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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歌(清穿皇太极)》


1.【大梦初醒已百年】

公元2012年,12月21日。(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这个玛雅历法里预言的世界终结之日。

纵然有物理学家和各方学者的辟谣,但在末日电影的真实渲染下,这一天还是显得与往日有些不同。

三天后,预言中连续三天的黑夜还没有到来,我却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

我的丈夫――叶君坤已经失联了整整三天。

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爱人。在福利院长大的我,十五岁那年遇到了叶君坤,他资助了我七年,一直资助到我上了大学。那时的他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他是我的长腿叔叔,虽然他比我大了整整十七岁,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大学我决定学医,那是极枯燥的五年,毕业之后我如愿地成为了一名法医,并且进到了和叶君坤相同的单位工作。虽然我被分在了刑侦部门,不能天天同他见面,但即使是偶尔,在他经手的考古文件里,看到他用浅蓝色的钢笔墨水写下“君坤”二字的落款,也是莫大的快乐。

我是个弃婴,前十五年里生活没有光芒,也没有希望。叶君坤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寄托。从我第一次看见他睿智的眼睛时,我就知道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那一瞬间里,充满了我以往的人生中从没感受过的熟悉和亲密……仿佛,他是一个我前世里见过的人。

后来他告诉我,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相遇,叫做deja vu。

再后来我们结婚了,一直到现在,婚后定居在了北京,简单且平淡地幸福着。我也开始相信,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法国人说的“Deja vu”。因为这就发生在我和叶君坤身上。

只是沉浸在幸福里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份幸福会这样毫无预兆地破灭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那个明代的陨石坑开始。

两年前,辽宁省新宾县发现了一个四百多年前的陨石坑,叶君坤经手负责这个项目。由于年代久远,地质结构不稳地,所以这个挖掘工作进行了整整两年。

三天前,那个被预言为世界末日的日子。陨坑终于出土,叶君坤带着小组成员前往勘探。

而他在失联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21日的深夜。他语气古怪地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好像是什么有关四百年前发生的事情。我以为是关于他工作上的发现,他时常会与我聊一些工作,虽然我意兴阑珊,但还是会附和地听着。那天晚上我困得不行,思维混沌,全然没有听明白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什么。只记住了他反反复复念着的一个词――“hetuala”。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就再也联系不上叶君坤了。同行去辽宁出差考察的同事,也都联系不上他。后来再回想起来,原来那通电话……竟是他的告别。

就这样了无音讯的三天过去了。太阳照常升起落下,横亘的黑夜没有降临,世界末日也没有来临……而我人生的黑夜,却如期而至。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我难以置信,连夜赶去了新宾县。等待着我的,是君坤的同事们还有一份白纸黑字的死亡通知书。

我无法相信这个结果,我无法相信所谓的“离奇死亡”的定论,我是个法医,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有果,我一定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心脏麻痹,也不会是偶然。

于是我申请了法医尸检,三十年的人生,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站在尸检台上,面对的会是我的丈夫――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我眼泪静默地淌了下来,难以形容的悲痛袭来,可我却还要神志清醒地进行尸检。

他紧闭这眼,容貌安然,全身没有任何伤痕……种种迹象表明,这是心脏骤停死亡。和死亡通知书上一模一样的结论。

是啊,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我却还是不信,非要亲自看过了,才能死心。

君坤,我的君坤……我痛哭着趴倒在他的身体前,哭了不知到有多久,连身子都直不起来……我去握他冰凉的手,却发现,他的右手手心里,似乎紧紧地攥着一个什么东西!

我抹了抹眼泪,慢慢地掰开他的手指……他手心里握着的,是一块石头。准确的来说,是一块青黑色的陨石。夜夜小说网WWW.mht.la

因为叶君坤的工作性质,我曾经在家里看到过许许多多不同的陨石、化石的图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和这块一样的陨石,没有棱角,也没有形状,还散着青色的夜光。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块石头一定带着君坤的秘密,不然他不会临死还紧紧地握着。

我把陨石捂在胸口,只觉得心肺一阵撕裂般地剧痛。陨石的青光愈来愈亮,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瞬间静止,只剩下无数微粒在空间里游弋着。

脑海中,是君坤在电话里最后的那句话……

hetuala……

我终于失去了意识,慢慢地瞌上眼睛,一个冗长的梦就此开始……

时光倒退四百年,记得来赫图阿拉找我……

××××

“姐姐……”

我挣扎着抬起一丝沉重如铅的眼皮,眼前的景象尽是一片模糊。

“姐姐,你醒醒……”

是谁?谁在喊我姐姐?我在福利院长大,根本没有兄弟姐妹……我的意识已经醒了,想要挣扎着醒过来,可身体却有如千斤重,怕是被鬼压床了,动弹不得。

接着是一阵嘤嘤的哭泣声,那声音还在不停地喊:“姐姐,姐姐……”

终于,怕是鬼也被他的哭声给惹烦了跑了,我身子一得轻,竭力睁开眼,让自己清醒过来。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一张稚嫩的男孩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使劲眨了眨眼,试图看清眼前的人来。

只见那人一身粗麻布衣,面容青雉,还扎了个现代的丸子头。但我再一定睛,才明白那不是什么丸子头,而是……束了个古人的高冠。

“你――”

我话未出口,已经先行察觉了周遭的不对劲。

这整个屋子的布局,像是乡下的土楼,没有水泥也没有瓷砖,我躺的地方也不是床,而是一个类似“炕”的地方。

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姐姐你可算醒了!”那男孩激动万分地一声大呼,将我扶了起来。

“你是谁?”

“我是文程啊,姐姐莫不是烧糊涂了。”

“文程?”我看着眼前这个完完全全的古代人男孩,只觉得一片混沌。怎么回事?我没有疯、没有傻、也没有在做梦,我还能够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从北京赶到辽宁,然后对着叶君坤的尸体痛哭……不止如此,过去三十年的记忆我都记得。如果是在做梦,也不可能这样真实!连屋子里的中药味我都能闻得到,连头疼的感觉也清清楚楚……

“陨石……”我抓住他的手臂,“你有没有看见一块青黑色的石头?”

这一切,多半和那块陨石有关系!那块陨石,分明不是普通的石头,我依稀记得,我不过是将它握在手中竟然是一阵心肺剧痛,下一秒就会七窍流血的撕裂感。

“你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哪有什么石头?”

三天?我只感觉自己像是睡了一觉而已。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沈阳城啊!”

沈阳城?如果这个沈阳是我知道的那个沈阳的话,那证明我现在还在辽宁省。只不过从新宾县殡仪馆,到了现在这个平房里。我的脑海中一时间闪过很多的理论来,从霍金的平行空间理论,到世界末日理论,甚至想过这里也许是阴曹地府呢?我绞尽脑汁,却还是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成了这个“文程”的姐姐。

“姐姐?你冷吗?怎么在打哆嗦。”眼前的男孩一脸讶异地瞧着我。

我哆嗦着嘴唇问道:“现在……现在是何年何月?”

“姐姐真是烧糊涂了,”那男孩眨着眼睛说道,“现在是万历三十五年啊!”

万历?

“明朝……万历?”

“是啊!”

见我紧皱着眉头,男孩又紧张起来,急切地问:“是不是头疼又发作了?”

我摆摆手,接着问,“那么当朝的皇帝……是谁?”

“当然是神宗皇帝朱翊钧了。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神宗皇帝!纵使我对历史知之甚少,却也知道这个传说中长达二十八年不上早朝的皇帝!

现在摆在眼前的线索,依稀可以概括成――我,因为一块陨石,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明朝!

我的嘴巴一直在打抖,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因为恐惧。我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四百年的明朝,按照唯物主义的理论来说,我现在正身处在一个已经毁灭了的时空中!四百年的历史,早已消亡不服存在了。而我又是如何能够来到这个时空里的呢?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难不成,真的是中了霍金所提出的“平行空间理论”?我清楚的记得,这还是叶君坤跟我聊及的。他是个萨满教的研究者,曾经花过一个下午的时间,跟我解释萨满教里的灵魂与转世之说,可以跟现代理论物理里的“平行空间论”互通。萨满相信人可以有很多的灵魂,这些灵魂并不是以肉身存在的,而是超越了时空的,肉身虽死,但灵魂仍可以四处游走,依附在各种物质上,令其发生改变,拥有灵魂。而物理角度,大概是说我们的生活在的四维空间里存在无数平行空间,而达到超光速可以使时间出现错乱。在世界上原本就存在无限多个宇宙,只是我们无法在各个空间中自由穿越。

那么,也就是说,陨石的某一种力量,让我周围存在的平行空间出现了错乱,于是将我送回了四百年前?!并且我的灵魂附身在了另一具肉身上?

这是我目前能做的,唯一合理的解释了。虽然听起来非常非常的科幻。

我多年的从医经验告诉我,现在在需要的,是冷静,冷静,再冷静。既然我的灵魂来到了这里,证明我在现代的肉身已死,那么叶君坤,他的灵魂一定也还在某个时空中的某处飘荡着!发现了一丝希望的我,突然就从绝望里挣脱了出来!

对!这块陨石,是叶君坤在四百多年前的辽宁陨石坑里发现的,绝不会这么巧,我的灵魂就回到了四百年前的辽宁!这里面一定有某种联系,而叶君坤的灵魂,也一定在这里!

无论置信可否,一切已成现实。只要君坤也在这里,只要能找到他,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哪朝哪代我都不在乎,当个古人也潇洒自在。也许……我们还能一起找到事情的答案和回去的方法……如果真的能再穿越回去现代,把这些经历都写成学术论文,说不定我就是下一个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了!

“姐姐?”那个叫做文程的男孩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回过神来。

“你叫文程对吧,你叫我‘姐姐’,那我叫什么名字?”

我看还是一次性问个清楚比较好。

男孩突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姐姐不会害了失忆症吧!”

我只好顺水推舟,“我脑袋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男孩眼神里满是哀色,“我是范文程,你叫范筝筝,是我的姐姐。”

范筝筝,真是巧!我竟然附身在了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人身上!不过,我总隐隐感觉“范文程”这个名字我一定在哪里听过,是史书上吗?唉,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时候偏偏什么都记不起来……

“前天爹爹走了,你悲痛欲绝,哭昏了过去,整整睡了三天才醒……如今爹爹走了,连姐姐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范文程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看着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我又环顾了一边屋子四周,的确是装饰简陋,屋不避雨,只摆了几件旧家具,就算是搁在古代,恐怕也是家境贫寒。

“家中只有我们两人吗?”

“还有大哥,叫范文采,他上街买药去了。”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四处张望,想找面镜子,我现下最担心的就是我这张脸……因为我明显感觉到我现在的这副身体完全不像我自己,这……完全是正直二八年华的少女的身体!如果我的容貌和之前不同,天下之大,那如何能找到君坤和他相认啊!

“姐姐在找镜子吗?”

我惊讶这孩子的敏锐的观察力,只见他出了房间,用木桶装了桶水,提到我面前来。

“家里值钱些的家具都当了给爹爹出丧了……就暂时将就下吧。”

我俯下身,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是我,还是我的脸,不过……是十年前的我!

我欣喜若狂,这样叶君坤一定能认出我来!但片刻之后,我又马上意识到,为何我的肉身会跟着我一起回到了四百年前?这和萨满的灵魂完全不符啊?想到这里,我又开始头疼了起来。我发现,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个紧箍咒一样,只要我一想到现代的那些事情,就会头痛欲裂。这一系列我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让我越来越震惊!从现代道古代,从丧夫之痛到丧父之痛。好死不死,我居然穿越了。而我脑海中,此刻能记起的关于明朝的历史,除了那个开国皇帝朱元璋的事迹,还有影视剧里的锦衣卫形象以外,其他几乎是一片空白……要命,作为一个现代人在古代唯一有的优势,居然也在我这里毫不奏效。

这时候,门口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人,手上提着一扎的中药,我猜那就是“我”的大哥范文采。

“文程,药买来了,快快拿去熬。”

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范文采,和范文程倒是有几分像,穿着长衫,浑身上下透着书儒气息,长得文质彬彬。

范文程过去拉着他大哥的袖子,说道:“不得了了,姐姐害了失忆症!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症?”范文采一脸疑惑。

“就是没了以前记忆,原来邻街李二他娘也害过,沈阳城里的大夫都瞧不好,还是一个从关外来的游医来给瞧好了的。”

范文采走到我床榻边坐了下来,先用手探了探我额头,轻轻喊了句:“筝筝?”

他刚从外边回来,手是极凉的,我本能地往回缩了缩,只叫了句:“大哥?”

他苦笑一下,叹一口气,悠悠道:“忘了也罢,忘了也罢……”

“大哥,我们去关外求医吧!”范文程恳求道。

范文采不停地咳嗽,脸上有些病态的潮红,我这个学医的,一眼就能看出,他大约是染了什么肺病。

“不行……咳咳……”他皱着眉,语气里却满是坚决,“父亲说过,一日为汉人,便一日不入胡城半步,你莫要忘了。”

胡城?我听得一头雾水。

范文程忙说:“救姐姐要紧,还是气节要紧?况且他们还曾救过我的命!”

“文程!”范文采喝住

“大哥!”范文程固执地说道:“这些年来,他们没有杀、没有偷、没有掠、没有抢,远居关外,为什么要把他们视作仇敌?!”

“他们觑觎我大明土地久矣,”范文采叹了口气道,“文程,你还小……你不懂……”

“等等……”我有些不合时宜地打断他们兄弟俩的对话,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说的‘他们’是谁?”

范家两兄弟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我,盯得我发憷,但是不搞清楚,我就无法知道现在我到底生活在哪一段历史中。

还是范文采先松了口,说道:“‘他们’是建州女真。”

女真?我仿佛挨了当头一棒,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女真人的名字来,一个是金国的完颜阿骨打,不过他不生活在明朝,应该可以排除,那么另一个,清朝的开国皇帝□□哈赤……

我有些怀疑地问道:“‘他们’的首领,是不是叫□□哈赤?”

范文采神情倦怠地点了点头。

震惊之余,我终于知道我现在身处在哪一段历史之中了……明末清初,这段时间里明朝内忧外患,朝政腐朽,阉党握权,后来农民军和满洲人内外夹击,明朝灭亡,清兵杀入山海关,直捣北京,建立统治中国近三百年的大清王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从他们两兄弟的对话来看,□□哈赤现在应该还只是一个小小酋长。

虽然搞清楚了背景,可是我依旧感觉心乱如麻,因为我隐隐觉得,命运正在将我推向一个未知的深渊里……

原来大梦初醒已百年。

2.【冥冥一矢陨豺狼】

来到古代的第一个晚上,注定是在失眠中度过的。(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入夜之后,四下寂静,不像在现代,夜晚喧嚣繁华。这里这样静,静得让我有些不习惯……

黑暗中有人轻轻地推了推我。

“谁?”我正准备一翻身爬起来,突然被一双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是我,文程。”

我接着些须月光看清了他的脸,真的是范文程。

他食指放在嘴上,示意我别出声,低声道:“姐姐,你跟我走,我带你出关去。”

“出关?”回想起今天白天他与范文采的对话,多半是想带我去看病。

“对。我要带你去赫图阿拉,那里有最好的大夫!”

赫图阿拉……我一个颤栗,脑海中回荡着君坤在电话里的声音。

hetuala……

“你说哪里?赫图……阿拉?”我重复着这个名字。

“赫图阿拉城,是建州女真的都城。”

“我跟你去赫图阿拉!”我坚定道。

除了陨石之外,赫图阿拉是叶君坤留给我唯一的线索了。那通电话,他分明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一股脑地跟我说四百年前的事情,都怪我,没能好好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除了赫图阿拉之外,什么也没记下来……赫图阿拉,一定有我需要的线索!

“姐姐,我要带你去看病,大哥不让,但你的病万万不能拖。”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病,我虽然是睡了三天才醒,但身体状态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虽然是虚汗不止,呼吸紊乱,但都是久病初愈的正常症状。难不成他说得是失忆症?

“我的病,你是说失忆症?”

“对。这可不是小事,日久成疾,会成失心疯的!”

不等我回绝,他已经将我从床上拽了下了,拿了件蓑衣给我披上,“外头冷,别再染上了寒疾。”

我心想,这样也好。或许去赫图阿拉看病,还能多留上几日,好好寻找叶君坤的下落。我就不信,范文程口中那神通广大的游医生,还能看出我是个现代人不成?

我跟着范文程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见门外只停了一匹马,我惊呼道:“我们不会要骑马去吧!”

“嘘——”范文程连忙过来捂住我的嘴巴,“我们抄小道去赫图阿拉,不出三个时辰就能到了,这条路通原来的马市,都是外邦人,所以我们得乔装。”

我用蓑衣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我不会骑……”

范文程已经一跃上了马,笑着伸出手来,“没事,我会。”

这孩子虽然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头倒是挺高的,骑在马上有模有样,我拉着他的手有些吃力地上了马,他双手拽着缰绳箍在我身前。(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我有些疑虑地问:“你确定我们能安全的到赫图阿拉?”

他自信地笑了笑,一扯缰绳,“姐姐放心。”

夜风像刀子一样往脸上刮着,我将脸整个地缩进蓑衣里,范文程驾马带着我在羊肠小道上疾驰了一夜,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我不禁赞叹这真真是匹好马,同时对范文程的骑术刮目相看。

破晓时分,途经赫图阿拉城北郊的城隍庙,稍作休息,吃了些干粮,便又重新上了路。

一路上范文程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他心里郁结,为了让我看病,忤逆父兄之意……可是从他的神情上来看,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我问:“骑了一夜,你不累吗?”

他苦笑一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你知道吗?爹爹就是宁死不肯就胡医,才会在病榻上终老,这样的事,我不愿再见到一次。”

我叹息一声,想起家中还有患病的范文采,从他的只言片语来看,更是对胡人深恶痛绝,怕是也会有相同的下场了……

晨光熹微,一夜的颠沛让我也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范文程推搡我醒来。

“姐姐,我们到了,那里就是赫图阿拉城!”

我看着远处恢弘的赫图阿拉城,瞳孔骤然睁大。

这——这不是故宫吗!我吓得不轻,转念一想不对啊,故宫应该在北京,我们出了沈阳一直在往东走,而且这个地方四面环山,不可能是北京。倒像是新宾县的方位,我从沈阳坐车去新宾县的时候,也是一路向东走的。

范文程拿起水囊仰头喝了口水,说:“没有朝廷的敕书,汉人是进不了城的,外城设了关卡,我们只有从北面的羊鼻子山绕进去。”

我的目光还弥留在远处的赫图阿拉城上,他继续说道:“姐姐,你身子不适,眼下只有我先行从羊鼻子山溜进城里去,寻得我的朋友,再想办法将我们接进城去,你在这里等我,待会儿要有驻兵出来巡逻,你便往林子里躲。”

我点点头,“你自己小心。”

虽然我与这个范文程相识不过一日,但见他冒险连夜带我来看病,想必是个极重情重义之人,而且一路上照顾备至,在这个陌生的朝代,也算是得到些安慰。既然命运让我来到这里,附身在这个叫做范筝筝的女人身上,是不是在暗示着,我需要按照这个人原先的生活轨迹活下去?

“姐姐保重,山中恐有恶狼,这把刀给你防身用,若非万不得已,不要进山林的深处,我一定尽快出来接应你进城。”范文程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

我应声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那把套着羊皮刀鞘的小刀。

他跨上马背,临走时又担忧地多瞅了我几眼,那眼神似有犹豫,最后还是别过脸驾马离去。我将小刀握在手中打量,仔细一瞧,见刀柄上竟是刻着字,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皇”字。

我琢磨着“皇”字的意思,也许这是像众多武侠小说中写的一样,皇族信物?

空气里还是处处透着寒意,昨日出沈阳城之时,一路上还是有浓浓的年味,辞旧迎新,张灯结彩,好不喜庆,估摸着眼下大约是正月。

正想着,只听见不远处似乎有马蹄声,我警惕四下张望,幸亏我不是个近视眼,果然是有人骑马出城来了,而且大约有二三十个人。怕是如范文程所说,城里的卫兵出来巡逻了。

我心下犯急,想着我一个弱女子,还是汉人,万一被他们的人抓去,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了!那马上的身影倒是越来越近,再不躲,就该来不及了。又想起范文程的嘱咐,这羊鼻子山中有狼,这可如何是好……咬咬牙,能躲一劫是一劫吧,我钻进了羊鼻子山。

我找到一棵老树,躲在在突起根冠下,上面菌藓密布,我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屏息听着周围的声音,马蹄声倒是不见了,可这羊鼻子山里却静得可怕,整个山林雾气蒙蒙,静谧却埋藏着危险。

我紧紧握着那把小刀,手心出了一层汗,心里担忧着这深山老林里,万一真是有狼来了,只怕自己是要丧命于此了……

这世上的事还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远处先是一声悠远的狼啸,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带这么玩的吧……

“呜——”

又是一声狼啸,离上次狼啸的地方又近了一些,我似乎都能感觉到狼群就埋伏在我周围,我将蓑衣披在身前,肩膀由于害怕有些不自然地颤抖着。开始后悔起刚刚干嘛要跑进这深山老林里。被城里的女真人抓去,顶多让我做牛做马,再不济也总比被狼叼着回狼窝好吧。

我神经紧绷,警惕着提防着四周,可是突然间狼啸也没了,周围丝毫没有狼靠近的迹象,只剩下一片原始的寂静。

正疑惑间,突然不远处一阵骚动,一下子狼嚎四起,马蹄声踢踏而至,伴随着一声声箭脱弦的声音……

我皱眉仔细听着,那狼嚎声竟是一声一声不绝,听着格外地惨,仿佛死前的哀嚎……难道是有人在猎狼?

我不敢有动作,闭着眼睛死死抓着蓑衣。呜咽与哀嚎声不绝于耳,鸣镝声也不绝于耳,想必是一片惨状……女真人一向以原始的捕鱼狩猎为生,来猎狼的大约是刚刚出城的那一群人。

“狼王死了!狼王死了——洪巴图鲁斩得了狼王首级!”

“洪巴图鲁,神勇无比,盖世英雄!”

一阵雀跃声后,队伍又突然安静了下来,但仍有细微的动静在靠近,仿佛是在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屏息,只听一声挽弓拉弦的吱呀声,我反应过来倏地睁开眼,却为时已晚。只感觉左臂一阵剧疼,谁知那身后竟还有一只棕色的小狼,那毛色和树林的颜色相似极了,我才会毫无防备。那小狼一口咬住我拿刀的那只手臂,我吃痛地惊呼了一声,手上握着的匕首“哐当”掉落在地。这时连发了的几只箭在我身边纷纷落下,那小狼一口还没咬深,一只箭就正中了他的脖颈,一命呜呼。

我心里郁闷啊,大哥们啊,既然你们箭法都那么准,为什么不早点射这小狼啊?害我白白受罪。我捂着流血的手臂,咬着牙,仍想要伺机逃跑。

这时众人纷纷围过来查探这小狼是否是死了。

“大……大贝勒!这儿……这有个女人!”

谁知我还没来得及动身,一个小兵就冲了过来,见我捂着手臂躲在树后,大声叫唤道。那小兵将刀聚在离我不过三寸的地方,这下我是避无可避,无处可逃了。

一阵马蹄踩枯叶的声音,为首一个身着金色铠甲的男子骑着马来到了我的跟前。

我根本没心思看他,一个是他骑在马上,太高了,我看不清。第二个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法医,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被野狼咬了,要及时打疫苗,不然会得狂犬病的!这里是古代,也没有疫苗,我心想真是完蛋了真是完蛋了……看来我在古代的生存力真是太弱了,一天都活不过去啊……

那人从马上跳下来,先将小狼的尸体一脚踢开,然后俯下身来查看我的伤势。

我低着头,任由他将我手臂上的衣物撕开。下一秒,我就看见他腰间铠甲的缝隙处,隐隐散着青光。

我再睁大眼睛,定睛看去!他那腰间的挂物,不是别的,正是那样貌奇特的陨石!

将我带到这里来的那块陨石!

我伸手死死抓住眼前人的衣服,望着他的脸。可这容貌分明……分明不是君坤!浓眉俊眸,桀骜英气,却是与君坤有那么三分的相似。只是眼前这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我遇见叶君坤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岁了,就算眼前这真是他,那也是二十岁的他,容貌有差别那是自然的。

想到这里,我的头疼又开始作祟。疼得我双眼朦胧,意识缥缈……

我下意识地抓着眼前人的衣袖不放,用抽丝般地最后一点力气,问道:“叶君坤,叶君坤,是不是你……”

“不好——”

他将我左臂的伤口简单地包扎了起来,然后双手一托,将我放在了马背上。

周围不断有人围上来,不断有人向我递来目光。然而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我还以为是刚出窝的紫貂。”

“若是斩杀了狼王,又能捕获紫貂,洪巴图鲁又可以受赏了。”

“谁知到是个人躲在大树后头呢……”

“幸亏八爷箭法高明,要是在偏差个几寸呐,这小命可就喂了狼咯……”

…………

周围是一片呱噪的议论声。

在消失意识之前,我只依稀记得,有人从身后抱着我,声音严厉地对众人命令道:“回城!”

