已经安置,不如给些时间,让女眷们穿戴整齐,回避之后,再做清查不迟。”

“用不着啰嗦,省得费事儿!”

抄家头目转身对着身后的兵勇,番役大喊:“这里是师家内院正房,先从这里查验!”

头目身后的兵勇早就喜不自胜,早闻师家家财万贯,说不定借着抄家也能发些小财。

太太见无力回天,也不再作声,半搂着瑞春大娘站在院子里,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土匪一样的兵勇将自己几十年的积蓄统统搬出正堂。

不仅如此,太太的嫁妆也被兵勇抬出,这下太太慌了神,说是查验,明明是抄家的架势。

“官爷,这是民妇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并不是师府的私有财产。”

一个头目呲牙咧嘴地聒噪道:“不妨告诉你实话,这是抄家,既然是抄家,还分什么嫁妆不嫁妆,统统没收!”

太太慌了眼,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一点后路和指望了,如今被抄没充公,自己后半辈子怎么办?

太太再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群魔鬼抢走自己的指望!疯一样扑在一个箱子上大喊:“这是我的嫁妆,我是王公之女,可以回娘家回避,你们不许拿走我的嫁妆!”

已经抄红眼的兵勇,怎肯就此罢手?吃进肚子里的肥肉怎么可能吐出来?

一个头目一把将太太扔到一边,凶狠恶煞地说:“滚,挡着我们小心你的小命!我们是奉旨抄家,有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太太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半老妇人,深谙世间之道,不过就是银钱铺出来的路,她这一辈子就指望自己这点嫁妆独过下半辈子,没了嫁妆,就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瑞春大娘哭着将太太扶起来,苦苦地哀劝着:“太太,别管了,别管了!”

从地上爬起来,从瑞春大娘华中挣扎出来之后,继续用她软弱的身子扑在箱子上,死死地护着里面的嫁妆。

“你们不能拿走我的东西,这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是我自己的。朝廷抄家不能抄命妇,我还是朝廷三品的淑人,朝廷卸了我家老爷的官职,可我还是淑人的诰命,端阳节朝廷给我的节赏仍是淑人的份例。你们不能没收我的东西,我是朝廷诰命。”

兵勇们已经知道师大人这次在劫难逃,死刑是早晚的事儿。墙倒屋塌,灭顶之灾,谁还会在意诰命不诰命?

“实话跟你说吧,你们师家的天塌了,师大人已经打入死牢,这一院子的人早晚都是一个死。”

太太舍命不舍财,就算早晚都得死,也不能让嫁妆让人抢走。冲着兵勇说:“我是诰命,你们不能动我的嫁妆。”

兵勇早就失去了耐性,冲着太太伸手就是一个脆亮的巴掌,太太一个踉跄,直接磕到院子前面的石兽上,后脑勺顿时鲜血汩汩,瑞春大娘扑过去,抱起太太说:“太太,顾不得身外之物了,顾不得了。”

太太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一看竟是鲜血,直接从地上腾起来,继续扑在箱子上死死地按下兵勇手中的嫁妆。

兵勇们已经到了极限,三番四次甩不开这个老妇人,一个兵勇拔出刀,吓唬道:“再不走,割了你!”

太太宁愿死也不愿意松手,趴在箱子上大喊:“我是诰命,你们不能动我的嫁妆。”

几个兵勇没有办法,只能放下箱子几个人将太太架起扔到一边,然后继续抬起嫁妆。

太太早已疯魔,头上的鲜血流进脖子里,像一条红绳一样将太太勒到窒息。奄奄一息的太太,看着兵勇抬走嫁妆,视死如归一般冲上去,想要抓回自己的嫁妆箱子。

一个兵勇扭身看到太太冲过来,以为太太要偷袭他们,正欲拔刀吓唬,结果太太扑过来,没想到一下子扎进刀尖里,直接刺透。

太太没想到真的这群人真的能下手杀死自己!兵勇也没想到,堂堂朝廷命妇,会为了嫁妆舍出命来。

太太两只手已经僵在空中不能动弹,眼中还是盯着自己的嫁妆箱子,锋利的尖刀刺破太太的胸膛,割断的血脉从刀口喷出来。体内已经斩断的经脉和血液裹囊着从口中流出来,也将太太卡在喉咙里的话带了出来。

“还我的嫁妆……”这是师仲远太太这一生最后一句话。

说完之后,直接仰头到底,一命呜呼。

落地的冲击力将太太身上的长刀推出体外一扎,兵勇直接拔出刀,在太太的身上抹干净血迹,头也不回地离开正身堂院子。

“太太!太太!”瑞春大娘没想到晚上还好好的太太竟然一下子断气。死命地晃动喊叫。

然而太太再也无法回答瑞春大娘,过度的抖动,将府内所有的鲜血都挤压出来。直到太太身子发凉,瑞春大娘也昏死在血泊里。

院外的林姨娘隔着墙将院内的情形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帮人都是大发横财的亡命之徒,趁着太太嫁妆抬出来。众人哄抢之际,落荒而逃。

那几件玉器和古董有几件埋在惜珍阁后院,还有几件婉莹把玩的小玩意儿还放在阁楼上。没有这些东西,或许师大人不会被定罪!

想到这里林姨娘死命往惜珍阁跑。几个兵勇藏了几件珍珠之后,忽然发现刚才那个女人消失不见,冲着一众兵勇说:“刚才老子扣住了一个标致的娘儿们,估计就是师家大名鼎鼎的三姨娘,真是个水做的尤物,谁抓住了归谁!借着劫财,咱们也劫个色,神不知鬼不觉,弟兄们觉得咋样?”

第273章 林姨娘之殇

“我艹,孙哥哥,你简直了都!弟兄我咋就没想到这一层!”

“赵兄弟,你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所以想不到这一层!今儿哥哥带你开开荤,保证你以后见到女人,不会想别的,脑子里只想这件儿!”

几个流氓哈哈大笑,为首的孙流氓继续渲染道:“听说这个三姨娘年近四十还跟小姑娘一样。”

“真的?是上面长得像?还是下面松紧像?”一个经过人事洗礼的钱流氓坏笑着起哄。

“艹,这事儿现在要问,只能去问师仲远那个老王八狗了!”孙流氓说完哈哈大笑,然后忽然补充道:“不过你现在要真想知道,待会儿我先试试然后告诉你!”

“凭什么你先啊!不是说了谁先找到谁先尝吗?”钱流氓不同意孙流氓的说法。

“我艹,看你那个斤斤计较的样儿!我孙成功一言九鼎,一口唾沫一个坑儿,不像你说话跟放屁一样,上次去窑子里喝酒,说了我请客我先上,结果你小子把老子灌醉,你自己先上了!还搂着那臭*拱一个被窝浪了一晚上,把我扔在炕下面!呸!姥姥!”

钱流氓一听孙流氓还记得几百年前的旧账,心里十分不爽快地说:“你都醉成那个样子,能行吗?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人家茅坑也不愿意,兄弟我容易吗我?”

“放你特么的罗圈屁,你糊弄鬼去吧!你搞你的,把我扔地上是怎么回事儿?一想起来,老子就冒火!”

钱流氓见孙流氓有点生气,哄劝道:“好好好,算兄弟对不住哥哥,今儿若是我先逮住那姨娘,我先让给哥哥行不?”

“艹,这特么的还是句人话!还不赶紧找去!”

几个流氓已经私藏了珠宝,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也没心思好好抄家,开始在偌大的师府里寻找林姨娘的下落。

林姨娘经历了太太的惨死,又惊又怕,又懵又傻,不知道是梦是醒。慌慌张张跑到惜珍阁,气喘吁吁地上了阁楼,双颊泛着疾跑后的红晕,将婉莹古董架子上几个把玩的东西,只要跟福建那边沾边,不管是不是方松鼎送的,一概揣在怀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师大人身陷囹圄,绝不能让外面的人抓住把柄。

刚跑一步,怀里掉出一筒铁观音,这铁观音是福州将军方松鼎进贡的贡品,一旦让外面的人搜出来,可不就成了私通的铁证了?

林姨娘皱着眉头弯腰捡起茶叶筒,谁知怀里的东西太多,胳膊一松,又掉下来三五件儿,林姨娘一看竟是一些和田玉的东西,捡在手里又重重丢下,丢下之后又怕看走眼,再次捏起来一看又像是福建寿山石,看了又看,眼泪都流出来了。竟然看不出来到底是还是不是?

索性又都夹在怀里,开始这次确实是再也夹不住了,这边往怀里塞,那边从怀里掉出来,如此折腾了几个回合,林姨娘瘫软在阁楼的地板上。

泪花飞溅打湿了地板,林姨娘忽然想到大狱中的师大人,猛得如诈尸一样站起来,目光环视四周,看到婉芸之前送婉莹的那个花篮放在柜子上,取下花篮,将地上丢了一地的东西放进篮子里,复又匆匆忙忙地出了惜珍阁,刚下楼,几个被吵闹声惊醒的丫鬟婆子们站在院中,见到林姨娘从阁楼上下来,都惊慌地问道:“姨奶奶外边儿怎么了?怎么这么乱糟糟的?”

林姨娘顾不上回答丫鬟婆子们的疑问,脑海里想的是怎么处理掉这些东西。挖坑填埋肯定是来不及了,而且万一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把之前埋在地里面那些贵重的玉器给暴露了。

思前想后,左顾右盼,电光火石之间,林姨娘想起西花园里那个荷塘。

扔到荷塘里,神不知鬼不觉!而且现在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更不容易被人察觉。

打定主意以后,林姨娘挎着篮子失魂落魄地往西花园去,走出惜珍阁没几步,听见后面有人大喊:“哥哥,那娘们儿在那边!”

林姨娘回头一看,四个流氓也从各个犄角旮旯里汇到一起。

两边目光相对,流氓们确认到了,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女人。

林姨娘也从流氓们的眼里看出一丝邪魅的阴森,掂量了一下篮子里的东西,想了想狱中的师大人,顾不上后背发凉,林姨娘将花篮藏在自己身后,然后迅速转身,抱着花篮飞一样往西花园里跑。

“我艹,别让她给跑了!”流氓孙成功对着另外三位流氓大喊。

“艹,逮住她,赶快逮住她,别让她溜了!”

林姨娘听到后面人的话,更是箭步一样往花园里冲刺。

林荫小道上来不及修剪的枝杈,不停地划过林姨娘的衣衫,但是好像也是受过林姨娘的恩惠一样,舍不得刮烂她的裙角。

相反,同样是一条路上跑过来的四个流氓,脸上全部都是树枝刮烂的血道子。

跟流氓们比体力,肯定是林姨娘输定了,刚走到荷塘边儿上,几个流氓已经追过来。虎视眈眈地将林姨娘围到荷塘边儿上!

孙成功嘴里流着哈喇子,*猫地冲着林姨娘放光,“小娘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林姨娘已经走到荷塘边,索性右手一扬,将篮子抛到荷塘里。只听‘咕咚’几声因该是玉石掉进水里的声音。

林姨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神游击丝松快。干巴巴地瞥了几个流氓一眼,准备回惜珍阁。

几个流氓根本不知道林姨娘扔到荷塘里的是什么东西,他们不是冲着那些东西,就是冲着林姨娘来的。

原本看到林姨娘跑到湖边,几个人还害怕这林姨娘是不是要跳水。

没想到林姨娘只是将手中的东西扔到湖中,既然神色松快地想走。

想走?没门儿!吃进嘴里的肥肉都能掉出来,他们还是流氓吗?传出去不是让流氓界的流氓们耻笑吗?

孙成功两只胳膊张开,太字一样挡在林姨娘面前。

林姨娘毁掉证据之后,原本刚送了一口气,心有挤到嗓子眼儿上。

“小娘子,你想去哪儿?”孙成功已经箭在弦上,恨不得现在就办了林姨娘。

林姨娘洁身自好,自视清高,看也不看孙成功,打算从孙成功的旁边绕走。

要是能让林姨娘绕走,他们不就白担了流氓的名号?孙成功身子一侧,又挡在林姨娘前面,看着林姨娘花容月貌娇艳欲滴,孙成功简直是被折磨得不省人事。

尤其是林姨娘那一瞟,林姨娘是不屑的鄙视,但是孙成功却觉得这就是赤果果的勾引。

“你要做什么?”林姨娘已经意识到形态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警觉地感觉到孙成功身体的异样,林姨娘敏捷地往后退了一步,孙成功原本是想将林姨娘抱在怀里,没想到扑了个空,自己左胳膊死死地捆住了右胳膊。

这个扑空的动作,引起了身边几个流氓的哄然大笑。

“艹,孙大哥老江湖了还能一下子扑空?”

林姨娘已经明白这几个人的意图,义正言辞地说:“你们是朝廷亲兵,怎么能在朝廷命官家里为非作歹,都让开!”

几个流氓好不容易逮住林姨娘,怎么可能轻易让开。

孙成功被另外几个流氓嘲笑,更是野火烧身,又耸着胆子往前凑,没想到却一把被林姨娘推开。

林姨娘指着孙成功呵斥道:“我家老爷若是知道你们这样为非作歹,肯定严治你们!”

几个流氓假装面面相觑,忽然哄然爆笑:“一个必死无疑的人,怎么严治我们,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林姨娘见搬出师大人不好使,又抬出自己的儿子师绍松,依旧是义正言辞地说:“我儿子是兵部郎中,我是朝廷命官的娘亲。你们不得无礼!”

“我艹,你是师绍松他娘?”钱流氓终于相信刚才孙流氓说得话是真的,眼前的女人在月光下楚楚动人,风采绝华,望之不过二十有余,若不说她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谁敢相信她已经年近四十。

“对,我儿子是兵部郎中,你能休得无礼!”

流氓们哪里能顾得上这么些,都垂涎三尺地靠近林姨娘。

“你们站住,不准靠前!”

孙成功邪笑着说:“小娘子,不靠近你怎么楼主你啊!”

几个流氓说完又是一阵大笑不止。

林姨娘趁着他们仰天大笑,踅摸着身子从一侧挤出来。还未脱身被孙成功一把扯住,死死地搂在怀里。

“我的活冤家,你简直比窑子里的窑姐还会勾人,你刚才只看了我一眼,你看你摸摸我就被你勾起来了!冤家,你身上可真想真软。”

孙成功已经被胸中的大火焚烧得浑身颤抖,凑着自己肮脏的嘴唇往林姨娘的脸颊上贴。手还想拉住林姨娘,让林姨娘相信自己说得话是真的。

林姨娘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使劲挣出一只手推开孙成功的脸。没想到孙成功此时已经失去理智,再次将自己的丑恶嘴脸使劲往林姨娘脸上贴。

林姨娘本能地再次推开孙成功的脸,伸出自己的巴掌狠狠地甩了孙成功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疼痛的迫使下,孙成功的臂锁出现了缺口,林姨娘一下子挣脱出来。

正准备脱身,被已经发怒的孙成功一脚踹倒。

“你特么的给脸不要脸,老子是朝廷亲兵,你也敢打!”

第274章 投水自尽

林姨娘被孙成功踹倒,贴在地上,不停往后退,嘴上还说:“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是朝廷命官的娘亲。”

孙成功已经红了眼,弓着腰试图想要逮住林姨娘,嘴上恶狠狠地说:“你是朝廷命官他娘,这就对了,老子们找的就是朝廷命官他娘!干的就是朝廷命官他娘!”

林姨娘将手伸在自己身后,不停地倒退,已经乱了阵脚说道:“我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了,你们走开!”

林姨娘今年刚刚好四十,故意将自己年龄说大,就是想要把流氓逼退走。

“你特么的就是一百岁,老子今儿干定了你!”孙成功凶神恶煞地威胁道。

旁边的钱流氓也帮腔起哄道:“姨奶奶,你放心,我们不嫌弃你,没事儿啊!女人老一点儿没关系,更懂怎么伺候我们!”

“对啊,小娘子,我们就是劫个色,又不要你的性命,别怕别怕!”李流氓说道。

林姨娘的双脚已经被孙成功给抓住,使劲甩也甩不掉。

“你们都是有爹娘有妻儿的人,你们这样,是要被砍头的,想想家里的爹娘妻儿。让我走吧!”

几个流氓没想到,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这小娘子还能摆出这么一通理论来劝退哥儿几个。

“小娘子,你就甭操心我们的事儿了,我们下油锅还是下地狱,那是我们情愿死在你的身子下面,这不就是咱们的缘分吗?”钱流氓能言善变,也同林姨娘讲道理。

“去去去,都特么搞什么玩意儿!这特么的是讲道理的时候么?”孙成功已经青筋暴起。

林姨娘还在死命地挣扎,想把孙成功按住的腿抽回。

“我是荣亲王正妃的亲娘,你们这样荣亲王不会饶过你们的。”

“艹,你这婆娘真特么的废话多,老子索性告诉你,荣亲王现在已经死在宫里,要不然我们怎么敢来你们师家抄家?你也不用脑袋想一想!荣王爷都死了,你闺女还能活得成?你家师大人还能活得成?”

一提到婉莹和师大人,林姨娘有如神助,一脚踹开孙成功,艰难地站起来,指着他们说:“都给我滚!我家老爷无罪,荣亲王也没有死,我闺女也好好的活着!你们都给我滚!都给我滚!”

林姨娘这一阵怒吼把四个人吓得一愣一愣地,林姨娘转身想要逃跑,却被四个流氓截住,为首的孙成功这次直接开始解裤腰带。踢开自己的裤子,一下扑住林姨娘。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林姨娘死死地被孙成功制服。

林姨娘拔下自己头上地金钗,双手举在孙成功面前。

“你再过来,我杀了你!”

“哈哈哈……你用金钗杀了我?哇哈哈哈……”

几个流氓在旁边起哄助威,孙成功也觉得自己威风凛凛。再次凑着自己肮脏的嘴往林姨娘的脸上贴,口里塞。

林姨娘死命地推开孙成功,将金钗放在自己的脖颈之下,流着泪大喊道:“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死给你们看。”

孙成功被刺激得更加兴奋和冲动,呲着牙笑着说:“小娘子,我们只要你的身子,不要你的命!”说完再次将林姨娘扑倒。

一日之内,林姨娘经历了师大人被扣,太太惨死,又听说荣亲王也死在宫中,再联想到婉莹或许也活不成,自己又被流氓侮辱……

林姨娘绝望至极,就算死,也不能让这帮恶鬼占到便宜。自己绝不能被这帮人毁了清白!

林姨娘的眼泪在石子路上流淌,忽然孙成功将自己嘴里的信子,挤进已经木然的林姨娘口中,林姨娘死命咬住,然后狠狠地将孙成功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在劫难逃,在劫难逃!老爷,玉心等不到你了,玉心不能被别人玷污,要不然玉心在黄泉路上也没脸见你!

林姨娘为了保住自己地贞洁,咬断了孙成功一小节舌头,然后纵身一跃,直接跳进荷花池里自尽。

几个流氓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儿,林姨娘已经落入荷塘中没有踪影。

孙成功疼得哇哇大叫,再一想到咬舌自尽,孙成功赶紧将手伸进嘴里找舌头。还好,舌头没有完全咬掉,他也没有性命危险。

确认自己死不了之后,孙成功冲着几个傻眼的流氓大喊:“特么的想死没那么容易,捞出来,干死她!”

几个流氓也正有此意,纷纷跳进荷塘中寻找林姨娘的下落。

皎洁的月色中林姨娘抱着必死的决心,自己沉在湖底,丝毫没有挣扎。她宁愿赴死守身如玉,也不愿意苟活着被恶鬼们玷污。

月光沉静的划过田田的荷叶,含苞欲放的荷苞在月色中娇羞且温婉。就像林姨娘生前一样,分毫不差。

恶鬼们也是下定决心要自绝于天,自绝于地,自绝于人伦纲常。在荷塘中捞住林姨娘的时候,众人兴奋地将林姨娘抬上岸边。

林姨娘已经死了,带着自己洁白的贞洁跳进污泥中。

月光照在林姨娘的脸上,就如同睡着了一样安详美丽。含苞欲放的荷花,忽然间在月色中抖开了紧缩的花苞。

“大哥,她死了!”最小的流氓颤颤巍巍地将手指放在林姨娘的人中,却再也没有气息呼出来。

月色中抖开的花苞,又渐渐伸开了第一片花瓣,花瓣上晶莹的露水倒影有一轮皎洁的白月。

孙成功不甘心地踢了踢林姨娘,身子晃了一下之后,又纹丝不动。

“真特么的断气了!艹!”

林姨娘绝世容颜在凄凉煞白的月色中更加清丽脱俗。都说女人死了之后,会变得比之前更加美丽,林姨娘就是如此。

如果说活着的林姨娘是朵娇艳欲滴的鲜花,那么死了之后的林姨娘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姝。

几个流氓面对眼前的死尸有些一筹莫展。

荷塘中,花瓣又松开了第二片,第二片的花瓣上仍旧藏着一个晶莹的露珠。

孙成功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林姨娘,忽然脱下的自己的裤衩,骑在林姨娘身上,死命地扯拽林姨娘身上湿漉漉的衣服。

几个流氓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然而晃动中的林姨娘就如同睡了一样。白花花的一切在流氓的眼前摇晃。

一声长啸,孙成功终于如愿以偿。

流氓钱早就被孙成功弄得热血沸腾,还未等孙成功撤下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爬上去。

乌云挡住了月亮的脸,明亮的世间万物又陷入万劫不复的黑渊,遮天蔽日的罪恶让天上的月亮不忍直视。

已经开了两片的花苞骤然萎缩,晶莹的两地露珠滴在荷塘里,渐渐地将整个荷塘染红。

丧尽天良,神鬼共愤,惨绝人寰……

罪恶从四人的上流出,迅速渗透进荷塘里。萎缩的花苞渐次开始枯萎,从上至下,从小到大,远处盛开的荷花也渐次凋谢,残荷掉在碧绿的荷塘中,瞬间被化成灰烬。

田田的荷叶渐次开始凋零,硕大的荷塘中,死亡的鬼魅将一池荷花全部侵蚀而死。

四个流氓心满意足地从林姨娘尸首上退下来。

为首地孙成功发泄完之后,开始痛恨林姨娘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牲畜一般将林姨娘的尸体直接踢进荷塘中。

‘扑通’一层沉闷的响声,是林姨娘在这个时间最后的动静。

“臭婆娘,死去吧!”

尘归尘,土归土,月亮还好好的挂在天上。人间却少了一个林姨娘。

婉莹没了亲娘,绍松也没了娘。

若干年之后,婉莹自己坐在深宫中回忆,母亲大去的时候,正是自己被困火场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大火中昏死,后来三人都被一只花猫救下。

婉莹觉得自己娘亲的魂魄,一定是在那个时候附在和花猫的身上,林姨娘在天上看到婉莹被困在火场中,只能用这种方式救自己。

……

抄家整整持续了一夜,天亮时分,几个头目抬着丰硕的成果走出师府大门。

师家上上下下,主子仆人一二百号,统统都被铁链锁着押往刑部大牢。

煊赫一时的师府大宅门,三个朱红油漆大门上,贴着盖有刑部尚书官印的封条。

一夜枯萎的荷塘中,林姨娘一丝不挂的尸首被灰黄的荷叶遮住,留下了最后的体面。

这一点体面是那只被婉莹救下的喜鹊,用它自己柔弱的力量,一口一口衔过来,盖在林姨娘的尸体之上。

夏日的温热,林姨娘就这样在荷花池子里飘荡。

没有人知道林姨娘去了哪里。有人说林姨娘趁乱拿着细软逃走了?有人说林姨娘自己跑出去出家当和尚了?还有人编排说林姨娘见师大人倒台琵琶别抱了……

然而最后目睹林姨娘的人中,就有婉莹曾经的丫鬟绿蓉,她和一群婆子丫鬟亲眼看见林姨娘领着一篮子玉器慌慌张张地外面跑……

刑部大狱中关押着师大人所有的家眷,唯独少了太太和林姨娘。

太太舍命不舍财的行为,被瑞春大娘渲染成为师府抗争而殉葬,

赵姨娘被自己本家的兄弟从大狱中赎出接走;

婉芸也在战乱中买通了大狱的牢头,将高姨娘安置妥当;

李姨娘却被一个自称皇商的富贵人家买走,连带她的一对儿女也被低价贱卖。

然而最最不可思议的是,李姨娘在刚刚走出刑部大狱的时候,不是打听师大人的下落,而是求买主将绿蓉一同买走。这些都是后话。

第275章 暴尸城门楼

师府里花园里三天前的惨案,已经在暑热的荷塘中,化成一堆腐烂白骨沉入塘底。跟林姨娘一起枯萎的残荷,在燥热的蝉鸣中寂寂无声,偌大的师府空无一人,没人知道三天前,皇上驾崩那天夜里,师府的林姨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都说苍天有眼,那四个恶贯满盈丧尽天良的流氓,将林姨娘踢进荷塘之后,却拿着从师府里私藏的珠宝招摇过市,逍遥快活。

四人其中之一的一个,老奸巨猾的流氓钱,捡起了林姨娘掉在地上的金钗。偷偷藏进自己袖子里,风头过后很久,才拿到白柳氏家的珍宝轩里想换一些银钱。

珍宝轩的伙计一眼看出这个金钗价格不菲,不像是流氓钱的东西,叫来珍宝轩的掌柜,这掌柜正是赵姨娘娘家管家的远房亲戚。之前高家大爷兜售的那枚红宝戒指,就是这位掌柜暗中告诉了赵家,赵家又转告了赵姨娘。

这掌柜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去年师家林姨娘定制的金钗,在自己的账簿上还有登记。只是林姨娘已经下落不明许久,掌柜留了心眼儿,把金钗作价买回来,并且暗中让手下的伙计监视流氓钱。

事关师家,掌柜不敢隐瞒,又通知了赵家的管家,管家拿着金钗跟自家姑奶奶赵姨娘讨主意。

赵姨娘一见金钗就认出是林姨娘的首饰,可是那个时候,师大人已经暴尸城门,婉莹也烧死在会昌山行宫,林姨娘下落不明,赵姨娘再三嘱咐一定要顺藤摸瓜,找到林姨娘的下落。

但是盯了三个月,流氓钱并没有任何异样,往来的人也都查访不到任何有关林姨娘消息的线索。

此为后话,将来另有专章细述,此处不再赘笔。

话说六月十七日那晚,驿丞带着婉莹主仆三人赶回京城,驿丞驾车马车飞往荣亲王府的方向,却被婉莹拦截下来。

“驿丞,此时不能回王府了,本宫在会昌山被人下毒手,多半是王府里的人做的,王爷现在情况不明,回王府等于自投罗网。”

“那娘娘是回娘家还是进宫?”

“回娘家,找爹爹商议!”

这个时候的婉莹还不知道,自己的亲娘已经在三天前溺毙于家里的荷花池中,而师大人也在东城门口整整暴尸了一日。

马车赶到师家大门口的时候,婉莹跌跌撞撞地从车上滚下来,连滚带爬地匍匐踉跄到自家门口,一人高的石狮子上被泼了粪水,腥臊恶臭,污烂的粪便上苍蝇蛆虫昼夜不休的躁动。

青石台阶上到处都是污水横流,婉莹骤然过来,熟睡中的苍蝇一哄而散,嗡嗡的叫声,像一同毒药直接从天上泼在婉莹身上。

门楹上,那块敕造府邸的金字大匾,早就被人砍得面目全非。

当年造这块匾额的时候,上面的金字全是用纯金的金粉描上,如今为了刮下上面的金粉,被强盗砍得面目全非。

这块代表着师家荣宠的匾额,静静地躺在污烂的粪水中。

朱红的大门上,两只交叉的封条镇守在上面,激愤恶绝地婉莹伸手想要撕掉它闯进去。

芸娘早就吓傻,赶紧扑过来死死地按住了婉莹的手。

“娘娘,私揭封条是死罪啊!”

婉莹狠狠地拍打着鎏金铜钉大门,“开门,开门!”

“娘娘,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咱们得赶紧打听清楚家里和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婉莹绝望地站在门廊下面,哀绝地说:“怎么打听?”说完婉莹死命地大喊:“爹爹,你在哪里?六郎,你在哪里?”

芸娘一下子捂住了婉莹的嘴,搂住婉莹说:“娘娘,小声点儿,把恶人引来了。”

婉莹低声的哀怨道:“都这样了,把恶人引来还能坏成什么样?”

“娘娘,刚才咱们从大爷府上路过的时候,大爷府门前好像没有贴条。”

婉莹绝望的眼神中闪出一丝光亮,拉住芸娘的手下了台阶,走到马车上。

“去大伯府上!”

驿丞调转马头,一眨眼的功夫就飞驰到敕造侯爷府邸。

婉莹要去拍门,被驿丞拦住。

“娘娘,小心一点好一些,我先去拍门。”

婉莹被这一句话吓得一个踉跄差一点从车上摔下来。若是大伯这里都不是避风港,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驿丞已经去拍门,一刻钟的时间,侯爷府朱红大门的小门窗,才探出一个门吏的人头。

“这么晚了,你嚎什么丧,抬起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滚!”

驿丞早就见惯这些拜高踩低的小人嘴脸,龇牙咧嘴地说:“放屁,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宁国公家的二管家,麻溜地赶紧给老子开门,赶紧去叫你们家侯爷,我们公爷有要事找他!”

门吏被这强大的气场所震慑,虽然来着的面目不像是宁国公家的二管家,可是这么蛮横的态度,万一真的是,自己也是吃罪不起。

“对不住了您内,小的狗屎迷了眼,没认出来大爷,您稍后,小的这就去通报。”

芸娘坐在车上心里暗暗佩服驿丞的智谋,若不撒谎使诈,今晚肯定叩不开大爷家的大门。

又是一刻钟的时间,师伯远披挂着衣服,一边走一边扣扣子。

心里纳闷儿:自己与宁国公不过是点头之交,平时的往来多是应酬,这样深夜前来,肯定是出了急事儿,再一想二弟大前天夜里被抄家,昨天早上暴尸城门楼,师仲远一刻也不敢耽搁,星火一般冲到门廊下面。

远远见了驿丞,看衣着穿戴,并不是宁国府里的样式和颜色,走进再看材质更是差得离谱,心里不禁又掂量了许多。

“你是谁?”

“侯爷,你别问我是谁,咱借一步说话。”

“你到底是谁?”

“侯爷,你抬抬脚,往前走一步就知道我是谁了。”

师伯远疑惑间,走出了门廊,看着月色中的马车上,有三个人影再盯着自己。

“你想干什么?”

“侯爷,您看清楚车上的人是谁。”

师伯远又往前走了几步,皎洁的月色中,那女子的脸分明是二弟家的婉莹。

师伯远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从马车上一把将婉莹烂在怀中,哭喊道:“孩子,孩子,你还活着。”

会昌山行宫失火,烧死荣亲王妃的消息,已经经由师邵楠的嘴,告知了师伯远。

婉莹顾不上解释这一路的死里逃生,急急地飞溅着眼泪问道:“大伯,我家怎么了?我爹爹和娘呢?还有王爷,现在在哪里?”

婉莹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年过半百的师伯远嚎啕大哭。

“大伯,到底怎么了?我家为什么被查封了?”

师伯远今天已经哭了一天,本以为哭干了眼泪,没想到见到婉莹又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泪。一副悲绝哀死的表情,更加让婉莹战栗。

“大伯,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儿啊,你爹死了!”

婉莹惊慌中再次吐血,一个激灵几乎要昏死过去,可是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爹爹之前还好好的,前几日母亲来送别自己的时候,并未说爹爹有什么异样。

“大伯,我爹怎么死的?人在哪里?丧仪在何处举办?”

师伯远颤巍巍地抓着婉莹的肩膀,老泪纵横地说:“你爹暴毙在刑部大狱。”

师伯远不敢将师仲远暴尸城门上的消息告诉她。

婉莹再次几近昏死,好不容易强撑起来,追问道:“我爹爹好好的怎么进了刑部大狱?怎么就忽然暴毙?爹爹如今在哪里?”

师伯远一时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师仲远被抄家的名目是:里通国外,暗通反贼。

但是里通国外有点言过其实,暗通反贼现在还没有找到证据,今儿早上听到暴毙噩耗,自己也是当头一棒。自己弟弟多半是被人暗害在刑部大狱。

“我爹爹现在在哪里?”婉莹几近发狂。

这也是师伯远的痛处,从早上到现在,师伯远一直想去给自己的二弟收尸,但是天生的懦弱让他闭门不出,蜷缩在家里的小屋里瑟瑟发抖,默默流泪。

“大伯,你快说!”婉莹也抓住师伯远的衣服不停地抖擞。

师伯远被发了疯的婉莹所吓到,眼泪飞溅,心有不忍地说:“城门楼上!”

婉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命运的捉弄和摧残一次比一次暴虐狠厉。

到底是得罪了何方神圣,一定要这样斩尽杀绝?

芸娘瘫痪在马车上几乎要昏死,她担心林姨娘的安危生死,但是只能默默的流泪哀怨。红芙呆滞的脸上不停地滚落硕大的泪滴。

驿丞也惊呆了,三日之间,灭顶之灾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婉莹死命地拍打坚硬地石板,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荣亲王八成已经像留言中说得那样生死不明,否则爹爹是荣亲王岳丈,怎么会遭此毒手?

“老天爷啊,你瞎了眼吗?”芸娘趴在马车上死命地用头撞击车板。

红芙还是呆滞静默地流泪。

“收尸,我要给爹爹收尸!”

师伯远白日里的慌乱与纠结,此刻荡然无存,一起患难与共五十多年的弟弟暴尸街头,自己怎么能同蝼蚁一样苟且偷生?

“收尸!去收尸!”师伯远已经将自己儿子师邵楠的嘱咐抛掷脑后。

一辆马车,拉着三男二女,趁着月飞驰到东城门,毫无例外,这里也无人把守。

车子停下,婉莹从车子上滚下来,不敢抬头。芸娘已经看到城楼上用麻绳悬挂的那具尸体。

月色中披散的长发,遮住尸体的面目,脑袋面袋一样垂在下面,衣衫褴褛,身上到处都是严刑拷打留下的斑斑血污。

这是芸娘在月色中看到的惨状,师大人的衣袖里,十指已经所剩无几,一根一根被酷吏们掰断,修长的身子不是因为师大人衣服拉扯,而是上下两截身子已经被老虎凳上的红砖给弯折了。

如今悬挂在城墙上的师大人全靠一张皮囊裹着里面已经碎成渣的骨架。

锁骨被铁锤砸断,肋骨一根一根被敲折,腿骨和胳膊骨在夹断指头之后,也被恶鬼凿断压碎。

披头散发是因为头上遭受了木棍的数次暴击才散落下来。

一丈之下,肮脏的蚊虫哄抢着师大人身下的污血。

芸娘瑟瑟发抖地搂着同样战栗的婉莹,死死地捆住婉莹的脑袋不让婉莹去目睹眼前的惨状。

师伯远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自己叱诧风云的弟弟像一只……一样,挂在城门楼上,这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同胞亲弟弟。

婉莹哭了许久,她明白自己最爱的爹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那个曾经撑在自己头上地臂膀,如今无力的倒垂在城门楼上。那个和蔼可亲的面容早就布满了污血血肉模糊……

爹爹,女儿还没有长大,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

爹爹,女儿被人欺负,没有人能保护我,你怎么说走就走!

爹爹……你在睁开眼看我一眼,哪怕就一眼也行。

婉莹一把推开芸娘,撕裂地冲着天上大喊一声:“爹爹,我是婉莹,你在哪里?你睁开眼看一看,你最疼爱的婉莹来了!”

一声长唤,再也无人应答,那个慈祥慈爱的爹爹再也没有了……

婉莹发了疯一样冲上城楼,师伯远眼中的泪,驱赶着已经僵直的身体扑上城门楼!

芸娘和驿丞也在身后死命地追赶,芸娘害怕婉莹会不会接受不了这几日的摧残,驿丞则担心婉莹一人根本不可能将师大人拉上来,她需要一个帮手。

高耸入云的台阶上,婉莹失脚跌倒,一下子滚落下来,幸好芸娘和驿丞在身后截住,才没有酿成重伤。

挣扎着爬起来,婉莹不顾一切地冲上城楼,一根孤寂的绳子,系着自己最最慈爱的爹爹。

然而师伯远悲绝之下,一脚踩空,连滚带爬滚落而下,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爬起来再次往上冲。

婉莹趴在城楼上,红芙直挺挺地跪在师大人前面,不停地磕头磕头再磕头……

驿丞和芸娘协同婉莹一起使劲拉起师大人的遗体,已经拉到手边,忽然绳子一松,师大人脖子下面的身子全部断开,跪在地上的红芙太头看见这一幕,不顾一切地躺在地上,用自己地血肉之躯,接住师大人地遗骸。

第276章 四分五裂

“啊!爹爹!我的爹爹!”看到只拉上来一个人头,婉莹几乎要再次死过去,疯狂一般又冲下城门楼。

红芙的被重击得吐了几口鲜血,然后将已经四分五裂的尸骸恭恭敬敬地拢在一起。

婉莹站在几米之外,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爹爹,如今四分五裂地拼凑在一起,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她想搂一搂师大人的胳膊,他好想再在师大人的臂弯里撒娇,可是这个臂弯已经断裂。

婉莹跪在地上,目睹着眼前的惨绝,终于昏死过去。

师仲远抱着师伯远的头颅,跌跌撞撞地从城门楼上下来,一块一块地将自己亲弟弟搬到板车上面。芸娘和红芙合力将婉莹抱上板车,一切都准备好了,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师伯远对眼泪汹涌的芸娘说:“芸娘,不要怪大爷心狠。”

芸娘搂着婉莹,一脸不解地望着师伯远,事到如今,连收留都不愿意吗?

红芙吐了几口血之后,身体里也松快了一点,终于将自己呆滞的眼神调转到师伯远的身上,

师伯远明白眼前这群人的不解,流着泪解释道:“芸娘,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收留你们,这情形你们住在我家等于自投罗网。”

芸娘明白了师伯远话中的意思,搂着昏死的婉莹问道:“大爷,宫中到底怎么了?王爷现在怎么样?”

师伯远哀绝地摇了摇头,哭道:“皇上已经驾崩,京城里面天天打仗,宫门已经被烧得只剩下木渣,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王爷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大爷,王爷真的不知道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听说宫里到处搜捕荣亲王,又听说建章营和京西大营四处搜捕东安太妃和东安郡王。如今谁也说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家老爷横遭毒手,王爷八成是死了,要不然谁敢再这个当头,谋杀新君的岳丈呢?”

芸娘呜呜地哭泣,搂着怀里的婉莹。

“芸娘,京郊祖坟上还有一处院子,你们到那里避两日,等过一阵子风头过去了,我再去接你们。或走或留到时候再定,明日天黑我就到祖坟上祭奠我兄弟,天快亮了,你们先走一步。”

“大爷,抄了家,家里的女眷呢?我家姨奶奶如今在哪里?”

师仲远哀绝地哭诉道:“你家太太拦着他们抄家,被他们捅死了,赵姨娘和李姨娘还有所有地男男女女都被羁押在刑部大狱。”

“我家姨奶奶呢?”芸娘听师伯远絮絮叨叨说了所有人,就是没有林姨娘的下落。

师伯远摇了摇头,哀声说:“不知道,所有人都找遍了,找不到林姨娘的下落。”

“怎么会找不到呢?”

“谁也不知道!那天清早,我听说你家抄家,吓得赶紧出来招呼应承,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家老爷,打听了才知道已经打入刑部死牢,后来又听你家奴才们说太太殁了,林姨娘找不到了。”

芸娘再次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找不到呢?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小丫鬟说林姨娘吵架的时候带着许多东西跑出去了,八成趁着乱躲起来了。”

芸娘摇摇头,她知道林姨娘不是那种苟且偷生的女人,尤其是知道师大人身陷囹圄,根本不会自己拿着东西逃走。

“大少爷呢?我们姨奶奶不会扔下大少爷和娘娘还有师大人!”

“绍松杀了一个刑部的主事,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狱。”

“大少爷没事儿吧?”

“大少爷一群朋友,正绕世界想办法,应该没事儿。”

师伯远说完,将自己身上的青雀长袍脱下来,递给芸娘。

“没办法,如今到了这样的情形,将就一些,这件衣服给我兄弟的入殓吧!”

事不宜迟,芸娘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师伯远并没有撒谎,而是眼前的形势,估计师伯远都自身难保,或者说连师伯远都被监视也说不定。

一辆马车再子夜进入京城,又在黎明之前匆匆飞驰出京城。

师家祖坟边上,一个荒芜的院子里,夹着一堆柴火。

婉莹已经清醒过来,不管她心中多么不舍,六月暑天,师大人的尸首已经再酷热的城门楼上暴尸了一天。

几个人将师伯远那件青雀长袍套在师大人身上,婉莹亲自给师大人洗了面,辫了发。

一下一心碎,一上一碎心。

婉莹看着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爹爹,一片一片将自己碎成渣的心捡起来。

爹爹,此仇不报,我不是你的闺女!

婉莹眼里只会流泪,身体已经如油尽灯枯的将死之人一般僵硬悲绝。

几个人合力将师大人的遗骸搬到火架上。决定火葬是婉莹的主意,因为荒郊野外连一方像样的棺木都没有,就算砍树赶制,师大人的遗骸已经不能再等。

“娘娘,送老爷升天吧!”

芸娘这一声,唤醒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婉莹。

婉莹最后扑过去,倚在师大人已经出了异味的身子上。脸上到处都是伤口,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肉。婉莹想再拉一拉爹爹的手,像小时候扯着爹爹手指撒娇,却找不到一根手指。

每看一眼,每想一下,都如同凌迟刀割一般肝肠寸断。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师婉莹若不将加害之人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林姨娘多次说过,心若不恨地位不稳,芸娘也不止一次的教导过婉莹不可存有妇人之仁。婉莹天性善良,并不懂得为什么人人都让自己狠心。但是经历了这几日的几桩浩劫,婉莹忽然无师自通,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太傻太天真了。

抱着师大人的遗骸,婉莹再次哭死过去。

熊熊的大火带着师大人的英灵升天,大火烧到正晌午,驿丞将所有的灰烬一片不剩的装进一个油布袋子里。

这是婉莹自己坚持的,她要把师大人带在身边,虽然自己也是前途未卜,若是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也能跟爹爹死在一处。

几口清水灌进嘴里,婉莹渐渐复苏过来。

默默流泪,不肯多说一句话,只是将师大人的骨灰袋子紧紧抱在怀里。

是夜,师伯远趁着夜色送来了一些米面和肉菜。

“你爹爹埋了吗?”

婉莹点点头,断了线的泪珠又不停滑落。

“娘娘把我们老爷火化了,这样的兵荒马乱草草下葬,娘娘心有不忍。”

芸娘这话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婉莹其实真实的想法是:若是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自己和爹爹死在一处。

“火葬也好,将来缓过来之后再从从容容地下葬。”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驿丞在外面跟人吵起来。

“这是我家的祖坟,我凭什么不能进。好狗不挡道,闪一边儿去!”这声音是师邵楠的。

芸娘和婉莹还未来得及躲藏,绍楠已经推门而进。

“哎呦,是荣娘娘在这儿啊?”

婉莹不知道绍楠的来意,只说了声:“大哥哥……”

师邵楠也不问师大人安葬与否,更无心磕头尽孝,屋里巡视一遍,望着婉莹,一脸佯装堆砌的悲戚样子说:“妹妹,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落魄成这个模样?听说荣王爷现在下落不明,宫中人心惶惶。如今天热,京中瘟疫倒是平定了许多,这不,我也能出来看看你。”

婉莹听到荣亲王下落不明,脑袋又‘嗡’一下炸裂,脑袋里一片空白。

“大哥哥,你有王爷的消息吗?”

绍楠刚从外面进来,脸上腾着热汗,边擦汗,边顾左右而言他:“爹,为什么不将娘娘安置到家里呢?照顾起来也方便一些。”

师伯远知道师邵楠与柳家少爷走得亲近,柳阁老又跟武安侯和东安郡王首尾不干不净,所以一听绍楠这样说,便抢先反驳道:“你二叔刚走,在这娘娘里是来送你二叔,还得在这里住上一阵子。”

婉莹经历了几次生死,大约也猜到师伯远把自己安置在这里的理由。

“爹爹刚走,本宫要在这里给爹爹守孝。”

“这荒郊野外的,也太不方便了,万一有人过来,也不安全,还是回自己家里便意一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师邵楠向来都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儿,今儿怎么如此热心肠?

师伯远见师邵楠这个样子,估计也猜出师邵楠心中可能又开始耍花花肠子,难不成他要去举报婉莹?

想到这里,师伯远拉着绍楠跟婉莹辞行,路上再三嘱咐,不许走漏风声。

这几日的生死劫难死死地压在心里,夜深人静婉莹搂着师大人的骨灰袋子,心里默默地落泪。

屋子里没有一丝凉气,闷得难受,婉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听着驿丞自己在隔壁的屋里打呼噜,紧紧地搂着那个油布袋子,这屋里只有主仆三人和火场里救她们的花猫。

后半夜,渐次有些凉风进来,芸娘起夜,看见婉莹红芙两个人都直勾勾地盯着房梁。这才知道,原来三个人都是躺在炕上睡意,丝毫没有睡意。

“娘娘,咱们趁夜黑走吧!”这是红芙这几天说得唯一的话。

“本宫也觉察到了。”

“绍楠少爷可能要告密。”红芙直勾勾地勾着房梁说。

芸娘拉住两个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芸娘早就看出绍楠的异样,也猜到他会告密,心里打定主意,三个人就算死,离京城近一些,省得到了阴间还要做个抛家舍业的野鬼。

第277章 雨夜潜逃

“大爷估计也觉察到了,看到绍楠少爷时一脸惊异,估计绍楠少爷是跟着大爷过来的。”

“芸娘,本宫也觉察到了,只是偌大的世界,咱们三个女人能逃到哪里去呢?不若留在京城,就算死,也跟亲近的人离得近一些。”

原来大家想得都是一样的,芸娘心里有些欣慰,经历这些惨剧,婉莹看人看物比之前通透多了。

“娘娘,去找贺将军吧,现在这个困局只有贺将军能救咱们了。”芸娘幽冷地说。

“你都知道了?”婉莹先是惊讶,旋即明白,聪慧如芸娘,怎么会洞悉不到这里面的玄机。

“之前齐姑娘在我眼前说漏嘴过一次,后来我见娘娘看到那架玻璃屏风流泪,大约也猜到一些。”

“咱们如今在京城,他在福建,大军驻扎在哪里也不知道,我们手上只有五十两银子,本宫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这件事儿已经在芸娘头里盘旋了几天了,那日听到荣亲王下落不明的时候,她就想说,可是那时毕竟还有师大人做后盾,未必就需要贺佑安的救助。更何况婉莹欣喜荣亲王,贸然在这个时候提贺佑安,也不合适。

“娘娘,五十两银子,咱们把它铰碎,一两一块儿,或者二两一块儿,咱们四个人分别装在身上,马的身上也藏一些。若是俭省一些,这些银子花不完的,如果真的不够花,也不怕,我和驿丞有的是力气,找些卖力气的活计,混一顿饭还不是问题。”

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婉莹这一辈子第一次算计,尽然是逃亡时的路费。

“而且咱们有马车,脚程快,或许用不上一个月就到福建了。”

“本宫不想去,本宫要留在京城找王爷和娘的下落。”

红芙睁大眼睛说:“娘娘,再不走,追杀咱们的人就杀过来了。”

“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王爷下落不明,也许是故意躲起来等大局扭转过来之后再露面,娘娘也先躲一阵子。再说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这可是王爷的血脉啊!”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阴风阵阵,接着一个响雷把天炸开。瓢泼似的大雨一泻千里。

“雨这么大,看来想走也走不成了。”

“娘娘,事不宜迟,咱们收拾好包袱,等雨一停就走。”

“本宫总觉得王爷肯定还活着,要不然东安郡王应该早就登基了,国不可一日无主,大行皇帝已经驾崩了四日,新皇迟迟没有登基。”

“娘娘,既然这样,咱们更应该逃了,王爷把您送到会昌山估计就是怕万一不成功拖累你。”芸娘说道。

“芸娘说的对,咱们不能呆在这里,得离开京城,等将来王爷坐稳大位再回来。”

“王爷估计也担心本宫,本宫不能离开京城。”

“娘娘,你留在京城也帮不上王爷,还不如不让王爷担心,躲出去。”

忽然暴雨中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传来,驿丞冒雨开了门,进来地却是婉婷。

“黑灯瞎火的小姐怎么来了?”芸娘估计八成是又出了大事。

“姐姐,爹爹叫你们赶紧跑!”

“婉婷,你怎么跑出来了?”

婉婷惊慌失措地说:“姐姐,赶紧逃,赶紧逃!”

婉莹拉住婉莹大惊问道:“婉婷到底怎么了?”

“我爹和我哥在家里打起来了。”婉婷已经哭得昏天暗地。

芸娘心里笃定出了天塌的事情,否则也不会是婉婷小姐过来通风报信儿。可是婉婷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芸娘无法,只能问带着婉婷过来的桂枝大娘:“桂枝姐姐,出什么事儿了?你们下这么大的雨,连夜跑过来。”

桂枝大娘也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大少爷要去告密,老爷拦着不让,父子俩就在家里打了起来,大少爷下手没有轻重,推了老爷一把,老爷摔倒,到现在还没苏醒过来。”

芸娘急急地问:“绍楠少爷要告什么密?”

桂枝大娘哭着说:“今儿晚上老爷刚到家,刑部的人等在我们家里闹事,说昨晚上二爷的尸首让人偷走了,然后到家里到处搜寻。我家老爷说‘刑部只说暴尸,没说不让收尸,不能随便私闯民宅。”

“闹起来了?”

“没有,我家大少爷出来胡闹了一通,刑部的人就走了。”

“那大爷和绍楠大少爷怎么吵起来了?”

“大少爷说现在全城都在缉拿荣娘娘,我家老爷把娘娘藏在祖坟上,将来若是让人搜出来,也是抄家的下场。”

“前半叶绍楠少爷跟着老爷过来了……”芸娘想说,我们早猜到绍楠要告密。

“也是我们家里的门吏门多嘴,偷偷跟大少爷说昨儿老爷半夜被你们叫走,所以老爷一出门,大少爷就跟过来了。老爷生了大少爷的气,俩人吵了一路,到家里的马棚还在争吵。老爷骂大少爷是个没良心的畜生,大少爷说老爷是个没主心骨的软柿子,父子俩就在马棚里推搡起来。”

“缉拿我们娘娘?”

桂枝大娘看芸娘丝毫不问候师伯远大人伤得重不重,只打听自己家的的事儿,顿时脸上有些阴郁。撂了一句:“我不知道!”

芸娘也知道自己一时情急,没有嘘寒问暖,可能让桂枝大娘吃心,也就不再多问。

赶紧收拾行李,准备卷东西走人。

“姐姐,大哥哥说,会昌山行宫里已经来京里搜捕姐姐,还说大火没烧死姐姐,姐姐肯定逃回京城了。”

“婉婷,真的是会昌山那边来人说的吗?”婉莹问道。

“我来的时候,哥哥已经出去了。”

“怎么是你来了?”

“爹爹被气得小中风,娘在家照顾爹爹。”

“你其他哥哥们呢?”

婉婷哭着说:“爹爹怕我们也被抄家,让几个哥哥躲起来了,家里如今就剩我一个人。”

婉莹搂着婉婷,心中温暖至极。绝望中还有这个小妹妹给自己通风报信儿。

“姐姐,你们赶紧逃吧。”婉婷说完将一个湿淋淋的包袱递给婉莹。

婉莹刚接过一拎就知道是银钱首饰。

“姐姐不能要你这些。”

婉婷摇头固执地说:“姐姐,我娘曾经说过‘穷家富路’你在外面不能没有盘缠。”

“这些都是你的头面首饰,姐姐不能要。”说完对着桂枝大娘说:“带着这些东西逃难,不好。”

婉婷哭着说:“姐姐我听哥哥说王爷至今还没找到,肯定是还活着。”

这一句话把桂枝大娘吓了一跳,赶紧接过那包首饰对着小婉婷说:“看见没有,大娘说得没错吧,哪有带着金银财宝头面首饰逃难的?这不是找贼吗?”

“不行,姐姐没有盘缠,我这些东西都给姐姐做盘缠。”

婉莹无法,只得从包袱里抽了几个戒指,那还是去年婉婷送过一次,但是婉莹没要的那几个。

“你的心意姐姐明白了,姐姐拿着几个戒指好吗?”

婉婷不再固执,同意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姐姐,赶紧走吧,若不是下雨,估计追你的人这会儿就到了。”

婉莹搂了搂婉婷,然后姐妹俩各自坐着马车背驰在暴雨中。

重重的雨点子,狠狠地砸在婉莹脸上,婉莹扭头,红芙仰着脸细密的雨珠在她的脸上跳脱。

“娘娘,马有点儿跑不动了,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等雨停了再往前走!”

已经跑出来十几里地,雨这么大,一时半儿也追不上来。

“好,只要有能避雨的地方,咱们就进去避一避。”

马儿踉跄地在雨中艰难奔跑,行驶到一个山神庙边,终于停下来。

驿丞系好马缰绳,芸娘扶着婉莹下车,红芙忽然也伸出手,扶住婉莹。

三人的手握在一起,磅礴的大雨中,三人泣不成声。

这是一间尚有香火的山神庙,供桌上放着几样花饽饽的供奉。

驿丞二话不说将庙里一把烂椅子毁了,掏出自火石,在庙里点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然后毕恭毕敬地冲着庙里的山神说:“山神爷,您老在天上吃香的喝辣的,你保一方平安,你护一方万全,我们是走投无路的人,您的供奉我们先拿走,等将来厄劫退散,我还你十倍的供奉。

说完将所有的花饽饽都装在白面袋子里。然后递给芸娘说:“芸姑姑,咱们又多了一天的干粮。”

芸娘接过白面袋子说:“我正想要不要下手拿了这些饽饽,结果你想到我的前面了。”

“放心吧,山神也是神,不会见死不救,咱们如今拿他几个花饽饽将来十倍还回来,山神爷只会开心的。”

驿丞说完,从庙里出去,找了一圈,悻悻地对芸娘说,这庙里连个茅房都没有,我去后面方便一下,你们就再庙里等会儿好了。

宽阔的山神庙里,三个人松松散散地靠在墙边儿听雨,忽然间一阵急促的踩雨声由远及近,几个人都慌了神。还未起身,那人已经一头扎进山神庙里。微弱的火堆将那个湿漉漉的男人引过来,婉莹一看这个人似曾相识,但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是行宫的侍卫?”芸娘已经高度紧张,这野地方,怎么会碰到会昌山行宫里的侍卫?

第278章 恶鬼现身

话说周铁平从会昌山一路追捕到京城,到了京城两眼一抹黑,竟不知道投奔谁去,没头苍蝇似的跑到皇宫,紫微门口大火燃烧,去找了几个相熟的伙计想投宿,没想到连门都敲不开。

京城里接连几日各路流氓兵匪烧杀抢掠,小门小户家里没有护院,只能全家躲在地窖里,所以周铁平敲不开门。

几十个弟兄长途跋涉从会昌山过来,都饥肠辘辘,周铁平越想越憋气,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兜里那几两银子早就花干净。上哪里找饭?

京城里的馆子早就上板锁门,关门大吉。周铁平到处找不到一口吃的,索性带着自己弟兄们一不做二不休,砸开一间酒楼的门板。

酒楼里面虽然歇业,但是伙计们都还在,见到周铁平一伙气势汹汹,吓得赶紧杀鸡切肉。

酒楼掌柜的是个聪明人而且背后有些靠山,知道这伙人肯定要吃霸王餐,也不慌忙,不尽管肉而且管酒。将他们统统灌醉之后,到顺天府报案。

顺天府尹畏惧酒楼背后靠山的势力,不得不派出二百个衙役过来缉拿。

周铁平由于饮酒过多,出去解手,好久没有吃大鱼大肉,有些滑肠,蹲在茅房里,躲过一劫。

几十个侍卫说他们是会昌山的行宫侍卫,过来缉拿容妃娘娘,衙役们一听这个消息,更是不敢松懈,只将这帮人押回顺天府大牢里。

看着衙役们把自己兄弟们羁押走,周铁平躲在茅房里,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出头,等风平浪静才提着裤子从酒楼溜走。

吃饱喝足,周铁平孤魂野鬼一样在京城大街上游走,因为酒精的作用,周铁平只觉得裤裆憋胀,想要个妓女窑姐泄泄火,无奈兜里一分钱没有。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花街柳巷,看着阁楼上粉嫩的风帘,周铁平心中的星星之火,已经燎原。凭借着自己一身蛮力踹开一家妓院的大门,进去一看才知道,外面关着门儿,里面生意一点不耽搁。

周铁平坐在客堂,冲着一个提着水壶的龟公大喊:“找几个姑娘过来伺候老子!”

龟公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一看周铁平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就猜到是从宫里逃出来的侍卫,这几日接了几波这样的兵匪,都是白玩儿姑娘不给钱。

想到这里,龟公眉头紧皱,再看自家大门被他踹开,也吓得一哆嗦,这厮相貌凶狠,力大如牛,几个护院恐怕不是对手。

“大爷,来了您内,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姑娘们这会儿正在屋里描眉,拾掇好了,麻溜过来伺候爷。”

周铁平见这个龟公十分乖巧,也就耐心等着。

“大爷,您稍等一下,我去给您沏杯茶。”

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涂脂抹粉的老鸨子,一扭三晃地过来。一只手拿着一杯清茶,一只手在周铁平的后背上瞎摸。

老鸨子是风月场上的老将,三五下把周铁平的燎原之火,拨弄得熯天炽地,天火烧着野地,一副*天火,世界末日的狼狈局面。

老鸨子还没见过这样的男子,才三五下隔着衣服就胡舔乱吸。

“这位爷,您大老远过来捧场,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姑娘们收拾好就下来了。”

“喝你妈妈的茶,老子要喝乃!”

老鸨子真想喊护院暴揍这个色狗,但是一看他也膘肥体壮,少不得哄劝道:“喝口茶润一润,待会儿嗓子不干!”

“妈妈用嘴喂我如何?”

老鸨子心里几乎要将这周铁平碎尸万断,但是还是耐着性子,喝了一大口,吐进周铁平的嘴里,周铁平得了老鸨子的口水,如喝蜂蜜,如饮琼浆。咽完嘴里的水,用自己的信子死死挽住老鸨子的信子。在客堂上就开始扯衣撕衫,老鸨子也不羞不臊,媚眼骚骚地望着周铁平渐渐眼皮发硬,手脚发硬,不省人事。

待周铁平完全失去意识之后,老鸨子一把推开周铁平,摔在地上,冲着龟公说:“搜搜看有多少银子?”

龟公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儿,连个大字儿都没有。

“艹,敢来老娘这里吃白食!!”

“妈妈,弄死他,不妨事儿的!”

“放屁,你没看见他穿着公家衣裳吗?万一惹上事儿,也是一身骚,扔到城外,狼叼走,不干咱们事儿!”

周铁平就是这样被扔在京城外面的乱坟岗,迷魂药的药劲儿渐渐散去,又加上一场瓢泼大雨。周铁平慌乱间才躲到山神庙里避雨。

所谓冤家路窄狗挡道,芸娘认出周铁平的时候倒抽了一口凉气,怎么在这荒山野地里撞上了。

周铁平只见过婉莹一面,未必认得,所以芸娘也不敢出声。只静静地观察动静。

周铁平被雨砸得头晕脑胀,才刚进来,撩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抹干眼前的雨水,定睛一看,那墙边靠着的女人怎么这么眼熟,再一确认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容妃娘娘吗?

芸娘间周铁平的眼神中已经闪着狼光,意识到大祸临头。空旷的山神庙里只有装供品的碗碟,然后就是大如斗的香炉,这么大的香炉想拿起来当凶器也不太可能。

正在芸娘搜寻防身驱狼的凶器的时候,周铁平已经踅摸到婉莹身边。

“荣娘娘,别来无恙啊?卑职找的你好苦啊!”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周铁平也没想到竟然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找到婉莹。

婉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冷着眼问:“你认错人了。”

周铁平凑到婉莹身边问道:“那你是谁?”这分明就是赤果果的调戏。

婉莹冷笑着说:“你管我是谁!”

“怎么管不着?”

婉莹见这个人不怀好意而且双眼狼光四射,站起来准备躲开。

周铁平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把将婉莹扯过来,准备搂在怀里,没想到没婉莹一个脆巴掌拍得眼冒金星。

芸娘正准备上去跟周铁平撕扯,没想到婉莹已经先发制人将周铁平打懵。芸娘暗暗在心中感慨婉莹的蜕变,若是在之前,她肯定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铁平遭到婉莹暴击一巴掌,反倒愈挫愈勇,也不遮拦,直接冲上去按住婉莹放倒在地。准备霸王硬上弓。

婉莹推搡之间用自己膝盖顶了周铁平下身,而且趁准周铁平凑上来的脸,婉莹直接在他脖子上咬了两排血红的牙印。

“我艹,小母狗,王爷跨你你也张嘴就啃吗?”周铁平捂着自己脖子上的血道子,目光已经开始发红。

婉莹还是惊恐,但是惊恐中兼着镇静,冲着周铁平大喊:“再冒犯本宫我杀了你。”

芸娘此时已经拿了几个碗碟,在背后对准周铁平的后脑勺。

“母狗,你现在就是一只丧家犬,你拿什么杀老子?反正你家王爷也死了,宫中到处追杀你,你不如跟我过吧,老子是真的爱上了你!”周铁平这句流氓的表白,也是来自他牲口一般的内心。

‘爱’这个字从周铁平这样的流氓嘴里说出来,实在是玷污了这个字眼的坚贞。不过也是他内心的呼唤。

自从前几日见到婉莹之后,他总是魂不守舍,连一起鬼混了几十年的老相好,说撂开就撂开,让自己手下的弟兄们哄抢群奸李宋氏,更是眼睛眨都不眨一眼,更别提心痛了。

周铁平这个十恶不赦的流氓爱上了荣亲王妃师婉莹。

滴雨檐上唰唰地往地上拍水,浓墨似的天空霎那间劈出一条金色火龙,紧接着就是万钧雷霆,如同天公发怒。

山神庙前的松树被雷劈中,开始着火冒亮。

驿丞蹲在院子后面,艰难地挤压着腹中五谷轮回之物。一个响雷劈得他蹲在地上,嘈杂的雨声,遮蔽了庙里的险恶。

婉莹听到周铁平说‘爱’,几日没有发作的孕吐,排山倒海一样涌上来,弓着身子狂吐不止。

周铁平竟然生出了恻隐之心,想要用自己肮脏的手掌帮婉莹拍打孕吐。

婉莹厌恶地打开了周铁平的手,然后忍不住吐了周铁平一身都是污秽酸水。

周铁平并没有嫌恶,而是满眼心疼地望着婉莹。甚至再次伸着自己肮脏罪恶的双手想要安抚婉莹。

这一幕往婉莹呕吐不止,深恶痛绝,大义凛然地指着周铁平说:“滚,滚开!”

周铁平见婉莹对自己十分厌恶,也是着急地如同锁在铁棍上的猴子,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可是自己却不能近身近亲。这把火在心里熊熊燃烧,只差把这破庙顶给燎烧了。

“美人儿,美人儿,你好些了吗?”周铁平再次试图在感化婉莹的思路上,一头扎到黑。

这种不和身份的真情,在婉莹看来,是莫大的亵渎和侮辱。

山神庙前面那棵松树好像已经着火,此处不是长留之地。

“美人儿,跟我走吧,我会待你好的,你怀着孩子我不嫌你,我会帮着你把孩子一起拉扯大!”

周铁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婉莹,但是此时此刻这样赤果果的表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一个这样善良大度的好男人。

人与人之间的想法会有误差和偏驳,但是周铁平和婉莹不只是误差和偏驳,而是厌恶和憎恨。

其实婉莹也不知道周铁平对李妈妈和她闺女犯下的滔天大罪。本能的反映是恶心厌恶。

向一个厌恶和憎恨自己的人表白,这本身就是一件注定失败透顶的行动,周铁平却执迷不悟,誓要将路走到黑。

“滚!离本宫远一些!”婉莹恨不得将周铁平撕成两半,他这样恶心巴拉的殷勤就是玷污自己对荣亲王的真情。

周铁平死缠烂打一直缠着婉莹,婉莹死命摆脱,还是被周铁平死死缠着。

红芙和芸娘早就在暗中握住了手里的碗碟,一步一步向周铁平的后脑勺靠近。

“如今是朝廷在追杀你,你能逃到哪里去?不如跟着我过些小日子吧,我会好好待你,帮你养孩子。”

芸娘早就听不下去这样的污言秽语,抢上去冲着周铁平的后脑勺登时一砸。

“哎呦!”

等周铁平还没反应过来,红芙也将自己手里的碟子朝着周铁平的脑袋砸去。

周铁平就是打不死的蟑螂,遭受了两次暴击之后,竟然还活生生地转身,抹了一把后脑勺,一看竟是鲜血,顿时火冒三丈,冲着红芙扑过去。

红芙经历过一次浩劫,面对这个凶神恶煞地魔鬼,顿时想起了那天夜里刻在自己脑海里的魔鬼们,忽然腿脚一软,一下子瘫在地上。

周铁平对付女人的办法好像没有更多的方式,除了那个,还是那个。

刚才还真情流露地跟婉莹表白,转身看见红芙战战兢兢地倒在地上,恶狗一样扑上去。

红芙死命地想要挣扎出来,但是周铁平已经箭在弦上,死死地压制着红芙不能逃脱。

婉莹死命地大喊驿丞,芸娘也拽着周铁平的头发,想要拉开这个畜生。

芸娘的扯拽,让周铁平痛得暴怒,转身邪魅森森地望着芸娘,准备再次对芸娘下手。

“老母狗,你是迫不及待地想伺候老子吗?跑不了你的,她完了就是你,你着什么急!”

芸娘看着周铁平已经冲着自己扑过来,不停地往后退,直到贴住墙,才发现没有后路,只能硬拼。

芸娘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狠厉,冲着周铁平说:“活畜生,杀了你这个活畜生!”

周铁平到处碰壁,已经成了无头苍蝇。都怪这个芸娘,刚才是她先用碗碟袭击自己。又是她坏了方才的好事儿。

周铁平将自己的猎物锁定到芸娘身上,忽然他一把撕开自己的上衣,胸膛上露出野兽一样的黑毛。

芸娘已经越过周铁平的胳膊,看到婉莹已经捡到一个插蜡烛的烛台。

“老母狗,你说谁是畜生?”

婉莹已经在后面靠近,瞄准周铁平的后脑勺,当头一棒。

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周铁平经历了三次暴击,仍然岿然不倒。

扭头一看是自己最心爱的婉莹冲自己下毒手,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第279章 血染山神庙

周铁平原本是想用爱感化婉莹,依照眼前的情形,八成要生米煮成熟饭,才成心愿得偿。

汩汩地鲜血从头顶留下来,周铁平干红了眼。

不顾一切地再次将婉莹扑到,死命地扯拽衣衫的入口。

芸娘和红芙顾不上惊恐,死命地从后面扯拽周铁平。周铁平像是发了疯的野兽一样,死死地扑在婉莹身上。

驿丞听到庙里有些异常,提着裤子走到前面,简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半死。

环顾四周,地上有一枝雷劈下来的树杈,驿丞顾不上大雨瓢泼,冲过去,捡起来,撸掉上面的枝叶,杀气腾腾地杀进山神庙。

周铁平的头发扯在芸娘手里,胳膊被红芙咬得流血。正在无法进展的胶着中。

被驿丞从后面又是当头一棒。

这次周铁平再也无法回头,随声倒地,一命呜呼。

婉莹总算躲过一劫!婉莹总算躲过一劫!

驿丞冲过去摸了摸人中,已经断气。周铁平死了。

愤怒中的婉莹,仍旧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暴怒。从地上捡起那个烛台,冲着周铁平的脑袋一通暴打。

芸娘震惊了:婉莹终于爆发了!

那个已经死了的周铁平,被婉莹用烛台把脑袋砸得稀烂。

“恶鬼,去死!本宫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们!去死吧!”

婉莹从心里爆发出来的怒吼,招来了天际边的闪电响雷。

婉莹拍烂周铁平的脑袋之后,冲进滚滚的雨幕中,对着天上闪电雷鸣,大声呼喊:“本宫杀人了,你们劈死我好了!本宫杀人了,你们快劈死我啊!”

芸娘也扑进雨幕中,死命地劝道:“娘娘,你这么大的声音,真会把天雷引过来的!”

“本宫不怕,本宫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怕被雷劈死吗!叫它劈死我好了!”

“娘娘,进去吧,留着性命找出那些恶鬼,给老爷报仇!”

听到芸娘提起爹爹,婉莹山崩地裂一样大喊:“爹爹,你在哪里?你出来啊!”

芸娘搂住婉莹死命地往回扯拽,然而婉莹如同泰山一样,死死地矗立在院子里,傲然仰着脸,誓要与满天雷公电母死磕到底。

“娘娘,你不让红芙去死,你怎么能不爱惜自己。”不知何时,红芙站在雨幕中,泪眼滂沱地拉住婉莹。

婉莹看着大雨中的红芙,也不再是之前的红芙。

芸娘看着大雨中的两人,也都不是之前的两人。

亡命天涯,九死一生,血债血偿,报应不爽!

院子里的松树忽然轰然倒塌。三个女人又进了庙里。

婉莹一下子跪在坚硬的石板上,仰头看着慈眉善目的山神,婉莹一时间不知这山神是何方神圣,但是自己在庙里杀人,这是天神共愤的事情。只见她毕恭毕敬地在地上砸了三下。

身后的三个人统统跪下,也都齐刷刷地对山神磕头。

婉莹头上的雨珠裹着眼里的泪珠,滚烫地划过脸颊。

“山神爷,信女在你面前唐突了,不是信女天生凶狠残暴,实在是恶鬼毒烈,把信女逼到绝路上!信女在您面前大开杀戒,实属被逼无奈,山神爷若是怪罪,只要唤一个雷过来劈死信女,信女绝不躲逃!”

婉莹说完,又将脑袋死死地在地上砸了三下。

驿丞跪在婉莹身后,悲愤地说:“娘娘,休要自责,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山神爷若是怪罪您,又怎么会让雷公劈下那根木棍?偌大的山神庙里除了香灰就是碗碟。娘娘吉人天相,连番几次惨遭毒手,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才在天上雷霆大怒。更何况打死歹人的是我,山神若是找人偿命,尽管来找我。”

驿丞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到周铁平惨不忍睹的尸首处,两手掰住脑袋一拧,直接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拧下来。

抓着头发放在山神爷的供桌上,恶人的毒血从供桌上不停地往下流。驿丞跪在乌黑的血泊里,大义凛然地说:“山神爷,我今儿借您的地界儿,献上恶人人头一个,说句碎尸万断的话:‘今日的罪孽若是将来有报应,只管报应到我头上,若是找错了人家,我虽是个凡夫俗子,也是不依你!’”

说完,驿丞直着身子,‘梆梆梆’在地上磕了三下脑袋。

这几场生死的浩劫中,婉莹心里淌过的全是冰冷彻骨的泪水,只有这一刻婉莹热泪盈眶,身心温暖如春。

雷公在天上依然排山倒海,忽然一个火龙绕开跪着的四个人,直接劈在周铁平的那个人头上,那人头瞬间烧成火球。

婉莹被这一幕震惊了,苍天有眼,恶人终有恶报!

四个人都直直地望着那个血肉模糊的肉球,眼中没有惊恐全是罪有应得的愤恨。

“娘娘,看到吗?山神爷嫌他的脑袋脏了自己的供桌。”芸娘给婉莹解释。

红芙死死地盯着那个火烧的人头,想起几天前那场熊熊的大火,心中忽然涌出许多胆颤,芸娘和婉莹都知道她又想起了那夜的事情。紧紧地搂住了红芙。

“娘娘,芸娘,还有驿丞,我已经不害怕了,你们不要担心我,我已经死过两回,剩下这条命是娘娘救回来的,我不会轻易让任何人夺走,更不会自己断送。”

“爹爹大仇未报,本宫也不会轻易死了,这辈子找不到杀害爹爹的凶手,本宫死都闭不上眼睛。”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暴雨终于在黎明来临之前停了下来。

马车在寂静无人的郊外一路向南。

“驿丞,你叫什么?”婉莹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看着驿丞的后背问道。

驿丞头也不回说:“我叫林步南,林子的林,脚步的步,南北的南。”

婉莹轻轻呢喃道:“林步南……”

“娘娘叫我老林,老布,老南都行,驿站的伙计们整天混叫一通。”

芸娘说道:“老林,老布,老南,老林是你的姓,我们就叫你老林吧。”

“嗯,挺好的。”驿丞在车架上,抖擞着马鞭憨厚地笑着说。

“林先生,本宫想回一趟京城。”婉莹声音不大,但是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林悬崖勒马一样停下马,芸娘不可思议地问:“娘娘,现在回京城太危险了。”

“就是危险,本宫也要回去一趟,爹爹已经死了,娘知道了肯定会回去收尸,本宫得去找我娘。”

“娘娘,你不能回去,现在回去不是相当于自投罗网吗?”

“芸娘,本宫听见六郎在召唤本宫,六郎没有死,他在寻找本宫。”

“娘娘,你有糊涂了?这里是京郊,怎么能听到王爷叫你呢?咱们安心赶路,到了福建,贺将军手里有十万大军,就算有人想要追杀我们,也是不能了。”

老林也说:“是啊,娘娘,现在不是回去的时候,王爷安然无恙肯定是继任新君,到时候昭告天下的皇榜肯定明发天下,见到皇榜在回京,肯定比现在好一些。“

芸娘眼里闪着敬佩的目光,附和着说:“林大哥说得对,王爷即位最担心的就是娘娘的安危,只要知道娘娘下落不明,肯定全天下搜寻娘娘。到那个时候再回去吧。”

“娘娘,想要给老爷报仇,就必须得留着我们的命,只要我们有一口气在,才能把躲在暗处里的恶鬼,一口一口地咬死。”红芙冷厉地说着。

“本宫真的听见王爷叫本宫了,他叫本宫回去,回到他身边。”

芸娘用手摸了一下婉莹的额头,滚烫发热,再一摸身子瑟瑟发抖,忍不住大声惊呼道:“娘娘,你发烧了!”

婉莹摇了摇头说:“本宫没有发烧,是王爷在京城唤本宫回去,本宫亲耳听到了。”

夫妻间的心电感应,是一种十分玄妙的东西,隔着千万里都能感觉到对方异样的心跳。

就比如婉莹此刻亲耳听到荣亲王呼唤自己回京,不是她糊涂,更不是她发烧烧傻了,而是荣亲王真的就在几十里之外,对着长空大喊。

关于心电感应,这种玄妙的东西,婉莹相信是真的。她和荣亲王相识了三生三世,彼此早就对对方的心跳频率了如指掌。他开心的时候心跳如何,他难过的时候心跳如何,甚至连他穿衣吃饭,写字射箭时的心跳,婉莹都觉得恍如隔世又近在耳边。

心与心的相通,不仅仅只是情感上的共鸣,还有频率上的感知,这种感知不会被距离所阻隔,无论千山万水,只要对方的心为了自己跳动,就是隔着天涯海角都能抚摸的一清二楚。

婉莹没有骗自己,她太熟悉荣亲王的心跳频率,这样强烈的震撼,每一个跳动都让她泪如雨下。

“芸娘,王爷想本宫了,本宫要回去。”婉莹说完这句话,瘫瘫地依偎在芸娘的怀里昏迷过去。

这应该是婉莹的极限了,她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炙烈地击打,轰然倒塌。

“林大哥,赶快找个诱人的地方,找个郎中给娘娘瞧病吧。”

老林看了一眼婉莹,安慰芸娘的道:“没事儿,她睡一觉就好了。她这是心灰意冷,全身的毒热窜到头上了,缓过来就没事儿了。”

“你懂医术?”芸娘不可思议地问老林。

“算是懂一点吧,辱没祖宗,摇铃卖药养活不住自己,又不想坑蒙拐骗,所以家父穷困潦倒一辈子,一肚子医术只能给牲口看病。”

“医术好为啥不给人看?”

“人有病没钱看,看老天爷脸色熬病,硬是熬死我们这些赤脚医生。牲口不一样啊,牲口比人强,人指望着牲口卖力气,当然会花钱给牲口看病。”

第280章 武安侯暴毙

然而这一次大家都是误会婉莹了,荣亲王却是清清楚楚地仰天长啸,大喊婉莹回来。

京郊的行宫里,太后送走了皇上,建章营和京西大营如愿以偿地肃清了皇宫里的京南大营残余兵匪。

武安侯暴毙在家中,死因是毒发而亡,那个仓惶的夜里,四姨太身边的小丫鬟匆匆忙忙出院子大喊:“老爷死了,老爷死了,静谧的冯家侯爷府里,顿时乱作一团。

四姨太是让小丫鬟去请太太过来讨个主意。小丫鬟之前被武安侯踹断了肋骨早就恨在心里,而且四姨太也整日nuè dài她,所以她暗中接受了太太的金锭。

太太这一夜都没有合眼,坐在皎洁的月光下,望着桌子上的小沙漏,一点一滴地看着时光阴的流逝。

她嫁入冯家三十多年,做了半辈子的假面夫妻,直到将鹤顶红交到小丫鬟手里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一点也不爱自己的丈夫,相反她竟恨不得他早点去死。

曾经那个将武安侯放在心里的shǎo fu早已在着三十年中被折磨而死,如今活在这院子里的只是冯佳慧的亲娘。为了自己闺女,她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听到家里乱作一团,自己的侍女们也在门外喊自己,冯夫人忍着嘴里的声音,对着屋顶毒笑:“冯修远,你终究还是死在我的手里。这是你欠我的。”

冯夫人镇静地拔下自己头上的钗饰,然后悠然松快地解开外面的褙子,被捆得发胀的身体也终于送了一口气,揉了揉眼,装作一副从梦中醒来的样子,领着一众慌张的下人,匆匆忙忙地赶往四姨太的小院。

灯火通明的红绡帐里,武安侯暴毙的惨状跟冯夫人想得一模一样。

七窍流血,这是鹤顶红之毒的特征。

“拿下四姨太!”冯夫人等这一天等得头发都白了。

四姨太惊诧道:“太太,你捉我做什么?”

“是你谋害了老爷,捕捉你说谁?”

四姨太翻着白眼儿,挑着柳眉,撇着嘴说:“依我看,最有可能毒死老爷的就是你!”

“放肆,你个妾室敢如此嚣张?”没了武安侯这个后盾,冯夫人根本不会怕一只骚狐狸。

所谓狐假虎威就是这个意思,人通常不会害怕狐狸,而是畏惧狐狸身边的老虎。

四姨太平日里众望所归,她以为自己牢牢抓住了冯府的局面,也蹦跶着说:“不敢嚣张,也嚣张了这么多年了。太太不是也没把我怎么着?”

“拿下!”太太是打定主意要先发制人。

四姨太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让自己后发受制于人。“谁敢?”

这一声‘谁敢’只是镇压了她自己的几个心腹丫鬟而已,院子中浩浩荡荡的奴仆早就被她整得沸反盈天。相比之下,还是不得志的冯夫人当年对待她们好一些。

“拿下!”冯夫人再次冲着自己昔日的旧部喊道。

几个婆子领命过来,直接将四姨太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老巫婆,老爷刚闭眼,你就要大开杀戒吗?”

“狐狸精,老爷死在你屋里,不绑你,难道绑我吗?”

“老爷一直不待见你,还要休了你,肯定是你毒死老爷的。”

“jiàn rén,你放屁,我是王妃的亲娘,我儿子们都是有爵位的,老爷休我?你别做梦了,我是朝廷一品诰命夫人,休我得要皇上点头。”

“反正就是你害死了老爷。”

“老爷几年没去我的源自了,我怎么害他?你跟我说啊?我怎么害老爷?我是给老爷菜里下毒?酒里下毒?还是茶里下毒?”冯夫人说完这句话,示意自己的心腹婆子说道:“找个仵作来这jiàn rén的屋子里搜,直到搜出证据为止!”

冯夫人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武安侯七窍流血的尸体,几个仵作慌慌张张地进来,折腾了半天终于在武安侯补身子的人参茶里找到了证据。

乌黑的银针,指在四姨太眼前,四姨太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旋即明白:这是栽赃陷害,肯定是太太干的!

“是太太,是太太下的毒!”四姨太绝地反击。

“四姨太,老爷这参茶平时都是你经管的,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太太身边的心腹回答道。

“就是你们,是太太陷害我!”

“既然这样,那就搜一搜吧,看看屋子里的鹤顶红到底藏在哪里?”

又是半天的折腾,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说:“这参茶是在四太太的柜子里锁着。”

用不着四姨太拿出钥匙打开,四姨太肯定也不乐意,所以太太直接让婆子们用斧子招呼。

‘哐啷’一声铜锁坠地,四姨太也吓得再也不敢嚣张,因为那里面真的藏了一些鹤顶红,不是为了给武安侯服用,而是为了给太太下毒。

这一幕刚好被那个小丫鬟无意间撞见了。小丫鬟是太后安插在武安侯府的细作。这个消息太后早就了如指掌。

秘密出宫哪一日,太后乔装成一个寻常妇人,轻而易举地进了武安侯府,在冯夫人的暖阁里,亲口将这件事情告诉冯夫人。

“是你自己死,还是让你闺女活着,你自己选!”太后坐在雕花椅子上喝茶,一脸云淡风轻地望着泪眼婆娑的冯夫人。

许久,冯夫人咬着牙说:“太后,我听你的。”

太后放下手里的茶杯,亲自将跪在自己腿边的冯夫人扶起来,劝慰道:“想开了就好了,夫妻本是同林鸟,你和他做了半辈子的加冕夫妻,他们既然想害你,你若愿意坐以待毙,哀家无话可说,起身就走!”

冯夫人疯狂地摇头,死死地抓住太后的胳膊说:“我不愿意坐以待毙,她要自己做正室,让她去死吧。”

太后欣慰地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包鹤顶红,悄悄地塞进冯夫人的手里:“四姨太身边的小丫鬟会帮你的,事不宜迟,两日之内,了结了你的心愿。你不下手,武安侯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你就是死鬼了。”

冯夫人握紧手里的鹤顶红,狠了狠心,对太后说了自己的心愿:“太后,这是下十八层地狱的恶行,肯定太后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我闺女做荣亲王的皇后!”

“这个有点不太好办!”

“太后,你若答应我,我就帮你这个忙,如果你不答应我,咱俩自己帮自己吧!”

太后幽幽地望了一眼冯夫人,心中升腾出一种异样的情愫。但是事已至此,大局肯定比皇后之位更重要。

“哀家答应你,如果这事儿能办成,新朝的皇后就是你闺女了!”

冯夫人眼中闪着金光,殷切地追问:“太后不是说戏话吧?”

“哀家什么时候说过笑话?”

冯夫人摇了摇头,冷笑道:“太后,我可是信过你一回,这次咱们立下字据好一些!”

太后心中异样的情愫越来越浓重,冯夫人这是在要挟自己。

“好,哀家给你字据,你闺女的皇后宝座哀家给你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冯夫人一手拿着鹤顶红,一手捏着太后的懿旨,站在门框中目送太后消失在自己的院口。

仵作从四姨太的箱笼里找到大量的鹤顶红,颤颤巍巍地递倒冯夫人面前,“太太,这就是鹤顶红。”

“jiàn rén,你还要狡辩吗?”

“不是我,不是我,这鹤顶红不是要给老爷用的。”

“那是给谁啊?难道你自己冲茶喝的吗?”冯夫人眼中已经蒙上了杀意。

“你血口喷人,我这就是给你准备的。”四姨太已经乱了阵脚。

太太无心打持久战,冲着一家老小喊道:“四姨太谋害老爷证据确凿,老爷以死,如今外面乱糟糟的,也不便让四姨太见官。”

四姨太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她觉得不太现实,若是换了自己肯定将太太置于死地,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呢?

“老爷生前最疼爱四姨太,四姨太坐下这样的作孽,就让她到阴曹地府里跟老爷解释吧!”

四姨太这才明白,女人都是一样的,不把对方置于死地决不罢休。

“太太,你要谋杀我,我没有害老爷!”

“塞住jiàn rén的嘴,老爷生前对她最好了,她竟然在外面养汉子,谋害老爷。”

肮脏的抹布已经塞进四姨太的嘴巴里,四姨太拼命地摇头,也无法阻止自己陪葬的命运,阖府上下都坚信她在外面做了对不起武安侯的事儿,所以才联合姘头,谋害了武安侯,这是戏文里最常见的桥段,也是最容易让人信服的桥段。

沉塘是冯夫人亲自主持的,她亲口命令下人们将四姨太口中塞上石头,灌进猪笼里,又在猪笼里填上了几块大青石。

随着一声沉闷的落水声,四姨太带着她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永远消失在冯夫人的世界里。

冯家的尊卑终于回到了正常的秩序。武安侯的尸体在酷热的暑天安放在灵堂里,等候朝廷的旨意。

然而朝廷已经没有了,旨意也不知道该向哪里去请?8

第281章 叛逃女丹

东安太妃在得知建章营和京西大营效忠太后之后,试图让武安侯劝说九门提督冯修遥封锁京城,瓮中捉鳖。

然而武安侯惨死在家里的噩耗,传到东安郡王府的时候,东安太妃仰天长叹:大势已去。

东安太妃的亲生女儿慧仪七公主,在两年前代替去世的惠昌嫡公主,成为女丹汗王的大妃。

退守女丹是东安太妃早就暗中盘算好的后路。随着京城势力的逐渐明朗,东安太妃趁着夜黑仓皇逃窜到北疆的长城关口,对面几里地外是慧仪公主亲迎的依仗。

肉包子打狗,东安太妃一去不复返。

京郊的行宫里,太后愁眉苦脸的坐在一方暗室里。旁边的红木小桌子上放着两封十万火急的密函。一封是东安太妃已经带着东安郡王和世子从长城偷偷出境,另一封是会昌山行宫失火烧毁了锦瑟居,居住在里面的荣亲王妃已经葬身火海。

魏公公也一脸苦相地看着两封密函,陪着太后一起苦恼。

“太后,东安太妃已经逃出去了。”

“她怎么舍得轻易去死,早就盘算好的退路。”

“太后,修一封国书,让女丹把罪人交还回来!”

“肉包子打狗,去了怎么还可能回来?当年她极力让自己闺女去女丹和亲,哀家就料到她有这么一日。”

“除非两国交战,否则女丹肯定不会放人的。”

“哀家不担心这两母子,哀家担心惠昌留下来那个闺女,可怎么办呢?这贼婆娘过去了,哀家那个外孙女儿怕是要受苦了。”

“太后,要不给女丹大汗修书一封,把凤珏公主接回来吧?”

“以哀家的口吻拟一封责问国书,八百里加急送到女丹国度,让他们火速遣返东安太妃母子。”

“太后不是说了‘肉包子打了狗’,怎么还能从狗嘴里抢夺出来呢?”

“正因为他们不会放东安太妃,才有可能把哀家的外孙女儿给放回来。”

“奴才这就去办!可是荣妃这事儿怎么跟王爷说啊!瞒肯定瞒不住!”

太后的眼泪忽然‘扑簌簌’地往下掉,捏着那封加急文书递给魏公公说:“送过去吧,迟早都要面对,毓彦如今是天子之尊,若是连这点儿打击都承受不住,将来怎么担得起万斤江山?”

“太后,荣妃怀着孩子殁了,王爷肯定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要不再缓一缓?”

“钝刀割肉,越割越疼,快刀斩乱麻,省得夜长梦多!”

“太后,皇上刚走,荣妃又是怀着孩子殁了,王爷肯定受不住啊!”

“受不住也得受,谁让他生在帝王之家!你不要去了,还是哀家去吧!”

“太后,缓两天吧,这事儿得慢慢说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已经驾崩了五天,京城早就乱成一锅粥,再这么耽搁下去,说不定再出来一个东安太妃,我们还能应对吗?”

“太后今晚就出山?”

“对,就是今晚,昭告天下,荣亲王为大周朝第四代皇帝,国号哀家已经想好了,就叫

‘万安’!”

魏公公默默地淌着泪,心里为那个葬身火海的婉莹落泪。

太后和魏公公无言地坐在暗室里,忽然有一阵急促地敲门声。进来的人跪在地上禀告:“太后,师仲远,师大人被人暴尸在城门楼上!”

太后拍案而起,震惊地追问道:“是不是搞错了?”

“应该不会,暴尸了一天,昨儿被人收了尸。”

“怎么现在才来说?”

“太后这事儿来得蹊跷,咱们一丁点儿都不知情,而且手段干净利索,根本就是不给咱们一点余地。”

“去查,看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遵旨!奴才这就去办!”

“慢着,师大人的尸首现在在何处?”

“这个……奴才也去查!”来人禀告完,领命出去。

太后眼里在昏暗的密室中,瑟瑟发抖,老泪纵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太后,师大人是为国尽忠啊太后!”

太后茫然落座,眼泪止也止不住,冲着魏公公说:“哀家对不起他,是哀家害了他!”

魏公公流着眼泪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太后要节哀。”

“哀家这辈子就对不起他一个人,原本以为这次功成之后,哀家一定将之前十年的亏欠,全部弥补了他,谁知道,老天爷竟不给哀家任何机会!”

“太后,师大人死的蹊跷,死的冤枉!”

“查,一定要追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暗中下毒手,哀家决不轻饶!”

魏公公泪茫茫地说:“怎么成了这个局面?”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从来宫廷政变不都是这样吗?”太后说这句话,就像是安慰她自己。

“怎么就是师大人呢?”

“严查,查出是谁,哀家挫骨扬灰了他们!”

“太后,奴才去查这件事儿吧,别人奴才不放心。”

“哀家也咽不下这口气,还能有谁在哀家眼皮子底下作妖,你去查,秘密地查,还有媳妇儿在行宫失火的的事儿,一并查,那锦瑟居是行宫里水最多的的宫室,房檐儿上都是流水,说是失火,哀家头一个不相信,一并查!严查!”

“奴才也是这个意思,锦瑟居就算骤然失火,难道荣妃连跑出来的时间都没有吗?除非是有人蓄意纵火。其心可诛!”

“查到底,不管查到谁的头上,一律格杀勿论!”

“奴才这就去安排这两件事儿,一定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

太后和魏公公眼泪都还没干,荣亲王推开暗室的大门。

“娘,你找我?”

太后抬头看了一眼魏公公,“你去传哀家的旨意吧,给女丹发国书!”

魏公公领命退出暗室。

昏暗的小室里,太后和荣亲王母子两人隔着一个小茶几,端坐在一个炕床上。

太后几天几夜人没合眼,眼窝深深地凹陷在乌青的眼窝里。

良久,荣亲王开口说:“娘,六弟送走了,我想去行宫吧婉莹接回来。”

太后抬起褶皱的眼睑,艰难地拿起了手边的那份密诏,抉择了半天,还是没有办法开口。

荣亲王不知道太后手里捏着那封密诏的内容,几天几夜没有见到婉莹,心里十分想念,纵然政变前日刘氏公然挑拨二人关系,可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后,荣亲王觉得,自己不该怀疑婉莹,应该相信她,相信她会跟自己解释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太后原本是打定主意直奔主题,可是话到嘴边,看着自己儿子那样一副神情,心里犹豫了再三,还是放下了那份密诏。

“娘,登基大典的事情,暂时先缓一缓吧,儿子想先把婉莹接回来,儿子是皇上,她就是皇后,儿子明日就动身去会昌山。”

瞒又能满几天?太后有捏起了密诏,正准备递给荣亲王,忽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

荣亲王警觉地从屋子里跳出去,来到院外,竟然是刘氏带着几个王府的女眷闹到行宫里。

一见刘氏荣亲王一脸厌恶,再想到前几日她挑拨自己与婉莹的关系,害自己难受了好几日。

“谁让她进来的?”

荣亲王根本不和刘氏对话,直接质问侍卫到底是谁的错误?

侍卫们不敢隐瞒。直接说:“王爷,这位主子我们拦都拦不住啊,我们是奴才,主子是王爷的内眷,我们有几个脑袋啊?”

刘氏直到皇太后就在密室里,大声冲着身后那个侍卫说道:“放肆,大行皇帝已经龙驭宾天,五日之前已经亲口将皇位传给皇上,你还敢王爷王爷地叫,该死!”

刘氏这几句话将侍卫劈砍得不轻,侍卫自知自己失言,赶紧跪在地上磕头谢罪:“皇上,饶了奴才吧,奴才不是有心冲撞!”

荣亲王根本不在意这些细枝末叶,他现在只想赶快将婉莹接回来,然后说一声对不起,再把这件事情问明白!

“皇上,妾身找你是有天大的事情要禀告!”

刘氏乖巧地很,这一声皇上,喊得院子里几百侍卫都齐刷刷地跪下。

荣亲王已经不再是亲王之尊,而是朗朗乾坤之下的九五至尊,是皇上,大周朝第四任君主,万安皇帝,如果婉莹没有遭此厄运,现在也是万人之上的皇后之尊,可是,世事总是比我们想象得更加苍凉。荣亲王接受侍卫们恭贺的时候,婉莹正颠簸在京畿的路上,一路向南。

“刘氏,你有什么事儿,说吧!”新皇帝对刘氏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刘氏听到皇上终于跟自己对话,心里欢喜得不行,但是又堆砌了一脸的媚相继续妖言惑众道:“皇上,这件事儿,事关正妃娘娘,还是屏蔽众人,奴家单独跟你说会比较好。”

新皇上再次青筋暴起,前几日自己心里难过了几日,也怀疑了几日,这几天终于好了一些,jiàn rén又来挑唆。

“滚,把她扔出去!”新皇上怒不可遏,再他的眼里,就算婉莹真的和贺佑安有过一段,那么现在婉莹是自己的妻子,他要相信自己妻子。

“皇上,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妾身说的话呢?正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您的,您可千万别被蒙蔽了!”

太后不知何是也站在暗室门口,听到刘氏嘴里的话,直接从暗室里出来,黯然地站在新皇上身后,看着侍卫架着刘氏出去,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婉莹已经丧身火海,想让皇上接受这个事实,只能将婉莹从皇上心里面拉出来,而眼下想把婉莹从皇上心里拉出来最快的办法就是抹黑婉莹。

“刘氏回来,其他人都退出院子。”

几百个整齐有致地退出小院,太后信步坐在西厢的廊下,言不由衷地问道:“刘氏,你知道你说这些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太后言不由衷,不是相信了刘氏嘴里的话,而是打死都不相信刘氏嘴里的话。太后见过婉莹几次,知道婉莹是洁身自好贵族小姐,而且大婚次日,那方白锦缎上的chu nu血是王府的李妈妈亲自送进宫里呈给自己过目。这一点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刘氏匍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条深邃的沟壑嵌在脖子下面,太后皱了一下眉头,将目光挪移到天上翱翔的大雁身上。

“母后皇太后明鉴,妾身若是说一个谎字,妾身不得好死!”

太后眼睛跟着远去的大雁,从天上撂下话来:“别动不动就不得好死,哀家听着烦得慌,最近京城死得人还少吗?”

刘氏伏在地上说:“回太后的话,正妃娘娘与贺佑安将军私下相好这件事情,皇上也是知道的。”刘氏抬起头,赶紧将确认权交到新皇上手里,说道:“您说对吧,皇上?”

新皇上不胜其烦,这件事情他自己一个人烦恼就够了,这个多事的刘氏非要让太后也跟着烦恼。

“本王不知道!”新皇上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将自称改为‘朕’。

太后终于将目光从天上移下来,郑重地说道:“皇帝,你是九五至尊,已经不是荣亲王了。”

“娘,儿子心里烦得很,不想听刘氏在这里聒噪,让她滚!”

新皇上显然不能允许任何人玷污自己的妻子,也不给这些人机会,包括自己的老母亲。

“皇帝,你是九五至尊,天下人的话,你都要听一听,不能偏听偏信!”

刘氏一听太后的口气,心中欢天喜地地如同自己当了皇后。但是热烈的目光骤然碰到新皇上阴森冰冷的脸,瞬间结成冰块,僵在那里。眼神中的热烈被定格在冰块之中,刚好被新皇上一览无余。

“没良心的东西,滚!正妃怀着孩子在会昌山行宫里熬着日子,你这个jiàn rén却在背后诋毁。像你这种背后插刀的女人,哪里远,滚到哪里去!”

刘氏自知新皇上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消息,早早地做了说服新皇上的准备。

“皇上,妾身说的话,您不相信没办法,但是别人的话您也不相信吗?”

太后忍着心里对婉莹的愧疚,纵容刘氏开口,“事关皇家血脉,刘氏你说!”

新皇上没想到自己母亲居然会相信这种恶妇人的妖言,冲着太后说:“娘,媳妇在会昌山上等儿子,我们就在京城里清算她?她还怀着身子,万一动了胎气,这可是您的第一个孙子啊?”

太后怎么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婉莹带着孩子已经死在火场,人死不能复生,不这样你能接受他们母子具亡的消息吗?13

第282章 刘氏诬告

“自古皇家的血脉不容混淆,皇帝你不能感情用事!”

新皇上被太后这句话揶揄地无法反驳。他关心的是自己妻子的清白不容让人玷污,他也明白太后关心的是皇室血统不容玷污。

“刘氏,你说荣妃的孩子不是皇上的,你可知你攀咬的是将来的皇后,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刘氏脑袋捣蒜一样在地上磕碰,一本正经地说道:“妾身当然知道到,妾身心里脑子里装的都是皇上和祖宗江山,还有咱们武家的万代千秋,妾身绝不敢说一句瞎话!”

“孩子是谁的?”太后也一本正经地陪着刘氏胡说八道。

“是征南大将军王贺佑安的。”

“放屁。拉出去,砍了这个jiàn rén!”新皇上怒不可遏。

只有新皇上自己知道,新婚那天晚上自己的妻子,千真万确是chu nu之身,那种初次经历人事的羞涩和生疏,不是后天模仿而是真的如此。而且,而且新皇上自己也清晰地捅破了婉莹的第一次,这是刻在新皇上心里的记忆。

新婚那夜是chu nu,新婚之前,贺佑安就南下剿匪,两人在大婚之后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太后一脸云淡风轻,轻丝丝地问道:“刘氏,你说荣妃的孩子是贺佑安的,你可有证据?”

刘氏果断地点了点头,急切地说道:“太后,没有铁证,妾身怎么敢来这里找您!”

太后心中轻轻一扬,不禁闪过一丝冷意,这地方没人知道,这个刘氏是怎么踅摸到这儿的?可是此时还不是计较这个问题的时候,比许要借着刘氏的这场闹剧,让自己儿子尽快从悲剧中走出来。

“既然有证据,那就拿出来亮亮吧?”

刘氏听到太后发话,忙不迭地起身,莲步珊珊一扭三摆地走到院子外面,领进来了一群男男女女。

皇上的脸上已经阴云密布,碍着太后的面子没有发作。

刘氏挺着两只巨大的乃子,昂扬地站在太后面前,媚声媚气地说:“太后,妾身把人证物证都给您带过来了。”

太后心中冷笑一声,暗自匪夷道:“连物证都有,刘氏你真是下了功夫了。”

刘氏听出太后话锋里的刀光,笑颜如花地躲了刀光说:“太后,上次妾身无意撞破这件事,沉不住气,冒冒失失地跟皇上讲了,结果被皇上关进柴房这么许久,妾身是真心为了皇上,奈何皇上不肯相信,妾身只有将所有的证据搜罗在一起,说服皇上相信这个现实。”

刘氏声情并茂地说了半天,动情之处还掉了几滴鳄鱼般的眼泪。

太后早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局,但是眼下只能利用这个局,解了眼前地燃眉之急。

“既然都搜罗齐了,那就说说吧!”

太后发话,刘氏走到一列男女中,将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拉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齐秋丽。

一月不见,齐秋丽脸上的疤痕淡了许多,皇上不可思议地指着齐秋丽喊道:“你的命,可是你主子从宫里救出来的,你就这样反咬她吗?”

齐秋丽眼中汩汩地涌着泪水,走到这一步,不是她想要的,但是她不得不一步一步走下去。

贺佑安写得那张情书,正是齐秋丽交给刘氏。

这封情书,婉莹亲眼看到齐秋丽不小心掉进火炉里烧毁了。其实齐秋丽也没当时也以为自己将这封信烧了,那天夜里tuo yi服睡觉的时候,这封信忽然从袖子里飘出来,她才意识到慌乱中,自己并没有将情书塞进信封里,当时只是情急下的一个想要遮掩或者藏起来的动作。

却不曾想,这封信竟然静静地留在了自己的衣袖里。

烧掉的那个信封里,什么都没有,真正的情书,捏在齐秋丽的手里。

齐秋丽那夜也想毁了这封情书,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辗转到今日。

为了活着,齐秋丽出卖了婉莹,她忘记了自己太原的弟弟妹妹们还靠婉莹接济着活在齐思贤的家里。她更忘了自己当年被烫伤的时候,是婉莹不顾一切地将她救出迎chun gong。

人就是这样健忘,衡量自己良心的天平,往往只是眼前的利益取舍,太多的人顾不得太久之前的救助,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落井下石,背后插刀。

“回皇上的话,娘娘回到大婚之前就经常呕吐不止,这是师府里许多人都看到的事情,不光我一个人,很多人都可以见证。”

在皇上的眼里,齐秋丽脸上的疤痕如同一只狰狞的恶鬼缠绕在她的脸上。

“你主子大婚之后,几次托人给太原府送钱送物,你进了宗人府之后,你主子求了几次,想要放你出来。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吗?”

齐秋丽泪眼婆娑,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没有切身感受的人,谁也谁不明白这里面的滋味。

“皇上,你和荣妃伉俪情深给,这些娘都知道,可是这事情事关皇家血脉,皇上不可意气用事。”太后想要拦住皇上的咆哮。

齐秋丽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看着青筋暴怒的皇上,索性一口咬到底,脖颈挺得直直地说道:“皇上,还有一事,娘娘的经期原本是大婚之前就要来潮,但是一直迟迟未有发信,直到最后太医说怀上孩子。”

刘氏生怕皇上不肯相信,继续补充道:“皇上,说到怀孕,妾身是最该说一句了,妾身怀了皇上的头一个骨肉,没想到四个月的时候不幸流产,这是妾身这一辈子的坎儿,怎么也过不去的。”

果然说道这里的时候,太后没有刚才那样的冰冷,换了一束温暖的目光望着刘氏。

“妾身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怎样,妾身怀着身孕的时候,也是信期迟迟不来,可是妾身的孩子可是皇上的亲骨肉啊!也是太后的亲孙子!”

“光凭这些能说明什么?”皇上不懂这些女人怀孕的症候。

刘氏正在酝酿悲情的戏份,忽闻皇上这样说,赶紧接上话,补充道:“皇上,女子只有怀了孕才没有信期,娘娘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信期就迟迟不来,这就说明她野孩子是从师家带过来的。”

皇上此时有些恍惚,怎么会有这样言之凿凿的胡说八道。婉莹是不是处子之身,难道自己心里还没数吗?说什么怀孕,带种?真是其心可诛!

“来人将刘氏和这丫鬟压下去乱棍打死!看他们以后还攀咬皇后?”

皇上亲呼婉莹为皇后,太后心里‘咯噔’一下,若是让他知道,他的皇后已经葬身火海,他该如何绝望崩溃!

刘氏也是豁出去了,挡着一众人面前说:“皇上,您不甘心,妾身比你清楚,但是您就是再不甘心,也要相信这个事实!”

皇上愤怒的扑过去,死死地捏住刘氏圆滚的胳膊,使劲地抖擞着:“闭嘴!闭嘴!你听到没有,我杀了你!”

刘氏不卑不惧地说:“皇上,你醒醒吧,贺将军在你之前就已经跟师大人求婚了,这是师府上下都知道地事儿,就瞒着您了!”

皇上听到‘求婚’二字,登时脑袋发热,冲着刘氏甩了一个脆亮的耳刮子。

“闭嘴!闭嘴!”皇上最最不愿意接受的大概就是这个。

刘氏擞开皇上攥着的胳膊,走到一个小厮面前,冲着太后说:“太后,全年贺将军曾经拿着他们贺府的传家宝,先帝爷的护符去跟师仲远的大人提亲,这小厮当时就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太后也有点惊讶了,原本是看戏的心态,没想到看着看着,竟然入了戏。

“怎么回事儿?”太后持重地迫问道。

小厮头一回来皇家禁地,也是头一回见太后皇上,早就吓得战战兢兢,听见刘氏喝唤自己,也不敢得瑟,再一想刘氏之前的恐吓,只得结结巴巴地说道:“贺将军南征之前,曾经冒雪来过我们府上一次,当时贺将军让我们老爷给福建叛军的方松鼎写一封乞降信,我们老爷答应了。后来贺将军把他们贺家的虎符送给我们老爷,说是做定礼,等凯旋班师还朝之后,恳求大行皇帝和太后为二人指婚。”

师家的小厮虽然结结巴巴,但是意思说的言简意赅,应该之前早就编排好的。

“这事儿很好办,去师家看看有没有那只护符不就行了吗?”太后尚且不知道师大人家已经被抄家。

小厮哭着说:“太后,我们家被炒了,虎符肯定不在家里了,估计在兵部的库房里。”

抄家?暴尸?这一系列动作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太后还没有回转过来,师大人已经暴毙,连家也被抄了。

“去兵部,调这块虎符。”太后冲着外面的侍卫喊道。

刘氏一脸正气地凑到太后跟前说:“太后不必了,妾身来之前,已经将虎符从兵部拿回来了。”

“啊?”这一招连太后都始料不及。不得不换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刘氏。

“既然都搜罗齐了,就拿过来让哀家瞧瞧吧!”

刘氏忙不迭地蛇腰柳摆走到证据面前,将那只大名鼎鼎的虎符交到太后手里。

皇上终于将目光锁定在那只熟悉的虎符上。那是自己父亲亲自赏给贺佑安的父亲,因为自己没有见过父亲的虎符,所以央求过贺佑安拿出来给自己瞧过。

分毫不差,正是贺家的那只虎符。

第283章 万斤江山

皇上坚固的心防和信念出现了细小的裂纹,这裂纹如同一条小蛇,在他的心防上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不停地游曳侵蚀。

不可能,皇上再次说服自己,这绝不可能。皇上迈着沉重的步子挪移到太后身边,拿过虎符再次确认,是贺家的虎符不假!

心防上的裂纹开始加粗变大,皇上握着冰凉的虎符,那种寒彻心扉的冰潮从手开始,逐渐地冻结了皇上的胳膊,四肢,躯干,最后将整个人冰封在冷冽的寒冰中。

贺佑安出征之前就已经向婉莹求婚!自己是在贺佑ān nán征之后遇到了婉莹!还有之前那封给婉莹的亲笔信,分明是贺佑安的字体。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两人不仅认识,而且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自己自以为会钟爱一生的女人,却被自己最最肝胆相照的哥们儿先求了婚。这到底是什么桥段?自己又是谁?难道是自己拆散了婉莹和贺佑安?还是自己压根儿就是个傻子?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不可能的!婉莹爱的明明是自己,若是连这一点都不能确认,自己也太悲哀了。

可是既然婉莹与自己相爱,那贺佑安的情书和定礼又该怎么解释?

皇上方寸开始紊乱。

“娘,说一千道一万,儿子仍旧不会相信这些妖言,儿子亲自去问她,现在就去!”皇上最终还是坚信自己的爱人是忠贞不二的。

太后见时机成熟,幽幽地说:“你媳妇儿死了!”

皇上已经快要跨出小院儿,抬起的腿忽然僵硬在空气中。

皇上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说道:“她死了?怎么可能?几日前我还亲自送她去会昌山,这才几天?”

一群人中,齐秋丽原本都不哭了,忽然瞪着眼睛望着太后,眼里汩汩地往外冒泪,忽然恶狠狠地瞟了刘氏一眼。

太后见皇上僵在那里,继续说道:“别去了,都烧死了,骨头都找不到了!”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皇上就算是九五至尊,也是肉泥凡胎,焉有不被摧毁之理?

午后暑热的风,混着聒噪的蝉鸣,一股脑的裹着冰山里的皇上,一面是寒冷,一面是炙热,一热一冷像凌迟一样慢慢处决皇上。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木然地转身:“娘,你不能跟儿子说笑,媳妇儿在会昌山上好好的,儿子昨儿夜里做梦还梦见她了。”

太后从未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皇上,揪心地劝慰道:“儿子,人死不能复生。”

皇上英气的脸上,硬生生化出一个俊邪的笑脸,“娘,儿子媳妇儿没有死,好好的在会昌山上避难的,是儿子亲自送过去的。”

太后知道皇上一时半儿还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撒谎骗过他,等他自己到了会昌山,面对一堆废墟找不到人的时候,照样肝肠寸断。

“儿啊,你媳妇儿真的死了,锦瑟居失火,屋子里的人全烧死了。一个也没逃出来。”太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的余光越过皇上英俊的脸,徘徊在刘氏的俏脸之上。

无懈可击,刘氏此时此刻,也是惊慌失措地悲伤。没有一丝破绽。

那会是谁?刚才刘氏发难的时候,太后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会昌山的大火或多或少跟刘氏可能有牵连,但是当自己第一时间说出来的时候,自己就确认了刘氏的眼神,完全没有任何破绽。

“娘,锦瑟居是行宫里的水晶宫,怎么可能会着火?”

“儿啊,已经成废墟了,你媳妇儿烧死在里面了。”

皇上忽然间眼里硕大的泪珠往下滚落。然后倏然身子往前一倾,一口腥热的鲜血,喷射在青石板上。

太后见皇上吐血,赶紧大喊:“太医,赶紧叫太医!”

行宫里的首席太医忙不迭地赶过来,看了荣亲王的面色,有摸了脉搏,然后说道:“太后,皇上这是急火攻心,皇上这一口血吐出来也就好了,否则气血淤积在体内身子是要受损的。若是皇上不吐血,卑职还要用银针在十宣处放血。既然吐出来了,应该是不妨事儿,宫中现成的安宫牛黄解毒丸认真吃上几个疗程,应该是没有大碍。”

太医说完知趣地退出小院,留下一群人继续僵持在暑热中。

“娘,您先回宫吧,儿子要亲自去一趟会昌山!”

太后抓住皇上的胳膊,眼中莹着泪说道:“儿啊,娘不让你去!如今大行皇帝已经龙驭宾天,国不可一日无主,不能再耽搁了,今夜火速回皇宫。”

“娘,儿子非去不可,要不然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你要亲眼看见才能相信吗?”

“对!儿子要亲看眼见才能相信!”

太后对着院子里的人挥了挥手,所有的人都退下去!

太后将会昌山行宫的密诏递给皇上。

皇上艰难地摊开,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荣亲王妃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皇上拍上密诏,忽然间有撕得粉碎,冲着天上大喊:“婉莹你回来,六郎等你等得好辛苦!”

这一声撕心裂肺地呐喊,跑了几十里路,隔着一段风雨,过了不知道多久才传到婉莹的耳朵里。

太后拉住皇上的手,声泪俱下地劝慰道:“儿子,你父皇死得时候,娘也恨不得追随你父皇而去,可是你父皇将这沉甸甸的江山托付在娘的手上,娘不能去死。”

“娘,婉莹怀着你的孙子,这可是你的亲孙子,儿子的亲儿子啊!”

“皇上,你得赶紧登基了,娘不妨告诉你,你岳丈也被人谋杀了,这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做的,如今情形这样晦暗会昌山那边万一有东安太妃余众的埋伏,你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吗?”

皇上渐渐平息了愤怒,眼中的眼泪依旧是汩汩不绝,“若是有人对婉莹下手,儿子碎尸万端了他!”

“儿子,行宫任何一处地方都可能会意外失火,唯独锦瑟居不会,那是座水晶宫啊!怎么会意外失火呢?”

“娘,儿子放心不下,还是想去看一眼!”

“娘不会让你去的,人都死了,你若再遭人暗算,你媳妇在天上也不安生!听娘的话,火速登基,坐稳大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报仇,十年不晚!娘会帮你的!”

“娘……儿子舍不得她,这一辈子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真心爱的人,就这样从儿子的手中溜走了,儿子舍不得,娘不知道婉莹有多好,世间所有的女人都比不上她!”

太后见皇上沉迷在悲伤中不能自拔,正襟危坐狠厉地说道:“毓彦,你是帝王家的皇子,从小上书房的太傅们都教过你们帝王心术,绝不可以轻信一个臣子,也绝不可以留恋一个女眷,你都忘了吗?”

“娘,儿子没忘,可是儿子前半生只打算做一个富贵王爷,儿子没打算做帝王!”

太后见皇上还是这个样子,有些焦躁地训斥道:“你不做皇帝,让东安郡王回来做好了,把咱们娘儿俩按在案板上,剁成肉泥,你才心甘情愿吗!”

“儿子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儿子说得是儿子结识婉莹的时候不是皇帝,如今也不能用帝王心术去对待她!”

“愚不可及!毓彦,娘对你太失望了!娘从小让你做一个辅佐皇帝的好王爷,那是因为你爹爹将大位传给了你七弟,你只能做一个王爷!然而眼下,皇上已经走了,咱们家的江山难道要送给武安侯的野种吗?你爹爹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你!”

皇上终究不能反驳太后,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丧妻丧子之痛,痛彻心扉!皇上第一次尝到了心碎成渣的滋味。

和婉莹结识半年,就像是认识了三生三世那样漫长!没有人懂得他们二人,这种前世的轮回与今生的重叠间的纠葛,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有他们俩自己懂。

在皇上的心里,师婉莹永远是他心里的正妻,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

“婉莹已经死了,皇上还是想想活人地事儿吧!”

“儿子不想去想。儿子和她认识了三生三世,说好今生白头到老,她就这样撒手人寰,儿子无法接受!”

“迂腐,可笑!你们从认识到现在才半年而已,你为了一个认识半年的女子就这样把祖宗基业丢到一边不管不顾吗?”

“娘,儿子没说不管,儿子刚死了媳妇儿孩子,你难道不让儿子哭一哭痛一痛吗?”

“痛可以,一夜就够了,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我们大周的第四朝皇帝,你当了皇帝就再也不能为了儿女情长牵肠挂肚,你懂吗?”

“娘,儿子死了媳妇只能难过一夜?”

“皇上,你不再是荣亲王府里的安乐王爷,你是一国之主了,儿女情长就英雄气短,一国之君不能被男女之情所左右!”

“娘,儿子知道了!”

“娘也不是铁石心肠,咱们不是一般人,你是皇上,娘是太后,我们比许要心狠手辣,这不光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娘放心吧,儿子会做好一个好君主,替媳妇报仇,给娘遮风挡雨!”

“好!这才是皇上该有的气度!”

“从今往后,媳妇儿只活在儿子的心里,儿子会替父皇替七弟好好担负起这万斤江山!”13

第284章 初到扬州

在婉莹一行四人快马加鞭地跑出京畿的时候,十几匹六百里加急,从京城,火速发往全国。呼啸而过的绝尘,让四个人不寒而栗。

几天几夜露宿在荒郊野外,婉莹也不觉得辛苦,晚上躺在梆硬的车板上,一颗一颗地数着天上的星星。也能暂时如梦。

官道上越来越密集的往返,让四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到了河南境地,驿丞卖了马车,换了五十两银子。

四人决定弃马等舟,沿着旧运河,一路向东,等到了南京然后再往福建去。

四个人乔装打扮,老林和芸娘假扮两口子,婉莹和红芙乔装成男子的模样扮作儿子。

婉莹从小在京城长大,从未做过船长途跋涉。

一路上呕吐不止,让婉莹每日都是靠在船帮上,上午有太阳,婉莹靠在背阴的一面,下午太阳挪过来,婉莹又趴在另外一面。

辛苦都还能后忍受,只是悄然发生在红芙身上的异常,引起了婉莹和芸娘的警觉。

红芙可能怀孕了!这孩子肯定是那十几个死鬼们的孩子!

红芙也意识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可是她默不作声,似乎想用沉默告诉自己肚子里那个孽种:“我不稀罕你!”

运河上南来北往,东行西走的货船比比皆是,驿丞总是能三言两语地换来两个桃子一串葡萄之类的,偶尔也花上几钱银子买几块西瓜给三个女人解暑。

脆甜水大的西瓜,三个人都吃的津津有味,但是红芙才吃了一口,就趴在船帮上吐个不停。

经历了那天夜里的浩劫,驿丞明白红芙呕吐的缘由,啃着西瓜到另外一个船头纳凉。

“红芙,你怀孕了!”婉莹单手靠在穿帮上像是疑问更像是告知!

红芙将手中的西瓜放在甲板上,身子蜷缩在臂弯里,靠着船帮抱膝坐着。

“姑娘,没事儿,女人都有这一遭!”芸娘安慰红芙。

“我不打算生下这个孽种,下了船,我就去找堕胎药,趁着现在月份还小,我一定要把这个孽种打下来!“

婉莹将手中的西瓜放在甲板上,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肚子,理解也不理解地望着红芙:“这是你自己的孩子,你难道不想生下来吗?”

“这不是我的孩子,这儿是孽种,我不会把它生下来的。”

“有个孩子,将来你也有个依靠,不是吗?”

婉莹和芸娘都知道,经历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恶劫。红芙这辈子只能在那一夜罪恶的折磨中孤独终老。

“我宁愿去死,都不会留下这个孽种。”

红芙的决绝,让人不寒而栗,一个母亲能亲手了断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心狠?

三个人都不再言语,红芙还是蜷缩着自己的身子靠在船帮。婉莹忽然将红芙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柔爱地说:“红芙,你摸摸,他已经从我的肚皮里故出来了。”

红芙摸到婉莹的小腹不再是之前那样平坦,已经稍稍有些隆起。

“红芙,我每天都在摸他,他每天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可是,你看,他真的在,就在我的肚子里,跟我在一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婉莹不再使用‘本宫’二字,或许这样潦倒的逃亡,已经配不上那个高贵的自称。

“娘娘,世子是金尊玉贵的皇家血脉,娘娘当然要生下来。我肚子里的是孽胎祸根,我若把他生下来,就是误放妖孽回人间!”

红芙说这些的时候眼里也噙着源源不断的泪水,披上红盖头,也曾经是红芙梦里最甜的桥段,如今断送在那天夜里。

曾几何时,红芙与那个叫申长林的太医,四目相对的时候,婉莹是看出一些异样的情愫,可是如今也只能按捺在心中佯装不知。

清澈的运河水里,有时调皮的硕鱼追着货船嬉戏。听说鱼的是没有记忆力的,许多惨烈的伤痛一转身都会忘掉。依旧无忧无虑地游弋在水里。若是做一条鱼该多好,不管好的或是不好的统统忘记。

“红芙,是我连累了你!”婉莹将脸投在看不到底的河水中。

芸娘眼里的泪水掉落下来,呜咽地说:“换成是我也好,我是个半截如黄土的老不死了,死了就死了。”

红芙断了线的泪水忽然止住,将手边的一块瓜皮狠狠地砸进水中,溅起的水花迸散在几人身后,船依旧前行。

“如果厄运真的挡也挡不住,我宁愿是我,娘娘,芸娘,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身后沉进河里的瓜皮,在水里扎了一个猛子,悠悠然地浮上来,远远的留在船身后面,越来越远。

“马上就到江南了,在那里停一天半天,红芙去找个药堂,打下这个孽种。”

红芙坚持这样做,婉莹和芸娘不在劝阻。

货船乘风破浪,在运河上飘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运河的终点站扬州。

船夫已经跟老林混成哥们儿,周到细心地告诉四人在那个河口换乘到哪里的货船最便宜。又从麻袋里舀了几瓢花生塞进老林的包袱里。

“兄弟,你们一家四口原本也不占地方,我上船的时候收了你的钱,你在船上帮了我三天,我也过意不去,等看过了亲戚,回程的时候还来找我,不要你的银子。”

“老哥哥,我这几日肚子里面不爽快,扬州城里离这儿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船夫指着河口上的一条马路说:“沿着这条路,走个二三里地,往右一直找,肯定能够找到!

四人从中原腹地一路坐船下了扬州,到了扬州地界也觉得风清水秀,就连吸在鼻子里的气息都是带着脂粉香味。

三个人沿着船夫指的路,沿着那条马路往前走。离开自从那天夜里见到周铁平之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追兵,不过周铁平也说如今整个京城都在追杀婉莹,所以几个人也是提心吊胆地一路逃窜,出了京畿的时候人烟稀少了许多,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坐上船之后,更是高枕无忧,所以几日下来,几个人戒备的心里都松弛了许多。

一路上看着扬州城里的封情,也觉得十分惬意,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可是七月酷暑里的扬州城更是更情万种。

婉莹老祖母的祖籍正是江南的扬州,小时候听祖母说过:游江南不可错过扬州城,冶扬州不可不去瘦西湖。婉莹如今踏在扬州地界上,好想去老祖母跟她说过的那些风景名胜处逛上一逛。

渡口是扬州城的命脉之所,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货船栉比鳞次千里相接。

偶尔在首尾相接的货船中间,也能看到几条红柱粉帘的画舫。画舫上的姑娘,涂脂抹粉地跟等待卸货的船家拉扯。

三两句勾勾搭搭嬉笑怒骂间,货船上的船夫们都无心等待,从高耸的货堆上,一下子跳进流莺的船舱。

一炷香的时间,船夫还没到手的卸货银子就被流莺的吴侬软语骗到手。

顾不上依依惜别,流莺急于赚下一笔银子,船夫也知道自己弟兄们在外面等得焦急。

三下五除二,兄弟们还是兄弟,竟然纷纷称赞流莺是个侠女,连这个钱都能赊账。

为了答谢流莺的这份义气,船夫们汗流浃背地卸了船上的货,拿了银子。急匆匆地寻找流莺。这时才依依惜别,相约下次再见。

在约好的时间里,流莺的画舫会如期等在运河边,这次不再往货船中间挤,而是静静地停靠在约好的地点。

踏踏实实的马路两边,密密麻麻的全是幌子和店家,临街大排档里油锅炝葱花的味道,在温热的暑气中最先跑到四人的鼻子里。婉莹第一次听到炝锅的声音,‘刺啦’一声她以为锅要着火,谁知炒菜的伙夫掂了几下炒锅之后,锅里的火竟然熄灭,随之而来的是阵阵难以忘却的香味。

炒菜的伙夫看到四人都往这里看,扯着嗓子大声吆喝:“扬州炒饭出锅嘞,皇上吃了不回京城喽!”

这样的叫卖引来了食客们的喷饭,“皇上山珍海味都吃得口腻,谁吃你这破炒饭!”

伙夫将一盘五颜六色的炒饭端到食客前面,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额头地汗,冲着揶揄他的几个食客喊道:“皇上吃过我的炒饭,赞不绝口!”

“放屁!放屁!你说的皇上不会就是我吧,我也觉得你的炒饭好!”

十几个食客笑作一团,对面算卦地无奈一笑,冲着伙夫摆了摆手。

婉莹四人继续往前走,忽然前面一大群人拥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

驿丞警觉地挤进人群里,这才发现,这是昭告天下的皇榜。

新皇上登基了,果然是荣亲王不假。国号为‘万安’。

“国号怎么又换了?之前叫永安,如今换成万安,换来换去不都是一样的吗?”

“能一样吗?新皇帝怎么能用老年号,新朝新气象啊!万安万安,万世万代,长治久安!”

“这新皇帝叫武毓彦,大行皇帝叫武毓贤,这两个人像是兄弟,不像是父子啊!”

“你管他是兄弟还是父子,总之该交的税,一个大字儿也不会少的,咱们也就是看看热闹罢了。”

几个庶民百无聊赖地散开,走到婉莹面前依然在议论,“新皇帝到底是老皇帝的儿子还是兄弟啊?”

这一句话飘进婉莹的耳朵里,婉莹发疯一样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

正午的太阳照耀在明黄的皇榜上,刺得婉莹双眼疼痛。

昭告天下的皇榜上写着,新皇帝是武毓彦,国号是‘万安’。

婉莹终于等到这一天,她走到皇榜面前,不顾一切地趴在皇榜上,大声喊道:“六郎,你吓死青儿了,六郎青儿真害怕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

委屈的泪水溅湿了明黄的绸布,围观群众都吓傻了。这是哪儿来的疯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抱着皇榜哭泣?

守着皇榜的几个兵勇见状,挤进人群中大声呵斥婉莹:“哪儿来的叫花子,哭丧上一边儿嚎去,这是朝廷的皇榜,再敢在这里嚎丧,老子捅死你!”

六郎做了皇上,那婉莹就是皇后,皇后流落扬州,扬州知府能不管吗?

“我是当今皇帝的发妻,叫你们扬州知府来见我。”婉莹冲着嚎叫的兵勇喊道。

不光是兵勇,就连蹲在树荫下面的吃瓜群众都看不下去:“哪儿来的疯婆娘,还当今皇上的发妻?失心疯了吧?”

“滚,再敢在此处叫囔,我就治一个扰乱治安之罪,快滚!”

婉莹历经数次浩劫,又辗转几千里逃难,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消息,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我真的是当今皇上的发妻,你们扬州知府赶紧送我回京!”

兵勇见不男不女,衣衫褴褛的婉莹,已经没了耐心,拿着手里的红缨棒,捅了婉莹心口一下,婉莹一个踉跄后退几步,跌在土坑里,幸好落地的时候,双手止住了地面,没有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婉莹如今已经出了怀,这样一下子跌到地上,万一真的伤到孩子,可是不得了。

老林见兵勇们野蛮无理,冲着那个推到婉莹的兵勇登时就朝心口踹了一脚。骂骂咧咧地说:“烂了心肝的王八羔子,等开你的王八眼看看,这是荣亲王正妃,将来的皇后娘娘,你特么的活够了?赶紧把你们扬州知府喊过来,再叫一顶八抬大轿!”

婉莹好言相劝被推倒在地,老林恶语相向,却换来了低眉顺眼。

兵勇被老林窝心一脚踹得差点吐血,仰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喊个不停。

红芙已经挤进来,看见婉莹跌在地上赶紧和芸娘一起搀扶起婉莹。拍打身上的尘土。

“挣开你的狗眼看一看,这是朝廷正一品的亲王妃,赶紧叫你们扬州知府这个王八蛋过来,迟一刻,姑奶奶杀了你!”

红芙早就不再是那个豪爽任性的小丫鬟,而是一个狠厉强悍的女金刚。

‘哎呦,哎呦’。兵勇依然在地上打滚。

“你动不成了是吗?姑奶奶帮帮你……”红芙捡起旁边的红缨棒冲着兵勇一阵狂打。

婉莹皱着眉头看着红芙,再看兵勇身上的衣衫,大约知道红芙为什么忽然爆发。

第285章 风土人情

落难王妃,流浪扬州渡口,衣衫褴褛,却口称当今皇后!

这是吃瓜群众最喜欢的戏文桥段,天长夜短,正愁无法打法这漫长的光阴。

啃完瓜皮,往墙角一扔,热心地搬来小板凳,请婉莹一行人坐下来。

古道热心,婉莹没有想到在风景如画地扬州城,竟然有这样的好心人,比京城里温暖多了。

坐在小板凳上,一群吃瓜群众将四个人围得水泄不通。

“你真的是当今皇上的结发妻子?”吃瓜群众问道。

“这还有假,我们娘娘是永安十一年,也就是今年上半年三月十九跟王爷成婚。”红芙待婉莹回答。

“荣王爷已经登基了。娘娘怎么流落在扬州城了?”吃瓜群众对着里面的细节十分向往。

红芙被问得语塞,老林冲着热心的吃瓜群众说:“我们出来微服私访!”

“原来是这样啊!”吃瓜群众恍然大悟。

人类的智商和情商从来都是参差不齐的。有一个吃瓜群众自作聪明地反问道:“那既然是微服私访,皇上都已经登基了,你们怎么还不回京城!”

这里轮到老林语塞,芸娘结果话匣说:“我们在金陵遇到了贼人,失了盘缠,所以流落到扬州。”

说道这里不得不佩服芸娘的智慧,如果说是在扬州丢了盘缠肯定会引起吃瓜群众的反感,所以脑里立马想到了附近的金陵城。

果然,吃瓜群众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到吐槽金陵城上。

“都说金陵是六朝古都,我看就是个贼窝窝,上次我去金陵叛卖蚕丝,整整五两银子,竟然丢了,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我是藏得好好的,说丢就丢了,肯定是被偷了。”

芸娘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的银子也藏得好好的,说丢就丢了!”

“可不是吗?金陵不仅贼多,而且人情冷漠,上次我走街串巷的卖货,水袋子里的水喝干了,问了几户人家,都不愿意白给一瓢。最后还是到了饭摊子上,灌了一袋子水。你说说气人不气人!”

“咱们扬州人就不这样,要不然大运河的怎么修到扬州呢?愣是把江南重镇金陵城给绕过去了呢?”

“这话说得对,咱们扬州人热情好客,不管是南来北往的商家字号,还是走南闯北的掮客皮条,都愿意在扬州城落脚,图的就是扬州城这里的人土人情。”

“娘娘,你别担心,扬州知府若是不给您八抬大轿,我们肯定不答应。”

一个吃瓜群众的牛皮吹得越来越厉害,连同一阵营的另外几个吃瓜群众都看不下去了。

“你可真能吹牛,感情扬州知府是大侄子似的。”

“真能吹牛,你家是有盐场啊?还是有矿啊?”

“扬州知府要是真不管,你能拿刀把他捅了我就服你!”

“对,你要是能把扬州知府给捅了,我们不扶墙就服你!”

那名吹牛的吃瓜群众不甘示弱地说:“扬州知府若是不管,我花银子送娘娘回京。”

“切,就凭你整天游街串巷卖杂货赚得银子?还不够你自己嚼谷。真是吹牛皮不打草稿!”

婉莹焦急地望着兵勇飞走的方向,过了半天仍旧没有动静,心里也是十分着急。

“我没钱,可是我有房子有地啊,我买房子卖地不行?”

“那是,你这院子离渡口挺近,一年足仓库也能赚个几两,能买个好价钱,怎么滴,卖给我吧!我给你五十两!”

吃瓜群众的话题,总是东摇西摆豪无定性,明明从婉莹为何流落扬州城开始,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拐弯儿,竟然聊到买房子。

“省省吧,留着五十里你去逛窑子去吧,我这是两进两出的院子,就值五十两?你给我五百两我都不一定卖给你!”

“嘿!你这老小子,你刚才不是还说卖房子送娘娘回京城吗?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卦?”

“我是要送娘娘回京城,可是我也不能贱卖祖产啊,你看看我这院子四四方方坐北朝南,就值五十两,我买谁你不能便宜了你这个老孙子!”

“你骂人,孙子!你说谁是老孙子?”

两个人刚才还欢天喜地地唠嗑,一转眼就要翻脸打架。

十几个吃瓜群众当然不能让这两个人在娘娘面前坏了扬州城的好名声。

“行了,洋相顺着河水漂到京城了,都不嫌丢人吗?”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吃瓜群众劝和道。

“你说说,我这么大一个院子,就值五十两,这不是气人吗?”

“你也没卖,他也没卖,院子还是你的院子,他的银子还是他的银子,当着贵人面儿争吵,显得咱们扬州人不体面。”

两个人都不再吭声。老林赶紧缓和气氛说:“这天儿真热,尤其是到了扬州城,闷得透不过来气儿。那位哥哥能弄几碗凉水让我们解解渴。”

“到了扬州还喝什么水啊,我们又不是金陵人,吃瓜,吃瓜!”

“对对对,吃瓜,喝什么水,这瓜我出了!”

想五十两买房子的吃瓜群众一溜小跑,跑到远处一个卖西瓜的地摊儿上,左拥右抱夹了两个西瓜过来。然后冲着卖房子送婉莹回京的吃瓜群众说:“我要了五十斤的西瓜,还有俩,你去抱过来!”

俩人刚才还跟乌眼鸡一样差点打起来,一转眼又和好如初。

“咱们二十几个人,一百斤西瓜怎么够吃,我再添五十斤,凑够一百斤,就算是给娘娘解解渴。再来几个人,咱们一起去搬西瓜。”

有个光吃西瓜看笑话的吃瓜群众说道:“这卖瓜的孙子,真是沾了娘娘的光,一下子卖出去一百斤西瓜。”

几个吃瓜群众抱着西瓜过来,顺便也把切瓜的刀给借了过来。

那个卖房子送婉莹回京的吃瓜群众,切了一块厚实的瓜,递到婉莹手中,憨厚地说:“娘娘,润润嗓子吧!”

婉莹接过西瓜,柔声地问道:“敢问这位好人尊姓大名!”

吃瓜群众被这一句话,弄得抓耳挠腮,红涨着脸,憋不出一个字儿,憨厚地呆笑着说:“娘娘吃瓜,吃瓜!”

这才是真正的好人,也不管婉莹是真王妃还是假王妃,都热心地帮助,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报出来,这是天性使然。民风淳朴至斯,婉莹深感欣慰。

京城的名利场中,但凡多了芝麻点儿大的小事,恨不得敲锣打鼓地让你知道。

“娘娘,他叫刘响屁,放屁声音老响了!”吃瓜群众们一见到瓜,热情更加高涨。

只见那个刘响屁拿着切瓜刀片,用刀片肚子横着在那人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龇牙咧嘴地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么多西瓜都填塞不住你的嘴!”

“娘娘,他不叫刘响屁,他叫刘庸金!”

婉莹轻轻咬了一口西瓜,心里纳闷儿,既然人家有大号,干嘛要开人家玩笑的。

那人听懂了婉莹的心声,嚼着西瓜说:“他放屁声音极大,我们都管他叫刘响屁。”说完嘴里的西瓜汁儿顺着嘴角往下流,沿着脖子直接淌到前面的衣襟上。

刘庸金红着脸,挤出人群,跑回自己院子里,把门锁上了。

“都三十了,还跟个没出阁的黄花大姑娘一样害羞!”

一个吃瓜群众的一句话,引起了吃瓜群众集体爆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兵勇飞走的方向,仍是毫无动静。

“会不会是兵勇跑走了,没去通报扬州知府?”婉莹心里有些着急地问道。

当然不是,兵勇见这几个人气势汹汹,尤其是四个人都是一口京腔,也不敢得罪,万一真的是皇上的发妻,那就是将来的皇后,自己得罪了将来的皇后,还能活命吗?

跑断了腿,跑到扬州知府衙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知府老爷在哪儿?我有要事禀告!”

门吏一看是自己人,只说:“*里的龟公,晌午的时候就就偷偷把老爷给喊走了,到这个时辰一直没回来!”

“*?那个*?”

“咱们扬州城还有几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妓院*啊!”

兵勇喘着粗气,一脸无奈地说:“老爷进了妓院,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门吏一脸诙谐地说:“那你得问*里的姑娘什么时候能放老爷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呢?”

“出什么事儿了吗?看把你给急得,大热天儿到屋里凉快凉快,喝完冰茶吧消消暑吧。”

兵勇喉咙里早就冒烟儿,听说有冰茶,一脑袋扎进门房,拎着壶嘴,直接对嘴灌上了。

喝了一壶冰茶,总算压住了心中的急躁和暑热,捂着胸口说:“我今儿守着皇榜,一个自称皇上发妻的女人过来让我找知府大人,她那几个恶仆掏心窝子的蹄子差点儿没把我踹吐血。”

“什么皇上的发妻,我特么的还是太子他亲爹呢?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女人说他是当今皇上的发妻,吵吵嚷嚷让知府送她回京。”

“我劝你趁早别管这事儿,这种人见得还少吗?估计是骗人的把戏。你想想,皇亲国戚到了扬州,知府还不恬着脸,上赶着去舔人家屁股蛋子?还能让咱们撞见了?”7

第286章 血刃宿敌

“我看那个架势不像是假冒的,尤其是那个女的,比咱们太太标致富贵多了!”

“真的假的?能比咱们太太还标致?咱们太太可是漕运总督家的千金啊!”

兵勇点点头说道:“虽然女扮男装,但是那脸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内眷,这事儿万一是真的,我不找知府,我也活不成。”

“真的假的?光靠脸,你就知道她是什么,那个什么?”

“皇上的发妻!”

“对对对,皇上的发妻!”

“我觉得是,那脸一看就贵不可言,富贵逼人!”

“你小子还懂面相?”

“现在不跟你说这个了,我得进去找找师爷,讨个主意。”

“这大热天儿的,衙门里也没有公干,师爷们见老爷走了,也都回去了。”

“都走了?一个都没有!”

“可不是一个都没有吗?我还能骗你啊!”

“这可怎么办呢?火烧眉毛,我去找谁呢?”

“我给你出个主意。”

“你说,什么主意?”

“你去找太太身边的小厮,就说老爷被*那个妖精给勾走了,太太一准儿帮你,弄不好还收你做心腹呢。”

“呸!这要是让老爷知道还不揭了我的皮啊!”

“笨死了,老爷的心腹,太太随打随骂,你什么时候见过老爷敢打太太的心腹?”

“什么都瞒不过你!”

“兄弟,我告诉你个好办法,你只用到太太院子里找老爷,剩下的什么也别说,就说老爷不在衙门,太太一准儿明白。”

“明白什么?我不说老爷在*,太太肯定不能帮我!”

“死脑筋!你只说有急事儿找老爷,老爷不在衙门,剩下的一个字儿也别说!太太肯定帮你!”

“不说太太怎么知道老爷在百花楼?”

“笨死了,百花楼为什么总是白天来找老爷。他们那点皮肉生意不都是晚上开张的吗?你想想其中的道理?”

“老爷害怕太太知道了大闹!”

“哎呦,你总算开窍了!赶快去吧,要不然皇上的发妻头发都等白了!”

“谢谢哥哥,我这就去府上,去找太太!”

兵勇顶着暑热一路小跑来到扬州知府的内宅,跟管家说了缘由,搓手跺脚地在门廊下等待,半天太太身边的身边的小厮说,‘老爷今儿不再府上,这会儿应该在衙门里。’

兵勇按照刚才门吏支的招式,一脸苦相地说:“衙门里没有啊,我到处都找遍了,会不会是在太太院子里,你去瞧瞧!”

“太太这会儿正跟几位女客打牌呢!”小厮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头也不回地又扎进内院里。

果然一刻钟时间,花枝招展的太太,一脸苦大仇深地从里面走出来。

“你说什么?老爷这会儿不在衙门?”

兵勇急得门吏的嘱咐,只说:“不在啊!”

太太柳叶似的黛眉,皱成一团,嘬着嘴说:“肯定去了贱人的烂窑。”

太太果然是个高人,一下子就猜到了正确答案。

兵勇在心里叹服太太的智慧,只见太太冲着管家登时甩了一个五指山,霸气地说道:“备马备车,去*,老娘今儿要砸了那个窑子窝儿!”

管家被这个巴掌抽得天旋地转,冷眼看着兵勇,恨不得当场撕了他。

“太太,要不要带人过去!”

太太有一次扬起手,管家吓得赶紧往后退几步。

“带,把家里闲着没事儿的人,统统带上!”太太已经原地爆炸,恨不得现在就把扬州知府碎尸万端了。

太太纠结好了车马人手,浩浩荡荡的冲着*杀过去。

七月的午后,烟花柳巷里人烟稀少,一群人马杀气腾腾地过来,路上的人都惊恐地避让,生怕惹上无妄之灾。

*前,朱红的绣门紧闭着。太太手一扬,冲着手下的心腹说:“砸开!”

几十个浑身是胆的家丁,登时三下五除二地踹开了妓院的大门。

知府太太一脸不好惹地进去,老鸨子自知大祸临头,赶紧忙不迭地过来配笑奉承。

“不知是夫人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知府太太是漕运总督的千金小姐,说白了,扬州知府这顶帽子也是在漕运总督的关照下才拿到手里的。

知府太太之所以这么彪悍强势,皆因自己出身高贵,尊贵非凡。

漕运总督是从一品的总督,但是手上权力极大,全国大半的税银,粮草和盐务都是从漕运总督的手里经办。

而且漕运总督原本就是武官,手下兵勇有十几万,比地方大员还要显赫,两江总督见了漕运总督都要低头哈腰,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手里有兵权。

这样一个出身高贵,家里又握有兵权的贵族小姐,当然看不上一个妓院的老鸨子。更想不通自己的夫君为什么宁愿被自己责打,也要偷偷摸摸地私会这个妓女。

“闪开!”知府太太显然对这个老鸨子充满和不屑和愤恨。

老鸨子也知道知府太太不好惹,陪着笑脸又说:“太太既然来了,坐下来喝杯茶!”一边说,一边拉住了知府太太的胳膊,想要扶着知府太太坐下。

知府太太是不可一世的贵族太太,怎么能让一个老鸨子跟自己拉拉扯扯,登时一个脆亮的花巴掌贴在老鸨子的脸上。

“滚开,老猪狗,都是你养的好闺女!我慢慢跟你算帐!”

正说着,绣楼上男女的嬉戏之声,堂而皇之地飘下楼,刚好落在知府太太的耳朵里。

是可忍熟不可忍,当年知府为了求取自己,站在淮安城门楼上冲着来来回回的人流大喊:“这一辈子定不负卿!”

这才十几年过去,当年那个落魄的穷书生,竟敢公然被着自己狭妓。

知府太太,已经怒气上窜,颤抖的双腿已经开始发软,但是楼上的声音仍旧不断地涌入耳中。

老鸨子知道事情败露,准备大喊,给楼上的扬州知府通风报信。说时迟那时快,老鸨子还被发音,却被后面的家丁扭住脖子。谁知家丁下手重了,竟然弄死了。

“太太,这老鸨子死了!”

太太像是看一只死狗一样,厌恶地说:“死了就死了!”

说完踮着脚尖一阶一阶地上楼,身后的家丁也都踮着脚,轻轻地上楼!

这些家丁原本就是太太从家里带过来的漕兵,都是训练有素而且忠心为主的漕兵。

沿着声音走到门口,里面的欢笑声像一把匕首一样,直直地往知府太太心窝窝里捅。

“我的人儿,你这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大人,都说你家娘子是名动八省的美人胚子,你还跟我说笑呢?”

“人美有什么用啊!不会下蛋的老母鸡一只,她哪里有你标致,给你提鞋都不配!”

知府太太已经血脉喷张,没想到自己平时老老实实言听计从的丈夫,竟然在妓女怀里这样诋毁自己。

“冤家,你给我生个儿子,我疼你!”这声音正是气喘吁吁地知府大人。

“大人,我怎么敢跟你生孩子呢?你家里那位夜叉,还不把我吃了!”

“你放心,你生了儿子,她自然不敢乱来,为*子,不能生养,还能让我绝后了!”

“我不敢,咱们顶多做了露水夫妻,我可不敢招惹你们家里的夜叉婆!”这句话说完接着就是一连串蜂浪的猫叫。

“我的心肝儿,你放心,你生出来,我自然有办法!夜叉也不敢拦着我!”疲惫中的知府大人仍旧想要劝说身下的妓女给自己生孩子。

“大人,奴家真是心疼你,多早晚你那个阎王老婆要是死了,你也不用这样委屈着自己!”

“心肝儿,你以为我不想杀了她,他爹弄了几十个漕兵在我家,个个跟天兵天将一样,只听她招呼,不听我的命令,别说杀她,我连打她都不敢!”

知府太太几乎咬碎了自己的一嘴牙,忍着万箭穿心站在外面,她今天要看清楚,自己的丈夫到底是人是鬼?她要弄清楚自己十几年前是不是真的眼瞎了。

“大人,她是漕运总督的千金,自然强势一些,但是再厉害的人,也厉害不过一包老鼠药。”

“心肝儿,你以为我没想过啊!她就这么死在我家里,我那个岳丈能饶得了我吗?”

原来不光是妓女想让自己死,就连自己睡了十几年的夫君,也想过要毒死自己。

知府太太再也听不下去,冲着身边几十个家丁,手一挥,牙一咬。

终于站在了自己痛恨了几年的画面面前。

窑姐儿光溜溜地躺在丝被上,自己老实巴交的老公,正在努力地摇晃着精瘦的身子。

两个人严丝合缝的叠在那张烂床上。

知府吓傻了,在爆发之前竟然看见自己夫人带着一群家丁站在床边。

“夫人,你怎么来了?”

知府大人惊慌的从窑姐儿身上抽身而下。

窑姐更没想到,传说中的阎王婆真的站在自己面前。

知府太太一把推开知府,冲到床上,冲着那个窑姐拳打脚踢。

“贱人!贱人!我打死你!”

窑姐从小大大只学会了怎么勾引爷们儿,并没有学怎么防身。面对知府太太拳脚质问,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知府最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劝说自己的太太。但是他劝了。

“夫人,饶了她吧?”

知府太太忽然停下了手,一脸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忽然箭一般冲到家丁面前,拔出一把刀,直接将床上的窑姐捅死!

这一幕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包括扬州知府。

“夫人,你怎么能杀人?”

知府太太冷笑道:“我怎么不敢?你去报官吧,我倒要问问两江总督,勾引人家夫君的贱人能不能杀?”

第287章 虎狼之地

扬州知府终于在婉莹决定放弃之前慌忙赶到。狂沙文学网

知府夫人虽然是暴怒冲天,总算是手下留,放了知府一命。

“请问贵人是?”扬州知府驱散了吃瓜群众问道。

“我是荣亲王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发妻。”

“王爷的发妻,娘娘是师家的三小姐?”

“正是!我父亲正是师仲远!”

扬州知府喜出望外,没想到新皇后居然从天而降,落在了扬州地界上。

“娘娘,下官有失远迎,娘娘若是不嫌弃,先到寒舍安置一晚上,等天亮了,下官立马送娘娘回京!”

“好,若是能安全回京,你就是我的恩人!”

婉莹在扬州知府的护送下,来到了扬州知府的府邸。

在知府夫人的坚持下,婉莹住在了府邸的正。一路风餐露宿月余,婉莹总算能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婉莹洗过之后,红芙用婉莹洗过澡的水给那只可怜的花猫也认认真真地洗了几遍。

扬州知府并没有问婉莹为何忽降扬州城,芸娘给婉莹梳头的时候,心里担心地说:“娘娘,我总觉得扬州知府有点怪怪的。”

“我也看出来了,不过过了今晚,咱们就回去了,管他怪还是不怪呢!”

正说着话,花猫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软绵绵的窝在一张椅子上,眼睛半睁半闭地望着三人。

“这花猫跟着一路逃命,都瘦成皮包骨头了!”

“娘娘,你只看见花猫,你看看镜中的自己,颧骨都凸出来了!”

婉莹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却是吓傻了,将近一个月没有照镜子,自己怎么枯瘦成这样一副鬼样子。

先前的圆圆的脸如今深深地消陷下去,将原本不明显的颧骨露出来,下巴已经尖得脱形,原本神采奕奕顾盼神飞的双眸,如今深邃无光,空洞洞的如同一汪深海。

“是瘦了许多,也省得我费心思去收了。”婉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娘娘如今有孕,不能收,等孩子生下来再打算吧!”

“不会的,这孩子跟了我这么久,一路颠沛流离,我几次觉得他会掉下来,幸好,还牢牢地在我的肚子里。”

芸娘说着也有些泪意,悲悲然地说:“娘娘,几次你跌倒,我都怕孩子会跌下来,真是个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别人怀孕的时候都是使劲地进补,本宫如今已经三个多月了,不仅没胖,还比先前瘦了许多,可想而知孩子在我肚子里吃了多少委屈!”

为人母的都是这样的心,宁愿自己吃苦,不让孩子受罪。看着孩子受罪,自己比死还难受!

芸娘被婉莹的话,说得直掉眼泪,何尝不是如此呢?师府里三位少爷,五位小姐,几位姨娘怀着小主子们的时候,每一餐每一饭都是极尽其能,那才是妇人们怀孕时该有的骄矜和尊宠。

“这个孩子跟着我经历了生死,这一世,只要我活着,必定不会让他再受委屈。”婉莹说着自己也流了泪。

芸娘擦了自己眼里的泪,又替婉莹擦了,两个人在铜镜中相互凝视着对方。

红芙将给猫洗过澡的水,泼在院子里,将水盆放在外面,只进来。

“早点歇着吧,这一月大家都疲累极了,今晚休整一夜,明天咱们就进京!”

“娘娘,明能不能晚一些出发?”红芙说道。

红芙是想在扬州城就解决了她肚子里的孽种。

“从扬州到京城,坐船最慢要一个月,到了京城再说吧,好吗?”

两个人都是母亲,一个是无比珍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一个是深恶痛绝自己腹中的孽种,不愿意让他在自己的肚子里多呆一天。

“娘娘,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冤孽,趁着它在我的肚子里还小,若是大了……”

晚风吹着纱帘在馨香的栀子花香中缭绕,橘黄的灯光下,花猫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远处的更声越过静谧的夏夜,飘进摇摇晃晃的纱帘上,再跳进几人的耳朵中。

“红芙,那种药伤子,你还没有成婚,将来若是真的不能生孩子那可怎么办?”芸娘将红芙拉过来,心疼地说道。

“芸娘,我宁愿一辈子独一,也不要这个孩子,它不是孩子它是魔鬼!”

红芙冷静地摇头说道。将屋里的几个冰山挪到边。

“不说了,早些睡吧!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吃下虎狼之药,伤了子还是你自己受罪,等到了京城,我去宫里给你找一位太医帮你。如果出了什么状况也能即使救治。”

“娘娘说的对,回到京城再说吧!”

芸娘擎着一盏烛台,放在头的紫檀木的高几上,扶着婉莹躺在上,然后又将屋里的几出帘子放下,自己拿了一条凉席铺在地上,跟红芙一起打地铺。

或许是刚洗了澡,浑放松,也或许是荣亲王已经逃出生天登上大宝。婉莹躺在上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香炉里栀子花的气息裹挟着盛夏不安的鬼魅,萦萦绕绕在月色苍凉的屋室内。花猫半睡半醒地趴在只能看到黑色油漆的雕花椅子上。

高几上的几盆冰山上幽幽怨怨地吐着不易察觉地寒气,好不容易从门缝里挤进来的暑气,张狂着想要吞噬榻上的婉莹,却被一堵坚硬的冰墙阻隔。

梦中的婉莹,已经从七月的扬州坐着高帆巨船一路乘风破浪到了流金似火的京城,迎接她的是自己挚的夫君,九五至尊万安皇帝。

帝王仪仗从紫微门一直绵延到运河渡口,只为亲迎嫡皇后的归来。自大周朝建国以来从还没有皇后从运河渡口登岸,这也是京城百姓们一睹皇家风采的千载良机。

“青儿,终于让我等到你。”

“六郎,青儿找你找的好苦!”

皇上从御舟上接下婉莹,拉着她的手登上御驾,坐在九龙雕金的座驾上,皇上终于将婉莹搂在怀中,“亲的,我为皇,你为后,这辈子我们再也不分开。”

婉莹经历了几次生死磨难,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夫君,千言万语哽咽在喉,无语泪先流。

三生三世的苦苦等待,这一世死里逃生的相聚,他和她都不会再让彼此分开。两人紧紧的搂在一起,万语千言化成十指相扣的无言。

“咚咚咚”一阵急促地拍门声,将婉莹从最最甜蜜的梦中惊醒。

经历了数次无端的劫难之后,黑夜中任何一个轻微的响动都能惊醒三个人脆弱敏感的神经。

红芙从凉席上跳起来,贴在门边问道:“谁?”

“我是扬州知府的内人。”

“是夫人,赶快开门!”婉莹隔着屋子里的厚重的凉气对红芙说道。

悉悉簌簌的裙摆声,不像是一个四品命官诰命夫人该有的端方。定然是出了十万火急的事。

“娘娘,此处不宜久留,你们赶紧逃吧。”

才安定下来几个时辰的光景,婉莹以为自己的恶劫已经走完,没想到才松了一口气,以为已经飞上了万丈高空,结果还没有睁开眼,梦还没有醒来,复又跌入了万丈深渊。

婉莹在上上忽然一抖,原本凉爽的凉气,竟然变成细思极恐的恶魔,从一个毛孔渗进婉莹的心里。

“娘娘您赶快走吧,两江总督方才带着师爷们过来,我偷听了几句。”

“夫人,他们说什么?”

“娘娘,您赶快走吧,事不宜迟,我带您从后门走。”

忽然间,平静的天空中又劈出一个响雷,石破天惊的一声让红芙从恍惚中惊醒。

“娘娘,他们估计要灭口了。”

又是一个炸雷劈得屋顶颤动,纱帘发抖。

“夫人,你夫君是扬州知府,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娘娘,将来娘娘飞上枝头,我只求娘娘不要处决我家夫君,给他一条活路,他也是bi)不得已。”

“是两江总督的意思吗?”芸娘已经开始收拾仅有的几件行李物品。

扬州知府夫人给婉莹穿上外衣。黑黢黢的屋室里,只有外面地动山摇的雷声和眼前花猫的嘶叫。

“皇上已经登基月余,新皇后是武安侯家的小姐,两江总督昨天刚刚接到皇后加冕的诏书,还未来得及给我们扬州发布。”

天空中又是一个明晃晃的闪电,紧接着一声闷响几乎要劈开这间屋子,活捉婉莹。

事不宜迟,一行四人连带着花猫,跟着知府夫人,绕到后院。

“爹爹的骨灰袋子忘记拿了?”婉莹仓皇中想起安放在佛龛旁边骨灰。

红芙也大叫起来:“娘娘我回去拿!你们先走。”

婉莹摇摇头说,“不行,我们一起去。”

一行人又折回头,婉莹跌跌撞撞地扑到佛龛前,噙着泪将师大人的骨灰拿走。

出了后门,知府夫人说:“往前走就是扬州的渡口,娘娘,您保重吧!”

“夫人,谢谢你告诉我。”

“娘娘,我也是为了我夫君一条命,希望娘娘将来名归正位的时候,功过相抵,留他一命。”

硕大的雨珠已经砸在头上,婉莹再一次在雨中逃命。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凶险,因为整个两江因为婉莹的出逃而戒备,每到一处都是严防死守。

暴雨中,扬州知府将一包金子塞进老林的手中。几个人仓皇地逃到渡口,只有几只莺莺燕燕的流莺画舫泊在渡口。

一夜皮生意之后,小画舫里的流莺听着雨声在油灯下昏昏睡,流莺的阿妈接着灯光称银子,一个小姑娘站在后打扇子。一看形容段就知道是几年后的又一个流莺。

“船夫,船夫,我们要出扬州城。”

谁在船板上的船夫,好梦被叫醒,没好气地说:“我们不是货船也不是客船,你在往里面找找。”

老林摸了一把脸上地雨水,伸着脖子,吼着嗓子,试图将自己嘴里的话说给船夫听明白。

“船夫,这会儿没有船了,你行行好,送我们出扬州城!”

船夫已经不耐烦了,“我们这是听曲儿的画舫,你们再去找找其它船吧。”

老林掏出一锭金子砸在船舱里,坚硬的黄金将船板砸出一个欢天喜地的小坑,带着‘哐啷’的声响,恰好滚在船夫手边。

船夫从地上摸起金子,手里掂了掂分量,又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几乎要崩了自己的蛀牙。这才失心疯地说道:“真特么的是金子,足足五十两!”

船夫捧着金子进了画舫里,婉莹紧紧地搂着怀中的油布袋子,用自己的体挡住天上落下来的雨,芸娘背着行李,红芙抱着花猫,老林一脚踩在甲板上,一脚踏在岸上。

“妈妈,金子,五十两金子!”船夫捧到妈妈跟前。

妈妈接过金子,在自己手里掂量了一下,眼中倒影着金子的光芒,不可思议地问道:“哪儿来的?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船夫摇摇头说道:“外面有几个人想坐咱们的船出扬州城,这金子应该就是给咱们的路费。”

流莺已经被几人的聒噪吵醒,旖旎地说:“出扬州城用得了这么多金子?别是强盗才怪?”

船夫摇摇头说:“姑娘,三个女人一个男人,怎么会是强盗呢?”

流莺已经没了睡意,起走到窗口,轻轻推开了一点,外面的雨刹那间打湿了她粉嫩的衣衫。狂风暴雨中,她竟然奇迹般与婉莹四目相接。两人隔着重重的雨幕,躲开霹雳的响雷,居然心领神会彼此的处境。

婉莹冥冥中感觉到自己与眼前这个浓墨重彩的女子相识,到底是在哪里?

是在清明上河图里的画舫中?还是秦淮八艳的戏文中?抑或是电光火石间前世今生的叠加重合?

“船夫,叫她们进来吧!”流莺说完,合上了那个浓雨斜织而进的小窗。

湿哒哒的四个人连同一只花猫将小巧的画舫塞得满满的。

妈妈拿了几件流莺的衣服给婉莹,又取了自己的衣服给芸娘,打扇子的小姑娘也大方的将自己最好的衣服借给红芙。

老林和船夫出去,在外面换了衣服守着门。

“姑娘,你这形像是怀了吧?”妈妈慧眼如炬,一下子看到婉莹突起的小腹上。

“快四个月了!”芸娘换好衣服,侧着子福了一福算是谢谢妈妈的衣服和救助。

第289章 五十两金

“都四个月了还绕世界乱跑,这么大的雨,打伤了孩子,有她罪受,她做闺女的不懂,你当娘的也不懂吗?”