3.【初入建州命难知】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我的脖子,让我难以呼吸。(wwW.mht.la 无弹窗广告)一个空灵的声音一直在回荡着,如鬼魅般一直呓着我的名字。接着是有如萨满巫师作法一般地咒念。

前尘往事,皆已殒灭,莫要记,莫要挂……

莫要记,莫要挂,聚散有时,因果有命……

××××

“醒了!醒了!”

我一边御着头昏,一边竭力恢复清醒来。撑开一丝眼睑,屋里很亮敞,周围似乎围了不少人。

我撑着手欲起身,左臂却是一阵钻心的疼,这一下倒是将整个人都激醒了,我吃疼□□一声。

一双有力的手扶在我肩上,我侧脸望去,是个梳着清朝发辫的男人,正是那日树林里身着铠甲的男子。我连忙去看他的腰间的挂坠,却是空无一物!难道……之前看到的是错觉不成?

我皱眉细细打量着他,那日在树林,不过是惊鸿一瞥。可现在这么近地一细看,倒真是相貌俊朗,眉目如鹰。和叶君坤……该死,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我,竟是怎么都想不起叶君坤的模样来了。不仅是头疼发作了,现在却好像连脑子里关于他的影像,都被硬生生给刮了去一般。

这是灵魂穿越之后的排斥反应吗?就像器官移植一样,只要我一去回想从前的记忆,就开始头疼作祟。难道……要这样生生地逼我把前尘往事都忘记吗?我不要!

我赶紧揉了揉太阳穴,压抑着先收回了思绪。

他正瞧着我,身上没有穿那金黄的甲胄,而是一身狐裘锦袄,再瞧周围围着我的众多丫鬟和屋内的摆饰,对比起我在沈阳城住的屋子,想是非富即贵了,绝非寻常人家。

见我四处张望,那男子突然开口问道:“姑娘好些否?”

我听见他的问话,忙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他也点了点头,吩咐屋子里头的丫鬟都先下去。

“这里是关外,姑娘是汉人,怎么会进到羊鼻子山里?”

我开始在脑海中倒带方才在山林里的险遇。先是被狼群围困,接着遇上了来山林里狩猎的女真人,然后被小狼崽咬了,再然后……对了!范文程不是进城去找他的那个拜把子的兄弟来了吗,这下我出了事,他一定在四处找我。

“我……我在找一个人。”我答。

“叶君坤?”

“你怎么知道?”我诧异地望着他。

他轻笑了一下,“你一路上都在喊这个名字。”

“那……你知道这个人吗?”我期盼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有,从未听过。赫图阿拉城里没有人会用汉人的名字。姑娘你找错了地方。”他回答得十分平静自然,我观察着他的表情,却是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

“你说,这里是赫图阿拉城?”

“正是。”

误打误撞,我最终还是进到了赫图阿拉城里。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又继续问:“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范文程’的人?他是我弟弟,他也在找我。”

他摇摇头:“我久居城中,很久没跟汉人打过交道了。上一次,约莫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抱歉。”

他随即说道:“是我应当抱歉才对,我的部下事先没有巡查好山里的情况,让姑娘受惊了。出城围猎,未做清场,伤及无辜百姓,在下有愧。劳姑娘在舍下养伤,待伤痊愈,行动方便,在下便亲自送姑娘出城,也好登门谢罪。”

只见他态度诚恳,又彬彬有礼,应当没有恶意。[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若是真心怀不轨,理应把我扔在羊鼻子山才对。况且我如今身上有伤……说到伤,我立马联想到狂犬病的事情,连忙问他:“我昏迷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吧。”

两个时辰,换成时间就是四个小时,现在做些措施应该还来得及,怎么说我也是不太信古人的医疗技术。

“那个,可以劳烦你拿些酒给我吗?”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扬眉道,“为安全起见,在下已经命人取了狼脑做药,给姑娘敷过了。”

狼脑做药?原来古人是这样医治狂犬病的?我保留质疑。

“我们女真族医,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医疯狗病的,姑娘大可不必担心。”

我咽了口口水,“但愿如此吧。”

唉,在这悠悠大明朝,别说狂犬疫苗了,连注射管都不可能找到。就算我做了及时处理,还是等于零。既然如愿进了赫图阿拉城,我也不必想着要逃去哪儿了,唯有暂时先在这里养伤。在这城里多带上些时日,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呢?

如果如褚英所说,叶君坤不在这赫图阿拉城中,但他却给我留下了关于赫图阿拉的讯息。在辽宁新宾发现的陨石坑,是四百年前遗留下来的,既然一条路不同,我不如换一个方向。也许找到了陨坑,就有新的线索了。

我理好了思绪,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学着古人的说腔,问:“敢问阁下大名?”

他一弯嘴角,扬起了自信的微笑,说道:“我叫褚英,是建州左卫都督的长子。”

建州左卫都督?这个封号听起来倒像是大明的官职。这里不是建州女真的都城吗?

褚英见我面露不解之色,反倒有些惊讶地瞧着我。仿佛不知道这位“建州左卫都督”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他又提示我道:“淑勒贝勒?”

我仍旧是一头雾水地摇头。

“龙虎将军,可该知晓了?”

我仍是皱眉摇头,只见褚英面露堪色。我心想,莫非这个什么贝勒都督的是个在大明朝叱咤风云的人物不成?可惜我不是个实实在在的明朝人啊,实在是对此一无所知。

褚英的眼神奇怪且富含深意,就这么考究地盯了我许久,才叹了一句:“真没想到,在这辽东,居然还能寻着一个不知父汗名号的人,啧啧……”

等等……父汗?汗王?该不会就是□□哈赤吧。

我迟疑地说道:“该不会是……□□哈赤?”

没想到我此话一出,又是令他颇为吃惊。

“在这赫图阿拉城里,可没人敢这么叫我阿玛。”

好吧。也许我早该猜到的,这赫图阿拉城如此恢弘,里头住得又怎会只是寻常女真族人呢?想也知道,敢正大光明建一座“山寨版”故宫在辽东平原上的女真人,也唯有那个叱咤风云,靠着“十三副遗甲起兵”的□□哈赤了吧。亏我这个现代人的脑子还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所以,你阿玛――建州左卫都督,也就是现在建州女真的汗王――□□哈赤,而你是他的长子。”

他顿了一下,听到“□□哈赤”几个字的时候还是略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正色答道:“正是如此。”

“你阿玛是汗王,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至于直呼他褚英吧,毕竟人家也是个……阿哥?反正《还珠格格》里是这么演的……

“你是汉人,在我府上亦是客人,无须跟下人一样行礼。你若觉得直呼我的名讳失了礼数,就叫我‘大贝勒’吧。”

“大贝勒,嗯。”我默念了一遍。

他坦然一笑,“那么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范筝筝。范是范仲淹的范,筝是风筝的筝。”

他点点头,“幸好我略懂一些汉字。不过范姑娘女真话说得这么好,若不是你身着汉人的衣裳,我倒真以为你是女真族人。范姑娘家中可是有女真族的亲人?”

这句话让我骤然如梦惊醒。我一直没有察觉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语言问题!由始至终,来到赫图阿拉城中,我所听所说,都是女真话,而非汉话!我之所以一直忽略了语言问题,是因为我与褚英之间的交流用的全都是女真话,而我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自然,仿佛这就是我的母语,天生就长在我脑子里一般。对于满语我一无所知,更别说女真话了。所以,这是我所附身在范筝筝的记忆。

这一刻,我心中的不安加剧。这不是我的无端猜忌而是有理由的,我所附身的这个汉族女人,她年龄也不过十五岁,从范家父子对女真人的态度上来看,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她学习女真话的。而现在的“我”,却是个精通女真话和汉话两种语言的女子。

看来,这个大明朝的范筝筝,故事也并不简单。

叶君坤,陨石,辽宁新宾,沈阳范氏,建州女真,赫图阿拉……这些词在我脑海中一一回放着,这两天发的一切,真的都只是偶然吗?为什么我隐隐约约间觉得,这一切都是有目的性地在把我引领向一个既定的航线。

一切,都是为了指引我来到这里。

赫图阿拉,赫图阿拉。

褚英的疑问并没有得到我的回答,而是转化作更深的怀疑刻在他的脸上。我一时语塞,这时外头的小厮敲门,似是想要通报什么。

于是他站起身,也没有作揖,“我看范姑娘心绪不宁,还是多加休息几日,我也有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见他即刻就要往外走了,我急急地抓住他的袖子,“那个――大贝勒。”

褚英回过头,“嗯?”

我有些结巴地问道:“或许……大贝勒有没有见过一块石头,一块青黑色的石头,散着青色的夜光?”

面对我的发问,他神色微滞,顿了一下才答道,“赫图阿拉城四面环山,这山里兴许会有范姑娘想要的石头。”

难道我今天在羊鼻子山看到的青光,真的只是意识模糊,出现的错觉而已?

“还有事吗?”

我摇头,他用眼神示意我还拽着他的袖子,我一窘,连忙松了手。

领走前,褚英特意指了指立在门外边候着的两个丫鬟道:“这两个丫鬟会暂时负责照顾你的起居,若是身子不适,可以招呼她们去遣府上的家医。”

我双颊发烫,只点了点头,褚英走到那两个丫鬟身边低语了几句,便跨出了屋子。外头的奴才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喊道:“恭送大贝勒。”

那之前围在屋子里小厮们都跟着褚英走了,房里唯剩我与那两个丫鬟。

待褚英走后,她们才来到我床边,其中一个问:“格格可饿了,用不用奴才将早膳端来?”

这一声“格格”隐约让我有些不舒服,又想起褚英方才特地支开所有下人的举动来,想必是没有将我是汉人的事情告诉她们。想在古代,少数民族与汉族间的矛盾本就是根深蒂固的,又偏偏是明末清初这个十分敏感的时间段里。若在赫图阿拉城中,让人知道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汉人,应是极危险的。

幸得我会一口流利的女真话,所以并不怕她们起疑心。于是我笑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离我近一些的那个小丫鬟说道:“奴才叫殊兰,她叫姬兰。”

“殊兰,姬兰……”我低低地念了一声,“你们是姐妹吗?”

殊兰答:“我们的阿妈是兄弟,所以我们是堂姐妹。”

我“哦”了一声,只见姬兰端了粥进来,“格格来喝些粥填填肚子。”

我在殊兰的搀扶下下了床,这左臂的咬伤本就不深,根本到不了要人伺候的地步。更何况只是喝个粥?见殊兰执意要喂我,我连连拒绝。对她们一口一个的“奴才”更是听得浑身难耐。

我自己拿起瓷勺来,舀了一口粥,问道:“原来汗王还有个名号,叫‘龙虎将军’呐,这我真是第一次知道呢。”

“格格真是在阁中待久了,不知世事了。”殊兰说道,“咱们汗王,是建州左卫指挥使佥事都督,还是明朝皇帝亲封的‘龙虎将军’,据说可是个正二品的衔头呢。”

我险些呛到,一个小都督居然是正二品,不得了啊不得了。不知道神宗皇帝百年之后,要是看到这个他亲封的正二品‘将军’的儿子们、孙子们,带着清军杀进了紫禁城,建立了大清王朝,会作何感想呢?

明末清初,真真是一段被后世传唱戏说了无数遍的乱世岁月呢。身处在这个时空里,想起了《鹿鼎记》里的桥段来,鳌拜,吴三桂,还有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轶事,英雄末路的李自成……这个时候,只怕这些人都还未出生吧?

我一时走了神。殊兰倒是继续说道:“那是格格您运气好,羊鼻子山恶狼成群,一般的武士都不敢进山去的,更何况是女子了。幸亏是遇到咱们爷出城行猎,才把格格从狼口下给救了下来。虽说格格是被恶狼偷袭,可却未伤及筋骨,好歹是捡回条命,这样的福气,可是我们这些奴才修不来的。”

我干笑两声,心里想,这么不加修饰的恭维,到底是发自内心的呢,还是身为“奴才”必要的技能?感情我落了狼口,差点一命呜呼,就因为被“你们爷”偶然给救了下来,捡回半条命,也能算是有福气?这分明是“大凶”啊!我要是出门看了黄历,绝对会闭门不出,乖乖地躺在沈阳城的平房里,对着屋顶发呆一天。

大约是见我年纪和她们相仿,于是小姑娘间的那种亲密和熟悉一下便有了,倒是一点儿都不生分了。我只顾我埋头喝粥,虽然是那种糙米粥,但是放了些糖水和果肉,倒是异常的好喝。

殊兰又给我倒了一杯像是羊奶茶一样的饮品。在一旁晦涩地说道:“格格生得一副好皮囊,与咱们爷又有一段渊源。格格可是大贝勒亲自带回府上的,现在住的这别院,府上的人都说,想必是想金屋藏娇的吧……嘻嘻……那可真真是格格的大喜事了!”

天呐,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我是得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但也不至于动不动就以身相许吧?褚英对我来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这种封建社会男尊女卑,把地位高的男人强取豪夺女子的行径,看作是有一种福气和恩赐?还真是封建逻辑。没想到我这么生死一线的大凶之劫,因为大贝勒的出现,竟成了喜事。我是不是还应该谢天谢地谢祖宗,感谢我命大我造化好?

“别瞎说,殊兰。”一旁的姬兰连忙堵住她的嘴。

我冷眼瞧着这两姐妹,一个活泼好动,一个冷静稳重,真是两个极端。

“我喝完了,有些累了,我先睡一会儿吧。”昨晚一夜未眠,连夜从沈阳赶到了这里,本就是极乏极倦了,加上遇上了这么惊险的一出,更是身心俱疲。

姬兰将碗收拾好端走,殊兰则小心地搀着我到床榻上。

“格格睡吧,奴才在一旁伺候着。有事就喊奴才。”

殊兰的声音带着些催眠的味道,很快将我哄入了梦乡……

唉,这床板真硬,我想念席梦思!

唉,古代真无趣,我想念21世纪!

以及……君坤,我想念你!

4.【何处金屋不藏娇】

再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了,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见窗外艳阳高照,连屋子里都洒满了和煦的暖阳。[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谁知道我一睁开眼,便瞧见褚英坐在我床边,正一脸认真地瞧着我。

他的眼神很古怪,像是在看我,又像是看另外一个人,努力地想要试图寻找些什么。

“大贝勒。”我惊慌地喊道。

“嗯,”他伸手扶我坐起来,“醒了?”

我点点头,因为没披外衫,半开的窗檐吹进来一丝寒冬的冷风。我打了个冷颤。

“小心着凉。”褚英结果姬兰递来的外衣披在我身上,随后便将屋内的丫鬟小厮都遣了出去。

“谢大贝勒。”我按规矩答道。

他笑笑,笑容格外俊朗,说道:“昨天时间仓促,我又有公务缠身,要赶去赴命。所以有些事情,还来不及同姑娘细说。”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只知道姑娘姓范,家住何处呢?家中可有亲人?”

“我家……在沈阳城,家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我如实回答,其实这些也是我所知晓的全部的。

褚英点了点头,像在思酌什么,又问:“令尊可好?”

“家父范氏,年前患恶疾已故……”

“冒犯。”他抱歉道。

“不过,沈阳城到赫图阿拉路程遥远。昨日范姑娘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羊鼻子山中?”

“我是和我弟弟一起骑马来的。进到羊鼻子山中,是因为……”

难不成我要直接告诉他,我是想伺机混进赫图阿拉城中?那么他肯定会有所怀疑,把我当做是奸细收押审查。此刻我孤身一人,也不知道范文程现在如何了,他一个孩子,莫不是被守卫抓了?还有那个他的朋友,如果消息带到了,为何迟迟不见前来接应我?说我若在山中等人,那肯定会牵扯出范文程和他的朋友来,现在他处境如何我尚且不知,万一殃及到别人更是大谎难圆。 无奈,我只好一咬牙,胡诌道:“我……我逃婚了。所以才躲进山里,怕被仇家寻到。”

狗急还跳墙呢,人被逼急了也撒狗血啊!受过二十一世纪各种狗血言情剧洗礼过的人来说,这些情节简直是伸手就来。

“哦?”褚英一挑眉毛,“那为何那日姑娘所穿的不是嫁衣而是蓑衣?”

“为避人耳目,红衣醒目,于是在途中在农户家中换了蓑衣。”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瞧也不像是已出阁了的。”

褚英又坐了一会儿,又问了我一些家里的情况。我心里真的是想说,其实我总共也就在我那个沈阳城的家里呆了一天啊,马不停蹄地就跑来喂狼了。

我知道全部,也就是这范家一家,都是读书人。祖上也曾是个大户人家,但是到了范父这里,家道中落。范家的情况我也看到了,一穷二白,范文程和范文采二人都一心想着中举,才能光宗耀祖,重整范家,只可惜范父突然离世,“我”又一病不起。

他点了点头,见日上三竿了,才起身告辞道,“那姑娘好生休息,明日再来瞧你。”

我应罢,在屋外候着的姬兰和殊兰进了屋子。

“我有些饿了。”褚英走后,我的肚子才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没办法,一日之计在于早餐。

“格格想吃些什么?”殊兰问道。

“随便吧。”我想吃的,估计这里做不出吧?

殊兰想了想,说道:“那奴才去让厨房下些酸汤子吧。”

屋内只剩我和姬兰,她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羊奶茶递给我,“格格先喝点茶润润肠子。mht.la [夜夜小说网]”

我点了点头接过茶杯。

姬兰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格格可中意大贝勒?”

这句话问的不冷不热,如果是从殊兰口中说出我倒不觉得什么,但现在问我这话的人是姬兰,不免让我有些诧异。

“你也关心这种无稽之谈?”我搁下茶杯。

姬兰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波澜,淡淡地说道:“奴才只是关心格格。”

我开始察觉姬兰城府之深,脸上却还是淡然道:“我不过是留在这儿养伤罢了。”

姬兰脸上闪过一丝自嘲般的笑容,没有瞧我,低头摩挲着茶壶边沿低声说道:“格格,进了赫图阿拉城,还出得去吗?”

××××

我身子在一天一天地恢复,褚英来看我的次数也一天比一天频繁,有时候甚至能坐上一个下午,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看兵书。他拿的是一本《三国演义》的汉字抄本,据他所说,这些汉人的兵书暂时还没有女真话的译本,女真话相当于一种方言的存在,并没有实体文字,所以现在所有的笔录都只能用蒙古文字记载。而这赫图阿拉城中,精通汉话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褚英之所以通晓些汉话,是因为万历初年间,他曾在抚顺时任的辽东总兵府上久居过一段时日。每日除了打杂起居,就是自学汉话。可惜从抚顺回来之后,常年不用,也忘了不少。这几年拾起汉人的兵书读,才发觉汉话的重要。所以他每次前来,都会带着些这抄本上他读不懂语句来向我请教。

这明代的抄本大多都不是白话语句,很多话我也是看得一知半解,幸好《三国演义》里头的故事情节我还是记得的,连蒙带猜,到不至于会教错这位大贝勒。

我如今住的地方,是褚英单独的府院,据殊兰说,这赫图阿拉城里头有十二位阿哥,但拥有自己的府院的,只有这汗王亲封的洪巴图鲁和古英巴图鲁。洪巴图鲁就是大贝勒褚英,而这古英巴图鲁则是褚英的胞弟,二贝勒代善。

大贝勒府上还住着些女眷们,不过因着我这里是别院,仿佛是有了他的口谕一般,除了些下人,其他女眷的人影我是一次也没看见过。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了,清静自在,利于思考。虽说我名义上是嫡福晋娘家的表妹,实则我进城半月有余,可连我传说中的那位“表姐”的面都没见着,更别说府上其他的福晋们了。

也许因为褚英是嫡长子,将来是要进爵位的,要搁在皇宫里,就是东宫太子的地位,所以他的府邸是真的很阔气。听说光是前前后后就有三四座院落。丝毫不逊色于我在影视剧里看到额清宫形象。按理来说,这女真人没有入关以前,原本是相对较贫困的,靠游牧为生。但赫图阿拉内城和外城的差别还是极大的。内城住的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可以说是犹如贵族,而外城则是普通老百姓。事实上,我这个现代人的历史积淀告诉我,爱新觉罗在不久的将来,的确会成为中原大地上的皇族,成为一个黄金种姓。当然现在,我们的清□□□□哈赤还只是个建州左卫的小佥事。连女真都还没有统一。

褚英一般白天练兵,天气好便会领上一牛录的人出围狩猎,其他大多数时候是在书房里办公的。他的书房离我的别院不远,只隔了一个院子,联通了书房和这间别院,院子不大却栽了不少北方特有的草木。所以他每次来找我求教,都十分方便。

这日我在院中休息,因为久卧床榻,所以难免有些筋骨不适。殊兰在替我捏背,只见远处一个小厮恭敬地领着一名男子朝书房走去,身着锦袍,器宇不凡。

我本是想闭目养神的,这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到了他的身上。那男子侧身与小厮道谢时,我才得以看清那男子的长相,倒是鼻若悬梁,眉若飞箭,玉面朱唇,英气逼人,让我挪不开视线。

身后的殊兰笑嘻嘻地说道:“格格都看呆了。”

我确实是看呆了,只是惊鸿一瞥,那人的眉宇间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叶君坤的相貌,想要作个比较。可是又是一如往常的头疼。是因为像叶君坤吗?好像又不是,这个男子虽然身材挺拔,但分明还是青少年的模样。我对君坤年少的相貌是空白的,他是个不爱拍照的人,连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我都未曾见过。要说这熟悉感,是因为和叶君坤相貌相似,我觉得也有些牵强。

唉,我这些日子在赫图阿拉城里见过的人还没有鸟多,所以才会这样神经紧张,逮着一个男人就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开,生怕错过了什么。

“格格这又不是第一次见八阿哥了。”

我之前见过他吗?不可能啊,我见过的人还有鸟多,见过,我一定记得。

“那日羊鼻子山行猎,也有八阿哥呢。”

是吗?我确实记得那时有人喊了句“八爷”,只是当时我意识模糊,除了褚英以为,其他人我根本都不记得了。

“咱们八爷啊,年纪轻轻,但却是文武双全,精通蒙语、汉话不说,据说能过目不忘,连文馆的巴克什们都对他赞不绝口。”

“你说这位八爷,精通汉话?”

我沉思了一会儿,范文程临别时,说要去赫图阿拉内城里寻他的朋友,这赫图阿拉城里解释爱新觉罗家人。难不成他口中的好友,也会是个爱新觉罗家人?范文程也不通女真语,要与这赫图阿拉城里的人交朋友,那一定是个精通汉话的人。我看这八爷的年纪也与范文程相仿,会不会就是他?可惜我那日将匕首遗落在了羊鼻子山中,这下也没有信物了。

“是啊,”殊兰一脸崇拜地说道,“八阿哥可是汗王的儿子里唯一精通汉话的人。”

“大贝勒不也懂一些汉话吗?”我疑惑。

谁知一听这话,殊兰马上变了脸色,连忙对我作噤声状,一脸惊恐道:“格格快快不能说此事!”

“为什么?”

殊兰为难地俯在我耳边,低声言道:“这是大贝勒的禁忌,若是要他知道了,可是要杀头的。”

禁忌?为何那日他与我提及的时候,倒是一脸风轻云淡?

“大贝勒年少时,曾给那明朝人当过质子,所以才会的汉话……之前有个巴克什提起此时,被大贝勒给处死了。”

我吓了一跳。简直难以平日里总是待我彬彬有礼的褚英,居然会因为一句闲言碎语而杀人……这古人社会制度,竟是这样的简单粗暴。清朝盛行的“文字狱”,看来已经有了端倪。褚英在抚顺的辽东总兵府上,原来是当质子……幸好殊兰提醒我,往后我也要小心口风。

“不过这八阿哥和大贝勒很要好吗?”我问。这么多日,我第一次见有阿哥来登门造访。

“不算要好吧,”殊兰扳手指算了算日子,“快月末了啊,八爷管着内城外城大大小小的账目,估计是来咱们这儿理账的。八爷从七岁就开始管账,从没出过一点差错。”

这么看来这个八爷要是搁在二十一世纪,应当是个语数外都不错的学霸了。

“外面起风了,咱们回去吧。”我觉得有些冷了,于是对殊兰说道。

那身后的人却没有反应,我扭头看去,只见殊兰却是目光痴痴地望着某个方向。我遁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书房的窗户半开着,隐约可以见到房中人的身影来。

见她没有反应,我便没再打扰她开小差。这时远处的姬兰喊道:“殊兰――”

殊兰这才回过神来,姬兰已快步走到了我们面前了,“格格,眼看要变天了,还是回屋吧。”

“对,咱们回去吧。”殊兰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说道。

“嗯。”

我再看姬兰,她正对着殊兰使眼色,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目光。孰不知这一切都无一遗落地落在我眼中。看来这赫图阿拉城里,有趣的事情倒是越来越多了。

××××

兴许是到了月末,府上似乎特别忙,院子里小厮们进进出出。

我坐在屋里让姬兰教我练绣工,实在闲来无事,府上没有汉文的书,只有几本用蒙古文撰写的史书,读起来也甚是无趣。我尝试着各种方法,找事情做,来适应古代的生活。不然简直像是在混吃等死,能活动的范围也不过是别院这一百来坪的地方。

工业革命会发生在十八世纪六十年代,我算了算,现在是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嗯,我多半是活不到工业革命了。还是老老实实地看看书,绣绣花,写写字吧。

也难怪古人十三四岁就要结婚生子了。因为实在是太太太太无聊了啊!过了青春期,就马上结婚生子,这样女人就可以在家带孩子了,也省得闷得慌,无趣。在这个年代,女人又不能跟男人一样,有很多工作可以从事,倒不如早早嫁人,作个贤妻良母。从古至今的文化差异,我现在算是心领神会了。

殊兰也是好几天都见不到人影,本想找她聊聊天,听听城里的八卦轶事,也能消磨些时间。这天好不容易见着她人了,于是我逮着她问:“府上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可不是光我们府上,而是整个内城都在忙。”

“整个内城?”

“大贝勒没有告诉你吗?”她惊讶道,“明天汗王要给大贝勒办庆功宴,前两天大贝勒打了两只上好的雪貂呢,还有上回在羊鼻子山上斩得狼王,汗王开心得不得了,说赶着立春好好办一场庆功宴呢。”

原来是要办party啊,我说呢。不过这么看来,□□哈赤确实是挺器重褚英的,但历史上……前清的历史我实在是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多尔衮和孝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是金大侠的书里看到的,也不知道是正史还是野史。□□哈赤那么多儿子里面,谁会是接班人呢?

清朝十二帝,从□□哈赤到溥仪,我从头捋了捋。

顺治、康熙、雍正、乾隆……这些都是耳熟能详的了,顺治是清朝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帝,那么□□哈赤之后,应该就是这顺治的爹了。

顺治的爹是……

“嘶――”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头疼,跟我每每想起叶君坤时的情况一模一样。怎么回事?明明那个名字下一秒就要从我的脑海中跳出来了,可此刻一阵痉挛过后,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一直以来,我的头疼都是伴随着叶君坤才会发作,为什么……

这个顺治的爹到底是谁?是褚英吗?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我对这个名字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格格,这次的庆功宴女眷也是可以去的,不如格格去求求爷,让爷许你也去赴宴吧。”

“殊兰,”姬兰很快打断她,“格格大伤初愈,如何去得了那种场合。你便安心呆在府上,别总想着玩。”

不知为何,姬兰越是阻拦,我便越是对这庆功宴多了几分好奇。再之,如此绝佳的机会,一晚上肯定能见着不少人物。这是我进城以来,第一次能出这大贝勒府,去瞧瞧那□□哈赤的家宴。肯定会有不少的收获,不说一定能找到线索,但至少也能慢慢回忆起顺治他爹是谁来。

瞧见殊兰正有些恹恹地站在一旁,脸都垮了下来。我便展颜一笑道:“其实我倒是对明日的庆功宴挺感兴趣的。”

“格格,爷说要你好好调养。”姬兰补充道。

“那就我亲自去求大贝勒吧,看他许不许我去,这样你们也好交差。”

“真的!”殊兰听到这句话,一把抱住我的手臂,“太好了,格格――”

5.【胡姬酒肆逢良宴】

用晚膳时,褚英神色匆匆地来到别院瞧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我们见面时他说的第一句话,好像都是“好些了吗”。这分明是一句废话,但时日久了,却又显得不那么废话了。为什么?因为这是说话的艺术,几乎所有人见面的第一句都会以一句废话来开头,这样才好继续绕到正题。所以,废话的艺术就在于,看似无用,实则有用。

唉,谁让日子实在是太过无聊,令我也成了个哲学的人。

褚英来别院吃饭的次数只有寥寥几次,想也知道,是因为他还有几位福晋要陪的缘故。

“大贝勒近来很忙吗?”

他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忙。”

“我听说……明天贝勒爷要办家宴?”我夹了一口菜,放在碗里,有些吞吞吐吐地问。

他点了点头。

我娓娓道:“其实我整日闷在府上也是闷,来赫图阿拉也有些日子了,还没来得及四处看看……”

别看我白天对姬兰说得那般理直气壮,但其实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的。我认识褚英这些日子来,从未敢对他提出任何要求,至于我伤痊愈后的事情,也只字未提过。我分明是想赖在城里不走,他也不闻不问,像是默许了一般。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有着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心智与沉稳。我也不敢有什么贸然的行为。

他似笑非笑地瞧着我,也不回答,只一个劲儿看我瞧我,快要将我看出个窟窿来了。

“所以吧……我想……”

“想去庆功宴?”没等我挤完牙膏,他便挑眉道。

我用力地点点头。

他搁下筷子,故作踌躇道:“这如何是好,阿玛说女眷中只有正室和侧室可以参加……”

“啊?”我心中暗骂殊兰,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没和我说清楚,一边道:“这样就不麻烦。”

“哈哈——”他隔着桌子来敲我头顶,我一下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他爽朗的笑声,“我糊弄你呢。我原先以为,你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难得你对明日的宴会感兴趣,到时让姬兰和殊兰陪着你,跟着嫡福晋去赴宴,可好?”

我连忙从位子上起身行礼,“谢大贝勒。”

“我说了。你又不是奴才,你是客,不需要老向我行礼。”

“大贝勒于我有救命之恩,又好心收留我这么久。行礼是应当的。”

褚英脸色稍愣,随即恢复笑容,只扶我起身,没有再多言什么。

我重新坐回到饭桌上。褚英却没有再拿起筷子,而是正襟坐在我对面。

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抬起头来看他,果不其然,他也正目光炯炯地凝视我。

“范姑娘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终于是聊到这个话题了。不行,我必须要想个办法留在赫图阿拉城里!我冒着生命危险,差点命送狼口,才得以进到这内城里来,什么都没查清楚,怎么能走?

再说,走……要我去哪里?回沈阳去吗?那范氏兄弟于我,也只不过是陌生人,在这世间,我无亲无故,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大贝勒,其实……我有难言之隐,我必须要留在赫图阿拉城里!我知道已经打扰了你很多时日了,但若是大贝勒能为我在城中安排个事做,哪怕是做下人我也是无妨的。”

褚英凝神听着我的请求,神色扑朔。我想,默数三下,他要是没有反应,我就下跪。虽然我非常厌恶这一套行礼下跪的古人礼数,但是事到临头,气节算个屁?

褚英叹了一口气,问道:“这城外头可是有仇家在追杀你?”

“……是。”我只有将计就计。

“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再在我府上住些时日吧。正好,我也——”他顿了顿,望了我一眼,继而道,“我也无心放你走。”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手足无措。

他轻笑了一下,饮了一口茶,“你若是走了,我这些书里头的‘疑难杂症’,要找谁问去?做下人也太委屈你了,不如就安心帮我把兵书译成女真译本吧。”

“真的可以吗?”不用当奴才,还能继续留在城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褚英你真是太好了!

“我从不食言。”褚英微笑着说,“只怕,日后你会厌倦这栅中的生活。”

“有你在,我不会!”

我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为何,突然就放浪形骸地来了这么一句。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有大贝勒这么提携我,我一定好好写译本,不会辜负你的期许的。”

褚英也被我这窘迫的样子给逗笑了,突然伸出手,握在了我的手腕上,认真地说道:“与你一起吃饭,真是令人愉悦。不用听那些女人们的闲言碎语,家长里短。若是哪日,你要离开赫图阿拉,只怕我真会舍不下心来。”

××××

我坐在梳妆台前,有些发愣地瞧着镜中的自己。长发如瀑,眸如点漆,清丽可人。

在现代,这张脸陪着我活了三十多年,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大美女。在那个胭脂弥漫,灯红酒绿,美女如云的时代,女人们都在拼尽全力用着奢侈品武装自己,用脂粉画一张面具,披着光鲜亮丽的外套。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和她们媲美。

我的人生,是从遇见叶君坤开始的。从十五岁收到他的第一封信和资助款开始。

虽然我一直怀着希望,日复一日,在这异度时空里生存着。可我仍是不能确定,所有发生的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还是终究只是我的想象罢了……

可什么又是现实,什么又是梦境呢?如果躺在尸检台上冷冰冰的尸体才是现实的话,那我宁愿永远活在想象里。至少在想象里,我还能相信叶君坤他还活着。我还能相信,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是叶君坤留给我的指引。

于是我坐在梳妆镜前,好好端详着自己。原来的我没发现,但现在一看自己,竟还算是一个古典美女。只要按照古人的模样,穿上旗装,梳好发簪,稍加装扮,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再加上本就正值花季,身段窈窕,柔指芊芊,肤如美玉,稍加粉黛点缀,就能美艳不少。

不由得感叹一句,原来我十五岁时,也有过这样青春的时候,也有过这样流金的岁月。

“格格真美。”

姬兰一边帮我系着腰带,说道。

我稍稍抬了抬左手,被狼咬过的左臂仍旧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好在这女真游医的医术倒还真不赖,不知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伤口愈合得极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命好,这一口咬下来,既没伤到筋骨,也未伤及要害,敷过了药,也没有再感染溃烂。

褚英本是说好入宴前来别院接我的,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到了酉时,才有个小厮来传话,说是大贝勒与大臣们仍在议事,抽不开身,让我等自行赴宴。

我这身份本就不明不白的,偌大个赫图阿拉城,他倒也真放心让我自个儿去赴宴。想到这里,我才发觉,这偌大城中,我唯一可以依仗的人也只有他了。

我拉着那小厮,反复确认道:“大贝勒可还有别的交代?用不用和嫡福晋一块儿前去?”

那小厮只摇头,“大贝勒只让奴才给格格传个话,其他的一概没有交代。”

我有些不安,一边的殊兰却像是迫不及待般一脸兴奋,“格格,那咱们就先去吧。我认识路的!哎呀,不知道今天咱们府上能领到多少赏……”

到底是十几岁的姑娘,总能那么快活。正无奈中,恍然想起自己现在也是个十五岁的毛丫头,而不是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大龄女青年,根本没资格笑她嫩啊。

殊兰眼底透着的喜悦,显然是少女将要见到自己爱慕之人的喜悦。既然是□□哈赤的家宴,那宴会来的肯定都是些王侯将相了。想她心中爱慕之人定是个地位显赫之人,搞不好还是□□哈赤的哪个儿子呢。

见我正津津乐道地打量着她,殊兰连忙推搡我一下,说道:“格格这样瞧奴才做什么,奴才脸上又没挂花。”

“没挂花我就不能瞧了吗?”我打趣道,“我是看你春光满面,莫不是即将见到心上人了?”

她一听,更是羞到了家,一跺脚,“格格就知道笑话奴才,奴才什么时候拿贝勒爷来笑话过格格?”

天,你笑话得还少吗?我摇头:“拿你打趣罢了,扯贝勒爷作甚。”

“我看呐,分明是格格害臊了,”殊兰伶牙俐齿地顶了回来,“这府上,谁不知道贝勒爷从山上捡了个大美人儿回来……”

听她这么一番话,我想起昨天褚英的一番话来。我跟他非亲非故,不过是萍水相逢,可这段日子他确实是待我不薄,将我安置在府上悉心照料。这个世上总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他的情意我并非没有瞧出端倪来,只是我害怕,若是有一天我们之间这层纸戳破了,我若直言了当的拒绝他,怕是这赫图阿拉城我也留不住了。所以,眼下我能做的,唯有半推半就,继续吊着他的胃口了。这之一,是我此生绝不会跟别人结婚。除非我找到了叶君坤。之二,他毕竟是个有家室的人,若我真的迫于无奈从了他,岂不是要做妾?这说好听了叫侧福晋,说白了就是妾。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之事,只是我却难以接受。因为我是个现代人,受过女权主义的熏陶,要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我想都不敢想。

“格格,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想到这里便觉得不快活,一时郁结道:“还说什么决不食言,这还不是食言了吗。”

“——才迟了一盏茶的功夫,怎么耍起性子了?”

我闻声望去,正是褚英一身朝服走进院子里来。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啊。

“方才被阿玛喊去议事,怕误了你入席的时间,便吩咐人让你先去,怎么,闹不快活了?”

他笑意渐浓,我一听这话,竟有几分暧昧,就特意站远了半步,“谁闹不快活了。”

他把肩膀跟着靠了过来,兴致颇高地说道,“哦?那是我听错了,不过这家宴确实挺无聊,你若不想去就别去了。”

殊兰见状连忙附和道:“哪里的话,咱们格格不是不想去,分明是不见爷所以赌气呢。”

我瞪她一眼。褚英也跟着喝了一声:“多嘴。”

殊兰也不好多说,只一个劲朝我使眼色,看来她是特别想去今天的晚宴,我无法,为了成全她我也不能临阵脱逃啊。只好脸上堆满笑意,“和奴才有什么好争的,再拖可真要误了入席的时间了。咱们快去吧”

“好,咱们走。”

****

晚上的晚宴在汗宫正殿办,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大贝勒府呢。这不出不知道,一出才知道大贝勒府是个独立如行宫般的府邸,整个内城的布局围绕着淑勒贝勒的汗宫大衙门呈扇形分布着。身在城中,感觉赫图阿拉城又是另一幅模样,和上次在远处所看的感觉完全不同,大约这就是所谓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吧。

褚英只能陪我到正殿的衙门口,因为阿哥们所坐的席位与女眷们所坐的席位是不同的,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他安排了嫡福晋郭络罗氏,也就是我名义上的“表姐”来照顾我。

进了大殿,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我坐在嫡福晋那一桌,因为她是嫡子的嫡福晋,所以座位自然在所有女眷中最靠前的。除去了□□哈赤的正室和侧室,接下来便是这位嫡福晋的桌子了。这一桌难得里上座席特别近,所以我能好好一探究竟了。

这是我第一回见到这么多爱新觉罗家的人,虽然现在爱新觉罗只是女真族中的贵族,但对我现代古代都没啥血统的小人物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真没想到,我居然能和这些名载史册的大人物们同坐一桌。

郭络罗氏比我到的要早,她已经端坐在席上了,见我来了,她起身招呼道:“表妹,快来。”

我按照姬兰教的,我向前福了福身,“见过嫡福晋。”

她点了点头,拉我入座,然后摆手遣走了立在两侧服侍的丫鬟们。

“表妹不必担心,你的事情爷都与我说过了。”郭络罗氏对我道,“怎么样,在府上住的可还习惯?”

我进距离看着眼前这位嫡福晋,是个眉眼清秀的女子,竖着把子头,声音纤细。一看就是贤妻良母的模样。

“承蒙大贝勒照顾,都还习惯。”我答。

“你留在城中难免身份有所不便,所以爷都打点好了,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自己是郭络罗氏就是了。”

我“嗯”一声,“有劳嫡福晋了。”

她微笑着牵着我的手,嗔道:“都说你是我表妹了,哪还能一口一个嫡福晋的。”

我也迎合着嫣然一笑道:“是,姐姐。”

女眷们还在陆陆续续入席,郭络罗氏将手覆在我手背上,“妹妹以后要常来我屋里坐坐,不然太不亲近了,怕府上的人该起疑了。”

“是。”

这嫡福晋倒是个亲善近人的人,因为年纪长些的缘故,人也成熟。放眼周围形形色色的女眷们,也不乏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儿,只是无奈她们这一生都只能困在这悠悠城中,这就是她们的不幸吧。又或者,是我想错了,对于古代的女人而言,拥有这样的结局才是她们的幸运,才是她们要的归宿呢。

我四处张望寻找褚英的身影,大殿正中央坐着一位面色赤红、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身穿锦绣朝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我想那应该就是□□哈赤了。

他的左右两边设了上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坐的应该是他的儿子们,那么按辈分来排,褚英应当坐在最首的位子上。可我目光所及之处,却并未见到褚英的人,右边为首的第一个位子和左边为首的第一个位子都是空着的。

褚英明明是和我是一块儿到的,不可能这么久还没有入席。现在已经过了开宴的时辰,褚英却仍旧没有出现。

我随便吃了些东西,四处张望,忧虑正浓。只见两个身影出现在殿中央,其中一人正是褚英,他躬身道:“儿臣来迟了,给阿玛谢罪。”

□□哈赤倒是没有丝毫怒意,“不迟,不迟。”

褚英和那名男子行过礼,便分别就坐在左右两边为首的上座上。

我看那左边席上的几个人年岁都与□□哈赤相仿,不太可能是他的儿子,便低声问殊兰:“上席那些人是谁?”

殊兰搁下筷子,非常专业地回答道:“呐,这坐在贝勒爷左手边的呢,是五大臣,刚刚和大贝勒一块儿入席的是费英东将军,其他几位都是汗王麾下的得力大将。唯有这坐在最末的一位,是汗王的胞弟舒尔哈齐。这右边席上坐的呢,则是汗王嫡出的几个儿子,依次是大贝勒、二贝勒、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阿哥。”

我将目光落在了排位较后的八阿哥身上,正是那日在院中瞥见的八爷,今日他换了一身朝服,显得神清气爽。只见他目光来酒席间来回不定,倒也似是在找什么一般。

“既然人都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哈赤声音洪亮如钟,果然有汗王的气势,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席上众人见状,也都举起酒杯来饮尽。

“汗王只喝酒岂不是没趣得很,”一个娇美的声音响起,众人皆闻声望去,正殿走上来一名身着舞衣的美艳女子,那身姿说不出的娇艳动人,将席上男性的目光都勾了去。我朝上席望去,就连褚英也不例外,好像唯有那位坐在褚英旁边的二贝勒,在镇定自若地自顾自喝着酒。

“那么多客人在,不如让臣妾来献舞一曲吧。”

□□哈赤爽朗地笑了起来,“好,许久未看大妃跳舞,今日就大家一起瞧瞧。”

大妃的舞姿是极美的,曼妙夺目,一身罗裙在腰肢的摆动下如波纹一般扩散,配上一首曲调悠扬的《鹧鸪曲》,真真有几分元稹笔下“狮子摇光毛彩竖,胡腾醉舞筋骨柔”的味道,一时间让赏舞者都忘了呼吸。

一舞完毕,满殿的喝彩声,□□哈赤也笑得开心,伸手说道:“赏!”

大妃伶俐地笑着,“谢汗王。”

有了大妃献舞来助兴,殿中气氛也热闹了不少,将军阿哥们兴致勃勃、酒意渐浓,而女眷们则是开始纷纷羡慕起大妃来。见气氛已是欢乐到了极致,这时□□哈赤却搁下酒杯,突然正声却道:“今日在栅内宴请各位,乃为两件事。”

席上的人见此,都纷纷放下手中的酒盏,凝神细听着。

“其一,是为吾王儿褚英庆功,不日前入山斩获狼王,为我建州子民铲除顽疾,实属英勇无比,箭功了得,又得二只百年雪貂,实乃威武,众所皆知,吾儿褚英是为嫡长,且随军征战多年,英勇骁战,战功累累,得此贤子,实乃吾信。今日借此家宴,特封‘阿尔哈土门’,与大家同乐!”

“汗王英明!”

“阿玛英明!”

□□哈赤满意地点点头,褚英从席中出列领赏道:“谢父王,儿臣定不负父王厚望。”

此时上席左右共十一人均起身向褚英敬酒,先是五大臣道:“臣等恭贺洪巴图鲁。”

再是右边的阿哥们,“臣弟们祝贺大哥。”

待上席的酒祝完,席上所有人皆起身举杯,“祝贺洪巴图鲁!”

我也踉跄地跟着起身,殊兰见我一脸迷惑,立即与我解释道:“汗王这是给咱们贝勒爷又加封了呢!”

看□□哈赤这样器重褚英,这不是分明在暗示众人,日后会传位给褚英吗!

这顺治的爹,难不成真的是褚英?我揉了揉脑袋,该死,我怎么就是记不起来呢?

待这轮酒祝完,殊兰便挨个给我介绍道:“这五大臣呢,依次是大将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礼、扈尔汗、安费扬古。都是跟随汗王出生入死大将们。这嫡出的阿哥们呢,除去咱们爷,排首的是二爷代善,是咱们爷的胞弟,接下来是五爷莽古尔泰,是继妃富察氏所出,七爷阿巴泰是侧妃伊尔根觉罗氏所出,再来是八爷,格格见过的,叫皇太极,是侧妃叶赫那拉氏所出……”

皇太极!

我的脑中有如一道闪电惊现,连同叶君坤的容貌也一同被唤醒……

顺治的爹,清朝的第二位皇帝,是皇太极啊!

居然……是他!

6.【家宴初会入迷局】

我只觉“皇太极”三个字如雷贯耳,久久不能平复。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我终于知道,在别院初见皇太极时,为何会有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了。我放眼整个上席的那六位阿哥,不单单是皇太极而已,所有的阿哥们的长相,五官,气宇,都和我记忆中的叶君坤有那么几分相似!

谁让他们都是亲兄弟,褚英和代善,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除了这五阿哥身材健硕,那相貌和别的兄弟比起来,更为粗犷些。这十阿哥还是个小孩,模样看不出个所以来。其他的几兄弟,容貌都……

难不成,叶君坤真的附身在了赫图阿拉城里某个阿哥身上?

我再将目光向皇太极投去,会是他吗?我吃力地想着,那眉眼是极像的……但是他而今也才十五岁啊,叶君坤比我大了整整十七岁,我根本不知道他年少时的模样,所以无法判断。我再下意识地去看褚英,这么看来,倒是已经成年的褚英比较接近我记忆里所熟悉的叶君坤的模样。

我不禁开始担忧……天呐,万一叶君坤附身在了□□哈赤某个刚出生的小孩儿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啊?那我可该怎么找!他……还会记得我吗?

老天到底跟我开了个怎样的玩笑?我摇摇晃晃地喝了口烈酒,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忽然感觉到席上某处仿佛有一双目光正锁定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去看褚英,那目光的主人却不是他。我再去看别人,却再也寻不到那个目光了。

酒过三巡,大家贺罢,席上的褚英已是醉了七八分了,身旁的郭络罗氏见状,低声对我说道:“看这情形,我还是先回府给爷熬醒酒汤吧。妹妹要是没尽兴,就再待一会儿。”

我点了点头,于是郭络罗氏便带着随行丫鬟悄悄地先离了席。

□□哈赤仍旧正襟危坐着,表情严肃,开嗓道:“其实今日,还有第二件大事要宣布。”

□□哈赤的声音洪亮如钟,原本寻酒作乐的众人一下安静了下来。以前读过些后世人评论,说这后金在关外日益壮大,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初期大明对关外女真部落的轻敌。以为这□□哈赤不过是个草莽强盗,为了报父仇才遗甲起兵,占山为王,充其量也就是个酋长。所以明朝皇帝才会不以为然地给他封了个“建州左卫都督”吧?女真族里本就部落众多,就算□□哈赤有本事统一了女真,这关外也还有蒙古和朝鲜呢。朝廷里约莫是有了这样的想法,才会如此轻敌吧。

可依我此刻所见,□□哈赤在建州的威严和受到的拥戴,可远不止是个酋长啊。而他的气魄,也绝不止是女真和蒙古这么简单。

“众人皆知,那乌拉部布占泰曾为我建州所虏,我谅他乃英雄好汉,放他回了乌拉。谁知前日里东海瓦尔喀部穆特黑来向我建州请兵,说是自从降了布占泰后便多次受其侮辱,不堪重负。而今已决意摆脱乌拉部来降我建州,但惟恐遭布占泰劫杀,请求派兵前去支援收编。此事我已与众臣商议过,已决意即日派兵前往斐优城往迎编。众人以为应当派谁前去的好?”

□□哈赤威严地环视坐在他左右的将领们。

看来这是要打仗了啊,我见席下的人都在低声讨论着,神色各异。

“东海部不过数千户部,只够塞牙缝的,根本无足轻重,犯不上兴师动众出兵吧……”

“可不是嘛,不过我看汗王这回定会出兵。”

“何以见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布占泰个孬种,溜回乌拉后妄想称霸,若不煞煞他的威风,怎能息了这口气!”

“我看非也,布占泰诡计多端,谁知道这是不是个陷阱?”

“咱们可也好久没有打仗了啊!”