芸娘红着脸说:“妈妈说笑了,我不是主子的娘。狂沙文学网”

妈妈看了一眼换了衣服之后的婉莹,如同一个神仙妃子,比自己家的姑娘还要俊俏,心中升腾出一个硕大的疑问,接着窗外电闪雷鸣,问了出来:“你们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夫人丫鬟??”

打扇子的小姑娘也问道:“下这么大的雨,你们为什么急着离开扬州城?”

流莺见三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刚好手摸到墙上挂着的琵琶,随手一拨,一串玉珠从琵琶里流出来。

“带你们出城是没问题的,只不过现在是夜里,河道上若是遇到关卡反而不好解释,不若明天天亮才出发吧?”

“姑娘,明天天亮就来不及了,请姑娘和妈妈现在就开船。”芸娘着急地说。

“雨这么急,已经到后半夜了,到了河口反而不好意思,我们这条船天亮肯定能出扬州城,你放心好了。”

“我是扬州知府追杀的人,姑娘白天过关卡不害怕吗?”婉莹望着那个跟自己神似的流莺说道。

“当然怕,不过我妈妈受了你的金子,我也不忍心你被他们缉拿到。”

“多谢姑娘。”

流莺又在琵琶上拨弄了几下,幽幽地说:“出了扬州怎么办?天涯海角,你往哪里逃?”

是啊!天涯海角,自己究竟要逃到哪里?夫君已经登基,皇后却不是自己。怀着孩子亡命天涯,却遭歹人雨夜追杀。

“我可以送你一程,接下来的路你想好要到哪里去?”流莺好像跟婉莹认识了三生三世一样。说话的口气没有客,更没有生疏。

“昨天我想要去福建,今天我想回京城,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流莺叹息一声,信手拿下墙上的琵琶,抱在怀中,铃然细语道:“追你的人来了,能不能躲过他们的眼睛,就看你的命数了。”

话音刚落,轰隆的雷声中一阵凶神恶煞的狼吼传进画舫里。

三人惊恐的环顾四周,小小的画舫中,一明一暗两件小小的客室,根本没有藏之地。

慌乱间流莺指着里面那一间说:“你去躺那里睡一会儿吧,我来跟她们周旋,你们几个进去伺候,衣服都换过了,应该没有什么破绽。”

三个人刚进了里间,三四个前穿着蓑衣的兵勇一脸流氓相的进了画舫。

“刚才有没有四个人上船?”

流莺故作一脸睡眼惺忪地说:“今天不做生意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兵勇们听到这样的蜂言蝶语就算先前想走,现在也有些不舍得。

吸溜着哈喇子,满脸横笑地说:“别不做啊!小娘子,我们给你银子还不成吗?”一个兵勇见了流莺这般睡眼惺忪,心里早就忘了自己上的差事。

两外几个兵勇赶紧阻拦道:“知府大人奉了两江总督的命令无比要缉拿那四个人。哥哥不敢在此处逗留。”

“怕什么?几千号人全程搜捕,未必就在咱们这一片儿,更何况刚才你们也都搜明白了,这么大的雨,整条大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说不定就是还藏在知府家里没出来。”

“哥哥,不如你跟知府大人提一提,让知府大人在自己家里搜一搜,说不定就搜出来了。”

“我管他们搜得到还是搜不到!这么大的雨天,让咱们在雨里卖命,老子不干!你说对吧?小娘子?”流氓兵勇一面说,一面对着流莺调笑。

流莺挑着两只丹凤眼,不怒自威地指着四个兵勇说:“你们今儿这是想霸王硬上弓啊?”

流氓兵勇不羞不臊地贴着脸说:“小娘子,这个你都猜到了,看起来咱俩还真是有缘分!”说完正准备顺势在流莺的高峰上揩油。

旁边的妈妈,是风月场里的老女将,见流氓不掏银子先上手,心里十分忌讳,一把推开流氓兵勇说:“姑娘的白豆腐就凭你也敢吃。”

兵勇见妈妈阻拦,也知道这一行的规矩,从自己的衣襟里摸出半块碎银子,色嘻嘻地放进妈妈的手心儿里。

“妈妈,姑娘的豆腐我花钱,妈妈的豆腐能不能也白吃一口啊?”

“扯你娘的臊,老娘比你老母还大,吃老娘的豆腐,不怕硌掉了你的王八牙。”妈妈掂了掂银子,顶多半两,再看成色也是次等的劣质银子。直接骂道。

并且将银子直接扔到流氓兵勇手里,鄙夷地说:“半两银子还敢来船上浪dàng),真是吃了狼心豹子胆。”

兵勇接住掉落的银子,辩白道:“妈妈,半两银子耍弄一次还不够吗?”

妈妈一听更是来了气,破口大骂道:“放你妈的狗!王八羔子,我家姑娘才出道一年,最是风华正茂,金贵无比的时候,漕帮的一个堂主上个月一百两银子才听了我们姑娘一只曲儿,你特么的刚才摸了我们姑娘的乃子,少说要给老娘二百两。”

流氓原本想接着追杀劫个色,没想到却被妈妈反讹二百两银子。别说自己没有二百两,就是有二百两,轻轻摸一下,还没摸到手就要二百两,也太特么的冤大头了吧。

“放,你闺女都破了子了,摸一下能值二百两,你特么的论斤卖也不值二百两!”兵勇怎么可能吃了眼前亏,立马也反驳骂道。

妈妈一下子火冒三丈,冲着兵勇说:“艹你祖宗八辈儿的小王八崽子,你老娘才论斤卖呢!你全家才论斤卖!”

兵勇见妈妈泼妇夜叉一样谩骂,自己实在是没有招架之力,拔出腰间的长刀,吓唬道:“老猪狗,你再骂一句我让你手两处。”

妈妈也不甘示弱地说:“王八崽子,老娘出来闯dàng)的时候,你爹的毛还没长齐呢!跟我蹬鼻子上脸。”

兵勇几乎要拔刀手刃妈妈,却被后的几个兵勇拦住劝道:“哥哥,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都是漕帮在背后撑腰呢,说不定这婆子的闺女,就是漕帮哪个头目的姘头,何苦为了一口气,伤了哥哥的命。”

兵勇听自己兄弟们的劝说,收起长刀,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看着妈妈,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妈妈也不甘示弱,冲着兵勇说:“二百两银子一两也不能少,否则谁也别想走,我这就去漕帮找人!”

这一句话吓得几个兵勇腿都是软的,他们虽说是朝廷的兵勇,但是强龙打不过地头蛇,漕帮那些亡命之徒可是不要命的,谁会拿自己的命去跟漕帮硬碰。

想到这里四人已经开始后退,那个兵勇在心里说:“老猪狗,想讹诈我二百两银子?做梦!不让我走,我偏走,看你能拦住我!”

心里念叨完这句话,一溜烟儿又扎进雨幕里,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妈妈心中大喜,冲着雨幕中的几个兵勇大喊道:“王八崽子,老娘的银子,王八崽子!老娘杀了你!”

外面风雨交加,画坊内风平浪静。婉莹不知何时竟然躺在流莺的卧榻上睡着了。流莺也躺在婉莹那张上,贴着里面,不靠近婉莹。

狭窄的屋室里,妈妈,芸娘和红芙三人将中间摆放的家具靠在墙边儿,连着铺了两张苇子凉席,四名老少,人贴人地睡在上面。

妈妈心里想着那白来的五十两金子,一点睡意也没有。

这几天,生意还不错,今天原本就多赚了几两银子,谁知又从天上掉下来50两黄金,这叫妈妈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漆黑的窗纸上,见此开始从黑变成黑兰,又从黑兰变成浅蓝。雨点儿渐渐地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为止。

“你叫什么?”妈妈听见自己两个闺女的呼吸声渐次匀称,就知道他们已经睡着。

“妈妈也没睡呢?”芸娘知道妈妈是问自己。

“睡不着了,上了年纪没那么多困顿,略躺一会儿就行了。”

“我也是,年轻的时候睡也睡不够,如今上了年纪反而一点儿也睡不着了。”

“我想问问你们,扬州知府为什么追杀你们,我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坏人,倒像是富贵人家的样子。”

“妈妈方才谢谢你费力周旋,才打发走了那几个流氓兵勇。”

“这都不是事儿,我们出来做这种买卖的,流氓见得太多了。若不然,我怎么能如此泼辣?”妈妈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芸娘能看出来这是一个面冷心,嘴硬心软的人,也不防备地说:“我叫云逸,你我家主子的侍女。”

“你们为什么要逃命呢?”

“你不是坏人,我也不瞒你,我家主子是当今皇上的结发妻子。”

中间隔着红芙和那个小姑娘,芸娘清楚地感觉到妈妈的震惊。

“什么?当今皇上的结发妻子?那不就是皇后娘娘了?”妈妈口中的吃惊几乎能穿破薄薄的窗户纸。

“实不相瞒,皇上八成是以为我们娘娘死在外面了,所以才晋封了侧室为皇后。”

“我的天啊,感我今天就的竟然是当今皇后?”妈妈这才弄明白为什么几个人会出手如此阔绰。

“我送你们出扬州城估计不会太费劲,因为现在漕帮的一个堂主刚好看上我闺女,有了这层保护,相信明天,估计就是待会儿的事儿了,待会儿过河口关卡的时候不会很费劲。”

第290章 风尘诰命

“谢谢妈妈了,如果能逃出虎口,我们一定烧高香,谢谢妈妈的救命之恩。狂沙文学网”

“嗨,不瞒您说,要不是那五十两金子,我肯定不会救助你们,但是如今我知道了你们的份,虽然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不过你这忙,我帮定了,将来娘娘重返皇宫,能给我一个诰命的头衔,我死也闭上眼了。”

婉莹睡了一会儿,早就被外间的说话声惊醒。

“妈妈,你的船若是能多松一松我们,将来我们娘娘肯定给你一个诰命。”

“真的?”妈妈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诳语,芸娘却认真对待起来。

“妈妈,我们是穷途末路之人,只要走出眼前的困境,将来娘娘肯定能兑现今的承若。我只怕我们这条船走不出两江,就会被拦下来。”

“这个你放心,眼下只要咱们这条船在运河上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但是下了运河可就不敢保证了。”

“只要在运河上,就肯定没问题吗?”

“肯定我不敢保证,我们这些坐花柳生意的花船,每个月都给漕帮交的有保护费,岸上的官兵就是想横行霸道,漕帮也不是好惹的,一般不会过多招惹咱们,除非两江总督是下了蝎心要杀掉你们。”

窗子外面的晨曦渐渐将窗纸的颜色还原,芸娘的心,依旧被黑夜笼罩着,跟前几次相比,这次雨夜里的逃亡,有惊无险,不过接下来的一路,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杀机。

“从扬州到福建需要多少天?”

“这得看你舍得花多少银子了?运河上有时顺水又是逆水,你们若是能雇得起几个纤夫,或许能快一些。”

“若是雇些纤夫大约几能到福建。”

“如是雇佣纤夫,估计三五就能离开两江地界,差不多半月一月就能进入福建地界。”

“最快要一个月才能到福建?”

“如今福建兵荒马乱,你们到那里去干什么?我老家就是福建的,现在那边正在打仗。”

芸娘一脸吃惊的问道:“妈妈的老家是福建的?”

“你看我像是江南女子吗?小时候家里养不活我们姐妹几个,就把我给卖出来了,谁知竟到了烟花之地,苦命的孩子只能走了烟花这条路。”

两个半老妇人各自倾诉衷肠,天色渐渐发白,运河里时不时水鸟和鸭子的叫声传进画坊内。

“这俩闺女都不是我亲养的,我那年怀了孩子,妈妈死命灌了一碗堕胎药,已经成了形的男胎活活被打下来,之后再也没怀过孩子。”

“这两个闺女都不是你亲生的?”芸娘也知道明知故问,天底下做母亲的谁会让自己的亲生闺女去做皮生意。

妈妈笑了笑,言语中带着自嘲地说:“我要是亲娘,怎么舍得让自己亲闺女做暗娼?她们也是没办法,我也是没办法,三个没办法的女人,只能靠这个养活自己。”

芸娘心里也闪出一丝悲凉,除非是天生下jiàn),要不然但凡有些出路,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其实我能看出来你心里没有小瞧我们,否则我刚才也不会帮你们,虽说五十两金子不少,可是我却是看你心中坦dàng),并没有小瞧我们。”

芸娘笑了笑说道:“连这个你都能看出来?”

两人说话间,外面的船夫喊了一声:“妈妈,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得开船出扬州了。”

“开船,出扬州!”妈妈从船板上做起来,冲着外面喊。

新的一天开始了。

清水洗铅华,妈妈从外间进到里间,冲着流莺说:“姑娘,该起了。”然后看到婉莹依坐在窗子上,不走过去。

“娘娘,我给你梳个头吧?”

婉莹将视线从窗外的景致中挪到妈妈上,盈盈起,着肚子都过来,福了一福,倩然说道:“劳动妈妈了!”

妈妈扯着婉莹坐在流莺的妆台前,从这铜镜中的婉莹说:“娘娘待会到了关卡,我可能言语上会得罪娘娘,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婉莹看着铜镜中的妈妈拿着黛眉给自己画了一只修长的远山黛,口中呢喃道:“妈妈今的救命之恩,婉莹若是能逃出生天,定然给妈妈一个诰命的荣耀。”

半老徐娘的妈妈,憨厚地冲着镜中高华的婉莹笑道:“方才的诳语让娘娘笑话了,一个连ji)女名册都备注不上的暗娼,痴心想做朝廷的诰命夫人!”

妈妈一边说一边又将另外一边也画成对称的远山黛,子稍微往后一扬,确认相得益彰之后,会心地笑着说:“娘娘风华绝代,这远山黛也算是相得益彰。”

ji)女们的装扮自然是最最浓妆艳抹不过了,妈妈有心给婉莹修饰的浑然天成,但是又害怕半途露馅,所以不得不将最最浓重的妆容涂在婉莹脸上。

然后又给婉莹挑了一件大红的霓裳,收拾完之后,婉莹对着镜中的自己连连嗤笑,“没想到我竟然要靠假扮ji)女逃出扬州城!”

无声地在心中叹息完之后,对妈妈说:“谢谢!”

小姑娘带着红芙和芸娘已经弄好了早饭,昨天剩的米饭,切了碎青叶,揉成糍饭团子,老林现扎的鲜鱼直接开膛破肚丢尽盐水里煮熟。

一个糍饭团子,一条煮鱼,这就是船上的早饭。

咽完最后一口糍饭团子,红芙将自己腹中的七荤八素通通吐了出来。

机警的妈妈,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这不是晕船,八成是孕吐。

正说着,画舫已经摇摇晃晃地排队等待过河口的关卡。妈妈从体己的银子盒子里拿出足足一两银子的过路费出来,又从外面的零钱盒子里摸了一大吊铜钱,大模大样地出去,气质昂扬地站在船头。

今河口关卡的官兵比往多了将近三倍。而且很多官兵还带着长刀,一看就是严防死守的阵势。

远远瞧见自己认识的一个官兵,妈妈伸着脖子甩着红绢子喊道:“周大爷,您老今儿怎么亲自过来看防了?”

那位姓周的官兵见是自己认识的妈妈,踅摸着过来说:“昨儿夜里扬州知府也不知道发的什么样稿疯天还不亮就让我们出来盘查三男一女。”

妈妈将手里的一吊钱塞进周大爷的怀里,又把一锭银子毕恭毕敬地递给他说:“感你也是一宿没睡,昨儿夜里一夜的大雨,我也没敢睡,这不今儿漕帮镇江地界上的一个堂主让我们姑娘去唱小曲儿,也不知道这一能不能赶到镇江城?”

周大爷一听是漕帮的堂主,心里也是震了一惊,只说:“昨儿夜里下了一夜的雨,今儿河水急,请几个纤夫帮忙拉纤,天黑之前,说不定能赶到镇江城呢?”

轮到妈妈这只船上船检查,周大爷自己跳上船,进画舫里看了一眼,对着妈妈嘀咕道:“又买了两个新闺女?”

妈妈从茶几上拿了几块招待贵客的点心塞进周大爷的手里说:“今儿肯定是耽搁不起了,过几周大爷有时间上船上玩一玩,整公务繁忙,得空也松乏松乏。”

婉莹穿着艳妆,背对着周大爷,红芙一脸骄矜地剪着指甲,外间看不到贴在里间墙壁上的芸娘。

周大爷看不出破绽,愉快地拿着点心,冲着妈妈说:“过几等我领了响,一定去孝顺妈妈!”

一行人等终于松了一口气。

芸娘刚从墙壁上下来,只听周大爷说:“妈妈请留步!”

妈妈的心,顿时也提到嗓子眼儿上,难不成这个周大爷看不了破绽?

是停?还是不停?听了的话,万一真的上传搜查,芸娘和藏在甲板里面的老林肯定漏出马脚。如是不停,几艘官船包围过来也是跑不掉。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妈妈犹豫之际,周大爷气喘吁吁地过来说:“妈妈,你要不要雇几个纤夫拉船啊?”

原来是这个事儿,妈妈塞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冲着岸上的周大爷说:“你有认识的吗?”

周大爷在岸上蹲着子跟船舱里的妈妈说道:“那不,那几个都是等活儿的,给几个铜钱就走。您唱完曲儿,再回来,他们还能赚回程的钱。”

里间里的几个女人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芸娘又从墙壁上下来,走到婉莹边,到了两盏茶水,一盏递给婉莹,另外一盏递给流莺。

“我叫崔莺儿,你叫什么?”

“你也叫‘莹’,是哪个‘莹’字?”

崔莺儿笑颜如花地说:“我不叫‘莹’我叫‘莺’黄莺的‘莺’,听姑娘的口气难不成你的名讳中也有莹字?”

婉莹嫣然一笑,点点头说道:“我叫师婉莹。人市的那个‘师’,‘婉’字是……”婉莹忽然有些语塞,她记得上次讲自己名字的场景,正是跟自己的夫君,当时的荣亲王也就是现在的皇帝。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崔莺儿见婉莹言辞有些恍惚,自己将婉莹梗在喉咙里的话说出来。

婉莹略略难然地看了崔莺儿,心中的苦涩开始蔓延,仅仅半年,两个人天各一方,他肯定以为自己死在会昌山,要不然怎么会晋升冯佳慧为皇后呢?

“我的闺名正是这个‘婉’字。”

“娘娘名讳的‘莹’字可是碧波秋‘莹’中的那个‘莹’字?”

第291章 两江总督

婉莹点点头,见崔莺儿的茶杯里只剩茶叶,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崔莺儿斟了一杯清茶。狂沙文学网

崔莺儿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心中升腾出一种感激之意,倩然起,走到挂琵琶的墙边,将挂在墙上的琵琶抱在怀里,用醉人心脾的吴侬软语叮铃说道:“雨过天晴,扬州城也焕然一新,过了这个关卡,再走十几里就出扬州城了,莺儿弹一首小曲儿,娘娘边喝茶,边看看这最后的扬州美景。”

已经过了关卡婉莹心中也稍微踏实了一些,会心地看着崔莺儿,笑着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崔莺儿犹抱琵琶半遮面,端坐在画舫的红窗前面,温的晨风,吹着崔莺儿散乱的青丝,盛夏清晨的暑,在崔莺儿的额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微汗。

纤长的手指拨动着寂寞的琴弦,一连串幽怨的宫词,在婉转的琵琶声中娓娓而来。

“西宫夜静百花香,

卷珠帘恨长

……”

婉莹有些听不懂崔莺儿唱的是什么内容,从小在京城中长的她,不是很懂江南的吴语。

哀伤的旋律从崔莺儿的口中一波三折的流出来,虽然听不懂唱词,但是抑扬顿挫间的哀伤,婉莹还是能听得明白。

河岸上无忧无虑的百鸟鸣叫,倒垂的杨柳搔首弄姿地撩拨着碧绿的河水,婉莹听着听着,眼里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两行清泪。

待到眼泪坠在自己的手心,婉莹从恍惚中醒来,趁着擦汗,偷偷地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时不时,满载着高耸货堆的货船,擦船而过,几个发自内心的叫好,随着一声水鸟的啼叫,消失在渐行渐远的运河上。

幽然一曲唱毕,崔莺儿将琵琶放置在茶几上,神色难然地问道:“娘娘,你能听得懂这词里面的意思吗?”

婉莹想摇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词不通,调却懂,也算是半懂半不懂。”

“娘娘,大约是听不懂莺儿的唱词吧。”

一阵清风吹来,散开了画坊内聚集的暑,婉莹额上的微汗,和眼角的余泪被风干。

婉莹想抬起头看一看这样善解人意的清风,找了半天却无影无终,落寂地拿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龙井茶,淡淡地说:“若是半年前不光听不懂词,估计连曲调也是只懂抑扬顿挫,不知悲欢离合。”

崔莺儿见婉莹的茶杯也空了半盏,盈盈地拎起玲珑的茶壶,给婉莹添了半杯茶。

“娘娘,悲欢离合人常有,经历了也就坦然了。”

婉莹没想到这样深明大义的言语,能从崔莺儿的嘴里说出来,心里顿时觉得温暖膨胀。

“你说的也对,经历了,便坦然了。”

崔莺儿看着婉莹,眼神瞟了瞟船头的妈妈,然后对婉莹说:“我和妈妈算是萍水相逢,妈妈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亲娘病死,爹爹将我卖给妈妈,安葬亲娘。那一年我才五岁,跟着妈妈从苏州跑到镇江,又从镇江流落到扬州,时不时的还要去淮安捧场子,十几年风雨飘摇,只有这一叶扁舟作伴,小的时候妈妈嫌我笨拙,动不动就往死里打。那时候总想,如果将来有一天能出头,第一个就是把妈妈踢开。可如今我已经出头,心里却舍不得离开妈妈。”

崔莺儿说着,双羽剪出两行清泪,她明白婉莹不会嫌她聒噪,看着靠在船舱里抽水烟的妈妈,心里苦涩交加地接着说:“人有时候很难明白眼前的困境,到底是福还是祸?就像我,抱怨了十年,总恨自己亲生父亲怎么舍得把亲闺女卖到花船上做歌姬?我好恨,整整恨了十年,我恨他为什么不把弟弟卖了,为什么只卖我,我不明白。”

崔莺儿无端地提起她的往事,虽然两人命运的轨迹截然不同,冥冥中,也有些相似的影子。

在这之前的一个多月里,婉莹没有一刻不在想,为什么老天爷会这样苛待自己?为什么将自己高高的举起又重重地摔下,她也恨!

“可是我现在不恨了,我想爹爹也是没有办法吧,若是能有银子给娘治病下葬,他也不舍得将自己的亲闺女买到这种地方。卖了我爹爹能有钱安葬亲娘,弟弟也不用沦落天涯,不都好的吗?”

崔莺儿已经不再仇恨自己的父亲,婉莹依旧沉浸在仇恨的苦海中不能自拔。

“不卖我,我娘就得扔到荒郊野地里喂狼喂狗喂鸟,不卖我,爹爹和弟弟也活不成,追债的说不定真的将弟弟净了子,送到京城当太监,那我们家不就绝后了吗?还是卖了我吧,我吃些苦,他们都能好过一些。”

婉莹看着泪水不断的崔莺儿,年纪不过比自己大上三四岁的模样,怎么会活得如此通透豁达?

“娘娘,你肯定在想我是不是言不由衷?”

婉莹摇了摇头,轻轻反驳道:“不是,你说的话我都信,只是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你不再去恨了?我好像知道!”

“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就好像我最开始的时候恨我爹,后来妈妈打了太厉害,我又不恨我爹恨妈妈。到了如今,真正经历了风刀霜剑,严寒酷暑,我反而心疼妈妈的不易。当年妈妈若不打骂我,我也学不会弹词唱曲儿,养活不了自己更养活不了她。我也不知道这半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恨了十几年的人,到了现在,竟都住在我心里最最牵挂的地方。”

崔莺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萍水相逢的婉莹敞开心扉,婉莹也感激崔莺儿对自己坦诚相待,不过有些事,终究自己经历了,才会明白别人的心境……

婉莹不敢说‘我明白你的话,或者我明白你的苦楚……’

经历了这些惨痛的逃生,婉莹明白,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对另外一个人遭受的苦楚感同受……

就好比你不明白她的苦难,她也不能理解你的艰辛……

虽然彼此都是想要慰藉对方受伤的心,终究有些痛,所有人都无法抚平,有些伤,需要自己亲自去淡忘……

婉莹也好像把自己心里的苦楚跟崔莺儿诉一诉。不知道为什么,许多翻天覆地地伤痛,艰难地走到嘴边,竟然统统都变成一句句无言的叹息……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做愁,上层楼上层楼。

想想自己以前那些矫揉造作的诗词歌赋,婉莹忍不住从心里嘲笑自己,什么伤悲秋,什么晴圆缺,都不过是骗人耳目的疯言疯语罢了。当灾难真正毫无预兆的从天而降,没有人能有有时间去哀叹自己的愁思,绝对没有时间。

无论是从火场逃出生天,还是京界驿那场惨绝人寰的恶劫,婉莹每一次喘息都是战战兢兢,每一个念头都是朝不保夕,那些曾经挂在嘴边的哀思和诗句,没有一句甚至没有一个字能描述自己当时的悲绝……

“娘娘,到了现在,是不是也明白那句‘说还休’的苦涩与苍茫?”

婉莹神伤绝地点了点头,想要说些什么,腹里翻江倒海的哀怨,到了嘴边,都化成一句句叹息,随风飘散。

“娘娘,你若不嫌弃,我这条画舫送你到福建可好?”

婉莹求之不得,可是自己是天涯逃亡之人,怎么好将自己的厄运,绑架在别人的上?

“你知道我是通缉之人,还要送我吗?”

“正是因为你是通缉的人,才要送你,我们这艘小船上面插着漕帮的小旗,不知道能送你多远,走一步算一步吧!”

“如是被官兵缉拿,你们就是包庇的同党,你不怕死吗?”

崔莺儿铃然一笑,妩媚地说:“为了妈妈地诰命,莺儿豁出去了。”

这句话显然是句玩笑话,谁会拿自己地命去换一个空口承诺呢?明明就是侠骨柔,却偏要说得市侩猥琐,这份,沉甸甸地压在了婉莹心里。

拉纤的纤夫们已经开始有些疲累,整齐浑厚的号子,时而闷闷时而响响。

画舫悠然地飘出扬州地界,崔莺儿指着近处岸上的一处石碑说道:“你看,那是扬州地界石碑,我们出了扬州城了……”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出城,婉莹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满头大汗,暴跳如雷的两江总督。

坐在扬州知府内宅的正堂里,两江总督汗流浃背,领口被滚滚而下的汗珠浸湿。

“难道她们长了翅膀不成?一万多官兵,在各个关卡严防死守,竟然毫无踪迹可寻,真是岂有此理?”

“制台大人,要不要联络一下卑职的岳丈?”扬州知府见自己顶头上司勃然大怒,心中也惴惴不安。

“不要,现在这件事儿如果告知了漕运总督,等于直接告诉了京城,没抓到人之前,消息不能走漏一个字儿!”

“新皇后的消息不会是假的吧?昨那女的可是亲口说了她是皇上的发妻啊?”

两江总督一听这些自己不想听的话,变得愈加烦躁,瞪着眼珠子冲着扬州知府说:“朝廷昭告天下的皇榜也能有假?你不会光顾着抱你岳丈的大腿,连脑子也坏掉了吧?”

扬州知府现在也是有些骑虎难下,自己是不主张捕杀荣亲王妃,可是两江总督坚持要这么做,自己没有办法只能照办。可是眼下人又是从自己家里失踪,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制台大人,其实送她走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她就是做不了皇后,做个贵妃,也是咱们的功劳啊?”

两江总督用袖子摸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大汗,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只能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一粒。横眉冷对道:“天底下的事儿要是都这么简单,叫花子都能当知府了。”

这句话明显是侮辱扬州知府的智商,也是鄙视他的见识!

扬州知府见两江总督不同意自己的看法,也是低眉垂首地连连喊道:“是是是,制台大人说得是!”

“你也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你想想正宫皇后是侧妃,正妃流落扬州城,去他娘的‘微服私游!丢了盘缠!’那都是哄三岁小儿的把戏,你也能信?”

“依照制台大人的高见是:莫非这个荣亲王正妃娘娘是遭人追杀才流落到扬州城里?”

两江总督解开一粒扣子,气流通畅了不少,呼扇着一个硕大的蒲扇,一脸鄙薄地说:“什么时候你也学学你岳丈的稳坐漕台,节制八省的本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这么硬的一个靠山,只弄到一个四品的巡抚,你都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知府心里有苦难言,见自己顶受上司这么揶揄自己,也是敢怒不敢言。

“制台大人,难道是如今的皇后娘娘追杀这个荣亲王妃?”

扬州知府说完这句话,七月酷暑之下,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博然兄,你是漕运总督的内婿,也是我的下属,算是自己人。我不妨告诉你一句心里话,这个荣亲王妃,必须得死,要不然咱们俩的官就做到头了!”

“制台大人,此话怎讲呢?昨儿夜里你说的笼统,我调兵遣将去也没来得及细问。”

“反正咱们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就跟你实话实说。”

“卑职愿听制台教诲。”

“师仲远已经暴毙在京城,听我在京城的内应说,尸体被打得稀烂,像一只死狗布袋一样挂在城门楼子上暴尸了整整一天。这说明什么?”

“制台大人,你说什么?师仲远暴毙?他可是当今皇上的岳丈啊!”

聊到这样惊心动魄的话题,两江总督心里的寒冷终于战胜了肌肤的燥,扔下蒲扇,循循善地对扬州知府说:“且不说他是不是荣亲王岳丈,那他当年也是叱诧风云的将军王啊!领侍卫内大臣,统领宫中戍卫,还被加封太子少保。正一品的股肱之臣。”

“真的暴尸京城?”

两江总督笃定地点点头,厉地说:“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你想想,会是谁动的手?是谁敢杀当今皇上的岳丈?”

“这我哪里知道啊?”

“好,那我再问你,师仲远和他闺女死了,谁的利益最大?”

扬州知府这才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惑地望着两江总督,几个寒颤让扬州知府后背发凉,“难道是当今皇后杀了师仲远?然后全天下捕杀荣亲王正妃?”

事到如今,扬州知府总算理顺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第292章 知府夫人

“虽然当今皇后没有明说要追杀这个女人,可是我们做下面的人,不仅要揣摩皇上的心,也得顺便揣摩揣摩皇后的心啊!”

“我听岳丈说武安侯也死了,京城中如今局势这么乱,咱们会不会一脚踏空啊?”

“武安侯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要不是昨儿接到皇后加冕的诏书,我也不敢下这样的毒手。”

“你说她怎么会到了扬州城呢?真是天降横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怎么就知道是祸呢?常言道‘福祸相依’,万一咱们真的捕杀了这个女人,当今皇后能不感谢咱们这个人情吗?你说这是福还是祸?”

“卑职宁愿不要皇后这个人情。”

扬州知府一时大意,竟然把自己的心里话一不小心说了出来。看着两江总督已经有些防备的眼神,扬州知府也是连连后悔自己多嘴无心。

人心隔肚皮,这群人毕竟是在自己家里不见的,万一两江总督怀疑是自己通风报信,暗中协助,自己就是跳进大运河也洗不清楚。

想到这里扬州知府像是吃了一嘴黄连一样,苦涩难堪。

果不其然,两江总督,阴笑着说:“宋博然,你不会表面上跟我明修栈道,背地里自己暗度陈仓吧?”

扬州知府宋博然,一听这话,吓得双腿发软,立刻表明自己心志,言语却是结结巴巴。“制台大人,你说我要是要这个心思,我昨天直接自己将她送到京城多好,万一将来娘娘感激,这份功劳是我一个人的,我这是何苦呢?”

“咱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最好不要给我耍心眼子,我对你可是实打实的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你要是敢有外心,我第一个不饶你。“

扬州知府盛夏酷暑中,如履薄冰,心里冷笑道:“什么实打实?你真以为老子三岁孩子,你昨天叫我们扬州城的兵勇搜捕,将来事成你是首功,若是东窗事发,捕杀荣亲王妃的是扬州兵勇,还不是我自己下油锅啊!”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

但是一个狠厉的声音却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呸,你糊弄三岁孩子呢?你让我们扬州城里搜捕,将来有福同享,如是有难,你敢说这主意是你出的吗?”

扬州知府正纳闷儿自己没张嘴,心里的话,到底是谁说出来的呢?

顺着声音望去,竟然是自己的妻子。

两江总督见到扬州知府的内眷,比见皇上还要恭敬。比起扬州知府这个手下,两江总督还是畏惧知府太太背后的亲爹。

“哎呦,是夫人过来了,大热天儿的,劳动夫人了!”

两江总督是总督,漕运总督也是总督,同样的总督也分有高低上下轻重大小,这就看谁手中的兵权大,谁的地位就高。

两江总督原来手上也就几万兵马,可是福建叛军抢占江南数月,两江总督的人马几乎消耗殆尽。

反观漕运总督就不同了,手上有八省的兵权,手下有十几万的兵马,这才是两江总督最为忌惮的地方。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知府太太冷冰冰地撂出来这么一句冷话,两江总督也不觉得暑热。尴尬地望着知府太太。

“夫人这话说得十分诙谐幽默,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说的不是你,你也不必多心!”知府太太连揶揄都不愿意给两江总督。

“夫人快人快语,真是十分爽快!”

“总督大人既然要缉拿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带着你们金陵的兵勇过来?”

“金陵的兵勇战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是老弱病残。”

“放屁!金陵城被围困的时候,你让两万亲兵护送你的一家老小到淮安躲灾,又害怕我爹爹知道,故意在淮安城外一个庙里苟且偷生,那两万人马不是你的亲信吗?”

连这一层窗户纸都被知府太太捅破,两江总督脸上像是爬了一只王八一样难堪。

“金陵到扬州路也远,带着人马过来不方便。”

“还是放屁!你能从金陵带着人马跑到淮安,怎么就不能带着人马来扬州?”

两江总督没想到,一个金娇玉贵的漕运总督千金,能跟一个‘屁’字杠上,开口放屁,闭口放屁。把满屋子的气氛弄得臭气熏天剑拔弩张。

“那是……那是……”两江总督也回答不上这个艰难的问题。总不能告诉两夫妇,‘我就是把你们把你们当猴耍,我就是把你们当炮灰……’

这当然是不能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知府太太背后站着漕运总督,得罪了那个地头蛇,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既然来了,昨儿我也没见着总督大人的命令,不如现写一张吧,将来若是有功,也算是总督大人的智谋筹划。”

扬州知府显然没有自己太太这样过人的政治智慧,就连两江总督也被将了一军。

“夫人,我是两江总督,调令扬州知府是我份内的权力啊!”

想这样搪塞知府太太,两江总督真是打错了算盘,知府太太从小坐在自己爹爹的肩膀上看官场冷暖,还能被两江总督的几句屁话蒙蔽。

“两江总督是个什么鸟官儿,我家的三等奴才还是湖广总督呢?你纵然有天大的权力,也不能空手套白狼,你当我们是猴子,让你耍着玩儿呢?今儿你是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两江总督可不是什么鸟官儿,那是节制两江的最高长官,是朝廷正二品的大员,怎么到了知府太太嘴里,竟成了连奴才也不如的东西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天下十停的官员有一两停是从漕运里出来的干将,漕运总督之所以官阶不算最高,低位显赫非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两江总督心里暗暗叫苦,今天怎么就碰上这个不依不饶的母夜叉。

“是是是,如今的湖广总督确实是令尊大人之前的手下。”

“来人,铺纸研磨。”

随着知府太太一声令下,家里十几个家丁鱼贯而入,那面相一看就不好惹,两江总督旋即弄清楚了局面,自己只带了亲信来扬州,眼下的情形自己算是被挟持在扬州知府家里。

“夫人,你先下去,我跟制台大人商议事情呢?”扬州知府见事态已经有些变样,只能劝退自己夫人。

“我知道你们商议事情,要不然我也不过来。”

两江总督见这阵势,心里大叫不好,但是脸上却不能丢了总督大人的体面。

“追捕那个女人,是我和扬州知府共同商议的。昨儿也是临时起义,并没有什么命令之类的,我们是商量着来的。”

两江总督还在强词夺理,不过这样的说辞,根本不能蒙混过关。

“今儿你要是不写,你恐怕出不去这个门儿!想拿我们两口子当猴耍,休想!”知府夫人‘母夜叉’的名堂可不是空穴来风!

两江总督也是有些骑虎难下,怎么会在这个裉节儿上遇上这个蛮不讲理的泼妇?

“宋夫人,并没有夫人说的那回事儿!这真的是我们上下两人的主意!”两江总督依旧在强词夺理。

“呸,说你是运河里的王八都是抬举你,将来有功,你未必想得到我们,若是有祸,自己肯定摘干净你自己!今儿你若不写,肯定走不了!我立马换人到淮安城请我爹爹来作证!”

事情还未成功,绝对不能败露,要不然新皇后的马屁没排上,先给自己惹一身骚,万一新皇后怪罪自己办事不利,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我写,我写!”

两江总督,一个堂堂的二品大员,整日在两江地界上横行霸道,上蹿下跳,今日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拎在手里揉搓耍弄,丢盔卸甲如同耍猴。

两江总督表面狼狈,内心其实不然,满打满算地在心里盘算着:写就写,老子是进士出身,玩儿文字比玩古董女人熟透得多了,一句话能写出两种意思,这就是位居高位的独到之处。

“我怎么说,你怎么写,不准错一个字儿!”

知府太太知道两江总督老奸巨猾,肯定要在文字意思上耍心眼子。索性连后路都堵死。

两江总督一听这话,在心里暗骂:“到底是漕运总督家的小姐,果然老姜生出来的小姜,都特么的一样辣!特奶奶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夜叉?”

知府太太看穿两江总督的奸诈心思,脸色铁青地看着两江总督,嘴上斩钉截铁地说道:“着令扬州巡抚宋博然全城缉拿荣亲王正妃,两江总督范慕淹。”

范慕淹还在等着知府太太的话,谁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意思再简单不过了。想要造假也是不能,这可怎么办?

苦煞了范慕淹,历来皇帝传位的诏书也是言简意赅,防的就是断章取义。

文字这个东西,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一千个人对篇文章有一万种理解。但是对一句话,或者一个字,那就只有一种,唯一的一种。

“没了?”两江总督拿着毛笔,望着知府太太问道。

“没了!”知府太太干脆利索地说。

第293章 十次之后

两江总督心中的奸计被知府太太识破,也只能硬着头皮,一字不拉地写下了这句话。

写完十分为难地递给知府太太,这哪是一条命令,这简直是一张催命的符咒。

知府太太并不接两江总督的这张命令,冷眼看着两江总督,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声之后,冷冷地说:“完了?”

两江总督写完命令之后并没有加盖自己的印章,说白了,还是在跟知府太太耍心眼子。想跟老子斗,还嫩了点儿,没有盖章,将来东窗事发,直接说是伪造,这才是政治斗争中积累出来的智慧。

两江总督脸上一脸懵逼,心中却想着奸计。

“真的完了?”

知府太太一清二楚地看着一脸懵逼的两江总督,恨不得撕了这个奸诈小人。

“这不都按照夫人说的写完了吗?难道又漏字不成?”两江总督依旧想要瞒天过海。

“既然这样,那就对不住了!来人!”知府太太冲着自己的家丁说道。

家丁们早就被知府太太嘱咐明白,冲过去,两人按住两江总督,一人搜身,一人搜行李。

两江总督被几个人像架鸭子一样架着,心里居然庆幸道:幸好随行的人没有在这个屋子里,要不然让自己手下的人看见了,自己这个两江总督的脸,这一辈子岂不是要装到裤裆里去了?

一个家丁在随身的荷包中,找到了两江总督的印章,冲着知府太太挥了一挥。

扬州知府此时简直跟喝醉了酒一样,蒙圈了!

知府太太示意家丁将两江总督的印章加盖在命令之上,如此还不算完结。冲着家丁说:“手印也盖上吧!”

知府太太说的手印,是整只手的手印,为了防止将来东窗事发,两江总督赖账,直接将双手的掌印都盖在那个命令之上。

除非两江总督把自己的两只手都剁了,否则有这张东西在手,两江总督肯定不能赖账!

知府太太满意地看着一张血红的命令,翻遍上下几千年的历史,恐怕也找不出这么惨烈的命令了。

两江总督坐在交椅上,看着自己两只手上的朱泥,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母夜叉碎尸万断,挫骨扬灰!

官高一级压死人,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大员,怎么会弄成这个惨样!

强龙压不倒过地头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两江总督安慰自己的哲学。

扬州知府从头到尾都是懵然无知,两江总督佛袖而去,有了这次丢人的经历,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扬州知府家里。

送走两江总督,扬州城在酷暑中落下帷幕。

大运河上的一叶扁舟,点着昏黄的橘灯,从天上看,就像是一只发光的萤火虫走在墨兰的丝绸上一样。

到了镇江,算是冲出了扬州城的包围圈,船上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妈妈拿了几吊钱打发了拉船的纤夫,几个人顺风飘荡在静谧的水上。

晚饭的时候,一吊钱在沿河的集市上,换了几碟下酒小菜,红芙看到那盘油腻腻的红烧肉,忍不住作呕。妈妈再次看出了红芙身上的异样。

“红姑娘,你这是身上有喜了?”

红芙原本吐得七荤八素,一听妈妈这样说,心里烦得无以复加,只能站起身子,一个人坐在船头掉眼泪。

红芙这样的反应,估计这孩子八成来得不合心意。

芸娘在屋子里也有些燥热,顺势出去解劝红芙。

妈妈见两人都不吃饭,也放下了筷子坐在红芙另外一边。

三个女人,二老一少并排坐在床头上望着一眼看不穿的黑夜。

“红姑娘,真的是怀了孩子?”

妈妈这句话是想问问红芙:为什么怀上孩子?并不是明知故问。

风尘中也有压榨倾斗,但是妈妈此时显然不是刺探,是好心地打听。

“妈妈,你能救我,救救我吧!”

从古至今,堕胎药要么是尼姑庵里的尼姑用,要么就是妓院里的妓女用,再不就是想红芙这样走投无路的女子用。

“姑娘,你要的东西,我不敢说我没有,只是看姑娘的样子,也是第一胎,就这么狠心地打掉,姑娘万一下半生生不出孩子,可怎么办啊?”

“生不出,我也不要这个祸害!”红芙现在显然不能想象‘孑然一身,孤独终老’这八个字的厉害。

妈妈懂,她这辈子最伤心难过的就是没有留下那个已经成形的孩子。

“红姑娘,你可想清楚了,一副药下去,人是要死一半的,剩下那一半也是半死不活地如同行尸走肉。”

红芙哭得更厉害了,一转身跪在妈妈面前说:“求妈妈超度了我吧,有这个祸害在我身上,我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甘心啊!”

“孩子,妈妈尝过那个药地滋味,生不如死,都是死一回,不如留个孩子当念想吧!”

这是妈妈这一生唯一的遗憾,人这一辈子,无论有钱还是没钱,都不如有一个孩子来得实在。

浮华名利都是过眼云烟,山盟海誓往往转瞬即逝。金子银子,首饰衣服,都不如有个孩子,心里踏实,就算将来死了,也能有人扫墓上坟。

“妈妈,求求你,把药给我喝一碗吧,喝下去,我身上就没有罪孽了。”

“孩子,妈妈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是妈妈这一生,什么都见识过了,唯独遗憾自己没有一个孩子。你现在还年轻,等你将来到老了,你就知道了,孩子才是你活着的根儿,没有孩子就像是无根的浮萍,走到哪里,死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惦记。”

芸娘也是一辈子没有孩子,所以这种感觉时不时地也会袭扰她。

“妈妈,这孩子是畜生,是魔鬼,是罪孽深重的孽种……”

聪慧如妈妈,一听就知道红芙话里的意思,流着泪劝道:“畜生也罢,魔鬼也好,就算是孽种,姑娘说得也是作孽的人,不是孩子,稚子无辜,他生在你的肚子里,长在你的肚子里,他是你的孩子啊!”

画舫在黑暗中破浪前行,几个人坐在船头,如同劈开暗夜的勇士一般……

“妈妈,这孩子也是恶鬼们的孩子,是恶鬼!”

“孩子,恶鬼是恶鬼,妈妈看你如今这个样子,也不忍心劝你,只是有一句话,妈妈想跟你说明白……”

“妈妈请讲。”

“妈妈可以把你想要的药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妈妈你把药给我!”

“我要你答应我,如果我拒绝你十次之后,你还想打掉这个孩子,我就把药给你,成全你的心志。”

“妈妈我现在就要药,现在,一刻也不想等了!”

“好孩子,听妈妈的话,如果你十次之后,还是想要打掉这个孩子,那证明你们真的没有母子缘分,我也不再阻拦。可是如今我要是轻易给了你,万一你以后一辈子生不出孩子,你会不会后悔呢?”

“妈妈,我绝不后悔,绝不会!”

“我既然答应你,肯定会给你,今天算妈妈拒绝了你一次,三日之后,你如果没有改变决定,还可以问我要药!”

“还要一个月,我等不了了,现在就要打掉他!”

“好姑娘,你在忍一忍,如果十次之后,你依然想要打掉孩子,妈妈帮你!”

芸娘已经明白了妈妈的智慧,也在旁边劝说道:“红芙,芸娘这一辈子也没有孩子,这种滋味我太明白了,芸娘之前不希望你打掉他,如果十次之后,你还是坚持这样,我也不会再拦着你!”

红芙流着泪看了一眼画舫中的婉莹,茫然地点了点头。

夏夜深重,蒙蒙的露水开始悄悄地爬上树梢。红芙渐渐安静下来,几人躺在狭窄的画舫里,静静地开窗吹着潮湿的夜风,慢慢地都进入了梦乡。

婉莹再次梦到了那个三生三世的梦境,梦里漫天遍野的樱花,从天而降,飘飘洒洒,婉莹站在一望无垠的樱花海里,旋转傻笑。

梦境还是分毫不差的粉嫩甜蜜,细细碎碎的落樱花瓣,悠悠摇摇地落在自己的裙摆上,肩上,还有手上……

“好美樱花雨!”婉莹在梦里甜美地喃喃自语。忘却了父亲惨死,自己差点葬身火海的痛苦。

樱花深处,林姨娘一袭青衫挽着师大人,笑盈盈地走过来,冲着婉莹说:“青儿,你爹爹给你造的这个世外桃源美吗?”

婉莹甜甜一笑,撒娇地说道:“你们俩个怎么过来了,你们来了,他怎么好意思来找我啊?”

婉莹等的是那个她找了三生三世的那个男子,没想到却在梦里与自己爹娘不期而遇,虽然多日不见,还是有些小小的沮丧,爹娘来了,那个他还会来找自己吗?

林姨娘见婉莹娇憨可爱,冲着师大人说:“你看,你看,你自己娇惯出来的好闺女,真是女大不由爹娘了!”

林姨娘说完甜甜地冲着婉莹笑,那个慈爱的脸上,忽然落下了几滴清澈的眼泪。

“娘,你怎么哭了?”婉莹伸手想要擦掉林姨娘脸上的泪,林姨娘和师大人后退一步,婉莹扑了个空。

婉莹有些小生气地望着爹娘,撅着嘴说:“你们干嘛要躲着我?”

师大人前一刻还是欢天喜地,后一刻也泪眼婆娑地说:“我的儿,爹娘终于找到你了。”

“爹爹,我一直在啊,你们找我做什么?”

林姨娘眼泪汹涌地汇成了一条汹涌的大河,冲着自己心爱的女儿,恋恋不舍地说道:“爹和娘要走了,跟你说声再见。”

第294章 站在你身后

“爹娘,你们去哪里,青儿也要去。狂沙文学网”婉莹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抓住林姨娘的手。

林姨娘像是避着婉莹一样,又往后退了几步。

“娘,你为什么总是躲着青儿?”婉莹几乎要流出眼泪了。

婉莹在梦中,忘记了自己父亲已经惨死的记忆,也不知道母亲也已经化成白骨沉在荷花塘。

“青儿,爹爹和娘要走了,放心不下你,过来看看你,跟你别上一别。”

“爹,娘,你们去哪儿?”婉莹粉嫩的脸颊上,垂下两行弱的眼泪。

“孩子,爹娘要去享福了。”明明说是享福,可是林姨娘却是泪流满面。

婉莹摇头说:“青儿也要去,要跟爹娘在一起。”

师大人笑着摆了摆手说:“我的儿,你这一世才刚刚开始,该走的路还没走完。爹娘不能带你一起去。”

“不,我要跟你们在一起。”

师大人说:“孩子,你在这里等的人,爹爹和你娘给你带来了,我们先走了,你照顾好你自己。”

师大人说完这句话,挽着林姨娘悠悠远远地后退,直到消失在婉莹的视界里。

“爹,娘,你们去哪里?你们等等我。”婉莹在后面不顾一切的追赶。

花瓣如雨,细细密密地砸在婉莹的脸上,婉莹顾不上擦掉沾在泪痕上的樱花般,死命地追赶已经消失不见地师大人和林姨娘。

“爹,娘,你们等等我。”

婉莹看着父母消失在天边,自己怎么追也追不上,脚下一个踉跄,子倾斜跌倒。

这一幕再熟悉不过了,婉莹在悲伤中意识到,那个等了三生三世的男子,就要出现。

梦中的场景如约而至,就在跌倒的一瞬间,婉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果然,眼幕垂帘之际,婉莹感觉到一个温暖有力地胳膊,拦住了自己的腰。

是他,一定是他,自己等了他三生三世,他终于来了。

腊月里紫微神宫里绵寿桥上,那一幕与自己梦境中的场景交织在一起,梦中的婉莹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我等了你三生三世,终于让我等到你!”

婉莹还未开口,自己的台词竟然被人先一步抢白。难道那个等了三生三世的男子,猜到了自己心里的话。

梦中的婉莹甜蜜而温存,满怀着盛世如的幻想,睁开了自己希冀的双眼。

“怎么会是你?”当婉莹看到搂着自己的人的时候,一下子像触了电一样,死命推开眼前的男子。

“婉莹,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你怎么才来?”

婉莹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张口制止道:“你闭嘴,你不要再说了!这不是你说的话。”

“婉莹,你我前世约好,今生在樱花树下相见,你都忘记了吗?”

这样露骨地表白,让婉莹浑汗毛竖立,指着面前那个英俊拔的男人说:“贺佑安你闭嘴,你不要再说了!你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原来同样的梦境,那个等了三生三世的男子,竟然是贺佑安,婉莹绝望地蹲在地上,嘤嘤地哭泣。这不是她想要的梦境,贺佑安来了,那个自己等了三生三世的男子还怎么入梦?

贺佑安心疼地蹲下,想要拉起蜷缩在花瓣海中的婉莹。

“婉莹,我来了,你不欢喜吗?”

婉莹忽然间停止了哭泣,腾一下站起来,冲着贺佑安死命地大喊:“为什么总是你,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

贺佑安也委屈地站起来,还是一脸柔似水地望着婉莹,心疼地劝道:“你我上辈子就错过了,受了一生一世地折磨,约定今生相遇,你都忘了吗?”

婉莹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飞溅着委屈的眼泪喊道:“你走,你走,我等的不是你。”

贺佑安想要唤醒执迷不悟中的婉莹,用最最柔地目光,最最哀求地语气说:“我们已经错过三生,难道这一世还要这样错过吗?”

贺佑安想把惊恐中的婉莹死死搂在怀中,却被婉莹再一次无地推开。

“你走,我等的不是你,你快走!”

贺佑安深邃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悲伤的水雾,望着今生依旧错恋的婉莹,轻声说道:“婉莹,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不在乎再多等你一生一世,你不愿意看到我,就让我站在你的后,默默地望着你。”

梦中的婉莹,忽然有些心痛,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让沉睡中的婉莹浑悸动。眼泪也不知不觉地留了下来。

泪眼婆娑的婉莹,望着同样悲伤绝的贺佑安,两人矗立在樱花纷飞的雨幕中,一瞬间的似曾相识,让婉莹无法再对贺佑安狠绝下去。

“婉莹,我知道,你还在等他。”

婉莹眼泪的泪水更加汹涌澎湃,“你明明知道,我等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

贺佑安心里几乎疼出了血海,望着自己疼的婉莹,还是那副不舍得伤害的泪眼,一往深地说道:“我你,就希望你能事事顺遂欢喜,假如我,让你觉得委屈流泪,我宁愿默默站在你后,就这样看着你。”

哭泣中的婉莹,听到这样哀伤地告白,还是执迷不悟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我,我又不喜欢你。”

贺佑安眼里忍着的眼泪,默默倒流进心里,溺地望着婉莹,说道:“你不我,请让我站在你的后,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人伤害了你,你一转,告诉我,我会奋不顾的保护你。”

“你走,你走,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婉莹明明是被感动,嘴上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婉莹,我不能走,我怕自己走远,将来有人欺负你,你找不到我!你受了委屈我会伤心,我会怪自己!”

漫天樱花雨,四目无言泪。

这一生,,终究还是从两人边擦肩而过。

三生三世的债折磨,每一次轮回超度,贺佑安都祈求掌司的冥官,让自己先遇到婉莹。无常的幽冥看着这样赤诚的祈求,也不忍心让他这一世再次错过。

这一世,两人确实是最先遇见,那个六月盛夏的荷花池边,月色初上,华灯齐放。青衫飘渺的婉莹,最先遇见的是贺佑安。

命运的纠葛,这一世还是没有放过两人,明明最先遇见的是贺佑安,可是婉莹这一世还是义无反顾地连上了荣亲王。

恨纠葛了三生三世,这一辈子,三人还是按着前世的轨迹,继续无力地轮回……

婉莹梦中的大喊,惊醒了画舫里沉睡的几人。

芸娘忙不迭地过来,昏黄地橘灯下,婉莹闭着眼流着泪,冲着梦中的眼前人绝望地呼喊。

“娘娘,娘娘,你醒醒,娘娘,你梦魇了,快醒醒!”

三生三世的梦境开始渐渐坍塌,艳滴的樱花渐次枯萎衰败。粉嫩的天空上裂开了狰狞的缝隙,梦境的坍塌,从天而降,将婉莹掩埋。

一个恍惚,婉莹睁开眼,望着眼前的几个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娘娘,刚才做了什么梦?”

婉莹起,上的纱衣,被汗水浸透。腻腻地粘在上。婉莹一点也想不起,梦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擦干了眼角的泪,只觉得心里还有疼痛的余味,其余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妈妈捧了一杯茶水递过来,婉莹喝了两口,总算从梦魇中清醒。

半晨半暮的天色中,画舫幽幽地漂泊在运河孤寂的航道上。

画舫外,船夫和老林也被吵醒,坐在船头,就着一根水烟,两人换着吸。

船夫心满意足地吞了一大口,还未咽到肚子里,忽然觉得岸上的景物有些不对头。

“砰砰砰”敲了门之后,船夫直接在外面喊:“妈妈,不好了,昨儿夜里风向倒转,咱们又回到扬州地界里了。”

妈妈听见老林在门外喊,趴在窗边看了半天,扭过头来,冲着几人说:“还真是漂回来了。”

刚刚出了虎,没想到一转眼又自投罗网。几个人霎那间都意识到,危险再次降临。

船夫已经拼命地撑船,但是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微薄了。

老林见船夫死命地撑船,也拿了撑杆,站在另一个船头撑船。

妈妈带着小姑娘,芸娘带着红芙,四人拿了船桨,也不停地划船。

幸好几人及时从梦中醒来,要不然这风就真的把婉莹送到扬州城的关卡处了。

几人奋力地划了一个多时辰,妈妈满头大汗地靠在船帮上,指着晨曦中的那块地界石碑说:“黄天菩萨,总算又出了扬州城!”

婉莹望了望草蔓中的那只刻着‘扬州城’的石碑,静静地矗立在岸上。

“好险,好险,差几里地就又撞上关卡了。”船夫两只手的虎口几乎都要麻木了。放下撑杆,双手交替的揉搓着虎口的位置。

婉莹和崔莺儿倒了几杯茶水,递给几人。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所有人都还在梦中,船上的几个人,喝着茶水,不停地在心里叹息:幸好娘娘梦魇了,把几人从梦里惊醒,要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有惊无险折腾了一早上,几个人也没了睡意,闷的七月清晨,水面上萦绕着湿的躁动。太阳一点一点爬上树梢,跳进画舫的窗子,在船板上投下了一个修长的光影。

“娘娘,你昨夜梦到谁了?”崔莺儿坐在背的画舫中,一只手不停地拨弄着光线中的尘埃。

和光同尘,不过这些细小的尘埃也只有在光线中能被人看到。

“有些想不起来了。”

“娘娘,那是一个很你的人,是皇上吗?”

光线中的尘埃随着崔莺儿的手动,划出一条流畅的旋弧,不过在船板上却不曾倒映出任何踪影。

婉莹虽然想不到梦境的内容,可是如果见了六郎,应该是一个喜悦的梦境才对。

“不是,想不起来梦到谁了,但是肯定不是皇上!”

崔莺儿美地甜笑了一下,从光线中收回了自己的手,将茶杯递给婉莹,继续问道:“那一定是一个挚娘娘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昨夜的梦境,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婉莹的脑海中。是贺佑安,是他。

婉莹的表,没有瞒过崔莺儿的双眼。

“这个人不是皇上,皇上在京城,娘娘却要往福建,那人是在福建吧?”

婉莹点了点头,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隐瞒,此刻全盘托出。

“我要去找贺佑安将军,只有他能护送我回京城。”

崔莺儿笑得更甜了,自己也捏起自己的茶杯,朗然地说:“果然跟我想得一样。”

婉莹也羞赧地笑了一下,想要解释一下两人并没有什么秘密,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去解释,要怎么解释。

“昨儿夜里,娘娘在我耳边说了半天的梦话,我猜这世界上,除了皇上,肯定还有一个能进入娘娘梦里的男子。”

“我们不是姑娘想的那样……”婉莹怕崔莺儿误会自己。

崔莺儿摇摇头说道:“娘娘昨儿夜里说得清楚明白,莺儿知道娘娘对贺将军没有任何恋。”

“如今我遭人天涯追杀,只有他能帮我回到京城,回到皇上边。”

崔莺儿叹息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娘娘,你让一个你的人,送你回到你的人的边,你这样做,想过贺将军的处境吗?”

“爹爹已死,这世界上能帮我的人,也只有他了!”

婉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梦境中爹爹和母亲是一起来跟自己告别,爹爹已经惨死,难道母亲也……

婉莹不敢往下想,她不能接受林姨娘已死的事实,只是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娘还在京城等着自己,自己一定要回京城,回到六郎和娘的边。”

看着婉莹无语叹息,崔莺儿笑着自圆其说道:“不过,如果是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回到自己所的人边,哪怕是粉碎骨也在所不惜。”

“去找贺将军也是迫不得已,若是能有其他的选择,我不会这样做,去伤害他。”

“娘娘既然能去找贺将军,那就是认定贺将军会帮助娘娘,其实娘娘觉得是伤害,在贺将军看来,或许是信任和依赖,莺儿断定,贺将军一定是这样想的。”

画舫里的光影渐渐变短,越来越短,等到正午太阳高照的时候,画舫,终于又回到了镇江的地界上。

第295章 连夜奔扬州

天亮了,有了人烟,船夫赶紧找了几个纤夫,大运河上,又响起了浑厚的号子。

千里之外的福建,福建总督韦光被自己的一个参将杀死,参将带着韦光的人头,投靠了朝廷的征南大军。

方松鼎带着自己的残余旧部不知所踪。流窜在福建的某处深山老林。

中军大帐中,贺佑安接到了皇帝在12天前发来的亲笔密函。

皇帝的爱妻师婉莹,已经在会昌山葬身火海,皇帝在密函中表达了自己的绝望和哀思,并告诉贺佑安,等福建叛贼消灭殆尽,皇帝会亲自到城门迎接自己的兄弟。

贺佑安搂着这封密诏,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哭了许久。他不能相信,自己在心里挚爱的婉莹,已经死于非命。

然而新皇后的加冕诏书,随封寄来,黄纸红字地端在手上。

是夜,贺佑安做了一个和婉莹有关的梦境,贺佑安梦见:婉莹从会昌山到京城,到直隶,再到扬州,一路被歹人追杀。

梦半惊醒,贺佑安大汗淋漓地晃醒了身边打呼噜的曹将军。

“本将军要回一趟扬州城!”

曹将军正在熟睡中被贺佑安晃醒,眯缝着眼睛,大喊道:“有情况吗?叛军找到了?”

贺佑安甩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又说了一遍:“我要去一趟扬州城。”

曹将军用手搓了搓眼睛,终于看清楚了眼下的局面,天还没亮,四周围都是静悄悄的。

脱下贴身的背心,摸了额头上的汗珠,坐在贺佑安对面,一脸不解地问道:“将军,大半夜的,怎么忽然间想到去扬州城?”

“我得一次去趟了,事不宜迟!”

曹将军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急脾气一下子上来,头发也窜了老高,赤眉白眼地问道:“两江现在已经没有匪寇了,而且方松鼎又不是白痴,也不能往那里逃窜,扬州城左邻金陵,上接淮安,这两个地方都是朝廷重兵压阵的要塞,他去扬州城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我不是去找方松鼎。”贺佑安无法将自己心里的理由说清楚,因为他自己也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在这个时候去扬州。

曹将军直肠子的大老爷们儿,最最不擅长猜疑别人的心思,将手中的湿透的背心往铺盖上一扔,直挺挺地问道:“不找方松鼎,你去扬州干嘛?”

墨蓝色的帐篷里,贺佑安脸色凝重得几乎要结冰,他不明白自己要去得理由,但是又非去不可。

曹将军一看贺佑安这样黯然神伤,知道肯定是遇到了难心的事情,铁骨铮铮的大老爷们儿,光着膀子,准备给自己的好兄弟宽宽心解解闷。

八成是跟那个叫师婉莹的女人有关。曹将军虽然粗狂不羁,也猜到了大概。

“是不是王妃的事儿?”曹将军端坐了半天,贺佑安不吭声,索性自己挑破那层窗户纸。

贺佑安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无言的气息,证实了曹将军的猜测。

果然是为了那个女人,上次在杭州城荡寇,一封荣亲王大婚的诏书,贺佑安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一连着痴痴傻傻了几日,疯一样在杭州城寻了几日,找了一架玻璃屏风,又找了一挂碧玉珠帘送到京城。

王爷大婚,送玻璃屏风这样的东西金贵又体面,捎带着一挂碧玉珠帘,曹将军一猜就是跟那个女人有关。

“还是她?”曹将军继续追问下去。

贺佑安将铠甲下面压着的那封密函递给了曹将军。

乌漆嘛黑的帐篷里,曹将军一个字儿也看不见,气呼呼地起身,点了一根蜡烛,放在两人旁边。

端着密信看了几遍,不可思议地问道:“死了?怎么会死了呢?”

贺佑安忽然抬头,萦萦的火光,点燃了他眼中的希冀。

“她没死,她在扬州城里。”

曹将军又将密信看了一遍,眼睛瞪得浑圆,问道:“皇上的密信还能有假?”

其实在曹将军的心里,也叹息地嘀咕着:死了也好,她若不死,你跟皇上迟早为了这个女人出事儿!

“她没死,在扬州。”

曹将军将皇上的密信放在榻上,站起来直跺脚,咂摸着嘴,想发飙,忍了又忍,换了一个根本不是他的风格的语调,尴尬地说道:“将军,皇上都说她死了,你怎么知道她在扬州?”

贺佑安一本正经地冲着曹将军说道:“我做梦梦到她了,她在扬州被人追杀。”

曹将军听了这话简直傻了眼,真想拿一块砖拍死自己。然而空旷的帐篷里没有砖头,曹将军只能用自己的手掌不停地拍打自己的额头。

他好像冲过去,一把揪住自己哥们儿的领子,用拳头或者用任何一种暴躁的力量将他唤醒!这特么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好好的一个爷们儿,怎么遇到这个女人就成了这副鬼样子!真特么的见鬼了!

曹将军忍住自己心里的炸裂,继续温柔地解劝道:“将军,做梦梦到,这也太玄乎了吧,你不是这种人啊!”

贺佑安只顾沉浸在婉莹带来的悲伤中,根本没有觉察到,自己眼前的曹将军已经如同一个火烧屁股的猴子一样,来回转悠。

“她在等我去救她,我得去扬州城一趟!”

我艹!曹将军的心里如同万马奔腾,呼啸而过,绝尘冲天;又像遭了蝗灾,颗粒不存,片甲不休。

千疮百孔的爷们儿硬胆,硬是想一只破了小口的羊皮水袋,只能细水长流地慢慢跟贺佑安解释。

“将军,不是做兄弟的非要拦着你,你想想,如今咱们在福建,皇上在京城,她一个死了的人,怎么跑到扬州城?皇上都说她死了,咱们上扬州城干什么去?”

贺佑安不理解曹将军心中的奔腾,心里想着婉莹梦里的话,直接说出来道:“她在梦里告诉我了,她没死,她在扬州!”

曹将军急得直蹦,一脚踢翻了靠在一边的箭筒,自己将羊皮水袋的口子裂开,冲着贺佑安大喊:“这特么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真特么的中了邪气了!”

贺佑安不理会曹将军的暴躁,直接披上铠甲,冲着曹将军说:“你们继续在福建寻找叛军余部的下落,本将军现在就要去一趟扬州城。”

曹将军简直要原地爆炸,怎么说走就要走了,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将军,乌漆嘛黑的,等天亮吧!”

贺佑安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着急回扬州城。但是冥冥中,他感觉到婉莹在哪里遇到了不测,再等自己的救助。

“不能等了,我现在就要走,你们继续追踪方松鼎。”

“将军,福州城算是和平拿回来了,将军不是说过要活捉方松鼎吗?”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叫十几个身手好一些的弟兄跟我回一趟扬州城。”

“将军,十几个弟兄,够吗?”

“本将军手上有皇上的虎符,可以调令天下的兵马,如果要用人,直接跟当地命官借兵好了!”

“算了,反正福建这边已经光复,我就陪你去一趟扬州城吧。”

曹将军也是义薄云天的汉子,知道劝不住自己的兄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你别去了,活捉方松鼎,本来就是用来给你封侯用的。”

曹将军七尺汉子,差一点儿泪珠子被感动下来。

“什么封侯不封侯,我也不稀罕,有人追杀她,肯定来头不小,你单枪匹马我也不放心,兄弟跟你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你别去了,留在福建,活捉方松鼎吧!”

“你今儿怎么这么磨叽,我都说了,封侯不封侯的我不在意,我活着就为兄弟们在一起开心快活,什么猴爷,鸡爷,鸟爷我根本不稀罕。”

贺佑安冷峻的脸上,终于渗出一抹暖阳,冲着曹将军说:“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一行十几人,快马加鞭,从福建到扬州城,整整跑了四天四夜,到了扬州城的时候,十几个人直接冲到了了扬州知府衙门。

还是之前那个门吏,光看门口那十几匹汗血宝马,就知道来人非富则贵,再一看将牌,吓得往后带退几步,哆哆嗦嗦地去请扬州知府。

贺佑安也无心往衙门进,坐在门房里,等着扬州知府汗流浃背地跑过来。

“不知大将军王莅临扬州,真是有失远迎了。”

曹将军已经灌了一壶冰茶,见扬州知府说话十分缠缠绕绕,直接开口点明此行的目的“去,弄三千兵勇过来先!”

扬州知府一看曹将军身上地将服,就知道是正三品的将军,笑着说道:“三千兵勇卑职这就调遣,不过总得有个名目吧,私调兵勇也是个杀头的罪啊!”

贺佑安从怀中摸出那张闪亮亮的虎符,直接扔到桌子上。

曹将军将手中的茶壶直接撂到桌子上破口喊道:“我们调动你扬州城三千兵勇还得跟你打报告?真特么的滑稽诙谐!运河里的王八羔子都敢跟龙王爷抖腰子瞪眼了?”

扬州知府见曹将军大怒,连忙陪笑地解释道:“不不不,将军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知府并没有直接调动兵勇的权利,还得跟我的同僚,扬州守备商量一下,没个理由,我们也不好商量不是。”

第296章 皇纲娘娘

扬州知府见状,只能招呼了两个小厮快马加鞭地请来了扬州城的守备。狂沙文学网

扬州守备过来之后,问得也是同一个问题,“为了什么啊?”

曹将军暴躁的灵魂,有些一筹莫展。怎么解释呢?难不成告诉两位朝廷命官,我们脑子有病了?

“朝廷的荣亲王妃正被人追杀,就在你们扬州城,赶快派人找到她的下落。”

贺佑安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扬州知府吓得差点小便失,这不是开玩笑的吗?前几追杀荣亲王妃的不就是自己的人马么?

这才过去三四天,消息怎么就飞到福建了?这到底是什么况啊?

扬州守备也是后背发凉,前几听了两江总督和扬州知府的忽悠,连调兵的命令都没有,竟然放出来全城的兵马捕杀那个女人。

这才几天?风水就翻转过来,又要大张旗鼓的寻找那个女人。一个捕杀,一个寻找?这两个字眼真的是很费解啊?

“两位将军,是否有上峰的命令,或者是口谕呢?”扬州守备怂着胆子问了这样的话。没话的话,就算是上面儿放个也行啊!问道味儿,也能猜个香臭。

前几是捕杀的命令,这一转眼又变成寻找?这到底是哪一出戏呢?扬州城守备既出人又出力,到现在也不明白,到底是杀还是找?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桌子上是什么东西,这是皇上的虎符,你看不懂么?还是眼瞎了?”

曹将军不能忍受这样的追问,他只能用暴躁的方式,解决自己内心的纠结。

这次换到扬州城守备十分纠结了,前几刚刚说是‘杀’,忽然又是‘找’,到底是‘杀’还是‘找’?

扬州知府已经吓傻了,两江总督捅掉的马蜂窝现在开始蜇人了。一个不小心,可能会被马蜂蛰死。

空气中弥漫着纠结的气氛,每个人都在纠结自己心里的事,忽然那个不知死活,也不明就里的门吏跳了出来,说道:“是前几来知府的那个女人吗?”

膨胀的空气,忽然间爆炸了。

曹将军最先傻了眼,还真神了,做梦都这么精准,还要算命的做什么?

贺佑安被这一句话,弄得几乎要抓起那个小门吏,急切地追问道:“你说什么?哪个女人?”

扬州知府傻了眼了,百密一疏,怎么也没想到门吏竟然知道这件事。

扬州守备还是一脸懵bi),荣亲王妃被人追杀,你一个大将军王急什么急?

“三前,有一个自称皇上发妻的女人,来我们扬州城找知府。”门吏将自己知道的况,如实地转告给贺佑安。

她果然在扬州,自己的梦是真的。贺佑安激动地抖擞着门吏,继续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贺佑安也是激动坏了,这话不应该问门吏,应该问扬州知府。

门吏用手指了指扬州知府,说道:“我不知道啊!”

扬州知府几乎要杀了这个门吏,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干嘛用手指着我。

贺佑安顺着门吏手指的方向,将自己的目标锁定到扬州知府上。

“她现在在哪里?”

扬州知府几乎要昏厥了,这个问题他思索了四天了,依然找不到答案。

“她现在在哪里?”贺佑安再次冲着扬州知府问道。

扬州知府哪里知道人在哪里?他总不能跟贺佑安说,我没追杀到你要找的那个女的。

曹将军害怕贺佑安失态,直接从贺佑安的手里,像抓鹌鹑一样,将扬州知府抓在自己手里,抖擞了几下之后,狮吼一般喊道:“她人在哪里?”

扬州知府见过无赖暴躁的官吏,但是没见过像曹将军这样如此无赖暴躁的官吏。几下抖擞之后,扬州知府受惊过度,昏厥过去了。

曹将军拎着像死鹌鹑一样的扬州知府,冲着贺佑安说道:“我没怎么着他,他怎么就昏了,这也太不折腾了吧!”

贺佑安对着扬州守备说:“你去把他送到家里吧,然后回来调兵。”

扬州城守备,并着几个衙门里的小厮,将扬州知府抬走。

这一场闹剧发生在婉莹离开扬州城四天之后。

此时此刻的婉莹,漂浮在大运河上,顺利地过了镇江,也轻松地逃过苏州的关卡,到了杭州,却被一群劫色的流氓拦住。

虽然都是一条运河上,两江的地界上的漕帮和闽浙地界上的漕帮并不属于一个堂会,漕帮的流氓地痞看到外地的小旗,直冲冲地过来公然打劫。

交了索要的保护费,流氓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又一场浩劫一触即发。十几个漕帮弟兄按住了船夫和老林。然后剩下的几个大哥吊儿郎当地坐在画舫外面的船板上。

“把你们新鲜体己的小曲儿唱两段儿给爷们儿们听听。”为首的漕帮地痞坐在花房内端着茶杯,色迷迷地望着婉莹说道。

崔莺儿见状,赶紧从墙上取下琵琶,一脸风地望着地痞说:“大爷,你想听什么曲儿,你随便点,若有不会唱的,任凭大爷处置!”

这么撩的话,成功地转移的地痞的目光。“好!很好!那你给大爷唱一段儿西门庆调戏潘金莲那段儿,如何?”

崔莺儿示意妈妈过去解围,妈妈会意,短了几盘好点心,捏了一块儿放在地痞嘴里,笑嗔道:“大爷,哪有这样的曲目呢?您这不是为难姑娘吗?”

地痞一边嚼着点心,一点掉着点心渣子说道:“怎么没有,我在ji)院就听过。”

妈妈知道这是故意刁难,用手拍了拍地痞衣服上的点心渣子,恭维道:“是我们没见识,不如大爷哼两句,让姑娘想一想,看能不能想起来。”

地痞见妈妈十分乖滑,姑娘也十分顺从,是自肯定己嘴里的肥了,所以也不为难她们,只说:“既然想不起来,就随便唱吧。”

崔莺儿唱了一连唱了十几首抑扬顿挫的苏州弹词,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地痞见崔莺儿大有唱一晚上的势头,也开始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煎熬。

“好了,唱了这么多歌,喝杯茶润润嗓子。”地皮说着喝了一口茶水,鼓着腮帮子,准备将自己口中的水,塞进崔莺儿的嘴里。

崔莺儿拿着琵琶,左遮右挡终究挡不住地痞的流氓劲儿。只能阳奉违地缓和道:“大爷,奴家体积的曲子还有几首,一并唱完,可好?”

地痞趁着崔莺儿开口,将自己嘴里地污浊之水灌进崔莺儿的嘴里,然后原形毕露地说:“意思意思得了,**苦短,咱们及时行乐是正经事儿!”

崔莺儿虽然是个卖唱的,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有节cāo)的卖唱的,就这样流氓强灌一口脏水,实在难以忍受,直接将水喷在地痞脸上。

“艹!你这个臭烂货,给脸不要脸!”说完拿着手里的茶杯就要往崔莺儿上砸,妈妈,小姑娘,婉莹,红芙几人见状赶紧上去阻拦,结果杯子竟然砸在婉莹的头上。

鲜血顺着脖子汩汩而下,崔莺儿见婉莹替自己挡了一茶杯,拿着自己的琵琶冲着地痞的脑袋猛砸过去。

‘嘣棒棒棒’的琵琶声,以及画舫内的嘈杂声将船外和岸上的地痞都引过来。十几个地痞见船里地方十分有限,恐怕难以施展,强行将几个女人扭上岸。

“放了她,我跟你们走!”崔莺儿见地痞强扭着婉莹,死命地冲着头子叫喊。

“呸,给脸不要脸,刚才抬举你,你硬是不识抬举,如今上赶着投怀送抱,来不及了。老子现在就要她!”

红芙疯了一样挣开地痞,冲到婉莹边,冲着那个地痞头子大声喊道:“放开她!”

“又一个投怀送抱的!真他娘的有意思。”

红芙见地痞还不松手,再看后面就是运河,冲着地痞死死地撞过去,地痞后退几步,差一丁点儿就掉进运河里。

“特么的,找死不是。”

地痞松开婉莹,一脚将红芙揣进运河里,婉莹芸娘想拽也没拽住,只听‘噗通’一声,红芙一脑袋栽进运河里。

婉莹趁着地痞狼笑之际,一下子将地痞也推入运河里。

河上河岸顿时乱作一团,**的地痞头子被运河水浸了之后,脑子忽然灵光,笃定地说:“你不是ji)女,你是那个扬州城里搜捕的女人,你是京城里的娘娘!”

寻找婉莹的消息,早在婉莹来之前就已经抵达杭州。地痞们没想到眼前这个尤物,竟然是整个两江和闽浙黑白两道找了两天的女人。

色胆包天的地痞头子,望着月光下的婉莹,忽然生出了一个更加狂妄地想法,冲着自己的弟兄们说:“咱们念叨了一辈子的事儿终于摆在面前了。”

“劫就劫皇纲,piáo)就piáo)娘娘。”一个色令智昏的地痞大声喊道。

十几个没脑子的地痞一听都来了劲儿,七嘴八舌地说着:“劫就劫皇纲,piáo)就piáo)娘娘!”

红芙在运河中不停地扑腾,岸上的地痞拿着船桨将红芙往水里按头。

“对,piáo)了娘娘,以后咱们也是道上的英雄好汉了!”地痞头子冲着自己的手下喊道。

“piáo)娘娘,piáo)娘娘!”地痞们斗志昂扬地起哄喊道。

“大爷们,她怀着孩子,你们放了她吧。”芸娘跪在地痞头子的脚下苦苦哀求道。

“还是带着龙种的娘娘,我的老天爷啊,怎么这么刺激呢!”

第297章 终于见到你

地痞头子原来只是想猎色,一听婉莹怀着孩子,竟还想猎奇。一下子如同老鹰捉兔一样,扑向婉莹。婉莹已经退到河边的杂草丛里。

前面是恶狼,后面是运河,婉莹的路又一次走到尽头,只能战战兢兢地站在运河边,冲着兽性大发的地痞头子喊道:“你再敢靠近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这种威胁对挚爱的亲人有莫大的杀伤力,但是对地痞来说,根本就是挠痒痒一样痛快,色高人胆大的地痞对着婉莹说:“你跳啊,你跳进去,咱俩正好鸳鸯戏水。”

历史惊人的相似,一月前,婉莹的母亲林姨娘也是同样惊恐地站在荷塘边,颤巍巍地举着那根细小的金钗,冲着流氓们撕心裂肺地喊叫。

冥冥中,婉莹也拔下了自己头上的步摇,泪花四溅地举在胸前,死命地呼喊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我杀了你!”

这样毫无杀伤力的恐吓,引来了地皮们的嘲笑。

“我艹!用首饰杀人,真是好新奇的手段!娘娘不如先杀了我吧,我就是死在娘娘的石榴裙下,也是心甘情愿。”

面对地痞们的嘲讽,婉莹疯了一般冲向那个地痞头子,直接拿自己手里的金钗,准确无误地扎进地痞的脖颈上。

鲜血瞬间爆裂,如同一朵鬼魅四溢的花,盛开在了婉莹脸上。只是那一刹那的血点开始滑落,交织着婉莹自己头上流的血,相互缠绕重叠,生生将婉莹的盛世容颜涂抹成一个狰狞的厉鬼。

地痞再也无法张狂,捂着自己喷血的脖颈,躺在地上,如同被捅了一刀的生猪一样悲惨的嚎叫。

鲜血如同猪血一样喷张,地痞已经在死亡的路上一去不回头,任凭他怎么用手死命按住,都不能阻挡死亡之神对他的眷顾。

几个地痞都被吓惨了,没想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够精准死绝地下这样的狠手,一下子竟然捅了他们的老大。

射人先射马,擒贼擒王。现在的婉莹还是不懂这些人生哲学,她只想解决自己眼前的绝境。

婉莹一脸血污横流,站在草丛里,拿着那根被血染透的步摇,冲着一帮地痞巡视了一遍,撕裂地喊叫:“你们谁还想来,来啊,不怕死的,只管欺负我,我舍命陪你们!”

地痞们原本只是想玩玩,可没打算用自己的命,陪这个疯女人玩儿。看到自己老大已经在地上痛苦地奄奄一息,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个女人趁着地痞们慌乱,都挣脱出来,紧紧地靠在一起。

地痞头子脖子里的鲜血渐次开始萎靡,没有更多的鲜血流出证明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死亡的惊恐已经笼罩在地痞头子的脸上,随着最后一滴血的流出,地痞头子再也无力挣扎和呼吸。

婉莹望着地上死猪一样的地痞头子,眼中除了仇恨没有惊恐,死死的攥着那根血淋淋的步摇,这是一个生命活生生地从婉莹手上陨灭。

他不死,就得我死!婉莹望着血泊中的尸体,对着内心里另外半边灵魂嚎叫。

地痞们经过短暂的恐慌之后,迅速恢复了的流氓的本性,几个女人想这么轻而易举地震慑这群地痞,怎么可能?

十几个地痞看到自己老大已经死在血泊中,群狼无首,也能重整旗鼓。

妈妈搂着自己的两个闺女,芸娘搂着婉莹,红芙正在艰难地往岸上爬。

地痞们一步一步在靠近,几个女人绝望地往后挪着步子。老林和船夫已经在后面捡了几根木棍,也准备伺机和地痞决斗。

“滚,都往后滚!”婉莹冲着地痞们嘶喊。

“你杀了我们老大,你就得用你自己赔我们。”十几个地痞恶狼一样扑向几个瑟瑟发抖的女人。

老林和船夫也死命地挥打着手中的木棍,不管是脑袋还是胳膊,看准是地痞们的,一通死打。

几个地痞已经分配好的人选,三个恶狼按住死命挣扎的婉莹,老林和船夫已经分身乏术,只能用嗓子死命地喊叫。

千钧一发,黑夜中一道光明骑着高头大马披荆斩棘地飞驰过来。

是贺佑安,他已经找了婉莹几天几夜,按照知府夫人的指示,沿着运河搜找。没想到竟然在距离扬州城几百里的杭州渡头,终于找到了落难中的婉莹。

十几个身怀高手的羽林卫,杀掉十几个地痞,如同杀鸡一样简单。一个已经解开裤腰带的地痞,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嫖就嫖娘娘’的豪情壮志,死在背后的长刀上。

一别半年,贺佑安终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婉莹,两人矗立在昏蓝的晨曦中,婉莹满脸是血,已经不再是那个肤白胜雪的千金小姐。

贺佑安好像冲过去,紧紧搂住眼前的婉莹。

几只受惊的水鸟,带着惊恐的鸣叫仓皇离开草丛中。

晨曦中,婉莹眼角垂下两行清泪,洗刷出两条雪白的泪痕。那惨烈的样子,就像是在死海中,杀出的一条血路。

几个人都已经从惊恐和慌乱中,镇定下来,两人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对方。

“对不起,我来晚了。”贺佑安望着血淋淋地婉莹,满脸心疼地自责。

婉莹眼中的泪水更加汹涌,将脸上的血污荡涤得干干净净。

“婉莹,对不起,我来晚了。”贺佑安不能忍受婉莹受到伤害,这是他的失误,他不能原谅自己。

上一次分别的时候,婉莹曾在心里默默地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要再看见眼前这张脸,一辈子都不要。

半年的辗转,婉莹再见到贺佑安,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滋味。不再是厌倦,也不可能是爱情,介于感激和希冀之间,不上不下,只多不少。

“婉莹,不要哭,有我在,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你。”

婉莹的眼泪终于山呼海啸一样奔涌袭来,这是她这一辈子,听到的最灿烂的一句话。

多么甜蜜的告白和多么坚贞的誓言,都不及这一句,‘有我在,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你。’让人感激涕零。与死神插肩而过几次的婉莹,此时此刻不需要烂漫的情话,她需要的正是一个坚实的肩膀,还有这句‘有我在,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你。’

坚实的肩膀远在天涯海角处的京城里遥不可及,面前的贺佑安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自己心里想要的那句话。

无言的流泪,变成撕裂地哭喊,婉莹这一刻,终于从亡命天涯的惊恐中尘埃落定。

“谢谢你,贺将军。”千言万语,终究只能是一句‘谢谢’。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中间隔着三生三世的错过。

婉莹一句‘贺将军’把贺佑安从失态的恍惚中拉回来,曹将军也赶紧过来,借着假装的慌乱,擦去了贺佑安脸上刚刚掉下来的眼泪。

她已经是皇上的正妻,将来就算不能当皇后,也是位列四妃的宫嫔。

贺佑安,师婉莹,这两个人,今生今世,只能是皇上的大臣和皇上的妃嫔,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曹将军在贺佑安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将军,娘娘的闺名不能再挂在嘴边了。”

贺佑安目光依旧恋恋不舍地倾注在婉莹身上。无论她是皇上的妻子,还是师府里那个夏日荷塘边初见的小姐,她永远是婉莹,是贺佑安心里挚爱的婉莹。

曹将军将贺佑安拉到一边,郑重地说:“人是找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贺佑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从那夜做了梦之后,一心一意想要找到婉莹,至于找到婉莹之后要怎么样,他没想过。

“让手下这几个羽林卫送娘娘回京城吧。”曹将军唯恐夜长梦多,快刀斩乱麻地说道。

才见了一眼,就要匆匆分别,贺佑安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哪怕她已经是皇上的妻子,他也想再多看几眼。

“将军,将军,让羽林卫送娘娘回京城吧。”

贺佑安的失态已经是人尽皆知,曹将军也慌了神,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这样肆无忌惮地觊觎皇上的女人,不杀头也得丢半条命。

事不宜迟,趁着贺佑安这会儿还没有做傻事儿,曹将军冲着手底下十几个羽林卫说:“找一辆结实的马车,火速护送娘娘回京城。”

一眨眼的功夫,尘归尘,土归土,分别又在眼前。

半年前的离别,贺佑安对婉莹说‘你等我回来娶你。’贺佑安收金陵,平苏州,荡杭州,只为立一份稀世功勋,风风光光地迎娶婉莹,可是当他打下杭州城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日夜思念的婉莹,已经成了荣亲王的妃子。

从——我要娶你为妻;到——你已成为别人的妻。这一路的腥风血雨,只有陪在身边的曹将军知道这其中的惨烈。

又一次分别在即,是拱手将自己挚爱的女人,送到她爱的人的身边。

贺佑安的心,又一次粉碎成灰,随风飘散。

茫然中,贺佑安亲自将婉莹扶上马车,自己心里滴着血安慰自己:“爱她就成全她。我只要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笑,陪着她哭,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一转身就能看到自己,这就足够了。”

晨曦中的一幕是:贺佑安望着马车消失在一望无垠的运河河道上。

然而另外一幕:贺佑安满世界寻找婉莹的消息,早就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京城。

一群条真正捕杀婉莹的高价悬赏,在黑道中迅速传播开来。万两黄金的高价驱使下,几个亡命之徒也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马车刚刚出了杭州城,就与杀手狭路相逢。杀手倒在血泊中,护送婉莹十几个羽林卫死伤过半,剩下的五个羽林卫经过婉莹的同意,马车又再次回到杭州城。

崔莺儿已经决定追随贺佑安南下,哪怕是做一名军妓,也不想一辈子漂泊在运河上,卖笑为生。都是牺牲,崔莺儿固执地劝说妈妈,若是呆在大营里,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人欺负她们了。

妈妈似乎也厌倦了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带着船夫和小姑娘义无反顾地跟着崔莺儿,尾随在贺佑安身后。

两路人马在杭州城门不期而遇。

明明是求之不得,贺佑安却萌生出一股后背发凉地警觉。

“为什么折回来?”看着只剩下五个羽林卫的贺佑安问道。

“将军,半路遇到黑道上的杀手,他们是来捕杀娘娘的,我们只剩下五个人恐怕不能顺利护送娘娘回京了。”

贺佑安心里隐隐约约地担心,还是如期而至,曹将军之前的催促,他不是优柔寡断,而是纠结,万一真的有人要暗杀,就这样把婉莹送回京城,不等于让她白白送死吗?

天意如此,只能顺遂听从。

“跟我去福建吧,活捉方松鼎,我带着十万人马护送你回京城,看谁还敢背后暗杀!”

婉莹坐在马车里,隔着薄薄的纱帘,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贺佑安掷地有声的心跳。

已经错过了皇后,还能坏到哪里去?去福建吧,自己单枪匹马也不可能回到京城。

心灰意冷中的贺佑安,终于在炙热的骄阳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管前途艰难险阻,自己总算能踏踏实实地站在身后,默默地望着婉莹了。

两队人马汇成一股洪流,浩浩荡荡地奔往福建。

只是站在婉莹身后,就让贺佑安莫大的满足,意气风发终于又挂在了他俊逸的脸上。迎着晨风暮雨,身后的曹将军背地里捏了一把冷汗。

迟早要为这件事儿,丢了性命。

回到福建的时候,大军仍在群山峻岭中寻找方松鼎的下落。许多不耐闽南酷暑的士兵们都染上了疟疾。大军士气一度陷入了低迷的漩涡。

军中原本有随行的军妓,忽然来了一位崔莺儿,就如同沉闷的荷塘里扔进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鲶鱼,一下子炸了塘。

婉莹不能住在中军大帐,纵然贺佑安愿意搬出中军大帐,让婉莹住在里面,还是遭到了曹将军的坚决反对。

“这不是胡闹吗?中军大帐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几个女人住在里面,过不了十天,京城肯定知道,你这不是害了娘娘吗?”

难为曹将军找了这么一个煞费苦心的角度,总算让贺佑安作罢。

“不住这里,还能住在哪里?”

第298章 劳军营地

“将军啊,吐沫淹死七尺汉子啊,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娘娘只能跟女人们住在一起。”

“大营里除了劳军营,哪里没有女人的营房啊?”贺佑安说的劳军营,说白了就是随军的妓女们居住的营地。

“那就让娘娘暂时现在劳军营里委屈一阵子吧!”曹将军建议道。

“那怎么能行?她是千金之躯,怎么能混在那个地方?”

“将军,你也知道她是千金之躯,你就听我一句,让她住那里吧!”

“不妥不妥!”

曹将军茅坑里拉屎脸朝外的汉子,急得额头冒大汗,直冲冲地说:“火烧眉毛了,有什么不妥的。我们在福建能呆多久?又不是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妥?”

曹将军这一句话再明白不过了,他是清楚地告诉贺佑安:婉莹只是在这里躲难,不是呆一辈子。

几番权益之下,婉莹几个人和崔莺儿住在劳军的妓女营里。贺佑安让曹将军在劳军营里又搭了一个新的帐篷,专供婉莹几人居住。

经历了将近两个月的生死大逃亡,婉莹总算死里逃生。住在贺佑安搭建的帐篷里,婉莹搂着芸娘和红芙放声大哭。这一路多少次死里逃生,总算在贺佑安的庇护下,暂得喘息。

崔莺儿坚持住在自己该住的地方。狭窄的帐篷里,四五个流里流气的女人,虎视眈眈地望着她。

“你哪儿来的?”

崔莺儿一边收拾自己的床铺,一边跟自己妈妈说:“你和小红住在我旁边,咱们三个人挨着睡。”

“我问你你哪儿来的,你聋了?”

崔莺儿收拾完床铺,独自躺下,小红将毯子搭在她身上。

一个妇人一把将崔莺儿从被窝里捉出来,狮吼狼叫地说:“我问你,你从哪儿来的,你耳朵聋了吗?”

崔莺儿看着凶神恶煞的妇人,骄矜地说:“我耳朵没聋,就是不想跟你说话而已。”

这么直接地伤害,不愧是崔莺儿。

妇人气得双腿发颤,几乎想撕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但是妈妈已经冷着脸介入了这场争斗。八个女人在帐篷里厮打成一片。走南闯北的妈妈一个顶仨,三下五除二地用暴力制服了那五个嚣张的女人。

弱肉强食的帐篷里,强弱发生了根本的逆转。妈妈霸气地将原先占据有利地势的铺盖扔到一边,三人光明正在地躺在了想躺的地方。

原来出来混的,不管是卖唱的还是卖肉的,最终都得凭手腕站稳脚跟。有智慧的用智慧的手腕,有力量的用力量的手腕……

才刚入夜,婉莹躺在安逸的帐篷里,红芙已然早早睡去,只有芸娘瞪着眼睛默默地想事情。

隔壁帐篷里蜂言浪语不绝于耳,劳军营里晚上比白天热闹。莺莺燕燕们都涂脂抹粉地倚在帐篷里面或者是外面。

“娘娘,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儿。”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婉莹呆呆地看着帐篷上面那块放漏水的羊皮顶,一根崭新的麻绳,系着一个半新不旧的油灯。

“那娘娘觉得是谁呢?”这句话在芸娘心里憋了两个月,她找不到答案。

芸娘不知道是谁,婉莹更加迷茫,自己不曾得罪过谁,若真的算是一个,也就是抢了冯佳慧的正妃之位。

“娘娘,新皇后是冯佳慧,会不会是她?”芸娘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惊恐。

如果是冯佳慧天涯追杀自己,那么这个世界上,除了贺佑安这里,也就是皇上身边才能保住性命了。

“如果是她,咱们怎么回京城啊?回了京城又怎么住在一个皇宫里?”

婉莹幽幽地说:“如果是她,她会轻易让我回宫吗?六郎还会让她做皇后吗?”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你和她终究只能留下一个人了。”

“芸娘,可是我总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之前在王府中毒那一次,明明是何氏下的手,可是我跟何氏无冤无仇啊。”

“去你妈的!鱼口肿的跟个桃似的,还敢要500钱,你特么的想钱想疯了吧?”

帐篷外面忽然爆出粗鄙的脏口,打破了两人私密的交谈。

骂战的双方就站在婉莹帐篷外面,孜孜不倦地对骂着,婉莹和芸娘都不再开口,默默地听着外面精彩绝伦的骂战。

“没钱也敢来白玩儿,你当老娘是什么,先交钱,后办事,这是规矩,没有钱,提着裤子滚蛋!”

一个爆裂的河东狮站在帐篷外面,凶狠的气焰,把帐篷吹得一晃一晃。

“呸,老母狗,你也不看看你值不值500钱。”

芸娘不想让这些污言秽语脏了婉莹的耳朵。轻声起身,小声说道:“吹了灯,早点歇着吧。”

原本是想用黑暗麻痹婉莹清醒的神经,芸娘吹灭了帐篷顶上的油灯,外面的火光,将两个对骂的身影,细致的描绘在帐篷布上,反而更加生动。

“王八蛋,老娘要别人都是六百钱,只跟你要500钱,你还扣扣索索的不给。”帐篷上,一个肥硕的身体,伸着尖尖的指头,指着对面一个精瘦的身影。

“你为什么跟我要500钱,还不是希望我多几回,难不成你还爱上了我?”

“我爱上你老母,你这个王八蛋,便宜了你这么些年,你竟然跟老娘卖乖。”

“你便宜我?我的军饷,都进了谁的臭皮囊里面,一个月二两,都特么的养了你这个老母狗了。”

“呸,没见过你的二两银子,别人回回都是一次,每次便宜你两回,你到说便宜了我,老娘也不知道便宜了那个龟孙子。”

不远处的火光,将两个影子清晰地贴在帐篷上,婉莹看着为了500钱嫖资翻脸的嫖客和妓女,心里冷笑几声。

大概最开始都是为了情谊,可惜走到最后也只剩利益。500钱能让两个做了几年露水夫妻的两人翻脸,这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事情吗?

若是情谊还在,就好好厮守,若是不在,也潇洒地跟对方挥挥手,说一声再见,何苦弄成这样你死我活,锱铢必较的地步,伤了心也伤了回忆。

若是两个人能就此打住,也不算最伤心,可惜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往往会用最烂污的言语和最暴力的方式伤害眼前的人。

“骚狗,一个月二两银子,全添了你的骚坑,你还说便宜我?我特么的抽死你。”精瘦的男人捆上自己的裤子,冲着肥硕的女人一下子扑过去,几个脆亮的巴掌直接将胖女人打翻在婉莹的帐篷上。

由于胖女人的重压,帐篷顶忽闪了几下之后,安然无恙。

对战中的两个人,开始从骂战升级成热战。胖女人摇摇晃晃地从帐篷上爬起来,一下子反复过去,隔着帐篷,就如同一只大熊扑到了瘦小的羚羊。

“不要脸的老王八,我跟了你这几年,你不给银子,还打我,我跟你拼了!”胖女人明明是暴揍瘦男人,可是嘴里的谩骂却带着哭腔,竟像是替自己鸣不平的意味。

500钱,让两人扭打在一起,婉莹觉得可笑可叹。帐篷上两人扭打的姿势和欢好时不差分毫。时而女在上男在下,时而男在上女在下,一样的姿势却没了之前的浓情蜜意,只剩下拳头和谩骂。

婉莹看不下去了,如果当初真的相爱,会为了500钱翻脸吗?

婉莹不光看不下去,更听不下去,索性将毯子捂住自己的头。

芸娘看婉莹不胜其烦,起身打开帐篷,冲着两个扭打在一起的身体喊道:“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有完没完,打架上一边儿去,别在我们帐篷边上折腾。”

两个打的难舍难分的男女,被芸娘这一嗓子弄得一怔,赶紧收手,站在原地。

精瘦的男人以为芸娘也是个妓女,而且是个没见过的妓女,撩骚道:“我们俩打架是闹着玩儿,吐得是个乐子!要不咱们也抱在一起打几个滚儿?”

芸娘见瘦男人调戏自己,登时骂道:“滚,滚到一边去。”

瘦男人不仅不生气,反而凑过来说道:“你让我滚到哪儿?要不我滚到你被窝里怎么样?”

芸娘是婉莹身边的贴身侍女,在王府里领的是正六品宫婢的月银。一个荣亲王府里正妃娘娘的陪嫁侍女,怎么能被一个野兵浪卒给调戏了?

芸娘冲着那个瘦男人狠狠地甩了一个炸亮的嘴巴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诫道:“再敢跟我说这些淫词浪语,我把你的脸打烂了。”

瘦男人摸着自己的脸,还是一脸色迷迷地望着芸娘。身后那个胖女人不干了,气冲冲地跑过来。

芸娘以为胖女人跟自己统一战线,会一起对付这个没良心无耻之徒,友善地冲着胖女人微笑了一下。

没想到,胖女人冲过来,一巴掌打出去,却是落在芸娘的脸上,嘴上还骂骂咧咧地说:“哪儿来的老狗,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龄了,还敢勾引我的爷们儿?”

芸娘被这一巴掌,打得天旋地转凌乱异常,这是什么变幻莫测的女人啊?刚才还跟这个男人为了500钱扭打成一团,自己帮她出气,反倒被倒甩一个嘴巴子。真是岂有此理?

芸娘已经准备好自己的手掌,一个更加响亮的嘴巴子,抢先一步落在胖女人的脸上。

芸娘回头一看,竟然是婉莹出手打了胖女人。

“你敢打她,我撕了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邪恶的戾气渐渐笼罩在婉莹身上,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厉,让胖女人也不得不后退几步。

第299章 婉莹,我爱你

“你怎么出来了?”芸娘捂着自己红肿的脸,想将婉莹拉进去。

胖女人平白无故让婉莹打了一巴掌,根本不能罢休,死命地将婉莹从帐篷中薅出来,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老窑姐儿,带着臭不要脸的小窑姐儿,打了人想走,没那么容易!”

胖女人还想将自己那一巴掌还回去,可惜婉莹再次先发制人,又是一个迅捷的巴掌,直接将胖女人扇倒在地,嘴上霸气地喝道:“你再敢拉扯我,我真的撕了你。”

婉莹不是开玩笑的,经历了几场生死,婉莹早就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小姐,而是一个战斗力蓬勃的女战神。

胖女人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年的老相好,面对自己被人打却袖手旁观,比起婉莹的巴掌,这个更让她心碎。

胖女人知道打不过婉莹和芸娘,转身又把怒气撒到瘦男人身上,两人继续在帐篷外面厮打成一片,不管世人的眼光,就这么不顾一切的扭打。

婉莹拉着芸娘进来,揉了揉芸娘被扇的那张脸,红芙被帐篷外面的吵闹给震醒。

“芸娘,你被外面那两个人给打了?”

芸娘一边揉脸,一边安抚红芙说:“晦气,只当是被狗撞了一下。”

“到了这里还是被人欺负的话,我们这一路的罪都白受了。”红芙说完,直接将帐篷门口胳膊粗细的棍子拎在手里,气鼓鼓地冲出帐篷。

那两个没皮没脸的人,不知道是在扭打还是在亲热,总之不清不楚地抱在一起,又是骂又是咬,既像是扰抓又像是调骚。

红芙走到相互捆得死死的两个人身边,扬起棍子死命地打了一棍,发狠道:“再敢有眼无珠,我打死你!”

胖女人和瘦男人挨了一棍子双双站起来,一下子将红芙扑到,紧随着红芙出来的婉莹和芸娘,看着红芙被两人一下子扑倒,五个人在劳军营打成一片。

原本只是小小的吵闹,最后竟然惊动了十万大军的统帅。

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踏足过劳军营的年轻将军,月光和篝火,将他挺拔俊逸的身形,修饰得无以复加。一二百个姿色参差的女人,挤在十七八个花红柳绿的帐篷里。望眼欲穿地望着眼前谜一样的男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样的男子?花红柳绿的女人们用风骚的媚眼,试图让这个谜一样的男人看自己一眼。

贺佑安的目光始终只有一个焦点,那就是婉莹。

殴打红芙的胖女人和瘦男人被无情地赶出了大军营地。贺佑安明确告诉劳军营的老鸨子,如果以后再有人欺负她们,唯你是问。

老鸨子也弄不清楚是什么状况,看着贺佑安将婉莹送进帐篷,一二百个女人们简直用目光把那个崭新的帐篷给点燃了。

芸娘和红芙将帐篷的门帘卷开,这样的举动,打消了所有人的好奇,倚在门口的人反而不好意思伸着头张望。

曹将军听说之后,赶过来的时候贺佑安已经进了帐篷,三个人坐在四面敞开的帐篷外面,如同三个门神一样。

婉莹坐在一只椅子上背对着贺佑安,这一幕和一年前真的是分毫不差。这个魂牵梦萦的背景让贺佑安舍不得挪动目光。

贺佑安几次想要过去再抱一抱婉莹,身份的限制让他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门外面篝火熊熊的燃烧着,就好像贺佑安此时焦灼的心境。

婉莹近在眼前,又像是远在天边。

“你和他还好吗?”贺佑安沉默了半天,把自己心里憋了几天几夜的话问了出来。

帐篷外面的曹将军握着拳头不停地捶砸自己的膝盖,蹲在地上,一筹莫展。

“皇上如今是皇上,你不应该用‘他’这个字眼。”婉莹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贺佑安话语中的硬伤。

“那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这不是你该问的东西。”

“你骗人,你若过得好,怎么会流落到杭州城?”

“我说了,我过得很好,谢谢将军。”

爱情就是这样折磨人的东西,谁先爱了,谁就注定输了……

“婉莹,你真的过得好吗?”

“将军,你不该再叫我的闺名,我纵然不是皇后,头上还顶着荣亲王正妃的名号,你该叫我一声‘娘娘’。”

贺佑安真的想把这个又爱又疼的女人含进自己的嘴里,可是她若是融化掉了,怎么办?

“婉莹,我……”‘想你’这两个字像是千军万马一样,活生生地卡在喉咙这根独木桥上,掉进河里,全军覆没。

曹将军气鼓鼓地站起来了,用脚使劲地踢打地上的杂草。常言道‘女儿泪是英雄冢’,人家既没情也没意,更没有掉眼泪。贺佑安这个大傻瓜,一脑袋栽死进去,纯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将军,你应该叫我一声‘娘娘’。”婉莹从始至终都是背对着贺佑安,一如一年前那样没有回头。

贺佑安真的该静静地离开,可是他的双脚像是焊在了原地。他怎么舍得走,就算是个背影,他也不愿意离开。

多日消失不见的孕吐,此时此刻毫无预兆地涌上来。

“快去找军医。”贺佑安站在那里想上前拍一拍婉莹的后背,没想到婉莹背对着贺佑安,伸出了一个谢绝靠近的手势,贺佑安只能无奈的冲着帐篷外的三个人喊道。

“不用了!”婉莹在呕吐的间隙,制止贺佑安。

“你病了,不看医生怎么好?”

“我没病。”婉莹又是一阵呕吐之后,冲着贺佑安喊道。

贺佑安心疼地望着婉莹,“你吐了,还说没病?”

曹将军站在帐篷外面,一脸捉急的发狂,心里冲着帐篷里大喊:“人家病不病碍着你什么了?人家都说没病了,你还坚持什么?”

曹将军的心声,只是在五脏六腑里咆哮,帐内帐外没有人能听见。

“我怀孕了,三个多月了。这是孕吐。不用看医生。”

这样的答案,出乎贺佑安的意料。上次见婉莹,她还是自己心里的将来的新嫁娘,时隔半年,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站在帐篷中,贺佑安已经没有立足的余地,但是依旧不愿意挪步。

“将军,明天派出的哨兵,您再跟他们嘱咐一下地形吧。”曹将军站在帐外给贺佑安解围。

“我先走了,你好生歇着,别累着了。”

贺佑安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劳军营。

芸娘和红芙放下门帐,三人回到帐篷里。红芙拿了茶水给婉莹漱口,三人躺下,经历了一夜的风波,再加上两个月的艰辛,三人在精疲力尽之下,终于进入沉沉的睡梦里。

亡命天涯的婉莹,带着自己的美貌,如同裹挟着稀释的珍宝逃难,一路上觊觎珍宝的土匪流氓一波接着一波。

婉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脑海里海晏河清的大同世界,竟然是鬼蜮横行,魑魅霸道的天下。

对于重逢之后的贺佑安,心中的滋味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描述清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首吟诵爱情的绝句中,几百年没有人能连得上下一句,那些没有经历过挚爱的人,不懂得爱恨和生死实际上没有边界。

有了爱情,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就比如贺佑安此时,想婉莹的时候,想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婉莹骤然降在自己身边,他又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应对自己的心。

纠结在自己的真心和婉莹的真心之间,贺佑安这具躯体,简直如同万箭穿心。

手拎一壶烈酒,躺在空旷的点将台上,铮铮铁骨的贺佑安泪流满面。

这一世为什么还是错过?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先遇见她,为什么结果还是一样?

“什么狗屁的绝句无人连的上下一句,但凡爱一次的人,谁不知道这里面的滋味?”贺佑安猛灌了几口烈酒,冲着满天星空大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无法名状,至死不渝。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也是知道的。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命运再一次无情地戏弄贺佑安的真心。

纵然四下无人,贺佑安还是没有说出那三个字,不是不敢,是不能。

既然爱了她,就要成全她。

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自己就算心里疼成一条逆流而上的血河,也绝不能让她有丝毫的负担。

‘我爱你,师婉莹’这六字,就像一把尖利的匕首,将贺佑安的心捅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将军,回去吧,夜深了,山里的水汽大,躺在这里身上是要沾染湿气的。”

“你来了,你说,我这么爱她,她知道吗?”

“将军,我们这些外人都能明白,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你说,她对我不理不睬是为了什么?”

曹将军一个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大老爷们儿,还真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将军,娘娘是皇上的女人啊,你这样子,将来见了皇上,怎么解释呢?”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要是知道今天这样的结局,早就把自己心里的事情告诉他了,他也不会娶她,说不定她还是我的。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他呢?”

曹将军一时间弄不清楚,贺佑安嘴里的‘她’和‘他’到底是谁?

第300章 挥斥方遒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们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将军,听我一句吧,多派几棚羽林卫,把娘娘送走吧,留着在大营里,迟早是个祸。”

“京城追捕的杀手都已经踅摸到杭州城,让她一个人回去,不是等于让她去送死吗?”

“留着咱们这里,人多口杂,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坏了将军和皇上的情谊。”

“我宁愿被皇上误解,也不愿意坏了她的性命。”

曹将军一筹莫展地望着醉醺醺的贺佑安,无奈地说:“将军,不愿意坏了她的性命,万一坏了你的性命,你可想过这样的后果?”

“坏了就怀了吧,让她去京城送死,我做不到!”

曹将军内心的焦灼倏然倒塌,他已经无力劝说执迷不悟的贺佑安。望着他已经混混酒醉沉睡过去,架在自己肩膀上抬回了中军大营。

是夜福建的深山里下起了蒙蒙的小雨,直到天明还是淅淅沥沥地落个不停。

三伏天还没有过完,深山里的清晨,冷的有些削肌削骨。婉莹披着毛毯,靠在椅子上,望着不透明的羊皮顶棚,听着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响。

红芙和芸娘已经出去置办早上的餐饭,劳军营里可以私下里开伙,帐篷外面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地还能听见几句熟悉的声音。那是妈妈和小红,崔莺儿是当家的姑娘,按照妈妈和小红的道理,是不用伸手,坐等吃饭的。

百无聊赖的崔莺儿披了一件肥肥大大的褙子,进了婉莹的帐篷,一声不吭地拿了把椅子坐在婉莹旁边,陪着婉莹一起听雨,一起听外面的喧嚣。

婉莹没有问崔莺儿为什么也来了福建,她能来,婉莹心里求之不得。

“妈妈从小让我干粗活,什么腌臜累重的活计都让我干,后来妈妈忽然有一天自己干了,再也不让我沾手了。”

婉莹不明就里地问道:“为什么呢?”

“为了养成所谓的‘骄矜’吧,妈妈说‘一个歌女如是干活磨出了茧子,就没办法在弹琵琶了。’”崔莺儿笑了笑,自嘲道:“其实妈妈不说,我也明白,细皮嫩肉的小手和满手老茧的脏手,哪一双更能捞钱?”

婉莹淡淡地笑了笑,没想到干活不干活还有这样的学问。

“娘娘从小是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光看娘娘的手,就知道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手。我这双手不知道抹了多少哈喇油,涂了多少瓯子,才养成如今这样。”

歌女的骄矜,与贵族小姐的骄矜,似一样,也似不一样。看着是一模一样,内里却是云泥之别。

隔着薄薄的雨幕,芸娘和红芙在一个有灶火的帐篷里熬粥。婉莹其实也没那么骄矜了,几个月在饥肠辘辘中逃生,早上喝不喝粥,对婉莹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只要能把肚子填饱,梆硬的窝头饽饽对婉莹来说也能当家常便饭。

芸娘喜滋滋地端着一碗粥,穿过雨幕,进了帐篷里。

这是一只粗糙的泥胎大碗,碗口处还有一个豁嘴,干干净净的碗身子里面,装着叫不上名字的肉粥。

“娘娘,你看看,这里竟然有金华的火腿,是贺将军一早上送过来的。”

婉莹这才晓得,白米粥里静静地躺着的那几块肉丁,是金华的火腿。

妈妈也端了崔莺儿的餐饭,几个女人在婉莹的帐篷里寂然地用了早餐。

吃完饭,婉莹刚刚漱完口,十几个士兵,抬着七八筐子果子放在了帐篷外面。妈妈和小红喜滋滋地跑出去看,站在外面冲着婉莹喊道:“娘子,这么多果子,咱们也吃不完啊!”

婉莹也没有嘱咐,几个人住在劳军营里当然不能称呼婉莹为‘娘娘’,几人不约而同地改成婉莹为‘娘子’。

“娘子,一大筐子带霜的紫葡萄,还有杨桃,龙眼和橘子,还有……”小红叫不上名字,拿个两个在手上,冲着婉莹摇晃。

“小红,你拿的是凤梨,是福建年年送往京城的贡品。”芸娘以前在师家见过。

几个人一样拿了几个,坐在帐篷里听雨闲聊。一上午几波士兵送来了各种各样的吃食穿戴,帐篷外面堆不下,没办法只能放在帐篷里面。

好不容易把话题从贺佑安身上岔开,一堆堆东西接踵而至,几个人有意回避,避也避不开。

几个胆大八卦的营妓随手拿了一个橘子,扣开橘皮,塞了一瓣放在各自的嘴中,靠在帐篷门口冲着里面打探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我们从扬州来的。”妈妈快人一步,解了婉莹的围。

“原来是扬州的,听说你们扬州的百花楼里有一个刚出道的头牌。人俊俏标致得很。”

各行各业都有各自的行业翘楚,风花雪月这一行也不例外。远在福建的劳军营妓,竟然都知道扬州城里的头牌姑娘,就跟穷乡僻壤的贡生,金科状元一样的道理。

“没,没有听说过。”妈妈很直接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你没听说过,据说这个头牌姑娘跟扬州知府还有一腿呢?这么大的事儿,你在扬州城里营生,竟然没听说过?”营妓所谓的‘营生’就是卖身。

不过,妈妈是卖唱的,崔莺儿也是卖唱的,将来小红也要卖唱,听到营妓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妈妈义正言辞地纠正道:“我们不是窑子里的,我们是弹词说唱的。”

营妓不能认同妈妈的清高,又吃了一瓣橘子反驳道:“都是一回事儿,谁心里还不清楚啊!”吃完手上的橘子,直接走进帐篷里,坐在几人中间的空凳子上,将手伸到葡萄盘子里。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妈妈也懒得解释,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只能是清者自清,无需多言。

几个营妓见婉莹一行人等十分友善,也都大着胆子过来,慢慢地一个帐篷里挤了几十个营妓,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婉莹听不懂的方言,一边吃水果点心,一边眉飞色舞地东拉西扯。

雨渐渐收住了,婉莹从喧嚣中抽身,离开了自己的帐篷。

雨过天晴,山里的树木沾着雨水,映在太阳下面,如同镀了一层金身。清脆的鸟叫此时此刻也像是,般的梵音。

一个恍惚,婉莹似以为自己误入了极乐世界。

其实,不过是大难之后的大安,大悲之后的大喜,让婉莹产生了恍如隔世的幻觉。

信步游走在大营中,婉莹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走着走着,被一个士兵拦截住,大声喝道:“这里是右军大营,闲人不能随便乱闯,回你们劳军营里去。”

士兵显然把婉莹当作营妓,以为她白天也出来拉生意。婉莹无意与他争执,误会就误会吧,自己也不会掉一块儿肉,更不会丢了性命。

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远远看见中军大营的地方,一面写着‘贺’字的大旗悬挂在瞭望台上。被雨打湿的大旗,在微风中,努力伸展自己的身体。

婉莹想要绕开这个地方。

“你是早上那个娘子,对吗?”一个小士兵看到婉莹走过来,认出了婉莹,急急地跑了过来。

“你是?”

“娘子忘了,我早上给娘子送了几件衣衫,还是娘子亲自招呼我放在帐篷里面呢。”

婉莹那会儿百无聊赖地发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见了谁?

“哦,是你啊!”

“娘子是来找贺将军的吗?”

婉莹赶紧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我是自己闷得慌,出来走走。”

“贺将军,这会儿正跟几位将军们研究战略,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得空。”

婉莹心想:这样正好,反正我也不是来找他的。

“娘子,识字吗?”

婉莹被这个问题问得摸不着头脑。

“略认识几个,怎么了?”

“我们将军书房里有好多书,娘子如是闷得慌,去找几本看看吧。”

“还是算了吧,你们将军繁忙,我就不打扰了。”

“娘子,你这话才说错了,将军给娘子送了那么多东西,肯定是心里敬重娘子,要不然怎么会兴师动众地让我们天不亮就去找这些东西,荒山老林,累死我们了。”

婉莹心里油然生出了一种感激之情,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贺佑安能给自己送那么多精细的东西,实在是费心费力了。

“小兄弟,我不去了,你们将军忙,我也不想打扰。”

“娘子,我就是给将军收拾书房的,回头,我跟将军说一声就行。”

婉莹的脚步,有些迟疑,视书如命的婉莹,已经多久多久没有翻书了?曾经年少无知的时候,笑着对师大人吹牛说道:“青儿宁可一日不吃饭,也不能一天不读书。”

如今尝到了前心贴后背的滋味,婉莹恍然大悟到:书可以不读,饭绝对不能不吃。不读书顶多少认识几个字,少明白几个典故和道理。可是不吃饭是要死人的。一顿不吃饿得慌。

在贺佑安的庇护下,已经没有了饥饿和被追杀的惊恐,想看书的念头被眼前这个小士兵,生生地点燃。

“要不,我悄悄的进去,挑几本,然后再悄悄地出来,别惊动了你们将军好不好?”

婉莹不想面对痴情不改的贺佑安,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和回答他的狂热。

“没问题,将军们这会儿都在大帐里,咱们在隔壁,谁也看不着。”

婉莹欣欣然地尾随着小士兵进了中军大营,轻手轻脚地踱步进了贺佑安的书房。

眼前的帐篷,说是书房,更像是一个临时的作战室,各个年代,各个版本的闽浙两江地图挂得到处都是。

正中间的长案上放着几个高低大小的石块,还有几个小小的旌旗。

小士兵凑到婉莹耳边说道:“这是将军布阵的沙盘,中军那边有一个比这个更好的,将军自己用石块代替山头,你看咱们大营如今在这个地方。”小士兵指着一个插着旌旗的地方。

婉莹看了半天,也没有弄清楚东西南北,只知道如今这个大营是在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里。

中军大帐那边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沉闷,最熟悉的声音,就是贺佑安的,其次是曹将军的,剩下的声音婉莹也不知道是谁的。

走到贺佑安的书架前面,婉莹看着满满一架书,全是兵法的攻略,只有最下面有十几本词集。

已经快要四个月的身孕,让婉莹蹲下去比先前困难了一些。半蹲半跪从架子最下面抽出一本词集,刚好是婉莹最喜欢的《易安词》。

刚刚拿在手上,只听隔壁贺佑安的声音响了起来。

“派出去的哨兵已经将二百里外的山上搜了一遍,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没有,难不成方松鼎长了翅膀飞出去了?”

“大将军,会不会是趁咱们没有合围之前,让这王八蛋给跑出去了?”

“一两千人跑出去容易,方松鼎手上带着三万人,这么多人,怎么能无声无息地跑出去?如果跑出去了,那三万人马跑到了哪儿?”贺佑安的声音再次传来。

“将军,咱们十万大军已经合围了方松鼎,只要咱们关起门来,方松鼎就如同一只进了口袋里的老鳖,还能飞出去啊?瓮中捉鳖,咱们跟他耗,看谁耗得过谁?”

“十万大军一天就是一万两银子,方松鼎估计也在跟咱们耗,他能耗得起,咱们耗不起啊!”婉莹听得出这是曹将军的建议。

“曹将军说得没错,咱们这趟南征已经大半年,朝廷几百万两银子都给了咱们,要是再耗下去,入了秋,咱们这边的粮食恐怕也接济不上了。”

婉莹翻开《易安词》,正是那首《点绛唇》,婉莹曾经将这首词背得烂熟,‘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曾几何时,婉莹也是过着这样悠闲无忧的生活,可是眼前,看着这样不知人间烟火的词字,婉莹有点腻腻的倦怠。

“皇上刚刚登基,咱们这边不能给皇上拖后腿,大行皇帝的丧仪,还有皇上登基,皇后加冕,紫微门重建,这都是花银子的大事儿,皇上来信总说让咱们不必担心银饷,这是皇上的一番心意,咱们不能把皇上架在火上烤。”

婉莹有点看不下去,轻轻地合上了词书,目光正对着密密麻麻的兵法攻略上。看了半天,将那本书脊磨得起皮的《三十六计》拿了出来。

“本将军这几日去了一趟扬州,心里一直在想,咱们总是在自己的圈套里想问题,会不会已经让方松鼎猜到了?”

“大将军,您说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方松鼎知道了咱们的行军布阵?还是大将军以为咱们内部出现了奸细?”隔壁帐篷里开始有些躁动。

第301章 中军大营

“末将这就去差,看最近出入的士兵里谁是奸细?”

“末将也回去细细查访,要是出在我们营里,我杀了他都不解气。”

几个将军听到贺佑安这句话,纷纷表明心志。

曹将军安抚大家说道:“你们急什么急,这会儿不是勾心斗角的时候,听大将军把话说完,别一惊一乍的。”

贺佑安缓缓地说:“会不会是灯下黑啊?”

“大将军,什么是灯下黑?”

“灯下黑是什么意思?”

几个心直口快的将军忍不住问出来。

“这只是本将军心里的猜测,咱们十万大军从福建东西南北包抄福州,韦光被杀,福州城里没有战事,韦光的儿子从福州过来跟咱们投降,方松鼎会不会是趁着那个时候,从外面藏到福州城里?”

“兵不厌诈?说不定韦光自己用自己的性命,给方松鼎和他儿子续命?”曹将军顿时声调都不一样了。

“照两位将军这么说,韦光这是用自己的性命跟咱们唱了一出苦肉计?”

“这哪里是苦肉计,这是瞒天过海,鱼目混珠。”

几个将军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贺佑安的声音又忽然响起。

“韦光会不会是看大势已去,然后自尽,让自己儿子拎着他的脑袋跟朝廷将和,以此保住他儿子?”

“特么的,要是这样,老子真要将韦衙内的蛋黄挤出来当泡踩,特么的老子们在深山里搜了快两个月,毛都没有见到,他们居然敢躺在福州城里睡大觉,真是欺人太甚。”

“福州城几百里咱们都搜了几遍了,如今能藏三万人马的地方,只有福州城了。”

“太特么的可恶了,这不是耍弄咱们吗?”

婉莹坐在隔壁,已经听见一帐之隔的对面几位将军早已怒火冲天。

“假投降?让咱们在山里耗,等咱们耗不下去了他们再从福州城里出来。朝廷若是给的抚慰金合适,他们就继续在福建当地头蛇,若是朝廷给的价码不合适,他们说不定退守台湾,列土自封也未可知!”

“本将军也是这样猜测的,韦光用自己的人头,换来缓兵之计,果真将咱们麻痹了,他们就能喘上这口气了。”贺佑安说道。

“等他们喘过气来,那肯定要反咬朝廷一口,原来韦光是闽浙总督,韦衙内提着他爹的人头投靠朝廷,这样大义灭亲,朝廷怎么也得给个爵爷不是?”

“艹特么的,咱们打了大半年的仗,竟然给这孙子打了一顶爵爷的帽子,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姥姥!”

“先别发牢骚,听听大将军的意思。”曹将军安抚几位暴躁的将军们说道。

“先派几个侦察兵,乔装进城看看福州城里有没有方松鼎那三万人马的下落,如果真的如本将军猜测的那样,方松鼎八成是混迹福州城里。”

“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耍花枪,韦衙内真是活腻歪了。”

“将军,要是方松鼎真的藏在福州城里,那他们就是把咱们当猴子耍了。”

“没错,韦衙内那孙子亲口说方松鼎带着兵马逃到山里,害咱们在山里找了两个月也不见踪影。”

“这场大戏真是精彩啊,压轴的戏得咱们来演了。”曹将军说道。

“眼下,咱们这几日也不必再出兵搜找了,将几个大营的兵力统统汇拢会回营,等候调遣。”

“本将军的中军大营,还有左右军大营如今在低处,王参将的北路大营在山上,一旦有事我们狼烟为信号,见到狼烟,王参将带着你的两万兵马从北门攻城。”

“大将军,我们西路大军怎么办?”

“大将军,我们南路大军负责哪一块儿?”

“大将军,还有我们东路军,怎么部署?全凭大将军调令。”

“各位将军看地图,这福州城像个开口的口袋一样从北到西,再到南,三面环山,这就是口袋的底,袋子的口,在东南方向,他们如果要往海上逃命,东南方是必经之路。韩将军的东军不必攻城,只需在山口布阵张网,等着叛军往里钻。”

“那万一他们不往东边儿来,我还一直等在这里吗?”

“除非韦衙内舍得自尽,否则他这个人头肯定归你了。”

韩将军爽朗的笑声,清晰地传到婉莹耳朵里。“哈哈哈……末将多谢大将军的美意了,这颗人头,起码能给我换一个子爵的帽子啊!”

“韦光死了,韦衙内就是匪首,一个子爵肯定不行,起码是个伯爵。”贺佑安将韩将军的士气鼓舞地更加高涨。

“末将就是死,也要好好守住东南方的布袋口,绝不会让韦衙内给溜了。”

“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本将军是有些担心的,他们在福建经营多年,地形地况,羊肠小道之类的比咱们熟悉,你们这几日务必将东南边儿的各个出口都摸查清楚,派重兵把守,一定捉住韦衙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韩将军的士气被鼓舞地红红火火。

“将军,我们呢?我们南军怎么办?”

“唐将军,你们南边跟北边儿一样,看到中军的狼烟,从南边攻打福州城。”

“那我们呢?我们西边儿的怎么办?”

“你们西军离中军最近,倒时候,跟着我们一起从福州城正门打进去。”

“末将明白了。”

“各位将军都听明白自己的任务了?”

几个将军和声大喊:“末将明白!”

“好,事不宜迟,你们今天就回去准备,多则十日,少则五日,大约也是就是七八日之间,咱们一起攻打福州城!”

婉莹听得入神,一时间忘记了早早离开,等着几位将军从中军大帐里出去,婉莹才意识到自己困在书房里出不去了。

看着贺佑安送几位将军出大营,婉莹心里不停地嘀咕着:“千万别来书房,千万别来书房!”

婉莹心里的小算盘是,如果贺佑安直接回中军大帐,自己也能趁机悄悄溜走,来无影去无踪,不必和贺佑安正面相对。

送走几位将军,贺佑安大步流星地朝着中军大帐走去,婉莹站在明窗口,心里不停地祈祷:“赶快回中军大帐,赶快回中军大帐,菩萨赶紧让贺佑安回中军大帐。”

果不其然,看着贺佑安一脚跨进了中军大帐的帐篷里,婉莹松了一口气,拿着那本《三十六计》准备从书房里‘溜走’。

小士兵不知道去了哪里,婉莹只能不辞而别,书房门口的帘幕是纯羊皮的帘子,外面任何风吹草动,都经不起任何波澜。

婉莹将书抱在怀里,手撩开羊皮帘子,正准备飞快地跑出去……

没想到一下子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若有若无似曾相识的云南白药的味道,和梦境里一模一样,还有那怦怦的心跳,也和梦中人的心律无差。

婉莹几日前的梦里才刚见过这个怀抱,他是贺佑安。

“怎么又是他?我明明看见他已经进了中军大帐里,怎么会又出现在书房门口?”婉莹在心里后悔,这样子一脑袋扎进去,不说两句话就走,也是不现实。

婉莹对面的贺佑安,已经僵在可空气中,他做了无数次拥抱婉莹的梦境,却没想到,在这样的场景下发生。毫无预兆,出乎意料。

婉莹后退了一步,算是从贺佑安的怀抱中退进了书房。

贺佑安好像再上前一步,再次把婉莹抱在怀里,然而也只是呆呆地站在书房里,不敢轻举妄动。

“你不是回中军大营了?”“你怎么在这里?”

怔了半天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你先说。”

第二次还是异口同声。

婉莹不吭声了,这样的尴尬让她面红耳赤,十分胶着。

“你怎么在这里?”贺佑安问了一个让婉莹难堪的问题。

婉莹红着脸,低着头,将手里的书晃了晃。

“你看得懂兵法?”

婉莹摇摇头,低着头想从贺佑安身边溜走。

“婉莹,别走,再等一下,就一下。”贺佑安哀求的语气,让婉莹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婉莹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如是在之前,自己肯定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贺将军,有事儿吗?”

婉莹虽然留在书房内,但是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没事儿,可以和你说两句话吗?”

此时的贺佑安,跟方才挥斥方遒的大将军真的判若两人。贺佑安只有面对婉莹的时候,才会这样的柔情脉脉。

“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句话婉莹在心里说,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如今她靠着贺佑安的庇护,才能在福建暂得喘息。

又是半天没人说话,贺佑安站在婉莹身后,真的好像拉一拉婉莹的手,自己已经伸出去半天的手,不得不又收了回来。

“昨夜睡得好吗?身上好些了吗?”

贺佑安心里千言万语,只能换做这两句不咸不淡地寒暄。

好能怎么样?不好又能怎么样?两个人已经错过了天涯,也势必要轰轰烈烈地错过海角,天涯海角,注定两人是轰轰烈烈地错过。

“挺好的,谢谢贺将军。”

谦卑而不失骄矜,感激却无非分之想。这是婉莹的态度。

“之前在荣寿宫见你的书案上放的都是词书,我看到一本《易安词》,你很喜欢李易安对吗?”

第302章 一生错爱

贺佑安不想让婉莹就这么离开,只能寻找和婉莹有关的话题。狂沙文学网

“《易安词》之前是经常翻看。”婉莹还是背对着贺佑安说话。

贺佑安听到婉莹言语中没有抗拒的意味,开心地跑到书架下面,将婉莹翻过的那本《易安词》抽了出来。

“我有一本,给你,你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可以看一看。”

这个贺佑安,永远都是这样不合时宜,婉莹心里生出了一点点腻烦,但是看在贺佑安救助自己的恩上,忍住了。宛然转,一本正经地对贺佑安说:“贺将军,不必了,《易安词》我都记在心里了。”

婉莹以为是赤果果地拒绝,但是贺佑安这个愣头青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你喜欢那一首呢?”这样的追问不合时宜而且让婉莹抗拒。

“贺将军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这本《三十六计》我看完之后,会让侍女还给你。告辞了。”

婉莹说完这句话,转准备离开。

贺佑安鬼使神差地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婉莹。

一刹那间,两人都僵持在原地。婉莹脸上忽然滑下两行眼泪,她心里是感激贺佑安的,可是这样做,只能害了他,也会害了自己。

婉莹一下子想要推开贺佑安,结果却被紧紧地抱在怀中。有一瞬间恍惚,婉莹觉得想在梦里一样踏实而可靠,但是清醒之后,她绝绝然地推开贺佑安,冲着那个自己已经不慎讨厌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放肆,你放肆。我这就走,就算死在外面,也绝不在你这里。”

这一巴掌,终于把贺佑安从失去理智中抽醒。婉莹已经不是自己的婉莹了,他是皇上的女人。

婉莹说完,留着泪水,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中军大营,一路飞奔到劳军营,进了帐篷拿着师大人的骨灰袋子就要走。

贺佑安再次出现在劳军营里。

营ji)们知趣地从帐篷里散开。芸娘和妈妈拿着门口的果子一个劲儿地往营ji)的手里塞。

“婉莹,你别走了。就留在这里!”贺佑安见婉莹已经拿好了包袱,急得手忙脚乱。

“走了是死,留着这里也是死,天底下没有我的路了,你让我去哪里?”

仗着贺佑安的,婉莹狠绝地冲着他咆哮。

崔莺儿拉着红芙出了帐篷,炙的中午,几个人呆呆地站在帐篷外面,听着里面的两个人冰冷的对峙。

“婉莹,你别走!”一个豪万丈的将军王,对着婉莹轻声下气地哀求。

持宠而骄,不光是中的两个人,对于一个一个不同样适用。

婉莹拎着师大人的骨灰,然后将另外一只手里的包袱狠狠地砸在地上,冲着贺佑安说道:“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坐实了我不守妇道?坐实了我背夫偷?”

婉莹用自己能想到的肮脏词语描绘自己,贺佑安的心都疼碎了。他只是忍不住抱一抱婉莹,不会对她有过分的要求,然而就这样,婉莹也不答应,宁愿以死明志。

芸娘在帐篷外面听到婉莹这样说,心里真是捏着一把汗。万一贺佑安将几人轰出去,婉莹真的就是死路一条了。

“婉莹,我,你……”

贺佑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婉莹这句狠绝的bi)问。

“如果你以为你救了我,你就能对我想怎样就怎样,我今天告诉你,你错了注意,我就是死,也不会有半步差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芸娘再也忍不住,站在帐篷外面冲着婉莹说:“娘子,晌午头上,火气重,少说两句。”

婉莹冲着芸娘说:“收拾东西,咱们走,算是我瞎了眼,千里奔着他来。”

贺佑安心里早就后悔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了婉莹,总是有些六神无主,鬼使神差的。

“你别走。别走。”

贺佑安将自己卑微进尘埃里,哀求婉莹留下来。

“我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两人都活不成吗?”婉莹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叠加着一路的颠沛流离,一股脑地洒向了贺佑安。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愫,婉莹冲着她挚的六郎未必会如此,但是她却将自己心中的愤懑与委屈,不由分说地扔给了贺佑安。

不远处几个吃着葡萄的营ji),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俩人好像不是姘头,咱们将军是有,人家女的好像不乐意呢!”

“这女的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儿,贺将军怎么会看上她,真是搞不明白。”

“这女的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贺将军这么她,她竟然好不珍惜,真是气死人了。”

“这世界上除了皇上,还有那个男子能比咱们贺将军还英勇神武英俊潇洒。”

“你们说,她看不上贺将军,会不会是等着选秀,做娘娘?”

“做个鬼,我瞧她那样子至少四个月的孕了,皇上怎么会要这种货色,天下女人死绝了,皇上都不会要她吧?”

“你怎么知道她有孕?”

“你眼瞎了,她人那么瘦,腰比我的还粗,这不是怀孕是什么?”

“就是,一脸的孕相遮也遮不住。”

几个女人一边吃葡萄,随地吐着葡萄皮,一边飞短流长地议论着婉莹和贺佑安。她们很笃定地坚信,婉莹不喜欢贺将军,贺将军是属于那种悲哀的单恋。

“娘子,你这样要走,贺将军脸上也不好看啊!不如先消消气,想明白了,真的要走,也不迟。”芸娘站在两人之间,和缓地劝说婉莹。

“别走了,就在这里,好吗?”

贺佑安柔似水的哀求,帐内帐外的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若再踏进劳军营一步,我绝不留着这里。”

婉莹指着帐篷门口,示意贺佑安出去。

芸娘明白婉莹已经妥协,赶紧劝慰贺佑安说道:“将军别生气,娘子不走了,将军以后有什么吩咐直接喊我们几个下人就行。不必亲自劳动过来了。”

贺佑安心中不想答应,事到如今,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婉莹向来固执倔强,这一点贺佑安早就知道。

“这本书,你刚才忘在书房了,我给你送过来。”

贺佑安将《三十六计》和《易安词》放进芸娘手中,恋恋不舍地望了婉莹好久,终于离开了帐篷。

一出好戏就这么散了,吃葡萄乱吐葡萄皮的营ji)们都觉得不过瘾。至少应该再对峙三五个回合之后,那样才精彩。

芸娘将两本书放在婉莹的榻上,又从婉莹的手中将师大人的骨灰小心翼翼地请到桌子上。

“今天你也是火气太大了,不管出了什么事,咱们现在寄人篱下,你不该那样针对贺将军。”

芸娘说完,几个站在外面的人进来,崔莺儿接过话说:“这就叫吃定了,娘子是吃定贺将军不会让她走,才敢这样驱赶贺将军。”

“我方才真是捏了一把汗,万一贺将军真的让我们走,我们几个女人能上哪里呢?”

崔莺儿笑着说:“怎么会呢?贺将军既然被吃定了,就不会让娘子走。娘子走了,他也不放心啊,只有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踏实。”

芸娘摇了摇头,冲着红芙说:“忙活了一上午,该吃午饭了,咱们去弄饭吧。”

妈妈带着小红跟着芸娘和红芙离开了帐篷,留下婉莹和崔莺儿两个在里面。

“你方才也太欺负人了。”崔莺儿翻着婉莹榻上的书,呢喃道。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发了那么大的火?”

崔莺儿丢下那本《三十六计》拿着《易安词》说:“这本书先借我看一看吧,好久没翻过这样的好书了。”

“你看吧,反正我也没心思看这些诗词了。”

“消消气吧,今儿是娘子火气大了些,不看僧面看佛面,贺将军在杭州城还救了咱们的命,光凭这一点,你就不能那样吆喝他。”

婉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息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忍都忍不住!”

崔莺儿翻着《易安词》目光死死地锁定婉莹,怪怪地问道:“贺将军怎么你了,竟让你动了这样大的火气?”

婉莹红着脸,将头埋进脖子里,不吭声。

“他不会吻了你吧?”崔莺儿故作一副惊讶的表说道:“这可是死罪啊,要是皇上知道了,贺佑安恐怕要杀头啊。”

婉莹急急地抬头,连连否认道:“没有,没有,他没有!”

一连三个没有,崔莺儿已经断定,婉莹不仅仅只是撇清自己的清白,更有些替那个要杀头的贺佑安免罪的意味在里面。

聪明的女人,坐在一起,单凭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

婉莹知道自己刚才的失态,已经让崔莺儿有些觉察,反而堂而皇之地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给他脱罪?”

崔莺儿将目光放到词书上,笑而不语。

“他抱了我一下,我觉得对不起皇上。”

崔莺儿总算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将词书一丢,坐在婉莹边说:“这没什么,至于生那么大的气吗?”

“他抱了我,这还没什么?”

崔莺儿,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他抱你证明他坦坦dàng)dàng)。”

“这还坦坦dàng)dàng)?”

“是啊,他如果有非分之想,大可以将我们遣散,直接强迫你,还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的安置我们吗?”

“……”

“你也是太欺负人了,明知道他着你,还说那样伤心心扉的话。”

第303章 以假乱真

“他不可以亵渎我和皇上的爱情,不可以的。”婉莹被崔莺儿说得有些尴尬。

“娘子,别傻了,皇上知道你在外面受的苦吗?他知道你被追杀吗?你敢和他说吗?你说了他信吗?”崔莺儿的嘴,像是灌了毒药,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毒辣。

婉莹怔怔地冲着窗子外面发愣,橘子筐上遮盖的枝叶,早上还是蓬勃碧绿,到了这会儿已经干巴发白。

婉莹想过到底是谁在背后追杀自己?想过这个人可能是冯佳慧?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怎样告诉皇上?或者说,她只顾着逃命来没来得及想:见到皇上的时候怎么告诉他?

婉莹还没有想好说辞。冯佳慧已经是当今皇后,这些话到底该不该跟皇上说?

婉莹的沉默,证实了崔莺儿心中的担忧。

“你顾虑了吧?你既然那么爱皇上,为什么会有顾虑?你被追杀的话,你敢跟他说吗?”

婉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皓齿深深地陷在樱红的唇瓣里。口中死咬着的,无非就是心里的迷茫。婉莹彻底不知所措了,她自以为是的爱情,她认为坚不可摧的爱情,她认为誓死守护着的爱情,居然经不起这样三言两语地质问。

崔莺儿没有打算放过已经茫然的婉莹,继续排山倒海地问道:“他知道你真的死了?他找你了吗?找了多久?”

婉莹心里的防线开始渐渐失守,塌方式的迷茫,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婉莹的爱情。

婉莹开始抗拒这样尖锐地质问,脑袋不停地摇晃,试图摆脱迷茫的纠缠。

崔莺儿已经看到婉莹意念失守的颓势,不遗余力地追问道:“新皇后是皇上点头同意的吧?你才离开了多久?他是否真的从失去你的悲伤中走出?又为什么这样迫不及待地加冕了新皇后?你是他的发妻,他加冕了新皇后,是否追封你了?”

婉莹彻底崩溃了,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痛,就这样毫无保留赤果果地被崔莺儿连根拔起,不遗余力。

婉莹死命地摇头,泪水飞溅在崔莺儿的裙衫上,“不,不,皇上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是。”

事到如今,婉莹已经没有阵地,可还是死死地抓着自己那点卑微的爱情,站在巨浪滔天的迷茫中,大声地否定崔莺儿的追问。

“娘子,你太傻了。傻的让我觉得可怜。明明一个真正爱你的人站在你面前,你不珍惜,非要守着一个虚晃缥缈的爱情,去伤害真正爱你的人。你这样做,真的不怕在爱的轮回里遭到报应吗?”

婉莹摇着头,反驳道:“我和皇上的爱情是真挚的,不是虚晃飘渺,我们真真实实地爱过并且爱着。”

崔莺儿冷笑几声,站起来,背对着婉莹说:“一个爱你的男人,怎么舍得让你被人追杀?”

“他肯定不知道,他若是知道,肯定回来找我,保护我。”

崔莺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冷厉地说道:“不要为了掩盖而去欺骗,否则到了某一天当你自己看到真相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奉若神明的爱情,是那样的面目可憎,血肉模糊。”

崔莺儿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帐篷,婉莹一个人坐在闷热的帐篷里流汗。

“六郎,你到底知不知道青儿在外面受苦?”就这样小小的一个扪心自问,婉莹的心撕裂地疼痛。

皇上不在身边,没有人能够回答婉莹这个问题。

燥热的中午,知了‘吱吱吱’地叫个没完没了,闷热的帐篷里,婉莹脸上的汗珠不停滚落,打湿了前襟处月白色的交领。

周身酷热,心如寒冰。心里的泪水全部冻结成冰,死死地压在婉莹心头,越压越重,誓要将婉莹粉身碎骨。

半年多的欢好,真的就这样一拍两散?六郎,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晋封了冯佳慧?我还活着,你怎么能另立她人做皇后?

亡命天涯的时候,只担心朝不保夕,根本无暇思索这些问题。可是死里逃生之后,这些藏在心底的疑问都开始蠢蠢欲动。

婉莹身体里被血淋淋地撕成了两半,一半劝慰自己六郎肯定有他的苦衷,一定要相信他的不得已。但是另外一半疯狂地反扑,死命地呐喊,自己这样爱着,是不是太傻太天真?

双方不分上下,势均力敌,婉莹却在对阵厮杀中,逐渐沉沦……

“娘子,这帐篷里太热了,你坐在这里是要中暑的。到树荫下面歇一会儿吧!”芸娘见崔莺儿离开,不放心地过来看看,没想到婉莹大汗淋漓地坐在帐篷里发呆。

红芙也跟着过来,拿了帕子给婉莹擦了脸上的大汗。两个人扶着婉莹,拿了一把椅子,走出帐篷,坐在一方树荫下。

吃饭的时候,乘凉的女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甚至将凉席拿过来,席地而睡。

福建深山中,闷热的午后,婉莹幽幽地歪在椅子上,心里绵绵不绝地思念着皇上。

千里之外的京城,经历了浩劫之后的紫微门,已经破土动工重建,浩大的工程在人们对新朝希冀的瞭望中拔地而起。

长乐宫的先皇后早已搬去冷宫幽闭,新皇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入住中宫,冯佳慧坐镇中宫。

未央宫里的德妃娘娘,也知趣地搬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周妃成为未央宫的新贵。

迎春宫的婉芸恋恋不舍地腾挪自己的宫室,站在黄昏中的雕梁画柱下面,婉芸决定背水一战。

试问这个世界上,谁最能安抚失去发妻皇上?只有婉芸她自己。

婉芸和婉莹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了十五年,偌大的皇宫中没有人比婉芸更加了解婉莹。这种了解如果变成模仿,几乎是可以以假乱真。

婉莹最喜欢的青衣青衫,自然是婉芸的首选,原本眉眼间就有三分相似,如是刻意模仿修饰,简直是如假包换。

“你是谁?紫宸殿也能随便乱闯吗?”已经晋升为正六品武略骑尉的小耗子拦截住婉芸。

小林子一个恍惚,忍不住叫出来:“婉莹姐姐?你……你是……”

婉芸模仿着婉莹的姿态和语调,谦卑地说道:“妾身是之前迎春宫的主位。”

小林子从恍惚中回转过来,这不是婉莹姐姐,是婉莹姐姐的亲姐姐。

“贞贵仪,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小林子礼节性地问道。

“明日就要挪到太妃宫了,这几日整理行李,找到几件旧时的物件儿,想要给皇上看一看。”

婉芸的篮子中,放着昔年婉莹赠给她的茶杯和丝帕,还有一本婉莹自己写的诗词集。

小林子脸上露出了一些为难的神色,他似乎不想让皇上再想起这些伤心的回忆。

“贞贵仪,东西先给我吧,等过几天皇上身上好一些,奴才一定给皇上,可好?”

婉芸已经是背水一战了,怎么能够三言两语被小林子打法,蓄谋已久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哀声哀气地说:“妾身明白林公公是怕皇上睹物思情,可是明儿妾身就见不着皇上了,有几句旧人跟妾身说的话,妾身不跟皇上诉一诉,心里着实难以踏实。”

皇上的悲伤,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整整两个月,还不能从婉莹暴毙的恍惚中醒来。

小林子也不想再阻拦了,能排解皇上的,整个皇宫恐怕也只有贞贵仪一人了。

紫宸殿朱红的楠木大门缓缓开启,婉芸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踏上了人生另一段征程,她要变成自己的妹妹,俘虏自己的妹夫。

真假,对错,虚实,往往都是一瞬间的意念,婉芸此生是站在云端,还是埋没于污泥,全看皇上一念之间的摇摆。

坚实的金砖上,婉芸如履薄冰,若成功,她便成凤,若失败,她就要下阿鼻地狱……

生死,荣辱,名利浮华噩梦修罗,在婉芸的脑海和脚步中摇摆。

昏黄的油灯中,皇上坐在硕大的雕龙御座上,绵延不断的哀伤,隔着重重纱幔,重重地落在婉芸不安的心扉上。

“六郎……”这两个字,婉芸不知道对着镜子练习了多少万遍,图的就是,一语中的。

同样的身形,同样的容貌,还有同样的语气声调,让心如死灰的皇上,霎那间,重新燃起了爱的希望。

‘六郎’这样私密的爱称,是婉莹亲口告诉自己的姐姐,那时天真无赖的婉莹,只知道跟姐姐倾诉相爱的喜悦,定然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的亲姐姐能用如此不堪和卑鄙的模仿,践踏两人的姐妹之情,践踏婉莹和皇上的爱情。

有些入醉的皇上,以为婉莹真的又来梦中与自己相会。

阴阳两隔,皇上只能用酒,在梦中与婉莹厮守。

“青儿,我等了你好久,怎么才来?”

这一句话,将婉芸心中的忐忑惊恐摇摆沉浮,一扫而光。婉芸赢了。

她只用赢这第一步,剩下的就是顺水推舟了。

“六郎,今日可辛苦?青儿在屋里等你等得慌,所以来看看你。”

是婉莹,真的是婉莹,皇上错落地站起来,踉跄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婉芸。

这不是梦,这是实实在在的婉莹。皇上发烫的双手握住了同样有温度的肩膀。

婉芸心里的狂喜,简直无以复加。自己幻想了无数种被戳穿的说辞,没想到根本没有用上的机会。

第304章 荣国夫人

已经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轨道,皇上只能被婉芸牵着走。

“六郎,是我。你今儿怎么了?”这句话模仿地如出一辙,俏皮娇嗔,甜美宜人。

皇上醉得更凶了,手上用的力气更大了一些。婉芸的肩膀被捏得生疼。

“六郎,你弄疼青儿了。”

“真的是你,青儿,你没有死?”皇上揉搓着婉芸的胳膊和肩膀,试图用炙热的温度,让自己相信婉莹还活着。

既然是模仿,肯定是用了十二分的刻意,婉芸娇俏地发嗲道:“六郎,你咒青儿,青儿不理你了。”

实实在在的声音,实实在在的脸蛋,再次暴击了皇上坍塌的灵魂。不是婉莹,还能是谁?

这样如娇似嗔的语气,不正是婉莹昔日里对自己撒娇时用的语气么?

皇上瞪着眼睛望着婉芸,醉眼迷离间,他清楚了确认了自己所看到的人,就是婉莹,千真万确就是婉莹。

婉芸娇柔地推开了皇上,莲步珊珊地模仿着婉莹走路的姿势,将篮子放到雕龙描金的书案上,从中拿出一本诗词集。巧笑倩焉地继续发嗲道:“青儿做的诗,六郎要不要一起看一看?”

“要,当然要。”皇上鬼使神差地涌到婉芸身边,从后面紧紧搂住婉芸。

“六郎,这是婉莹先前写的,你看……”婉芸费尽心思地佯装说道。

婉莹娟秀的字迹,白纸黑字映入眼帘。

“霞阳夕照草欲苏,一树红绿影却无。远处晚风善解意,吹走枝头几斤愁。”婉芸可以模仿婉莹诵诗的模样,真实又多了几分。

皇上确认了婉莹还活着,再也不想再按捺自己心中的思念。疯狂的手指并着炙烈的唇印,来不及走到床榻,直接在堆积如山的御案头爆发。

婉芸做了将近一年的宠妃,还是第一次尝到蜜意正浓的滋味。

曾几何时,婉莹嘱咐婉芸早一点生个一男半女,好在后宫中立足。可是一个处子之身的婉芸,拿什么去怀孕?又凭什么去怀孕?

大行皇帝对婉芸的宠爱,只有婉芸自己心里清楚,那是为了拉拢师大人。

节节高升的位份和独处时冰冷的面孔,让婉芸几乎疯乱抓狂。

如果能这样聊此一生,没有欢爱,至少有高贵的身份,指望着这点荣光,婉芸也愿意在皇宫中苟且偷生。

可是,大行皇帝的暴毙,将婉芸这点可怜的指望也粉碎了。绝望中的她无路可走,只能背水一战了。

干涸的灵魂,第一次被润滑的雨露浇灌,婉芸简直不能想象,原来男女之爱,是这样蚀骨销魂。

皇上炙热的手印,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燎原。婉芸实在是太寂寞了,在燎原的大火下,疯狂地反扑皇上炙烈的火种。

堆积如山的奏折,凌乱地从御案上散落在地,笔架上一排从小到大的狼毫,毫无旋律地摇摆。朱砂早已被打翻,在明黄的丝绸桌面上,绘制出一幅狰狞的乾坤地狱图。

婉芸高亢地反扑,迎来了更加炙热地回应,渐渐地,婉芸开始坍塌,她不再挣扎和反扑,任由铺天盖地的烈火将自己焚毁。

薄薄的纱裙背后,压在了乾坤地狱图上,血红的朱砂染透了婉芸的衣衫。

不知何时,一方落寂无声的黛石砚台,硌住婉芸的肩膀。

这是婉莹最爱的一方砚台,被皇上放在自己手边。

苍凉的黛石,看着眼前偷天换日的一幕,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控诉它的反抗。

皇上一把将婉芸抱起,淋漓的朱砂,如同人血,淅淅沥沥地滴在二人的足迹之后。

婉芸再也等不到床榻,任何一刻的延误,都能让垂垂到手的功成名就,付之东流。

早一刻坐实了二人夫妻之实,自己也能早一刻安心。痴缠的二人,在那方羊毛地毯上,昏天暗地,颠鸾倒凤。

皇上有一刹那疑惑:婉莹今日怎么如此心急?平日里她总是扭扭捏捏。

顾不得那么多了,箭在弦上,由不得拉弓人。

高耸入云的冰山,幽幽地吐着冷峻的寒气,然而遇到痴缠中的两人,也是绕道而走,落荒而逃。

一室冰凉,二人大汗。四目相对成三影,婉芸和皇上之间,还夹着一个婉莹。

强弩之末的婉芸,看着鲜血一样的朱砂,如同鬼魅的魔掌,将整个紫宸殿拿下。

一个会心的冷笑,在婉芸苍凉的心中荡漾。

终于如愿以偿,为什么心里会这样悲伤?

一弯清泉,从心而发,攻城略地,到了眼角,变成两行清泪。

婉莹对不起,姐姐终究还是利用了你。不过,你已死,姐姐若不这样,自己也活不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姐姐这辈子欠你的,到了地狱里,十倍还给你。

皇上已经躺在厚重的地毯上昏昏睡去,婉芸一刻也不敢放松,走到墙角,贴着墙壁躺下,然后将自己的腿高高的贴在墙上。

皇上的精血已经在自己身体里,能不能开花结果,就要看自己的身子争不争气。

殿外的小林子和小耗子,早就被婉芸撕心裂肺的娇嗔给吓傻了。

这是哪一出戏啊?不是说有两句旧人的话要说,怎么一眨眼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婉芸是故意的,就算怀不上孩子,也得让全天下人知道,自己已经是新皇上的女人了。

一夜之间,天还未亮,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即将入驻迎春宫的刘贵嫔,气得咬牙切齿,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手段更高明的女人。看起来,日后也不能将唯命是从的婉芸,再当成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人了!

黎明在婉芸的期待中逐渐降临,婉芸到躺在冰冷的金砖上,看着自己肚子里的种子,开花结果,带着自己飞上云霄,矗立在万丈之巅。

皇上醒来的时候,已经知道昨夜的荒唐,看着紫宸殿里如同修罗场一样的朱砂血海,再看看真的和婉莹有些相似的婉芸,皇上改变了自己的念头。

前一刻他还想诛杀这个毁了自己梦境的女人,后一刻,一张封妃的诏书,飞遍了整个皇宫。

皇上太寂寞了,婉莹已死,他还活着,漫长的下半生,难道只能在梦里相遇吗?

皇上不愿意这样,哪怕只有三分相似,也算是聊以慰藉吧,更何况她是她的亲姐姐,或许是老天爷让她来代替死了的她。

皇上脑海里的‘她’和‘她’是一个字,但是落在心里却是两个人。

婉芸也清楚,自己只是妹妹的替身,不过,妹妹已死,没了真身,小鬼也能成佛。

流言无处不在。整个紫微神宫,被这个颠覆伦理的孽缘所笼罩。

什么‘琵琶别抱’还算是客气给面子,诸如什么恬不知耻,*后宫之类的恶毒咒骂,婉芸坐在炙热的迎春宫里,迎着贴面的凉风,面对逆风飘十里的谩骂,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一杯淡淡的龙井茶,缓缓地喝进嘴里,一个邪毒的心思,涌上心头。

别人骂得越难听,证明皇上对自己的宠爱越盛隆。

婉莹已死,若是自己也经不住流言蜚语自尽了,皇上能经受这样的打击吗?

一连十日,师妃娘娘夜夜伴驾。

皇上丧妻之痛有多深,对婉芸的宠爱就有多重。春宵苦短日高起,君王十日不上朝。

随着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算准了皇上的脚步声,婉芸将一根白绫,扔上了房梁。

影子就算再卑微,也能让皇上暂时解脱,正二品的妃位上还有一个周玉蔻,若是能登上正一品的四妃之位,将来再生一个儿子,自己也就位极无敌了。

“芸儿,婉莹已经舍朕而去,你不能再走了。”

婉芸梨花带雨地说:“妾身是个祸乱后宫的妖孽,妾身活着,全天下人都会说皇上骄奢淫逸。妾身不忍心皇上被人非议。”

这样深明大义的女人,皇上怎么能舍得让她去死?她要是死了,皇上连个影子也没了。

一场居心叵测的闹剧之后,皇上一纸诏书,师妃娘娘摇身一变,成了从一品的荣国夫人。

十日之间,位于极品,皇后之下,就是最最尊贵的荣国夫人了。

和正一品的四妃相比,还差半级,婉芸已经是相当满意了,至少他明白皇上舍不得让她去死。不管是为了婉莹?还是为了她自己?

炙手可热,水深火热。一个是婉芸,一个是婉莹……

汹涌的暗潮在皇宫里涌动,闷热的酷暑,让远在福建的婉莹苦不堪言……

已经四个月身孕的婉莹,夜夜不能好睡,一连几日原本消瘦的婉莹更加消瘦。

婉莹日日躲在劳军营里,贺佑安果然不敢再踏足一步,彼此倒也安生。

深夜中,婉莹大汗淋漓,帐篷外面一阵凉风,让婉莹无比向往。

已经略显笨重的身体,艰难地从铺上做起来,穿上鞋,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外面已经没了暑气,几阵风就吹散了额头的的汗珠子。沿着十几个帐篷走了一圈,心中的烦闷和燥热渐次消散,婉莹准备回到闷热的帐篷里。

劳军营的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外面。

婉莹想避开,可是已经四目相接。隔着几根稀疏的篱笆墙,贺佑安焦急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婉莹前一刻还打算和颜悦色,这一刻已经腻烦地无以复加。

贺佑安无时无刻那样忘却身份的痴缠,让婉莹觉得不合时宜,更是践踏了自己的忠贞。

第305章 嫡庶之别

“将军,帐篷里这会儿也凉快了,我先回去了。”

“帐篷里面是不是太热了?”

这样无微不至,让婉莹有些抗拒。如果是一个陌生人的好意,婉莹肯定觉得感激,可是从贺佑安嘴里说出来,婉莹偏偏腻烦得要命。

婉莹不想再争吵,索性收回自己的目光,径直向着帐篷里走去。

面对无谓的纠缠,沉默是最好的回击。

若是从前,婉莹不仅沉默而且会昂首挺胸地越过贺佑安。然而现在,不知从何时悄然转变的情愫,让婉莹低着头,黯然地从贺佑安身边走远。

几根篱笆,一个在天涯,一个在地角,天涯海角隔着一方篱笆,稀稀疏疏,难以逾越。

温热的月色中,苍凉忧郁的脸,望着婉莹愈来愈远的背影,渐次开始失落和茫然。

贺佑安的心,如同一只落入河中的石头,明明知道会石沉大海,还是用最豪迈的姿态从头到尾不遗余力地沉没。泥沙俱下,石头被死死地掩埋。一千年,一万年,那个怀揣着爱的石头,历经沧海桑田,熬过海枯石烂,寂静地躺在泥沙之中,飓风吹来,黄沙迷眼,温良柔润的石头,在爱的煎熬中蜕变成稀世的美玉。

世间任何珍贵璀璨的宝物,没有一个不是在身和心的涅槃中图腾,泥沙变成珍珠,是蚌贝用自己的血肉去磨砺,桑叶变成华衣,毅然是春蚕用性命去交换。天地间的万物,都是按照爱的成规,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蜕变。

贺佑安如是,婉莹如是,挚爱中的婉莹,义无反顾地拥抱着自己和皇上的爱情,那种豪迈和决绝,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会与火俱焚,还是视死如归地冲过去。

爱到情痴,自然不会明白‘痴心错付’,这四个字的滋味,等到半世沧桑沉浮过后,婉莹才会明白,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在你和劫难对峙的时候,不会袖手旁观的遥望和悲悯,而是用性命去替你交换。

皇上的爱是真挚的,贺佑安的爱也是真挚的,两份同样真挚的爱情摆在婉莹面前,曾几何时,婉莹不会比较,只是一厢情愿地抗拒;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心底有了小小的计较。

轻重缓急,多少高低,经历一次不明白,沉浮半生也懒得说出口。

皇上的爱情,沉重且美好,只是天家的贵重和骄矜,少了一些人间烟火的温存,这不是皇上错,从小在尔虞我诈的情爱中长大,皇上潜意识中的本能对爱情是怀疑和戒备。只是遇到婉莹才开始相信爱情。

贺佑安不一样,他的父母恩爱长存。父亲战死,母亲搂着小小的贺佑安毅然殉葬。这种良人已死,自己绝不独活的坚贞,从小就刻在贺佑安的心里。

在爱情上,皇上只是一个没有满周岁的孩子,而贺佑安进入英俊挺拔,年轻有为的盛年。

月色袭人更撩人,伊人心醉更心碎。不只是贺佑安,也包括婉莹……

漆黑的树荫中,栖息着疲惫的鸟儿,苍凉的月色中,三双居心叵测的贼眼,开始蠢蠢欲动。

温热的帐篷中,芸娘早就醒来,垂散着头发,看着帐窗外的无言。

“娘子,撞上了?”芸娘看到婉莹进来问道。

婉莹挠着自己胳膊上被蚊虫叮出来的包叮,腻烦地说:“这深山老林里,蚊子毒得很,在外面散一散暑热,胳膊上被咬了几个包。

芸娘忙不迭地找出清凉油,撩起婉莹的衣袖,一个一个涂抹。

红芙也从梦里醒了。月白色的帐篷上,外面的篝火不停地摇晃再摇晃。

闷热让三个人都毫无睡意,夜深人静的时候,三个人坐在帐篷里,落寂地聊着心里不开心地事情。

“娘娘,今天已经是第九次了,明儿我跟崔妈妈讨那副汤药。”

婉莹心中的烦恼,这件事情也是一层。

“真的不要了?”

“要他作甚!”红芙毅然决然地说。

芸娘不敢直接反驳,侧面说道:“姑娘,再想想吧。”

“你们不要再劝我了,再劝我,我只能去死。”红芙的声调中已经夹杂了泪意。

三人无语,两份心思。

红芙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是因为她心中已经暗暗地恋上了一个人,怀揣着红盖头梦境的红芙,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砸碎了梦境,红芙的恨,有些不共戴天。尽管砸碎这个梦的人,是自己肚子里的骨肉,她依旧不愿意放过他。

婉莹和芸娘想让红芙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多半也是知道,没了这个孩子,红芙这一生,注定要孤独终老,所以希望她能留下这个孩子。不管孩子的父亲是恶魔还是恶鬼,稚子无辜。

许久,三个人只是此起彼伏的叹息,没人再说一句话。

“娘娘,我看你最近肚子比先前打了一圈,孩子长得可真快。”红芙能抛开自己心中的至痛,反过来用和暖的言语劝慰婉莹不用替自己担心。

婉莹明白,这是红芙想岔开三人之间的沉默,也不得不温柔地说:“最近是大了一些,早上从地上站起来,也费劲了不少。”

婉莹原本是想说,可巧这些衣服也都宽松舒适,话到嘴边,想起来这都是贺佑安准备的衣物,也就懒得夸赞。

“难为贺将军,在这地方,还能一日三餐地给咱们贴补,娘娘肚子里的皇子也不用受罪了。”芸娘第一次把婉莹肚子里的孩子,称作皇子。

“娘娘,回宫之后,怎么办?是做妃嫔呢?还是让现在的皇后让贤?”红芙无数个不眠之夜,也被这个事情,纠结得肝肠寸断。

三个人又齐齐地陷入了沉默,月色一点一点退却,帐外的篝火渐渐开始消沉。这个问题也同样让婉莹夜不能寐。

闽地暑热,与其说身上热,不如说心里才是真正的热,水深火热的热,如同三味真火,烧得人身心俱焚。

自己是正妻,屈居妃嫔,肯定是心有不甘。

让现在的新皇后让贤,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寻常百姓家里休妻,还需要七出三不去,堂堂一国皇后,怎么能说废就废?

“废皇后,谈何容易,寻常人家休妻,还要讲究七出之条,大国皇后,怎么能轻易被废黜?”

芸娘直接将眼前的困境挑明。

“屈居妃嫔,我当然是不愿意,可是逼退皇后,也绝非易事。不是我想当皇后就能当上皇后了。”

“娘子,我说句不怕让你难受的话,如果能坐上贵妃,也就罢了。”

红芙不同意芸娘的建议,芸娘的话还没有说完,直接打断反驳道:“娘子是正妃,王爷登基了,娘子应该是皇后,怎么能委屈在贵妃之位上?”

“听我把话说完,皇子现在在娘娘肚子里,再过几月生出来,就是咱们大周朝的皇长子,常言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皇长子的生母是贵妃,这跟皇后平起平坐有什么区别?”

这个折中的方案,也是婉莹最后的底线,想做皇后,估计已经不太可能,自己爹爹已经惨死,害死爹爹的人,肯定不会轻易让自己登上皇后大宝。如今自己举目无亲,只能委屈隐忍,以待来日吧……

“那万一皇后也有了子嗣怎么办?”红芙依旧不能妥协。

“皇后就算现在怀孕,那也是皇次子,怎么能跟皇长子相提并论?”芸娘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不自信。

“芸娘,贵长,更贵嫡。皇后如果真的有孩子,那是嫡子,也是贵不可言的。”

两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两个贵不可言的女人,一场嫡庶贵贱的纷争,似乎已经拉开帷幕。

“如果皇上跟她真的有了孩子,那嫡庶贵贱还重要吗?”婉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已经凸显的小腹说道。

两人只顾争论利益,却忘了婉莹跟皇上还有情爱。

这样赤果果地争论利益,婉莹有点难以承受,如果有一天,她的爱情只能用嫡庶贵贱来衡量,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婉莹从内心里是不在乎嫡庶贵贱,林姨娘是师大人的三姨娘,从小到大,婉莹耳濡目染地看到自己父母恩爱长存,并不觉得庶出有多委屈,只要师大人心中有她们母女,就算是侧室庶出,也没有不比嫡出卑贱。

“我并不在意这些嫡庶,只要皇上心里有我,那便是我的苍生被泽被……”婉莹心里的言不由衷有些继续不下去,她是想安抚眼前争论不休的两个人,却没想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安抚不了。

三人再度陷入沉默,总从逃难开始,曾经无话不谈的三人,总是轻而易举地陷入这样的无言。

“天马上就亮了,稍微睡一会儿吧,明儿一天,够咱们折腾呢?”婉莹说道。

芸娘过来,扶着婉莹艰难地躺下,安抚道:“如今天长夜短,娘娘趁着天不亮,再睡一会儿吧。”

墨蓝色的林中,早醒的雀鸟已经开始鸣叫,婉莹毫无睡意,眼睁睁地看着帐篷外面的颜色一点一点变淡,直到天亮。

又熬过一夜的酷热,婉莹躺着左右难受,直起身子径直踱步出了帐篷。

一夜酷暑消散殆尽,清晨中的山林,凉爽无比。

练兵场上,整齐的脚步声不绝于耳,灶火的帐篷下面,柴米油盐也在班门弄斧。

第306章 暗箭难防

吃罢早饭,两个士兵抬着一张新床来了劳军营。芸娘欢喜地收下,心里连连叹服:还是贺将军心细如发,自己无心说了一句,没想到贺将军真的听到了。

“他怎么知道我起床不方便?”身子愈加沉重的婉莹,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问道。

芸娘也不遮掩,直接说道:“我昨夜里我出去倒水,看到贺将军站在营房篱笆外面,就跟妈妈闲扯了几句,没想到贺将军真的听见了。”

“我就说嘛,他一个未曾婚配的男人,怎么会知道我怀着孩子,起坐不方便?”

两人正说着话,十几个士兵,抬着几根木头站在帐篷外面。

“娘子,大将军让我们给帐篷上面搭一个凉棚,叮叮当当地怕吵了娘子,这会儿树荫下面还算凉快,娘子不若去纳一纳凉,一个时辰,我们就能搭好。”

还能说些什么?婉莹心中温温的,几乎要沁出水。

走到树荫下,才看到,一个崭新的躺椅,安置在婉莹平时纳凉的位置上,跟那些雕花梨木檀木的贵妃榻相比,眼前这个躺椅只有新木的惨白,其它一无是处。

可是好就好在,来的恰到好处,来的正合心意。

雕花梨木固然名贵,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繁闹,惨白的新木无甚名堂,却是雪中送炭的温暖。

如果有一个人,在想睡的时候给你一张床,想坐的时候给你一把椅子,甚至半坐半躺的时候还有一个躺椅,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贺佑安。

穷山恶水,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冰,在酷热的中午,算着婉莹心里的腻烦,不早不晚,刚刚好是最热的前一刻送到婉莹的帐篷里。

婉莹简直不敢奢望这样的凉爽,整个心通透极了。伴随着逃亡的暑热,终于在几座冰山中,消亡殆尽。

是夜,一个来纳凉的营妓,拿了一些伴手礼过来,一把染指甲的凤仙花和一小块儿白矾。

婉莹伸出手,看着自己落寂的指甲,心想: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能染指甲,真是火烧眉毛,只顾当下了。

芸娘欢天喜地地接过凤仙花和白矾,喜滋滋地找了小臼,小心翼翼地加了一些白矾进去,然后不遗余力地将凤仙花捣烂。

营妓趁着芸娘捣花汁子的时候,顺便出去找了几片肥大的树叶。

以前在家里染指甲的时候,都是用花草的叶子,如今在这深山中,想要找一片花叶子估计也不容易。

“这凤仙花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芸娘一边捣,一边好奇地问道。

凤仙花染指甲,只染一遍,肯定不曾出彩,必得是三四次之后,颜色才最佳,最持久。

“前儿在林子里见了几株,多的很,明儿我再带你去。”营妓大方地分享了自己不跟别人说的小秘密。

芸娘拿着凤仙花的花汁子,走过来,跟营妓一起给婉莹包指甲。

“娘子,你是贺将军什么人啊?”营妓用竹签挑了一小块花汁子,摁在婉莹的指甲盖儿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娘子是贺将军的亲戚。”芸娘抢先一步说道。

“怪不得呢!贺将军待娘子就像是亲人一样。”营妓拿着一片树叶,小心翼翼地给婉莹包指甲。

‘亲人’两个字,差点让婉莹眼泪掉下来。这种滋味太难受了,她宁愿贺佑安待自己像仇人,这样她不会觉得亏欠。

“红芙呢?上哪儿了?”婉莹两只手都被扯住,没有空闲的手给自己擦眼泪,只能仰着脸,试图将眼泪渗透回去。

“你们那个小丫鬟是吧?正跟老鸨子缠磨呢?”营妓一边缠线,一边说。

是夜,帐篷里再也没有温热,婉莹浅浅地睡了一小会儿,只觉得指尖发胀,明矾灼灼地有些烫手,忽然想到劳军营门口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起身。

果不其然,还站在那里。婉莹知道,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来这里站一会儿。一人站在外面,床上的人又怎么能睡得着?

看着婉莹靠近,贺佑安急急地问道:“今晚还热吗?”

婉莹心里升腾起一个烦腻,这个贺佑安,总是一副痴情不改的样子。

然而这次奇了怪,婉莹这种烦腻,还未膨胀,便消失不见。

“今晚没那么热了,凉快得很。”

“那怎么还是睡不着?”

“方才睡了一会儿了。”婉莹肯定不能说:你站着这里,我睡不着。

“再过几日等仗打赢了,就能送你回去了。”

婉莹听了这句话,茫然地抬起眼睑:他从来没有想要霸占自己,他是打定主意送自己会京城,回到皇上身边。

婉莹不再说话了,轻轻地放下自己的目光,她不能承受贺佑安四目相对地炙烤。她有点想要逃走。

“将军,这么晚了,早点回去安置吧。”

贺佑安的心都融化了,这是婉莹第一次,发自肺腑地关心自己。他怎么舍得这么快离开。

“再……再说几句……再回去,好吗?”还是卑微进尘埃里地哀求。

“那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东西。”婉莹不敢恋战,自己能主动出来跟他说声谢谢,这样的场景,已经超出自己的意识。

“婉……”贺佑安隔着篱笆想要挽留,可又不敢再直呼其名。

婉莹落荒而逃,她不敢再跟贺佑安过多纠缠。

暗黑的林子中,一只对准婉莹心口的利箭,悄然拉弓。皎洁的月色在冰冷的箭头上射出不易察觉的冷光,却没有逃过贺佑安的敏感。

贺佑安还没有确定自己的猜测,忽然冲着婉莹飞奔过去,婉莹听到了贺佑安疯狂的脚步和呐喊,心里简直想扭过来,对着贺佑安的脸,狠狠地骂上一句:“不要再痴心妄想,我只是谢谢你的好意!”

“婉莹,小……”贺佑安奔跑中的呐喊还没又完全说出口,已经半趴在婉莹身后。

与此同时,婉莹身前的帐篷上死死地扎了两只冷箭。三箭齐发,若是射中自己,必死无疑。

贺佑安顾不上自己的箭伤,冲着劳军营外大喊:“抓刺客!”

说完这句话,轰然倒在婉莹的怀里。

一只带着毒药的冷箭,扎在贺佑安的背后。

惊慌失措的婉莹,没想到贺佑安会以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囤积在心里的眼泪和歉意,终于排山倒海,呼啸而至。

“郎中,郎中,救命,救命!”婉莹如同一只发疯的母狮子,冲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嘶喊。

寂静的劳军营,瞬间乱如白昼,刺客是敢死之士,在无路可逃的时候,服毒自尽。

中军大帐里,曹将军,一脚踢翻了贺佑安的书案,用长刀指着郎中骂道:“你们特么的要是救不活他,谁特么的也别想活,都得死!”

十几个郎中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颤颤巍巍地说:“将军,箭伤易治,毒伤难疗,一切都要看天意了。”

“放屁!放屁!看特么的天意,老子第一个宰了你!”

“将军,你就是杀了我,将军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天意啊!”

郎中们已经尽力封锁了贺佑安的经脉,并且一早料到可能有毒,第一时间将伤口处剜了肉。毕竟是剧毒,剜了毒瘤,还是有些细微的毒性游走进身体。

昏迷中的贺佑安,像是睡着了一样,曹将军流着泪不知所措。已经部署好次日进攻福州城,没想到却在前夜出了这样的变故。

“曹将军,明天要不要进攻?”一个参将试探地问道。

曹将军纠结地说:“看看大将军多久能醒来。”

“曹将军,机会稍纵即逝,趁着韦衙内和方松鼎还未察觉咱们的部署,给他来个一网打尽。”

“不行,贺将军不醒,仗不能打。”

曹将军的担心和犹豫,并不是空穴来风。十万大军中有嫡系,也有旁系,贺佑安自己的精锐人马只有五千人,加上曹将军的一万五,唐将军的两万,韩将军的两万,一共是六万人。

但是西军大营统帅是武安侯的旧部,说白了这次是跟着南征大军捡便宜的,不管是安营扎寨,还是战略部署,西军都是紧跟着贺佑安的中军。不图别的,只图在胜利的时候分一杯羹。

福州城里原本就有将近一万的亲兵,再加上方松鼎的三万人马,一共是四万。这些都是残留到最后的敢死之士。强攻福州,势必是一场血战。倘若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西军万一在身后搞鬼,那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更凶险的是,如今贺佑安昏迷不醒,自己带着人马去撕杀,西军要是釜底抽薪,贺佑安肯定必死无疑。

曹将军为了这点事情,烦恼得要死,这个节骨眼儿上,生出这样的变故。真是晦气极了。

好不容易熬到胜利在即,忽然整出这么一出,真是让人想杀人泄愤。

曹将军心里的愤懑,当然是毫无保留地落在了婉莹头上。自从有了这个女人,贺佑安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为了她如今连命都搭上,想到这里,曹将军挥着自己的长刀,一下子砍断了身边的刀架。

跪着的郎中们,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曹将军肯定不敢砍死婉莹,只能将心中的火气发泄到其他地方,砍完刀架,冲着地上的太医喊道:“三日之内,救不活贺将军,你们就如同这个刀架。”

一个郎中受惊过度,直觉昏厥过去。曹将军不厌其烦地说:“抬出去挺尸,少在这里碍眼。”

第307章 海枯石烂

劳军营里,婉莹裹在毯子里也是瑟瑟发抖,已经到了福建,追杀她的人依然没有收手,这次是贺佑安替自己挡了一箭,那一只箭若是扎在自己背后,这一辈子的恩怨情长也就算是到头了。

想到贺佑安,婉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帘一样滚滚而下。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他明知道自己不喜欢他,还这样痴痴傻傻地用性命去挡了那一箭。

真是个天底下最最傻的傻瓜!

骂着骂着,心里渐渐地骂不动了。

一个豁出命保护自己的男人,如今躺在病榻上,生死未卜。

婉莹防备的世界,随着贺佑安倒在自己怀里,轰然倒塌。

这一世,肯为自己去死的男人,贺佑安是第一个。

纵然婉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接受,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去逃避。

哭泣无声地滑进了红芙的心里,红芙煎熬自己肚子里的孽种的同时,也煎熬着婉莹惴惴无声的哭泣。

乱糟糟的劳军营里,被翻了个底朝天,担心有同党残留,每个人都得盘问三遍才肯放走。

崔莺儿好不容易过了盘问,泪花四溅地飞奔到婉莹的帐篷里,冲着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婉莹说:“贺将军这一箭是为了你,你知道吗?”

这一声质问,终于将婉莹心中的大堤给劈开,婉莹眼中的泪水,滔滔不绝,泽国千里。

“我问你,他这一箭是为了你,你知道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崔莺儿的心慢慢靠近了贺佑安,暗箭射中了贺佑安,更是穿透了崔莺儿的心。

毒液开始在崔莺儿的身体内流淌,善良一点点被腐蚀殆尽,泪水打湿了鬓角的散发,杂乱无章地沾在脸上,崔莺儿如同一个狰狞的厉鬼一样,在噬心的疼痛中咆哮。

婉莹披在身上的毯子滑落,最后一道屏蔽也离婉莹远去。绝望和惊恐再一次彻底将婉莹淹没。婉莹如同落水一样挣扎,呼救。

崔莺儿面对无言的婉莹,彻底爆发,恶鬼一样扑向婉莹,狠绝地将婉莹双肩攥在手里,死命地摇晃。

“我问你,你知道吗?”

“莺儿姑娘,娘子怀着身孕,轻一点,好吗?”红芙明白崔莺儿心里的悲愤,但是也担心婉莹肚子里的孩子。

崔莺儿发疯一样继续咆哮道:“你知道吗?我问你,你知道吗?”

“莺儿姑娘,轻一些吧,娘子知道,娘子全都知道。”红芙死命地拽着崔莺儿的胳膊,试图缓解对婉莹肚子的冲击。

婉莹像是一个流泪木偶一样,没有表情,更不会说话,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崔莺儿看着这样的婉莹,心中的澎湃叠加到了天边。她自己可望不可及的爱情,堂而皇之地被婉莹抛在身后,她不能容忍。

“你是死人吗?你只会流泪吗?哭能让他活过来吗?”崔莺儿还是死命地搜动婉莹。

贺佑安此时此刻还没有死,可是崔莺儿这一句过激的话,让婉莹误以为贺佑安已经死了。

汹涌的眼泪更加猖獗,婉莹一把推开崔莺儿,冲着她喊道:“我知道又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

“你知道却伤害他,明知道他对你一往情深,你非要据他于千里之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如果你死了,他也能解脱了。”

“你以为我不想死吗?死是最容易的。他死了他再也不用烦恼,而我还要活着,想着如何要去替他报仇!”

两个爆发中的女人,就像是两只暴怒中的狮子,是谁对谁都寸步不让。

婉莹的强硬让崔莺儿瞬间垮塌,瘫软在地上,嘤嘤地缀泣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为什么?这样好的男人爱上你,你却置之不理。”

婉莹喊出自己心里憋闷了许久的话,也顷刻间塌陷,无力地坐在床边,任由眼泪将自己冲刷得沟壑万千。

崔莺儿以为贺佑安已死,她也丢了魂,如同僵尸一样一步一晃地离开。

红芙赶紧过来抱住婉莹,情切地劝慰道:“娘子,不要动气,当心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婉莹哭着摇了摇头,一个悲伤的冷笑挂在嘴角,是安慰红芙,更像是自嘲自己。“我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女人,我的孩子能这样轻易被伤到吗?”

红芙哭着说道:“娘子,莺儿姑娘说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可如今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

“娘子,莺儿姑娘心里敬重贺将军,情急了才说了那样的话,你可千万不敢吃心,咱们吃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娘子千万想开一点。”

“你们以为我不想死吗?爹爹的骨灰,我日日带着身边,这个大仇不报,我怎么去见爹爹?我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娘子,你劝我不要轻生,今日我也劝你,贺将军是为了娘子才丢了性命,娘子更应该活下来,给贺将军报仇。”

婉莹咬着自己的嘴唇,恶狠狠地自语,说道:“我既然活着,就肯定和仇人不共戴天!”

两个人正相拥着哭泣,芸娘一脸泪痕地跑了进来。

“贺将军命是救下来了。”

婉莹千斤压顶的心,终于沉重地缓了一口气,幸好贺佑安活下来了。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她这辈子怎么去偿还这沉甸甸的情债。

贺佑安用这种悲壮的方式,在婉莹固若金汤的心房中,杀出一条血路,用最最悲情的方式,不知不觉间进了婉莹的心底。

“可是毒药攻心,眼下还昏迷不醒,能不能真正醒过来,还要看天数。”

“毒药?”婉莹释放的心扉,再次焦灼地揪了起来。

“郎中们已经剜了毒巢,还是有一些毒气进了血脉里。”

“什么毒?”如雷轰顶般的婉莹,早就顾不上得体还是不得体。

这样急切地追问,杵在一旁的红芙怔怔地望着婉莹。

情不自禁,这四个字大多是郎情妾意时的美好,但是对于婉莹和贺佑安这样悲绝的两个人,贺佑安情不自禁地替婉莹挡了一箭,婉莹也在心里情不自禁地为贺佑安悬心。

情不自禁,一往而深。这八个字,如同一只涂了剧毒的箭,射穿了婉莹蒙在心房上的冷漠。一种噬心的剧毒,开始销蚀婉莹冷漠的心防,一点一滴,不留余地。

婉莹曾经固若金汤般伟岸的心防,如今用黯然悲伤的姿态渐次溶蚀,一副心肠,千疮百孔。

一支毒箭,杀了两人。一个是现在的贺佑安,一个是曾经的师婉莹。

曾经的师婉莹,反感抗拒甚至厌恶贺佑安,可是如今,当灾难真正来临时,婉莹想到的是那个曾经反感的人,投奔的也是曾经抗拒的人,甚至自己在死亡边缘的时候,也是那个厌恶的人,用性命跟死神交换。

无声无息的泪水,滴穿了万年的磐石,在自己心跳上,婉莹读到了上一世贺佑安在三生石畔说的话。

芸娘第一次察觉婉莹对贺佑安的异样,应该是见到玻璃屏风那次,婉莹偷偷擦掉的泪水,早就落尽了芸娘的心里。

婉莹那时不懂,新婚燕尔岁月静好,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的心痛,而且会情不自禁地流眼泪?她分明那样讨厌贺佑安,却不知为何忽然会憔悴心碎?

婉莹想不通,一个被自己遗忘在天界之外的人,怎么会生生地撕开了自己的心痛?

那时的婉莹不懂,现在的婉莹也是似懂非懂……

‘抱憾终生’这四个字,若不走到生命的尽头,谁也参不透里面的禅机。

芸娘见婉莹已经失神落寞到无法自拔,幽幽地说道:“我在外面跟小兵们打听,好像是中了赤血封喉。”

婉莹蓦然回首,一种似曾相识的记忆涌上心头。

“这个毒药我知道……”婉莹的心,再一次击碎。

中了赤血封喉,八成是活不成了。

“芸娘,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婉莹撕心裂肺地呼喊。她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走到今天这样惨烈的绝境?

芸娘也哭了,偌大的天涯,贺佑安是最后的屏障,如果没有了贺佑安的庇护,婉莹逃不出必死的结局。

“娘子,吉人自有天相,贺将军是个好人,老天爷肯定会保佑他的。”

到了这个时候,芸娘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满天神佛的庇佑之上。

这样苍白的回答,让婉莹身心俱焚,几乎要抓狂。

“到底是谁要杀我?你杀我!杀我啊!为什么不放过我身边的人?”

落寂的呼喊,引来了天边的一个响雷,纷乱的劳军营,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炸雷,弄得人心惶惶。

“娘子,不为别的,肚子还有孩子,别动了胎气。”芸娘死死地护住婉莹的小腹,生怕这样嘶声力竭地呼喊,震荡到那个小小的生命。

一连串的惊雷,挟裹着一场暴雨,冲刷了黎明中的纷乱。老天爷也咽不下这口肮脏的窝囊气,用它自己的方式,发泄着作为神明的不满。

暴风炸雷,豪雨变成冰雹,大营外面许多独木被连根拔起,在忽明忽暗的闪电中,被疯狂的冰雹砸毁了坍塌的造型。

羊皮顶上的雨声,变成撕裂的怕打,那个从小害怕打雷的婉莹,咬着嘴唇,恶狠狠地斜视着顶棚。

几处简易的帐篷,已经被摧毁,十几个落汤鸡似的营妓在冰雹中被砸倒,颤颤巍巍地逃到婉莹的帐篷前,哀求着进里面躲避。

三人面对十几个外人,结束了一场没有答案的扪心叩问。

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开花结果,也并不是所有的扪心叩问,都能找到答案……

生命就像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盛宴,只有死亡降临,才会落下帷幕;

第308章 贵嫔刘氏

崩天裂地的炸雷,唤不醒昏迷中的贺佑安。狂沙文学网风雨飘摇的中军大帐中,十几个军医束手无策的站在病榻前。

曹将军颓废地揉搓着蓬乱的头发,绝望之际地蹲在一边,旁边的几个参将,心焦地望着如同沉睡一般的贺佑安,无奈地问道:“曹将军,明的进攻,果真要取消吗?”

曹将军的拳头,使劲地砸向地上,咬牙切齿地说:“全特么的取消了,叫各路大军的郎中,统统到中军大营集结。”

“曹将军,咱们出来八个月了,大捷就在眼前,机会稍纵即逝啊!”

“老子说了,取消,取消,全特么的取消。老子不知道大捷就在眼前?”易怒的曹将军,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将他的愤怒点燃。

几个参将不再吭声,其实他们心里也跟曹将军想的一样,总不能背着贺将军上场打仗,留在后方,万一西军那边釜底抽薪,赢了这场仗,丢了贺将军的命,赢了还有什么意思?

“大不了再等下次机会,当务之急先把大将军给弄醒。”刚才那个参将已经说服了自己。

曹将军忽然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为首的那个郎中边,耐着子问道:“大将军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郎中见曹将军问自己,脑门上立刻竖起了三座大山,愁眉苦脸地小心说道:“快的话,三五。”

急子的曹将军被这一句话,戳破了耐,劈头盖脸地骂道:“少特么地用这些屎话填塞老子,最快三五,那最慢呢?老子要听最慢的!”

贺佑安醒不过来都有可能,中的是赤血封喉的毒,能拖延到现在,郎中们已经是用尽毕生所学,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了。

沉默像冰霜一样,蒙在郎中苦大仇深的脸上。

“老子问你,大将军最晚什么时候能醒?”曹将军暴躁的脾气,无法容忍那种三脚跺不出一个响的郎中。

“最晚,最晚……”郎中支支吾吾,战战兢兢。

另外十几个郎中也在闪电雷鸣中,瑟瑟发抖。

曹将军像捉鸡一样,拎起那个郎中,一把举在空中,撕裂地轰鸣怒喊道:“最晚什么时候!快说!最晚什么时候!”

郎中蜷缩在空中,惊恐万分,有不知所措。

参将害怕曹将军摔死郎中,赶紧上前阻拦道:“曹将军,咱们荒郊野外,没了郎中,你我能医得好大将军吗?”

曹将军咬牙切齿地松开了郎中,绝望地扑倒贺佑安病榻边,炸雷一般嘶吼道:“将军,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

几个更响的雷声,淹没了曹将军的呐喊。死亡的霾弥漫在中军大营,神明发泄完他们心中的愤懑,终于在天亮时分,还大地一个云淡风轻的清晨。

一个人的存亡,只关乎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跟天地苍生,世界末没有任何关系……

贺佑安生死未卜,紫微神宫内一场新晋宫眷的内斗,在酷暑中自燃……

皇上一连二十余天夜夜召幸荣国夫人,这让原本打算大展手的刘贵嫔陷入了空前的被动。

紫宸前,刘贵嫔摇曳生姿地扭到小林子跟前,抖动着硕大的乃子,嗲声嗲气地说道:“小公公,给本宫通禀一声。”

小林子张着嘴,两眼艰难地从刘贵嫔的乃子上移动开,小小的太监心里也啧啧称奇:这是怎么长的,怎么这么大!

刘贵嫔见小林子只顾张着嘴流口水,就知道他没听见自己说的是什么。

“小公公,你看本宫新制的冰镇酸梅汤,送来给皇上解暑,劳驾公公去禀告一声。”刘贵嫔还是嗲声嗲气得滴滴,不远处的侍卫们,大天里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一层。

“皇上这会儿没空,娘娘过几天再来吧。”

刘贵嫔见小林子不进就打法自己,嗔道:“小公公,您都没进去,怎么知道皇上没空呢?”

“荣国夫人这会儿在里面,皇上能见你吗?”小林子忽扇着手解暑,顺便指了指东暖阁那边。

刘贵嫔待要继续死缠烂打,可是还没开口,紫宸里一串怪异的*,并着正午的炙烈,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接劈在刘贵嫔的脑袋上。

白昼宣,真是jiàn)入骨髓!夜夜浪不够,白天还敢勾引皇上!

刘贵嫔气得咬烂了自己的嘴唇,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感觉像是中了赤血封喉七窍流血一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走了一个师婉莹,没想到竟然便宜了师婉芸。

刘贵嫔将食盒扔在前,嘴角流着血,顶着烈一摇一摆地打道回府。

“娘娘,你的酸梅汤!”小林子在后低声地喊叫。

“送给你们喝了!”刘贵嫔头也不回,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消失在紫宸前。

如果刘贵嫔就这样被打败,那就不是盛世白莲中的翘楚。魑魅魍魉总教头的刘贵嫔,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还要狂狼的对手,气得花枝乱颤,怎能就这样甘心自愧不如?

回到自己宫室以后,刘贵嫔一连砸了几尊唐三彩。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如同坐在针毡上一般煎熬。

一股邪气发泄出来,几个毒得滴汁冒泡的点子涌上心头。

“娘娘,皇上没喝您做的酸梅汤?”刘贵嫔心腹小宫女一边捏着碎瓷片,一边拧着眉毛问道。

刘贵嫔还是气得浑发抖,梅干的挑选,淘洗,晒干,她亲力亲为地折腾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准备好材料,自己冒着酷暑,整整研磨了一上午,磨粉磨得胳膊都酸了,就是为了让皇上喝上自己亲制的酸梅汤,没想到竟然是徒劳。

刘贵嫔也是算准了今天中午,皇上自己独自歇晌,马不停蹄地顶着烈跑过去,谁知荣国夫人竟然又缠上了皇上,晚上缠着不放,白天也不给别人一点空袭,真是欺人太甚。

“柚月,去那些好一点的纸箔来。”刘贵嫔用自己的手试图勒掉嘴角的干血,无奈血迹已经牢牢地沾在嘴角,那样子就像是刚刚喝过人血一样毒。

“娘娘,好端端的要那些晦气的东西干嘛?”心腹柚月试探地问道。

刘贵嫔环视了自己的屋室中没有外人,然后小声说:“给师婉莹烧些纸钱元宝。”

“娘娘,她还没死,烧着些做什么?”

刘贵嫔厉目望着柚月,沉地说:“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有些东西该问,有些东西不该问。”

柚月自知刚才多嘴,便不再多问,乖觉地出去拿纸箔,一刻钟的功夫,大汗淋漓地进来。

主仆二人折了半个时辰,弄了满满一篮子的金元宝。

看着这些东西,刘贵嫔笑道:“跟我抢男人,要你的命!”

柚月不知道刘贵嫔说的是谁,也不敢胡乱再问。收拾好篮子,毕恭毕敬地递到刘贵嫔手里。

头已经不似正午那般毒辣,刘贵嫔对柚月说:“跑了一天,汗也汗死了,烧点水,本宫要沐浴。”

柚月心里也嘀咕: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洗澡了?嘀咕虽嘀咕,还是照着主子的吩咐照办。

烧水倒水,又是一通折腾,待到柚月要往洗澡水里放香精的时候,刘贵嫔拦住柚月,放下了那盒玫瑰香精,往洗澡水里滴了几滴檀香。

焚香沐浴,这是凭吊故人的礼节,毒的刘贵嫔,连这样细小的枝叶都做得天衣无缝。

寂然浴毕,刘贵嫔换上一袭白衣白衫,头上攒了一朵白色绒花,挎着篮子径直走出自己的宫室。

紫宸和迎宫之间有一条必经的小道。刘贵嫔坐在一个凉亭里,守株待兔。

“我就不信了,jiàn)人能缠着皇上到天亮,就算皇上愿意,皇上的体也熬不住!更何况还有祖宗家法约束着,皇上纵然多么不舍,也不能让一个宫妃在紫宸里过夜。”

时辰一点一滴地流逝,光也从刘贵嫔的手中不知不觉中流走,头已经偏西,jiàn)人依然没有踪影。

“难不成自己回宫准备的时候,jiàn)人已经离开了?不能够啊,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时辰多一些,jiàn)人不可能就这样松手啊?”

独自端坐在凉亭里的刘贵嫔,稍稍有些乱了阵脚,假想敌并没有按着她的思路入坑,这让她有些着急。

“再等等,jiàn)人肯定是死缠着皇上不放,再等一会儿,jiàn)人肯定从这里经过。”刘贵嫔自己安慰自己说道。

计谋落空,这让刘贵嫔觉得十分难挨,时间一刻钟一刻钟的流走,路的尽头依旧没有jiàn)人的影。

头已经完全落山,刘贵嫔一个人在凉亭中渐次凌乱,她简直想摔了手边的篮子,恶狠狠地看了半天,霎那间,换了一副醉人心脾的笑脸。

妖娆地跨上篮子,一步一摇地向紫宸的方向走去。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刘贵嫔原本是打算在这里掌掴荣国夫人,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肯定能将皇上引过来,到那个时候,刘贵嫔再声泪俱下地说出自己的理由,皇上百分之百不会追究自己,甚至会嘉奖自己。

紫宸前,昏昏的夕阳中,隔着老远小林子就看到那两只白花花的大乃子,皱着眉头说道:“刘娘娘,您怎么又来了?”

刘贵嫔忍住心里的盛怒,一脸色滴滴地说道:“来看看小公公,不行吗?”

小林子一下子红了脸,低着头,闷声说道:“荣国夫人……还在里面呢!”

装得再好,也有忍不住露馅的时候,刘贵嫔登时拉着脸,心中恨得几乎冒毒汁:“jiàn)人真是狂浪不羁!从晌午到现在,整整三个时辰,就这么一直耗着皇上,真是jiàn)入骨髓!jiàn)入地狱!”

心里骂归骂,脑子里还是清醒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只是一瞬间,复又笑颜如花地说道:“小公公,既然这样,那本宫就不打扰皇上和夫人相处了,本宫想给已经殁了的荣妃娘娘烧点纸钱,想跟皇上讨个口谕,那就等明天吧,明天本宫再过来。”

这样妖娆美丽又重重义的刘贵嫔,居然还记得给荣妃娘娘烧纸钱,真是此可鉴,难能可贵!

小林子原本是不打算效力的,但是听到刘贵嫔要给婉莹烧纸钱,忍不住动了心中的软肋,望着逶迤远去的刘贵嫔喊了一声。

刘贵嫔也算计着小林子最多有三成机率帮自己,眼看都要走到台阶前,还没有拦住自己,正在心灰意冷的时候,只听后传来小林子的喊叫。

“刘娘娘,请留步,奴才去给您通报一声,您稍等。”

第310章 你死我活

丰盈的体态,是刘昭仪的拿手好戏,娴熟的功夫,绝对是锦上添花的本事。皇上也在这个狂野的身体上,孜孜不倦地寻找婉莹灵魂的下落。

刘昭仪每每都在皇上失魂落魄时,直接让他找到答案。这就是婉莹,皇上坚定地以为,婉莹的灵魂,住在了刘昭仪的身体里。只有自己拼命地钻进去,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伴随着刘昭仪的盛宠,荣国夫人从万丈之巅,跌入到无底深渊。坐在马桶上,不经意间看到底裤上那一抹血红,荣国夫人的士气跌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怀孕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伴随着刘昭仪的出现,自己想再次怀上皇子的几率变得有些渺茫。

自己已经输给刘昭仪一局,若是让刘昭仪捷足先登,率先怀上皇子,那以后自己想要扳倒她几乎是微乎其微了。

想着这些闹心事,荣国夫人肚子里一阵绞痛。她恼怒地捶打了一下冰凉的小腹,然后又赶紧心疼地捂住。这个肚子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就算再不争气,也要善待它。

荣国夫人花重金让高姨娘请来了宫外的千金科圣手。为的是早一日怀孕,率先在刘昭仪干掉自己之前,先干掉她。

“大夫,本宫夜夜伴驾,为何怀不上呢?”

神医一听这句话,就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夜夜缱绻,这样声色犬马,怎么可能轻易能怀上呢?

神医肯定不能这么直接,只是委婉地说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大夫,什么是月满则亏,你仔细跟本宫说清楚了。”

“女子葵水也叫月经,娘娘好好想想这里面的道理。”

“大夫,本宫不通医术,还请大夫指点迷津,来日若是诞下皇子,万两黄金重谢大夫。”

“娘娘,葵水周而复始,与月同期,葵水至一月始,葵水再至二月始。月有阴晴圆缺,想要圆满欢好,需得月圆之夜才行。”

“月圆之夜?十五?”荣国夫人自己推测道。

神医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天上的月亮,是娘娘身子里的月亮。”

荣国夫人越说越迷糊,有些着急地追问道:“大夫只说好了,不要跟本宫打哑谜。”

神医望着紧张的荣国夫人,直接问道:“娘娘葵水向来逗留几日?”

“大约五六日。”

“娘娘一个经期大约几天?”

“差不多是二十九天左右。”

神医自己在心里算计了一阵,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娘娘既然想要求子,就要懂得休养生息,这样夜夜劳损,对娘娘怀孕无助,倒不如,一次出击,一举怀男。”

聊了半天,荣国夫人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内容。将手边的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里面装了满满一盒金子。

“大夫,这是今日的诊金,本宫别无他求,只希望大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神医已经受了高姨娘的重金,在看到这一盒金子,心中大喜,直接拍着胸脯说道:“娘娘身子的月圆之夜,就是葵水走的第八天。只要这一日能交合,用不着夜夜劳神。”

宫外的神医,果然比宫中的太医灵活,说得这样直接明了。

这真是绝望中最好的消息了,现在自己一个月也见不到皇上几次,次次被刘昭仪截胡。

夜夜防备当然是防不胜防,如今知道是哪一夜,也不必劳神劳心了。

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荣国夫人还不忘给刘昭仪要上一副药,彻底了断了她的念想。

其实荣国夫人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刘昭仪这辈子都不可能怀上孩子,这一点就连刘昭仪自己都不清楚。她尚且是处子之身的时候,就被老鸨子哄着喝下了绝子汤药。

夜夜的狂欢,并没有在刘昭仪的肚子上留下任何种子,当猩红的魔咒,交替着笼罩在刘昭仪头上时,她才从狂欢清醒过来,自己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借了婉莹的光,靠装能欺骗皇上多久?

到最后能傍身的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孩子,可是老天爷却偏偏不给她。

连着两个月,刘昭仪死缠烂打粘着皇上,可是仍旧逃不过,月末猩红的诅咒。

马桶上的悲哀,荣国夫人公平的交给了刘昭仪。刘昭仪抱在怀中,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五日,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荣国夫人。

连续三次打击,让荣国夫人有些乱了阵脚,坐在高高的轿辇之上,与乘坐肩舆的刘昭仪不期而遇。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同时落地,一场直面的交锋,一触即发。

新宠见旧爱,端着的是春恩正浓的架势。旧人遇新欢,包藏的是一刀毙命的祸心。

“跪下!”荣国夫人输就输在位份太高,这样的对峙,谁的位份低,谁更胜一筹。

先开口的肯定输了气势,天高气爽,刘昭仪依然摇晃着手里拿把象牙团扇,笑嘻嘻地说:“夫人,妾身最近伺候皇上过于劳累,腰疼的不行,皇上都免了妾身的见面礼,姐姐不会强逼妹妹跪下行礼吧?”

贱人多作怪,荣国夫人玉手一挥,随从的人知趣地退到几十步以外。

屏退左右,这是要火并的架势,刘昭仪春风得意,要是输了阵,传出去还不被满宫妇人笑掉大牙。

刘昭仪的随从也被屏蔽在远处,两个女人终于撕下脸上的面具,赤果果地面对自己的劲敌。

“贱人,跪下!”荣国夫人首先发难。

“*,你还好意思出来招摇过市!”刘昭仪直接接招,打在了荣国夫人的七寸。大行皇帝的遗妃,敢这样张狂,刘昭仪当然不答应。

荣国夫人冷笑一下,毒辣地说道:“皇上一时半会儿被你迷惑,迟早识破你的诡计。”

“哈哈哈……我的诡计,还是跟姐姐学的呢?皇上要是识破,也是先识破姐姐才对。”东施效颦的刘昭仪,不仅没有被吓唬到,反而伸着脖子要挟荣国夫人。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我是先皇后的亲姐姐,我原本就与先皇后有三分相似,而你却是装神弄鬼胡编滥造。”

“有什么区别吗?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咱们俩都是一回事儿。谁也别看不起谁。”

长江后浪推前浪,刘昭仪这个猖獗的后浪,大有把荣国夫人这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的雄心壮志。

荣国夫人气不过,直接伸手准备掌掴刘昭仪,刘昭仪身经百战,直接抬手将荣国夫人的巴掌架在空中,然后抄起另外一只手,奋力甩在荣国夫人的脸上,这才松开了两只分工不同的双手。

荣国夫人先发制人,没有制住刘昭仪,反被打了一个耳光,登时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冒星。

刘昭仪初战告捷,一手捏着扇子叉着腰,一只手捂着嘴讥笑,“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原来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荣国夫人迅速从懵逼中醒悟,抡圆了胳膊,冲着那个讥笑的嘴脸,狠狠地抽了两巴掌。左右夹击,打的刘昭仪一个踉跄,匍匐在地上满地找牙。

“贱人,你也太小看本宫了,今儿这个巴掌多赏你一个,但愿你能扳倒本宫,否则本宫叫你生不如死,死也死不成!”

刘昭仪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被打趴下,看着自己处于劣势,迅速从地上反弹起来,一把揪住荣国夫人,想要厮打,但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顶在刘昭仪胸口。

“贱人,你不是想掌掴本宫吗?你掌掴啊!”荣国夫人用刀子顶着刘昭仪的大乃子,刘昭仪就算蛮横,也横不过那把刀啊!

唇舌手脚之战,忽然变成真刀真枪,刘昭仪显然没有适应这样的节奏。被荣国夫人用刀子顶着往后退了几步。

荣国夫人阴笑着,用匕首指着刘昭仪,说:“你诬陷我妹妹不忠,给我妹妹脑袋上扣屎盆子,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再敢要挟我,我捅死你。”

处于劣势中的刘昭仪,忽然冷笑一声,放浪不羁地反唇相讥道:“*,你要是捅死我,你的秘密就会传到婉莹耳朵里。你不怕她回来找你算帐吗?”

刘昭仪说的事情显然不是荣国夫人假扮婉莹勾引皇上,可是由于事情太过于机密,两个人在这个场合都没有说破。

“婉莹不是已经死了吗?”荣国夫人的刀子,已经在饱满的乃子上压出了一个小坑,只要使点劲,膨胀的乃子,肯定会爆裂。

刘昭仪握住荣国夫人的刀子,一字一顿地说:“告诉你吧,她还活着!”

“什么?婉莹还活着?”荣国夫人有点不相信刘昭仪说的话。

“夫人,与其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对付我,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下场。”刘昭仪握着刀子的手,已经渗出了血迹。

荣国夫人心中一惊,手上一晃,刀子‘哐啷’坠地。

“她回来,就没你我什么事儿了,再说,师大人死的这么惨烈,她能轻易放过那个杀父仇人?”刘昭仪从地上捡起那把沾着血迹的匕首,在荣国夫人华贵的锦衣上擦干净,然后顺着抹胸,塞进了荣国夫人的衣衫里。

“你手上的荣华富贵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有数。好好想想后路吧!”

刘昭仪说完,鬼魅地笑着扬长而去。

第311章 一往情深

福建的深山中,贺佑安整整昏迷了十天十夜,原本英俊儒雅的脸,已经深深地塌陷下去,消瘦的脸庞让曹将军坐立不安,食寐难宁。狂沙文学网

昏迷十天不醒,大约也是郎中们心里的极限,贺佑安这次真的死劫难逃。

整整熬了十,曹将军从一只发疯的猴子,变成了狰狞的雄狮,郎中已经被砍了一个,剩下的十几个郎中,没有一个敢实话实说。

不懂医术的莽汉,大约也从贺佑安一比一消瘦的脸上,看到了死神的降临。

曹将军心急如焚,又六神无主。只能拿着长刀,将帐外的枝枝叶叶砍得干干净净。

整个中军大营都终止了所有的喧嚣,就连平夜里莺莺燕燕的劳军营,一连十都是冷冷清清。

婉莹瘦得脱了形,枯瘦如柴的双手上,那一团凤仙花染过的指甲,红得格外诡异。

“娘子,今晚是第十夜了,贺将军依旧没有醒过来。”芸娘似乎预见到数之后的死期,包含着悲伤的语气跟婉莹说道。

这十天对于婉莹来说,也是生死的折磨,遥不可及的路上,到处都是杀机四伏的鬼魅;她想去探望贺佑安,却找不到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

感谢,似乎显得微薄没有说服力,面对一个拿命自己的男人,只说一声谢谢,大约老天爷也不会答应。

送礼,且不说婉莹现在无分文,就算是搬来一座金山,恐怕也不能偿还救命之恩。

探病,明明是中了剧毒,昏迷不醒,探病显得假惺惺。

告别,贺佑安为了自己昏迷不醒,若是抱着告别的姿态去面对他,真成了猪狗不如的畜生。

找来找去,婉莹翻遍了天下和自己的内心,实在找不到一个面对贺佑安的借口。

崔莺儿的心早在十之前,也随着中贺佑安那一箭,如槁木,心如死灰。

昼夜不休地巴望着中军大帐,望眼穿地望着那里的进进出出。

渐沉重的病势,耗尽了崔莺儿一生一世的等待。

十天的煎熬,同样也耗尽了贺佑安毕生的精气,伴随着气息的衰竭,脉搏也游若悬丝,郎中们最担心的死亡,还是无可避免地降临。

中军大营里死气沉沉,每个人都用焦急的目光,竭力地挽留贺佑安。

郎中们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告诉大家。

崔莺儿偎依在远处,流着泪望着静悄悄的大帐。忽然,一声哀号,冲出天际。

“大将军,你不能死……”曹将军歇斯底里地呐喊,划破长空,晴天霹雳一般,落在崔莺儿的头上。

最最心死的结局,还是没能避免。崔莺儿趴在地上,将脸埋进草丛中,任由眼泪顺着泥土渗进干涸的土地里。

青涩的草汁蹂躏在崔莺儿的脸上,泥泞的黄土也毫无头绪的混在一起。

呼天抢地地哭泣着,捶打着,他已经死了。

踉跄地起,半跌半撞地回到劳军营,直接扑进婉莹的帐篷里,倚在一个木架子上,用手指着婉莹喊道:“他死了,这下你开心了,再也没有人纠缠你了!”

婉莹看着《三十六计》上贺佑安密密麻麻的笔记,眼里的泪水,决堤一样,奔涌而出。

涛涛的眼泪,砸在贺佑安的字迹上,悲的两个人,竟然用这种方式拥抱在一起。

崔莺儿见婉莹面无表,发疯一般冲过去,死死地攥住婉莹的肩膀,猛烈地抖擞着喊道:“这下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娘娘了,他死了,没人破坏你跟皇上的了。你顺心如意了吧!”

婉莹还只是无声地流泪,崔莺儿说的不无道理,曾几何时,婉莹是这样卑鄙地想过。如今被说破,也没有资格去反驳。

“你是天底下一等一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他为了你丢了命,你却像个乌龟一样,缩着脑袋,躲在这里,你去看一看,难道不行吗?他到死你都不去看一眼,难道死了,你还不愿意吗?”

“莺儿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娘子如今怀着孩子,你这样抖搂她,伤了孩子怎么办?”芸娘使劲拉着崔莺儿,试图将两人分开。

崔莺儿拗不过芸娘和红芙的拉扯,收回自己的胳膊,冲着二人狰狞地冷笑着说道:“有话好好说!想听我说好话!哼!宋徽宗的鸟是好画,赵子昂的马是好画,可惜好画不好听,缩头乌龟,遇到事儿,只顾自保,战战兢兢如同丧家之犬,这就是你们想听的好话!”

芸娘被这一同排遣弄着张口结舌,红芙更是一句话也接不上,两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泥泞的崔莺儿。

“人都死了,你们还想让我好好跟你说话,像你这样自私凉薄的女人,活该你被人追杀,就算是下地狱也是你活该报应,罪有应得!”

“你让我去见他,说什么?说谢谢,说再见,还是说有缘无份真的抱歉?”婉莹直勾勾地盯着崔莺儿,一字一句地反诘道。

崔莺儿只替贺佑安鸣不平,却没有想过婉莹的处境,一个已经是别*子的女人,用什么份去面对自己昔的慕者。

“我不是缩头乌龟,我只是不知道见了之后该说些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见了他,该说些什么?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

这次轮到崔莺儿无语,她也不知道婉莹见了贺佑安该说些什么。

“你以为我不想去看看他吗?我已经是这副田地,见了又能怎样?你以为我这么狠心是因为想耍弄他?我已经嫁为人妇,若还是对他意缭绕,那才是害了他也毁了我。”

婉莹喷薄着自己心中的愤懑,她对不起贺佑安,然而这一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也都完了,就算错,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这就是命中注定。

“去见他就是好人?不去见他就是蛇蝎心肠?见是最容易得了,见了之后怎么办?亏欠的终究是亏欠,命中注定的终究还是不能在一起。见了又能怎么样?”

崔莺儿被婉莹的咆哮,避着倒退了几步,婉莹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味,仍旧冲着崔莺儿大喊道:“你给我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也算是超度了我。”

崔莺儿不知不觉间贴在了帐篷上,无路可退,她没想到婉莹竟然是这么一个刚烈坚贞的女子,然而贺佑安已经死了,崔莺儿面对婉莹疯狂地咆哮,呜咽道:“他死了……”

强弩之末的婉莹,瞬间垮塌,松散的瞳孔里,流出源源不断地泪水。

他死了,他怎么就这样死了?

婉莹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还没来得及跟他道别,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他的眷恋,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那些桎梏灵魂的枷锁,还有压在婉莹心头的戒律,统统烟消云散,婉莹顾不上自己体的不便,疯一般冲到中军大帐。

他不能死,自己尚且没有逃出虎口,他怎么可以轻易放手?

苍凉的病榻上,贺佑安羸弱的体上,已经蒙了一层白纱。

婉莹冲破层层阻拦,死命地扑倒贺佑安边,狰狞地揭下那层纱布,冲着贺佑安枯瘦的脸大声嚎啕“你不是说这一辈子都要护着我吗?你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轻易承诺?”

曹将军拔出自己腰间悬挂的长刀,杀气腾腾地准备冲过去,却被几个参将拦住。

“你这个该死的祸害,都是为了你,老子杀了你,给他陪葬。”众人拦得住曹将军的体,却堵不住他的嘴。

婉莹不理会曹将军的谩骂,继续冲着贺佑安大喊:“你起来啊,你不是说站在我的后,只有一个转的距离吗?如今我站在你边,你怎么不站起来!”

一个死了的人,再也无法站立起来,婉莹的怒吼不过是徒劳而已。

“你说前世错过了几次,受了三生三世的折磨,好不容易熬到今生,你忘记自己说的话了吗?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你怎么可以骗我?”

这是贺佑安留在婉莹梦境中的话,那个时候贺佑安试图想要唤醒执迷不悟中的婉莹,就像婉莹此刻想要用这句话,唤醒已经死去的贺佑安一样。

一番对婉莹无用的话,反过来用在贺佑安上,同样没有效力。

一个是活死人,一个是死了的活人,两人错过了一步,注定是要错过一生。

望着贺佑安如同沉睡一样的脸,婉莹歇斯底里地趴在他上,死命地捶打,嘴里喊着贺佑安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说过等了我三生三世,不在乎多等一生,你说过会站在我的后,这都是你说的话,你起来跟我对质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明白,我什么都懂!你说过的,没说过的,在我耳边说的,在我梦里说的,还是三生石畔留在我心里的,我统统都知道。我只想问你,我的心,你知道不知道?”

一屋子的人,被这个疯疯傻傻的女人给吓傻了,都知道这是皇上的发妻,也不知道这些话俩人是啥时候说的?

想到这里,四五个将军,十几个郎中,心里都捏了一把汗。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两个人一个也别想活。

“祸害,他都死了,你说这些鸟话做什么?想让他被皇上挫骨扬灰吗?你真是贻害千年的祸害。”曹将军心里真正的话不是这个意思,贺将军活着的时候,你百般冷遇,如今他死了,你才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他也听不到了。

第312章 骤然痛失

贺佑安依旧是静静地躺在哪里,毫无声息,婉莹不相信,那个挚自己的贺佑安能轻易丢下自己。狂沙文学网贺佑安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安危,如果他知道自己活不成,肯定也不忍心就这么死了。

“你说过会保护我,如今追杀我的人还在京中,你死了,我怎么办?”

婉莹趴在贺佑安上,尚未退却的体温,融化了婉莹心中千年的坚冰。三生三世的煎熬,他们用阳两隔的方式拥抱在一起。

曹将军的暴躁渐次消散,帐篷里所有的人被这段刻骨铭心的虐恋震撼。活着不能相,死了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婉莹死命地嚎啕,不停地拍打,阳界下,贺佑安沉睡的心脏,满满开始微弱的跳动。

他不能就这样扔下婉莹,就算这一世无法相,那也要信守承诺,默默地保护她。

微弱的心跳,引起了婉莹的共鸣,趴在贺佑安心头,婉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了里面的振动。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婉莹诈尸一样拉着郎中,按在贺佑安边,让郎中诊治。

三根手指不费吹灰之力找了跳动的脉搏,郎中吓得一下子倒蹲在地上。

刚才十几个郎中都下了死亡的判断,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贺佑安竟然起死回生了。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皆非之至也。

盛之至,贺佑安起死回生。

看着郎中们忙作一团,婉莹淡然地消失在中军大帐。

若是死,她能轻而易举堂而皇之地说出口。若是生,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绝口不提。

炙的骄阳下,下了一场太阳雨,婉莹笑着顶着太阳淋着雨,带着盛世如般绝美的笑颜回到了劳军营。

“贺将军醒了。”婉莹第一个见的是崔莺儿,她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最想知道的人。

崔莺儿夺门而出,顾不上许多,直直地跑进了中军大帐里。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面孔。

崔莺儿没有过多的奢望,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被士兵们驾着扔了出去。

太阳雨中,崔莺儿瘫在地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经历了一场生死,中军大营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夜夜笙歌的劳军营里,将之前所有遗失按捺的狂乱统统宣泄出来。

莺莺燕燕了十几,中军大帐里,传出贺佑安已经能下地行走的消息。

已经入了初秋,早晚天凉时,婉莹都在外面一个夹袄。高耸的小腹,已经遮也遮不住,夹袄最下面的两粒盘扣,说什么也扣不上了。

“如今已经五个月的孕了,娘子的肚子好像比先前大了一圈。”崔莺儿如今和婉莹,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婉莹轻轻地摩挲着自己凸起的小腹,欣慰地笑着说:“这几孕吐似乎也停了,也好,没那么难受了,天儿也凉快,子总算能松泛一下了。”

婉莹说的是天气,实际上是贺佑安的病,芸娘一几趟往中军大帐处打听,贺佑安已经基本痊愈,这几每还能跟几位将军们说上一个时辰的话。

“孩子大约年节时候能落草,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仗能不能打完?”芸娘拼命地赶制一件宽大的夹袄,一边走着密密的针脚,一边望着榻上翻滚的红芙。

“红芙,你没事儿吧?”

昏黄的油灯里,婉莹看出红芙的异常,走过去,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

大惊失色的婉莹,一把掀开盖在红芙上的毯子,下流出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下的毡子。

“我娘没给红姑娘药啊!”崔莺儿立马意识到流血的原因。

芸娘丢下手里的针线活计,赶紧踱过来,鲜红的血迹,在红芙翻滚中,一隐一现。

“红芙,怎么回事儿?”

剧痛中的红芙,满头大汗,死死地用胳膊挤压着肚子,说道:“我跟劳军营里的老鸨子讨了一副药。”

“你怎么这么傻!”婉莹和崔莺儿异口同声。

将一个生命从自己体里剥除,如同是用刀,在血上一点一点割下来,怎么会不痛?

芸娘惊慌失措地跑出去,死命将正在数铜钱的老鸨子给拽过来。

老鸨子手里拎着还没来得及放下的一串铜钱,望着红芙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说:“疼就对了,不疼,孩子怎么掉下来?那是她上的,又不是水泡里夹得尿,哪能说下来就下来?”

“芸娘,赶快去请一个郎中吧,红芙疼成这样子,就算是要一副止疼的药也好啊!”婉莹着大肚子,连连摇头,否认老鸨子的说法。

“娘子,要什么止疼药,你出去随便找个女人问一问,谁不是这么过来的?疼就对了。疼了东西才能掉下来。”老鸨子也不同意婉莹的说法,抖擞着钱串子,跟婉莹辩白。

“她这样子,估计是要疼昏了。芸娘,你快去,去请个郎中看一下。”

“娘子,你也真是小题大做,不疼能长记吗?光顾着做的时候爽,要不疼一下,以后还不张记。没事儿!等东西掉下来就好了。”

老鸨子望了望红芙,又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婉莹,拎着自己的钱串子,直接走人。

红芙无声的在上打滚,上,毡子上的血迹也不断扩大。

“还是请个郎中吧,芸娘,你看红芙的血越流越多。”婉莹趴在红芙边说道。

芸娘抹了泪,火急火燎地出去请郎中。

崔妈妈听到动静,披着夹袄,神色凝重地进来。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谁给你的药?”

红芙已经疼得不会说话,只是顶着肚子在铺上打滚。

婉莹不停地将毯子盖在红芙上,红芙不停地翻,毯子无数次滑落。

郎中请来的时候,上衣衣襟的扣子都没来得及扣上。只看了一眼,就冲着芸娘说道:“赶紧拉到城里吧,迟一刻,大人也保不住。”

婉莹被这一句话直接砸懵,刚才老鸨子还说没事儿,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保不住了?

“你把话说清楚!”

婉莹狠厉地喊出来,屋里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她八成是血崩了,赶紧送到城里找个大夫吧,早一些,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你救救她啊,你不是郎中吗?”婉莹一把将准备抽的郎中拽回来。

“我是军医,跌打损伤,刀伤箭伤能治,千金科我莫能助。”

郎中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婉莹还是不放郎中走,放低音调哀求道:“你快给她看一看啊!”

郎中皱着眉头,苦口婆心地说:“别耽误功夫了,赶紧进城找个好大夫,你看她出的血,再迟,命就没了。”

郎中说完,摇摇脑袋,径直走了。

婉莹怔在原地,看着已经疼昏的红芙,冲着帐外大喊:“快来人,快来人。”

十几个士兵,匆匆将下淌血的红芙放在担架上。四五个女人,紧紧地追在后面。

红芙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一路上的泥土花草,芸娘和崔莺儿扶着婉莹,紧紧地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慌张的火把上,一只飞蛾,视死如归地撞过来。刹那间变成一个转瞬即逝的火星,一倏忽便烟消云散。

秋夜里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削刮着婉莹的脸,婉莹望着昏死的红芙,心里如同刀割一样难受。

“娘子,你慢点儿,当心失脚跌倒。”芸娘呜咽着,一边看着红芙,一边望着婉莹的脚下。忽然间自己一脚踏空,一个踉跄,直接倾倒在山路中。

膝盖刚好磕在石头上,芸娘顾不上疼痛,一下子爬起来,继续搀扶着婉莹往前走。

婉莹只记得,那一夜的路好长好远,好像一辈子都看不到头的样子。后来崔莺儿纠正婉莹说“其实那天夜里,一共走了没多远,前后连一个时辰也不到,估计也就十几里的而已。”

摇曳的火把忽然停了下来,婉莹着肚子,一下子扑过去,大声地喊道:“怎么不走了?快走啊!”

十几个士兵都沉默不语,昏黄的光线下,红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十分安详。

崔莺儿猜到了士兵们停下脚步的原因,松开婉莹的胳膊,走到前面,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在红芙的人中。

果不其然,再也没有任何气息从红芙的鼻子里呼出来。

红芙死了。

露水早就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衫,婉莹落寂地站在乱草丛中,望着地上的红芙,静静地闭上了眼,两条滚滚的泪,直接喷涌在红芙已经冰冷的体上。

逃了三个月,最终还是没能逃出命。红芙你好傻。

婉莹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子,轰然瘫软在红芙的体上。

已经冰凉的红芙再也听不到婉莹的呼喊。

“你也离开我了,我们说好再也不分开,你怎么能不守承诺?”

冰凉的秋夜中,婉莹的嚎啕在回声中来回绵延。红芙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再也听不到婉莹对她的呼唤。

儿时的陪伴,患难中的相扶相持,还有骤然离世的悲绝,在空旷的黑夜中,交织盘旋,爆发陨落。每一次歇斯底里地喊叫,除了惊起树上的寒鸦,再无其他。

红芙是带着必死的决心,想要除掉自己上的祸害,老天爷也算是成全她了。

芸娘扑在红芙上,心里为这个苦命的姑娘喊冤“为什么让这么好的姑娘枉死,老天爷,你糊涂了吗?”

第313章 妙善尼师

红芙去世那天,婉莹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肚子里的胎动。悲绝中的婉莹一直坚信,红芙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自己。

锦瑟居漫天的大火里,红芙死命地试图扑灭婉莹身边的烈火,火场中的三人没有任何灭火工具,婉莹被呛晕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红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自己和烈火之间。那样滔天的大火,自己能毫发无损,所有的伤痕都活在了小小的红芙身上。

烈火在红芙的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灼伤,最最致命的伤害,还是京界驿里,那场毫无预兆的噩梦。

婉莹若是能有先知之明,她宁愿磨烂自己的双脚,也不会去京界驿里面讨要那辆马车。无妄之灾,竟然是三个人自己找上门的。这才是婉莹心里面最最难以释怀的地方。

如果早知道有今天,她宁愿磨烂双脚走到京城;

如果早知道红芙会丧命,她绝不会让红芙翻过那堵墙;

一万个如果,如果早一点帮红芙找一个可靠的千金科大夫,也不至于喝了虎狼之药送了命。

“娘子,你不能这么折磨自己,红芙走也不安生。”芸娘一连几日,哭痛过度,倒了嗓子,沙哑地劝慰婉莹。

“芸娘,都怪我,要是一早给她找个大夫,她也不会枉死。”婉莹嗓子没倒,心却如同死稿一般。

芸娘拉住婉莹的手,才发现凉的刺骨,灌了一个羊皮水袋子,放在婉莹手里,心焦地说:“娘子,你得想开些。若是那天我翻墙进去,红芙也就用不着死了,我一个老婆子,死了也就罢了,活着也是百无一用,还不如死了干净。”

听着芸娘沙哑的嗓音,婉莹心如刀绞,泪茫茫地摇着头,哭泣道:“你们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崔妈妈也说了,女子堕胎就跟鬼门关上走一遭一样,命大的斗得过阎王爷回到阳间,命弱的就被阎王爷收走了,再也回不来。不怪娘子,这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谁也逃不过。要怪只能怪那些背地里陷害我们的人,若不是她们放火,追杀,红芙也不会被歹人糟蹋,也不用丢了性命。”

芸娘不得已将婉莹拉上了仇恨这条路,不是芸娘天生恶毒,若不让婉莹有个报仇的意念,芸娘真害怕婉莹挺不过这样的劫数。

“血债又多了一重,一笔一笔我都牢牢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记。”婉莹扔下手中的羊皮水袋,紧紧地攥住芸娘的手,再三恳求道:“芸娘,你不能离开我,不能。”

芸娘挣开双手复又搂住婉莹,果断地说道:“娘子,芸娘如今只有娘子了,娘子若是能好好的,芸娘才能活下去,娘子若是有个闪失,芸娘也就不活了,你懂吗?”

“芸娘,你放心吧,阎王爷现在若是逼我,我就是咬断他的脖子也不会去死。”

婉莹靠在芸娘的肩头,眼泪打湿了芸娘厚厚的衣衫。

多则两月,少则一月,福建就能大捷,到时候回到京城,一切也就该尘埃落定了。

被芸娘搂在怀中,婉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几人从北到南,一路颠沛流离,如今红芙惨死,婉莹好希望此刻手里能握着一把刀,然后狠狠地刺进这些恶劫的缝隙里,将藏在里面的恶鬼,统统斩杀,片甲不留。

红芙去世之后,很长时间,婉莹脸上再也没有笑容,身边至亲之人接连去世,这样的打击,让婉莹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

芸娘悄然地发现,婉莹如今多了一个手势,不管走到哪里,她都用手托着自己的肚子。

不明就里的人以为,婉莹害怕胎位下沉,其实她是抱一抱已经开始跳动的生命,她知道,那生命不仅仅只属于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还属于一个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闺中姐妹。

深不见底的紫微神宫里,连绵的秋雨冲走了恋恋不舍的酷暑。断断续续的秋雨,不知不觉间下了几日。晨昏时节,许多怕冷的主子们都不约而同穿上了棉胎的夹袄。

冷清的迎春宫里,一个多月没有皇上的足迹,荣国夫人百无聊赖地听着秋雨打落叶,落寂地打发着漫长的深宫岁月。

金碧辉煌的衣衫,无法修饰荣国夫人怅然若失的憔悴。一阵秋风裹挟着几滴秋雨,伸着脖子打在荣国夫人煞白的脸上。

倚在贵妃榻上的荣国夫人不禁打了一串寒颤,高耸的华发上,累丝金凤镶宝点翠步摇,随着寒颤‘叮铃’作响。

金玉之色,璀璨夺目,金玉碰撞之声,却是清凉彻骨。荣国夫人被这彻骨的金玉之声,弄得有些心烦意乱,一伸手直接拔下簪在鬓边的点翠步摇。

金凤戴在头上尊贵体面,可是握在手里,却不小心刺破了荣国夫人娇嫩的手心。

被金凤扎破了手的荣国夫人,气急败坏地将步摇砸倒朱红的大门上。

“刘昭仪这个贱人,本宫迟早让你死得好看。”荣国夫人咬着牙谩骂着,还是不能排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一阵裙钗窸窣叮铃之声传进落寂的迎春宫,荣国夫人一下子端坐起来,这么早,谁会过来找自己呢?一边想,一边将鬓边的乱发别在耳朵上。

“夫人好大的气性,砸了这么好的物件儿,不心疼吗?”

一个骄矜熟悉的声音传进荣国夫人的耳朵,她不由得站起来了,故人许久不见,肯定是有事而来。

“妙善姐姐,许久不见,有失远迎了。”荣国夫人屈身福了一福,算是行礼。

荣国夫人是后宫唯一的从一品妃嫔,在此之上只有皇太后的皇后两人,能让荣国夫人屈身行礼,这位妙善姐姐,来头非同一般。

“婉芸妹妹,谦虚了,你如今是新皇的宠妃,应该是我拜见你才对。”妙善语气倨傲,身子还是平礼福了一福,算是还礼。

“姐姐是安阳太主的独女,妹妹就算是飞上枝头,也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荣国夫人拉着妙善让了上座,自己则在下坐就坐。

妙善也不推辞,直接坐在荣国夫人的左边,两只眼阴阳不定地盯着荣国夫人。

“姐姐怎么这样看妹妹,倒让妹妹有些不好意思了。”荣国夫人被近距离直直地盯着,如同架在火上炙烤一样,少不得脸上发热,羞赧地说道。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好本事。”妙善直言不讳地冲着荣国夫人说道。

荣国夫人‘琵琶别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宫中的流言蜚语,她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也能猜得到。

“姐姐不会是来羞辱妹妹的吧?”荣国夫人方才的谦卑,已经渐次消散。

妙善端起荣国夫人亲自斟的茶,意味深长地呷了一口,眼神颇为怪异地盯着荣国夫人说道:“妹妹还用得着姐姐我亲自羞辱吗?”

荣国夫人被这句话刺得几乎要吐血,忍住心里的羞愤,端起茶杯,就着茶水,硬是把已经涌到喉咙口的愤怒,咽了下去。

“妹妹此刻恐怕想把茶水泼到我的脸上吧?”妙善*地用茶碗盖儿拨弄着茶杯里的茶叶,鬼魅地冲着荣国夫人挑衅道。

“哪敢哪敢……”荣国夫人言不由衷地掩饰道。实际上她何止想泼茶,她简直想把茶杯都砸在这样挑衅的脸上。

一眼就能看破的掩饰,落进了妙善的眼里。

“知道自己的本分就好,当年若不是我母亲将你从落选的名单里捞出来,你如今就是没入奴籍奴隶,还能大模大样地杵在这里,跟我平起平坐地喝茶?”妙善直接将手里的茶水泼在了荣国夫人的脸上。

“别忘了你是怎么爬上来的,再敢跟我叫嚣,要了你的命。”

荣国夫人衣饰光鲜,神情狼狈,身处高位,背后无依无靠,纵然心中想掐死眼前的女人,还是忍着愤恨,一根一根地捏掉了站在自己脸上的茶叶梗。

“姐姐今日过来,是有什么指教吗?”

“我们扶持你,不是为了让你爬上去之后,一脚踹掉我们,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想死想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已经求了皇上释放了长公主,这不是报答长公主之前的提携吗?”

妙善见荣国夫人没有过激反抗,也柔软下来,帮着荣国夫人清理脸上身上的茶叶梗。

“这件事情我们没有嘱咐你,你能主动去做,我母亲十分欣慰,所以才让我过来给你指点迷津。”

荣国夫人抬起眼睛,仰望着自己面前的妙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攥在手心。

“求长公主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刘昭仪如今死死地笼络了皇上的心,荣国夫人在两人之外,是水泼不进去,针扎不进来。只能无奈地看着刘昭仪夜夜承宠,自己守着孤灯到天亮。

“刘昭仪的把戏,我母亲已经弄清楚了,作死的贱人,竟然用了尸油,给皇上下了降头。”

荣国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能轻易勾引到皇上,估计那个时候,皇上就已经被刘昭仪下了降头,刘昭仪给自己铺的路,没想到便宜了自己捷足先登。如今皇上的巫蛊一旦被安阳长公主驱散,那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第314章 巫蛊降头

“皇上能看清楚刘昭仪借尸还魂的把戏,也肯定知道知道我是怎么回事!”

“你和贱人不一样,借尸还魂是假的,你长得像先皇后,这可是真的,一真一假,皇上心里有数,除非皇上自己愿意一辈子沉湎在悲伤里,要不然谁也挡不住你的泼天富贵。”

荣国夫人迟疑地摇了摇头,皇上已经一个月没有召见自己了,这就是淡了吗?

“可是皇上对我也淡了,都是装神弄鬼的事儿,皇上能不清楚吗?”

“皇上是人,是人就有感情,至于你是真的像先皇后,还是装得像先皇后都不重要,关键是你要拢住皇上的心,眼下是装,装着装着,皇上就真的离不开你了,你就用不着装了。”

“皇上好久都不来我这儿了,我怎么笼络皇上的心啊?”荣国夫人为了这个烦恼,几乎揉碎了自己的心。

“我母亲已经破了贱人的巫蛊,再过几日,就是先皇后的冥寿,你还怕自己不能笼络住皇上吗?”

荣国夫人顿时豁然开朗,再过几日就是婉莹十七岁的寿诞,那日皇上肯定回来找自己。

想到这里,一连一月的阴霾,全然散开,冲着妙善福了一福,以示感谢。

“母亲让我跟你说一声谢谢,要不是你,母亲还不能解除圈禁。”

“长公主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一个人在宫中就算登得再高,身后没有后盾,跌得就越惨,如今你已经是从一品的夫人,将来若是怀上皇长子,你觉得皇后一党能饶过你吗?”

荣国夫人不屑一顾地冷笑着说:“武安侯已经死了,皇后不过是个空架子。”

妙善鄙夷地看着荣国夫人,一脸嫌弃地说道:“当年追随武安侯的人,如今都躲在皇后身后暗中支持,皇后若是倒了,这帮人就露出来了,你觉得他们能袖手旁观吗?”

这一点是荣国夫人没有想到的,她以为自己凭借将来的皇长子,就能够扳倒皇后,没想到皇后背后,也是一大篇文章,晦涩难懂。

“别想甩了我们,明白吗?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是扛得住背后捅刀,就只管忘恩负义,明白吗?”

妙善妩媚地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刀子一样锋利。

“姐姐说笑了,妹妹能有今天,全凭长公主的支持和辅助,妹妹日后全凭长公主调遣,当牛做马,结草衔环,绝无二心。”

荣国夫人演戏演得久了,竟然演得把自己也感动了,声泪俱下的表白,让妙善十分满意。

妙善衣衫叮铃而来,衣衫叮铃而去。荣国夫人之前是落寂,现在还是落寂。

妙善是大行皇帝的昭容,皇太后念及亲戚之情,没有强迫她搬到西北院,而是单独让她去宫中的佛寺里带发修行,并且亲自赐了法号“妙善”。

同样豆蔻年华的妙善,不仅带发,还带着钗饰,荣国夫人听着‘叮铃’之声渐走渐远,忽然想起刘昭仪之前告诫过自己,婉莹还活着。

婉莹冥寿当夜,皇上酩酊大醉来到迎春宫,不由分说地搂着荣国夫人大哭不止。

是夜正是荣国夫人葵水月圆之夜,积蓄了一个月的洪水,如同决堤一样将两人淹没。

皇上带着无限的哀思晕晕欲睡,荣国夫人躺在卧榻上,将两条腿高高的贴在墙上。

次日清晨,依旧是连绵不绝的秋雨,迎春宫正殿里,荣国夫人一袭青衣,和皇上对坐在西窗下落子。

恍惚中,皇上数次以为对面坐的就是婉莹,贪婪地看了不知多少次,直到手上的棋子滑落在棋盘上。

“陛下,你怎么死盯着臣妾呢?”荣国夫人学着婉莹的语气跟皇上撒娇说道。

“芸儿,有你真的好,要不然朕真熬不过这一段时日。”

“陛下,不还有刘昭仪吗?”荣国夫人在这个时刻提起刘昭仪,绝对不是给刘昭仪锦上添花,而是下了狠心要釜底抽薪。

“有你们两个,朕觉得好多了,就好像青儿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皇上的降头被驱散,忽然对刘昭仪淡了下来,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情分的,毕竟做了一个多月的夫妻,朝夕相处,也是有些感情。

荣国夫人忽然将心底的眼泪挤压到眼角,半是悲悯半是娇媚地哭泣道:“妹妹惨死,都说是女丹偷袭,可是妾身总觉得妹妹死的蹊跷,皇上你一定要再查一查啊!”

寒鸦的嘶鸣裹挟着秋雨的拍打,萦绕氤氲在皇上和荣国夫人的心间。

“会昌山上该烧的都烧了,什么也没留下来。无从查起了。”

皇上忽然心痛得开始有些悸动,荣国夫人赶紧收起自己的话匣子,扑过来给皇上揉搓心口。半天,皇上才算理顺了气息,紧紧地攥着荣国夫人的手,声泪俱下地说:“芸儿,你不能再离开朕了,朕再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

荣国夫人娇滴滴地抽出自己的手,捏声捏气地发嗲道:“皇上不是还有刘昭仪吗?死了芸儿,还有风儿,雾儿……再来几个借尸还魂,皇上还愁没有人陪伴吗?”

荣国夫人这一招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刀刀直逼刘昭仪,针针痛戳刘昭仪。

皇上相信刘昭仪借尸还魂,并不是刘昭仪有多么高明的巫术,迷惑控制了皇上的意识,而是皇上痛失爱妻,一时间悲哀无法宣泄,所以宁愿轻易相信婉莹回来跟自己团聚,这才便宜了刘昭仪。

刘昭仪算准了皇上的丧妻之痛,皇上也心甘情愿地跳进了刘昭仪的酒池肉林。两人各取所需,互补长短。

荣国夫人假戏真做,尚可弥补皇上丧妻之痛;刘昭仪假情假意,时间久了皇上也吃腻了。

再加上安阳长公主背后相助,皇上彻底从刘昭仪的瘾里,戒了出来。

“昭仪不及你十分之一。”皇上搂着荣国夫人,就像是搂着婉莹一样。

荣国夫人终于等到这个翘首以盼的时机,泪盈盈地对着皇帝说道:“陛下,妹妹就算是还魂,也该是到自己亲姐姐这里,怎么会到了昭仪的身体上?”

皇上被这一句话点醒,一个月来,自己沉迷在刘昭仪的风花雪月中,从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些。不知为了什么鬼使神差一样痴迷上了刘昭仪,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几日忽然好像是大梦初醒一样,说淡就淡了。

“妾身和妹妹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两个年纪最相近,在姐妹五个中感情也最要好,妹妹真的回来,肯定是回到自己熟悉的人身边,根本不回去昭仪那里啊!”

荣国夫人殚精竭虑地奠害刘昭仪,却不知,刘昭仪也在背后暗算着荣国夫人。

“芸儿说的没错,朕是哀伤过度了,所以……”皇上紧紧搂着荣国夫人,炙热的唇在她的额头游走。“芸儿,这一阵子,朕冷落了你,是朕的不是,朕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荣国夫人脸上楚楚动人梨花带雨,心里却是百花齐放如沐春风,等了一个多月,终于扳倒了贱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痛快的事儿吗?

窗外一阵急促的衣衫摩挲之声,穿过层层雨帘,清晰地越过西窗,传进来。

“陛下,凤珏公主的仪仗已经进了京城北门,皇上要不要去亲迎?”

荣国夫人沉寂的烈火,被皇上点燃。天雷勾地火,两人正痴缠得发抖,被这一声扫兴的声音喊破。

荣国夫人松开自己的胳膊,泪眼婆娑地望着皇上。这样委曲求全的样子,像极了婉莹。

皇上怎能就这样轻易松手?

“告诉恭亲王,代替朕,去迎接凤珏公主。”

天上地下,乾坤交融,万物承泽雨露。

缱绻过后,荣国夫人贴在皇帝的脸庞,留下了两行泪水。

“芸儿,好好的,哭什么?”

“皇上,妾身思念妹妹,一转眼妹妹大去也有百天了,妾身想给妹妹做一场法事。”

“好,一切都按你说的办。”

“皇上,如果妹妹真的回来,皇上还会在意芸儿吗?”

“青儿已经去了,朕现在只有芸儿,不要再说傻话了。”

荣国夫人不是说傻话,刘昭仪那日不可能随便跟自己说那样的话,如果婉莹真的活着,自己如今捏在手里的宠爱,也该物归原主了。

“皇上,如果妹妹回来,皇上还会眷顾芸儿吗?”

“宝贝,别说傻话,朕不会再去刘昭仪那里了,芸儿别胡思乱想了。”

皇上始终不肯给一句明确的答案,这让荣国夫人心里陷入了无边的惊恐。如果婉莹真的回来,自己这个替身也就算替到头了。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都陷入了无边无际地沉思。殿外,急促的脚步声之后,一个太监急急地禀告喊道:“皇上,不好了,昭仪娘娘出大红了。”

出大红是流产的征兆,皇上松开荣国夫人,一下子直起身子,冲着外面喊:“她都没有身孕,怎么会这样?”

“皇上,你还是去亲自看一看吧。”事关皇嗣,纵然皇上不情愿,也不能不过问一下。

皇上准备起身,荣国夫人含情脉脉地地拉住了皇上的胳膊,娇滴滴地说:“皇上,她都已经见红了,皇上去了又能怎么样?刚流产的地方不洁净,皇上不能去啊!芸儿不让皇上去。”

是啊,都已经见红了,孩子肯定也保不住了。还是眼前人想得周到,流产血腥,何苦去沾染?

第315章 狼狈为奸

屋及乌,恨屋也及乌。狂沙文学网刘昭仪盛宠的时候,皇上连冰水都不舍得让刘昭仪喝,自己放在嘴里暖,亲口喂给刘昭仪。仅仅只过了一个月,刘昭仪见红,皇上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皇上脱下了已经披在上的龙袍,冲着外大喊:“找几个太医给她好好瞧瞧吧。”

“刘昭仪疼得要死,皇上不去,万一昭仪有个闪失,奴才们也担当不起。”

皇上心烦意乱地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准备捡起丢在地上的龙袍。毕竟是皇嗣,不看一眼终究说不过去。

荣国夫人怎么能让皇上轻易被勾引走了?不安好心地说:“会不会是婉莹在极乐世界孤寂,又来找了昭仪,想让昭仪过去陪伴?”

将计就计,荣国夫人的心思真是毒到了无以复加。

刘昭仪装神弄鬼说婉莹的魂附在了她的上,既然如此,让jiàn)人去死,也是无可厚非。

皇上再次丢下了龙袍:既然是婉莹想让刘昭仪去死,自己当然不会拦着,如果自己去探望,刘昭仪万一舍不得去死,婉莹在极乐世界岂不要怪罪自己?

“回去告诉她,若是不过去,朕加封她为正二品妃。”皇上绝地冲着外‘施恩’说道。

荣国夫人心里忍不住得狂喜地喷了出来,落在皇帝耳朵里却是一声悲呛地哀喊。

“妹妹,你再也不要怕孤单了,陛下已经派人过去陪你了。”

外的小太监急得直跺脚,听着荣国夫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心里敢怒不敢言。

冒着雨回到了刘昭仪的宫室,将荣国夫人跟皇上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昭仪。

“jiàn)人真的这样说?”刘昭仪原本疼得在上打滚,以为进来的会是皇帝,没想到却是自己的心腹太监。

刘昭仪和荣国夫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彼此都不约而同地称呼对方一样的名字‘jiàn)人’。

“娘娘,可不就是这么说的吗?咱们想借着流产扳倒jiàn)人,jiàn)人早就先下手为强,蛊惑了皇上了。想让娘娘去给先皇后作伴!”

刘昭仪捏起手边的汤药碗,直接砸得粉碎,‘哐啷’的瓷碎之声,掩盖不住刘昭仪心中的愤恨。她恶狠狠地说:“皇上果然一点也不念旧。”

小太监怕刘昭仪吃心,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这样,皇上本来要来看娘娘,却被荣国夫人拦住了。”

“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一样,皇上心里要是有本宫,jiàn)人就算想拦也拦不住。”

皇上既然不来,自己这些把戏也就没了观众。当着小太监的面儿,刘昭仪厌恶地脱掉了带着血迹的裤子,两只白花花的大腿,赫然顶着光洁白皙的股。

“下次弄点人血,宫里的太医也不是吃素的。万一漏了馅儿,咱们也吃不了兜着走!再说猪血沾在本宫上,恶心死了。”

小太监忙不迭地拿了一条湿润的毛巾,跪在地上给刘昭仪擦掉上的猪血,擦拭之间,小太监的手碰到了吹弹可破的股。

“你的爪子碰到本宫了。”刘昭仪冰冷地制止了小太监心中疯狂的想法。

小太监赶紧收手,慌慌张张地拿了一条干净地裤子,帮着刘昭仪系好裤带,然后服侍着她坐在椅子上,贴心地给她捶背捏肩膀。

“娘娘,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jiàn)人蛊惑着皇上让您去殉葬呢,您赶快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皇上这几忽然就不来了,本宫去请安也推着不见。”

“娘娘,皇上已经听进了jiàn)人的蛊惑,说只要你肯去死,就加封你为正二品的妃。”小太监嘴上说得使劲儿,手上也忘了轻重,一下子狠狠地捏下去。

“轻点儿,捏死了本宫了。”刘昭仪疼得大喊。

小太监赶紧趁机轻轻地揉着刘昭仪婀娜的双肩,恨不得用舌头再上去tiǎn)一tiǎn)。“娘娘,不疼,不疼,奴才给你揉一揉。”

刘昭仪只顾螳螂捕蝉,却不知道自己边的鬼东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肩膀不疼之后,咬牙切齿地诅咒道:“jiàn)人,毒妇,倘若让本宫缓过这口气,一定将她碎尸万断,挫骨扬灰!”

“娘娘,可怎么办呢?皇上亲口说,您要是不过去,就加封你为正二品的妃。”

小太监伸着脖子,贴在刘昭仪的脸边,假装急得直掉眼泪。“皇上这话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摆明了让娘娘去给先皇后殉葬。”

“哭什么?本宫还没死呢!”

“娘娘,能不哭吗?荣国夫人这是准备要下死手除掉您了。”

“她想除掉本宫,没那么容易。”

“娘娘,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皇上不是说了吗?本宫不过去才封妃,若是本宫过去呢?”

“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本宫见了红,孩子没事儿,不就算是过去了?”

荣国夫人已经谋划好了诡计,眉心的褶皱,总算是舒展开来。

小太监不明就里,支支吾吾地说道:“娘娘,您开什么玩笑,您本来就没有怀孕,咱们说流产,那是准备嫁祸jiàn)人,如今jiàn)人反咬咱们一口,你上没有孩子,能骗得了多久啊?”

一提荣国夫人,刘昭仪恨得咬牙切齿,狠厉地说:“能瞒多久是多久,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吧。”

“万一到瓜熟蒂落的时候,还是纸里包不住火啊!”

荣国夫人鬼魅地笑着说:“放心吧,如今是假的,只要皇上肯来,慢慢儿不久变成真的了?”

“有那个狐媚子霸道,皇上能来得了吗?”

“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本宫肚子里的孩子,皇上也不会不来,皇上只要来,本宫就有办法怀上孩子。”

刘昭仪依然不知道自己怀不上孩子的事实,满心盘算着用帝嗣帮自己解局。

“娘娘,万一到时候真的怀不上真么办?”小太监也是实诚,连这样大大的实话也敢直接撂出来。

刘昭仪咬了咬嘴唇,瞪着小太监,也不生气,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如果能瞒到那个时候,你还怕本宫生不出孩子吗?”

小太监顿时恍然大悟,拍手叫好,“还是娘娘的计谋深,咱们能瞒到什么时候,就瞒到什么时候,瞒不住了,今儿的计策正好给荣国夫人那个jiàn)人当下酒菜!”

刘昭仪接过话说:“如果真的到了瓜熟蒂落,咱们随便找个孩子,以后本宫就是皇长子的亲娘了,荣国夫人也该歇着了。”

小太监没想到,这后面还有更精彩的节,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刘昭仪笑眯眯地看着小太监,十分赏识地点着头,说道:“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小太监将耳朵凑到刘昭仪的嘴边,只听刘昭仪说道:“你今儿出宫,让外面的人把手上的事儿赶紧弄干净了。”

小太监一听就明白是什么事儿,慎重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抽走自己的耳朵,只听刘昭仪继续说:“师家的那个长姐,你把她弄进来吧,好事儿不能让jiàn)人一个人全占了。”

小太监皱着眉头说:“娘娘之前不是不同意师家大小姐的事儿吗?如今怎么又愿意让她进攻了?”

刘昭仪桃花眼一挑,冲着小太监飞了几个媚眼说道:“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之前本宫*,让她来做什么?分本宫的宠?”

小太监的手捏着软软的肩膀,一下子舍不得松开。直到刘昭仪说道:“接着按啊!”

小太监赶紧继续规规矩矩地按肩膀。只听刘昭仪继续说道:“现在jiàn)人又占了上风,皇上被她迷得连本宫都丢开了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把她弄来,也好杀一杀jiàn)人的锐气。”

“娘娘睿智,据说师大小姐比jiàn)人还要像先皇后,说不定进了宫,jiàn)人也就该歇着了。”

荣国夫人蛇蝎一样的冷笑一下,毒厉地说道:“让她们亲姐妹俩去斗吧,咱们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高,实在是高,娘娘不愧是女中诸葛亮,谋划事就是周全妥善,滴水不漏。”

刘昭仪忽然站起来转,晃动着硕大的乃子,得意洋洋地说:“都明白了,还不赶紧去办!”

小太监痴痴地看着刘昭仪脖子下面那一抹色,流着口水,轻轻摸了一下,“天儿冷了,娘娘穿得这样单薄,小心着了凉。”

刘昭仪被小太监吃了豆腐,霎那间几乎要原地爆炸。该死的癞蛤蟆,竟敢把爪子伸到自己上,真是作死要命!活该下地狱!

然而,能屈能伸的刘昭仪,还是死命地忍住了心中的盛怒,这个节骨眼儿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好不容易得到小太监这样的心腹,摸一把就摸一把吧,反正他是个太监,舍得一剐,才能把jiàn)人拉下马。

天色又暗沉下来,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寝里只有刘昭仪和小太监两个人,刘昭仪忽然抖下了披在肩膀上的外衣,含脉脉地看着小太监,柔似水地说:“还是你心疼本宫。”

刘昭仪一边说,鳄鱼一样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

小太监色胆包天地摸了一把之后,看见刘昭仪晴不定的脸,还以为自己大难临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幕。

小太监从小被净,就连小宫女都不正眼看自己,忽然被刘昭仪视为知己,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用自己的袖子擦拭了刘昭仪眼睛里的鳄鱼泪。

第316章 苍生为重

“娘娘,你放心,小德子这条命从今儿往后就是娘娘的了。狂沙文学网小德子愿意为娘娘赴汤蹈火。”

要是个真爷们儿,刘昭仪得有多高兴啊,可惜是个太监。刘昭仪依旧披着狼皮,带着假面说道:“本宫知道你的心,本宫的心跟你是一样一样的。”

小德子天生残缺,哪经得住这样勾天地得撩拨,纵然残,但是志却坚。此时此刻却像个真爷们儿一样将刘昭仪按倒。

各取所需的两个人,苟延残喘,如猪狗一样给了对方想要的,也拿了自己所求的。

从此小德子对刘昭仪更加尽心尽力,原本是十分尽心,经过了这一次也变成了十二分尽心。

刘昭仪跟着小德子白玩儿了一场,早在心底里下了毒誓:迟早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仲秋的福建,进入了秋收的季节。中军大帐中,关于要不要推迟攻城战略,几个将军中间产生了分歧。

“去岁粮荒,百姓们苦了一年,好不容易熬到收获,在这个当口攻城,就算赢了,方松鼎狗急跳墙,一把火烧了粮食,与其说断咱们的补给,不如说是断了福州城的口粮。”贺佑安眼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声音洪亮有力。

话音刚落,两个小士兵抬着一筐子龙眼进来,直接放在几个将军之间。

贺佑安一看龙眼,就知道早上嘱咐的事已经办妥,拿着一串递到离自己最近得曹将军的手里。

“大将军,您可不能有妇人之仁,上次因为您中了毒箭,一直耽搁了一个多月,如今耽搁一天是一天!收了水稻还得晾晒,晾晒完了还得舂米,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一个参将手里剥着龙眼,皱着眉头说道。

一筐子摆在众人之间,曹将军剥了一个水汪汪的龙眼,递给贺将军说道:“郎中说多吃龙眼补血,大将军你多吃点儿!”

说完又将筐子往另外几个将军跟前踢了踢,聒噪地喊:“这几天多吃些,再过几天离开这鬼地方,想吃也不能够了。”

一个将军拿了一枝,一边剥皮,一边摇头说道:“眼下天气,要想秋收结束估计得大半个月,要是赶上一场雨,恐怕还得再等一个月。”

“如今入了秋,前一阵子补给了一批冬衣,整整花了十万两银子,在这么耗下去,还得厚着脸皮跟兵部户部打擂台,跟那帮孙子要点钱,简直要命!”军需官也不同意推迟攻城。

曹将军刚剥了一个白嫩嫩的龙眼,正准备递给贺佑安,一听还要一个月,气得手一颤,掉在地上,轱辘得老远。一下子火气上头又踢了筐子一下。十分不爽地说:“你说什么?要一个月?收个稻子要一个月?老子一天都等不下去了。”

贺佑安取出自己嘴里的核,丢尽边的簸箕里,说道:“大约还要推迟一个月。”

曹将军瞬间炸锅,不可思议地反问道:“方松鼎也是吃粮食拉臭屎的凡人,他没事儿烧粮食做什么?大将军你是不是想多了?”

曹将军一根筋,他自己不会做的的事,由己及人,想当然地以为方松鼎不可能这么孙子。

“是啊,大将军,方松鼎未必就会烧粮,咱们也不能老这么干等着。”

贺佑安明白大家急于进攻的心,还是心平气和地跟大家解释自己的战略。“方松鼎如果战败,肯定是要逃窜,既然逃窜了,肯定不想让我们追上他,如果他不想让我们追上他,势必要给我们制造麻烦,烧粮就是一种可能。”

“大将军,你也说只是可能,万一他不烧呢?”曹将军赤眉白眼地反驳。

“我们不能拿福州城的温饱赌这个可能。更何况,方松鼎要是烧了福州城的粮食,那肯定是走一路烧一路,半个福建的粮食换一场胜利,诸位真的等不了吗?”

几个将军陷入了纠结,他们也无法反驳这种可能。

“天气若好,顶多二十天,咱们已经等了这么久,就在为福州城和半个福建的老百姓们再等一等吧。”

“大将军说的对,咱们打赢了仗,拍拍股就走了,万一烧了粮,半个福建要挨一年的饿,再等等吧。”一个参将已经被贺佑安说服了。

“等什么等,万一方松鼎要是不烧呢,咱们不是白等了。”曹将军坐在椅子上,拧的椅子‘吱呀吱呀’得叫。

“宁可白等二十天,不能让方松鼎烧了粮,咱们打仗,不能光为了咱们的胜利,也得想想一方百姓的疾苦,本来打仗就够可怜了,还要雪上加霜吗?”贺佑安继续劝服曹将军。

曹将军被这句话噎得难受,伸着脖子,咧着嘴反驳道:“大将军想得也忒多了,等着收了粮,是不是还得等着下了锅,吃到肚子里拉成屎才行啊?那还打个仗,直接在福建过子得了。”

“是啊,曹将军说的不无道理,就算收了粮,方松鼎不是也能抢吗?”一个参将还是不能理解贺佑安这样的妇人之仁。

“大将军,我还是不能同意,您之前也说咱们跟方松鼎就是对耗,福州城如今也算是米尽粮绝,收了秋粮,不就算是补给上了。还要耗到什么时候?”军需官用贺佑安之前的理论反驳贺佑安。

“之前两军对耗是事实,可是如今到了秋收当口,若是现在一场大战,万一半个福建的老百姓没了粮食,咱们不就成了福建的罪人了吗?”

“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为了那个女人呗,仗拖着不打,咱们就堂而皇之的耗在这里,对不对?”这句话把曹将军憋得要发疯,说出来之后,他觉得舒服多了。

贺佑安被这句话噎得要脏裂,腹中还没清理干净的毒气,一下子上蹿下跳,bi)着一口鲜血直接吐在了众人面前。

曹将军没想到这样的后果,赶紧冲着帐外大喊:“郎中,死哪儿了,赶快过来。”

几个候在外面的郎中,闻声奔赴过来,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安抚大家说道:“大将军如今体内的余毒还没有发散干净,不能生气动怒,否则余毒攻心,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曹将军,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这话是随便往外撩的吗?”一个年轻的参将不能容忍曹将军的直子,骂骂咧咧地喊道。

“你小子特么的跟老子伸脖子,老子掰了你的胳膊,你信不?”

年轻参将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摇着头冲着曹将军说道:“咱们这是在福建,要是回了京城,这句话就能要了大将军的人头,你到底是向着大将军,还是要害大将军。”

两个人都是贺佑安的生死弟兄,为了这一句气话,俩人在中军大帐里扭打起来。

贺佑安支着子冲着两人说道:“都停下来,如今这个形,你们俩还要内耗吗?”

年轻参将已经挨了几拳,曹将军也被踹了几脚,两个箭在弦上的人,为了贺佑安的一句话,都停下手来。

贺佑安喝了几口汤药,安抚了曹将军和年轻惨景,冲着军需官说:“这二十天的粮草花销一概我出,回了京城,我拿出二十万两银子填了这个亏空,你不用烦恼。”

军需官皱着眉头说:“将军,仗不是这样打,钱也不能这样算,别人打仗都是发横财,你总往外贴补,这算怎回事儿呢!”

“不说了,这次本将军就独断一回,宁可多花二十万两,不能让福建明年粮荒。”

众人不再争论,只能垂着脑袋,连连叹息。

“大将军将养体,我们就先走了。”

几个将军和郎中先后出了中军大帐,曹将军还死乞白赖地定在中军大帐里。

“你杵那儿干嘛?当定海神针呢?”贺佑安冲着曹将军笑道。

曹将军把贺佑安气得吐血,心里正不得劲儿呢,被贺佑安这样揶揄,堂堂八尺的黑汉子,竟然流了泪。

“一个大老爷们人,怎么说哭就哭,跟个女人似的。”贺佑安站起来将定在原地不动的曹将军拉到沙盘那里。

“你看咱们如今这地方是福建的粮仓,整个福建,就这么一块儿平地,你看看……”贺佑安指着三面环山的一个盆地说道。

“将军,你说,你是不是为了那个女的?”曹将军还是死死地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贺佑安收回了自己的手,也不隐瞒,踱到大帐门口背对着曹将军说道:“我想让她一辈子留在福建,这可能吗?她是皇上的妃嫔,迟早是要进宫做她的娘娘。”

曹将军急急地走过去,在后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这里,十几个人保护不了她,难道几百几千兵马也保护不了她吗?送她走,你好,她也好!我真怕你们将来为了这段子,丢了命。”

贺佑安断气时候,婉莹说的那番话,鲠在曹将军喉里迟迟不敢说出来。

“她想走,我也想送她走,可是我不放心,就这么简单。”

“真的就这么简单?”曹将军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就这么简单,我就是想保护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想法了。”

“将军,你既然喜欢她,带着她远走天涯,反正皇上在京城也不知道。”

“她若愿意,我愿浪迹天涯,可她一心想要回去,我只能送她回到皇上边。”

“真特么的搞不懂你们到底是咋回事儿,要么,要么撒手,整的黏黏糊糊,不清不楚,真替你们上火!”

贺佑安笑了笑,扭过来说:“我也搞不懂,随缘吧,可能这就是命。”

曹将军这么个莽汉,还不能整理清楚的思路,又添进来命的说法,一时间直白的脑子里,如同泼进来一桶浆糊,粘粘连连十分不爽。

第317章 大病初愈

“只要你别惦记那个女人,多留二十天就多留二十天。”

曹将军不是等不起,是忧心贺佑安,怕贺佑安死不起。

多等一天就多一重危险。尤其是那日婉莹声泪俱下,将死了的贺佑安给唤醒,这是曹将军亲眼看见的。

婉莹那样子也不像是对贺佑安没有一点儿感情,拼命趴在贺佑安身上哭丧捶打,如果没有情分,她能这样失态?

曹将军从贺佑安苏醒的那一刻开始,就揪在嗓子眼儿:万一俩人把持不住,在福建做出些出格的事儿,仗也不用打了,直接抹脖子死的得了。

“今儿天不错,我出去走走,你抬着这些龙眼,给下面的兄弟们分分吧。”

贺佑安不想再跟曹将军争执这个问题,准备直接抽身走人。

“龙眼是给将军补血用的,将军自己留着吃吧。”

贺佑安俊逸地走到衣架旁边,披上纯白的大氅,英气逼人,挺拔无双。

“给我留几个就行了,剩下的都给弟兄们分了吧。”

帅气又慈悲,高大又威猛,贺佑安大病初愈,消瘦的脸型显得更加英俊挺拔。

“大将军,这会儿还有湿气,等晌午再出去吧。”

曹将军就是个直肠子,刚才还跟贺佑安吹胡子瞪眼,一眨眼统统忘记,嘘寒问暖,恍若两人。

“等不及了,现在就去。”

曹将军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去找婉莹,一把拉住贺佑安,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人都好了几天了,人家来看过你吗?”

“她怀着孩子,行走不方便,我去瞧瞧她。”

曹将军真想拿绳子捆住贺佑安,但是他是大将军,是统帅,自己怎么能捆自己的上司呢?

“大将军,你能别这么自欺欺人好不好,她分明不想见你,你又何苦自讨没趣呢?”

贺佑安自己系好了大氅的系绳,冲着曹将军说:“什么时候你要是喜欢上一个人,你就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了。”

贺佑安说完直接走人,不与曹将军争论。

曹将军看着贺佑安走远,在背后大喊:“你不是说了对她没有任何想法了?怎么说变就变了?”

贺佑安已经走出了中军大营,曹景军站在大帐前,皱着眉头叹气。

“我要是喜欢女人,也不会像你这样,跟个傻子一样。”

贺佑安健步如飞地走到了劳军营里,痴痴地站在稀疏的篱笆外面。

婉莹不让他进劳军营,他坚决不往前多走一步。

贺佑安望着婉莹所住的帐篷,往来的营妓们,望着贺佑安。不知何时,崔莺儿默默地走到了贺佑安身边,鼓起勇气问道:“将军,身体好些了吗?”

贺佑安知道崔莺儿眼神中的情义,只看了一眼,便挪开。

“崔姑娘,这几日她还好吗?”

最尴尬的问候就是:我惦记着你,你却担心着她。

崔莺儿压抑了心中的伤痛,笑颜如花地回答道:“这几日很好,身子一天沉似一天,三餐却吃得也比先前多了些。”

我为你的生死悬心,你却记挂她的平安。

崔莺儿仰望着眼前挺拔的男子,太阳在他的轮廓上镶了一层带着光芒的金边。偶尔一束刺眼的金光射进崔莺儿的眼睛,是那样的疼,钻心的疼。

我明明这样深沉的爱着你,你却执迷不悟的痴恋着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飞鸟和池鱼。

池鱼爱上了飞鸟,趴在岸边,宠溺地望着翱翔的飞鸟;却不留心,死亡和窒息悄悄靠近。奄奄一息的池鱼;宁愿死在干涸的岸边,也不回无边的水里。这一世不能在一起,只能一死慢慢靠近你。

池鱼用死,缩短了她和爱的距离。

崔莺儿沉重的爱,浮在心头,放任自流,直到覆水难收。

“她若想吃什么,你留心记着回头告诉我。”

崔莺儿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噬心的煎熬,扭头,冲着婉莹的帐篷跑过去。

“他好了,来找你,你去吧!”

帐篷中的婉莹捧着《三十六计》翻到最后一页,听了崔莺儿的话,合上书,拿在手里,是该归还的时候了。

婉莹拿着那本《三十六计》,走出帐篷,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矗立在劳军营外面。

“他竟然真的不再进来了,他这样傻!”婉莹朝着贺佑安走过去,心里嗤笑他的迂腐。

贺佑安不是迂腐,而是卑微,他在婉莹面前将自己卑微进尘埃里。无论自己多么想进到里面,只要婉莹不愿意,他只能傻傻地等在外面。

“最近好吗?”“书看完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都想听清楚对方的话。

不约而同的沉默,被贺佑安打破,低头看着婉莹高耸的小腹,目光沉溺地说:“最近好吗?”

婉莹将书递给贺佑安,双手搂着自己的肚子,悦然地低着头说道:“谢谢大将军关爱,一切都挺好的。”

两人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贺佑安被这一声‘大将军’弄得支离破碎。

两人又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太阳的光芒逐渐往上运行,用最最炙烈的方式,炙烤着静默中的两人。

贺佑安这个时候其实应该转身离去,冲着婉莹挥一挥手,用最灿烂的微笑,说一声“珍重”。然而他却不愿意这么做。

“日头越来越毒了,大将军大病初愈,早些回大帐里吧。”

婉莹用委婉地方式逐客,她也害怕在这样无穷无尽的沉默中,会把自己淹没。

“婉……娘子,山里早晚寒凉,多添些衣服,别着了凉。”

从‘婉莹’到‘娘子’,贺佑安用了一场生死,才终于改口。

婉莹原本准备离去的心,倏然卸下防备的外衣,莹然低头,默然不语。

这样最好了,做不成夫妻,至少还能做朋友。于自己,于皇上,于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多谢大将军嘱咐,早晚寒暑,大将军也记得添减。”

入了仲秋,天气晴好的时候,正午还是热辣的暑热。看不见的金光,渐次融化了婉莹心中的冰墙。

贺佑安终于迎来了婉莹心中的春天,不是爱情,更不是感激,是一种介于朋友和亲人之间的情谊。

最灿烂的三足鼎立,就是我能衷心地看着你和他相拥并且相爱。

与死神吻别,贺佑安总算明白了这里面的道理。

爱的终极之境,不是占有,也不是毁灭,而是求而不得的时候,能堂堂正正地站在爱人的身边,宠溺地望着她拥抱幸福。

千言万语,穷途末路的两人只能彼此寒暄。

婉莹该说的话,都用眼泪写在了那本斑驳的《三十六计》里。

“将军,奴家身子沉重不便久站,先告辞了。”

贺将军捧着那本厚厚的《三十六计》落寂地转身。

忍不住回头,贺佑安看到的是婉莹一往无前的背影,目送着婉莹进帐篷,将《三十六计》揣在心里,满心欢喜又怅然若失地离去。

山中林鸟无忧无虑地鸣叫,一刹那间,给人一种恍如春日的错觉。

一春一秋隔着一重夏,相似不相接,天地如是,万物如是,人亦如是。

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俯视远处盆地中的稻穗,看着它们一天天发黄飘香,贺佑安心里计算着凯旋的日子。

九月底,十月初,便能结束这样的张望。

出来了十个月,赢了杀伐,输了她。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是自己硬要代替皇上南征,如果时间能倒回,自己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这样选择。

男女之情,兄弟之情,交织着婉莹和皇上;像是两把匕首凌迟着贺佑安的心。

他不担心皇帝会将他处死,他难过的是,回到京城,就连这样简单的张望都会变得遥不可及。

忧伤的目光掠过营地边的小河,贺佑安看到一个女人艰难地蹲在河边,那种因为孕肚而别扭的姿势,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是婉莹。

她怎么蹲在那里?伺候她的侍女呢?天这么冷,水这么凉,她肚子还那么大……

贺佑安顾不上捡掉在地上的披风,箭一样冲到自己目光滞留的地方。

潺潺的溪水,灵灵的鸟鸣,遮盖住了婉莹艰难的淘洗。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如今,般般碎碎河里捞。

米盆里不小心漏出去些米粒,婉莹弓着身子,伸着手想要捡回。

贺佑安一把拽起了那个扭曲的身子,心疼地质问:“侍女们呢?”

婉莹笑着,一只手推开贺佑安的手,一只手上沾着米,云淡风轻地说:“红芙死了,芸娘病了。”

“其他人呢?怎么让你做这些粗活?”

“淘米算不得什么粗活?将军不用大惊小怪。”

婉莹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弄不清楚,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到底是谁教会了自己什么是真正的活着?

想起去年腊八,自己在宫中御膳房里淘洗黑米,那时候的水真凉,凉的能把自己的指头冻碎。

记得那次,自己因为跌了米盆,被御膳房的公公罚跪在院子里,十冬腊月,自己身上的衣服都结了冰。那时自己曾想:这大概是自己一生最苦最难的时候了吧?

想到这里婉莹不禁难然一笑,跟那个时候比,现在不知道要狼狈,苦难多少倍。

婉莹那两只皴裂的手,在贺佑安眼神巡视之前,缩进了袖子里。沾在手上的米粒,从袖子中一粒一粒地掉落,落在灰黄的草根上,就像是一座墓碑一样,祭奠往日的荣华。

第318章 燃眉之急

贺佑安端起已经淘洗好的米盆,望着风霜眷顾的那张脸,痛心地说:“你不该做这些粗活。”

婉莹微笑着说:“没有什么是该,或者是不该。我不做这些活总要有人做,如今人手不够,我也不能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你跟先前不一样了。”

“先前是什么样,如今又是什么样?”

贺佑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婉莹,先前的婉莹他其实一无所知,所谓的爱情,只是一见钟情的怦然心动。

“倒是你,我最近在大营中听了不少关于你的故事。”婉莹云淡风轻地说道。

“你听到了什么?”

两人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开始了攀谈,婉莹也没有了烦腻和剑拔弩张,清冷的深秋,萧瑟的山涧,一朵温暖的花朵,在两人适宜的心间绽放。

“我听她们说你是个极好的将军,跟士兵们同吃同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能听谁这样说啊,劳军营里的营妓们?”贺佑安夹着米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婉莹脚下的山路。

婉莹朗然的点点头,将皴裂的手伸出来,拨开头上的乱枝和身边的长草。

触目惊心的手,还是落进了不该落进的视界里。

半红半白的指甲相得益彰得镶嵌在粗糙皴裂的手上。有一种惨淡,是不合时宜的相得益彰。

有一种心疼,是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

贺佑安放下米盆,心疼地拉住,爱惜地说:“是我疏忽了,让你受苦。”

婉莹淡淡地推开了贺佑安的手,泊然地说:“我说是托了你的福,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下了多少次地狱了,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婉莹,如果我带着你走,你愿意吗?”

贺佑安明明跟曹将军说过自己没有这个念头。

若是在往昔,婉莹肯定会怒不可遏。眼前的婉莹,端起地上的米盆,笑着说:“天涯海角没有婉莹的容身之地了。谢谢你的好意。”

贺佑安心里疼成一条悲伤的河,他不敢想,回到京城之后,自己心爱的女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魑魅魍魉。

“我怕你斗不过她们。”

婉莹用自己粗糙的手,理了理吹乱的鬓发,皴裂的口子,生疼地勾挂着她的脸,那种滋味,她一辈子都不能忘却。

“斗不过,也要回去,要不然爹爹和红芙不就白死了……还有我这一路的苦难……还会连累你……”

“我还怕被你连累吗?”

树林中间只有两个人,贺佑安好想抱一抱婉莹,却只能紧紧地端着米盆。

“你不怕,我怕。”

“追杀你的人,都是顶级杀手,你回京她们会要了你的命的。”

几阵秋风,吹走溪边饮水的丹顶鹤;流窜进林子里的风,拍打着婉莹身边的枯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不回去,正遂了她们的心意。六郎现在估计都不知道我还活着,若是我回去了,六郎还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吗?”

心意昭然若揭,贺佑安不再言语。

“皇上每三天就有一封密信,我要不要告诉皇上,你在福建?”

“见了面,我自己亲自跟六郎说吧。”

婉莹淘米迟迟未归,正在做饭的崔莺儿担心地追过来看。远远的瞧见两人在树林子里说话,转身又回了劳军营里。

失魂落魄地站在煮沸汤锅前面,灶火里湿柴燃烧后的浓烟,翻腾着锅里的沸水‘噗吐噗吐’顶着锅盖儿,‘哒哒’地拍打这锅沿儿。

一生漂泊的崔妈妈,并不能适应这种安营扎寨的生活,当崔妈妈理顺清楚了这些前因后果之后,数次劝告崔莺儿离开。

崔莺儿固执地坚守着自己尘埃一样的爱情,崔妈妈跟崔莺儿争执了几次之后,带着小红和船夫离开了劳军营。

崔莺儿和崔妈妈两人的毕生积蓄,崔莺儿悉数全部了崔妈妈,毅然决然地留在了劳军营里。

昔日养尊处优的两个人,如今不得不亲自柴米油盐摸爬滚打。

进到劳军营前一步,婉莹从贺佑安手里拿过了米盆,抱在腰边,走到崔莺儿旁边。

“好好的没怎么哭了?”婉莹一边说,一边将淘洗好的大米放到锅内蒸煮。

“没,没什么,柴火太湿了,烟太大。”崔莺儿一边擦泪,一边继续往灶膛里塞柴火。

“前儿下的雨,今儿柴火是湿了些,等明儿后儿就能好些。”婉莹将崔莺儿拉到一边,然后将灶膛里的柴火,抽出来几根,火势稍微好转。

“芸娘刚才喝了药,这会儿正在发汗,方才我瞅了一眼,似乎睡着了。”崔莺儿指着帐篷说到,眼睛却被劳军营外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羁绊住。“他来找你了,你去吧。”

婉莹头也不抬,艰难地蹲在灶火旁边,乌烟瘴气地忽闪着一把破烂的芭蕉扇子。“莺儿,我是有孩子的女人了,你未嫁,他未娶。你去看看他想说什么吧。”

“他是来找你的,我不去。”

“你不去,怎么知道他是来找我的?万一不是呢?”

浓浓的白烟,呛得婉莹直流泪,破烂的芭蕉扇扇走白烟,扇不走眼中的酸涩。

“你不要在惺惺作态了,这样有意思吗?你是在施舍我吗?”爱情和粮食一样,崔莺儿不能接受嗟来之食。

炉灶里熊熊的灶火翻滚着浓浓的白烟,烧锅里沸腾的水聒噪着冰冷的空气。

“我施舍你,我有资格吗?”

“你为什么非要回京城,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白烟呛得婉莹连连咳嗽,崔莺儿夺过婉颖说手里的芭蕉扇,死命将纠缠婉莹的烟灰扇走。只可惜,扇得走眼前,炉灶里还是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冲着两人穷追不舍。

婉莹艰难地站起来,拉着崔莺儿离开灶火,冷冷地说:“米已经下锅了,随它怎么冒烟吧。”

两个人并没有回帐篷,站在通风无烟的地方,惺惺相惜地望着对方。

“娘子,他是真的喜欢你,你别回京城了,好吗?”

婉莹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帕子,擦干了崔莺儿脸上的泪水,感激地说道:“莺儿,都晚了。来不及了。更何况我心里惦记着皇上,肚子里怀着皇上的孩子。”

“娘子,不要骗自己了,我知道你已经后悔了。对吗?”

婉莹流着泪摇了摇头,果断地否定道:“我和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纵然我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错下去了。”

“娘子,你既然知道错了,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傻莺儿,别说了,我不会回头的。要是浪迹天涯,才会害了他。”

“娘子,贺将军肯定愿意和你一起走,只要跟朝廷上报阵亡,再也没人知道你们活着,皇上也不会知道。”

婉莹笑着闭上眼睛,两条修长的泪痕划过消瘦的脸颊,茫然地摇了摇头,坚决否定道:“皇上在宫中等着我,我得回去。”

“娘子,皇上已经认为娘子死了,娘子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莺儿,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如今活着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命了,爹爹,红芙,他们枉死,我不能只为自己苟且偷生。”

灶膛里已经没有白烟,红红的膛火冒着尖尖的脑袋往外窥探。两人又走到棚子下面。一左一右地立在火苗的两边。

“娘子,你这样一个人怎么报仇?万一丢了性命怎么办?”

婉莹搂着自己的小腹说道:“此仇不报,生不如死,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

“师大人已经没了,娘子没了母家的庇佑,想在宫中站稳脚跟,估计比登天还难,想报仇,更是难上加难,娘子真的不害怕吗?”

若有若无的白烟,氤氲在简易的棚屋下面,像雾像风,又像梦;明明辣得刺眼流泪,却长了一副梦境般美好的嘴脸,猖獗地戏虐着拂面的清风,说不清楚此时此刻到底是邪不压正,还是正不压邪?

清风虽好,也得看时节,不冷不热的时候,固然难能可贵。若是到了十冬腊月,清风必然不敌白烟来的实在温暖。

“怕有什么用?就像眼前这呛人的烟,我不想闻它,可是我们活着要吃饭,能不面对吗?”

崔莺儿不同意这个比喻,但是显然找不到更合适的反驳。

“贺将军会庇佑娘娘的,莺儿也会。”

婉莹感激地望着崔莺儿,真心真意地说:“我会撮合你们的。”

崔莺儿百无聊赖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必了,我们这辈子也晚了。我从来没奢望过和他在一起,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就知足了。”

婉莹明白崔莺儿说的是自己的身世,正欲劝慰,崔莺儿轻轻地摆摆手说:“他是那样完美的男人,不能因为我,玷污了他的声名。他不爱我,正好遂了我的心愿,我这一世好好修行,求来世吧,来世让我变成你。”

崔莺儿说着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脸上阴云逐渐转晴。

婉莹破涕为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这一世呢,要好好伺候我的来世。”崔莺儿娇俏地冲着婉莹说道。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旋即又恢复了如常。

两个人笨手笨脚地张罗了一顿焦糊的糊糊,比粥稠一些,比饭水一些。介乎两者之前的一种糊糊,还带着焦糊的味道。

揭开锅的时候,俩人都傻了眼,没想到:看似简单的炊饭,还要考虑水和火候的多少强弱。

忙忙叨叨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吃上饭,所幸的是,贺佑安分配过来了四五个营妓,帮着两人解决了燃眉之急。

第319章 毒蛇之计

婉莹和崔莺儿的燃眉之急被妥善解决,迎春宫里,荣国夫人自以为黄雀在后的时候,没想到一条毒蛇也张着血盆大口在背后盯着自己。

皇上一连一月,夜夜召幸荣国夫人,这让那些以为荣国夫人失宠的小人,有些弄不清楚局面。

“皇上明明已经一个多月不召见荣国夫人了,怎么这几日又热闹上了?”

“谁知道呢?皇上喜欢谁,咱们就伺候谁。”御膳房里一个老宫女,一边切着福建新进贡的橙子,一边小声回答小宫女的疑问。

小宫女剥了一个饱满的龙眼,趁外人不注意,悄悄地塞进了老宫女的嘴里。

老宫女忙不迭地赶紧嚼碎龙眼,香滑肥厚的果肉,带着甘醇甜蜜的果汁,还不及回味就进了老宫女的肚子里。

“皇上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咱们御膳房可遭了殃,荣国夫人喜欢酸甜口,刘昭仪爱吃辣,谁知道什么时候叫什么菜?弄得师傅们日日都严阵以待。”小宫女不停地抱怨。

老宫女偷偷地拿了一片香橙,悄悄地塞进了小宫女的嘴里。也不跟着起哄。

酸甜四溅的橙汁,顺着嘴,甜进了心里,泛上来的却是烂污的闲话。

“咱们荣国夫人像是要学杨贵妃呢,可惜如今这个时令没有荔枝。”小宫女一边剥皮,一边口无遮拦地编排。

“姑娘还小,这些话可不敢乱说。挂在嘴边,不小心让别人听了,那可是要命的。”

“嬷嬷太小心翼翼了,这会儿没人听咱俩说话。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都说荣国夫人是杨贵妃,嬷嬷没听过吗?”

老宫女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切手里的橙子。

小宫女将手里剥好的龙眼放进自己嘴里,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说道:“嬷嬷,你好好想想杨贵妃和荣国夫人的相似之处?”

“杨贵妃是美人,咱们荣国夫人也是美人。”

小宫女皱着眉头摆摆手,否定道:“不是长相,嬷嬷再好好想想?”

老嬷嬷知道小宫女想说什么,可是老东西在宫里沉浮了一辈子,就算是心知肚明的东西,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小宫女见老宫女昏聩愚昧,直接说道:“杨贵妃是唐明皇的儿媳妇,咱们荣国夫人是皇上的弟妹。”

老宫女只顾埋头切橙子,不敢多说一句话。

“唐明皇和杨贵妃,说难听点儿就是扒灰,扒灰嬷嬷懂吗?”

老宫女活了一辈子了,怎么能不知道‘扒灰’的意思?

小宫女见老宫女摇头,一连鄙薄地说道:“连爬灰都不知道……”

小宫女正说着,刘昭仪身边的大宫女柚月忽然天降一般站在身后,一把拎起小宫女的耳朵,一下子扯到外面,扔在院子里。

“小贱货,娘娘要了几次龙眼你都说没有,方才我明明瞧见你偷吃。”

小宫女矢口否认道:“柚月姐姐看错了,我并没有偷吃,是老宫女偷吃。”

老宫女的橙子刚好切完,捧着橙子,如同捧着丹书铁券,笑吟吟地说道:“刚才迎春宫传话过来,让我给皇上切一盘橙子,我刚好切好了,这就送过去。”

一听是‘皇上’钦点的食物,柚月不敢阻拦,弯着腰贴在小宫女脸边还未吆喝,便闻到了浓浓的香橙气息。

“蹄子,你倒是乖巧,福建快马加鞭送来的贡品,我们昭仪还吃不上,竟然便宜了你这个烂货,来人给我打!”

老宫女端着橙子,亦步亦趋地离开了御膳房,朝着迎春宫的方向走去。

香烟缭绕,红幔宜人。荣国夫人偎依在皇上的怀中,拿着一片香气四溢的橙子,喂进皇上的口中。

“玉手破新橙……”皇上想夸赞荣国夫人的纤纤玉手,显然没有找对一个合适的典故,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下。

荣国夫人知道皇上话到嘴边的尴尬,又拿了一片,送到皇上嘴里,娇滴滴地说道:“皇上拿芸儿和李师师相比。”

李师师是妓女,荣国夫人当然不可能和妓女相提并论。

皇上心都被融化了,抱歉地搂着荣国夫人,连连道歉说道:“芸儿不是李师师,芸儿是朕的夫人。”

缱绻之间,殿外有人回禀道:“皇上,刘昭仪身子上觉得不好,皇上赶紧去瞧一眼吧。”

刘昭仪如今怀着皇嗣,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由得松开了抱着荣国夫人的手,歉疚地说:“朕去看一眼,就一眼。”

荣国夫人皱着眉头,一连委屈地说道:“皇上都说了自己不是太医,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芸儿乖,她现在怀着孩子,朕是去看孩子,不是看她。”

一说到孩子,荣国夫人心里简直都碎成渣了。明明自己最先承宠,怎么就让贱人捷足先登了?最可恨的是,贱人都已经怀上了,自己仍旧迟迟没有动静。

想到这里,荣国夫人顾影自怜,竟然掉了泪。

皇上心疼极了,荣国夫人暗自垂泪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婉莹。皇上宠溺地搂着荣国夫人,冲着殿外喊道:“朕不过去了,让太医多过去看几次吧。”

荣国夫人破涕为笑,撒娇撒痴,如同一个黏人的麻糖一样,粘在皇上身上。“皇上,芸儿也要孩子,芸儿也想给皇上生个儿子。”

皇上拍着拍粘在自己身上的荣国夫人,心中想得却是:她要真的是婉莹,那该有多好啊。婉莹若是活着,朕的长子要不了两个月就能跟朕见面了。

想到这里皇上斑驳憔悴的脸上,落下了两行滚烫的热泪,滴在荣国夫人高耸的发髻里。

小德子没请到皇上,气煞煞地回宫。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声音。

“哎呦,我的黄天菩萨啊,小姐这容貌活脱脱是先皇后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刘昭仪喜不自胜的声音,掠过窗纸,传到殿外。

“娘娘过奖了,民女相貌丑陋,至今尚未寻到婆家。早就成了一家老小的笑柄了。”婉蓉用丝帕半遮着自己的脸庞说道。

婉蓉一见刘昭仪便说破了自己的优势,这也是李姨娘千叮咛万嘱咐的。

婉芸是大行皇帝的妃嫔,这一点也是众人诟病的短处。婉蓉想要一举越过婉芸,必须从一开始就要强调自己身世的清白。

刘昭仪一听婉蓉说这样的话,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她能说自己尚未婚配,这就是打荣国夫人的脸。两姐妹尚未见面,就已经开撕,这样的好戏,刘昭仪简直等不下去,真想一睹为快。

“小姐,这才是你的好处,你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刘昭仪一边鸭子一样走到婉蓉身边,一边说道。

刘昭仪如今不过两个多月的身孕,因为是装的,所以就连走路的姿势也是一早就开始模仿。

婉蓉心里装着算计,羞却地说道:“娘娘见笑了,家里两个妹妹们一个嫁给了大行皇帝,一个嫁给当今皇上,剩我这个大姐待字闺中。真是羞煞死人了。”

刘昭仪喜不自胜,这婉蓉真不亏是‘女中豪杰’,暗箭戳伤荣国夫人,如同吃饭夹菜一样信手拈来。

“小姐,好事多磨,好事多磨,你若早早婚配了,如今这样的泼天富贵也轮不到你,并不是谁都能轻易撕下脸皮,去做那些不要脸的勾当。”刘昭仪这句话分明是谩骂荣国夫人,不顾及她的尴尬身份勾引皇上。

“昭仪娘娘肯提携民女,民女自然会以昭仪娘娘马首是瞻。民女进宫前就听说,昭仪此次怀上皇嗣,原本应该晋升为正二品的妃位,却被荣国夫人阻拦,民女深以为娘娘痛心。”

快人快语,痛快人说话就是爽利。刘昭仪正在纠结着如何开口,婉蓉已经不打自招,毛遂自荐了。

“好,小姐既然把话挑明,本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如今本宫身上怀着孩子,不能伺候皇上,但是本宫与荣国夫人向来不睦,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她,所以就请小姐帮忙了。”

婉蓉一听这句话,‘扑通’一下跪在刘昭仪面前,信誓旦旦地说道:“家道败落,三妹惨死,二妹只顾自己富贵荣华,我这个长姐若是再窝囊下去,恐怕只能等死了。今日进宫之前,母亲再三嘱咐,让民女谢谢娘娘先前的救命之恩。”

刘昭仪一把拉起婉蓉,同悲同慨道:“师大人惨遭横祸,本宫无能为力,只能让自己的家人将小姐和夫人赎出来,也算是告慰本宫和先皇后的一段旧情吧。”

婉蓉悲伤地说道:“二妹明明可以将我们赎出来,却只赎了高姨娘和她亲妹妹,如此绝情绝意,就不能怪我日后辣手无情了。”

真是跟自己同仇敌忾!听着婉蓉这样直白的狠话,刘昭仪兴奋地几乎想要拉起婉容的手飞到天上,可是有屋顶阻拦,刘昭仪只能蹦跶两下而已。

“小姐啊,真是一言难尽啊,荣国夫人不仅对你们辣手无情,对我们就更别提了,我怀着皇嗣,相见皇上一面难如登天,荣国夫人寻死觅活地阻拦,你说气人不气人。”

“娘娘不必烦忧,我若不得幸,也就罢了,若是得幸,必然事事以娘娘为重。”

刘昭仪虽然欢喜,脑子还是清醒的,见婉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演戏一样附和道:“事不宜迟,本宫这就带着你去见皇上。”

早一日分了荣国夫人的宠,早一日断了她怀孕的念想。更何况婉蓉这么愤恨荣国夫人,两人鹬蚌相争,自己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这里,刘昭仪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美,拉着婉蓉的手,同乘一顶软轿,朝着迎春宫气势汹汹地杀了过去。

迎春宫里皇上刚刚离开,荣国夫人正坐在明媚的大殿里,和宫女们一起剥核桃。

听闻皇上不在,刘昭仪赶紧调转方向,不停地呵斥轿夫快一点,趁着荣国夫人不在皇上身边,赶紧把婉蓉献给皇上。

“刘娘娘,您大着肚子怎么还绕世界乱跑呢?”小林子远远瞧见刘昭仪的仪仗,待刘昭仪走近才打趣地说道。

第320章 毒蛇在后

“小公公,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瞧瞧我给皇上物色的人物。”刘昭仪说着,晃着两只巨大的乃子,将身后的婉蓉推到前面,眼色直勾勾地盯着小林子,看着小林子脸上的反应。

小林子定睛看了三遍,这才确认不是婉莹,也不是婉芸。瞠目结舌地反问道:“刘娘娘,这位小姐是?”

“小公公只说像还是不像?”

小林子端详着暮色中的婉蓉,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几遍,这才吃惊地点了点头说道:“像,真的太像了。”

“是不是比荣国夫人还要像呢?”刘昭仪拉着娇羞的婉蓉,冲着小林子说道。

小林子不知可否,只说:“这会儿几位大人在里面议事呢,娘娘先到排房里歇歇脚,皇上得空,我就进去通报。”

“这会儿不是早朝,有什么火急火燎的事儿,赶在饭点儿上叨扰皇上呢?”

小林子喜滋滋地说道:“贺将军在福建打了胜仗,八百里加急方才才送进宫里。”

怪不得都到了这个时候,难为荣国夫人那个贱人舍得松开皇上,原来是有天大的喜事送进宫了。

所有人沉浸在福建大捷的喜悦里,只有婉蓉落寂地站在寒风中,亲手将自己对贺佑安的眷恋,无情地撕下扔去,随风飘散。

去年盛传贺佑安来跟婉蓉提亲,婉蓉左等右等没有下文,后来才弄明白,贺佑安喜欢的是婉莹,她也恨了婉莹很久,后来婉莹惨死,这种嫉妒之恨也不了了之,但是对贺佑安的情愫还是有增无减。

置若罔闻的眷恋,婉蓉不能埋怨贺佑安绝情,只能怪自己痴心妄想。

若是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婉蓉也乐得做一个痴心妄想的小女子,哪怕一辈子终老,说不定还能编进后世的戏文里。

师大人的惨死,让她彻底醒悟,再这样沉湎下去,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皇上盼这场胜仗,盼了都快一年了,总算是打赢了。”刘昭仪也被这个巨大的喜讯弄得有些感动,但是只是一瞬间,她旋即冷却下来了。

福建大捷,意味着贺佑安马上就要凯旋,贺佑安要是回来了,婉莹的归期也就近了。

刘昭仪伸长了耳朵,用心的搜索殿里传出来的声音。

“皇上,贺将军乘胜追击,最多一个月,肯定能荡清余寇,最迟年前肯定能凯旋而归。”

年前——也就是说,留给自己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多月。刘昭仪摩挲着婉蓉衣衫上的牡丹图案。心里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已经进入初冬,远处吹来一阵寒风,让刘昭仪有些后背发凉。

“娘娘,您先带着小姐到排房里暖和暖和吧,皇上一时半会儿还议不完,您站在风口,仔细着了风寒。”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太监,领着婀娜多姿的刘昭仪去了排房里。

天色渐次偏黑,排房外面的宫灯,一盏一盏被点亮,小小的排房里,一盏昏黄的油灯,照着两张阴晴不定的脸。

柚月和小德子给刘昭仪送来了手炉脚炉,膳房给大殿送点心的时候,也给排房里送了几碟。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婉蓉只感觉自己腰酸背痛,困得不行的时候,那个小公公终于掀开棉帘子进来。

“刘娘娘,久等了,皇上让您进去呢。”

婉蓉被刘昭仪拉着,踏进了紫宸殿的东暖阁。

无论是假戏真做还是借尸还魂,这样的把戏皇上已经见识了两次,所以刘昭仪直接领着婉蓉堂而皇之地站在了皇上面前。

“陛下,这是先皇后的长姐,妾身给你找来,弥补慰藉皇上的思妻之苦。”

亮如白昼的东暖阁,婉蓉端方的立在暖阁门口。欲拒还迎地与皇上对视。

刘昭仪知趣地独自退出,然后坐着软轿,不回自己的宫室,而是绕道,来到了迎春宫。

荣国夫人装好食盒,皇上昼夜辛苦,一盏滋养的核桃露,费了荣国夫人一下午的光景。

宫女将长毛风领大氅披在荣顾夫人的身上,刘昭仪堂而皇之地跨进了迎春宫正殿。笑颜如花地望着荣国夫人。

“皇上召了本宫今夜侍寝,本宫这会儿没空!想吵架,明儿再来吧。”荣国夫人不屑地望着刘昭仪说道。

刘昭仪笑着摇了摇头,径直走到食盒旁边,修长的双手,矫情地揭起盖子,假惺惺地夸赞道:“哎呦,这核桃露真是秀色可餐,本宫看了就忍不住想喝一口。”

刘昭仪说罢,根本不客气,直接将手伸进食盒里,准备端起饮用。

荣国夫人一把抓走食盒,食盒挂住刘昭仪腕上的镯子,发出不悦的声音。

“贱人,你倒是会捡现成的,这是给皇上做的核桃露。”

刘昭仪笑眯眯地凑过去,看了一眼食盒,一连心疼地说道:“夫人,好可惜哦!都洒了。”

说完这句话,开心地一通长笑。

“贱人,本宫要去紫宸殿,没功夫跟你吵架,赶紧走!”荣国夫人指着门口,示意让刘昭仪自动离开。

刘昭仪就是来给荣国夫人添堵的,堵还没添,怎么能这样轻易地走了?

“夫人,你见了本宫不要总是这样剑拔弩张吗?”刘昭仪不仅不走,反而捡了一张离荣国夫人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荣国夫人已经穿戴齐整,见刘昭仪没有要走的意思,直接扔下话来,说道:“你要是愿意在这里闹,你就闹,本宫没工夫搭理你。”说完朝着大殿门口的方向走去。

“夫人,走好,妾身在这里恭候夫人回来。”

刘昭仪说完鬼魅一样,狂笑不止。

荣国夫人不知道刘昭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着天色已晚,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能留她一个人在自己寝宫里发疯。

刘昭仪静静地坐在迎春宫里等荣国夫人,这种被亲姐妹截胡的事儿,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应该让她亲眼看见亲耳听见。

只有让荣国夫人亲自证实了,自己的亲姐妹抢了皇上。这件事的杀伤力才算最高,伤害力才算最强。才能彻底将荣国夫人一举击溃。

缭绕的香烟,从兽炉里婀娜而出,萦萦绕绕在正殿的每一个角落,用妩媚的姿势,描绘荣国夫人彻底失宠前最后的画卷。

时间如同沙子从沙漏中一点一滴地流逝,刘昭仪端坐在迎春宫,即便无人搭理,她也要坚守在这里。她要亲眼见证,荣国夫人是如何崩溃绝望。

一个时辰漫长又兴奋的等待,荣国夫人失魂落魄地回来了。与走时候的趾高气昂相比,现在的荣国夫人更加真实贴切。

目光掠过那个狞笑的嘴脸,荣国夫人怒不可遏,然而十几年的隐忍,教会了她理智。

想要无声地走开,做梦!刘昭仪‘腾’一下起身,一把将荣国夫人从寝殿里揪出来。

“贱人,怎么样啊?自己在里面兴风作浪的时候,肯定不知道外面的感受吧。”刘昭仪脸上堆砌着假惺惺的怜悯。一步一步地逼近荣国夫人,两人的鼻峰几乎快要碰到一起。

“我们是亲姐妹,跟你不一样。”

荣国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极度的不自信。

“哦?是吗?令长姐可是跟本宫说,恨透了你这个妹妹。”刘昭仪冷笑着揭穿了荣国夫人的谎言。

“贱人,你想怎样?”

刘昭仪蛇蝎一样冷笑道:“哈哈哈……我当然是想要了你的命,你愿意吗?”

荣国夫人的愤怒被激发到了无以复加,举着自己坚硬的手掌,高高地立在自己的头顶。

“你打啊!贱人,你今天敢掌掴本宫,我就叫你去死!”刘昭仪伸着自己的脸,凑到荣国夫人的手边。

荣国夫人当然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按照祖制,刘昭仪怀孕,应该加封为正二品妃,是自己撒娇撒痴,拦着皇上才没有加封她。

眼下来了婉蓉,刘昭仪晋封也是早晚的事情,万一将来他生下皇子,最低也是和自己平起平坐,成为从一品的夫人,甚至有可能超越自己,登上四妃之位。

荣国夫人正在盘算自己心里的算盘,脸上被刘昭仪热辣辣地贴上了一个耳刮子。

“贱人,这巴掌是上次你多给的,不多不少,本宫还给你。”

“你……”荣国夫人捂着脸,山穷水尽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昭仪扬长而去,无能为力。

再一次从天上跌倒地下,荣国夫人摔得惨烈无比。这一次竟然是自己的亲姐姐。荣国夫人站在殿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里面的淫词浪语。

最最打击荣国夫人士气的还是皇上的态度,皇上亲口说,婉蓉比婉芸更加像婉莹。

其实这句话,不用皇上说,荣国夫人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从小到大,别人都说大小姐和三小姐长得像。

荣国夫人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摸着自己冰冷的小腹,再有三两天,这个月就过完了。一旦葵水再来,就表明这个月又是白忙一场。

眼下的失利都是小事儿,只要子嗣上能够追赶上刘昭仪,自己还是能险胜……

一切的一切,还要回到子嗣上。帝王之家,任何荣宠都是过眼云烟,只有实实在在的孩子,才是长盛不衰的根本。

荣国夫人慎重地捂着自己的小腹,用最最希冀的眼神望穿秋水一般看着平坦的肚皮,忽然有一种悲极生乐的意象升上脑海:这月的绝佳受孕期,自己夜夜陪伴着皇上,说不定,孩子已经在自己肚子里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想到这里,荣国夫人所有的萎靡都一扫而光。那种必胜的痛快,在心里来回摇摆,如同春日里的柳絮,漫天飘洒,事无巨细。

然而这种莫大的喜悦,持续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一种若隐若现的疼痛所毁灭。

荣国夫人忙不迭地坐在马桶上,用最不情愿的姿势,飞快地解开了中衣,底裤上,一抹惊悚的血红,赫然印在那里。早来的葵水提前宣告了荣国夫人美梦的破产。

【爆】第321章 癸水之殇

“该死的癸水,怎么又来了。”

荣国夫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马桶上,重重地捶打了自己不争气的小腹。

“娘娘,自己的身子,怎么下手这样重呢?”荣国夫人的贴身丫鬟茉儿心疼地扑过去,抓住荣国夫人的胳膊劝慰道。

“这不争气的肚子,善待它一点用都没有,本宫已经承宠多月,如今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荣国夫人的士气,萎靡到了极点。搂着茉儿,嘤嘤地哭了起来。

纵然刘昭仪步步紧逼,招招陷害,荣国夫人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沮丧。

茉儿搂着荣国夫人,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哄劝。

“娘娘,咱们已经走了这一步,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您也得咬着牙也得往前走。情势由不得咱们往后退了。”

荣国夫人哭了许久,终于把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委屈给冲走。松开茉儿幽幽地说道:“本宫就是死,也绝不回头,更不会后退。”

茉儿扶着荣国夫人坐在床上,取了一条干净的中衣放在床边,跪在地上脱掉了荣国夫人的鞋,一边服侍荣国夫人替换脏衣服,一边小心翼翼地安慰说道:“娘娘,好事多磨,大夫不是也说了‘娘娘心态要放平稳,欲速则不达。’”

荣国夫人一边换上干净的中衣,一边希冀地摇着头说:“好事多磨,这都磨了几个月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大夫不让本宫心急,眼下的情形,本宫能不急吗?”

“娘娘,您越是着急,贱人就越得意,咱们要是乱了阵脚,让贱人有机可乘,这才是最要命的。”

“如今贱人把婉蓉拉扯进来,说白了就是想要扳倒本宫,本宫不急也不行啊!”

换好中衣,茉儿将荣国夫人的下裙套上,系绳的时候,贴在荣国夫人的耳边,悄声说道:“大小姐从小就是个榆木疙瘩,哪有娘娘聪慧伶俐。”

“你想说什么?”荣国夫人自己披上褙子,问道。

“娘娘,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娘娘只要狠心,害怕刘昭仪拉拢婉大小姐吗?”

“你说的狠心,是让本宫对付大小姐?”荣国夫人望着茉儿问道。

茉儿系好下裙,眼中的冰冷与邪魅无处不在,阴阴地说道:“拉拢大小姐,让刘昭仪那个贱人对付她。”

“婉蓉已经跟贱人沆瀣一气,想拉拢没那么容易。”

“娘娘说不容易,咱们多下点功夫,贱人跟大小姐才认识多久?你跟大小姐认识了十七年,情分不一样。再说贱人能真心真意帮助大小姐,不过是把大小姐当刀子使。她若不是怀孕,能心甘情愿让大小姐接近皇上?绝不可能。”

“我一点也不担心婉蓉,她从小就木讷,眼睛浅,心思更浅。她来我不怕,我最怕的是贱人肚子里的孩子,那才是咱们没有的王牌。”

“娘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刘昭仪能怀上孩子,能不能生下孩子就看她的造化了。”

荣国夫人听明白茉儿的意思,连连摆手说道:“不行,不行,谋害皇嗣,这是要挫骨扬灰的,咱们不能给自己留这么大一个火坑,万一将来不小心掉进去怎么办?”

“娘娘,当年汉皇宠爱飞燕合德两姐妹,两姐妹久宠无子,为了固宠,不知道谋害了多少皇嗣。”茉儿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可是荣国夫人还是清楚地听到了。

“还有唐高宗的皇后武氏,为了扳倒当时的王皇后和萧淑妃,不惜亲手杀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

荣国夫人连连摇头否定道:“这些旧闻本宫也听说过,飞燕合德最后惨死,武媚娘一生被梦魇所困。本宫不能这样,本宫的手上不能沾血,本宫最害怕做噩梦。”

衣服替换完毕,茉儿跪在地上给荣国夫人捏腿,眼睛盯着荣国夫人,嘴里幽幽地说道:“用不着娘娘亲自动手,有一个典故还是娘娘亲自教会奴婢的,娘娘忘记了?”

荣国夫人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大丫鬟,什么时候这丫头变得如此心机深沉?“你想说汉景帝后宫的争斗?”

茉儿轻轻地捏腿,重重地点头,说道:“当年,武帝的母亲王氏,只是一个美人,窦太主入厕,王美人还要亲自帮着窦太主扯衣服,皇上的嫔妃伺候公主入厕,这可都是奴婢们的活计。”

“王氏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能培养出汉武帝这样优秀的皇帝,十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不能不让人叹服。”

“娘娘,生下皇子,更要给皇子铺路,你和刘昭仪已经势同水火,你不下手,将来或许就是被人鱼肉了。”

“当年王美人,撺掇栗贵妃扳倒皇后,栗贵妃自以为能登上皇后大宝的时候,王美人黄雀在后,不仅除掉了栗贵妃,连栗贵妃的儿子,太子刘荣也被一起杀掉。”

荣国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打了一个寒颤,她自以为是的心狠手辣,跟这些往昔的‘圣贤们’相比,真是不值得一提。

“娘娘,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难道当时的景帝能不知道这些吗?知道又能怎样,一切都已经发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行,本宫的脚跟还没站稳。不能这样冒进!王美人敢跟栗贵妃明争暗斗,那是她手上有刘彻这个皇子,本宫现在什么也没有,拿什么去斗?不行不行。”

话题又回到了生孩子这个坚硬的命题上。荣国夫人心思倏然间峰回路转,幽暗不明地拉住茉儿问道:“这些话本宫没教过你,是谁告诉你的?”

茉儿也不隐瞒,直接说道:“还能有谁,高家少爷,咱们的表少爷高乘风啊。”

“你怎么跟他攀扯上了?”

茉儿知道荣国夫人想回避当年两人的旧情,十分斩钉截铁地说道:“娘娘,你不喜欢高家少爷,奴婢心里清楚,可是如今咱们老爷没了,咱们是孤家寡人。靠什么屹立宫中不倒?”

荣国夫人心思有些摇摆,呢喃道:“栗贵妃背靠着窦婴这个大树尚且被王美人暗害,本宫孤身一身,拿什么跟别人硬碰呢?”

“刘昭仪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而已,娘娘的心腹大患是当今皇后,这才是娘娘位极天下的绊脚石,还望娘娘三思。”

四下已经入夜,里里外外寂静地能能到自己的心跳,荣国夫人犀利地望着茉儿,阴阴地逼问道:“这也是表少爷说的?”

茉儿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说:“娘娘,表少爷还说,景帝皇后王氏有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相助,杨贵妃有一门堂兄杨国忠护持,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这个道理。”

荣国夫人有点不敢相信,“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真是玷污了。”

“娘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您都一年多没有见过表少爷了,不能再用当年的眼光看待他。”

荣国夫人的思绪飘飘渺渺地回到一年前那个午后,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高乘风,那张烂泥扶不上墙的脸,怎么会一念之间,变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往后别搭理他,本宫宁可一辈子无宠,也绝不与那种人纠葛在一起,以后不准在私底下联系他。”

听到荣国夫人坚决反对,茉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娘娘,你如今喝的坐胎药,还有那位神医,都是表少爷打点的,难不成也都不要了吗?”

“你不是说是娘在外面寻的神医吗?”

“娘娘,主子姨娘一辈子坐在深宅大院里,怎么能认识什么神医?还不都是表少爷暗中相助,为了给娘娘寻找这位神医,表少爷跑了整个直隶。”

“竟然是他帮助本宫?”

茉儿果断地点点头,附和道:“娘娘,打断骨头连着筋,表少爷和娘娘是姨表兄妹,与其现找一个外人效力,倒不如直接使唤咱们知根知底的表少爷。将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是到了危机的当口,也只有自己人才能给咱们卖命。”

荣国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眼下真的没有可用的人才,光凭借自己撒娇胡闹,皇上又能偏听偏信多久呢?婉蓉已经被送进了紫宸殿,自己*的风光恐怕也该结束了。

“娘娘,如果早一些找表少爷,神不知道鬼不觉地料理了大小姐,她也不会被刘昭仪送进宫。”

茉儿这句话,总算是说到荣国夫人的心缝里,“谁也没长前后眼,早知道婉蓉会被刘昭仪弄进宫,还不如早早远远地打发了她。”

“娘娘,如今咱们两人殚精竭虑尚不能周全,多一个人多一双眼,也能帮咱们照应一下不是。”

“眼下已经到了这一步,本宫也有些慌乱了。”

茉儿胸有成竹地说道:“娘娘别慌,过几日高姨娘进来探视的时候,让表少爷一起进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商议,人多主意也多。娘娘放心好了。”

“他是外男,怎么能够进内宫探视?”

茉儿一听笑么么地说道:“娘娘,表少爷可是娘娘的亲姨表兄弟,老舅爷死了,表少爷就是主子姨娘家唯一的亲人了,斩不断的血亲,连三服都没出的至亲?怎么不能来探视?”

一说一起进宫探视,荣国夫人忽然想到一个将来绝地反击的办法。若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高乘风说不定真能帮自己一个天大的忙。

想到这里,荣国夫人眼前的困顿和纠结瞬间消散,迷茫的心扉也豁然开朗。

【爆】第322章 贵人婉蓉

“是啊,王皇后有异父弟弟田蚡,杨贵妃有堂兄杨国忠,本宫也只能倚仗自己表哥了。跟掖庭署的管事们报备一下,本月探视的时候,加上表少爷。到时候跟着母亲一起进宫。”

茉儿好不容易说服了荣获夫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笑呵呵地说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和表少爷虽说是姨表兄弟,也比亲的强太多了,咱们家一共五位小姐,除了死了的三小姐和送到南边儿的五小姐,就剩娘娘,大小姐和四小姐。四小姐不必说,是咱们的至亲。可是大小姐呢?她心里还当娘娘是她亲妹妹吗?娘娘好不容易获宠,大小姐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从天而降,横刀夺爱。她也不想想咱们走到这一步,吃了多少苦,咽了多少泪。”

荣国夫人端着茶杯,眼睛斜视着紫宸殿的方向,狠厉地说道:“别提她了,想起来今天她在紫宸殿里说的话,本宫闹心死了。”

荣国夫人用力地说着,茶杯里的水翻滚出来,刚好落在手上,烫得她直接扔掉茶杯,不停地甩掉沾在手上的茶水。

茶杯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并没有摔碎,咕噜咕噜滚了老远,‘哐啷’一声碰到墙角,竟然又神奇般地站了起来。

“娘娘,赶快涂些烫伤膏子,留了疤这手就毁了。”茉儿慌里慌张地寻找烫伤膏药。

荣国夫人望着那个原本已经跌倒的茶杯,碰到墙,竟然又神奇般地站立起来。这不就是刘昭仪那个贱货吗?自己狠狠地砸在地上都没有打碎它,咕噜了几圈,竟然又神奇般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

望着那个墙角的茶杯,荣国夫人一个恍惚,看到茶杯上的美人变成了刘昭仪的模样,正耀武扬威地望着自己,“贱人,只要你弄不死我,我肯定弄死你!”

荣国夫人吓得一哆嗦,杯子怎么回开口说话。再定睛一看,杯子还是杯子,静悄悄地站在墙角。

荣国夫人的心志已经不停使唤,在心里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贱人明明已经被自己逼得失宠,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婉蓉弄进宫邀宠。若是让她缓过这口气,肯定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想到这里,荣国夫人鬼魅地盯着茶杯,阴森森地走到墙根前,冷若冰霜地捡起来,然后使劲推开窗子,狠狠地砸了出去。

一声脆亮的碎瓷声,随着茶杯坠地,清晰地传进了荣国夫人的耳朵里。一个舒心的长笑,扫荡了脸上的鬼魅和不安。

“贱人,想站起来,做梦!本宫绝不会让你得逞。”

凌厉的寒风,夺窗而入,荣国夫人有些瑟瑟发抖。

茉儿拿着一盒烫伤膏药,走到窗前,合上了窗子,然后拉着荣国夫人坐在床上。

“别说娘娘生气,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她们母女都是一路货色,咱们不能不防。当年他娘为了进咱们府上,下作地勾引老爷,还暗中陷害主子姨娘,主子姨娘不敢跟她们硬碰硬,咱们可不能这样轻易放过她们。”茉儿拉着荣国夫人的手,将烫伤膏药涂在茶水烫过的地方。

荣国夫人咬着牙说道:“当年若不是她娘的挑唆和暗害,本宫母亲也不会把已经成型的男胎给摔掉了。孩子不掉,本宫的娘亲怎么会被爹爹厌弃,害本宫和妹妹十几年过得连丫鬟都不如。”

涂完膏药,茉儿拿着鹅毛团扇轻轻地扇干,嘴上也恨恨地说:“主子姨娘老实本分,她们就以为咱们也好欺负,娘娘可别放过她们,新账旧账,咱们索性跟她们一起清算。”

“我娘不是老实,是糊涂。她心里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只是总揪着林姨娘不放而已。”

茉儿也弄不清楚老一辈人的恩恩怨怨,她如今只担心婉蓉进宫会对荣国夫人造成威胁。“娘娘,老一辈的恩怨,就随他们去吧,如今大小姐进宫,这才是咱们眼前的症结所在。”

“她不来,我也懒得翻旧账,她既然冲着本宫来了,本宫当然不能饶了她。”

“娘娘有这样的心志,奴婢也就放心了。明儿一早,一场大戏等着娘娘看,早些安置了,养好精神才能跟大小姐斗法。”

荣国夫人收回自己的手,看也不看,两只手来回的相互揉搓,那样子和摩拳擦掌并无二致。

是夜,荣国夫人独自躺在落寂的床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比起刘昭仪的唇刀舌战,拳脚功夫,跟自己的亲姐姐对决,心里还有一重情谊在里面。并不是所有人一开始就能做到辣手无情。

漆黑的屋子里,渐次开始冰凝的空气,让荣国夫人缩进被窝里,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夜里,荣国夫人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去年初进宫的时候,也是两眼一抹黑,可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害怕。

如今,想要的荣华统统握在手里,心里却总是患得患失,无端地陷入无边无际地惊恐。

无休无止地辗转反侧,荣国夫人忽然想到一个跟自己毫无关联,又不无关联的一个人。

“茉儿,睡着了吗?”

“娘娘,怎么了,是渴了吗?”

荣国夫人从寝被里坐起来,在暗黑的晨曦中问道:“你说,林姨娘会去哪里呢?”

茉儿从地铺上爬起来,揉着眼睛问道:“娘娘怎么想起林姨娘了?”

“太太自尽,赵姨娘被娘家人接走,李姨娘被刘昭仪赎买,林姨娘呢?为什么一直没有林姨娘的下落”

“之前听主子姨娘说过一嘴,抄家那天惜珍阁的丫鬟婆子们亲眼看见林姨娘拿着细软体己从院子里跑走了。然后就下落不明了。”

“有这样的事儿?她往哪里跑?又能跑到哪里?”荣国夫人不能理解这个说法。

“我也不清楚,主子姨娘就是这么说的。说好几个丫鬟婆子们都看见了,肯定错不了。”

“她跟爹爹情深义重,抄家的时候,她能往哪里跑呢?她原本是祖母的侍女,也没有娘家人,更没有亲戚,能去投奔谁呢?”

“娘娘,你怎么忽然间想起林姨娘了?”

寝殿里有些寒凉,荣国夫人靠在床头,掖了掖被子,感伤地说:“从小到大,我们总是缺吃少穿,林姨娘没少暗中接济本宫,母亲不喜欢林姨娘,所以本宫也不敢说。”

“这些我也知道,那一年,老舅爷要钱要得厉害,咱们东宝楼半年多没见荤腥,林姨娘总是变着法儿地带着娘娘和四小姐去惜珍阁吃饭。”

荣国夫人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疼痛,借着黑暗的遮掩,幽幽地说道:“本宫小的时候不懂事,吃了林姨娘的东西,还背地里抱怨爹爹偏心惜珍阁。惹得母亲更生气,总是找林姨娘麻烦。”

“娘娘,过去的事儿,还提它干嘛?不吃苦中苦,难做人上人。娘娘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所以心智才能坚韧玲珑,不是吗?”

荣国夫人听到茉儿这样说,忍不住笑了一声。“要不是从小到大受的这些委屈,本宫也不敢相信自己今天能走到这一步。”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娘娘这些苦都值得。”

“真是不愿意去回想当年,那个时候,真的是又嫉妒又羡慕,又恨又喜欢。越是想亲近她,越是看见她娇生惯养气得发疯。越是想心里好好地对待她,却每每表面上冷漠她。”

“娘娘,你说什么呢?”

“本宫也不知道说得是什么。林姨娘?婉莹?本宫也不清楚。林姨娘早就看穿了本宫的心思,还是一如既往地暗中接济本宫,本宫七岁的时候,偷偷地砸碎了她的步摇,她肯定发现了,但是从来都没说过。”

“她已经跑了,娘娘也别想了。”

“不想了,不想了,过去的事儿,本宫实在是想不动了。”

清晨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露出了藏在黑幕深处的脸。迎春宫里一片寂静,荣国夫人小腹微痛,癸水初至的疼让她彻夜不眠,直到天亮才混混睡去。

早起的茉儿给寝殿里搬来两个兽炉,红彤彤的炉火,荣国夫人睡得更加踏实。

一直到正午,加封婉蓉的旨意传进迎春宫,荣国夫人才从美梦中惊醒。

“不过是个贵人而已,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荣国夫人癸水下行,心中烦腻不堪,烦乱地听着茉儿说着,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汤盏。

“可恶,真是可恶。”荣国夫人也不知是谩骂自己打翻了的汤盏,还是诅咒自己听到的消息。

茉儿摇了摇头,招呼几个小宫女收拾残局,扶着荣国夫人坐在一边,贴在耳边说道:“贵人正好,说明皇上对大小姐不过尔尔。娘娘应该高兴才对。”

“贵人?本宫想着,怎么也应该是个贵仪,或者贵嫔才对,婉蓉比本宫还要像婉莹,怎么只得了一个贵人的位份?”

“说不定是刘昭仪暗中使的什么鬼花招也说不定,贱人怎么可能真心真意扶持大小姐?”

“昨夜皇上明明说婉蓉像婉莹,肯定是贱人暗中搞鬼,要不然不会这样。如此也好,也省得咱们非心思挑拨了。”

几个小宫女正在收拾残局,外面春铃一般的声音响起。

“娘娘在吗?”

荣国夫人根本不用看,这声音就算是下了地狱,也能听明白。不是婉蓉又能是谁?