一时间随时议论纷纷,但大家都在观望着,却无一人站出来表态。大家似乎都在等……等一个有权威的人出来打头阵。

纵观上席,五大臣均稳坐如山丝毫没有要发言的意思,特别些的要算舒尔哈齐了,他犹如未闻般喝着酒,神情悠闲。而阿哥那一边,除了五爷和七爷在窃窃私语外,其他人都神情各异,打算着自己的事情。

这时,褚英身为表率,出列道:“东海部虽小,但斐优城却是遏制布占泰进犯的要道,我建州女真要想壮大,定要收容吸纳各分散的部落。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这斐优城我建州志在必得。此次机会难得,可以顺便将布占泰余党一网打尽,儿臣愿身先士卒,请命出征。”

褚英话声未落,代善也跟着出列道:“阿玛,儿臣愿和大贝勒一同前去收编。”

□□哈赤打量了褚英和代善许久,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甚好。”

“回汗王,”左席也走出一位身形健硕的大将来,“臣费英东愿与洪巴图鲁、古巴英图鲁一同领兵出征。”

费英东是五大臣里第一个表态的。另外几位大臣,见状,也纷纷上前来主动请缨。

我见□□哈赤那神情,分明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正欲下令。皇太极一个步子跃道殿中,“阿玛,儿臣已年满十五,此番出征接应,真是上阵历练的好时机!还望阿玛恩准,让我同大哥二哥一起出征。”

□□哈赤一皱眉,盯着这个年方十五便主动请缨的儿子,不悦道:“老八!你——这带兵打仗可不是胡闹!”

“儿臣没有在胡闹。大贝勒跟随阿玛上阵杀敌时,也只有我这般大——”

“八阿哥啊……”眼看□□哈赤愈加不悦,费英东及时出来打破了局面,“俗话说得好。‘瓦罐难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八阿哥年纪尚幼,以后少不了上阵历练的机会。此番还是由我们与洪巴图鲁带兵出征为好。”

“正是,”褚英附和道,“八弟平时以管账为主,且尚有吾等兄长健在,行军打仗之事还不是时候接手。”

皇太极见众人纷纷倒戈,便也没有再说下去。

□□哈赤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道:“老八尚幼,的确不适出征,孟姑又……”他说道此处,骤然停下,清了清嗓转言道,“这样,此次出征由舒尔哈齐为帅,褚英、代善为主将协助指挥,费英东、常书、扬古利、扈尔汗等人为副将,领兵三千,为我建州女真出征!”

“谨遵汗王之命!”

钦点的将领均出列领命,唯有那舒尔哈齐仍是独自喝着美酒,一脸自信。众人皆将目光锁在舒尔哈齐身上,□□哈赤厉声问:“怎么,臣弟不愿意领命?”

气氛一阵冰冷。

这么公然地和□□哈赤对着干,这个舒尔哈齐看来是个狠角色啊。

殊兰悄悄在我耳边说道:“这汗王的胞弟在建州势力很大,资格老,就是咱们爷也得喊他一声叔父,汗王都由他放肆,自然没人敢做声。”

“舒尔哈齐!”□□哈赤又是一声厉喝。

舒尔哈齐悠悠地将酒杯搁下,这才云淡风轻道,“哎呀……喝多了喝多了。汗王要我去,那臣弟自然要领旨了。”

“哼。”□□哈赤冷笑一声,“费英东,你帮我好好看着我这个‘臣弟’,别到时候见了老丈人,都找不着北了!”

“是——”

一场酒席下来,这□□哈赤与舒尔哈齐之间隐隐有些苗头不对,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然而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我,这内城的风云也不尽了解,只有默默地看着好戏。

下完出征令后,□□哈赤便先行离席了。只剩些余兴未尽的人们还在殿中热聊热饮这。

酒席上时不时地发出几声笑声,夹杂着男人粗狂的声音。

“这场酒喝完,咱们就杀到乌拉去——”

“把布占泰那王八羔子吊在城楼上,哈哈哈哈……”

“再把他眼珠给挖下来——”

“来,喝酒——”

我听着这些粗话,胃里哪还吃得下去东西。觥筹交错,人来人往,也不见褚英的身影。我再回头一瞧,就连殊兰和姬兰都不见了,这两个丫头溜得可真快。幸好我还记得回大贝勒府的路,于是便离了席。

刚穿过一个长廊,还未出大殿,只觉身后有人轻拍我右肩,我转头顺着方向望去,却不见人影,再往左看去,倒被眼前的人下了一跳。

“你——”

“咦,这样就吓着了?”

皇…皇太极。怎么是他?

他个子比我高出了不少,脸色有些温红,大约是吃了酒的缘故。这样近看,眉宇间透出的锐气更是逼人。

他见我看呆了,“扑哧”地笑出声,故作正经道:“见了爷还不行礼?”

他笑声清朗,一下将我的神给拉了回来,“奴…奴才,见过八爷。”

“谁让你自称奴才了。”他面露不悦。

我一时哑口无言,不自称奴才?那自称什么,难不成自称臣妾?呸呸呸。

皇太极倒没真那么较真,自顾自道:“方才隔着远,还以为瞧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听他这么一说,倒像是我们早就认识一般,于是我好奇问:“我们以前认识?”

皇太极四下看了一眼,将我带到另一旁无人的走道上去。

“文程说你害了失忆症,原来是真的。”

我惊呼:“你认识范文程?难道——”

难道他就是那个城内的接应?

他有些无奈地白我一眼,悠悠地吐了一句:“怕不是连脑子也烧糊涂了吧……”

姐姐不是烧糊涂了啊,姐姐是借尸还魂,穿越时空啊……说了你也不懂!

“所以你就是来接应我的——范文程的朋友。”

等一下,皇太极,皇,难道说……范文程给我的那把匕首上,刻的莫非就是他的名字?

我恍然大悟,皇太极“啧啧”地摇头,一脸欠扁的表情,“你反应得也太慢了……”

这小鬼是谁教出来的啊?就算你是未来的清太宗也不用这么嚣张吧,刚刚你不也才被你爹训了一番吗……当然这些都是消音掉了的台词。

我突然想起来,“那范文程呢?他还好吗?”

“弄你进城已经是一步险棋了。他不宜久留,那日与我在外城相见后就回沈阳城了。”

所以他把我扔在这儿就跑了?好吧。

“建州与乌拉开战在即,整个赫图阿拉城应该都戒严了,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我出城寻你不到,谁知道你竟然躲进了羊鼻山里。那一箭……还好我赶得及时,若是再晚片刻,你就的左手就不保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要跟他道谢呢?

“我那日马不停蹄出城去找你,结果还是出了意外,被我大哥抢先了一步。”他有些懊恼道,“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等……”

“等什么?”

他面露难色,却又一横心,说道,“等我有了自己府邸,就把你接过来!”

“其实我在大贝勒府待得挺好的。”

“哦?”皇太极有些不可置信,“我大哥没发现你是个汉人?”

“他一直知道我是汉人啊。”我不解。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那就奇怪了,大哥一直以来最恨的就是汉人了。他知道你是汉人,居然还让你留在府上?”

我点点头。褚英最恨汉人?莫非跟他在抚顺当质子的原因有关。

“总之……大贝勒府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他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你不用担心,我答应了文程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等等,为什么大贝勒府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他见我还是迷糊,没好气地糗了一句,“你——怎么会这般愚钝!”

得嘞,我又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句。

“你觉得我大哥,为什么会把一个来路不明的汉人留在府上?”

这……之前是为了养伤,后来是我答应帮他写译本,不过此刻听皇太极这么一说,这些理由都变得有些牵强了起来。

“大哥分明是看上你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褚英……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些棘手了。我一时有些语塞。

“你是汉人,汉人和女真人是不许通婚的,这是父汗定下的规矩。所以你在大贝勒府上多呆一日,就危险一日。大哥如今位高权重,深得父汗的信任。有手握兵权,气焰正盛,这城里不知有多少人觊觎他的位子,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呢。若是这风声传到我阿玛那里,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好吧……我这个宫斗智商为零的人,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去。这个皇太极,不过也就十五岁的年纪,居然能如此高瞻远瞩,心思细腻,真不愧是要当皇帝的人才啊……

“可是……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普通女子。若是他人要借此做文章,会不会太过牵强了?”

“牵强?”皇太极冷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引起女真九部之战!一个女人,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我哑口无言。脑子里联想到了三百年后,的确有那么一个女人,可兴天下,也可亡了大清。慈禧……

“那……那往后……”

“往后,你唯有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在任何人前暴露你的身份,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思绪还陷在这宫闱里复杂的斗争中。皇太极突然一下扼住我手腕,将我拽进了侧面走道的隔屋里。我险些惊呼出来,他及时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黑暗中,我对上他漆黑的眸子,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仿佛桂花酿的味道,一时间令我忘了呼吸。我还来不及挣脱,就听见门外渐渐响起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这两个男人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我马上明白了过来此时的情况。噤声细细听着那二人的对话。

“可这洪巴图鲁会跟着犯浑吗?”

“那又如何?你今天没瞧见大妃的眼神吗?老二分明已经是大妃的入幕之宾了。”

“说来也好笑,阿玛刚封他做阿尔哈土门,只怕这一趟斐优城,是有去无回了。”

“阿玛这么明目张胆地偏爱他,这不是明摆着在帮他树敌吗?我若是老二,也会气得睡不着觉……”

“斐优城这一战,幸亏咱们不在点将之列。这个老八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主动请命……摆明了去送死啊。”

“大妃可是布占泰的亲侄女,布占泰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分明是要把这几个碍眼的人一并除掉啊……”

“阿玛为了除掉叔父,定然会掉进这个陷阱里。哪里想得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骤然睁大眼睛,皇太极眉头紧锁,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没了动静,他才松开捂着我嘴的手。

“方才经过的人是……”

“是五哥和七哥。”皇太极沉默了许久,心里应该是五味杂陈的。

听他们二人话中的意思,这斐优城一战分明是布占泰设的一个局,不仅是针对舒尔哈齐的一个局,更是针对……褚英!

“刚才的话,你回到府上去后,一个字都不要提,明白了吗?”皇太极眉头紧锁,“我去想想办法。”

“……好。”我嘴上虽是这样回答着,但心里却不是闪过了多少念头。

历史上的褚英……既然最后□□哈赤传位给了皇太极,那么褚英现在这个嫡长的位子日后一定会被废除。□□哈赤这么器重褚英,日后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才会令整个清史有了新的格局!难道,褚英会中了布占泰的圈套,命送于斐优城?

我吓得出了一声冷汗,“你……会救大贝勒的,对吧?”

若是褚英出了事,可以说对剩下的阿哥们来说都是好事,那五阿哥和七阿哥的对话里,哪里又有半分顾及手足之情的意思。我不免一阵寒心。在现代,我一直渴望着能拥有家人。而在这里,这些拥家人的人们……却为了王权地位,互相算计。康熙年间发生的九子夺嫡,也不过如此了吧。

皇太极神色凝重地说道:“大哥明知是火坑,还要往里跳,谁能救得了他?”

7.【茫茫前路掷孤注】

狭小昏暗的空间里,我与他两人都静默无言。[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皇太极倚在不远处的墙上,叹息道:“你不该搅入这趟浑水中来的。就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吗?”

“谁让我听见了,就没办法坐视不理。”

我这么想,也是为了我自己考虑,眼下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庇护所。若是褚英有了什么闪失,这大贝勒府不得一团乱?这个皇太极虽然说是会照顾我的安全,可他毕竟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在这城中无权无势,连自己的府邸也没有。我不能盲目地相信他。

“我们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有。也不知道他们在背后到底谋划了什么,要救,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大哥抗命不去斐优城。”皇太极连连摇头,“要他做逃兵?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若是你不方便出面的话,我就去吧今日所见所闻如实地说于大贝勒听就是了。至于怎么定夺,那是他的事情。”这样我心里多少也会安宁些。

“你非要搅进来不可吗?”皇太极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城中风云我不懂,也不想掺合。只不过是有恩报恩罢了。也对,你现在自己的也根基不稳,如果在这件事上强出头的话,反而会树敌。”

“对,你说的没错,”皇太极固执地走到我面前来,“我现在确实无兵无权,额娘又走得早,能否保住自己都是问题。你可以不要命,但是答应过文程的事情,许下的诺言,我皇太极一定会做到。这是我欠你的。”

“你欠我的?”我有些云里雾里。

他一挥手,“你不记得了,也罢。总之我会记得!”

“好吧,好吧……”我抱着试一试地心态,小心翼翼地问,“对了,八爷。我能不能跟你打听一件事?”

“说。”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叶君坤的人?”

虽然褚英说过,这赫图阿拉城里没有人会用汉人的名字,但这个皇太极精通汉语,又能和汉人交朋友,或许会知道的更多些?

黑暗中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听罢,一步步缓缓地靠近我,“这人是谁?你又找他做什么?”

“他是一个于我而言……比命还重要的人。我来赫图阿拉城的理由,就是为了找到他!”

我毫不避讳地直言道。

只听见他倒吸一口冷气,“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怎么还会记得要找这个人。”

“总之……我一定要找到他。”我无法跟他解释更多,“或许你认识名叫此名的人?”

“没有。赫图阿拉城里,没有叫做个名字的人。”他冷冷地答。

我心一下又跌到冰点。如果叶君坤真的不再赫图阿拉城里,这天下之大,我又该去哪里寻他呢?为何……他又给我留下来“赫图阿拉”这个讯息?

“你醒来之后,文程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没有。”除了关于范家的事情,其他的他一概没有同我提及。当时我整个人精神状态都是懵的,哪里反应得过来去追问别的?

“那些事情,你还是不要记得的好。”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一下被勾起了好奇心,“以前发生了什么?让你们都这样避之不谈?”

他摇摇头,压根儿不打算跟我吐露半点。

我拍拍他的肩膀,“哎呀,你跟文程是结拜的兄弟,我也算是你半个姐姐了。你就告诉姐姐吧,嗯?”

我打算使出逗小孩儿的招数来。

谁知他甩开我的手,一点不留情面道:“你才不是我姐姐。[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明明年纪比我小,还不承认。”

“我有姐姐了,”他有些红了脸,“我姐姐可比你美比你聪明。”

我见他脸红的有趣,继续逗他道:“那你就当多了个又丑又笨的姐姐咯。”

只见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猛的靠近我,双手掐在我的肩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飞快地就俯身亲了下来,只短短的一瞬,如蜻蜓点水一般,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伴随着他轻柔的嘴唇。

什么情况――我居然被一个十五岁的小毛孩占了便宜!?

这个始作俑者,此刻却得意地说道:“这样就不算姐姐了吧?”

“喂――”我气结,一时还在状况之外。只见他笑得不怀好意,不待我正要发作,他便抢先一步跨出了隔屋。

我当下打算追出去,却听见外有有人经过跟皇太极请安的声音。又把步子给缩了回来,这万一被人瞧见了,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只好恹恹作罢。等到声音远了,才偷偷摸摸地走了出来。

一出隔屋,还没走几步,便遇上到一脸焦急的殊兰。

“格格跑到哪去了,让奴才好找。”

“你玩你的去,找我作甚。”

殊兰一脸委屈,“奴才虽然贪玩,但照顾格格才是奴才首要的事情啊。”

“就你嘴甜。”我也不和她拌嘴。

“行了,咱们快走吧,贝勒爷也在找格格呢!”

****

家宴过后,我回到府上歇息,时候已晚,褚英见我安全回来了,便没有再多做打扰。他喝有些多,步子都走不直了,还不忘关心我。我心里是又煎熬又无奈。

我回到屋里,正准备更衣沐浴,这一解腰带,却摸到腰间别着一物。

我一瞧,竟是那把套着羊皮套的小刀,我拿起来一看,果然上面刻着一个“皇”字。正是被我遗落在羊鼻子山中的那把匕首。

这个皇太极!一定是刚刚在隔屋里趁我不注意别在我腰间的,我居然一点都没发觉。

回想起他今日的举止来,也真是放肆!这个“范筝筝”跟他绝对是旧相识,但是不至于熟到了可以亲嘴的地步吧?这……万一我这副身体的主人,真是皇太极的小情人该如何是好啊?

不会要我跟个十五岁的小毛孩儿谈恋爱吧?我一想到这里,简直快昏了过去。我这辈子除了叶君坤,还没有被别的男人亲过。不过皇太极充其量……算是个男孩儿吧。少不经事,方才的那一吻不算数,绝对,绝对,不算数。

这么糊里糊涂地到了第二日。整个白天我都没有见到褚英的人,听说他昨晚烂醉如泥,早上大贝勒府又陆陆续续来不少送贺礼的人,忙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哪儿还顾得上我这个闲人呐。

所以知道了傍晚时分,酒醒的褚英才得空来了别院。

他脸色不佳,显然是宿醉之后的体态,来到我屋里,也一直出神。

我见他不在状态,低声叫了一句:“贝勒爷?”

因为昨晚□□哈赤的赏赐,褚英又晋了一爵,所以他的衣冠也跟着更尊贵了些。

他半天才回过神,一手扶着头道:“嗯?昨晚酒多喝了些,现在腹中还有些不适。”

我见状,连忙将他面前的茶盏里的茶水给倒了,“酒后切忌喝茶,会刺激肠胃,伤肾脏。姬兰,去给贝勒爷冲一杯蜂蜜水。”

褚英考究地望着我,“你竟还懂这些?”

虽然我学的那些西方医学在古代不奏效,但这些基础的生活常识,还能起点作用。

“祖上……有人从医,略知道一些。”我答。

“哦?那头疼呢,有何缓解的办法?”

“若是过度饮酒引起的头疼,冷敷是最佳的。其次是按摩,轻揉太阳穴、风池穴还有百会穴都会有所缓解。”

褚英笑容带着些许惊叹,“这些穴位我不太知晓。倒不如你帮我揉揉?”

我想,这是个绝佳的开口机会,昨晚听到的消息,我必须告诉他……于是我踱步到他身后,轻轻地帮他揉着太阳穴。

“好些了吗?”

他“嗯”了一声,就闭上眼不再作声。

昨晚的一幕幕在我心中辗转回放,我几次想要开口,却是喉咙生涩。

褚英没有睁眼,声音暗哑道:“你有话,便说吧。”

我一惊,他仿佛早已洞察了我所有的心思一般。难道他什么都知道了?真如皇太极所言,明知火坑,还是要跳?

我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不要想太多。毕竟我只是个局外人,只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贝勒爷是否知道……这斐优城里另有杀机?”

他没有睁开眼,语气平和道:“知道。”

“那为何还要主动请命?”我不解。

“虽然不知道,那布占泰和乌拉那拉氏打得是什么算盘。不过,要想把我褚英扳下台,可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容易。”他轻哼了一声,“见招拆招,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是姬兰端着宫泡好的蜂蜜水进来,我吩咐她到外面去候着。

“我们女真跟你们汉人不一样,没有什么嫡长制,也没有什么科举。要想建功立业,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战功。我走到今天,全是靠我出生到现在,这双手――杀过的人堆出来的。”

我的手一颤。同褚英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是平和温恭的人,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难免还是浑身颤栗。

不行,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要表现得镇定自若才对。于是我努力控制着语调,“贝勒爷那么急着要坐那个位子吗?”

他身体一僵,及时地握住了我正在帮他按摩的手腕,将我拉倒他的跟前,就这么盯了我看有半分钟那么久,才逸出一丝冷笑,“我急吗?”

这一句反问将我问得措手不及。我这是在做什么啊!明明计划好,只是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他,其他的我一缕不去过问不去干涉的。怎么事到临头了,这些话都脱口而出了呢!真是祸从口出啊,呸呸呸。

“是我……我多嘴了。”

可他握着我手腕的力量丝毫未松,咬牙切齿道:“怎么,话都到嘴边了,反而怕了?怕我会杀了你不成?”

我哑着下唇,完了完了,我这完全是惹了一只睡着的老虎啊!现在躲都躲不掉了,我一咬牙,心一横,只能尽量圆回来了。

“我是说……贝勒爷如今要兵权有兵权,战功有战功,要声望有声望,又得汗王器重,臣弟拥戴,深孚众望。纵观这内城上下,没有哪位阿哥能够与大贝勒相提并论。所以……所以,待……待汗王百年之后,这汗位定不会旁落他人……贝勒爷何必急于这么一时,冒这个险。”

谁知褚英倏地站了起来,扬手将那桌上的杯碗都打翻在地。我大吓一大跳,门外的丫鬟听见动静,推开一丝门缝想查探里面的情景。被他一声怒喝回去:“滚!”

门外的丫鬟吓破了胆,赶紧关上了门。

我真是不知道,刚才的话哪里冒犯到了他,竟是火上浇油了。只听他声色俱厉,“到底是老八厉害!”

我立在屋内,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他却几步逼近过来,死死将我扣在他身前,怒意渐浓道:“说,这些话是不是他让你来和我说的?”

我拼命想挣脱他的控制,我从没见过褚英生这样大的气,不免让我有些害怕。

“和……和八爷无关,是我自己。”

他却像醉了一般,完全不听我的解释,继续吼道:“好,甚好,你们都拿我当猴耍!变着法子来找不痛快!甚好!我说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正逢我出城围猎,一个会说女真话的汉人出现在羊鼻子山中……说,老八派你来做什么?来给我灌迷魂汤吗?”

“你疯了!”我用尽全力甩开他的制约,连退几步,躲得离他远远的。

“是你们疯了!”他双眼充血,“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来教训我?”

“是,我不懂,你们兄弟间的那点破事我也不想懂!”我气极亦是怕极,濒临情绪的边缘,明明是好心想帮他,却被当做驴肝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喘着粗气,盯了我很久,那眼神里参杂了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似是愤怒,似是无奈,似是隐忍。最后眼中的怒意一点一点地消了下去,一拳打在墙上,投降般地说:“对不起,我刚刚昏了头。”

我见他终于冷静下来,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这才松了下来。

他背对着我杵这,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声音分辨出他此刻的愤愤。

“来到赫图阿拉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如今的赫图阿拉城里,我只有敌人,没有亲人。”他叹惋道,“从前在费阿拉的日子,哪怕是朝不保夕,至少我还有阿玛,还有代善和东果……如今,我还有得选择吗?”

我遥想起郭络罗氏的笑靥来。就算他日后注定无法称帝,至少也不要落得个被兄弟陷害的结局吧!我慢慢靠近褚英,他的肩膀仿佛在轻微的颤抖。我叹一口气,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想想你的福晋和孩子们吧。”

他转过身来看我,眼中带着不忍道,“筝筝,你知道吗?你不该来赫图阿拉的,无论是为了什么,你都不该来这。”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唤我,会跟我说这么一番话。下一秒,褚英从怀中取出一串腰坠来。

那物不是别的!正是我在羊鼻山所见他挂在腰间的那串腰坠!那块陨石!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的!这块陨石的样子,我是至死都不会忘的!

“你――原来我没有看错――”

“对,我骗了你。”褚英将这串腰坠举在半空中,“你不是在找这块石头吗?这串腰坠,已经在我身边二十余年了,如果这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便拿去吧!”

我颤颤巍巍地结果这串腰坠,捧在手心里,轻抚着表面光滑的轮廓。

是你……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告诉我……叶君坤在哪里!

我一时情绪难抑,那日痛失君坤的绝望又涌上心头,泪如雨下。我把这陨石如同那日一样捂在胸口,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又尝试了各种方法,然而皆是无果,这……只是一块普通的陨石罢了。

为什么……你将我带来此处,却又不给予我指引……

褚英啊褚英……是你吗……若你就是君坤,怎么会认不出我来?还是你已经忘记了所有……

我绝望地跌坐在地上。褚英也没料到,我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将我扶到椅子上坐下。可我仍是止不住哭泣。

“这块石头……对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泣不成声。

“筝筝……你冷静下来,看着我。”褚英摇晃着我的手臂。

我吸了吸鼻子,用手帕将脸上残留的泪水摸干,然后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若这块石头,真的如此重要,等我从乌拉回来,我带你去见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我强撑着问道。

“这串腰坠,是我在抚顺当俘虏时,总兵府上的一位夫人赠予我的。可二十多年了,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人世……”

一位夫人……二十多年前……

我拉着褚英的衣袖,抱着希望,有一次追问道:“你真的……没有听过一个叫叶君坤的人吗,在抚顺?”

“没有……那位夫人也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谢谢你……褚英!”

我一时心中充满了感激,真的谢谢你褚英,在这个时空里,给予了我些许慰藉。

8.【山雨欲来风满楼】

“好了,哭成这幅模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肯定饿了,起来,我们一起用晚膳吧。”他将我扶起来,又吩咐姬兰上晚膳。

我深呼一口气,在餐桌前坐下来。端起碗筷,却是有些难以下咽。

“我记得大贝勒上次说,喜欢同我坐在一起吃饭。”

他点了点头,给我夹了一块兔肉。

“我想知道,这次前去斐优城的胜率有多大?”

他沉思了一会儿,“若是叔父不搞什么名堂――六成。”

叔父应当说得就是此番会领兵出征的舒尔哈齐了。□□哈赤曾在大殿里说,这个布占泰是舒尔哈齐的老丈人……女真部落间有很多这种靠姻亲来维持的联盟关系,舒尔哈齐会因此而背叛□□哈赤吗?我不得而知。

“反之呢?”

褚英眉头微一蹙眉,叹了口气,“一成吧。”

“一成!那不等于是去送死吗?”

他安慰似地对我笑着,“昨日在宴会上没听见费英东将军说的吗?瓦罐难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到了战场上,就是生死由命,成败在天。你放心……我四岁就跟着阿玛四处征战了,我是在战场上长大的,没那么容易送命。”

“那最坏的结果呢?”

“最坏,也就是吃个大败仗。被布占泰抓去当俘虏罢了。”

他不以为然,继续吃着菜。被抓去当俘虏……我联想起在古装剧里看到的所谓敌军俘虏的情形……这个褚英,已经在明朝当过了质子,还要再受这种罪吗?

作为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我未曾亲眼目睹过战争的残酷和惨烈。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地方的人们也深受战火的弥漫。巴以冲突、有伊拉克战争……人们为了信仰、宗教、石油……各种各样利益熏心的理由,发动着战争。我是个不关心政治的小市民,深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所不能左右的。

即便是这次斐优城之战,或者本就没有黑白对错可言。唯有输赢,成王败寇,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啊。所以我无法摆明立场,也许我本来就是个没有立场的人。因为我的立场根本无足轻重。但,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但我的原则告诉我,我不能见死不救,尤其是他――褚英。这个毫无怨言,一直在帮助我的人,这个我现在唯一找到的线索。无论这块陨石和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我一定要清清楚楚地查明,所以在这之前!他不能白白去送死,不能就这样葬身在这权利的角逐中。

打定决心的这一刻,我又冒出了新的担忧。如果历史的结局,褚英就是这样死的呢?会不会有所谓的“蝴蝶效应”呢?也许我的出现,我的某一些举动无形中在改变历史?

不对,按照“平行空间理论”,一个人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无论是以前或是以后的时空里。这个时空和原本的时空是平行的,完全独立不相干的。我在这个时空中所做的事情,不会影响道现实时空里既定的现状。因为每个时空都互不交错。就算在这个时空里,我把□□哈赤给杀了,四百年后人们的历史上,仍然有过一个大清帝国,爱新觉罗的后代们还是存在着的,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按我所想的去做!

“既然你叔父是危险因素,为何不干脆禀告汗王,夺了他的兵权呢?”

只要舒尔哈齐不去,这胜算还有六成呐。(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这是阿玛的计策,请将不如激将。布占泰想要算计的人是我,可阿玛想要算计的人正是叔父。”

“此话怎讲?”

“叔父在赫图阿拉城里,势力太大,功高过主。这次看似是去斐优城收编,实际我们的敌人还是乌拉部。此战若是赢了,皆大欢喜,若是败了,叔父就因为和布占泰的姻亲关系,落人口实,就能趁机夺了他的兵权。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不然为了个小小的斐优城,阿玛又怎么会如此大动干戈?”

这么看来,一个局里还套着一个局啊。情况远比我想得要复杂的多得多。

“阿玛是在考验叔父,也是在考验我。”褚英搁下筷子,早已把一切都看得透彻万分,“我若是想当这个储君,就一定要破这个死局。哪怕只有半分的胜算。唯有在这凶险万分中杀出重围,阿玛才会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坐稳汗王的位置。”

“你可是汗王的亲儿子啊,他就不怕……有个万一?”

“阿玛若是不狠心,又怎么征服建州,坐上汗王的位置呢?要成大事,就要心狠手辣……我不怪他。”

最后的四个字,褚英说得十分吃力,那眼神中分明是带着恨意的……但是,他是父亲,也是汗王,褚英……还有别的选择吗?

“唉……”我一声叹息。

“不过――”褚英话锋一转,“不试一试,谁又知道鹿死谁手呢?”

××××

出征在即,整个赫图阿拉城都陷入了紧张备战中。

在点将之列的褚英,每日都要去练兵场练兵,整个大贝勒府上,上到女眷们下到奴才,气氛也是分外萧肃的。

自上次褚英一反常态的发怒后,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听说他整日都忙着在练兵,连回府上吃饭的次数都很少。我总是心悸不安,但却无能为力,只能呆在别院里干着急。

或者说,我眼下更像是被圈禁在了大贝勒府,连去找皇太极商量对策的机会都没有。

我正发愁间,姬兰走了进来,俯在我耳边小声说:“嫡福晋问格格可有空去她屋里小聚。”

郭络罗氏想要见我,在这个时候?我进了大贝勒府那么久,出来在家宴上和她打了个照面后,一直都没有互相拜访过。我思酌着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眼下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说不定在嫡福晋那里还能找到什么门路呢。

“姬兰,给我换身衣服,我去见见我表姐。”

从别院绕到正院,终于是见到了这个大贝勒府的模样了。到了嫡福晋所住的屋子,姬兰便没有再跟,门外早早有两个小厮在候着了吗,显然是早有准备我来赴约。

郭络罗氏正坐在大厅里,这是间联通书房和卧室的会客厅,厅内的香薰炉里点着香,我深吸了一口。

郭络罗氏热情地招呼我道:“表妹来了,坐。”

我回笑,关切地问:“姐姐近来可好?”

她摇摇头,唉声叹气:“贝勒爷又要出征,哪里谈得上好。”

我安慰道:“男人总要建功立业,爷英勇善战,姐姐不必太过忧虑。”

“爷每次出去打仗,我都提心吊胆的,谁不知道,这打仗哪有常胜将军?怕就怕……”

“姐姐这香换一换,忧郁之疾就能减轻不少,”我负手走到香薰炉前,看了看里面的香料。

“哦?妹妹对香还有研究。”

研究不敢当。不过在现代的时候经常去做SPA,所以才了解了些香薰类的知识。没想到这香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这么久以前,我一直以为这是现代才发明的消遣工具。

我对她笑了一下,“我其实也不是很懂。不过现在燃的这种药香虽然会刺激感官,让人感觉精力充沛,但另一方面对忧郁之症不但不能缓解,反而会加重。”

“这是汗王赏的,听说是从朝鲜人那里缴获的贡品,我这还有几味香,不如妹妹帮我挑挑吧。”

说罢便端上来了用锦布包好的几味香,我一一闻了过去,依次是百里香、迷迭香、夜来香、檀香、玉兰香、薰衣草。

我挑出一味来,介绍道:“这味叫‘檀香’,气味清然,余香袅绕,能消除不安、减轻忧郁,能缓解福晋的忧虑之疾,但檀香单独燃气味不佳,我建议加一味百里香,这样气味浑然天成,还有缓解失眠之效。”

郭络罗氏赞赏地看着我,夸赞道:“妹妹真是奇人。”

“姐姐过奖。”我坐下来,笑意未敛,“题外话也聊了不少,姐姐想是还有正事要与我说吧?”

她掩嘴一笑,“妹妹真是聪明过人。”

说罢,便屏退了身边的侍从,只留了一个贴身丫鬟,想必是她的亲信。

“今日叫范姑娘来,是有样东西要给姑娘看。”

郭络罗氏解开一颗旗装的衣襟扣,从里面拿出一封羊皮信来。低声道:“这是昨日贝勒爷留宿我屋,我无意中发现的。事关重大,我怕他发现,便抄录了一份。”

这是封用蒙古文书写的信件,因为与女真语言的规则相通,所以我勉强能读懂。

我细细地研读信中的内容,心中的不安更甚。

信是写给褚英的,而信的署名是布占泰,内容大概是说,希望与褚英联盟,让他领兵两万假装与建州兵在乌碣岩相遇,佯装厮杀,然后布占泰会趁机杀了舒尔哈齐。再将两路人马和为一路,驻兵东海部斐优城,联合东海部、乌拉部以及褚英手上的人马,与□□哈赤反目。三路大军再杀回赫图阿拉城,逼□□哈赤退位。信的末尾还提及了,□□哈赤能置兄弟手足情于不顾,可见他并非个心胸广阔之人,若日后褚英也有所建树,得人拥戴,他亦不会手下留情。希望褚英能认清局势,与乌拉部练手,先声夺人。

这是一封策反的信。好一招假道伐虢!

原先听城内人对布占泰的评论,以为他不过是一介枭雄,没想到还懂些兵法。布占泰这一招果然走的又险又妙。他知道此番出征,□□哈赤意在试探褚英,于是来了个顺水推舟,将一块肥肉吊在此时急于立功的褚英面前,等着他上钩。

乌拉部、东海部再加上褚英的三千铁骑。实力可以说与留守赫图阿拉城的兵力不相上下。突然杀个回马枪,只怕会打得□□哈赤一个措手不及,若再联系朝鲜,让建州腹背受敌……不过,既然这一招叫假道伐虢。那么就算最后计划成功,让褚英坐上了这个汗位,也是两败俱伤了,布占泰再带着他保留的乌拉大军来袭,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我放下手中的信,我能想到这里,那么褚英一定也能想到。只是,褚英会被权利冲昏头脑,中了布占泰的计吗?

郭络罗氏用忧虑的眼神与我对视,握住我的手道:“我信贝勒爷不是那种人,可是,怕只怕布占泰不安好心,是在设计爷。爷留着这封信在身边,证明他并没有禀告汗王。”

“我明白。”

“范姑娘,我是个妇人,这件事情我没办法开口问贝勒爷。若是你能帮我向贝勒爷问个清楚,也省得我整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了。”她央求道。

“福晋又不是不了解贝勒爷的性情,旁人说再多都是没用的,”我摇头,“爷自个儿心里早有了定夺。你要相信贝勒爷。”

“我也不信爷会做那样的事,”她眼中噙着泪,让人不禁心生怜惜,“我不是杞人忧天,只是这布占泰,诡计多端,并非是什么什么君子,他太了解贝勒爷了,才会使出这样的离间计来……范姑娘,你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

“这布占泰到底和贝勒爷有什么过节?要这样步步紧逼!”

我对建州和乌拉的过往一无所知,也无法帮忙分析局势。

郭络罗氏见瞒不住我了,拿手帕拭了拭泪,说道:“布占泰对建州恨之入骨,早就不单单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报仇!报当年‘九部之战’的仇,就算贝勒爷不上钩,这个布占泰也会想尽办法,在汗王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来离间贝勒爷和汗王的关系。”

“九部之战?”那晚皇太极分明也同我提起过。

郭络罗氏点了点头,“范姑娘刚进城不久,自然是不清楚这之中的原委,像我这种栅内的女人,也只是略略有所耳闻。当年的古勒山一战中,叶赫、辉发、乌拉、蒙古科尔沁等九部一并攻打建州……建州大胜,布占泰也被生擒为俘。当时,布占泰之所以会加入九部与建州反目,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

“对……一个传言中‘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女人――叶赫那拉氏。”郭络罗氏唇色苍白,“布占泰在建州受尽屈辱四年,好不容易被放回乌拉,准备迎娶这位叶赫那拉氏时,叶赫却又把她许配给了汗王。据说布占泰气得呕出血来,发誓要报夺妻之恨。”

我颦起眉来,这一切部落混战的源头,居然是因为……女人?我不由得好奇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左右整个女真部落的命运?能让所有人,都用如此敬畏的语言来形容她?

“所以,这位叶赫那拉氏如今是汗王的妻妾了?”

“并不是……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只知道,布占泰对叶赫那拉氏情深意切,不惜反恩为仇,这次,也定是冲着复仇来的。”

我冷静下来思考着现在的局势,褚英、□□哈赤、舒尔哈齐还有布占泰……我知道历史上□□哈赤统一了女真,可其他三人的结局呢?

我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言道:“此事,我会尽力去阻止的!”

虽然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但是,这城中我还有一个可以依托的人!

郭络罗氏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范姑娘,我信你。”

“福晋,你不能信我,你要信贝勒爷。”

9.【混入军营挽狂澜】

回别院的路上,我一路无言,姬兰在一旁默默跟着我。(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我突然停住步子,回头对姬兰道:“我要见你们八爷!”

她一脸错愕,“格格这是什么话?”

“我要见你们八爷,”我正声又重复了一边,“我知道你是八爷的人。我有要紧事一定要立刻见他!”

姬兰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估计是在揣度我话中的意思。

见我语气坚决,犹豫了片刻后低声道:“奴才遵命。”

到了傍晚时分,姬兰趁着殊兰帮我泡茶的功夫,俯在我耳边道:“洗衣房有个后门,出了后门,八爷在那里等着格格。”

我微一颔首,从碟子里衔了一块沙琪玛吃了起来。我果然没有猜错!

掐着时间,我便溜去了洗衣房。第一次来,四处一转,这洗衣房里果然有个暗门,暗门出去后是一片空地,没走几步,便看见皇太极屹在冷风里的背影。

我小步跑了过去,他背对着我,想问题想得正出神,也没有察觉我来了。正好,这回我也耍耍他!

于是我照着葫芦画瓢,从后面先拍他右边的肩膀,再站到他左边去。正得意呢,谁知他居然没上当,第一反应就是扭头朝左看。被逮了个正着。

真没劲,我翻一个白眼,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左边?”

他笑了笑,“只有你敢见了我不行礼,玩这种把戏。”

好吧……

“没想到城里还有这样清净的地方。”住在别院这么久,我居然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后院。

“你知道前面是哪里吗?”皇太极指不远处着问我。

我摇头,虽然我来赫图阿拉也算有不少日子了,可是整日都是呆在别院那三尺地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得才机会出来走动走动。

“那里是射箭场。”他说。

我“哦”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他见我仍旧一脸不解,于是靠在我耳边,轻不可闻地低语道:“这里是士兵和丫鬟偷情的地方。”

我一下如同吃瘪了一般,怪不得……

他见把我给唬住了,满脸得意,反问我道:“你怎么知道姬兰是我的手下?”

“嘿嘿,”我狡黠一笑,该轮到我凌虐你的智商了!

“姬兰这么谨慎克己的人,从来不离我半步。家宴上,她为了创造我们见面的机会,不仅自己先没了人影,还特地将殊兰支开去领赏,还有——”

我拿起腰间别的那把小刀,“这把匕首也是你让她偷偷放回我身上的吧?”

他欣赏地点了点头,“不错,终于有进步。”

终于个屁啊。这点儿小伎俩,在这现象丛生的城中,我都看不透,以后不得天天都提着脑袋过日子了?在这个小屁孩儿面前找回点自尊了,我满意地朝他做个鬼脸,“全天下又不止你一个人有脑子。”

他一耸肩,“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现在我来告诉你。”

我虽然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神童,但是人生阅历可比你个小毛孩丰富得多。

这开场白够长了。我想到还有正事要说,于是便不和他打岔了,道:“说正经的,我有事要你帮忙。”

“猜到了,”他丝毫不意外,“说吧。”

“斐优城这一战,绝不能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皇太极面露愁容,“这件事,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这个火坑大哥自己决定要跳,我也没办法阻拦。”

“分明是有办法的,你再想想?褚英……我不能让他出事!”

我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皇太极身上。(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你可是未来的清太宗啊,一国之君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破解不了的局啊!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一定还是有办法的。“你不是说,这是你欠我的吗?这次无论如何你都的帮我!”

褚英他现在不能有任何闪失,他是我如今能找到的唯一的线索,若是他死在了布占泰手上,那这个好不容易寻来的线索就彻底断了!那块陨石……怎么会流落到褚英手上,分明是有原因的!我不能让这条线索断了!

他沉默了好久,也神色凝重的盯着我许久。我以为,还要再软磨硬泡一会儿,他才会松口。没想到他长吁了一口气,“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两眼放光,期待地望着他。

“要破这个局,只有一个办法。”他眉头紧锁,“如果斐优城只是一个诱饵,而布占泰的目的是建州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里应外合,或许还能有几分胜算。大军一旦出发前往斐优城,那么消息要传回赫图阿拉,一定会非常闭塞。就算我们早知道布占泰留有后手,阿玛为了借刀杀人,惩治叔父,也不会加派增援……我手上没有兵权,五哥和七哥是绝不会出手相助的。阿敏贝勒是叔父之子,对叔父言听计从,亦是不肯出兵的。唯一的希望,只有二哥手上的正红旗了。”

二贝勒代善?可是那晚五阿哥和七阿哥的密谈,分明提到了二贝勒和大妃间不寻常的关系,这大妃乌拉那拉氏阿巴亥是布占泰的亲侄女,万一连代善也倒戈了怎么办?

“二贝勒……会出兵吗?要是连他也见死不救,那……”

虽然他是褚英的同胞弟弟,但看□□哈赤和舒尔哈齐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我不免还是担忧。

“所以我说,这是唯一的希望了。”皇太极满脸阴郁,“二哥那边我会去劝说的,但是,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个人……一个内应!”

我不解地望着他。

“我们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就私自调动一兵一卒。这是让二哥公然违抗汗令,他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我需要一个机灵、可靠、并且对局势了如指掌的内应。在洞悉了叔父和布占泰的动作前,就先行给城中通风报信!一旦有了叔父和布占泰有所行动的确切消息,我才可以以请援为由调兵。”

“这样一来,既顺了汗王的意,抓到了舒尔哈齐的口实。又能和布占泰一战高下。父王的目的达到了,也不会再追究私自调遣士兵的事情了。”

虽然此举不能保证十分的胜算,但至少从一成提到了五成。五成……我相信褚英一定能将布占泰打得落花流水!

“好!就这样办!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是啊,此计虽好,但还有三日就要发兵了。眼下我们要去哪里找一个可靠机警,又了解局势的内应呢?大哥的部下全都派去出征了,余下城中的,除了五哥和七哥的部下,便是大妃的势力了。这个内应关系到整个建州的未来,我要留下带领援军,无法亲力亲为……”

我一抿唇,鼓足勇气道:“让我去吧。”

“你……”

“让我混进军营里,我去当这个内应!”

皇太极又惊又怒地瞪着我,这反应完全在我意料之中,想也知道我这么做是多冒险的举动。但是,说了这么多,还有别人比我更合适做这个内应吗?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我终于明白,为何那日宴席是,皇太极会固执地主动请命出征,大概那时他就已经审时度势,想到了这一步,做了最坏的打算吧。唯有随征一路观察提防,及时放出情报,才能控制住局面。只可惜□□哈赤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个皇太极,说起来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深谋远虑,心思细腻到了这种程度。当真是要成大器之人啊!

风刮在我们两之间,像是一条深深的鸿沟,他突然背过身去,沉重的说道:“……好吧。”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答应了?反复确认道:“你……答应帮我?”

“不然呢?”他转过身来,没好气道,“不答应你,你就会拿着匕首架在脖子上威胁我,逼我答应,我不过干脆帮你省了过程。”

被他一语命中,我不免有些心虚,手慢慢从紧握着的匕首上松开。

“这次之后,我就再不欠你什么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上阵打仗,凶险万分,万一你……”他神色闪烁,有些别扭地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一拳打在他胸前,视死如归道:“放心,姐姐我命数未到。命不该绝!”

原谅我此刻有些词穷……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严肃地一把拉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冷,将我的手包在他手心中,目光瞥向别处,冷冷道:“你最好别死在战场上,不然我没法跟你弟弟交代。”

虽然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我从他这幅青春期少年的脸红羞涩知道,他心里分明是在担心我。于是强装镇静,笑了笑说:“怕什么?南北朝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宋有穆桂英视死如归抗辽,明有大帅秦良玉,我汉人女子个个都是巾帼英雄,有什么好担心的?”

“花木兰和穆桂英我倒是听过,”皇太极皱了皱眉,“后面的秦良玉是谁?”

我一拍脑袋,糟糕!嘴一快,忘了秦良玉是明末的人,现在极有可能还是个哇哇叫的婴儿,还好我没一口气把什么秋瑾、江姐都说出来……

“啊?就有这么个人呗……”我挠头,搪塞了过去,“不过,你们行军应该要带军医的吧?就是不用拿刀拿枪上战场的那种……我虽然有视死如归的决心,但是毕竟是一介女流,碰巧懂些医术,包扎啊缝合啊上药止血啊我都会,能不能……把我安排在军医里。”

“这个我当然知道!难不成让你提刀上阵,去送死吗?”皇太极一扬眉,“亏我还觉得你不笨。真是我想多了……”

我松了一口大气。不用上阵就好,我虽然见惯了尸体,但也不想客死他乡,命送大明朝啊!

“行了,离出征的日子不远了,既然决定要随军,那就要学些基本的功夫,就算是当军医,也是要会些防身之术的,”他打量了我一会儿,问道,“你应该还不会骑马吧?”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

他满脸的无奈,“明天,老时间,到这里来,我教你!”

××××

明万历三十五年,三月。

夜幕降临,原本平静的夜晚,今日却不那么平静。集结的三千兵马将趁着夜色,在赫图阿拉城点将台誓师。过了丑时,原本是关城门的时间,可今日却城门大开着,各个方向都散布者守兵。

三日之后,今天……便是出征的日子。

皇太极将我安排在二阿哥代善的麾下,当他的近身军医,据说代善腿有顽疾,若是出征,身边通常都会带上一个近身军医,所以不会惹人怀疑。大贝勒府那边,就由嫡福晋帮我遮掩着,借口我身体不适,先回家几日,其实无非也就是将那些下人糊弄过去。

过去的这几日,我一直跟着皇太极苦练骑术和基础的箭法,也算有些成效,虽说他才十五岁,但箭法极准,对行军作战的要领掌握得到有佳,那气势丝毫不逊他人,颇有将才风范。

幸好这关外人,对女人从军未有什么忌讳。随军夫人也是常有的事情,按皇太极的说法,女真的姑娘,五岁就会骑马,十岁就能射猎,哪像汉人,在家里织布绣花。游牧民族的女子确实彪悍,听说不少部落里头还有女人组成的兵阵呢。我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见大家都对我的存在,见怪不怪了,才勉强有几分相信。

虽然我只是个军医,但是因为我怕死,所以非要套上一副甲胄穿。这可是古代的防弹衣啊,再沉再闷我都要穿着。

代善是知晓我的身份的,既然允许了我与他随行,可见皇太极已经完全说服了代善。一直到了点将台,我才真正与代善见面。与那日在席上所见有些不同,也许是因为现在他穿着盔甲,骑在战马上,是另一幅英姿。其实细看代善,与褚英的相貌倒是极相像的,不过褚英偏刚毅,代善偏谦和,看着文质彬彬,所以两兄弟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

“八弟说的人,就是你?”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

“见过二贝勒。”我说。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虽然我也骑在马上,但个头还是比他矮一大截,怯怯地点了点头。

他挑了挑眉,“勇气可嘉。”

“二贝勒过奖。”我低声道。

他挪开眼神不再看我,面无表情道,“先说好,打仗可不是过家家,你别拖了我的后腿。乌拉军来了就撒腿跑,到时候我是不会救你的。”

“我一定不给二贝勒添麻烦。”代善这个人我从未接触过,也不清楚是个怎样的角色,所以凡事小心为妙。

他没有再理我,径自骑到了点将台前。代善与褚英二人所领的旗号不同,所以队伍也相距甚远,我也不担心会被褚英看到。不过被他看到说不定更好,说不定他还能在关键时候救我一命呢?反正代善我是指望不上了……

台上唯独坐着舒尔哈齐,此时点将台前已经聚集了□□哈赤钦点的将领们,褚英、代善、费英东、扬古利、扈尔汗都到齐了。可奇怪的时,居中端坐在点将台上的舒尔哈齐却丝毫没有要点将发兵的意思。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中,天色也愈加青紫。我所处的队伍中的一些士兵也等得不耐烦了,纷纷议论道:“这三都督怎么还不点将?”

“这不常书将军还没到嘛,当然得等他了。”

“切,仗着是统帅是三都督,就来摆架子……”

“汗王不在,就算三都督真延误了时辰,谁人敢作声?还有那常熟将军,大贝勒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不是吗?”

“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正说话间呢,那常书将军才骑着马慢悠悠地来到点将台前,手上还拿着酒袋子,张口就道:“咦?大家都在呢!”

这古人打仗这么随便吗?这跟我在电视剧里头看得军纪分明的出征场景完全不一样啊。

“哎呀,你们都来齐了,也不派人去喊我。”常书还在打着哈哈。

底下的士兵一听这话,更是窝火,就差没骂脏话了。明明全军人干等的就是你,居然还这么理所当然。

费英东见常书来了,上前对舒尔哈齐道:“三都督,人都到齐了,现已三更,正是出兵吉时,该点将发兵了!”

舒尔哈齐却像是充耳未闻,对着常书干瞪眼,又看了眼天色,摇头道:“再等等吧……”

费英东见状,只得退下,在一旁干着急。

“等啥呢?等他娘的打雷下雨收衣服啊?”

“搞什么啊,咱们还走不走了……”

底下又哄起一阵议论声。

我仔细观察着点将台上的一举一动,因为我是代善的随从,所以列在部队的最前排,从而能清楚地看着他们的动静,听到他们的对话。

只见身为主将的褚英和代善两人都挺沉得住气,没有一个打算去劝舒尔哈齐点兵。

褚英神色无异,一手牵着缰绳,一边在和代善交谈甚欢。

又过了一刻钟,眼看发兵的时辰已经过了,再不发兵只怕是延误了军情。这次是扈尔汗沉不住气了,大吼一声:“三都督!你盯着这天也看了半宿了,云都被你给吓跑了!”

费英东走到褚英和代善面前来,劝说到:“二位贝勒,这三都督迟迟不发兵,如何是好?”