【爆】第323章 姐妹离心

“你是谁?娘娘住的迎春宫是你随便乱闯的吗?”门口一个不明就里的小宫女拦住了婉蓉。

婉蓉大方地说道:“我是你们娘娘的亲姐姐。”说着提着裙子进了正殿。

记忆中的婉蓉是那种老实本分的模样,可是荣国夫人眼前的姐姐,却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芸儿,我是大姐啊!”婉蓉率先打破僵局,一脸热络地凑上去。

婉蓉昨晚只顾殿里享受巫山云雨,却不知道殿外的荣国夫人,已经听到了她和皇上的密语。

荣国夫人想过:如果婉蓉要是翻脸无情,那自己也不用纠结,直接翻脸恶斗!没想到婉蓉竟然想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跟昔年似的,跟自己亲密无间。这倒是让她一时有些难以下手。

“大姐,你怎么进宫了?”荣国夫人咬了咬牙,咽下了昨夜的愤恨,也笑着问婉蓉。

婉蓉拉着荣国夫人的手,亲亲热热地坐在旁边,喜上眉梢一般说道:“刘昭仪如今怀着身孕,不方便伺候皇上,托人找了我许久,让我进宫侍奉皇上。”

“刘昭仪不方便侍奉皇上,我们娘娘方便啊。”茉儿在旁边看着两人隔着肚皮说心里话,十分按捺不住,夺口而出。

“茉儿,不得无礼。”荣国夫人呵斥茉儿多嘴。

婉蓉原本欢喜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哀伤,半悲半忧地问道:“妹妹生气了?气姐姐跟你抢皇上?”

被这样直接质问,荣国夫人到不好意思翻脸指责,只能昧着心摇了摇头,违心地说道:“姐姐能进宫,妹妹求之不得。怎么会生气?”

明明昨夜气得睡不着,嘴上却装得云淡风轻。

“这就好,姐姐还以为妹妹会生气,所以赶紧过来给妹妹赔罪。”婉蓉娇美的脸上多云转晴,笑眯眯的说道。

两个亲姐妹,隔着肚皮说话,你假戏真做,我一唱一和。

“姐姐什么时候来的?妹妹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婉蓉昨夜刚刚承宠,端着新妇娇羞的样子,低着头,呢喃道:“昨儿下午进宫?”

“那见了皇上吗?”荣国夫人口是心非地追问道。

“见了。”婉蓉的脸上已经绯红异常。

“只是见了?”荣国夫人步步紧追,不是刺探八卦,而是要刺穿婉蓉虚假的表演。

“嗯嗯,皇上给了我一个贵人的位份?”婉蓉松开挎在荣国夫人臂弯里的手,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丝帕。

荣国夫人故作吃惊和兴奋地说道:“没有侍寝,皇上就给了你一个贵人的位份?”

这一个明知故问,往死里揶揄,让婉蓉十分扭捏,支支吾吾地挤出一句话,说道:“昨夜伴驾了,在紫宸殿。”

荣国夫人故作失望地反问道:“侍寝了?”

婉蓉低垂着眉眼,羞却地点了点头。

荣国夫人趁着婉蓉低头,飞快给婉蓉身后的茉儿使了个眼色。茉儿会意,直接撂话,说道:“我们娘娘承宠第二日,直接被晋封为正二品的妃位。大小姐怎么才只是个贵人的位份?”

荣国夫人虚情假意地拉住婉容的胳膊,心口不一地追问道:“难道你和皇上没有行周公之礼?”

这是往死里挤兑婉蓉,荣国夫人看似关心,实际上是用沾了盐水的荆棘,死命地抽打婉蓉的身体。

婉蓉方才的气焰,被打压殆尽,萎靡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面对荣国夫人的追问,婉蓉艰难地说道:“不行周公之礼,皇上怎么会晋封我为贵人呢?”

婉蓉昨夜在紫宸殿里试问皇上,她和婉芸谁更像婉莹?这句话像一把尖刀一样刺伤了荣国夫人的心,皇上的回答更是让她万劫不复。

从昨夜持续到现在的萎靡,在这一刻终于消失殆尽。荣国夫人脸上悲情万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一样的把戏,第一次见识,肯定新鲜不已。荣国夫人能位居高位,也正是因为她第一个模仿婉莹,安慰了皇上受伤的心。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英雄,第二个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刘昭仪只是从贵嫔提了一阶而已。等轮到婉蓉的时候,只是区区一个贵人而已。

这说明,皇上早就看腻了这出戏,从今往后,只要模仿婉莹,大约也只能是式微末路的结局。

荣国夫人低迷的士气,重新被鼓舞起来。不安好心地说道:“会不会是姐姐哪里得罪了皇上?要不然至少应该是个从二品的昭容啊?”

“大小姐长得那么像三小姐,从二品怎么能行?茉儿觉得,除非是妃位,否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茉儿端了一杯清茶,也在一旁添油加醋。

婉蓉心里早就在嘀咕踅摸这件事儿,婉芸只有三分相似就被晋封成从一品的夫人,刘昭仪装神弄鬼也加封为昭仪,自己跟婉莹有五分相似,怎么就只得到了贵人的位份?

“会不会是姐姐听错了?”荣国夫人火上浇油地给婉蓉添堵。

“怎么可能听错了?皇上是在站在我的旁边亲口告诉我的。”

第一次经历勾心斗角的婉蓉,轻易被荣国夫人点燃了心中邪恶的火种。

“那就奇怪了,难道皇上不喜欢大小姐?”茉儿不停地帮着荣国夫人点火,还不停地扇阴风。

婉蓉有些六神无主,一股脑地将昨夜跟皇上的情话全部都搬了出来。

荣国夫人听得咬牙切齿,却又假模假样地说道:“既然皇上这么喜欢姐姐,至少应该是个一宫主位的娘娘才对,怎么会是这样呢?”

“会不会是刘昭仪背后使了什么鬼把戏?”茉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荣国夫人心中笑开了花,不住地赞叹茉儿的机敏灵巧。

“姐姐要是想入宫,早一点跟妹妹说,妹妹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夫人,怎么也比刘昭仪有脸面。”

荣国夫人话音刚落,茉儿紧紧接上说道:“若是我们娘娘引荐大小姐,皇上怎么也给一个贵嫔的主位,怎么也不能只给一个贵人打法大小姐啊!”

荣国夫人和茉儿两人相视一眼,彼此双方都在心里笑翻了天。

婉蓉一筹莫展地坐在两只笑面虎中间,纠结着皇上为什么会只给了自己一个贵人的封号?难道真的是刘昭仪背后搞的鬼?她表面上将自己献给皇上,背地里却拦着皇上不让晋封自己?

隔阂,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种进了婉蓉的心里。荣国夫人大功告成之后,也不想留下痕迹,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姐姐今日这件衣衫是皇上赏赐的吗?”

茉儿赶紧巡视了婉蓉身上那件百花争艳的缂丝霓裳,针针线线,栩栩如生。衬托得婉蓉如同一个百花仙子一样。

“哎呦,这是缂丝做的衣裳啊!”茉儿欢喜地凑过去,一脸艳慕地抚摸着那件霓裳。

“真的是缂丝霓裳,只有贵嫔以上地主位才能使用,可见皇上真心疼爱姐姐。”

婉蓉还正为贵人的位份烦忧,忽然听见别人夸赞自己的衣服,不得不收起了内心的纠结,毫无防备地说道:“这件衣服原本是皇上做给三妹的,皇上见我长得像三妹,就拿出来让我穿上试了试,然后就赏给我了。”

荣国夫人深知婉蓉性格中有些爱慕虚荣,喜欢攀比的天性,所以赶紧鼓吹道:“难不成皇上在心里已经默认了姐姐是三妹?要不然这样华丽丽的衣服怎么会送给姐姐?妹妹承宠这么久,皇上一次也没有送过。真是羡慕得紧!”

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往往没有什么定数。

一个女人长得好,往往嫁的不好;一个嫁的好的女人,往往长得不好。

所以长得好的女人,总是一边嘴上恭维嫁的好的女人好命,一边在心里愤愤地咒骂‘臭婆娘,你老公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嫁的好的女人也不是个傻白甜,要不然怎么能攀上高枝?面对长的好的女人那般虚假的恭维,脸上笑眯眯地夸赞‘你长得可真美,真是惊了岁月,震了时光。’嘴上夸赞她盛世美艳,心里却乐滋滋地嘲笑她是天生的蠢物。‘长的好有什么用,没长脑子,好白菜都给猪拱了。’

最最不可思议的是: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是虚情假意,还都照单全收。

长的好的女人,依然觉得自己长得好,用美貌压制嫁的好的女人;嫁的好的女人,仍旧觉得自己嫁的好命好,用财富压制长的好的女人。

相爱相杀,倒是谁也离不开谁。

长的好的女人,没有嫁的好的丑女人丑陋的陪衬,也显示不出来自己长的好。

嫁的好的女人,没有长的好的靓女人悲惨的对比,别人也看不出来她嫁的好。

所以,长的好的女人和嫁的好的女人,在彼此身上,各取所需,也能获得心里上的平衡。这也是维持长久关系的法宝。

婉蓉此时此刻就像这两种女人中的一种:她没有荣国夫人显赫的位份,可是她有皇上钦赐的缂丝华服,这是荣国夫人没有的。

就这一点,婉蓉就能生出一些骄矜的安慰:这是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一点自己赢了对方;荣国夫人位居高位,也没有这样的恩宠……

诸如此类云云,自我安慰式的幻想,无穷无尽地浮现在婉容的脑海,方才低迷的士气,也渐次高涨。

“真的好豪华贵啊!大小姐不光身上的衣服金贵,头上这只紫玉步摇也是贵得离谱。”茉儿夸张地指着婉蓉鬓边的一根步摇,冲着荣国夫人说道。

【爆】第324章 戏精附体

荣国夫人戏精附体一般,也演绎起来,“真的是紫玉的步摇,估计整个紫微神宫都找不出第二支了吧。枉我伴驾这么久,只虚挣了一个夫人的高位,皇上也没送过一件像样的衣服首饰。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能将送给三妹的东西送给长姐,可见皇上心里爱重长姐。”为了演得逼真,荣国夫人甚至不惜流出了嫉妒的眼泪。

荣国夫人肯定不可能因为嫉妒一只步摇而哭泣,这都是欺骗婉容的障眼法。

婉蓉看着荣国夫人又嫉妒又难受,甚至流了泪,心里终于像喝了蜂蜜一样甜美。

“妹妹,你若喜欢,姐姐送给你。”婉蓉一下子从鬓边拔下紫玉步摇,信誓旦旦地放在荣国夫人手中。

这样的步摇,荣国夫人没有十只,也有八只,不过是演戏哄婉蓉开心,没想到她竟当了真?

“姐姐,皇上给你的礼物,妹妹怎么能要呢?”

荣国夫人将步摇复又攒在婉蓉的发髻里。用她那一寸长的红指甲梳理着婉蓉的发髻,眼神中全是羡慕嫉妒恨。

“妹妹不肯要,姐姐心里过意不去。”

“姐姐,咱们是至亲的姐妹,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却是一个爹养的,姐姐不要跟妹妹见外,这样就显得生分了。”

茉儿也赶紧凑着说道:“是啊,大小姐,咱们才是一家人,不能生分了,让外人看笑话。”

婉蓉有些迷茫,昨天晚上,刘昭仪一直撺掇自己针对荣国夫人,自己也挺痛恨她自私凉薄,一转眼,荣国夫人几句好话听进耳朵里,婉蓉又将之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又跃跃欲试,想转投荣国夫人的阵营。

“妹妹,姐姐怎么会跟妹妹生分了呢?咱们是亲姐妹,当然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荣国夫人早就知道婉蓉心无城府,眼见婉蓉已经上了自己的道儿,心中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既然刘昭仪拉拢你来对付本宫,就别怪本宫利用你对付她了。你昨夜给本宫造成的伤害,本宫不会忘怀,但也不会亲自动手还击,就让刘昭仪看着办吧。

想到这里荣国夫人起身,拦着婉蓉,气冲冲地准备出去。

“妹妹,你拉姐姐上哪里?”婉蓉一脸迷茫地跟在后面。

荣国夫人义正言辞地说道:“本宫带你去找皇上,让皇上晋你的位份。”

婉蓉原本踉跄地前行,忽然停下脚步,拉住荣国夫人,流着泪说:“妹妹,别去了,你的心意,姐姐心领了。”

“不行,妹妹不能看着姐姐被人欺负。咱们是一家子骨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姐能忍,妹妹不能忍。”

荣国夫人死命地拽着婉蓉往前走,婉蓉身子虽然不情不愿地跟着荣国夫人走,心里却早就跟荣国夫人贴在一起。

其实,今日一大早婉蓉就已经拜见过刘昭仪,刘昭仪还说能有一个贵人的位份已经不错了,让婉蓉继续好生侍奉皇上,晋封的事情要从长计议。

一亲一疏,一远一近。婉蓉心里立马有了计较。

自己的亲妹妹就算再自私,也会为了帮自己,豁出去;刘昭仪再怎么拉拢,终究不肯为了自己去找皇上理论。

荣国夫人气冲冲地来到紫宸殿,小林子挡在门口,卑躬屈膝地说道:“娘娘,皇上这会儿见大臣呢,你们不能进去。”

荣国夫人摆出一副宠妃的架势说道:“本宫现在就要见皇上,你去通禀一声。”

小林子急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哀求说道:“娘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几位大臣们走了之后,奴才亲自去请娘娘还不行吗?”

“本宫的亲姐姐只给了一个贵人的封号,你说本宫能不着急吗?本宫要问问皇上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小林子一听是为了这个事儿,赶紧劝说道:“贵人今儿贵人,说不定明儿就是贵仪了呢?”

“本宫是妹妹,忝居高位,姐姐是姐姐,却委屈在贵人的位份上,本宫跟皇上说,让本宫去做贵人,让姐姐做夫人,要不然本宫的心里,一刻也不得安宁。”

婉蓉眼睛浅,心思更浅,被这样一句虚无缥缈的掏心话,感动得一塌糊涂。皇家晋升妃嫔贬黜妃嫔都是有严格的祖制和礼法。不是荣国夫人嘴上说说那样简单。

“娘娘,您这不是胡搅蛮缠吗?您没大错,又盛宠优渥,皇上怎么可能降了您的位份呢?贵人小主,眼下位份是低了一些,不过来日方长,慢慢地都能熬上去,不是吗?”

荣国夫人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道理?正因为不会被贬黜,所以才故意要这么说,这么做。

婉蓉心里早就感动地一塌糊涂,泪茫茫地拉着荣国夫人说道:“妹妹,回去吧,皇上这会儿没工夫,若是让里面听见了,该笑话咱们姐妹俩不懂礼仪。”

荣国夫人原本就是演戏,见戏演到这个地步,也该见好收场。

两人怒气冲冲地过来,又各怀鬼胎地回去。

荣国夫人看着哭泣的婉蓉,心里没有半点怜悯,假情假意地安慰道:“姐姐不要落泪伤悲,妹妹一定会给姐姐讨一个说法,妹妹一定会劝说皇上,让皇上晋升姐姐的位份。”

“妹妹,有你这句话姐姐就算做个贵人也是心甘情愿。”

等到消息传到刘昭仪的耳朵里时,刘昭仪正在乐滋滋地盘算着怎么挑拨两姐妹,等到姐妹情深的桥段,狠狠地将手中的杯子扔在桌子上,一语中的地说:“贱人惯会作戏,那个时辰皇上正是和大臣商议国事,她偏偏选在皇上不能接见的时候去,分明就是演戏给傻子看。”

“荣国夫人也是贵族淑女,怎么比戏园子里的戏子还会演?”柚月也气不过,愤愤地说道。

“有人演,就有人看,有人看,就有人信。真是笨死了。”

柚月一边捏着刘昭仪的肩膀,一边说道:“可惜啊,有些傻子当真了。师家大小姐从迎春宫回来,可是没忘咱们这里来。”

“本宫知道!”

“娘娘,万一她们联手?那就不妙了!”

“本宫才不怕她们联手对付本宫,师家大小姐要是个墙头草,趁早倒到贱人那边也好,省得在咱们这里知根知底之后,再过去投靠,那时候才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呢?”

“师家大小姐不给娘娘请安,娘娘不生气?”柚月生气地问道。

“这有什么气可生的?贱人分明是演戏给傻子看,傻子当真了。本宫真生气,贱人才得逞!本宫偏偏不生气,本宫真是不在场,要不然真要给戏精拍手叫好!”

“娘娘说得对,咱们不生气,贱人越是巴望咱们生气,咱们越是不生气,气死贱人!话说回来,贱人既然演戏给傻子看,那就表明她没有把傻子当成自己人,她们俩迟早要翻脸,咱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本宫就笑着等她们姐妹俩翻脸,本宫倒要看看,到底贱人能演到什么时候。”

“贱人心思歹毒,她刚刚演得一出戏,眨眼功夫就传到咱们这里,说白了是故意让咱们知道,给咱们心里赛别扭。”

刘昭仪摇摇头说道:“贱人心思可比这个歹毒多了,她让本宫知道,八成是想让本宫收拾傻子。本宫偏不!气死贱人!”

“娘娘果然聪慧,那咱们怎么办?”

“贱人能演,咱们也能演。看谁演的过谁?咱们也让皇上晋封傻子。”

“那不白白便宜了傻子了?”

“便宜一个傻子,比便宜一只骚狐狸强多了。傻子坐大,咱们不怕收拾不了她,贱人要是坐大,那可就要收拾我们了。”

柚月点了点头,“娘娘圣明!”

刘昭仪摸了摸自己假做的孕肚,有点垂头丧气地说:“要是有个孩子,本宫怎么会让一个傻子给自己帮忙?可惜啊,老天爷就是不肯给本宫一个孩子。”

柚月劝慰道:“娘娘不要灰心,娘娘才刚侍寝,怀孕是迟早的事儿,奴婢听说,迎春宫从外面弄了一个神医进来,要不娘娘也找些宫外的高人,给娘娘诊治一下?”

刘昭仪点了点头,嘱咐道:“这事儿交给王师爷去办吧,一定要机密。”

“娘娘,这话您都嘱咐了多少次了!王师爷跟了娘娘多少年了,多少大事儿都是王师爷*,要是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干净,先前怎么得到老主子们的器重?”

“本宫也是随口这么一说,本宫知道王师爷办事牢靠。”

“听小德子说,小德子就嘱咐了一遍让王师爷保密,结果王师爷当时脸都拉下来了。小德子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刘昭仪吊梢眉一挑,反问道:“有这事儿?本宫怎么没听小德子说过呢?”

柚月一时口误,不小心将小德子的抱怨脱口说了出来。想瞒肯定瞒不过,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

“娘娘让小德子催促王师爷暗杀先皇后,王师爷明白之后,小德子也是无意识地多说了一句让王师爷秘密行事,结果当时王师爷就不高兴了。”

刘昭仪听明白了原委,皱着眉头说道:“就那个德行,没事儿!”

柚月小心翼翼地跪在刘昭仪面前,哀求道:“娘娘,小德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保密,你可千万别去质问小德子,要不然小德子恨死我了。”

刘昭仪朗然一笑,拉起柚月说道:“你是最了解本宫的了,你们都是本宫的心腹,本宫希望你们团结一心,怎么可能故意去挑拨你们勾心斗角?”

“有娘娘这句话,奴婢就放心多了。”柚月一边说,一边又转到刘昭仪身后捏背。

【爆】第325章 双生之相

千里之外,福州城按照原定计划,十分顺利地攻打下来。清点战俘死尸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韦衙内和方松鼎的踪影。

南征大军剩下的七八万人马,在福建的深山中寻找韦衙内的下落。

“芸娘,你身上还没全好,这些活计还是别干了。?”

崔莺儿搬进了婉莹的帐篷,早上睁开眼看见芸娘在擦桌子,边穿衣服边说。

“今儿身上好多了,总是躺在床上也难受,不如下地活动活动筋骨。”

“这些活,我也能干,你躺倒被窝里将息将息吧。”

芸娘一次风寒,绵延了大半个月,把崔莺儿和婉莹忙得够呛,也担心得够呛。

“人上了年纪,身体有些小病总是不容易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风寒,竟然卧床将近一个月。人越老越不中用。”芸娘说着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婉莹也沉沉地起身,心疼地说:“芸娘,还是躺在铺上歇会儿吧,把大夫开的药认真喝完,一股脑除了病根儿。”

“娘子说的在理,听说过几日就要回京了,一路颠簸,芸娘千万不能留下病根儿。”崔莺儿夺下芸娘手中的抹布,扶着她回到自己的铺盖里。

“我真躺不动了,天天躺在被窝里,骨头都要散架了,再说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已经是痊愈了。没事儿!”

三人正说着话,婉莹的肚子里忽然一阵激烈的胎动。崔莺儿隔着衣服都看到婉莹肚皮上的动静。

“肯定是个皇子,这么大的动静。”

芸娘喜滋滋地望着婉莹巨大的小腹,欢喜地说道:“我也觉得是个皇子,这肚子像个炒锅一样扣在身上,一看就是个男胎。”

婉莹托着自己的巨腹,来回地摩挲道:“孩子,你要是个男孩,那是娘的名气,你要是个女孩,那是娘的福气,娘都喜欢!”

“说不定就是龙凤胎呢,皇子公主都有,娘娘名气福气都有!”崔莺儿乐呵呵地说道。

“也是呢,娘子的肚子越来越大,好像比主子姨娘怀大少爷和你的时候都要大一些。”

婉莹点了点头,单手扶着后腰说道:“最近肚子比前一阵子大了一大圈,我这腰都挺不动了。”

“还有两个月,生下来就轻松了。”芸娘慈爱地望着婉莹说道。

“嗯,再过几日咱们就回京,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京城落草。”

芸娘伸着指头算日子,安慰道:“路上怎么也得一个月,娘子身子这么沉重,快马加鞭肯定受不了。”

崔莺儿接过话题说道:“要是能早一日抓住韦衙内,咱们也就早一日出发。”

婉莹看着两人,心里有些隐隐地担心,不安地说:“我总觉得好像坚持不了多久了,最近孩子在肚子里坠得厉害,恐怕等不了两个月了。”

芸娘安抚婉莹说道:“这是你月份大了,孩子开始慢慢往骨盆里滑,不妨事儿,你娘两次怀孕,到最后都觉得肚子下沉,这是正常的。”

“娘子要是不放心,把大夫请来看一看。”崔莺儿建道。

芸娘也附和着说:“把大夫请来吧,看一看胎位。”

红芙暴毙之后,贺佑安托人从福州城请来一位千金科的圣手,日日夜夜呆在大营里,专门看护婉莹肚子里的孩子。

一刻钟的时间,大夫背着药箱进来。望闻问切之后,悦然地说道:“娘子的脉象十分强健,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没事儿。”

婉莹头一次怀孕,担心地问道:“我最近手脚有些肿胀,肚子也沉得厉害,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大夫咂摸了一下下嘴唇,显得有些迟疑。

“大夫,是有什么不妥吗?”婉莹急急地追问。

大夫摇摇头,复又正色说道:“娘子,不知能否让在下摸一摸你的胎位?”

芸娘和崔莺儿扶着婉莹躺在床上,大夫隔着衣服,在婉莹的肚子上轻轻摩挲。

慎重地确认过之后,喜不自胜地说:“娘娘,这一胎十有八九是双生之象?”

婉莹躺在床上,勾着头惊喜地合不拢嘴,不可思议地问道:“大夫说是双胞胎?”

大夫认真地点了点头,谨慎地说道:“十有八九是双胞胎。两个孩子,自然沉重些,所以娘娘会觉得下沉,况且现在离临盆不足两月,胎位下沉不妨事。至于手脚浮肿,大凡孕中妇人都会由此症状,孩子落草之后,自然会消失。”

芸娘扶着婉莹坐起来,也凑在旁边问道:“大夫,当真是双生子吗?”

“当真!”大夫这次总算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婉莹喜极而泣,眼中不知何时,流出了喜悦的泪水。

“芸娘,给大夫诊金。”

芸娘取了一块十两的银锭,放在大夫的手中。大夫接过银子,脸上晴转多云,忽然支支吾吾地说道:“双生之子虽好,可是……”

婉莹擦掉眼泪,急急地追问:“可是什么?”

大夫有些难为情,支支吾吾地说:“双生子虽好,只是……”

“大夫,您有话直说,不必顾及。”

大夫看着婉莹,一字一句地说:“只是不好生啊!”

芸娘霎那间脸色煞白,想起红芙的惨死,拉住大夫激动地说:“大夫,你快想想办法啊!”

大夫被芸娘抖动得胡子乱颤,皱着眉头说道:“也不是一定不好生,因人而异吧,有些孕妇大夫还没走到,孩子已经落草,有些孕妇两天两夜生不出来,还有的……”

大夫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去。

“还有的直接生不出来,母子俱亡,一尸两命,是吗?”

面对婉莹的反诘,大夫幽然得点了点头。

“大夫,你是千金科圣手,肯定知道顺产的方法,对吗?”

“娘子,我不敢说我没有,可是所有的办法都是有风险的。”

“我不怕风险,你只管说。”婉莹此时此刻强硬的就像是一头牛。

“娘娘,如果到时候真的难产,有催产汤,有催产针,还可以推胎促产……不过在下刚才也说了,这些都是有风险的。”

“什么风险,你只管说。”

大夫有些说不出口,芸娘端了一杯茶,递给大夫,帮衬道:“大夫但说无妨,我们心里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不是在下不想说,实在是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更要说了!我们都是没有生养过的,大夫不说,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崔莺儿说道。

大夫无法,看着眼前步步追问的三个女人,垂着脑袋说:“催产汤喝多了,或者喝的不是时候,说不定会把下面撑破;催产针若是扎不对地方,要了性命也有可能;至于推胎,推得好当然是瓜熟蒂落,若是推得不好,只能是一尸两命的结局。”

都说女人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这何止是走一遭,简直是徘徊在鬼门关,走了不知道多少遭。

婉莹思虑着这些风险,镇定地问道:“大夫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免这些事情发生呢?”

大夫摇摇头,爱莫能助地叹息道:“女人生孩子,就是跟阎王爷交手,赢了母子俱存,输了母子俱亡。”

“我怀着双生子,也就是说,我比寻常妇人多了一倍的风险?”

大夫放下茶杯,无奈地点了点头。

看着婉莹脸上乌云密布,大夫小心翼翼地说道:“虽然没有什么万全的办法,不过娘子若是多活动活动,到时候孩子下的快,娘子也少受些罪。”

“大夫的意思是我要多动一动?”

“嗯,富贵人家的夫人太太往往比穷苦人家的女人更容易难产,都是因为养尊处优惯了,把胎养得太大又太靠上,生的时候不好下。”

婉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说:“谢谢大夫这一番话,我知道了,这一阵子我总感觉胎位下沉,害怕早产,所以总是躺在床上不敢动弹。”

“娘子的胎像大约也又七八个月了,十月怀胎,到了这一步,胎位下沉是好事儿,只要不见红不出血,尽管放心。”

“今日幸好跟大夫说了这些,这一阵子,我害怕早产,也不敢动弹,看来是大错特错了。”

大夫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娘子多走一走动一动是好的,娘子吃食好,孩子大,身子多动一动将来好生产。”

婉莹喜忧参半地点了点头,半悲半喜地将大夫送走,目送着大夫的身影,一脸感慨地说道:“果然是个双生胎,我早梦到了。”

芸娘站在一边,不知是喜是悲,叹息道:“娘子受罪了,怎么一下子怀了双生子!”

比起双生子,芸娘更紧张婉莹的性命,她宁愿婉莹没有风险,也不愿意为了双生子让婉莹遭受任何风险。

“六郎是天家男子固然喜欢男孩,而我其实喜欢女孩多一点。这样也好,一次生两个,流浪和我的心愿都能得偿了。”婉莹笑着说道,像是安慰芸娘,其实是给自己吃定心丸。

“要是两男,或者两女?那可怎么办?”崔莺儿站在一边,望着已经看不见大夫身影的方向,和婉莹开玩笑。

婉莹拉着两人,艰难地转身,笑颜如花地说道:“如果是两个男孩,六郎岂不是要欢喜两倍?若是两个女孩,那我一次能有两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不好吗?”

“好,当然好,别人生一个孩子在鬼门关走一遭,你这一次生两个,也不到要走几遭?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我宁愿你无病无灾,无忧无虑过一辈子。”

芸娘皱着眉头,心疼婉莹。

第326章 豁然开朗

“芸娘,别担心,大火烧不死我,一路的杀手也杀不死我,是阎王爷不想让我死,所以回回都放过我。”

崔莺儿笑着说:“阎王爷肯定是偷偷喜欢你,所以处处保护你。”

说完这句话,崔莺儿想到了贺佑安,这不就是一个偷偷地喜欢婉莹,处处保护她的人吗?

婉莹心知肚明地忘了崔莺儿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芸娘,你带着莺儿去中军大帐看看大将军今日在不在?”婉莹故意给崔莺儿制造机会。

芸娘会意,拉着崔莺儿的手说道:“走吧莺儿姑娘,咱们去中军大帐那边逛一逛。”

“我不去,我没事儿,去那里做什么?”崔莺儿一下子收回自己的手,跑到一边,抓起芸娘擦桌子的那块抹布,说道:“芸娘你一个人去吧,我还要干活呢!”

芸娘将抹布抽走,笑着说道:“干什么活?先陪我出去走走。”

说完连拉带扯地将崔莺儿拖出帐篷,崔莺儿嘴上不情不愿,可是脚上还是迈着步子跟芸娘去了中军大帐的方向。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营妓过来串门,瞅着婉莹高耸的肚子,啧啧地问道:“最近怎么这么大了这么多?”

婉莹从盘子里拿了一个甜橙,放在营妓的手里,营妓不好意思地推辞道:“娘子善心,回回都给我这些好东西,大将军是让我来干活的,总是吃娘子的有些过意不去。”

婉莹见营妓十分淳厚朴实,自己剥开了橙子,剔干净白色绒毛,递给营妓,说道:“大姐太客气了,要不是你们最近帮衬,估计我连饭都吃不上。”

营妓接过橙子,将第一片喂到婉莹口中,然后自己也吃了一片,鲜橙香气四溢,营妓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娘子真是随和极了,我们都喜欢娘子。这些活计都不算什么,我们白天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过来帮衬帮衬,娘子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不是?”

营妓说着,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鲜橙,心里十分欢喜满意。

“方才大夫说我怀的是双生子。”

“真的?哎呦,那可是双喜临门啊!”

婉莹故意皱着眉头说道:“可是大夫又说,双生子不好生产,愁死我了。”

营妓一边咀嚼香橙,一边大大咧咧地安慰道:“这有什么可愁的?女人生孩子,就跟老母猪下崽一样,脱了裤子,小崽子就落地了,你说说愁什么?”

营妓这么一个粗陋的比喻,倒是显得婉莹太矫情。正欲开口为自己辩解,只听营妓又说:“你们富贵人家的女人就是矫情,生个孩子弄得惊天动地,不把阎王爷勾过来才怪呢?”

婉莹理不清楚营妓前言后语之间的关联,一头雾水地问道:“大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你只当肚子里攒了一泡粑粑,到憋不住的时候,直接解开裤腰拉出来就行了。不要整天左想右想,自己吓唬自己。这有什么好发愁的?”

婉莹无语,尴尬地面对着眼前这个豪爽的营妓。心里十分尴尬苦涩,她不能把自己的孩子当成猪崽,更不能当成粑粑。所以在心里否定了营妓的比喻。

“生孩子就是那么回事儿,你也别太大惊小怪了,该吃吃该喝喝,改动的时候,动一动。”

“大姐说的动一动,是走一走吗?”

“哎呦,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跟我逗趣呢?”

婉莹摇摇头,诚恳地说道:“我头一次怀孩子,是真不知道。”

“那好吧,我看你人好,就跟你说道说道。”

婉莹见一个橙子已经全部装进营妓的肚子里,赶紧又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忙不迭地递到营妓手里,追问道:“大姐边吃边说。”

营妓一手拿橙子,一手扶着婉莹坐到床边,将橙子放在床头扶着婉莹平躺下来。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进婉莹的下裙里,惊得婉莹赶紧捂住自己的裙摆。

“哎呦!都是女人,你害什么臊?你有的我都有,我还能占了你的便宜不成?”

婉莹松开自己的手,有些不解地问道:“大姐你要做什么?”

营妓将自己的手伸进婉莹的衣服里,如同在鸡屁股里摸鸡蛋一样,摸着婉莹的肚皮。

粗糙的皮肉,不停地划拉着婉莹的细皮嫩肉,婉莹有些忍不住痒痒。

几番摩挲之后,营妓终于抽出自己的手。婉莹也终于不再忍着笑意。

“娘娘的胎位很好,已经开始下沉了,估计能顺产。”

婉莹眼睛一亮,欢喜地看着营妓,“真的?”

“那还有假?我娘家亲娘是稳婆,我从小看着自己老娘给别人接生,看也看会了。”

“真的?”

“那还有假的不成?要不是男人死了,婆家将我扫地出门,我现在也是十里八乡的接生婆了。”

“太好了,那你肯定知道怎么能顺利生产!”

“我不都跟你说了吗?生孩子哪有什么顺产难产的?都是富贵人家自己吓唬自己。我先前养过两个孩子,晌午前还在干农活,晌午后放了一个屁,以为要拉粑粑,没想到孩子掉下来了。”

营妓说的十分粗鄙,婉莹皱着眉头吸取经验,剔除糟粕。

“那大姐是用了什么方法这么快就生下孩子?”

“哎呦,哪有什么方法呢,你想想一个女人都要生了,还在为嚼谷奔忙,能生不下来吗?阎王爷见了我们这种穷鬼,也会绕着走,怕我们缠上他。”

营妓说的十分诙谐,婉莹忍不住笑出来。

“俗话说‘话糙理不糙’。娘子,你是精细人,别嫌我说话粗糙。女人要是太金贵了,命往往不好。”

婉莹想起自己一路颠沛流离,也算是印证了营妓的说法。

“你看我,孤家寡人,还做了比妓女还低贱的营妓,我有时候也想找一根白绫吊死算了,可是再想想,我为什么要死?我凭什么要死?我活着没有杀人放火,没有为非作歹,为了别人几个白眼几句风凉话,自己活不下去,那是我自己脸皮太薄了。”

婉莹正想着怎么让自己顺产的事儿,营妓漫无边际地聊到了这里。

“老话说得好‘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不够。’我这也不是厚着脸皮活了三四十年。如今我也想开了。我要是想不开,就是自己逼自己去死。人就活一世,不容易。活一天乐一天,活一天赚一天。你说对吗?”

营妓的思维四处跳跃,婉莹找不到上一句话和下一句话的关联。索性跟着营妓的糙话天马行空。

“大姐说的对,活一天赚一天。”

营妓剥着橙汁四溅的香橙,坚定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我第一眼看娘子,就觉得你心里装了一肚子的事儿,太累了。我看着都累。”

营妓剥开橙子,第一片依旧递给婉莹,婉莹没有拒绝,用手拿住放进自己嘴里。微笑着问道:“大姐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这有什么难的,你脸上什么都没有,就写了一个‘愁’字,我能看不出来吗?”

婉莹笑着低下了头,两只角尖不停地搓摸着鞋上的绣花。

“什么都大不过活着,只有活着你才是你,你要是死了,你就不是你了,你是鬼!”

见婉莹低着头不说话,营妓朝着婉莹贴了贴,坐得更近了。

“大妹子,咱俩虽然不是一路人,我是低贱的营妓,你是富家太太,可咱们都是女人,是一回事儿。上次咱们大将军替你挡了一箭,那事儿我们都知道了,你也不用愁,有人想让你死,你要是真的轻易死了,那些害你的人还不把嘴给乐歪了?”

婉莹笃定地摇头,说道:“我不会轻易去死的,大姐放心。”

“可是你还是整天愁眉不展,不是吗?”

婉莹无法反驳,只能再次低头不语。

“有什么可愁的?既然活着,就得活得痛快,天天这么伤春悲秋,愁眉不展,愁也愁死了。”

婉莹欣然地抬起自己的目光,心中对眼前这个女人生出了一些敬佩的情愫。

“你越愁,害你的人越乐;你越乐,害你的人才发愁。你说,是让自己愁,还是让害你的人愁?”

“当然是让他们愁。”婉莹毫不犹豫地说道。

营妓爽朗地笑道:“这就对了,你要笑,让他们愁!他们既然要害你,你就得好好的活着,把他们置于死地。”

“大姐,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话。”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天天吃你的喝你的,我还不好意思呢?”

婉莹朗然开怀,逃亡了小半年,只有此时此刻,心里才真正舒坦了一些。

“我也不问你为什么到我们这里,我也知道咱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分别。你叫我一声大姐,那就是没有小看我,我说这些话,都是我的心里话。”

“谢谢大姐,我今天心里舒坦多了。”

营妓豪爽的哈哈大笑,说道:“这就对了,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别总是愁眉不展。”

“我知道了。”

“哦对了,说了半天,越说越远,你说的顺产术,其实也没什么诀窍,多走走,多动动,该干的活多干一些,饭能少吃的话,少吃一些。吃的太多孩子太大生不出来,遭罪的还是你自己。”

“少吃一些?”婉莹的意识里,女人怀了孩子,就要不停地进补,就是为了孩子能长得健壮。

“对,少吃一些,你吃的已经足够精细了,大将军弄了一百个士兵,整天天南海北给你找吃的,哪有这样的规矩呢?你又不是皇宫里的娘娘,就算你是皇宫里的娘娘,这样子进补也太奢靡了。你肚子最近肚子越来越大,就是进补得太多了。”

“要是不多吃一些,孩子饿了怎么办?”

营妓一脸不可思议地大笑道:“孩子在你肚子里吃的是你的血,喝的也是你的血,你就是人参鹿茸虫草熊掌吃上一座山,孩子也吃不到肚子里。别吓唬琢磨了。少吃点儿准没错。”

“我明白了,少吃点,多动动。”

“对了,这就是顺生的诀窍,你现在差不多还有两个月,早早管住嘴,迈开腿,到时候肯定好生。放心吧,我敢打包票!”

第327章 战略部署

福州城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贺佑安的十万大军也损失了近三万左右。狂沙文学网

中军如今是攻城的主力军,原本的两万亲信,如今只有不到一万。

子一天天往后拖,方松鼎和韦衙内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终。

为了赶在年前回京,贺佑安将中军大营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搜索方松鼎的行动中。子一天天流逝,魏衙内和方松鼎依旧迟迟没有下落。

“大将军,难不成方松鼎长了翅膀?”参将面对没有结果的搜索报,有些惫累。

“咱们布下的可是天罗地网,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啊?”曹将军在福州城战役中受了皮外伤,脑袋上缠着白布条,胳膊上包着白绷带。

“一万人马就这么没了,不能够。真特么的活见鬼!”参将的手不停地划拉着沙盘,一筹莫展。

“这帮人在福建经营了这么久,肯定早就想好了藏之地,咱们不能只靠侦察兵。”贺佑安望着沙盘上五个大营的位置,不停地思索方松鼎的藏之处。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东边和南边已经搜了几遍了,只差挖地三尺。依然没有叛军下落。

“他们既然没有往东南方向逃窜,能上哪儿呢?”

“大将军会不会是之前的报不准确,方松鼎没有四万人马,只有三万人马?”

贺佑安盯着沙盘,半天不置可否。如果叛军不在东南方向,那势必藏在西北方向。贺佑安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

“难道将军也认为只有三万?”曹将军以为贺佑安默认。

贺佑安仍是一言不发,曹将军和几位参将有些弄不明白他的想法。

“大将军,大将军……”曹将军试着打断贺佑安的沉默。

“咱们是从北路西路两个方向包抄下去,方松鼎会不会藏在这两个方向?”贺佑安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沙盘不放。

“大将军怎么可能?咱们五六万人马,他们一万多人马,就这么擦肩而过,除非他们不是人。”参将摇头否定。

“不是人,是鬼了?”另外一个参将笑着附和道。

“对啊!除非他们是鬼,要不然这么多人马,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动静?”参将再度否认。

曹将军忽然恍然大悟,大叫道:“咱们肯定不能放跑方松鼎,会不会是西军开的口子?”

几个参将忽然面色僵硬,眼神也不再焦急和彷徨。如果说方松鼎趁着攻城之前从西军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如今可能就埋伏在中军附近的某个山头。

这次南征讨伐叛乱,外人看来是一往直前,无往不胜。其实十万大军内部,也是勾心斗角,各自为营。

攻打江南重镇金陵城,贺佑安五千亲信精锐,不费吹灰之力光复金陵,兵不血刃而所向披靡。这让西军的付将军十分不满。

打仗不光是要制敌,还要打出名气。金陵城不战而胜,贺佑安赚足了风头。

付将军一口气还没咽下去,更加不幸的事儿,又接踵而至。攻打金陵的时候,他投机取巧,避开金陵这块硬骨头,坚持往镇江小镇dàng)敌。当时金陵城里有两万人马,镇江只有三五千。

付将军偷鸡不成蚀把米,镇江兵力虽少却是顽强抵抗,结果可想而知。

付将军原本以为自己如意算盘打得不错,没想到贺佑安那边不伤一兵一卒拿下金陵重镇,他损失了六七千人马,只险胜镇江的反贼。

大过年的金陵城里兵将一心,把酒言欢,而百里之外的镇江成兵戈铁马,血流成河。等消息送到金陵的时候,付将军已经死了四五千的弟兄,贺佑安匆匆赶到时,付将军已经打下镇江城。付出了六七千人马的代价,歼灭了三五千叛军。付将军虽胜犹败,虽荣犹耻。

付将军自己挖了火坑自己跳进去,却在心里埋怨贺佑安只偏自己的亲信。

“不会吧,再怎么说咱们是一伙的,付昌平再孙子王八蛋,也不能里通外合勾结叛党不是。”参将还是不能理解这样的纷乱。

年轻参将望着贺佑安说道:“从古至今打仗最怕内乱,付昌平出来了一年,就在镇江小胜,还折损了七千人马,回京论功行赏,他有什么脸面跟咱们分功?”

“要是照这么说的话,付昌平也忒特么的王八蛋了。”曹将军愤愤地吐了一口唾沫,表示自己对付昌平的厌恶。

“或许是我小心之心,说不定方松鼎和付昌平早就暗中达成了默契。”贺佑安眼神恍惚地巡视着眼前的几位将军,自己心中也是有些飘忽不定。

“大将军有话不妨直说,咱们都是自己人。”曹将军吐完吐沫。一边抹嘴一边说道。

贺佑安拿了一根削的溜光的树枝,指着沙盘说道:“诸位看看咱们五路大军的位置,东西南北中。西军紧贴着咱们中军安营扎寨。”

“那孙子还不是想贴着咱们分一杯羹啊!”曹将军双手交叉,架在前说道。

“咱们虽说只隔了十几里,可是要是私底下往来,咱们也看不见啊!”年轻参将说道。

“你们再看地形,咱们和西军都是驻扎在山上,西军在上,咱们在半山腰。攻打福州城咱们的地势最好,可是如果要是山中野战,西军可是占据了制高点!”

“王八蛋,给他一百副狼心狗肺,他也不敢背后插刀!”年轻参将拍着沙盘怒骂道。

“付昌平是朝廷嫡系,他要是攻打咱们,那不就等于勾结叛军,类同谋反了?”几个参将也不能理解。

贺佑安也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但是直觉告诉他,方松鼎很有可能埋伏在自己边。

贺佑安的一万亲信固然骁勇善战,可是方松鼎也到了穷途末路,也势必会鱼死网破。万一交锋,必然是一场恶战。如果方松鼎和中军交战,双方现在势均力敌,一旦开火,谁输谁赢真的很难说?

若是贺佑安险胜,付昌平到时候挥师而下,正好平分抢占胜利果实。

如果贺佑安失利,付昌平居高而下,正好将奄奄一息的方松鼎一网打尽……

这些只是贺佑安自己心中的猜测,毕竟两军都是朝廷的亲信,也不能轻易怀疑自己的同盟。

所有的将军们都陷入了空前的沉默,年轻参将早就明白贺佑安心中的纠结和想法,忍不住暗暗赞叹:“大将军真是个打仗的奇才,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着清醒冷静的头脑。”

“我明白了!”参将也领会了贺佑安的苦心。

贺佑安炯炯有神地望着参将,说道:“你说来听听,看咱俩想的一样不一样。”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付昌平不会谋反,但是他手底下两万多人,出来了一年,到最后什么也没捞着,肯定不甘心。”

“他未必会私通方松鼎,也许是手下的人已经达成共识,四万大军对抗十万大军,肯定是打不过,方松鼎也不是傻子,肯定想好了退路。”

“咱们五路大军,只有西路跟咱们不是一伙的。”

“所以方松鼎就找了他们,肯定是这样,错不了!”

几个参将你一言我一语,基本上说的都是贺佑安心中担心的地方。

“你们说的都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付昌平估计也是没办法,手底下的人也要吃饭。他不敢通敌,但是只要给方松鼎行个方便,他也能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将军,咱们下山攻打福州城的时候,也算是浩浩dàng)dàng),怎么一点儿也没见到那一万人马的影子呢?”曹将军始终对这个细节想不明白。

贺佑安指着中军和西军中间的一条山涧说道:“我估计,这一万人马在攻打福州城之前,就已经埋伏在咱们大营附近了。”

“那他这几为什么不偷袭咱们?”年轻参将已经明白了局势,疑惑不安地问道。

“这一点,我也没有想明白。”贺佑安也陷入了踟蹰。

“艹特乃乃的,咱们提着脑袋在前面死拼,付昌平在背后捅刀子,真特么的不是爷们儿!”曹将军清劲爆怒地怒骂付昌平的小人之行。

“特么的,说他不是爷们儿都是抬举他,这种王八蛋,老子要是见了他,捅烂了他的心肝肺。”参将气得直跺脚。

“大将军,方松鼎兵不厌诈,早就保存好了精锐,等着咱们打残了之后,从背后伏击,是这样吗?”

最后一个参将,也明白了眼前的局面。

贺佑安望着他,心中有些起伏不定,可是还是点了点头。

贺佑安的起伏不定,不是因为自己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是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婉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她,而且心中有种十分憋闷的疼。

“大将军,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怎么办?”曹将军问道。

这个问题贺佑安也没有想好,如果方松鼎早就伏击在中军附近,那么此时应该已经动手了。

“事不宜迟,今天早上我已经赶紧给东南北三路大军都压了一份急行军文,让他们各自抽出五千精锐驰援中军!”贺佑安幽幽地说道。

“大将军早就想好了!大将军果然神武!”年轻参将佩服地五体投地。

“我也不敢确认自己的判断就一定精准,所以暂掉五千人马过来支援,各路剩下的部队依旧原地待命,万一我猜错了,也不至于放走方松鼎。”

“果然是万无一失,大将军,您真是个战神。方松鼎遇到您也算是遇到死敌了。”

贺佑安忧心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轻敌,如今这一万人马都是敢死之士,咱们万里dàng)敌,只差最后一步了,各位都是我的好兄弟,一定要保重自己。”

话音刚落,就听见大帐门口几个女人在乌乌泱泱地喊叫。

“你松开,我要见大将军,你们放开我。”

曹将军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皱着眉头走到大帐门口。

“都特么的没吃饱饭么,怎么让一个娘们儿在这里胡搅蛮缠?”曹将军冲着远处的守门士兵喊道。

“大将军,娘子不见了……”营ji)吼着嗓子冲里面大喊。

第328章 叛军老巢

贺佑安心里隐隐地疼痛,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箭一般冲出大帐,大声质问营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营妓六神无主地东拉西扯,“娘子怀了双生子,吃得多,肚子大,怕生不下来。”

贺佑安没工夫听这些废话,直接粗暴地喊断,喝道:“说要紧的!快!”

“娘子今儿吃罢早饭,她说出去走走,带着芸娘和莺儿姑娘,到现在也没回来。”营妓不敢再东拉西扯,直接说道。

早上吃罢饭就出去,如今是午后半晌,至少三四个时辰了。想到这里,贺佑安狮子一样咆哮道:“叮嘱了一百遍了,不要让她到处乱走,你们是怎么照看她的?”

营妓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心里拼命替自己辩解“她是个活人,难不成我们五花大绑整日捆着她?”心里嘀咕归嘀咕,嘴上不敢说出一个字。

此时的贺佑安已经完全乱了阵脚,冲着曹将军和几位参将大喊:“快找,全军出动,赶快去找!”

曹将军也意识到清况的危机:丢得是当今皇上的发妻,万一真的找不到,这一年的仗算是白打了。万一龙颜大怒,说不定还要治罪。

一群人都傻傻地僵直在原地,贺佑安巡视了一周,大声喊道:“赶快去找!赶快去!统统去!”

贺佑安和曹将军想的有一点不同,他不光担心将士们的前程,更担心婉莹的安危。

深山老林,三个女人走丢了,万一碰上野兽猛虎,这可怎么办?

贺佑安再也无法镇定,他心急如焚地地跑到烽火台,一把抓起火石准备点燃烽火召集五路大军。

曹将军紧紧地追在后面,看到贺佑安往烽火台去,死命地拦下,喊道:“将军,不能啊!点了烽火台,各路大军都会奔驰过来增援,万一漏了方松鼎,咱们打了一年的苦战,死了那么多弟兄,是为了什么啊?”

“弄丢了她,咱们照样是白忙活一年。”

“将军,你这样不计后果把所有人都调集过来,如果大家知道是为了找一个女人,心里怎么想啊!你这不是戏弄大家吗?”

“她是皇上的发妻啊,怎么能在咱们手上丢了呢?”贺佑安挣脱开曹将军胳膊的困锁,点燃了自己手中的火把,视死如归一般冲向烽火台。

曹将军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看着贺佑安不顾一切已经将烽火点燃,发疯一样抓了一只木桶,死命地到处找水。

烽火已经点燃,狼烟尚未冒出。曹将军跌跌撞撞地提着半桶水,径直奔向烽火台,一下子浇进火台里。狼烟被被浇灭霎那间积蓄了所有的力量,冒出浓重的烟雾。

曹将军一见烟被浇了出来,急得一脚踹翻了火台,原本浓重的烟雾四散开来,飘飘渺渺地消失不见了。

贺佑安提着火把,熊熊的火苗不停地伸着脑袋往上蹿。直到烧疼了他的手,他才反应过来,举起火把。

“你,你竟敢踹了我的烽火!你踹这个,我再点那个!”

曹将军也明白贺佑安这句话里的意思,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赶紧又提着心扑过来死死地拉着不放,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将军,不为别的,你这么大张旗鼓地调兵搜山,万一那个女人真的落在方松鼎手里,方松鼎被咱们逼得狗急跳了墙怎么办?”

贺佑安手中燃烧的火把,顿时‘哐啷’坠地。不偏不正刚好掉在另一个烽火台子里。

他眉头紧锁着:方松鼎万一狗急跳墙,杀了婉莹,那可怎么办?他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营救婉莹的办法。

绝对不能大张旗鼓地点烽火。贺佑安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熊熊的火把,点燃了台锅里的松枝狼粪,稀稀疏疏的狼烟一样开始往外流窜。

贺佑安已经会转过来,冲着曹将军大喊:“赶快泼水,灭了狼烟。”

说着他自己也死命蹬翻了火台,顾不上火烫,用脚使劲地踩跺火苗。

狼烟再次被熄灭,可是贺佑安心中的急火依旧熊熊燃烧着。

“将军,咱们中军自己找吧,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擂鼓,召集所有将士,进山搜找。”曹将军和贺佑安踩灭了烽火之后说道。

啸风朔朔的福建深山里,中路大军一万将士严阵以待,环卫在点将台。

“弟兄们,拿上你们手上的家伙,赶紧进山里找三个女人,听见没有!”曹将军站在点将台上,说出这样的话,台下一阵揶揄起哄。

“曹将军,把弟兄们召集起来找三个女人,将军是闲着没事儿逗我们弟兄们玩的吧!”一个胆大的兵士,鼓着胆子吆喝。

“放你娘的屁,老子让你去找,你就去找。”曹将军等着圆眼,冲着台子下面的兵士骂道。

贺佑安见曹将军说的不清不楚,准备自己上去动员,却被手下的几个参将齐齐拉住。

“将军,你不能上去说,让曹将军说。”

贺佑安明白几个手下完全是好意,不想让自己上去,是害怕自己对婉莹的痴情,被所有人知道。

贺佑安顾不上那么多,挣扎着想要上去,身子却被几个参将死死地捆住。

“曹将军,到底是什么女人,这个你总能告诉我们吧!”被骂的兵士,撅着嘴气鼓鼓地说道。

曹将军看了一眼被众人捆着的贺佑安,狠了狠心,冲着那个兵士说道:“告诉你小崽子,丢的是咱们皇上的发妻,你说找还是不找?”

“皇上的发妻,那不就是皇后吗?皇后不是在皇宫里,怎么会到了福建?”兵士越听越糊涂,心里的疑问也越来越多。

曹将军一下子从台子上跳下来,走到兵士面前说道:“臭崽子,你问得可真清楚,老子今儿告诉你,京城正有人追杀她,皇上还不知道这件事儿,你说皇上要是知道了,咱们能脱得了干系?”

兵士吓得不停地后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哭笑不得地说道:“将军,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找,肯定得找,要是在咱们贺家军里丢了,咱们跟皇上也没法交代。”

曹将军咧着大嘴,嘿嘿一笑,贴在兵士旁边,用自己地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兵士的屁股蛋子。

“这下你问清楚了?”

兵士也咧着嘴,笑着说道:“问清楚了,问清楚了!”

曹将军复又跳上点将台,冲着台下的弟兄们大喊:“虽然找的是三个女人,可是那是皇上的内眷,咱们原本是救助,如今丢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咱们不能把把柄落在京城追杀那帮孙子们的手里,一定要找到那三个女人,要活口,要活的,听懂了吗?”

“听懂了!”众志成城的将士们大声呼喊。

此时中军大营里,一万将士带着随身的干粮兵器,跳进了深山老林。

彼时方松鼎的老窝里,婉莹,芸娘,崔莺儿三人被哨探兵们绑着带给方松鼎。

婉莹在山中散步,无意间撞见了过来打探消息的十几个细作。

细作们被发现,情急之下准备杀人灭口。婉莹一下子意识到这可能是方松鼎残余势力的哨兵,眼看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冲着哨兵大喊:“我认识你们方将军,我是师仲远的女儿。你们不能杀我。”

哨探兵已经抬起了屠刀,听到这话,悬在空中。迟迟不敢下刀。

“不能杀,万一杀错了方将军饶不了咱们。”

“不能杀,更不能放,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三个女人,难不成他们是狐狸精变的?”

“鬼故事听多了吧,前面就是朝廷的中军大营,这几个女人肯定是大营里的营妓。坚决不能放回去,要不然咱们就暴漏了。”

几个哨兵不杀婉莹,但是也不能放了婉莹,权衡之下,只能将婉莹绑走。

“你是师大人的千金?”方松鼎和婉莹从未谋面,第一眼见到婉莹时问道。

眼前的男人络腮胡子满脸,头发毛糙,将服脏污,将袍下面破破烂烂,如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样。

“是的,我叫师婉莹,家父正是师仲远。”婉莹搂着自己高耸的小腹回答道。

“你是大小姐?”

方松鼎知道师大人的二小姐进了宫,二小姐嫁给了当今皇上,这两个人肯定不会流落到福建,剩下的两位小一点的小姐,不过十岁上下,也不可能大了肚子,所以便认定婉莹是婉蓉。

婉莹知道方松鼎误会了自己,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大小姐,我是三小姐师婉莹。”

方松鼎瞪着眼睛,惊异地问道:“你是三小姐?你……娘娘,你上半年嫁给了当今皇上,怎么会流落到福建?”

方松鼎上下打量着婉莹,再一看高耸的肚子,更加疑惑。一个怀了孕的后宫千岁,怎么会千里辗转到了福建?

“一言难尽。”婉莹知道方松鼎心中的疑惑,可是自己这一路的艰辛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娘娘,当今皇上是老贼的闺女,你是正妃,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方松鼎对京城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皇上至今尚且被蒙在鼓中,我必须得回京报仇。”

一说报仇,方松鼎七尺大汉,倏然泪落。

显然,师大人惨死的消息,方松鼎已经知道了。

“他娘的,真是乾坤逆行,黑白颠倒,师大人这样忠厚纯良的功臣,竟然被我连累,让小人奠害了。”

婉莹擦掉自己眼中的泪痕,冲着方松鼎质问道:“爹爹到底有没有跟你互通消息?”

婉莹明知道没有,可是她一定要问个明白。她要清清楚楚地听到方松鼎说没有。只有这样她才能毫无顾及的报仇雪恨。

“娘娘,师大人怎么会跟我互通消息呢?我又不是个傻子,怎么能害师大人!”方松鼎蹲在地上,孩子一样呜呜地哭泣。

第329章 归降朝廷

方松鼎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道:“我无心害师大人,师大人却因我而死,是我害了恩人。”

婉莹的心,终于尘埃落定了。

方松鼎这一番话,让婉莹心中的恨又深了一万倍。若不挫骨扬灰,不能泄心中之恨。

方松鼎蹲在地上嚎啕不止,婉莹矗立在地窖里万箭穿心。

“娘娘,我们将军可是师大人的旧部啊,娘娘,如今我们落到这一步,真是万不得已。”方松鼎手下的一个副将流着泪哭诉道。

芸娘擦干了婉莹眼角的泪,找了一把椅子,扶着婉莹坐下。

那副将见婉莹有心倾听,索性敞开心扉,诉说道:“我们恨得是武安侯,太他娘的欺负人了。我们是武昭先帝的亲信,被逼造反,真是走投无路了。如今都追着我们打,我们不得已才硬着头皮跟朝廷对抗,我们也是朝廷的亲信啊,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仗打了一半,武安侯那个老东西竟然死了,韦大帅也死了。我成了孤家寡人的叛军头子,我怎么就到了这一步?”方松鼎索性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

婉莹环视着眼前狼狈的几位将军,心里已经明白,这些人如今是被架在火上,不得不硬着头皮反抗。他们心里已经想要归降朝廷,只是朝廷还是穷追猛打,他们确实是无路可走了。

“方将军,我不懂打仗,可是如果我能帮上你,我会不遗余力的。”

“娘娘,我们不想打仗了,我们就像活命,如果娘娘能帮我们从中说和斡旋,能留下这些弟兄们的人头,我情愿把自己的脑袋送给娘娘。”

方松鼎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婉莹面前,身后的几个副将参将,看见方松鼎下跪,也都纷纷跪在婉莹跟前。

“娘娘,我们实在不想打仗了,我们都不怕死,只要留下外面弟兄们的脑袋就行。”

婉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忽然间一种前所未有地坚定涌上心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已经迷途知返,为什么不能留一条活路给他们呢?

“这件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婉莹的话还没有说完,几个哭泣的将军跪在地上,打断了婉莹的话。

“娘娘,你好歹帮我们求求情,跟朝廷那边的将军说和说和,我们求求你了。”副将跪在地上,脑袋狠狠地往地上猛砸。

婉莹心中恻隐不止,起身将拉住了副将,娓娓地说:“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可是恰好,我认识朝廷南征大军的统帅,我可以帮你们说和一下。至于贺将军怎么打算,我并不知道,不过以我对贺将军的认识,他是心里装着家国天下的将军。讲和这件事儿不是不能商量。”

方松鼎跪在地上,无不感动地说道:“贺将军原本可以提前一月进攻,要是那个时候他攻打福州城,我们早死了。可是我听说,贺将军为了福州城里老百姓一年的口粮,硬是等着秋收结束才攻打福州城,我们也是借了这个空,才从城里逃出来,躲在山上。光凭这一点,贺将军就是个慈悲宽仁的统帅,方某佩服地五体投地。”

“你们什么时候藏在这里的?”婉莹忽然问道。

“一月之前吧,我们就从福州城里出来了。”副将直言不讳。

婉莹意识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怎么从朝廷大军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的?”

副将想说,忽然欲言又止。张口结舌地望着方松鼎,不敢多说一句。

方松鼎看了看副将,又环视了自己兄弟们一眼,梗着脖子说道:“事到如今,我们也不藏着掖着了,韦衙内买通了西军的将军付昌平,付昌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从西军旁边的山涧上,摸上了山,直接在中军大营后面埋伏了起来。”

婉莹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西路大军也是朝廷的亲信,怎么能背着贺佑安给敌人放水?

“你们躲在中军后面,难道是要跟中军火并?”婉莹盯着方松鼎质问。

方松鼎坚定地点了点头,直言不讳地说道:“若是没有办法,只能火并了。”

婉莹脑子里飞快地算计着两边的阵营,贺佑安如今只剩下一万人马,方松鼎手上也有实力相当的敢死之士。如果真的火并,后果不堪设想。

“方将军,你既然不想打,为什么还要走这一步?”婉莹逼问道。

“不是我们方将军要走这一步,韦衙内已经和付昌平商量好了。如果我们打赢了中军,杀了统帅,付昌平就会帮我们跟朝廷讲和。”

狼子野心,付昌平实在是狼子野心。他身为朝廷的大将,居然暗中勾结敌人,给贺佑安捅刀子。婉莹坚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真是个好主意,到时候你们杀了贺将军,刚好去跟朝廷讲和,这个主意不错。”婉莹心里恨得要命,嘴上毒辣辣地说着。

“娘娘也知道这是个狗屁,付昌平能在贺将军背后捅刀子,要是我们两虎相争之后,他能真的帮我们跟朝廷讲和?鬼才相信!”副将骂骂咧咧地说道。

“既然你们知道付昌平狼子野心,为什么还要走这一步?”婉莹看着眼前这一群将军,心中痛心疾首。

方松鼎咬着嘴唇说道:“还有路可走吗?我们就赌付昌平是个君子,左右都是死,只能这样了。”

婉莹惋惜地摇了摇头,惆怅地望着方松鼎,说道:“既然你们知道两军交锋之后的后果,一定不能中了恶人的奸计。”

副将往前蹉跎了两步,流着泪说道:“娘娘,我们在这里一个月了,付昌平催促的文书,一天一封,我们也是能拖就拖,实在是拖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打仗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驻扎在这里一个多月,迟迟没有攻打中军。

“不好,我估计贺将军恐怕就要发现这里了。”婉莹忽然意识到这点。

“娘娘,怎么会呢?我们藏得这样隐蔽,一个月都没有被发现。”

“你们绑架了我,贺将军肯定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我。”

方松鼎颓废的脸上,再次浮现着绝望的惊恐,“娘娘,怎么办?要是贺将军真的杀过来,那可怎么办啊?我不想跟贺将军交锋。”

“事不宜迟,你赶紧送我出地窖,再晚就来不及了。”

方松鼎正准备招呼人护送婉莹回去,忽然被一个参将拦住说道:“娘娘,得罪了,我们不能放你走。”

“为什么呢?”方松鼎大惑不解。

婉莹却明白参将的苦心。

“方将军,留着娘娘在这里,咱们可以要挟贺将军,我们有娘娘这个人质在手上,贺佑安就不能对我们轻举妄动。”

方松鼎破口大骂:“放屁,我们特么的是堂堂正正的大老爷们儿,能做这样卑鄙无耻的事儿,这断子绝孙的主意,你趁早别再漏出来一个字儿。”

参将被方松鼎骂得狗血喷头,立刻噤声。

婉莹看着身边这一群狼狈的敢死之士,生出了许多敬佩和同情之谊。已经踏上地窖的扶梯,又折返回来。

“娘娘,你这是要?”方松鼎赶紧凑上去问道。

“那位将军说得对,我要是留在这里,贺将军必然不会轻举妄动,说和成功的机率也会大一些。”

方松鼎急得头发站立,赶紧陪着歉意说道:“娘娘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我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我知道你没有这样的心思,可是我也不敢保证能说服贺将军,可是我若是在这里,我敢保证,贺将军一定会来跟你谈判。”

方松鼎和几个将军,明白了婉莹的用意,无不感激涕零地望着她。

“娘娘,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这次我们能捡回小命,必定会铭记娘娘的大恩大德,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娘娘的恩典。”

几个粗糙褴褛的大老爷们,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

“方将军,给我纸和笔,我给贺将军写一封求救的书信。贺将军看了之后,肯定会来跟你谈判。”

方将军犹豫再三,拍着大腿说道:“只是这样委屈了娘娘了。”

“有什么委屈的,你们也是忠贞之士,时运不济才到了这一步,我若不知道,那便罢了,我既然遇见了,就不会袖手旁观。”

方松鼎带着几个将军,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嘴上山呼:“娘娘大恩,永生不忘。”

一封求救的书信,婉莹一气呵成。她告诉贺佑安自己被方松鼎绑架,对方要求贺佑安单身前往救助。

方松鼎看着那封求救信,有点迟疑地问道:“娘娘,贺将军会不会孤注一掷?”

婉莹坚定地摇摇头说道:“方将军放心,贺将军不会的,只要这封信能顺利地送到他手上,我保证,他一定会过来跟你谈判。”

“娘娘,大恩不言谢,我就不说再说谢字了,我方某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娘娘的了。”

婉莹淡淡地笑着说:“将军,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欲做从速,赶快将这封书信送出去。”

方松鼎手下那个拦住婉莹的参将自告奋勇。

“娘娘,在下刚才得罪了,这封信就由在下亲手送给贺将军吧。算是让我将功折罪。”

方松鼎也不犹豫,直接说道:“你去也好,你去了,我也能放心。赶快送过去,什么也别说,就说我扣押了娘娘。”

参将将书信仔仔细细地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昏黄的地窖里,所有人都寂静地等着,等着,等着生,或是等着死……

天黑的时候,外面送来了一盘坚硬的馒头,方松鼎难为情地说道:“我们藏在这里不能生火,所有的干粮都是梆硬冰凉。”

婉莹接过馒头,看了看方松鼎,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样一个艰苦卓绝的忠贞之士,要是能报效朝廷,绝对是社稷之福。

第330章 不是苦肉计

深夜,贺佑安如期而至,见到婉莹毫发无损,那种除了婉莹目空一切的表情,让在场所有人震惊。

所有的声音汇成一个呐喊:“这可是皇上的女人,你也这么肆无忌惮吗?”

芸娘和崔莺儿都觉得灼热,贺佑安依然我行我素。

“婉莹,你没事儿吧?”

贺佑安不仅直勾勾地盯着皇上的女人,还直呼其名。众人都吓傻了。

婉莹淡定地望着贺佑安,点了点头,平和地说道:“多谢大将军,我没事儿!”

一干人等这才松了一口气,贺佑安应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想到贺佑安爱慕师婉莹,方松鼎心里生出一丝丝喜悦,胜算有多了三成,估计贺佑安八成能被说动。

贺佑安自从见了婉莹,眼里再也没有他人,拉着婉莹准备走,方松鼎伸着手,无法阻拦。

“贺将军,贺将军,请留步……”

“你想怎样?”贺佑安以为方松鼎要扣押婉莹。“你要是想要人质,我跟她交换,你扣住我,放了她,说不定各路大军都能放你一条生路,你扣着她,只要我不松口,没人能放你走。”

“贺将军,你现在在我们手上,扣谁放谁,恐怕是我说了算吧!”

“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么样,给我们一个活路,我就放了你们。”

“办不到,要是放了你们,就等于放虎归山,朝廷花了千万两银子,不是跟你们捉迷藏的。我今儿放你走,明儿等我们走了,你再卷土重来,绝对不可能!”

方松鼎望着坚如磐石的贺佑安,然后又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婉莹。

“大将军,如果方将军带着这些士兵们投降,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兵不厌诈,他们已经诈降过一次,有第一次绝对没有第二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信他们能真的投降。”

地窖里几位参将已经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长刀,一场血战看起来无可避免。

“大将军,他们曾经也是朝廷的嫡系部队,落到今天这一步,将军难道不痛心吗?”

“婉莹,你不懂……”

“我是不懂,可是我凭直觉知道他们是真心想要归降朝廷,为什么不给他们一次机会呢?”

“婉莹,军国大事,不可意气用事,他们这是诈降。”

方松鼎目光幽厉地盯着贺佑安,婉莹以为他要刺杀贺佑安,不顾一切地挡在贺佑安身前,然而,方松鼎却‘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如同一个悲情的泪偶,只会流泪不会说话。

贺佑安没有看方松鼎的惨样,而是直直地盯着婉莹,他心里开心极了,就算是此时此刻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婉莹开始担心他的安危了。她刚才以为方松鼎要偷袭自己,所以挡在自己前面。

“婉莹,你……”

婉莹知道贺佑安洞察了自己方才的失态,但是推开他,走到方松鼎身边,试着拉起方松鼎。

“方将军,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站起来说,大将军会明白的。”

方将军的副将和几个参将,红着眼咬着牙,流着泪拉着方松鼎哭诉道:“将军,我们宁愿去死,你不要给他下跪。”

贺佑安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苦肉计’这三个字,不停地在脑袋里盘桓。

贺佑安已经不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他也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深谙临阵投降这其中的诡诈。

“你们都别胡说八道,都退下去,我现在还是你们的将军,都听我的。”方松鼎喝退了自己的手下。

“方将军,咱们都是带兵打仗的人,上顶天,下立地。我留下,你放她走。”贺佑安还是以为方松鼎诈降。

“贺将军,我不是为了绑架你们,我……我……”方松鼎确实没有绑架婉莹的意思,是婉莹执意留下来帮助方松鼎劝说贺佑安。

“大将军,方才方将军已经要放我走,是我自己给你写的绑架信,也是我故意留在这里等你……”

“婉莹,你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吗?这是打仗!不是儿戏!”

贺佑安第一次对婉莹用这样强硬的语气说话,不过婉莹并没有害怕,而是迎着贺佑安的目光,毅然决然地说道:“他们是诈降过一次,难道诈降过的人就不能再求和了吗?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难道也是闹着玩儿的吗?”

“诸葛亮那是迂腐,七擒七纵要消耗多少国库兵力。”

地窖里所有的人都屏声静气,听着两个人的争执。

“诸葛亮七擒七纵是耗费了不少,可是收复了民心,这是千金都买不回来的。”婉莹不懂军事,只是凭着一腔热情帮方松鼎劝降,这让在场的几位将军无不动容。

“婉莹,你说这些我都懂,朝廷如今内忧外患,等不起七次了,这次我们就要荡平福建叛军,让福建永无后患。”

听着贺佑安这些话,在场的将军们个个摩拳擦掌。

“我们天生就是一副反骨,跟朝廷作对到死,你们就放马过来杀吧,杀不死老子,我还是要造反。”一个参将见贺佑安在他们的地盘上还如此强硬,用气话顶贺佑安。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从方松鼎的手上,贴在参将的脸上。“你特么的再多说一句,老子捅了你。”

“方将军,人家压根儿就不打算给我们生路,咱们何苦舔着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你不觉得臊得慌吗?死就死,怕什么。刀子一抹,两眼一闭。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方松鼎的巴掌又高高地举起来,却被身边的副将死死地攥住,眼神左摇右摆地哀求道:“都少说两句吧,一个马槽里刨食儿的兄弟,别说这些伤心的话。”

贺佑安仍旧淡漠地望着眼前的几人,心中还是不肯相信,一群诈降过的人,能真的舍得投降?

“大将军,你说吧,只要能给我手底下这些人一条活路,我方松鼎,愿杀愿刮,悉听尊便。”

“如果你肯死在我面前,我就相信你。”贺佑安说这句话的时候,冰冷得跟平时判若两人。

沙场无情。对于敌人,贺佑安绝对不会有半点妇人之仁。不是他心狠,而是自古征战如此,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没有方松鼎这面大旗,这一万多俘虏就不会再揭竿而起。

只有方松鼎肯死,他才会相信他是真的投降。

“好!你可说话算话?”方松鼎失神地望着贺佑安,失神的眼神背后藏着视死如归的绝决。

贺佑安铁嘴铁面铁心肠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婉莹有些迟疑,那个上善若水的贺佑安,怎么会如此铁石心肠?

“只要你给这些弟兄们活路,我的命就送给你了。”方松鼎忽然站起来,死绝地挺立在贺佑安面前,如同一尊待要进火窑里烧制的泥菩萨。

副将参将死死地捆住方松鼎,他们坚决不能接受贺佑安提出的讲和条件。“将军,咱们不跟他讲和了。不就是死吗!我们愿意!”

“放屁,你愿意去死,你老爹老娘老婆孩子答应吗?他们让你跟着我,是让你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不是让你陪我送葬的。”方松鼎一脚踹开捆得最紧的副将。

副将仰头跌倒,复又连滚带爬扑过来。用双手死死捆住方松鼎的双腿。

方松鼎用自己的刀鞘使劲地捅副将的胳膊,死命挣扎着喊道:“滚,你们都滚开,再不滚,我拔刀了。”

刀鞘打在副将将服的铆钉上,地窖里全是‘乒乒乓乓’的撞击声。不用撩开衣袖,只听声音就明白方松鼎是下了狠手,誓死也要剥离自己的兄弟们。

“将军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答应让你去死,咱们当年出来的时候,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大难临头,你让我们苟活,我不答应!”

副将的哭喊,让身边几个粗糙的参将们也泪流满面,几个大老爷们儿用胳膊捆着方松鼎,那样子真是惨烈极了。

“你还要逼方将军去死吗?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婉莹摇晃着自己硕大的肚子,冲着贺佑安大喊。

贺佑安望着婉莹,心里想解释,可是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

“方松鼎不死,我势必要荡平叛军余党,一个不留。”贺佑安盯着婉莹,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你,你怎么如此狠心?我算是见识你了……”婉莹天真地以为自己能说动贺佑安,没想到在大是大非的面前,贺佑安根本不停任何人的说辞,包括婉莹的。

方松鼎见贺佑安这样决绝,也知道他是下了决心要除掉自己。他不再捅击自己的手下,一个一个将他们拉起来,悲情地说道:“贺将军说的没错,只有我死了,你们才能真正归顺朝廷,我活着,朝廷始终不放心。我是祸首,必须得死。”

副将拉着方松鼎,脑袋摇得如同一个拨浪鼓。“将军,贺将军的话,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我们不想活了,想陪着将军一起去死。”

方松鼎怅然泪长流,仰天闭目,泪水久久不能断绝。逼着眼睛猛然倒退几步,迅速拔出长刀,电光火石间架在自己脖颈处。“兄弟们,有你们这些话,我死也瞑目了。”

婉莹见状,知道大事不妙,方松鼎是要拔剑自刎,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婉莹笨重的身子还没跨出一步,方松鼎已然挥剑自刎。

“将军,将军,我们也不活了!要死咱们一起死!”几个手下没想到前一刻方松鼎还语重心长地劝慰他们,后一刻竟然就拔刀抹脖子。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死死地捆住他。

生与死,一念之间。一瞬之间。一眼之间。

第331章 月明星稀

方松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明白,只有自己自尽了,手底下的一万弟兄才能活着。

方松鼎不能学项羽,他不能把自己带出来的弟兄们都葬送了。项羽明知自己四面楚歌,还要以死相拼,葬送了江东子弟,最后还是难逃自尽下场。他不能。他宁愿早早去死。用自己的死,换取自己弟兄们活。

手起刀落,霎那间,就要血染深山。贺佑安的激将法用得真是神乎其神。

刀刃已经划破了方松鼎的脖颈,贺佑安纵身一跃,反腿一踢,刀锋在脖子上划开了一条浅浅的口子之后,‘哐啷’坠地。

方松鼎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没想到被贺佑安飞踹了一脚,轰然跌倒。

副将被这一幕反转,弄得有些恍惚,看着方松鼎往后躺,连滚带爬地垫在了方松鼎身下。

方松鼎已经走到阎王殿门口,死里逃生了。

婉莹双腿有些发软,晃晃悠悠地瘫软在地上。贺佑安无暇顾及方松鼎,心疼地将婉莹抱起来。

“方将军,你的命我已经收下了。要不是娘娘替你求情,你必死无疑。今夜你们迅速点检,明日到中军大营乞降。”

方松鼎脖子上渗着血条子,感激地望着贺佑安,大声喊道:“多谢娘娘,多谢大将军!”

贺佑安横抱着婉莹,大步流星地踩上扶梯,走出地窖。

婉莹流着泪依偎在贺佑安的怀里,闭上眼睛,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贺佑安抱在怀里的光景。

一晃一年光景,那时的她昏迷在御膳房的院子里,天寒地冻,冰天雪地,贺佑安的怀抱如同太阳的光芒一样温暖。

“谢谢你,放了方将军。”

婉莹挣扎着从贺佑安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失魂落魄地隔着老远,俯身道谢。

“婉莹,累了一天了,我抱你回去吧。”

贺佑安是好意,可是婉莹固然摇头拒绝。

婉莹不会再用‘非礼勿亲’‘男女有别’这样的空话填塞贺佑安。

“贺将军,我是皇上的妻,你抱我不合适。谢谢你的好意。”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吧。”贺佑安退而求其次。

婉莹不吭声,沉默就等于默认。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寒鸦落寞地站在枝头,孤寂地仰天长啸。

静谧的深山,有恢复了该有的平静。出来打了一年的仗,风餐露宿,铁马兵戈,这一刻的贺佑安,迎着夜幕,如沐春风。

“咱们终于可以回京了。”贺佑安对着并肩行走的婉莹说道。

“去年腊月二十四,到如今整整十个月了。”

“你也出来几个月了,想皇上了吧?”

婉莹娇羞地低着头,惴惴不安地心,忽然踏实起来。她以为贺佑安会说一些让她纠结烦恼的话题,没想到他却这样坦然地问候自己的思念。也好,这样最好了。

“想了,一别几个月,确实真的想了。”婉莹说这句话的时候,努力地想象皇上的脸,倏忽间,婉莹骤然发现,那张深深地印在自己脑海里的面容,如今却无法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我也想皇上了。”贺佑安望着天上的月亮,由衷说道。

“皇上也想你。”

贺佑安爽朗地笑了一声,然后自嘲道:“皇上以前肯定是想我,现在估计要想你了。”

这个冷得要命的冷笑话,婉莹不得不附和着苦笑了几声。

这样的两个人,谈论他们之间的皇上,话题果然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走在身后的芸娘和崔莺儿,心里不约而同地嘀咕道:“什么尴尬聊什么,聊崩了吧!”

崎岖的小路上,贺佑安时不时地要搀扶婉莹,婉莹也不再拒绝。自己脚下的路,这样起伏艰辛,如果没有贺佑安的扶持,肯定要跌倒,甚至摔死。

长久的沉默,让贺佑安觉得辜负了这样难得的机会。没有话题,制造话题也要和婉莹多说几句。

“从福建到京城,咱们估计要走将近两个月。”

“怎么会这么久?最快要几日?”

贺佑安‘格格’笑了一声,朗然说道:“最快要10日,不过那是八百里加急,十万火急的星火传递。”

“哦,那肯定是不行的,我如今身子这样沉重,日行八百里肯定受不住。”

芸娘走在身后,举着火把,目不转睛地望着婉莹脚下的路。

“我估计,一日一百里恐怕你都受不住。”

婉莹眉头一皱,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一日一百里,那回京就要两个多月?不行,不行,太慢了。孩子都要生出来了。”

皎洁的月光下婉莹的样子娇憨可爱,贺佑安心里看得如醉如痴,可是脸上只能淡然一笑说道:“如是碰上雨雪天气,恐怕要三个月也不一定哦!”

婉莹皱着小眉头,娇俏地说道:“不行,不行,要是这个走法,到了京城我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绝对不行。最少一个月,最多过年前,咱们务必要赶到京城,我的孩子一定要在自己爹爹身边落地。”

婉莹吃尽了流离逃亡的苦,她一定要让皇上看着自己为了他生孩子。他要让他亲眼看见她吃的苦,她喊得疼。

话题一说到皇上,都会自动陷入沉默。两人身后的芸娘和崔莺儿,相视一笑,都明白对方的心语。“又聊崩了。”

贺佑安忍着心痛,继续开拓新的话题。

“出了深山,咱们就得走官道了,一站一驿,咱们得给京城里通报平安,皇上现在尚且不知道你在福建,要不要提一提?”

“不要!千万不要!”婉莹斩钉截铁地拒绝。

“为什么?皇上若是知道你还活着,说不定会千里亲迎你回宫。”

婉莹固执地摇了摇头,扭头继续往前走,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告诉皇上?是为了防止京城刺杀自己的人下毒手,这般蛇蝎明明就知道自己没死。

她或许是有些气恼皇上,自己吃了这么多的苦,他却一点儿都不知道,既然苦都吃到头了,索性咬咬牙,把苦吃透。让皇上心里亏欠自己。只有这样,她才能顺利报仇。

“你别多管闲事儿了,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你绝对不能告诉皇上。”

崔莺儿听见婉莹说话尖酸刻薄,猛一抬头,脚下踏空,一下子跌在地上,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连连替贺佑安打抱不平。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好心被你当作驴肝肺。有这么说话的吗?”崔莺儿心里愤愤不平,嘴里却只能‘哎呦,哎呦’地吆喝。

“莺儿姑娘,你没事儿吧?”婉莹赶紧转身,扶起崔莺儿。

崔莺儿看着婉莹,心里就醋火中烧,一下子推开她的胳膊,自己站起来。

“我饿了,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走吧!”崔莺儿也不拍打沾在自己衣服上的泥土,飞快地跑远,只在身后留下这个一句话。

她实在是受够了,走在贺佑安和婉莹身后往前走,就好像上刀山下油锅一样,生不如死。

看着崔莺儿跑远,婉莹整理了自己的情绪,看似平淡,实则酝酿了许久。

“大将军,你今年贵庚?”

认识了这么久,生死关头几次出手相救,婉莹竟然还不知道贺佑安的年纪,就更别提生辰是何日了。

贺佑安不知道婉莹心里的算盘,被婉莹问及年龄,开心地不能再开心了,可是想到婉莹连自己年龄都不记得,心里稍稍有些失落。“你连我今年多大都不知道?”

婉莹不吭声了。认识贺佑安一年多了,她确实不知道贺佑安的年龄。

“我比皇上小一岁。”

贺佑安期待着婉莹问一问自己的生辰八字之类的,可惜婉莹想的不是这些。

“哦?皇上今年二十六了,你也二十五了吧?”

“嗯,已经过了二十五了,再过几个月也二十六了。”

贺佑安好期待婉莹问自己:“再过几个月呢?是几月几呢?”

然而婉莹嘴里问的却是“那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想想成家立业的事儿了。”

“我倒是想成家,你愿意吗?我去年就跟你求了婚,你答应了吗?”

贺佑安的心里,好像把这句话喊出来。现实告诉他,喊也没用,婉莹已经嫁人了。再过两个月孩子就要呱呱坠地了。就别说这些闹心的话,让两个人都尴尬。

“朝廷如今内忧外患,我不能总想着自己的婚配嫁娶。”

黑色的夜幕,遮住了贺佑安脸上的流觞,他哪怕心里滴成血泊,依旧还婉莹一个碧海蓝天。

婉莹心里想把崔莺儿说给贺佑安,所以也不考虑贺佑安心里的血泊,娇滴滴地说道:“朝廷要是打一辈子的仗,难不成你还为了朝廷打一辈子的光棍儿吗?”

贺佑安滴血的心,又被箭伤刺破,婉莹啊婉莹,你是真的糊涂,还是假装糊涂?

“曹将军明年就是不惑之年了,自己的生死弟兄们都还单着,我着什么急?”

贺佑安提起曹将军,婉莹愤愤地说道:“那个曹将军,上次把我一顿烂骂,真是个暴烈性子,幸好他没有家眷,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他那个烂脾气!”

“曹将军骂你?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贺佑安错过了这么重大的情节,当然不答应。

一听到什么时候?婉莹败下阵来。她以为自己回避了那天的事儿,可是回避了一时,回避不了一生。回忆还是铺天盖地的袭击了她。

“正说你婚嫁的事儿呢,不许跑题了。”婉莹有些欲盖弥彰。

“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贺佑安步步紧逼。

“没什么时候,过去了就过去了,曹将军也没说什么。”

“你撒谎,你方才还说他骂你。”

第332章 困兽犹斗

“我,我……我跟你撒什么慌,好没意思。狂沙文学网”

这是婉莹对贺佑安惯用的技俩,一旦自己处于劣势,她立马摆出一副尘归尘土归土,你我是你和我,我俩是我和你。你的事儿别攀扯我,我的事儿不用你cāo)心。

“你既然不让我瞎cāo)心,你干嘛cāo)心我的婚事?”贺佑安一下子看穿婉莹的心事,直接一语道破。

芸娘举着火把,走在两人后,真想扔了火把一走了之。

芸娘还没来得及扔下火把走,婉莹先芸娘一步,自己走了。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这些事儿,你也太自作多了。”

婉莹这是赤果果的恼羞成怒,她惯用的技俩,被贺佑安偷学,反而反将自己一把,这让婉莹张口结舌。

为了自己的面子,婉莹只能撂下狠话,甩下贺佑安,自己一个人在崎岖的山路上摸索。

贺佑安当然不放心婉莹一个人走夜路,紧追两步,搀扶着婉莹说道:“说的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贺佑安明明占了上风,却自己败下阵来求和。

婉莹也不给贺佑安机会,直接抽出胳膊说道:“你跟我道什么谦?你几时见我生气了,我又凭什么生你的气?”

这回轮到贺佑安接不上话了,婉莹就是一朵带刺的玫瑰,稍不留心,就扎到自己。

“好好好,我不道歉,你也别生气,咱们接着好好说话,好不好?”贺佑安再次将自己卑微进尘埃里,用仰望的姿势,伏在地上,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婉莹。

婉莹依旧不理会贺佑安,将自己的胳膊从贺佑安的手里抽出来,然后冷着脸撅着嘴,狠厉地说道:“要死了,要死了,这样拉拉扯扯,你还怕我到时候死的不够惨吗?”

婉莹说得激动,一不小心后退绊到了石头,眼看沉重的子已经失去平衡,贺佑安不顾一切地搂住了婉莹。

要是婉莹没有嫁给皇上多好?要是婉莹没有上皇上多好?要是婉莹肯跟着自己留在福建多好?

贺佑安紧紧地将婉莹拦在怀中,他好想不顾一切地亲吻她,好想……

发乎止乎礼。两人不能逾越了道德的界限。

婉莹站稳之后,一把推开了贺佑安,指着他的鼻子喊道:“你是救我,还是害我!”

“我当然是救你,我怎么舍得害你。”

贺佑安被闭上了绝路,再次将自己的真心,暴露在月明星稀之下。

“我不需要你救我,你别害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婉莹不能接受贺佑安的真心,只能重重地摔在地上,让他支离破碎。

好好的两个人,不明不白地吵了起来。

芸娘看着剑拔弩张的婉莹,感受不到曾经那股敌意。婉莹变了,这一点芸娘确认无疑。

害怕自己的心事被察觉,婉莹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走。

“娘子,你慢点儿,娘子,你小心脚下的路。”芸娘擎着火把,紧紧地跟在后面。

贺佑安也寸步不舍地紧追其后。原本是一步的距离,然而不知是什么力量,让她一把抓住婉莹的胳膊,紧紧地抱在怀中。

“你这个傻女人,你跑那么快,跌倒了怎么办?”

贺佑安只能用拥抱,阻止婉莹的疯狂。

芸娘皱着眉头,心里七上八下,知趣地擎着火把离开两个人。反正两个人已经穷途末路,也做不出什么出阁的事儿。

婉莹死命地挣扎,用自己的手拼命地捶打贺佑安,一捶一捶地落在贺佑安的箭伤之上,贺佑安咬着牙,不想放手。

婉莹挣脱不开,忽然趴在贺佑安的臂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她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力气,将遗憾永远烙在贺佑安的胳膊上。

贺佑安万箭钻心一般疼痛,还是舍不得放手。

“婉莹,别走了,我带你去天涯海角,你要你愿意。”

婉莹脑袋轰的一下,原地爆炸。

贺佑安,你又犯神经了!

“你脑袋进水了,我是皇上的发妻,你带自己兄弟的老婆去天涯海角,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还是痴心妄想无药可救了?”

“是我先遇见你的,是我先跟你提亲的,是我。”贺佑安被婉莹骂得眼角滴血,他真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眼前这个女人看一看。

婉莹被贺佑安搂在怀里,高耸的小腹让两个人都扭曲不已。婉莹见贺佑安这个样子,狠狠心,伸出了自己的巴掌,使劲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我是皇上的发妻,是你的主子,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份。”

“婉莹,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贺佑安一往深地望着斗士一般的婉莹,呢喃地哀求道。

“你松开,松开!”婉莹一边大喊,一边再次举起了自己的巴掌。

“我只想抱抱你,这样也不可以吗?”

“你痴心妄想,我永远不会上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婉莹的巴掌再一次贴在了贺佑安的脸上。

明明是绝绝意的狠话,婉莹却把自己说得泪流满面。天知道,婉莹到底是怎么了?

“你就算一辈子不我,我也不会死心。”贺佑安被婉莹的话,激的有些失去了理智,不知怎么忽然就用自己的唇,堵住了那个恶语不断的出口。

婉莹用手推开了沾在自己嘴唇上的纠缠,狠狠地对着贺佑安喝道:“要不你杀了我吧!反正我这辈子不会上你,你杀了我好了。”

贺佑安已经清醒,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自?但是还是紧紧地抱着婉莹,他已经清醒过来,还是舍不得放手。

“你松开我,松开!”婉莹又一次举起了自己的巴掌。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扇在贺佑安的脸上,而是狠狠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伤害贺佑安,不能让他放手;她只能伤害自己。贺佑安才会乖乖听话。

果不其然,贺佑安松开了手。

一往深心疼地望着婉莹,流着泪说道:“我放手,你不要伤害自己。”

婉莹早就怒火冲天,冲着贺佑安咆哮道:“我伤害我自己是我的事儿,用不着你多嘴。你离我远一点,最好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婉莹,你清醒清醒好不好?你这样自己伤害自己,我心里痛极了。”

乌云遮住了月亮的脸,或者说月亮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两个人,找了乌云挡住自己。

漆黑的山路上,贺佑安和婉莹像两只红了眼的困兽,互不相让地盯着对方。

贺佑安坚守着自己的恋,婉莹死捏着和皇上的分。

几阵萧瑟的山峰,吹散了两人脸上的浮,婉莹终于冷静下来。

“别再说了,一切都晚了!我这辈子只想和皇上长相思守,你的,我承受不起。”

“婉莹,对不起,是我唐突你了。”

贺佑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思绪飘渺到一年多前盛夏的荷塘边,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宜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不要说对不起,我心里会难受。你这样对我,我很感激你,可是真的对不起,我不能你。”

“婉莹,我不要你上我,我只希望能默默地站在你的后,看着你就行了。”

“你这样子,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望着我,我又怎么能不顾及后的你?”

“你不用顾及我,只要不轰走我就行,这一切是我自己愿意,心甘愿。”

“不要这样,不要让我总觉得像是亏欠了你,我会不安。我好累,你懂吗?”

贺佑安没想到自己沉重的,已经将婉莹压得气喘吁吁。

“你说怎么样?只要你能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

婉莹长长地唏嘘了一口气,直直地盯着贺佑安,淡淡地说道:“莺儿姑娘很好,长的好,子也好,关键她还喜欢……”

“你别说了,我不会再喜欢上任何女子。”贺佑安武断地打断了婉莹的话。

“我不强求你现在喜欢她,你只要娶了她就行,久生,说不定真的是你的归宿。”

贺佑安死死地盯着婉莹,幽幽地问道:“是不是我娶了她,你就会开心满意?”

婉莹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回应道:“是,只要你娶了莺儿姑娘,我就会无比开心,无比满意。”

婉莹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落寞得想要哭泣。不争气的泪水,忍了半天,还是义无反顾地掉落下来。

“你不是开心吗?你掉什么泪?”

“我喜极而泣,只要你跟莺儿姑娘成婚,我天天喜不自胜,*。”

明明嘴上说的繁花似锦,脸上的眼泪却奔涌如河。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开始口是心非?

“你欢喜,我不欢喜,我不愿意,也不答应。”贺佑安再次拒绝。

“你是嫌弃莺儿姑娘的出?她可是好好的壁玉,没有半点瑕疵。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贺佑安苦涩地笑了笑,一脸无奈地望着婉莹。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婉莹说完转就走。

贺佑安紧追几步,凑着说道:“什么就这么定了,我不答应。你要是胡来,受伤的只能是莺儿姑娘。”

婉莹气得站住脚,盯着河右岸那张脸,“你……你……”

“我,我怎么了?”

“你简直不知好歹。你这样会害了我们两个人。”

“你放心,别人我不敢保证,皇上不会的。皇上若是因为这件事难为你,我也不答应。我既然把你让给他,他要是敢给你委屈,我……”

“你什么……”

两个人同时尴尬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第333章 萤虫之光

贺佑安的好兄弟已经是皇上了,皇上给自己媳妇儿委屈,他一个臣子不答应又能怎么着?

婉莹不说话,是害怕两人再度陷入纠缠的局面,所以闭口不言。

“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回了京城,我就会帮你调查师大人的死因,你放心,追杀你的人,也是我的仇人,这笔帐,我会帮你清算。”

婉莹已经没有师大人,孤家寡人的她想要立足在鬼蜮横生的后宫,绝对是难上加难。历朝历代,前朝后宫都是粘粘连连。后宫要有前朝做后盾,前朝要用后宫做门面。息息相关,千年如此。

“谢谢你。大将军。”

“大将军,大将军,我的名字叫贺佑安。不叫大将军。”

“贺佑安……谢谢你。”

“不客气,婉莹。”

“……”

“你不要再费尽心机帮我保媒拉纤了,我这辈子不会结婚了……”

“你不结婚……”婉莹急急地打断了贺佑安的话,却被贺佑安也打算了她的话。

“你别打断我,我不结婚,不是想娶你,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娶你,你也不会嫁给我。我只想保护你,我不想让任何人破坏这种关系,包括皇上。”

沉甸甸的爱,再次压在婉莹心上。她的心,真的承受不起。

纠结分辩了一路,一切的一切又恢复到了原点。婉莹固执,贺佑安执拗,两人旗鼓相当,谁也说服不了谁。

更深露重,潮湿的杂草打湿了两人的衣衫。萤萤的火光,忽然萦绕再两人身边。

“这个季节还有萤火虫?”婉莹伸出手,一只萤火虫落在了她的手上,萤萤发着光,如同一颗闪亮的小星。

“福建靠南,咱们又在山阳,气候跟夏末秋初差不多,有萤火虫也不稀奇。”

婉莹的烦恼,被一闪一闪的萤光驱散。

“真好,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萤火虫。”

“前一阵子到处都是,只是你没发现而已……”贺佑安直言不讳地说道。

婉莹停下脚步,看着萤光越来越微弱,她忽然扭头问道:“它怎么了?是不是要死了?”

贺佑安看了看婉莹手中那只奄奄一息的萤火虫,目光转向婉莹说道:“萤火虫原本只能存活十日。如今这个季节,它们还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羸弱的萤火虫,在死亡前夕用尽全力释放光芒。

“这么漂亮的虫子,寿命只有十日?”婉莹怜惜地看着手里的萤火虫说道。

“十日也不错,它们用尽了一生,发光发热。照不亮别人可以照亮自己,萤虫之光微弱,却可以在黑夜里给自己找一个影子,挺好的。”

贺佑安知道萤火虫的传说,不是为了照亮自己,而是为了等待自己的另一半。

他篡改了传说,以为婉莹会不懂。其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心知肚明的两个人,已经没有资格谈论爱情。

婉莹捧着羸弱的萤火虫,和贺佑安并肩朝着中军大营方向走去。已经看到大营里的篝火,贺佑安好想站在原地,就这样一辈子站在婉莹身后。

“回京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贺佑安见婉莹许久不说话,主动打破沉默。

“也没有什么打算,先查清楚爹爹的死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之后的再也没有想过。”

“如今的皇后是冯佳慧,你没打算过自己的处境吗?”

“她已经是皇后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如果你要夺回你的皇后之位,我会帮你的。”

夺回皇后之位,婉莹从未想过。

她目前只想找到杀害师大人的凶手,搞清楚是谁在行宫放火,至于能不能坐上皇后的宝座,她真的没想那么多。

“想有什么用,她已经是皇后了。我现在只想替我爹和红芙报仇!还有……”

“还有什么?”

“我想见我娘。”

林姨娘下落不明的消息,只有芸娘和红芙两个人知道,如今红芙死了,只有芸娘一个人知道。

婉莹自始至终都还不知道自己娘亲下落不明,痴痴地以为林姨娘在京城等着她。

贺佑安差一点脱口而出,还是忍住了。他明白芸娘瞒着婉莹的苦衷。

贺佑安和婉莹刚回到福建没多久,贺佑安就托人到京城打听林姨娘的下落。然而快马加鞭送到福建的消息,却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林姨娘带着家私细软漏液潜逃。

他也不敢直接将这个消息告诉婉莹。

“回京就能见到了。”贺佑安安慰婉莹说道。

婉莹忽然停下脚步,望着京城的方向,不知不觉露出了委屈的泪水。所有的孩子,无论年纪多大,在自己受伤无助的时候,最最想念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怎么又哭了?”贺佑安掏出自己的棉帕子递给婉莹。

婉莹接过帕子,捂在脸上,嘤嘤地哭泣不止。贺佑安想过去拥抱她,走到跟前,背靠着她,站在一步之外。

贺佑安兑现自己那个诺言,我永远站在你身后,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

婉莹转身,贺佑安坚定如初地站在自己身后。

她太思念皇上,思念师大人,思念林姨娘,双手支在贺佑安的背上,任自己眼里的悲伤逆流成河……

不远处的芸娘在月色中,看到这一幕,心里撕拽着疼痛。明明可以拥抱在一起,两人却用了这样悲伤的方式。

“婉莹,别哭了……”贺佑安的心都疼成渣渣了。

“呜呜……”婉莹不想哭,可是眼泪总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再过两个月,你就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你要坚强。”贺佑安想到营妓说婉莹怀上了双生子。

果然,婉莹的呜咽声渐次开始放缓,女人本弱,为母则刚。婉莹想到肚子里那两个马上就能见到面的两个孩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期盼带着不安,兴奋有一些惊恐。

“别哭了,三五日间就能回京了,你该高兴才对!”贺佑安见婉莹渐渐止住了哭声,转过身来说道。

“谢谢你……的棉帕子,被我弄脏了,要不我回去给你洗一下吧……”婉莹拿着贺佑安那条棉帕子,闻着上面的味道,估计是很久没有洗了,所以想帮他洗一洗。

不是贺佑安不爱干净,这条帕子是婉莹曾经擦过眼泪的帕子,也不是贺佑安不想洗,是他舍不得洗,因为那上面残留有婉莹的味道。

然而婉莹却不知道。

一晃将近一年,贺佑安日日将这方手帕放在身边,片刻不肯离身。风餐露宿,沾染了春秋的气息……

如今再次被婉莹的眼泪沾染,他当然更不愿意清洗。

“不必了。”贺佑安想让婉莹这些气息陪伴着自己。

婉莹将手帕还给贺佑安,眼看中军大营近在眼前,指着不远处的篝火说道:“天也快亮了,你回去早些安置吧,被我折腾了一天,累了吧?”

“我不累,送你回去。”

“一想到要离开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舍的。”

贺佑安见婉莹情绪轻跃,朗然问道:“这个荒郊野外,怎么会不舍地呢?”

婉莹托着自己的小腹说道:“这个地方是我除了师府以外,呆的最久的地方了?”

“不是吧,咱们一共只在这里呆了不到三个月而已。”

“真的哦,我在宫里一共待了两个月,一个月在东照宫,一个月在荣寿宫。”

“那王府呢?”贺佑安心里想知道:他和皇上到底谁陪伴婉莹更久?

“刚刚好比这里少一天。”婉莹脱口而出,显然这些日子的数字,在她心里早就算得明明白白。

自己和皇上势均力敌。可惜却早早输给了命运。

再过几日返回京城,贺佑安将会无穷无尽地输给命运,输给皇上。

“前面就是劳军营了。”婉莹停下脚步说道。

无论多远的送别,也有说再见的时候。贺佑安应该坦然地笑一笑,然后痛快地说一声:“晚安!”

贺佑安不想这样,依旧用情深似海的目光目送婉莹。

婉莹走出了一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冲着贺佑安说道:“你这件披风下面裂开了一个缺口,脱下来,帮你补一下。”

贺佑安欣然解下披风,开心地递到婉莹手中。

婉莹接过披风,头也不回地进了帐篷里。

崔莺儿和芸娘也都没睡,靠在床铺边等婉莹回来。

“怎么这么快?怎么不多说一会儿?”崔莺儿见婉莹进来,起身迎过去。

婉莹将贺佑安的披风递给崔莺儿,疲惫地说道:“贺将军的披风。”

崔莺儿接过披风,径直往缺口的地方搜索,显然她早就知道哪里有破损,没等婉莹开口,已经找到。

婉莹倦倦地偎在床头,疲惫不堪地说道:“太累了,我实在太困了。你补一下,明天交给贺将军吧。”

崔莺儿紧紧地攥着披风,心疼地盯着那个缺口,仿佛那个缺口不是衣服的缺口,而是她心里的缺口。

“早些睡吧,天都快亮了。再不睡,天亮又睡不成了。”崔莺儿知道婉莹的苦心,拿着披风服侍婉莹躺在铺上。

芸娘则心事重重地躺在铺上,婉莹心思的微变,估计连婉莹自己都没有察觉,可是却逃不过芸娘的慧眼。

一想到婉莹和贺佑安已经变质的情谊,芸娘愁闷不已。如果将来要是有人那这件事情做文章,那可就真成了婉莹的死劫。

一个女人心里一旦装了另外一个男人,无论两人有没有结果,这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纵然别人不惩罚她,她自己的心也会折磨她直到死。

这样微小的变化,只是悄悄地在婉莹心里埋下了种子。婉莹都不知道种子的存在,当然就更不知道这个种子将来会发出什么样的芽,又会长出什么样的叶,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什么样的果?

第334章 负荆请罪

送走婉莹和贺佑安,方松鼎的地窖里,才开始了真正的大戏。

“将军,你是真的要投降,还是给他们演戏啊?”副将至今尚未明白方松鼎的心意。最开始以为方松鼎唱苦肉计,可是一出戏下来,方松鼎连脖子都抹了,不像是演戏那么简单。

“是啊将军,你是真的要投降,还是还是诈降啊?”参将揉着自己酸疼的胳膊,冲着方松鼎说道:“将军,你当才捅死我了,这胳膊都被你捅脱臼了。”说完自己左手死死攥住右手,死命往上一推,‘嘎嘣’一声清脆的骨声,脱臼的胳膊总算接上了。

方松鼎阴晴不定地靠在墙根儿,在晦暗不明的灯火中,坚定地说:“上次诈降也不是我的本意,衙内能骗得过主公,骗不了我,你们想一想,一个能对自己亲爹下手的畜生,到最后会善待我们?”

“将军的意思是,咱们真的要跟朝廷讲和?”

方松鼎坚定地点点头,招招手让地窖里几个兄弟过来,说道:“咱们都是生死弟兄,谢谢你们不离不弃地追随着我。”

“将军,你说这话是啥意思?从我爹开始跟着老将军,再到我跟着将军,咱们一起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你咋忽然说这话?你跟我说谢谢,还不如再给我一巴掌!”一个参将说道。

“贺佑安能放过我,朝廷未必会放过我,我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是,你们记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将军,既然活不成,索性跟他们拼了。大不了还是一死。”

方松鼎摇摇头,冲着副将说道:“咱们现在跟朝廷顽抗,死了也是个草寇,归降朝廷,至少还能给家人留一份平安。”

“不想那么多了!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咱们打仗打了一辈子,到最后打成草寇,真特么的窝囊之极。”副将将自己的拳头狠狠地击打在地窖的墙上,一排清晰的凹坑下面,落下了许多散土。

“太他娘的窝囊了,咱们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当年明明要建功立业,特娘的到现在成了过街老鼠。憋屈,真的特么的憋屈。”

几个顶天立地的将军,都忍不住留下了悲情的泪水,英雄末路大约就是这样荒唐……

方松鼎一个一个地擦干了他们眼角的泪,果断地说:“不能怨天怨地,只怨我们时运不济。如今老贼已死,弟兄们归顺了朝廷,或许也有出头之日。”

副将见方松鼎也是感怀伤悲,上前劝慰道:“将军,娘娘是皇上的发妻,方才她那样护着将军,我们都看到了,她是个慈悲心善的主子。咱们是走投无路的人了,不如追随这娘娘,或许也是一条生路。”

“副将说的对,方才娘娘为了救将军,差点摔倒,如今娘娘没有家世,正是需要后盾的时候,咱们就追随娘娘,誓死效忠娘娘。”参将也附和道。

“当年幽州之战,我寡不敌众,脑袋都让人按在断头台上了,要不是师大人一箭射死了刽子手,我现在早就是个无头的野鬼了。”

几个将军都是经历过那场残战的人,副将流着泪咬着牙说道:“师将军跟咱们隔着二百多里地,日夜兼程驰援咱们。老贼就在咱们旁边,就是按兵不动,坐等咱们被灭。”

“师家对咱们有恩,如今师大人惨死,我想追随贺佑安进京。查清楚师大人的死因,为恩人报仇,也算是报效娘娘。”

众人一听方松鼎的想法,纷纷摇头否定。“将军,京城就是个火坑,咱们这样的嘴脸上京城去,能站得住脚吗?”

副将无比忧心方松鼎这样的想法,他理解方松鼎的心情,可是现实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将军,你不能意气用事,咱们在外,照样能报效娘娘。”

“对啊,咱们不在京城,只要娘娘招呼咱们,咱们随叫随到。”

几个参将都不同意这个方案,京城的各派各系都已经形成局面,他们倏然空降,恐怕还没立稳脚跟,就被跟人连根拔起,消灭殆尽。

“必须要回京,现在的局势你们还看不明白吗?当今皇后是老贼的亲闺女,娘娘可是皇上的发妻,流落到福建,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将军的意思是,老贼的闺女暗中刺杀娘娘?”

方松鼎心中幽明不绝,但是还是点了点头。“老贼虽死,但是他的党羽还在,娘娘贸然回京,恐怕也凶多吉少,咱们也要去。追随娘娘回京。”

“那贺佑安还不乐翻了天,他巴不得把咱们弄到眼皮子底下看住了,生怕咱们再造反。”副将无奈地说道。

“我听将军的,将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一个参将附和道。

“我也听将军的,将军说去京城,咱们就去京城。”副将附和。

“我也听将军的,去京城,追随娘娘。”剩下的几个参将异口同声说道。

方松鼎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搂着自己这一帮兄弟,痛快地大喊:“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咱们誓死追随娘娘,报效娘娘。”

“对,师大人的大恩咱们没法儿报,如今娘娘又救了我们,前恩今恩,咱们一起报答。”

几个弟兄们都达成了一致。

“今晚让放哨的弟兄们都歇着吧,咱们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方松鼎说道。

副将想到了藏在西军里的韦衙内,踟蹰地问道:“衙内那边怎么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他能杀了他爹,又能把咱们送到虎口跟西军谈判,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参将一脸嫌弃地说。

“用不着交代,到时候他自己会明白。”方松鼎一想到这个奸诈毒辣的小人,气就不打一处来。

“好,我这就去通知弟兄们。”副将离开地窖。

几个参将席地而睡,方松鼎趁着昏黄的油灯,大笔一挥,写了一封乞降信。

是夜,方松鼎一夜无眠,想着自己将门之后,走到如今这一步,只能叹一句鼠蚁猖獗,忠良无路。

造反非吾意,世道太苍凉。

想着自己父亲是一代猛将虎贲将军,然后再想想自己如今,像丧家之犬一样蜷缩在地窖之中,忍不住,怆然泪下。终究不知道哪一步走错,结果落到这副田地。

不过天道昭昭,忠良不死,总算让他看到了出头之日。

昔日故友已经驾鹤西去,独留孤女,女承父志,总算让自己有了报效的机会。

想着想着,不觉间已经天亮。方松鼎脱掉自己身上破烂的将服。

“将军,入了冬,你光着膀子要风寒的。”副将不明就里,直接问道。

“咱们跟着韦光造反,已经铸下大错,如今乞降,只能负荆请罪,将来贺将军也好写奏章不是。”方松鼎将手里一根长满刺的荆棘递给副将。

“使不得,将军,咱们用不着这样的,况且如今天寒,这样会伤了你。”副将坚决不能同意。

“将军,我来吧。”一个参将说着脱掉了自己褴褛的将服,伸手去抓荆棘。

“不行,你们用不着这样,我自己一个人负荆请罪就行了。”

副将和几个参将都脱掉了身上的将服,往地上一摔,直接喊道:“要负荆请罪,大家一起,这样不是更诚恳。”

方松鼎拦不住众人,只能让大家跟着自己一起,将荆棘绑在后背,端着乞降信,向着中军大营的方向走去。

看到几个将军赤着膀子背着荆条,躲在丛林中的一万弟兄们都不约而同地脱下了上衣,光着膀子,跟在几个将军后面。

十几里的山路,方松鼎走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踏实,浮浮沉沉大半生,到老了,才终于活明白了。

中军大营的兵士们,今晨已经接到了贺佑安的命令,打开营门,等待方松鼎归降。

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兵士们无不撼然,若不是真心归降,大可不必这样负荆请罪。

曹将军代替贺佑安到大营门口亲迎方松鼎,前来驰援的一万多兵士,加上中军大营的一万兵士,三万多人挤在一起,静静地注视着方松鼎。

贺佑安披着蓝玉色的大氅,迎着晨光,玉树临风一般站在中军大帐前面等候方松鼎。

看到方松鼎光着膀子带着一万弟兄也光着膀子,不由得心中震撼。

方松鼎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贺佑安亲自上前扶起他。

“罪臣方松鼎归降,请求大将军接纳。”方松鼎将自己手中的乞降书递给贺佑安,然后伏在地上三跪九拜。

一万降兵追随方松鼎,齐声高喊:“请求大将军同意归降。”

兵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兵家的最高境界,也是贺佑安孜孜不倦探寻的真谛。

“准!”贺佑安大手一挥,冲着归降的一万兵士大喊。

贺佑安亲自扶起方松鼎,跟昨天冷漠的态度判若两人。

进了中军大帐里,贺佑安仔仔细细地看了方松鼎的乞降信,然后交给曹将军阅览。

曹将军接过信之后,贺佑安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友善地递给了方松鼎。

“大将军,这是?”方松鼎毕恭毕敬地接过信,问道。

“打开看看,你就明白了。”

方松鼎飞快地展开书信,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老泪长流。

这是信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自己恩人故友师仲远师大人的笔迹。

“我南征之前,去了一趟师府,这是师大人给你的亲笔信。”

贺佑安看着方松鼎惶恐的眼神,跟方松鼎解释这封信的来历。

方松鼎匆匆瞄了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跪在地上也皱着眉头解释道:“大将军,师大人没有跟我互通消息,我们私底下交好不假,但是师大人从未做过里通国外这样的事儿。师大人是被冤死的。”

第335章 一封书信

“这些话你不用说,我也明白。我和师大人同朝共处近十年,师大人为人光明磊落,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些我心知肚明。”

方松鼎这才送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复又打开信纸。悲伤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一泻千里,泽国万垠。

仲远伏案致松鼎兄台安好

方松鼎哽咽地看着心,心里悲戚地哭诉:“师大人,别人听我反叛,都嫉恶如仇,只有你还肯叫我一声兄台。”

身体里的悲伤已经摧毁了方松鼎心中的意念,他摇摇欲坠地站在大帐里,若不是副将及时扶住他,真的就一脚跌在地上了。

稳住悲伤的身体,方松鼎继续往下看:

前日衢州军报忽闻兄台安好,幸甚,幸甚。衢州一役,兄台一扫幽州之颓废,勇冠三军,有锐不可当之勇,方家两代将军英灵,或可慰藉。

虎落平阳必返深林,蛟卧浅滩应还浩海。兄台蛟龙之尊,焉能类同鱼虾安居尺寸浅滩之地,方家世代虎贲之名,岂能形若鼠蚁乐业零星针孔之林乎?鸿鹄不应埋没于燕雀之流,仙鹤岂能满足于鸡群之首乎?

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全是兄弟之情。方松鼎歪在副将的胳膊上,放声大哭,这十几年的委屈,总算有人说破,这些委屈藏在心里如同怀着偷来的珍宝。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被兄弟道出,自己也可以堂堂正正地面对藏在心底里的呐喊。

我方松鼎是将门之后,若不是奸臣当道,何苦落到这个地步?虎落平阳必遭犬欺,蛟卧浅滩被虾戏,若是再执迷不悟,不光辱没了祖上荣光,连自己也命不久矣。

方松鼎用粗糙的大手,抹掉了挡在眼中的泪水,颤颤巍巍地翻到第二页。

呜呼哉,方家两代将军,苦创虎贲盛名,立功立事,开国称孤。遥想先祖当年,挥斥千里,气吞山河,所向披靡。敌军莫不草木皆兵,闻风丧胆,摇尾乞怜。

壮呼哉,雄壮也。近思令严,孩提入伍,舞勺领兵,束发之年初战告捷,弱冠之际勇夺江宁立万,而立之年手刃前朝元帅扬名。一出虎贲单臂斗熊罴,街头巷尾,莫不称颂。

兄台生于世代将军之门,肩负两世将军英明,兄台纯孝,岂忍父祖之英灵在天黯然落泪?不能乎,不能矣!

然兄台浮云蔽眼,只因身在其中。若能当机立断,亦不辱没英烈门楣。

蛇鼠猖獗,实乃我皇宅心仁厚,绝非鼠辈之能绝。天威浩荡,大道坦荡,天兵天将,势必一扫人间豺狼。兄台迷途知返,亦是朝廷栋梁。

兄台困于尺井而暂不知,金车之富不能慰兄台心中潦倒。蛇虫空许侯门之贵,岂能加诸将门之后乎?

鼠蚁贪图兄台英明,兄台勿忘:簪缨之华不可借与鼠蚁增光。紫藻之懋绝难施舍蛇虫添贵。兄台心中丘壑,绝非富贵功名,然青史昭昭,铁笔无情,再请兄台三思,迷途知返。

仲远与兄台年过半百,不求闻达于诸侯,也算告慰在天之英灵。以此聊此残生,亦不枉人间一遭。今年老怀感伤,每每想及昔年情谊,总是浊泪沾襟。春看西山,夏饮玉泉,秋闲落子,冬煮茅台。何等惬意适怀!梁园虽好,终非故乡;他山路远,叶落归根。他年仲远孤坟独柳,遥怜松鼎兄台作伴。

方松鼎一口气将剩下的三页全部看完,然后涕泗横流地蹲在地上。

一封苦口婆心真心真意的书信,虽然出自贺佑安之手,却是写尽了师大人之心。

尤其是最后一句‘梁园虽好,终非故乡。他山路远,叶落归根。他年仲远孤坟独柳,遥怜松鼎兄台作伴。’一年前的戏语,真的一语成谶。

“仲远兄,仲远兄……”方松鼎老泪纵横,呜呜耶耶地哽咽着,泣不成声。

嘤嘤呜呜哭了许久,方松鼎望着贺佑安,哀求道:“大将军,我愿意跟随您回京城!”

贺佑安没有想到方松鼎能这样痛快地说出这样的话,他原本也想带着方松鼎回京,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扔在福建强一万倍。

“为什么忽然想要回京?福建是你们的老巢,就这么舍得放弃了?”

面对贺佑安的质问,方松鼎哽咽了好久,呜咽道:“梁园虽好,终非故乡,他山路远,落叶归根。”

“将军有此意,是最好不过了,实不相瞒,将军舍弃福建留在京城,我必保将军一世无虞。”贺佑安话中的意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

方松鼎投降,只要他留在福建,早晚逃不过一个死。

贺佑安其实也打算好了,方松鼎只要坚持留在福建,那么贺佑安一定会上报朝廷速速派高手刺杀他。如今他舍得丢下福建,证明他真心归顺朝廷,也就用不着死了。

“将军,我还有一事相求。”方松鼎幽幽地望着贺佑安再次哀求道。

曹将军看着方松鼎的乞降书,不耐烦地嚷嚷道:“你有完没完!投个降整这么多鸟事儿,大将军都答应让你去京城了,你还想要求什么?”

方松鼎看了一眼自己对面的毛躁将军,再看身上的衣服,联想到刚才代替大将军亲迎自己,那肯定就是曹将军,错不了!

“曹将军,让方将军说。”贺佑安摆了摆手,示意曹将军不要再出声。

“大将军,能不能放了韦衙内,给他一条活路?”方将军跪在地上哀求道。

“扯淡!不杀你,再放了他!你以为我们出来一年,是陪你们拍泥巴,过家家呢!”曹将军也没心情看手里的东西,暴躁地扔给年轻参将,愤怒地说道。

“韦衙内是匪首,不杀不行,上次他诈降,留着他就是个祸害!”年轻参将接过信,也愤恨地说道。

“上次诈降,把我们十万大军当儿戏,不杀他不足以泄愤!”帐中的一位参将也不同意。

贺佑安儒雅地扶起方松鼎,耐心地问道:“方将军,如果你能说出不杀他的理由,我会考虑跟朝廷陈情。但是杀不杀不是我决定,是朝廷决定的。”

“大将军,衙内固然十恶不赦,可是毕竟是韦大帅的亲儿子,韦大帅临死之前将衙内托付给我,我不能看着衙内死。”

“切,你要是把韦衙内的脑袋提溜来,说不定朝廷还能分你个男爵什么的。你来求我们不杀韦衙内,你怎么不求韦衙内少杀我们几个弟兄?”年轻参将不屑地说道。

“特么的,攻打你们福州城,整整折杀了老子一万弟兄,这笔帐老子还没你算呢!”曹将军气鼓鼓地冲过来,一把扭住方松鼎的领子喊道。

“曹将军,曹将军,误会,误会,攻打福州城的时候,我们将军不在城里,我们在山上,咱们两边儿没正面交过手!咱们没有仇,没有仇!”方松鼎的副将见状,再次窜进中军大帐里拉架。

方松鼎不理会曹将军的暴躁,挣开自己副将的安抚,继续走到贺佑安身边哀求道:“大将军,饶了他一命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给他一条命就行!”

提起韦衙内,贺佑安问道:“你说实话,他如今在哪里?”

“在西军大营里。”方松鼎低声说道。

“什么?西军大营?”几个参将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再说一遍,那个狗衙内现在在哪里?”曹将军已经忍着内心的愤怒问道。

这个愤怒不是针对方松鼎,而是针对西军统帅付昌平。

方松鼎耷拉着脑袋,嘴角挤出一句几乎听不清楚的话,“在西军大营里。”

曹将军贴着方松鼎站着,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愤怒几乎要撑爆了他脑袋上的绷带。曹将军无处发泄自己内心的暴躁,冲着贺佑安喊道:“大将军,咱们跟付昌平迟早要翻脸,你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曹将军说的没错,不如趁这次,咱们肃清了他,省得将来夜长梦多。回到了京城反而不好下手!”参将建议道。

“大将军不愿意出手,我去,整死他们。乃乃的!咱们在前面拼死卖命,他个饿不死的野畜生在背后捅刀子。老子挑出他的狗宝看一看,到底里面藏着什么狼心狗肺!”曹将军说罢就要冲出大帐,却被贺佑安一把抓住。

“你这么气冲冲的。要往哪里去?”

曹将军冲着贺佑安嚷嚷道:“我去找付昌平这个王八蛋,我要亲口问问他。”

曹将军嫉恶如仇,又脾气暴躁,属于那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相捅,一旦发现自己捅错了,还能自己捅死自己的那种。

“你问的他什么?”

“我问他为什么要背后捅刀子?”

“刀子在哪里?他捅了吗?”贺佑安一脸无奈地问道。

“难道要真的被人捅了,才后悔吗?”曹将军显然没有领会到贺佑安的良苦用心。

“你这么冒冒失失地打过去,才会被人家反咬一口,打仗是要靠脑子,不是靠蛮力。”

任何拐弯抹角都是多余,面对曹将军只能直来直去,想要跟曹将军这样的钢铁莽汉讲道理,不能单纯地以理服人,还得用声音气势压倒他。

贺佑安显然非常明白制服曹将军的方法,这一嗓子吼下去,曹将军安静地站在一边,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等待贺佑安这个‘大人’处置。

“付将军是朝廷的嫡系,我们也是朝廷的嫡系,你见过两只王牌军队在外面火并的吗?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我?”

贺佑安的火气显然来得太快太突然,曹将军一时还有些难以接受。

第336章 小画外音

“大将军,曹将军的亲侄儿昨夜儿没了。攻打福州城的时候受的伤,救了这么久,还是没能留住性命。”另一个参将动情地说道。

曹将军一听这话,眼泪‘扑簌簌’地下落。蹲在墙角呜呜呀呀地大哭了起来。

“这事儿怎么不早说?”贺佑安显然不知道这个情况。

“这有什么可说的,死了那么多弟兄……”年轻参将泪然地冲着贺佑安说道。

贺佑安自己走过去,把曹将军拉起来,然后用袖子把他眼泪勒干,悲伤地说道:“小曹的事儿,是我不知情在先,等回京之后,厚葬小曹。”

曹将军忽然趴在贺佑安身上,放声大哭道:“我们曹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了,让我带丢了。”

说完庞然大物似的依偎在贺佑安身边。

贺佑安默不作声,他真想自己冲过去,亲手捅死那个狡猾奸诈的韦衙内,为自己枉死的弟兄们报仇!

“曹将军,节哀顺变。节哀顺变。你还活着,你们曹家肯定人丁兴旺!”年轻参将过来劝慰道。

方松鼎一个要求,在中军大帐里掀起这么大一个波澜,看到几个将军都有点悲愤在心。也不敢再提。只能怏怏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方松鼎投降,福建就算是完全光复,关于韦衙内的存留,贺佑安的提议是:顺其自然。

韦衙内如今在付昌平军中,方松鼎投降中军,付昌平肯定以为韦衙内又是诈降。

至于能不能在付昌平那里保住性命?就要看付昌平的手段和韦衙内的造化了。

贺佑安不会为了杀害自己那么多兄弟的仇人去求情,所以他不会去西军营救韦衙内。

方松鼎已经尽力,也只能叹一句无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韦衙内选了和付昌平合作这条路,就应该承担失败之后的后果。

福建这边已经渐入佳境,不日就能开拔。

千里之外的京城里,几段情谊,剪不断理还乱。纷纷扰扰乱七八糟。

婉蓉天生的心志不坚,荣国夫人说两句好话,她便觉得荣国夫人是为自己好。刘昭仪做几场假戏,婉蓉又相信刘昭仪是真的好姐妹不假。

这一日,婉蓉承宠之后,带着缱绻过后的招摇,坐着肩舆大摇大摆地准备去迎春宫陪荣国夫人吃早饭。

姐妹两人昨天晚饭的时候,都已经说好,次日早上要荷叶汤。为此,婉蓉刚送走皇帝早朝,便匆匆忙忙梳洗打扮,奔着迎春宫走去。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容华,怎么能坐肩舆在宫中行走呢?”

漆黑寒冷的宫道上,一个跪在墙根儿避让的小太监冲着身边的老公公说道。

老公公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待依仗走远才骂骂咧咧地说道:“狗崽子,这些话以后再说,咱家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公公吐着舌头做了鬼脸,撒娇说道:“师傅,你隔了徒儿的舌头,谁陪师傅说话解闷儿呢?”

“言多必失!这些话别总挂在嘴边,让别人听到了小心你的脑袋,弄不好还要连累咱家。”

小太监耷拉着脑袋,怏怏地说道:“知道了师傅!”

“知道了就好!宫里人多口杂,一张人皮下面谁知道装的是狼心还是狗肺,你还小,别吃了多嘴多舌的亏!”

天色还未亮,荣国夫人一连五日没有伴驾,心中的愤懑和失落,搅扰着她直到天亮也未能合眼。

“娘娘早些睡吧,您不是约了大小姐天亮一起吃早饭,再不睡天都亮了!”茉儿听见荣国夫人辗转反侧,起身走过来,说道。

“今日是第五日了吧?”黑暗的宫室中荣国夫人幽幽地问道。

茉儿以为是婉蓉伴驾的日子,点了一盏烛灯,放在床边的高几上,也愤懑地说道:“可不是,一连五日了,昨儿还晋了容华,看样子也不怎么样!要不然皇上还能不给个主位娘娘?”

“本宫说的不是婉蓉。”

“那娘娘说的是?”

“本宫说的是自己身上的癸水。已经五日了,明天晚上就能伴驾,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召见本宫?”

“娘娘,都已经五更天了,不是明晚,是今晚了。”

“对!是今晚!你说皇上今晚会不会召见本宫呢?”

荣国夫人这五六天一直把身上的癸水当作最后的底线。自己身上不方便,没有办法侍奉皇上,所以皇上才一直让婉蓉伴驾。

茉儿明白这几日婉蓉过来,总是口无遮拦的说她和皇上的趣事,这让荣国夫人十分受打击。

不过皇上会不会来,不是她一个小宫女能够猜测到的。

“娘娘,天都快亮了。歇一会儿吧,熬出了黑眼圈,皇上见了又该心疼了。”

荣国夫人一听‘黑眼圈’,也不敢再苦熬,万一真的熬出了黑眼圈,在容貌上就更加输给婉蓉。

折腾了一夜的荣国夫人,终于在婉蓉肩舆到达迎春宫的前一刻,静悄悄地躺在了被窝里。

‘砰砰砰’婉蓉的贴身宫女绿蓉叩响了迎春宫朱红的大门。

静悄悄的宫门内,没有任何回声,晨起的乌鸦在天上盘旋,留下一长串‘嘎嘎’的嘶哑声。

“小主,咱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绿蓉有点不耐烦地冲着婉蓉喊道。

“再拍!二妹跟我约好了吃早饭。”肩舆已经放在了地上,婉蓉从肩舆上下来。莲步珊珊地踏上迎春宫的台阶。

绿蓉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接着叩门。‘砰砰砰’又是一串拍门声。

看着婉蓉走过来,绿蓉没好气地说道:“小主,你先坐在肩舆上等一会儿,门还没开,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随行的小宫女,见绿蓉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忍不住在心里咋舌,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丫鬟,竟然比主子腰杆子还要硬实。

让绿蓉跟着进来,是李姨娘的主意,婉蓉进宫,身边不能没有自己人,但是府里昔年的老人死的死,散的散,想找一个贴心亲近的根本没有。思来想去,只有绿蓉能担此任,所以就让绿蓉跟着婉蓉进宫。

绿蓉是一百个不情愿,她不想进宫,是因为她已经偷偷地有了喜欢的人。

这件事儿说来话长,但又不能不说。各位看官容许我在这里加入一段画外音。

话说婉莹大婚的时候,绿蓉满心欢喜打算跟着婉莹到荣亲王府。结果林姨娘却指派了芸娘和红芙两个人跟着婉莹嫁过去。

大婚当日,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只有绿蓉一个人泪哒哒地贴在墙根儿,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可巧当时有个看热闹的年轻书生,递给绿蓉一条擦泪的帕子。

绿蓉人小心思浅,见旁边有人安慰自己,索性把委屈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年轻书生见绿蓉娇嗔可爱,也不由得心生爱慕。

师府上上下下忙得人仰马翻,两个人却在忙乱的人群中,一来二去,看对了眼儿,勾搭在了一起。

年轻书生不是别人,正是王师爷的亲弟弟。

各位看官可能又会问:“正说绿蓉不想进宫,怎么又拉扯到王师爷!这个王师爷又是何方鸟人?”

笔者只能说:“王师爷是个大大的鸟人。草灰蛇线的,藏在文中已经几百章了。文章开篇是永安九年,可是王师爷跟师府的渊源,早在武昭皇帝时,就已经说不清道不明。若是崔姨娘当年没有嫁给师大人,王师爷或许就是一个路人甲,或者路人乙。可是,武昭三十年,也就是永安九年往前数十年,那一年,崔姨娘嫁给了师大人。”

因此,和崔姨娘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男盗女娼的王师爷,自然跟师府攀扯上关系。

有些细心的看官会问道:“又开始瞎编了吧?崔姨娘和王师爷不是已经被师大人灭口了吗?”

“嗯,这个问题问的很好。无巧不成书,贱人和姘头要是那么轻易就死了,故事也就没现在这么波澜坎坷。贱人和姘头都没死。都好好地活着呢!”

“那绿蓉和贱人姘头什么关系?绿蓉进不进宫,跟王师爷又有什么关系?”

“亲爱的看官们,笔者我只能说,我太能编了。文中一共有两个王师爷,一个是顺天府尹师仲远大人的师爷,一个是东安郡王府幕僚中的师爷。两人都姓王。”

“那,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吗?还是一人分饰两角?这两个王师爷有关系吗?”

“亲爱的看官们,这是两个人。两个人有关系,而且关系非同小可。”

“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关系?”

“堂兄弟的关系。”

“还有呢?”

“暂时保密!”

“死扑街,你不说,我们就弃读。你说不说?”

“好好好,各位看官别生气,我说,我说!”

“快点!别磨蹭,我们没工夫跟你瞎嚷嚷!都是日理万机的人,谁有功夫跟你闲扯淡!”

“各位看官,师大人死得这么仓促冤枉,难道各位心中就没有一点波澜吗?”

“死扑街,别东拉西扯,直说,赶快直说,要不就弃读!”

“……”怎么一言不合就弃读,这年头当个死扑街也是小心翼翼。

“快点儿,死扑街,别废话,赶紧说!”

“好好好,师府的王师爷,不甘心被师大人处死,暗中勾结了自己的堂兄,在东安郡王府里做幕僚的王师爷。堂兄接到堂弟的求救信。不顾一切地前往京郊的粮庄上营救两个人。当然也是花了银子,灭了口。威逼利诱之下,总算从猪笼里救出崔姨娘和自己的堂弟。两个狗男女明明就要沉塘,却又堂而皇之地活了下来。”

第337章 开门风波

“然后,大家可以发挥一下想象力,稍微脑补一下吗?”

“脑补你个鬼,赶快直给,再啰嗦,真的弃读了!”

“好好好,直给,直给!各位看官真是看的津津有味,不能自拔!”

“赶快编,编不圆,照样弃读!”

“然后,作为堂弟姘头的崔姨娘,面对狠心将自己沉塘的师大人,终于痛下决心,要毁了师大人泄愤。她列举了几个莫须有的罪名,告诉堂兄王师爷。堂兄王师爷的姘头正是在荣亲王府里做侍妾的刘氏,刘氏三番五次勾引荣亲王不果,最后把原因归结在婉莹身上,只有除了婉莹,她才能在荣亲王府立住脚。”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各位看官说到这里,大家明白了吧!”

“明白你个豆豆。越说越糊涂,到底怎么事儿!”

“真的不能再漏了,再漏下面就没意思了。耐心等待几章,我会一点抽丝剥茧,给大家说得明明白白的。”

“死扑街,你站住,别跑!”

“能不跑吗?原本好几十章的精华,你只花了一章的钱,要都讲完,我之后还怎么骗钱呢?”

言归正传,师大人之所以枉死,跟绿蓉有脱不开的干系。师大人在慈宁宫被柳阁老诬陷,卸任了直隶督粮道那天,曾跟林姨娘说过太后跟他的计谋。

当时绿蓉正捧着鸟食准备过来喂鸟,刚好听到了这些机密的话。然后一字不漏的说给了王家的那个书生,也就是绿蓉的相好。

绿蓉的相好,是堂兄王师爷的弟弟,当然也就一字不拉地转述给了自己的亲哥哥。

大王师爷和小王师爷两个人密谋,在京西大营布置好了一切,等待着师大人自投罗网。

绿蓉原本以为自己能跟王书生长相厮守,可是王书生拗不过大王师爷,棒打鸳鸯,让绿蓉进宫。

所以,废了这么多话,总算讲清楚了绿蓉为什么老大不情愿。

绿蓉这厢正在烦躁,忽然里面门房处传出来声音说道:“天还没亮,就来敲门。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门还没开,光听声音,就知道小宫女是睡眼惺忪,也是老大不情愿的。

绿蓉心直口快,牙尖嘴利,见小宫女如此排遣她们,也不客气地还嘴说道:“你就是管开门儿关门儿,哪儿那么多废话!你不开,难道让你主子亲自来开吗?”

小宫女揉着眼睛没看见绿蓉那张愤愤的脸,可是耳朵没有遮拦,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句反诘。她是迎春宫的宫女,门缝中的绿蓉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要是让这么一个小蹄子怼呛自己,天地不容!

小宫女原本打算开门放她进来,听她这样揶揄自己,拉开门闩,正好一个哈欠袭来,索性丢开手,转身说道:“放屁,大早上眼睛还没睁开,就上赶着给我塞别扭的!不是我挤兑你,但凡上夜下钥之后,你看我给谁开过门?再说句让你窝心的话,谁找我开门不得给我些碎银子当体己。你可倒好,回回这么巴巴地过来,不给银子,只给别扭。”

小宫女痛痛快快地说完,揉着眼睛,继续准备回屋里睡觉。

“你站住!进去给我们通秉一声。”绿蓉被揶揄地张口结舌,也只能硬着头皮冲着小宫女的背影喊道。

“我们各行各处都有自己的章程,通秉传话不是我的差事,姑娘也别来差遣我。我只管开门,不管传话。”

绿蓉被气得差点跳起来,插着腰耸着膀子喊道:“你不通传谁去通传?”

“我不通传,这么大的迎春宫,自然有人通传,你们在门房里等到天亮,等茉儿姐姐醒了,让她帮你通传。”

“好好好,这话说得真好,各行管各行的。别让我说破了,若是皇上这会儿来了,你也让皇上在门房里等茉儿姐姐醒了再通传吗?你当我是三岁孩子糊弄我?”

小宫女刚才哈欠连连,根本没有看到门外面的婉蓉。见绿蓉气势汹汹地跟自己张狂,手已经掀开帘子,然后重重地摔下。冲着绿蓉双手叉腰地骂道:“你要是有本事就把皇上搬过来,只要皇上来了,我就帮你通传。你家主子的容华之位,还是皇上看在我们我们主子哀求的份上得来的!你一个下人也敢来迎春宫里,跟我吹胡子瞪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绿蓉听了小宫女长篇大论地排遣,直到最后挤兑自己,才忍不住还口道:“我是我们家主子的陪嫁丫鬟,比你这个看门儿的强一百倍。跟你磨嘴皮子是看得起你,要是再不去通秉,小心我告诉娘娘,治你的罪!”

“哎呦呦,陪嫁丫鬟!瘌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三张黄纸糊个猪头,你好大的面子!”

“你骂谁?谁是瘌蛤蟆?你才是猪头!”

小宫女没骂人,反过来被绿蓉辱骂,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冲着绿蓉喊道:“你骂谁?你说谁是癞蛤蟆,谁是猪头?”

绿蓉身后又婉蓉撑腰,也不气馁,回怼道:“我说你是癞蛤蟆,你是猪头!”

小宫女气得双腿发颤,大早上天还不亮就被一个小蹄子指着脸破骂。

正待小宫女要掌掴绿蓉的时候,真好被茉儿一把抓住胳膊。

“茉儿姐姐,你怎么醒了?”小宫女扭身一看,吓得差点吐血。

“天还不亮,你们就聒噪上了,还让不让娘娘睡觉了?”

原本天黑,茉儿也没看清楚是谁跟小宫女吵架。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和自己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绿蓉。

“绿蓉,随你怎么来了?”茉儿也不知道婉蓉在外面,只拉着绿蓉往里走。

“我们家小主还在外面呢?”绿蓉指着大门外面说道。

“谁?”茉儿和小宫女同时惊讶道。

“容华小主啊!”

绿蓉得意洋洋地看着小宫女,盛气凌人地说道:“你怎么不神气了?你牛啊!你接着牛啊!”

小宫女心里不住地吐酸水道:“你们天天过来聒噪,天不亮就跟讨债一样追上门,还不能让人说两句了。”心里嘀咕,嘴上赶紧赔不是,“姐姐宽宏大量,我猪油蒙了心,迷了眼,一时没有看到小主的依仗,是我该打该打!”小宫女说着自己掌掴自己嘴巴子。

绿蓉看了一眼,轻蔑地说道:“你到乖巧,自己动手了,也省得我亲自伺候你了。”

茉儿见婉蓉已经走进迎春宫的门洞里,迎也不是,拒也不是,尴尬地望着婉蓉,心里不停地吐苦水:“大小姐啊大小姐,你也看看现在的时辰,昨夜你在这里吃了饭,这才几个时辰,又追命似的跑过来。”

“茉儿,现在是不是太早了,娘娘起身了吗?”

“没,还没有。”茉儿知道荣国夫人一夜未睡,此刻刚刚睡下,只能实话实说。

“倒是我有点儿心急了,伺候完了皇上,忙不迭地就来了你们这里。”

茉儿心里苦笑道:“大小姐,你倒是个实诚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昨夜侍寝,总把伺候皇上挂在嘴边,我们娘娘正为这个不自在,你还过来添油加醋给她添堵。”

“要不我把娘娘喊醒?”茉儿肯定不能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只能无奈地问婉蓉。

“算了,这会儿天还不亮,等天亮了我再过来吧。”婉蓉看了看天色,脸上怏怏地说道。

“容华小主,要不你在正殿里坐一会儿,我去把娘娘喊醒。”

“茉儿,不了,我回头再过来吧。”

婉蓉拉着绿蓉,有些尴尬地从迎春宫的门洞里走出,坐在肩舆上,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咬着牙关,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不舒服。

“小主,这才几天,人家就给咱们吃闭门羹了。”绿蓉跟在旁边,专挑了这么一句最窝心的话,说给婉蓉听。

“咱们来得也太早了,妹妹没起来,待会儿天亮,咱们再过来。”

“小主,你还过来?我可没脸再来了。都让人家堵在门口,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绿蓉没大没小地抱怨着。

婉蓉弹压不住绿蓉,只能任由她胡说八道。

回到自己的宫室里,婉蓉百无聊赖地坐在火炉边。望着炉子里熊熊燃烧的火,只觉得自己折腾了一夜,肚子里有些饥饿。

“绿蓉,去拿一碟点心吧,我饿了!”

“小主,别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你还只顾着自己肚子饿,你还能吃得下去?”绿蓉只差没说‘怎么有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怪不得皇上不晋封你,你白长了一张好面皮,跟婉莹比,简直是……’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妹妹睡了吗,这也算欺负?”婉蓉还是那副不争气的脸。

“小主,天都快亮了,她还能睡着?肯定是躲着咱们不见!”

“你越说越离谱了,妹妹要是起身,能不见我吗?”

绿蓉瞧着婉蓉,真是越瞧越瞧不上眼。这跟自己昔日的主子婉莹相比,何止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简直是天差地别。同样是一门千金,一个娇而有矜,一个懦弱无能。

绿蓉想,这事儿若是让婉莹遇到,要么花巴掌给小宫女一个,要么扭头就走绝不登门。

不过,婉莹已经惨死,要不然也轮不到婉蓉婉芸姐妹俩东施效颦。

想到婉莹惨死,绿蓉心里难过极了。

她从小跟着婉莹长大,近十年的情分。婉莹处处保护维持她,就像今天这事儿,若是婉莹在外面,绝对不会让小宫女那么揶揄自己。

第338章 柳暗花明

绿蓉越想越烦乱,也着实看不上婉蓉那副窝囊的样子,索性转身准备出去。

“你去哪里?”婉蓉肚子里空荡荡的,也不能亲自去厨房里拿吃的,只能拦住绿蓉。

“去给你拿点心啊!”

绿蓉心里又好气有好笑,怎么会让她跟了婉蓉?

往膳房去,还有一段路程,绿蓉没有提灯笼,抹黑走路。

一个拐角处,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绿蓉拉到一边。

绿蓉定睛一看,竟然是刘昭仪身边的大宫女柚月。

“天不亮,你怎么过来了?”

“还说呢!这么多天了,你们也不过去看一看,昭仪都生气了。”

绿蓉扯开柚月的胳膊,冷笑一声,“昭仪有什么好生气的?不是昭仪让我们大小姐侍奉皇上的吗?”

柚月听出绿蓉话中的不友好,也不生气,也冷笑一声说道:“你们真是个芝麻馅儿的包子啊!”

“你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什么是芝麻馅儿的包子?”

“芝麻馅儿的包子你还不知道?”

“咱们也不是一路人,你们的话,我听不懂。”

“少装了,芝麻馅儿的包子,看着软实际上心儿却是黑的。说的是不是你们?”

“我们怎么心黑了?”

“少装了,扮猪吃老虎,我们昭仪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们弄进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投靠荣国夫人?”

“这事儿我可管不了。她们俩是姐妹,我只是个丫鬟做不了主子们的主!”

“明人不说暗话,你别忘了,咱们刘昭仪可是王家的依靠,要是王家倒了,你的小哥哥还怎么爱着你?”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绿蓉和王书生暗通款曲的事儿被柚月说破,当然有些恼羞成怒。

“别害羞嘛!小少爷什么都说了,你既然已经是王家的人了,就该替王家分忧,帮忙。”

“主子们的事儿,我管不了!”

“既然这样,姑娘就是不心疼小少爷了,难道姑娘跟小少爷的那些毒誓都是胡说八道的吗?”

“大爷难为小爷了?是不是?”绿蓉担心自己的心上人。

“你心疼小少爷了?要不是你勾引小少爷,也不会惹大爷生气。”

“你们怎么小爷了?”

“容华娘娘背叛昭仪,昭仪不能生容华娘娘的气,只能冲着王家大爷发火,王家大爷没办法,也只能拿你的小爷出气了。”

“你们……”

“我们怎么了?要不是王家救了你们,你们还在刑部大狱等着喂耗子呢,想过河拆桥,门儿都没有。回去告诉师婉蓉,他娘和她弟弟都在王家养着呢。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还有小爷,那可是王家的二少爷,绿蓉姑娘也想想他的将来。荣国夫人兴许能豢养李姨娘和二少爷,但是会不会也一起豢养王家的二少爷?绿蓉姑娘,王家二少爷的一辈子,可就在姑娘手上了。”

“你想让我怎么样?”

“我不想让你怎么样!只要你能挑拨开两姐妹的同盟,大爷自然会放过小爷。”

“好,我听你的,你们不要为难小爷。”

“放心吧,姑娘,昭仪也是看你糊涂,才让我悄悄地过来点拨你。只要你肯出力,昭仪一定会厚待小爷的。”

“此话当真?”

“这是昭仪的原话,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问啊!姑娘好好想一想,昭仪提拔了王家小爷,到最后风光的是谁?还不是姑娘你,所以,你现在不是帮别人,是帮你自己!”

绿蓉已经被成功蛊惑,皱着眉头叹息道:“大小姐就是个榆木疙瘩,刚才我们去迎春宫,被挡在门外,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说了半天了,她就是油盐不进,根本听不进去。”

“我可不管这些,我只要你挑拨荣国夫人和容华之间的关系,至于怎么做?有多难?那是你的事儿了。你是真爱小爷,还是嘴上说说,就看你的行动了!”柚月说完准备要走。

“柚月,你等等。”

“有什么事儿吗?”

“帮我给小爷带句话。”

“这事儿我可办不到。我是宫女,没办法出宫啊!”

“你能办得到。”

“我是能办得到,可是我凭什么给你办?”

“凭我能挑拨荣国夫人和容华小主的关系。”

“好,那就等事成之后再说吧。只要你能办到,我就答应你。”

望着柚月走远,绿蓉失魂落魄地走到膳房,看到膳房的师傅们正在蒸饽饽,怔怔地问道:“有芝麻馅儿的包子吗?”

“姑娘,你说什么?”膳房师傅一边捏饽饽,一边问道。

绿蓉回过神来,说道:“师傅,有芝麻馅儿的包子吗?”

“黑芝麻馅儿的?”

“嗯,黑芝麻馅儿的。”

“没有黑芝麻馅儿的包子,有黑芝麻馅儿的酥饼,可以吗?”

“不,我就要黑芝麻馅儿的包子。”

“好,你等等,我给你捏几个下笼屉里蒸。半个时辰之后,给你们送过去。”

绿蓉见桌子上刚好有一叠酥饼,直接端在手上,继续失魂落魄地回到婉蓉的宫室。

“拿碟点心,怎么要这么久?”婉蓉见拿的是一叠酥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掰开一看还是黑芝麻馅儿的,顿时撅着嘴说道:“怎么不挑几样好点儿的点心呢?你知道我素日里爱吃蟹黄馅儿的酥饼,你怎么拿了黑芝麻馅儿的?”

绿蓉整为王书生受罚难受,哪里顾得上婉蓉是喜欢蟹黄馅儿的?还是黑芝麻馅儿的?

“我说大小姐,现在天还不亮,上哪儿给你弄蟹黄馅儿的酥饼,有一口吃就不错了。”绿蓉正烦躁地不行,听见婉蓉为了一口吃食跟自己没完没了地聒噪,心中更加烦闷,所以说的话也十分难听。

“没有就没有吗!你气性这么大干嘛?是不是饿了?吃块儿点心压压心慌。”婉蓉已经咬了一口酥饼,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儿递给绿蓉。

“我不饿,我不吃!”

“不吃就不吃,你这丫头也是越来越没规矩,都是惜珍阁把你惯坏了。”婉蓉一边嚼着酥饼,一边数落绿蓉。

“娘娘咱们在宫里还有一口吃的,李姨娘和二少爷还在王家呢,你可想过他们的处境。”

“王家待我们甚好,娘和弟弟在王家我也放心啊!”婉蓉吃着酥饼说道。

绿蓉真想一把打掉酥饼。自己的心上人因为你被责罚,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吃酥饼。

“王家是刘昭仪的亲信,小主就没想过这一层?”

婉蓉听到这话,嘴里忽然不动弹了,嘴角的酥饼渣滓掉落,粘在衣服的前襟上。

“是啊,娘和绍柏还寄居在王家。我怎么把这一层给忘记了。”

“小主明白了绿蓉的话?”

“嗯,我明白了,天亮了我就去找妹妹,让她想办法接娘和绍松离开王家。”

绿蓉简直气炸了,这个榆木疙瘩,真是个猪脑子。废了半天口舌,等于白磨嘴皮子。

这一招不行,还得另想办法。绿蓉没心思跟婉蓉说话,自己心烦意乱地坐在一边。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总是气不顺的样子?”婉蓉吃了几块酥饼,肚子里踏实了许多,试着跟绿蓉攀谈。

“没什么,没有气不顺!”

“还说没有,你现在说话就跟吃了*一样,到底怎么了?说出来我帮你排解排解。”

绿蓉惦记着王书生,只能挑拨离间地说道:“小主,今儿这情形你还看不明白吗?荣国夫人是嫌弃咱们了。”

“你为这事儿烦躁就没必要了。我是被刘昭仪送进宫,妹妹能不计前嫌为我跟皇上求情,已经是难得的了,再不要说这样的话,让别人听见,反而坏了我和芸儿的姐妹关系。”

绿蓉看着婉蓉不争气的脸,真是一百处气不打一处来。

黎明过了许久依然没有露出脸,这一日天阴沉压顶。料峭的寒风沿着长街呼啸而去。

天亮之后,婉蓉并没有去迎春宫,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点燃了死寂的皇宫,唤醒了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皇帝。

婉莹还活着。

曹将军背着贺佑安,悄悄地给皇上单独上了一道密旨。

这道密旨走过天南海北,跨越山山水水,终于在皇上想起荣国夫人的前一刻,摆在紫宸殿的御案上。

曹将军在信中说的很明白,婉莹是被京城中的黑道高手追杀。

婉莹还活着。皇上已经顾不上荣国夫人,刘昭仪,还有刚刚入宫的师容华。还有后宫那些数不清的佳丽妃嫔。

荣国夫人亲自送了一碗荷叶汤到紫宸殿,还未踏上丹陛,小林子急急地笑着说:“给娘娘贺喜。”

荣国夫人见小林子喜上眉梢,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喜事儿,只能笑着问道:“小林子,本宫有什么喜事儿?”

小林子上前扶住荣国夫人,笑眯眯地说道:“皇上要去福建了。”

荣国夫人一头雾水地问道:“皇上怎么忽然想起来去福建了?再说这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娘娘,皇上要去福建亲迎……”关于婉莹的称呼,小林子一时说不出口,卡在那里。

“亲迎谁?”荣国夫人和小林子已经走到殿门口,听到太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娘不准你去福建。”

“娘,青儿怀着孩子流落在福建,朕怎能坐在京城等待,朕一定要去福建迎她回来。”

“皇帝,你是一国之君,不可以轻易离开京城。更何况福建刚刚大捷,残兵余寇尚未肃清,哀家坚决不能同意你去福建。”

“娘,你就是搬出祖宗家法,就算是废了朕,朕也一定要去福建。”

荣国夫人听到这里,怔在殿外。好不容易送走了癸水,没想到却等来了婉莹。皇上见了她,还怎么可能会再看自己一眼?

第339章 救命稻草

心里失落归失落,脸上还是盛世如花一般,笑媚着说道:“真的?婉莹还活着是真的?”说完这句话,荣国夫人的眼中及时挤出几滴眼泪应景。

“真的,福建八百里加急今儿天刚亮才送进宫里。千真万确。”

荣国夫人的荣宠,还未稳固,就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并且不断下滑,越裂越宽。

“青儿还活着,真是好极了。”荣国夫人此时此刻,硕大的泪珠从眼睛中断了线一般掉落出来。她的样子像极了喜极而泣,但是却是哭诉自己即将逝去的荣宠。

荣国夫人失魂落魄地离开紫宸殿,沉重的天色上已经零星落下了雪片。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荣国夫人刚刚走下丹陛,就看见刘昭仪的依仗往这里来了。刘昭仪向来耳报神灵通。八成是听了消息,过来确认虚实。

看见荣国夫人落寞地从台阶上走下,刘昭仪喊停的轿辇,矫情地扭动着不慎明显的孕肚,装模做样地挤到荣国夫人身边,没安好心地揶揄道:“给夫人道喜了,听说找到主子娘娘的下落了。可见之前的小道消息是真的!这下可好了,咱们也不用挖空心思东施效颦了,夫人说对吗?”

荣国夫人消沉地意志被刘昭仪的挑衅再次点燃,柳眉横挑,笑魇如花地反诘道:“是东施效颦,还是装神弄鬼,你心里明白。主子娘娘回来当然好了,我们是姐妹骨肉,自然欢喜非常!”

刘昭仪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意味深长地奸笑道:“哦?是吗?夫人心里就一点儿也不难受?”

“放肆,你不要信口开河,本宫为什么要难受?”

刘昭仪‘格格’地长笑不止,然后忍着笑意挑衅道:“夫人为什么难受,那就得问夫人自己了,妹妹也不敢妄自揣测。”

“既然不敢妄自揣测,就别费工夫琢磨了。让开道,本宫要走!”

荣国夫人想从刘昭仪左边绕过去,刘昭仪将身子挡在左边,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妹妹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荣国夫人站住脚步,鄙薄地望着刘昭仪说道:“好狗不挡道,本宫没功夫听你狗叫!”

刘昭仪听到荣国夫人骂自己是狗,登时大怒,一个响亮的巴掌贴在荣国夫人的脸上,恶狠狠地说道:“贱人,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忍你忍得肠子都碎了。”

荣国夫人待要还手,刘昭仪的心腹柚月挺身而出,挡在前面说道:“夫人,我们娘娘如今怀着皇长子,夫人若是一个不小心打掉了娘娘肚子里的皇长子,夫人可担得起干系?”

荣国夫人巴不得一巴掌打掉刘昭仪肚子里的孽种,听了这话伸出巴掌,朝着刘昭仪的脸准备扇去。

“娘娘,使不得,咱们不能中了她们的奸计,这儿人多口杂。咱们说不清楚!她们就是逼着你动手,然后假装肚子里的孩子有事儿,让皇上发落您。”茉儿死死地攥着荣国夫人已经挥出去的胳膊,苦苦地哀求道。

“还是夫人的宫女聪明伶俐,一下子就看穿了本宫的心思。”刘昭仪赏识地冲着茉儿说道。

“你别得意的太早了,我们娘娘要是怀上孩子,你这一巴掌,我们肯定还给你。”茉儿也不输阵,冲着刘昭仪嚷嚷。

刘昭仪听了这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柚月的身上,喘着粗气说道:“怀孩子?做梦去吧!正宫娘娘已经找到了,想怀孩子,以后恐怕比登天还难喽!你怀鬼去吧!”

“贱人,你别太猖狂!”荣国夫人气得发抖。

“*,本宫猖狂是本宫的本事!本宫怀着孩子,跟你这一局,本宫赢定了!咱们走着瞧!你放心,等你落在落在本宫手里的时候,本宫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啪’一个脆亮的巴掌从荣国夫人的手上,贴在刘昭仪的脸上,刘昭仪一个踉跄后退几步,要不是柚月及时扶住,肯定是跌在丹陛上,后果不堪设想。

“贱人,用不着等到以后,咱们现在就对决,大不了鱼死网破!”荣国夫人被逼急了,顾不上茉儿的阻拦,直接甩了刘昭仪一个大巴掌。

刘昭仪挨了打,没跌倒,心里当然不甘心。准备假摔闹事儿,忽然想到这里是御前大殿,万一事儿闹大,假孕穿帮了,反而不妙。

“好,你有种,咱们走着瞧,看谁死在谁的手里。”刘昭仪愤恨地说道。

一巴掌还一巴掌,两人扯平。荣国夫人不输不赢,刘昭仪不胜不负。

不输不赢对荣国夫人来说,实际上等于输了,因为她位份高。以她的位份和刘昭仪决斗,应该彻底战胜才算赢,这样的局面实际上是输了。

刘昭仪也深谙这里面的道理,不胜不负对于处于劣势的她来说,就算是赢了。因此挨了一巴掌,也不觉得难受,笑着扬长而去,留下一串阴阳怪气莫名其妙的笑声。

“娘娘,下雪了。奴婢给你叫一顶暖轿吧。”茉儿看着刘昭仪走远,望了望天,搀扶着荣国夫人说道。

荣国夫人落寂地摇了摇头,也不上肩舆,径直踉跄地往前走。

“娘娘,你肩舆也不坐了?这么冷的天!”

荣国夫人背对着茉儿摇了摇头。还是踉踉跄跄地往前挪步子。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唬奴婢啊!”

“茉儿,赶快让娘带着表少爷进宫,快!”荣国夫人想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娘娘,怎么忽然间想起这事儿了。”

“本宫的恩宠怕是到头了,赶紧让表少爷进宫。”

“娘娘,茉儿送你回宫之后,马上就去办这件事儿!”

“不能再等了,本宫眼看就要失宠,不能再等了,你现在就去,让他们火速进宫。”

“娘娘,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变成这个模样了?”

荣国夫人倏然转身,两只手死死地抓住茉儿的肩膀,像一只饿狼一样盯着茉儿。

“娘娘,你怎么哭了,你到底怎么了,别吓唬奴婢啊!”

荣国夫人忽然将茉儿紧紧地搂在怀里,贴在耳边说道:“本宫估计怀不上皇上的孩子了,本宫会被贱人弄死的。”

茉儿明白了荣国夫人的担忧,望了望四周,落寂的宫道上,只有两人,拍了拍荣国夫人的后背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不会就这么输掉的!”

荣国夫人忽然松开茉儿,幽幽地盯着她说道:“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认输,本宫不能输给贱人,本宫要赢,本宫要看着刘昭仪那个贱人去死。”

“娘娘如今身处高位,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子嗣。只要怀上皇上的孩子,贱人肯定不敢再这么嚣张!”

荣国夫人幽厉的眼神中,闪出更多悲伤的泪花。“老天爷怎么就不肯给本宫一个孩子呢。”

盛宠四个月,肚子里没有一点动静,婉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再怀上孩子,根本不可能了!

“如今三小姐回来,娘娘怀上皇子的机率更加微乎其微。”茉儿忧心地说道。

“不能坐以待毙了,本宫不能就这么倒下了,本宫要怀上孩子,不惜一切代价怀上孩子。”

茉儿骤然明白,却又有些不明白,拉住荣国夫人问道:“娘娘,你说的意思是?”

“刘昭仪能怀上,本宫也一定能怀上。赶紧让母亲和表少爷进宫。本宫不能等了。”

“娘娘,皇上马上就要出宫,娘娘怎么怀孩子?”茉儿问道。

“茉儿,皇上就算在宫里,一个月能召幸我几日呢?本宫等了四个月了,不能再等了。”

“娘娘,你要做什么?这条路万万使不得。”茉儿完全明白了荣国夫人的心思,不停地摇头否定。

“茉儿,不这样,怎么能手撕贱人?与其将来死在贱人手里,不如扳倒贱人,弄死她!”

“娘娘,皇家血统不容参杂混淆,一旦败露,这是灭九族的死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把自己逼上绝路,那就是等着去死。左右都是死,还不如奋力一搏。”

“娘娘,不可以,这一步太险了。刘昭仪那个贱人,让她知道了,咱们肯定下油锅!”

“那咱们就不让她知道。”荣国夫人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狠裂地说道。

“瞒天过海?表少爷是个大男人,怎么能瞒得过呢?宫中到处都是侍卫,到处都是关卡,太冒险了。”

“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只要表少爷同意,本宫自有躲过关卡的主意。”

茉儿大惑不解地说道:“娘娘,表少爷一个月只能探视一次,聊胜于无,值得冒险吗?”