褚英一脸无所谓,双手抱胸,“我又不是统帅,我做不了主。”

“这……”费英东犯了难,“汗王要二位贝勒爷为主将,协助指挥,理应去提醒一下为好。”

“他是帅我是将,他是叔父我是侄,”褚英也不快活,“这里有轮得到我说话的地方吗?”

我心里想,不发兵最好!这样舒尔哈齐直接就范了大逆之罪,我们也不用去斐优城会那个布占泰,皆大欢喜啊!

10.【旌旗猎猎踏征途】

眼看局面越来越僵,这时代善及时说道:“费英东将军说得对,延误了出兵的时间恐怕父王会怪罪下来,我看还是以大局为重,去催促一下为妙。夜夜小说网mht.la

代善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我在心里暗骂。还真是人如其表,谦逊恭和――死脑筋,以大局为重――迂腐不识相。

只见褚英极不情愿地下了马,与代善一起上了点将台。

到了台上,也是代善先开口道:“叔父,汗王有令三更时出发,已过了两刻有余,该点将了。”

舒尔哈齐瞧了一眼代善和褚英,眉毛一扬,大声地说道:“你们两兄弟聊完啦?怎么不再聊一会儿呢?”

“你――”褚英上前两步就要和他理论,代善连忙拦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可冲动。

底下的士兵也是有眼睛的人,皆不满道这舒尔哈齐倒打一耙,也难怪褚英要动气。

代善赔着笑脸,“叔父真是会开玩笑,我和大哥不过是等得久了,闲扯几句。”

舒尔哈齐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拖延道:“哦。看你们一直不上台来,我还以为你们还没聊完呢……”

褚英推开代善拦着他的手,几步走到舒尔哈齐面前,绷着脸一个字一个字道:“我敬你是叔父才上台来请你!若是因为你一人误了全军的进度,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我没说不点嘛,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那常书也在一旁附和道:“大贝勒,稍安勿躁嘛。三都督身为统帅,自有定夺的。”

褚英望了常书一眼,因为背对着我,所以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背影僵直,隐忍再三仍是作罢,撒手退下了点将台。

代善拉也拉不住他,只好一躬身,继续进言道:“常书将军,不是我等小辈不听叔父的指令,而是父王汗令如山,岂敢有违?想必叔父也知道,误了军情这可是大逆……”

舒尔哈齐一听此话,终于坐不住了,这才起立,一清嗓:“咳――众人听令,本帅即刻点将――”

见舒尔哈齐终于要点将了,台下的士兵才算有了劲,站好队形等候命令。

代善回到我身边的位子,依旧是那幅讳莫如深的模样。

舒尔哈齐挥旗正欲点将,说时迟那时快,天空骤然划过几道白光,似是闪电,黑压压的赫图阿拉城被照耀得惨白。

众人皆是一惊,连续几道白光袭来,却迟迟未闻雷声。

天有异象,在古代出征之前,一般是不利的预兆,被认作是上天的示警。果然!舒尔哈齐拖延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一出所谓的“天有异象”吧!这样他就能不用背着大逆的骂名,顺理成章地逃过这一战。

一旁的常书连忙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声,怕是在交代什么“此乃凶兆,不宜出兵”之类的话吧。

代善嘟囔,“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那舒尔哈齐看样子分明是想就此罢兵,这趟他原本就是被逼上梁山,极不情愿的,无奈大殿之上,汗王之命难违,才来当这个统帅。好不容易逮着了这个借机发挥的机会,又这么会善罢甘休呢?于是立马话锋一转,道:“天有异象,你们看!连着帅旗上都散着白光,这是不祥之兆啊!出征之事仍需从长计议才对。”

听他如此道来,我心中甚是纠结,一方面极度希望罢兵,要让我真上战场去,刚开始的那点孤勇肯定化作惊恐。不出兵也好,息事宁人,我也不用担心褚英会有生死危机,不用担心那个老奸巨猾的布占泰会出什么下策。另一方面,我又不想这么便宜了舒尔哈齐,再说,今日不发兵,还有明日,只要那斐优城一日在那儿,□□哈赤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我呸!”扈尔汗跨下马,撸起袖子正欲冲上点将台,“怕死就直说!”

费英东和扬古利二人连忙将他拦住,“扈尔汗,使不得!”

看来这个扈尔汗将军真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要上去打架。

眼看情况愈加不妙,代善只好又骑马上前,对舒尔哈齐说道:“这时辰是汗王定下的,叔父就是再怎么变花样,也无权擅自更改。除非禀明汗王得到口谕,我等才能心悦诚服!”

舒尔哈齐眼看顶不过代善,跟那常书使了个颜色,常书也只是无奈地摇头。

舒尔哈齐再弄不出别的明堂了,只好咬咬牙,把征旗一挥,“全军听令――出发!”

于是乎,浩浩荡荡的三千建州铁骑,踏上了前往斐优城的征途。

就这么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直到第二日傍晚,终于全军抵达斐优城下。

那斐优城屹立在逶迤的山峦之下,洒落的夕阳给它披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行路一路皆是顺利,也未遇到乌拉的军队,褚英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舒尔哈齐也再未有异常之举,只是一路上都在嚷嚷:“东海区区小部,还要大张旗鼓地来收编,真当我闲着在家没事吗?真是搞不懂汗王在想什么……”

常书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就是,我大军奔波数百里为他而来,居然也没个人出来十里相迎,连这点礼数都不懂!枉费我们一片好意。”

而我,是一路颠簸,又累又困,跟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还有闲情聊天骂街,我在一旁也是看得好生无奈。不过一路多亏我的这匹马,脚力极佳,名叫乌云兽,是皇太极最爱的战马,所以一路上哪怕是骑术不精的我也没有拖后腿。

代善冷不丁地哼了一句,“这些人,成天想着中饱私囊,出来作甚。”

到了斐优城后,终于见到了城主策穆特赫,舒尔哈齐下令让费英东和扈尔汗二人先行率兵三百,去收编周围五百户屯寨居民,其余的大部队稍作休息整顿,待收编部队先走,大军休息完毕,再行军返回赫图阿拉城。

费英东和扈尔汗二人走后,剩下的部队全数留在斐优城中享受策穆特赫的款待。

终于能坐下吃口饭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骑马是件这么累的事情,感觉就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全身的筋骨都断了一样。设宴的时候,我仍旧是跟在代善的后头,一步不离。策穆特赫与舒尔哈齐二人坐在最上席上喝得甚欢,我正忙着大口吃肉补充能量,代善却一边品着酒一边低语了一句:“奇怪……”

“二爷发现了什么?”我连忙问。虽然饿极,但我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这斐优城临近朝鲜悬城,此番我们大军前来,朝鲜那边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一路上连一个勘察兵也没见到,难道不奇怪吗?”

的确,这一路似乎有些太过顺利了。而且我们一路上一直忽略了一个潜在的敌人――朝鲜!

若这真是一计假道伐虢,这也该借的是朝鲜的道啊!糟糕!

我与代善交换一个眼色,事不宜迟,此刻便是通报皇太极的最佳时机。于是我偷偷溜出大殿,找到我一路随行的战马――乌云兽,在鞍上夹着战报,用力一拍乌云兽的屁股,乌云兽嘶鸣一声,狂奔而去。

待我再回到殿中,只见盛宴依旧,众人毫无警惕之意。可早已洞悉一切的我,手心生生地出了一把冷汗。

察觉这一情况的不止我和代善,还有褚英。不多久,他便先一步,上前请命道:“只派三百人护送居民未免太过轻敌,布占泰的乌拉军随时可能来袭,我觉得大军应当即刻出发,追赶上费英东等人以免他们孤身遇敌。”

舒尔哈齐喝得甚欢,哪里有空理会这个侄子,挥手道:“大贝勒多虑了,我建州大军一路未曾遇敌,那布占泰要来早就来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我看在眼里,低声骂一句:“昏庸!”

代善倒是意料之中的口气:“怕就怕他并非昏庸,而是早就打好了算盘。”

我还未来得及有所深思,正在这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冲上殿来:“报――”

舒尔哈齐与策穆特赫这才察觉事情不妙,搁下酒杯道:“快说!”

“费英东将军在乌碣岩遭遇乌拉骑兵阻截!”

“敌军有多少人?”舒尔哈齐追问。

“初步观测,有……有上万大军!”

上万大军!全场一片哗然,建州只有三千人,还带着几百户收编的百姓人家……

乌碣岩,布占泰,朝鲜……这些都和信上所说相差无几……

策穆特赫抱头跪地,“这……这……三都督,这可怎么办啊!”

那舒尔哈齐还愣在原地,只见褚英已经冲出了大殿。

“众将听令――”

余下的两千多余部将士,在褚英的一声号令下,快马加鞭地前去乌碣岩支援。

果然不出代善所料,布占泰分明是与朝鲜达成了协议,让乌拉军在朝鲜境内钟城附近设伏,以至于让费英东和其部下在乌碣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万万不会想到,朝鲜竟会借道给布占泰!

乌碣岩地势险恶,三百多士兵还带着五百多户东海部的居民,等我们赶到,费英东已经与乌拉部的先头部队交战过了几回,三百人哪里打得过上万人,一路节节败退。

舒尔哈齐这才意识到情况危急,赶到时见那五百户居民不知所踪,连忙问费英东这些居民现身在何处。费英东倒是临危不惧,显然是有多多年征战经验的,遇到如此险恶的境况,见情形不对头,当机立断,让扬古利带着一百名士兵护送这些居民到了乌碣岩山之巅,以免他们陷入混战之中,费英东和其余的两百人留下与乌拉军周旋鏖战,等待援军。

费英东等两百余部伤亡不多,但乌拉军却好像无心恋战,打了不一会儿就莫名其妙的撤退了。我心生疑惑,再联想到布占泰那信中所写“佯装厮杀”四字,更是忧虑。

果然,舒尔哈齐也察觉道,“乌拉军为何又退了?”

扈尔汗站出来,大刀抗肩,“领军的那个胡里布,是条汉子,我骂他‘偷袭算他娘的本事,有种大家正大光明干一场’,他就带兵走了,说是等主帅来了,再一决高下。”

代善眉头紧锁,侧身对我说道:“老八说你精通兵法,可是真的?”

精通谈不上,但孙子兵法什么的还是读过的,那日在后院皇太极教我骑马时,稍微用我的二十一世纪目光吹嘘了一下而已……

我不置可否,代善又说:“你觉得,这是不是布占泰的调虎离山计?”

我们大军赶到乌碣岩支援,而乌拉军却莫名其妙地撤退了,的确像是做饵将我们引到这里来,如果说真的是调虎离山计的话……

我惊呼出来:“斐优城!”

我显然是说中了代善担心之处了,他神色凝重地看了看周围的地形。

“天就要黑了,既然乌拉军已经退了,那么传我的命令――让士兵在此处安营扎寨!”舒尔哈齐决断道。

费英东连声反对:“三都督,万万不可啊!现在我们大军已到,乌拉军随时可能来袭啊!应让全军戒严!”

褚英也沉不住气了,请命道,“叔父,乌拉此举定有阴谋!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三都督!三思啊――”

舒尔哈齐见个个都跟他唱反调,更是火了,将主帅的令牌一横,吼道:“你们是统帅还是我是统帅!”

战事迫在眉睫,眼下形势又对建州大大的不利,实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费英东和代善也只好俯首遵命。

我坐在营地外头,心烦意乱地扯着地上的杂草,一边用脚踢踏着地上的泥土。乌云兽啊乌云兽,你可有把消息安全带到赫图阿拉?

布占泰到底想要干什么?难不成真与褚英达成了协议,又或是只是一出反间计的戏码?我难下定论。如果把大军引来乌碣岩真是一出调虎离山的话,那斐优城现在应该已经失守了……

“老天啊,下次再帮我转世投胎的时候,千万别让我做人了……”我喃喃道。

这时,代善走到我身边来,坐了下来,一脸轻松。

我奇怪地瞅着他,“乌拉军随意都有可能来袭,你怎么还如此轻松?”

他看了眼远处渐渐黯淡下去的天空,悠悠道:“怕什么,什么仗我没打过,布占泰也不过是个强弩之末罢了。当日若非是乌拉首领满泰身死,阿玛又怎会放布占泰这小人回乌拉?”

“可是万一……”我迟疑了一下,郭络罗氏给我看的那封信的内容,我未曾同任何人提起过,我虽对褚英深信不疑,但如今形势复杂,我不得不多加顾虑。

“万一乌拉意在策反建州呢?”

“呵,你说大哥吗?”他马上了然,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原来你豁出命来随军,是担心我大哥做傻事……”

我是十分严肃地在跟他说出我的担忧,他却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到底是因为他不信我,还是太信褚英了?

“真是多此一举,唉,”他呼了口气,仰身躺在草地上,“我和大哥,早就身经百战,从前在费阿拉的时候,比这凶险万分的境地,我们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费阿拉……”

“费阿拉,是建州的老城,可没有现在的赫图阿拉城这般宏伟……”

不知为何,褚英与代善提起费阿拉时的神情,皆是带着些淡淡的忧愁。

“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他吗?”

“我太了解他了……”代善半眯起眼睛道,“大哥确实急功近利,可他不会蠢到轻信外人。如果我建州子弟都是这样的人,也不会走到而今女真众部之首的位置了。”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内斗是内斗,但对外还是一致的。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冲着河岸发呆。

原本正小憩着的代善突然一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地吹了一声口哨。

“你――你干什么?!”我不解。

代善没有多说,只见营中速速跑来他的坐骑,他二话不说就跨上马,向我伸出手来,“我刚刚听到了乌拉军的马蹄声,用不了一刻之后就会到了。再不上来,我可难保你的死活了!”

我一听,连忙拉住他的手,他力气极大,单手将我拉到了马背上。焦急道:“这……乌云兽万一还没把消息带到怎么办?”

“两千兵马能撑多久……”他嘟囔一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又急又怕,紧紧抓着代善的衣襟,“这三都督为何会下这样蠢的令!”

“你还不明白吗,”他一拉缰绳朝军营中骑去,“叔父可不蠢,他聪明着呢。演了这么一路,不就是为了等布占泰来吗?”

话音未落,代善已经勒住了马,朝对面喊道:“你看我带了谁来?”

我根本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代善一把抱下马。我心中那时一通暗骂啊,这个代善!太不厚道了!临阵了就甩锅!

11.【临阵脱逃惹众怒】

我头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不远处的褚英,代善见我这幅模样,更是幸灾乐祸道:“大哥,带着个女人打战我可不擅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mht.la [夜夜小说网]”

褚英人骑在马上,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我,估计已经在心里把我教训了好几百遍了。声音冷冷道:“上来。”

我心中满是羞愤,可惜乌云兽被给放去报信了,我现在身无分‘马’,没有法子,只得乖乖听话,拉着褚英的手上了他的马。

他回过头来看了我许久,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谁让你来的?”

他的声音也听不出是喜还是怒。

我心里琢磨着,要不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吧,兴许还能接受宽大处理。

“是我自己……对不起。”

褚英没有回应我的话,而是驾马到了统帅帐前,对门口的守卫道:“进去告诉三都督,乌拉大军就在三里外,我们只有半刻钟时间布阵御敌。”

一道令传下去,整个建州大军立马训练有素地布好阵来,褚英、代善、费英东、扈尔汗四人来到阵营的最前面。

费英东眼尖,一眼便看到我:“哟,大贝勒怎么还带着个穿着战甲女人呢!”

褚英遮掩道:“刚才在行军途中遇上的,没跟上收编的队部,我就把她顺便带上了。”

代善特地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坐在褚英马后的我,悄声对褚英道:“这女人呐可是个拖油瓶,一路上我带着她可没少吃苦。”

褚英只是笑笑道:“二弟放心,你我二人并肩作战少说也有十几回了,一个女人还拖累不了我。”

费英东放声大笑,说道:“要说并肩作战,我们可是从安楚拉库路打到了这乌碣岩,真真算是老战友了!”

褚英也跟着感叹道:“是啊,现在想想,这么多年了,咱们几人还有什么敌人没见过?今日又岂会怕布占泰那小儿?”

“一个阶下囚,不识好歹,今日咱们就一刀给他结果了,了了这个后患。”扈尔汗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即就冲出去迎敌。

“大哥,两位将军,叔父还未现身,眼下若是再等下去,只怕会错了先机。”

“要那统帅也是无用,”褚英已然做了决定,“还是我们几个冲出去,杀乌拉军个片甲不留吧!”

费英东和扈尔汗齐声道:“臣等誓死追随大贝勒!”

前方的马蹄声愈来愈近,褚英侧过头来对我说道:“待会抓紧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眼。”

我点点头,他才放心地回过头去。(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我想我现在明白,代善为何会说我是多此一举了。因为我眼前的这个褚英,是个侠肝义胆、重情重义之人,正因如此,才会有那么多甘愿追随他,与他一同奋战的将士们。这大约就是草原民族的天性吧,因为他们有着誓死保卫家园、保护族人的信念。一切得失都不如这份义气重要。

像褚英这样重情义之人,又怎么会将布占泰的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来了。”褚英捏紧手中的长刀,御马向后连退几步,让弓箭手上前。前方是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那到底是黑夜,还是泱泱的乌拉大军。

此时已经入夜,又是群山环绕之地,四下漆黑,只借着些许月光,根本难以看清乌拉军的打头阵容。唯有那密密麻麻,丝毫不间断的马蹄声,一声一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倒计时一般在逼近……

此刻正站在后方指挥台上的代善一声令下:“放箭!”

顿时箭如雨飞,可这密密麻麻的箭放过去,却丝毫不见人仰马翻。

“不好――”褚英立刻醒悟,大喊一声,“打头的是铁甲军!”

“铁甲军冲营了!”

费英东和扈尔汗也非等闲之辈,两人将手中的九环大刀一举,吼道:“列阵迎敌!”

原本密集的队列整齐有序地列开一个缺口,将这对铁甲军包入阵内,给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我虽是躲在褚英身后,只差将手脚头都缩进铠甲里头藏着了。露出一对眼睛四处巡视,乌拉军靠的越来越近,已经进入了建州的军队的火光范围内。乌拉军的全貌这才一览无余。我粗粗地算了一下,这铁甲军阵大约有一百多号人,全身上下都用黑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唯有眼鼻露在外头。看他们的行动,这些铁甲军约莫全是传说中的死士,一入包围,便依仗自己的铜墙铁壁左突右杀,一时间三千人对这一百多铁骑反倒束手无策了。

“不能乱!”混乱间前阵的费英东指挥道,“围住他们,别让他们突围!”

铁甲兵被团团围住,见四面楚歌,根本无法突围,也开始乱了阵脚,扈尔汗瞅准时机,提一把长刀独个冲到阵前,半斜下马,一刀挥去,斩掉铁甲军的马脚。那马哀嚎一声栽倒在地,马背上的人摔下马来,他接着又是一刀,那人已经尸首异处了。

见此情形,围攻的建州骑兵纷纷效仿,不过一刻这铁甲军便被消灭个干净。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着战争场面,不由得胆战心惊,还好我在现代是个法医,每天都要见尸体,对这些血腥场面多少有些免疫力,不然此时我可能已经昏过去了……

这边铁甲军被全歼,舒尔哈齐才匆匆地赶来,接过军旗,坐在指挥台上,身边站着的常书和舒尔哈齐的亲信纳布齐。褚英和代善原本便在指挥台上纵观着局数,杀跑了铁甲军,费英东和扈尔汗亦集结在指挥台前,等待着舒尔哈齐的下一步部署。

常书没有参战,声称要在三都督身边保驾。疑神疑鬼道:“我们该不会被东海部的策穆特赫给卖了吧?”

“对!这分明就是东海部和乌拉联手,以归降为诱饵,来骗我们上钩!”纳布齐也跟着煽风点火道。

“现在下结论还尚早。”褚英打断他们,“依我看,这策穆特赫没那个胆量,敢来挑衅我建州。”

舒尔哈齐犹豫道:“不是诱饵,那这策穆特赫人去哪儿了?”

这话刚问完,一名小兵忙不迭地跑到台下来,“禀报三都督,斐优城主策穆特赫求见。”

舒尔哈齐一听,从指挥座上跳起来,“他来得正好!正好我们问个清楚!”

策穆特赫和几名随从一路跑来,一见舒尔哈齐,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三都督,大事不妙了啊,两万乌拉铁蹄已经占领了斐优城了!恳请三都督派兵,救救我东海部啊!”

我心想,果然是一招调虎离山计,将我们骗离斐优城,假装阻截费英东,实则大军在我们之后脚就占领斐优城。布占泰这一计既让建州吃了瘪,又顺理成章收下了斐优城。

舒尔哈齐一抬眼,“哦?既然斐优城已失,你还来干嘛?要本都督去给你收拾残兵败将吗?恐怕我和我的弟兄们没这个耐性……”

纳布齐提着刀指着策穆特赫,喝道:“还想着拿斐优城做饵儿骗我们上当,你把老子们都当什么了?”

“慢着,”褚英上前一步,挑开纳布齐的刀,“你两手空空,前来请援,凭什么觉得我们会帮你?”

策穆特赫连忙吩咐人群让开,原来他身后还带了两百多长刀手骑兵,“乌拉有不下五百铁甲兵,难攻难防,唯有这长刀手是他们的克星,可以加入阵营一同战斗!大贝勒明察,这是布占泰玩得反间计啊!我策穆特赫怎敢对建州有二心?我的五百户人可都在你们手上啊……”

舒尔哈齐迟迟没有表态,显然还是有所怀疑。褚英却也不顾舒尔哈齐的态度,当即答应下来,让这两百多长多少先投入战斗。

常书酸了一句,“大贝勒,这三都督还在呢,此事有待权衡,你一人可做不了主……”

策穆特赫见状,连忙说道:“三都督,我东海部早已决意归顺建州,可那布占泰侵占斐优城后,屡犯骚扰城中百姓……这显然是对汗王的挑衅!各位将军都乃英雄豪杰,建州声望在外,若不给布占泰些颜色瞧瞧,只怕日后他会更加猖獗。我斐优城内还有未收编的两千余户居民,他们皆是归顺建州大汗的,所以恳请三都督、大贝勒、二贝勒还有诸位将军不要再犹豫了,赶紧定夺,即刻出兵攻回斐优城,救救我这两千户余部啊!”

舒尔哈齐仍在犹豫,常书见状,便先一步问:“你说乌拉军后脚就攻打了斐优城,那这乌拉军来了多少人?”

“应该……不下两万。”策穆特赫颤抖着声音回答。

舒尔哈齐震惊万分,当即说道:“这――三千对两万,这仗怎么打!不行,我要连夜撤兵!”

“撤?怎么撤?”褚英面色阴鸷,“这乌拉军就在不到一里开外的地方等着我们呢!我们往哪儿撤?”

“前有乌拉军,后有斐优城,皆是死路……三都督!”

前后夹击,三千对两万……死局。我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乌云兽……你一定要按时把消息送到赫图阿拉啊!不然……我看了眼眼前的人……褚英、代善、舒尔哈齐、费英东、扈尔汗还有远在山顶的扬古利,这建州女真所有的中坚力量,皆会葬身在乌碣岩了……当然还有我,但是……死,对我来说,真的是结局吗?

费英东和代善仍在苦苦劝告舒尔哈齐,眼下撤兵根本是不可行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杀出重围!扈尔汗是个硬汉性格,一路上众人本就对舒尔哈齐这个统帅意见极大,二话不说,就甩脸道:“怎么,辛辛苦苦赶到这里,要老子撤兵?三都督有脸回去,老子没脸回去!”

舒尔哈齐振振有词道:“几位将军,三千人去攻两万人驻守的城池,这不是摆明了以卵击石嘛!我也是为了大家的性命着想啊!”

“呸,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扈尔汗狠狠道,“当年老子和你征哈达的时候,你也是畏缩不前,在哈达城下当龟儿子。你这一路,畏畏缩缩,不想出兵,无非怕坏了你和那布占泰小儿的姻亲关系!”

说罢他提刀就走,口中还在念念道:“你要怕死,就他妈的回去。要和乌拉军干一场的,就跟我走!”

舒尔哈齐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虽是坐在指挥座上,却是满脸羞红,无以反击。其实我静下来仔细想想,三千对两万,无疑是以卵击石,但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怯战,统帅消极迎战,更是动摇军心。

扈尔汗已经带着他部下的五百人走了,费英东无法,唯有劝舒尔哈齐出兵。可舒尔哈齐这回却像是铁了心了,无论是给他多少台阶下,他就是不肯答应。结果费英东也火了,说道:“三都督!就算他布占泰有两万铁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鏖战一场。你我当日九部之战,还不是杀出重围,区区乌拉,怕他作甚!”

“费英东,此时不必当年……我老了,”舒尔哈齐反驳道,“这砧上之肉,我可不做。”

这边众人还在焦灼,谁知前脚跟着扈尔汗走的那五百将士突然又退了回来,打头的侦察兵声音尖厉:“报――乌拉军追来了!”