“只要他同意,夜夜都能进迎春宫。”

“娘娘,怎么可能,宫里的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表少爷也不会什么轻功!也不能飞檐走壁啊!”茉儿不晓得荣国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用他会飞檐走壁,他只要会凫水就行。”荣国夫人幽幽地盯着茉儿,犀利的眼神告诉茉儿:她势在必行!

一说凫水,茉儿恍然大悟。整个皇宫只有迎春宫里有一处从宫外引进来的活水。

“娘娘,你是说,让表少爷从玉泉河水里游进宫里?”茉儿想通之后,差点跳起来。

荣国夫人庆幸自己能住在迎春宫,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候,竟然还能帮自己一把。

“也不枉本宫当年受了彤昭仪那么些杂碎气,住在这迎春宫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好处的。”

“娘娘,果然是天衣无缝,咱们只用天黑的时候,把宫墙边上的铁栅栏去掉,神不知鬼不觉。”

“用不着那么麻烦,那个铁栅栏已经有个缺口了。就在水底下!”荣国夫人漠漠地说道。

第340章 死别重逢

皇上不顾一切带着近卫羽林军,心急如焚地朝着福建的方向奔驰而去。

京畿大雪,皇上心似开弓的箭,马却走不了多远。

御驾整整花了十天才走出直隶。这不过是五分之一的路程,从直隶到福建还有千山万水,万水千山。

“照这个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福建?”皇上望着白茫茫的白雪世界,毫无一点赏玩兴致。

金世峰是近卫羽林军的头领,这次负责皇上南行的护卫事宜,面对忧心如焚的皇上,也只能安慰道:“过了直隶就能快一些了。”

“快一些是几天,朕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皇上,如今北方大雪,咱们是寸步难行,照这样的速度,估计到福建要一个月。”

“不行!朕等不了了,解除羽林军的护卫,朕带着几匹快马先走,你们在后面追!”

金世峰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坚决反对道:“临行前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寸步不离守着皇上。”

“真是麻烦死了,你们拖着后腿,朕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福建?”

“皇上也不用心急,贺将军那边也班师回朝,咱们两边儿都在赶路,兴许能快一些。”

金世峰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贺佑安的大军是往北走不假,可是福建一连几日连阴雨,道路泥泞难走,加上婉莹身子沉重,也是寸步难行。

婉莹不停地催促贺佑安加快速度,皇上不停命令羽林卫全速前行。

两个人像是磁铁的两极,却隔着千山万水和阴晴雨雪……

两片相互吸引的磁铁,跋涉了一个多月,再见的时候,刚好是腊月二十四,是他们认识一年的日子。

永安十年冬,一场破天荒的江南雪袭击了扬州城。

再过六天就是万安元年,许多蜷缩在柴火边取暖的老百姓说‘扬州城多年无雪,这场疾雪是祭奠早殇的永安皇帝。’

同样的冰天雪地,一模一样的白雪世界。唯一不同的是,婉莹再也不敢跌倒。她马上就要生了。

瘦西湖畔,白茫茫的琉璃世界里,皇上终于看到久别的婉莹。婉莹也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皇上。

“青儿,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皇上想搂一搂婉莹,可是她高耸的小腹将两人硬生生的隔开。

熟悉的眸子里,彼此都是熟悉的身影。经历的千难万险,数次死里逃生,婉莹总算等到了出头之日。

婉莹以为自己见到皇上,会情不自禁的流眼泪。双羽剪双瞳,除了干涩还是干涩。婉莹流着泪,盼了半年,等了半年,却没想到再见皇上时,自己竟然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

“六郎,你怎么才来?”婉莹悲切地质问道。

“青儿,对不起,朕错了,朕来晚了。”

婉莹摇摇头,想到死去的师大人,想想暴毙的红芙,忽然泪如泉涌,“六郎,青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望着婉莹泪如泉涌,皇上心如刀割,“青儿乖,朕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再也不会。”

“六郎,有人要杀青儿,青儿几次差点死于非命。”

“放心,追杀你的人,朕绝不会放过。”

“六郎,你要替青儿报仇。”

“朕会的,朕一定会给你报仇!”

贺佑安傻子一样站在几十米开外,望着皇上拥抱婉莹,心里的疼也如刀割!

他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送给她所爱的人。然后静悄悄地站在她们后面,忍受着刀割一样的滋味。

所谓真爱,应该就是贺佑安爱婉莹的样子。如果我的爱让你步步为营,步履维艰;我情愿退避三舍,画地为牢……

“朕抱你上车。”皇上看着婉莹高耸的小腹,情不自禁地将婉莹横抱起来。

婉莹被皇上抱起的一瞬间,眼睛瞥见了‘牢笼中’那个人,落寂悲伤地望着自己,这个人正是贺佑安。

曾几何时,贺佑安也心疼婉莹身子沉重,试图横抱婉莹,但是被婉莹疯狂地拒绝。

如今自己堂而皇之被皇上抱在怀里,心里想的居然是那个被自己拒绝的怀抱。

“六郎,你抱着我,肚子窝得难受,我想下来自己走。”

“傻瓜,朕半年没有陪你,不舍地你走路,朕抱着你,不要动!”皇上自从见到婉莹之后,眼里再也没有他人。

这一幕发生在千里之外,若是在京城,又不知道变成刀剑能捅死多少人。

婉莹不再拒绝,她和皇上分开半年,她自己沧桑巨变,可是皇上还是依旧如初。

巨大的御驾上,婉莹终于躺在了温暖如春的卧榻上。时隔半年,忽然面对这样的富贵荣华,婉莹觉得一切的一切,真实的都有些飘渺虚妄。

如今握在手里的荣华富贵到底能抓多久?她不知道……

明明是儿女情长,你侬我侬的时候,婉莹偏偏想的都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荣华富贵,熏天权势,皆是过眼云烟,虚不可言。曾经的曾经,这些东西也曾环绕在婉莹身边,那时婉莹从未想过,忽然有一天,一场大火会烧毁了自己十几年的幻梦。

看着眼前情深似海的皇上,婉莹心里觉得亲近又疏远,熟悉又陌生。

皇上比先前消瘦了许多,英俊的脸上,已经稍稍有些塌陷。不经意间,在皇上的眸子中,婉莹也清晰地看见自己瘦得脱形的脸。没有见到皇上的时候,婉莹心里其实有些许怨怼。她自己颠沛流离这一路,受了多少苦,皇上毫不知情。自己最爱的人,在自己最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出现在自己身边,这让婉莹心里有些难以承受。

可是见到皇上之后,尤其是看到皇上消瘦的脸,婉莹再也无法怨怼皇上。皇上也受够了分离的苦。两个相爱的人,经历了天灾人祸,彼此都是两败俱伤。

“让朕摸一摸我们的孩子……”皇上宠爱地望着婉莹,用最最温情的语气跟婉莹说道。

婉莹想要解开自己身上那件朴实无华的大氅,手碰到扣子的一瞬间,又想到了送这件大氅的人。嘘寒问暖,事无巨细,在那样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他日理万机的同时,不忘琐琐碎碎地照顾自己。

“六郎,青儿是不是狼狈极了?”婉莹靠在靠背上,直直地盯着皇上问道。

皇上宠溺地摸着婉莹的脸,心疼地说道:“宝贝,你瘦得太厉害了!”

“天涯逃生,若是还吃得*,岂不是让人笑话?”婉莹望着皇上,鬼使神差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皇上当然不允许婉莹自惭形秽地揶揄自己,干涩的唇,毫无征兆地贴在了婉莹的嘴边。

两人新婚燕尔就劳燕分飞,如今沧海桑田之后,本以为浓情蜜意,没想到婉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一把推开了皇上。

“六郎,青儿这样了,不能侍奉六郎了。”婉莹仓惶间找了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宝贝,朕只想好好吻一吻你。”皇上炙热的双唇再次锁住了婉莹准备反驳的口。

婉莹不再抗拒,她生怕皇上看出她心里的破绽。

飞驰的骏马,奔腾在一望无垠的官道上,婉莹流浪了半年,终于回到皇上身边。

过了淮河,北国千里冰封,婉莹眼看临产在即。

正月十五,刚踏进直隶地界,婉莹坐在床边,感觉小腹中的阵痛忽然加剧,下意识地想到是自己产程临近。

准备起身召唤大夫,才刚站起来,霎那间婉莹下身忽然爆破了一样,巨大的水流让她定在原地不敢晃动。

“六郎,六郎……”婉莹低头看着淌在地上的水渍,肚子中的阵痛一阵比一阵急促剧烈。即将临盆,婉莹扶着桌子,定在原地,再此起彼伏的疼痛中,艰难地呼唤小睡中的皇上。

皇上睁开眼,看着御驾上的水渍,慌张地问道:“青儿,你怎么了,是要生了吗?”

“羊水破了,孩子要来了,赶快叫大夫!”

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婉莹次次几乎昏厥。皇上死命地冲着御驾后面追随的大夫喊道:“大夫,大夫!”

皇上的疾呼,顺着呼啸的北风,刚好飘到贺佑安的面前,他日日夜夜地巴望着御驾,时时刻刻担心婉莹的动静。

千金科的大夫忙不迭地踏上御驾,确诊之后,慎重地告诉皇上,“娘娘要生了!赶快请产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浩浩荡荡的人马停在官道上。

产婆已经跟了一路,从福建追随到直隶,就是担心婉莹把孩子生在半道上。

御驾成了产房,皇上不得已,只能守在御驾外面。皇上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停在御驾外面徘徊。目光不经意间望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皇上和贺佑安这一对生死弟兄见面二十天了,还没有好好地坐下来,叙一叙分别这一年的见识风闻。

婉莹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皇上早就知道贺佑安有心上人,但是却是在刘氏诬陷婉莹有奸情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兄弟的心上人,竟然是自己的婉莹。

皇上也清楚的明白,两人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奸情,因为贺佑安挥师南征之前,天天和自己呆在一起,那个时候的贺佑安为情所困,借酒消愁,这就表明婉莹对贺佑安没有私情。

可是婉莹在危难中没有依靠皇上,而是不远万里投奔贺佑安,这样皇上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进进出出的产房外面,两个同样忧心的男人不得不碰头。皇上守在产房外面,看到远处同样有一双焦急的目光盯着这里。

第341章 拨云见日

贺佑安不愿意突兀地站在皇上面前,托人确认了婉莹产程顺利之后,独自坐在一棵树边闷闷地喝酒。

“皇上过来了,赶快站起来。”曹将军远远看到皇上往这里走来,赶紧起身拉贺佑安。

贺佑安早就料到皇上今日肯定会来找自己,早早地把自己灌醉。可是当听见曹将军说皇上过来的时候,贺佑安还是没有想到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他牵着马,拎着酒袋子,准备躲闪。

“站住!”皇上已经察觉到贺佑安的躲避,远远地喊道。

明明听到皇上是喊自己,故意装作没听见,贺佑安依旧往林子深处橐橐而去。

“贺佑安,朕让你站住!”皇上快步跟着进了林子,指名道姓喝止贺佑安。

贺佑安停下了脚步,他按照皇上的命令,站在原地不动。

曹将军站在两人身后,好像过去给贺佑安的膝盖上踹上一脚,让他赶紧跪地请安。

皇上挥了挥手,曹将军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皇上清理出局。

贺佑安依旧背对着皇上,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要不是马鼻子里时不时地喷着粗气,这一幕像极了一人一马的兵马俑。

“是不是朕不来找你,你准备一辈子躲着朕。”皇上主动开口喊道。

贺佑安听到皇上说话,心里忽然窝着乱糟糟的闷疼,想开口回答皇上,可是找了半天找不到一句可以应对的话,只能牵着马继续向林子深处走去。

皇上屈尊降贵过来跟贺佑安主动破冰,没想到这个愣头青,固执的根本不予理会。

皇上气急败坏地腾空而起,一下子踹掉了贺佑安手里拎着的酒袋子。

“你要是有气,咱们俩就在这里解决,你心里不痛快,你以为朕心里就痛快了嘛!”

贺佑安原本就是一肚子愁肠百结,面对皇上的挑衅,甩掉马缰绳,‘飕’一下扭过身子说道:“你既然娶了她,就应该好好善待她,你这样子算什么,始乱终弃?”

贺佑安忍了好久的怒火,还是没忍住。倏然面对已经成了皇上的好兄弟,他显然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依旧用昔日的态度对待皇上。

皇上被贺佑安诬陷‘始乱终弃’心里也是委屈异常,伸着脖子怒吼道:“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

贺佑安也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你杀啊,你抢走了她,就应该杀了我,要不然我活着也是不死心。”

皇上被这个公然的挑衅彻底激怒,一把揪住贺佑安的领子,瞪着浑圆的眼珠子爆喊道:“你凭什么说朕始乱终弃,朕没有始乱终弃。”一句话并着一击力量十足的拳头,重重地击打在贺佑安的脸上。“你知道不知道朕的心,每日每夜碎的像渣子一样,若不是皇太后苦苦拦着,祖宗的万斤江山压着,朕早想一走了之。”

拳头重重地砸在贺佑安的脸上,鼻子里一股腥热的气流,迅速冲昏了他的头脑。使出浑身蛮力,一下子将皇上推翻,按在地上也狠狠地还击了一拳。

“你就是始乱终弃,始乱之,终弃之。”

皇上被贺佑安按在地上,挨了一拳之后,浑身的暴躁汇集在一处,一个鲤鱼打挺,推开甩掉了骑在自己身上的贺佑安,并着一脚铲踢,直直地冲着贺佑安的屁股,给了痛快的一脚。

“朕始乱终弃,关你什么事儿?”

贺佑安被皇上甩开,一个踉跄还未站稳,屁股上又挨了一脚,迅速扭过身子,赤眉白眼地冲着皇上大喊:“你对别人始乱终弃我不管,你对婉莹始乱终弃,我就不答应。”一边说,一边运步如飞地冲着皇上冲过去。

皇上已经做好了和贺佑安互殴的准备,所以也不避让,面对贺佑安的拳头,呲着牙说道:“她是我的妻子,你凭什么不答应,你凭什么不答应。”

皇上和贺佑安同时在对方的脸上击出了自己的拳头。

“就凭我喜欢她,我就不允许你对她始乱终弃。”

“朕是皇上,朕想怎样就怎样,你管不着。”

两人打的难解难分,站着分不出胜负,扭在一起也没有答案,贺佑安看着皇上那样桀骜狂妄,想想婉莹这一路的艰辛苦楚,心里所有的愤怒,都化成沉重的拳头,一拳一拳打在皇上的脸上,身上。

“你是皇上我不管,你对她不好,我就不答应。只要我活着,就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包括皇上你。”心中的愤怒,雨点一般从自己手上洒出。

皇上心里也是有苦难言,婉莹骤然消失,自己如活死人一样过了半年。天天借酒浇愁,日日对影自怜。试问这样的苦楚,贺佑安又能体味几分?

皇上嘴上说不出来,只能用自己的拳头,告诉贺佑安。

两个功夫了得的高手,用最最原始野蛮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心中的愤懑和纠结。

这是属于他们俩的方式,无关尊卑。不是皇上和大臣,而是兄弟与手足。

茂密的深林,遮住了两人愤懑的宣泄。曹将军听着从林子里传来的喊叫,心揪在嗓子眼儿处,不停地祈祷抱怨着:“贺佑安,也就是你,敢这么跟皇上这样干!要是换任何一个人,早就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也不知道两人扭打了多久,皇上心中的愁肠全部写在贺佑安的脸上,贺佑安腹内的不满,也丝毫不拉地挂在皇上的龙颜上。

精疲力尽的两个人,躺在林子中间,贺佑安宣泄自己心中的委屈之后,终于平静下来。

“皇上,臣还没有恭贺您荣登大宝之喜……”

“别磨磨唧唧的,什么臣不臣的,你之前怎么叫自己,现在还怎么叫自己。这样不生分。”

皇上说着,擦拭了嘴角的淤血,扶着后腰,艰难地做起来。

“你小子下手还是这是下狠手。朕这腰差点被你踢断。”

贺佑安赶紧跳起来,扶着皇上起身,抱歉地说道:“刚才那一脚,我是踢了重些,皇上分明看出我用尽全力,为什么不躲一躲?”

皇上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然后还是故作傲慢地说道:“朕不闪,朕就是让你打,你打了,朕就不内疚了。”

归根到底,贺佑安最先喜欢上婉莹,是皇上无意间抢了贺佑安的心上人。皇上内疚,贺佑安岂能不知?若是自己早早告诉皇上婉莹是谁,或许也能避开今日这样的局面。

“朕刚才那一拳,你为什么也不躲?”

“我不躲,是因为我是真心喜欢婉莹,就算皇上杀了我,也灭不了我心里的爱重。”

皇上忽然冷着脸说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说了,皇上就算是杀了我,也灭不了我心里的爱重。”

“你……你……”

皇上再次被贺佑安气得青筋暴起,贺佑安已经发泄过了,而且他早就在心里选择好了。婉莹和皇上,他一个也不能丢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退而求其次,远远地站在他们俩身边。

“皇上,你欠我的内疚,我已经收到了。我爱重婉莹,可是她心里只有皇上,所以,皇上大可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我们的兄弟之情。更不会对婉莹做出非分之事。”

皇上悬着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贺佑安还是贺佑安,纵然他自己心里碎成渣,还是牺牲自己,成全皇上和婉莹。

“天刚亮就喝酒,你这是要醉一天啊!”皇上揉了揉眼角的乌青,指着马脖子上挂的酒袋子说道。

“醉了好,醉了,心里就没有烦恼了。”

贺佑安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无不诚。

贺佑安说完捂着嘴扭到身后,背着皇上吐了一口血水。

中毒的余伤还没有完全治愈,刚才胸口被皇上重击,贺佑安时不时能感觉到自己口中有些腥热之气。

皇上没有察觉贺佑安吐出来的血,拉着他准备走出林子,青肿的嘴角挤出一句揶揄的话:“若不是婉莹要生了,你还躲着朕,对吗?”

“臣没有躲着皇上。”

“你胡说,朕和你在一条道上走了20天了,朕在路头,你在路尾,你不是躲着朕,是什么?”

贺佑安看皇上步步紧逼,堂堂正正地说道:“皇上,臣不是躲着你,是躲着你们。”

“好小子,你有种,你不怕朕杀了你。”

“皇上就是杀了臣,臣还是臣,臣对皇上永不撒谎。”

皇上看着委屈求全的贺佑安心里纠结极了,皇上能让出半个江山给自己的兄弟,唯独不能跟让出婉莹分毫。

“朕知道你和婉莹相识在先,但是朕不知道你的心上人是婉莹。”

“皇上若是知道呢?”贺佑安盯着皇上,追问道。

“佑安,朕不想跟你说缘分这些虚无的东西,但是朕希望你明白,她是朕的妻子,你是朕的兄弟。这世上唯有你们两个不能或缺,你懂吗?”

贺佑安能不明白吗?他能忍着心碎的折磨,站在两人身后,为的也恰恰正是这些。

“皇上,佑安不明白,你既然娶了她,为什么让她受这么多委屈?”贺佑安想到婉莹,心里愤愤不平。

“佑安,朕对不住她,朕补偿她。”

“皇上拿什么补偿?贵妃,淑妃,贤妃,还是德妃?这些话婉莹肯定不会亲自说出口,还是让我来替她说吧。”

“朕会给婉莹一个交代,你放心好了。”

“皇上,她才跟你成婚不到两个月,就遭人千里追杀,你叫我怎么放心?”

第342章 卸磨杀驴

“她能躲过那些赏金猎人的追杀,那是她命大,可是皇上敢保证,她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嘛?”

皇上果断地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你放心,回京之后,朕办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彻查此事。追杀婉莹的人,朕也不同戴天。”

听到皇上的金口玉言,贺佑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追杀婉莹这件事告一段落,婉莹的身份如何化解?

“皇上,当今皇后是侧妃,婉莹是你的发妻,皇上准备怎么安置婉莹的身份?”

这个问题在皇上心中也盘旋了很久。皇上想了很久,总是拿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可是和贺佑安打了一架之后,瞬间想明白了。

“朕回京,会劝说皇后自动让位。”

“中宫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万一皇后不同意怎么办?”贺佑安步步为营,句句紧逼。

皇后肯定不同意,这也是皇上心里的郁结之处。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占了自己心爱女人的皇后之位,皇上心里也不答应。

“皇后若是不同意,朕就废了她。”

“中宫无错,焉能轻易废黜?”贺佑安是往死里逼皇上。

历朝历代废后之后,都会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改写王朝史。大臣们为了国祚和朝局,都会拼命阻止皇上废黜皇后,所以历代皇上但凡能得过且过,都不会轻易废黜皇后。

“朕是天子,废黜皇后容不得大臣们置喙。”

望着皇上斩钉截铁的态度,贺佑安依旧没有方松进攻,伸出自己的手掌,举在皇上面前:“君子一言……”

皇上明白贺佑安是逼自己发誓,这原本就是他心里的意愿,也用不着遮遮掩掩,狠狠地对击在贺佑安的手掌之上。

“驷马难追!”

听到皇上的诺言,贺佑安可算彻底送了一口气,牵着马迎着寒风,突兀地出现在曹将军的面前。

曹将军先看了一眼满脸血迹的贺佑安,然后又战战兢兢地望着皇上脸上的淤青。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皇上万岁!”

皇上身上挨了打,心里却是痛快之极,想着婉莹马上就能生产,愉快地冲着曹将军说道:“将军平身。”

不笑不知道,一笑疼得肉掉。皇上的脸被贺佑安打肿,笑的时候,脸上的肉,扯着疼。

皇上刚说完平身,捂着脸,还没来得及抱怨贺佑安,贺佑安将自己手中的酒袋子扔给皇上。皇上顺势接住,一切跟一年之前,一模一样。

曹将军看到这一幕,紧张的心悬在空中,如同抛出去的酒袋子,直到皇上接住,才尘埃落定。惊魂之余,不住地在心中叹息:“贺佑安啊贺佑安,这世界上也只有你一个人敢这么对待皇上了。”

皇上喝了几口烈酒,辣得呲牙咧嘴,脸上的肿胀更加疼痛,啧着嘴,笑着说道:“还是这么辣。”

“行军打仗,风餐露宿,不喝辣酒,暖不了身子。”贺佑安捂着自己的胸口,也是一脸疼相地说。

“娘娘这会儿还算顺利,皇上不如坐下来歇会儿,臣去给皇上搬把椅子。”曹将军说道。

皇上摆摆手,果断拒绝道:“要什么椅子,朕有不是没跟你们一起摸爬滚打过,曹将军几时也变得这样磨磨唧唧?”

皇上说着,和贺佑安一起席地而坐,两人一人靠一只树干,眼睛不约而同地望着御驾的方向。

皇上还未开始叙旧,只见自己身边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了皇上鼻青脸肿,正欲开口询问,却被皇上先呵斥在先。

“出什么事儿了吗?”皇上大约是猜到婉莹可能出了状况。

“皇上,回皇上的话,娘娘……娘娘她……”

“娘娘怎么了?快说!”贺佑安和皇上两人同时异口同声喊道。

“娘娘……疼晕过去了。”小太监顺了一口气说道。

皇上顾不上脸上的疼,飞快地往御驾方向冲去。贺佑安无所避讳,跟在皇上身后,往御驾方向跑。

这可急坏了曹将军,皇上刚走,自己也跟着站起来,还没站稳,看见贺佑安跟着皇上跑,急急地扑过去,一把抓住贺佑安喊道:“你去干嘛?”

“婉莹疼昏了,我得去看看。”

“人家俩人是夫妻,你去算哪门子事儿?”曹将军劈头盖脸,也不管这话贺佑安能不能消化接受。

“我……我只去看一眼,就一眼。”

贺佑安知道自己去了尴尬,可是不去,他又不放心。

“你去了能怎么样?听我一句,如今不是在福建了,你不能由着性子来。”

“我就看一眼,能出什么事儿啊!”

“一眼也不行,你呆在这儿,我去看,打听到消息,告诉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

“我在这儿呆着,你去算怎么回事儿?不行,我得亲自去。”贺佑安还是不顾一切地往御驾方向冲。

曹将军一把揪住他,恶狠狠地说道:“你又不是孩子他爹,你去上赶着凑什么热闹。皇上宽仁不怪罪你觊觎娘娘。可是小人正在背后算计娘娘,暗杀娘娘,你正好去做那把刀!”

贺佑安安静下来了,他不能做不能做曹将军嘴里的那把刀。

倒是曹将军的话,像是捅伤贺佑安的尖刀,贺佑安被这一句话弄得,一刀毙命原地不动了。

“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打听消息!”

贺佑安怔怔地站在原地,失魂落魄地望着曹将军远去。

皇上气喘吁吁地跑到产房旁边,一把拉住大夫问道:“怎么疼昏过去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大夫是千金科的圣手,见过太多生产时疼晕的孕妇,看到皇上紧张兮兮地质问,心中没有丘壑也多了许多山山水水。

“回皇上的话,娘娘原本体质娇弱,怀着双生子更加消耗体力,所以生产中间昏迷也属正常,草民开一副提气吊神的汤药,喝几口娘娘就没事儿了。”

皇上一听没事儿,揪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算渐渐下滑。

曹将军在十米开外听见大夫的回禀,也松了一口气,跑过来说给贺佑安听,好让他放心。

“放心吧,大夫说了喝几口提神吊气的汤药就醒了。”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一看。”

曹将军一听这话就来气,哭丧着脸死死地拽住贺佑安,劈头盖脸地喊道:“你去,你去,你去!你懂不懂自作多情是咋回事儿?你去了皇上的脸往哪里搁?皇上的妃嫔生孩子,你跟着瞎操什么心?瞎着什么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里面生孩子的人是婉莹,这跟我就有天大的关系。”贺佑安被曹将军激得有些上火。

“你去啊,去吧!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你对娘娘的不轨之情!去吧。皇上本来很放心,你最好是让皇上猜疑,最好是让皇上误会你俩,去吧,你去吧!”曹将军看着不顾一切的贺佑安,脑子里一盆浆糊,简直想直接倒扣在贺佑安脸上。

“不去了。听你的!”

曹将军还没将自己的浆糊倒扣在贺佑安脸上,贺佑安已经从混乱中整理出思路。

“你爱去不去,老子从此之后,在也不管了!要杀要刮随你心愿,我不跟着你瞎操心了。”曹将军嘴上这样说,手还是死死地攥着贺佑安的胳膊。

“你是说不管了,松开我的胳膊啊,你勒死我了。”贺佑安指着曹将军的手说道。

曹将军看了一眼,信任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没想到手刚松开,贺佑安箭一样飞走了。

“我去看一眼,就一眼!”

看着贺佑安跑远,曹将军气急败坏地冲着马屁股踹了一脚。马儿受惊,飞快地窜进林子里。曹将军一面看跑远的贺将军,一面看受惊跑远的马,脑袋跟个拨浪鼓一样来回摇摆。反正两边儿都拉不住了。索*咋地咋地,老子不管了。

“皇上,里面现在怎么样了,这都一上午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贺佑安凑到产房外面问道。

“是啊大夫,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事儿,没事儿。正常,正常。女人生孩子没那么容易。皇上耐心再等等。娘娘是头一胎,肯定要花一些时间。”

“她醒了吗?”贺佑安越过皇上,直接问大夫。

大夫有些惊慌地望着皇上,看也不看贺佑安,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快了,药已经熬好,喝了药就快了。”

大夫的谨小慎微,让贺佑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所幸的是,皇上没有介意,贺佑安安静地守在皇上身后,耐心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时间一点一点地熬着,天色已经黄昏,婉莹整整生了一天,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大夫,到底要等多久?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皇上的耐心已经等到了极限,可是产房里除了产婆和芸娘说话之外,从头到尾都听不到婉莹说话。

熊熊的篝火,照映着皇上焦急的脸,幽暗不明的阴影中,许多晦涩的暗流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流转。

千里之外的紫微神宫,在皇上离京两个月后,荣国夫人和师容华同时怀孕。

师容华怀的是皇上的骨肉,荣国夫人却是借了冤魂的野种。

经过再三确认之后,荣国夫人得知自己怀孕的第一时间,迅速毒杀了高家表少爷。

这日缱绻之后荣国夫人和表少爷依依惜别,一杯毒酒下肚,表少爷带着无限的依恋跳进了玉泉河。

荣国夫人算计剂量,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毒发,望着表少爷消失在玉泉河,荣国夫人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茉儿,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荣国夫人坐在黝黑的屋子里,看到茉儿进来,鬼一样的声音问道。

第343章 易如反掌

茉儿乍一进屋,黑咕隆咚得忽然听见一句像鬼一样的话,吓了一跳。“娘娘,吓死我了,你怎么不点灯呢?”

荣国夫人第一次杀人,高亢和恐惧让她变得鬼厉阴森。她失神地鬼笑着,轻轻地说:“茉儿,本宫第一次觉得天黑是件如此痛快和舒服的事儿。”

“娘娘,你从小就不喜欢天黑,怎么了这是?”

荣国夫人鬼魅地轻笑说道:“本宫不是小孩子了,本宫早就不怕了,相反,本宫现在爱上黑夜了。”

说完又是一阵的阴森冷笑。茉儿抹黑走到荣国夫人身边,拉着她冰凉的双手,试着抚平她杀人后的惊恐。

“事儿办得如何?”荣顾夫人感受到茉儿的体温后,幽幽地问道。

茉儿松开荣国如人,抹黑找到了火石,点燃了一根蜡烛,复又擎着昏黄的烛台,幽幽地走到荣国夫人身边说道:“娘娘,咱们就是多此一举,娘娘这次癸水,敬事房压根儿就没记上。”

荣国夫人疑惑地望着茉儿,质疑道:“怎么会这样呢?”

“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确实没有记录,兴许敬事房一时忙乱,忘记了也未可知。”

“娘娘,真的没有。不信你明天自己去看一看。”

“怎么会没有呢?难不成真的是忘了?”

“奴婢猜想,会不会是那日皇上原本是准备召幸娘娘,结果大小姐这么横插一杠,敬事房估计忙着记录大小姐,忘了您这事儿了吧。再说后来,咱们也没去报备,估计敬事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荣国夫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之后,还是狐疑地说道:“明天本宫亲自去查看一遍,这事儿务必要现在确认明白了,要不然留到将来都是祸根儿。”

“知道了娘娘,你先歇了吧,明儿咱们一块儿去确认。”

“只有把彤史弄明白了,本宫才敢宣布怀孕,要不然这孩子怎么来的?本宫有嘴说不清。”

“那是,咱们务必要小心翼翼。”

荣国夫人一边算计着表少爷毒发的时间,一边琢磨着彤史的虚实,初孕的她劳心劳神,才想了一个回合,就混混地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来不及用饭,荣国夫人拿着几样精致的小点心朝着敬事房的方向走去。

到了敬事房,只有一个小太监在里面坐在书案边,捏着一只小狼毫写东西,荣国夫人夺门而入,踮着脚走到跟前瞟了一眼,小太监写的正是彤史,“小鬼头,一个人都没有,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太监抬头一看,眼前站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整个宫里最最炙手可热的荣国夫人。

“娘娘,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来了怎么不说一声,真是有失远迎!”小太监撂下手里的小狼毫,弓着腰,一阵急促的小碎步,绕出舒安,刚好跪在荣国夫人的石榴裙子下面。

“大正月里的,别人都去耍钱吃酒,怎么就剩你一个人在这儿?”

小太监扶着荣国夫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引到一张椅子面前,待荣国夫人落座之前,用自己的袖子将椅子面儿擦拭了一遍。

“大家都去玩了,活不能没人做,我写完手上这几笔,也去跟他们凑在一起。”

“小东西,原本看你乖滑,还以为你是个最会耍滑头的,没想到你还是个材料,什么时候本宫给你们头儿说说,给你长长脸。”

小太监听罢这话,笔直地跪在荣国夫人面前,掏心掏肺地说道:“娘娘,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奴才先谢谢您了。”

茉儿一听‘再生父母’四个字,忍不住皱着眉头,捂着嘴笑着揶揄道:“小东西,光顾着拍马屁了,你也不看看娘娘今年多大,比你大不了几岁,怎么做你的爹娘?”

小太监自知马屁一不留神拍大发了,竟然拍到马腿上,鬼机灵一转,赶紧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直接给荣国夫人一边捶腿一边奉承道:“俗话说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棍儿的孙子。世道向来只问尊卑,不问年幼,娘娘说是不是?”

“猴精的小鬼,本宫还没赏你吃糖,嘴就这么甜。”

“不是奴才嘴甜,奴才虽说伺候娘娘只有半年时间,但是见了娘娘如同见了亲人,说的话也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好,你这个小东西,就凭你这句话,以后本宫疼你!”荣国夫人顺势也拉拢了一把。

小太监见荣国夫人亲自抬举自己,激动得几乎失心疯,浑身抽搐着跪在地上,心中振颤地想着:果然是天上掉馅饼,让自己张着嘴接住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攀上了荣国夫人的高枝儿。

要知道如今的荣国夫人在宫里,那是皇后一人之下,万千宫婢之上的从一品夫人。巴结上荣国夫人,用不了一年半载,自己说不定也能做个管事儿。

想到这里,小太监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高亢。也顾不上拍马屁还是拍马腿,直接搂着荣国夫人的大腿大喊道:“娘娘,娘娘,您真是奴才的亲娘啊。”

荣国夫人心里听见‘亲娘’二字,再看小太监抱着自己大腿,恨不得一脚踢开眼前这个自作聪明的鬼东西。‘亲娘,你娘才是你亲娘,猪油蒙了心的东西,你个太监当本宫亲儿子,你不是咒本宫断子绝孙吗?’

心里骂归骂,脸上还是笑魇如花地拉拢道:“好孩子,以后本宫疼你,本宫问你,你们管事儿的王公公呢?”

“娘娘,皇上这些日子不再宫里,王公公都跟着皇上去南边儿了。”

荣国夫人妖娆地笑了一下,故作失望地说道:“这个王公公真是没口福,馋嘴猫似的求了本宫不知道多少次,就为这几碟点心。你说本宫日日侍奉皇上,皇上让本宫做点心,本宫尚且没有时间,也就一直拖着。可巧,最近皇上不在宫里,本宫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给他做了,他偏偏不在。”

小太监见荣国夫人有些扫兴失望,赶紧接着话将荣国夫人抬起来,奉承道:“娘娘,王公公不在是他没口福,您赏给我们也是一样的。”

“小鬼头,好,给你了,本宫做也做了,王公公不在是他没口福。”

茉儿笑着把食盒递给小太监,然后说道:“小东西,我们娘娘大老远给你们送东西,这么冷的天儿,连杯热茶也不招呼一杯吗?”

小太监欢天喜地地接过食盒,喜得跟一朵屁花似的,点头说道:“招呼,招呼,奴才这就上茶!”

茉儿松开食盒,用指头指着小太监说道:“别想用你们喝过的腌臜茶杯恶心我,我可是能闻出味儿来。”

“放心吧茉儿姐姐,奴才把茶杯再洗三遍,一定干干净净地端上来,好不好?”

小太监恬着脸凑到茉儿嘴边,一股若有若无的口臭熏得茉儿只想捏住鼻子。

“这还差不多。茶要滚滚的水,这么冷的天,你要是拿温茶水打发我们,娘娘好说话,我可不饶你。”茉儿屏住呼吸,眼睛盯着小太监,鼻子却试图呼吸视线之外的空气。

“茉儿姐姐放心,奴才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糊弄您二位。奴才这就去烧水,连茶杯也一并煮一煮。”小太监抱着食盒,如同抱着心肝儿一样,欢天喜地地离开敬事房。

茉儿脸色迅速耷拉下来,长长地喘了一口洁净的空气,指着书案上那本彤史说道:“娘娘,就是这本。”

“拿过来吧,咱们好好研究研究。”

“娘娘,要不要关上门儿?”茉儿有些担心地问道。

荣国夫人接住彤史,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用不着关门,咱们是来闲逛的,顺便翻翻彤史,要是关上门,才显得做贼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

“娘娘,还是您圣明,刘昭仪遇见您,算是遇上死敌了。”

“本宫那月的癸水果真没有记录?”荣国夫人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在前前后后的日期里翻了几回,始终找不到那个月的癸水记录。

“娘娘,奴婢昨天翻了几遍,果真是漏了。”

荣国夫人心满意足地笑着,这一切来得易如反掌,顺理地让自己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自己竟然怀孕了!最最重要的是,彤史上还没有自己癸水的记录!这就是说,指正自己腹中骨肉不是皇上的唯一铁证竟然被人漏记了。既然没有,那么,单凭这本彤史,百分之百可以证明这孩子是皇上的了。

想到这里荣国夫人,眼里的舒爽一直爽到心里。

“刚才你说什么?”

“奴婢说‘奴婢昨天确认过了,果真是漏记了。”

“不是这一句,上一句,是上一句。”

茉儿一下子脑袋卡住,回忆了一下,然后说:“刘昭仪遇见您算是遇上死敌了。”

荣国夫人怔怔地看着彤史,喃喃地说道:“你再说一遍。”

茉儿被问的有些茫然,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刘昭仪遇见您算是遇上死敌了。”

荣国夫人其实没有听到茉儿嘴上说什么,她的眼睛忽然被彤史上的东西紧紧地吸引了。

“娘娘,你怎么了?”茉儿见荣国夫人盯着彤史发呆,看着远处的小太监端着茶盘过来,赶紧拍着荣国夫人问道。“小太监过来了,娘娘!赶快把彤史放回去了。”

荣国夫人意犹未尽地望着彤史,恋恋不舍地交给茉儿,一个鬼魅而不易察觉的毒笑瞬间划过荣国夫人的脸颊。她找到了让刘昭仪一招毙命的东西。

“娘娘,刚烧开的热茶水,您喝一杯再走吧。”小太监端着茶盘,一脸哀求地望着荣国夫人决绝的背影。

“本宫今儿身子有点酸困,改明儿再喝你的茶。”

第344章 冬风得意

“娘娘,你可一定记得奴才,千万别忘了奴才,没事儿常来敬事房坐坐。奴才孝敬您。”小太监嘴上这样说,心里不停地后悔自己煮茶时间太长,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儿,就这么说走就走。

“猴崽子,放心吧,本宫以后会疼你的。”

望着荣国夫人已经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小太监还继续喊道:“娘娘,你可一定别忘了奴才。没事儿常来坐坐!”

茉儿一路跟着荣国夫人小跑,走到长街上才轻声问道:“娘娘,你方才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荣国夫人眼中闪着犀利的光芒,笑着说:“茉儿,你等着吧,贱人的好日子到头了。”

茉儿一听‘贱人’不用猜就知道是刘昭仪,再听‘好日子到头了’,忍不住大喜,扶着荣国夫人的胳膊问道:“奴婢就知道娘娘肯定是看到好东西了,娘娘快说说,到底看到什么法宝?”

荣国夫人将嘴凑在茉儿旁边,幽幽地说道:“贱人的孩子不是皇上的。”

茉儿一下子吓得手脚冰凉,要不是使劲忍住,差点尿了裤子。“娘娘,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荣国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恶毒地说道:“贱人最后一次癸水是九月初一,也就是说贱人的孩子是在九月十三到九月十八这几日怀上的,本宫翻了彤史,这几日皇上没有召见贱人,一次都没有,你说贱人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荣国夫人如数家珍一样说着这些铁证,刘昭仪还不知自己大祸临头,正嫌肚子里的棉胎别扭,使着性子扯了出来。

茉儿愕错地盯着荣国夫人,幽暗不明地追问道:“娘娘,这事儿非同小可,娘娘不会看走眼吧?”

荣国夫人坚定地摇了摇头,决绝地说道:“彤史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那几日皇上就召幸了一次,还是本宫侍驾,本宫就算眼睛看错了,脑子急得清清楚楚。你还记不记得九月初一那天家宴,皇后赏赐的菊花酒,贱人当着众人面说了什么?”

茉儿恍然大悟,学着刘昭仪晃乃子那股骚浪贱的样子说道:“臣妾今日癸水初至,不能饮酒。”

荣国夫人欢喜地点了点头,恨不得抱起茉儿转几圈。“想起来了吧,贱人自己亲口说的,难道也是假的?”

“那神医说的话会不会是假的?”茉儿脱口而出说道。

荣国夫人坚定地摇了摇头,否认道:“神医还是有些功夫的,本宫跟了皇上半年,不说夜夜承恩,也算是雨露浓重,还不如跟表少爷那一次。一下子就怀上了,那日正是神医说的‘受孕日’,本宫坚信神医的话肯定错不了。”

茉儿还是不能相信这其中的关联,她忧心地问道:“娘娘解下来怎么打算?”

荣国夫人踌躇满志地冷笑道:“当然是整死贱人了。昔日本宫自己尚未站稳,当然不好出手灭她,如今本宫根深蒂固,她又有把柄在本宫手里,不弄死她,天理不容。”

“娘娘准备怎么弄死她?”

“当然是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生不如死,死了也要下阿鼻地狱!”

“娘娘都盘算好了?”

“还没有完全好,只是本宫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本宫现在就要亲手撕了贱人那张贱脸。现在咱们就去找贱人,好久没有收拾她,她也得意够了。”

现在就动手,茉儿觉得荣国夫人这样心急肯定也会不周全。

“娘娘,太着急了吧,咱们要不要再筹谋筹谋。”

荣国夫人固执地摇了摇头,狠厉地说道:“还筹谋什么?本宫等这一刻等了心都绞碎了,本宫再也不愿意等了。若是再筹谋,贱人的孩子就落地了。”

“娘娘现在就找刘昭仪,要不要人帮忙?”

“用不着,收拾贱人,本宫一个人就够了。”

正月里,许多宫室的屋檐上,背阴处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荣国夫人得意洋洋地迎着料峭的寒风,踌躇满志地往刘昭仪居住的东照宫走去。

还未走到东北所,老远就看见一大群宫女太监围在一起交头接耳,众人看到荣国夫人都像苍蝇一样散开。

“去打听一下他们再议论什么?”荣国夫人神清气爽地对茉儿说道。

“娘娘,咱们不是要去东照宫嘛?去打听那些闲事儿做什么?”

“反正闲着没事儿,就当听个热闹呗。”

茉儿无法,冲着一个宫女喊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宫女见荣国夫人叫住自己,赶紧跑过来。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怎么娘娘一过来,你们就不说了。”

宫女被问到这个问题,一脸恐惧地说道:“刚才宫里玉泉河里捞出来一个死尸,是个年轻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死在宫里。真是晦气死了。”

荣国夫人心中瞬间乍凉,那死尸肯定是高家表少爷,按理说应该游出去药效才会发作,怎么死在宫里了?

想到这里荣国夫人脸上煞变,听着宫女绘声绘色地形容死尸脑袋泡得有多大,荣国夫人忽然孕吐上涌,忍也忍不住,直直地吐在宫女身上。

“走走走,恶心死了,本宫听了就恶心。”荣国夫人当着宫女的面儿,扶着茉儿离开。

两人借着荣国夫人孕吐,仓惶走远,待无人之时,茉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表少爷怎么没有游出去?怎么会死在了宫里?”

“别管了,他死他的,咱们现在管不了死人的事儿了,更不能去打听他的事儿。”

“娘娘,表少爷跟着主子姨娘进过一回宫,说不定有宫女太监能认得出来?”茉儿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别吓唬自己了,你没听刚才那宫女说的话,脸泡的像个铜盆,鬼才能认出来,再过几天脸烂了,就更没人能认出来了。”

茉儿听到这里,才送了一口气,厌恶地说:“死了也好,死了干净。”

“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夸赞他有出息嘛!怎么今天又说这样大话。”

茉儿扶着荣国夫人,贴心地说:“此一时彼一时了。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儿,也就得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既然死在宫里,过几日肯定有人询问,只要别人不问上门,你千万别上赶着去打听。”荣国夫人细地嘱咐茉儿。

“放心吧,娘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儿,茉儿不会做的。”

“你做事,本宫放心。”

主仆两个人幽幽地走在寂静的长街上,从天上往下看,如同两只孤魂野鬼,在孤寂的地府里游荡。

从迎春宫到东照宫,这条路荣国夫人再熟悉不过了。

还未走到东北所,就看到昔日的老熟人,东北所的首领太监张公公。张公公原本想躲闪,可是看到的时候,已经离得太近了,想躲也躲不过了。

“张公公,许久不见了。”

张公公行礼问安,打了千儿,毕恭毕敬地说道:“娘娘,一年不见,娘娘身上可好?前一阵子听说娘娘有几日身上不爽快,可大安了?”

荣国夫人看着张公公一本正经地跟自己寒暄客套,也知两人不能交心。不过还是真人不说假话地敞开心扉:“本宫不是身上不痛快,是心里不痛快,公公聪明,肯定知道本宫心里哪里不痛快?为什么不痛快?”

张公公拿捏着分寸陪着荣国夫人笑,“多少不痛快,如今也都痛快了,就算还有一些小不痛快,以娘娘的聪慧也能让自己痛快了。”

荣国夫人听了张公公滴水不漏的话,‘格格’大笑,有点惺惺相惜地说道:“本宫今日过来就是来找茬的,公公昔日还算看得起本宫,本宫也卖公公一个面子,找个地方躲一躲吧,待会儿闹起来,公公要是不搭把手也不像话,公公要是帮着贱人,伤了咱们的情分,可是硬要帮着本宫,公公又是东北所的首领,干脆直接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张公公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他帮刘昭仪是分内之事,毕竟他是东北所的首领太监,荣国夫人直接把他踢走,就是不让他帮助刘昭仪。既然荣国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自己不走就显得不识时务,更不识抬举。

“娘娘快人快语,奴才谢过了,既然娘娘开口,刚好慈宁宫的魏公公找了奴才多次,奴才就去找魏公公喝酒去了。”

荣国夫人见张公公十分精明透彻,心中甚是松快,笑呵呵地说道:“公公去吧,公公慢走。”

眼前就是东照宫,荣国夫人看着当年自己进进出出的大门,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要不要进去通禀一声?”

“用不着,咱们就是来找茬的,通秉什么?让她们准备好了咱们怎么发难?”

茉儿点点头,扶着荣国夫人直接踏上了东照宫的丹陛。

昨夜是正月十五,宫女太监们肯定熬夜玩乐,所以偌大的东照宫院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要不是柚月端着水盆诈尸一样大叫,荣国夫人差点就要掀帘子进殿了。

“荣国夫人,您怎么过来了?今儿怪冷的……您吃了吗?”柚月见了荣国夫人如同见鬼,丢了水盆也不捡,身上湿哒哒地抓住荣国夫人的胳膊大喊。

柚月这一大嗓门儿,和说出来这些前后不搭的言语,让荣国夫人迅速起疑,一把推开柚月,径直准备掀帘子进正殿。

柚月一见这架势,想到刘昭仪刚刚嫌不舒服,正好把肚子里的假胎掏了出来。而且小德子还……说时迟那时快,柚月‘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搂住荣国夫人的大腿,大声喊道:“奴才给娘娘请安了,娘娘万福金安!”

第345章 恶狼断足

柚月这一阻拦,更加确认了荣国夫人心中的狐疑,事不宜迟,荣国夫人不由分说地扬起手冲着柚月,狠狠地抡了一巴掌,毒毒地骂道:“死蹄子,有你嚎丧的时候。松开本宫!”

柚月哪敢松开手,正殿里小德子正跟刘昭仪‘隔靴搔痒’,而且最要命的是,刘昭仪肚子里的棉胎,刚刚被她扯了出来。这些要是被荣国夫人看见,还不往死里整刘昭仪?

“娘娘,你生奴婢的气了?奴婢给你道歉,奴婢给你磕头。”柚月脸上挨了巴掌,仍旧死死地捆着荣国夫人的腿。

柚月嘴上说磕头,双手却是死死地捆着荣国夫人的腿。茉儿聪明伶俐,一下子就看穿柚月的诡计,站在荣国夫人身边,直接冲着茉儿伸脚就是一记狠踹。“小娼妇,你也配跟娘娘拉扯,滚到一边儿挺尸去!”

柚月被茉儿一脚踹开,荣国夫人‘刺溜’一下钻进东照宫正殿。

还好柚月死命阻拦,给了小德子一线生机,穿着裤衩光着膀子直接钻进了床底下。

小德子一下子就钻进了床底下,可刘昭仪却找不到自己的那只棉胎,不仅找不到自己的棉胎,在那么紧急的时候,还得处理小德子的长袍马褂,好不容易将小德子的男人衣衫全都塞进床底下,正好看见自己那只棉胎。

刘昭仪越是慌乱越是塞不进去,待荣国夫人踏进正殿的时候,刘昭仪还没塞进去,急得刘昭仪没着没落,听着荣国夫人脚步已经往寝殿走,刘昭仪死命将棉胎塞进中衣和裙衫之间,不伦不类不当不正地总算塞进去了。

两个仇人四目相接的时候,刘昭仪正衣衫不整,急得愁眉不展,见到荣国夫人的一瞬间,霎那间鬼使神差地换成了一副恶毒的嘴脸。

“贱人,今儿怎么上想起来上本宫这里嚣张了?”

刘昭仪这一句话听着恶毒,但是底气显然有些不足。尤其是她不停地撩着自己的散发,好像再遮掩内心的慌恐。

荣国夫人洞察秋毫,当然看到了刘昭仪内心的恐慌,毫不客气地迎上去,直接开撕。

“贱人,你三番五次去本宫的迎春宫,本宫也该来亲自看你一次。这样才是礼尚往来。”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直说吧,想做什么?”刘昭仪一双桃花眼里放出来的全是闪闪的冰刀霜剑。

“你倒是乖巧,知道本宫无事不登三宝殿。”荣国夫人看着刘昭仪忽然有些扭曲别扭的肚子,瞬间有一股近乎狂暴的快意,席卷了全身。

贱人怀孕是装的!

荣国夫人萌生了这个猜测之后,简直比自己怀孕还要狂喜。那种失心疯似的喜悦促使着她走到刘昭仪身边,伸手准备试探刘昭仪肚子里的虚实。

刘昭仪看出荣国夫人眼里的不怀好意,也明白是自己慌乱间露出了破绽,见荣国夫人朝自己走近,并且伸着手试探,吓得赶紧后退几步,吼着嗓子给自己壮胆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贵族淑女,切莫动手动脚。”

荣国夫人看尽了刘昭仪方寸大乱,刘昭仪越是乱,就证明她肚子里越有鬼。

“你怕什么,本宫不打你,本宫就是想摸摸你。你现在也有三个月身孕了,本宫昨儿还见你肚子在上面,今儿怎么垂到裤裆了?不会是要流产吧?”

荣国夫人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的狂笑,像个厉鬼一样逼近刘昭仪。

“滚开,本宫是九嫔之首,而且……而且本宫怀着皇嗣,你休得无礼。”

“贱人,你怀着小贱种我们看见了,至于是不是皇嗣,那只有鬼知道了。”

荣国夫人一边说一边不容置疑地冲着刘昭仪扑去。

刘昭仪听出荣国夫人嘴里的话外音,拼命护着自己的肚子大喊:“你要干什么?你不能逾制,本宫和你都是皇上嫔妃,你不能轻易责打本宫。”

“贱人少说两句吧!你之前要是这般乖巧,本宫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恨你。你一个小小的昭仪都敢跑到迎春宫掌掴本宫,本宫要是不弄死你,让你喘上这口气,你还不活撕了本宫?”

“你不能动手,不能!”刘昭仪眼见荣国夫人的魔掌已经伸出来,吓得卷曲着身子,如同一只刺猬,恨不得浑身长出刺,保护自己的肚子。

“你我之间,死都算不得什么,还有什么是不能的?”荣国夫人强势紧逼,刘昭仪的恐吓根本毫无效验。

刘昭仪见荣国夫人直直地冲着自己肚子扑过来,吓得赶紧转身,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个鸡毛掸子吓唬道:“烂货,你再敢靠近一步,我打死你。”

“去死吧!贱人,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差点被你给忽悠了,我说你怎么说怀就怀上了,感情是糊弄鬼呢!”

荣国夫人和茉儿一把将刘昭仪推到,按在地上,右手敏捷地伸进裙衫,一把直接将肚子里的棉胎抽出来。

柚月过来阻拦的时候,荣国夫人已经将棉胎死死地攥在手中。“夫人,存些体面吧,您和娘娘都是宫里的主位,你们两人打成这样,传出去让人笑话。再说……再说,您打了娘娘,自己手也疼不是!”

“贱婢闭嘴!”荣国夫人一把推开柚月,转眼盯着刘昭仪,鬼邪地吐着话:“贱人,本宫叫别人打你,哪里有本宫亲自打你解恨呢?本宫一见你就顾不上淑女不淑女,只要能弄死你,本宫情愿变成恶鬼。咱俩恶斗不是一次两次了,本宫也不知道为什么,本宫不管多萎靡颓废,一看见你这样阴魂不散的脸,就变得容光焕发踌躇满志。本宫真不敢想,要是这么快整死你,以后深宫里的漫漫长夜,本宫靠什么打法绵绵不绝的落寞?”

荣国夫人说完最后一句话,一下子将惊傻的刘昭仪推倒。

刘昭仪被荣国夫人抽走了棉胎,一下子如同被抽了筋的水龙一样傻了半天,曾经斗志昂扬的刘昭仪,在跌倒的一瞬间,终于绝地反击。

一下子弹起来,像一只发疯的母狮子一样朝着荣国夫人扑来。

茉儿看到刘昭仪准备扑倒荣国夫人,吓得赶紧挡在前面,主仆两人联手,直接将刘昭仪制服在地。

荣国夫人原本不打算痛打刘昭仪,可是到了整个份儿上,刘昭仪还敢张狂,这让她有些发疯地痛恨,看着刘昭仪躺在地毯上喘气,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骑在刘昭仪的身上,一只手攥着棉胎,另一手冲着刘昭仪那张妖艳的脸上死命地掌掴。

“贱人,你不是锱铢必较嘛?你较啊!本宫抽你的耳光你可记好了,千万别忘了,你到时候多还本宫几个,本宫还得倒还给你!哦!对了!你大约没机会还本宫了吧?你这孩子竟然是块棉胎,连皇上都被你骗了。贱人,你可真是胆大,要不是本宫明察秋毫,差点被你给忽悠了!”

柚月站在身后拼命地拦着荣国夫人,茉儿一把将柚月推翻,直接拳打脚踢伺候。

荣国夫人一连掌掴了十几个耳光之后,手臂发酸,手掌发麻,顺手捡起掉落在旁边的鸡毛掸子,冲着刘昭仪硕大的乃子,死命地抽上去。要是能直接抽爆那一堆讨厌的乃子,荣国夫人肯定不遗余力。

刘昭仪妖妖佻佻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强悍的对手,面对鸡毛掸子雨点一样砸在自己身上,她知道自己这次厄运难逃。咬着牙,忍着疼,一句也不喊叫。

“贱人,你倒是乖巧,知道喊疼本宫会打得更狠。”荣国夫人解气地拿着鸡毛掸子,狠狠地抽打刘昭仪的身体。

“娘娘,把她丢出去,把她假怀孕的事儿戳穿,万一她反口诬陷说是咱们打掉了她的孩子,咱们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茉儿这一句话,提醒了疯狂中的荣国夫人。刘昭仪向来狡黠善变,要不及时把这事儿戳破,自己前脚踏出去,她后脚就能反口咬自己。

“来人,把贱人扔出去。”

荣国夫人一声喝令,站在外面看热闹的人,吓得仓惶鼠窜。毕竟他们都是东照宫的奴才,没有一个人敢过来给荣国夫人帮忙。

茉儿跑出去,站在廊下大声喊道:“刚才你们还看热闹,这会儿都当了缩头乌龟。好,既然你们不出来,你们都等着,都是登记在册的奴才,等我们收拾了你们主位,我再慢慢儿一个一个收拾你们。识相的,赶紧出来,说不定还能捡回来一条命,要是不识相,到时候就别怪本姑娘心狠手辣!”

听着茉儿的大喊,缩在厢房里的宫女太监们都面面相觑。

正殿中,刘昭仪躺在地上,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各种金蝉脱壳的计谋。

传说森林中的恶狼,若是不幸踩到了猎人的狼夹,都会果断地咬断自己被夹住的那条腿。

因为恶狼明白,自己咬断腿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若是舍不得下口,受不住疼。

将来自己的皮毛,会变成猎人活生生地剥下来,做成的围脖儿,皮帽或者坎肩等一切用来防寒保暖的用具。

自己的肉会被猎人切成块儿,撒上调料,或是爆炒,或是清蒸,或是直接煮熟风干,成为猎人的盘中餐。

最后那些被剥了皮剔了肉,剩下来的白骨,扔在森林里,埋在枯叶中,化成土,变成灰。消失不见。

刘昭仪就是恶狼一样的女人,她想到了从这里出去之后的下场,或许比恶狼更惨更痛,与其让别人活剥自己,不如自己动手,或许能捡回一条小命。

想到这里,刘昭仪不顾一切地冲到针线筐子边,胡乱抓住一把剪刀,不顾一切地扯开自己的下裙,狠狠地冲着自己的下身捅了进去……

荣国夫人被这一幕吓惨了,好毒的贱人,竟然自残反击。荣国夫人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其实失败已经开始冲她招手。

刘昭仪下身的血,就像是泉水一样汩汩而出。

第346章 冰河摸鱼

京城中刘昭仪自残装流产,下身出血不止。在直隶交界处,婉莹生了一天一夜,口里咬着参片,还在艰难地用力。

催产汤药已经喝了几碗,孩子始终下不来。产婆急得只落泪,一边抹泪,一边查看,弄得满脸是血,跟杀了人一样。

贺佑安早就急疯了,骑着马去附近的村落里寻找更多的产婆。

芸娘昼夜不休地守在身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婉莹数度昏厥,跪在产房中跟满天神佛发誓,自己情愿折寿二十年,换婉莹母子平安。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淌,婉莹腹中仍旧没有任何进展。

产婆在一次抚摸中清楚地感受到:婉莹腹中最下面那个孩子屁股朝下脑袋朝上。

坐蹲生,这是产妇生产过程中极其凶险的难关,产婆接生了一辈子的孩子,也见过不少坐蹲生,一半活得下来,一半母子俱亡。

面对这样的局面,她无能为力地瘫坐在地上,绝望地留着眼泪,要是能逃走,她早溜了,如今重兵把守,自己插翅难飞。

“你不是说胎像正常,怎么生了一天一夜,孩子还是出不来?”皇上急得团团转,只能冲着大夫发火。

大夫站在外面,听里面产婆的指挥,大约也猜到了婉莹生产中出现了胎位不正。但是事关项上人头,也有一半的胜券。不到最后一刻,产婆不说,大夫也不敢胡说。

皇上正在产房外面发火,忽然听见婉莹咬着牙喊道:“产婆,孩子要出来了,你快帮我往下推一推。”

产婆已经绝望之极,听到婉莹能开口说话,一下子跳起来,趴在婉莹身边,仔细地抚摸着她的肚子。第一个孩子即将滑出来。

“娘娘,你要是疼就喊出来,喊一喊就没那么疼了。也能使上劲儿。”产婆一边熟练地往下挤压胎儿,一边试着让婉莹用力。

婉莹躺在产床上,疼了一天一夜,上下嘴唇都咬烂了,听到产婆让自己使劲,她再次用尽全身力气,用自己的丹田,往外挤压肚子里的孩子。

“婉莹,你若是疼就喊出来。”皇上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婉莹听不到皇上说话也罢,听到皇上说话,泪水像是断了线一样,止不住地滑过脸颊。

“六郎,我要不行了,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青儿,朕等了你三生三世,你也等了朕三生三世,我们说好白头到老,你不许对朕失约。”

“六郎,我……”又一阵剧烈的阵痛,吞噬了婉莹嘴里的话。“啊……啊……”一阵比一阵紧凑的阵痛,排山倒海地冲击着婉莹的身体和灵魂。

孩子要来了,婉莹似乎伸手就能抓到他那只温暖湿润的小手。

“六郎,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婉莹恍惚间看到了孩子再冲自己招手,原本已经无力的身体,又发出惊人的力量。

“哇哇……哇哇……”一声脆亮蓉甜的哭声,划过开始落雪的长空。

皇长子在万安元年正月十六日黄昏降世,伴随着皇长子降世,已经黯然的天边忽然出现了久久不散的祥云,祥云映照着天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祥瑞大吉的天相。

孩子呱呱坠地,婉莹听到是皇长子的时候,笑着泪流满面。这一瞬间她不知道多欢喜。初为人母的喜悦,短暂间就被腹中残存的阵痛击碎,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有了第一个孩子的顺利降世,第二个孩子一个时辰之后也安然坠地,还是一个男孩。

皇上一夜之间,得了两个男孩儿,这样的喜悦,比他做了皇帝还要开心。

贺佑安带着产婆回来的时候,婉莹已经算是顺利地生下了双生子。

贺佑安也不打听孩子是男是女,只问婉莹安危与否。

“放心吧,母子平安,娘娘一举得两男,以后在宫中也算是稳稳地站住了脚跟。”曹将军拉着贺佑安坐在一堆篝火边说道。

“糟糕,我怎么把这个事儿忘记了!”贺佑安刚刚挨着曹将军坐下,忽然又站起来说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曹将军不知道贺佑安忘记了什么,着急地问道。

“我方才只顾着找产婆,竟然忘给她找些滋补的食材了。”

曹将军皱着眉头不满地盯着贺佑安,没鼻子没眼地说道:“你能别这样一惊一乍的好不好?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原来是这个。忘了就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前面儿就是直隶,过不了几天就能回京。”

“不行,我跟大夫打听过,女人生完孩子之后,身体元气要消耗殆尽,若是不滋补回来,将来是要吃亏的。”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咱们上哪儿弄滋补的东西呢?”曹将军将眼前的局面陈列给贺佑安。

贺佑安白天的时候已经出去跑了一圈,也顺便侦察了周围的情况,凑在曹将军面前说道:“往前三里半的地方有一条河。”

曹将军一听就晓得贺佑安心里的主意,故意装糊涂地说道:“有河怎么了?我们又不从那边经过,不妨事。”

贺佑安眨着眼睛说道:“我知道咱们不走那边,我是说咱俩可以到河里弄些鱼给婉莹补身子。”

“你要去你去,我不去。娘娘补身子那是皇上操心的事儿。我不往上凑这个没意思。”

“皇上是君,咱俩是臣,皇上操心的事儿,咱们作为臣子更应该替皇上分忧不是?”

“你去就去,别拉着我。”

“我当然是要去,你跟我一起去?”

“我不去。”曹将军心里已经同意,嘴上还是不答应。

“你不去不行。”

“我不去怎么就不行了?”

“你不去,我一个人弄得太少了,咱们俩人多弄一些,婉莹也可以多吃一些。”

曹将军哭笑不得地听着贺佑安幼稚的言论,无可奈何地说道:“娘娘一个女人家能有多大的肚子?她能吃多少鱼?你准备弄多少鱼?要不要叫一棚近卫军跟你一起去?”

曹将军这句话百分之百是在揶揄贺佑安,但是贺佑安听在耳朵里却像是锦囊妙计一样。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叫一棚近卫军,人多弄得鱼更多。”

曹将军傻了眼,没想到贺佑安这个傻子真准备叫一棚近卫军捉鱼。

“算了,别兴师动众了,我陪你去。”

“不行,你现在就去调一棚近卫军,咱们立马去捉鱼,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曹将军此时此刻肠子都悔青了,面对痴痴傻傻的贺佑安,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不得不去给他调兵抓鱼。

你要疯,我便陪你一起去疯,你要傻,我便陪你一起去傻。就算脑袋搬家,只要兄弟们能在一起,曹将军还是义无反顾地追随。

一天一夜,虽然漫长也算是平安产子。两位皇子呱呱坠地之后,婉莹躺在产床上呼呼大睡,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皇上坐在温暖如春的御驾里,宠溺地看着自己妻和子。贺佑安带着一棚近卫军,淌在冰河里连夜摸鱼。

天寒地冻,为了让婉莹醒来能喝上一口鱼汤,贺佑安胸中的毒伤尚且没有痊愈,又跳进冰冷的河中,为婉莹捉鱼。

一锅鱼汤一条鱼,贺佑安却恨不得将河里的鱼子鱼孙统统捞净,全部都送给伙夫,让他们烹饪成滋养的东西,送到婉莹的手上。

“将军,差不多得了,已经捉了几篓子了,娘娘能有多大肚皮,能吃掉一条就不错了。”曹将军举着火把,淌在水里说道。

“是差不多了,收了吧。”贺佑安望了望岸上的鱼篓子,心满意足地说道。

近卫军收了渔网,背着鱼篓子,加马加鞭地赶在天亮之前,回到驻地。

贺佑安没有去御驾而是守在灶房,看着伙夫们给婉莹烹饪。

什么都不懂的他,站在那里,一丝不苟地看着伙夫。

“将军,大冷的天儿,您去换件儿衣服再过来吧。”伙夫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只能一边刮鱼鳞,一边说道。

“你做你的,我看我的。”贺佑安一心想着婉莹的鱼汤,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身上是冷还是热。

“将军,你这样子看着我,搞的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不如我给将军点堆火,将军烤火取暖。等鱼汤做好了,我禀告将军。”

贺佑安听了伙夫这样说,才意识到自己站在人家面前,有些妨碍人家做事了。心里憨憨地笑了一下,脸上淳朴地说道:“我帮你烧火吧。”

伙夫一听大将军烧火,急得连手里的鱼和菜刀都扔了,赶忙解释道:“将军,使不得,使不得,您要是烧火,我不就该下油锅了,使不得使不得,我就算张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您烧火。”

贺将军憨厚地摆了摆手,说道:“你做你的鱼,我给你烧火,就这么定了。”

伙夫不敢违抗,只能顺从着贺佑安。

一条肥硕的鲫鱼活生生地被伙夫刮了鳞,掏了心,扔进大锅里的时候,还甩着尾巴不肯下锅。

贺佑安蹲在灶火前面,不停地往里面加柴火。棚子外面雪早已停了,地上没有一丝积雪,要不是赶夜路的人亲眼看到。熟睡的人根本不知道昨夜曾经下过一场雪。

熊熊的大火炙烤着贺佑安的前胸,朔朔的冬风无情地拍打着他的后背。贺佑安拿起一根柴火,落寂地想起了一句诗。“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常念征战在外,唯有这一刻,贺佑安感到了孤独,那种前心贴不住后背的孤独。

第347章 怡儿之乐

伙夫体味不到贺佑安的五味杂陈,更无法了解他此时此刻的孤寂,看着他不停地往灶膛里塞柴火,皱着眉头嘀咕道:“烹鱼要小火慢炖,你这样架那么多柴,待会儿烧成鱼干了。”

伙夫当然不敢在贺佑安面前指手画脚,只能看着他一根一根地往灶膛里塞柴火。

不多会儿,贺佑安孤凉的意境中飘进一股焦糊的味道,这才把他从空旷孤独的沉寂中拉出来。

“鱼是不是烧糊了?柴火是不是放多了?”贺佑安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伙夫早就闻到了焦糊味,叫了‘贺将军’一声,贺佑安没听见,他只能又从鱼篓子里掏了一条,刮干净了鱼鳞,掏干净了内脏,待贺佑安问自己的时候,一边拿着围布擦手,一边无奈地点了点头。

“坏了坏了坏了,光顾着烧火,竟忘了鱼的火候。”贺佑安起身有些赧意地说道。

伙夫诙谐地指了指水盆里处理好的鱼,憨厚地笑着说道:“我喊了将军,将军像是在想心事儿,没听见。”

贺佑安更不好意思了,红涨着脸,赧然地说道:“可惜这条鱼了,烹鱼要小火慢炖,我竟忘得一干二净。”

伙夫将烹糊的鱼倒出来,然后洗干净了锅,再次添水加料,然后又重新放了一条鱼进去。

“将军竟然还懂得烹饪之道?”

贺佑安笑着摇头说道:“我要是懂得烹饪,就不会白白浪费一条鱼了。”贺佑安说着指了指花猫正在舔舐地那条糊了的鱼说道。

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我若会烹饪,这道鱼汤肯定自己做了。’

伙夫从灶膛中抽出来一半的柴火,拢在一边儿,知道贺佑安一时半儿不会离开,所以用这些烧红的柴火,拢了一个小火堆,让贺佑安取暖。

两个人挤在一个简易的棚子里,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伙夫眼睛盯着灶膛里的火候,贺佑安安安静静地继续想自己的心事。

四面八方的寒风穿堂而过,贺佑安守着自己眼前的火堆,就像是坚守着他对婉莹的爱情,纵然天寒地冻,只要心中还有这一点点爱,身子就不觉得寒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芸娘朝着这里走来,远远看见贺佑安,喜滋滋地喊道:“将军,娘娘生了两个极好的皇子,一下子得了两位皇子呢。”

“娘娘这会儿醒了吗?”贺佑安淡淡地问道。

“醒了,醒了,饿了两天两夜,这会儿想吃点儿什么,让我来找一找。”

伙夫一下子从灶火后面站起来,佩服地望着贺佑安,要不是贺将军弄来这几筐子鲜鱼,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伺候娘娘这顿饭。

贺佑安一听婉莹要吃东西,欣喜地指着锅台说道:“可巧了,伙夫刚刚好给娘娘熬了鲜鱼汤。”

贺佑安三言两语将自己昨夜一夜的辛劳遮掩过去,仿佛这些鱼汤都是伙夫一人为娘娘准备的。跟他自己毫无关联似的。

“太好了,娘娘刚生完孩子,喝些鱼汤是极好不过的了。真是谢天谢地了,没想到这荒田野地里还能有鱼汤。”芸娘欢喜地说道。

伙夫不敢多说,赶紧找了一个干净的碗碟,盛了一碗鱼汤奉给芸娘,芸娘欣然地接过鱼汤,步履稳健地往御驾方向走去。

温情温暖的御驾里,皇上端着鱼汤,一口一口小心吹凉,放在自己嘴边,试了温度之后,才安心地喂进婉莹的口中。

一梦好睡,几口鱼汤,婉莹彻底从疲惫饥饿中醒来。

就像昨夜那场无声无息的雪一样,这碗鱼汤吃进婉莹的肚子,她只看到皇上亲口喂自己,却不知道贺佑安昨夜冒雪跳进冰河里捉鱼。

人会盲目,并不是说人瞎了眼,而是人只有两双眼,只能看得到眼前的人和事,看不到身后的事和人。

“青儿,谢谢你给我生了这么好的两个孩子。”皇上看着蓉鼻子蓉眼的两个小人儿,心里欢喜极了。

婉莹勒着抹额,靠在床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心里也是同样的欢喜。

“要是一男一女就更好了。”

婉莹一直期盼生一个女孩,然后把她宠成一个幸福的公主。双子傍身固然最好,美中不足的是婉莹并没有打算母以子贵,她更想要一个甜美可爱的小公主。

“儿子好,将来子承父业,开枝散叶。这多好啊!”

婉莹幸福地点了点头,欢喜地说道:“都好,都好,,自己的孩子都是极好的。”

皇上疼爱地摸了摸襁褓中的皇长子,甜甜的睡梦中,皇长子仿佛喜欢自己父皇的抚摸,忽然娇憨地笑了笑。

“青儿,你看,咱们的弘治冲朕笑。”

婉莹顺着皇上的声音看去,暖暖的襁褓中,弘治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一个醉人心脾的笑脸。那笑脸仿佛沁着蜜糖,看一眼就能甜到心里。

“果然是在笑,我们的治儿冲着我们笑。”

皇上的心被这个暖心的微笑融化,初为人父的喜悦,膨胀到无以复加,皇上紧紧地攥着婉莹的手,像是发誓一样说道:“朕决定了,立皇长子弘治为皇太子。”

婉莹心里并没有更多的狂喜,她看过永安皇帝那个瘦弱颓废的背影,她从来不奢望自己的儿子为了九五之尊,活成那般憔悴狼狈的样子。

“六郎,青儿没想过自己的孩子成龙,只希望他们一生平平安安就好。”

“傻女人,皇后的儿子不做太子,谁的儿子做太子?”

皇上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该立婉莹为皇后,就算婉莹没有亲口质问自己,他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妻子。

婉莹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千帆过境,皇上依旧待我如初,纵然自己心里再多的埋怨,也都烟消云散。

“六郎,青儿也不想让你为难,废后谈何容易?青儿没有奢望后位。”

婉莹这句话不是惺惺作态,她如今想的是查清楚自己爹爹的死因,至于能不能当上皇后,并不是她心里的第一要务。

“就算全天下人反对,朕也一定要立你为后,青儿放心,回京之后,朕会劝冯佳慧让出后位。”

说到冯佳慧,婉莹心里几乎疼出了血,虽然没有着手调查,可是直觉告诉婉莹,冯佳慧和师大人的死因,肯定有关联,说不定,她就是杀害爹爹的凶手。

想到这里,婉莹不再拒绝,她如今独身一人,没有母家依仗,所有的依靠只有眼前的皇帝。

“六郎,青儿不敢说自己不想坐皇后,青儿也不能说自己要逼六郎立自己为皇后。比起皇后这个位子,青儿更在意和皇上的夫妻之情。”

皇上动容地点了点头,抚摸着婉莹肩上的头发,坚定地说道:“你是朕的妻,朕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妻子就是你。朕不想委屈了你。”

“我懂,顺其自然吧,情分在,名份就在。为了名份伤了情分,青儿宁愿不要。”废黜皇后道阻且长,婉莹面对的是整个武安侯集团,她不能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傻女人,朕对你的情分此生不变。”

“是吗?青儿这几日听说皇上新进了几位佳丽,似乎有两位还是青儿的姐姐呢?”

婉莹忽然话锋一转,阴阳怪气地开始质问皇上。

皇上正沉浸在郎情妾意,怡儿之乐里,陡然被问及这些,心中着实有些羞愧之意。皇上没想到京城中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了婉莹的耳朵里,红着脸,耷拉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六郎不是说情分此生不变,这几位佳丽,六郎作何解释呢?”

皇上囧到了极致,他面对婉莹的逼问,像一个做错事儿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听说刘氏也怀上了,六郎又作何解释呢?”

婉莹一本正经地问着皇上,样子像极了吃醋的妒妇。

“朕,朕……”

皇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前因后果,只能任凭婉莹揶揄自己。

皇上尴尬地面对婉莹的质问,心中着实觉得亏欠和内疚,忽然二皇子‘哇——’得一声啼哭,婉莹赶紧丢下质问,急急地扭身轻轻地拍打二皇子。

皇上赶紧松了一口气,心里感激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借机说道:“太子已经有了名号,咱们这位小王爷还没有呢?叫什么好呢?”

婉莹拍打着二皇子,听着皇上自己替自己解围,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气得是自己前脚走,皇上后脚就宠幸了一堆嫔妃。笑得是皇上大约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个劲儿的给自己遮掩。

其实婉莹心中也能体谅皇上,毕竟皇上误以为自己已经离世,所以宠爱几个嫔妃也说得过去,尤其是宠幸自己的两个姐姐,这不就说明皇上还对自己恋恋不舍,念念不忘吗?

婉莹心中早就释怀,只是故意逗皇上发窘。

看到皇上内疚难堪,一边轻拍二皇子,一边慈爱地说道:“娇儿啊娇儿,你才降世,你父皇就封你为王爷,将来你定要好好辅佐哥哥,做个襄赞君主的股肱之臣。”

皇上听出婉莹话中已经原谅自己,然后凑在摇篮边,问道:“叫弘成可好,先封一个郡王,将来成人礼之后,直接加封亲王。”

婉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会心地望着弘定,溺爱地说道:“‘佐相克终曰成,礼乐名具曰成,持盈收满曰成,道兼圣智曰成,不忘久要曰成……’成儿,快谢谢父皇给你取得好名字。”

二皇子仿佛听懂了婉莹和皇上的对话,原本哭闹不止,忽然也冲着两人甜甜地笑了笑。

“婉莹,咱们的小儿子也冲咱俩笑了。”皇上搂着婉莹,爱溺地望着摇篮中的两个宝贝。

第348章 一团乱麻

空间延伸到紫微神宫,时间倒回到昨天下午,荣国夫人原本以为这次可以整死刘昭仪,没想到刘昭仪竟然自残还击,绝地求生。

荣国夫人看着繁花似锦的地毯上,沾染了更加绚烂夺目的鲜血,刘昭仪如夏花一般,倒在她自己的血泊里……

形势飞速逆转,至于差到什么程度,要看刘昭仪醒了之后,怎么胡编……

荣国夫人陷入了空前的恐慌,眼前的局面,她有些解释不清楚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刘昭仪怀孕,可是刘昭仪眼前的样子,跟流产并无二致。

茉儿看到了荣国夫人的慌乱,拉住荣国夫人低声提示道:“娘娘,莫慌!还有彤史呢!”

荣国夫人被茉儿的一句话点醒,然后重整旗鼓,气宇轩昂地矗立在东照宫里。

小德子趁荣国夫人不注意,在床底下穿好衣服,悄悄地爬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屋子里。

所有人都沉浸在紧绷的局面中,谁也没注意小德子什么时候从哪里冒了出来。

“夫人,事情闹到这一步,您也别怪奴才得罪了,奴才这就去禀告太后,失陪了。”

小德子毫不客气地冲着荣国夫人威胁道。

从二品的主位被从一品的主位殴打,皇上不在宫中,能管这件事儿的人,只有皇后和太后。

荣国夫人听出小德子嘴里的恐吓,有恃无恐地说道:“去吧,本宫替你看顾好贱人。”

小德子知道刘昭仪自残是为了自保,所以十分不客气地冲着荣国夫人说道:“娘娘,得罪了!”

说完急匆匆地朝着西北所方向跑去。

柚月已经喊来了东照宫的心腹太医,刘昭仪‘这一胎’也是被这位心腹太医照顾着。

一番把脉之后,心腹太医果断地说道:“夫人,昭仪的孩子已经流掉了。”

事情的经过,柚月在路上已经多次嘱咐过心腹太医。所以,把脉不过是个过场,把不把,从心腹太医的嘴里说出来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二人的把戏,荣国夫人心知肚明,既然小德子已经去请太后,床上那位贱人势必要反咬自己一口。

想到这里,荣国夫人也不急着反驳,幽幽地敲了敲茶几,冲着柚月说道:“本宫来了这么久,你们连杯茶水也不招呼吗?”

荣国夫人跑了一天,说到口渴还真有些难忍。

“夫人,我们娘娘被你害得流产,你还有心思喝茶?”柚月已经开始入戏。

荣国夫人十分配合地说道:“贱蹄子,你胡说什么,你自己呆在这里,怎么回事儿,自己心里还没个数吗?”

柚月伸着脖子反驳道:“就是娘娘你殴打我们昭仪,致使我们昭仪流产。”

果不其然,贱人的贱奴和贱人果然是一丘之貉。贱人一敲锣,贱奴就知道戏该怎么演。

茉儿直接破口大骂道:“放屁,你们昭仪自己拿剪刀捅了下面,还想赖谁?你们昭仪根本就没有怀孕,她是装的。”

心腹太医和刘昭仪,早就是一根儿绳上的蚂蚱了,听了茉儿这样说,直接挺身而出,反对道:“妄议主位,罪可致死,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禀告掖庭署治你的罪!”

荣国夫人悄悄地拉了茉儿的裙角,茉儿会意,故作理亏地说道:“我方才看到你们娘娘拿着剪刀自残,我们娘娘也看到了。”

荣国夫人点了点头,附和道:“就是,我们亲眼看到的。”

柚月心中大喜过望,立刻反口诬陷道:“你们胡说八道,我亲眼看见荣国夫人骑在我们昭仪身上殴打,致使我们昭仪流产。是荣国夫人把我们昭仪的孩子打掉了,我也亲眼看见了。”

柚月假戏真做,以为可以搅浑这潭水。

茉儿配合柚月的演戏,故意轻轻拿着棉胎,故意指在柚月面前,故作得意地说道:“这个你怎么解释?这可是从昭仪肚子里抽出来的。”

柚月一见这个‘证物’趁着茉儿不留神,一把夺过来,直接扔到殿中的铜炉里。

茉儿原本就是故意让她们毁灭赃物,然后自我麻痹,见柚月夺走棉胎,也装模做样地伸手去拿,然后又装作烫伤的样子,松开棉胎。

刘昭仪躺在床上,偷偷睁开眼看着棉胎被销毁,心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茉儿假装被烫着,气急败坏地骂道:“贱婢,你竟然毁灭证据。”

柚月得意地笑着说道:“没办法,已经烧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细皮嫩肉,你要是舍得烫伤自己,也能捡出来。”

做戏要做全套,荣国夫人见棉胎被烧毁,走到柚月面前,伸手就是一巴掌。

“贱婢,本宫杀了你。”

柚月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分毫不让地对抗道:“不劳娘娘动手了,太后马上就过来了,娘娘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太后的质问吧。”

小德子一路上,早就将自己趴在床底下看到的统统说给太后听,和真相不同的是,小德子跟太后说是自己巴在窗户上——亲眼——看到的。

太后只是一瞬间就察觉到小德子撒了谎。大冬天烧着地龙尚且觉得冷,刘昭仪能开着窗子凉快?

想到这里,太后撩开暖轿的帘子,冲着魏公公说道:“去把皇后和周妃都请过来吧,皇上不在家,出了这样的事儿,不能绕开皇后。”

魏公公得令,直接去中宫请了冯佳慧,又绕到未央宫请了周玉蔻。

周玉蔻闻讯,和魏公公匆匆赶来的时候,太后和皇后已经端坐在东照宫。看着东照宫血腥的场面,周玉蔻大约猜到贱人已经流产,看着跪在地上的荣国夫人,周玉蔻恨不得上去亲上一口。能整贱人到这一步,周玉蔻不服任何人,就服荣国夫人。

叫周玉蔻过来,是太后的意思。周玉蔻和刘昭仪是死敌,这一点太后心知肚明。迫不得已的时候,有些话太后自己不方便说,荣国夫人说了不方便。只能让周玉蔻开口。皇后不过是幌子,让周玉蔻过来,才是太后的目的。

刘昭仪纵然想装到天亮,奈何太医们不允许,几通银针扎下去,就是想装也装不成。

“醒了,昭仪娘娘醒了。”施针的太医看到刘昭仪睁眼,冲着太后报告。

太后淡然地起身,缓缓地挪到了寝殿中。众人也都追随着太后挪动。

紧张的气氛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像极了历朝历代后宫争斗的想象。

刘昭仪闭着眼早就暗中算计好了自己的角色和台词。她忍着下身剧烈的疼痛,匍匐到太后膝下,凄惨地哭诉道:“太后,你要为臣妾作主?”

太后刚刚得知消息,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内里,只是端坐在椅子上,并没有任何安慰,淡淡地冲着柚月说道:“把你主子扶到床上。”

柚月假惺惺地淌着泪,小心翼翼地扶着刘昭仪躺在床上。

太后目光犀利地转向荣国夫人,然后凌厉地问道:“夫人,哀家想听你说。”

荣国夫人是师大人的女儿,又是婉莹的亲姐,所以皇上逾制加封她的时候,太后心里有些微词,最后还是一言不发。不为别的,只因太后心里觉得亏欠师大人,更心疼枉死的婉莹,所以把两份情谊,都叠加在了荣国夫人身上。

荣国夫人从椅子上起来,梨花带雨地跪在太后跟前,‘一五一十’地说道:“太后,臣妾今日过来找昭仪玩耍,无意间撞破了昭仪假孕的诡计,昭仪恼羞成怒,就和臣妾厮打起来,臣妾自知妃嫔互怼有罪,准备向太后请罪,结果昭仪竟然拿剪刀自残。事情就是这样。”

荣国夫人的话是八成真,两成假。她和刘昭仪向来不睦,宫中人尽皆知,又怎么可能过来一起玩耍?

周玉蔻才不理会这些,直接凑在太后耳边说道:“太后,妃嫔驾云争宠,罪可致死,况且荣国夫人是从一品的夫人,刘氏只是小小的昭仪,以下犯上,也是死罪。”

周玉蔻说得有些夸大事实,这可急坏了躺在床上的刘昭仪。

刘昭仪躺在床上,听着荣国夫人哭诉,再听周玉蔻搅和,根本躺也躺不下,忍着疼复又跳下床,匍匐到太后身边,试图戳破荣国夫人的谎言。“太后,她撒谎。臣妾和她素来不和,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她怎么会来找臣妾玩耍?根本就是胡编乱造。”

太后皱着眉头冲着柚月说道:“你怎么又让你们主子下床了?赶快扶上去。”

太后心中是有些偏袒荣国夫人,这一点刘昭仪也看出来了。索性挣开柚月的搀扶,直接跪在太后的膝下,声泪俱下地说道:“太后,臣妾怀的可是您的亲孙子啊!太后你不能偏袒她。不能!”

小德子和柚月也帮腔道:“是啊,太后,昭仪娘娘流产,实在是残烈,这是皇家的血脉,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荣国夫人指着一丘之貉的三个人,暴躁地大喊:“胡说八道,贱……她肚子里塞的是块棉胎,我亲手抽出来的。”

荣国夫人一边说,一边蹉跎到太后身边,眼泪汪汪地发誓道:“太后,臣妾亲眼看到她肚子里塞的是棉胎。”

周玉蔻一听棉胎,恨不得也跪在荣国夫人身边,给荣国夫人助阵。

不容刘昭仪反驳,周玉蔻直接插话说道:“太后,假孕争宠这件事儿传出去,皇室的脸面都让她丢干净了,不如直接打入冷宫,免得宗室和大臣们看笑话。”

刘昭仪一个人应对荣国夫人已经是精疲力尽,再来一个周玉蔻帮凶,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看着周玉蔻拉着太后陈词,刘昭仪赶紧冲心腹太医使了一个眼色。

第349章 真假难辨

“别怕,太后是不会让其他太医检查刘昭仪的伤口,你不必畏惧。”柚月不知何时趁乱挤在心腹太医耳边,悄悄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心腹太医斗胆陈情道:“太后,昭仪这一胎一直是微臣照顾,微臣祖上八代行医,都是千金一科,难道到了微臣这一代,竟然连怀孕不怀孕都看不出来吗?”

荣国夫人反驳道:“怀孕前三个月把不出来是常有的事儿,太医不必拉扯祖宗为自己遮羞。”周玉蔻曾因刘氏第一次假装流产被贬黜过一次,若不是那次的风波,她现在至少应该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一。皇上登基以后,多亏长嫂从中斡旋,才得了正二品妃位。

想到这里,周玉蔻恨就不打一处来,况且长嫂亲口告诉过她,刘氏根本没有流产。所以周玉蔻恨刘昭仪的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荣国夫人。

看着太医为刘氏狡辩,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帮着荣国夫人跟太后说道:“太后,您不觉得蹊跷吗?怎么回回刘氏的孩子都能轻而易举地被人打下来,上次臣妾不过是小小惩戒了她一下,她竟然流产了,她什么时候怀上的?没人知道!这次也是,荣国夫人是掌掴刘昭仪,打的是脸,下身怎么会出血?怎么就又流产了?”

要不是太后扭头,用眼神制止了周玉蔻,那句已经蹿到嗓子边儿的话,肯定说了出来。

“她压根儿就没有怀孕,一切都是糊弄鬼的把戏!”

周玉蔻没有说出来,皆因太后一个犀利的眼神。

刘昭仪看到眼前局势不容乐观,只能拼命替自己哭喊道:“太后,臣妾为皇家开枝散叶,有诸位太医作证,怎么能假得了呢?”

心腹太医赶紧帮腔说道:“太后,昭仪确实是喜脉不假,这一点宫中的医档上都有记载。”

“太后,臣妾两次怀孩子,两次遭人暗算,臣妾也听说历朝历代后宫争斗,都是残害怀孕的嫔妃,臣妾原本不信,可是两次惨遭横祸,臣妾不得不信。荣国夫人嫉妒臣妾有孕,所以蛮行爆施打掉了您的亲孙子。”

太后看着双方各执一词,荣国夫人言辞凿凿,刘昭仪又有太医作证,事关皇嗣和皇室清誉,太后不能不做出一个了断。

“去取太医院的医档。”太后发话。

“太后,医档可以作假,臣妾亲眼看见她肚子里是个棉胎。”荣国夫人亲手扯出了刘昭仪肚子里的棉胎,又亲眼看见刘昭仪自残。听到医档,不用想就知道是刘昭仪造了假。

太后听着荣国夫人的陈词,几处沟壑爬上太后额头。

荣国夫人见太后皱眉,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不小心打了整个太医院人的脸。

果不其然,站在寝殿中的几位太医脸上都露出了不悦之色。刘昭仪的心腹太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直接将整个太医院拉到荣国夫人的对立面上,说道:“夫人,饭可以随便乱吃,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你说太医院的医档作假,那就是说我们整个太医院都在包庇刘昭仪假孕?这不是胡搅蛮缠吗?再说了,微臣是太医,紫微神宫里千金一科的太医,微臣要是棉胎和皇嗣都分不清楚,还做个什么太医?干脆回家摇铃卖药得了。”

周玉蔻立在太后身后,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架势,直接怼呛道:“你能将棉胎看成皇嗣,也是个奇才,让你摇铃卖药都是便宜你,直接将你打入死牢,省得你贻害众生。”

周玉蔻说的痛快,太后却制止道:“周妃,不得胡言乱语。”

寿阳公主没有孩子,将周玉蔻视为己出,太后心疼自己小姑子,所以也把周玉蔻当作半个闺女。

一声‘周妃’让周玉蔻撅着嘴,老老实实地站在太后身后。不再言语。周玉蔻不情愿地闭上嘴,站在太后身后,乖巧地给太后捏肩膀。

局面一时变得讳莫如深,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后的心思。

“太后,您要替臣妾作主。太医说有医档,不若拿出来对症,也能还臣妾一个公道和清白。”

刘昭仪见太后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只能硬着头皮,驾着太后往前走。

太后脸上还是沉寂的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湖,刘昭仪说了自己的请求之后,太后盯着她看了半天,然后冲着魏公公说道:“那就把医档取过来,咱们一起看一看吧。”

魏公公得令,带着几个小太监风风火火地去太医院调取医档,太后抬眼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小德子,然后又扫视了一下四面的紧闭的窗户,再看寝殿地上到处是血。心里面差不多也明白了一大半。

太后心里明白,但是脸上依旧风平浪静。历朝历代后宫从来没有风平浪静过,太后自己也是身经百战才步履维艰地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这一刻的太后想知道,自己儿子身边的女人,和自己当年周围的敌人比,到底是强还是弱?太后更想知道,这些才刚入宫的年轻女子们为了权势和荣宠,到底能变成什么样的魔鬼?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走,所有人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唯有太后静似磐石,稳如泰山。

荣国夫人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太后,费尽心机地揣摩着太后此时此刻的心思。她整整看了两刻钟,直到魏公公捧着医档回来,依然猜不透太后心中的方向。

太后开始的时候明明有些偏袒自己,可是还是让魏公公取来了医档,这显然又是帮衬刘昭仪的做法。荣国夫人越想越想不明白。直到魏公公站在众人之前宣读医档,所有的记录都证明刘昭仪确确实实是怀孕在身。

局面一时间倒向刘昭仪,就连盛气凌人的周玉蔻也皱着眉头,咬着下嘴唇。

刘昭仪趴在床沿上,鼻子一把泪一把,哭得泪人儿一般惨绝。

“太后,臣妾腹中的孩儿死得冤,太后您要替您的皇孙作主。”

刘昭仪没完没了地哀号,逼着太后处置荣国夫人。

太后不看刘昭仪,时不时的将目光来回在荣国夫人身上巡视。半天,扭头对着身边的皇后问道:“这件事儿皇后准备怎么处理?”

皇后原本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也懒得看,听也懒得听,要不是当着太后的面儿,她恨不得捂住眼睛塞住耳朵。

“母后,媳妇不敢善专,还请母后定夺。”

太后收回目光,盯着刘昭仪,然后淡淡地说道:“哀家听着刘昭仪确实无辜可怜,尤其是又没了一个皇孙,哀家心里疼极了。”

荣国夫人大惊,没想到太后竟然这么好骗,她再也无法冷静,直接上前,跪在太后面前。还未开口,只听刘昭仪‘扑通’一下从床上滚下来,艰难地越过荣国夫人,直接趴在太后面前,搂着太后的小腿,声泪俱下,如丧考妣一般残烈地哭喊道:“太后,太后,您要替臣妾做主,你已经失了一个皇孙,如今又失了一个!这次若是不严惩恶人,将来宫中人人效尤,咱们皇家的血脉可就越来越艰难了。”

刘昭仪不说自己没了孩子,字字句句都说太后没了皇孙,荣国夫人跪在刘昭仪身后,恨的心肠俱裂,恨不得借一根金箍棒直接将刘昭仪打死,逼她显出原形。

妖怪多作怪!荣国夫人还没来得及给自己陈情,刘昭仪的心腹太医也助阵哭诉道:“太后微臣祖上八代行医,到了臣是第九代,我们祖上世世代代专研千金一科,荣国夫人是主子,微臣不敢说主子冤枉自己,但是微臣是在是没脸在宫中呆下去了,不如太后一并发落了微臣吧。”

太后目光此时落在了荣国夫人的脸上,荣国夫人抓住机会,死死锁住太后的目光说道:“太后,刘昭仪肚子里的棉胎是臣妾亲手扯出来的,臣妾亲眼看见刘昭仪拿剪刀自己捅伤了下身,不信可以让太医去验她的伤口。”

周玉蔻站太后身后,趁机插嘴说道:“太后,让太医检验一下伤口不就明白了?”

太后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听着他们嘴里说得话。

刘昭仪身边的柚月此时挺身而出,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跪在地上哭诉道:“太后,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让太医们检验了伤口,我们娘娘以后还怎么在宫中立足?”

小德子也不遗余力地阻拦道:“太后,娘娘是皇上的妃嫔,让太医检验下身……”小德子故意装作一副欲言又止,痛心疾首的样子。

周玉蔻厌恶地瞪着几人,不等小德子说完,直接说道:“太医肯定不行,不如让宫里的接生嬷嬷给刘昭仪看一看,接生嬷嬷是女的,总不会伤了男女大防吧?”

这一句话,让刘昭仪一伙气不打一处来,‘嗖嗖’的冷箭越过太后,直接瞄准周玉蔻的心窝。

周玉蔻看到刘昭仪冲自己放冷箭,一个鬼笑像一把火,直接烧毁眼前所有的冷箭。只听周玉蔻妖妖地语调,说道:“昭仪,你不会不敢吧?你若是不让检查,那就证明荣国夫人说的是真的!”

刘昭仪恨不得立马站起来,拔出藏在自己心里的冷箭,冲着那张奸笑的死脸,直接刺在她的心窝,

可是,可是死脸的前面坐着太后,刘昭仪不可能越过老虎,去跟老虎身后的狐狸撕逼。

正当荣国夫人以为自己戳中刘昭仪的命脉之时,太后忽然淡淡地说:“夫人说亲眼看见刘昭仪拿剪刀,自己捅伤了自己,那把剪刀现在在哪里?”

第350章 证物丢失

荣国夫人一下子懵逼了,这么重要的物证自己怎么忽略了?

‘剪刀在哪里?剪刀在哪里?’荣国夫人极力地在心里思索剪刀的去向。

她无数次将记忆切回到刘昭仪自残之后,太后过来之前,仔仔细细地想了几遍,始终想不起剪刀被刘昭仪藏在了哪里?

刘昭仪方才已经悬起来的心,稍稍有些方松。她松快地忘了柚月一眼,心里说道:幸好在捅伤自己之后,第一时间跑到铜炉前将剪刀扔进去。到时候就算找到,上面的血迹也被烧没了。

“剪刀,剪刀……”荣国夫人不知道剪刀现在在哪里,面对太后的质问,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

刘昭仪赶紧借机说道:“太后,根本就没有剪刀,臣妾是被殴打流产。您的皇孙是被恶人打掉的。”

太后望着地上的血迹的方向,大约猜到剪刀的‘藏身之地’,心中已经彻底有了答案,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地平视着每一个人。

荣国夫人阵脚被太后拨乱,惶恐地匍匐在太后的膝边,苦苦地哀求道:“太后,太后,没有剪刀,有伤口,找一个接生嬷嬷过来看一眼,就一眼。真相自然大白。”

“胡闹,让接生嬷嬷检查妃嫔下身,这是谁的规矩?”

太后忽然发怒,荣国夫人更加惶恐不安,原本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也被生生地咽进肚子里。

“太后,荣国夫人说的也有道理,不如就让接生嬷嬷……”

“放肆!”

太后威严凌厉地喝止了周玉蔻,一时间场面有些逆转,所有人都以为荣国夫人在劫难逃。

“皇后,事到如今,你看怎么处置这件事儿呢?”

太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皇后的意思,显得极为不寻常。但是在场的众人,包括荣国夫人在内,也只以为太后不过是借皇后的嘴,处理自己而已。

“母后,儿臣不敢善专,全凭母后处置。”

“你是中宫皇后,这是你的分内之事。”太后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吓得皇后赶紧从椅子上起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太后身边,然后指着荣国夫人说道:“既然太医院的医档上有记录,又找不到荣国夫人所说的那把剪刀,这件儿应该是荣国夫人误会了刘昭仪。”

“误会?”太后轻轻地反问一句。

刘昭仪见太后好糊弄,并且帮着自己,心中得意极了。心中狂欢,脸上却是满满的悲伤,趁着太后的话,哭诉道:“皇后娘娘,臣妾掉的可是一个孩子,怎么是个误会呢?”

皇后有些局促地看着太后,为难地说道:“母后,孩儿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请母后定夺。”

太后严厉地盯着皇后,正色地说道:“哀家今天就要皇后定夺这件事儿。”

皇后狠了狠心,然后不得不看着荣国夫人说道:“荣国夫人你可知罪?”

荣国夫人摇摇头,坚决否认道:“娘娘,臣妾说的句句属实,并没有一句谎话,臣妾没有罪。”

皇后复又艰难地回望太后,太后依旧是严厉地望着自己,没办法,皇后硬着头皮,冲着荣国夫人说道:“你谋害皇嗣,罪可致……致……致……”

最后一个‘死’字,死死地卡在皇后的喉咙里出不来。

刘昭仪等得不耐烦,直接脱口而出喊道:“罪可致死!”

误会变成死罪。这个玩笑开大了!

霎那间,众人皆惊。同样的‘惊’落在不同人的心里,是不一样的结果。

荣国夫人,周玉蔻,并着一众太医们是惊愕;

刘昭仪,小德子和柚月,并着心腹太医是惊喜。

荣国夫人惊愕,自己明明胜券在握,怎么就成了罪该致死?

刘昭仪惊喜,还是太后‘明鉴’,一下子就帮自己铲除了宿敌!

太后巡视众人,然后轻轻地说:“罪可致死?荣国夫人犯了什么罪?皇后说来听听。”

众人再次皆惊,太后这是打的哪门子算盘,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搞得一屋子人像是没头苍蝇一样。

皇后面对太后的质疑,显得惊慌局促。

“母后,荣国夫人殴打刘昭仪,致使刘昭仪流产,证据确凿,实属谋害皇嗣,按照祖宗家法,罪可处死。”

“证据确凿?皇后说说都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皇后惊慌变成惊恐,身子开始有些颤动,身后的嬷嬷赶紧悄悄扶住,皇后这才压了压心中的惊恐,缓缓地说道:“太医院的医档就是证据。”

“太医院的医档是什么证据?”

“是刘昭仪怀孕的证据。”

“太医院的医档可以证明刘昭仪怀孕?”太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昭仪额头上冒出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冷汗。

“医档上有太医的记录,也有院判的签署,两个人的判断总不会有差池。”皇后为自己找了一个站住脚的理由。

太后目光掠过皇后,望着站在墙角的院判,轻轻地问道:“院判大人,你同意皇后的说法吗?”

院判早在荣国夫人说太医院造假医档的时候就有话说,无奈太后不问,自己当然不能强行介入抢白。

听到太后召唤自己。院判不卑不吭地上前,必恭必恭地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说的话,也对也有不对的地方。”

太后饶有兴致地说了一声:“哦?是吗?那哀家想听听皇后哪里说的对,哪里说的不对。”

院判恭肃地说道:“皇后娘娘说臣签署了孙太医的医档,这个是确认无误。臣确实签署了孙太医对刘昭仪怀孕的医档。”

院判说完这个之后,停顿了来。作为一个臣子去反驳皇后主母,还是有些心理斗争。

“说吧,哀家恕你无罪,尽可知无不言。”

“谢谢太后娘娘。”院判抱拳鞠躬拜谢太后之后,朗朗而语:“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说‘医档上面有微臣的签署,是不错!可是,这并不表示微臣也给刘昭仪号过脉,亲自确认刘昭仪怀孕。”

“那你签署的是什么?”皇后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医院有微臣院判一位,还有副院判六位,宫中每日的医档,轮流由我们七人核实签署。这是医档下面为什么会有微臣的签署的原因。其次,每位院判核实核对的内容并不是再去复查太医们的诊治情况。而是根据太医们已经书写好的医档,确认是否对症下药?开得药方是否应了十八反十九畏?”

“院判的意思是?”皇后问道。

“回皇后娘年的话,微臣说的是:通常的情况下,大致都是这样。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太后,皇上,皇后,三位主子情况就得另当别论。三位主子若是传召太医院伺候,主子们没有特殊嘱咐,一般第一次就诊的太医都会再委托另外一位太医帮自己确诊。以保万无一失!”

“院判是说,刘昭仪怀孕,这事儿你并不没有去确诊,只是看了病理和药方,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直接签署了?”

院判点点头说道:“是的,皇后娘娘说的就是臣想说的。太医院每个太医都是当世的杏林高手,除非是遇到疑难杂症,需要多位太医会诊,一般像主子们头疼脑热这些小病小痛,还有娘娘们痛经催孕,这都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有一位主治太医负责,几位院判只是在每次诊察完了之后,看一下太医的记录,如果没有药不对症,十八反十九畏这些硬伤,基本上都会签上自己的姓名,太医院还有六位副院判,都可以佐证微臣的说辞。”

“是吗?”皇后问墙根儿站着的几位太医。

“是是是!”几位太医回答皇后的质疑。

“依照院判的意思,孙太医诊察刘昭仪怀孕,这件儿有可能是造假?”皇后逼问院判说道。

孙太医显然不能承受此时此刻周围的气氛,可是院判的说法,他又不能反驳,只能像一只蛤蟆一样,呼扇着厚重的下巴,眼瞅着局势的塌方。

院判想同意,又不敢同意,只能自责地说道:“这件事情,事关太医院,微臣付有首责。微臣没有在最开始的时候诊察清楚,其后的三个月至今,也没有对昭仪娘娘的身子过多照拂,以至于酿成今天的惨祸,微臣有罪,自愿领责罚。还请太后和皇后制裁。”

周玉蔻听了院判的这番话,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和荣国夫人的战火一起,交织在一起,准备烧死她们共同的敌人。

“太后,孙太医肯定和刘氏勾结,荣国夫人是被冤枉的。太后应该惩戒刘氏,如不严惩,难正宫闱纲纪。”

周玉蔻愤恨地盯着刘昭仪,那样子几乎要生吞活剥了她。

刘昭仪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一幕,匍匐在地上,嘤嘤惨泣道:“太后,臣妾腹中孩儿,您的亲孙已经被奸人打掉,院判大人又说他没有给臣妾诊脉,臣妾事到如今,有口难辨,真真是比窦娥还冤。”

周玉蔻见刘昭仪惺惺作态,欲擒故纵,心中厌恶之极,不等太后发话,直接怼呛道:“不懂典故就别胡乱拉扯,你是窦娥,那太后是谁?你把太后比作蔡婆婆,你好毒的心思。”

刘昭仪一时情急,也没想到这一层,被周玉蔻曲解自己的意思,赶紧趴到太后腿边,摇头否认道:“太后,臣妾没有这个意思,臣妾是说自己被冤枉,没有其他任何意思,更不可能诽谤攀诬太后啊,请太后明鉴。”

太后不动声色地看着刘昭仪求饶,刘昭仪声泪俱下,太后岿然不动。

第351章 贬为更衣

“荣国夫人,昭仪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你说说昭仪是不是被冤枉的?”太后忽然转头问向荣国夫人。

荣国夫人心中掂量了几个来回,笔直地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后,刘昭仪千真万确没有身孕,这一点臣妾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

刘昭仪指着荣国夫人反驳道:“如今我的孩子被你打没了,你自然敢用脑袋担保,你这样恶毒,你也不怕遭报应。”

刘昭仪说的言辞凿凿,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太后不看刘昭仪,缓缓地看着荣国夫人,淡淡地说道:“夫人用项上人头担保,那就是说夫人认定刘昭仪是假孕争宠?”

荣国夫人坚定地点头,将太后和自己方才说的话结合再一起,说道:“刘氏是假孕争宠,臣妾用人头担保。”

刘昭仪已经‘流产’,现在所有证据都不能证明自己假孕,太后顾及皇家颜面,也不同意验伤,所以刘氏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反攻荣国夫人说道:“夫人当真用人头担保?”

太后也同样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荣国夫人,荣国夫人孤注一掷地点头说道:“臣妾敢用人头担保。”

“夫人既然孤注一掷,那就说说吧。”

太后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决断,折腾了半天,脸上已经开始显露出些许疲倦的神色。

刘昭仪不知死活地反呛道:“夫人,说说你的证据吧,要是不能诬陷我假孕争宠,夫人千万不要失言失信。”

荣国夫人鼓足所有的勇气,铮铮地冲着太后说道:“太后,女子怀孕与癸水息息相关,癸水至,一月始;癸水再至,二月始;有癸水证明女子无孕,这一点在场的众人都知晓,臣妾就不再赘言。臣妾烦请太后允准臣妾一个小小的要求。”

太后垂耷着眼睑,缓缓地说道:“说吧。”

“臣妾烦请太后将彤史取来。”

太后抬眼看魏公公,说道:“去敬事房把彤史拿过来吧。”

魏公公带着一个小太监,从东照宫离开,又是近两刻钟的时间,才满头大汗地将彤史取过来,递到太后手中。

荣国夫人见彤史已经拿在太后手中,镇定自若地说道:“女子受孕大约是癸水结束后第七天到第十天之间。”

太后显然没听说过这个说法,忽然抬起眼皮,盯着院判,也不开口,等着荣国夫人自己找院判佐证。

“太后,您可以问院判,院判是宫里杏林第一高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说法。”

皇后,周玉蔻,甚至包括刘昭仪都不知道这个助孕的诀窍,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院判,期待院判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院判清了清喉咙里的不适,缓缓说道:“夫人说的这个受孕周期确实存在。”

皇后,周玉蔻,刘昭仪都惊讶了,心里忍不住大喊:“你知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知道这个日子,也好有的放矢。省得天天忧心,日日紧张。”

院判听到各位女主子们的心声,接着徐徐道来:“微臣之所以不信奉推崇这个说法,皆因受孕这种事,是需要天时机缘。并不是说这几日一定就能怀上。”

“院判,本宫问你,若是天时机缘不巧,这几日未必能得偿所愿,但是一旦得偿所愿,怀上孩子是不是一定是这几日所怀上的?”

院判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果断地同意道:“是的,正如荣国夫人所说的那样。”

孙太医已经明白荣国夫人的杀手锏,但是刘昭仪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太后端着彤史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然后盯着孙太医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给昭仪号出喜脉的?”

孙太医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昭仪如果没有小产的话,如今应该有三个月了。”

“哀家问你什么时候号出昭仪的喜脉?”

“是……是,是十月中旬,大约是几日几号,微臣有些记不清楚了。”

“哀家方才听医档上记录,大约是十月十三,是吗?”

魏公公是宣读医档的人,一众太医是看过且听过医档的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既然十月十三怀上皇嗣,那就是说刘昭仪这一胎是九月怀上的?对吗?”

孙太医已经开始有些踉跄了,面对太后的质问,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无法作答。

“院判大人,你来说。”

“按照医档上记录的日期来看,刘昭仪这一胎应该是十月之前怀上的。至于是不是九月,要看彤史上最后一次癸水的记录。”

太后将自己手中的彤史递给魏公公,魏公公直接捧给院判大人,院判大人看了彤史之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刘昭仪这一胎应该是九月十四到九月十八之间怀上的。”

荣国夫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院判大人说的这个日子,几乎和自己的判断如出一辙。

刘昭仪已经彻底明白了眼前的局势,恶狠狠地盯着荣国夫人。

荣国夫人并不给刘昭仪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撕开真相说道:“可是皇上这几日根本没有召幸昭仪,我想问问昭仪,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怀孕,这一胎怀得蹊跷,难不成是……”

荣国夫人没有往下说,把想象的空间留给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太后。

“你血口喷人,你……”刘昭仪再也你不出任何词语。

眼前的现状就是,要么刘昭仪承认自己假孕争宠,要么硬着头皮抵赖,可是孩子不是皇上的,这可比假孕争宠恐怖多了。

周玉蔻站在太后身后,都还没看明白过程,直接看到了结局,心里简直爽翻了天。

还是荣国夫人技高一筹,直接将贱人撕开戳烂,想到这里,忍不住娇笑地说道:“昭仪,你到底是怀了?还是没怀?这事儿非同小可,你自己可是想好了再说。”

刘昭仪无助地跪在太后跟前,看看荣国夫人,再看看周玉蔻,后悔自己树敌太多,以至于落到今天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不等刘昭仪招认,太后从椅子上站起来,魏公公赶紧过去搀扶。

只听太后缓缓地说:“昭仪刘氏假孕争宠,废黜昭仪封号,降为更衣,迁出东照宫,移居永巷。荣国夫人身为从一品夫人,不能与其他嫔妃和睦相处,以至大打出手,着降一阶,在妃位反省。中宫皇后,漠视宫中纷争,实属失职,罚俸一年,以作惩处。周妃自皇帝即位以来,侍奉哀家勤勤恳恳,自今日起,加封夫人头衔。”

太后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说完嘴里的话,刚好走出寝殿。周玉蔻见刘昭仪已经大势已去,也心满意足地追随着太后离开。

刘昭仪想到被贬黜的结局,只是没想到太后竟然一撸到底,直接将自己贬为更衣。面对这个结果,她有些瘫软无力,半跪半瘫地伏在地上,半天不能接受这个局面,缓不过心中的郁结之气。

皇后见太后离开,因为两位妃嫔的争斗,自己被太后训斥,心里十分不满,想多说两句,也没有心情,懒得过问!太后已经处置了众人,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意思。随即也拂袖而去。

两位正经主子离开,寝殿里位份最高的就是已经从荣国夫人位子上降下来的师妃婉芸。

虽然被太后降了一级,但是婉芸心里比升了一级还要欣喜,她不害怕自己没有晋升的机会,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晋封只是时日的问题。

看着已经成为手下败将的更衣刘氏,婉芸心里痛快极了。越过刘氏,婉芸直接将目光锁定在孙太医身上。

“孙太医与刘更衣狼狈为奸,假孕争宠,从现在开始撵出太医院,永不录用。”

孙太医不敢求饶,能留下小命,已经实属难得,被太监们架出去的时候,一声不吭,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太医们也都知趣地离开,偌大的东照宫里,只剩下刘氏和婉芸两人对峙。

“不能杀死你,真是遗憾,太后真是仁慈,要换了是本宫,肯定将你碎尸万端。”婉芸看着瘫在地上的刘氏,痛快地说道。

“可惜你不是太后,太后不杀我,留着我,我肯定将你今日的这笔帐牢牢记在心里,一刻也不会忘记。”

婉芸鬼笑一声,幽幽地说道:“但愿你能好好的活着,太后不杀你,不表示本宫不杀你,你放心,本宫肯定会不知不觉地做掉你,连你都被蒙在鼓里。”

“贱人猖狂!”

刘氏咬牙切齿地说完,脸上重重挨了茉儿一记脆亮的耳光。

“贱人,再嚣张,你信不信,我们现在就弄死你!”茉儿指着刘氏威胁道。

荣国夫人得意开怀地大笑道:“真是痛快,本宫都不敢相信这一日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本宫晌午还在惆怅怎么跟你恶斗才有趣,一转眼,你已经不是本宫的对手了,这叫本宫以后的日子,该如何打发呢?跟你斗了这么久,忽然不斗了,本宫真害怕自己不能承受岁月静好的宠爱。”荣国夫人一边说,一边用修长的护甲,勾起刘氏的脸,然后阴毒地将坚硬的护甲扎进刘氏的皮肉里。

“别动,你若动了,本宫或许就拿捏不准尺度了。”

刘氏疼得要抽身,却被茉儿死死地顶住身子,然后就是婉芸这句狠毒地威胁。

“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浪费了本宫那么多精力,本宫得给你教训。”

荣国夫人一边说,一边将皮肉里的护甲往上拉。一条血淋淋的口子,清晰地贴在刘氏的脖颈之下。

第351章 柳家公子

銮驾回京三天前,内廷才对外发布了皇上回京的消息。众多大臣接到这一明发的时候,显然有些错愕,皇上什么时候离京?离京是为了什么?

无暇顾及这些问题,繁重的亲迎礼节和排场,一直忙到正月十九二更,才整理出些眉目。

阁老柳大人正端着一碗芝麻馅儿的汤圆,刚咬了一口,听到自己大公子说道:“爹爹,听说皇上此次离京是找到了师仲远的闺女。”

芝麻汤圆,被柳阁老咬开一个口子,直接涌进柳阁老的喉咙,滚烫的芝麻汤馅儿,烫得柳阁老直接撂了碗盏,在嘴里不停地东逃西窜。柳阁老口中慌乱的气流,逼的汤圆无处躲藏,正好卡在喉咙眼儿。

一个刚煮熟的汤圆儿卡在嗓子里,柳阁老如同刀子扎了心窝,伸着脖子,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跟一个吊死鬼一样,翻着白眼,捂着脖子

“爹爹,你没事儿吧?”大公子见柳阁老被汤圆儿烫了嘴,赶紧过来拍打渗食。

想吐出来,肯定是不行了。柳阁老忍着滚烫,囤了一口唾沫,使出浑身解数,挤压着汤圆往下走。

“爹爹,喝口茶水冲一冲。”柳大公子眼见自己爹爹被噎得翻白眼儿,赶紧拿了一盏茶,掰开柳阁老的嘴,往里死灌。

滚烫的芝麻汤圆,一路攻城略地,像一把尖刀顺着柳阁老的食道,从嘴划到肚子里,咽一个汤圆跟开膛破肚一样一样的。

好不容易将芝麻汤圆儿咽进肚子里,柳阁老总算是缓上一口气,顾不上被芝麻汤圆儿烫出的内伤,惊魂未定地说道:“你说什么?师仲远的闺女?”

柳大公子轻轻地拍打着柳阁老的后心,说道:“是的,听王师爷那边儿漏出来的消息说,皇上这会儿秘密离京是为了接师仲远的闺女回京。”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死成,也不知道怎么了,竟逃到了福建,投奔了贺佑安。”

“什么?没死成?会昌山行宫那边不是说‘行宫意外走水,把她给烧死了’?”

“爹爹,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师仲远的闺女没死,爹爹想想,她是皇上的结发妻子,皇上跑到福建去接她,这说明什么?”

柳阁老显然被这句话打击得不轻,枯黄肥硕的脸盘子上,煞白煞白,愣了半天之后,沟壑纵横余惊未定地说道:“没事儿,咱们手上没有沾血,这笔血债算不到咱们头上。”

柳大公子不同意柳阁老的自我安慰,一脸痛心疾首地说道:“爹爹,你之前给朝廷写的那些奏折都是子虚乌有,要不是爹爹捅开这个口子,别人也不会趁机下毒手,做了师仲远。”

柳阁老还是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再次跟自己儿子确认道:“她真的还活着?”

柳大公子不再拍打柳阁老的后背,捡了一个圆凳,直接坐在柳阁老对面儿,一连痞子相地说道:“爹爹,你连我的话都不相信?”

“反正咱们没动手,他闺女就算报仇,跟咱们也没关系。”

“爹爹,你还自欺欺人呢?咱们没亲手杀师仲远,可是师仲远是因为爹爹的奏章才送了命,你说她闺女回来,能不找咱们算帐吗?”

“朝臣们之间检举揭发是常有的事,要是拿这个理由做文章,将来谁还敢说话?”

“咱们是祸首,我总觉得这次师仲远闺女回来,肯定要找咱们麻烦。武安侯自己死了干净,留下一堆烂账,让咱们背。”

“怎么就没被烧死呢?她要是活着,那老东西的闺女可怎么办呢?”

“爹爹,估计这几日老东西的残余旧部肯定会有动作。皇上的发妻不是中宫皇后,估计大戏还在后头呢!”

“儿子,你可别跟着他们瞎掺和,你爹我能屹立数十年不倒,就是时时刻刻保持中立。”

柳阁老所谓的‘中立’,说白了就是根墙头草,哪边风大朝哪边。

“爹爹,你就别瞎清高了,京城谁不知道你是武安侯一党的,就连儿子脑袋上这顶乌纱帽,还是武安侯亲自开条子批出来的。爹爹这会儿想撇清干系,可能吗?”

“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人过来跟你说什么了?”柳阁老敏感地反问道。

“爹爹,不瞒你说,这个消息是王师爷一伙故意漏给我的。”柳大公子说的吞吞吐吐。

“你说仔细些,好多事儿你看不明白,爹爹能看明白。”

“爹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王师爷找我喝茶,绕了半天,说白了就是让您带着朝廷的清流文臣,拦着皇上废后。”

柳阁老越听越焦虑,忍不住问道:“王师爷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说来说去,还是说是爹爹挑头针对师家,搞得师家家破人亡,师仲远闺女回来,肯定第一个清算咱们。”

“王师爷真的这么说?”

“爹爹,你能别不相信我吗?这事儿儿子能跟你胡说八道吗?”

柳阁老颓然地说道:“儿子欸,爹爹不是不相信你,爹爹是害怕他们把咱们当棋子使。”

柳大公子不以为然地说道:“爹爹,当棋子,总比当鱼肉强,咱们跟师家已经结了冤仇了,就算爹爹想巴结师仲远的闺女,人家未必能看得上爹爹,还不如跟着王师爷他们,死命地拥护当今皇后,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柳阁老想了半天,被烫伤的食管,渐次开始冷却结冰,一股强烈的寒意并着惊恐,席卷了柳阁老。

“儿子,王师爷既然来找你,肯定想好了对策,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该说的都说了,他就说‘咱们和他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大家齐心协力才有出路,还说让爹爹这两日赶紧联络京中的文官,如果皇上执意废后,就让百官联名上书反对。’”

“百官联名上书反对?”

“对,王师爷是这个意思?”

柳阁老眼窝深陷,人中上的皱纹,深得仿佛能卡住呼出来的气息。

愣了半天,还是摇摇头说道:“不行,要是这样,这才是结了仇,咱们手上可是没沾血,这样一闹,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爹爹,你也不想想,你说没结仇人家就相信了?说师大人贪污的是你,说师大人里通国外的也是你,说师大人暗通叛军的还是你,你觉得师仲远的闺女能饶了你?”

柳阁老眼睛忽然挑起来,直直地盯着柳大公子,逼问道:“他们是不是给了你好处?”

柳大公子原本吊儿郎当地趴在桌子上,被柳阁老这么一问,忽然直起身子,一连慌乱地说道:“爹爹,你,你说什么呢?儿子是为了你,你怎么能这么揣测儿子,这不是玷污儿子的孝心吗?”

柳大公子的慌乱,彻底印证了柳阁老心中的猜测,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霎那间青筋暴怒,‘腾’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柳大公子大声问道:“你老实说,他们给了你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柳大公子原本就是个废物草包,被自己爹爹指着鼻子质问,也知道瞒不下去,支支吾吾地说道:“王师爷帮儿子打发了几桌花酒钱,仅此而已。”

最了解儿子的还是他老子,柳阁老望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得暴跳如雷,恶狠狠地问道:“几桌花酒钱是多少钱?”

柳大公子哆哆嗦嗦地遮掩道:“没多少钱,真的没多少。”

柳大公子越是不敢说,柳阁老心中就越是起疑,“没多少是多少,你说了数,我赶紧还给他们,咱们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快说多少银子?”

“爹爹,什么是井水不犯河水,咱们身上早就不干净了,王师爷也是一片好心。”

柳阁老气得发狂,顺手捏住一个碗盏,死命地砸在柳大公子的身上,暴躁地喊道:“你赶快说多少银子,咱们不趟这浑水。”

“爹爹,你消消气,儿子慢慢跟你解释!”

“你说不说?来人,传家法。”柳阁老冲着几个小厮大喊。

“爹爹,说得好好的,你怎么又要打儿子。”柳大公子惊恐地求饶,但是还是不敢说出银子的数目。

“你还是不说是不是?到底人家帮你打发了多少银子?”

柳阁老等不及板子,直接抄起花瓶里一只鸡毛掸子,冲着柳大公子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狂抽。

“爹爹,你别打了。别打了。”

正堂里的慌乱,搅得家里鸡犬不宁,柳阁老的夫人,还有几位姨娘,并着正月回门的姑奶奶白柳氏都挤在屋子里。

板子已经抬过来,柳阁老厉声问道:“到底多少银子,你快说!”

柳夫人心疼儿子,在一边哄劝着说道:“儿子,赶快跟你爹爹说,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柳阁老等了半天,见柳大公子仍是闭口不言,直接夺过板子,死命地抽打,喊道:“你说不说?说不说!”

不见棺材不落泪,直到屁股上挨了板子,柳大公子才呜咽道:“三十万两白银。”

柳阁老不听这个数字,还好;一听三十万两,差点噎得断气!好不容易回转过来,心中的气恼幻化成手上的板子,一下下落在柳大公子的屁股腰间。

“三十万两银子,你是怎么花出去的?我一辈子苦读圣贤之书,怎么会生了你这个败家的畜生。”柳阁老一边打一边骂。

几个姨娘忍不住内心的快意,用帕子遮住脸,也不上前劝慰。

第352章 联名反对

柳夫人皓首苍颜,跪在柳阁老的腿边,哭喊着拦着柳阁老。

“他是长子,你打死了他,将来谁替你顶门立户?你打他就是眼里没我,想当年是谁在你落魄的时候嫁给你,是我!”

柳阁老打了半天,也是打不动,又被自己夫人阻拦,索性将板子撂倒一边,怆然悲绝地坐在椅子上落泪。

姑奶奶白柳氏见几个姨娘窃喜,冷着脸说道:“都下去吧,站在这里只会瞪着眼看吗?”

听到姑奶奶驱赶,几个姨娘恋恋不舍地离开。屋子里一下子空旷起来。

白柳氏扶着柳大公子,一边擦泪,一边哄劝道:“好好跟你爹说,这三十万两是怎么用出去的。”

柳大公子受了惊挨了打,一句也不敢遮掩,还是呜呜耶耶,断断续续地说道:“三个头牌姑娘,一人一晚上一万两银子,一共十天,可不就是三十万两。”

柳大人一听是花酒钱,气更不打一处来,暴跳着还要去捡板子殴打,却被自己妹妹白柳氏苦苦拦住说道:“哥哥,你莫动气,好好问,孩子才肯说,万一别人讹诈,咱们也能报官不是。”

“姑姑,你别瞎掺和,要不是你在师家受了气,挑唆我娘我爹参师仲远,我也不能落到这一步。”

白柳氏是好心好意替自己侄子说情,没想到却被柳大公子倒打一耙,气得身子发硬,指着柳大公子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替你求情,你却反咬我一口。”

白柳氏对这个侄子是又恨又气又没办法。

“你姑姑说的没错!三十万两?会不会是人家讹诈你?”

柳大公子可以忍着爹爹暴打自己,却不能容忍爹爹怀疑自己的智商,仰着脸,急躁地说道:“什么讹诈,老鸨子怕我拿不出银子,还抹掉了我的酒菜钱,一千两银子人家都不计较了呢!”

柳阁老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真想一头撞死,自己自认为英明一世,却没想到养活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儿。

“你瞅瞅你生的好儿子,三十万两,抹掉了一千两。人家拿他当冤大头,他还上赶着谢谢人家。”柳阁老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地说道。

“那个姓王的,不是已经打发了这三十万两,老爷还发愁什么?”柳夫人也是老泪纵横地哭着说。

柳阁老自嘲而笑道:“羊毛出在羊身上,说不定就是人家做的套,拉着这个畜生入局。老子这条命算是让这个活畜生给断送了。”

“儿子纵然有错,老爷也该自重,你骂他是活畜生,那你我又是什么?既然这笔钱有人打发了。老爷也该消消气。”柳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

“天上就不会白白掉馅儿饼,说不定我要用这条命还这三十万两!”

柳大公子有了亲娘和姑姑的护持,挺着脖子说道:“爹爹,别总把别人想的那么坏,王师爷是真心想和爹爹结交,爹爹只要给个面子,咱们就不用还这三十万两了。”

“你放屁!”柳大人真的是被逼急了,一向以孔子门人自称的柳阁老,一声不曾说过任何污言秽语,却被自己儿子逼着骂了脏话。

“爹爹,你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能开口畜生,闭口放屁,爹爹从小教我们修身齐家,爹爹……”柳大公子站在柳夫人背后,冲着柳阁老说道。

柳大公子还未说完,直接被柳阁老呵斥打断:“滚,去死,哪儿远,死哪儿去!”

柳大公子恨不得早点溜之大吉,一脚跨出堂屋,还不忘扭头说道:“爹爹赶紧联络大臣,王师爷还等着爹爹的好消息呢!”

柳阁老抄起鸡毛掸子,直接朝门口摔去,“滚,滚!”

柳阁老家里鸡犬不宁,京城各处也是忙得热火朝天。

圣驾回銮,兼之南征大军凯旋,整个京城,似乎要脱胎换骨一般,隆重地迎接万安元年的盛事。

礼部和工部的大臣官吏,早就人仰马翻。九门提督,五城兵备全部上街打扫,清水冲地,黄土铺路。

各路闲散人等,各处摆摊叫卖的小商小贩,早早地驱赶清理,腾挪场地。

各种器乐编钟,在正月十八便抬到了南城门楼。只为在正月十九奏乐迎接皇上御驾和南征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从紫微神宫到京城南门,一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崭新的灯笼上,装裱的浆糊还没有晾干,新鲜的彩纸,在寒风中,绽放着夺目的光彩。

朝中文武百官,早在五更天便梳洗更衣,候在各自的位置上,夹道亲迎皇上和贺大将军。

饥寒交迫的文武百官,在寒风中整整等了一上午,直到正午十分,才远远瞧见御驾的大旗。

十几个先头太监快马过来,下马跪在恭亲王和吏部尚书跟前,毕恭毕敬地说道:“御驾已经过了南小河,半个时辰就能到南城门下。”

恭亲王喜不自胜,冲着城门楼大喊:“奏乐,奏乐!”

盛世祥和的礼乐从城门楼上悠扬而出,文武百官整理衣冠,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亲迎皇帝大驾。

庄亲王也从椅子上起身,站在恭亲王后面,小声问道:“老二,我听说皇上这次不是去亲迎贺佑安,而是找到了荣王妃。”

恭亲王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七叔,侄儿不瞒你,侄儿也是三天前才知道这件事儿,宫里一直瞒得死死的。”

“太后估计也是怕乱,所以没跟咱们说。”

“嗨,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估计又要乱一阵子了。侄儿这两日一想到这事儿,脑子就疼。”

庄亲王‘呵呵’一笑,拍着恭亲王的肩膀说道:“我的侄儿啊。这有什么烦恼的?”

“荣王妃是正妻,当今皇后是妾室,这能不让人头疼吗?”

“嗨,一切都看皇上的心意了,皇上让谁做皇后,那是皇上的家事儿,咱们不能跟着瞎掺和。除非太后和皇上想的不一样,咱们从中调和一下。除此之外,别再跟任何人说了。”

恭亲王慎重地点了点头,贴在庄亲王的脸颊旁边说道:“七叔的话,侄儿明白,侄儿怕就怕皇上和太后想的不一样,到时候咱们还是得两边儿为难。”

庄亲王淡淡一笑,拉着恭亲王往前走了一步,轻轻说道:“太后是皇上的亲娘,亲娘不会为难自己亲儿子的,只要咱们别跟着添乱就行。”

“七叔的意思是支持荣王妃?”

庄亲王左右环视之后,点了点头,悄声说道:“你想想皇上能跑到千里之外亲迎荣王妃,这份情谊皇后能比吗?人家俩人才是结发夫妻,如今的皇后说白了算是填房,一尊一卑,谁心里没数啊!”

恭亲王听庄亲王开诚布公,也悄悄地说了自己心里的担忧。“七叔,侄儿这两天可是听说京城里有人在串联。”

“串联什么?”

“好像是反对皇上废黜皇后。”

庄亲王皱着眉头说道:“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吗!”

“七叔,话不能这么讲,皇上的家事也是国事,听说为首的是柳阁老,已经联络了几百个官员,只要皇上废后,他们就力抗到底!”

“是不是有人找你了?”庄亲王问道。

恭亲王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不过侄儿还没有表态。”

庄亲王又拉住恭亲王说道:“侄儿,你是三哥的骨血,我和你爹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是七叔是看着你长大,你头上的铁帽子来得不容易,你想想是谁给你的?”

“是太后和皇上。”

庄亲王松了一口气,郑重地说道:“这顶铁帽子可是太后顶着众议赏给你的,虽说原本就是你爹的,可是太后要是不帮忙,你能轻易当上恭亲王吗?”

恭亲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七叔,侄儿心里敞亮多了。”

“老二,太后对你是有恩的,你从小养在宫里,太后拉扯你长大,我这个叔叔可是看得清楚,太后绝没有亏待过你,你可不能跟着别人起哄。给太后和皇上添乱!”

“侄儿知道了。”

“别人给太后皇上添乱,咱们不能,咱们是太后的亲人,得帮衬着太后皇上。”

“七叔,眼下光侄儿就知道,有一二百官员同意联名,这来头可是非同小可,咱们要不要跟太后透透气?”

庄亲王点了点头,说道:“今天宫中设宴,瞅个机会,咱们跟太后提一提。”

叔侄俩还等着宴会的时候跟太后商量此事,风波在宴会之前就毫无预兆地上演了。

从南城门到紫微神宫,一路畅通无阻。风波就发生在新建的紫微门前。

皇上弃车乘舆,众人才看到御驾里还坐着一个女人。

柳阁老虽然知道自己被人当作棋子,可是形势逼人,他也不得不做了别人的棋子。

婉莹站在皇上身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柳阁老。看着那张枯树皮似的老脸,恨不得冲过去,直接将它撕烂。

“皇上,紫微门是大周皇帝威严的象征,寻常女子不能从紫微门进入皇宫,请皇上允准,让女眷改走贞顺门。”

“柳阁老,这是朕的发妻,不是寻常女子。”

柳阁老带着一干文臣,誓死跪在紫微门前,梗着脖子说道:“天底下除了皇帝,任何女子不能从紫微门进皇宫。”

恭亲王站在一边,揶揄道:“柳阁老,这话说得不妥,根据咱们《大周会典》,皇帝大婚,皇后是可以从紫微门进入皇宫的?”

第353章 婉芸遇喜

柳阁老抬起头,硬着头皮说道:“恭亲王你既然知道皇室规矩,就应该帮着老臣劝说皇上,不是吗?”

恭亲王玩世不恭地笑着说道:“柳阁老这个忙,本王真帮不了!本王从小就不爱读书,更讨厌别人用那些条条框框束缚本王,若是本王想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别人拦三阻四,依着本王的性子,说不定早就拔刀捅了他,也用不着他枉费心机的阻拦。”

“咱们大周朝以礼安邦治国,老臣守礼也是为国尽忠,恭亲王用不着用话揶揄老臣。”

“哦?柳阁老听出本王的揶揄了,本王还担心自己说得太晦涩,柳阁老听不懂,既然听懂了,还不赶紧让开?”

庄亲王站在人群中,心中舒爽,冲着恭亲王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柳阁老,你带着这些文臣挡在这里,是要做什么?”皇上挡在婉莹前面,冲着柳阁老发难。

“老臣不能看着皇上入了歧途,所以才在这里劝诫皇上。”

恭亲王不以为然地看着柳阁老,好心哄劝道:“回去吧,等了一晌午,何苦在这里给皇上出难题呢?”

“自古‘武死战,文死谏。’老臣不能看着皇上罔顾纲纪礼法。”

恭亲王已经不耐烦了,冲着柳阁老说道:“你这不是文死谏,你这是添乱。来人,把柳阁老抬走!”

贺佑安早就叫了人手,听到恭亲王喊人,直接冲着自己的手下士兵说:“去,把这些人都抬走!”

士兵得令,整齐地跑过去,两人架着一个大臣,给皇上清理路障。

“自古‘武死战,文死谏。’,‘士可杀,不可辱。’老臣是忠心耿耿为了朝廷纲纪礼法,皇上不能这么粗暴地对待老臣!”

柳阁老被人架走,还死命的大喊,为自己诡辩。

跪着的一百多位文官,见为首的几个被清理掉,谁也不敢再出头阻拦,灰溜溜地将路腾开。

皇上拉着婉莹登上御辇,两人并坐在辇中从紫微门下堂堂正正地进了紫微神宫。

婉莹握着皇上的手,寒风将厚厚的棉帘子吹开一条小缝,贺佑安刚劲硬朗的容颜跃进婉莹的眼幕。

时隔一年,她再次踏进紫微神宫,这次不是从贞顺门,而是和自己的爱人,肩并肩地从紫微门进入皇宫。

平稳地御辇行走在宽阔的宫道上,皇上将婉莹拦在怀中,坚定地说道:“朕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婉莹依偎在皇上的怀中,盈盈地回应道:“六郎在,青儿不觉得委屈。”

婉莹没有自己宫室,皇上执意让她住在紫宸殿,当皇后把这个消息禀告给太后的时候,太后摆摆手说:“皇上已经是天子了,哀家也不能总是管头管脚,随皇上心意吧!”

皇后无法,只能流着泪落寂地离开。这一幕落进了一双小小的眼眶里。

婉莹尚在月中,自然不能抛头露面,是夜的庆功宴上,皇后落寞地站在皇上身边,一起敬贺南征大军的有功之臣。

婉芸怀孕的消息依旧没有对外公布,当她知道婉莹带着两个皇子回京的时候,气得用指甲划破了窗户纸。

冰冷的寒风吹在她的脸上,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恩宠。

皇长子的美梦破灭,婉芸想位极宫嫔的梦想也随之破灭。

“茉儿,你说她的命怎么就这么好?”

“娘娘,这话就别再说了。”

“怕什么,咱们是在自己宫里。”

“奴婢是怕娘娘这个心思,万一被她看破,何苦伤了你们的姐妹情谊。”

“本宫就是跟你唠叨唠叨,你说她一出生,什么都有,有那么好的一个娘,还有爹爹的宠爱,还遇见了皇上,还生了两个皇子,什么好事儿都让她占尽了。”

茉儿把婉芸从窗边拉开,心疼地说:“娘娘,你也别灰心,皇上还是爱重娘娘的。”

婉芸冷冷地笑着说:“皇上哪里是爱本宫,皇上是爱她,本宫不过是个影子罢了。”

茉儿拿了一件大氅披在婉芸身上,说道:“不管是影子,还是什么,总之皇上封了娘娘做皇妃,娘娘头上的妃位,可是实实在在的荣耀啊!”

“她回来了,本宫这个影子恐怕也做到头了。”

“娘娘,你可不敢心灰意冷,贱人还活着呢!娘娘要是泄气,万一贱人翻身,咱们就不好过了。”

婉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酸地点了点头,看着茉儿说道:“既然是个影子,那本宫就好好地做好这个影子。”

“这就对了,娘娘!皇上的心意谁也猜不准,或许皇上真的喜欢上娘娘,只是娘娘误会皇上的心意了!”

婉芸眼中闪过一缕灵光,追问道:“你说皇上喜不喜欢本宫?你说!说实话!”

茉儿为难地站在婉芸的面前,无奈地说道:“若是三小姐不回来,皇上肯定喜欢娘娘,这一点茉儿敢打包票,可是如今三小姐回来了,茉儿也说不准了。”

婉芸眼中的灵光瞬间消失殆尽,落寞地说道:“你看,连你心里也是清楚明白的,何苦劝我来着。”

茉儿忧心地说道:“娘娘,茉儿从小跟着你长大,茉儿是不想说谎话,如今咱们卡在这个尴尬的处境,前面有三小姐,后面还有永巷里那个贱人,娘娘一定不能有任何差池,就算皇上不爱,娘娘也要想办法让皇上爱,这才是娘娘眼前的当务之急。”

婉芸欣慰地点了点头,拉着茉儿的手说道:“谢谢你,茉儿。”

“娘娘,别谢我了,也别再郁闷纠结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咱们咬着牙硬着头皮往下走。三小姐已经进宫几个时辰了,娘娘就算心里难受,是不是得探望一下三小姐呢?”

婉芸眼中闪过许多抗拒,还未开口,茉儿说道:“娘娘不愿意去,茉儿也能猜到原因,都是一家子骨肉,咱们也不是故意跟她争抢,说清楚了,三小姐不会怪罪娘娘的。”

“你说的正是本宫心里担心的,你说婉莹见了本宫,会不会怪罪本宫和他争抢皇上?”

茉儿摇摇头,十拿九稳地说道:“三小姐不会怪罪娘娘,相反,三小姐会在心里埋怨皇上!再说,还有大小姐,三小姐要是怪罪你,不是还有大小姐垫背吗?”

两人正说着,听见外面有人禀报。

“师嫔过来给娘娘请安。”

婉蓉怀孕,已经登记在册,掖庭署依照祖制加封婉蓉为嫔位。

茉儿按住起身的婉芸,直接走出去迎接婉蓉。

碧莲给师嫔打帘子,茉儿殷勤地扶着婉蓉,三人一同进了迎春宫正殿。

请安礼毕,婉蓉开口说道:“三妹回宫,咱们过去瞧瞧,听说三妹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皇子,咱们也去沾沾喜气。”

婉芸见婉蓉肤浅幼稚,心中不停地嘀咕道:“真是哪里热闹?你往哪里凑?也不看看自己合宜不合宜,皇上和婉莹小别新婚,才刚回宫,就这么急不可耐,就算婉莹不介意,皇上心里能不厌烦吗?真是好没眼色!”

心里嘀咕归嘀咕,嘴上还是说的亲亲热热。

“要说不等姐姐登门,妹妹应该亲自去跟姐姐商量此事,可是妹妹心里一想,婉莹才刚回来,千头万绪都还没有理顺,咱们就一股脑地扑过去,不说婉莹没时间招呼咱们,就是皇上也嫌咱们没眼色。”

婉蓉摸着自己的小肚子,羞赧地说道:“我只顾着高兴,都忘了这一层,还是妹妹你聪慧,什么都想得面面俱到。”

婉芸故作自惭形秽的说道:“姐姐这么说,妹妹哪好意思?妹妹没有一天不巴望着婉莹回宫,可是一想到咱们姐妹俩这尴尬的身份,见了说什么呢?”

碧莲从小跟着婉莹长大,早就等得不耐烦,直接接过话说道:“娘娘,我们小主是想过来跟你一起去找三小姐,你若是这会儿不得空,那我们先去。”

婉蓉见碧莲多嘴,直接打断说道:“碧莲,主子们说话,你不可多嘴。”

茉儿问道:“绿蓉改名儿了?”

碧莲不吭声,婉蓉接过话说道:“前几日,宫里的姐妹说碧莲原来的名字,犯了我的讳,所以我就给她改了,绿蓉,碧莲,意思都是一样的。”

茉儿一听,赶紧笑着说道:“还是碧莲好听,也大气!”

碧莲心里苦笑道:“好听什么?俗气死了!”

婉蓉见婉芸有些不愿意面对婉莹,开口说道:“咱们是亲姐妹,她远道回来了,咱们要是不去,也叫人笑话,皇上就算嫌咱们没眼色,看在咱们亲近婉莹的份儿上,也不会过多怪罪不是。”

婉蓉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婉芸也不能说不去,只能点头同意。

话说婉芸正准备起身,和婉蓉一起去探望婉莹,刚站起来,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紧跟着腹中一阵隐痛,伴着一股强烈的恶心,胃中的浪涛,翻滚着奔涌而出。

像是孕吐,可是又有些疼痛的样子,婉蓉还没理顺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只看婉芸头重脚轻,飘飘乎乎地要跌倒。

再等婉芸醒来的时候,已经一天一夜之后。

“妹妹,你总算醒了!”婉蓉坐在婉芸床边,看道婉芸醒来激动得说道。

“姐姐,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娘娘,你遇喜了!”茉儿是婉芸的最佳搭档,婉芸要演戏给大家看,当然少不了茉儿的配合。

第354章 逢场作戏

婉芸一脸迷茫,装得和真的一模一样,疑惑地瞪着大家,不安地问道:“遇喜?遇什么喜?”

茉儿假装激动,也能流出眼泪,不能不说一声能耐。“娘娘,当然是有了。”

“有了?有什么?”婉芸还在装,幸好婉蓉是个实心的木头,要不然这么浮夸的演技,肯定要穿帮。

“妹妹,你怀上孩子了!”婉蓉见主仆二人总是说不到点子上,索性直接说出正确答案。

“怀孕?本宫怀孕了?不可能啊!”婉芸还在演,势要将‘浮夸的演技’一条道走到黑。

“娘娘,你都两个月没来癸水了,奴婢还纳闷儿呢?没想到竟是真的!”

“怀孕?本宫怀孕?”婉芸不可思议又不能接受,惊讶中带着惊喜,惊喜中又透漏着不敢相信。这几种情绪混合在一起,不练个一百遍,至少也得模仿八十回。几天下来婉芸已经演的炉火纯青,分寸拿捏的丝毫不差。

“妹妹,真好,如今你也有了身孕,咱们姐妹三个在宫中就都站住脚跟了。”婉蓉一边说,一边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婉芸刚才演得过了头,这会儿害怕露馅儿,索性顺势搂住了婉蓉,下巴贴在婉蓉的肩膀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茉儿这时还有任务,见婉芸挤着眼睛提示,赶紧在身后说道:“娘娘,你也不问问自己这次为什么晕倒?”

“本宫为什么晕倒?”

茉儿乖巧,直接将包袱甩给了婉蓉,说道:“都是主子们的事儿,我一个奴才不敢多嘴,还是让大小姐说吧。”

婉蓉好无心机地接过话说道:“妹妹,你是被人下了毒。”

婉芸大惊失色,一脸惊恐地问道:“下毒?本宫被人下毒?下的什么毒?”

“幸好茉儿及时发现你的下毒症状,太医也说了,再晚几天,说不定命都没了!”

“是谁要下毒还本宫?下的什么毒?”

婉蓉摇摇头说道:“妹妹中的是砒霜,是谁下的毒姐姐也不知道。”

“砒霜?怎么会是砒霜?喝了砒霜必死无疑,本宫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啊?再说本宫每日的饮食,都有小太监拿银针试毒,确认无误之后,本宫才食用的。”

婉蓉皱着眉头说说道:“妹妹,你太傻了,砒霜又不是只能从嘴里吃进身子里。”

“不从嘴里吃,难道从耳朵里灌啊!”婉芸咬着牙反诘道。

婉蓉摇了摇头,愤恨地说道:“太医给你把脉的时候问道你身上的味道,然后……”婉蓉说着,气得直哽咽。

“然后怎么了,姐姐,你快说!”

“然后发现砒霜被人兑了水,浸在你浑身的衣服上了。”婉蓉说完呜呜长哭不止。

婉芸故作惊恐的样子,赶紧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床脚里蜷缩。“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婉蓉见状,赶紧搂住她说道:“妹妹,这是干净的衣服,太医们都检查过了。”

婉芸还是不敢相信,惊恐地扯拽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直到茉儿紧紧地抱住她,她才冷静下来,然后眼神深陷,表情坍塌地说道:“一定是她,是她害我!”

“妹妹,你说是谁?”

“贱人,贱人要害我,肯定是她!”

婉蓉难以置信地问道:“妹妹说的可是刘氏?”

茉儿接过话说道:“不是她,还能是谁?我们娘娘在宫中跟人无冤无仇,就只有贱人整天揪着我们不放!”

“会不会是搞错了,她如今只是个更衣,根本进不了迎春宫,怎么下毒?”

茉儿见婉蓉言辞间对刘氏还是有所保留,痛心疾首地说道:“大小姐,贱人的贴身大宫女如今正是在浣衣局里当差,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贱人的奴婢一到浣衣局,我们娘娘的衣服就出了问题?”

“是啊?柚月被罚往浣衣局里浆洗衣服,只要她有心陷害,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肯定是贱人授意柚月这么做,肯定是!”婉芸抱着一个枕头,惊恐愤恨地说道。

茉儿盯着荣国夫人说道:“大小姐,方才太医说你那条帕子也沾了砒霜,贱人肯定恨透了你和我们娘娘,所以才下了毒手想要除掉你们。”

婉蓉惊恐万分地盯着茉儿,然后摇头否定道:“不会的,刘氏待我一向厚道,她不会对我下手的。”

茉儿见婉蓉这样执迷不悟,一脸怒其不争地说道:“大小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看不清楚局面。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贱人向来奸猾,她表面上对你温柔,背地里给你捅刀。”

婉蓉还是摇着头说道:“不可能,她害我做什么?我的位份本来就不高,皇上也不怎么喜欢我。”

“因为你亲近我们娘娘,因为你怀了孩子。这还不够吗?贱人承宠半年只能假孕争宠,大小姐甫一进宫,一举得孕,贱人是嫉妒你。”

茉儿的话不无道理,婉蓉的思路似乎有些松动。依然怔怔地望着茉儿。

“大小姐,你如今是嫔位,就算生了公主,至少能加封婕妤,甚至可能成为一宫主位,做贵嫔娘娘。如果生了皇子呢?”

婉蓉还是不吭声,眼睛里写满了:我明白,我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

茉儿慧眼穿心,直接看破了婉蓉单纯的心思。句句哏在婉蓉心坎儿上说道:“大小姐,如果你生了皇子,咱们师家是名门之后,您出身高贵又产下皇子,将来越过贱人,位列四妃是指日可待。你说我一个小小的宫婢都能猜的到的事情,贱人狡黠异常,她能不知道?”

“茉儿,你说刘氏也防着我?”

“什么叫防着你?分明就是要害你。”

婉蓉越听越生气,鼓着粉嫩的腮帮子,气恼地说道:“刘氏要是害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我绝不饶她,我这就去跟皇上说,是她毒害妹妹,也要毒害我和肚子里的孩子。”

婉芸见婉蓉这么轻易就被挑拨,心中十分惬意舒爽,忍不住嘲笑婉蓉的愚昧无知。

心里嘲笑归嘲笑,婉芸看着婉蓉的时候,还是妹妹对姐姐该有的敬畏。

“姐姐,我不敢跟皇上说,我才刚被太后降了位份,万一皇上觉得我多事儿,那妹妹我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

“妹妹,不用你说,贱人既然连我都害,我绝不能饶了她,我这就去紫宸殿,我去告诉皇上。”

“姐姐,你还是别说了,我前几天才闹了那么大一场风波,我不想再多事儿了。”

“妹妹,前几日要不是你揭穿贱人的诡计,所有人都被贱人蒙在鼓里,你已经无辜被贱人连累,丢了夫人的位份,若是再让贱人陷害,丢了性命,我这个做长姐,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黄泉路上的爹爹?”

“姐姐,谢谢你,宫中寂寞凄凉,有姐姐在身边,婉芸觉得温暖如春。”

“妹妹,别说傻话了,咱们是一家子骨肉,我是长姐,我应该站出来给妹妹们说几句公道话,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紫宸殿。”

“姐姐,姐姐……我的好姐姐!”婉芸嘴上柔情百倍,眼里眼泪汪汪地唤婉蓉的称呼,心里早就讥笑发了狂。

看着婉蓉离开,茉儿和婉芸这才送了一口气,坐在床边儿,笑吟吟地说道:“大小姐这脑子是真不好用,三言两语就把她给哄骗了。”

“她从小就跟个榆木脑袋一样,都是李姨娘太精明了,妨了她的智慧!”

“刚才我真害怕自己被识破,几次差点笑出来。”

婉芸笑着趴在茉儿肩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可不是呢!本宫也差点笑出来。幸好你及时扯换了话题,那一瞬间本宫真装不下去了。”

“我看出来了,所以才赶紧替娘娘遮掩。”

“让她去跟皇上说吧,反正这事儿不能从咱们嘴里说出来。绝不能让皇上觉得我是一个又杀气的”

“是啊,咱们已经将她逼上绝路,最后这把‘要命’刀子不能落在咱们手上了。”

婉芸点点头说道:“姐妹们进宫,就是为了相互照应,姐姐不去跟皇上说?难道还指望婉莹去跟皇上开口吗?这都回来两天了,她可露过面儿。”

“娘娘昏迷满宫皆知,她不来看你,实在是说不过去。”茉儿也有些不满婉莹。

“她是正妃,估计过些日子就是皇后了,她是尊,我是卑,哪有屈尊降贵逢迎卑微的道理?”

茉儿摇头否认道:“也未必,最近朝中大半文臣连名上书,反对皇上废后,三小姐想做皇后没那么容易。”

“你从哪里弄来的消息?”婉芸郑重地问道。

茉儿小声说道:“你昏迷这一天,宫里都传疯了。”

“皇上是不是真的要加封她了?”

“谁知道呢?反正紫宸殿那边已经有旨意,准备加封皇长子弘治为皇太子,几位首辅大臣已经同意,估计过几日礼部就要筹备皇太子的满月宴,皇上到时候,肯定会对外发布这个消息。”

“皇太子生母不是皇后,那还不乱了套,看起来皇上这是铁了心要加封婉莹为皇后。”

“这样也好,三小姐做了皇后,咱们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婉芸点了点头,忽然有些不好意地问道:“皇上知不知道本宫怀孕了?”

茉儿迟疑地回答道:“应该知道了吧,妃嫔怀孕这么大的事儿,太医院也不能隐瞒,肯定是要如实上奏的。”

婉芸更加羞赧地问道:“那皇上可曾过来看望过本宫?”

茉儿失望地摇了摇头,“没有!一天了,皇上还没露面儿。”

婉芸瞬间被抽了魂儿,落魄地说道:“皇上好狠心啊,有了她,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娘娘,你别再计较这些东西了。如今咱们已经设局整治贱人,当务之急,先把贱人除掉,之后再筹谋皇上的宠爱。”

第355章 兄妹重逢

“娘娘,或许皇上甫一回宫,千头万绪,国事繁重一时间不得空,也是情有可原。”

婉芸落寞地摇了摇头,较真地说道:“皇上不远万里去亲迎婉莹,难道那个时候手上就没有国事了吗?”

“娘娘,何苦这样较真儿呢?想得多了自己心里也不痛快!”

主仆俩人还没有从失落中回转过来,老远救听见婉蓉大喊:“妹妹,出大事儿了!”

婉芸皱着眉头说道:“马上都是孩子的娘了,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茉儿小声说:“娘娘,别说了。”

婉蓉风风火火地进来,一见婉芸就说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出什么事儿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紫宸殿那边出事儿了?”婉蓉上气不接下气,凑在火炉边,一边烤手取暖,一边喘着气息跟婉芸说道。

茉儿赶紧取了一个手炉,拧开旋钮,夹了几块红炭放进肚子里,拧了旋盖,套了一个布袋子,递给婉蓉。

婉芸看着婉蓉出去一趟冻得哆哆嗦嗦,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站起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是皇上?还是婉莹?”

“是婉莹。”

“快说,怎么了?”

“一大帮大臣们跪在殿前,要挟皇上将婉莹驱逐出紫宸殿。”

婉芸之前夜宿紫宸殿,也被一些大臣指指点点,如今乍听婉莹被大臣驱逐,不假思索地说道:“也是这帮大臣闲得慌,皇上带着哪个妃子过夜,在哪里过夜?也需要他们点头吗?”

婉蓉一张冻红的小脸,已经恢复了神色,抱着手炉说道:“咱们去看看婉莹吧,现在正是她最为难的时候,咱们看看能不能帮衬帮衬。”

茉儿害怕婉芸不愿意,直接说道:“大小姐,我们娘娘刚被人下毒,身子都还没有恢复过来,过一阵子吧。”

婉蓉不再强求,眼神中有些漠离,柔柔地说道:“那你好好养着身子吧,我先去看一看,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再过来瞧你。”

“姐姐,你也别着急,妹妹不是不去,如今紫宸殿正乱得一锅粥,咱们不能再过去添乱,姐姐要是不嫌弃,现在妹妹这里住上一晚上,等明日天亮了,咱们姐妹俩一起去找婉莹。”

婉蓉耳根子软,也没有主心骨婉芸三言两语,她又不打算去紫宸殿,在迎春宫吃了晚饭还加了一顿夜宵,跟婉芸聊天到二更,婉芸尚且说着话,她已经昏昏睡去。

话说婉莹回宫以后,暂住在紫宸殿。

中宫长乐宫被皇后占据,侧宫未央宫住着周玉蔻。除此之外就是普通一般的宫室,皇上当然不肯委屈婉莹屈就。

婉莹心中也不甚计较这些,可是既然是报仇的,若是从一开始就委屈求全,报仇的路也注定不好走。

天未亮,柳阁老就带着一帮文臣跪在紫宸殿外。温暖如春的东暖阁里,婉莹穿着丝薄的寝衣,脑袋上勒着坐月子的抹额,悄悄地站在窗前,手刚刚放在窗边,还未贴住窗户,刺骨的寒凉,顺着指尖,席卷全身。

窗子被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还未熄灭的宫灯的光晕中,柳阁老颤颤巍巍地带着暖帽,披着大氅跪在丹陛之前。

凌厉的寒风逼着婉莹后退,婉莹死死地攥住窗户,稳稳地站在窗前。

“爹爹被你诬陷致死,如今我甫一进宫,你就带着大臣们反对闹事儿,既然咱们俩是宿敌,那就别怪我辣手无情。”

婉莹透过窗缝,看了一眼柳阁老,只是一眼,便在心中将这张脸碎尸万断了一百遍。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找上门来,咱们就比试比试。

婉莹幽幽地合上了窗户,冰冷的寒风已经吹透了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冰凉的丝绸硬邦邦地贴在身上,那种感觉像极了枷锁。

同住在紫宸殿,皇上和婉莹却没有共处一室。婉莹在东暖阁里坐月子,皇上乖乖地睡在西暖阁的暖炕上。中间隔着宽宏的紫宸殿,两边还个夹着一列三间的套间,之后才是东西暖阁。

婉莹起身,惊醒了那只追随了一路的花猫,几声猫叫,喊醒了熟睡中的芸娘。

见婉莹穿着中衣站在窗边,芸娘急得赶紧拿着大氅,裹了婉莹,急急地送进了被窝里。

“娘娘,如今是坐月子,要是着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婉莹寡然地笑了笑,指指窗外说道:“已经跪上了。”

芸娘厌恶地瞪了窗外一眼,赶紧将婉莹身上的寝被往身下掖。

“随他们跪吧,只要能扛得住冻。皇上都不管,关咱们什么事儿?”

婉莹伸出胳膊拉住准备转身的芸娘,问道:“去找我娘的人派出去了吗?”

芸娘心里一惊,点头说道:“昨儿一早,我就派人出去找了,放心吧,莺儿姑娘在外面料理这件事儿,娘娘放心吧。”

“本宫是一刻也不想等了,半年多没见娘,着实想得慌。”

此时此刻的婉莹,还不知道自己的亲娘,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溺毙在师府西花园的荷塘里。投湖自尽还不算最最悲惨,最最悲惨的是,林姨娘已经溺毙在荷花池,又被四个流氓捞出来糟蹋了。

不光婉莹不知道,除了那四个流氓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

赵姨娘手上曾经有些蛛丝马迹,可是找了几个月,没有结果,也就不了了之。

林姨娘失踪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师家抄家当夜,惜珍阁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亲眼看着她拿着一篮子古董器皿,仓惶出去。

最最不可思议的是:当时行凶的赵钱孙李四个流氓,孙成功抄家有功,借着皇上登基又大干了几场,几次下来,竟然在兵部混了一个正七品的顶戴。

婉芸受宠的时候,孙成功曾经害怕婉芸清算抄家旧账,所以背地里曾经试图暗害当天一起行凶的另外三个流氓。

还未曾得手,却被流氓钱发觉。后来婉芸并没有清算旧账,孙成功也就放松了暗杀计划。不巧的是,赵钱孙李四个流氓中的赵姓流氓,入了冬之后,意外暴毙在京城的花柳巷子里,这让流氓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坚信已经飞黄腾达的孙成功肯定要‘清理’自己这个‘同犯’。

孙成功只顾螳螂捕蝉,却不知道流氓钱已经识破了他的暗杀计划。流氓钱纵然识破,他人单势微,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婉莹还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寻找的亲娘,其实就沉在自己家的荷花池里。

大少爷师绍松早就经过婉芸的周旋,半年前已经从刑部大狱放出来。但是他承受不住家破人亡,师大人暴尸,林姨娘失踪,还有婉莹暴毙这些现实,在京郊祖坟的破屋里,日日饮酒虚度。

芸娘派出去寻找林姨娘下落的人手,找遍整个京城没有林姨娘的下落,却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蜷缩在破屋中的师绍松。

再见师绍松,婉莹的心都碎了,自己那个意气风发,英俊挺拔的哥哥,半年之间,变成一个萎靡憔悴的颓废之人。

进宫之前,师绍松已经整理梳洗,若是让婉莹直面,师绍松在破屋里的光景,估计婉莹会气得发疯,亲手烧了紫宸殿都有可能。

群臣反对婉莹住在紫宸殿,皇上不为所动地在西暖阁用了早饭,如今是正月,各处都是刚刚解开封印。皇上用过早饭,在紫宸殿召见了师绍松,然后让兄妹两人在东暖阁独自见面。

婉莹经过半年的死里逃生,早就没有昔日娇气蛮横的脾性,见到哥哥,还未说话,眼泪先流。

静谧的东暖阁,沙漏‘沙沙’地往下滑沙。婉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打在师绍松的袖子上。

“傻妹妹,见了哥哥哭什么?”师绍松以为婉莹惨死在会昌山行宫,再见婉莹,恍若隔世。

“哥哥,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婉莹早就不再埋怨自己哥哥。

师绍松也不隐瞒,将婉莹紧紧搂在怀中,长泪纵横地说道:“婉莹,哥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哥哥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婉莹无声的哭泣根本无法宣泄她内心的悲催,她不顾月子中不能哭泣的禁忌,放声在东暖阁大哭。

“妹妹,爹爹死了。”

婉莹哭得更汹涌了,那个将自己奉为掌上明珠的爹爹,再也回不来了。想到这里,婉莹心里撕扯一般疼痛,趴在师绍松的肩膀上,眼泪顺着衣衫,在师绍松的后背上划出无数条河流冰川。

“爹爹惨死,挂在城门楼上,是我收的尸首,浑身的骨头都敲碎了,颈骨被人打碎,爹爹下葬的时候,身首是芸娘缝在一起的。”

师绍松那时被关在刑部大狱,并没有亲眼目睹师大人暴尸城门楼的残装,但是婉莹这么说,颓废的泪光中,渐渐燃烧出复仇的斗志。

婉莹知道正殿的皇上能够听到自己的哭诉,故意大声说道:“六月酷暑,爹爹的尸首被暴晒了一天一夜,哥哥,那些人好歹毒,爹爹一世清明磊落,到了最后,竟然被蚊蝇肉虫叮咬。这是我们师家的耻辱,也是我们兄妹一辈子的耻辱!”

皇上听到了这番话,忍着腹中的呕意,心中满是对婉莹的抱歉,和对师大人的愧疚。

皇上知道师大人被人陷害,可是没想到却死得这样残烈。

“此仇不报,非君子!爹爹这个血债哥哥若不讨回来,誓不为人!”

师绍松无法接受自己爹爹惨死的情形,推开婉莹,直接扑到墙边,愤怒的拳头,一拳一拳砸在墙上,金钢石砖做的宫墙岿然不动,不过却染上了鲜红的血印。

第356章 以退为进

婉莹橐橐地走过去,拉住了师绍松的手,心疼地说道:“哥哥,爹爹已经惨死,你不能在自己折磨自己,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爹爹报仇。”

兄妹俩在东暖阁里哭作一团,魏公公不期而来,请走了皇上。

皇上前脚刚走,贺佑安和恭亲王后脚就来了东暖阁。

几人见面,寒暄之后,恭亲王单刀直入地说道:“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婉莹一听就知道恭亲王是让自己退让,只说道:“昨日王爷对本宫出手相救,本宫十分感激感谢。”

贺佑安则不说话,站在恭亲王身边,一往情深地望着婉莹。

按理说,柳阁老带着大臣们逼宫,贺佑安应该保护婉莹。可是如今半个朝廷的文官都来了,这就不是蛮力能够解决的事情了。贺佑安是真心爱婉莹,所以他要为婉莹做长远的打算。

师绍松明白恭亲王话中的意思,不等婉莹开口,直接反驳道:“恭王爷的意思是,让我妹妹挪出紫宸殿?”

恭亲王陪笑说道:“国舅聪慧过人,如今形势逼人,咱们略略退一退,或许不是什么坏事儿!”

“不行,本宫退一步,外面的人就进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个道理本宫明白,可是‘得寸进尺’这四个字,王爷不会不晓得吧?”婉莹直接脱口而出。

被这么干脆直接地拒绝,恭亲王脸上有些悻悻地,但是转瞬就消散不见,依旧笑脸如初地说道:“娘娘的委屈,小王也有所耳闻。若是小王是娘娘,恐怕早就提着刀出去,直接捅了姓柳那个老不死。”

恭亲王说得十分诙谐,紧张的气氛,顿时舒缓了不少。

恭亲王见婉莹对自己没有太多的戒备和敌意,上前走了几步说道:“师大人的事儿,小王也听说过了,柳阁老只是参了几本莫须有的奏折,娘娘若是把师大人的血债算在柳阁老头上,不是不可以,但是小王担心,这样会不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呢?”

恭亲王说到这里,婉莹才彻底消除了戒备,转过身来,冲着恭亲王说道:“本宫方才那几句话说的有些激进,王爷不要见怪!既然王爷推心置腹,本宫也就不藏着掖着,爹爹不是被柳阁老所杀,但是却是因为柳阁老那几本污糟的奏章而死!”

恭亲王见婉莹肯跟自己对话,赶紧抓住机会说道:“娘娘既然心里清楚师大人这件儿的来龙去脉,就更应该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娘娘,恕小王多嘴,说不定真凶此刻正在等着看娘娘和柳阁老恶斗,娘娘若是忍不下这口气,得罪的可是全天下的文人,那帮人可不是好惹的。”

“王爷,你想劝本宫妥协?”

恭亲王摇摇头说道:“不,本王不是来劝娘娘妥协,相反,本王今儿和贺将军过来,正是要给娘娘打气,如果听了本王这番话之后,娘娘还是要和柳阁老对峙得话,本王和贺将军一定护着娘娘跟他们死磕到底!”

婉莹的目光从恭亲王身上,挪移到贺佑安身上,锁住贺佑安的目光之后,轻轻地问道:“贺将军也是这个态度?”

贺佑安心疼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柳阁老行事不耻,但是却是天下清流的领袖,杀了他易如反掌,若是得罪了天下文臣,不仅娘娘以后的路不好走,恐怕皇太子的路也不好走。”

恭亲王接过话说道:“娘娘,不是我们危言耸听,娘娘想想,您和柳阁老硬杠,柳阁老捏着您违背宫规,撺掇文臣们挤兑你。现在的局面不是娘娘跟柳阁老斗法,而是娘娘和整个清流斗法。娘娘不能,也不可以。”

婉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时间没有周全这些大局和将来。脑海中前前后后梳理了一遍,头脑也渐次清晰了许多。

“本宫明白了,你们想说的话,本宫都知道。”

师绍松也从疯狂的仇恨中醒来。他意识到眼下情形的毒辣。说不定就是杀害师大人的幕后黑手制造的混乱。婉莹和柳阁老越是恶斗,幕后黑手越是趁乱打劫。

既然幕后黑手要乱,那自己一定要静,要稳住大局。

想到这里,师绍松对婉莹说道:“妹妹,皇太子不能没有天下文人的拥戴,咱们也不能让幕后黑手看笑话。幕后黑手越是想让咱们跟柳阁老火并,咱们越是不跟柳阁老火并。他要乱,咱们要静,只有静下来,才能看清楚局面,才能顺藤摸瓜,揪出藏在柳阁老身后的幕后黑手。”

“国舅说的对!就是这个意思!”恭亲王听到师绍松说罢,赶紧接着话说。

师绍松悲伤地摇摇头说道:“王爷说笑了,我不过是个草民,哪里是国舅!”

恭亲王豪爽地说道:“眼下朝廷还没有加封娘娘,不过你这个国舅,本王是认定了!”

贺佑安无暇陪着恭亲王玩笑,越过两人,站在婉莹身边,悄声说道:“我能不能跟你说句话?”

恭亲王原本爽朗地拉着师绍松准备攀谈,一见贺佑安这个样子,吓得松开了手,锁着目光,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说吧,大家伙儿都在,没什么不能说的。”婉莹转过身子,远远地躲开了贺佑安,走到窗前的一方高脚茶几边。背对着身后的几个人。

芸娘沏了几杯茶,顺势将几人让座在椅子上。恭亲王和师绍松都落座,只有贺佑安不接茶杯,也不肯入座。

贺佑安曾经向师大人提过亲,师绍松是师家的长房长子,自然是知道的。所以见了这个场面,也见怪不怪。

不能说恭亲王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儿。刘氏大闹京郊行宫那天,恰好是恭亲王负责行宫戍卫,贺佑安和婉莹的绯闻,他隔着院墙,听得一清二楚。

“贺将军,坐下说话,坐下说话。”恭亲王拉着贺佑安落座。

贺佑安坐在椅子上,望着婉莹说道:“娘娘,如今这情形,不光不能和柳阁老硬碰硬,皇后之位也要缓一缓。”

婉莹惊愕地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贺佑安,目光落错地盯着他,仿佛在质问“本宫从未想过要做皇后,是你亲口说要辅佐本宫登上皇后之位,如今情形这样严峻,你又说这样丧气的话。”

婉莹不是想要去争皇后之位,只是卡在当下,有些不情愿一而再再而三的后退妥协。

贺佑安一眼就看穿了婉莹的心声,也不管恭亲王一时间,能不能接受这么巨大的信息量,直接说道:“我说过会辅佐你登上皇后之位,我一定会的。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恭亲王耳聪目明,有些话不敢听,更不想让贺佑安说,所以一把将贺佑安按在椅子里,他自己挺身而出,接着贺佑安的话,接着说道:“娘娘,贺将军说的话,也是本王的心志。我们都会追随娘娘,誓死效忠!贺将军也是一片苦心,柳阁老固然可憎可恶,但是他是朝廷里文臣的领袖,说白了,咱们大周朝这二十多年,科举出身的文人多半都是他的门生,就算不是他的门生也是走了他的路子,踏上仕途。这一点娘娘不能不忌讳。”

贺佑安还想站起来为自己解释,却被眼尖手快的恭亲王一把按在椅子里。恭亲王一边手按着贺佑安,嘴上说道:“咱们大周朝原本是以武立国,从根儿上讲,有些重武轻文,开国已经一个甲子,这种现状仍没有改善,文人们心里是有芥蒂的。”

婉莹站在床边,望着洁白得有些悲惨的窗纸,背对着几人说道:“这个本宫知道。本宫爹爹就是因为这个,被文臣们弹劾,丢掉了顺天府尹的乌纱。”

“小王说句没轻没重的话,娘娘也别怪这些文人。”

婉莹没想到恭亲王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扭过身来,问道:“本宫为什么不能怪他们?爹爹明明无罪,他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什么里通外国,统统都是胡编乱造。”

“娘娘息怒,本王不是为了给这些文人狡辩,而是跟娘娘所说自己心里的话。”

“王爷请讲。”

“娘娘若是怪罪当时联名弹劾那帮文人,说不定正中了别人的下怀。文人们弹劾的是朝廷重武轻文的风气,未必就真心要弹劾师大人,只不过师大人恰好被别人当作靶子,所以文人们才将矛头锁准了师大人。”

婉莹咬着嘴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娘娘,本王之所以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么多,就是想把贺将军没说完的话说出来。现在还不是封后的最佳时机。”

师绍松不能同意恭亲王的建议,斩钉截铁地打断说道:“如果皇上非要加封妹妹为皇后,难道天子之命,那些大臣也不听吗?”

贺佑安再次试着站起来,又再次被恭亲王按在椅子里,贺佑安想要开口,恭亲王赶紧端起手边的茶水硬是塞进贺佑安的手中。

“王爷,我现在不渴,你让我把话说完。”贺佑安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说道。

恭亲王坚决不让贺佑安在自己面前失态,不留任何缝隙地说道:“国舅此言差矣,皇上是天子,天下臣民自然要听皇上号令,可是舅爷想一想,娘娘如今对柳阁老态度如此强硬,或者说对文臣们态度如此强硬,你觉得这样好吗?”

“只要坐上皇后之位,想必他们也不能再过多置喙干涉。”

恭亲王摇摇头否定道:“娘娘对柳阁老和文臣们态度强硬,这会给人一种错觉,娘娘是在复仇。”

第357章 化干戈为玉帛

婉莹听了恭亲王的话,毫不遮掩地说道:“本宫本来就是报仇,还害怕被人看出来吗?”

“娘娘这个心思最好别再表露出来了,娘娘把殿外跪着那些人都当作仇人,难道他们就眼睁睁地等着娘娘杀伐?”

“本宫只想杀了杀父仇人,没打算全杀外边那些人。”

“娘娘是这样打算的,可他们不知道娘娘的心思。他们当年联名弹劾了师大人,因此他们只认为娘娘要报仇,所以拼了命也要扳倒娘娘。”

“杨贵妃?”师绍松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恭亲王点点头说道:“正是这个道理,当年追随唐玄宗出逃的亲兵杀了杨国忠,害怕杨贵妃日后报仇,逼着玄宗赐死杨贵妃。娘娘今日的处境就是当年的杨贵妃,娘娘试想一下,外面的文臣为什么顶着酷寒跪在那里不走,娘娘真以为宫规法纪就那么重要?扯淡!都是为了自己脖子上的人头。他们之前间接害死了师大人,害怕娘娘报仇,所以只能以宫规法纪为借口,以此来跟娘娘抗争。”

“本宫若是硬赖在紫宸殿不走,他们势必以为本宫怨怼他们,更不会善待本宫!”

恭亲王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然后赶紧拉着贺佑安起来说道:“快说啊,把你想劝娘娘的话都说出来。”

贺佑安见婉莹心思已经回转,还有什么好说的。撸开恭亲王的手,一脸寡淡地坐在椅子上,拿着茶杯,轻轻地说道:“该说的,王爷都说了,我就没什么可说了。”

贺佑安说完这句话,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恭亲王劝服了婉莹,又稳住了贺佑安,心中舒爽,直接从芸娘的手中接过茶壶,痛快地走到贺佑安身边,一脸歉疚地说:“本王再给你斟一杯。”

贺佑安揭开杯盖子,让恭亲王斟满一杯之后,顺势接过茶壶,也给恭亲王的杯子斟了一杯。

两个人端着茶杯相互一敬,举杯一饮而尽。

“本宫立刻挪出紫宸殿,皇后之位本宫原本就没有觊觎过,既然当下不合时宜,那就顺其自然吧。”

恭亲王放下茶杯,拉着贺佑安起身,上前走了几步说道:“娘娘圣明过人聪慧过人!气度风华更是超乎寻常!既然娘娘心中对殿外的文臣们没有仇结,何不试着跟他们解释清楚自己的心境,这样他们也放心,娘娘也能化险为夷。”

“对,王爷说的对,化干戈为玉帛,咱们恨的是柳阁老,跟外面的文臣无关。妹妹要是能屈尊降贵,说不定真的是化险为夷。”

婉莹也明白了恭亲王的苦心,脸上略带歉疚地说:“谢谢恭亲王替本宫筹谋。”

恭亲王憨厚一笑,摇摇头说道:“不要谢本王。”

“不谢王爷谢谁?”婉莹反问道。

“一切都是太后的安排,本王哪有这样的大智慧,都是太后看破了之后,点化了本王,让本王过来开导娘娘。”

一说是太后的安排,婉莹心中一阵感激,窜得她‘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太后真的这么说吗?”

“太后就是这么说的,太后说皇后之位本来就是你的,是太后让冯氏代替娘娘做了皇后。”

婉莹原本是有些介怀的,可是太后亲口说出来,她反倒对太后有些愧疚。“太后没错,所有人都以为本宫被大火烧死在会昌山,新皇登基不能没有皇后。”

恭亲王接着说:“太后还说,住在哪里不要紧,要紧的是娘娘和皇上的情谊,不管娘娘住在哪里,只要皇上心系娘娘,就算宫室微寒,照样是紫微神宫里最煊赫的所在。”

“太后……”婉莹有些泣不成声

“太后说了,让娘娘暂时委屈一阵子,正月里不许破土动工,等过了正月,太后作主在长乐宫右面给娘娘新盖一所宫殿。”

“太后能跟本宫说这些已经足够了,本宫不要什么新的宫殿,只要能跟皇上长相厮守就行。”

“太后不会让娘娘委屈的,娘娘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委屈。”

“这也是太后说的?”婉莹眼中的泪水擦也擦不完。

恭亲王一时说过了头,红着脸纠正道:“哦不!这是本王自己说的。不过肯定是太后的心思。”

“贺将军,你也说几句啊!”恭亲王见贺佑安一言不发,催促道。

“宫中如今只有问仙宫还没有主位,要不娘娘暂居问仙宫,等新的宫室修建好之后,再挪过去。”

贺佑安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着婉莹的处境,他会为了婉莹设身处地地思虑筹谋。

“那就挪到问仙宫吧,原本也没什么行李,两只脚走过去就行了。”婉莹随口说道。

贺佑安一听这句随便话,立马着急了,坚决反对道:“你如今正在月子中,怎么能自己走过去,你什么时候过去,我帮你叫一顶暖轿。”

恭亲王刚喝了一口水,听了贺佑安这句真性情的话,水一下子呛进喉咙里,嘴里的茶水也忍不住,直接吐在脚前面的地毯上。

“贺将军,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得回去给太后复命,就别耽搁人家兄妹相聚了。”恭亲王一边咳嗽清理嗓子,一边拉着贺佑安往外走。

“我的话,还没说完!”

“行了,行了,你的意思娘娘已经听明白了,她们兄妹今日才刚见面,留点时间给他们说说体己的话吧!”

贺佑安硬是被恭亲王架着,拖出了东暖阁。刚走出正殿,贺佑安反客为主,拖着恭亲王走到逼宫跪谏的大臣面前。两人越过柳阁老,直接亲手扶起了跪在最前面的几位大臣,然后十分敬重地说道:“各位大人,正月里天寒,太后已经训诫了皇上和娘娘,各位请回吧。”

柳阁老独自尴尬地站了起来,介入其中反对道:“恭亲王,贺将军,你们不要糊弄我们,皇上方才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理会老臣,更没有说让她挪出去。”

贺佑安皱着眉头,忍着心中的愤怒说道:“柳大人,方才娘娘亲口答应了要挪出紫微神宫,难道我和恭亲王,还能红口白牙地欺骗你吗?”

恭亲王见贺佑安有些激动,生怕这个愣头青漏出钟情婉莹的马脚,赶紧夹在两人之间,说道:“娘娘也没想到自己住在紫宸殿,给大家添了乱。娘娘让本王替她跟各位大人致歉,娘娘已经同意挪出去了。”

柳阁老献媚地看着恭亲王,嘴上还是有些不依不饶地说道:“我们要亲眼看着她搬出去。紫宸殿是国之重地,后宫嫔妃是不能在里面过夜的。这是传下来的祖制,不能违背。”

贺佑安待要上前理论,被恭亲王挡在身后,不能出头。

“柳阁老,你为文臣领袖,拿祖制劝诫皇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皇上和娘娘如今已经知道了,还请阁老给皇上和娘娘一个面子,带着大伙儿都散了吧。这么冷的天儿,为了国事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不是。阁老天不亮就过来,跪到这时辰,晌午饭都还没有吃吧?不如这样,本王在狮子楼叫几桌,咱们吃了饭,再过来督促娘娘挪宫也是一样的。”

要不是恭亲王阻拦,贺佑安原本都想用拳头砸了柳阁老那张猪头。听恭亲王准备用怀柔计策化解这次的风波,也就渐渐地松开了自己的拳头。

柳阁老明白恭亲王是用软办法将自己清理走,想拒绝,可是肚子里又饿,身子上又冷,心里十分纠结。

“阁老,不会这个面子都不给本王吧?”恭亲王见柳阁老迟迟不肯答复,笑着催促他。

“不是老臣不给王爷面子,大臣们都跪了一天了,也没个说法。”

恭亲王故意张开嗓门儿说道:“怎么没有说法呢?你们不让娘娘住在紫宸殿,娘娘已经答应搬出去了。这还不是说法吗?本王一个铁帽子亲王,难道还跟你们撒谎不成?”

柳阁老见恭亲王这样,也不想闹得太僵,脸上冻得紫青,嘴上说道:“不是,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阁老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嫌几桌太少了?那本王今儿就包了狮子楼,咱们全都去,一个不拉。”

柳阁老看出恭亲王开始和稀泥,赶紧上前说道:“王爷,王爷。你误会老臣了!”

恭亲王猜到柳阁老不肯,赶紧指着旁边的礼部侍郎垫背,说道:“李大人你也在?”

礼部侍郎一脸尴尬地说道:“王爷,这么冷的天儿,难为王爷跑一趟了。”

恭亲王钻进人群中,直接将胳膊搭在李大人的肩膀上,哥们儿一样说道:“本王最近得了几壶上好的鼻烟儿,早就想请李大人帮着品鉴品鉴,今儿刚好是个空,要不咱们一起上狮子楼,叫几个硬菜,再叫几出弹唱,咱们一起尝尝本王新得的鼻咽儿如何?”

李大人原本就是被柳阁老硬拽过来,大早上天不亮就跪在这里,四五个时辰过去,早就巴不得早些回家。一听恭亲王亲自盛邀自己,又体面又合心意,怎么能拒绝?

“王爷屈尊降贵邀请臣,是臣的荣幸。”

柳阁老见两人热热络络地粘在一起,自己悻悻地站在旁边干瞪眼。

恭亲王笼络好了李大人,又从人群中拉出几个熟人,又是赏画又是斗蝈蝈,总之没一件儿正经事。

七八个为首的大臣都已经半推半就,恭亲王腾出手过来‘感化’柳阁老。

贺佑安站在人群中,看着恭亲王,心中早就竖起了大拇指。

“阁老,你看大家伙都跟着你出来半日了,再过会儿天就擦黑了,那不成你们真准备在这里过夜?”

柳阁老心中五味杂陈,硬着头皮说道:“王爷,您就别在这里胡闹了!我们是劝谏皇上呢!”

恭亲王故意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半带着些委屈说道:“阁老,你怎么能这样说本王呢?本王这又是为了什么?”

第358章 迎刃而解

“是啊,阁老,王爷也是好心。”得了恭亲王许诺的几位大人,这时已经开始帮着恭亲王说话。

柳阁老见自己阵营出现了裂缝,急得嘴唇发颤,又不敢得罪恭亲王,又不能不按照王师爷的指示办事儿,十分心碎地卡在原地。

“阁老,您到底想怎样?只要你开口,本王一定答应你。”恭亲王大话出口,也是捏准了柳阁老心中的小九九。

柳阁老抓住时机,直接说道:“王爷,老臣不同意皇上废后。”

恭亲王早就料到柳阁老的心思,不慌不忙地搅和道:“阁老,你不是劝娘娘挪宫,怎么又不同意废后,你这闹得哪一出呢?”

李侍郎李大人这时赶紧过来,确认道:“阁老,您找我的时候,可只是说挪宫,并没有说废后啊?”

许多识时务的大臣显然意识到形势的突变,纷纷开始脱离柳阁老的阵营,但是还有一些执迷不悟的追随者,挤在前面冲着恭亲王忧愁地说道:“王爷,皇上才刚登基,宜静不宜动,宜稳不宜乱,南边儿叛乱刚刚平定,西边蛮夷一直蠢蠢欲动,半年前北疆的女丹偷袭越过长城,烧了会昌山,这个时候皇上执意废后,肯定引起内外动荡。”

恭亲王已经说服了婉莹,所以心中十分有把握地说道:“你们哪只耳朵听到皇上要废后了?是谁妖言惑众扰乱朝纲?是谁?”

李侍郎李大人不吭声,眼睛却盯着柳阁老。

柳阁老老态龙钟地反诘道:“恭王爷,是老臣说的。”

“柳阁老,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您是老臣,怎么能轻易说出这样动乱朝纲的话呢?”恭亲王这句话说是既贴心又冰凉,柳阁老一时间参不透里面的意味。

“老臣没有胡说八道,皇上让她住在紫宸殿,封了她的儿子做皇太子,这还不是要废后吗?”

恭亲王一脸无奈地说道:“封娘娘的儿子做皇太子就是要废后吗?阁老你也宦海沉浮一辈子,皇太子生母不是皇后,这样的典故还少吗?还用本王开口在您面前卖弄吗?”

柳阁老被噎得十分尴尬,怔怔地盯着恭亲王,想求个明白。

“皇上不废后,为什么凉着她不加封?还不是为了封后做准备!”

说道这里恭亲王赶紧冲着众人解释道:“皇上甫一回宫,就被你们堵在宫门口,还没理顺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又被你们堵在屋门口,是你们逼皇上废后,可不是皇上要废后。”

“我们逼皇上废后?我们哪里有?”众人都十分委屈地说道。

恭亲王看时机十分成熟,伸着胳膊将众人撺到自己身边,然后低声说道:“今儿这话,咱们哪儿说哪儿了,说要是说出去半个字,我恭亲王从此就不认识他了。”

众人都纷纷表态:“不能,我们绝不出卖王爷。”

恭亲王站在人群中,一脸愁眉苦脸地说道:“不是本王说各位,要不是你们闹着一出,皇上说不定已经加封娘娘贵妃之位了。”

“什么?贵妃?”柳阁老第一个反应。

“对啊,当然是贵妃啊!”

“她是皇上的发妻,皇上会让自己的发妻当贵妃?”

“要不怎么说咱们这位娘娘人好心也好,不想为难皇上,更不想为难皇后。她从未求过皇后之位,是大家误会了。”

“不可能,恭王爷别骗我了。”

“本王骗你做什么?你想想娘娘怀着孩子流落到宫外,幸而老天有眼,让娘娘又回了宫,你们说,一个女人怀着孩子在外面吃了多少苦?皇上心里得多心疼?皇上这边儿心疼娘娘受苦,你们那边儿逼着皇上处置娘娘,你们说皇上能不生气吗?”

“原来是这样?”众人恍然大悟说道。

“可不就是这样!皇上是天子,但是,更是娘娘的丈夫,自己媳妇受了委屈,还被被人欺负,你们说皇上该怎么办?”

“当然是保护娘娘,打击欺负娘娘的人。”人群中有人说道。

“没错,本王不敢说皇上完全没有废后的打算,但是本王敢保证,皇上就算有,也是被你们给逼的。你们越是欺负娘娘,皇上就越想保护她,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半的人都纷纷点头,只有柳阁老一动不动地梗在那里。

恭亲王见火候已经绝佳,走到柳阁老面前,十分推心置腹地说道:“柳阁老是三朝老臣,这话原不该本王说,可是本王真的觉得阁老这次鲁莽了些,阁老这样做,不是跟皇上打擂台吗?阁老赢了,皇上心里不自在,皇上赢了,阁老脸上不自在,心里更不自在。阁老怎么就没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让皇上心里自在,又能让自己心里自在?”

阻止废后原本跟柳阁老也碍不着干系,柳阁老是被赶鸭子上架,逼到这个份儿上,听到恭亲王说两全其美的办法,柳阁老也想知道这个办法。

“王爷说的两全其美是?”

“柳阁老既然不想让皇上废后,直接联名大臣让皇上加封娘娘贵妃不就行了,一举两得。阁老您想想‘众志成城,又在情在理’,谁能说个不字呢?就连娘娘,刚在在暖阁里还哭着说道‘她原本不奢望贵妃,如今被大家误会想封后’你们说娘娘委屈不委屈?”

“娘娘真这样想?”

“这还有假,娘娘要是没有这样的志向,本王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是我们误会了,娘娘在外面受了委屈,甫一回宫又被我们逼成这个样子。”李侍郎十分后悔地说道。

人群中已经有人回心转意,都感谢恭亲王及时将娘娘的心意转达给他们,要不如此,差一点酿成大祸。

“好了,既然都弄清楚了,本王也就长话短说,咱们各位都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应该为皇上分忧解难,不能给皇上心头上撒盐,皇上心疼娘娘,咱们各位就顺着皇上,也拥护娘娘,这样皇上心里也舒畅,娘娘也不觉得委屈不是?”

“王爷说的没错我们这就回家上表,让皇上赶紧加封娘娘为贵妃,明正才能言顺,咱们大周朝已经有了皇太子,不能让皇太子亲娘的名份迟迟定不下来。”

“这就对了,大家也是好心,皇上肯定能领会。”

此时此刻,不光众人心领神会感恩戴德,就连柳阁老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恭亲王这场及时雨,来得及时,来得痛快。

“既然事儿跟大家伙说明白了,那咱们事不宜迟,一个时辰后狮子楼,一个都不准少,不见不散。”

紫宸殿前死寂了一天的沉闷,终于结束。

跪谏的大臣们达到了心中的目的,又能跟着恭亲王吃一顿体面的饭,心中也是十分欢喜。

大臣们陆陆续续地离开紫宸殿,婉莹已经穿好棉衣,带上行李,准备往问仙宫那里去。

贺佑安还想再回一趟东暖阁,却被恭亲王拉着说道:“你不是说叫一顶暖轿,难不成又忘记了?”

贺佑安收回脚步,点了点头,说道:“没忘,我现在就去把轿子喊过来。”

恭亲王不放心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你现在迷迷糊糊的,万一迷了路怎么办?”

两个人在紫宸殿旁边儿的轿房里,喊了人,准备了轿子,临走前,贺佑安还是不放心地进了轿房,端了一个小炭盆放在轿子里。

“你弄这个作甚?”

“她如今在月子里,虽说是暖轿不漏风,终究轿子里还是冷,用炭盆暖热了,她也不用受凉了。”

恭亲王摇摇头说道:“真是个情种,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她。”

贺佑安放好炭盆,拉着恭亲王,也不解释也不决绝,直接向太后居住的慈宁宫方向走去。

“你不去东暖阁了?”恭亲王打趣贺佑安说道。

贺佑安知道恭亲王是试探自己,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看王爷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才不愿意遮遮掩掩自己的真心,如果王爷以后再开这样的玩笑,就只当佑安是个傻子吧!”

恭亲王见贺佑安有些认真,知道这个愣头青又钻了牛角尖,拉着他说道:“咱们三个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我做哥哥的,只是不想看着你和皇上将来为了娘娘为难。”

贺佑安语气低了一些,缓缓说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她既然嫁给了皇上,我绝对不会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但是也不容许皇上欺负她。”

“这么固执?没一点商量的余地?”

“没有!一个男人,若是对自己心中坚守的爱情都不能善始善终,又怎么对皇上尽职尽忠?”

“好兄弟,你有种!从小你就是个刺头,没想到长大了,还是这么刚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佑安就是这样了,改不了,也不想改!”

“好,就冲你这句话,哥哥今儿敬你三杯!”

“佑安不去了,王爷也知道,佑安天生不喜欢凑热闹!忙了几天,佑安跟太后说一声,想回家一趟。”

“说好了,大家一起去狮子楼,一个不能少,不见不散,怎么一转眼你就不去了。”

“王爷去吧,佑安还有事儿,真的不能去!”

“什么事儿啊?非得今天办不可?”

“她娘至今下落不明,我说过保她登上皇后之位,如今失言,心里多有愧疚,只能早一日找到她娘,也能弥补她!”

恭亲王摇摇头,叹息道:“真是个千古难得的情种,知道九头牛拉不回你,索性遂你去吧。反正咱们兄弟有的是机会喝酒!”

“王爷替我多敬大家几杯,也算是给她拉拢人心吧。”

“放心吧,就算你不嘱咐,本王也不会忘记的。你刚回来,要不要本王派几个得力的人手帮你?”

“不用了,我现在也是一筹莫展,等有了头绪,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一定会找王爷的。”

第359章 太后劝阻

婉莹坐在温暖的暖轿中,脚底下踩着脚炉,手里抱着手炉,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

从紫宸殿到问仙宫,大约要走一刻钟,到了问仙宫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太后晌午已经让宫女们打扫干净,所以婉莹进去的时候,并没有想想中那样灰尘结网。

推开宫门,香滑如春的暖意袭面而来,婉莹闻了几下,闻不出香料的名字,跨进正殿,太后映入眼帘,坐在一方椅子里等待婉莹。

见了太后,婉莹顾不上宽衣,径直跑过去,跪在太后膝下还未磕头,便被太后一把拦在怀中。

“太后,原本应该是婉莹先去看您,是婉莹不懂规矩,让您老人家跑过来了。”婉莹跪着趴在太后怀里,像一个孩子一样呜呜哭泣。

太后拍着婉莹,留着眼泪说道:“孩子,是娘大意了,让你受了委屈。”

婉莹原本是觉得自己委屈,可是听了太后这样说,便也不那么委屈。委屈少了,可是眼里的眼泪却是越来越多。

“太后,太后……”

“好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

太后每说一句话好像是打开了一道门阀,婉莹的眼泪如同山崩地裂一样,铺天而来,盖地而走。

芸娘放下手中的包袱,带着殿内的宫女退下,偌大的宫室里,只有婉莹和太后,还有夹在在两人之间那些香润的暖流。

“孩子,娘不忍劝你不哭,可是,你尚且在月子里,眼泪哭多了,将来到老了眼睛会看不见的。”

太后擦了婉莹眼中的泪水,拉着婉莹躺在卧榻上,掖了被子,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

“太后,您坐在椅子上,婉莹不能躺在床上。”

“傻孩子,你坐月子,不躺床上怎么坐月子?咱们娘儿俩,不拘这些虚礼。”

婉莹想到白天恭亲王说的那番话,又贴在窗边看恭亲王劝退众人,不用猜想,一切的一切都是太后帮着婉莹解围。太后亲自过来找自己,肯定是还有话要说。婉莹坐在床头,靠在靠背上,感激地说道:“太后,婉莹甫一回宫就惹了这么大一个风波,又让您操心费神!实在是抱歉了。”

太后淡淡地摇头,慈爱地说道:“傻孩子,当娘的不替自己孩子们筹谋那还是娘吗?咱们娘儿们不许说抱歉这样见外的话!娘心里有数,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能顾全大局,娘还要谢谢你。”

“太后谢我,不是折杀孩儿吗!”

“是哀家故意叫走了皇帝,又让恭亲王和贺佑安去劝说你,贵妃也是哀家让恭亲王说的,委屈你了。”

做贵妃固然有些委屈,可是如今形势这样,婉莹也不能不管不顾。

“太后,我不委屈。其实皇后,贵妃我本不在意,我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想过夺回皇后之位,爹爹死的不明不白,我只有站在皇后的位子上,才能一览众山小。”

“你能跟哀家说这些心里话,哀家心里很受用。证明哀家没有看走眼。哀家今夜过来,也是有事儿要嘱咐你一下。”

“太后请讲。”

“孩子,谋害你爹爹的凶手,哀家心里大概能知道八八九九。”

婉莹一下子直起腰,倾着身子扑在太后身边问道:“太后,你告诉婉莹,是谁?”

太后心疼地拉着婉莹,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你听哀家跟你说。”

婉莹猜得到太后想要说的话,不等太后开口就跪在地上,请求太后告知自己杀父凶手是谁。

“孩子,你站起来,躺回床上。”太后试着将婉莹拉到床上。

婉莹固执地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望着太后,哀求道:“太后,你就看在我爹为朝廷尽忠一辈子,婉莹又给您生了两个孙儿的份儿上,告诉婉莹,是谁杀了我爹!”

太后执拗不过婉莹,但是也不能破坏自己心中的大局,只能站在原地,抓着婉莹的胳膊说:“孩子,哀家跟你说这些,实在是狠心,可是哀家不能不跟你说。哀家是想求你。”

婉莹摇了摇头,眼泪飞溅着说道:“太后不要求我,不要。婉莹不听!”

太后使出浑身的力量,将婉莹拉到床上,坐在婉莹面前,恳求道:“孩子,你以为哀家不想杀了他们吗?杀死他们是最容易的,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太后不帮婉莹,婉莹自己去找凶手!”

“三年,三年之后,哀家亲自帮你料理了他们。”

“不,太后,婉莹一天也等不下去,每等一天就像是万蚁噬心一样痛苦,这样的日子,婉莹一天都忍不了,更别提三年了。”

太后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哀家知道你这份心情,可是如今不是报仇的时候,哀家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你,算是哀家求你了。”

婉莹武断地摇了摇头,委屈地说道:“太后,你不让我当皇后,我答应,因为我原本不在意这些虚无的名份,只要我和皇上情投意合,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子,我都不在意。”

“孩子,哀家知道。你委屈了。”

“可是我不能忍受爹爹枉死这件事儿,已经半年了,我没有一天忘怀,之所以咬着牙活下来,也是因为要给爹爹报仇。”

婉莹这些话,就算她不说,太后还能不知道?

太后有太后的打算,太后知道以婉莹现在的势力,还斗不过那些藏在暗处的魔鬼,所以只能劝说婉莹,按兵不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到来,然后将魔鬼一网打尽。

“孩子,你想报仇,哀家也想报仇,只是,眼下连哀家都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消灭敌人,你这样贸然出手,会不会适得其反?”

“我就算是送了命,也要为我爹爹报仇雪恨!”

婉莹说得豪情壮志,太后却苦笑着摇头说道:“傻孩子,死是最容易的。你死了,害你和害你爹爹的人会笑,你爹爹在天上也会哭,你觉得这样划得来吗?”

“太后,你是太后,六郎是皇上,连你们难道也斗不过他们吗?”婉莹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太后看着婉莹,艰难地说道:“太后和皇上高高在上,也不过是个凡人,别人看咱们富贵无边,权力通天,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太后摇了摇头,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婉莹眼角的泪,说道:“孩子,你别气恼哀家和皇上,哀家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不是哀家不帮你,正是因为哀家想帮你,才让你三年以后行事,眼下真的不是时机。”

婉莹噙着泪,还是不能接受太后的劝诫。咬着嘴唇将头别在一边。

“孩子,皇家就是这样,皇权也是这样,都说皇帝是天子,无所不能。可是哀家告诉你,从古至今,没有一个皇帝不被掣肘,没有一个皇帝可以为所欲为。汉武帝一代霸主,即位之初,还不是照样按照士族门阀的意志行事;盛唐英主唐玄宗,明明不想赐死杨贵妃,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杨妃不死,六军不发。唐玄宗有滔天的权势,又有什么用?”

婉莹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只是师大人暴毙这件事儿,横亘是婉莹永恒的心痛。

“太后,我给爹爹收尸的时候,爹爹身子已经臭了,太后,那是火辣辣的六月啊,爹爹浑身碎裂,没有一处完肉,吊在城门楼上暴尸了一天一夜。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如此残忍?”

太后第一次听说师大人惨死时的状况,这场面显然是太后没有预料到的。

“太后,没有办法,我只能给爹爹火葬。爹爹的骨灰回宫之前,我日日带在身上,只要我活着,肯定要为爹爹报仇。”

“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心中委屈愤恨,可是哀家还是要说,哀家还是要劝,哀家不和你讲那些卧薪尝胆的故事,哀家只跟你说一件事儿,如果你听完之后,还是不能答应三年之期,哀家再也不勉强你。”

“太后,所有的事儿都可以等,可以缓缓,唯独杀父之仇,婉莹一天都等不下去。’

“你听哀家说,哀家说完之后,如果你还想报仇,哀家绝不阻拦你。”

婉莹不再固执,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睛期待地望着太后,等着太后告诉自己到底是什么事儿?不过婉莹已经早心里打算好了,不管太后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决定,绝不。

“你知道哀家今晚在你宫殿里点的这个香叫什么名字吗?”

婉莹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摇头回答道:“不知道,请太后指点婉莹。”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香料,就是银梅花的叶子,晒干以后,直接丢尽香炉里。”

“银梅花叶,竟然这么好闻,清清淡淡,若有若无,既飘渺悠长,有清新致远,只闻一口,就觉神清气爽,松快惬意。”

“你知道银梅花叶香的寓意吗?”

婉莹焚香无数,世间知名的香料,典故寓意都能信手拈来,唯独不知道银梅花叶的寓意。婉莹摇摇头,不明白太后想说什么。

“这香是哀家的娘告诉哀家的。”

“老太君?”

“不是,老太君是哀家的养母,哀家说的是哀家的亲娘。”

“太婆婆?”

太后点点头,说道:“‘不畏浮云遮望眼’。就是银梅花叶的真谛。这是哀家的亲娘告诉哀家的。”

第360章 大局为重

“果然如此,婉莹刚刚闻到这香的时候,觉得清新凛冽,似有解脱凡俗,回归自然之意。”

太后复又点了点头,慢慢悠悠地说道:“哀家的娘亲,是一个乡野的姑娘,哀家的爹爹到郊外踏青,偶遇了哀家的娘亲,这才有了哀家。娘亲生了个哀家之后,哀家被养在正室夫人身边。哀家亲眼看见正室夫人用板子打死了娘亲。”

“打死了太婆婆?”

“是的,哀家的亲娘被养母打死了。”

“太后亲眼看见了?”

“是的,哀家躲在一边看到了。不过那个时候哀家的亲娘没有死。”

“太后那个时候多大呢?哭了吗?”

“哀家那个时候七岁吧,哀家当时没有哭,因为哀家是偷偷躲在一边,所以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后来哀家的亲娘熬不过去,哀家偷偷地跑去看她,那个时候哀家才哭了。”

“太婆婆跟太后是不是说了什么?”

太后攥住婉莹的手说道:“哀家的亲娘让哀家不要记恨养母,甚至要像亲生母亲那样孝敬她。”

“太婆婆难道心中不恨吗?”

太后眼中沁出一层泪花,悲伤地说:“哀家也不清楚,大约哀家的亲娘在心里可能会恨吧,但是她为了哀家能好好活下来,亲口告诉哀家,她是感激太太的。”

婉莹若是不做母亲,大约不能理解这种心情,可是如今婉莹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对于太后诉说的这件往事,心中也是能有所体会。

“如果那个时候,哀家的亲娘让哀家报仇,或者说她恨太太,或许哀家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哀家有幸听到自己亲娘临死之前的遗言,哀家私心猜测,师大人若是在天有灵,也和哀家的亲娘是一样的。”

婉莹没有料到太后的话锋一转,缓缓开启的心门,又重重地堵上了。

“不,我不能,我做不到!”

婉莹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如今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找到杀害师大人的凶手,然后为师大人报仇。

“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心中的仇恨感同身受,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恨,哀家不奢望能劝服你,但是哀家是真的希望你能听一听哀家的话,好好地活着,不要被仇恨折磨。”

“太后,对不起,婉莹只有这一件事情不能答应你,婉莹可以不住在紫宸殿,也可以放弃皇后之位,唯有给爹爹报仇这件事儿,婉莹做不到。爹爹死的太冤,也太惨。婉莹真的做不到。”

太后苍然地板着脸说道:“孩子,你怎么执迷不悟呢?”

“太后,试问杀父之仇,有几个人可以熟视无睹?”

“哀家的养母杀了亲娘,又待哀家视若己出,你可知道哀家心里的煎熬?”

“太后做得到,婉莹做不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婉莹就算一死,也必定要血债血偿!”

太后皱着眉头劝阻道:“哀家就害怕这样,若是师大人在天上看着,也会让哀家拦着你!”

婉莹恨红了眼,盯着太后说道:“是不是杀害爹爹的人,太后也对付不了?”

婉莹问道鲁莽,太后怔了一下,点头说道:“是的,如今皇上刚刚即位,根基尚且不稳,真的不是时机。”

“太后,到底是谁?太后告诉婉莹吧?”

太后果断地拒绝道:“哀家说了,如今尚且不是时机,哀家不会告诉你是谁,哀家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太后,你就成全了婉莹的孝心吧!告诉婉莹好不好!”

“孩子,好好养好身子,你这样,哀家真的不放心。”

“告诉婉莹吧,就当是可怜婉莹了!”

“胡闹,哀家说了这么多,你真的一句都听不进去吗孩子?”

“太后,你怎么可以劝说婉莹不给爹爹报仇呢?”

“孩子,哀家当然是先护住你,才能让你报仇,先护住皇上,才能替师大人昭雪。”

婉莹听太后言辞中没有商量的余地,红着脸,冷着脸说道:“太后是朝廷的太后,婉莹是爹爹的婉莹,太后为朝廷社稷着想,婉莹无可厚非,婉莹为爹爹报仇,谁也不能阻拦。”

太后望着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婉莹,狠着心肠说道:“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

“就算毁了我自己,我也要报仇!”

“哀家是为了你好,哀家不能看着你执迷不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皇上和你站稳了脚跟,难道害怕没有机会报仇吗?”

婉莹不能理解太后的苦口婆心,太后却明白婉莹的固执己见。

“哀家不能看着你盲目行事。”

婉莹冷笑着问道:“太后要处理婉莹?还是要禁锢婉莹?”

“你是哀家的媳妇,是哀家孙子的亲娘,哀家处理禁锢你做什么?哀家真的希望你能暂时放下仇恨。只是暂时,三年为期!”

“太后能给婉莹一个理由吗?”

“孩子,你难道真的被仇恨冲昏头脑了吗?”

“太后,您想说什么?”

“哀家想说,你是皇上的发妻,难道只在意自己心中的仇恨,就不管皇上的处境吗?能够谋杀师大人的人必定是比师大人势力还要大的人,柳阁老未必是祸首,也许也只是一枚棋子,他们用大半文臣挡在前面当挡箭牌,你针对他,只会中了别人的圈套。皇上宁可得罪天下文臣也要册封你为皇后,你更应该放过来设想一下皇上的处境,北边女丹,犹如司马昭之心,西边儿至今还屯有重兵守着边疆……南边儿虽说刚刚打胜了,也是百废待兴……”

“太后,婉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你是皇上的媳妇,你儿子是皇太子,别的妃嫔可以不想,但是你若是不想,就是没心没肺。”

“大周朝的祖制,不许后宫干政……”

“后宫干政,要看情况而定,若是为了朝廷,谁也不能置喙,若是为了自己,当然人人可以诛之!哀家也是妇人,难道哀家违了祖制?”

“婉莹不是这个意思,婉莹不是想要冒犯太后。”

“傻孩子,哀家明白你没有恶意。哀家是想说,哀家的儿子是皇上,你的儿子是皇太子。咱们是皇上至亲的人,做事不能只考虑自己,不考虑皇上。”

婉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爹爹的血债和皇上的处境,让婉莹陷入了两难。

“好了,孩子,哀家该说的话都说了,哀家不要你现在立马就想明白,哀家希望你把哀家今天说的话放在心里,多思虑一下。还是那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师大人是哀家的股肱,哀家不会让他白白牺牲的。”

太后说完这句话,起身离去,婉莹要送,被太后挥手拒绝。

婉莹噙着泪看着太后迈着沧桑老迈的步子离开,心里纠结得一塌糊涂。

芸娘领着两个乳娘过来请安。皇太子的父母跪在皇次子弘成之前,两人行礼之后,婉莹分别在怀中抱了抱,看着两个儿子酣然在梦,轻轻还给乳母,再三嘱咐夜里照看好皇子。

乳母们抱着两位皇子离开,芸娘端了一碗阿胶红枣雪蛤过来。

见婉莹脸上还有泪痕,吹凉了雪蛤,准备喂进婉莹口中,问道:“太后跟娘娘说了什么?”

婉莹养了将近一个月的手,已经恢复了光滑白皙,粉嫩的指甲也留了半寸多长。

推开勺子,婉莹烦忧地说道:“太后不让本宫现在报仇。”

芸娘看得出婉莹现在心里有事儿,肯定没有胃口,便将雪蛤盖上盅盖儿,起身放在兽炉边儿上煨着。

“太后可说了为什么?”

婉莹垂着眼皮,盯着被子上的祥云花样,喃喃道:“现在还不是时机。太后要本宫等三年。”

芸娘几乎用不着想,脱口而出说道:“太后知道背后的凶手是谁?”

婉莹还是垂着眼皮,摇了摇头说道:“本宫没问!”

“娘娘,你怎么不趁机问清楚呢?”

“本宫想问,但是太后肯定不会说,何苦大家都尴尬呢!”

芸娘旋即明白,叹了一口气,坐在婉莹身边说道:“也是,太后既然不让娘娘现在报仇,肯定不会告诉娘娘。”

婉莹心里各种情绪冲撞得难受,伸出手,将指甲塞进祥云的纹理里,不停地用指甲钩扯金线。

“娘娘,好不容易养的指甲,钩断了可惜了。”芸娘知道婉莹心里难受,赶紧攥住婉莹的手说道。

说时迟那时完,坚韧的金线恰好就钩住了婉莹的指甲,而且还将半寸长的指甲勒断了半边儿。

婉莹有些气急败坏,准备用蛮力将自己的指甲扯拽回来,芸娘赶紧按住,皱着眉头劝道:“我知道娘娘心里难受,何苦拿自己排解,好好的指甲,好不容易养了这么长,就这么断了。”

芸娘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金线从指甲里拽出来。金线极短,已经嵌进指甲里,芸娘根本使不上劲儿,需要婉莹配合才能救出已经端了半截的指甲。

“娘娘,指头往下压一压,然后轻轻从线圈里出来。”芸娘按着婉莹的手说道。

婉莹心里烦躁极了,根本不停芸娘的劝告,使劲一抽手,然后并着一声尖叫。

指甲被金线彻底勒掉了半个,十指连心,疼得婉莹直叫。

已然是来不及了,指甲盖被勒掉了半边,鲜血顺着只见往下流,滴在祥云被子上,绘成一副看不出轮廓,只觉得血腥的画。

芸娘心疼地让婉莹自己端着手指,然后到处找纱布。偌大的问仙宫,大伙儿都是才刚挪进来,别说芸娘,谁也不能立刻就找到一段儿像样的纱布。

第361章 问仙宫事

芸娘慌乱中想到自己的手绢,冲着一堆宫女说道:“叫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说着走到婉莹跟前儿,直接用自己的手帕,保住了那只出血的手指。

“别折腾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叫了太医,惊动了皇上。”婉莹示意让芸娘拦住请太医的小宫女。

芸娘摇了摇头,小宫女还没出去,听到了这话,过来问道:“还用不用叫太医?”

芸娘摆摆手说道:“不用了,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几个小宫女退出正殿,合上门。偌大的宫殿,又只剩下婉莹和芸娘两个人。

花猫蹲在椅子上,一脸嫌弃地望着床上床边儿的两个人。看着两人不说话,慵懒地喊了一声‘喵……’

“太后是怎么说的?”芸娘知道婉莹心里郁结,所以她必须帮婉莹把这个郁结打开。

婉莹看着滴在被子上的血迹,恍惚地问道:“芸娘,你看这些血迹滴在一起,像不像一朵花?本宫觉得像极了!这被子用不着换了,本宫看着极好!”

“娘娘,太后到底说了什么?”

婉莹抬起眼,芸娘这才发现,笑着说话的婉莹,眼睛里噙的全是泪。

“娘娘,太后到底说了什么?是不是太委屈了?”芸娘猜的到答案,可是问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被针扎着一样疼。

“太后说‘如今皇上根基不稳,等皇上根基稳固了,再替给爹爹报仇的事儿。”

婉莹一双泪汪汪的大眼,死死地盯着芸娘,像是跟芸娘讨要一个自己无法决定的决心。

“太后真的说是因为皇上根基不稳,所以不让娘娘现在报仇?”

婉莹点了点头,眼里的泪珠随着点头的动作,在眼前花了一个一闪而逝的弧线之后,滴在那朵娇艳的花朵上。

芸娘贴着床边儿,坐在婉莹身边,思虑了半天,开口说道:“太后知道谁是幕后凶手,太后也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势力,不足以对抗他们,所以才让我们按兵不动。”

“本宫知道太后是想保护本宫,可是杀父之仇,本宫如何忍得住?”

滴在被子上的血,沾在婉莹的袖口上,芸娘又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一个新的被子,然后将滴血的被子卷走,将新的被子盖在婉莹身上。

“娘娘,忍不住也要忍,太后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向着咱们。”

“或许吧,或许本宫现在动手了,连太后都保护不了本宫。”

芸娘皱着眉头说道:“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能力,连太后都要忌讳?”

“太后没有说,就算本宫问了,估计太后也不会说。”

芸娘将兽炉上煨着的雪蛤取过来,还没递给婉莹,就被拒绝。

“本宫实在没有胃口。吃不下!”

芸娘摇了摇头,亲尝了一小口,然后说道:“娘娘,你体味太后的苦心,太后是想保全你,要不然以太后之尊,可苦这么冷的天儿,等在咱们这里?”

“太后为本宫做的太多,本宫心里十分感激。”

芸娘将雪蛤递给婉莹,然后像小时候一样,用大人的口气命令婉莹说道:“娘娘如今在月子里,不养好了身子,岂不辜负了太后的关怀?赶紧把雪蛤吃了。”

婉莹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将盅里的雪蛤吃了半碗。

“实在吃不下了。”

芸娘不再逼迫,将盅子放到一边,偎在婉莹身边说道:“咱们一回宫,太后让恭亲王劝娘娘,又让恭亲王劝退了逼宫的人,哪一件事儿不是为了娘娘着想,太后是用心良苦,娘娘也得体谅。”

“这些本宫都知道,本宫是太恨了,杀父之仇一日不报,一日心里不得安宁。”

“太后说让娘娘等三年,娘娘想想太后的深意,为什么不是两年,也不是四年?为什么是三年?”

“芸娘,你的意思是?”

“太后肯定为娘娘打算好了,娘娘报仇这件事儿,肯定不容易,太后既然说了三年,这三年肯定是太后给自己的极限,太后也希望老爷的冤魂可以早日安息。”

“三年,本宫等不了,本宫唯一能妥协的就是,在没有确认到凶手之前,一定会沉住气。不会给皇上添乱,不会给太后添乱。”

“如此也好,老爷的事儿终究是要昭雪,太后既然不让咱们现在动手,咱们就先静静地调查着,果真找到了凶手,去请示太后,亦或者到时候咱们自己也能意识到局势了。”

婉莹和芸娘,终于在在这个小小的方向上,达成了一致。产后的虚弱,让婉莹腰酸背痛,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自己缩在了被子里。

“早点安置了吧,别人坐月子都是从早睡到晚,你这个月子,一天到晚,劳心费力,比没生孩子还让人闹心。”

“不说了,能活着,已经是老天爷开眼,咱们在逃难的时候,不是也不敢奢望能活着回宫?如今既回来了,这些辛苦跟逃命时比,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的这两句私房话,恰好落在刚进殿的皇上的耳朵里。皇上原本沉甸甸的心,更加疼痛酸涩。

芸娘服侍婉莹躺下,听到有人进来,撩开棉帘子一看,竟是皇上。

请安之后,芸娘知趣地离开。

婉莹已经歪在靠枕上打盹,听见皇上过来,又从被窝里弹出来,呢喃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又过来了?”

皇上不忍婉莹辛苦,扶着她躺下,然后挤在身边说道:“青儿,让你受委屈了。”

婉莹知道皇上说的是‘封后’不成这件事儿,心中淡然地说道:“嗨!青儿原本就没有奢望封后,也不觉得委屈。”

“正因为你不觉得委屈,朕才觉得委屈了你。朕对不住你,让你委屈在贵妃之位。”

婉莹侧身,面对着皇上说道:“六郎,咱们相识相知相爱,并不为世俗尊卑,而是我们真心地爱着彼此,青儿只要能跟六郎在一起,就算做个最最卑微的更衣,也是心甘情愿。”

“青儿愿意,六郎不愿意,今儿六郎跟太后说了,将来一定会晋封你为皇后,一定。”

“六郎这份情谊,我心里记下了,讲真的,青儿真的不稀罕这个后位,青儿只要皇上在青儿身边,只要咱们两个孩子都好好的,什么后位,贵妃,青儿都不稀罕。”

“是朕太窝囊了,当了皇上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是朕无能。”

“皇上,你莫要自责,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如今我们又在一起,就好好地珍惜彼此,再也不分开。好好地将我们的两个儿子养大,好吗?”

“朕怎么不自责,朕刚才在门外面听到你说的话,朕的心都疼碎了。”

“再苦再难,也都过去了,青儿能活着见到皇上,是毕生最大的幸运。”

皇上紧紧地搂着婉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女人,跟先前相比,成熟了许多,坚强了许多,也淡漠了许多。

“若不经历这个磨难,青儿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爱着皇上。”

“朕不忍受和你分别,也不知道你在朕的心里是如此重要。”

两情相悦的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皇上顺势钻进婉莹的被窝,两个人共同枕着一个枕头,盖着一条杯子,平行地躺在床上,说着半年里彼此对彼此的相思与眷恋。

没有男欢女爱,夜色渐深,蜡烛燃尽之后,一盏一盏熄灭。婉莹尚在月子中,皇上就宿在了问仙宫,这个消息像是张了脚一样,天还未亮,就跑到了迎春宫。

婉蓉和婉芸越好第二日去探望婉莹。茉儿将皇上宿在问仙宫的消息,告诉正在吃早饭的两人时,婉蓉和婉芸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

“婉莹尚在月子中,皇上能忍着寂寞陪她。”婉蓉不知时吃醋还是羡慕,语调有些怪怪地说道。

婉芸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冬笋,嚼了半天,捂着嘴吐在盘子里,冲着茉儿说道:“跟厨房说一声,今儿这冬笋太老了,本宫嚼着费劲儿。”

“不费劲儿啊,我方才吃着正好。”婉蓉说道。

茉儿猜到婉芸心里不自在,所以故意没事儿找事儿,也不去厨房,还是站在原地。

婉芸吃得索然寡味,索性丢下筷子说道:“本宫怀了孕,按理说应该加封一级,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旨意呢?”

“这几日紫宸殿都闹翻天了,礼部的几位大臣都被拉去跪在那边,哪里有人手操持这些事儿呢?”

婉蓉的大白话,让婉芸心里更加烦乱。

婉芸似乎已经爱上了皇上,可是皇上心里却只有婉莹一人。这大概是婉芸纠结的地方。

茉儿给婉蓉使了几个眼色,婉蓉不解其意,傻傻地问道:“茉儿姑娘是不是眼睛不舒服?怎么一直眨巴眼睛?”

茉儿听了这话,气得直翻白眼,阴阳怪气地说道:“是不舒服,不舒服极了。”

“该不会是得了红眼病吧?这可是会传染的?你可要小心一些,万一真的是红眼病,你这几日还是不要伺候娘娘比较好。”

茉儿简直要被气吐血,看着婉蓉,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想骂又不敢,只能在心里大喊:“难怪别人模仿三小姐都能弄个一宫的主位,只有你这个傻子模仿三小姐,怀了孩子,仍是个嫔位。”

碧莲眼尖心透,知道茉儿的意思,见殿内没有外人,直接揶揄道:“小主,你怎么能说茉儿得了红眼病,你这不是打娘娘的脸吗?”

茉儿不是个省油的灯,听到碧莲话里有话,直接冷着脸说道:“碧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可都不是外人,你方才那句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娘娘还不得赏你板子?”

第362章 姐妹重逢

碧莲待要还口,却被婉芸接过话,说道:“碧莲这话说的好,不愧是婉莹*出来的丫鬟,既然婉莹已经回来了,姐姐不如把碧莲还给婉莹,也好让他们主仆团聚。”

碧莲巴不得早一日回到婉莹身边,听到婉芸这样说,也不遮掩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跟着三小姐十年,跟着大小姐才几个月,若是大小姐愿意,待会儿见了三小姐,我就留在三小姐身边了。”

婉蓉一时间搞不清楚两拨人到底在暗斗什么,只是听到碧莲说自己想回到婉莹身边时,说道:“你既然想留在婉莹身边,我也不阻拦,只要婉莹愿意留下你,我是没话可说的。”

碧莲得到婉蓉的许可,心里乐得差点蹦起来,却没注意到,婉芸点脸已经一点一点耷拉下来。

索然饭毕。婉蓉拖拽着不情不的婉芸,朝着问仙宫的方向走去。

姐妹俩来到问仙宫门前,矮小的院墙,不甚辉煌的门楣,让从未踏足过这片宫寓的两人愕然不已。

“婉莹怎么会同意住在这么破旧的宫院里?”婉蓉忍不住先开口。

婉芸环顾四周,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要不是走进来,还不知道这里藏着这么一个宫殿。”

“这么陈旧,估计十多年没住人了吧?不过还算干净。”

“婉莹居然能同意住在这个地方,换做是本宫,打死也不会同意。”

姐妹两人下了轿辇,一前一后进了问仙宫,早有宫女迎接二人入内。

温暖如春的宫室内,虽然陈旧,但是十分干净整洁。婉蓉和婉芸才刚踏进宫门,便听到两位皇子在偏殿里哭泣,正要去偏殿看小皇子们,却被正殿里出来的宫女们簇拥着进内。

两人见到婉莹的第一眼,情不自禁都落了泪。

“半年不见,妹妹怎么瘦成这样了?”婉蓉扑过去,一把抱住婉莹哭诉道。

婉芸心中嫉妒婉莹,可是看她落魄成这个样子,心里也是心疼不已。

“三妹,一别数月,姐姐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姐妹三人搂在一起,泪做一团。几个从师家出来的贴身宫女,见到这一幕没有不跟着伤心,陪着流泪。

亲姐妹见面,自然是有许多体己的话要说,芸娘屏退了端茶侍奉的宫女们,整个大殿,除了三个小姐,就是三个师家原来的侍女。

主仆六人同处一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欢喜自然是按耐不住,可是所有人的欢喜中,都夹杂了藏也藏不住的悲伤。

婉芸拉着婉蓉准备给婉莹行礼,却被婉莹拦住拒绝。

“一家子骨肉,你们俩个都是婉莹的亲姐姐,婉莹如今还没有名份,受不起姐姐们的跪拜。”婉莹说着眼中的泪,早就奔涌而出。

婉蓉泪窝最浅,看着婉莹自惭形秽,心中疼惜,安抚道:“妹妹勿要这样说,纵然皇后位份无望,皇上也不会委屈妹妹,位列四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婉芸掏出自己袖中的绢帕,拭了婉莹眼角的泪,又擦了自己泪湿的鬓边,恭敬地说道:“国礼不可废,妹妹先前就是正一品的亲王正妃,如今位份虚悬只是片刻的耽搁,皇上肯定不会亏待妹妹。所以姐姐们还是要先拜见妹妹的。”

婉莹一听亲王妃,哭得更凶了。搂住两个姐姐说道:“姐姐们若是心疼婉莹,就别再说这些骨肉分离的话了,妹妹眼里只有姐妹之情,没有尊卑之序。”

婉蓉和婉芸不再坚持,扶着婉莹躺在榻上,贴着床边坐在婉莹跟前。

悲伤过后,婉蓉心里无限欢喜,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婉莹的脚头,一脸喜色地说道:“妹妹,方才进殿之前,听到了皇太子和二皇子哭泣的声音,请两位皇子出来,让我和芸儿瞧一瞧。”

一说要看孩子,婉莹心中也松快了许多,冲着芸娘说道:“让乳娘们抱过来。”

芸娘掀帘子出去,婉芸凑在婉莹身边说道:“妹妹,位份的事情,皇上可有什么打算?”

婉莹叹了口气说道:“大约是贵妃吧。”

“你真的不想做皇后吗?你可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啊?去年皇上三媒六聘大婚娶的正妻可是你,你就这样拱手让给别人了?”

婉芸是真心替婉莹惋惜,试问天下哪个女人,能甘心将自己的皇后之位拱手让给别人?

“如今的皇后是冯佳慧,她并无大错,怎能说废就废?”

婉芸难过地叹了一口气,失望地说道:“你要是能当上皇后,咱们师家也能振兴起来,如今家破人亡,也不知哪一日才能重捡昔日荣光。”

一说‘家破人亡’四个字,姐妹三人刚刚好转的情绪,又陷入了无限的悲伤中。尤其是婉蓉和婉莹,眼中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帘,滚滚而落,止也止不住。

正当三人泪意滔天之时,芸娘领着两位乳母,抱着皇太子和皇次子进来请安。

婉蓉擦了泪,让碧莲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两只硕大精美的金锁,大小一样,样式一样。

皇太子为长,婉蓉先将一只挂在皇太子的襁褓上,然后又拿第二只,挂在了皇次子的襁褓上。

两位乳娘谢过婉蓉,茉儿从随身的包袱中掏出两个锦盒。两只的紫金如意,贵重大气。一只上面镶着龙眼大小的红宝石,另一只上面嵌着小一些的绿松石。

红宝石为尊,自然是给了皇太子做见面礼,绿松石次之,乳娘代替皇二子屈膝致谢。

姐妹二人逗笑了一阵,乳母复又抱着皇子们离开。

“妹妹听说两位姐姐,也都有了身孕,如今几个月了?产期又在何时?”

婉蓉欢喜地说道:“我陛下回宫前发现自己怀孕,芸儿是前日查出,估计我和芸儿差不多同时怀上的,按着月份算,如今也有两个月了,估计要到夏末秋初孩子才能落地。”

“那时候好,天儿不冷,孩子们也好将养。”

“我是最怕热的,真不知到了夏天,一个月不能沐浴,不能用冰,会不会把我给热死。”婉蓉一想到这里,顿时有些气馁。

“只要孩子们顺遂,咱们忍耐些也就过去了。”婉莹说道。

婉蓉虽经历了家破人亡,终究没有吃过太大的苦头,她不能理解婉莹此刻的云淡风轻,还是有些矫情地说道:“我原本就丰腴一些,年年到了夏天,总是苦熬,今年也不知道该怎么过。”

若是往昔,姐妹俩能情投意合地抱怨一晌午,婉蓉还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婉蓉,婉莹已经不是金娇玉贵的婉莹了。婉莹此时此刻,已经不能和婉蓉产生更多的共鸣,但是也不愿意冷水泼了自己姐姐的兴致。

“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是那么矫情。”婉芸从小没有被高姨娘娇生惯养,所以无法理解婉蓉的矫情做作。

虽然是婉芸心里话,说出来也是笑魇如花,婉蓉并没有看出一丝破绽。

“芸儿这张嘴啊,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真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怪不得莹妹妹不在,皇上独独宠爱你一个人。”

婉蓉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冷不丁地砸出这样一句话,弄着姐妹三人都面面相觑。连带三人的侍女都捏了一把冷汗。

要说婉蓉是无心,可是也不能傻到这个地步,明明知道婉芸是‘东施效颦’才得到皇上的宠爱,皇上又和婉莹情投意合,这样一句话,不仅让婉芸难堪,婉莹的脸上也有些尴尬。

可是也不能说是有意为之,毕竟她也是‘东施效颦’,而且效果还不如婉芸,这么说不光打了婉芸的脸,连她自己也被自己掌掴。

姐妹三人藏在心里,看破不说破的那层纸,轰然被婉蓉戳破。

婉芸硬着头皮说道:“妹妹,若是要怪就怪姐姐吧,皇上对妹妹还是一往情深,从未变更,是姐姐错了主意,才弄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婉莹闭上眼睛,眼中的泪说汩汩而出,她想怪自己的两位姐姐,又没办法怪罪两人,毕竟自己是‘死了的人’,皇上宠幸两位姐姐,不正是说明他对自己念念不忘吗?

脑子里想得通,心里还是忍不住地疼痛,婉莹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婉莹,你要怪罪,姐姐不会闪躲。”

婉莹还是一声不吭,脑子里使劲冲着心里大喊,不要再难过了,可是心里还是钻心的疼。

“你也不要觉得委屈,你也想想我们的处境,爹爹死了,家被抄了,我若是不动声色任人宰割,爹爹的仇谁来报?是‘死了的你’?还是她?”婉芸的指尖从婉莹划到婉蓉,像是一束极光,将两人横切两半。

“你别怪皇上,是我假装你的样子,勾引了皇上,你要怪就怪我,别怪皇上。”

婉莹是应该怪罪婉芸,奈何心里根本无法怪罪她。

“你被人烧死,爹爹被人暴尸,我作为家里唯一在宫里的女儿,我不能进太妃宫,我要为爹爹和你报仇,我只能走这一步。”

三个姐妹,相见甚欢,又若即若离,正面面相觑地落泪,听到殿外一个清铃的声音吵吵着要闯进来。

婉芸摸了一把眼泪,将准备起身的婉莹按在床上,斗士一般挡在前面说道:“你正坐月子,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婉蓉也擦了泪,跟着婉芸出去。

两人掀了棉帘子出来,才看见一个清秀灵气的小男孩,一脸蛮横地冲着宫女们大喊:“都给我滚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再敢拦我,我叫人打你们!”

面对这么蛮横的小男孩儿,婉蓉和婉芸姐妹俩同时纳闷儿:宫里这么大年纪的小男孩除了太监没有别人,这么蛮横的态度,看起来也不像是小太监,这小家伙到底是谁?

“你们都没长眼吗,不知道娘娘正在坐月子,这么吵吵闹闹,娘娘怎么休息,吵了太子担当的起吗?”婉芸眉眼凌厉地指着院门口的几个小宫女说道。

第364章 再度昏迷

“不妨事儿,不小心下床,绊了脚,自己磕在东西上。”婉莹也懒得多事儿,想把这件事儿遮掩过去。并没有说自己磕在哪里?要不然皇上肯定不会罢休。

皇上不顾婉芸和婉蓉心里的阴影,只一心一意地疼惜说道:“让朕看看,磕到哪里了?还疼不疼?”

之前是婉莹的脑袋疼成了虽豆腐渣,这会儿换成婉芸的心,疼成了豆腐渣。

人比人,气死人。纵然婉莹不在,皇上也没有像这样疼惜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婉芸的心如同万箭齐射,痛不欲生。

皇上坚持要查看婉莹的伤口,婉莹见众人在场,羞却地说道:“真的不疼了,只是有点晕,皇上不要拉扯我,要不然晕得更厉害了。”

皇上不再坚持,可是也不能就此罢休,直接冲着宫女们发难道:“怎么让娘娘下了床?怎么能让娘娘跌倒磕破了头?”

碧莲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地跳出来说道:“不是我们没拦着,是凤珏郡主撞到了娘娘,娘娘担心凤珏公主磕伤,然后自己磕在炉子上。”

“磕在炉子上?”皇上大吃一惊,心疼地看了一眼婉莹,然后盯着碧莲问道:“是凤珏过来了?”

碧莲点点头说道:“是凤珏郡主过来了,一进门就大吵大闹,见了娘娘就往上撞。”

碧莲没有撒谎,她当时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皇上的脸上已经聚集了许多阴云,婉莹也皱着眉头盯着碧莲。

婉莹是在心里打定主意要维护凤珏郡主,她也明白皇上的脾性,所以打定主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上也看穿了婉莹的心思顾虑,直接将目光挪移到婉芸身上,毫无温度的问道:“你说!”

婉芸碎成渣渣的心,因为皇上目光的光顾待要愈合,可是听了皇上嘴里的话,又从高处跌下,碎的比先前还要零碎。

自己怀着身孕,皇上不闻不问,几个月没见面,一见面不问自己好不好,却是打听谁伤害了婉莹。

“臣妾当时在殿外,并没有看到殿内的情况。”

婉芸忍着心痛,说了一句公正无私的话。

若是不计较婉芸的身份,她说这句话是没有一丝纰漏瑕疵,可是坏就坏在她是婉莹的姐姐,以她的身份立场,她不应该不袒护婉莹。她不袒护婉莹,只说明一件事情,她们的姐妹之情出现了裂痕,这个裂痕让她无法袒护婉莹。

婉蓉心直口快,皇上还没问自己,率先开口说道:“我们是没看到郡主和妹妹是如何跌倒的,可是芸娘,碧莲,茉儿都看见了。”

皇上看婉芸时凌厉冰凉,待挪到婉蓉身上时,已经变得赞许和缓。

不合时宜,整合心意。大抵就是婉芸和婉蓉此时此刻说出的话,和皇上对她们说出的话,心里做出的反应。

皇上温软地看着婉蓉,待向碧莲确认经过,婉蓉又没心没肺地说道:“皇上,凤珏郡主的乃娘实在是嚣张无礼,妹妹昏迷不醒,她们竟然误会是妹妹欺负了郡主,连一声谢谢都不说,直接一走了之。”

皇上已经和缓的脸上,再次冷若冰霜,冲着宫女说道:“带凤珏过来!”

婉莹忍着自己脑袋上的疼痛说道:“六郎,凤珏还小,你这样会吓到她。青儿已经不疼了,算了吧!”

“姐姐就这么一个女儿,姐姐没了,自然是朕替姐姐管教,做错了事情就要道歉。受人恩惠,更不能不感谢!”

婉莹再次请求皇上不要纠结这件事情,可是皇上似乎较了真儿,所有人都欺负婉莹,如今连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也如此欺负她,皇上怎么能就此作罢?

一炷香的功夫,凤珏哭闹着被乃娘抱过来。

皇上一见面,冷着脸问道:“舅母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凤珏早就被乃娘教好了说辞,被乃娘抱在身上,搂着乃娘的脖子说道:“是她先推了我,然后自己跌倒?”

皇上已经听了众人的说辞,看着凤珏公主依偎在乃娘的身上,一脸有恃无恐地撒谎,强硬地喊道:“跪下,见了舅母先请安,后说话。”

乃娘松开凤珏郡主,让郡主给婉莹行礼,却被凤珏直接拒绝。

“她不是我舅母,我舅母是当今皇后,不是她!”凤珏郡主撅着小嘴和皇上顶嘴。

皇上被这个亲外甥女气得爆炸,看着她那张蛮横无理的脸,呵斥道:“谁叫你这些混账话,赶快跪下谢罪!”

凤珏郡主被吓得哇哇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师娘娘没有回宫之前,舅舅从来不对凤珏发火,每天都来找凤珏玩耍,自从师娘娘回来以后,舅舅一连几日都不理会凤珏,见了凤珏就发火。”

皇上的心,被这几句话融化,稚子无辜,可是一想到她推到了婉莹,心里还是不能轻易原谅自己这个小外甥女。

“朕不去找你是朕繁忙,这跟师娘娘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能推倒师娘娘?”

话说来说去,都变了味道。撞倒变成了推倒,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凤珏没有推到婉莹,硬是被皇上按上这个罪名,心里认定是婉莹恶人先告状。明明心里有些愧疚,此时此刻也烟消云散,伸着脖子大声喊道:“凤珏没有推师娘娘,是师娘娘推了我。”

“宫女们都看见了,难不成朕冤枉你?”

凤珏也觉得委屈,梨花带雨的小脸,埋怨皇上说道:“舅舅偏心,舅舅有了师娘娘就不喜欢凤珏,舅母自从师娘娘回来,也是整天流泪不止。都是因为师娘娘,凤珏讨厌师娘娘!”

婉莹坐在皇上身后,大约猜到凤珏郡主今日过来的目的。赶紧拉着皇上的胳膊说道:“六郎,是婉莹错了,婉莹不小心失手推到了郡主,不是郡主的错。”

郡主见婉莹开口认错,更加不依不饶地说道:“舅舅,你看,她自己都承认了。”

皇上知道婉莹的委屈求全,见凤珏不知悔改,心里怒到无以复加。“你还敢嘴硬,赶紧跪下来磕头认罪!”

凤珏见皇上自始至终都护着婉莹,心里吃醋极了,自己那么崇拜舅舅,喜欢舅舅,舅舅却忽然间变了个人似的,“舅舅偏心,明明是她错,让她给凤珏跪下道歉。”

皇上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外甥女儿,心里又爱又疼,姐姐就这么一个独苗,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蛮横无礼。皇上有心责打,一想到姐姐就无法下手,站在婉莹和凤珏之间,抬起手,又放下。

皇上不舍地责打凤珏,但是凤珏却看见皇上抬起手,想要责打自己,她心里难过极了,那个疼爱自己的舅舅,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责打自己。

“我就是不道歉!我是惠昌长公主之女,是女丹的嫡亲公主,她是谁?我凭什么跟她道歉!”

凤珏郡主是刁蛮任性了一些,这也跟她所受的苦也是息息相关。她本是惠昌长公主的独女,也是女丹大汗唯一的孩子。直到惠昌长公主去世,她一直是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嫡公主。

噩梦的开始,就是从惠仪公主嫁入女丹王室开始,惠仪公主自幼妒忌惠昌,所以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凤珏身上,尤其是生了世子之后,一直溺爱凤珏的女丹大汗,开始宠爱惠仪公主亲生的世子。

同样是溺爱自己的父亲,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女人,她被夺走了父爱。无独有偶,好不容易回到天朝,舅舅像父亲一样宠爱自己,好日子还没开始,又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婉莹。

凤珏害怕婉莹会像姨妈那样对待自己,所以从一开始就憎恨婉莹的归来。尤其是一直照顾自己的皇后,因为婉莹回来日日以泪洗面,她再也坐不住,她要攻击婉莹。捍卫舅舅对自己的宠爱,安抚舅母受伤的心。

皇上已经忍无可忍,看着自己疼爱心疼的外甥女,心中翻滚起对姐姐的愧疚,姐姐从小就是尊贵无极的公主,如果看到凤珏今日的蛮横,大约也会气恼吧。

“凤珏,朕命令你给师娘娘道歉!”

凤珏郡主看到舅舅的样子,像极了父亲维护弟弟和姨母时的样子,双重委屈叠加在一起,泪花四溅地说道:“我就是不道歉,她是罪臣之女,不配做我们皇室的媳妇,我不给她道歉。”

宫女们劝诫皇后的说辞,被凤珏睡梦中的凤珏悄悄听去,记在心里。

皇上再也忍不下去,扬起巴掌,对凤珏的小脸掌掴下去。

‘啪’地一声,婉莹应声到底。

婉莹劝不住皇上,眼见皇上因为自己掌掴凤珏,顾不上自己的创伤,直接挡在凤珏的面前。

才刚苏醒的婉莹,被皇上一巴掌扇晕过去。

包括皇上在内,一屋子的人都傻了眼。

凤珏郡主忽然不再哭闹,乃娘见势不妙,赶紧拖拽着凤珏准备投靠太后,却被凤珏一把推开。

皇上顾不上找凤珏算帐,赶紧将婉莹抱起来,死命地叫喊:“传太医!”

太医还没走到太医院,就又被请回来。再见到婉莹晕倒的时候,皱着眉头号了脉,言辞飘忽不定地说道:“要不让院判一同过来瞧一瞧吧。”

皇上听了这话,急得发疯,赶紧催促宫女去请院判。

院判带了几个几个太医过来,毕竟宫里外伤金创不是常见病症,众人听说婉莹二次昏迷,都知道不妙,虽然也有把握唤醒婉莹,可毕竟没有太多临床经验。

第363章 凤珏郡主

“我的祖宗,娘娘如今正在休息,咱们过几再来请安,好不好?”一个老婆子扯着小男孩准备回去。狂沙文学网

小男孩一把甩开老婆子的手,稚气横生地呵斥道:“乃娘,你别拦着我,我今儿要给舅娘争口气讨个公道。”

婉芸离得远并没有听到小男孩嘴里的话语,不过老婆子吓得不轻,赶紧捂住小男孩的嘴,贴着耳朵说道:“小祖宗,小点儿声儿,奴才真不该跟你多嘴!让里边儿的主子们听见了,仔细打你!”

老婆子使劲劝着小男孩,还是被执拗地推开,“谁敢!谁敢打我!乃娘,你捂着我的嘴巴干什么?”

小男孩挣脱开老婆子,小脸怒气冲冲地往里闯,却被婉芸挡在前。

“站住!见了本宫怎么不行礼问安?”

小男孩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撅着嘴,样子像极了一个人,婉芸还未往下想。小男孩十分不客气地还口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请安?”

婉芸被这么无礼的小男孩弄得有些小生气,声音抬高了一个分贝说道:“本宫是迎宫主位师妃。”

“你是师妃?”小男孩也不谦卑,趾高气昂地反问道。

这么傲慢地反问,彻底激怒了婉芸,“你是谁?怎么可以如此无礼?”

小男孩灵气的眉眼,狠狠地瞪了婉芸一下,稚声稚气地说道:“我娘是惠昌长公主,我爹爹是女丹大汗,我舅舅是当今皇上,我是太后的亲外孙女。”

是凤珏郡主,怪不得婉芸方才觉得这张小脸像极了一个人。外甥像舅舅,凤珏公主的如今的打扮像极了皇上。

婉芸知道了凤珏郡主的份之后,只是一瞬间的欣喜,旋即就被凤珏郡主眼神里的凌厉所震撼。这个小姑娘怎么怒气冲冲地往这里来?

“是凤珏,本宫你的舅母。”婉芸弯下腰,准备拉住眼前这个外甥女。

婉芸话音刚落,婉蓉也欢喜地凑过来,说道:“小郡主,我是师嫔,我也是你的舅母。”

两人都做好了和凤珏郡主亲的准备,没想到却被凤珏郡主一把推开,蛮横地喊道:“走开,我要找师娘娘,你们不要阻拦。”

婉芸一个踉跄,幸亏靠在了后的宫墙上,否则还真的会被推到。

婉蓉则被这个小郡主的蛮横给吓傻了,这可是天皇贵胄,怎么会如此无礼暴躁?

凤珏的乃娘见状,赶紧毕恭毕敬地屈道歉:“两位娘娘息怒,郡主年幼,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给两位娘娘赔不是。”

婉芸懒得理会乃娘,鄙夷地送了一个白眼,子站稳之后,一把揪住凤珏郡主说道:“师娘娘如今正在坐月子,你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地进去打扰。”

凤珏郡主翻了一个白眼,丢下一句,“你管不着,松开我。”说完,挣开婉芸的手,直接蹭进正里。

婉莹早就听到外面的喧哗,已经穿了夹袄起,刚走到门口,和凤珏郡主撞了一个满怀,婉莹是大人没有被撞翻,凤珏郡主撞到婉莹,自己重心不稳,脚力不匀,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婉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假小子是凤珏郡主,眼见她要摔倒到,赶紧用胳膊拦住,谁知小郡主跌倒的力量太过强大,连婉莹一同滚落在地。

意外总是骤然降临,婉莹跌倒时,看到凤珏郡主的脑袋,刚好要落在兽炉的青铜棱角上。说是迟那时快,婉莹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使出浑力量,将已经倾斜的凤珏郡主翻到自己上,然后自己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兽炉上。

棉帘子挡住了霎那间的意外,当婉蓉婉芸并着乃娘进来的时候,只见婉莹抱着惊愕的凤珏躺在地上,一团鲜血已经在地上伸出鬼魅的爪牙。

乃娘被这一幕吓坏了,顾不上婉莹,赶紧抱起凤珏,浑上下查看是否有伤。

婉蓉和婉芸也疯一样抱起婉莹,大声地呼唤:“婉莹,你醒醒,你怎么了?”

婉莹因为头部遭受猛烈撞击,在跌倒的时候,已经开始进入昏迷,纵然她听到了两个姐姐的呼唤,可是意识还是不听使唤,昏昏沉沉地飘向了虚无缥缈之地。

“乃娘,师娘娘怎么了?”凤珏郡主脸上的蛮横被惊恐所替代。

乃娘还是顾不上婉莹,紧张地询问凤珏郡主,说道:“郡主,你磕到了吗?”

凤珏郡主愕错地摇着头,那样子一看就是吓坏了。

乃娘自始至终没有看婉莹一眼,只是一味拢着凤珏郡主说道:“郡主别怕,伤到没有?”

凤珏郡主水汪汪的大眼里,惊恐夹着眼泪说道:“没,没有!”

“怎么回事儿?怎么摔倒了?”

凤珏一下子吓哭了,趴在乃娘怀里哇哇大叫。

“郡主别怕,到底怎么回事儿?”乃娘心疼地说道,却不知婉芸和婉蓉的脸上已经囤积了无边无际的愤恨。

“快叫太医,娘娘昏迷了!”

一声大喊,这才将乃娘吼醒。她只顾凤珏郡主有没有受伤,却忘了婉莹倒地的时候,脑袋下面已经出了血。

凤珏一直盯着婉莹,惊恐地缩在乃娘的怀里,战战兢兢地说道:“乃娘,我怕!”

乃娘一边心疼,一边错愕,说话也是有嘴无心。“别怕,有太后在,太后会给郡主作主会保护郡主的。”

婉蓉和婉芸并着三个侍女抬着婉莹往上去,听到乃娘这句无心之词,心里立刻火冒三丈。婉芸想了想,忍住了。婉蓉一根筋,自顾眼下,看不到长远,听了这句话,立刻松开手,转冲着乃娘说道:“你这句话时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妹妹推到了郡主?”

乃娘一句无心的话,引来师嫔反驳,赶紧解释道:“不是,师嫔小主,您误会奴才的意思了。”

婉蓉听乃娘不仅不道歉,反而说自己误会了她,心中的气恼更是不打一出来,万一这个老婆子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那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我误会你,你刚才说太后会保护郡主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欺负君主了?”

“不是,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小主真的误会了。”

皇宫里,不管主子是对是错,只要主子质问奴才,奴才只能认错赔不是。老婆子想必是在女丹呆久了,甫一回宫忘记了宫里的规矩,也可能是心中急乱,越急越乱,尚且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所以竟连道歉也忘了。

“我误会你什么了?你说太后会给郡主作主,你的意思不就是说我们欺负了郡主?”

乃娘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被婉蓉揪住不放,心里一时间找不到对应的说辞。

“来人,先捆了这个婆子,等娘娘醒了,再发落她。”婉芸看婉莹不省人事,婉蓉又跟乃娘掰扯不清,直接喊人,捆了凤珏公主的乃娘。

乃娘一听要另行发落,心里害怕,但是也不能束手就擒,反口说道:“我是女丹王室的人,是朝廷的贵宾,轮不到娘娘发落我。”

说完搂着凤珏郡主逃之夭夭。

众人都懒得理会他们,簇拥着婉莹,又着急有没有办法,只能干等着太医过来。

一刻钟之后,太医慌慌张张地赶来,查看了伤口,清理了创伤,包扎之后,开了几副汤药,对婉芸说道:“娘娘不用担心,师娘娘是头部遭创,一时间出现昏迷,娘娘的脉像上看,并无大碍,一个时辰之内,娘娘就醒了。不妨事!”

“血流了那么一大滩子,怎么不妨事儿呢?”婉蓉见婉莹还是在昏迷中,心急地问道。

太医果断地说道:“娘娘是头磕到了炉子沿儿上,微臣来到时候,血已经自己止住了,刚才微臣也查看了,没有伤到要紧的地方,只是磕破了头皮,所以出了些血,娘娘休息一会儿,自然会醒过来。”

婉蓉还要与太医理论,婉莹已经清醒了,众人又顾不上太医,赶紧围在婉莹边。

“娘娘,头还痛不痛?”

“娘娘,你出了好多血?”

“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妹妹,你到底怎么凤珏了?”

芸娘,碧莲,婉蓉,婉芸,四人同时开口问道,婉莹才刚清醒,也不知道该回答谁的问题。

“先别急,一个一个问。”婉芸按捺住众人。

“妹妹,你和凤珏郡主到底怎么了?”婉芸问道。

婉莹捂着后脑勺,脸上一脸疼相并着茫然地说道:“没怎么啊!怎么了?”

“那你怎么跌倒了?”

婉莹疼得皱着眉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刚到门口,凤珏一脑袋进屋,一下子撞到我上,我见她跌倒,赶紧扶住她,然后自己脑袋磕在兽炉上。”

婉芸松了一口气,确认道:“你们没有争执推搡?”

婉莹点点头,脑袋里却好像一块掉在地上的豆腐一样,碎成了渣渣,疼得要命。“统共就那么一瞬间,哪有时间争执和推搡?”

“这个郡主,真是没有礼貌,婉莹扶着她磕伤了自己,一句话不说竟然跑了。”婉蓉听了婉莹的陈述,愤愤地说道。

众人正准备附和,听见外面的小宫女通传皇上过来了,已经张开嘴了,都纷纷噤了声。

“怎么回事儿?好端端地怎么磕破了头昏迷了?”

皇上眼里根本没有看到婉芸和婉蓉,一进屋,直接冲着婉莹过去,那股心疼劲儿恨不得自己替婉莹疼痛流血。

婉芸知趣地退到了一边儿,心中看着皇上安抚婉莹,酸涩地沁出了一片醋海。她偷偷地整理了自己的鬓角,期待皇上安抚婉莹之后,能够关照自己一眼。富品中文

第365章 相见不如怀念

院判亲自把了脉,心里大约有八成胜算,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是皇上心尖尖的人,就算八成把握,也不敢随便承诺。

“皇上,宫中太医大多没有外伤金创的经验,皇上找一个在军中服役的军医过来,一起商量,或许会好一些。”

皇上皱着眉头,冲着宫女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贺将军,派几个军医过来。”

皇上说完,目光刚好落在凤珏郡主的身上,凤珏公主吓得一哆嗦,皇上心里也不忍心再责打。一个没了亲娘的孩子,或许是自己生气过了头,吓住她了。

凤珏郡主蜷缩在乃娘怀里,站在问仙宫里,看着众人进进出出,也不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贺佑安带着十几个军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院判说了两次晕倒时的状况,一位军医号了脉之后,笑着说:“不妨事儿,伤口太医们已经包扎过了。过一会儿醒了就没事儿了。”

“她已经昏迷了一次了,朕刚才不小心失手打了她,这是第二次昏迷。”皇上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贺佑安在屋子里。眼睛有些不安地望着他。

果然,贺佑安已经被芸娘死死地拽在手里。

“皇上实在是不放心的话,给娘娘煮一碗知了壳吧。”

院判和几位太医,纷纷附和道:“蝉蜕能避免破伤风,还是喝些防备着好一点。”

皇上见十几位大夫众口一词,心里放不下,但是也不得不相信。

“那她为什么昏迷不醒呢?”

“娘娘才刚生产结束,体弱气虚,血气不振,受到了外部撞击,出现昏迷是正常的,这只是短暂的昏迷,娘娘的脉像强壮有力,估计用不了一个时辰,自然会苏醒。”

军医十分笃定地说完,这和宫中太医们的判断大约一致。宫中太医们毕竟对这种外伤昏迷不常见,所以不好判定昏迷时间。

听到军医说一个时辰,众人也就放了心。

一屋子的太医军医退散,贺佑安还留在殿内不走,芸娘接口说要熬药,硬是拽着贺佑安离开。

皇上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贺佑安,像是做错事情一样。

一碗蝉蜕喝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婉莹睁开了眼。

凤珏郡主蹑手蹑脚地挤到床边,惊恐羞愧地看着婉莹。

皇上背对着凤珏,并没有看到她过来。

“郡主,是臣妾不好,先推了你,臣妾跟你道歉。”婉莹脸上红彤彤的五指山还印在上面。

凤珏哭着扑倒婉莹床边,嗷嗷大哭说道:“师娘娘,是凤珏撒了谎,你没有推凤珏,是凤珏撞到了你。你害怕凤珏脑袋磕到炉子,然后抱住凤珏,自己磕在上面。”

婉莹搂着凤珏,心里也十分心疼这个没娘的孩子。

皇上见凤珏道歉,心里已经原谅了她,可是嘴上还不打算放过她。“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凤珏看了一眼皇上,委屈地说道:“都怨舅舅了,是舅舅偏心,凤珏才嫉妒师娘娘。是舅舅先诬陷凤珏推到了师娘娘。是舅舅的错。”

所有人都不敢插嘴,这世界上恐怕也只有凤珏郡主,敢这么跟皇上无礼取闹。

凤珏郡主说完这句话,一阵风一样刮走,留下皇上一个人怔怔地说:“都是朕平日里娇惯她!怎么都成了朕的错!”

婉蓉和婉芸知趣地离开,屋子里就只剩下皇上和婉莹两个人。

“青儿,还疼不?”

皇上虽然是无意,却是实实在在打在了婉莹的脸上。巴掌打在婉莹的身,却是疼在婉莹的心。

婉莹第一次被皇上殴打,一半是惊厥一半是昏厥。醒来之后,还是恍恍惚惚的。

“我这会儿脑袋有些晕晕的。”

“好,你歇着吧,朕看着你。”

“皇上看着我,我怎么睡?”

“朕对不起你,朕不小心打到了你。”

面对皇上的歉疚,婉莹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丝厌烦,皱着眉头说道:“皇上别说了,我心里明白。”

皇上没有听出婉莹心里的腻烦,依旧恋恋不舍地说道:“朕打算晋封你为皇贵妃。典礼就定在下月初二。”

“皇贵妃?宫里向来没有这个封号啊?”

“是没有,是朕特意为你设立的。”

“何苦呢,为了册封的事,已经闹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了,我也想清净几天。”

“一方面事朕的心意,另一方面也是朝臣们的心意。刚才朕已经准了他们的联名奏章。”

“这么快?昨儿不是说贵妃之位,今儿怎么又变成皇贵妃了?”

“还不是恭亲王的一张好嘴,一顿酒席忽悠着反对你的文臣们联名上折子,请求朕加封你为皇贵妃。”

婉莹也猜到了事恭亲王,心里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恭亲王是个好人,回头我要好好谢谢他。”

皇上撒娇地说道:“光谢恭亲王,不谢谢朕吗?昨天一顿饭,几幅字画,几方砚台,还有几壶鼻烟,你猜恭亲王讹诈了朕多少银子?”

婉莹笑着问道:“多少两?”

“整整三十万两!”皇上为了婉莹心里能舒畅,御笔一挥已经写了条子给恭亲王。

婉莹不用猜也知道皇上不会吝啬这笔银子,故意娇滴滴地说道:“皇上若是心疼银子,大可不必花钱给我卖这个皇贵妃的帽子。”

皇上见婉莹矫情的样子,实在是爱不释手,两只手直接伸进婉莹的臂弯,讨要道:“妖精,你倒是乖巧,得了便宜还卖乖,看我怎么收拾你。”

皇上已经半年多没有碰过婉莹,那种隔靴搔痒的情话,早就让皇上起伏波动。

婉莹看着皇上两颊微红,嗔斥道:“六郎又不乖了,是不是?”

皇上的小心思被婉莹识破,害羞地倒进婉莹的怀中,脑袋不停地晃动。

婉莹心中的腻烦一层叠着一层,推开皇上说道:“六郎,青儿尚在月子中。”

一句话如同十冬腊月的一盆冷水,即刻把皇上浇醒。

“是,是,是朕情不自禁了,有些把持不住。”

皇上说着用手搓了搓滚烫的脸颊,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坐在婉莹对面。

“青儿这会儿脑袋晕得很,六郎到别处坐一坐,青儿想歇一会儿。”

婉莹下了几次逐客令,皇上不得已才抬起了屁股,难舍难分地说道:“朕晚上再来看你,你歇着吧。”

问仙宫里讨要未果,皇上只能落寂的离开。走在路上,皇上忽然想到了婉蓉和婉芸,心里斗争了半天,还是冷静下来,朝着紫宸殿走去。

婉蓉离开问仙宫,没有回自己的宫室,而是跟随在贺佑安的身后,一直跟到宫门口。

这是婉蓉第一次见到自己暗恋的贺佑安。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傻恋他,没想到,见到贺佑安那一刻,婉蓉发现,自己并没有忘记贺佑安,相反,那种痴恋又曾深了许多。

初恋这种情愫,是一种刻在骨髓里的跳动。纵然老到两鬓斑白,只要想起当年藏在骨髓里的回忆,都会让自己怦然心动。

贺佑安是婉蓉的初恋,那一阵子甚嚣尘上的闹剧,虽然最后以不了了之收场,可是种在婉蓉心里的回忆却是美妙而漫长。她曾倚在自己的闺窗边,幻想着贺佑安的样子,也曾在夕阳的余光中等待着贺佑安提亲的消息。

虽说是大梦一场,可她毕竟实实在在地做过这样的美梦。

李姨娘曾经跟婉蓉描绘过贺佑安有多么多么的玉树临风,多么多么地英气俊朗,多少赞美的言辞,都不如今日亲自看他一眼。

“大小姐,你都怀了皇上的孩子了,怎么还是对贺将军念念不忘?”

碧莲是这场闹剧的当事者之一,所以她不费吹灰之力,捕捉到了婉蓉心中的跳动。

“原来这就是贺将军,我想他几乎想了一世,偏偏刚刚撂开手,却见着他了。”

“大小姐,这就是命,你如今是皇上的妃子,肚子里怀着皇上的孩子,这些话就藏在心里当个念想吧,说出来,与谁都无益。”

“我知道,事到如今,我就是看看,我也不敢上去喊出他。”

“相见不如怀念,见了之后,大小姐说什么呢!”

“嗯,你说的对。见了面,说不定会吓住他。我这样的身份,如今也不配叫住他了。”

婉蓉这句话,毫无遮掩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后悔。早知道自己还没忘了贺佑安,就应该死心塌地地等着他回来。

可是回来之后,又能怎样呢?他已经亲口说过,那是场误会。今日大家见面,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婉蓉越想越失落,看着贺佑安消失在宫门,硬着寒风,落寂地往回走。

曹将军搓手搓脚,在宫门口原地打转,一看见贺佑安从里面出来,磁铁一样粘过去,急急地质问道:“不是说好,把军医送过来不进去,你每次都变卦。”

“她昏迷了,我放心不下。进去看了一眼,就一眼。”

“你少忽悠我了,我在外面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就看了一眼。”

曹将军不放心贺佑安在宫里的情况,逼着他如实招供。

“皇上也在呢!你逼我说什么?”

这一句话,把曹将军噎得要断气,曹将军好不容易将这口气咽下去,梗着脖子问道:“皇上真的在场?”

贺佑安一想到皇上掌掴婉莹,纵然是无心,心里也是气愤不已。又被曹将军质问,有点暴躁地回应道:“是皇上把婉莹扇晕过去了,你说皇上在不在场?”

第366章 宫门苦劝

曹将军恍然大悟地说道:“皇上在啊,这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你又担心什么。皇上失手打了她,你放心,我不放心。”

曹将军才不管皇上是有心还是无意,听到皇上在场,就知道这个愣头青肯定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心头的大石头落定,懒懒地敷衍道:“人家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你跟着瞎操什么心?真是闲得蛋疼!”

贺佑安懒得跟曹将军废话,转身又准备进宫。

曹将军已经走出了几步,发现贺佑安没有跟上自己,转身一看,急得一身大汗,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冲过去,一把揪住贺佑安,劈头盖脸地说道:“你又进去干什么?你去干嘛?找皇上决斗吗?”

芸娘早就跟贺佑安解释了事情的经过,贺佑安不是要找皇上决斗,他心里难过,想去找太后倾诉。

“我找皇上决斗,用不着你管!”

曹将军一听这个傻子真的要找皇上,更加不肯松手,两只胳膊死死地捆住贺佑安,不分青红皂白地骂道:“你傻了吗?人家两口子打架,你去抱不平,你以为你是哪根葱?人家领你的情吗?”

婉莹刚被皇上失手打晕,贺佑安心里一腔邪火无处发泄,正好曹将军一头撞进来,他坚决不允许曹将军间接诋毁婉莹,也咆哮道:“这话你都说了一百遍了,能不能换一套新鲜的说辞?你说我不是葱,不能管她!你又是哪根葱,你凭什么管我?”

曹将军暴躁的性格,简直要炸了天,贺佑安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跟自己喊了这样的话,是可忍熟不可忍,一脚踹开贺佑安,撕裂地大喊道:“我不是葱,我是傻,特么地跟着跑了几十里地,还不是担心你脑子一热,做出些出格的事儿。一百遍!一百遍!你要是能放在心上,还用我说一百遍?”

“我出格是我的事儿,用不着你管,你别来烦我,回大营睡觉去吧。”

曹将军真想一走了之,但是又不能因为一时上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兄弟犯傻。气得像一只狮子,憋屈得如同小狗,两只动物在身体里来回撕咬,带着曹将军的身子不停地晃动。

最终狮子咬死了小狗,愤怒彻底战胜了委屈。曹将军一下子冲过去,攥住贺佑安的胳膊说道:“你跟我回去,今儿我说什么也不让你再进宫。”

贺佑安骂了曹将军,出了气,忽然如同一个被扎了孔的羊皮气袋,干瘪的神情,瘫在他的脸上,“皇上打了她,我心里不自在,想找太后诉一诉。”

曹将军能扛千斤朴刀,却经不住一句软话,看见贺佑安委屈的样子,鲁莽大汉心里也气呼呼地心疼他。

“别找太后了,就我吧,有啥想说的,跟我说说。”

“太后从小将我抚养长大,我想见太后。”

“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儿呢!太后今年多大了,你还给他添堵?你嫌她老人家还不够心烦,再去多此一举?”

“我想让太后劝劝凤珏郡主,以后不能对婉莹无礼。”

贺佑安果然是时时事事为婉莹着想,他不知道婉莹醒了以后,凤珏郡主已经跟婉莹道歉了。

曹将军真心替自己兄弟无奈,但是既然是兄弟,就不能见死不救,胳膊紧紧地攥着他,忍着心里的恼火,嘴上劝说道:“我知道皇上失手打了她,你心里不自在,不都说好了,他们两口子的事儿是人家的事儿。你去横叉一腿,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吗?想要她好,你就不能这样,懂吗?”

“不懂!”

曹将军心中的小宇宙,早就爆炸了无数次,又自我修复了无数次,看着贺佑安,他耐着性子说道:“不懂,我告诉你。敬而远之,懂吗?”

“不懂!”

“你不是不懂,是不想。”

“我不想。”

“不想有什么用,人家俩孩子都落地了,你整天整这么多鸟事儿,能不能让人别操心?”曹将军根本不属于循循善诱的类型,劝着劝着就忍不住原形必露。

贺佑安还未察觉,曹将军赶快收起自己情绪上的马脚,继续像妈妈一样哄劝道:“行了,差不多得了,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就别让我跟着你瞎操心了。行不?算我求求你了。你不急,我替你急得吃不香睡不稳,你看看我这一阵子头发都白了一大半,都是被你气的。”

“什么都懂,就是放不下,忍不住。”

“没事儿,你忍不住有我呢,我拦着你。”

两人正说着话,出恭回来的侍卫冲着这边大喊:“贺将军我方才看你的令牌上缺了个角,不如趁着现在找掖庭补发一块儿。”

曹将军好不容易拦住了贺佑安,没想到小侍卫有引着他进宫,他不能冲自己兄弟发火,老远指着那个小侍卫说道:“猴崽子,就你闲事儿多,不好好当差,跑儿了?贺将军令牌缺个角管你什么事儿!”

小侍卫好心当成驴肝肺,知道曹将军是个不好惹的烈火脾气,撅着嘴,看着曹将军的脸色说道:“小的不是好心吗!”

“滚!好心办坏事儿!一边儿呆着去!”

小侍卫不明就里,也惹不起曹将军,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离开。

贺佑安无奈地望着宫中的层层屋檐,落寞地站在宫门口。

“走吧,再不走,天黑了。”

贺佑安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跟着曹将军跨上马,飞驰而去。

一场风波,毫无预兆的降临,又合情合理地落幕。

皇上处理完朝政,再次来到问仙宫的时候,芸娘上前说道:“娘娘歇下了。”

“朕说好了晚上过来看她,她怎么这么快就睡了?”

“奴婢也不知道,娘娘是这么吩咐的,娘娘虽然没跟奴婢说原因,但是喊了一天脑袋疼,大约是疼累了,所以早早歇了。”

皇上见里面已经没了烛火,也知道婉莹今日一天都没消停,这会儿肯定是累了。虽然恋恋不舍,还是不得不离开。

芸娘送走皇上,正要转身,孙贵嫔的贴身大太监送来一碟糕点。

芸娘端着糕点,心里五味杂陈。

回来的路上心里阴晴不定,她意识到婉莹内心情意的变化,只是那么一点点,也是被她察觉。婉莹纵然有一万个拒绝皇上的理由,但是肯定有一个和贺佑安有关。

此时此刻的婉莹,没有察觉自己内心的变化,她以为自己还是全心全意地爱着皇上,可是皇上贴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总是本能的会先犹豫一下。

确认了自己内心的情愫之后,她才敢对皇上打开心扉。

芸娘摸着黑,将手里的糕点放在桌子上,蹑手蹑脚地走到婉莹床边。

“送走了?”

“嗨……送走了!”

“叹气做什么?”

“别人都是盼得望眼欲穿,皇上自己送上门,却被娘娘哄走。真不知娘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皇上躺在本宫身边,身子都是烫的,何苦让他熬着。”

“娘娘推走了皇上,不怕他去其他嫔妃哪里?娘娘也不想想,比着王府,如今又多了七八位,娘娘总这么推皇上走,迟早有娘娘后悔的时候。”

两个人抹黑说话,心里却如明镜一样敞亮。

“本宫也不知为什么?这次回来,总是怪怪的,皇上一靠近本宫,本宫就本能地想躲。”

芸娘当然知道原因,可是又不敢引导婉莹往错的地方深人,只能违心说道:“你们分开的太久了,所以彼此都生疏了,娘娘不能再这样往外推皇上,须知道夫妻之间,不能光有举案齐眉,更不能少了同床共枕。”

婉莹在黑夜中一声叹息,大约是认同了芸娘的答案,“知道了,本宫会慢慢适应的,不再往外推皇上了。”

“可不敢这样了,如今咱们在宫中无依无靠,就指望着皇上的恩宠才能站住脚,娘娘千万不能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儿!”

“谁说不是呢!皇上能对本宫这样不忘初心也是难得,是本宫太矫情了。”

“娘娘,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如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以前怎样?现在又该怎样?”

“一前皇上是王爷,现在皇上是皇上。以前王爷独独宠着娘娘,现在皇上可是有整个后宫,多少人咬着牙昧着心想要勾引皇上。娘娘不能只守着一见钟情两情相悦,要学会争宠固宠。”

“要本宫去争宠固宠?本宫做不到啊!”

“我知道娘娘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可是形势变了,王爷成了皇上,就算皇上守着跟娘娘的情谊,抵不过别人硬往宫里送人。既然送进来了,就是皇上的女人,就会跟娘娘争宠分宠。”

“……”

“有时候,为了大局,皇上也会宠幸某个妃嫔,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娘娘是否能承受得住?”

“本宫不敢想。本宫也不想去想。”

“娘娘,回避是不现实的,这都是摆在眼前的局面,方才我送皇上走的时候,孙贵嫔的小太监正好过来,送了一碟糕点给娘娘。哪有这个点儿来送点心的呢?”

“不是巴结本宫,是讨好皇上!”

芸娘庆幸婉莹还能看得清局面,忧心地说道:“孙贵嫔是忠国公的外孙女,这次皇上登基跟着庄亲王给皇上出了汗马功劳。”

“国公府做后盾,确实比本宫要显赫,就算爹爹在世,这份荣耀咱们也比不了。”

“娘娘明白,我也就没有白操心,如今这个情形,娘娘不能再任性了,皇上一旦宠幸了别人,娘娘后悔就来不及了。”

“本宫和皇上,竟然也走到了这一步。”

“娘娘不必灰心,历朝历代的后宫都是如此。”

第367章 皇上召见

“知道了。”

“娘娘知道了就好,趁着皇上还没有发现,赶紧整理自己的情意,一切都还来得及。”

芸娘显然一时情急,说破了自己心里的担忧。

这句突兀的话,落在婉莹的耳朵里,十分凹凸。

“皇上发现什么?一切都来得及?芸娘,你今晚说话怎么吞吞吐吐,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吗?”

芸娘自知失言,借着夜幕,也遮掩了她脸上的尴尬。

“我哪里吞吞吐吐,娘娘对皇上有些抵触,皆因你们长久分离所致,一时半刻还好,日子长了,皇上发现了,会误会的。”

婉莹没多想就认同了芸娘的话,夜色中,真诚地说道:“芸娘,你说的话,本宫记在心里了,本宫也不知怎么了,皇上还是那个人,倒是本宫像是换了一副心肠一样,总是想闪躲。”

芸娘最害怕婉莹察觉她自己内心的本能,赶紧否认道:“别胡思乱想了,就是分开的太久了,所以生疏了,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往后不能这样往外推皇上了。”

“本宫知道了,也明白了。以后不会了。本宫也是真心爱重皇上,所以本宫这样自己心里也不顺畅。”

“过些日子,娘娘出了月子,一切就好了。”

芸娘说的十分含蓄,婉莹在夜色中羞却得红了脸。不管怎样,皇上依旧待婉莹如初,所以就算眼下有些生疏,只要假以时日,都能完好如旧。

“早些安置吧,一会儿太子和小王爷醒了,又要折腾一夜,趁着两位小爷睡了,娘娘也歇歇吧!”

问仙宫彻底安静了。寂寞深宫,婉芸坐在孤灯下,一筹莫展。她似乎发现自己爱上了皇上,但是最最让她受伤的是,皇上没有真正喜欢上她。

她原本也明白自己是婉莹的替身,可是还是幻想过,皇上是真心爱自己。尤其是想到皇上对自己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历历在目,声声在耳。

可是今天,皇上对自己的无视,彻底击碎了她心中的幻想。

“你看皇上今天见了她,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了。”

茉儿心知肚明,却不想让婉芸消沉,所以昧着真心说假话,“娘娘,别胡思乱想了,那会儿三小姐晕倒,皇上能不急吗?娘娘您自己不是也急得不行不行的。”

“是啊!是婉莹晕倒了。皇上当然着急了,所以也顾不上和本宫说话,对吗?”

“对,就是这样,三小姐晕了,皇上着急,所以一时顾不上了。”

“不对,不对,皇上来的时候,婉莹已经醒了,皇上根本没搭理本宫,直接拉住婉莹的手。”

“娘娘,那个时候三小姐是没有昏倒,可是三小姐之前才刚昏倒,脑袋又磕出了血,那样的场面,皇上心疼心疼三小姐也是应该的。”

“是哦!婉莹头磕成那样,皇上心疼她是应该的。”

“对啊,三小姐差点磕到要紧的地方,皇上能不着急吗!”

“那你说本宫要是磕破脑袋,皇上会不会也同样心疼本宫?”

茉儿傻眼了,没想到婉芸真的钻了牛角尖。

“娘娘,平白无故的怎么自己咒自己?”

婉芸傻傻一笑,抬起头,自嘲道:“本宫是不是变成了一个傻子?”

“哪有,娘娘从小聪慧过人,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那你为什么也跟着本宫愁眉不展?你是不是心里心疼本宫太傻了?”

“娘娘,茉儿愁眉不展不是因为三小姐,而是因为永巷里住着的那位。娘娘,那才是咱们的心腹之患,娘娘怎么把她给忘记了?”

一提到刘氏,婉芸瞬间点燃了战斗力,眼睛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闪着鬼魅的凶光。

“是啊,本宫也是真的糊涂了,怎么把那个妖精给忘记了。”

“娘娘,你可千万不敢忘了她,她如今可是咬着牙放着屁得恨我们,要让她缓过这口气,还不一口把咱们咬死了?”

婉芸阴阴地咬着下嘴唇,冷冷地说道:“怎么可能?本宫要是让她翻身,除非本宫死了!要不然这辈子不会让她有出头之日。”

“娘娘,奴婢劝你,与其坐在屋里胡思乱想,不如出去,咱们诬陷她下毒,娘娘要是不料理料理她,显得咱们的戏不真。”

“本宫真是糊涂了,做戏做全套,既然开了头,不收拾贱人,好像咱们作假一样!”

“正是这样,咱们眼下必须要找贱人大闹一场。说不定贱人正在谋划着整咱们呢!”

婉芸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敢!弄死她!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现在就去贱人那里。”

茉儿好不容易点燃了婉芸低落的士气,主仆两人搀扶着刚走出迎春宫,就见小林子一路小跑地过来。

“小林子,这么晚了跑过来,是皇上找本宫吗?”

小林子气喘吁吁地说道:“可不正是吗!”

小林子因为喘气,后面的话还没有出口,茉儿开心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娘娘还不信,这下心里踏实了吧?”

喜从天降,婉芸也欢喜得想要跳起来,等了几个月,皇上终于又召见自己。

“娘娘,你们说什么呢?什么踏实不踏实?”小林子一脸懵逼,听不懂主仆二人的话。

婉芸心情舒畅,立刻从指头上取下一个镶宝的戒指,开心地说:“小鬼头,大人的事儿,你少打听一些。这个戒指赏你了,这么晚跑过来给本宫传话,还跑得这样急。”

小林子接过戒指一看,不说价值连城,至少也是价值不菲。偷笑着说道:“娘娘,这不是小林子分内的事儿吗?小林子可不敢要这个戒指。”

“小鬼头,收下吧,是本宫赏你的。”

小林子开心地将戒指揣到怀中,乐得屁颠儿屁颠儿地说道:“既然这样,小林子就收下了,娘娘先自己走,奴才还要去一趟师嫔那里。”

“你去师嫔那里做甚?”婉芸大惑不解地问道。

“当然是皇上叫师嫔啊。”

“什么?皇上还叫了师嫔?”婉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啊,皇上是这样交代奴才的。”

茉儿已经知道婉芸心里不自在,赶紧上前说道:“小鬼头,既然是皇上交代你,还不赶紧去,我这就送娘娘去紫宸殿。”

“好嘞,娘娘先走,小林子就不送了。”

婉芸看着小林子走远,气得直跺脚,愤愤地说道:“皇上召见本宫,叫上姐姐是做什么?”

茉儿怎么知道皇上这个时候召见姐妹俩为了什么?一脸迷茫地看着婉芸发怒,既上火又无奈。

“娘娘,您现在怀着身孕,就算叫了你,什么也做不了啊!”

“不是这个,就算什么也不做,俩人说说心里话,本宫也是愿意的,开心的。”

“娘娘,那怎么办?我们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了,本宫两个多月快三个月没跟皇上说过话了。就算跟大姐一起,至少能见上皇帝一面,或许是皇上腾出空了,知道我和大姐怀孕,叫我们一起过去说说话呢!”

听着婉芸自我安慰,茉儿心里十分惆怅,“那贱人那边儿还去吗?”

“皇上叫本宫了,本宫当然是去见皇上,贱人那边先缓一缓。随时都能修理她,不急在这一时。”

婉芸想见皇上,想得几乎发疯,为了给自己多营造一点跟皇上独处的时间,她不顾自己身上有孕,连走带跑地往紫宸殿的方向冲去。

“娘娘,你如今也有了身孕,别走那么快!”

茉儿有点跟不上婉芸,气喘吁吁地说道。

“茉儿,稍微快两步,皇上好不容易叫了本宫,咱们快走几步,能赶在姐姐前面,也能多跟皇上说几句话。”

茉儿明白了婉芸的打算,也顾不上疲累,跟着婉芸急匆匆地往紫宸殿赶去。

主仆两人心中揣着与皇上独处的打算,脚上争分夺秒地为自己争取独处的时间。一刻钟左右,婉芸从迎春宫一路小跑到紫宸殿,还捡了几条平时不走的静僻小路,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

还未进紫宸殿,就看见角门旁边听着一架马车。

难不成婉蓉坐车过来了?婉芸才刚有了这个猜想,心里的希冀瞬间被消灭了一大半。

喘着粗气踏上层层丹陛,还未进殿,先闻其声,婉蓉果然先到一步。

婉芸站在门口,定了定‘扑扑’乱跳的心,稳了稳炸裂的*,气定神闲地推开门。

婉芸若不是坚强,肯定会被自己看到的一幕给气死。

偌大的紫宸殿里,婉蓉娇滴滴地站在皇上面前,眼睛里情意绵绵地看着皇上,手上正在一粒一粒地解着扣子。

宽衣解带……

婉芸看到这一幕,直接闭上了眼睛。无奈自己已经开了门,自己都看见皇上了,皇上肯定也看见自己了。婉芸想转身离开,真心舍不得丢弃这次难得的面圣机会。

但是眼前这一幕,她又不得不把自己想要的独处,丢给婉蓉,反正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解扣子了,自己难道还杵在那里添堵吗?就算自己不嫌丢人,估计婉蓉也会觉得自己碍事吧?

自己的好事,被婉蓉捷足先登,婉芸只能怪自己腿脚太慢。

正准备落寞地转身,却被婉蓉笑吟吟地喊住:“妹妹,你快过来啊!”

婉芸心里一阵冷笑,“过去干嘛?难道服侍你宽衣解带吗?”

第368章 不解风情

心里的呐喊,自然不好宣之于口,毕竟皇上也在场,不能这么不顾一切。

“我想让皇上看看我的孩子,你也过来让皇上看看。”

额?解扣子不是为了……是为了看肚子!婉芸误会婉蓉和皇上了。

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时什么时候?婉芸根本舍不得离开。根本舍不得!

“姐姐,妹妹一路过来怎么没有见到你?”婉芸也笑眯眯地拉着婉蓉凑到皇上身边。

“陛下,臣妾看你最近清减了不少?”婉芸走到皇上身边,丢开婉蓉,不等婉蓉回答自己的问题,直接跟皇上攀扯上。

皇上显然已经不是昔日跟自己甜言蜜语的皇上了,双眼疏离地看着婉芸,寡淡地说道:“是吗?朕竟没发觉,朕觉得最近见了婉莹,心里自在,一日两餐也多进了不少。”

一句话将婉芸捅死在地,婉芸捂着自己内心的创伤,艰难地走到皇上身边。正要开口,却被婉蓉截胡。

“陛下,你最近怎么不找蓉儿了?蓉儿三个月没见陛下了。”

这一声声嗲声嗲气,又像万箭齐发,直接将婉芸彻底谋杀了。

婉芸内心已经死绝死透,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惦记婉莹,一声声地听着婉蓉冲皇上撒娇发嗲。自己像一个局外人,只能硬生生地被排除出局。

婉芸自认在皇上面前还是会撒娇的,可是见识了婉蓉的撒娇水平,才知道自己是小巫见大巫,自己那点儿雕虫小技,在婉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怎么会三个月?从前到后也不过两个月多一点。”皇上一本正经地纠正婉蓉的说法。

“蓉儿一日不见皇上如隔三秋,两个多月不见皇上,如同隔世。皇上……”

婉芸沉迷在自己的心碎中不省人事,眼前这个撒娇成痴的女人,还是自己眼里榆木疙瘩一样的大姐吗?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痴缠?还是她原本就是这个做派,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婉芸落寂地站在紫宸殿,心如死稿一般,看着皇上的冷眼,听着婉蓉的发嗲。

“好了,好了,朕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有正事儿要问你们!”

婉芸终于在濒死之前,找到了救命的稻草。

“陛下,请讲。”

“皇上,臣妾还没有说完呢?皇上是不是不想听臣妾接着往下说了?”婉蓉娇滴滴地发嗲发个没完。

“大姐,你消停一会儿,听听陛下叫我们过来问什么?”

婉芸实在忍无可忍,直接一句话嘬住了婉蓉无休无止的痴缠。

“朕这么晚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儿,问你们俩人。”

“陛下,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你问吧,臣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蓉儿也一定有什么说什么。”

皇上爽朗地笑着说道:“朕就知道,你们两个最理解朕,也最能帮到朕。”

“陛下,究竟出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皇上根本不顾及说出来的话,眼前这两个人能不能接受,直接脱口而出,“你们知道婉莹喜欢什么吗?”

啊?这就是皇上所谓的重要的事儿?连夜将我们叫过来就为了问婉莹喜欢什么?

婉芸和婉蓉相视一眼,眼神中传达给彼此的就是这样的信号。

皇上无心理会两人的内伤,把自己简单的意思,当着两个人的面儿,做进一步详解。“比如你们在家里的时候,婉莹喜欢吃什么菜式,惯用什么点心?喜欢把玩什么玩意儿,有没有追捧的角儿之类的?”

皇上今晚被婉莹绝之门外,心里七上八下五味杂陈,再加上白天失手误打了婉莹,心里更是没着没落患得患失。

婉芸已经索然寡味,她在心里不停地流着血抱怨道:‘自己不顾一切地赶来,又忍着心碎挣扎着站在皇上身边,皇上也不问问自己这两个月过的好不好,怀孩子辛苦不辛苦,开口就是询问婉莹的喜好。简直是太过分,太绝情!’

婉蓉显然没有婉芸这样深沉的忧伤,一脸极度思索的样子,十分讨皇上欢喜。

“蓉儿,你想到了什么?是不是?”皇上也是阅人无数,光从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心里的想法,所以直接开口问婉蓉。

“嗯,陛下,臣妾以前在娘家的时候,也经常跟婉莹在一起,婉莹早晚餐饭一般都喝粥保养,干饭基本不怎么食用。点心的话,臣妾知道婉莹小时候喜欢吃蜜三刀,大一点的话,大一点的话……”婉蓉努力检索自己脑海中和婉莹所有的记忆,去粗取精,提取皇上想要的内容。

“婉莹喜欢吃蜜三刀?”皇上有些难以置信,那样油乎乎甜腻腻的东西,竟然是婉莹的最爱。

“嗯,小时候经常吃,臣妾记得婉莹小时候不爱吃药,总是哭闹,嫌药太苦,她娘就拿蜜三刀哄她吃药。”

“原来是这样啊!朕知道了。”皇上一边说,一边计划着明天亲自拿着蜜三刀哄婉莹吃药。

“长大以后,她娘害怕婉莹吃胖,所以基本上不怎么给她吃蜜三刀了。”

“还有这样的典故?”皇上听到婉莹的往事,忍不住‘格格’直笑。

婉蓉娇俏地说道:“当然了,婉莹小时候的故事多得不能再多了,皇上想听,臣妾一个一个讲给皇上。”

皇上巴不得多了解一下过去的婉莹,好消除两人因为长时间分离产生的疏离感。

“蓉儿,你说,所有关于婉莹的事儿,朕都要听,朕要将过去没有陪伴婉莹的日子统统找补回来。”

‘哐啷’一记闷棍,打在婉芸僵硬的身体上。婉芸再次碎成了渣渣。

“婉莹小时候喜欢放风筝,喜欢那种仙女风筝。每年春天,祖母都会带着我们到郊外踏青,婉莹就会带上自己制作的风筝,到油菜地里放风筝。”

“放风筝?”皇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拿过一摞便笺,听着婉蓉说,在便笺上记录。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婉芸看皇上为了婉莹,能事事躬亲到这个程度,碎成渣渣的身心,又浸泡在酸涩的醋海里。

“不光是放风筝,婉莹还喜欢写诗。我还有婉莹几本婉莹的诗稿,都是婉莹自己写的,皇上若是想要,婉蓉明儿就叫人取过来。”

“不要明天,你告诉朕在哪里放着?朕让人去取。”

婉蓉见皇上迫不及待,也不吃醋,笑盈盈地说道:“那就让碧莲回去取一趟吧。”

“还有呢?”

“还有,还有,婉莹喜欢吃芒果,喜欢吃荔枝,喜欢香橙……”

“除了这些,她还喜欢吃什么?”皇上一边记录,一边询问。

“皇上,想知道这个,咱们还不如将婉莹身边的芸娘叫过来,她从小跟着婉莹长大,算是婉莹半个乳娘。”婉蓉直接给皇上指了一条明道。

“朕想给婉莹惊喜,所以不想惊动她身边的人,今日朕问你们的话,你们最好也帮朕保密。”

婉蓉大度地说道:“皇上,放心吧,臣妾不会说一个字的。”

婉芸始终不能参与到这种互动中,她不能忍受挚爱的皇上,漠视自己的隆重的爱重。尤其更不能忍受,皇上向自己询问其他女人的喜好。

“芸儿,你也要帮朕保守秘密。”皇上指名道姓让婉芸帮忙。

婉芸不能推辞,只好点了点头。

“芸儿,你也是婉莹的姐姐,你知道什么,也告诉朕?好么?”

婉芸心碎地望着皇上,脸上佯装欢喜地说道:“芸儿可以告诉皇上一个能治住婉莹的法宝。”

“是什么?你说!”

“婉莹从小最怕老鼠,有一年惜珍阁闹老鼠,她吓得不敢在惜珍阁睡觉,硬是挤在大姐的闺房里,皇上不信,可以问问大姐。”

“嗯,是的是的,我怎么把这个典故给忘记了。婉莹从小害怕老鼠,只要一提老鼠,她必定吓得花容失色。”

皇上见姐妹俩说道正欢,也不忍心打断,捏着毛笔,迟迟不肯下笔,皇上知道婉莹害怕老鼠,肯定不会拿老鼠跟婉莹恶作剧,所以没有记录的必要。

“陛下,你怎么不写了,婉莹最怕老鼠,这一点一定要记下来。”

皇上还是没有落笔,婉蓉不得其解地询问道:“皇上,你怎么不写老鼠?”

皇上疼惜地说道:“朕舍不得吓湖婉莹,老鼠就不写了。”

婉芸早就料到皇上心里的答案,所以盯着婉蓉看她的反应。

人的心总归是肉长的,就是算是多么没心没肺,也能看出眉眼高低。

婉蓉半天不再撒娇聒噪,婉芸好不容易得了空隙,娇滴滴地说道:“陛下,臣妾有身孕了,陛下怎么不问一问臣妾身上好不好?”

皇上被逼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蓉儿,芸儿,你们给朕怀着孩子,辛苦了。”

“不辛苦,臣妾怀着孩子一点儿都不辛苦。”

婉蓉抢先一步,封死了婉芸的出路。

“臣妾觉得辛苦,臣妾最近孕吐得厉害,说不定怀的是个皇子。”

婉芸一脸楚楚可怜地望着皇上,她巴望着皇上听到皇子之后,能多眷顾自己一个眼神。

“辛苦了,朕得了空闲,就会去看看你。”

若是在先前,皇上肯定抱着自己,亲昵了又亲昵,然后回心疼地说:“朕不走了,朕陪着你!”

然而如今,皇上有了婉莹,却对婉芸说‘朕得了空闲就去看你’言外之意就是‘朕要是不得空,就不能去看你了。’

婉芸看着前后不一的皇上,心里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山盟海誓的温热,犹在耳边尚未散去,眼前人却换了一副冷漠的心肠。

“陛下,你得了空闲,也要去看看臣妾,臣妾虽说没什么孕吐的反应,但是一到晚上总是想念皇上。”

婉蓉天黑之前,还在夜幕中瞭望贺佑安的背影,一转身,就能在皇上面前说出这样肉麻的情话。

第369章 荣辱与共

“会的,朕得了空闲,一定去看望你们俩。”

这样虚无缥缈的承诺,说了等于没说。

支离破碎的婉芸,孤魂野鬼一样坐在金碧辉煌的紫宸。她不敢漏出一丝一毫的伤悲与抱怨,她害怕自己在皇上那里仅有的一点存在感,会因为自己的抱怨消失殆尽。

“陛下,你可千万记得去看芸儿,芸儿怀着孩子辛苦,只有见了皇上才会好受一些。”

皇上显然已经对这些拐弯抹角的穷追不舍有些倦怠,敷衍地说道:“朕会的,你好好替朕养着孩子,朕得空就去看你。”

此时此刻的婉芸真恨自己慧眼穿心,她一眼就看穿皇上说这句话的时候,压根儿没打算腾出空。所以她心里伤悲。

有时候女人太聪明了,自己容易陷入疲累的泥潭。婉芸就是如此。

婉蓉没有婉芸那份聪慧,她就欢天喜地地拉着皇上的龙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皇上发嗲,“皇上,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得空?”

皇上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一下子被婉蓉问倒。

这一幕也印证了婉芸的猜测,皇上压根儿没打算探望自己,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姐姐,最近刚过完年,各处各部刚刚开印,许多事摞在一起等皇上处置,而且妹妹才刚回来,许多地方都还不周详,等皇上理顺了这些事儿,自然回来看我们的。”

婉芸这句言不由衷,口不对心的话,恰恰好说到皇上的心窝里。皇上一扫之前的寡然,一脸赏识地看着婉芸,说道:“还是芸儿了解朕,知道朕的心。”

这一句赞赏的话,对于婉芸来说就像是当头一棒。没想到自己替皇上开脱不来看自己的尴尬,才换来了皇上温暖的微笑。

紫宸召见,到了这个光景,对婉芸来说已然是索然寡味,要不是碍着面,要不是怕惹皇上生气,婉芸真想拍案而去,一走了之。可是她不能,她也不舍得。

“婉莹小时候还有什么趣事?”

婉蓉极力思索被自己遗忘的记忆,婉芸则起致歉道:“皇上,我们今儿被叫过来,猛得一下被问及这些往事,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些了,就算绞尽脑汁再也想不起来了。眼下已经二更了,明儿皇上还要早朝。不如今天就到这里,等我们回去了之后,好好回忆一下,然后用笔记下来,等皇上得空,再传召我们,我们那时候再好好聊一聊,可好?”

皇上脸上划过一丢丢失落,转念一想,甚是赞同婉芸的建议,“芸儿说的很好,那咱们今儿就到这儿,你们姐妹俩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婉莹昔年的趣事,朕明儿再找你们。”

果然是个心系婉莹的好皇上!婉芸听到皇上‘明儿’还要召见两人,心里翻江倒海,波涛汹涌。‘让你过来看看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你推三阻四,说得了空再看。一说聊婉莹的往事,你立刻就安排到明天。’

婉芸心里痛苦极了,鬼使神差地问道:“皇上怎么忽然间想起问我们这些了?”

皇上被问及这个问题,有些伤感地解释道:“朕感觉婉莹这次回来,对朕有些疏离,是朕让她受了这么些委屈,朕想补偿她。”

婉芸真不该问这个该死的问题,她感觉自己今晚仿佛掉进了人间地狱,不停地承受着五雷轰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停地遭受灭顶之灾。

“皇上,你早些安置吧,芸儿和姐姐先告辞了。”

婉蓉当然不舍地这么早离开,但是应被婉芸拉着离开了紫宸。

出了正,婉蓉从婉芸的手里挣脱出来,有些愠意地说道:“妹妹,你今怎么了,皇上正在兴头上,好不容易见了咱们一次,你怎么说走就走?”

婉芸在皇上面前装的辛苦,离开了皇上,再也不想遮掩自己的内心,直接说道:“姐姐,皇上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婉莹,咱们在那里杵着,你不觉得难受吗?”

“有什么难受的,见面三分,不管为了婉莹还是为了别的,只要皇上肯见我们,就证明皇上心里还有我们不是吗?”

“姐姐,皇上心里只有婉莹,没有我们。”

“这个难道你之前不清楚吗?”

“姐姐既然知道,为什么刚才不拒绝皇上,为什么跟皇上说了那么些话?”

“我为什么要拒绝?咱们怎么留在皇上边的,妹妹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姐姐你什么意思?”

“妹妹,你奢望的太多了。”

“本宫什么奢望得太多了?”

婉蓉拉住婉芸的手,触到湿透了的手心,掏出自己的绢帕擦了婉芸手心的汗,娓娓说道:“妹妹,你奢望皇上上你,对吗?”

婉芸低着头,默不作声。

“妹妹,咱们之所以能留在皇上边,不是因为皇上上了咱们,而是因为咱们是婉莹的姐妹,咱们的长相跟婉莹有些相像,不是吗?皇上没有婉莹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我们,其实皇上嘴里的我们,是婉莹。因为皇上误会婉莹死了,所以才会对我们说‘’。你从小就聪明,难道不清楚吗?如今婉莹活着回来了,皇上当然要回到婉莹边了,我们原本就是替不是吗?”

漆黑的夜晚,冰冷的长街上,婉蓉嘴里这些话,比寒风更加刺骨。

“妹妹,皇上没有错,婉莹也没有错,如果我们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那错的就是我们。”

“皇上亲口说这辈子最的就是本宫,皇上这辈子都不要和本宫分离。”

婉蓉没想到皇上也对婉芸说了同样的话,虽然有一丝丝惊讶,瞬间就想明白了,安慰婉芸说道:“妹妹,因为婉莹不在了,皇上把我们当成婉莹,皇上嘴里的你,不是你,是婉莹,你懂吗?”

婉芸眼里噙着泪,心里滴着血,嘴上说道:“本宫懂了。”

“妹妹,不管你是真的懂,还是装的懂,咱们如今对于皇上来说,就是婉莹的姐姐了,想要再次取代婉莹根本不可能了,除非……”

“除非什么,姐姐,你快说!”

“除非皇上需要我们,就像今天这样,皇上需要我们帮助他,我们才能堂而皇之的地坐在紫宸。”

“这也太委屈自己了吧!”

“不委屈,当我们一年也见不上皇上一面的时候,那个时候才是真的委屈。整个皇宫的人,都可以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这些难道你不清楚吗?”

“清楚,怎么会不清楚呢!”

“你娘和我娘,一年到头见不上爹爹一次,反观婉莹她娘和崔姨娘,过得比太太还要尊贵,就是因为她们呆在了爹爹边。”

婉芸今夜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自己印象里木讷蠢钝的婉蓉,竟然还能说出这样透彻的道理。

“姐姐,谢谢你跟妹妹说这些。”

婉蓉憨厚地笑了笑说道:“有什么好谢的,入宫之前,我娘交代我的,我娘一辈子机关算尽,到头来不仅害她自己被爹爹厌弃,连我的婚事也被耽搁到现在。”

“李姨娘?说到你娘,本宫还想问你们,本宫去年去刑部大狱赎人,当时刑部大狱的名单上只有我娘和婉芬,后来听说,你们让一个姓王的富商买走了,你们跟他是什么关系?”

“妹妹你说什么?你当时要赎我们出狱?”

婉芸没有撒谎,当时她确实想要把一家子人都赎买出来,可是犯人名单上没有李姨娘娘们儿三人的名字。

“这件儿本宫也纳闷儿,就算赎买你们也应该是太太的母家陈家,怎么会是王家?”

“我也不懂,我娘说是我们家的远方亲戚。”

“怪不得呢!”

“我们还好,可怜林姨娘至今下落不明,婉莹估计也急疯了吧?”

婉芸皱着眉头说道:“真是奇了怪,林姨娘怎么会丢了呢?”

姐妹俩越拉扯越没边儿,说着说着就走到了分叉口。婉蓉拉着婉芸的手说道:“芸儿,爹爹死了,如今咱们姐妹三个在宫中同为妃嫔,这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儿,姐姐知道婉莹回来,你心里欢喜也难过,姐姐也是一样的,咱们本来就是代替婉莹陪伴皇上,如今婉莹回来了,咱们就应该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不让皇上和婉莹为难,这样咱们自己也不为难。”

“姐姐,芸儿知道了。”

“嗯,姐姐不妨多说一句,婉莹跟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她的你也是清楚的,最是重重义,咱们过多勾引皇上,她刚一回来,心里肯定不自在;可是时间长了,皇上一直冷着咱们,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姐姐连这个都想到了?”

“这还用想吗?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一家子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婉莹心里明白。”

婉芸心里感慨万千,其实她对婉莹也是极为复杂的绪,婉莹待婉芸十分亲厚,可是婉芸对婉莹,多多少少有些羡慕嫉妒的成分。

“妹妹,婉莹这次错失皇后之位,姐姐心里是有些失落的,咱们姐妹三个,不管是谁问鼎皇后,都是师家的荣耀。”

“姐姐……”婉芸面对今夜的婉蓉,有些自愧不如。

“婉莹如今处境艰难尴尬,咱们能帮,一定要帮她。皇上那边,最好该怎样还怎样,别让皇上尴尬,你笑姐姐装傻充愣也好,撒成痴也好,姐姐不介意!皇上变了,姐姐不想让皇上觉得姐姐也变了,要不然就真的完了。”

“谢谢姐姐,芸儿懂了。”

“懂了就好,天色不早了,妹妹早些回去安置。明儿姐姐去婉莹宫里闹,你也一起去吧。”

婉芸不知可否,只说了句:“天黑风大,姐姐当心脚下的路。”

姐妹俩分别,茉儿和一个小宫女各自追上自己的主子。富品中文

第370章 意外惊喜

昏黄的小宫灯在漆黑的夜空中,如同一只微弱的萤虫,拼尽全力,冲着黑夜的尽头发光发亮。狂沙文学网不为照耀大地,只为照亮自己脚下的路,只为在孤寂的黑夜中,给自己照一个影子作伴。

“娘娘,刚才大小姐跟你说了什么话?怎么那么久?”茉儿一只手提着宫灯,一只手搀扶着婉芸,说道。

婉芸累了一天,纠结了一天,粉碎了一天,此刻心里就像是乾坤地狱一般狼藉。

“不回去了,咱们去永巷!”

永巷里如今住着婉芸的宿敌,所以不用说名字,茉儿也知道只要找刘氏。

“这么晚了,找jiàn)人做甚?”

“本宫今夜左右也是注定彻夜无眠,不如找找jiàn)人,泄一泄心中的愤懑。”

茉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娘娘睡不着,咱们就去会一会jiàn)人。”

眼看已经走到迎宫门口,主仆两个又折回头,朝着永巷的方向走去。

凛冽的寒风,吹不散婉芸心头的炙恨,她对所有人都毫无办法,唯一能折磨的就是迁居永巷的刘氏。

爽朗的步伐,一步步紧bi)永巷,刘氏跟小德子正蜷缩在简陋的宫室里,快活逍遥,根本没料到灾难已经向他们bi)近。

寂寞清冷的永巷里,寒风萧瑟裹挟着一阵阵不属于孤寂的吟唤,毫无章法地飘进了婉芸的耳朵。

婉芸原本爽快的步伐,渐渐僵硬,冰山一样矗立在刘氏的房门前。

“我的心肝儿宝贝,你小点儿声儿,让别人听见了!”

“怕什么,这个鬼地方,白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夜里谁还会过来。”

婉芸攥着茉儿的手,听着这样扭曲痛苦又渴望的叫声,心里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jiàn)人捉在。

“该死的jiàn)货,没想到你躲在这个狗洞里快活,本宫真是瞎了眼了,竟没发现你还勾搭着野汉子!太后真不该将你送到这里,应该送你去ji)院,只有这样才能成全你的志向!”

一进永巷,茉儿就灭了宫灯丢在永巷门口。此刻紧紧地攥着婉芸的手,听着屋子里面的动静。

婉芸有些忍不住,想要踹门而入,茉儿拉住婉芸,贴在耳边说道:“娘娘,且慢,咱们过去说话。”

主仆两人远远离开刘氏的屋子,茉儿低声说道:“娘娘,整死刘氏的机会来了。”

“那你刚才怎么阻止本宫进去捉?”

茉儿为难地摇摇头说道:“娘娘,里面是个大男人,咱们两个弱女子怎么能斗得过他?”

婉芸旋即明白茉儿拦住自己的原因,少不得在心里叹服茉儿的机智聪慧。“还是你想得周到,咱们一开门,野男人万一逃了,刘氏那个jiàn)人肯定不承认。捉贼捉赃,捉捉双,咱们必须得把两人一同捉住。”

茉儿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娘娘,咱们不能再失手了,务必一击将jiàn)人弄死。”

“对,你现在就回去,拿一把锁子,把狗男女锁在屋子里,然后再去找侍卫一同过来捉。”

“娘娘圣明,事不宜迟,茉儿这就跑回去拿锁子,娘娘务必看好里面的狗男女,千万不要惊动了他们!”

婉芸好不容易逮到这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当然不会亲自破坏,务必力求一招致命。

“速去速回,本宫就守在这里。千万要快些回来。”

“茉儿知道了。如果茉儿回来之前,那个男人离开,娘娘务必跟着看清楚他是谁?务必务必!”

“放心吧,本宫心里有数!”

茉儿飞一般乘着寒风朝迎宫而去,婉芸躲在不宜察觉到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屋子里的动静。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茉儿气喘吁吁地拿着锁子过来。

“怎么这么长时间?”婉芸接过锁子问道。

“别提了,回去的时候,看门的小蹄子们以为娘娘今夜留宿皇上那里,已经锁了门睡下了,拍门拍了半天,小蹄子们才醒!刚拿到锁子,碧莲过来,说她们那边的诗集少了一册,问咱们这里有没有?我找了半天找不到,就说没有,打法碧莲走了。”

婉芸问清楚了缘由,不再说话。

茉儿紧张地问道:“里面的人走了吗?”

婉芸鬼魅一笑,“还没有呢!”

茉儿开心地说道:“正好!侍卫们已经开始巡夜了,锁了他们这对狗男女,奴婢再去找人捉。”

事不宜迟,婉芸拿着锁子,走到房门前,听到里面依旧折腾不休,心里毒骂道:“jiàn)货,让你浪!”

‘哐啷’一声落锁声,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动静。

刘氏警觉地喊了一声:“谁?”

隔着宫墙,婉芸都能听到那强烈的恐惧和胆怯。

门被锁死,茉儿赶紧掉头去搬侍卫过来捉。

婉芸站在门口一声不吭,等着里面的人露出马脚。

吱吱呀呀的晃动声没了,寂静的永巷,婉芸隔着墙都能看到,一个战战兢兢衣衫不整的男人,朝着门口走来。

‘哐啷’里面的人拉了一下门,门却被外面的锁子紧紧地锁住了。

男人正要开口喊叫,却被刘氏死死地捂住了嘴。

这一幕听得婉芸心花怒放,终于抓到了。

刘氏,这次你死定了。

刘氏贴着小德子的耳边说道:“别吭声,你是太监,抓住了也没事儿!”

婉芸听到里面悉悉簌簌的穿衣声,还是一声不吭,三更半夜,一男一女共处一室,就算然你们穿上衣服,照样是通无误。

刘氏似乎猜到了下锁的人,巴在门缝处问道:“jiàn)人,一定是你,对不对?”

婉芸原本是不打算出声的,如今胜券在握,也用不着小心翼翼,鬼笑着说道:“jiàn)人,你怎么知道是本宫?”

刘氏果然没有猜错,能魂不散缠着自己穷追猛打的,出了婉芸,皇宫里找不出第二个人。

“这还用费心力猜测吗?逆风十里,我都能闻到你上的味。”

刘氏和婉芸果然是一对势均力敌的好对手,俩人一见面,无需遮掩寒暄,直接就能开战火并。

婉芸也不生气,依旧鬼笑着说道:“真是jiàn)如骨髓,被发配到这么一个鬼地方,你都能快活逍遥,本宫还真是小瞧了你。太后不该送你来永巷,应该把你丢到窑子里。”

刘氏不接招,直接反唇相讥道:“不如你!我的师妃娘娘!窑姐儿一样缠着皇上,如今真佛回宫,你这个小鬼的子怕是不好过吧!”

婉芸被刺穿心痛,忍无可忍,暴骂道:“jiàn)人,死到临头还敢嚣张!”

刘氏不卑不吭地反击道:“哈哈哈哈……被我说中了。被我说中了。”

“本宫再不好过,也比你这个烂人强一百倍!”

“呸!你害我来到这里还不够,还诬陷我给你下砒霜,这笔帐我迟早跟你算清楚!”

“得了吧,只要你有命活着,本宫等着跟你一笔一笔清算。”

“jiàn)人,砒霜是你自己下的吧?”

婉芸冷笑说道:“你真是本宫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猜到本宫的心思呢?”

“卑鄙无耻下流!要是我给你下砒霜,怎么会让太医救活你,肯定一剂药量让你三世不得超生!”

“可惜啊!你没机会了!”

“jiàn)人,你开门,有本事咱俩面对面斗一斗!”

“省省吧,开了门,你屋里的野男人还不趁机逃了?本宫还不容易逮住他,怎么会轻易放走他?你就等着死吧!”

婉芸说完,一长串痛快惬意的寒笑。

“要说本宫还真是感谢婉莹回宫,要不然本宫夜夜侍奉皇上,哪有机会撞破你的好事儿?”

“你开门,咱俩当面对决。”

刘氏越是喊开门,婉芸心里越是爽快。想着一会儿侍卫们捉的场面,婉芸简直喜不自胜,一扫几的颓废!

“在里面好好呆着吧!本宫已经叫人去请侍卫了。”

“请侍卫做什么?”

“请侍卫,捉你的啊!”

“我没有偷,不信你把门开开,你自己亲自看看。”

“做你的鬼梦去吧,想忽悠本宫?你以为本宫是被忽悠长大的?”

“你诬陷我,不信你开开门,自己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别妃心机了,本宫肯定不会上你的当,老老实实呆在里面,再敢耍花花肠子,本宫要你好看!”

“我真的没有,真的!”

“呸,糊弄鬼去吧,本宫刚才再外面听了半天,你那样狂浪不羁,不是偷,是什么?”

“我真的没有,你看们看一眼就明白了,我是为了你好,诬陷嫔妃,是要受宫规处置的!”

刘氏越是这么说,婉芸就越是认定她心里有鬼。

“你为了本宫好?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新鲜有趣得很!本宫受不受宫规处置,是本宫自己的事儿,你就别瞎cāo)心了!”

“师氏,你我争斗至今,不过是两败俱伤,有什么意思吗?”

“你这是求和?还是认输?什么叫两败俱伤?本宫如今毫发无损地站在外面,败的是你。”婉芸说完,毒辣地补充道:“就算你想认输,想求和也晚了!江山易改本难移,本宫绝对不会放过你。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师氏,你我本无冤无仇,何苦来着,都是争夺皇上,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别白费心机浪费唾沫了,你若是一开始就低头认输,本宫或许会饶了你,你我深知彼此的心,你觉得本宫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换句话说,如果本宫落到你的手里,你会放过本宫吗?”

刘氏故意示弱,就是为了麻痹婉芸,见婉芸刀针不入,索直接说道:“知我者,莫过于你。要是你落在我的手里,我必定治你于死地而后快!”

说完之后,两个彼此恨之入骨的女人,居然都惺惺相惜地大笑起来。富品中文

第371章 拔刀相见

“本宫笑本宫的,你眼看死到临头了,跟着瞎欢喜什么?”

刘氏隔着门板,狂放不羁地说道:“我睁着眼睛呢!怎么会是瞎欢喜?我笑你自以为聪明过人,其实是个猪!猪,你懂吧?又蠢又笨的那种蠢猪!”

婉芸忽然停下了笑声,冰冷地说道:“贱人,这样自娱自乐很好玩儿是吗?你骂了本宫心里是不是舒服了一些?”

“傻子,你费尽心机拦着皇上,不让皇上见我,结果呢?你留住皇上的心了吗?”

“贱人,你胡说八道!”

“傻子,实话告诉你,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的处境,皇上见了她之后,再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了吧?”

刘氏没有指名道姓,婉芸也知道那个‘她’就是婉莹。

“你怎么知道皇上不看本宫,实话告诉你,本宫刚刚还被皇上召见。”

“怎么可能?她回宫了,皇上能见你?”

“你爱信不信,反正本宫才刚从紫宸殿回来。”

刘氏阴森森地鬼笑着:“怪不得呢!皇上肯定冷落你了吧?然后你承受不住前后对比的打击,崩溃地找我发泄?”

刘氏一语中的,婉芸矗立在冷风中,心中冰凉的思量着:“可不就是这样吗?婉莹一回来,皇上眼里再也没有我,所有的忍耐风度教养统统都用上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疯狂!”

婉芸不吭声,默认了刘氏的说法,刘氏一反常态,居然用柔软的语气说道:“你没有在王府里呆过,所以你之前从未见过皇上对她的样子,我是亲眼看见,亲身经历,皇上见了她,眼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这个滋味你这几日应该也尝到了吧?”

“你跟本宫说这些做什么?”

“师氏,你我本无冤无仇,你何苦这样往死里奠害我?”

婉芸与刘氏向来剑拔弩张,忽然一下子和软起来,十分不适应。只能阴阳怪气地说道:“无冤无仇?人人都说‘贵人多忘事’,依照本宫说,应该是‘贱人更多忘事’才对!”

“我说你傻,你还不信,你果然傻得响快!”

“贱人,你不要胡搅蛮缠,今儿本宫必定治死你!”

“师妃,开始的时候,我是有些嫉妒你,甚至有些埋怨你,我好不容易给皇上下了降头,结果被你半路截胡,破坏了我的计划。你占了我的便宜,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着整死我。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子,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恶透顶了,没想到你比我更加恶毒。就算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我那个时候仍旧没有真心恨上你!你‘东施效颦’我‘装神弄鬼’;咱俩原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偏偏撺掇皇上治死我。我就纳闷儿了,我哪儿得罪你了?咱俩原本是可以和睦共处的,可你偏偏当我是敌人。”

“你说什么?是你便宜了本宫?你给皇上下了降头,被本宫截胡?”

婉芸自己珍藏在心底的‘初相见’。那份单纯美好,甜蜜心动的回忆,是这几日心碎时,自愈的良药。

婉芸有些倦怠了,她什么都没了,就连攥在手里,藏在心底的回忆,也被刘氏抠出来摔得粉碎。她和皇上之间,如今什么都没了……

“你以为皇上是真的爱上了你?你醒醒吧,那是本宫花了重金请来的西域巫师,原本是为本宫开运,阴差阳错竟然便宜了你。”

婉芸已经听不见刘氏絮絮叨叨的罗嗦,默默地在将自己碎了一地的真心一片一片捡起来,纵然十指血流成河,她以然小心翼翼地捡起自己摔碎的真心。

“我说你傻你别不信。我不是你的敌人,是你硬是把我当成敌人。你和我都是一样的,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她。你懂吗?”

婉芸还是沉浸在自己内心心碎流血的悲绝中,不能自拔。

“你不吭声,我就只当你同意了,其实我之前提示过你,她还活着,结果你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要是那个时候,你能和我联手,你也落不到今日这个田地。你赢了我又能怎样?皇上爱上你了吗?我不是你的敌人,你的敌人是师婉莹。”

婉芸恍惚中,听到刘氏最后一句话,从悲绝中抽身,冲着刘氏骂道:“贱人,死到临头还敢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

刘氏阴阴地冷笑道:“师氏,别装了。你恨她,对吧?”

婉芸一个时辰之前,刚刚听了婉蓉的话,解开了心中对婉莹的‘疙瘩’。如今又被刘氏挑开心痛,这种滋味婉芸真的承受不住,太痛苦了。

“你胡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是亲姐妹。”

刘氏趴在门上,声音从门缝中挤出来,“别骗你自己了!皇上不是真心爱我,你尚且不能容忍!你亲眼看见皇上眼里只有她,你能不恨?”

或许是刘氏贴在门缝上说,声音传到婉芸的耳朵里时,已经扭曲变形。

“我不恨,她是我亲妹妹,我们姐妹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就不要白费心机挑拨离间了。”

“哈哈哈……”刘氏狂笑之后,恶毒地说道:“这样才更有趣,你的内伤要是亲妹妹捅的,那还不要了你的命,我只等睁着眼,看你被你妹妹逼疯的那天!”

“贱人,你等不到那天,本宫说了一百遍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师氏,我也跟你再说最后一遍,我不是你的敌人,你若是跟我联手,你还有赢的希望,你不要忘了,除非她死,否则皇上这辈子眼里只有她,没有你,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傻子!”

婉芸陷入了纠结中。她不想伤害婉莹,但是她也不想失去皇上的宠爱。

她好不容易将灵魂中邪恶的半边打压在心底,却又被刘氏残忍的挑拨出来。

刘氏句句攻心的话语,让婉芸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是听从婉蓉的话,放弃追逐皇上的宠爱,姐妹三人抱成一团,矗立在宫中?

还是听从刘氏的挑唆,除掉婉莹,夺回皇上的宠爱,自己独享皇恩浩荡?

“你犹豫了?对吧?其实我们彼此都不是对方的心腹之患,我们之前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咬着对方恶斗,却将真正的心腹之患置若罔闻,如今你尝到滋味了吧?是皇上临幸我的时候你更难过?还是皇上临幸她的时候你更难过?”

“当然是她!是她!”

婉芸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话。

刘氏欣喜地回应道:“这就对了,师氏!我不是你的敌人,师婉莹才是!”

“你是!你是个魔鬼!我恨你!”

婉芸精神崩溃且缭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想什么,该恨什么!

“师氏,你恨的是师婉莹,我不仅不是你的敌人,恰恰相反,我是你的同盟,我可以帮你扳倒师婉莹,让你赢回皇上的宠爱。”

“扳倒师婉莹,赢得皇上的宠爱?”

婉芸凌乱地重复着刘氏的话,内心一黑一白两个灵魂在奋力搏斗。

“对!跟我联手,咱们俩一起扳倒师婉莹,重新回到皇上的身边。”

婉芸有点累了,她疲软地瘫痪在地上,眼看内心的邪恶就要战胜良善,依稀间她看见小时候,姐妹三个在油菜地里放风筝,那个时候真是天真无邪,多好的时光啊!

“师氏,你赶快开门,咱们俩好好商议商议制敌的对策,我可以帮你挽回如今的颓势。”

刘氏心急地想要忽悠婉芸开门,这样婉芸加强了内心的警觉。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不知道你听说没听说过?”

刘氏被婉芸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问住了。“师氏,你先开开门,咱们俩慢慢商议!”

婉芸内心的良善已经暂时占了上风,她已经从邪恶的泥潭中抽身而出,面对刘氏的花言巧语,庆幸自己没有被她迷惑。

“省省吧,狗改不了吃屎说的就是你!你能好心帮我?你饶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差点把本宫拖下水,还不是不想死,哄着本宫开门?”

“师氏,你真是糊涂,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执迷不悟?”

“贱人,任凭你再巧舌如簧,我就算死,也不会跟你联手,你死了这条心,安心等着侍卫来捉你!”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告诉你,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再咬着我不放,别怪我对你下毒手了!”

“哈?你脑子进水了?你如今死到临头,还敢这样嚣张地吓唬本宫?”

“师氏,我不是整不死你,之前过招,我次次都是手下留情,你用尽十二分毒辣,可我用了不过你的三分之一。我不是没有你狠毒,我就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迷途知返,咱俩联手!”

“哈哈哈……真是个戏精啊!你不去唱戏,可惜了你这一身武艺!你这么能演,怎么不去联手皇后和周夫人呢?眼看死到我手上,想哄骗我,跟我联手?你当我从小没看过演戏啊?”

“蠢出生天了!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也不再多费口舌,今日之后,咱们俩就看一看,到底谁死在谁的手上!”

“这就对了,这才是咱俩的相处模式,你刚才装出来的那副可怜嘴脸,根本不是你!就算死到临头,也用不着摇尾乞怜,因为咱俩都是铁石心肠,你不可能真心帮助现在的我,同样的道理。我也不会放过此时的你!”

“真好,真好!那咱们就拔刀相见吧!”

第372章 鱼死网破

刘氏话音刚落,茉儿带着一旅大内侍卫,提着灯笼往这边赶过来。

“娘娘,侍卫们过来了,过来了,奸夫*还在里面吗?”

婉芸镇定的笑脸,在火把的摇曳中,幻化成一个摇晃的鬼脸,“当然,好好的,都在里面呢!”

茉儿上气不接下气,跑了一晚上,激动了一晚上,此时有些虚脱。

“那就好,奴婢这就开门,活捉了这对狗男女!”

茉儿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身上找钥匙,她慌慌张张地找遍了全身能放钥匙的地方,都没有钥匙的踪影。

“娘娘,茉儿跑得急,好像把钥匙跑掉了。”

婉芸辣手一挥,笃定地说道:“要什么钥匙,直接破门!”

侍卫们得令,轮番强攻,几个回合下来,门柄带着锁子,直接被薅出来,门也顺理成章的打开了。

比起婉芸和茉儿,侍卫们显得更加心急且向往。宫里捉奸,这还是头一次。无论是新鲜感,还是好奇心,抑或是盲目的猎奇欲,都被这个疯狂的行动,蛊惑得无以复加。

无奈十几个侍卫同时往屋子里挤,当然都卡在门框处,谁也进不去。

“闪开,给娘娘让道!”茉儿一声令下,侍卫们都乖乖地后退,紧紧地跟在主仆二人身后。

婉芸踏进屋里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直到侍卫们提着灯笼进来,她才看清楚了房间里的一切。

刘氏的屋子里的的确确站着一个男人。婉芸在寒风里收了半天,只为这一刻,能亲手活捉这个男人。

“小德子?”

婉芸亲耳听见里面纠缠的叫唤,那是男女周公之礼时才会叫出来的声音。所以婉芸坚信屋子里藏着一个和刘氏偷情的男人,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是小德子。

小德子见了婉芸,毕恭毕敬地跪下请安,“小德子给师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娘娘金安!!”

小德子!!真的是小德子!!!

婉芸一晚上不停地恍惚,不停地凌乱。这是怎么回事儿?刚才里面的声音,明明是……

茉儿也傻了眼,自己风风火火地跑了一晚上,捉住的竟然是小德子。

“这么晚,你来永巷做什么?”

茉儿为自己这一晚上的奔波,向小德子讨要一个说法。

“奴才是刘更衣的奴才啊,茉儿姐姐忘记了?”

婉芸确认自己捉奸失败之后,气得浑身颤抖,双手紧紧地攥着,坚硬的指甲,几乎要穿透手心的肉。

“放屁,刘氏如今只是一个更衣,你是四品头领太监,你大半夜跑过来做什么?快说!”

茉儿想要逼迫小德子承认偷情的事实,可是就算承认了,他一个太监,也没有偷情的‘证据’。

“茉儿姐姐,你对师妃娘娘忠心耿耿,难道就不允许奴才效忠刘更衣吗?”小德子坚信主仆两人治不了他,所以堂而皇之地对抗。

婉芸根本咽不下这口气,环视屋内一圈,忽然发令道:“搜!”