12.【要与西风战一场】

我双手抓紧褚英的甲胄,他亦察觉到了我的害怕,将手上的刀又握紧了些。mht.la [夜夜小说网]

“再探!”

前方的探子来了一批又一批,都被打发了这两个字。

舒尔哈齐现在是进退维谷,眼看乌拉大军压境,已列在营前呐喊示威了,舒尔哈齐仍是举棋不定,不做任何命令和部署。

就连代善这个一向沉稳的人都急道:“大军就要杀来了,叔父,快下令出击啊!”

费英东也在抹汗,“三都督,再不出击,就真是敌人的砧上之肉了!”

“真是糊涂,糊涂!”褚英虽没有加入他们的争执,却一直在旁愤愤低语。

我咬着下唇,紧张地问:“乌拉军打了个回马枪,三千对两万,我们……真的有胜算吗?”

褚英知道我害怕,安慰道:“天下没有必输的局赌局。”

“可……现在的情况,三千兵马奔波劳累,加上舒尔哈齐这么一畏缩,军心涣散,如何打得赢布占泰的大军?

“放心,我建州征战数年,从来都是以少胜多。再说乌碣岩易守难攻,指不定鹿死谁手呢。不过……”褚英坏笑了一下,“就算今日我战死乌碣岩,还有个亡命鸳鸯,陪我在黄泉路上走一遭,也算不枉此生了!”

“你个乌鸦嘴!不许说――不许说!谁要做你的亡命鸳鸯!”

褚英笑了起来,心情豁然开朗,“有你这句话,我肯定死不了。”

转瞬间,褚英便已冲上了指挥台,“众将听令!代善、费英东对我一起,率本部人马出击迎敌,违令或畏缩不前者,按军规――斩!”

舒尔哈齐虽是震惊,却并未加以阻止。

“我们走――”由费英东领头,整个大军开始紧密地行动起来。

代善的部队就在褚英的边上,行进过程中代善靠过来,同褚英说道:“叔父这回真是昏了头了,唯独让我们上阵,他倒好,只观不战,领着他那五百精骑,肯定是想趁机逃跑。我方才注意到,那常书和纳布齐二人也不见了踪影。”

褚英冷哼一声,“哼,随他去吧。我们打我们的!”

布占泰早已恭候多时,隔着老远,就开始放话道:“咦?怎么净是侄儿辈的人来迎我,怎么?建州的老人们杀不动了?”

褚英和代善根本不想理他,只同费英东交换一个眼神,“费英东,交给你了!”

费英东是此刻军中资格最老的将领,站在队伍最前头,将长笛枪指向苍穹,吼道:“杀――”

“杀――”

顿时周围响起雷鸣般的喊杀声,气势汹汹,我感觉到周围奔腾着万马,那嘶吼声仿佛响彻穹宵。顾及到我的存在,褚英并没有深入敌军,而是在后方坐镇。

我只觉得连夜风里都缠着血腥味,一阵厮杀之后,费英东气喘吁吁地来到褚英面前。

“我们被包围了。大贝勒,怎么办?”

周围喊杀声高涨,褚英也是呼吸絮乱,手上的长刀被鲜血染红,喘着粗气道:“你回去,喊三都督出兵,这里我顶住。将士们都在流血!我就不信他能安心地作壁上观!”

战事稍有停歇,代善、褚英还有扈尔汉一碰头,逮着片刻聚在一起商讨军情。已经在敌营里绕了一圈的扈尔汉说道:“布占泰从斐优城只带了一万多兵来,可以说人数上仍大大占了上风,现在他们想把我们王东逼退,逼到了野狗山上,目的是想以此围困我们直至弹尽粮绝。”

这扈尔汉居然孤身一人深入敌营查探军情去了,居然毫发无损的回来……真是一员猛将呐!

褚英冷静地分析道:“布占泰容易轻敌,自以为大军在手定然胜券在握,所以想要用围困这招逼我们投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他绝对想不到我们会突击,所以趁现在还不到绝路,我们应该集中兵力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我们只有两千多人,不到对方的五分之一,而且其中精锐部队都在三都督手上,如何杀出去?”代善质疑道。

“我已经让费英东去找他了,让他一定要把手上的五百精锐拿出来!”

“哼,”扈尔汉冷哼一声,一提舒尔哈齐他就来气,“你们都别幻想了,他是不会拿兵出来的。这可是他保命的兵,说不定啊,他现在已经和那两个孬种一块逃回赫图阿拉了!”

话音未落,费英东就匆忙来了,嘴上还骂着,“该死的!舒尔哈齐把我们卖了,他趁乱自个儿溜回家去了!”

扈尔汉一听,张口就骂:“我他妈的就知道!之前我看他那做派,我就知道他巴不得我们都死在这里,他好回去交差!别让老子活着回去,不然一定到汗王那日好好告上他一状!”

费英东说:“那个常书和纳布齐简直就是无赖,汗王真是看错了人!要不是他那五百精锐跑了,我们怎么会陷入这样被动的局面!”

代善冷不丁的插话道:“现在形势危急,不是责难的时候。刚刚乌拉军发了号声,显然是后续还有斐优城的援军要来,趁现在,他们还没有防备,人手没有密集起来,我们还有一线希望能杀出去,说不定能勉强能和他们打个平手。再拖下去,等布占泰回过神来,我们怕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二贝勒说得有理,”费英东赞同道,“怕只怕现在军心涣散,大家知道乌拉有过万大军,来势汹汹,以为必死无疑,皆怯战不敢突围,这可如何是好?”

褚英与代善两人相视一眼,将我从马背上放了下来,然后和代善二人骑到队伍了的最前列。

那身姿在黑夜的映照中,显得格外宏伟和凛冽。

“各位将士――”褚英对着黑压压的士兵们喊道,“我褚英,从出生起到现在,一直追随着汗王四处征讨,不曾败过!曾经,我问过汗王,我们为何要打仗。他说,你看,那当年那古勒山一役,即便我们在城内安养生息,也总有人觊觎我们的家财、我们的壮士、我们的美酒和女人。这世间,弱肉强食,何时停止过?若不想看着这些生生被别人夺去,我们唯有一战!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守护我们的家人、族人!”

代善跟着配合着他的兄长说道:“我十二岁,就跟随汗王上阵杀敌,征战多年。今日汗王虽然不在,但有我和大哥二人在此,尔等无须愁惧。十五年前,那布占泰乃是我建州的阶下囚,为奴为隶,铁锁系颈,为了让他接管乌拉,汗王才放了他一条生路。没过多久,他便背信弃义,纵使他今日又再大的能耐,他的命还是我建州给的!”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们大丈夫,战死疆场,马革裹尸,重于泰山!且不说我们现在以寡敌众,就算是只剩一兵一卒,也要和敌人来个生死较量!况且老天有眼,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汗王英名夙著,此战必胜!”

底下的两千余众皆悉耳聆听着这两位主将的誓词。

“我们杀出重围去,不谈什么天下大义,不谈什么苍生百姓,只为我们自己,只为回家再见一眼家人!生有何欢,死有何憾!杀出一条血路来,让乌拉军看看,我们建州子弟的威风!”

“对,杀出一条血路来!”下面已经有不少士兵起立响应了起来。

“吾等远誓死效力汗王!”

一人,十人,百人,千人……响应的人越来越多,士气大涨!褚英与代善欣慰地相视一眼,唱起建州的民谣来。

“哼着游牧谣,眺望费阿拉;栅内好荣华,栅外好河山;满山飞龙蹿,成群赤兔还;建州女真在,英雄还复来……”

我在底下听着,不由得红了眼眶……

地下的士兵皆跟着喊道:“建州女真在,英雄还复来!”

“建州女真在,英雄还复来!”

褚英和代善这一番话,不仅士气大振,更是将乌拉军吓得不敢动作。连费英东和扈尔汉都不由得夸赞道:“二位贝勒实乃我建州之幸呐!”

外头的乌拉军,见里头气势汹汹,呐喊滔天,不知放生了什么,不敢轻举妄动。

趁着这时,褚英一声令下,全军如潮涌一般向外杀出重围去,他将我拉到他身后,一路斩杀敌军。血时不时地打在我的身上、脸上,我能感觉到他的刀挥舞在我耳边,一下又一下,一刀又一刀……我不敢睁眼,也不敢去想去听……时不时有温热地血洒在我的脸上,我恐惧地睁开一丝眼帘,只见褚英鏖战多时,早已是血染战袍了。

建州军虽然气势够足,个个将士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可毕竟乌拉军人数太多,形势渐渐转为弱势。再加上整日行军,又连夜作战,战斗力不免锐减,明显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就连费英东也是一脸绝望,对褚英苦笑道:“大贝勒,这估计咱们两最后一次并作战了。”

褚英却不然,仍在奋勇杀敌,“说什么傻话!”

就在这时,远处呼啸而来一大队兵马,扈尔汉喊道:“他娘的!乌拉还有援军?”

谁知那一大队人马如鱼涌般窜如了乌拉军的后方,原本还在输死对抗这的乌拉军一下子骚动了起来,乱成一片盘散沙。

布占泰人高马大,在乌拉军中分外显眼,双手拿着战锤吼道:“慌什么!都给我杀!”

乌拉军里却传来阵阵惊呼声,“不好了,建州……建州的大部队来了!”

众人闻声向那支部队的旌旗看去,费英东欢呼道:“是援军,使我们的援军来了!三都督终于肯出兵了――”

乌拉军一听有援军,免不了军心大乱,所谓兵败如山倒正是如此,上万人的大军在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一下子溃不成军。

“这……这不是三都督的旗号啊?”费英东正疑惑间,转头朝褚英大喊,“大贝勒,来的是正红旗!”

援军的主将正超我们的方向奋力厮杀而来,那个身影确实如此熟悉……

皇太极!是他!他穿着战甲,骑着乌云兽,举着金背斧在人群奋勇厮杀,那身影翩若惊鸿。是乌云兽带来了援兵!终于――是来了。

代善驾马前来,与皇太极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带着兵马乘胜追击。

一路上早就被尸体给堆满了,我直直地望着皇太极,心里充满激动、愤慨……一时间热泪盈眶。他也正看向我的方向,驾着乌云兽朝我而来,眼看他就要到我跟前,谁知横空出来一人挡在了他面前,那人拿着一对战锥,体型彪悍。

褚英对着布占泰喊道:“贼酋布占泰,你已陷入我建州大军的包围之中,还不快快投降!”

布占泰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会他人,只双目充血地盯着皇太极道:“你就是那孟姑的儿子――皇太极?”

皇太极抹了抹脸上的血污,不卑不亢地昂头道:“正是。”

“哼,想不到你已经这么大了。”

皇太极不耐烦,“你休要拖延时间。”

此刻战况早就急转直下,乌拉军已被消灭大半,剩下的更是溃败逃散,布占泰看了看周围包围着他的费英东、褚英还有皇太极三人。知道情况不妙,牵起缰绳来。

“皇太极,替我向你表姐问好,”他笑得狡诈,“希望我们下次再见时,我已经是你的表姐夫了,哈哈哈哈……”

说罢,便一拉缰绳,驾马扬长而去。费英东正欲上前去追,褚英一把拦住他,“让他走。”

费英东不解,“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现在放他走,他日若再成气候怎办?”

褚英语气坚持,“放他走,留着他还有用。”

费英东气结,将刀一扔,叹气到:“唉!”

主帅一跑,乌拉大军作鸟兽散,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建州的将士们高举武器欢呼着战争的胜利,杨古利率着山顶的余众赶来。扈尔汉还有代善也毫发无损地前来聚头。

代善将手中用布包着的匣子一举,对众人道:“乌拉大将博克多的首级,没抓到布占泰,这个――也可以将功抵过了。”

费英东夸赞道:“二贝勒立了大功啊!”

“先说好,”代善佯装严肃,“这功可算在我头上,你们可不能抢。”

众人皆是大笑。

“我在山顶山瞅着,纳闷这援兵是谁呢,原来是我们文武全能的八阿哥!真是英雄出少年呐,真有汗王年轻时的风范!”扬古利感叹道。

皇太极莞尔道:“要说像父汗,那还是大哥和二哥骁勇!这次都要多亏了二贝勒,让乌云兽连夜报信,我才能与额亦都领兵前来支援。”

正说着,额亦都才匆匆骑着马来,手上还生擒了两个人。

众人打趣道:“又来了个立功的!”

“嘿,看我活捉的谁!”

扈尔汉一看,喊道:“好你个胡布里,敢蒙我!今天终于叫你落在我手上了!”

额亦都一下跨上扈尔汉的马,“今天呐要是我不来帮你,都没人给你收尸!”

“是我替你收尸吧!”扈尔汉唏嘘一声。

两人斗着嘴,谁也不让谁,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两位将军先别斗嘴了,”褚英严肃道,“我们商量下下一步怎么办吧。”

扈尔汉先说道:“布占泰还没有走远,我们应该乘胜追击,一举打到斐优城去,抄了他们老窝!”

“不妥,”皇太极出声道,“我带来的兵马,在加原先的余部,总共不过五千人,而乌拉军虽然大败,可死伤也不过三千左右,等于他们现在还有一万多余部退守在斐优城中,而且斐优城易守难攻,去打三倍于我的守城之敌,岂不是自投罗网?眼下万万不可涉险,我建议还是班师回城,再另行打算是为上策。”

褚英也认同皇太极的看法,“老八言之有理,我们不能盲动,急功近利反而中了他们的罗网。”

于是又问大家:“诸位可有异议?”

现在舒尔哈齐不在,褚英的地位自然是最高的,他的话变成了权威,大家自然也不敢有异议。

“既然没有异议,那就晓谕各部,原地休整,四更造饭,天明出发,全军返回赫图阿拉!”

下过令后,各将回到自己的军营,我跟在一路保护着我的褚英身后,对他说道:“谢谢……”

他没回头,只说道:“我累了,有事等回城了再说。”

13.【大胜而归表心意】

我是代善的随行,所以营地也跟他连在一块儿,离四更还有一会儿.我竟是异常的清醒,那种累到了极点之后的清醒。[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谁会想到,我居然……亲身经历了一场大战!一场冷兵器时代里刀光剑影的部落之战。

到了四更造饭的时间,代善才来喊我一起去吃些东西。没想到出了营地,这几个大将都在,还有褚英……他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了。我低头不敢看他,其余的人早早就来了,围着火堆聚在一起聊天,也不知聊了有多久了。他们对我这个小随从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于是我老实地紧贴着代善在火堆边坐下。

杨古利伸了伸懒腰,说道:“终于可以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事还没办完呢,就想睡觉?”

“嗯?”杨古利问道。

扈尔汉将盔甲脱下,扔在一旁,“三都督指定以为我们一定全军覆没,一个都活不成。临阵脱逃的孬种,明天回城,看我不要他好看!”

“原来是这事啊,”费英东从鼻子里哼出声来,“你是不知道我最后去请援的时候,那常书和纳布齐的做派。居然一脸嫌恶地说‘把你的刀搁远点,难道你刚还想当着三都督的面斩我的头不成’,我们在外头浴血奋战,他们倒好,且不说不派兵,居然还冲着我撒野!”

“我呸——老子跟着汗王打仗的时候,他们还在娘胎里喝羊水呢!”

扈尔汉招呼费英东和扬古利道:“过来过来,我们可得好好商量商量,明天怎么到汗王那里告他一状。”

早就看明白前因后果的代善倒是意兴阑珊,从火堆中翻出一只地瓜来,递给我,“既然决议要参,就参个结结实实的……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吧。”

费英东会意,走到褚英边上,问道:“怎么样,大贝勒有没有兴趣?”

褚英摇摇头,提醒他道:“你们这样同仇敌忾,父王难免多疑,还是收敛一些吧。”

“他当缩头乌龟,是事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汗王还会怕了三都督不成……”

听着他们继续争论不休,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想安静一会儿。于是吃过了饭,便独自来到了河滩边,坐着发呆。

周围有不少士兵正在洗着甲胄上的血迹,连河水都被染成了浅红色。

皇太极冷不丁地出现在我身边,舀一瓢河水帮我洗着的战袍的衣角。

我吃了一惊,只见他神态自若,拿出一小只皂荚来,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洗着上面的血迹,嘴上说道:“战袍上有血会很难闻的。”

“你……没有受伤吧?”我说道。

他边洗边说道:“没。”

“这是你第一次上阵?”我问。

他点点头,“是。”

“你怕不怕?”

“不。”

“你看过布占泰的那封信了?”

“嗯。”

“你能不能别老说一个字啊?”我恹恹道。

他扭过头来和我笑笑:“在女真话里面,可不是一个字啊。”

真是败给他了,这种时候,还能不亦乐乎地钻空子。

“你是怎么说服二贝勒的?”

“要我告诉你可以,”他抖了抖战袍,递到我面前来,“你得求我。”

“真是个小孩儿……”我站到他身边,箍着他右手道,“我的好八爷,求你告诉我吧。”

他斜我一眼,“真恶心……”

好吧,为了探知真相,我忍了。

“其实事情很简单,在姬兰的帮衬下我和郭络罗氏碰过头后,便调查了那封信的来头。赫图阿拉城里能帮布占泰送信的,没有别人。于是我顺藤摸瓜,找到了大妃府上送信的小厮,他才招认说信是大妃要他送信给大贝勒的。后来我研读了信里的内容,每一句都写得十分诱人,对战况拿捏精准,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大妃早知乌拉的阴谋,在家宴时知晓了而她在酒席父王的军事部署后,就预料这次建州会败,所以顺水推舟,和布占泰一通气,假借这封信,造成战败是大哥通敌所致的假象。”

皇太极摇头叹惋,“这女人,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是大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除掉褚英对她有什么好处?”

“你别忘了,父王的本意就是要除掉叔父,她不过顺水推舟,借败兵之名捏造通敌一说。[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大哥在城中的势力可丝毫不逊于叔父。”

我仍是疑惑,“但这不构成她如此设计除掉褚英的理由吧?”

皇太极迟疑片刻,瞥了我一眼道:“总之,你把这事记在大妃头上就对了,别的……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既然他不想说也罢,赫图阿拉城里的秘密太多,又岂是这么简单就能被挖出来的?

我换了个话题,“所以这前因后果,在大军出发之前,你就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可是我那时还没有想明白布占泰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后来我看到信中提及到朝鲜,想到乌碣岩应该在朝鲜境内,信中提到会在乌碣岩处遭遇,证明乌拉早就联络好了朝鲜人。而从建州到斐优城,在朝鲜地界之内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就是乌碣岩,还有一个就是斐优城边的朝鲜悬城,于是便把我的忧虑一五一十告诉父王,请命带兵,带着代善的余部连夜赶来支援。探子来报的消息却是两个地方都有乌拉大军,正在我不知往哪个方向支援的时候,我遇到了乌云兽……”

我一边佩服着皇太极的睿智,一边却在暗自揣测着另外一件事情。

“看你好像还意犹未尽。怎么,还不够过瘾?”

“嗯……”我托着下巴,“方才在战场上,我听到布占泰提到……你额娘,好像还有你表姐?”

皇太极脸色一变,声音低沉道:“他是个疯子,别理他。”

“但是,他好像对你们家的事情很熟悉似的……”

“哼,”皇太极冷哼一声,面色冷峻,“当初古勒山之战,布占泰被俘虏在我建州多年。亏父王对他‘遂解其缚,与以猞猁狲裘’,谁知他是个狼胚子!”

“古勒山之战……”郭络罗氏同我提过,那让建州一战成名的九部之战。

“那年我才刚满周岁,还不记事,是我额娘告诉我的……”他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恬然,仿佛在回忆着他的额娘。

“额娘说那一年,仗打得特别凶,她差一点以为阿玛再也回不来了。当时海西叶赫、哈达、乌拉、辉发联合了蒙古科尔沁、锡伯、卦勒察还有长白山珠舍里、讷殷,整整三万大军组成的九部联军,联合来攻打我们,兵临城下……”他脸上神色幽然,“你不会明白的,我额娘是叶赫嫁来的,她要面临多大的煎熬,无论输赢如何,死的都是我们的亲人……”

古老的女真部落,靠着姻亲维系着短暂的和平,确实残酷。

他低头盯着月光下粼粼的波光,笑着说:“最后父王赢了,我们都以为那就是结束了……但可怕的是,一切的噩梦从那一天开始了,再也停不下来……”

“噩梦?”

“对!今天你所见到的,这所有的祸事,都源自那一场古勒山之战。”

“这么说来,没有那一场九部之战,便不会有未来的大——”

我那声“清”字卡了一半在喉咙中。

不过皇太极仿佛充耳未闻,一耸肩,不准备再告诉我接下来的故事,“好了,该说说你了。这一路如何?看你的样子,应该没受伤吧?”

我将头上戴着的沉甸甸的头盔摘了下来,“我没什么好说的,一跟在二贝勒屁股后头过来的。”

“呵呵,”皇太极毫不留情地嘲笑我,“二哥该烦死你了。”

“都怪你!”我立马泄愤到他身上,“既然你早留了这么一手,当初我说要混入军中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

“你太没道理了,当初明明是你拼死也要护着大哥……我拦着你不对,迁就你也不对,”他一脸无辜,“要讨好你可真难!”

“就是怪你!”

“好好好,怪我……阿玛说了,大男人不同女人争辩。”

“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下子不服气了,“这都什么时代了?女人早就撑起半边天了,别天天女人如何如何的!”

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女权主义者,真是一刻也忍不下去。

皇太极见我是真生气,愣了好半宿,才轻声安抚我道:“我不说便是了……你这倔脾气,要不是这回让你吃吃苦头,又怎么醒悟得过来?”

“我哪里倔了?”我回眼瞪他。我明明是走投无路了。

他倒知道卖乖,摆手说道:“不倔,一点都不倔,你又知书达理又和善又贤惠又温柔又……”

我终于被他逗得大笑了起来。

“不闹脾气了?”他问。

“跟你个小毛孩儿,有什么脾气好闹。”我故作成熟道。

“你还说我总是女人女人挂嘴边,你还不是成天说我是小孩儿?你自己明明也是个——”

皇太极嘟囔一句什么,指不定在骂我呢。

小孩儿都爱说自己不是小孩儿。我十五岁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那一年我遇见了叶君坤,也是那一年我找到了我人生的方向……

我赶忙收起这些悠远的回忆来,“你顶多算是早熟吧。”

“你觉得我小吗?”他正视我,目光灼热,“我不小了,我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了。”

说这样血气方刚的话,到底还是十五岁大的小男孩儿啊。

我回道:“和你的哥哥们比,你当然还算嫩了。”

皇太极被我一句话噎住,憋得满脸通红,愤愤道:“难不成你喜欢大哥那样,妻妾成群的……”

“古代的男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更何况还是在关外,何况还是爱新觉罗家族?

他吃了瘪一样,没了声音许久,手里紧紧捏着战袍,说道:“那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我一下愣在原地,被他难得的真挚严肃给唬住了。

天空疏星点点,河滩周围生着稀疏的营火,炊烟袅袅,伴着嗖嗖地夜风,刮在我脸上不由得冷意侵袭。我还有些愣愣的,结巴道:“你……说什么?”

他又认真地重复了一边:“等我长大,我也会娶你!”

这……算是表白吗?我的二十一世纪情商瞬间不够用了……女真人还真是直接,娶妻这样的话,能如此堂堂正正地从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儿口中说出来……而更要命的是,我——这个活了三十多年,结过婚的我,居然瞬间红了脸,不知道如何作答好。

他却接着说:“我知道你喜欢大哥那样的男人。虽然你很倔,又是个汉人,但是……不用担心!你等我长大,我来娶你!”

等下等下——如果嫁给皇太极,那我岂不是名留青史,至少也是个未来皇帝的妃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赶紧甩了甩脑袋,振作啊振作!就是眼前这个人是个皇帝,我也是有节操的啊。我是个已婚妇女啊!虽然此刻是丧偶状态?

“唉,皇太极,”我直呼他的名字道,“你这是一时赌气罢了,再过二十年,我年老色衰,你当上了……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美女,年轻漂亮的比比皆是,你就会觉得今日所说的话,真是可笑至极了。”

“我没有要你回答,”他神色坚毅,带着一种难以抗拒果断,“这是我想做的事情。以后会如何那是以后的事情,至少现在我的心是这样的。”

天,该怎样才能打消他的念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冒死进赫图阿拉城吗?”

“为了找叶君坤?”

“对!”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干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也好让他死心。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需要追问,因为即使你问我,我也没法儿给你任何回答。我……跟你,跟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不属于这个地方,不属于这个时代……而我之所以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是因为我在找一个叫做‘叶君坤’的人。他是我的丈夫,我在‘那边’的丈夫。如果找不到他,我非但不会嫁给任何人,而是会一死了之。你明白了吗?”

他似乎是被我这段突如其来的跨世纪宣言给震慑住了,有些迟疑道:“叶君坤是你的丈夫?在……‘那边’?”