茉儿瞬间明白婉芸的用意,冲着侍卫说道:“小德子说不定是个幌子,真正的奸夫肯定就藏在这个屋子里。给我仔细地搜,不准放过一个藏身之地。”

侍卫们早就迫不及待了,十几个大汉将破屋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只差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女干夫’的下落。

“娘娘,没有,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刘氏从内心鄙视婉芸的‘冲动’,她方才三番五次告诉婉芸自己没有‘红杏出墙’,可是婉芸偏偏不信,结果闹出这么一个大乌龙。

“怎么可能会有?我是皇上的嫔妃,你们就不怕我有翻身的那一天吗?”刘氏转身,冲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卫,伸手就是一记耳光。

侍卫连连叫屈,可怜兮兮地望着婉芸。

婉芸已经踏错一步,可是她坚信自己耳朵没聋,她亲耳听见里面发出那些怪异的声音。

小德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流氓表情,这让茉儿十分憎恶。

未等茉儿发难。

婉芸忽然开口:“扒了阉货的裤子。”

侍卫们被这个命令,弄得蠢蠢欲动。刘氏却挡在小德子面前,狠厉地反驳道:“师婉芸,你眼里还有没有皇家的体面?”

婉芸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清醒地说道:“贱人,你偷人,还敢质问本宫罔顾皇家体面?”

说完这句话,冲着侍卫们喊道:“给本宫扒了!本宫亲耳听见,除非本宫聋了!”

“本姑娘也亲耳听见,难不成娘娘和我都昏头了?”

侍卫们领了婉芸的命令,几个人有恃无恐地扒了小德子的裤子。

婉芸羞却地闭上眼捂住了脸,转身等着侍卫们的报告。

“娘娘,他真的是个太监,千真万确!”

婉芸又不淡定了,难道真的见了鬼?

“茉儿,你亲自确认一下!”

“娘娘,奴婢……”

茉儿也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儿。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奴婢亲自去确认。”

茉儿睁开眼,扭过身子,朝着小德子走去,侍卫们将小德子展示给茉儿,果然是个太监。

茉儿也凌乱了,她也亲耳听见里面的狂乱,怎么会是个太监呢?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小德子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太监。

“娘娘,小德子是太监!”

婉芸背着大家,苦苦思索自己思维的错漏。到底哪里出错了?还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婉芸没有听错,刘氏千真万确和小德子在行周公之礼。

若说哪里出错了,大约是婉芸错在自己的出身上,她是个贵族小姐,良家淑女,她的脑海中男女之事,太过于枯燥呆板。而刘氏是野路子出身,自然懂得多,会的也多!

男女之间,不一定非要有一个真的男人,太监也可以的。

“知道了,给他穿上裤子!”婉芸无奈地说道。

侍卫们丢开小德子,小德子拉上裤子之后,恶狠狠地盯着婉芸,说道:“师妃,师妃!你好毒!”

试问那个被扒了裤子的男人,能轻易忘却这个巨大的羞辱。小德子这次算是彻头彻尾地恨上了婉芸。

“阉货,你跑不了,本宫不会放过你。”

婉芸没打算轻易离开,她本能觉得刘昭仪肯定跟她耍了什么花招。她的眼神不停在屋内巡视,霎那间目光落在了那方破炕上。婉芸紧紧地盯着破炕,冲着侍卫们说:“掀了铺盖,看看是不是炕里藏了人。”

刘氏听到这里,忽然大惊失色,直接用身子挡在破炕前面,拼命阻拦道:“师婉芸,你太过分了,你欺人太甚,我要找皇上作主!”

“得了吧你,皇上能给你这个搞破鞋的烂人作主。滚开!”

侍卫们一把推开刘氏,将粗布铺盖掀开。里面果然有个炕洞。

“娘娘,有炕洞!”侍卫们兴奋地报告。

“搜!”

侍卫们被猎奇的欲望驱使着,掀开了炕板,里面并没有窝藏什么男人,而是放置了一些……

侍卫们红着脸,从破炕上撤下来。

“娘娘,里面没有人!”

茉儿不相信,刚才侍卫们揭开炕板的时候,明明眼睛里闪着灵光!茉儿自己冲过去,提着灯笼照亮了炕洞。

里面是没有男人。

茉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茉儿,怎么了?到底有没有?”

茉儿转身说道:“没有!”

“那你愣什么?”

“娘娘,你自己看吧!”

婉芸大惑不解,不是男人,还能有什么让大家愣在那里!联想到刚才刘氏死死挡在前面,还能有什么让她奋不顾身的阻拦?

婉芸自己走过去,亲自巴在炕洞上看了一眼,然后就红着脸冲着刘氏说道:“下作!”

炕洞里放着一个精致的长枕头,枕头的一头上面挂着一张缂丝人像,这个人像不是别人,正是皇上。

“你敢给皇上下小人!”婉芸第一时间想到妙善尼师和刘氏方才跟自己说的‘掏心话’。

茉儿赶紧上前劝道:“娘娘,只是个枕头而已!不是巫蛊!”

刘氏这时已经处在上风,十分不客气地说道:“今儿这事儿我不打算就此罢休,要么你亲手杀了我,要么咱们找皇上说清楚。”

婉芸这样折腾,怎么能让皇上知道?

“省省吧你!皇上已经歇下了。明儿还有早朝,你担得起这个干系?”

“皇上睡了就找皇后,皇后明日不早朝,我担得起干系!”

“贱人,你今儿是铁了心要作死是吗?”婉芸忙活了一晚上,一无所获,眼看着被刘氏牵着鼻子走,心里当然不肯。

“师婉芸,你别恐吓我了,今儿这么多侍卫在场作证,你要抓的‘女干夫’也在场,我要是不给自己要个说法,明儿宫里面的唾沫就能把我淹死。”

刘氏说完这句话,不等婉芸回答,直接冲着小德子喊道:“去找皇后,皇后要是不管就找太后!本宫今天索性不要这张脸,一定要给自己洗刷清白!”

小德子得意地准备离开,却被婉芸勒令停下。

面对侍卫们的阻拦,小德子张狂地说道:“兔崽子们,爷爷可是正四品的头领太监,方才你们扒了爷爷的裤子,这笔帐爷爷可是记在心里了!识相的,赶紧滚开,爷爷就把这笔帐一笔勾销!要不然,别怪爷爷心狠手辣!”

侍卫们哪里还敢强出头,只能像缩头乌龟一样松开手,让开道。

“你站住!”茉儿大声喊着已经走远的小德子。

刘氏阴辣地说道:“师婉芸,你不会这会儿害怕了吧?你不是要跟本宫鱼死网破吗?正好,咱们今儿就再撕一把,看看到底是谁鱼死!是谁网破!”

第373章 各执一词

婉芸有点傻眼了,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一无所获,还被贱人反咬一口。想到这里,她真后悔自己今晚行事鲁莽!不管是太后,还是皇上皇后,都不希望宫内纷争恶斗!前几日自己刚刚因为和贱人斗法,被太后贬降一级,太后明令自己反省悔过。这才几天,自己不仅没有反省,还搞了这么大一个闹剧。

局面显然已经不是婉芸一个人能够控制的住了。不行,她不能等着主子们过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面对自己无力扭转的残局,只能溜之大吉。

刘氏和婉芸,向来心意相通。婉芸心里的小九九被刘氏识破,刘氏冲着侍卫们大喊:“拦住她,不能放她走!”

侍卫们显然有些为难,刘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更衣,婉芸确是宫里屈指可数的主位。两边衡量之后,侍卫们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氏自知指挥不动侍卫们,只能自己亲自上阵,她快步走到门口,直接将门合上,门外面的门柄被踹坏了,里面还是完好无损。

茉儿见刘氏要闩门,笑着说道:“娘娘,您让一让,别挡道!奴婢可不想跟您动手。”

婉芸见侍卫们不肯帮忙,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不客气在心里讥笑道:“一个门闩能闩住活人的脚,真是可笑!”

主仆两人正讥讽刘氏的‘单纯浅薄’,也不知刘氏从哪里摸出一把锁子,将钥匙往外面一扔,直接闩上门闩,落上锁子。

门被锁死了,关键是:钥匙还被贱人扔在外面!

婉芸想溜也溜不成。只能呆在屋子里等着哪一位主子过来‘处置’自己。

“你,你哪儿来的锁子?”

茉儿在关门的一瞬间,明明看见自己带来的锁子,摇摇晃晃地吊在门柄上。

“你们有锁,难道就不许我有了?这主意还是师妃娘娘现教我的,要不然,你们真走了,我也拦不住你们,不是吗?”

现学现卖,刘氏这一招干得漂亮!婉芸几次明明手握胜券,都能让她轻易反扑!不得不佩服刘氏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本领。

刘氏有‘拨乱反正’的本领,婉芸却丧失了冷静分析局势的长处。归根到底,还是婉芸太想整死刘氏,所以有些时候太激进了,就容易留下疏漏。留下了疏漏,就会让对方有机可乘。

一旦让对方乘机而入,那胜券就分了一半给别人。

刘氏几次侥幸险胜,并不是她比婉芸高明,而是身临绝境爆发出来的反击。

婉芸上次拿着一手好牌,结果打成两败俱伤的结果。这次幸运之神再次关照她,到了目前,又被刘氏夺走手里的王牌。

婉芸一手好牌,被自己打烂。她自己也痛心,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回回都是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贱人忽然扭转了局面,婉芸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已经处于下风!

婉芸不检讨自己的缺憾,却将所有的原因,归结在贱人太狡猾上面。

“贱人,你比狐狸还要狡猾!”

婉芸面对自己已经开始坍塌的颓势,说了这句毫无杀伤力的狠话。

刘氏笑吟吟地听着婉芸‘赞美’自己,一副无比期待的嘴脸说道:“你说,会是谁过来呢?是皇上?皇后?还是太后?”

无论是谁,婉芸都不想面对。所以她无语了。

“娘娘,咱们得赶紧想好对策,待会儿主子们过来,咱们怎么应对?”茉儿见婉芸严重已经开始颓废,赶紧拉住她说道。

怎么应对?婉芸也在紧锣密鼓地寻找答案!

侍卫们坐山观虎斗,漠然地看着两边对阵,反正都是笑话,看谁的都一样!

“哎呦!哎呦!本宫的肚子好疼!哎呦!”

婉芸在慌乱中想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她肚子里还有孩子。这是她唯一能够反击的机会了。

“刘氏,你竟然殴打主位娘娘!”茉儿机智如神,一下子就入了戏。

侍卫们站在后面,根本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忽然就看见婉芸捂着肚子倒下了。

刘氏偷学婉芸的计谋,但是她忘了,婉芸是个跟她一样‘聪慧’的女人,这样毒辣的女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局面对她不利而束手无策?

面对婉芸倒地佯装腹痛,刘氏怔怔地矗立在门前。

茉儿冲着一群惊呆的侍卫们大喊:“赶快捆了她!她殴打有孕的师妃娘娘!”

侍卫们不敢迟疑,高低尊卑他们比谁都清楚明白。

“你们瞎了吗?我根本没有动手?她是装的!”刘氏面对制压自己的侍卫们,疯狂的大喊。

侍卫们瞎与不瞎,他们不敢自己作主,都是高贵尊崇的人帮他们决定。

婉芸躺在地上滚得筋疲力尽,终于在疲累的边缘等来了皇后的凤驾。

刘氏期待的大反转没有上演,因为皇后也不敢漠视皇嗣的安危。

皇后坐在轿子上就听见里面的惨叫,身边的大宫女走过去,却发现里面被反锁了。

刘氏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以为把婉芸锁在屋里等候皇后发落。可是婉芸急中生智,倒地昏死,场面有变成刘氏强行禁锢婉芸,殴打有孕妃嫔。

婉芸已经装晕过去了。

外面的人找到钥匙,开门进去的时候,婉芸不省人事的躺在地上。跟死人并无二致。

皇后根本没有师刘两人这样的‘大智慧’。面对已经失控的局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救治婉芸腹中的孩子。

这就正中婉芸下怀!

“皇后娘娘,师氏诬陷臣妾偷情,还扒了小德子的裤子,臣妾不能被这样砸塌了名声!”

皇后娘娘和刘氏的关系十分隐晦。要说没有关系,她们俩人向来没有交集,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要说有关系,她们俩又是息息相关,盘根错节。

能将皇后娘娘和刘氏串在一起的,就是从来没有正面登场的王师爷。

皇后娘娘是武安侯的亲闺女。王师爷是东安郡王府中的幕僚。

当年武安侯和东安郡王暗结珠胎,都是王师爷在背后推波助澜。

皇后娘娘之所以能登上后位,当然少不了王师爷暗中助力。王师爷又是刘氏的后盾,冯夫人三番五次地提醒皇后,多多关照刘氏。

尤其是这次废后风波,若不是王师爷在背后的帮助,冯佳慧的皇后之位,肯定要被皇上撸掉。冯佳慧对王师爷还是存有感激之情的,尤其是冯夫人几次进宫,不问女儿心中悲愁,只催冯佳慧让她帮助刘氏复位。

皇后娘娘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有心袒护刘氏,可是又不能过多干涉师妃。

师妃不光怀着孩子,还是婉莹的亲姐姐,自己要是责罚师妃,无疑是对皇上和婉莹同时宣战。

皇上肯定在意皇嗣,婉莹在意她姐姐。皇上在意皇嗣更在意婉莹,所以只要自己动了师妃,无疑等于得罪了皇上和婉莹。

“皇后娘娘,刘更衣她说谎,她跟小德子对食,被我们撞破,她恼羞成怒,殴打了我们娘娘。我们娘娘还怀着孩子,就这么被她打晕了!”

太医已经去请了,永巷和太医院之间,一来一回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婉芸已经被安置在刘氏的破炕上,等待太医的到来。

“皇后娘娘,我没有打师妃,是她自己装晕的,侍卫们可以作证。”

侍卫们怎么敢胡乱作证?只能昧着良心说道:“皇后娘娘,当时我们站在屋子里,听见师妃娘娘喊了一声‘哎呦’之后,就看见师娘娘倒在地上了。”

侍卫们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皇后听得糊里糊涂。

“师妃娘娘到底是真么跌倒了?刘氏到底动手了没有?”

侍卫们纷纷摇头,“当时两位娘娘在门口处纠缠,我们并没有看清楚!”

皇后懒得再费脑筋,指着一把椅子说道:“墨锦,你帮本宫问吧。”

墨锦赶紧将椅子擦拭干净,服侍皇后落座,然后以皇后的口吻质问三方。

墨锦是皇后的心腹,当然有心偏袒刘氏,茉儿首当其冲被质问,“你们为什么在门口纠缠?”

茉儿当仁不让地说道:“当然是要回去了!刘氏拦着不让走,打了我们娘娘!”

“那刘氏又为什么不让你走?”

茉儿翻了白眼,直接撂话道:“这你得问刘氏,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拦着我们不让走?”

“刘氏,你为什么拦着师妃?”

刘氏发挥出了最佳的演技,一脸楚楚可怜地说道:“师氏无诬陷了我的清白,我当然不能让她走!”

茉儿见刘氏说错话,赶紧强行加进来反诘道:“你看,她拦不住我们,就动手!事情就是这样!”

“我没有动手,是她自己诬陷我!”

“谁诬陷你了,谁能帮你指证我们诬陷你了。这些侍卫们都在场,我们诬陷的了吗?你殴打有孕妃嫔,还和太监对食,你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茉儿到底是婉芸*出来的大宫女,真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气质。有些话婉芸碍着身份不能说,茉儿却毫无顾忌,直接用嘴横扫千军。

刘氏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只能跪着向皇后娘娘哭诉:“娘娘,真的没有。臣妾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意。臣妾没有殴打师氏。皇后娘娘给臣妾作主!”

皇后不是不想作主,是不敢作主。

师氏怀着孩子,还是婉莹的亲姐姐,皇后不能不忌惮。

“没有对食?月黑风高,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是织布纺线吗?纺线也不会发出野猫似的春叫!我们在外面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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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好自为之

刘氏再次炸裂了惊人的演技,一帮侍卫睁眼瞎,帮不上自己,只能清理出去。

“让侍卫们都退下,本宫要跟娘娘陈情。”

皇后娘娘抬了抬眼皮,侍卫们知趣的退出。

刘氏艰难地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后背展示给皇后。

“当着皇后面儿,你怎么能宽衣解带?你也太不要脸了。”

皇后看着刘氏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刘氏‘忽悠’。

“本宫明白了,是师妃误会你了。”

婉芸躺在破炕上,要不是装晕不能起来,她真想站起来替自己喊冤:“本宫哪里误会她了,本宫和茉儿两人亲耳听见里面*!铁打的对食!”

茉儿气愤地走过去,看了一眼也傻眼了。刘氏后背因为拔罐儿,被弄得血肉模糊。

“你……”茉儿深知刘氏的性情,肯定要为自己洗脱对食的污名。

刘氏根本不看茉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皇后陈情。“皇后娘娘,臣妾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这样吃苦受罪过,这个破屋潮湿阴凉,臣妾才住了几天,就已经腰酸腿痛,着了湿气。臣妾受不住疼,又不敢四处张扬,悄悄找了小德子。还好小德子是个不忘本的好奴才,见了本宫落难,并没有嫌弃,但是又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过来给臣妾拔罐刮痧,只能夜里偷偷摸摸地过来,结果竟被师妃说成对食。臣妾冤枉!”

茉儿听得气血逆流,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好嘴,活人能被你说死,死人能被你说活。

“你明明叫唤了,我们听见了。”

刘氏也不否认,大方承认道:“臣妾忍不住疼,是叫了两句,可是试问,谁拔罐儿刮痧的时候不喊两声儿?”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茉儿真想过去撕烂刘氏的嘴,看她还怎么狡辩!

“茉儿姑娘,你们是听错了!你们心中认定我是个坏人,所以才会把我往不好的地方设想,我真的实在刮痧!”

刘氏不仅说明了过程,还解释了动机。夜黑人静,孤男寡女,被她描绘成忠奴尽忠,低调隐忍。

茉儿冷笑着,直接说出了杀手锏,“是吗?既然刮痧用得着说‘心肝,宝贝,冤家,用力’吗?”

“住口!”皇后是正宫之尊,当然秉承非礼勿听的祖训。

茉儿为了揭穿刘昭仪,竟然忘了皇后之尊。

“不要再说了!乱七八糟,都不嫌丢人!都是皇上的内眷,回回弄成这个样子,还有一点皇家的体面吗?”

皇后坐下之后想了半天,既然两边都不能得罪,又无法两边都安抚,唯一的办法就是压下此事。

“皇后,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没有对食,跟没有殴打师氏!”

“皇后,刘氏不是刮痧,刘氏将我们娘娘打昏了!”

“住口,本宫让你们住口!一个个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你们也是太闲散了,半夜不睡觉,搅在一起斗来斗去。既然你们都无事可做,从今天开始,每人每天织一匹布,直到有事可做为止。”

“织布?”

皇后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出此下策。狠着心肠说道:“如今国库虚空,皇上为了筹集银子,着急上火,嘴角的燎泡一个多月没下去,你们都看不到吗?你们整天坐在深宫里,不为皇上分忧解难,天天窝里乱斗。本宫是中宫,这件事儿本宫责无旁贷,本宫也每日织一匹布,陪着你们一同受罚!”

刘氏对这个处理也是能接受的,虽然自己没有殴打婉芸,可是毕竟偷了人,要是师氏咬着不放,也是个麻烦。

茉儿见皇后这样处置,当然无话可说,刘氏对食,已经没有证据,婉芸的腹痛又是装的,见好就收,也是个办法。

“娘娘,您何苦跟着我们受罚呢?”刘氏一脸佯装的愧意。

“你们不睦,当然是本宫*无方,本宫陪着你们受罚也是责无旁贷,这是其一。其二,咱们是皇家的媳妇,眼睛不能整天盯着鸡毛蒜皮,要为皇上分忧解愁,如今皇上刚刚登基,银钱紧张,自本宫始,缩减用度,节省下来的银两,无论多少,统统上交国库。”

冯佳慧这一出表演一半是真情流露本色演出,一半是息事宁人委屈求全。

国库空虚是事实,皇上着急也是事实!

所有人不是争夺皇上的宠爱,就是拒绝皇上的宠爱,目光统统都局限在自己利益得失的瓶颈里。

只有冯佳慧站在皇上的背后,默默地急皇上所急,忧皇上所忧。

茉儿还能再说什么,她无话可说,中宫娘娘以身作则,她要是在冥顽不灵,那就是公然对抗中宫,顶风作案了!

太医也是幸运,在风波化解之后,匆匆赶来。

“从师妃娘娘的脉像上来看,腹中胎儿应该没有大碍。皇后娘娘不必忧心。”

“那她为什么昏迷不醒了呢?”

“回皇后娘娘的话,师妃娘娘之所以昏厥大约有多种可能,《金匮要略论注》上说‘妇人得平脉,阴脉小弱,其人渴,不能食,无寒热,名妊娠。’何为脉像小弱?《金匮要略论注》中也有注解,‘小弱者,脉形小不大,软弱无力,而非细也。”我们知晓小弱,需要明白,这个小弱是跟哪个脉像相比有些小弱?关于这个问题,《金匮要略论注》里也解释的非常清楚……”

“闭嘴,皇后娘娘问你,‘师妃为什么昏迷不醒?’,你叨叨叨这么一大堆东西,什么小弱大弱,你直接说师妃为什么会昏迷?”

墨锦受不了太医的‘念经’,太医还在滔滔不绝,就被直接当场截断。

太医被墨锦粗暴打断,也犯了难,他也说不清楚师妃为什么昏迷不醒,按照脉像来看,师妃不应该昏迷,可他又不敢说师妃装晕,原本想引经据典,把大家说晕,没想到却被墨锦打断。

“师妃……师妃昏厥是因为……”

“因为什么?快说!”

“师妃最近惊惧过度,劳心劳力,以至于身心俱疲,昏厥不醒!”

茉儿生怕太医说漏嘴,赶紧说道:“太医,赶快想想办法,把我们娘娘弄醒!”

太医无法只能用最最保守的办法,大拇指狠狠地按住婉芸的人中,使劲发力。

只需一下,婉芸便忍不住疼,‘恍恍惚惚’地从‘昏迷’中醒来。

“皇后,臣妾被……”婉芸才刚‘苏醒’只能接着昏倒之前的剧情表演。

“不要再说了,该说的本宫都已经说过了,这件儿今天到此为止,谁要是再敢提及此事,本宫宫规伺候!”

婉芸再要扑过去陈情,皇后娘娘已经起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两个恨红了眼的女人,再次单独面对彼此。

又是平分秋色,不分伯仲。彼此对彼此来说,都是毕生难以铲除的宿敌。

“贱人,要不是皇后帮衬着你,本宫一定不会饶了你?”

“傻子,你要不装晕,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我?大家还不是看在你的肚子里有皇嗣的面子上。不过你最好明白,女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怀孩子,你要是孩子生下来之前,无法除掉我,那就等着我除掉你吧!哈哈哈……”

“哦?是吗?本宫不光有皇嗣傍身,本宫还有一个亲妹妹呢!你能连我们姐妹三个都除掉吗?皇上能答应吗?”

“能不能,咱们走着瞧,反正我不会坐以待毙,你最好也不要松懈疲怠!”

“多谢贱人提醒,你一日不死,本宫一日不会松懈!”

“那就好!省得你落在我的手里的时候,说我背后偷袭你!”

“好自为之吧!”

“好走不送!”

斗法斗得难解难分,斗嘴以然没有胜负。这就是婉芸和刘氏。

一场夜色,遮掩了这场恶斗。婉芸和刘氏躺在床上,两人都彻夜难眠。

相反,婉莹听了芸娘的劝告,心里想明白了现状,夜里两位皇子也没有哭闹,她美美的一觉,睡到天亮。

一夜好睡,两位皇子早早的被饿醒,乃娘给皇子们喂了乃,抱着过来看婉莹。

一屋子人其乐融融,忽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问仙宫的门口。

芸娘掀帘子出去,恰好瞧见凤珏郡主,凤珏郡主也瞧见了芸娘,两人隔着长长的宫道,四目相对。

凤珏眼中的惊恐愧疚,让芸娘心疼不已。主动走过去,慈爱地问道:“小郡主,你这么早过来,是找师娘娘吗?”

凤珏郡主点了点头,说道:“我想看看师娘娘的头,好些没有?这个是我昨天夜里叠的小纸鹤,你帮我送给师娘娘。”

果然是个质地纯良的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想尽一切办法挽救弥补。

“小郡主,你自己亲自送给师娘娘,不是更好吗?”

“我昨天冤枉了师娘娘,师娘娘还替我挡了一巴掌,我想亲手送给师娘娘,又不敢见师娘娘。我怕师娘娘生我的气。”

“乖郡主,师娘娘没有生你的气,师娘娘要是生你的气,怎么会替你挡那一巴掌?”

“真的?你没骗我?”

“奴婢怎么敢骗郡主呢?不信的话,郡主跟着奴婢进去,自己亲自看一看,问一问,不就明白了?”

凤珏郡主欢喜地拉着芸娘的手,催促说道:“你带我进去,你带我进去,我要跟师娘娘致歉致谢。”

芸娘明白,皇上昨天斥责小郡主不懂得感谢那句话,小小的孩子记在心里了。

芸娘拉着凤珏郡主,进了问仙宫正殿。婉莹恰好回头,刚好跟凤珏郡主目光相对。

“小郡主,这么早,你怎么过来了?吃饭了吗?”婉莹欢喜地喊道。

凤珏郡主原本还犹豫,见婉莹亲热地叫自己,也开心地凑过去说道:“还没有呢,我等着天亮就起床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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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凤珏公主

凤珏摊开自己的手,将手里拿的小纸鹤递给婉莹。硕大的眼睛滴溜溜地闪着灵光。

“师娘娘,凤珏错了,凤珏不该冤枉你,你替凤珏挡了一巴掌,凤珏也应该感激你。”

婉莹见眼前的小人,一脸委屈又一脸真诚,十分感佩,接住纸鹤,将凤珏搂在怀里说道:“小郡主,本宫没有生你的气,本宫是从心底里喜欢你,所以才情不自禁地想要护着你!”

“真的?”

“真的!本宫最喜欢小姑娘了,可惜本宫生了两个小孩儿,都是皇子。”

“你不会把舅舅从凤珏身边抢走吗?”

婉莹见凤珏天真率直,笑着摇头说道:“怎么会呢!凤珏这么可爱,师娘娘要和舅舅一起疼爱凤珏,好不好?”

这当然最好了,凤珏原本就喜欢舅舅,如今又多了一个漂亮善良的舅母,更好的是,舅母也喜欢自己。那舅舅就不会不理凤珏了。

“好,太好了!”凤珏欢喜地在婉莹面前又蹦又跳。

婉莹看着这个乖巧可爱,又活泼灵巧的凤珏郡主,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宠溺的看了半天,终于找到答案。

“小郡主,师娘娘问你,你是郡主,为什么总是一身男孩子的打扮呢?”

婉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原本欢天喜地的凤珏郡主,忽然哇哇大哭。

婉莹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赶紧从床上跳下来,一把将凤珏郡主搂在怀里。

“乖郡主都是师娘娘不好,师娘娘把你弄伤心了。”

凤珏郡主被婉莹搂在怀里,更是哭得洒脱,从哇哇大哭变成嚎啕大哭。

婉莹纳闷儿了,这小姑娘道理是怎么了?自己什么也没说啊?

凤珏郡主把一屋子人都哭傻眼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什么什么悲伤的事儿,让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这么伤心欲绝。

凤珏郡主在婉莹的怀中哭了半天,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

“对不起了,小郡主,是师娘娘把你弄伤心了。”

凤珏郡主泪汪汪地看着婉莹,一脸稚气地摇头否认道:“不是师娘娘的错。”

或许是婉莹生女孩子的愿望落空,亦或者是婉莹从小就奢望有个小妹妹,总之婉莹见凤珏第一眼,俩人闹了那么大一个风波,婉莹都无法讨厌眼前这个小东西。尤其是今天她在婉莹面前大哭,简直把婉莹的心都哭碎了。婉莹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发自内心的喜欢。

“凤珏乖,可以跟师娘娘说说,你为什么哭吗?”

凤珏似乎还要哭,可是看着婉莹温暖如水的双眸,她踌躇着小嘴说道:“师娘娘,你喜欢凤珏吗?”

这一句话让婉莹既欢喜又心碎。明明是尊贵无比的天朝郡主,明明是可以讨星星要月亮的年纪,凤珏却这样敏感脆弱卑微地讨要大人的喜爱。直觉告诉婉莹,这个小姑娘肯定受了非比寻常的委屈。

“喜欢,不仅师娘娘喜欢凤珏,舅舅也喜欢凤珏,还有太后,皇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娘娘,将来还有两个小弟弟,他们都喜欢凤珏。”

婉莹罗列了一大堆人,力证凤珏郡主被周围所有的人喜欢。

“真的吗?”凤珏郡主瞪着大眼睛,渴望地望着婉莹。

“当然了,师娘娘一见凤珏就喜欢。”

凤珏听到婉莹这句话,笃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师娘娘说的话,凤珏相信。”

“那凤珏能不能告诉师娘娘,你为什么哭呢?因为师娘娘好担心你。”

凤珏委屈的小嘴,又开始踌躇,婉莹将她抱在腿上,搂在怀中,冲着一屋子的宫女说:“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跟凤珏郡主说说悄悄话,你们不准偷听。”

一屋*女包括芸娘在内都心领神会,善意地冲凤珏招手再见。

凤珏欢喜地跟每一个人摆手,然后开心地说:“师娘娘,凤珏好久都没有说过悄悄话了。”

“哦?是吗?凤珏多久没玩这个游戏了?”

“自从母妃去世之后,凤珏就没跟别人说过悄悄话了。”

婉莹心里疼极了,双手将凤珏拦在自己胸口,心疼地说道:“凤珏告诉师娘娘,你刚才为什么不开心掉眼泪,好不好?这是咱们俩的秘密,现在没有一个人,你可以告诉师娘娘吗?”

凤珏信任地点了点头,说道:“母妃一直想要一个小弟弟,父汗也想要一个小弟弟。母妃为了生一个小弟弟,整日喝药,把身子都喝坏了。”

“然后凤珏就穿成男孩子的样子,让惠昌长公主高兴对吗?”

凤珏郡主点了点头说道:“嗯!凤珏小的时候,别人都说母妃以前见到所有人都是笑的样子,可是凤珏眼里的母妃,每日都是以泪洗面。”

“然后呢?”

“然后有一次凤珏穿了男孩子的衣服玩耍,母妃看着凤珏的样子,整整欢喜了一天。”

婉莹明白了凤珏喜欢穿男孩子衣服的原因:她是想哄自己郁郁寡欢的母妃开心。

“之后凤珏就一直穿男孩子的衣服吗?”

凤珏郡主神色悲伤的点了点头,说道:“嗯,从那以后凤珏就一直穿男孩子的衣服,可是母妃还是狠心撇下凤珏走了。”

婉莹一想到这个没娘的孩子,心疼地说道:“凤珏,以后师娘娘像你母妃那样疼你,可好?”

凤珏惶恐地反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师娘娘刚才不是说了吗,师娘娘一直想要一个公主,可是师娘娘生了两个孩子都是皇子,师娘娘就在想:会不会是惠昌姐姐冥冥之中,让凤珏过来弥补师娘娘的缺憾呢?抑或是惠昌姐姐心疼凤珏,让师娘娘代替她照顾凤珏?”

“真的吗?是母妃让师娘娘陪伴凤珏?”

婉莹不由分说,笃定地点了点头,说道:“一定是。师娘娘喜欢女孩子,自己生不出来,所以老天爷就让凤珏过来陪伴师娘娘,也让师娘娘陪伴凤珏。”

凤珏欢喜地搂住了婉莹的腰,激动地说道:“师娘娘,凤珏愿意陪在你的身边。凤珏也喜欢小弟弟,以后凤珏就是小弟弟们的大姐姐,凤珏可以保护他们的。”

皇上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神清气爽地说道:“好,凤珏能知错就改,朕心中甚是欢喜,从即日起,凤珏由郡主晋公主,享公主的俸禄待遇。”

婉莹听到皇上亲口晋封凤珏,欢喜地拉着小姑娘谢恩。没想到却被小姑娘撅着嘴推开,小脸耷拉着挣得老远,皇上越往前走,小姑娘越往后退,始终保持一丈的距离。

婉莹不禁在心里暗笑道:“这个小姑娘!刚才明明口口声声说喜欢舅舅,舅舅一过来,板着脸躲开。这是拿准皇上宠爱她,所以变着法儿的跟皇上撒娇呢!”

“凤珏,舅舅晋封你为公主,赶快谢恩啊!”

凤珏还是气鼓鼓地嘟着小脸,气恼地说道:“凤珏不要公主,舅舅昨天要打凤珏,凤珏心里难过,还没有原谅舅舅呢!”

果然是个小孩子,口无遮拦,心思也单纯,试问天朝上下,除了凤珏,谁还敢‘明目张胆’地跟皇上记仇?

皇上昨天是动了气,虽然没有打在凤珏身上,但是毕竟伸了手,所以皇上明白凤珏为什么不原谅自己,心里虽然也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冲动,但是行动上,还是一副家长的样子,说教道:“朕为什么要打凤珏?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凤珏原本是想撒娇邀宠,看着皇上又板着脸跟自己说教!脸上假装的委屈,变成真正的委屈,泪汪汪地盯着皇上,一半是委屈一半是叛逆地说道:“舅舅偏心,凤珏再也不想理舅舅了!”

婉莹见舅甥两人心里都想靠近对方,脸上嘴上都不肯让步,只能自己出面做和事佬。

“皇上,你怎么一见面就凶孩子呢?凤珏一大早就给臣妾送了纸鹤,你看这纸鹤折得跟真的一样活灵活现。”

婉莹一边说,一边给皇上挤眼暗示,皇上心中会意,还是板着脸拿过纸鹤,认真地欣赏了一翻,冷冷地说道:“嗯!这个纸鹤折的是不错。可是,一码归一码!做错了事情,不能悔改,不是朕的好甥女!”

凤珏一听这句话,心碎地哇哇大哭。

婉莹急得情不自禁捶打了皇上几下,皱着眉头柔柔地嗔斥道:“皇上!凤珏还是个孩子,凤珏早上已经跟我道了歉。纸鹤不就是道歉的礼物吗?皇上也真是的!自己的亲甥女,自己不心疼!有你这样的舅舅吗?”

婉莹说完,心疼地走到床头,将缩在墙角的凤珏搂在怀里。

皇上这么做也是又苦心的,一方面,凤珏是姐姐唯一的孩子,姐姐已经不再,皇上自然要替姐姐管教凤珏;另一方面,之所以这么不近人情,也是希望促使凤珏靠近婉莹,真正消除凤珏心里的误会。

“真的吗?凤珏?”皇上的口气已经明显和暖了许多。

凤珏依偎在婉莹的怀中,并没有接受皇上的示好,泪眼麻花地嚷嚷道:“舅舅不要跟凤珏说话,凤珏再也不理舅舅了。”

皇上见凤珏贴在婉莹的怀中,自己心里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大半,悠然自得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风车,拿在手中,声势浩大地一边玩耍,一边叫嚷道:“朕昨天让造办处连夜做了这个好物件儿,既然凤珏不要,那朕就赏给别人吧。赏给谁好呢?这么有趣的风车!”

凤珏几天前嚷嚷着想要一个庄亲王孙子手里的风车,没想到舅舅竟然听进心里,比着模样,让人弄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第376章 从朱砂痣到苍蝇血

凤珏心里好想要皇上手里的风车,可是自己正跟舅舅置气,这可怎么办呢?

皇上故意不理会凤珏渴望的眼神,不停地拉着风车上的小绳子,风车‘呼呼’地转个不停。

“这可怎么办呢?赏给谁好呢?恭亲王家里的小世子今儿晌午要跟朕请安,要不就赏给他吧!”

皇上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实际上是说给凤珏听。

凤珏听进耳朵里,一下子慌了神,眼下到晌午,没多少时辰了。这么好的玩意儿,不能就这么错过了。

婉莹心领神会,搂着凤珏靠近皇上,果然凤珏不再往后挣脱。舅甥俩总算冰释前嫌,面对面地对在了一起。

皇上还是骄矜地态度问道:“想要?”

凤珏也骄矜地点了点头,“嗯!”

“那还跟舅舅说话吗?”皇上一半是骄矜,一半几乎是恳求了。

凤珏趁皇上不注意,一把抢过风车,紧紧地攥在自己手中,然后得意洋洋地说道:“风车是舅舅给凤珏做的,凤珏不准舅舅送给小世子!”

婉莹甜甜地笑着,眼神温软地看着,已经和好如初的舅甥俩。

“皇上,凤珏方才还跟婉莹说,自己喜欢舅舅呢!”

皇上看着婉莹,然后将凤珏抱着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盯着凤珏的眼睛,说道:“凤珏,你是皇室的公主,以后不能任性,更不能撒谎,懂么?”

凤珏坐在皇上的腿上,手里转折风车,懂事地点了点头,说道:“凤珏错了,凤珏不该冤枉师娘娘,凤珏也不该跟舅舅置气。”

孩子果然是个孩子,气恼来得快,去的更快。

舅甥俩和好如初,婉莹心中的担忧也就烟消云散。

婉莹陪着舅甥两人用了早饭,宫女们将熬好的中药端过来。

婉莹一看那晚黑糊糊的苦水,不禁皱了眉头。凤珏被芸娘和宫女们领着去看小弟弟们。宫室里只剩下婉莹和皇上两人。

皇上亲自端起药碗,坐在婉莹旁边,亲口尝了一勺,哄劝道:“不苦,喝了药,头上的伤才能早些好!”

婉莹娇声娇气地拒绝道:“这药我昨儿喝了,又苦又涩,实在是难喝得紧!”

“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药,伤口才能早些治愈。”

婉莹还是摇头拒绝道:“六郎,先放一边儿吧,过会儿等饭气下一下,青儿一定把药喝了。”

皇上知道婉莹是想推脱,放下药碗,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碟子蜜三刀,喜滋滋地举在婉莹面前,哄孩子一样说道:“喝一口,给你一块儿点心,可好?”

婉莹才听皇上的话,感动得一下子落了泪。

皇上以为婉莹会开心,没想到竟然流了泪,急急地问道:“怎么了?好端端地哭什么?”

“六郎,青儿想我娘了!”

皇上知道婉莹是触景伤情,想起了小时候林姨娘喂她喝药的情景了。

“你娘的事儿,朕已经着人经办了,放心吧,肯定能找到的。”

婉莹咬着下嘴唇,颤抖地悲泣道:“哥哥找了小半年,婉芸也找了小半年,都没有我娘的下落。”

“这些朕都知道了,朕和佑安也想了很久,你娘在那天夜里会不会是去了会昌山?除了这个地方,我们实在想不到你娘还能去哪里?”

婉莹眼睛中闪出巨大的希冀,抓着皇上的胳膊,激动地说:“对,对!怎么把这个地方给忘记了!我娘肯定是去找我,一定的。”

皇上犹豫地又说:“这几日,佑安这几日带着人,日日在会昌山附近搜找,目前还没有一点儿线索!”

婉莹旋即又消沉下来!她也明白,如果母亲去找自己,为什么整整半年没有一点线索和下落呢?

“你别担心了,朕一定帮你找到你娘。也会帮你找到杀害师大人的凶手。”

婉莹艰难地点了点头,心中思度着不久前太后告诫自己的话语。

“喝药吧,你娘知道你生病不喝药又该担心了。”

婉莹不再任性,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皇上拿了一块油腻腻的蜜三刀,放进婉莹嘴里。

婉莹吃着甜蜜的点心,脑子里想着林姨娘,肚子里全是灌下去的苦涩汤汁。

皇上还要日理万机,不能再婉莹这里久留。说好晚上还会再来,婉莹这次没有抗拒,而是殷切地跟皇上约定了时辰。

是夜,皇上如约而至,两人同床共眠,一夜安好。

可是婉芸那边,皇上昨夜亲口说,今天还会传召她,那是皇上随口说出来的话,婉芸却小心翼翼地放进心里。

天刚擦黑,她梳妆打扮,装扮一新,纵然只是说说话,她也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皇上。

等啊等!天色从墨蓝变成墨黑。迎春宫始终没有等来小林子的身影。

婉芸盛装打扮,坐在正殿,瞅着宫门口,那个样子,真真是应了四个字‘望眼欲穿’。

“娘娘,歇了吧,都已经二更了,皇上肯定不会传召了。”

“再等一会儿吧,皇上昨天亲口跟本宫说,今天还要召见本宫。”

“要不娘娘,到暖阁里等吧,坐在这里,帘子掀来掀去的,一点儿暖气也存不住。”

“这里挺好,一掀帘子就能看到宫门口,暖阁里太热了,本宫腻得身上要沁汗。”

茉儿心疼地看着婉芸,忧心地说道:“娘娘,你如今怀着孩子,着了风邪,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吃不消的!”

婉芸不再坚持,跟随着茉儿进了暖阁。

“娘娘,你躺床上歇一会儿,待会儿要是有旨意,奴婢叫醒你。”

婉芸摇头否定道:“不行,不行,躺下的话,本宫的发髻就乱了,皇上召见本宫,本宫当然不能蓬头垢面过去不是?”

茉儿明白婉芸的心意,只能扶着她靠在床头。

才刚靠在床上,婉芸诈尸一样弹起来,摇头说道:“不行不行,本宫不能躺在这里,还是坐在椅子上吧!”

“娘娘,又怎么了?”

“本宫躺在这里,衣服后面都压出褶子了,皇上好不容易召见,衣衫不整多不像话!”

“那咱们脱了外面的褙子,等皇上叫了再穿上不就没褶子了!”

“不行,这样也不行!皇上统共就那么一点儿空闲,本宫再穿衣系带,时辰不都耽搁了?”

茉儿心都揪碎了,只能又扶着婉芸起身,找了一个圆凳,将衣衫整整齐齐地摆放好,然后搬了一个火盆过来。

“茉儿,本宫这会儿心里烦躁,一点儿都不冷,你别弄这些了!不如这样,你亲自去一趟紫宸殿,看看皇上在做什么?再侧面打听一下,皇上什么时候传召本宫。”

婉芸是当局者迷,茉儿置身事外,心中早就知道:皇上今夜不会再传召了!心中不忍婉芸这样委屈,只能硬着头皮跑了一趟紫宸殿。

半个多时辰之后,茉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回来。

“怎么样?皇上这会儿忙完了吗?”

茉儿一边喘气,一边摇头,气息急促,根本说不出话。

“茉儿,你快说,皇上这会儿是不是还是不得空?”

茉儿还是摇头喘气,拉着婉芸,定了心身,从湍急的气息中,挤出一句话:“皇上已经安置了!”

“什么?皇上睡了?怎么可能?皇上还要跟本宫询问婉莹昔年的趣事呢!”

婉芸之前还不情愿跟皇上讨论这个话题,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向皇上妥协。可是眼下,皇上却不给婉芸这个讨论的机会了。

茉儿已经平静了许多,攥着婉芸冰冷的胳膊,拉着婉芸走到火炉边,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已经在问仙宫睡下了!”

“婉莹昨晚不是还拒绝了皇上?怎么今晚俩人又睡在一起了?”

“娘娘,两口子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随着心情呗,愿意睡在一起就睡在一起,咱们还能过问吗?”

婉芸被茉儿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

她盛装打扮,等了一晚上,结果却等到这么一个结果。

要是不茉儿亲自跑一趟,等到天亮,皇上也不会传召自己。

婉芸心灰意冷地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珠钗,木偶一样准备放在妆台上。然而目光触及铜镜中精心修饰的自己,婉芸觉得可笑而憎恶,忽然攥住珠钗,朝着铜镜中的自己狠狠砸去。

珠钗被砸在铜镜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随后掉落在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上,撞翻了一瓶桂花油。

香润的桂花油,不合时宜地扑在婉芸精美的衣衫上,欢快得再也不肯离开。香浓的桂花香,死死地纠缠着绫罗绸缎,上演了一出不属于金秋的悲欢离合。

去年秋天,婉芸还是掌中宝,只隔了一个冬天,却变成了街边石。

从朱砂痣变成苍蝇血,高姨娘大约费时两年之久,婉芸更胜一筹,紧紧用了半年。

茉儿真心害怕婉芸走了老主子的老路,忧心地脱掉婉芸身上的衣衫,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你可千万不敢动气,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婉芸闭上眼睑,她再也不想看到镜中那张可怜的脸。然而眼泪却在闭上的一霎那,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娘娘,主子姨娘就是因为怨怼,所以让老爹腻烦,你是亲眼见证,亲身经历的,你可千万不敢这样!”

婉芸哭了好久,搂着茉儿说道:“放心吧,娘的老路,本宫不会重复的。”

婉芸这句话,像是对茉儿说,更像是对她自己说。

无论是对谁说,茉儿听在心里,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第377章 晋封皇贵妃

子时前后,迎宫终于吹灭了烛灯。偌大的宫院里,只有廊下的宫灯,孤寂地挂在那里,照亮了长廊,却无人经过。

凤珏郡主自那被晋封为凤珏公主,一三趟,恨不得住在问仙宫。

结识了婉莹这个人美心善的舅母,又多了两个可漂亮的小弟弟,凤珏公主最近的子,不知道多开心多幸福!

皇后自那夜颁布了缩减用度的凤令,宫中上下莫不拍手称赞。连着婉莹皇贵妃的晋封仪式,也能简则简。

二月初二一同晋封的还有婉蓉,从师嫔一跃成为师婕妤,连跳两级,一时间也是炙手可的宫妃之一。

婉芸和刘氏永巷内斗这件儿,虽被皇后强行压制下来,宫中没有一个人不晓得不清楚。婉芸也因为此事的影响,再次错失了晋升的机会。仍旧在妃位徘徊不前。

两位皇子的满月里,在皇上强烈要求下,破格隆重大办。

皇上当着满朝亲贵重臣,当场宣布皇长子武弘治为皇太子,皇次子武弘成为成郡王。

一位皇贵妃,有皇太子和郡王两位皇子傍!

所有在场的宾客,虽然嘴上没说,心莫不揣测:母以子贵,皇贵妃迟早要问鼎皇后!

整个二月,狭小的问仙宫,几乎变成了朝廷亲贵们的争相奔赴的富贵名利场,所有人都以坐在问仙宫正喝一杯茶为荣耀,以至于许多大臣见面寒暄都不再是‘你吃了吗?’而变成了‘你喝了吗?’。

婉莹因为在坐月子,所以一天之内大约也见不了几个客人。但是架不住来势汹汹的访客,最后不得不关门谢客,一概人等均不接待。

问仙宫算是清静下来,迎宫和师婕妤居住的慧芳斋却是宾客满盈,高朋满座。

许多诰命夫人纷纷拐弯抹角地希望师妃娘娘,能帮自己给皇太子和皇贵妃送上自己的‘心意’。所以每天黑之后,几辆马车载着数不清的珍宝器皿,带着满朝文武的‘心意’,从迎宫驶向问仙宫。

问仙宫原本就是一所小小的宫院,连专门的库房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能将空闲的厢房整理出来,堆放四面八方的‘心意’。

心意越堆越多,最后连厢房都装不下。芸娘有点着急了,心意毕竟都是好东西,也不能放在光天化之下晒雨淋。

新宫的图纸已经放在问仙宫,等待婉莹最后点头。芸娘心里却是一点儿也欢喜不起来。

这一,婉莹,芸娘连同两位乃娘将皇子们哄睡着之后,坐在阳光明媚的暖阁里闲话家常。

“娘娘,既然宫中提倡节俭,咱们是不是应该主动向皇上上表,暂时取消新宫室的修建工程?等避过了风头再说?”

“本宫正想跟你商议这事儿!新宫计划就此作罢吧!本宫这几在这里也住习惯了,小也有小的好处,也不显得空dàng)。其实好的。”

芸娘拿起炕几上的图纸,问道:“皇上都已经让人制好了图纸,咱们这么拒绝了,皇上能答应吗?”

婉莹起说到:“皇后娘娘说的对,本宫不能只顾自己,也得替皇上分忧。新宫建造下来,至少要一百万两,这还不算里面的文物配置,算上那些少说也要二百万。皇上有心,本宫也不能装傻。要是真的花了这二百万,外面指不定怎么诬陷本宫呢!”

“国库空虚之时,不顾朝廷大局,只顾自己享乐?”芸娘撂下图纸,苦笑着模仿道。

婉莹也无奈地附和道:“要是这样客气,还算是好的,说不定褒姒,飞燕,杨妃这些乱七八糟的典故都飞出来了,祸国殃民,妖妃误国什么难听,说什么呗!”

芸娘也无心去想将来这些流言蜚语,指着外面帐篷下的箱子说道:“既然不盖宫,外面那些东西怎么办?如今只是在京官员的东西,咱们就装不下,不出两三,各道各府各县的东西,源源不断地往咱们这里送,那可怎么办啊?”

婉莹推开窗,看着外面堆得小山一样的箱笼,豪爽地说道:“既然皇后娘娘倡导后妃给皇上分忧,本宫就把这些礼品,悉数上缴国库吧!”

芸娘连连摇头说道:“娘娘,咱们不要新宫室,不能不要这些东西啊,这些东西都是娘娘自己的体己,再说太子和小王爷长大,娘娘不能不给小主子们留些东西啊!”

婉莹痴痴地笑着说道:“本宫的嫁妆不是还在吗?嫁妆一份为二,哥俩一人一份!”

“娘娘,宫里哪个娘娘不存些体己啊?谁不给自己留些‘后手儿’光靠每月那点儿份例,能撑得住局面吗?再说两位小主子将来长大,难道娘娘就不打算给小主子们打点打点?”

婉莹望着两位皇子居住的偏,坚定地说道:“他们是本宫的儿子,本宫会帮他们打点,但是不会靠这些金银珠宝。”

“娘娘,人心不古,如今皇榜进士都是论斤外卖,童叟无欺,娘娘可不能这样不留余地。”

“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本宫若是随行就市,那皇上的天下可不就真的论斤叫卖了?”

“娘娘,真的不能全部都捐出去,娘娘如果真的想给皇上分忧,捐出去一半就行了。这次是大臣们送给皇太子的贺礼,娘娘,今后若是后悔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后悔什么?后悔自己今天把这些财宝都捐了吗?本宫不会后悔的。”

芸娘也不想再劝诫了,她真害怕婉莹一时兴起,万一再把她自己的嫁妆也捐了,那就真的一点儿不剩了。

然而芸娘也是白白侥幸,还没走出门,便被婉莹拦住。

“怎么了,娘娘?”

“把本宫的嫁妆一起都捐了吧!”

芸娘急得手里的托盘直接仍在地上,慌忙过来拉着婉莹苦劝道:“娘娘,那是咱们师家几代人积累出来的东西,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娘娘不能连这点儿东西都不剩啊!”

“爹爹死了,娘至今下落不明,本宫空守着这些嫁妆有什么意思?”

“娘娘,至少留在边当个念想。”

“算了,钱财原本就是外之物,本宫慷慨解囊无怨无悔,但愿老天爷看在本宫无私为公的份上,让本宫找一天找到我娘。”

“娘娘,宫中奴才们向来认钱不认人,你要是连这点儿家底儿都不剩,将来不害怕奴才们作jiàn)娘娘吗?娘娘难道忘记了,去年进宫的时候,你娘特意给你准备的那几箱碎金银了吗?还不是为了打发拦路的小鬼们?”

“本宫没有忘,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本宫有皇上的宠,再也用不着这些手段。”

“娘娘,如来佛祖手下的阿难和迦叶两位尊者,尚且讹诈了玄奘的紫金钵盂,神佛尚且如此,何况我们泥凡胎?”

“芸娘,别说了,这件事在本宫心里思度了许久了,就这么定下来了!”

芸娘摇头叹息,知道婉莹倔强,心里认定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捡起丢在地上的托盘,掀帘子出去,才走到廊外,就看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过来说道:“娘娘母家的一位女眷在宫门口递了牌子,想要求见娘娘。”

芸娘纳闷儿:家里除了高姨娘和李姨娘前几刚刚进来探望,走的时候没说今再来?到底会是谁呢?

心里笃定不会是师家女眷,脚步也不停,朝着廊子尽头走去。“糊涂,皇上亲口下令,不准外面的人打扰娘娘清养,你们都不放在心上?”

小太监急得大汗淋漓地跟在芸娘后面,结结巴巴地说道:“芸姑姑,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外面的人,八成是娘娘母家的人,要不然他们也不敢殴打宫中侍卫!

“可知道递牌子的人姓什么叫什么?”芸娘一边走一边问道。

小太监未等芸娘说完,已经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名帖。毕恭毕敬地递到芸娘手里。

“赵姨娘?原来是赵姨娘!”芸娘欢喜地看着名帖,赶紧折回头,进屋里请示婉莹。

“速速请进来,速速请进来。”婉莹听到赵姨娘来探望自己,心里欢喜的几乎要沁出眼泪。

小太监领命,去宫门口迎接赵姨娘进宫。

婉莹则让芸娘,取了珍藏的茶,煮了积年不舍地喝的水,又准备了自己心的茶杯,站在正门口,等着赵姨娘进宫。

一炷香的时间,赵姨娘在漫天黄沙中,风尘仆仆地进了问仙宫。同行的还有一位赵家的男随从。

赵姨娘一见婉莹,还未说话,先跪在地上行礼问安。

婉莹自幼受赵姨娘照拂,怎么能受赵姨娘跪拜自己,也跪在地上苦苦阻拦。

“娘娘,如今你是皇贵妃之尊,民妇跪拜你是应当应分。”

婉莹已经泣不成声,哭泣道:“姨娘再不要说这样的话,婉莹听了如同千刀万剐,除了爹娘,就是姨娘最最心疼婉莹,婉莹如今孤苦伶仃,从今往后,只求姨娘疼婉莹,婉莹也会把姨娘当亲娘奉养。”

“娘娘,老爷的事儿,你要节哀顺变,林姨娘的下落终究能找明白,民妇忽听娘娘回宫,欢喜地几几夜睡不着觉,说什么也要见上娘娘一面,才能安心。”

婉莹已经哭着拉起赵姨娘,让了上座,赵姨娘坚决不肯就坐,无奈,两人只能平坐在客席,眼对眼,泪对泪,手拉手,心连心。

“娘娘,我的儿啊,一年不见,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富品中文

第378章 赵姨娘进宫

国礼之后,赵姨娘不自地将婉莹搂在怀中,心疼痛地垂泣着。狂沙文学网

婉莹偎依在赵姨娘的怀中,毫无忌惮地放声大哭。

不似母女,如今也胜似母女。

赵姨娘一生没有孩子,独独疼了婉莹十五年。

去年六月,赵姨娘尚未从师大人暴尸的噩耗中抽,又闻婉莹也在会昌山丧命。

两重打击直接将她击垮,一病数月,汤药不食。赵家人以为自己家的姑已经薄西山,没想到忽闻婉莹回宫的消息,这让赵姨娘重新活了过来。

不到一月,百病全消,竟然能下行走,类同痊愈。

赵姨娘强撑虚弱的子,来到问仙宫,见到婉莹时,已经体力十分不支。

“姨娘,一别一年,你的子怎么坏到了这个程度?”婉莹见赵姨娘额头不断冒汗,子也不停地颤抖,心疼的问道。

赵姨娘慈地看着婉莹,枯黄的手不停地摩挲着婉莹的手脸,淡淡地说道:“人老了可不就这样了,姨娘年纪大了。”

“不,姨娘,您今年才四十出头,正是强体壮的时候,更何况几位姨娘中您最善保养。”

婉莹不想再说下去,经历了生死浩劫,死了的人埋在了黄土里,活着的人和死了一样,并无二致。

“回娘娘的话,姑母自去年那场浩劫之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将近半年之久,眼看垂垂老矣,无药可医,没想到正月里听见娘娘回宫的消息,不到一个月,姑母竟然痊愈了。”

婉莹看着眼前这个说话的男子,面容清俊,谈吐得体;不消猜想也知道他是赵姨娘的内侄儿。

赵姨娘一时欢喜,忘了介绍,见自己侄子开口,赶紧向婉莹解释道:“娘娘,这是赵家的孩子,怕我没力气走到宫里,从宫门口一直把我背到问仙宫。”

原来如此,如此孝顺赵姨娘,婉莹心里十分欢喜器重。

“把东西放下来,然后到外面等着姑姑。”赵姨娘对自己侄子说道。

赵公子将背上背的包袱放在茶几上,转退出正。

芸娘看出赵姨娘要和婉莹说话,带着伺候的宫女们退场。

众人都离开,赵姨娘解开包袱,将两个盒子呈在婉莹面前,说道:“里面是两块石料,算是姨娘给两位孩子的见面礼了,我也不敢擅自做主,娘娘就替我作主吧!”

婉莹只看了一眼,光看石料的成色就是到是价值连城的紫玉原石。连连说道:“姨娘,咱们娘儿们不用这些虚礼,姨娘如今在娘家,还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婉莹,婉莹怎么能收呢?”

赵姨娘慈祥地拉着婉莹说道:“孩子,你能体谅姨娘的处境,姨娘心中欢喜!你也知道姨娘的嫁妆全都没了,这是姨娘娘家人的一点心意,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婉莹难过地说道:“姨娘,这两方紫玉怕是赵家多年的镇宅之宝,不是婉莹嫌弃,婉莹是不敢收下,太贵重了。”

“孩子,收下吧,你不收,姨娘脸上也没有光彩不是?”

婉莹无奈,只能点头收下。

“姨娘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婉莹恭敬不如从命。”

赵姨娘长长地舒了一口去,然后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婉莹。问道:“打开看看,认识不认识?”

婉莹接过盒子,扣开旋扣,打开盒盖,一下子就傻眼了。

“这是我娘的金钗?”

赵姨娘疲累地点了点头,说道:“这金钗是你娘的,抄家当天我还见你娘戴在头上。”

婉莹惊愕加错愕,眼睛不停地在金钗和赵姨娘的眼神之间徘徊。

皇上哥哥贺佑安崔莺儿四路人马,找了这么久,没有一点线索。赵姨娘是那场浩劫的亲历者,肯定知道一些线索。

赵姨娘肯定知道什么,要不然不会拖着羸弱的子来找自己。

“姨娘,我娘的金钗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赵姨娘已经有些喘息,强忍着体力不支,颤颤巍巍地说道:“还记得那枚红宝戒指吗?”

“当然记得,家里的大祸,不都是那枚戒指闹出来的吗?”

“嗯!这个金钗也是别人卖到白家的珍宝轩,珍宝轩的掌柜,和我娘家的管家是远方亲戚,所以辗转几人,最后到了我的手上!”

“姨娘,你喝一杯茶,歇一歇,慢慢儿跟婉莹说清楚好吗?”

赵姨娘虚弱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姨娘今天来,就是为了把这件事跟你交代清楚。”

“姨娘,你说,婉莹听着呢!”

“别人都说你娘跑了,可是姨娘觉得,你娘八成可能是遇害了。”

婉莹心中不是没有这种最坏的猜测,她一直不敢想,也不想去想。所以总是硬着心肠回避。就这么被赵姨娘说破,婉莹霎那间泪流满面,泉涌不绝。

“姨娘,你把话说清楚,到底这支金钗怎么到了你的手上?”

“好,姨娘告诉你,你要好好记在心里。”婉莹此时急于打探林姨娘的下落,竟没好好思量赵姨娘这句话里的深意。

“姨娘,你说,婉莹听着呢!”

“这跟金钗是一个姓钱的兵勇,拿到珍宝轩里兜卖的,恰好,这只金钗又是珍宝轩的白夫人卖给咱们家的,买主刚好就是你娘,所以珍宝轩的掌柜,自己花钱买了下来,然后盯住了这个姓钱的兵勇。”

婉莹见赵姨娘气息微弱,轻声问道:“这个姓钱的是谁?他怎么有我娘的金钗?”

“这个姓钱的是刑部的一个挂名兵勇,其实就是京城里的地痞流氓,刑部有时候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会去帮忙,顺便捞点儿油水。就是这么回事儿!至于这个金钗怎么到了他的手上,姨娘一直没有打草惊蛇,还没有捉住问他。咱们家当时是朝廷罪犯,是被抄了家,就算姨娘逮住问他,他也不会实话实说,所以一直留着他,暗中观察。”

“然后呢?他还活着吗?”

赵姨娘点点头说道:“活着,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我暗中养着他。”

“姨娘,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没有十成的把握,姨娘也不敢动手。还有一点,是姨娘的一点私心,赵家只是个商人,无权无势,姨娘也不想拖累了他们,所以迟迟没有下手。”

“姨娘,你不用自责,咱们家落到这个地步,赵家肯出手相救,已经是患难之交,婉莹后会感激他们的。”

“孩子,姨娘想跟你说的是,这个姓钱的人,如今被我安置在赵在直隶的一处染坊里做工。他好像是自己逃离京城,至于为什么逃离京城,我也不知道,跟着他的人,到了直隶之后,我让染坊的掌柜上街找到了他,收留了他。如今仍在直隶那个染房里。你速速派人,找到他,或许你娘的下落,也就找到了。”

“我这就派人去找,这就派人!”

“孩子,姨娘不肯动手不仅仅因为姨娘斗不过这些人,还因为姨娘觉得,你娘可能已经不在了。”

“姨娘,谢谢你,给我指了方向,谢谢你为了我娘做的这些事。”

“孩子,姨娘没本事,只能做了这些无用的事儿,姨娘做这些事的时候,冥冥之中坚信你还活着,你肯定要报仇,所以姨娘咬着牙,等着你!”

“姨娘,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们母女做的这些事儿!”

“孩子,不要说谢谢,姨娘并没有做什么。姨娘只是一个无用的女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能活着找到你娘,当然是最好的事儿,如果真的如我所猜想的那样,大约就是命了。老爷,林姨娘,太太他们三个人都已经团聚,我也想老爷,想她们了。”

“姨娘,爹爹的骨灰,我已经安置在祖坟了,太后说时机成熟之后,会给我们师家一个说法,还要加封爹爹为京安王?”

赵姨娘一扫疲态,眼睛闪烁着光芒,不可思议地问道:“朝廷要追封老爷为京安王?老爷生前连侯爵都没有啊?”

婉莹果断地点了点头,说道:“武昭皇帝大行之前,曾经加封爹爹为京安王,当时太后为了朝廷大局,藏下了这份遗诏,这个事,爹爹活着的时候,太后曾经跟爹爹说过。”

赵姨娘如释重负地卸下了脸上的疑惑,换上一副敬重的神跟婉莹说道:“你爹爹这一辈子实在是委屈,所有人都笑话他,踩踏他,如今也能起腰杆了。”

“爹爹要是活着该多好啊!”

“人死不能复生了。你爹爹一辈子没有错过一件坏事,老天爷肯定会善待他的。”

“姨娘,婉莹如今没有爹娘,只剩下你,你一定要养好子,婉莹过一阵子,恳求皇上加封姨娘诰命夫人。”

赵姨娘疲惫地笑了笑,瘦弱的手,贪婪地揉摸着婉莹的脸,无限慈地说道:“孩子,姨娘一辈子没有孩子,诰命不诰命的,姨娘本不在意,只要老爷能好,婉莹能好,姨娘就好。懂么?”

“姨娘,婉莹懂,婉莹懂!”

“孩子,出来这么久,姨娘有点累了,该回去了,再让姨娘抱一抱你,好吗?”

婉莹跪在赵姨娘前,趴在她的上,将脸埋在赵姨娘的衣衫中。赵姨娘真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隔着厚厚的锦衣,婉莹的脸,清楚地感觉到双腿只剩下骨头。

“姨娘,你再等一等,婉莹把孩子们抱过来,让你看看!”富品中文

第379章 磋磨李夫人

赵姨娘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今儿怕是不行了,改天吧。姨娘如今上的病气还未痊愈,别吓住孩子们。”

赵姨娘没有说实话,她心里也想见一见两位孙儿,可是将死之人容易折杀小儿的福气运道,赵姨娘当然不肯,更不舍得!

赵姨娘流着泪,不停地抚摸婉莹的额发,像是小时候婉莹依偎在她怀里撒一模一样。

“孩子,时辰不早了,姨娘走了,叫外面的人进来吧,姨娘走不动了,还得让他背着回去。”

“姨娘,婉莹给你叫一顶软轿,抬你回去。”

赵姨娘开心地笑了,摇头拒绝道:“姨娘是个平头百姓,怎么能在皇宫里做轿呢?你是皇贵妃,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婉莹半搂半扶,拥着赵姨娘出了正,赵家公子见了赵姨娘出来,急忙跑过来,将赵姨娘背在背上。

“回去吧,姨娘今儿见了你,高兴的很,回家能睡一个好觉了!”

赵姨娘实在是太虚弱了,说话已经断断续续,喘不上气。

夕阳中,婉莹一步一步将赵姨娘送到宫道上,赵姨娘佯装生气,申斥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娘娘金尊玉贵,不能再送了。娘娘再送,姨娘以后就不来看你了。”

赵姨娘趴在侄子的背上,毫无遗憾地离开了紫微神宫,赵家的仆人见自己家的姑和少爷从宫中出来,赶紧跑上去迎接,赵姨娘已经精疲力尽,被仆人们小心翼翼地抬进马车里,松软的棉絮像极了天色上的白云。

赵姨娘笑着对侄子说:“姑姑累了,想睡一会儿,到家之后,记得叫醒姑姑。”

赵公子点了点头,恭顺地说:“姑姑你大病初愈,今儿也是太cāo)劳了,歇会儿吧,到家之后,我会叫姑姑的。”

赵公子站在马车外面,放下了车棚上的棉帘,却不知,棉帘落下之后,他和自己的姑母会阳相隔。

那一眼,是他和姑母的诀别。

赵姨娘进宫的消息,迅速地飞进了迎宫。婉芸尚未从皇上遗弃的惨痛中抽,又被自己长辈遗忘。

“娘娘,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赵姨娘向来喜欢三小姐,原本跟咱们也没什么交,不来就不来。有什么好郁闷的?果真来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家何苦尴尬?”

婉芸欣喜地等着赵姨娘来探望她,等到赵姨娘出宫,也没等到,心里错落得一塌糊涂。

主仆二人只看到赵姨娘不来探望她们的事实,却不知道赵姨娘已经薄西山,气息奄奄,要不是林姨娘的事儿压在心上,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本宫也是傻,还以为自己出人头地,别人都会高看自己一眼,没想到还是跟府上一模一样。”

“娘娘,何苦争这些咸淡!说这些糟心的话戳自己霉头呢!赵姨娘原本就跟惜珍阁亲厚,她去看望婉莹也是理之中的事,她不来看咱们也说的过去!亦或许是天色已晚,所以来不及过来看你了。”

“茉儿你别安慰本宫了,本宫心里知道怎么回事。本宫只是一时想不开,会难受,过一阵子就好了。”

茉儿点头说道:“娘娘知道就好,不必用别人的事儿折磨自己!树倒猢狲散,老爷死了,大家都是各自过各自的。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让自己难过。”

“你说的对。赵姨娘不光没看本宫,连婉蓉那边也没去。”

“就是,就是。这有什么可争的,来就来,不来就不来。脚长在她腿上,她不来,娘娘硬是把她拽来也没意思。强扭的瓜不甜,有有义咱们心中自然感激,要是无无义,娘娘还值得为这些人浪费气力?”

茉儿话音刚落,一个小宫女在外面通秉道:“娘娘,礼部侍郎的夫人递了牌子,想问问娘娘这几什么时候有空?她想给娘娘请安,顺便送上给皇太子加冕的贺礼。”

“让婕妤接待一下吧!”婉芸懒懒地说道。

“奴婢刚才去惠芳斋了,婕妤说她这几上不痛快,让娘娘受累接待一下!”

婉芸待要抱怨,被茉儿按住。茉儿接过牌子,冲着小宫女说:“知道了,下去吧!”

没一句准话,小宫女也不知道如何交差!跪在原地,谨慎地说道:“茉儿姐姐,传话的小太监说,李侍郎家的人还在宫门口等着回话呢?”

婉芸原本就有些烦躁,一听是礼部侍郎,气更不打一处来,不分青红皂白地说道:“‘专程’给本宫请安,‘顺便’送上给皇太子的贺礼!你们都以为本宫是傻子吗?出去告诉李家人,要是诚心想见本宫,一个时辰内赶过来,本宫或许会见她一面,要是超过了一个时辰,这辈子别想再见本宫一眼!”

茉儿知道婉芸心里别扭在哪处,赶紧劝慰道:“娘娘,眼看天色已经擦黑,娘娘既然着急召见,不如明儿一早第一个见李家,这样既体面又合宜。”

婉芸并不接受茉儿的建议,冲着小宫女喝道:“把本宫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李家人,一个时辰以内,要是赶不过来,这辈子别想进宫,本宫说到做到。”

小宫女一听,一边点头,一边飞一样往外跑。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心里不痛快,不能跟这些命妇撒气,她们也都是小鬼,惹急了是要咬人的。”

婉芸狠厉地盯着茉儿说道:“这个李侍郎,跟着柳阁老那个老不死的,几次和我们过不去,他不来本宫还不好找上门,既然来了,能不教教他们规矩吗!”

茉儿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还以为娘娘郁闷赵姨娘没来看你呢!”

“一码事儿是一码事儿。赵姨娘看不上本宫,她是本宫长辈,本宫也没办法!谁让这个李夫人没头没脑地撞进来,本宫不能冲赵姨娘婉蓉发泄,收拾几个命妇,还是游刃有余。”

“娘娘开口,量李侍郎的夫人也不敢不来。只是一个时辰,会不会太急了点儿,除非他们长了翅膀,要不然不可能赶过来。”

“一个时辰赶不过来,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本宫管不了那么多。”

“娘娘,准备怎么调理这个李夫人?”

“去,准备两杯冷水。”

“娘娘,大冷的天儿,你要冷水干嘛?”

“当然是预备给李夫人饮用。”

茉儿旋即心领神会,出了正,招呼小宫女们去井里打水。预备给李夫人饮用。

准备好凉水,婉芸又让茉儿找出了自己水獭皮的坎肩和皮裤,武装完备之后,嘱咐茉儿说道:“待会儿,等李夫人来了之后,本宫会让她脱衣服,等她脱完衣服,你就到后面把暖阁里的火统统熄灭。”

茉儿狡黠地点了点头,愤恨地说道:“这帮人害咱们师家家破人亡,只让他们受些冷,真是便宜她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个时辰不多不少,李夫人大汗淋漓地跑进迎宫里。

由于一路车马飞奔,再加上神紧绷,李夫人甫一进迎宫,脑袋上的汗珠,止不住的往下冒。

李夫人行礼完毕之后,婉芸一连关怀地说道:“快给夫人外边儿的大氅宽一宽,看着汗珠子落的,跟断了线的珠帘一样。”

李夫人巴不得脱了衣服凉快凉快,一听婉芸善意的关怀,感激地点了点头是,恭维道:“多谢娘娘关照,原不应该这样失礼,只是奴家一路赶过来,实在是急坏了也坏了!”

李夫人一边解开大氅,一边感恩戴德地再次屈膝致谢。

婉芸看着她那样子,笑着说道:“哦?夫人是抱怨本宫叫的太急了?”

李夫人刚刚摘下大氅,才觉得松快了一丁点,旋即又不停地冒汗,“不不不,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奴家是被娘娘传召,急心切,所以想快一点见到娘娘。”

婉芸心里毒笑着,不怀好意地掏出自己的绢帕,脸上一连心疼地替李夫人擦拭,嘴上还软软地说道:“李夫人,本宫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李夫人被婉芸擦汗,受宠若惊又诚惶诚恐地说道:“谢谢娘娘关怀,劳动娘娘亲自给奴家擦汗!不瞒娘娘您说,奴家这一路赶得急,里面的中衣都湿透了。”

婉芸往后退了一步,上下巡视着李夫人。

这李夫人初次拜见婉芸,十分慎重尊宠,浑上下皆是按品大妆。一朝廷命妇的吉服,紧紧地裹在李夫人微胖的躯上。

中规中矩的吉服都是用上等金线绣制而成,十分紧绷硬朗,况且这吉服一看就是几年前的款式,应该是李大人晋升侍郎时,为李夫人定制的诰命吉服。李夫人已经发福不少,所以这吉服显得十分拥挤憋满。

婉芸笑着说道:“都是一家子君臣,你也不必拘礼,你看看你腋窝下面都沁汗了,脱下来,让小宫女们帮你烤一烤,熨烫一下。”

仪容不佳,也是淑女的硬伤,李夫人被婉芸指出腋窝下面有汗,脸上更加火,额头上的汗珠,更加没完没了。

“多谢娘娘美意,实在不敢劳动娘娘的宫女们做这些粗活!”

“还有这样不识抬举的,娘娘好心,不拿你们当外人,你还不愿?”茉儿站在后面,不客气地说道。

李夫人吓得不光冒汗,连站都站不稳了,被茉儿一顿怼呛,一个踉跄跪在婉芸面前,战战兢兢地说道:“能见娘娘,是奴家三生有幸,奴家为了娘娘什么都愿,只是奴家真的不敢在娘娘面前宽衣,更不敢劳动娘娘边的宫娥,望娘娘明鉴。”富品中文

第380章 笑里藏刀

婉芸善解人意地呵斥茉儿说道:“多嘴的蹄子,我们姐妹们说话,岂能轮到你这个下人插嘴。狂沙文学网都没长眼吗?赶紧将夫人的衣服烤一烤,万一待会儿皇上过来,看到夫人这个样子,那才是冒犯,懂吗?”

李夫人一听皇上‘万一’会过来,更不敢推诿,赶紧脱下马褂和棉袍,不好意思地递给茉儿。

脱了吉服,就只剩下常服,李夫人觉得被枷锁捆住的体,瞬间被解放了。

婉芸欢喜地拉着李夫人的手说道:“夫人,也怪本宫叫得急,夫人有所不知,本宫看似闲人一个,却比首辅大臣们还要忙!明儿恭亲王妃约了本宫摸牌,后天师婕妤又让本宫去看戏,大后天北平王妃又缠着本宫尝尝他们府上的手艺,大大后天皇贵妃要给小王爷剃发,大大大后天……你说这些事儿都叠在一起,本宫真真就现在得空。”

李侍郎跟着柳阁老胡闹了几次。婉芸能接见李夫人,李夫人已经感恩戴德,哪里还敢计较叫的急?

更可况,婉芸嘴里这些头头脑脑都是当朝权贵,李夫人纵然又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破坏这些人的行程安排。

“娘娘理万机还能百忙之余抽见奴家,奴家心中感激,谢谢娘娘给奴家这个机会孝敬娘娘。”

李夫人一边说,一边起,从自己的行李箱笼里,掏出一个精美的锦盒,然后小心翼翼地呈献给婉莹,说道:“娘娘,这是汉代的白玉夜光杯,是奴家夫君孝敬娘娘的小物件儿,还请娘娘勿要嫌弃,笑纳我们这点孝心。”

婉芸也不接锦盒,只是幽幽地瞥了一眼。只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白玉夜光杯是无价之宝。但是也不能流露出欢喜的嘴脸。冷冷地说道:“知道了,放在一边儿吧。”

李夫人愕然,这样精美的宝物,他们花了重金还用了点‘手段’才弄到手里,原本是准备镇宅使用,要不是得罪了皇贵妃,也不会将这件东西拿出来。

自己家珍藏的宝物,竟然连一个笑脸都换不回来,李夫人能不愕然?

婉芸却懒得理会李夫人心中的愕然,云淡风轻地问道:“夫人,一个时辰,夫人是怎么装扮穿戴的?”

“娘娘,你怎么问起这个了?”李夫人愕然中,脑袋还不能回转过来。

婉芸依旧云淡风轻,推心置腹地说道:“嗨,本宫为了穿衣打扮,真是愁坏了!皇上每次传召,本宫总想体体面面地面圣,每次都让皇上久等,皇上虽然嘴上不说,本宫心里却是觉得不妥。可是又不能随随便便就去见皇上,为了这个烦恼,本宫真是愁夜不能寐。夫人要是有快速穿衣打扮的技巧,还望不吝指教。”

李夫人憨厚尴尬地笑着说道:“哪有什么技巧,一边赶路一边收拾,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婉芸这才明白一个时辰是这样赶过来的。

“哦?夫人说的详细些!”

“奴家甫一听娘娘召见,也害怕还不及,又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就拿了吉服,捧着化妆盒子,让侍女们在马车上给奴家上妆梳头,临到宫门口才穿好了衣裳。”李夫人故意将千载难逢说得着重,以突出她对婉芸传召的尊重。

“夫人果然聪慧异常,下次皇上若是传召,本宫也照这个办法去做。”

说完这句话,俩人都欢喜地笑作一团。

“茉儿,夫人来了半天,怎么不上茶水?”婉芸喊完茉儿,友好地冲着李夫人笑。

李夫人一路风驰电掣,早就口干舌燥,激动地说道:“谢谢娘娘赐茶!”

“本宫就知道夫人赶路,嗓子肯定冒烟儿了吧?”

李夫人笑着点头,嘴上说道:“娘娘真是善解人意,随和极了。奴家现在还真的有些口渴了呢!”

茉儿一边倒茶,一边在心里嘀咕:“我们之前就是太和善了,才会被你们这些狗东西欺负!”

李夫人因为慌张加惊恐,口渴难耐,一见茶水,端起茶杯,准备一饮而尽。

动作虽大,才喝了一口,就后悔了,虽说已经交了,乍暖还寒,尤其是早晚,还是跟冬天并无二致。

一杯冰凉透心的冷茶,李夫人咬着牙喝干净,心中冰凉,脸上温暖地回敬道:“真是好茶,谢谢娘娘赐茶。”

茉儿见杯子喝空,赶紧又注了一杯,笑着劝道:“夫人再喝一杯,润润嗓子吧!”

李夫人不敢拒绝,咬着牙,一饮而尽。

茉儿使坏地又斟满了一杯,依旧笑着劝道:“三杯为敬,夫人再饮一杯。”

李夫人两杯冰茶下肚,炙的五脏六腑如同烧红的铁杵,被扔进水里一样‘呲呲’地冒着白眼儿,由红变黑,由变凉。

“不了,不敢再喝了。”

婉芸端着一杯茶,呷了一口,大惑不解地说道:“夫人刚才不是口渴,怎么又不喝了?”

李夫人不想喝又不敢拒绝,尴尬地解释道:“娘娘,这茶水有点凉,奴家肠胃不好,不敢多喝凉茶。”

不等婉芸开口,茉儿破口说道:“夫人这意思是我们慢待你了?你也不想想,你拖了多久才过来,娘娘早就泡好了茶水等你,结果你们还在家里没过来!这茶水可不就凉了?”

李夫人吓得赶紧跪下来,急得口齿不清地解释着。越解释越乱,竟急出了泪。

婉芸申斥茉儿说道:“多嘴,下去,不叫你,不准再进来。”

茉儿被申斥离开,李夫人也稍微和缓了许多。婉芸幽幽地说道:“夫人,可否让本宫看看你们送给皇太子的贺礼?”

李夫人见婉芸没有生气,这才将心装进肚子里,她自信李家的礼品能‘感动’婉芸,所以十分有把握地从箱笼里有掏出三个锦盒。

不用说,一个是皇贵妃的贺礼,一个是皇太子的贺礼,一个是成郡王的贺礼。

李夫人打开一个盒子,只开启了一条缝隙,里面的光芒就已经窜出锦盒。

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鸡蛋大小的珍珠。珍珠是个俗物,但是这件贺礼胜在珍珠的个头上。跟鸡蛋大小一样的珍珠,找遍皇宫也找不出几个。

“寻常珍珠大的不过龙眼大小,李夫人这个珍珠竟然跟鸡蛋一样,这物件儿是献给皇贵妃的贺礼吧?用心了!本宫会把你们的心意,转达给皇贵妃。”

李夫人根本没有听出婉芸言语中的酸涩,感恩戴德地叩谢婉芸。

李夫人打开第二个盒子,这才是四件礼物中最最珍贵的物品,因此十分自信地说道:“娘娘,这块石头看似朴实无华,但是相传这是女娲补天时遗留下来的天石,珍贵非常,娘娘请看这块陨石上的图案,是一条四爪飞龙的。送给皇太子做贺礼,是最最合适不过了。”

“五爪飞龙是天子的象征,这条四爪飞龙送给太子却是是名副其实。妙!实在是妙!有心了。”

李夫人越说越得意,喜滋滋地拿出了最后一件礼品,奉承道:“这最后一个物件儿,叫随候珠,据说是随国君主随候的物,这在当时和和氏璧并称‘秋二宝’。候爵的物,送给成郡王,也算是相得益彰。”

婉芸盯着李夫人手中的随候珠,忽然一扫和善,冰冷地说道:“李夫人,本宫不也将诞下皇子,到时候夫人会送什么礼品给本宫肚子里的皇子呢?”

李夫人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刹那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水’泼醒,上的浮已经退尽,再加上几杯冷水下肚,李夫人此时此刻冷得有些战栗。

“娘娘生了皇子,奴家自然要送更好的贺礼?”李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过脑子。

“哦?更好的?是吗?”

漏洞果然被抓住,李夫人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点头答应道:“当然,当然,必定是更好的!”

李夫人已经如履薄冰,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屋里的空气已经开始冷却,李夫人的棉袍被茉儿拿走,如今只穿着单薄的常服,听着婉芸的话语,冷得浑要结冰。

“本宫瞧这件随候珠就很好,不如送给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当贺礼,好吗?”

当然不好!成郡王是皇贵妃的皇子,还没满月就被皇上晋封为郡王,将来妥妥亲王之尊。

就算将来不是亲王,成郡王的亲哥哥是皇太子,亲娘是皇上的结发妻子,说白了就是皇上的嫡子,这样尊贵无敌的王爷,是你肚子里的皇子可以比拟的吗?

尊卑高低立竿见影,李夫人也不傻。但是眼下这个形,她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好……好吧!那就送给娘娘,当小皇子的贺礼吧!”

这句话说的不不愿,婉芸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夫人不愿意?”

李夫人如同跌进了无底的冰渊里,浑从上到下,全部被冰封桎梏。

“不,娘娘误会了,奴家愿意,当然愿意。”

李夫人这些言不由衷,让婉芸更加厌烦,直接了当地说道:“你愿意,本宫不愿意。”

“娘娘,奴家真的愿意,还请娘娘笑纳!”

“笑纳什么?笑纳你拿来的这些烂东西?”

“娘娘,奴家不敢胡乱夸嘴,这些东西真是奴家夫君诚心诚意地献给娘娘和皇贵妃的!”

“你以为我们没见过好东西吗?”富品中文

第381章 线索断了

“不,不是,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哪里人士?”

“娘娘,怎……怎么问这个?”

“本宫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奴家是奉天府的。”

“哦,那李侍郎呢?”

“夫……夫君是盛……盛京人士!”

“这就对了!”

此时此刻,李夫人如同一个面人,被婉芸捏在手里,任由摆布。“娘娘,奴家不知娘娘凤意,还望娘娘明示!”

“说都说到这里,你还不懂本宫说的意思?”

李夫人‘扑通’一下跪在婉芸脚下,捣蒜一样磕头不止说道:“娘娘,奴家不知娘娘为何忽然不悦,还望娘娘明示奴家,超度了奴家!”

“你们送来的东西,就跟盛京的冰雪一样,冷透了,懂吗?”婉芸说着,将胳膊一挥,茶几上的几件稀世珍宝,无可避免地跌落在地。

珍珠圆滚,陨石耐摔,随候珠还捧在李夫人手里,这些珍宝虽然掉在地上,却也完好无损。

珍宝们安然无恙,李夫人的心却碎成了渣渣。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你们好的的脸面,前几在京的大大小小头头脑脑都过来,只有你们李家和柳家硬着脖子不肯过来,你们是铁了心要跟我们死杠到底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夫君已经知道错了,还带头联名上书皇上,加封娘娘为皇贵妃,千真万确,娘娘明鉴!”

“你要本宫明鉴什么?明鉴你们诬陷爹爹贪污受贿?明鉴你们参奏爹爹里通外国?还是明鉴你们毁谤爹爹暗通叛军?”

李夫人面对这样的诘问,无法回答,只能战战兢兢地哀求道:“娘娘,看在奴家夫君已经带头联名上书的份上,您就高抬贵手,翻过这一篇吧!”

“依照夫人的意思,本宫妹妹做了皇贵妃,还得感谢李侍郎的联名奏章?”

李夫人早就头脑发昏,口齿凌乱,面对婉芸的节节bi)问,毫无方寸,最后在极度的惊恐寒冷之下,踌躇昏厥。

“扔到宫外,告诉李家人以后再敢公然对抗,这就是下场!”

婉芸用不可一世的态度,风卷残云般的钢铁手腕,毫不留地处理了,已经‘迷途知返’的李侍郎。

这件事事发在夜幕之中,事后又被婉芸极力封锁。宫中几天之内毫无波澜。

婉莹出了月子,也跟芸娘学起了织布,不甚宽敞的问仙宫西暖阁里,放了一架织布机,一架缂丝织机。

婉莹头一次学习纺织,自然是从织布做起,芸娘坐在缂丝织机上,忙着手里的活计,还要给婉莹降解织布的技巧。闲来无事,主仆二人,一边织布,一边闲聊。

“跟厨房说一声,本宫虽说出了月子,但是也吃不了太咸的饭菜,让他们每餐每菜,在少放些咸盐。”

芸娘手里拿着小刷子,认真的刷着刚穿进经线里的纬线。“娘娘,是我让他们加了盐,你吃的太淡了,人难能不吃盐呢?”

“咸了些,让他们少放一些,最近菜咸的不行,每次饭后本宫齁得几杯茶都要压不住口中的干渴。”

“那是放多了,我这就去跟他们说一声。”

芸娘刚好穿完一根纬线,放下手中的梭子和刷子,起掀帘子出去,

婉莹一个人在屋子里‘唧唧复唧唧’,一寸一点织就着手中的布匹。

不多会芸娘一连深重地进来,婉莹埋头织布,也没抬头看芸娘的神色。

芸娘走到婉莹边,拉了拉婉莹的胳膊,婉莹停下手中的机杼声,莹然问道:“怎么了?出去一趟。脸色怎么这么差?”

芸娘眼里已经有了泪意,悲伤地说道:“赵姨娘殁了。赵家刚才送信儿进来,刚好我出去,就给我了。”

婉莹听到了,愣了一下,条件反地捏着梭子,往经线夹层里丢,恰好纬线用尽,丢了一次返回原地,婉莹不知是线用完,以为自己没有用力,结果一使劲,直接将梭子甩出去。

“赵姨娘殁了,方才赵家人送信儿进来了。”芸娘以为婉莹没有听到,又重复了一遍。

婉莹其实已经听到了,昨天见到赵姨娘的时候,就觉得她虚弱地不像话,没想到仅仅一天,她竟撒手而去,婉莹昨天还在心里打定主意,从今往后要好好孝敬赵姨娘,赵姨娘没有儿女,婉莹法师要想亲生儿女一样孝敬赵姨娘。

可是,才一夜的功夫,赵姨娘竟然这样毫无预兆的离开了。也不给婉莹任何还报恩的机会。

婉莹怔怔地坐在织机上,两只眼盯着她自己织出来的布,宽宽松松,紧紧疏疏。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又一个疼自己的长辈骤然离世,从师大人,到赵姨娘,还有下落不明的母亲,婉莹承受不住这样残烈的打击,趴在布匹上无声缀泣。经历的生死浩劫的婉莹,已经不会放声大哭,不管多么委屈,多么受伤都是默默垂泪,嘤嘤浅泣。

“娘娘,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芸娘跟赵姨娘也是三十多年的老相识。一个在自己生命里鲜活了大半被子的人,骤然离世,芸娘也不能承受这样的巨创,搂着婉莹哭作一团。

“本宫答应给姨娘一个诰命的头衔,如今婉莹尚未兑现,姨娘怎么能撒手而去?”

“生死由天不由人,赵姨娘肯定也不想这么快与娘娘分离。”

“她应该是咬着牙,等着本宫回来的。她昨天跟本宫说,她坚信本宫活着,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本宫真是傻,昨天明明看到她那样虚弱!”

婉莹眼中的泪水,浸湿了芸娘的衣袖。芸娘的眼泪打湿了婉莹的背衫。

“本宫想去给赵姨娘送行。”

“娘娘,使不得,如今黑道上尚且没有取消刺杀娘娘的悬赏令,现在出宫太危险了!”

“赵姨娘从小照拂本宫,如今她去世,本宫理应去送一送。”

“宫规也不许娘娘给家人送葬!娘娘别忘了,娘娘现在是皇贵妃,家礼小国礼大!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娘娘,千万不敢有任何差池!”

“本宫求皇上给姨娘一个诰命的头衔,这总可以了吧?”

“这也不可以,娘娘嫁给王爷的时候,是以师家嫡出小姐的份嫁进王府。就算是晋封也得先晋封太太,要不然又怎么堵得住悠悠之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宫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姨娘离世,无动于衷吗?”

“娘娘,韬光养晦,来方长。”

婉莹见芸娘死活不同意自己出宫,搂着芸娘涕泗横流地哭诉道:“芸娘,爹爹去的时候婉莹没能送上一送,娘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婉莹不去送一送姨娘,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娘娘,你的心意赵姨娘肯定都明白,赵姨娘知道娘娘如今的处境,也不会答应娘娘贸然出宫!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不是?”

婉莹心中艰难地面对这样的局面,实在无法接受赵姨娘骤然去世的噩耗,更无法接受自己不能去祭拜的事实。

“我替娘娘去祭拜赵姨娘,只能这样了!”芸娘抚摸着婉莹的后背,想要释怀婉莹心中的苦楚。

诰命体面如今不是时机,金银财宝婉莹几乎悉数散尽。赵姨娘离别,婉莹唯一能送的,只有一篇肝肠寸断的祭拜的诔文。

少时照拂之恩,未尝反哺之恨,字里行间声声是泪,句句滴血;全然都是十六年的恩冗长不绝。

赵姨娘骤然离世,不光击打了婉莹斑驳的心,还把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摆在婉莹面前。

赵姨娘去世第三,赵家人在赵姨娘的遗物中,找到了赵姨娘生前留下的遗书。

在赵姨娘的遗书中,她希望自己能葬在师家的祖坟里,如果能从师家发丧,她也就死而无憾!赵家人不敢擅自作主,只能将这封遗书转交到婉莹手中,婉莹拿着赵姨娘的遗书,声泪俱下,却无可奈何。

“本宫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连姨娘这点小小的心愿都没有察觉。本宫已经是个不孝的后人,不能亲自祭拜姨娘,姨娘只有这么一个遗愿,本宫当然不能不从,立刻将姨娘灵柩转移到师家,治丧事宜全部由师家名义承办!”

摆在眼前一个敏感的问题就是:师家如今尚在查封之中,贸然揭了封条,实际上等于推翻之前的定论!

太后说了三年为期,婉莹不能不停太后的嘱咐。

经过几天的权衡之后,赵姨娘从师伯远家里发丧,这是师家的侯爵府,当年赵姨娘也是从这个大门里嫁进师家,如今又从这个大门里抬出去。

漫长的冬天,终于在赵姨娘的丧仪之后,落下帷幕。与这个悲伤的大幕,同时接踵而至的还有一个让婉莹更加悲愤的消息。

赵家在直隶的染坊忽然失火,二十几个伙计全部葬火海,没有一个逃出生天,包括那个姓钱的流氓。

芸娘和婉莹接到这一消息,同时跌落了手里的茶杯。

怎么会这么巧?

“妹妹真的是意外失火,我赶到的时候,赵家的人正从废墟里往外拉死人呢!”

“哥哥,那个姓钱的流氓真的被烧死了?”

“那家染坊里一共二十三个伙计,一个也没逃出来。都烧死了,包括那个姓钱的流氓。”

“太巧了,本宫才刚知道这个线索,姓钱的流氓就被火烧死了?”

“真的是个意外。那天夜里附近的人都听见染坊里炸翻了天,八成是不该放在一起的染料堆在一起,这才引起了火灾。”富品中文

第382章 又见恩人

“可恶,才有一点眉目,就有没了线索!”婉莹用手捶打茶几,上面放置的花盆也随之一震。狂沙文学网

“妹妹勿要动气,哥哥再想方设法打听这个姓钱的还有没有家人,要是有家人说不定也能打听出一些线索!”

“哥哥,你在宫外小心一些。”

“妹妹,你有话直说!”

“哥哥,妹妹至今尚且被黑道赏金追杀,哥哥也要小心行事!”

“妹妹不要担心哥哥,贺将军已经在着手追查此事了,如今哥哥外出,边都带着十几个近卫高手,放心吧!”

“近卫高手?是贺佑安的主意?”

“除了他,还会有谁对哥哥这样细心关照?”师绍松端起自己手边的茶盏,低声浅道。

师绍松虽然极力压低声音,但是婉莹百分之百听在耳朵里。

“贺将军最近还在会昌山上?”

师绍松呷了一口清茶,盯着茶碗里的茶叶梗,说道:“嗯!上一次士兵们搜了一次,没有找到姨娘的下落,贺将军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兵,没没夜地在会昌山上拉网一般搜山寻人。”

师绍松叫惯了嘴,一时没有意识到还是将林姨娘称呼为‘姨娘’,婉莹听在心里十分别扭,看了半天,终究没有开口。

“贺将军有心了,为了母——亲——的事儿,事必躬亲,本宫心里感激他。”

婉莹故意将‘母亲’二字说的特别着重,师绍松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口误。

“妹妹,哥哥不是故意的,叫了二十年,一时间有些不好改口。哥哥心里是把娘当亲娘的。”

“哥哥,你我虽然养在太太名下,但是却是娘的亲骨,哥哥在太太那里,许多事都不清楚。妹妹养在娘的边,可是娘心里最最惦记的却是哥哥。”

师绍松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恨不得变成一直茶叶梗,钻进茶杯里。他之所以这样羞愧也是有原因的:他被婉芸从大狱里就出来以后,只找到了太太的尸骸,埋在祖坟之后,饮酒度,醉生梦死!

想到这里,师绍松愧疚地想要跟婉莹赔罪。婉莹已经不是先前的婉莹,知道哥哥心中的愧意,善解人意地为他开脱道:“哥哥不必自责,家里惨遭横祸,哥哥的处境就算不说,婉莹也心知肚明,婉莹不是抱怨哥哥没有寻找母亲的下落。哥哥不要心里难过。”

师绍松看着眼前的妹妹,一晃一年,真的判若两人,去年因为一碟子牛甜糕,婉莹直到进宫都不肯原谅自己。想不到时隔一年,妹妹真的长大了。

“妹妹虽然不责怪哥哥错失寻找母亲的最佳时机,但是哥哥心里却不能原谅自己,妹妹放心吧,哥哥一定会找到母亲的下落,一定会好好赡养母亲。”

兄妹俩都不愿意相信心中的猜测,一意孤行地坚信林姨娘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芸娘此时掀帘子进,扯着一个小男孩站在婉莹面前。

“小毛子,怎么是你?你娘呢?”

婉莹才见面觉得眼熟,再一看是会昌山中救过自己一次的小毛子。眼神不停在后寻找李妈妈的影。

小毛子跪在地上呜呜耶耶地哭诉道:“姐姐,我娘和我姐姐都死了!”

“李妈妈和你姐姐怎么死的?我们去年走的时候,她们俩都还好好的?是不是你叔伯几家bi)迫她们?”

李妈妈的惨剧发生时,婉莹已经离开李家,她不知道自己的恩人,是死在周铁平的爪之下。

“不是,不是,小毛子回去的时候,我姐姐已经死了,娘留了一口气等着我回家的时候,看了小毛子一眼,就断气了!”

婉莹从椅子上跳起,扑到小毛子边搂住他问道:“小毛子,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

小毛子已经哭成泪人,上气不接下气,当然说不清楚。

“贺将军搜山的时候到了冰炭窑村儿,找到了小毛子。”芸娘用袖子抹着泪说道。

“芸娘,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你说!”

芸娘悲切地说道:“方才送他过来的人说,咱们那天离开冰炭窑之后,周铁平就带着人找到了李妈妈家,李妈妈不肯说出咱们的去处,最后被周铁平这个贼给玷污了。”

芸娘将贺将军手下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婉莹听。婉莹心痛地搂着小毛子,皱着眉头,痛不生。

师绍松早已放下茶杯,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妹妹去年的逃亡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样残烈的炼狱。

“村子里的人都说我娘和我姐姐被坏人糟蹋了,所以活不成,才自尽了!”小毛子偎依在婉莹的怀中,哽咽地说道。

“孩子,坏人已经死了。”芸娘试图想要抚慰小毛子心中的窒痛,也搂着他说道。

“他死有余辜,可是小毛子以后再也没有娘了。”

小毛子根本不关心周铁平的死活,他只想要一个活生生的亲娘。

然而李妈妈已经自尽,人死不能复生,小毛子此生只能是个孤儿了。

“小毛子,没了娘,你还有姐姐,姐姐以后心疼你,好不好?”

为了救助自己,李妈妈和李姐姐赔上了清白和命。婉莹搂着可怜的小毛子,心都疼碎了。

“姐姐,姐姐,小毛子以为再也见不到姐姐了。二娘天天殴打小毛子,还说我娘我姐败坏了李家的清白,小毛子再也不想回冰炭窑了。”

就算小毛子不说,婉莹也不会让这个小恩人离开。听到小毛子说他二娘殴打他,婉莹不由自主地推开小毛子的胳膊,看到青红不绝的瘀伤,皱着眉头说道:“小毛子,你以后就是姐姐的亲弟弟了,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打你一下。绝对不会!”

小毛子受了大半年的虐待,被婉莹搂在怀中,感觉像是小时候搂在亲娘的怀中一样。

“姐姐,小毛子以后就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

师绍松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起从婉莹的怀中拉起小毛子说道:“姐姐如今是皇上的妃嫔,宫中不能有外男居住,小毛子跟着我好吗?”

小毛子不认识师绍松,当然不肯,一把推开师绍松说道:“不,我不认识死你!”

婉莹安抚小毛子说道:“小毛子,这是姐姐的亲哥哥,绍松哥哥是我们俩的哥哥。”

小毛孩放下戒备,还有些生疏地喊了一声:“绍松哥哥?”

师绍松被这一声可怜兮兮的喊叫,弄得肝肠寸断,一把将小毛子搂在怀里说道:“你救了婉莹姐姐,就是绍松哥哥的恩人,以后绍松哥哥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一场地毯拉网式的搜山,没有找到林姨娘的线索,却找到了婉莹的小恩人。小毛孩从此以后认了婉莹和绍松为亲人。

许多不明就里的宫女太监,艳羡小毛子一下子攀上了婉莹这棵大树!却不知道,从古至今‘善有善报,恶有恶缘。’小毛子当初救助婉莹的时候,并不为了今的攀附。李妈妈和李姐姐为了婉莹丧命,也不是为了小毛子能结识皇亲国戚。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端阳节。婉莹在宫中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几个月,还从未和冯佳慧有过正面的交汇。

皇贵妃不去朝见皇后,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可是因为皇贵妃曾经是皇上的正妻,因此皇后也不能强行bi)迫婉莹朝拜自己。

两宫对峙,势均力敌,成了宫中人人皆知的事。

婉芸磋磨李侍郎诰命的事,虽然被婉芸极力封锁,最后还是因为李侍郎骤然升迁,这个消息辗转从宫外,传进了芸娘的耳朵里。

“糊涂,糊涂至极!小不忍则乱大谋,婉芸怎么这么耐不住子?”

芸娘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一时间毫无章法,只能苦苦思索平稳各方的法子。

“让婉芸过来,本宫亲自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芸娘神沉重地摇头否定道:“娘娘,二小姐也是好心,娘娘就这么把她叫过来,恐怕不好!”

婉莹也是一时间有些气恼,稍微冷静一下之后,无奈地说道:“李侍郎这次带头串联了一百多个文臣,力荐皇上册封本宫为皇贵妃,也算功过相抵了,他原本就是被柳阁老拖下水,如今迷途知返,也算是难能可贵,婉芸这么一闹,李侍郎该怎么思度本宫呢?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今吏部尚书已经垂垂老矣,皇上因为国事初定,所以还没有恩准尚书告老还乡,你想想若是尚书来告老还乡,会是谁接替吏部尚书一职?”

芸娘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李侍郎。”

“所以啊,咱们还未站稳脚跟,就有得罪了一位朝廷大员。李侍郎如今是寂寂无名,可是用不了多久,他就是朝廷新升起的明星,本宫难过就难过在这里,你说婉芸怎么不用脑子想一想这么厉害关系?”

“娘娘,二小姐最近都不经常来咱们这儿了,听大小姐的口气大约是怪罪皇上不去探望她。娘娘要再为了李侍郎的事责怪二小姐,你们姐妹们可就真的伤了和气了!”

婉莹气恼地反问道:“皇上不去探望她,她怎么能跟本宫置气呢?难道是本宫拦着皇上不去看她吗?糊涂!”

婉莹已经生了气,芸娘赶紧劝道:“娘娘也设处地地替二小姐想一想,娘娘不在时,她是宫中*的宠妃,如今娘娘回宫,她骤然间跌落,心里当然不自在。毕竟是亲姐妹,二小姐如今这样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心里再憋气,也不能拿大局开玩笑。”

“当务之急找找大少爷,让他赶紧平息了这个误会!”富品中文

第383章 宫女碧莲

午后的时光,温柔的像是一匹御用的蜀锦,光滑柔顺,只需要摸一下,就会忍不住喜欢上它。

碧莲本计划着归顺到婉莹的阵营,却被柚月无地否定了。

眼看着刘更衣一败涂地,谨小慎微;实际上却是在暗中图谋绝地反击的机会。

柚月还不容易借着送衣服的机会,逮住了碧莲,将她拉到无人之地,俩人毫无遮掩地对峙。

“小蹄子,我让你办的事儿,你拖到现在还不肯出力吗?”

“我一个宫女,怎么挑拨主子们?你以为都像你想得那样容易吗?”

“废话少说,我也没时间听。我只问你,师婕妤和jiàn)人到底什么时候能翻脸?”

“柚月姐姐,她们是亲姐妹,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了的?”

“我不管,我们娘娘被jiàn)人害得那样惨,王师爷在宫外已经生气了!”

一提到王家,碧莲一扫事不关己的态度,忧心地询问道:“大爷是不是又责怪二爷了?”

“那还用说?你是二爷的人,你办事不利,当然是二爷的过错!”

柚月这一招杀手锏果然好用,直接击溃了碧莲心里的防线。

“这跟二爷有什么关系,大爷凭什么总是跟二爷过不去!”

“就凭大爷是哥哥,就凭主子如今还住在永巷里。你也不用脑子想一想,主子被贬了更衣,对你有什么好处?王家若是败了,你的二爷也好不了!你以为皇贵妃回来了,你就能投靠皇贵妃,告诉你,王师爷根本不答应,还叫你留在傻子边伺候!”

“柚月姐姐,我要是投靠了皇贵妃,对姐姐和王师爷只有利,没有害!”

碧莲还是念念不忘与婉莹的主仆之,一心一意地想着投靠婉莹。

“别做梦了,咱们的主子是刘更衣,扶植自己主子上位才是你的任务,别想着往高处飞,除非你不是真心我们二少爷!不瞒你说,大爷如今对你失望,正给二少爷寻亲呢!估计过不了多久,二爷久要迎娶昌平侯爵府的*了!”

柚月恶狠狠地威胁碧莲,而且拿两人的私bi)迫碧莲就范。

果不其然,一听心上人要另娶侯府小姐,碧莲开始慌张动摇。

“二爷不会答应迎娶别人的,二爷说过要娶我!”

柚月对着碧莲的脸,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你还记得二爷对你有有义,如今我们败到这个地步,你袖手旁观,你还有什么资格阻止二爷迎娶她人?”

“我们好了一场,彼此都是两相悦,真心相。”

“呸呸呸!你对二爷真心相?别让我说出好听的话恶心你!你就是个千古第一大烂货,见异思迁的头牌状元!哄着我们二爷上了你,然后你自己去攀高枝,不管二爷的死活!”

柚月这一招狠辣的激将法,十分奏效。

碧莲早就动摇,听了这些话,果断地否定道:“我不是见异思迁,我心里装着二爷,一时一刻都没有忘怀!”

“刘更衣如今被jiàn)人整得这样惨,眼看着我们一败涂地,你还说你没有见异思迁?你要不是见异思迁,你能如此袖手旁观?”

碧莲心里惦记自己的心上人,脑子里又不同意柚月的建议,翻着白眼说道:“帮助刘更衣复位,非要挑拨她们姐妹俩吗?难道不能直接将师妃扳倒吗?”

柚月看着这个大言不惭的碧莲,冷笑道:“说的容易,主子几次都没有成功,你说扳倒就扳倒?你是皇上吗?就算你是皇上,你想扳倒jiàn)人,还有皇贵妃阻拦呢!事没那么容易!”

柚月事无巨细地陈述着眼前的困境,丝毫没有注意到碧莲心中的鄙薄。直到碧莲再次翻了一个蔑视的白眼,才彻底将柚月激怒。

柚月使劲推了碧莲一下,毒地说道:“小娼付,因为你迟迟不肯行动,害我在浣衣局受苦,你还敢跟我翻白眼,你不想活了?”

碧莲后退踉跄几步,站稳之后,又凑上来,贴在柚月面前说道:“别嚣张,你再推我,你们这辈子别想翻,等着死吧!”

柚月是刘更衣的心腹,也是巾帼中的‘极品’,被碧莲这个‘小白莲’吓唬,直接扬起坚硬的巴掌,脆生生地赏了碧莲一个耳光。

“娼付,嚣张!知不知道你跟谁说话?”

碧莲捂着脸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个傻子吗?我都纳闷儿了,你凭什么跟在刘更衣边?刘更衣就是有你这样的奴才拖了后腿,才会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柚月被这一句挑衅,弄得怒不可遏,再次扬起了巴掌,准备掌掴碧莲。

碧莲鄙视地望着柚月,毫不畏惧地说道:“你敢再打我一巴掌,你信不?刘更衣这辈子也翻不了!”

柚月犹豫了,她从碧莲鬼黠的眼神中看到了想要的东西。碧莲肯定知道治死师妃的绝招,绝对知道。

柚月放下了自己的胳膊,换了一张和软的嘴脸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说!”

碧莲嚣张地反诘道:“我不会跟你说的,除非王师爷答应我和二爷的婚事!”

“呸,不要脸!哪有女人上赶着倒贴男人呢!”

“这就跟你没关系了,你只要将这件儿告诉刘更衣,让刘更衣自己看着办!”

柚月见碧莲态度嚣张,又准备掌掴压制,却被碧莲反击一掌,狠厉地回击道:“再敢冲着我伸巴掌,信不信,我现在直接就能让太监们打死你!”

柚月一下子吓傻了,她忘记了自己在宫里的份。她一个浣衣局的小小宫女,怎么敢跟师婕妤边的第一大宫女恶斗?

想到这里,柚月眼中的愤恨渐次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怕了吧?怕了就赶紧滚!再敢在我面前嚣张,我就让太监们打断你的腿!”

师家三姐妹,如今是宫中最最强硬的势力,碧莲作为她们阵营的一份子,不仅拥有婉蓉的庇护,更有婉莹的余威可依。

柚月再嚣张,也不敢再宫里跟婉莹硬碰硬,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咽。

“好,还是你厉害!”

“明白就好,刘更衣的事儿以后用不着你来跟我指手画脚,我自己会亲自找刘更衣。滚吧,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不放过你!”

柚月不敢迟疑,更不敢还嘴!师婕妤眼看没几个月就要产子,生了孩子肯定是贵嫔。试问谁敢这个时候,跟主位娘娘的大宫女撕bi)?

柚月拿着装衣服的篮子离开,碧莲安顿好婉蓉午睡事宜,趁着宫女太监们昏昏睡之际,躲在宫墙的影中,悄悄地来到永巷。

天长夜短,刘更衣不敢午休,皇后娘娘说了每天要织一匹布,她丝毫不敢懈怠。这是她最后的余地了,要是每天交不上一匹布,下人们或许不用直接汇报皇后就能整治她。

碧莲踅摸进刘更衣的屋室,背的房间,在盛夏中也没有一点凉爽之意。

刘更衣看了一眼碧莲,只一眼,又埋头在自己手里的机杼和梭子里。

“娘娘,奴婢给你请安了。”碧莲毕恭毕敬地给刘更衣打招呼。

刘更衣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冷着脸看着碧莲,淡淡地说道:“我已经不是只为娘娘,你用不着叫我娘娘。”

“娘娘,你如今暂时困在这里,假以时,肯定能从这里飞出去做凤凰!”

刘更衣听碧莲说的好听,忍不住挤出一个冷笑道:“我从这里飞出去?jiàn)人答应吗?”

刘更衣嘴里的‘jiàn)人’就是婉芸,这一点碧莲不用问,也心知肚明。

“娘娘,明人不说暗话,奴婢有本事让娘娘从这里飞出去。”

刘氏从上到下将碧莲打量了一遍,鄙夷地问道:“你?把我从这里弄出去?”

碧莲看出刘氏眼中的鄙夷,这鄙夷不是鄙夷她本人,而是不相信她嘴里说得话。因此碧莲上前继续说道:“是的,奴婢能帮娘娘从这里出去。”

“你帮我?说来听听吧,反正天长头还高,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胡说八道!”

碧莲无视刘更衣对自己的揶揄,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刘更衣旁边说道:“我不是白给娘娘出谋划策,我要娘娘答应我一个条件!”

刘氏看着眼前自不量力的碧莲,嘴上不耐烦地说道:“你知道你再跟谁说话吗?你也敢跟我提要求?”

碧莲不肯不吭地说道:“娘娘是王家在朝廷的指望,不过王家也是娘娘在宫中立足的后盾。不是吗?”

刘氏饶有兴致地看着碧莲,从鼻子里挤出一个笑意,说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就说说看吧!”

“娘娘,你必死无疑!”

碧莲从小跟着婉莹学了不少典籍,虽然没有看过《三十六计》,不过‘先发制人’的典故还是看了一些。

要想说服对方,就要切住对方的七寸下手。

仅这一句话,刘氏就刮目相看。收起了方才的鄙夷,温柔地问道:“你说我必死无疑,你不害怕我弄死你吗?”

这一句威胁,更像是嘉奖碧莲的‘溢美之词’。

“娘娘如今只是一个更衣,而奴婢却是师婕妤的大宫女,不说师婕妤产子之后的尊贵,就是眼下,只要我随便找个由头都能发落了娘娘,娘娘说,对?还是不对?”

刘昭仪赞许地看着碧莲,说道:“有意思,倒是本宫小看你了。”

“娘娘,只要你答应劝说王师爷,同意我和二爷的婚事,我保证娘娘不出半年,肯定能复位。”富品中文

第384章 一只玉佩

“真的?”

“真的!”

“只要我能出去,王师爷不敢不听我的话,你放心吧!”

刘氏这句话,看着句句诚恳,却是忽悠碧莲。狂沙文学网王师爷不是刘氏的马仔,恰恰相反,刘氏只是王师爷手中的棋子。

只是这一点,刘氏自己也不清楚。她还以为王师爷痴痴地着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娘娘,你真的能帮助奴婢吗?”

“你要不相信,你也不会来找我。”

碧莲佩服地点了点头,谨慎地说道:“保险起见,娘娘得给我一个字据,空口无凭,娘娘贵人多忘事,将来奴婢也不能埋怨娘娘忘了。还是签字画押好一些!”

好一个机灵的丫头,竟然连这一步都想到了。

刘氏点头起,由于坐了太长时间,才刚站起来有些眩晕,碧莲赶紧贴心地扶持,两人良善恭友,十分和谐美满。

刘更衣站起来之后,忽然意识到一个尴尬。她不会写字。

然后红赧着说道:“姑娘,不是我不肯,确实是因为我不会写字。要不这样吧,我找小德子写了之后,明儿你再过来,你先跟我说说你到底有什么计谋?”

碧莲从自己衣襟里掏出一张信笺,自己摊开,放在织了一半的布上,说道:“娘娘,这是奴婢自己写的,娘娘只需按上手印儿即可。”

刘更衣看着眼前的信笺,白纸黑字,上面的字认识刘更衣,刘更衣不认识上面的字。

“娘娘,只要你同意我和二爷的婚事,我立马能助娘娘离开这里。”

碧莲说着,用手一字一字指着信笺上的内容,跟刘更衣念道:“宫女碧莲奉上勤恳,待下恭顺,与王家二少爷青梅竹马,意相通,况已到婚配之年,特许出宫,择婚配!王家人等着即筹办婚庆事宜,不得有误!”

“好一封瞻前顾后,合合理的手信,只是我有一个疑问,你上面让我放你出宫,我要不能掌管六宫事宜,怎么放你出宫?”

碧莲笑着说道:“奴婢既然敢写这些,就肯定相信娘娘有这个实力,除非娘娘自己承认自己不如师妃。要是这样,奴婢也算是多此一举了!”

“好一个会办事胡说话的丫头,柚月要是有你一半机灵,本宫也就不会落到这副田地。”

“柚月姐姐在娘娘的心中自然有她的好处,她知根知底,不像我,半道投靠娘娘,还是师家的旧人,就算把心挖出来,也显得功利十足!”

刘更衣爽朗地说道:“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你真心帮助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刘氏一边说,一边将手指粘了碧莲准备好的红印泥,十分认真地在落款处按上自己的手印。

“我该做的都做了,你也该说说你的主意了吧?”

碧莲开心地将信笺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右边的袖口里,然后又从左边的袖口里掏出一个布袋,递给刘更衣说道:“这就是奴婢说的主意!”

刘更衣迫不及待地打开布袋子,一看里面是一块一般的不能再一般的玉佩,拿在手里,质问碧莲道:“这就是你说的主意?”

“没错,就是它!”

“这么一块烂玉佩能帮本宫从这里走出去吗?”

“若是不能,要杀要刮,奴婢悉听尊便!”

“这是什么玉佩,你从哪里弄来的?”

碧莲笑呵呵地说道:“娘娘不要问了,碧莲只能把玉佩给你,剩下的娘娘就不要过多打听了!”

碧莲也是有顾虑的,这方玉佩是高乘风上摘下来的。

心记者:“请问高乘风是谁?他的玉佩怎么会帮刘更衣搬出永巷?

扑街作者:这个问题问的很好,其实高乘风就是高家表少爷,早在第一卷第56,57两章曾有专门的节,只是时间太遥远,战线太漫长,鄙人担心各位读者一时间回想不起来,所以才在此处专门开了一个画外音。

心读者:会不会是你扑街太久,自己太郁闷然后忘记了?”

扑街作者:“这个读者还真是俏皮!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其实不光是读者不容易回想,鄙人内心一度也想放弃高乘风这个坑,后来经过无数次纠结之后,还是决定认真填完每一个坑。”

心读者:“我们对死扑街的心路历程不敢兴趣,我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开画外音?为什么把我们拉过来水字?”

死扑街作者尴尬又不失优雅地一笑,说道:“好直接的读者!虽然你们说的我不忍心拒绝,可是我还是想给自己做一番解释,战线的确太长了,我害怕你们忘记了人物关系?”

心读者:“死扑街,你少水一些字儿,战线不就短了?这个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难道你九年义务教育没毕业?”

死扑街已经忍着内心的崩塌依然优雅地解释道:“高乘风在本书中的份是婉芸的表哥。婉芸的亲娘是高姨娘,高乘风的亲爹是高大爷,高姨娘和高大爷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妹。因此婉芸和高乘风也就是表兄妹的关系,类似于贾宝玉和林妹妹的关系!”

心读者:“想走,玉佩到底怎么回事?你还要不要订阅了?”

死扑街已经拔腿,又优雅地面对自己的心读者,娓娓道来:“事是这样的,大家请听我慢慢说!”

心读者:“去死吧,再废话!真的取消订阅!”

死扑街卑微且悲哀地赔笑道:“亲的读者们。婉芸差阳错被安阳长公主弄进宫。断了了高乘风之间的眉来眼去。后来永安皇帝‘暴毙’,婉芸成了遗妃,不甘心就此凋零的婉芸,成功的勾引了万安皇帝,也就是婉莹的老公。也许是老天爷的捉弄,但实际上是万安皇帝和婉芸两人的精子和卵子‘合不来’,纵然两人搞了不知道多少次,婉芸始终没有万安皇帝的孩子。”

心读者已经变成吃瓜群众,忧心地说道:“怪不得婉芸一直怀不上孩子,原来她和皇上‘水土不服’?”

死扑街:“什么是水土不服?”

吃瓜群众:“这你都不知道?就是俩人瞎搞了那么久,皇上的‘龙种’种不进婉芸的地里。”

死扑街:“那不应该是‘种土不服’吗?”

吃瓜群众:“我们就说‘水土不服’,你能怎么样!死扑街!赶紧讲完玉佩的来历,然后滚蛋!”

二泉映月的背景音乐响起。

死扑街面带微笑地解释道:“四面环敌,婉芸不甘心就这么被边缘化,所以铤而走险,和高乘风暗通款曲。俩人本来就有旧,高乘风一听婉芸的‘谊’,与之一拍即合。或许是天意,俩人就搞了一次,没想到还真的怀上了!这让婉芸也有些感慨:难道她和他才是天作之合?要不然自己徒劳半年一无所获,和他仅仅交融了一次,就得偿所愿?”

“玉佩,赶紧说玉佩!”

“婉芸有了孩子,当然不能留着孩子他亲爹!在一次媾和之后,她痛下杀手,鸩死了高乘风,也是之前文中出现的高家表少爷。这块玉佩就是高乘风溺毙当天佩戴的玉佩!”

“死扑街!婉芸不是计划好药量,高乘风至少游出宫才会毒发?怎么就死在宫里了?”

“这个表少爷之所以没有死在宫外,现在还不能公布原因。”

“去死,去死!磨磨唧唧,简简单单一句话,非要水够三千字,我们到后台揭发你!”

“站住!求你们了!我妥协,我说!”

……

之所以跟大家拉扯这么多,是想说清楚这块玉佩的来历。不是水字,实在是战线太长,需要交代一下人物和背景。当然主要是隐藏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这个会在之后的剧中呈现。感谢关注,我会一如既往加倍努力!

刘更衣蹙眉紧皱,问道:“不问清楚,jiàn)人能轻易放我出去?”

碧莲笃定地说道:“放心吧,师妃娘娘一见这块玉佩肯定会帮助娘娘走出永巷!”

刘更衣笑吟吟地凑在碧莲耳边说道:“好姑娘,你都说了多好,以后你和王家二少爷的事儿抱在我上。”

“娘娘,别怪奴婢不答应,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奴婢只能帮娘娘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娘娘就不要问了。”

“你敢跟我叫板?”

“不敢,不敢,只是娘娘聪慧,必然知道放长线钓大鱼的厉害轻重,不瞒娘娘说,这件事儿如今还没有十成的把握,娘娘未必就能将师妃娘娘至于死地,万一皇贵妃再在旁边帮着反扑,娘娘真的希望看到那样的结局吗?只要能破了眼前的困境,若是将来能一招击毙对方,我肯定不遗余力,如今还不是时候!”

刘氏晴不定地看着眼前的碧莲,口中怪异地说道:“你果然是个人才,本宫有你暗中相助,相信扳倒师妃也是指可待。”

“娘娘,凡事留些余地,于人于己都好,不是吗?”

刘氏也不嫌弃玉佩是死人上摘下来的,死死地攥在手中。幽幽地说道:“很好,你说的很好!就这么办!我今夜就去迎宫会一会jiàn)人。”

碧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松快地说道:“那奴婢就祝娘娘好运,愿娘娘早一得偿所愿!”

夏的黄昏,总是等也等不到似的。富品中文

第385章 浓妆艳抹

刘氏目送碧莲离开,也不再织布,打开箱笼,掏出自己仅剩的一件霓裳,刘更衣百感交集地捧在手中,之后整整齐齐地穿戴在自己上。

被贬为更衣,早已经没有昂贵的黛眉,刘更衣只能烧了火棍,描了眉毛,抿了红纸做唇彩。手指使劲在红纸上摩挲,沾下红色之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的颧骨之上。

纵然简陋至此,刘更衣还是漂漂亮亮地装扮了自己。

既然是去宣战,就必须要势均力敌,如果一开始输在妆容上,那也是一种失败。刘更衣绝对不许。

夜幕落下时分,刘更衣一摇三摆地来到了迎宫。

不出意外,她被拦在宫门外。

“滚,如今你也配来我们这里么?”

看门的小宫女之前挨了碧莲一个嘴巴子,不过还是没有学乖。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刘更衣!”

“我看出来了,不然也不能撵你!”

小宫女双手抄在前,靠在半关的门框上,一只脚不怀好意地架在另一边,这架势就是赤果果地阻拦。

“好一个不是高低贵jiàn)的东西,赶快拿开你的蹄子,否则我不客气了。”刘更衣简直被气得吐血,忍着心中的暴躁说道。

“切,上次放你进去,茉儿姐姐好一顿责骂,要不是我及时认错,还不得挨几个嘴巴子?”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刘更衣见小宫女这么一副嘴脸,直接劈头给了一巴掌,直接用腿蹬开小宫女说道:“该死的东西,再敢磨嘴,撕烂了你!”

小宫女挨了巴掌又挨了一脚踹,直接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一院子人都开着窗子,听见外面的喧哗,探出头察看。

茉儿最后一个看出是刘更衣,起初不敢相信,但是再三确认,尤其是那张魂不散的脸下面挂着那两个该死的乃子,不是刘更衣,还能是谁?

“哎呦呦!更衣小主不在永巷里织布,怎么跑我们这里耍上了?如今皇后娘娘提倡节俭,我们也没有碎银子打赏你!”

茉儿揶揄刘更衣眼前这一出是天桥杂耍,刘更衣也不生气,径直往台阶上踏去。

不请自来,没人掀帘子,刘更衣自己夺门而入。

婉芸正坐在冰山旁边吃西瓜,听见刘氏闯宫,笑眯眯地放下金叉,等着她进来。

刘更衣站在婉芸面前的时候,婉芸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刘更衣,漆黑的黛眉一看就是出自柴堆附近,纵然手法工整,奈何材质太差,所以画出来的眉型和黛眉相比,差得太远了。

不光眉毛磕碜,刘氏脸上的腮红更是不敢恭维,红纸虽好,但是不好推匀,一股脑贴在脸上,也是十分尴尬。

婉芸憋了半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还是当年的不可一世的刘昭仪吗?”婉芸尚且不知道刘更衣手里的杀手锏,不知死活地揶揄道。

“更衣小主,您的眉毛不会是用烧火棍描的吧?”茉儿捂着嘴,不怀好意地嘲笑道。

婉芸会意,附和道:“不是吧,本宫怎么看着像是黛眉描的样子,真的是跟黛眉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

茉儿坏得流油,讥笑道:“娘娘,黛眉没有柴火味儿吧,更衣小主的眉毛虽然类似黛眉所画,可是方才更衣甫一进来,奴婢就问道一股浓浓的柴火味儿,难不成更衣小主如今到膳房烧火了?”

婉芸拿起手边的鹅毛团扇,优雅地忽闪着说道:“可不正是嘛!本宫也问道一股柴火味儿!刘氏,你到底是用了烧火棍描眉?还是去了膳房帮忙?不会是永巷里吃不饱,到膳房帮忙混口吃的吧?”

“哇哈哈……”婉芸主仆俩忍不住笑作一团。

刘更衣面对着两人的揶揄,心中恨的滴血,脸上笑着说道:“我如今只是更衣当然不配使用黛眉,娘娘果然好鼻子,一下子就问出了是烧火棍的味道,难不成娘娘进宫之前,不是师家的*,而是师家的烧火丫鬟?”

婉芸真想拍案而起,然后叫一队太监直接将刘更衣扔到猪圈里。

可是jiàn)人之前是昭仪之尊,如今头上毕竟还有一个更衣的头衔,就这么弄死了,皇后,太后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jiàn)人,你大老远浓妆艳抹地过来,不会就是让本宫看看你这惨淡的妆容吧?”

婉芸已经十分理智,她希望自己不友好的态度能bi)退刘更衣,让她知难而退。

然而刘更衣是来火并的,战火还没有打响,她怎么能走?

“我当然不是让娘娘欣赏我的美貌,娘娘自己早就在心里艳羡我的婀娜不是?要不然怎么会那么记恨我呢?金护甲不划别处,偏偏划烂了本宫的前?嫉妒坏了吧?”

刘更衣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自己口的伤疤,然后又一脸鄙视地巡视了婉芸的低洼。

婉芸也算不上是真正的低洼,只是跟刘氏比,还是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意思。

“你,谁让你来的!滚!”

婉芸每次都没有很好的度量,总是首先按捺不住火气。

这也是她回回将王牌打烂的原因之一。

在激愤的时候,在被敌人bi)疯的时候,婉芸没有一颗冷静的心,所以常常方寸大乱,错失良机。

“娘娘干嘛生气?都是皇上的妃嫔,难道我们就不能和平共处嘛?”刘氏还是不疾不徐地掌控着婉芸的绪,试图要将婉芸bi)疯,那样才更好玩似的。

“你也配?你配吗?”

婉芸看出刘更衣的诡计,她也明白自己的短处,然后拼命地想要弥补这个缺憾。用最最平和的语气反诘刘更衣。

“我说了,咱们可以和平共处,你要是帮我出了永巷,咱们可以一起联手,对付共同的敌人。”

一院子看闹的人,刘更衣差点将‘共同的敌人’的名字说出来。

茉儿吓了一跳,幸好刘更衣口下留,没有说出‘婉莹’的名字。冲着院子里的人大喊道:“都吃饱了吗?主子们的闹也敢来凑?”

宫女太监们一听呵斥,知趣地四散而走。内的侍奉的小宫女也会意离开。

“怎么你怕了?”刘更衣挑衅地说道。

“说吧,你今天过来想怎样?”婉芸直接撂话道。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让娘娘帮我从永巷里弄出来!”

婉芸不可思议地盯着刘更衣,寡淡地说道:“一天一匹布,把你的脑子织坏了吧?”

刘氏处变不惊地说道:“不瞒你说,我最近上织布了,织布的时候,能让我觉得平静。”

“那你赶快回去织啊!来我们这里瞎耽误什么功夫?”茉儿没好气地回怼道。

“茉儿,说实话,我是真心喜欢你,柚月要是有你一半机灵就好了。”

茉儿厌恶地说道:“行了,行了,更衣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天色已晚,更衣赶紧回去织布去吧!”

茉儿一边说,一边将刘更衣往外推。

刘昭仪滑溜溜地从茉儿手上挣脱,直接溜到婉芸边,直接将装西瓜的冰盘摔在地上,然后捡起一片碎瓷片,指在婉芸的下巴下面说道:“jiàn)人,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矫嘛?”

“刘更衣,你敢公然行刺主位娘娘,你活够了吗?”茉儿一边说一边准备冲出去喊人。

“你敢走出去一步,我就刺死她!”刘更衣将瓷片扎进婉芸的里,鲜血已经顺着伤口往下渗。

“你不会是想武力bi)迫本宫就范吧,这里是皇宫,你觉得你能成功嘛?”婉芸脖子都让人划烂了,还梗着脖子嘴硬。

婉芸今穿的是一件交领的常衣,刘更衣直接用瓷片撂开领子,在和自己伤疤相同的位置,也狠狠地划出了一条伤口。

婉芸像是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瓷片就在自己的命脉之处。婉芸不敢轻举妄动。

“这下咱俩又扯平了吧!”刘更衣划伤婉芸以后,直接扔掉碎片说道。

茉儿见刘更衣没了凶器,又准备喊人,却被刘更衣扯住头发一下子甩进屋子里。

“老实点儿,你要是真叫人,死的就是她!”刘更衣指着受伤的婉芸说道。

婉芸被刘更衣划烂了口,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敌意。

刘更衣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除非真的想死,要不就是手上有什么东西,否则她也不敢如此张狂!

“说吧,你今天到底过来想要怎样?”

刘氏得意地笑着,坐在婉芸边,然后掏出那块玉佩说道:“我说过,让你帮我迁出永巷,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肯相信?”

“做梦!”婉芸才说了两个字,忽然看清楚这块玉佩,口中的话,被惊吓的直接跌进肚子里,沉沉地拖拽着婉芸跌进无底深渊。

茉儿也看清楚了这块玉佩,额头上不冒出了一层冷汗,站在门边,顺势合上了宫门,然后又将通风的窗子关闭。

“茉儿,你们不会要在这里谋杀了我吧?”刘更衣云淡风轻地说道。

茉儿朝着婉芸递了一个眼色,然后狠毒地说道:“不然呢!留着你的命,难道去喂狗嘛?”

刘氏拿了一个茶几上倒扣的干净茶杯,自斟自饮了一杯之后,说道:“随便吧,我死了,我在宫外的人,就会将玉佩的事儿说出去,你们尽管弄死我好了!”

要是茉儿真的在这个时候弄死刘氏,也就真的一了百了。

刘氏根本不知道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之所以敢这么说,那是她看到了婉芸的脸色。

婉芸一见到这块玉佩,眼睛都直了!这就表明,这块玉佩一定有鬼,这个鬼和婉芸有关。

“娘娘,事不宜迟,咱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茉儿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攥了一把剪刀。

“这块玉佩你从哪里弄来的?”富品中文

第386章 棋逢对手

“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狂沙文学网总之,你赶紧将我弄出永巷,要不然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婉芸已经崩溃了,临在崩溃的边缘,她冷静下来。婉芸发现刘更衣说玉佩的时候,眼神不停地再闪烁。她不自信。她如果有成竹,十拿九稳,不会漏出这样的马脚。

真是冤家路窄,势均力敌。刘更衣想要一口吃掉婉芸,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同样的道理,婉芸想要一招击毙刘更衣,那也只能是梦里想一想而已。

“我不认识这块玉佩,你大可拿出去随便说好了!”婉芸明明刚才已经露馅儿,现在还在死撑。

刘更衣也不甘示弱地说道:“既然你不肯帮我,那我就找一个愿意帮忙的人。失陪!”

刘更衣也不恋战,她深知这个时候软磨硬泡只会漏出更多的马脚。

看着刘更衣已经要踏出大,婉芸忽然喊了一声:“站住!你回来!”

刘更衣简直乐开了花,没想到这块玉佩真的有鬼。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要是没有搬出永巷,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刘氏死死地捏住了婉芸点七寸,招招往上面痛打。

“三天?那你还是走吧!”婉芸已经示弱,但是也不愿意被刘更衣牵着鼻子走。

“你说需要多久?”刘更衣也害怕婉芸脱钩,赶紧死死地拽住。

“一年!”

“一个月,不能再多!”

“半年!等不及,你自己随意!”

“三个月!三个月你要还是没本事将我弄出去,你就等着死吧!”刘更衣将期限锁定在三个月。

婉芸吃力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刘氏规定的期限。

刘氏将玉佩从婉芸手中夺走,却被婉芸拉住说道:“玉佩给我,两个月之内,本宫将你弄出来!”

刘氏笑魇如花地说道:“做梦吧!给了你!我还怎么从永巷里出来!”

说完这句话,紧握着玉佩,一摇一摆地离开了迎宫。

主仆俩人静坐在正里,偌大的正寂静得只有沙漏的声音。

“她什么都不知道!”婉芸笃定地说道。

“娘娘,你刚才就应该让茉儿捅死她,留着她就是个祸害!”

“不,当然不能贸然行事,本宫只是猜测她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咱们弄死了她,她在宫外的同伙将玉佩的事儿说出去,咱们就全完了。”

“娘娘不是说了她不知道,那还怕什么?”

“本宫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只拿了玉佩,并不知道本宫和表少爷的事儿。她硬要要回玉佩这就说明她手上只有这个玉佩,要不然,以她的个姓,还不将肚子里知道的全部抖搂出来,把本宫至于死地。”

“娘娘,那咱们还要不要把她从永巷里弄出来?奴婢觉得留着她始终是个祸害,不如趁着现在她落魄成那个样子,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了结了她?”

婉芸有点迟疑,刘更衣手上的那个玉佩,千真万确是表少爷高乘风的物件儿,怎么会到了刘更衣手里?她明明算计好毒药的药量,高乘风怎么会死在宫中?

这些都是困扰着婉芸的未解之谜,她不敢轻易动手,要不然真的触发了高乘风这个诡异的环节,那岂不是全军覆灭了?

“还是把她弄出来吧?”

“娘娘,你糊涂了,你俩都都到这个份上了,难道还能真的一笑泯恩仇啊?不可能的!”

“茉儿,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如今我和她都不是彼此的劲敌,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皇上挚的人。”

婉芸口中所指的人,就是婉莹。这让茉儿十分恐惧。

“娘娘,你走火入魔了吧?三小姐待我们深义重,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婉莹回宫这半年,婉芸心如刀割,原本至真至纯的姐妹之,早就被嫉妒的邪火焚烧殆尽。眼看着自己肚子越来越大,马上就要临盆,皇上依旧还有‘抽出时间’来看自己,这让婉芸发狂。

婉芸舍不得责怪皇上,却把所有的罪责推在婉莹上。是婉莹回来之后,皇上才这样冷落自己,一切都是婉莹的罪责!

“刘更衣说的没错啊!只要婉莹在,皇上就不可能喜欢本宫,只有婉莹不再了,皇上才会多看本宫一眼,不是吗?”

茉儿掰直了婉芸的体,正色说道:“娘娘,你走火入魔了,你怎么会相信刘更衣的鬼话?她是魔鬼,她说的话,不能相信!”

“茉儿,人心隔肚皮,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婉莹嘴上说帮本宫,可是实际上呢?还不是死死地拽着皇上,夜夜霸着皇上?半年了,皇上可曾传召过本宫嘛?”

“娘娘怀着孩子呢!再说……之前不是有过几次吗?”

“那是皇上为了打听婉莹的好,所以让本宫过去,俩人和好如初之后,本宫还有被召见过吗?就算在问仙宫碰见了,皇上也懒得看本宫一眼,你说这样的子过一辈子,谁能受得了?”

茉儿惹不住心中的纠结,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何苦这么较真儿,苦了你自己,也妨了你和三小姐的姐妹谊。”

“茉儿连你也嫌弃本宫了吗?”

茉儿摇头不绝道:“娘娘,茉儿是替你着急,你这样子下去,真的不好!”

“茉儿,可是jiàn)人手里拿着那只玉佩,你说本宫该怎么办?不答应她还有什么办法?”

“娘娘,咱们把她从永巷里捞出来,但是娘娘千万不能和她联手,千万不能!三小姐如今是皇贵妃,且不说不容易扳倒,就算真的扳倒了皇贵妃,你和刘更衣还能相安无事吗?绝不可能!”

“茉儿,你说该怎么办?”

“依着奴婢看,咱们先将计就计,把jiàn)人从永巷中弄出来,探一探玉佩的虚实,她既然说她在宫外有外应,咱们就顺藤摸瓜,薅出这个毒瘤,一窝把他们端了!”

婉芸的脸上雨转晴,欣喜地拉着茉儿说道:“还是你想的周全,咱们就这么办。先给jiàn)人一点甜头,然后咱们在暗中揪出jiàn)人的同伙,一网打尽!”

婉芸的心事暂得解脱,搂着她自己硕大的肚子,闭着眼睛躺在上准备安歇。

刘更衣攥着玉佩,并没有回永巷,而是径直去了婉蓉的惠芳斋。她不是找婉蓉叙话,而是找碧莲刺探玉佩的内里。

碧莲服侍婉蓉入睡,昏昏沉沉地回到自己屋里,刚点上烛火,乍看见自己上坐着一个妖艳的女人,还以为是夏夜里见了鬼,一声大喊还未出嗓子眼儿,却看清楚了女鬼的脸。

不是活见鬼,是刘更衣!

“娘娘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还穿成这样!”

刘更衣是故意坐在上,等着惊吓碧莲,所以笑吟吟地说道:“我今儿去见jiàn)人,当然得好好收拾一番!”

碧莲心中惊魂未定地抱怨着:“娘娘,大晚上你一个大活人坐在我屋里,也不点灯,会吓死人的!”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鬼,不会要你的命?难不成你心里有鬼,所以不敢见我?”

碧莲揉了揉‘扑扑’乱跳的心脏,皱着眉头说道:“我有什么鬼,我为什么不敢见娘娘?”

“我来找你,没有别的事儿,还是那块玉佩,识相的告诉我玉佩的秘密……”

“要是不识相呢?”碧莲不知从哪里来的有恃无恐,竟然用这种傲慢的语气跟刘更衣说话。

“你信不信,我能要了你的命!”

“我当然信了,可是我更相信娘娘舍不得弄死碧莲,因为碧莲心里藏着一个娘娘非常想知道的秘密!碧莲要是死了,这个秘密娘娘就再也不会知道,娘娘不会这样不顾大局的?对不对?”

“不愧是师家的丫鬟,一个比一个通透灵活!”

碧莲谦卑地福了一福子,笑着说:“娘娘过奖了!”

刘更衣倏然抓住碧莲,森地说道:“你想多了!我已经用玉佩震慑住jiàn)人了,所以留着你也没什么用途了!你要是说了玉佩的秘密,我饶你一命,你要是不说,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碧莲也不畏惧,挣开刘更衣,说道:“果然是刘更衣,做事一点儿不留余地。”

“赶快说玉佩的秘密,快!”

“娘娘,除非你现在亲手杀了我,要不然死的就是你!”

“jiàn)婢,你也敢威胁我?”

“娘娘,我不敢威胁你,我是害怕你!之所以不敢告诉你玉佩的秘密,就是怕你过河拆桥斩草除根,没想到还真的被碧莲猜中了。”

刘更衣不由分说地上前,熟练地掐住碧莲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道:“玉佩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你不说我就掐死你!”

眼看要被刘更衣掐断气,碧莲危机之中,拔下头上的银钗,扎在刘更衣的脖子处。

“jiàn)婢,你敢偷袭我?”刘更衣松开了碧莲,捂着自己脖子说道。

“娘娘,你要是再bi)我,我就喊了!”

“jiàn)婢,你喊又能怎样?我是更衣,打你两下不妨事儿!更何况你还扎了我的脖子,我打你天经地义!”刘更衣捂着已经流血的脖子,疼得要死,恨得要死!

“娘娘,你别忘了,玉佩的事儿,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次打我我不再追究,但是你要是再打我,你不知道玉佩秘密这件事儿,恐怕就……”

“jiàn)婢,你敢!”

“不敢,不敢,兔子急了还咬人,你要是再打我,我就告诉师妃。师妃要是知道你这样诓骗她,肯定会替我修理你吧?”

“你……好狡猾的jiàn)婢!”

“多谢娘娘夸奖,我不过就是想活下来,将来还等着娘娘赐婚呢!所以娘娘也不必气恼奴婢,奴婢该帮娘娘的时候,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是娘娘若是像今这样迫害奴婢,奴婢也不是好惹的!”

碧莲看着刘更衣恨得咬牙切齿哑口无言,接着说道:“我也不害怕娘娘把我卖出去,因为我知道娘娘已经尝到了甜头,所以断断舍不得将我卖给师妃,对吗?”

刘更衣被揣度地干干净净,心里虽恨碧莲狡黠,但是也没有办法……富品中文

第387章 顺藤摸瓜

刘更衣被折磨所摧残,婉芸被心魔所摧残。手机端同样是mo,一个来自外部,一个来自内心。

不管两个人的之前有多少深仇大恨。总算因为这个mo字,暂时达成共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和平共处。

最开始一段时日,小皇子成郡王稍稍有些受了热风邪,婉莹一连半个多月,根本无心召见任何人,婉芸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茉儿制止。

眼看一个月说过去过去,婉芸急得火烧眉毛一般。茉儿却总安慰道:“不妨事,还有两个多月,咱们总有机会将她捞出来,等哪天皇贵妃心情好了,咱们在一边帮衬几句,不成事儿了?”

茉儿的如意算盘打得确实不错,可惜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浇灭了婉莹所有的信念,顺带连婉芸的‘事儿’也被耽搁下来。

师绍松找到了流氓钱的下落,准确地应该说‘找到了流氓钱身边的线索’。

自从流氓钱死了之后,赵姨娘用性命保住的线索也断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师绍松几经辗转找到了和流氓钱息息相关的两拨人。

一拨人是流氓钱的老婆孩子,另外一拨是流氓钱在花柳街的姘头。

贞顺门旁边的排房里,两拨人,一拨一个屋子,在那里等候婉莹的过问。

师绍杨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为了让婉莹相信这个事实,只能将这些人找来,亲自说给婉莹听。

一个衣衫还算整洁的妇人带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姑娘,给婉莹磕头问安。

婉莹找林姨娘找得肝肠寸断,听见有了眉目,急匆匆地过来,见了钱氏便问道:“钱毋庸是你的夫君?”

“是的!”钱氏回答道。

师绍松皱着眉头提醒道:“刚才跟你说的规矩都忘记了?”

钱氏被师绍松提醒之后,赶紧改口说道:“回皇贵妃娘娘的话,钱毋庸正是奴家的夫君!”

婉莹冲着师绍杨摆了摆手,紧接着又说道:“不必拘礼!既然你知道本宫的身份,本宫开诚布公,本宫问什么,你回答什么不得有隐瞒,你明白了吗?”

“奴家明白了!”

“好,本宫问你,钱毋庸在京城呆得好好地,怎么忽然去了直隶?”

钱氏一脸茫然地说道:“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夫君常年在外营生,不过是逢年过节才回家,给家里留些银子走,至于夫君为什么去了直隶,什么时候去了直隶,奴家一概不知!”

婉莹愕然,追问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奴家没有养出男娃,夫君也不将奴家当妻室,要不是穷,娶不起;他早休妻再娶了!”

婉莹无心打听夫妻二人的关系,皱着眉头问道:“去年到现在,钱毋庸可曾回过家,回家之后可曾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钱氏听到婉莹问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去年十一月份曾经回来过一次,之后再也没见过面,连过年也没回来。”

婉莹心估算着时日,十一月份正好是家里浩劫之后。然后细心引导道:“钱氏,钱毋庸去年十一月份见你都说了什么嘛?”

钱氏一本正经地说道:“只给了些银子,似乎每说什么。”

“你刚才也说了,钱毋庸都是刘更衣被折磨所摧残,婉芸被心魔所摧残。同样是mo,一个来自外部,一个来自内心。

不管两个人的之前有多少深仇大恨。总算因为这个mo字,暂时达成共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和平共处。

最开始一段时日,小皇子成郡王稍稍有些受了热风邪,婉莹一连半个多月,根本无心召见任何人,婉芸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茉儿制止。

眼看一个月说过去过去,婉芸急得火烧眉毛一般。茉儿却总安慰道:“不妨事,还有两个多月,咱们总有机会将她捞出来,等哪天皇贵妃心情好了,咱们在一边帮衬几句,不成事儿了?”

茉儿的如意算盘打得确实不错,可惜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浇灭了婉莹所有的信念,顺带连婉芸的‘事儿’也被耽搁下来。

师绍松找到了流氓钱的下落,准确地应该说‘找到了流氓钱身边的线索’。

自从流氓钱死了之后,赵姨娘用性命保住的线索也断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师绍松几经辗转找到了和流氓钱息息相关的两拨人。

一拨人是流氓钱的老婆孩子,另外一拨是流氓钱在花柳街的姘头。

贞顺门旁边的排房里,两拨人,一拨一个屋子,在那里等候婉莹的过问。

师绍杨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为了让婉莹相信这个事实,只能将这些人找来,亲自说给婉莹听。

一个衣衫还算整洁的妇人带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姑娘,给婉莹磕头问安。

婉莹找林姨娘找得肝肠寸断,听见有了眉目,急匆匆地过来,见了钱氏便问道:“钱毋庸是你的夫君?”

“是的!”钱氏回答道。

师绍松皱着眉头提醒道:“刚才跟你说的规矩都忘记了?”

钱氏被师绍松提醒之后,赶紧改口说道:“回皇贵妃娘娘的话,钱毋庸正是奴家的夫君!”

婉莹冲着师绍杨摆了摆手,紧接着又说道:“不必拘礼!既然你知道本宫的身份,本宫开诚布公,本宫问什么,你回答什么不得有隐瞒,你明白了吗?”

“奴家明白了!”

“好,本宫问你,钱毋庸在京城呆得好好地,怎么忽然去了直隶?”

钱氏一脸茫然地说道:“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夫君常年在外营生,不过是逢年过节才回家,给家里留些银子走,至于夫君为什么去了直隶,什么时候去了直隶,奴家一概不知!”

婉莹愕然,追问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奴家没有养出男娃,夫君也不将奴家当妻室,要不是穷,娶不起;他早休妻再娶了!”

婉莹无心打听夫妻二人的关系,皱着眉头问道:“去年到现在,钱毋庸可曾回过家,回家之后可曾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钱氏听到婉莹问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去年十一月份曾经回来过一次,之后再也没见过面,连过年也没回来。”

婉莹心估算着时日,十一月份正好是家里浩劫之后。然后细心引导道:“钱氏,钱毋庸去年十一月份见你都说了什么嘛?”

钱氏一本正经地说道:“只给了些银子,似乎没说什么。”

“你刚才也说了,钱毋庸都是逢年过节才回家,十一月份不是年也不是节,他回去做什么?”

“当时奴家也纳闷儿,之前回来的时候,总是和同乡几个人一起回来,这次他一个人回来,而且说回来回来,之前一点儿信儿都没接着。”

“你接着说!好好想想他当时跟你说了什么?”

“他每次都是吹牛扯淡,奴家真的有些记不清楚了!”

“你再好好想想那次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钱氏极力思索近一年之前的情形,嘴默默叨叨地絮叨着:“他说他准备做生意……他说等他做生意有钱了休了我……还说什么好兄弟都是扯淡……”

太遥远的回忆,钱氏真的有些想不起来,嘴的话也是语无伦次。

“娘娘,真的这些了,那次夫君喝了点酒,胡说八道了不少。奴家也喝了两杯,真的记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婉莹有些失望地看着钱氏,忽然将目光寄托在钱氏带进来的两个小姑娘身。“孩子,你爹次见你们,都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婉莹一面说,一面端起手边的点心碟子,十分和善地递给两个小姑娘。

小姑娘们战战兢兢地跪在自己母亲身边,并不敢接婉莹递过来的点心。

“别怕,这是本宫赏给你们的,你们要是实话实说,本宫赏你们更好的。”

钱氏也在一边说道:“孩子们,娘一直记性不好,那天的事儿,娘实在想不起来了,你们要是记得的话,如是告诉娘娘。”

一个小一点的姑娘,忽闪着眼睛说道:“娘娘,那天爹爹说他手有银子,还给我和姐姐一人一吊钱,爹爹从来没有那么阔绰过。”

“是的,爹爹那天还让我娘带我们回外婆家。被我娘骂回去了!”

钱氏的记忆终于打开了缺口,接过话头,滔滔不绝地拉扯起来:“娘娘,奴家想起来了,那次钱毋庸回来,给家里留了不少碎银子,还说要休了我,让我带着孩子们回娘家。我当然不肯了,骂他没良心,勾搭了窑姐儿,要休妻!”

婉莹见钱氏说的十分琐碎,捡了紧要的问道:“他的钱是从哪里来,你知道吗?”

“不是坑蒙拐骗,是打家劫舍。反正不是正经路子来的。”钱氏十分肯地形容自己的男人。

“你真的不清楚钱是怎么来的?”

“不清楚,那个窑姐儿或许知道,你们不是也带她来了,你们问她,她这几年缠着我男人,她肯定知道!”

小姑娘也补充道:“是的,爹说让娘回外婆家,还说跟着他吃不饭,还会死!”

婉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正好师绍松也示意婉莹去隔壁问话。

芸娘扶着婉莹进屋,那个流里流气的窑姐儿见了婉莹,只行了一个常礼,十分那那大地说道:“你是皇贵妃娘娘?”

婉莹端坐在八仙椅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竟然是皇贵妃?”

第388章 死到临头

婉莹见对面的女子十分夸张地望着自己,问道:“怎么?本宫不像吗?”

窑姐儿撇着嘴,点点头说道:“我还以为是宫里的娘娘都是九天仙女,原来不过如此,还不是如我们街头等书院里的花魁呢!”

每个人对美的定义都不同,如眼前这个肤浅的窑姐儿,要是把刘更衣和婉莹放在一起,她肯定认为刘更衣更像是皇贵妃,因为她崇尚那种庸俗肤浅的美,面对婉莹这种崇高典雅的美,她一时间无法接受,更无法欣赏。

“放肆,娘娘面前不得无礼!”芸娘呵斥窑姐儿闭嘴。

婉莹却大度地笑着,不以为然地追问道:“是么?”

“那当然了!我虽是下等门子里的,可是我见过书院里的花魁,真真是衣饰辉煌,天仙一般。”

芸娘旋即明白了窑姐儿的审美。在窑姐儿眼里,女人美不美不是看脸,更不是看内在,而是看身的衣服。只要衣饰光鲜,那是天仙。

婉莹显然不是窑姐儿心的类型,她如今响应朝廷节俭号召,只穿着一件寻常无华的衣裳过来,也无外乎会被窑姐儿‘嫌弃’。

婉莹无心和窑姐儿争论,她们原本不是一路人,看法想法不一样也不怪!

猩猩世界的头牌多么漂亮,人类世界的男人也不会迎娶他们当妻子。他们的世界不一样,彼此都欣赏不了对方心的美。

“您可认识钱毋庸?”

“那个瘪三啊!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化成灰我都认识他!”

婉莹一听有戏,故意探问道:“姑娘不是钱毋庸的‘朋友’吗?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窑姐儿扭头,冲着地面‘呸’了一声,瞪着眼睛对婉莹说道:“谁说我是他朋友,我怎么会有那种瘪三朋友?”

“那你们的关系是?”

“别提那个小瘪三,白吃了老娘几个月的豆腐,最后拍拍屁股竟然跑了,别让我逮到他,拿鞋底子打烂他的脸!”

“他去年似乎得了一笔银子,难道你不知道嘛?”婉莹故意‘提醒’窑姐儿说道。

“那是来路不正的银子!像钱毋庸这种王八蛋,应该下油锅!”

终于等到婉莹想知道的情节,婉莹按耐住心的急切,缓缓地问道:“姑娘,你说他发的是来路不正的银子,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可否说给本宫听!”

“对啊,是来路不正的银子没错!官府应该抓住这种王八蛋,直接拖到菜市口斩首!”

“怎么来路不正,你说的仔细些!”

窑姐儿原本是个油滑的妖精,一见婉莹急于从她口打探消息,故意卖关子说道:“你们让我说也容易,钱毋庸欠了我一百两银子。只要你替他还银子,我什么都敢说!”

婉莹担心林姨娘已经发了狂,此时此刻根本没有拒绝的想法,直接痛快地冲着师绍松说道:“一百两,给她!”

师绍松明明知道窑姐儿是讹诈,却又不得不听从婉莹的命令,从自己荷包里掏出小锭金子说道:“银子没有,这锭金子归你,你赶紧把你知道的统统都说出来!”

窑姐儿原本是‘漫天要价’没想到对方真的拿了出来。心认定婉莹是个痛快的人,也十分爽快地说道:“那个瘪三自己吹牛说,如今风声太紧,要不然还有一笔财富等着他呢?”

婉莹认定窑姐儿知道内幕,又无心听她废话,直接掏出随身带过来的金钗,放在窑姐儿面前,问道:“本宫问你,这个金钗你见过吗?”

窑姐儿只看了一眼,点点头说道:“见过,是那个王八蛋的东西。听王八蛋说,他已经卖了,你们从哪里弄到手的?”

“你别管我们怎么弄到手,你说什么时候见到这根金钗?钱毋庸为什么让你见了这跟金钗?”

窑姐儿指着金钗说道:“还不是王八蛋打发不了我的身子钱,想拿这根金钗抵账!他说值而三百两,我又不是个傻子,万一他要是拿假东西忽悠我,我不是白让他玩儿了?”

“这跟金钗钱毋庸怎么到手的,你知道嘛?”婉莹单刀直入,直接问道。

窑姐儿搔首弄姿地笑着巡视着婉莹和师绍松,妖妖佻佻地说道:“你们今天把我弄过来,我今天肯定没办法开张,不开张没进项,没进项我吃不饭,我要是吃不饭得饿死,你说我都是等死的人了,凭什么跟你们拉扯这些?”

窑姐儿的样子又是要讹诈银子,婉莹心腻烦无,玉手一挥对着师绍松说道:“给她!”

师绍松心也升腾出一种烦躁,直接从荷包里又摸出一锭金子,放在窑姐儿旁边儿的茶几。窑姐儿拿过金子,在手里掂量了一番,笑眯眯地说道:“十两金子,够意思!”

“快说!钱毋庸都跟你说了什么?”

“那王八蛋在我们门子里胡吹来着,这是从一个大户人家的姨娘身摘下来的。”

婉莹和师绍松都僵在原地,他们找了半年多,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线索。

“然后呢?”师绍松见窑姐儿又闭口不说,急急地追问道。

“官人,你们也别怪我坐地起价,你们想知道我口的消息,我想要你们口袋里的金子,咱们各取所需,这个交易不算过分吧!”

师绍松见过恬不知耻的男人,还是头一次见识恬不知耻的女人,直接将荷包丢给她说道:“都是你的,说吧!”

窑姐儿抓住师绍杨扔过来的荷包,鄙夷地说道:“你都掏出来二十两了,这里面还能有几个子儿?”

婉莹已经由烦转奴,退下自己手的蓝玉戒指说道:“这个给你。”

窑姐儿轻狂地说道:“我不要首饰,只要实实在在的金子和银子。”

婉莹咬着牙眯着眼,狠狠地盯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窑姐儿,然后目不转睛地冲着芸娘说道:“去抬一千两银子过来!”

窑姐儿放声大笑道:“娘娘你好爽快,只是我一个女人怎么把一千两抬走?不如银票方便不是?”

窑姐儿也是掐准婉莹不会不给,所以才敢狮子大开口。

“你不要得寸进尺?”

面对师绍松的诘问,窑姐儿笑嘻嘻地说道:“官人,你是皇贵妃的亲哥哥,不会出门身连张银票都没有吧?”

师绍松还真的没有一千两的银票,他说有的家当是荷包里那些金锭!

“芸娘,去拿一千两银票!”

婉莹知道师绍松身一之间掏不出一千两,看着窑姐儿那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心又气又恨又没办法。敲竹杠竟然敲到当朝皇贵妃头。这个窑姐儿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窑姐儿也不急,坐在排房里,等着芸娘将银票拿来,然后喜滋滋地说道:“娘娘,你问吧,奴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宫问你,钱毋庸是怎么弄到这只金钗?”

窑姐儿一边将银票折叠好,一边回答道:“钱毋庸吹牛说是从一个大户人家的姨娘那里得的。我还听他说……嘻嘻嘻嘻……”

“你笑什么?知道什么只管说!”

窑姐儿暧昧地看了婉莹一眼说道:“我还听说,他搞了那家的姨娘,不光他一个人搞了,他们几个好像都试了呢!”

婉莹脸色铁青,手脚战栗,一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口角沁着血溜儿,问道:“那个姨娘现在在哪里?”

窑姐儿一个劲儿得笑个没完,根本没有听到婉莹问得是什么。

“那个姨娘现在在哪里?”师绍松浑身颤抖地问道。

窑姐儿止住了笑声,疑惑地反问道:“在阎王殿吧,或许超生了也说不定!”

“胡说八道!”

婉莹拍案而起,狠狠地喊了一声。

芸娘按下婉莹,耐心地问道:“姑娘,银子已经给你了,我们想问你,钱毋庸是怎么把这只金钗弄到手的,那个姨娘现在在哪里?”

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互都不能听懂彼此的话。窑姐儿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奈何眼前的三个人还是听不懂。

其实不是三人听不懂,而是他们不愿意面对这样辛辣的事实。

“刚才不是说了,是钱毋庸从死人身弄下来的。”

婉莹不能接受窑姐儿的说法,忍着心里血潮澎湃,追问道:“你想清楚了再说,钱毋庸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自己跟我吹牛,说那个死人的身,还戴着不少珍宝,他还笑话同行的几个人,只会奸wu,不会发财!”

“住口!本宫叫你住口!”婉莹突然暴怒,拍着桌子大喊。

窑姐儿吓傻了,紧紧捏着手的金锭,身子靠在椅子背,寻找安全感。

婉莹修长的护甲,狠狠地压着粗糙的桌面,随着一起一伏地怒火,在面拉出一条雪白的刮痕。

林姨娘临死前被奸污的消息,师绍松也是第一次听说,他走到窑姐儿面前,抓住窑姐儿的肩膀,说道:“你别怕,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

窑姐儿战战兢兢地盯着师绍松,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钱毋庸说他们抄了一个大户人家,为首头领逮住了那家的一个姨娘想要非礼,姨娘誓死不从,直接跳水自尽。”

“自尽了?”婉莹和师绍松忍不住异口同声追问林姨娘的下落。

窑姐儿不知道那个姨娘是这两位的亲娘,阴阳怪气地说道:“要是单单只是自尽还算是好的,那几个王八蛋还糟蹋了人家姨娘的身子。”

婉莹心的血潮,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从椅子诈尸一样弹起来,却被芸娘死死地捆在臂弯里。

第389章 人为财死

“姑娘,你好好说,可不敢添油加醋!”

窑姐儿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可添油加醋的?姓钱的那个王八蛋在我们堂子里亲口吆喝的,我们都听见了!要不怎么说他们是王八蛋呢!人家都死了,他们还是贼心不死,又费劲巴拉地将人家从水里捞出来尸。”

婉莹悲伤地七窍流血,她一声呵斥住窑姐儿说道:“你胡说,那个姨娘没有死,她还活着呢!”

窑姐儿不明就里地说道:“死没死我不知道!反正钱毋庸是这么跟我说的,他们弄完之后又把那个姨娘扔进他们家的水塘里,估计那个姨娘的尸骨还在他们家的水塘里吧!”

“住口,住口!本宫让你住口,你再说本宫杀了你!”

婉莹已然语无伦次,疯狂地站起来指着窑姐儿呵斥道。

窑姐儿不敢再说,惊恐地盯着婉莹,那眼神中的惶恐汇成一句话:“我说我的,你干嘛那么激动?死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跟被尸的姨娘有关系?”

窑姐儿看着婉莹已经扭曲的脸,忽然间恍然大悟,不知天高地厚地说道:“皇贵妃是师家的小姐!我想起来了,姓钱的抄的是你们师家!他们一起尸的那个姨娘,难道是皇贵妃的亲娘?”

婉莹被抽了魂魄一样,瘫软在芸娘的怀抱里,冲着窑姐儿说道:“闭嘴,闭嘴!”

窑姐儿张狂地说道:“皇贵妃的亲娘被人尸了,这个消息恐怕一千两买不到吧!”

婉莹已经被痛苦冲昏了头脑,对着窑姐儿说道:“你知道的太多了,你不能再活着了!”

窑姐儿张狂得有些过分了,勒索得也有些过分了。

她不知道。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她若是见好就收,或许还能留住一条小命,但是就是因为节节不休的贪念,给她带来了杀人之祸。

窑姐儿已经意识到局面的逆转,跪在师绍松的膝下说道:“你说让我来帮忙,可没说要杀了我。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们可不能过河拆桥!”

师绍松和婉莹是一样的悲愤发狂,他不光为林姨娘的噩耗发狂,他还替婉莹将来的名声发狂。如果皇贵妃的亲生母亲被一群流氓尸,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戳断脊梁骨。

想到这里,师绍松直接拔出腰间悬挂的长剑,刺进了窑姐儿的口。“你知道的太多了!”

芸娘被兄妹两人的举动吓坏了,看着鲜血汩汩地从窑姐儿的口喷出,芸娘自知阻拦无用,也就不再劝阻。

血泊中的窑姐儿,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两锭金锭。

金子是归她了,但是她的命却归了阎王爷。

婉莹看着血泊中的窑姐儿,冲着师绍松说道:“一定是西花园的荷塘!”

师绍松的养母死在抄家那天夜里,没想到亲娘亦是死在那天,算上后来的师大人的死亡时间,兄妹俩所有的亲人均在那天夜里毙命。师绍松忍着心痛回避了林姨娘被尸的内,带着一众近卫兵,在泥泞的荷塘中打捞了一天,最后在淤泥中捞出林姨娘的尸骨。

灰白的尸骨已经看不到林姨娘生前的芳华,手指枯骨上挂着的几只戒指,佐证了窑姐儿的说辞。

林姨娘确实死在师家的荷塘里。

更加让婉莹心死神亡的是,窑姐儿亲口说,林姨娘是被众多流氓,**了尸体!

婉莹坐在宫中,看见小宫女端过来的几只戒指,直接吐血昏倒。

林姨娘真的死了。这几只戒指就是铁证。那只红宝戒指,还是婉莹送给林姨娘的生礼物。婉莹曾经精挑细选的生礼物,自己怎么会看走眼?

一向体硬朗的婉莹,昏迷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四天黄昏,婉莹挣扎着传唤师绍松。对着师绍松的耳边,下了第一道皇贵妃旨意。

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不能活!窑姐儿生前所在的堂子,里面的人一个不留,统统杀光!当天伙同钱毋庸行恶的死人,全部凌迟!

或许是老天爷惩罚婉莹的狠辣无,亦或是婉莹自己的善良被心魔摧毁,自从大开杀戒之后,她一病不起。

偌大的皇宫真正关心婉莹病的人不多,在看不到的犄角旮旯,许多流言蜚语开始悄悄扩散。

闲来无事的宫女们,见皇贵妃长卧病榻,一向恭维谦卑的面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的嘴脸。

恭桶处的几个宫女乐开了花,繁重的劳作,依然没有压垮她们口嚼是非的狂妄。

臭的污水中,粗鄙的老宫女赤着手在里面浣洗恭桶。

“听说皇贵妃是害怕皇上责罚,故意装病讨皇上可怜。”老宫女将洗干净的恭桶放进清水池子中。

清水池子边的半老宫女拿着刷子将恭桶拨过来,接住老宫女的话说道:“不能够吧,听说水米不进了,这能是装的吗?”

老宫女一边刷洗马桶,一边将自己刚听来的消息,混合上她自己的见解,说给半老宫女,“听说,这次皇贵妃一下子杀了将近一百多号人!她要是不装病,外面的大臣们能饶得过她嘛?”

半老宫女摇摇头说道:“不可能吧,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一百多个人才能解恨呢?”

“到底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去紫宸换恭桶的时候,那边恭房的小太监说的。”

“一个恭房的小太监说的话,怎么能信?要是紫宸的小林子说的,还能让人信服。”半老宫女忙着用清水灌洗马桶,好不容不抬起头说道。

“你糊涂了,这话能放在紫宸跟皇上掰扯吗?皇贵妃都病入膏肓了,谁敢再这个时候跟皇上过不去呢?”

半老宫女将手中的恭桶扔进水池子里,马桶一个猛子扎进水中,然后一个优雅的转,傲地漂浮在水面上。

“难道是真的?”

老宫女也扔掉了自己手中的活计,凑在半老宫女耳边说道:“大臣们不敢在紫宸说,只能躲在恭房里唠叨两句。肯定假不了的!”

两个刷洗恭桶的宫女,趁着说闲话的功夫,都撂下了手中的活计。津津有味地飞短流长!

宫女们有闲逸致沉湎于或真或假的流言蜚语,皇上却忧心如焚的为了婉莹的病,急得团团转。

一深夜,皇上好不容易被国事拖走,芸娘屏退了内所有的宫女,闩上门闩,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一个药丸,轻轻地塞进婉莹的嘴中。

一刻钟的时间,婉莹渐渐睁开眼。

昏睡了七的子显然让婉莹有些不堪重负。摇摇坠地抬起头,羸弱地说道:“这七一切可好?”

芸娘擎着一只小小的烛台,放在卧榻旁边的高几上,然后吹灭了寝里剩下的蜡烛。

“娘娘,这药力是不是太强劲了,我真担心你醒不过来!”

芸娘一边说,一边将一个枕头垫在婉莹的脖子下面。

“第一次服用,药量是有些强了些,待会儿再用的时候,只服用上次一半的药量试一试。”

芸娘点点头,忧心地说道:“这几外面都乱疯了。”

婉莹虚弱的脸上,两只双眼炯炯发光,像两只黑色的夜明珠,嵌在没有一丝朝气的脸上。

“本宫就是要乱。”

“娘娘,你说他们会上钩嘛?”

“上次太后和恭亲王出马,他们没有扳倒本宫,这次本宫故意给他们制造这么好一个契机,只要不是个傻子,肯定会咬着鱼饵不放松!”

晦暗的灯光,幽暗不明地在两人之间晃动,芸娘盯着眼前的婉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从婉莹一出生,芸娘就陪在她的边,整整十七年过去了,芸娘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婉莹见芸娘不吭声,试着抬起子谈问道:“芸娘,你是不是怪罪本宫太毒辣了?”

芸娘想要摇头,只是一瞬间坚定地点了点头,按下婉莹说道:“娘娘这样做肯定有娘娘的理由。”

芸娘并没有回答婉莹的问题,婉莹复又躺在枕头上,抓住芸娘的手说道:“芸娘,别怪婉莹太狠毒好吗?”

芸娘忽然被这一句话,弄得泪眼婆娑。

“娘娘,芸娘也希望你能狠辣一点。心若不恨,地位不稳!”

婉莹苦笑道:“但是你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婉莹,狠辣起来是这样可怕,对么?”

芸娘不置可否,一百多条人命,就这样葬血海,芸娘真的没想到,这是婉莹亲自下的捕杀命令。

纵然婉莹有一万个捕杀的理由。殃及无辜,终究是芸娘心中过不去的坎儿。

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原因,婉莹这次行动居然没有提前知会芸娘。只等事发之后,才匆匆地交代了几句。芸娘这才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眼前的婉莹。甫一回宫,婉莹表面上和平时并无二致,没想到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血雨腥风。

“娘娘,你若提前跟我说一声,或许我能好好劝劝你。”

婉莹摇摇头说道:“你会阻止本宫的,所以本宫没有告诉你!”

“娘娘,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将来会后悔的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做。”

婉莹将手伸出来,轻轻地贴在芸娘的唇边,芸娘不再说下去。

“芸娘,你的心本宫都懂。可是本宫如今的处境,实在是太难了!本宫只能做一个魔鬼!”

“娘娘,为了报仇连皇上都算计上,皇上将来若是发现了,你们该怎么面对彼此?”富品中文

第390章 死里逃生

芸娘说这句话,并不是空来风。狂沙文学网婉莹昏迷这几,皇上寸步不离地守在婉莹边,也正是这样,那些谏言的官员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婉莹眼中霎那间多了许多晶莹的光芒,幽幽地说道:“甫一回宫,他们就堵在宫门口bi)迫本宫,要不是太后和恭亲王从中斡旋,只怕现在本宫的下场会比杨贵妃还要残烈!”

婉莹说到这里,眼中的晶莹已经顺着脸颊,滴在了枕头上。

芸娘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擦拭婉莹眼角的泪水,心疼地说道:“娘娘,这些芸娘都想到了。”

“皇上真的要怪,那就怪吧,若不利用皇上的偏,也不能将暗地里的毒瘤连根拔起!”

“可是太后说了,如今皇上根基不稳,不让咱们轻举妄动!”

“芸娘,太后对本宫有恩,本宫嘴上没有亲口答应太后的三年之期,不过为了皇上,本宫也不会轻举妄动。”

“娘娘能忍得住?”

婉莹咬着牙说道:“忍不住,咬着牙也得忍,为了皇上,也为了太后!”

“那娘娘之前为什么拒绝太后,惹她老人家担心?”

“这是杀父灭门之仇!要是太后三言两语,本宫就同意了,太后难道不会纳闷儿?本宫在太后面前,之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不能让太后察觉本宫心里的心机!”

芸娘松了一口气,说道:“娘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娘娘大概已经让大少爷暗中开始调查柳阁老了?”

“是的!要不给他们制造一次机会,又怎么让他们勾结在一起呢!本宫好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想要置本宫于死地!”

“如果最后真的查到皇后头上,娘娘准备怎么办?”

“冤有头债有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两人正在低声的密谈,忽然外响起小宫女的喊叫声:“芸娘,要不您去歇一会儿,让奴婢帮您上夜吧?”

芸娘放开嗓子回复道:“不必了,你歇了吧,今夜我守在寝里!”

听着小宫女脚步走远,婉莹低声说道:“明儿大哥过来的话,你交代他继续追查柳阁老。”

“你娘娘,那贺将军那边怎么办?要不要知会一声?”

“不用了。”

“贺将军已经急得到处寻医问药。”

“只有贺佑安着急,一切才像是真的。”

芸娘还未来得及思量,婉莹苦笑着说道:“只有把贺佑安算计进去,才能算计住皇上!”

芸娘又掏出了申若林给的七还魂丹,将药丸在药碗里研碎,用勺子舀了一半喂进婉莹的嘴中。

婉莹喝下药,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昏迷中。

皇上不明就里,见婉莹数昏迷不醒,差点掀翻了太医院的屋顶。

太医院几位院判联合会诊,婉莹的病依旧毫无起色。

眼看一重似一,皇上病急乱投医,答应了贺佑安的请求,从宫外请了许多‘神医’,来给婉莹看病。

良药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婉莹不知从何时起,早就在心里种下了魔鬼的种子。一直隐忍不发,是因为她早就在逃亡中学会了审时度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得一招毙命!

她能安静的坐在问仙宫里,岁月静好一般织布看书,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酝酿着一份惊天动地的波澜。

林姨娘暴毙之后,婉莹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肆捕杀了一百多个知人。

她昏迷在,所有的人都以为她畏罪受惊,或是遭到了老天爷的惩罚。

其实她是想引蛇出洞,将自己至于死地,才会让隐藏在自己边的‘黑手’露出马脚。

皇贵妃渐病危,皇宫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味。各种隐藏在犄角旮旯的魑魅魍魉,蠢蠢动地跃跃试。

已入初冬,寒冷的永巷里,不管是东南西北什么方向的风,都能在永巷这个地方停留盘旋。所以永巷成了整个皇宫里最凉寒冷的地方。

呼啸的寒风吹不走天上孤寂的恒星,师妃娘娘已经诞下皇嗣,一出月子就赶紧赶赴永巷。

破落的屋室里,刘更衣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火盆取暖,她蜷缩在被子中准备安置,却不想门上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原本以为是小德子,开门一看竟是婉芸。

刘更衣失落地撂下门,猜到婉芸是来滋事,自觉地转将最后的棉衣在上。

婉芸穿着华贵的大氅,坐在刘更衣的屋子里,真真就是‘蓬荜生辉’的意思。

“刘更衣不会以为本宫是你那个姘头吧?怎么这么失落的表?”

刘更衣翻着白眼说道:“德妃,你回回都是大半夜过来,估计是想皇上想得发疯,所以找我泻火吧?”

婉芸冲着外面拍了拍手,立马有几个粗使太监抬了几篓子上好的炭进来。

“你看看你,见了本宫就不能友好一点儿嘛?本宫心疼你没有炭火取暖,所以一出了月子亲自给你送过来。你应该感谢本宫才对!”

“是嘛?德妃娘娘还真是贤惠。我竟没看出来!”

婉芸笑着看着刘更衣,等粗使太监们都离开,才冷着脸说道:“jiàn)坯子,玉佩的事儿,咱们今儿该了结了吧?”

“jiàn)人,你答应我把我弄出永巷,四个月过去了,你怎么不兑现呢?”

“本宫兑现你个脑袋!要不是皇贵妃大病一场,耽搁到现在,本宫还真相信你的鬼话了!”

“咱们两个好不容易冰释前嫌,听德妃的口气,又打算翻脸了?”

婉芸恶狠狠地站起来说道:“jiàn)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你既然什么都明白还问什么!”

“柚月已经死了,死之前可是什么都说了!”

刘更衣看似面不改色,空旷的瞳孔中还是晃dàng)着惊恐的暗光。

“她是本宫的心腹,就算死也不会说出去一个字儿的。你不要吓唬我!”

婉芸坐在破旧的椅子上,饶有兴致的用金护甲扣破桌面儿上的掉漆。

茉儿捡了几根炭火扔在火盆里,拍了拍手上的炭灰,双手抄在袖口里说道:“柚月受不住酷刑,把你假孕和小德子偷腥的事儿招了出来,小德子都被打残了,口口声声说不知道什么玉佩。”

“你们……你们太狠了!”

“你要是不来敲诈本宫,本宫也不会下了狠心撕开你们的嘴!”

“你太嚣张了!你别忘了你的头上还有皇后和皇贵妃,我去找皇后理论!”

“别折腾了,来不及了!”

“你什么意思?”刘更衣惊恐地问道。

“您跟本宫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本宫当然要好好教训你一番,顺便看看能不能屈打成招?要是板子都打不出个所以然,你以后还怎么敲诈本宫?哇哈哈哈……哇哈哈……”

“你不能殴打我,我是皇上的嫔妃。”

“呸,皇上知道你是谁?皇贵妃如今命悬一线,皇上哪有心思管你这个jiàn)坯子的死活!来人,给本宫往死里打!”

几个粗使的太监早就准备好板子等在外面,听见婉芸号令,抬着板子凳进来。

“师婉芸,你太嚣张了。我是皇上的嫔妃,你不能随便殴打我!”

婉芸鬼魅地笑着说道:“本宫当然不能殴打你,本宫是责打你!皇后风寒,皇贵妃昏迷,本宫如今是皇宫里位份最高的嫔妃!”说完冲着粗使太监说道:“打她,打死了本宫兜着!”

刘更衣死命挣扎,就像一条上钩的鱼,死活不肯贴在砧板上。

几个小太监都按不住她,婉芸急得大喊:“不用按在椅子上,直接上板子,看她能硬得过板子!”

婉芸的办法果然好使,几声闷响之后,刘更衣没有先前的活力,半挣半扎地贴在凳上,狠狠地盯着婉芸。

“jiàn)坯子,玉佩的事儿,你还嘴硬吗?玉佩到底怎么回事儿?”

“……”

“好!很好!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就是你的末,本宫忍你忍得心肠俱碎,从此以后总算可以解脱了!”

雨点一样的板子。辣手无地落在刘更衣的上,刘更衣厚重的棉衣还没有沁出血,她自己先昏死过去。

“把她弄醒,接着打!往死里打!看她以后还怎么要挟本宫!”

太监们听到婉芸的命令,提着刘更衣屋里的木桶,一股脑将里面的水倒在刘更衣脑袋上。

寒冷的冬夜,一盆冷水彻底将刘更衣唤醒,她艰难地睁开眼,盯着婉芸说道:“杀了我,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太监们悬在空中的板子,艰难地放下来。一筹莫展地盯着婉芸。

婉芸也有些差异:以皇后两耳不闻天下事的作风,她不应该掺和婉芸和刘更衣的争斗,可是她们最近两次交锋,皇后都被牵涉进来,皇后两次的态度都有些袒护刘更衣,婉芸猜到皇后和刘更衣应该有关系。

茉儿有些慌张,小声在婉芸耳边说道:“娘娘,真弄死了,在皇后那里恐怕也不好交代。”

婉芸咬着牙说道:“jiàn)人,你别拿皇后吓唬本宫!”

“我没有吓唬你。我……我真的是皇后娘娘的人!”

刘更衣这句话,纯粹是自己为了自保现编的,她把自己当作皇后的人,可惜皇后到现在还没有把她归纳到自己的阵营里。

“娘娘,先这样吧,出了气,见好就收,咱们刚刚晋封,也不能立刻跟皇后撕开脸,留着她的jiàn)命,后慢慢磋磨她。”

婉芸咬着牙,拂袖而去。留下刘更衣血模糊地趴在凳上,衣服上还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水。

这一夜对刘更衣和婉芸来说都不好过。富品中文

第391章 自讨没趣

刘更衣自然是差点冻死在永巷的破屋里,而婉芸却在皇上面前讨了一个大大的没趣。

婉芸的轿辇还未到迎春宫,早有宫女急急地迎上来说道“娘娘,皇贵妃又昏迷了!”

婉芸坐在温暖的暖轿中,心却跌倒了万丈冰渊。

毕竟是亲姐妹,就算心里再恨再嫉妒,到了这个份儿上,都不忍心面对。

婉芸冲着轿夫喊道“调头,去问仙宫!”

茉儿赶紧掀开暖轿的帘子说道“娘娘,带上小皇子一起去吧,都满月了,皇上都还每看一眼呢!”

婉芸焦急的心,骤然冷却下来。冷冷地回复道“让乃娘包严实一点儿,再叫一顶暖轿让乃娘坐里面,千万别冻着本宫的孩儿。”

一刻钟之后,婉芸带着她所生的皇子来到问仙宫,希望能见见婉莹,也顺便让皇上看一看皇三子。

婉莹再次骤然昏厥,一屋子太医一筹莫展,皇上急得欲哭无泪,恰好婉芸盛装前来。那华丽丽的衣衫,对比着婉莹枯瘦的病躯,刺痛了皇上心里最柔然的部分。

“你们过来做什么?”皇上一看见婉芸劈头问道。

“皇上,刚才听说妹妹又昏迷了,臣妾担心想过来看看。”

皇上听婉芸口中的口气十分不吉利,腻烦地说道“太医已经下了银针,暂时不要紧。你们回去吧!”

婉芸被皇上驱逐,心里十分痛苦,从乃娘手中抱过皇三子,悲切地说道“皇上,皇三子已经降世一月,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

婉芸一边说,一边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那样子让皇上根本无法拒绝。

“掖庭署已经拟好了三个名字,是朕忙得忘记了。”

皇上能够这样自责,已经实属难得,婉芸趁着机会,问道“皇上,皇三子两位哥哥,一个是皇太子,一个是成郡王,不知臣妾这位皇子能不能沾沾哥哥们的体面?”

且不说,皇上眼下为婉莹的病情,折磨得身心俱裂,没有心思考虑皇三子的事情。

就算是婉莹不生病,皇上也不可能将婉芸的儿子晋封为郡王。

“德妃,内廷拟了三个字,‘令’‘允’‘和’三个字,正好你也在,你选一个字做皇三子的名字吧?”

皇上绝口不提封王的事情,而是寡然地让婉芸自己挑一个喜欢的字眼儿。

同样是皇上的皇子,前面两个甫一出世就受尽世间恩宠尊贵,偏偏到了自己的孩子,竟然鸦雀无声,什么都没有。

皇上冰冷的看着婉芸,那眼神写满了疲敝和懒怠。

心高气傲的婉芸,怎么能接受皇上这样冷漠的态度?

婉莹生了两个孩子,皇上把她和她的孩子宠上了天。自己也是皇上的嫔妃,生了孩子皇上连看一眼都没时间。

婉芸不能忍!

“皇上,不是臣妾抱怨,皇长子是皇上亲封的太子,皇次子是皇上亲封的郡王,两位哥哥甫一降世就尊贵无极,臣妾的儿子都满月了,连名字都还有,臣妾不奢望皇上加封皇三子为郡王,臣妾心疼儿子。只希望皇上能多多关爱一下三皇子。”

“是朕疏忽了,皇贵妃这些日子病情反反复复,朕实在是顾及不到你们了。”

皇上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婉芸见好就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婉芸偏偏跟皇上纠缠个没完。

“皇上,宫中人向来拜高踩低,皇上不重视皇三子,没得让宫中那些眉高眼低的奴才们看轻了咱们的儿子!”

婉芸还没说完,皇上骤然截断了她嘴里的话,劈头盖脸地呵斥道“你嘴上说不是抱怨,这不是抱怨是什么?你是婉芸的亲姐姐,她如今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三个月,你没长心肝肺嘛?你可曾来探望过她?”

皇上生气了。

皇上日日守在婉莹身边,时常见婉蓉的身影,却从来没见到婉芸一次。

“皇上,臣妾刚生了皇三子,在坐月子啊!”

婉芸也极力为自己辩解。可是相爱的人,就算你不解释,他也会体谅你的处境;不想爱的两个人,就算你磨破嘴皮子,也无法换来对方的理解体谅。

“坐月子?你没生之前可曾来看过一眼?惠妃也生了,她怎么就能来看婉莹?”

皇上口中的惠妃是婉蓉,婉蓉和婉芸同一天产子,婉芸生下了皇三子,可惜婉蓉却只生了一个公主。

按照宫规,婉蓉最多只能加封为贵嫔,正是因为她心系婉莹,把皇上感动了,皇上爱屋及乌,破格晋封婉蓉为正二品妃,还赏赐封号‘惠’。

婉芸看着绝情绝义地皇上,心里不停地大喊“她是她,我是我,她是个傻子,我不是!”

不得不说傻人有傻福,婉蓉这是也算是因傻得福。

婉芸心中的呐喊,不仅不敢喊出来,连眼神也不能漏出来。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皇上。

“你带着弘允先走吧,朕这几日心烦,不想见到你们。”

要不是茉儿在后面及时扶住婉芸,估计婉芸直接抱着孩子瘫软在地上。

“臣妾多谢皇上赐名。”婉芸一个踉跄站稳之后,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毕恭毕敬地跟皇皇上道别。

出了问仙宫,茉儿忍不住说道“娘娘,你今晚是怎么了?明知道皇上心烦,还逼着皇上加封咱们小皇子。”

“连你都看出来了,本宫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皇上始终不肯赏本宫和孩儿一个体面。”

茉儿忧心地说道“娘娘,皇上已经加封你为正一品妃,这还不是体面嘛?”

“你懂什么?贵淑贤德四妃,贵妃为尊,德妃为卑,依照本宫的资历,至少应该是贵妃,皇上只给了一个德妃,这算是什么体面?”

“娘娘,奴婢不敢说娘娘不能做贵妃,皇上也要考虑太后的打算不是,太后宠爱周夫人,人尽皆知,周夫人眼下是没有身孕,一旦有了身孕,皇上怎么加封?”

“就算不做贵妃,淑妃,贤妃都可以啊,偏偏是德妃!”

“娘娘,都是正一品的妃位,难不成还能高一级不成!”

“现在四妃之位只有本宫一人,当然无所谓,将来要是下面的嫔妃们都上来了,尊卑有序,难不成让本宫跟她们点头哈腰嘛?”

“娘娘,都是正一品的妃位,都是平起平坐,谁也不能强压谁一头!”

“不要小看这里面的文章,虽然都是正一品的妃位,可是历朝历代都是贵妃为尊,无论是皇室祭祀还是家宴国宴,都是贵妃在首,德妃在尾。”

“娘娘,你才刚出了月子,想这些做什么呢!劳心伤神!”

“茉儿,这些都还是次要的,如今多了一位皇贵妃,本宫这位德妃能不能跟着皇上葬进皇陵的地宫,都是未知数了!”

茉儿忧心地看着婉芸,心疼地劝慰道“娘娘,别再说了,活着体面就行了,死了也就飞灰湮灭了,随皇上心意,随老天爷心意吧!”

“活着体面?本宫现在还有什么体面而言!只要皇贵妃活着,本宫就不可能体体面面地活在这个皇宫里。”

“娘娘,你疯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也敢说出来。”

“怕什么?本宫就是这样想的。皇上不是嫌恶本宫吗?活该他!活该他忍受煎熬!”

茉儿赶紧捂住婉芸的嘴,急急地阻拦道“娘娘不敢胡说八道,要下地狱的。”

婉芸挣开茉儿的手,女鬼一样阴笑道“难道不是吗?哇哈哈哈……”

“娘娘,皇贵妃是咱们的至亲骨肉,娘娘你可不敢动了这样的心思啊!”

“怕什么!婉莹反正已经病入膏肓,太医也亲口说了,她那样子也活不过明年春天。只要婉莹一死,皇上肯定乖乖地回到本宫身边,本宫就等着皇上可怜兮兮地回来!”

茉儿低声说道“娘娘,少说两句吧,再不敢这样了。”

婉芸挽住惊恐的茉儿,反过来安慰茉儿说道“你放心吧,本宫心里有数。姐妹一场,本宫在婉莹死之前,绝对不会流出半点痛恨嫉妒之意。”

茉儿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加忧心,见婉芸已经冷静下来,贴在婉芸耳边说道“娘娘,奴婢说句掏心窝的话,奴婢不希望皇贵妃殒命,可是奴婢见娘娘日日郁郁寡欢,也巴不得皇贵妃娘娘早一日命丧黄泉。”

婉芸感激地看着茉儿说道“傻丫头,你的心,本宫明白。本宫有你这样的心腹,也是三生有幸。”

茉儿噙着泪水,摇摇头说道“娘娘,奴婢的话还没说完。”

“你说,本宫听你的。”

“娘娘,奴婢心疼娘娘,才狠心舍地皇贵妃去死;可是奴婢还是心疼娘娘,才觉得不能让皇贵妃就这么死了。”

“小丫头,你胡说什么?”

“娘娘,你想想,皇贵妃活着,虽然咱们这边少了些雨露之恩,但是尊宠可是一点都不少;娘娘几次作践刘更衣,太后,皇后为什么没有狠心处置娘娘?”

“你说本宫沾了婉莹的光?”

茉儿点点头说道“正是!皇贵妃活着,别人顾及皇贵妃,更顾及皇贵妃身边的皇上,所以才对娘娘客气三分;要是皇贵妃真的一命呜呼,奴婢恐怕,娘娘登得越高跌得越重!”

婉芸吃然一笑道“不可能!”

“娘娘,奴婢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娘娘身在其中,看不清楚局面,奴婢置身事外,看得一清二楚!”

婉芸木木地摇了摇头,惨绝地说道“你别劝本宫了,这个局面本宫看清楚了,只有婉莹死了,皇上才能看本宫一眼。所以……”

“所以什么?娘娘,你脑子里可不敢想这些杀头的事情。”

“怕什么,反正婉莹已经是苟延残喘,说句心里话,本宫看到婉莹躺在病床上,心里开心极了。从小到大,她什么都有,本宫什么都没有!到头来,本宫才明白,老天爷是公平的。老天爷给了婉莹所有的东西,唯独没有给她寿数。本宫虽然一无所有,但是本宫好在活着,只有活到最后,才能笑到最后!”



第392章 神医还魂

婉芸前脚刚走,皇上就被太后叫走,芸娘随即遣散了屋子里所有的人,慌慌张张地掏出自己怀里的药丸,双手颤抖,还未喂进婉莹嘴里,竟然滚落在床边,芸娘眼看药碗就要落地,用腿堵在床边,药丸滚到芸娘腿边,停下来。

吃了药丸,芸娘又把一盏小灯放在床头,然后吹灭了屋里所有的灯火。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刻钟,婉莹依旧没有苏醒。

芸娘着急地准备开门去再取一粒药丸,正好听见婉莹轻声呼唤自己。

“娘娘啊,我真害怕你醒不过来,那个药不敢再吃了!已经三个多月了,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

婉莹为了骗过所有人,已经三个月不曾下床,也不曾好好进食,眼下的光景,跟即将下世的人是一模一样的样子。

“昏迷了这么久,本宫也是该醒过来了。婉芸最近过来了吗?”

芸娘点点头说道“今天过来了。”

婉莹假装昏迷了三个月,原本是要薅出幕后陷害自己的真凶,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亲姐姐婉芸自从自己昏迷之后,几乎不曾来探望过自己。

这是婉莹始料未及的。也是猝不及防的。

“是来探望本宫,还是?”

婉莹昏迷之间,已经在迎春宫安插了眼线,纵然婉芸想装,也骗不过婉莹的火眼金睛。

婉芸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刚出了月子,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找刘更衣算帐。

她大概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竟然被自己的亲妹妹算计了。

“德妃娘娘想让皇上多多关照三皇子。”

“果然不是来看望本宫的。”

婉莹也懒得问皇上回答婉芸的答案。直接说道“哥哥安排的神医,今儿进宫了吗?小春子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芸娘扶着婉莹,说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估计这个时辰,小春子已经将刘更衣抬到太医院了。”

婉莹虚弱地喘着气说道“本宫真没想到,刘更衣的后盾,竟然是皇后的爪牙!”

芸娘舀了几口参汤,喂进婉莹的口中,心疼地说道“先喝几口参汤吧。”

参汤不愧是吊神续命的良药,半碗喝进肚子里,婉莹觉得自己精神比方才好多了。

“婉芸已经将她逼到绝路上,皇后至今没有搭理她,能不能归顺本宫,就看刘更衣的造化了。”

芸娘放下汤碗,推心置腹地说道“行宫失火,那个王师爷勾结赵有礼对娘娘下手,这样狠辣的人,娘娘还敢把他的同伙放在身边?”

婉莹笃定地摇摇头说道“太后不让本宫动手,本宫就不动手!行宫失火已经找到幕后真凶,可是爹爹的死至今还是有很多解不开的谜团。王师爷,刘更衣,皇后,还有爹爹的死,这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本宫到现在还弄不清楚!”

“娘娘是把刘更衣弄在自己身边,摸清他们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贴近他们,才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不是?”

“这样太危险了,万一刘更衣反噬咱们怎么办?”

婉莹笑着闭上了眼睛,羸弱地说道“本宫和太后的三年之约,已经过去了一年了,爹爹的死因至今尚无线索。本宫不甘心,就算被刘更衣反噬,本宫也心甘情愿!”

“我绝不会让刘更衣反噬娘娘的,绝不!”

芸娘笃定的声音,催开了婉莹浸着泪水的眼睑,她动情地拉着芸娘说道“最后一丸药拿出来吧,本宫也该出山了!”

婉莹吞下半粒还魂丹,然后又陷入了死一般昏睡中。

话说那厢,刘更衣被婉芸打得奄奄一息,眼看躺在屋子里,不是疼死,也会被冻死,她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了。咬着牙从凳子上跌下来,忍着身上的剧痛匍匐到永巷门口。

寒风中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一个过路的太监。

太监一看是刘更衣,赶紧背起她,将她背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诸位值班太医,都在迎春宫里会诊,偌大的太医院空无一人。

太监将刘更衣放在地上,打听了一圈,最后只求到一位宫外的杏林高手,愿意为刘更衣医治。

这名神医是被皇上请进宫,给婉莹瞧病。因为夜深,宫中下钥,所以只能在太医院的偏房落脚。

一番把脉之后,神医笃定地说道“就是些皮外伤而已,不妨事!涂抹一些金创药,三五天就能痊愈!”

刘更衣穿着破烂的衣衫,神志已经强撑到极点,听到神医说不妨事,卸下心中的担忧,直接昏迷过去。

为医者,毕竟还是有悬壶济世的信仰。

那个神医见刘更衣衣衫褴褛,以为是个受气挨打的宫女,心中怜悯,冲着太监说道“我也不睡了,把她弄到我的炕上,然后给她上点药吧!”

神医顾及着男女大防,拿了上好的金创药,让太监给刘更衣涂抹。

不得不说,运气差到极致,也是能出现反转的。

否极泰来。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刘更衣也没想到,自己落魄狼狈成这个样子,既然让她找到了翻盘的机会。

太监给刘更衣涂抹完药膏,拿了一块干净的纱布铺在上面,然后又盖上了被子。

冬夜漫长,房间里点着红红的炭火,太监也不着急走,有一搭子没一搭子地跟神医闲扯。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小太监问道。

“我是宫外的大夫,这几日皇贵妃病重,师大人找到我,让我进宫协同太医们会诊。”

“前几个月听说皇贵妃病了,上个月不是说已经有些精气神了?怎么皇贵妃又病重了?”

“可不是嘛?傍晚时候昏迷了。”

“都治了几个月了,到底什么症候?”

神医摇摇头说道“宫里太医说娘娘是忧思过度。”

太监见神医摇头,机灵地问道“太医说忧思过度,你为什么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

刘更衣半趴在炕上,药物作用已经镇住了皮肉伤的疼痛。

有了温暖的被褥,刘更衣像一只从冬眠中苏醒的毒蛇,两只眼幽幽地放着冷光,一声不吭地听着两人闲扯。

“神医,你是不是能治好皇贵妃的病?”

“皇贵妃哪有什么病啊!就是魂儿丢了。所以才成了这个样子。”

太医打了一个喷嚏,随手扯了一张草纸,痛快地清理了鼻子中的拥堵。擦完鼻涕,直接将草纸丢进火盆里。

刘更衣看着这么粗鄙的神医,也不想相信这么一个材料能治好皇贵妃的病。

看到这里索然寡味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有点厌恶地在心里作呕。

太监‘扑哧’一下笑出来,然后紧张地说道“可不敢乱说,这里是皇宫,你方才那些话说了是要掉脑袋的。”

“嗨!”神医一声叹气,无奈地说道“太医们也这么训斥我了,说咱们皇上最忌讳‘怪力乱神’,所以我也不敢在御前胡说八道。”

刘更衣明明已经了无兴趣,忽然间脑子仿佛被观音大士的瓶中的仙露点化了一般,瞬间将这件事情和自己翻身联系在一起。

死马当做活马医,万一救活了皇贵妃,自己也有了翻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刘更衣急切地追问道“果真是丢了魂儿嘛?”

神医和太监看刘更衣苏醒了,询问道“伤口怎么样?还疼不疼?”

刘更衣已经想好了绝地反击的对策,所以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和伤口。

“好多了,我觉得身上辣的,应该是药物起作用了。”

“那就好,过几天结了痂就能大好了!你今天遇到我算是捡了一条命,我家祖传的金创药,对你身上的皮肉伤最有效!”

刘更衣点点头,说道“谢谢神医救治我。”

“举手之劳,不值得一谢的!”

“神医,你刚才说皇贵妃是丢了魂儿,这是真的吗?”

神医无奈地笑道“院判不让我胡说,我也不敢胡说。不过皇贵妃娘娘的病症,八成是丢了魂!”

刘更衣激动地追问道“可有药医治?”

“那当然!要不然我也不敢跟院判胡说!”

“什么药,你告诉我!”

神医看着刘更衣渴望的眼神,故意卖关子道“这药倒是一般,就是药引子麻烦些!”

“什么药?什么药引子?”

刘更衣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痛,一心只关心皇贵妃的病情。

“看你也是个有孝心的宫女,我只告诉你。你不能说是我说的。出了事儿,我可不但任何风险的!”

“神医放心吧!我不会出卖神医的!”

“药是最最普通的还魂汤!药引子嘛——”

“药引子是什么?”

“人肉!”

刘更衣惊得胳膊一软,脸直接贴在硬邦邦的枕头上。

“人肉?”太监也不可思议地反问。

“人肉,以人肉做药引子,加在九珍还魂汤里熬一个时辰,不出十天,药到病除。”

太监笑着推搡了一下神医,说道“你别吹牛了,要是这么灵验,宫里的太医能耽搁到这个时候?”

“宫里的太医也不是神仙,他们整日看那些一本正经的医书,当然只会那些司空见惯的症候,他们既然不相信丢魂这一说,当然也就不可能治愈丢魂儿的病!我可是治好过几个丢了魂儿的人,很灵验的。”

刘更衣强撑着起来,殷切地问道“果真灵验吗?”



第393章 还魂药引

“反正我是治好过几个,信不信随你们心意!”

刘更衣身上疼痛,心中惊喜,脸上扭曲地说道“谢谢神医。谢谢神医!”

神医一脸谦卑地说道“刚才不都说了,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太放在心上!”

刘更衣这一声谢谢,不是谢神医给她治伤,而是感谢神医给她指了一条康庄大道。

太监还没回过神,刘更衣已经艰难地往外走。

“你的伤还没好,你去哪儿?”

“我回去养伤,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小春,你可以叫我小春子!”

刘更衣感激地说道“我如今自己尚在窘境之中,只能跟你说一声谢谢,将来我要是有出头之日,一定当面重重地感谢你。”

小春子不明白刘更衣话中的意思,担心地说道“药膏你自己记得涂抹,咱们都是下贱的人,相互照应是应该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刘更衣拿过药膏,一瘸一拐地回去。每一次挪动都让她觉得钻心彻骨,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只有下过地狱的人,才能飞上天堂。

婉莹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已经到了水米不进的光景。

皇上忧愁的坐在病榻边,芸娘跪在神佛面前,狠毒的发誓,只要婉莹能活下来,她宁愿再减寿二十年。

皇上日日守在问仙宫,看着羸弱的婉莹,肝肠寸断。

两人才重逢,又要面临死别。

皇上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惨剧。

婉芸自那日以后,日日陪同着婉蓉来问仙宫,脸上悲切伤痛,心里却是如饮琼浆,如沐春风。

尤其是看着婉莹奄奄一息的那张脸,婉芸似乎幻想到自己不日就将取代婉莹,重新成为皇宫里的宠妃。

“皇上,妹妹已经病入膏肓,不如准备一下后事,冲一冲也是好的。”

婉芸迫不及待地想把婉莹扔进坟墓里,脸上假惺惺地给皇上提议道。

皇上趴在卧榻上,拉着婉莹枯瘦的手,甫一听见婉芸的话,如同当头一棒,诈尸一样站起来,怒目圆瞪地说道“德妃,你什么意思?你要朕料理婉莹的后事?”

婉芸知道皇上不想听这样的话,但是又忍不住说道“皇上,妹妹已经这样了,难道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好受嘛?”

“你让朕给婉莹筹备葬礼,你真是狼心狗肺!”

皇上骂的越狠,婉芸心里越开心。

皇上骂得越狠,那就证明皇上也清楚,婉莹即将不久于世。这正是婉芸翘首以盼的。

“皇上,你只顾责骂臣妾,你可曾想过,婉莹是皇贵妃,难道皇上打算这样草草安葬她吗?”

婉芸捏住了皇上的软肋,直接将最最狠绝的话,打在皇上的软肋上。

“朕的婉莹不会死,朕的婉莹不会死!”

婉蓉见两人把话说死,早就哭成泪人。再看病榻上的婉莹,直接扑在皇上的膝下,声声泣诉道“皇上,芸儿的话,皇上好好思量思量。皇贵妃已经昏迷多日,现在连吊命的参汤都不好喂进去了。皇上,后事准备一下,就当是给婉莹冲一冲喜吧!”

皇上僵硬地愣在原地,看着眼前哭成一团的两个人,再心疼地望了望婉莹,拉起婉蓉和婉芸说道“惠妃,德妃,朕不愿意这么做!朕不舍地婉莹就这么走了!”

婉芸看了一眼皇上,直接说道“皇上以为臣妾就舍得了吗?只一味不舍得,难不成让妹妹用低级妃嫔的仪仗大去吗?”

皇上被这一句话弄得肝肠寸断,肚子里的心肝肠肺统统碎成了渣渣。

婉蓉扶助已经崩塌的皇上,贴心地说道“皇上,准备了后事,只是为了冲喜,万一妹妹真的就好了呢?”

还是婉蓉这句话更合皇上的心意,皇上松开婉芸,对着婉蓉说道“只有辛苦你督办这件事儿了,皇后最近染上风寒,婉莹又卧床不起,你和周夫人两人暂时主持宫中大局,立刻着手操办后事事宜。”

婉蓉是真心心疼婉莹,并不为揽权,骤然听见皇上委任自己,一时间觉得难当此任,推辞道“皇上,我是最最无用的一个人,不是我不愿意效力,只是我明白自己的材料,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不如让芸儿和周夫人一同打理后宫吧。芸儿位份高,说的话有分量。我只想守在婉莹身边,哪怕是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我也想呆在这里。”

皇上赞赏地看着婉蓉,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就按照惠妃的意思吧。”

说完这句话,扭头对婉芸说道“那这件事儿就有劳德妃操持了。”

婉芸想过打理后宫,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实现这个梦想,听到皇上委任自己,心中窃喜,脸上悲伤地说道“若不是为了婉莹的后事,臣妾真不愿越俎代庖,只是如今这个局面,臣妾也顾不得许多了。”

三人达成一致,纷纷都偎依在婉莹的病榻上,忽闻寝殿外面有人吵闹,止住哭声,却听到。

“我能治好皇贵妃,你们放我进去!”

婉芸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纵然没有面对面,她也猜到来人是谁。

“刘更衣,她怎么来了?”

皇上根本无心思索刘更衣是谁,失魂落魄地守在婉莹身边,拿着湿润的毛巾,擦拭婉莹枯黄的额头。

婉芸跟刘更衣向来水火不容,如今又得到了协理后宫的大权,恨不得直接将刘更衣置于死地而后快。

掀开帘子,踏出正殿,一阵寒风,让婉芸不得不紧了紧身上的领子,然后双手抄进风毛袖子里。

“大冷的天儿,你不好好在永巷织布,跑这里喧哗做甚?你不想活了!吵了皇贵妃养病,你担当得起?”

婉芸这句话说的十分狠毒,她心中料定婉莹不久于人世,只要婉莹一死,她就以搅闹皇贵妃养病为借口,处死刘更衣。

刘更衣一眼识破婉芸的毒计。她早就打听好皇上在里面,没想到出来的人竟然是婉芸,皱着眉头说道“娘娘,我是来给皇贵妃治病的,你不会不想让我治好皇贵妃吧?”

婉芸的心事被刘更衣挑破,气得画眉乱颤,激愤地冲着宫女们喊道“扔出去,扔出去,皇贵妃都病成这样,她还来搅和!”

小宫女们刚才在正殿里听到了皇上的‘任命’,齐刷刷地走到刘更衣面前,一人一只胳膊一人一条腿,直接架着刘更衣出去。

刘更衣已经被宫女人架在空中,想挣扎却被宫女们死死攥住。面对这样的局面,刘更衣破开嗓子大喊道“皇上,我能治好皇贵妃的病。皇贵妃的病,只有我能治好!”

婉芸厌恶地大喊“扔出去,别让她吵了皇贵妃清养!”

宫女们得令,抬着刘更衣,朝宫门口去,走出问仙宫,直接狠狠地甩了出去。

刘更衣屁股落地,刚好磕在旧伤上,疼得‘哎呦’乱叫。却听见宫墙内一个持重的声音响起“让她进来瞧瞧!”

这个声音正是皇上的。刘更衣欢喜地从地上弹起来,眼见一个宫女准备扔她的食盒,连滚带爬地扑到宫女面前,恶狠狠地说道“你敢扔了,我就打死你!”

刘更衣宝贝一样抱着食盒,大摇大摆地从婉芸身边路过,待要进殿,一把被婉芸揪住。

“贱人,正准备弄死你,没想到你一头扎进来了。”

刘更衣像是弹虱子一样,弹掉了婉芸的手,不容置疑地回敬道“贱人,你没机会了。我翻身的机会来了。”

婉芸待要再揪住刘更衣,没想到帘子后面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就是紧紧地召唤“快进来,快进来。”

刘更衣站在门帘外面,冲着婉芸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手放在脖子的地方,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很明显,这是威胁婉芸,她要杀了婉芸。

前一刻还是恶狠狠地威胁,后一刻就换了一副人见人怜的悲伤表情。

眼中噙着泪,嘴上揣摩着皇上的心思,幽幽弱弱地说道“皇上,几月不见,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皇上没有心情跟刘更衣寒暄拉扯,直接劈口问道“刚才是你在外面大喊?”

刘更衣放下食盒,演戏一样,踩着小碎步扑到寝殿,然后如丧考妣一般趴在婉莹的病榻前哭诉道“皇贵妃,你我一年多不见,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臣妾是个最最无用的人,还不如让臣妾替你去病,让臣妾替你去死!”

这句话真真说到了皇上的心缝里,皇上也巴不得让刘更衣代替婉莹去死,但是如今刘更衣口口声声说她能治好婉莹的病,就算皇上想让刘更衣陪葬,也得先听听她口中的话。

“刘更衣,你真的能治好皇贵妃吗?”

刘更衣松开婉莹,复又匍匐到皇上脚边,声泪俱下,肝肠寸断地说道“是的,皇贵妃的病,只有臣妾能治好!”

婉芸早就按耐不住内心的暴躁,直接开口骂道“你一个一无是处的低等宫妃,太医都无力回天,你有什么办法治好我妹妹?不要再这里吵闹折腾,皇贵妃如今病重,听不得乱糟糟的声音。”

刘更衣不理会婉芸的驱赶,信誓旦旦地说道“皇上,我真的能治好皇贵妃。如果治不好,我情愿给皇贵妃陪葬!”

皇上终于对刘更衣,投去了一束有情有义的目光,缓缓地拉起她说道“只要能治好皇贵妃,你就是朕的恩人!”

刘更衣简直要飞上天了,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她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394章 虚情假意

“皇上,臣妾宁愿去死,只要能救治好皇贵妃就行!”

刘更衣一边说,一边捂着自己的胳膊。刘更衣自己割了胳膊上的肉,希望皇上能察觉,然后感动,然后既往不咎,然后加封自己,然后……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皇上再次对刘更衣刮目相看。只可惜皇上只在意婉莹能不能苏醒,根本没在意到刘更衣特意捂着胳膊的动作!

“皇上,皇贵妃如今已经病到这个份儿上,不能再折腾了!”

婉芸当然不能让刘更衣飞上天,必须在下面死死地将她拽下来,然后摔在地上,狠狠地跺几脚,最好是直接把她跺到地狱里。

刘更衣见婉芸的眼神已经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也不敢恋战,赶紧拿起自己拎过来的食盒,从里面取出一个药壶。

小心翼翼地奉给皇上,说道“这就是救治皇贵妃的药,我已经熬制好了,皇贵妃喝了必定能好转!”

正所谓病急乱投医,皇上不由分说接过那个药壶,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拿在手中。

婉芸怎么能让刘更衣得逞,直接上前劝阻道“皇上,万一这里面的药是毒药,皇贵妃就真的要驾鹤西去了!”

皇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刘更衣却早就猜到婉芸的恶毒心思。她一下子冲过去,从皇上手中夺过药壶,拧开盖子,仰头猛灌了一口。

将药咽进肚子里,复又递给皇上说道“我帮皇贵妃试药,这下皇上尽可放心让皇贵妃饮用了吧!”

皇上看着刘更衣将药灌进肚子里,然后十分欣慰地接过药壶。冲着婉蓉说道“惠妃,你帮朕扶起婉莹。”

婉蓉哭着将自己的两只手伸进婉莹的后背,手指所到之处都是枯瘦嶙峋的骨头,婉莹已经瘦成皮包骨头,婉蓉不费力气就将婉莹托在自己怀中。

皇上一手拿着药壶,一手拿着灌药的小嘴,从药壶倒出来一小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喂药的小嘴塞进婉莹的口中。

婉莹已经是水米不进的状态了,只能使用那种带着长长尖嘴的喂药器,才能将汤药和参汤喂进去。

一壶药喝进去一半,吐出来一半。婉莹每吐一口皇上的心就疼一下。直到把药喂完,皇上直接碎成渣渣了。

“怎么还不见效?”皇上丢下药壶,质问刘更衣。

就算是观音大士的瓶中仙露,也有个过程,皇上显然等不及,焦灼地发问。

“皇上,这个药肯定能救皇贵妃,但是是药总有个药效反应的过程不是,皇上耐心等一等。”

“要等多久?”皇上接着刘更衣的话问道。

“十天吧,十天之后皇贵妃肯定能痊愈!”

这个答案是神医说的。刘更衣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十天之后要是治不好皇贵妃,你打算怎么办?”婉芸直接将刘更衣逼到死角。

刘更衣不卑不吭地回敬道“我刚才说了,十天之内治不好皇贵妃,我情愿替皇贵妃去死!”

刘更衣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也是忐忑得要死,万一十天之后,皇贵妃醒不过来,自己也活不成了。

皇上听到这样动情的誓言,心中竟然相信了刘更衣,感激地说道“如果能救活皇贵妃,你就是朕的恩人!”

婉芸气得咬牙切齿,也恨得咬牙切除。这个刘更衣怎么像一只打不死的老鼠,明明都已经把她置于死地,她竟然还能翻身!

刘更衣此刻眼中根本没有婉芸,毕恭毕敬地对皇上说道“只要能救活皇贵妃,我粉身碎骨都愿意!”

皇上彻底被感动了,望着病榻上的婉莹,冲着身后的刘更衣说道“真不要你粉身碎骨,朕要你治好皇贵妃的病!德妃,朕不许你再阻拦呵斥她!”

刘更衣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跪在地上,对面前的皇上和皇贵妃,恭恭敬敬地三跪九拜。

刘更衣是聪慧的,她的做法丝毫没有引起皇上的反感。

相反,她要是表现出任何激动或狂欢的表情,那才是把之前的努力统统打翻。婉芸必定会借机戳穿她。

婉芸咬着牙,接受了这个现状。她和刘更衣斗了一年多,彼此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没想到还是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稍微差别的是,最初的时候,两个人或许还有和好的可能,如今的两个人,彼此站在对方的面前,不用说话,光是眼神,就能将眼前人活活凌迟。

药效来得特别漫长,一屋子人都等得精疲力尽,就在皇上以为美梦落空的时候,婉莹的眼皮忽然再晃动。

“婉莹,你快睁开眼看一看,朕就站在你的面前!”

婉莹听到了皇上在呼唤自己,只可惜昏迷太久,她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

又不知过了多久,婉莹站在空旷的浑沌中,终于看到了自己脱壳的灵魂,她找遍了三界,以为再也找不到自己精魂的时候,却在浑沌之间,看到了那只熟悉的影子。

婉莹使劲地拖拽着出窍的灵魂,废了不知多大的力气,才将它搂在自己怀中。

这是婉莹在昏迷中的投影,当她睁开眼的时候,看着趴在自己身边的皇上,眼中忍不住掉下了泪水。

“六郎,青儿回来了!”

婉莹用虚弱的声音,试图唤醒身边的皇上。

皇上疲累极了,根本没有听到婉芸过呼唤自己。婉莹想起身,奈何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想再叫皇上几声,也只是有气无声。

婉莹就这样静静地睁着眼,等着皇上醒来。

等啊等,等到窗外飘来了三更更声,皇上依旧趴在婉莹身边。沉沉地睡着。

第一个发现婉莹苏醒的人是芸娘。芸娘惦记着给婉莹更换褥子,走到床边看到婉莹正睁着眼看自己,忍不住叫出来“娘娘,你醒了?”

还是芸娘的嗓子亮堂,一下子把皇上叫醒。皇上睡眼惺忪间,看到婉莹冲自己笑,十分激动,一下子抱住婉莹,发狂地大喊“青儿,青儿,你醒了?”

婉莹苦笑了一声,气若悬丝地说道“六郎,你要把青儿折断了。”

皇上这才放松了自己的怀抱,将婉莹拦在怀里说道“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担心你!”

婉莹羸弱地点了点头,一脸歉疚地说道“婉莹也想早一天回来。”

两个相爱的人,搂在一起,经历了生离和死别,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刘更衣一连三天都准时送来了药壶,婉莹眼看一日比一日健朗,到了第四日,迟迟不见刘更衣,芸娘忧心地差派一个小宫女去永巷探望。

没想到半个时辰之后,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过来回禀说道“姑姑,刘更衣昏死在永巷了。”

芸娘大惊,急急地问道“好好的,怎么会昏死过去了呢?”

小宫女沁着泪说道“姑姑自己去看一眼就明白了。”

婉莹挥了挥手,小宫女退出了正殿。

“这个刘更衣是让本宫亲自去请她呢!既然这样,咱们就走一趟吧!”

“这个刘更衣,还真是诡计多端。”芸娘揶揄道。

婉莹精神已经见好,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一下子站起来说道“不管怎么样,在别人看来是她救治了本宫,本宫才从阎王爷手里回一条命。她昏死了,本宫也得表示表示。”

“娘娘真的要去探望她?娘娘的身子还没有痊愈呢!”

婉莹潇洒地说道“本宫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正好想下地走一走,不如本宫亲自去探望刘更衣,顺便谢谢她的救命之恩。”

“娘娘,你想好了,你要是去了,二小姐肯定多心。”

“本宫这次醒过来,最失望的就是她,婉芸实在是让本宫伤心透了,先不说她了!”

两人正说着,凤珏郡主一股脑儿地扎进正殿,牛皮糖一样粘在婉莹身上。

“凤珏先跟小弟弟们玩一会儿,师娘娘要出去一趟。好吗?”

凑在身边的凤珏公主也吵吵着说道“凤珏也要去,凤珏要跟师娘娘一起去!”

芸娘苦着脸拒绝道“娘娘大病初愈,如今正是隆冬,万不可伤了风寒!”

婉莹巧笑倩嫣地说道“放心吧,本宫这次大病初愈,感觉跟重新活过来一样。”婉莹搂着凤珏公主,冲芸娘说道“况且本宫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四个月,身体再不出去活动活动,就真的坏了。”

芸娘拗不过婉莹,只能赶紧叫了暖轿,放了软垫和脚炉,暖热了轿子,才允许婉莹坐在上面。

问仙宫在中路,到永巷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婉莹只觉得自己还没坐稳,轿子已经到了地方。

掀开帘子的一瞬间,婉莹忽然闻到一股血腥之气,忍着心中的呕意,婉莹搂着凤珏公主进了刘更衣的破屋。

刘更衣已经被太医的银针扎醒,看到婉莹亲自过来探望自己,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匍匐到婉莹脚下,谦卑恭敬地说道“臣妾永巷刘更衣,恭请皇贵妃金安!”

婉莹原本对刘更衣没有一点好感,再一想到她的同伙,竟敢企图防火烧死自己。这一瞬间真有些装不下去。

幸好芸娘及时在身后扯了扯婉莹的衣衫,婉莹矜持地抬手,宫女们扶着刘更衣起身。

“你是本宫的恩人,不必行此大礼。本宫方才听说你昏厥了,是不是着了风寒?”

刘更衣一脸感激的表情,甚至眼中还挤出了晶莹的泪花,动情地说道“娘娘,这是臣妾应尽的孝心,只要皇贵妃能摆脱病魔,臣妾就算是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芸娘听了这句话,皱着眉头,心里忍不住纳闷儿“皇贵妃摆脱病魔,跟你赴死有什么关联吗?这马匹拍的实在是过头!”



第395章 关怀备至

婉莹也听出话语中的不妥,还是十分大度地拉起刘更衣,深情地说道“先前在王府里,本宫也没有时间和你说说话,今日本宫特意过来,谢谢你救治本宫。”

刘更衣越过婉莹的肩膀,看到身后的芸娘,正在用一种尴尬的目光瞅着自己,不用多想,肯定自己方才那句话,让她不舒服。

想到这里,眼看着婉莹用手抓着自己的胳膊,顺势一软,直接捂着手臂,倒在地上。

婉莹还未痊愈,差一点被刘更衣拖拽倒地。幸好被眼疾手快的芸娘拖住才没有摔倒。

凤珏公主看着刘更衣倒地又差点将婉莹拖倒,直接上前说道“你怎么回事儿?师娘娘刚刚下床,差点被你拖倒!”

刘更衣窝在地上,脸色惨白,紧紧地按着她的手臂,咬着牙关不说话。

婉莹看着她的样子,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直到看到她衣服胳膊上,渗出的血污,才大惊失色。

“你,你胳膊出血了!”婉莹惊讶地喊道。

刘更衣欲盖弥彰地否认道“没,没有,臣妾的胳膊没有出血!”

眼看衣服上已经沾上了血污,还口口声声说没有出血。芸娘知道刘更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接冲过去,撸起袖子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刘更衣的胳膊赫然贴着两处挖伤的血痕。

刘更衣也是个会演戏的,见芸娘拉扯自己的右胳膊,赶紧做出一副左胳膊也疼痛的表情。

芸娘火眼金睛故意被也被刘更衣这个妖精欺骗。撸起左边的袖子,手臂上也有一处清晰的挖刮伤痕。

不多不少正好三处,是婉莹这三天的药引子。

芸娘和婉莹,对着这三处刮伤的原因心知肚明,脸上做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开口问道“这不是磕磕碰碰的伤口,这是刮下来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刘更衣还是咬紧唇舌,死活不肯开口。

小春子站在旁边,见情形到了这一步,硬着头皮喊了一句“刘更衣为了给皇贵妃治病,割了自己身上的肉,做药引子。”

刘更衣狠狠地呵斥小春子,和任何一个欲擒故纵的套路都是一模一样的。不光套路,连台词都是分毫不差。

“小春子,你住嘴,皇贵妃面前,轮不到你在这里多嘴!”

欲擒故纵,这是赤果果的欲擒故纵。

小春子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要是婉芸在现场,肯定会顺着刘更衣的心思,让小春子闭嘴。只可惜,婉芸此时正沉浸在婉莹苏醒和自己美梦破产的悲伤中,根本不在现场。

“小春子,你说!”婉莹这个当事人,不可能袖手旁观。

试问一个割肉救自己的人,这份恩情,婉莹怎么能够置之不理?

一切的一切都是婉莹自己算计好的,原本以为刘更衣未必舍得割自己的肉,没想到她还真的对自己下了狠手,用割下来的肉给婉莹熬药。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自从皇贵妃大病之后,刘更衣日日悬心,夜夜担忧,祝祷娘娘痊愈的经文不知道在菩萨面前念了多少遍,只有佛龛前面的油灯知道。也是菩萨心疼皇贵妃娘娘,冥冥之中指点了刘更衣,所以……”

小春子哽咽得说不下去,婉莹动情地接过话,泪眼婆娑地说道“刘更衣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割了自己的胳膊?”

小春子跪在婉莹脚下,捣蒜一般磕头求饶道“刘更衣是不让我说出来的,可是我是害怕刘更衣再割肉,真的就死了。所以才斗胆说出来。”

婉莹拉起小春子,坚定地说“本宫已经痊愈了,你不能再割肉熬药了。”

刘更衣动情地否决,说道“娘娘,观音大士说的是十日,这才三日,药效肯定不够,你就让臣妾再给你尽点孝心吧!”

婉莹摇摇头,感激地看着刘更衣,说道“刘更衣,你的这份情意,本宫记在心里,本宫是人不是魔鬼,怎么能让你挖肉熬药,牺牲自己?”

“娘娘,臣妾说句不知轻重的话,臣妾早就想亲近你,你可知道?”

婉莹点点头,轻声说道“本宫知道!”

“奈何娘娘出身高贵,又跟皇上情投意合,所以臣妾几次亲近,都没有让娘娘见识到臣妾的真心,终于这次娘娘大病,让臣妾等到了尽孝的机会,说句掉脑袋的话,臣妾真的谢谢娘娘这次大病,终于让娘娘屈尊降贵,可以好好看一看本宫的真心。”

“你的心,本宫知道了!若不是这次大病,本宫也不知道你的心里竟然真的记挂着本宫!”

“娘娘,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臣妾是真心真意想要结交娘娘。”

“为什么呢?你结交师娘娘做什么?”

凤珏公主童言无忌,直接说出了横亘再芸娘和婉莹心同的疑问。

“臣妾想在宫中不受欺负!”

刘更衣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再次跪在婉莹脚下。

婉莹低头看着刘更衣,艰难地扶起她说道“你能跟本宫实话实说,本宫很欣慰,来日方长,本宫会帮你的。”

芸娘不失时机地凑在一边说道“娘娘,刘更衣为您割肉治病,这样的孝心感天动地,翻遍整个皇宫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刘更衣听了芸娘的话,心中狂喜得要炸了五脏六腑。

跪在地上,低着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只是一瞬间,便换了一副卑微的嘴脸,自轻自贱地说道“我原本是草芥一样的人,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救治皇贵妃,是我命中的造化。”

芸娘一双慧眼,一下子就看穿了藏在这副皮囊里面的丑陋,但是婉莹有婉莹的打算,她只能装傻充愣地附和道“娘娘,刘氏如今还是个更衣,娘娘不能委屈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婉莹和芸娘相视一眼,一脸动情地说道“更衣刘氏,舍己为吾,此情感天动地,本宫会恳求皇上恢复刘氏的昭仪位份。”

刘氏欣喜若狂,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刘氏有点无法承受,忽然胳膊一软,真的要瘫软在地上。

“娘娘,刘氏何德何能能受如此大恩!”刘氏伏在地上声情并茂地泣诉道。

“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相信皇上会给本宫这个面子。”

婉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芸娘扶着婉莹离开永巷,坐在暖轿上,婉莹搂着凤珏公主想自己的心事。

婉芸欺压刘更衣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刘更衣虽然没有说出欺负她的人是谁,婉莹也猜得到是婉芸。

“师娘娘,德妃欺负刘更衣,我在太后的宫中也听说了。”凤珏依偎在婉莹的怀中说道。

“太后也知道?是谁告诉太后的?”

“最开始是一个首领太监,再后来就是一个小太监,凤珏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们是特意去告诉太后的吗?”

“师娘娘,特意是什么意思?”

“特意啊,特意就是专程的意思。”

“那专程,又是什么意思?”

婉莹由悲转喜,捏着凤珏的小脸,嗔笑道“凤珏得赶紧找一个太傅了,汉话说不好,将来怎么招驸马呢?”

凤珏娇俏地吐了吐舌头,撅着嘴说道“凤珏是公主,驸马想要娶凤珏,是不是也得学一学女丹话?”

婉莹开心地搂着凤珏,笑着说道“凤珏说的对,我们凤珏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得让驸马学习女丹话才行。可是师娘娘想跟凤珏说话,凤珏听不懂师娘娘的话,这可怎么办?”

凤珏乖巧地回答道“凤珏可以为了师娘娘学习汉话。”

婉莹摩挲着凤珏的后脑勺,娇溺地说道“本宫的两个小皇子,将来都像凤珏一样乖巧就好了。”

“放心吧,弟弟们从小就不闹人,将来肯定是个乖巧的孩子。”

“哦?你怎么知道小弟弟们不闹人?”

凤珏撇了撇嘴说道“还不是德妃娘娘的小皇子,迎春宫和西北所离得近,太后天天夜里被那个皇三子吵得头疼。还是弘治和弘成最乖!”

“弘允哭声你们在慈宁宫都听到了?”

“可不是嘛!有一次哭得实在太不像话,我就直接从小桥上过去了。”

“凤珏去看了小皇子?”

凤珏小小年纪,口无遮拦,心里更没有城府,一脸鄙视的样子说道“德妃娘娘的小皇子长得难看死了,那么小的眼睛,鼻子也不像舅舅那样挺拔,跟个小耗子一样,丑死了!”

婉莹赶紧捂住凤珏的小嘴,申斥道“小孩子没长开,凤珏以后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凤珏扒开婉莹的手,吐了吐舌头说道“凤珏是实话实话,德妃娘娘生的弘允真是难看死了,还是弘治和弘成最漂亮。大眼睛高鼻梁,既像舅舅又像师娘娘。”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听见芸娘在外面说道“恭亲王,贺将军,这个时候,你们二位怎么进宫了?”

“马上就是太后的千秋节,我们去了一趟慈宁宫,听说皇贵妃这几日大安了,所以过来请个安。”说话的声音是恭亲王。

婉莹隔着帘子说道“多谢王爷的惦记,本宫这几日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用不上三四日,就能大愈了。”

“才醒了三天,就往外跑,好端端的身子尚且耐不住三九严寒,更何况你大病初愈。”

这就是贺佑安。没头没脑地把自己心里话就这样毫无遮拦地往外撂。

婉莹坐在暖轿里,隔着棉帘子都能感受到贺佑安心里的惦记。可是如今人多口杂,只能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第396章 姐妹隔阂

“谢谢贺将军惦记,本宫已经痊愈,出来走走对身体恢复是有好处的。”

婉莹不说这句无关紧要的话还好,一说这句话,贺佑安像是吃了一样,狠狠地冲着婉莹开炮。

“身子骨好的人尚且伤风感冒,这么冷的天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身子考虑,也得为皇上考虑,皇上为了医好你的病,吃不下睡不着……”

贺佑安的话还没说完,强行被恭亲王粗暴地打断,“贺将军你不是拉着本王过来给太子和小王爷送礼物嘛?怎么只说皇上对皇贵妃的关心了呢?”

贺佑安嘴上说的是皇上,实际上说的是他自己。

婉莹靠着申若林给的断魂药,断断续续地昏迷了三个多月,这三个月来,贺佑安被蒙在鼓里,如同着了魔一样,遍寻天下名医,马不停蹄地送进宫中给婉莹瞧病。

凤珏公主一听有礼物,直接从暖轿里冲出去,帘子张开的一瞬间,婉莹看见了贺佑安那张枯瘦的脸。

比之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试问天下,最最心疼婉莹的人,除了皇上,就是贺佑安,两人两份关爱,沉甸甸地压在婉莹的心里,让她喘不过气来。

“贺将军,你送什么礼物给两个小弟弟?”凤珏稚声稚气地问道。

贺佑安从胸中摸出两份手抄的书,递给凤珏说道“这是我手抄的《论语》,想送给两个皇子。”

凤珏见弟弟们都有礼物,吵吵嚷嚷道“我也要,我也要!”

恭亲王赶紧将两本手抄书递到芸娘手中,然后抱着凤珏说道“女孩子家的,会写名字就已经很不错了,学什么《论语》,不如跟二舅舅去庙会上吃糖葫芦如何?”

贺佑安从恭亲王手中抱过凤珏公主,一本正经地说道“公主,你是大周皇室和女丹王庭的后代,不能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我这几天再给公主抄一份《论语》,公主也应该学些文字了?”

凤珏一听逛庙会早就被勾了魂,揉捏着贺佑安的脸,半是命令半是哀求道“我要逛庙会,我要吃糖葫芦。”

贺佑安抱着公主,被恭亲王拥着站在婉莹轿子旁边。

恭亲王害怕贺佑安漏出‘马脚’,冲着轿子中的婉莹说道“娘娘,你出来半天了,赶紧回去歇歇,我和佑安带着小公主出宫,逛庙会了。”

贺佑安极不情愿地被恭亲王拖走,凤珏却欢天喜地地冲着婉莹大喊“师娘娘,凤珏要出去玩儿了!凤珏要去吃糖葫芦了!”

听着几人走远,婉莹从暖轿里探出头,轿夫们压低了轿杠,芸娘扶着婉莹进了问仙宫。

婉莹没有去正殿,而是径直走到了两个皇子居住的偏殿,看着自己两个孩子正在熟睡,轻轻地将两本论语放在书案上。

回到正殿,婉莹疲累的瘫软在贵妃榻上。

芸娘端了一盏茶水,递给婉莹说道“出去半天,喝盏茶暖暖身子吧!”

婉莹摆摆手说道“本宫身子不冷,这会儿也不渴。”

“娘娘是烦恼贺将军刚才的失态?”

婉莹苦笑一声说道“不是,你听见凤珏刚才的那句话了吗?”

“娘娘,童言无忌,公主说的那句话,我心里也有个影儿!”

“婉芸的弘允不像皇上。”

芸娘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婉莹身边说道“不是我说嘴,我看弘允第一眼就觉得不太像皇上,皇上和婉芸都是高鼻梁大眼睛,那弘允偏偏是小鼻子小眼睛。”

“本宫也觉得奇怪,尤其是和弘治弘成放在一起,哪里像是兄弟的样子?”

“娘娘昏迷还不知道吧。”

“怎么了?本宫昏迷期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都是下边人胡乱说嘴,反正我是听了几句。”

“都说什么了?”

“有人说德妃打算狸猫换太子。”

婉莹瞪大了眼睛,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说的这么没谱!”

“这事儿要说还得从大小姐和二小姐生孩子说起。”

“婉蓉?”

“娘娘当时昏迷着,还不知道这件事儿。大小姐和二小姐差不多月份,临产前一个月,婉芸欢天喜地地邀请大小姐到她宫中居住,说两个人都生孩子,万一同一天落草,太医产婆两边跑,既麻烦又耽搁时辰。而且两位主子还商量着一同坐月子,这样还能俭省宫中开支!”

“婉蓉挪过去了?昨儿她还亲口说自己仍旧住在惠芳斋。”

“娘娘听我慢慢说,大小姐当时估计也没多想,直接就挪到迎春宫的偏殿。直到生产前俩人都相安无事!”

“婉芸?”婉莹用一种莫名其妙的口气,说出了这两个字。

“我也是听碧莲跟我抱怨了几句,最开始是大小姐先胎气发动,结果二小姐却生在大小姐前面。”

“有这样的事儿?”婉莹苦笑着反问。

“碧莲说,二小姐为了生在大小姐前面,灌了几碗催产汤,如此还不够,竟让太医们下了银针催产,结果把下面都撑破了!”

婉莹锁着额头,咂摸着芸娘嘴里的意味。皇家向来重视长幼次序,哥哥要比弟弟尊贵得多。

婉芸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婉蓉向来厚道,也与世无争,不至于为了这些疏远了婉芸,肯定还有其他的事儿吧?”

芸娘幽幽地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说道“碧莲亲口说,大小姐的孩子生孩子前一刻,她被产婆强行从产室里驱赶出来了!”

“碧莲说的?”

“碧莲说,二小姐估估计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婉莹恍然大悟,“婉芸不仅害怕自己生在婉蓉后面,更害怕自己生了公主是吗?”

“正是如此!”

“那婉芸和婉蓉现在的孩子是她们自己的吗?”

芸娘笃定地说道“肯定是!碧莲是这么说的。”

婉莹复又躺在贵妃榻上,苦涩地翻阅着姐妹之间的历历往事。

“不光这些,我听宫里的小宫女们说,我这个名字也犯了二小姐的忌讳,二小姐身边的小宫女曾跟别人抱怨过这个!”

婉莹不可思议地说道“婉芸已经不是昔年的婉芸了!”

“娘娘昏迷三个月,二小姐几乎不曾过来探望,还是听到娘娘弥留的消息,才肯过来瞧瞧!不说娘娘心里难受,就连我这个外人,心里也别扭得很!”

“不说她了,都是一家子姐妹,说这些,让人心烦也心疼。”

婉莹说着闭上了眼睛,或许是疲累的缘故,没过多久,竟然昏昏地睡过去了。

临近年下,紫宸殿也甚繁忙,天刚擦黑,皇上撂下手中的朱砂,急急地奔赴问仙宫。

正殿里,芸娘和乃娘扶着两位皇子学走路,婉莹则坐在八仙椅子里,一脸愉悦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皇上一进来,环视四周,只觉得和平时不一样,再想一想,问道“今儿太阳真打西边儿出来了,凤珏那丫头怎么不在呢?”

“怎么?凤丫头今儿不吵皇上,皇上还不适应?”

“可不是嘛!回回还没走进问仙宫,就能听见凤珏吵闹,今儿真是新鲜了,这么早竟舍得走了?”

婉莹走到皇上身边,温柔地解下了皇上身上的大氅,放置在衣架上。软绵绵地说“今儿恭亲王和贺将军带着凤丫头逛庙会去了。”

“怪不得!竟然是馋虫钩住了她!”

婉莹熟练地替皇上换上了家常的便服,冲着芸娘说道“传饭吧!”

芸娘将皇太子交到皇上手中,领着乃娘出了正殿。

婉莹和皇上一人扶着一个孩子,两个皇子颤颤巍巍地在地毯上,一步一步学习走路。

“还是朕的孩子最棒,还不到一岁,竟要学会走路了。”

父母眼中的孩子,都是最棒的孩子。

婉莹笑着接过话说道“今儿治儿还学会了叫父皇。”

皇上一听喜笑颜开,直接将皇太子抱在怀中,宠溺地哄逗道“治儿,你叫父皇,叫父皇!”

小弘治乖乖地贴在皇上的怀中,甜甜地叫了一声“父华……”

发音还不是那么准确,皇上却甜到了心里。搂着弘治亲了又亲,像个孩子一样冲婉莹说道“治儿真的会叫父皇了,真的会了!”

初为人父,只有在听到一声真真切切的呼唤之后,才能达到无以复加。

皇上就是如此,听到婉莹怀孕的时候,正是大乱之时,皇上被国事搅得无心体味这种滋味。后来婉莹分娩,皇上见到皇长子的第一瞬间是懵逼的状态,比起初为人父的心情,那个时候的皇上更心疼刚刚分娩之后的婉莹。

所以,只有在这一刻,皇上才把之前两次错过的快感叠加在了一起,这种奇妙的感觉,竟让皇上掉了眼泪。

“皇上,你怎么哭了?”婉莹搂着弘成问道。

皇上一只胳膊抱着皇太子,一只胳膊将婉莹和弘成拦在怀中,动情地说道“谢谢你,婉莹,朕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男人。”

婉莹正欲答复皇上,皇太子伸出自己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住皇上的脸,撅着嘟嘟的小嘴,直接在皇上的脸上吸了一口。

皇上彻底被这个小东西融化了,具体说应该是被小太子那一大坨口水给融化了。

“治儿,再叫一声父皇,好吗?”

乖巧的小太子,又抱着皇上的脸,努力地吸了一口,糯糯地叫了一声,“父华……”



第398章 各有隐忧

碧莲还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眼神无比惊恐地看着刘昭仪手中的那把匕首。

“没想到你看着柔弱可怜,舌头倒是挺硬的。”刘昭仪一摇三摆地起身,一只手拿着匕首,一只手摩挲着匕首的刀刃,眼睛盯着泛着寒光的刀锋,嘴上幽幽地说道“本宫想知道,到底是你的舌头硬?还是本宫手上的刀子硬?”

碧莲已经被逼到墙角,战战兢兢地迎着刘昭仪森寒的目光,说道“娘娘,留着奴婢这条贱命,终究不是件坏事儿,娘娘不会现在杀了奴婢的,对吧?”

渐次温热的室内,到处洋溢着灯油的苦涩气息。冰凉的刀刃贴在碧莲的脖子上,刘昭仪换了一副狰狞的嘴脸,威胁道“贱婢,上次本宫差点被师婉芸那个贱坯子打死,不是次次都这么幸运!本宫不知道玉佩的秘密,心里终究不踏实。你还是说吧!”

碧莲权衡了再三还是不敢说出来,她和婉芸虽然没有太多的交集,终究都是师家阵营里的人,更何况婉芸也没有做过得罪她的事儿,一旦把玉佩的事情告诉刘昭仪,那么婉蓉肯定知道是自己泄密的。

想到这里碧莲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师家再不好,毕竟是自己的主家,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卖婉芸!

更何况刘昭仪与自己非亲非故,如今不过是利用自己,一旦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她肯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娘娘,奴婢不知道!”

碧莲沉默了好久,只说了这么一句。

刘昭仪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她捏着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向碧莲的锁骨,鲜血沿着匕首,迅速从衣服里面渗了出来。

“贱婢,你说还是不说!”

碧莲疼得直掉泪,闭着眼睛咬着牙,始终不肯说一句话。

刘昭仪见碧莲到这个份儿上,还是不肯吐口,使劲将匕首往锁骨里推去。

“贱婢,再不说,本宫就扎透了!”

碧莲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一把推翻了刘昭仪,靠在墙上,喘着粗气说道“你舍不得杀了奴婢,要不然这把匕首就捅在奴婢的脖子上了对吧!”

刘昭仪四仰倒地,双手支在身后,眼神恶毒地盯着碧莲,气急败坏地说道“贱婢,你别逼我!”

碧莲胸前已经沾满了鲜血,剧痛染白了她红润的脸,她痛苦地捂着自己的伤口,那把带着血迹的匕首,正好贴在她的中指和食指之间。

“你不会杀奴婢的,奴婢要是死了,你这一辈子别想扳倒德妃!”

碧莲气若悬丝地说着,忽然瞪大眼睛,右手使劲攥住刀柄,下了必死的决心,一下子将匕首从自己的锁骨中拔出来。

鲜血汩汩地从伤口中流出,碧莲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温暖的液体包围,一转眼便都冷却,像一张湿糯的宣纸沾在死刑犯的脸上。

“贱婢,连你也敢威胁本宫!”

碧莲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不敢,奴婢说了,奴婢将来的好日子,还等着娘娘成全!”

已经弄成这样,碧莲还是不肯吐口,刘昭仪也无计可施,只能愤恨地站起来,阴毒地说道“你那个二少爷,已经和昌平侯爵的外孙女订了亲,你死了这条心吧!”

比起匕首刺伤的痛,碧莲心里的痛,更让她难以承受!

“你说什么?你不是答应我,会给我和二少爷赐婚的嘛?”碧莲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扑向刘昭仪。

刘昭仪疯狂地推开碧莲,厌恶地说道“像你心机这么深沉的姑娘,天生就是紫微神宫里的人!本宫没了左膀右臂,好不容易见了你,本宫怎么舍得让你出宫?”

“你太卑鄙了!”

刘昭仪不以为然地笑着说道“你抬举本宫了,本宫不光卑鄙,还无耻阴险呢!”

“贱人!你还我的二少爷,还我!”

碧莲不顾一切的反扑到刘昭仪身边,疯狂地在她身上抓绕扯拽。

刘昭仪一脚踢开碧莲,嫌弃地骂道“贱人,你叫本宫是贱人!你早就想这样称呼本宫了吧,在心里憋出内伤了吧!贱坯子!真不要!上赶着倒贴男人!世间正是有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才会让男人对女人为所欲为!”

碧莲匍匐到刘昭仪身边,苦苦哀求道“娘娘,别让他们订婚,二少爷爱的是我!”

刘昭仪再次踢开碧莲,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鞋面上的污血,擦了几下擦不掉,气急败坏地说道“贱婢,你不是会叫本宫贱人嘛?你叫啊!”

“娘娘,娘娘……”

“你弄脏了本宫的绣花鞋!”

碧莲趴在地上,绝望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身上的痛早就被心中的痛超越,碧莲不能接受自己挚爱的男人,另娶她人。

“娘娘,只要你肯分开她们,我就把秘密告诉你!”

刘昭仪听了这句话,欢快地催促道“快说!”

事实上,刘昭仪也无法做到这件事儿。王师爷势微,如今正需要外力支援,昌平侯爵就是最好的伙伴。

“你先把二少爷的订婚取消了,我一定不会食言!”

刘昭仪哄骗道“你说吧!本宫一定答应你!”

碧莲苦笑道“娘娘,你当碧莲是三岁孩子呢!这个秘密告诉了你,你还会兑现承诺?恐怕碧莲明天就暴死在宫中了吧?”

刘昭仪的诡计被看破,恼羞成怒地呵斥道“贱婢,你爱说不说!你现在不说也罢,反正本宫如今有皇贵妃罩着,性命暂时无虞,本宫有大把的功夫跟你耗!二少爷说话间就要成婚了!”

碧莲绝望之极,安慰自己说道“二少爷就算娶了别的女人,心里也是爱着碧莲。”

“你不说也罢,本宫有的是手段,本宫自己去查清楚这件事情!”

刘昭仪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金创药的小盒子,像是打发要饭一样丢在碧莲身边,轻蔑地说道“这就对了,本宫是你唯一的指望!你想让二少爷好好地活在宫外,就不能跟本宫翻脸,因为你没有资本!本宫等着你哪天想清楚了,能主动告诉本宫玉佩的秘密!”

刘昭仪说完扬长而去,留下碧莲一个人伏在地上,像一条失尽血液的毒蛇一样,无助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刘昭仪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婉芸也被刘昭仪复位气得发疯。

回到迎春宫,婉芸砸了她平时最最喜欢的一尊唐三彩。茉儿也不劝阻。只蹲在地上清理唐三彩的碎片。

婉芸泄完心中的暴怒,委屈地质问茉儿说道“死丫头,本宫生气,你怎么也不拦一拦?”

茉儿蹲在婉芸腿边,心疼地说道“娘娘,茉儿知道你心里有气,茉儿心疼娘娘才不阻拦,这股气出不来,娘娘迟早憋出毛病。”

婉芸将茉儿拉起来,愧疚地说“这些活计让外面的小蹄子们做吧,你如今是迎春宫掌事宫女,这些活计不必亲自动手!”

茉儿放下手中的铁簸箕,语重心长地说道“娘娘,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算是最坏的。”

“还不是最坏的?本宫之前那么磋磨贱货,她复位之后,第一个找本宫报仇。”

“娘娘,她如今复位靠的是皇贵妃,皇贵妃是谁?能眼看着娘娘受苦袖手旁观嘛?”

“婉莹是本宫的妹妹。”

“对啊!皇贵妃是娘娘的亲妹妹,娘娘和贱人之间,你觉得皇贵妃会偏向谁?”

婉芸犹豫了一下,阴晴不定地说道“要是之前,婉莹肯定偏向本宫,可是如今贱人救了婉莹一命,你难道没看见婉莹今天的态度吗?哪里有一点偏向本宫的意思?”

茉儿拉着婉芸,两人分别坐在两张挨着的椅子上。

“娘娘,风平浪静的时候,皇贵妃当然是一碗水端平,可是真要到了你死我活的节骨眼儿上,皇贵妃不会见死不救,肯定会帮咱们的!”

婉芸摇头否认道“之前她昏迷几个月,本宫都不曾关心过她,她身边的芸娘已经对本宫冷淡了许多。”

“之前的事情已经无可弥补,之后娘娘万万不可再对皇贵妃存有敌意了,你们毕竟是一门姐妹,皇贵妃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狗屁的重情重义!本宫等了一年,也没见她把皇上让给本宫一夜!她哪怕让皇上来看看本宫也好,本宫先前也不会巴望着她……”

婉芸不想将自己内心的丑恶说出来,她在婉莹病危的时候,不止一次诅咒婉莹永远不要醒过来。

“娘娘,谁都有做错事情的时候,娘娘之前有这样的心思,之后万万不能再这样了。皇贵妃如今根基稳固,连皇后都不能动摇分毫,咱们靠着皇贵妃这个大树,才能在后宫站住脚跟。只要皇贵妃岿然不动,娘娘就是后宫里最最煊赫的妃嫔!”

“只要婉莹不倒,本宫就是后宫最煊赫的妃嫔?”

“没错!”

婉芸见茉儿有些欲言又止,直接问道“你最近怎么总是愁眉不展,怎么了?”

“娘娘,还有一件事儿,搁在茉儿的心里几乎都磨出血了。”

“什么事儿?你想说什么?”

茉儿忧心地贴着婉芸耳朵说道“娘娘,咱们的小皇子将来一旦出了事儿,能罩着咱们的,只有皇贵妃了。”

茉儿说完这句半截话,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



第399章 四人成虎

婉芸这一年,被眼前的浮躁和气恼冲昏了头脑,她都没想过,这才是她最最致命的软肋。

“皇贵妃是小弘允的亲姨妈,将来一旦事发,能护着娘娘和小弘允的,就只有皇贵妃了。”

婉芸彻底傻眼了,她纠结了太多无聊的是非,却忽略了她最应该关心的事情。

“本宫明白你的心意了。”

茉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娘娘,当务之急是赶紧铲除贱人,事不宜迟,等贱人先发制人,咱们就后发受制于人了!”

“可是贱人如今已经复位,没有先前好下手了!”

“那天奴婢真不该阻拦娘娘,要是那天夜里咱们真的做掉了她,也就一了百了了!”茉儿也后悔当夜拦着婉芸。

“你也是为了本宫着想,本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茉儿一脸感激地看着婉芸,冷冷地说道“娘娘,宫里或许有人能帮娘娘一把!”

“谁?”

“周夫人!”

婉芸想到了周玉蔻,只是两人从无交集,周玉蔻又自持骄矜,从来没有来找过自己。想要搬动周玉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她是寿阳公主的小姑子,怎么会帮本宫?”

“娘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要让周夫人帮忙,咱们也得帮周夫人一个忙。”

婉芸差异地望着茉儿,追问道“周夫人有什么忙需要咱们帮助?”

“娘娘好好想想!”

婉芸一脸苦苦思索地说道“你快说吧,本宫想不到!”

“娘娘,周夫人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只是有一样东西,只要咱们肯出力,周夫人一定会协助娘娘的。”

“周夫人没有皇上的宠爱,可是本宫也没有,怎么帮这个忙啊?要是婉莹没回宫,本宫或许还能劝说皇上去周夫人那里过一夜,可是如今本宫都见不着皇上的面儿,这可怎么办呢?”

茉儿摇摇头说道“娘娘,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娘娘,周夫人是寿阳公主的小姑子,寿阳公主驸马如今只是兵部尚书,还没有爵位。

婉芸恍然大悟地说道“是啊!本宫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安阳长公主的驸马是个侯爵,寿阳公主驸马还什么都没有呢!”

婉芸的欢喜只是一瞬间,旋即就消失殆尽,“本宫也想帮这个忙,可是本宫如今又没有皇上的宠爱,后宫也不能置喙前朝的国事!本宫也是无能为力啊!”

“一步一步慢慢来,只要咱们心里想着这件儿,肯定有办法办成!”

“要靠皇贵妃?”

“如果皇贵妃能帮娘娘是最好不过了!”

婉芸迟疑地摇了摇头说道“说心里话,婉莹这次回来,本宫真的有些看不懂她了。”

“皇贵妃经历了颠沛流离,跟之前比肯定大有不同,不瞒娘娘说,茉儿一年前每次站在皇贵妃身边,哪怕不说话,都会觉得温暖,可是如今就不一样了。”

婉芸紧紧追问道“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茉儿慎重地点了点头,“还是同一个人,如今茉儿站在皇贵妃身边,就算皇贵妃不说话,茉儿都觉得冷得彻骨!”

“婉莹虽然表面上还是那个婉莹,可是本宫从心里觉得她真的变了。已经不是本宫先前那个妹妹了!”

两个人聊了半天,也没有聊出一个结果。

紫微神宫里,一个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流言,甚嚣尘上地席卷了整个皇宫。

婉莹和贺佑安之间讳莫如深的情谊,再次成了宫女太监们茶余饭后的焦点。

隆冬的午后,几个宫女闲来无事,坐在温暖的火盆周围,一边取暖,一边烤红薯,尽情地发挥她们三人成虎的本事!

“听说皇太子是贺佑安的野种!”一个大胆的宫女甲战战兢兢地说出这样惊人的猛料。

其他几个宫女似乎也听到了这样的流言,宫女乙进一步确认道“我也听说了,这事儿先前在行宫就闹过一次,后来皇贵妃死了就不了了之,如今怎么又被提起来了?”

“好像宫里的太监们看到了什么!”宫女丙不甘示弱地补充道。

温暖的房间里,到处弥漫着烤红薯的醇香,流言蜚语夹裹着浓厚的香醇,飘飘乎乎地塞满了紫微神宫的犄角旮旯。

“太监们看到什么了?”宫女甲十分好奇这个内容。

“这个我没仔细听,你说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用脑子想也能想得到!”宫女丙一边拿着长长的火筷子翻红薯,一边矜矜自得地说道。

“听说皇贵妃进宫之前就跟贺将军鬼混过,西北所有人见过她们俩私会!”

“真的假的?”

“还能骗您们不成?荣寿宫里传出来的。”

宫女甲说完,等不及直接用手捏住一只淌糖稀的红薯,炙烫的红薯,烫得她赶紧缩回了手,不停地摩挲自己的耳垂,试图缓解烫伤的疼痛。

“不是有火筷子吗?干嘛直接用手!如今十冬腊月,今儿烫坏了,明儿就成冻疮了!”宫女乙看了看宫女甲的手,确认无误之后,继续补充道“皇贵妃进宫之前,曾经在荣寿宫当过宫女,流言要是从荣寿宫传出来,那一定是真的。”

宫女甲顾不上手上的疼,继续说道“可不是吗?听说俩人天天都要见面,贺将军没有一天不去探望皇贵妃!”

几个宫女十分艳羡地咽了一口唾沫,不知是羡慕婉莹被贺佑安爱慕,还是等不及要吃快要烤熟的红薯。

宫女丁坐在窗前,低头望着水盆,对影自怜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贺将军还跟皇贵妃提过亲,要是俩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贺将军能这么蠢,拿着自己家里的虎符做定礼?”

三个宫女第一次听到这么劲爆的绯闻,都顾不得火盆和红薯,齐齐地起身,凑在宫女丁身边追问道“真的假的?姐姐怎么知道呢?”

宫女丁骄矜地拿着一把木梳子,轻轻地在水盆中沾了些许清水,然后继续对着水盆,梳理自己的刘海,“可巧了,我那日就在行宫里当差,恰好就见证了那件事儿!”

“姐姐,赶紧给我们说说,这么劲爆的事情,我们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宫女丁悠然自得地放下了手中的木梳子,然后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咱们皇上是真心喜欢皇贵妃,还是装装样子?”

屋里已经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可是几个宫女都没有察觉,橡皮糖一样粘着宫女丁,追问道“姐姐的意思是?”

“你们想,皇上要是真心喜欢皇贵妃,怎么能容忍别的男人喜欢她?”

“可是皇上如今夜夜宿在问仙宫,这份独宠,宫里谁不知道!”

宫女丁一脸困惑地说道“所以说,我也是看不懂了!也不知道咱们这位皇贵妃使了什么手段,要不然皇上怎么会这么痴迷她?”

宫女甲无暇纠结婉莹是不是使了什么手段,她只关心婉莹和贺佑安之间有没有奸情。

“我听说皇长子不是皇上的?这事儿姐姐知道吗?”

“说不清楚了!”宫女丁一脸苦恼地说道。

“怎么说不清楚了?是?还是不是?”

“咱们娘娘什么时候怀孕,没有一个人知道,可是一年之后,带着两个皇子回来,你们说怎么说得清楚?”宫女丁继续启发大家。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皇家血统不容掺杂,更何况皇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万一不是皇上的骨肉,那咱们大周朝的江山不久易主了?”宫女甲忧心地说道。

“皇上是不是被骗了?皇贵妃怀了贺佑安的孩子,然后硬说是皇上的龙种!”

屋子里满天满地的焦糊味,几个宫女专注于流言,根本没有觉察到。

“真替咱们皇上烦恼,那么爱皇贵妃,到头来被自己兄弟和老婆带了绿帽子!”

“可不就是如此吗!皇上真是不值当,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偏偏宠爱皇贵妃,结果皇贵妃脚踏两只船。”

“皇贵妃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善事,这辈子竟然让皇上和贺将军同时喜欢上。”

“气死人了,既然都是皇上的女人了,还敢勾搭贺将军,真是不要脸!”

几个宫女各抒己见,表达自己心中对这几个留言的愤懑之情,也听取别人对这个流言的评论,取他人之长,补自己之短,长短互补,争取在传播流言这条路上,做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糟糕,红薯烧糊了!”

沉浸在取长补短的四个人,忽然被一声尖叫拽回来。大家纷纷扔掉了婉莹和贺佑安的流言,心疼地看着烧黑了的红薯。

“可惜了这几块红薯,真是可恶。”

宫女们顾不上红薯的滚烫,赶紧将焦黑的红薯皮避开,看看到底损失了多少,还能不能留下一些,哪怕是一口!

心痛加滚烫,让场面变得慌张且凌乱,几个人奋不顾身的样子,像极了快要饿死的野鬼!

流言就是这样无足轻重,人们谈论它的时候,它似乎显得举足轻重,但当因为流言伤害了自己的切身利益的时候,又都会毫不犹豫地扑在自己的切身利益之上。将流言丢在一边。

流言是被丢下了,可是却像一只种子一样种在了在场谈论人的心里。

暂时的丢弃,似乎是为流言日后甚嚣尘上提供必要的缓冲。

宫女们为了几块烧红了的红薯,骤然停止了讨论,但是因为传播流言,让她们损失了一块红薯,这让她们心里都愤愤不平,唯一能平衡这种愤恨的只能是,继续传播流言,将所有听来的,自己胡编地毫无章法地扩散出去。



第400章 铺天盖地

流言是一种比瘟疫还要可怕的恶疾,瘟疫尚有清除治愈的可能,而流言一旦产生,就永远黏着在人们的心里。就算有强硬的打压,也不过只是蛰伏,等到了苏醒的时机,便又会卷土重来,气势逼人。

婉莹和贺佑安的流言,在皇上登基后沉寂了许久,随着除夕的鞭炮声,再一次传遍了宫中的犄角旮旯。

大年三十午后,慈宁宫的魏公公穿着一身新制的风领皮袄,只带了一个小太监,来到问仙宫。婉莹正在为傍晚的除夕夜宴做最后的准备,甫一听见魏公公造访,赶紧出门迎接,亲自迎进正殿。

魏公公行礼过后,从芸娘手中接过小太子,慈爱的抚了又抚,看了又看,爱溺地说道“日子真是快,转眼我们小太子就要满一岁了!”

婉莹十分敬重地询问道“魏公公您这会儿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魏公公搂着太子跟婉莹说道“娘娘,今晚的夜宴,太后让您先别去了!”

这是婉莹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流言甚嚣尘上,估计早就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去了。

“是太后的意思?”婉莹再次跟魏公公确认道。

魏公公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金锁,单手套在小太子的脖颈上。然后交到芸娘的手中,对着婉莹说道“太后怕娘娘去了闹心,所以才让老奴过来走一趟!”

婉莹有些落寂和感激,轻轻地说道“谢谢太后了,本宫知道了!”

魏公公看了看婉莹,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心疼,缓缓说道“娘娘,不去也好,宫中夜宴,人多口杂,谁知道哪个没眼色的东西,说了娘娘不想听的话,去了反倒添堵!”

魏公公这句话完全是为婉莹开解,婉莹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道“谢谢公公劝解本宫!”

“嗨!太后也懒得去应酬,太后说了‘宫中夜宴照个面儿,就躲懒。’娘娘要是愿意去慈宁宫守岁,太后喝了群臣宗亲们敬的酒之后,就撤席回来跟娘娘守岁!”

陪太后守岁!婉莹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太后让本宫过去陪她守岁嘛?”婉莹问道。

魏公公爽朗地笑着说道“太后不让娘娘去参加夜宴,心里知道娘娘委屈,所以她老人家陪着娘娘过年,好让娘娘心里舒展一些!”

婉莹喜不自胜地点头说道“本宫一定去,一定去!”

魏公公欢喜地说道“娘娘傍晚先去慈宁宫稍等一会儿,太后和大臣宗亲们打个招呼之后,立刻返回慈宁宫,跟娘娘一起过年!”

“本宫明白,本宫明白!”

“现在还有两个时辰的光景,娘娘先养养神,准备准备,慈宁宫还有活计,老奴就先告辞了!”

魏公公说完这句话,不等芸娘倒茶,直接离开了问仙宫。

乃娘们抱着两位皇子去紫宸殿,温暖的正殿里只剩下婉莹和芸娘两个人。

芸娘放下茶杯,悲喜参半地说道“娘娘,看来这次来头不小,估计皇上那里都闹翻天了!”

婉莹有点感伤地坐在椅子里,柔柔地看着芸娘说道“皇上最近虽说天天来咱们这里,一日比一日晚,天知道外面的大臣们在皇上面前都说了什么!太后让本宫过去守岁也是好意,这样也能给皇后和皇上制造一个独处的机会不是!”

“娘娘,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不管外面说什么流言蜚语,娘娘自始至终是爱重皇上的。”

婉莹点点头,坚定地说道“这个自然,本宫只是害怕那些流言蜚语说得太多皇上会多心。”

婉莹话音刚落,救听见外面小宫女禀告道“娘娘,师大人过来了。”

婉莹赶紧冲着外面喊了一声“赶快叫进来!”

一眨眼的功夫,师绍松就已经进了问仙宫,芸娘过去,接过大氅,赶紧捧了一个手炉给师绍松暖手。

“哥哥,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不是马上要去紫宸殿参加夜宴了吗?”

师绍松耷拉着脑袋,叹着气说道“恭亲王刚刚堵在宫门口截住我和贺将军,让我俩今晚不要参加夜宴。”

婉莹旋即明白这是太后的意思,追问道“恭亲王还说了什么没有?”

师绍松将手炉放在桌子上,额头紧缩着叹息道这股流言来得也太邪乎了!如今连丞相张敬亭也被蛊惑了!”

“哥哥,外面如今都怎么传这件事儿?”

“还能怎么传,还不是怎么龌龊怎么传!”

“真是可恶!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婉莹气得握紧了拳头,继续问道“哥哥,你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的嘛?是不是那个王师爷?”

师绍松摇摇头说道“那个姓王的,还没有能力搬动张相弹劾你。这次好像不是他们搞的鬼!”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之前那一次不就是他们闹的吗?”

师绍松有点疑惑地说道“妹妹,眼下虽然还没有找到流言背后的势力,可是有些线索已经表明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怎么可能?”婉莹直接否定了这个说法。

“妹妹,你想想,你跟贺将军在宫中什么时候见面,说了什么,像这样的细枝末节都已经传到了宫外,不是从宫里泄露出来的又是从哪里?”

婉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丝帕,咬着嘴唇联想这其中的关联,理顺暗涌背后的关系。

“要是从宫中传出来的,应该是刘氏,可是本宫在东照宫那边的线人说‘这次刘氏并没有煽动这件事情’而且给哥哥刚才不是也说了,那个王师爷这次也没有什么动作!”

师绍松一筹莫展,他断定这次的流言是从宫中传出来,但是到底是从哪个宫室,背后又是哪个主位,至今还是一筹莫展,丝毫没有头绪。

“难不成是皇后?还是周夫人?”

师绍松的话让婉莹眉间一颤,她和皇后已经‘风平浪静’地相处了一年,难道这个‘风平浪静’的背后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动作?

看着婉莹愁云密布,师绍松赶紧解释道“妹妹,哥哥只是随便说说,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皇后和周夫人所为。尤其是张丞相,他是皇上的股肱,说白了应该向着妹妹才对,这次怎么忽然调转风向,对准了妹妹?”

“会不会是皇后拉拢张敬亭?”

师绍松果断地摇头否定道“这绝不可能,他哥哥张秀庭死在东安郡王他们手里,东安郡王和武安侯又是死党,张敬亭绝对不会是皇后一党的人!”

这一点婉莹也心知肚明,幽幽地叹息道“到底是谁?怎么下这样的死手要整死本宫?”

“不光妹妹你,这次群臣都怀疑太子不是皇上骨血,这才是最最致命的。”

“废掉治儿,然后本宫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众人口中的湮妇,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够狠的!”

师绍松忧心地附和道“这也是哥哥最最着急的地方。”

“治儿分明就是皇上的骨血,我十月怀胎一路几次死里逃生,才生下了他们兄弟俩,这难道也能造假嘛?”

“妹妹,如今外面的人不管这些。治儿是在宫外降世,坏就坏在这里!说不清了!”

师绍松言辞之间有些闪烁,这让婉莹更加焦灼。

“治儿分娩的时候,皇上就在旁边?荒郊野外的,难不成还能狸猫换太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婉莹越说越激愤,拳头重重地砸在椅子靠手上。

“妹妹,毒就毒在这里,咱们说不清了!”

婉莹直接反驳道“哥哥,你也糊涂了,怎么会说不清楚呢?妹妹在荣亲王府有的身孕,到今年元宵分娩!期间只有十个月,妹妹怎么可能怀两次?这不是笑话吗!”

师绍松知道婉莹气愤在何处,他也气愤。十月怀胎,这是铁打的事实,可是外面如今的流言有的说太子是在福建暗结珠胎,有的说是婉莹大婚之前都苟且而孕,纷纷扰扰,说得和真的一样。

师绍松不敢出声,他怕再说,会让婉莹更加激愤。

“哥哥,外面的人是不是说太子是妹妹大婚之前就怀上了?然后带孕跟皇上成亲?”

师绍松不知可否。没想到流言还是事无巨细地传进婉莹的耳朵里。

“真是荒唐!贺佑安前年腊月就出征到福建!妹妹今年正月才分娩,这中间整整十四个月,这怎么可能?”

师绍松低着头不作声。

芸娘在一边淡淡地插了一嘴,说道“既然是流言,那就是胡编滥造的!尧母是十四个月生下了尧,武帝的钩弋夫人怀了十四个月才生下昭帝,这是现成的典故!”

婉莹直接砸碎了手边的杯子,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其心可诛——”

“妹妹,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了,外面大臣搬弄是非这些都不要紧,关键是皇上不能被他们蛊惑了,妹妹一定要稳住皇上的心!一定务必!”

“本宫知道了!本宫不生气!本宫会好好忍住!”

“妹妹,外面塌了天都不要紧,只要皇上相信妹妹,治儿的太子之位就稳如泰山,妹妹千万看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哥哥放心吧,本宫会掂量清楚的。”

师绍松还欲再说几句,看着婉莹的脸色,硬是把心中的话咽进肚子里。

兄妹俩又闲聊了几句,忽闻宫外有几位妃嫔过来拜年。师绍松绕道侧门直接离去了。



第401章 贼喊捉贼

说来也巧,原本是刘昭仪拉着几位贵嫔过来磕头,刚进正殿,就听见宫女禀告婉芸也过来了。

一场气势磅礴地撕逼大战,就在问仙宫的正殿来开了帷幕。

婉芸像是算准了刘昭仪的时辰,俩人一前一后进了问仙宫。一见面不用寒暄,当着婉莹的面儿,婉芸直接开火撕逼。

还未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婉芸径直走到刘昭仪的身边,气势汹汹地逼问道“如今外面的流言,是不是你扩散出去的?”

刘昭仪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又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地解释道“娘娘,臣妾不敢为自己辩解,臣妾不敢说自己没有做过错事!臣妾当年是猪油蒙了心,才做了那样的蠢事!可是,娘娘,臣妾这次真的没有!还请娘娘明鉴!”

婉芸见刘昭仪狡辩,不由分说直接给了一巴掌,声色俱厉地呵斥道“你别想骗我们姐妹俩,这件事儿除了你,本宫实在想不到到底还会是谁!”

刘昭仪声泪俱下地说道“娘娘,臣妾要是诬陷您,又何必割了自己身上的血肉救治您。真的不是臣妾,请娘娘明鉴!”

婉芸厌恶地扯开刘昭仪,对着婉莹说道“妹妹,你还不知道吧?当年你流落在外,就是这个贱人,在皇上面前诬陷你和贺佑安将军有私情,这次肯定是她在背后搞的鬼!一定是她!”

刘昭仪有些百口莫辩,之前那一次确实是她,可是这一次真的不是她。想到这里她拼命地匍匐到婉莹脚边,死命地在地上磕头表忠心。

“娘娘,臣妾是做过错事,皇上也惩罚臣妾了。臣妾被关在宗人府里整整两个月,臣妾知道错了!这次真的不是臣妾做的。”

婉芸见刘昭仪誓死否认,直接替婉莹压制住刘昭仪说道“不是你,你说是谁?只有你才知道的那么清楚,还有那块虎符定礼,不是你从刑部里调出来的嘛?这一点你怎么否认?是你自己亲口说皇太子是贺将军的孩子,难道这些你都忘记了?”

当时师婉芸是永安皇帝的妃嫔,这件事儿发生的时候,她并不在现场,那她为何会对当天的情况这么清楚?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下了功夫调查了这件事情。

刘昭仪到了这一步,忽然想清楚了背后的蹊跷。她之前还在纳闷儿,这次的流言来势汹汹,到底是谁在背后搞的鬼?看眼下的情景,八成是贼喊捉贼。

刘昭仪还是有些慌乱师婉芸是皇贵妃的亲姐姐,皇太子是师婉芸的亲侄儿,师婉芸就算针对自己,也不能牺牲自己亲妹妹的清白,和皇太子的前程啊!她们可是至亲中的至亲,师婉芸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刘昭仪有些困顿,她不敢确认是不是师婉芸。

如果皇贵妃不是师婉芸的亲妹妹,她敢断定这件事儿是师婉芸做的。

可正是因为皇贵妃和皇太子是师婉芸的至亲,师婉芸也不能为了打击扳倒自己,损害皇贵妃和皇太子的利益啊!

刘昭仪彻底懵逼了,跪在婉莹的脚边,凄惨地缀泣。

“妹妹,不要被她的可怜相迷惑了,这件事儿,之前就是她搞出来的,要不是她那一顿胡闹,谁敢质疑妹妹和治儿的清白?”

婉莹看着眼前的两人,刘昭仪跪在自己面前洗刷清白,婉芸则口口声声说是刘昭仪所为。

“娘娘,真的不是臣妾,臣妾可以用性命担保!”

婉芸直接劈口呵斥道“那你就赶紧去死!事不宜迟”

刘昭仪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婉莹,然后迎着婉芸凌厉的目光说道“德妃,你为什么着急逼着我去死?我不是祸首,我死了,真正的恶鬼不就得逞了?”

婉芸被刘昭仪堵得哑口无言,正准备扬起自己的巴掌掌掴刘昭仪,刘昭仪一下子弹起来,架住婉芸的胳膊,反诘道“德妃,你虽为尊,但我亦是九嫔之首,更何况皇贵妃还在面前,打狗还得看主人,看在皇上和皇贵妃的面儿,你不能对我开口就骂,伸手就打!”

婉芸再次被堵死,气得浑身颤抖,直接从刘昭仪的手中挣脱出自己的胳膊,准确无误地对着刘昭仪那张脸贴过去!

在场的几个贵嫔都吓傻了,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恨不得立刻学会隐身之术,直接凭空消失,躲开这场无妄之灾。

“德妃,你今天有点气大了!”婉莹实在是看不下去,开口说道。

婉芸以为婉莹会感激自己这么做,没想到婉莹却是轻轻地喝斥了自己,那语气虽然轻柔,可是任谁都能感受到强大冰冷的气场!

“妹妹,姐姐可是为了你啊!”

婉莹心里似乎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是又不敢十分确信,只说“德妃,刘氏就算有错,她也是九嫔之首,先前还救治过本宫,你不能在宫中随意责打欺负她!”

“妹妹,是她败坏了你的清白,你还护着她!流言都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

刘昭仪这次没有散布流言,自己心里十分清楚不是自己。见婉芸非要诬陷是自己散布的谣言,她只能不停地磕头解释。

“皇贵妃娘娘,我刘絮儿用自己的性命发誓,这次的流言不是我散布的!”

婉芸轻蔑地说道“你发誓,你用什么发誓,就凭你一条舌头随便说说,就想兜骗我们姐妹?”

“我用自己的性命发誓,这还不可以吗?”面对婉芸的步步紧逼,刘昭仪也只能步步为营。

婉芸根本不给刘昭仪缓转的机会,直接恶毒的说道“你不是用你自己的性命发誓嘛?你要是碰死在这里,本宫就相信你嘴里的话!”

婉芸一边说,一边指着殿中的墙壁,那股劲儿就是直接要逼死刘昭仪。

刘昭仪看着婉芸,又看看墙壁,在看看婉莹,之后巡视了在场所有的人,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这一刻刘昭仪坚信,这次背后散布流言的人,肯定是师婉芸。

师婉芸,她是在贼喊捉贼。

“我凭什么要撞死,我要是死了,那真正的幕后黑手不就被放过了嘛?德妃娘娘?”

不得不佩服刘昭仪的机智,总算在危急关头,想明白的事情的始末。用一种只有婉芸才能读懂的眼神,威胁婉芸。

婉芸做贼心虚,立刻明白了刘昭仪的意思,狗急跳墙一般呵斥道“什么幕后黑手,不就是你嘛?还不赶紧撞死!你真以为我们姐妹好骗嘛?”

刘昭仪见婉芸狡辩,正欲与之争锋,还未开口,却被皇贵妃厉声呵斥住“够了!大过年的,还让不让人消停了。都不要再说了!以后谁在本宫面前提及此事,直接杖打三十,以儆效尤。”

刘昭仪已经囤积在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噎进肚子里。看着眼前的局面,不停地在心中慨叹“皇贵妃啊皇贵妃,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姐姐!”

慨叹归慨叹,人家俩人毕竟是亲姐妹,她们不翻脸,刘昭仪一个外面也不敢随便挑拨。

婉芸率先离开问仙宫,刘昭仪紧紧追在后面,直接将婉芸的仪仗逼停。

站在德妃娘娘的轿辇之前,刘昭仪辣手一扬,恶狠狠地说“都退下去,本宫要跟德妃娘娘说几句悄悄话。”

茉儿正准备驱赶刘昭仪,直接被刘昭仪先发制人呵斥道“包括你,也退下去!”

茉儿当然不可能就范,不料婉芸掀开轿帘说道“你带着他们先退下去,本宫想听听刘昭仪娘娘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本宫讲!”

茉儿无法,只得带着小宫女和轿夫们离开。

刘昭仪直接撩开轿帘,一把将婉芸从里面薅出来,迎脸就是两巴掌,打得婉芸一头雾水,两眼冒星。

“贱人,你作死嘛!”婉芸被打得猝不及防,捂着脸呵斥道。

“下流坯子,这次是你贼喊捉贼吧!”

这件事儿的幕后主使其实就是婉芸,所以她被刘昭仪挑破,也有些狗急跳墙。直接口不择言地骂道“放屁!明明是你!”

刘昭仪见婉芸脸上的表情,笃定自己的猜测。

“我怎么不知道是我?难不成你是我肚子中的蛔虫,替我做了这件儿事儿不成?”

“贱人,之前是你,这次还是你!谁让你挑开了口子?你说不是你都没人相信!”

果然是师婉芸,刘昭仪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真的是你!果然是你!”

婉芸不知可否,只是幽幽地说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本宫做的,相反,你才是这件事儿的罪魁祸首!”

“好毒的女人,皇贵妃是你亲妹妹,皇太子是你亲外甥,你可真敢下得去手!”

婉芸直接否认道“本宫说了,不是本宫,你聋了吗?”

刘昭仪仰天一笑,忽然对着婉芸阴森地说道“不是你,本宫都猜不到会是谁!皇贵妃和皇太子倒台,成郡王肯定失宠,你的儿子不就上来了。这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儿!除了你没有人会这么用心良苦!”

“贱人,你胡说八道!”

“别否认了!本宫猜对了!”

“就是你!就是你这个贱人!”

“别费劲儿了,皇贵妃又不在这里,你演给谁看呢?你我都不是外人,你在本宫面前演戏,有意思嘛?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第403章 婆媳谈心

堂堂一国太后的暖阁中,没有一件奢华的物件儿,唯有墙上几幅先朝历代名家的书画,算是整个暖阁中最最珍贵的装饰。

端着一只朴实无华的成窑茶杯,再想想前几日自己淘掉的那套官窑茶器,婉莹心中反思自己还是不够节俭。

放下茶杯,又看到干净陈旧的茶几,桌角已经磨掉了些许漆皮,可是太后还是不舍地扔,仍旧在使用。

目光一件一件抚摸屋子里的摆设,婉莹心中的浮躁也被一点一点抚平。

太后叫自己等在这里,果然是智慧过人,婉莹先前浮躁的灵魂,开始渐次沉淀。

一个沉静的灵魂,才能跟另外一个沉静的灵魂共鸣。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太后终于回到了慈宁宫。早有宫女准备好了解酒的暖茶,太后喝了一碗,直接吩咐所有人都退下。

“屋子里冷吗?”

婉莹娇俏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冷不热,正好呢!”

太后巡视了婉莹今日的服饰,送上了十分赞赏的眼神,然后笑吟吟地说道“哀家如今上了年纪,屋子里太暖和,出去了容易着凉,所以暖阁里只烧了一半的炭火。哀家方才见了治儿和成儿,两个小子又胖了不少,抱在怀里,竟然又重了。”

看着太后喜气洋洋地夸赞两个儿子,婉莹感激地看着太后。眼中的热泪差点奔涌而出。

除夕夜宴,来得都是朝廷的重臣和亲贵,太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故意抱了抱皇太子,摆明了就是告诉所有在场的臣工,太后认定了弘治是自己的亲孙子。

太后云淡风轻地说给婉莹听,也是侧面告诉婉莹她老人家心中什么都明白。

婉莹感动又感激,动情地说道“可不是嘛!臣妾如今也有些抱不动了!”

婉莹没有抱怨自己的委屈,太后心疼婉莹的隐忍,拉在身边坐下来说道“又让你受委屈了!”

婉莹原本还是欢天喜地,一下子被这一句话弄得热泪盈眶。

眼中的泪花花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泪津津地说道“臣妾原本心里是有些委屈,可是来了太后这里,见了太后就不觉得委屈了。”

“好孩子,怪不得皇上喜欢你,你能这样识大体,连哀家都不忍心让你受委屈。”

“太后,谢谢您为婉莹周旋了!”

“孩子,哀家今天叫你过来,还有一个理由。”

“婉莹知道。”

太后正有些难为着不知如何开口,婉莹竟然已经明白太后的苦心。

“你明白?”

“婉莹明白,皇上和皇后不能一年到头不在一起,要不然外面的大臣又该说三道四了!”

太后赏识地看着婉莹,说道“这只是其一,哀家是你的母后,也是皇后的母后。其实哀家这么做,既是为了皇后,也是为了你。”

“婉莹知道太后的苦心,皇后是中宫,按照祖制除夕之夜,皇上和皇后是必须在一起的。”

婉莹说着,眼中的泪珠子忍不住掉了下来。太后揽着婉莹,心疼地说道“孩子,咱们后宫的女人,都是这样一步一步熬出来的,皇上首先是天下的皇上,其次才是你孩子的父皇,最后才是你的夫君。”

“婉莹懂了!”

“大臣们之所以有意见,也是皇上太过于宠爱你,历朝历代,贤明的皇上都不可以独宠一个妃子,你明白嘛?”

“商有妲己,周有褒姒,吴国为西施而亡,西汉被飞燕所累,臣妾不能拖累六郎。臣妾也不会!”

“很好,咱们皇家就需要你这样的媳妇。”

婉莹知道太后话语中的深意,但是走到这一步,她还是不能将自己深爱的男人送到别的女人的床榻上。

“孩子,皇上不能只有你的孩子,皇家想要万世永昌,必须要枝繁叶茂,你晓得嘛?”

婉莹艰难地望着太后,她真想告诉太后‘婉莹不懂,也不想懂!’

“外面的人有些人是真的想难为你,可是有些人不是,他们是真正的国之栋梁,是真真正正的正直之臣,他们反对你,不是因为他们真的觉得你和佑安那孩子有什么!他们是不敢重蹈历朝历代的覆辙,所以只能迎着头皮随波逐流谏言皇上。”

“太后,婉莹明白了,婉莹会劝说皇上去其他姐妹那里的。”

看着婉莹艰难地同意,太后笃定地说道“放心吧,只要老婆子还活着,就没有人能废了你儿子。弘治是大周朝的皇太子,将来就是我们大周的天!”

婉莹难过,不是担心自己儿子将来会被其他女人的儿子取代,她难过是明明两个相爱的人,还要被宫规世俗所捆绑,硬生生要塞进来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婉莹忽然觉得自己的爱情,有点拥挤,拥挤得让她有些难以呼吸。

“哀家最后还想再嘱咐你一句,哀家知道师绍松在外面帮你暗中调查这件事情,还是让他们停了吧,哀家害怕你查到最后,自己接受不了真相。”

太后知道这次流言是婉芸传播出去,太后心疼婉莹,婉莹若是知道这件儿那得多伤心欲绝!

不过一切还是晚了一小步,婉莹已经知道了真相一切的一切,无非是婉芸在暗中策划了这样盛大的流言。

婉莹是刚刚猜到这个结果。太后竟然早就知道了,想到这里,婉莹有些后背发凉,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后是不是也知道婉莹在暗中调查爹爹的死因?”

太后莹然点头,默默不语。

“太后,婉莹可以答应你三年之内不动手,可是太后不能阻止婉莹调查爹爹的死因。”

“孩子,你为什么不问问哀家,为什么是三年,为什么不是四年,两年,五年,八年?”

婉莹脱口而出,说道“太后说过皇上刚刚即位,根基尚不稳固。需要时日稳定各方势力。”

温暖的东暖阁里,到处装饰着新年的春联,灯火照在红色的春联上,反射出红彤彤的光芒,红彤彤的光芒映衬在两人的脸上,彼此都是赤诚而又真切。

“三年之内,大周和女丹必有一战。”

“女丹?”

“女丹!”

“朝廷和女丹是姻亲之谊,而且女丹已经向我们俯首称臣,太后当年亲自说,大周和女丹之间,再无战争?”

太后幽幽地说道“这话只有置身事外的人,才会相信!”

“太后今日跟婉莹说这些,这跟婉莹爹爹仇有什么关系嘛?”

太后没有直接回答婉莹的话,而是喃喃地轻声说道“当年东安太妃勾结武安侯,生下东安郡王,两人为了扶植东安郡王坐上皇帝宝座,不惜牺牲了幽云城,以此换取女丹的支持,后来武昭先帝,也就是哀家的夫君,发现了他们俩的秘密,还未来得及反扑,便被他们毒害致死!”

婉莹震惊且愕然,太后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说破了大周朝几十年的波云诡谲。武昭先帝当年骤然驾崩,虽说事出突然,但是也是有旧疾可循。

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被武安侯和东安太妃联手害死。太后不让婉莹过早动手,也是害怕婉莹打草惊蛇,反而害了婉莹自己的性命!

太后面对自己的杀夫仇人,竟然能忍辱负重的与他们共处了十年。

也不知道这十年太后是怎么熬过来的。

究竟多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婉莹不得而知。

这不是婉莹可以揣测和度量的。

“刘如心(东安太妃)大概现在都还以为,哀家不知道东安郡王的事情,其实哀家早在先帝发现之前,就知道了。”

“臣妾记得东安郡王的郡王还是太后加封的?”

“是的,哀家不仅装作不知道,还加封了他们的孽障。”

“太后心中不痛嘛?”

“孤儿寡母,有什么资格心痛,能护着自己的孩子们活下来,就是哀家唯一的信仰,至于自己心不心痛,哀家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就算隐忍如此,哀家的惠昌仍旧逃不过恶劫,生生被他们逼死!女丹是哀家毕生的仇敌,若不灭掉女丹,哀家都不敢去死,哀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暴毙的先帝,等无颜回答惠昌的质问。”

“太后明知道女丹是害死先帝的凶手,还让惠昌姐姐远嫁女丹!”

太后有些潸然,幽幽地说道“如果有办法,谁会让自己亲生女儿去送死?惠昌要是不嫁到女丹,她的弟弟们又怎么安坐京城?”

婉莹看着颓然的太后,泪然不止,许久东暖阁里静的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仇恨并不是活着的目的,能活着才是活着的目的。如果为了报仇让活着的人去死,那么死了的人,也会不得瞑目。只有我们好好的活着,那些死了的人,在天上才能安心。”

“太后是让婉莹不要禁锢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放自己一条生路,也放自己孩子一条活路?”

“后宫若是再无皇子降世,你在后世人的嘴里,必定是和飞燕一样的下场!”

“说本宫谋害皇嗣,致使皇室子嗣单薄,这不是血口喷人吗?”

“或许赵飞燕两姐妹活着的时候,也没想到后人会这样评价她们姐妹。”

“婉莹明白太后的教诲了!婉莹会劝诫皇上雨露均沾,婉莹会劝诫皇上去其他姐妹那里!”

“对!皇上就算不愿意,也不能独宠一个妃子,贺佑安就算多么不舍得,也必须要去北伐。”

一个难题解决掉,太后话锋一转,直接落在贺佑安头上,让婉莹一下子有些坐立不安。

“太后,婉莹和贺将军是清白的,治儿也是皇上的亲生骨肉!”



第404章 宫中苟且

太后悦然地说道“这个哀家能不知道嘛?哀家还没有糊涂到是不是自己亲孙子都分不清的地步。”

婉莹听到太后这句话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电光火石之间,婉莹想到婉芸那个长相不类皇上的孩子,骤然后背发凉,汗毛倒立。

“哀家才不相信什么尧母,钩弋;那都是糊弄人的把戏。听一听只当热闹,想要混淆哀家的视听,他们还不是火候。”

“太后知道他们是三人成虎?”

“咱们娘儿俩将来都是皇上身边最最重要的女人,看人看事听话听音,不能用眼,也不能用耳,要用心!你想想哀家是个常坐宫中的老婆子,既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若不用心,怎么体味透嘴巴下面藏着的人心?”

“可是婉莹听说内阁首辅,张敬亭张丞相如今也随波逐流了。”

太后爽快地说道“张敬亭永远只忠实于朝廷,只要对朝廷有利的事儿,他必定赴汤蹈火,但是若是对朝廷有一点贻害,他也必定义不容辞。”

“……”

“哀家今天已经指名让他做你儿子的太傅了,你觉得他还会反对你嘛?”

婉莹心中的隐忧都被太后细心的关照到了,婉莹感激地望着太后,如释重负地说道“婉莹真的害怕因为这些流言蜚语,会影响到治儿的将来!”

“放心吧,张敬亭已经答应做太子的太傅。只要你是一个贤妃,张敬亭不会为难你的。”

听到这里,婉莹起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感激地说道“如此,婉莹再无后顾之忧!”

太后开怀地将婉莹拉起,悦然地说道“今儿是除夕,了却了这些烦心事儿,你也能陪哀家过一个清净的新年了。”

紫宸殿的除夕夜宴渐入佳境,王师爷假扮成柳阁老家的随从,跟着柳阁老进了皇宫。等候在紫宸门的排房处。

韶乐似水,拥挤的排房中,王师爷假装出恭,成功和刘昭仪在一处暗角幽会。

两人一年没见,天雷勾地火一样粘贴在一起,四只爪子如同梳子一样,梳理着彼此干渴的灵魂。

之处,王师爷戛然而止,一把推开刘昭仪,厌恶地说道“你跟太监都能出火,真是什么男人都敢吃啊!”

刘昭仪正在兴头上,被王师爷泼了一盆冷水,也恼怒地反击道“你都已经娶了四房姨太太了,还不准我找个小太监玩玩儿?”

刘昭仪一边说,一边水蛇似的又粘在王师爷身上。两只爪子如同两条小蛇,妖娆疯狂地在王师爷的身体上爬行。

王师爷再次推开刘昭仪,扣好自己的衣衫,理智地说道“我今儿进宫不是跟你做这个事情,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刘昭仪第二次扑空,不羞不臊地说道“咱俩之间除了这个,还有重要的事儿嘛?”说着吐着芯子,直接吸住了王师爷的耳垂。熟练地塞进耳道里。

王师爷被这条湿润的毒蛇弄得粉身碎骨,直接伸出手,撂开下裙,狠狠地给了刘昭仪致命一击。

刘昭仪疼得缩回了缩回了身子,冷着脸说道“你下手这么重,你想捅死我啊!”

王师爷也冷笑道“不这样,你也停不下来!”

“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刘昭仪终于从水蛇,变成了人形,老老实实直挺挺地站在王师爷面前。

“你这半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要是还是不行,我们就得另想办法了!”

刘昭仪拉紧自己的黑色夜行衣,阴森地说道“随便你们!只要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我也懒得替你们担惊受怕的。”

王师爷懒得理会刘昭仪话语中的抱怨,直接质问道“你之前说能生下大阿哥,我在宫外都给你找了十个孕妇,就等着给你往宫里送孩子,结果你竟然为了跟一个阉货鬼混,忘了咱们的大事儿!”

刘昭仪被王师爷训斥,心中十分不满,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柚月那个死鬼告的密。

“都什么跟什么!什么阉货鬼混!要不是师婉芸那个贱人整天盯着我不放,我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嘛?我在永巷受苦的时候,你怎么不来帮我?我如今自己翻身了,你又来指责我!”

“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为了帮你翻身,我联络了多少关系,卖了多少人情给皇后。要不然你能安然地住在永巷里跟阉货苟且,早被师氏给灭了不知多少回了!”

王师爷说得重情重义,刘昭仪根本不吃这一套,还是怨天尤人地抱怨道“你们当年连武昭先帝都能搞死,还怕那个老巫婆不成?你说你没办法,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呢?我在永巷里整天活的像个狗一样,我跟小德子逗一逗,又能怎样?”

“主子送你进宫,是让你跟阉货逗乐呢?你知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刘昭仪不耐烦地说道“你说了八百遍了,我能不知道吗?可是你也看看我现在的处境,皇上从来都不肯看我一眼,我怎么接近他,又怎么做掉他?”

“先前他不是宠爱过你一阵子,为什么不趁着那个时候下手?”

“你说的容易,每次都是脱光才能上龙床,你以为刺杀皇上那么容易嘛?皇上是个修武多年的高手,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赤手杀死皇上?”

王师爷不以为然地说道“王府里那个和尚你是怎么弄死的?难道不是你一个人嘛?”

“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容易脱身。可是现在,我总不能连把握都没有,把自己的命给搭上吧?”

“你总是太自私,你想没想过我们在外面的处境?你要是舍得一身剐,我们早就大功告成了!”

刘昭仪嗤之以鼻地反诘道“我才没那么傻,我死了,你正好跟别人鬼魂,我用性命赚来的泼天富贵,让你们逍遥自在,我不干!”

“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杭州的火坑里捞出来,主子们在女丹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你跟主子们说,让他们别等了,如今的宫中已经不是当年的天下,我想施展,根本寸步难行。”

王师爷听了刘昭仪这一通抱怨,气急败坏地呵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真是应了那句话,戏子无情,无义。老主子废了多大力气,才帮你洗白了身份,要不是老主子认你做了义女,你现在还是窑子里的下三滥,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

刘昭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两手锁在大氅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在窑子里至少逍遥快活,如今这也算是好日子嘛?度日如年,如坐针毡,如履薄冰!皇上一年到头不挨我一下,睁开眼睛就提心吊胆,不是提防这个嫔妃要陷害我,就是算计着怎么对付那个妃嫔!这样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还有师婉芸,周玉蔻,哪一个不想生吞活剥了我?你们以为我活在她们俩的手底下能有多快活?这就是你们承诺我的好日子?我若不是害怕碎尸万断,我早想一走了之了!”

“说了这么多,你这是抱怨主子们没有给你好日子过?当初是谁求我带她避开黑道追杀?当初又是谁说肝脑涂地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好哥哥,该做的,我都做了,如今我在宫中也不得宠,眼看着年纪也一年大似一年,想要刺杀皇上难如登天!”

“絮儿,你是不是爱上了皇上?舍不得杀他?”

刘昭仪忍不住哈哈大笑,上期不接下气地说道“你真能胡说八道,像我这样的女子,也配喜欢皇上?皇上从来就没有睁眼看过我一眼!”

“你是不是爱上了皇上?你回答我!”

“我不爱任何人,只爱你!”刘昭仪敷衍地搪塞王师爷。说完这句话,又认真地补充道“想刺杀皇上没那么容易,皇上正直青年,武功高强,身强力壮,身边随时跟着十几个大内高手,想要刺杀皇上然后脱身,根本不可能的!”

王师爷精明如猴,见刘昭仪不愿承认,也不再逼迫。

“好,你既然还爱着我,就替我和主子们在做最后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主子们怎么总有那么多事儿要办呢!”

“别抱怨了,要是让主子们知道了,你还活不活了!”

“主子们在女丹,此刻只有你和我,除非你把我卖了,要不然主子们怎么知道?”

“我告诉你吧,皇宫中还有当年的旧人,你最好不要再随便抱怨了。”

刘昭仪不耐烦地说道“我又不是傻子,这话我能当着外人说嘛!”

“你自己清楚就好!”

“主子们这次想要让我做掉谁?”

“搞死皇太子!”

“你们的目标是当今皇上,搞皇太子做什么?”

“离间皇上和皇贵妃的感情。”

刘昭仪旋即明白了王师爷的用意,懒怠地说道“你们打算离间皇上和皇贵妃的感情,然后再送新人进宫?”

“絮儿,不瞒你说,这是主子们的指示。”

“别说我不愿意帮助你们,就算我愿意,我也不可能做到这件事儿!皇太子身边有二十个宫女昼夜看视,像我这种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接近皇太子一步的。”

“难道就没有一点机会吗?”

刘昭仪实实在在地分析道“问仙宫如今宫门处有两班宫女,共是十个人轮流看门,别说是大活人,就算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第405章 暗潮汹涌

“你是皇贵妃的救命恩人,你可以出入问仙宫啊!”

“我每次进问仙宫都是在宫门口禀告之后,皇贵妃点头,我才能进去,几十米的宫道,七八个丫鬟看着我,我想私自去看皇太子一眼,根本不可能!办不到!就算我能溜进皇太子居住的偏殿,那里面还有十个嬷嬷随时守在皇太子身边,我一个女人,根本不可能进得了皇太子的寝殿!绝不可能!”

王师爷若有所思地说道“皇贵妃竟然如此防备?真的是一点都不行吗?”

“还不是被你们给害的!你们想一把大火把她烧死,结果人没烧死,竟然让她学会了三味真火,如今连我见了她都觉得害怕!”

“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能斗得过你?我们还不是为了你能得宠,才出了这么一个计策!”王师爷故意奉承道。

“今非昔比了,皇贵妃没白经历那场生死,到底跟先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说来给我听听!”

刘昭仪思索着说道“说不上哪里不一样,总之就是和先前不一样了!”

“真的没办法弄死皇太子?”

刘昭仪果断地摇摇头否认道“单凭我,根本不可能!”

“你再好好想想办法,主子们的寄托就放在你身上了!离间皇贵妃和皇上的关系,然后我们送新人进宫,有其他人帮你,刺杀皇上的胜算也能多一些!”

“我是一个弃子,也值得主子们寄托嘛?”

“话不能这么讲,只要你能给主子们办事,不光是你,包括我,咱们都是主子的仆人。”

刘昭仪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一个人,然后跟王师爷说道“我做不到,估计有一个人可以帮你弄掉皇太子。”

“谁?”

“师婉芸!”

“德妃?你开什么玩笑,她是皇太子的亲姨妈,又跟你素来不睦,能帮咱们搞太子?”

刘昭仪嫣然一笑,甜甜地说道“你猜猜这次是谁在背后想要搞死皇贵妃?”

王师爷一点就通,探问道“难道是师婉芸?她和皇贵妃可是亲姐妹啊!”

刘昭仪开心地点了点头,痛快地说道“狗屁亲姐妹,她巴不得皇贵妃早点死,皇太子早点死,她和她儿子好早一点代替皇贵妃母子。”

“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件事儿我敢开玩笑吗?”

王师爷听到这个消息,如同喜从天降,开心地拉着刘昭仪的手说道“你我的困境,或许都能迎刃而解了。”

“怎么解?你给我说道说道!”

“你的对手是师婉芸,皇贵妃可以帮你料理了。我现在的目标是皇太子,这个师婉芸可以帮我。”

刘昭仪旋即明白了王师爷话中的深意,解决了眼前的困境。刘昭仪身轻如棉,顺势粘在了王师爷怀里,又如同水蛇一样缠绕在王师爷身上。

“一年多了,难道你不想我吗?”刘昭仪抛开各种烦恼,单单跟王师爷叙旧情。

王师爷如今也是火烧眉毛,根本顾不上和刘昭仪苟且,理智地按住刘昭仪小蛇一样的手,说道“想了,当然想了。”

王师爷嘴上说想,手上却掰开了刘昭仪的爪子,这让刘昭仪有些气急败坏。

“想了就来啊!我也想你了!”

“絮儿,这里是皇宫,咱们不能胡来!”

“怕什么,宫女太监们都在紫宸殿里侍奉,谁会来这个地方吹冷风,再过一会儿下了雪,更没人往这里钻了。”

王师爷委婉地拒绝道“这么冷的天儿,别这样啊!宝贝!着了风寒,哥哥心疼你!”

刘昭仪一听这样的屁话,气就不打一处来,热血沸腾瞬间变得索然寡味。

怏怏地说道“既然哥哥这么心疼絮儿,那絮儿先走了,呆在这里着了风寒,哥哥又该担心了。”

刘昭仪说完转身准备抽身,却被王师爷一把抓住,一下子推在墙上壁咚道“你想要对吧?事成之后,你还怕没有这一日吗?如今我在外面过得跟狗一样,你就不替我筹谋筹谋?”

“我要怎么替你筹谋,你说个章程,我照办!”

“还是刚才我说的那个,你既然不能接近皇太子,挑拨师婉芸,让她替咱们出手,咱们坐收渔翁之利。”王师爷一边说,一边将刘昭仪的脸贴在墙上,贴在脸颊边说道“弯下腰!”

刘昭仪心领神会,按照王师爷的指示照办,嘴上还抱怨道“那个贱人怎么可能被我挑唆,我越是挑唆,说不定她还就真的不帮忙了呢!”

王师爷扯开刘昭仪背后的裙衫,熟练地解开了下身的中衣,身体和脑子各行其是,互不耽搁地说道“我有办法了,先前听李侍郎说他们家给皇太子送礼,结果师婉芸吃醋,直接将李侍郎的夫人差点整死。”

“你有主意了?啊——啊——”

“小点声,别乱叫!”王师爷百忙之中,在刘昭仪身后,伸出手,捂住她的嘴,继续说道“对,师婉芸既然想让自己儿子代替皇太子,咱们就偏偏不让她成功,你说她要是失败了,会把这笔帐算在谁的头上?”

“皇太子,当然是皇太子了。她的儿子比不过皇太子,她当人最恨皇太子了!”刘昭仪感觉这句话让自己克服了所有的苦涩和干涸,思绪和意识都得到了极大的激发和鼓舞,纵然眼前高山峻岭,她依然卖力地朝着顶峰攀登。

王师爷爽朗一笑,开快地说道“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既然师婉芸想抬举自己儿子,我偏偏让她儿子受辱。”

“那她会上钩吗?”

“不是还有你在宫里帮衬着吗?时不时地在旁边帮衬几句,师婉芸有了取而代之的心思,就肯定会上钩。”

刘昭仪也来了兴致,补充道“光这样还不够,你到外面串联几位大人,让他们撤销对皇贵妃的弹劾和指责。”

“对,先前我还纳闷儿了,是谁会这么讨厌皇贵妃,没想到竟然是皇贵妃的亲姐姐。就照你说的办!我今儿晚上回家,就办这件事!”

两个人从相互抱怨变成相互欣赏,又从相互欣赏变成相互帮助,彼此都知道此时此刻,对方最最需要的是什么,所以都不遗余力地帮助对方,也成全自己!两个人一心一意地朝着人生的巅峰冲刺。

“这样的话,还能卖给皇贵妃一个面子,不管皇贵妃知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是肯定在心中感激你。”

“你别光说我,我正好有一个便宜,可以让你在皇贵妃面前再卖一次好!”

刘昭仪气喘吁吁激动地追问道“什么?什么?你快说?快说!快点!”

王师爷清楚地感受到刘昭仪的急切,不遗余力地将自己所有的心血都奉献给她。

远处连绵不绝的鞭炮,遮掩了犄角旮旯里的苟且。

两个猪狗一样的男女,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相互帮助的两个人,整理好各自的嘴脸,若无其事地接着巅峰之前的话题,说道“刚才丞相张秀庭的门生大理寺少卿,还当着皇上的面儿斥责皇贵妃不该摆谱,这样的夜宴缺席,摆明了不给群臣面子。”

“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真是闲得蛋疼!”

刘昭仪这会儿再看王师爷,已经完全没有抱怨,全部都是仰慕且欣赏。只要是王师爷说的话,都是她想听的,只要是王师爷出的主意,都是最最有智慧的。

“你待会儿等宴席结束的时候,等在紫宸门门口,看到大理寺少卿直接给他几个耳光。”

刘昭仪一听这个主意,兴奋地搂住了王师爷亲了又亲,激动地说道“皇贵妃要是知道我替她出头,还不感激感动死了!”

王师爷尴尬地推开了刘昭仪,看了看远处,有些为难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排房里等了,我是说我出恭,要是时间太久万一别人出来找,那就麻烦了。”

刘昭仪也知道今晚两人只能兴尽于此,反正已经尝到了甜头,也就不再勉强,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想到一件天大的事情,又拉住王师爷说道“最重要的事儿,差点忘记了!”

“什么事儿?”

刘昭仪从袖口里摸出那块玉佩,递给王师爷说道“帮我查清楚这块玉佩的主人。”

王师爷在手中摸了摸,夜色中看不出玉佩的成色,但是掂在手中也能感觉到只是一块非常普通的玉佩。

“查这块玉佩做什么?”

“你别问那么多!能不能查到!”

王师爷有些迟疑地说道“若是这块玉佩是从京中的首饰玉店里出的货,差不多能查到是谁买走了这块玉佩,要是外地货,那可就不好说了。”

刘昭仪事到如今,只能把死马当做活马医,硬着头皮说道“那就先查吧,查不到我再想办法,我每隔十天,让小春子出宫见你一面,你有什么事儿,可以告诉小春子!”

王师爷警惕地问道“这个小春子可靠不可靠?”

刘昭仪笃定地说道“可靠,比你都可靠!”

刘昭仪说完这句话,鬼一样消失在夜幕里。她急匆匆地回到迎春宫,换下黑色大氅,然后精心修饰,披了一件金碧辉煌的缂丝披风,叫了一顶暖轿,饶有兴致地等在紫微门处。

刘昭仪回到东照宫,王师爷却并没有回排房,他亲自见了一个人,慧芳宫的宫女碧莲。

碧莲爱着王师爷的弟弟,王师爷轻而易举地说服了碧莲。

又一个不为人知的密谋,静悄悄地在紫微神宫落地生根。



第406章 中宫皇后

万安二年正月初一,皇帝在中宫皇后那里度过了两人大婚之后的第一个夜晚。皇帝在除夕夜宴上的酒,被皇后身边的墨锦偷偷放了少量的,一样酒力强劲的皇上,就过三巡便倒在宴席上,皇后当然凤心大悦,等了两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看着皇后搀扶皇上离席,那些担心帝后不睦的大臣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长乐宫终于在寒冷的冬夜迎来了久违的春天。

是夜,皇上被宫女太监们安放在皇后的凤塌上,皇后流着泪,坐在椅子上迟迟不肯就寝。

墨锦知道皇后心中有些不甘心,但是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要是错过了,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娘娘,别哭了!这不是娘娘日日期盼的好日子吗!皇上已经睡了,娘娘也早些安置了吧!”

“墨锦,本宫是中宫,怎么能趁着皇上酒醉昏迷,做这样不齿的事情?”

墨锦忧心地劝慰道“娘娘,只要您怀上了皇子,这就是天朝的嫡子,皇上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会对娘娘青眼有加!”

“本宫爱皇上,可是本宫不愿意这样跟皇上在一起。”

“娘娘,都到了这一步了,娘娘就不要计较那些虚无的东西了,老夫人愁的头发都白了,咱们冯家如今落到这副田地,娘娘要不能怀上嫡子,咱们就算彻底败了!”

皇后不再坚持,这一年多的皇后,她味同嚼蜡。

皇后之位,真真如同一根鸡肋一样,刚刚好卡在她的喉咙里。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本宫明白了,你们说的都对,只要能怀上皇嗣,一切都不重要,怎么怀上的也不重要,对么?”

墨锦终于送了一口气说道“没错,只要有了嫡子,娘娘的皇后之位,就实至名归了。娘娘,苦短,娘娘早些安置!今晚正是娘娘好不容易调到的受孕日,娘娘行事之后,一定要把小腰垫高一些,最好将两只腿举着贴在墙上,务必一举得男,了却老夫人这桩心事。”

“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本宫自己脱衣。”

“娘娘,奴婢喊司寝嬷嬷进来帮你。”

“还是算了吧,本宫会害羞的。”

“娘娘,司寝嬷嬷在一旁,娘娘才不会出错,这是老夫人特意交代的,准没错!”

长乐宫的偏房里,六个司寝嬷嬷在墨锦的带领下进了寝殿,墨锦关门离开,留下司寝嬷嬷们在殿中,给皇后讲解司寝事宜。

婉莹在太后宫里说话说到后半夜,看着太后精力已经疲尽,婉莹安顿太后睡下之后,坐着暖轿回了问仙宫。

路径长春宫的时候,婉莹忍不住撩开了轿帘,温暖的暖轿里,瞬间被寒冷的冻风清场。婉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

“六郎,婉莹宁愿你不做皇帝,这样婉莹就用不着把你往别的女人那里推。”

婉莹心中的话,裹挟着眼泪,忍不住一涌而出。

幸好是天黑,没人察觉轿子里的婉莹。婉莹拿着帕子,死死地咬着嘴唇,任由心里的血泪将她掩埋。

宁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句看似简单的情话,最最不适合帝王后宫里的爱情。

婉莹辗转了三生三世,以为找到了自己最爱的男子,兜兜转转两人还是落进爱的牢笼。

婉莹坐在轿子中,如同被锁在铁笼里的困兽,眼睁睁地望着长乐宫灯火通明,想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子相拥在同一个锦被中,婉莹泪如雨下。

她心里疼极了。

她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自己与皇上的爱情,也不想也任何女子分享皇上的,她为他守身如玉,他也应该待他从一而终。

一切的一切都是婉莹想象中的爱情,这里是皇宫,皇室需要许许多多的孩子,皇室需要数不清的女人,这是婉莹无力也无法阻挡的魔咒……

轿子摇摇晃晃,抬到了问仙宫,轿夫们忽然停下来,为首的一个惊讶地喊道“贺将军,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不用猜,贺佑安肯定担心婉莹今晚的心情。所以不顾一起地跑了过来。

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个贺佑安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避嫌?外面的口水都快把自己淹死了,他还不管不顾地跑过来,非要让唾沫淹死自己才甘心吗?

婉莹正在踌躇,旁边还有一个男声响起,“眼都瞎了吗?没看见本王坐在台阶上?”

婉莹撩开帘子,看到自己宫门口的石阶上果真坐着一个人。

看到恭亲王也在,婉莹心中踏实多了。掀开帘子说道“你们先退下,本宫和恭亲王说几句话。”

轿夫们见恭亲王坐在旁边,也就放心地离开了。

待轿夫们走远,贺佑安情不自禁地走到轿子旁边,试图想要钻进轿子里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恭亲王一下子弹起来,从后面揪住贺佑安说道“你喝多了?见了娘娘连三跪九拜都忘了?”

贺佑安想要甩开恭亲王,却被恭亲王死死地困在臂弯里。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担心你一晚上!”

贺佑安不分青红皂白的诉说自己信心的担忧,一旁的恭亲王气得只想在这个愣头青的身上咬几口解恨。

婉莹心中的烦恼已经被太后解开,见贺佑安这样冲动,理智地说道“贺将军,你喝多了,咱们过几日再说话吧。”

婉莹说着准备从轿子里离开,从贺佑安身边经过的时候,被贺佑安伸着胳膊抓住。

恭亲王简直气疯了,见过死缠烂打的,没见过这样死缠烂打的。

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他了,他还死死地拽着人家不放手。

恭亲王使出浑身解数,用力量脱开了贺佑安的手。

“婉莹,你站住!”

婉莹已经踏上台阶,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说道“贺将军,让你担心了,本宫没事儿,你早点回去吧!”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我哪一天不担心你?为了你,我的头发都白了,你知道不知道?”

贺佑安今晚喝了一些闷酒,知道婉莹被禁止参加除夕夜宴,也知道皇上被皇后拖去了长乐宫,他此时此刻最担心的就是婉莹,他害怕婉莹难过,所以他也难过。

“王爷,贺将军喝多了,你扶他回去早点歇一歇吧!”

一个要走,一个赖着不走。恭亲王夹在俩人之间左右为难。

“婉莹,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哪怕就一刻,就一瞬。能不能对我好一点,我求求你了!”

贺佑安真的喝多了,这些小心翼翼藏在他心里的真心话,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摆在两人面前。

“王爷,贺将军真的喝多了,你送他早些回去安置吧!本宫今日陪太后说了一夜的话,这会儿也乏了,想早些回去安置了!”

婉莹就站在贺佑安面前,却不肯跟贺佑安面对面,一对一地交谈。总是贺佑安跟婉莹直接说,婉莹却迂回地去找恭亲王给自己下台。

“我没有喝多!”

婉莹不想在宫中和贺佑安这样纠缠,她狠下心肠踏上台阶,贺佑安忽然在恭亲王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娘娘,佑安过了年,就要带兵去北边打仗了。娘娘好歹跟他多说几句,到了北地寒凉,有娘娘几句暖心的话,他也能耐得住严寒不是?”

恭亲王见过贺佑安为了婉莹舍生忘死的样子。婉莹昏迷的那三个月,这个傻子像是疯了一样,马不停蹄地在京畿直隶等地遍寻名医。为了给婉莹寻医问药,这个傻子愣是将自己的旧疾累得复发,要不是贺佑安在恭亲王身边吐了一口血,恭亲王至今都不知道,贺佑安身体里中了毒箭。

幸好恭亲王逼着太医给他诊治,这才清除了身体内余毒。

“婉莹,我已经答应太后到雁门关屯兵了。”

贺佑安像个委屈的小孩,嘤嘤地将自己心里的话,说给婉莹听。

婉莹站在台阶上,背对着贺佑安,脸上温热的泪水,长流不止。

为了力证她和皇子们清白,贺佑安宁愿选择苦寒的边关。

婉莹泪崩了。默默地承受着深沉如海的爱重,可是却不能偿还一丝一毫。

“如今京城里纷纷扰扰,只要我离开了,清者自清,你和治儿就不会被人诬陷了!”

婉莹泪崩到无以复加,她感激贺佑安的周全,又嘲笑他的痴傻,流言原本就是空穴来风,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如果别人想要编排流言,终究还是逃不过去。

“你真傻,流言本就是无中生有,你何苦躲到那苦寒之地!”

婉莹哭得有些抽搐,贺佑安身醉心不醉,看着婉莹背对着自己流泪,他心疼地说道“婉莹,我纠结极了!我在京城害怕别人诬陷你,我到边塞又害怕别人欺负你。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烦恼吗?”

婉莹好像转身,大声说一句“我懂!我明白!”

可是,她只能背对着贺佑安,在漫天烟花的夜色里,默默地挥洒着自己心中的酸涩。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贺佑安,面对一个全心全意呵护自己的男人,她丝毫不能呼应他的爱重,婉莹只能哭。绚烂的烟花,鞭炮的喧嚣,将婉莹憔悴陆离的心,映衬的惨白无力。

“婉莹,你在京城好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皇上,照顾好治儿和成儿。”

恭亲王见贺佑安越说越停不下来,捆着贺佑安喊道“佑安,皇贵妃都知道,少说几句吧!



第407章 力压婉芸

你的心思娘娘都明白,娘娘累了一夜,让娘娘早点安置,好不好?”

贺佑安不再言语,僵硬在恭亲王的怀里,如同一具风干的木乃伊。

婉莹擦干了眼里的泪水,蓦然回首,明明眼中泪眼阑珊,脸上却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贺将军,大军开拔那天,本宫和皇上亲自到城门给你送行!”

贺佑安开心的落了泪,像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在心中不停吮吸这句话的甜蜜。

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是一句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话,可是再贺佑安看来,婉莹能给自己送行,这是比糖果还要甜蜜的给予。

恭亲王笑着婉拒道“真是不凑巧,那几天刚好是皇太子寿诞,想必娘娘也是诸事缠身,佑安开拔,就不劳娘娘亲自送别了。”

恭亲王知道眼下的情形,京城许多大臣都诬陷两人有染,若是贺佑安出征,皇贵妃明目张胆地送别,别有用心之人,又开始大做文章了。

婉莹明白恭亲王的苦心,盈盈欠身,淡淡地说道“已经新年了,本宫祝王爷和将军,新年吉祥。两位皇子这会儿恐怕要起夜了,本宫就先失陪了。”

“恭祝皇贵妃娘娘新年大吉,祥康金安!”恭亲王赶紧给婉莹拜年。

看着婉莹进入问仙宫,恭亲王松开贺佑安说道“娘娘都给你拜年了,你怎么不问候娘娘呢?真是没有礼貌!”

贺佑安懒得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径直撇下恭亲王离去。

恭亲王看着愣头青独自离开,紧追几步拉住他说道“你这次去雁门戍边,也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王妃前几日物色了几个妥帖的女子,不如你带着到北边儿去吧,一来可以给你端茶倒水,二来也可以给你缝缝补补说说话解解闷儿!”

贺佑安原本大步流星往前走,听到恭亲王说这句话,忽然停下脚步,一脸正气地问道“王爷是让我带几个女人去打仗?”

“对啊,本王就是这个意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北地苦寒,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你身边,哥哥我也好放心。”

贺佑安拂袖而去,扔下一句话,说道“谢谢王爷的好意了。佑安到雁门,是给朝廷戍边打仗,不是去搭伙过日子。”

恭亲王好心好意,却被贺佑安拂袖拒绝,站在贺佑安身边,如同黄花闺女养孩子一样——费力不讨好;又如同哑巴吃了黄连一样——有苦难言。

“佑安,你马上就要而立,如今还是孑然一身,外面当人会有非议了,早一日成家立业,或许也能堵住悠悠之口。”

“王爷,你不要再费尽心机给佑安讲这些道理,佑安知道你和王妃为了佑安的婚事忙前忙后,佑安此生心意不会改变,你们就当佑安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吧!”

“没让你娶了她们,只是哥哥我心疼你一个人在边塞受苦,所以才让王妃给你找了几个女子陪伴。”

“谢谢王爷,不必了。我不会带她们的。”

两个人说着绕到紫宸殿前的广场,刚好赶上夜宴散场,宫中各处的侍卫,都调集到紫宸殿广场把守各门个角,一个个签名画押核对进场人数才能放行!

把守的小侍卫见两个人从后宫过来,例行询问道“站住!谁让你们进入禁地以内呢?知不知道里面是皇宫的内廷,外男擅自进入是要杀头的!”

贺佑安有些羞却,恭亲王看见皇宫侍卫统领李慕广将军就在不远处,当仁不让地大声喊道“小小侍卫,管东管西,本王和贺将军是领侍卫内大臣,宫中三千侍卫都要听本王和贺将军调令,本王在宫中行走,还要跟你这个小东西禀告?真是岂有此理,叫你们李将军过来!”

李将军听见这边喧哗,赶紧跑过来,一看是恭亲王和贺将军,赶紧问候道“王爷吉祥,贺将军,今儿得罪了!实在是对不住了!”一边说,一边抱拳向贺将军谢罪。

贺佑安赶紧回敬道“李将军使不得,你也是奉命行事,紫宸殿聒噪,佑安刚好不想应酬,摘星楼很好,谢谢李将军推荐的这个地方。”

恭亲王则当着李将军的面儿,发难道“李将军,这个侍卫是怎么回事儿呢!本王跟佑安是可以随意出入皇宫,怎么今儿一个小小的侍卫都能拦截盘问!这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小侍卫吓得要尿裤子,结结巴巴地跪在地上解释道“王爷息怒,将军息怒,小的狗屎迷了眼,没看清楚是两位爷爷。还请爷爷们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小人当牛做马报答王爷将军!”

李慕广明白恭亲王大动干戈的原因,所以赶紧缓和道“这个侍卫是从偏门调过来支应今晚紫宸殿戍卫,他人小,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王爷和将军,王爷和将军别生气,末将自会处置他!”

恭亲王已经成功遮掩了他们改道问仙宫的事实,所以也见好就收地说道“不知者无罪!李将军不要为难他!”

李将军冲着小侍卫说道“还不赶紧谢谢王爷,谢谢将军!”

小侍卫跪在地上,捣蒜一样磕头,结结巴巴地说不成一句整话。

李将军见状,对恭亲王说道“不知道摘星楼今儿的景致如何?”

“就一个字,冷!喝了几杯酒,越喝越冷,我们耐不住,这不就撤下来了?”恭亲王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打着寒颤。

李将军一本正经地计算着时间,问道“整整四个时辰,王爷和将军一直忍着?”

这回换恭亲王有些尴尬,他们是在摘星楼喝了些酒,也耐不住冷,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整整在问仙宫门口等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一个铁帽子亲王陪着自己的好兄弟,在冰天雪地里,等了整整两个时辰!

贺佑安和皇贵妃目前正被流言困扰,恭亲王也不敢将他们在问仙宫门口,等皇贵妃的事儿说出来。

一边是一本正经地询问,一边是绞尽脑汁地应对,正在双方都有些尴尬的时候,隔着老远,听见紫宸门处吵吵嚷嚷。

李将军顾不上询问恭亲王,撂下两个人,火速跑到紫宸门,走进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刘昭仪截住了大理寺少卿,直接掌掴了几个耳光。大理寺少卿也是喝了一点酒,借着酒醉,在紫宸殿门口寻死觅活。

刘昭仪已经得胜凯旋,大理寺少卿直接被侍卫们架走。

绚烂的烟花淹没了一夜的暗流涌动,恢弘的紫微神宫迎来了新年的晨曦。

迎春宫中,婉芸也是彻夜未眠。她原本兴致勃勃地装饰好准备参加除夕夜宴,却被临时告知不能参列,取而代之的是周玉蔻。

愤懑不平的婉芸默默接受了太后和皇上的决定,只是心中的丘壑尚未平缓,紫宸殿那边又传来一个让她窒息的消息。

张敬亭被太后提拔为皇太子的太傅,这让婉芸的美梦提前宣告破产。

一场精心策划的流言大战,还未达到婉芸想要的结果,却被各方势力迅速剿灭。

刘昭仪因为勇猛护主,掌掴大理寺少卿,而被请进问仙宫里用了一顿年饭。

刘昭仪一时间成为了皇贵妃正殿里的座上宾。

不仅如此,新年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皇太子一岁的生日,王师爷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串联了京中所有旧党,不惜花费重金给皇太子送去丰厚的礼品。

从初一到十五,各路官员送来的礼品堆满了问仙宫。

婉蓉的慧芳殿,包括婉芸的迎春宫都成了京中官员们争相拜访的‘圣地’。

有了王师爷的授意和威胁,许多命妇在婉芸宫中都有意无意地突出皇太子的尊贵无极。

这样婉芸十分难忍和愤怒,一个命妇如此,她还能收拾,个个命妇嘴上齐齐夸赞皇太子,这样婉芸有些难以招架。婉芸在心里暗骂道“难不成你们是之前约好了,怎么所有人说的话,都是本宫不愿意听的。”

婉芸骂的没错,他们不是提前约好了,而是提前准备好了。

在一轮又一轮的折磨之后,婉芸彻底爆发。

武安侯旧部,彪骑将军付昌平,在王师爷的撺掇之下,让自己的正室夫人拿着重礼坐在了迎春宫的正殿。

因为付昌平跟着贺佑安在南边儿打了胜仗,如今是朝廷新晋的从一品将军,他的夫人原本就是宁国公嫡女。所以也就有了十足的底气敢傲慢端方地坐在迎春宫。

婉芸怼了几个命妇之后,早已对这种接见厌烦至极,可是皇上又亲自下令让婉芸替婉莹分忧,婉芸不得不耐着性子,左右应对。

付夫人一见婉芸,潦草地行了国礼之后,欢天喜地地拿出精心准备的礼品,繁花似锦地夸赞皇贵妃和皇太子,对婉芸视若无睹,根本只字不提。

付夫人越是奉承皇贵妃,婉芸越是气不打一处来,言语中不停地敲打揶揄付夫人。

付夫人终于受不了婉芸这种傲慢的态度,准备背水一战。反正婉芸是个不得宠的妃子,自己夫君是朝廷新晋的显贵。尊卑高低,未必就是眼前这样荒唐。

付夫人呷了一口茶水,劈口就问道“德妃娘娘和皇贵妃都是师大人的女公子,奴家听说皇贵妃娘娘是正室太太陈夫人的女公子,而娘娘亲娘好像是贵府小妾四姨娘,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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