“对。你就当做是前世好了,前世他是我的丈夫。所以这一世,我一定要找到他。”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跑过来。

“八阿哥,开饭了,费英东将军喊你过去呢。”

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我仔细地扑捉着他脸上的变化,却是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原来是这样……”

“我明白了,”他豁然开朗,“既然你心有所属,那么在找到你前世的丈夫之前,就一定不要给我大哥任何机会!”

说完,便朝营地跑去,只留我还愣在原地。我刚刚那么一大段话,居然……一点都没能让他知难而退?而且你说你表白就表白吧,这叫什么口气,命令吗?

我踢踏着地上的石子,脑袋却是一片空白,既无法思考,也无法冷静……

在战场上不顾一切保护着我的褚英,小心翼翼帮我洗着战袍的皇太极……我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心意?

这样想着,心思越来越乱,在赫图阿拉城中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一切都在我的脑中不停地重放着……褚英,皇太极,代善,殊兰,姬兰,郭络罗氏……

“姑娘——”我的思绪被打断,回头看着来人。

却是未穿战甲的代善,他笑眯眯地问,“一个地瓜够吃吗?不够就去那边吃些刚烤出来的野味。”

我远远地望去,褚英和皇太极都坐在火堆前,还有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吐苦水的扈尔汉,以及其他几位大将们。

“我不饿。”我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低调些,少在他们面前晃悠些,也是给未来的自己省些麻烦。

“我该喊你什么好?”代善似笑非笑地在说道,“是‘大嫂’呢,还是‘弟媳’啊?”

我不由得抱怨他对我这些世俗的称呼,“我有名字。不过没办法告诉你。”

“哦,那我只好喊你……拖油瓶了。”

“真难听,”我用力一推他,“二爷就知道拿我寻开心。”

不过正好,我正好有问题要问他。

“你……就没有嫉妒过你大哥吗?明明你们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征战,一起建功立业……但因为他是嫡长子,所以这一切的好处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城中又有谁不羡慕大哥的?”代善又顺势往地上一躺,半闭目养神道,“汉人常说,高处不胜寒。在那个位置上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树大招风,于是也会有陷阱接踵而来,比如说今日。”

“你跟大哥这般惺惺相惜。我真是不懂,大哥为何不干脆把你娶进门,也省的名不正言不顺。”

我沉思了片刻,大概是因为我是汉人吧……或许我的汉人身份,在不知不觉中让我免遭了不少麻烦。

“回城之后,有没有考虑过离开大贝勒府?”

“离开大贝勒府,我又能去哪里?”

“我八弟如此神通广大,还会帮你觅不到一处栖身之地?”

我忧愁,“皇太极……我也不想麻烦他。”

代善犯起浑来,“呵呵,你居然直呼他名字?看来关系确实是……”

“二贝勒,”我打断他,心里本来就乱成了浆糊,“你是个聪明人。你告诉我,这次的事情真的就次收场,不会再有下文了,对吗?”

“什么是下文?”他微睁开一丝眼睛,“布占泰今日虽逃得一死,但就算是死了一个布占泰,叶赫还有一个布扬古,蒙古还有一个林丹汗……哪怕是将这一大片广域都收入囊中,紫禁城里也还坐着一位大明皇帝。这下文何时能结束?唉,你我只怕是看不到了……”

布扬古、林丹汗、大明皇帝……这一个个名字在我的耳边萦绕着。

满清入关,会是多少年后的事情?□□哈赤之后是皇太极,而皇太极之后才是顺治,才有多尔衮打进紫禁城,若我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那么,我和代善是真的看不见这一天了吧。

“二贝勒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透彻,为何早不出手,帮大贝勒走出困局呢?”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他连连摇头。

“汉人还有一句话,叫不耻下问。”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我摸不着头脑。虽然我竭尽全力想要弄清事情的原委,但这里头,涉及了太多的关系、势力。身为法医,我的职业病便是如此,即便是死人,也要让他开口说话。哪怕一点儿蛛丝马迹,于我而言都是能指引真相的线索。而眼下所有的线索,此刻在我的脑海中还是无法合理的串联在一起。仿佛……还差一个很关键的东西,将这些所有事情都衔接起来。

代善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并非只有黑白对错的。坏人也可能是好人,好人也可能是坏人。我是个信奉中庸之道的人,有时候没有立场,才是最佳的立场。”

“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军营里,还有谁姓郭络罗氏吗?”

“郭络罗氏……”

代善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地说了一句:“那人叫做郭络罗氏·常书。”

常书!舒尔哈齐身边的那个常书将军?难道说……怪不得那日在点将台上,褚英会对他隐忍再三。

我霎时间寒毛竖立……

“所以……你才让我考虑离开大贝勒府。”

四更天已经过了,天刚破晓,晨光熹微,倒映着他有些阴沉的脸。

他语调很低很低,低到快要消散在这晨曦里。

“姑娘,你记住,这赫图阿拉城里,有很多你不能知道的事情。知道的越多,你就越危险。”

14.【城外对峙大势去】

天刚一亮,集结在乌碣岩的浩荡大军便得胜还朝,虽然此次伤亡惨重,但索性从斐优城收编而来的居民无一伤亡。mht.la [夜夜小说网]回途的路上我换了一匹战马,因为知道褚英仍在生我的气,所以也并未贸然前去扰他,而皇太极那边……我更是不好意思见他,只好还是默默地跟在代善后头。

一路上凯旋而归的战士们有说有笑,气氛格外的好,尤其是没了舒尔哈齐等人在,几位大臣贝勒爷亦是其乐融融,路上还唱起了当时被围时褚英为鼓舞士气唱的民谣来。

“哼着游牧谣,眺望费阿拉;栅内好荣华,栅外好河山;满山飞龙蹿,成群赤兔还;建州女真在,英雄还复来……”

我对这歌谣里唱着的费阿拉老城无比好奇,所以悄悄地问代善,“费阿拉和赫图阿拉城一样雄伟吗哪?”

代善摇了摇头,“论荣华富贵,费阿拉比不上赫图阿拉半分,但在费阿拉的日子,却是我一生里最美的时光……我的母妃就死在那里。”

他冷不丁地最后一句,惊讶得让我险些摔下马。

“那么当年的古勒山一战,便是在费阿拉了?”

“嗯……那年阿玛从费阿拉老城带了一大批人杀去,额娘就在家里诵经念佛……”代善想了想,“说起来,我们搬来赫图阿拉也有好几年了……”

反正一路无聊,我趁热打铁,或者更准确点说,是趁火打劫,追问道:“对了,你能不能给我详细讲讲这古勒山之战?”

代善本性依旧,冷眼看着我,“你?”

我连忙改口:“‘二贝勒’――请问您能不能给我讲讲古勒山之战?”

“怎么突然会对这感兴趣了。”

可能是听过皇太极的那番话吧,一切的起源,一切的恶果,都是从那次古勒山之战开始的。

“只是想知道而已……”我想起他上次提醒我的话,试探地问:“这没有涉及禁忌的话题吧?”

“倒不是禁忌,”他叹息一声,“只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都快记不得了,那时候我还没有你现在这般大,所以也说不清楚。”

“一部赢九部,真是奇迹……”我感叹,“只是为何偏偏是建州?”

“现在想想,也许当时真是连老天都在眷顾我建州吧……说到底,这九部之战还不是为了那‘叶赫老女’。”

“叶赫老女?”莫非就是那个“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叶赫那拉氏?

见我迷惑,代善倒是十分吃惊,“别告诉我你居然不知道,这‘女真第一美女’叶赫那拉氏?”

“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那位――”

代善一愣,打断我道:“这句话,当心别被老八听见了……”

“为什么?”我不解。

代善有些不可置信道,“老八真的没和你提过他这位倾国倾城的表姐?”

这么说来,皇太极貌似提过那么一次……

那还是家宴的那次,他曾经说过他有姐姐,而且他姐姐非常美……再联想起先去布占泰在皇太极面前挑衅的一番话,这个皇太极的表姐,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女真第一美女”叶赫那拉氏了!

“她名声在外,建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代善悠然自得地骑着马。

“既然是‘女真第一美女’,你为何又称呼她为‘叶赫老女’呢?”难道她年纪很大吗?

“因为那女人是不折不扣的祸水,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迷恋她而死……她一出生,就被预言象征着女真部落的兴衰,得她便可得天下,”代善笑笑,“所以就连我阿玛,也因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令我们也打了不少仗了。(wwW.mht.la 无弹窗广告)可至今她仍是独守空闺,那些喊着要娶她的人,囊括了各大部落的首领,但是布占泰也好、阿玛也好,如今也都空手而归……”

伴随着这段话,代善的身影渐行渐远,我逐渐落了队,心中不停地在幻想,到底是怎样美若天仙的长相,才会让古人如此评价一个女子呢?

我在心里暗暗惊叹,女真第一美女……若有机会,我真想见见这位充满了传奇色彩,预示着女真部族兴衰的女人……

“我们到家了――”

凯旋而归的将士们看到不远处的赫图阿拉城,无不欢呼雀跃,脚下的步子都更轻快了些。

初春的寒意却丝毫抵挡不了将士们的热切,渡过苏克素河,士兵们军容整齐,布列在赫图阿拉城北城门外。

扈尔汉站在队伍前,食指放在嘴巴上,示意大家安静,说道:“大家知道怎么做了吗?”

五千多士兵皆会意地点点头,却不发出一丝声音。

“你,出列。”扈尔汉招呼来一名浑身血污的士兵,“再说一遍给我看看。”

那名士兵装做重伤的摸样,在地上半爬半滚,嘴上喊道:“三都督,三都督――不好了啊――”

底下的士兵皆在偷笑,杨古利忍不住打趣道:“真有你的。”

扈尔汉说道:“那当然,老子一路受得窝囊气,今日得一口气出出来!”

那士兵还在演着,“我们被乌拉包围了……全……全军覆没……人都没了……”

众人皆忍俊不禁,扈尔汉看他演得还算逼真,将他拎起来道:“去,进去通报,就按刚刚的演,知道没?”

“小的知道。”

“敢演砸了,老子剥了你的皮。”扈尔汉瞪他一眼。

那士兵哪里敢有违抗,连滚带爬的就进去了。

“这么对待手下,会不会太狠了点?”褚英斜睨一眼。

“我扈尔汉是这种人吗?大贝勒放心,那是我抓来的乌拉兵。”

费英东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说道:“大贝勒宽心吧,扈尔汉将军虽然鲁莽,但还是知道分寸的。”

“那什么,咱们可都窜好词了的,倒是可别见了汗王就怂了。”扈尔汉提醒道。

额亦都一拍胸脯,“放心,咱们有得是义气。”

正说话间,扈尔汉看时间差不多了,又拽了一个乌拉兵过来,“去,进去通报大汗,就说是咱们凯旋了!大汗殿知道怎么走吗?不知道就去问!”

我不禁想,这扈尔汉,简直活脱一个周伯通啊。

于是大军皆默契地在城外侯着,就为配合演一出戏,好把那舒尔哈齐改整个半死。按扈尔汉的话说,他便是有意要纵然他那老丈人,也是人之常情。但大丈夫打仗,向来最恨临阵脱逃之人,今日舒尔哈齐若非惹众怒,我们也不至于至此。

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了,费英东一声呐喊下,整整齐齐数千士兵一同喊着口号。

“建州女真,豪气冲天!血战疆场,百战百胜!”

呐喊声响彻云霄,想必那城中汗座上的□□哈赤,听见如此的呐喊声,估计也会被吓得大惊而起,亲自出门来迎接凯旋的将士们。

扈尔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果然,北城门一开,□□哈赤亲率文臣武将出来迎接。众人见状,纷纷下马行礼。

一来,便先抓着褚英和代善的手说道:“我儿辛苦了。”

费英东见状,连忙前来对□□哈赤跟前附和道:“这次出征,若非二位贝勒爷身先士卒,勇冠三军,又得八阿哥及时的援助,只怕全军难以生还。”

□□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走到排在后头的皇太极面前,说道:“这次你立了大功。是本汗疏忽,忘了布占泰小儿诡计多端,幸得你及时带兵支援。”

“阿玛过誉。”皇太极谦虚地答。

待众将一一参拜过□□哈赤后,注意力才转移到躲在出城接驾的队伍后头,那死绷着脸的舒尔哈齐身上。

众人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扬古利惊呼一声:“哎哟,三都督也在啊!”

扈尔汉跟着做戏道,掐着嗓子道:“三都督啊,原来您还活着啊……那日与乌拉军混战,末将就迟迟找不到三都督人影,还以为……原来三都督没战死野狗山,真是万幸!”

额亦都紧随其后,讽刺一声,“我们都以为三都督您已经为国捐躯了呢。”

□□哈赤一件众人这么纷纷怨声载道,凌厉的目光射向了面如土色的舒尔哈齐。

代善也不忘补上一刀,满腹怨恨道:“叔父没想到吧,我们一个不落地活着回来了,而且还打了个大胜仗。”

褚英自然是和大家一个鼻孔出气的,直言点题:“哼,您临阵脱逃怯敌不战,也好意思来欢迎我军凯旋?”

底下不少士兵都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大家都饶有趣味地看着,这舒尔哈齐要如何应付眼前的万夫所指。

□□哈赤早已是脸色铁青了,舒尔哈齐怎么说也是□□哈赤的胞弟,在建州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当众被奚落,面子上难免过不去,于是强撑着端起架子道:“你们放肆!当着大汗的面,居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叔父可还不服气了?当日在野狗山上,叔父怎么没拿出这副血气来对付乌拉大军呢?”褚英啧啧道,“当时敌我两军激战正酣,叔父非但没有带头血战,反倒畏缩不前,自顾带兵逃走,至建州两千将士生命于不顾,致使我军面临绝境!将军们啼血请求出战相助,叔父却领兵逃跑,让我们白白死了多少兄弟!”

“褚英――你居然当众诋毁我声誉!”舒尔哈齐怒不可遏。

常书和纳布齐二人早吓得屁滚尿流了,躲在舒尔哈齐后面不敢出声。

众将士估计是没想到,这舒尔哈齐居然会脸皮厚到这个地步,还妄想反咬一口。就连一向是和事老的费英东也看不下去了,跪言道:“臣等可以作证,大贝勒所言句句属实。”

这下是证据确凿,骑虎难下了。

□□哈赤脸色早就沉了下来,一时间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一个褚英的证词或许不足信,但这几位跟着□□哈赤出生入死的大臣都如此口径一致,于是一向对费英东信任有加的□□哈赤,又沉声确认了一遍:“费将军,本汗的三弟果真做了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吗?”

我心想,其实这一切本就是做戏给外人看的吧,乌拉和布占泰,不过是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合理的时机。□□哈赤为了削弱或者说铲除掉他这个同胞弟弟,还真是煞费苦心呐……

费英东如实禀告:“回汗王,确实如此,更有甚者是常书与纳布齐二人,紧要关头,拥兵自保,应给予严惩。”

“是啊,”□□哈赤开始敲山震虎,“都说这天子违犯法,也与庶人同罪。不论是谁,违背国法军规,就该按规矩来罚。”

常书与纳布齐哪里有这个胆子,一听这话吓得跪在地上打颤。

“来人,将这临阵逃脱的二人拖下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哈赤一声令下,岂有人敢不从。

卫兵上来押那二人,二人连声呼救道:“三都督,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舒尔哈齐是颜面尽失,满脸通红,见此情形,一鼓作气说道:“大哥,你先放开他二人!”

“三弟,”□□哈赤喝道,“我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可别错上加错!”

舒尔哈齐仰天大笑一声,说道:“大哥,你既让我当了这个统帅,那么一切的行军部署皆有我的道理。在乌碣岩,我确实临阵怯站,那是因为乌拉大军来势汹汹,怕是难以以少胜多啊!我下令撤军,可众人不听。我有什么办法?唯有带着部下先行撤离,保住实力,以免大军全军覆没。我跟随大哥,身经百战,大哥知道我并非怯战之人,我不过是审时度势才做的决定,再说……这不是大胜而归了吗?大哥苦苦逼我,意欲为何!”

扈尔汉见他到这步田地还在强词夺理,说道:“汗王,有违军令,理当治罪!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今日若不正军纪,怕是难以服众!”

“哼,我是统帅,我的军令你们又何时听过?扈尔汉,你心知肚明,那日在乌碣岩,我不过与你们分头突围,何罪之有!”

“你――”□□哈赤怒火攻心。

看这样子,□□哈赤是真的气极了。原本他只想夺了他这个弟弟的兵权,如今舒尔哈齐的所作所为,真是逼得他不得不大义灭亲。

“大哥身为汗王,要看清局势啊,眼下分明是他们合起伙来要扳倒我!”

舒尔哈齐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模样,□□哈赤怒道:“好!好!你去了几趟明朝,就反了你了是不是!”

眼看那一道斩首令就要下了下去,突然间一人从军队中冲了出来。我再一细看,那分明是女人的容貌!

“汗王――我求您了,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我震惊,这个女子竟是化装成了士兵的摸样,穿着战甲,难道……她也参加了这场乌碣岩之战?!

与我一样震惊的还有褚英、代善以及周围的文臣武将们,□□哈赤看见这突然蹦出来的人儿,满是怒意道:“孙带,你真是胡闹!”

那名叫“孙带”的姑娘哭的满脸是泪,恳求道:“汗王,阿玛……别杀他……求您了……”

□□哈赤见状,真真是气急败坏,连先前打了胜仗的喜悦都烟消云散了,偏偏眼神里是又怒又怜。

褚英和代善皆神色大变,我观察着,尤其是代善,整个后背僵直,竟是欲言又止,无不心疼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孙带。

原来□□哈赤居然还有个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儿,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可她为何要混入军营,又为何要为舒尔哈齐求情呢?

只见那孙带哭着过来,拉扯着褚英的衣袂,泪目闪烁:“大哥,你帮帮我……帮我跟阿玛求求情吧……”

15.【小荷才露尖尖角】

褚英眉心紧拧,双手握拳,面对孙带的求情仍是在煎熬和犹豫。(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毕竟,除掉舒尔哈齐是父王默许了的,他心知肚明,若是现在出门帮忙求情,等于在和父王作对……一下陷入两难境地。

“大哥,阿玛最喜欢你了……你说几句,大哥……”

她哭得那样伤心,让周围人看得都于心不忍。褚英虽然面露怜惜,却也纹丝不动。再看那舒尔哈齐,脸色更是红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这下子,一下子从国事变成了家事,费英东等将军们在一旁也不好插手。汗王的家务事,他们再掺和只会雪上加霜。

正在局面僵持间,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父王,容儿臣斗胆进言――”

代善上前一步躬身说道,跪倒在地的孙带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神色复杂,又冷冷地瞧了一眼褚英,便冷静地进谏道:“此番出征,身为统帅,叔父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且谅在叔父追随父汗四处征战,战功累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单单因为一次对战况的错判,就不过叔父将功赎罪的机会。儿臣以为,父王应当念在叔父乃兄弟手足,也念在其乃孙带格格生父的面上,网开一面,暂且饶恕叔父这次,给叔父将功补过,再立战功的机会。”

代善一言末了,场上一片安静,只能听得见孙带暗暗的抽泣声。

□□哈赤看了一眼这跪着的站着的孩子们,叹一口气道:“罢了。”

说罢,走到孙带面前,半蹲下身子,将她扶了起来,口气中仍是严厉:“擅自女扮男装参军,你可知错?”

“孙带知错……”

“我该怎么罚你?”□□哈赤口气中怒意渐淡,只剩下慈爱与怜惜。

“只要父王愿意放过三都督,孙带什么惩罚都能接受。”她眼中满是坚毅。

“那就关你半个月的禁闭,省得你到处跑。”□□哈赤口气虽中带着教训,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是极疼爱这位孙带格格的。

“三都督舒尔哈齐,乃我胞弟,我寄予重望,在此番与乌拉的对战中,不但消极避战,而且临阵脱逃,实属犯了我军大忌。念在其曾为我建州立下过不少战功,理当从轻发落。其不下常书、纳布齐二人更是怯战至极,败坏军风。罚常书一百两黄金,夺纳齐布下属所有牛录以示惩罚,免舒尔哈齐统帅之职,不再掌管兵权,以示惩罚。”

命令下完,□□哈赤瞪了舒尔哈齐一眼,才扬长而去。

费英东和杨古利众将面面相觑,只好乖乖地领着还列在城外的士兵们进了城。

代善已经一个箭步冲到褚英面前,质问道:“刚才在父王面前,你为什么不说话?”

褚英推开他抓在自己盔甲上的手,反问:“父王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开口?为叔父辩护,便是在忤逆父王!”

“她方才那样求你,你居然能做到无动于衷?我真没想大哥如今是这样铁石心肠!”

“倒是二弟你,不要惹祸上身才是。(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皇太极走到我身边,轻轻拉了拉我衣服,低声道:“走吧。”

我正看得入神,孙带抹着眼泪,没有介入褚英和代善的争执里,一声不吭地转身欲离开。

褚英见状,上前一步抓住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

孙带缓缓摆开他的手,摇头说:“大哥,我没怪你,我知道你为难……”

我想这三人间肯定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而皇太极想必是知道些什么,才这么一个劲儿得催促我,不想让我看热闹,“我们该走了。”

我只好跟着大队伍一同回城,皇太极走在我身旁,不由得感叹道:“你该庆幸,一路上,三个阿哥围着你转。人家货真价实的哥哥,都没你那么享福。”

我不搭理他取笑的话,问道:“孙带哥哥,她是三都督的女儿?”

皇太极点点头,“是啊,小时候,父王就很喜欢她,便把她收做了养女。”

“这个孙带格格和二贝勒之间的关系,应该不简单吧?”

皇太极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无奈道:“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不该机灵的时候又……还挺聪明。”

“只不过这一路上,通过我对二爷的观察,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不邀功不出风头,凡是小心翼翼恪尽职守,应该是信奉明哲保身之道的人。可是居然会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出这个头,完全不符合他的作风。想也是因为这个孙带格格……”我自顾自地分析道。

他摇摇头,“你什么时候变得心思这么重了?我不喜欢有心机的人。”

他的口气听不出是喜还是忧。来到古代的这段日子,不知不觉间就多张了几个心眼儿。

不过他这一句话还是一下说到了我的痛处。心机?我有这些心机还不是为了保全自己,若是这城里并非处处暗藏杀机,我也用不着有这些心机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赌着气,甩下他自个儿往前走,一路长途跋涉下来,都是骑在马上,久不下地,没走几步脚就隐隐有麻,一加快步子,左腿一软便栽倒在地上。

皇太极赶忙追上来,伸手欲扶我,我又气又急,想也没想就一把推开他。

“你这个人真是――”

他被我这么一推,也摔了个踉跄。

“我这人怎么了!”

一路上吃的苦我都忍了,我偏偏忍不得别人对我评头论足。尤其是在这个四百年前的明朝!因为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知道我的辛苦我的郁结,你们看着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我而言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思想煎熬才能迈出这一步!

也许是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所以情绪一时间就爆发了出来。皇太极隐忍着没有开口,像是想教训我,又像是想跟我说道理,总之我是看不明白他。

我恍惚想起昨晚他对我所说的那番话来,居然更是有些想掉眼泪。

“你这个人――我真是闹不懂你,”他一看见我,口气软了下来,爬起来又来扶我,“你再推,我可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装作十分严肃的样子,对我说道,我打算自己爬起来,可脚上压根使不上劲儿。脚踝处隐隐作痛起来,多半是扭伤了。

皇太极见我这幅逞强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行了,”他背对我蹲着,说道,“上来吧。”

我看了看他的肩膀,一身合体的白色铠甲将他的肩膀托得特别宽阔平直。这是要背我的意思?我撅嘴,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就这样上去,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太好欺负了?

正犹豫间,他一双手伸到后背来,不由分说就将我拽了过去。嘴上还嘟囔着:“真是磨唧……”

我正想趁机就给他一拳,可是想了想,这身下的人可是活生生的清太宗呐……万一被我打出个什么后遗症来,那大清怎么办,我可不就是千古罪人了么……

于是,乖乖就范成了我唯一的选择。

我们二人都还穿着铠甲,所以背起来格外咯得慌,他虽然才十五岁,可因为从小习武射箭,力气还是很大的。

“也就只有我受得了你这脾气。”皇太极故作苦相地说道。

我一下愣住,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很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只是个青涩的大学生,和叶君坤相隔两地,异地恋把我们两个人的耐心都磨得很差,加上我脾气不算好,吵起架来喋喋不休,闹着要他放下工作来陪我。叶君坤每次都是这样,又好笑又好气地说:“就你这脾气,也只有我受的了。”

一晃,真是好多年过去了。我不禁感叹,真是此去经年,现在的境况更是可笑,我来到了明朝,苦苦寻找着他……

人真的是会适应环境的动物,我发觉自己对于古代生活,居然没有过多的排斥,反倒是习惯了这边的一切,没有工业时代也没有信息时代,没有所有现代人热衷的娱乐活动,人与人的交往只能通过这样面对面的形式来传递。思念,也只能寄托在一轮明月中……也许是因为叶君坤的死,所以我对那个世界彻底失去了留恋,没有依靠,没有希望,没有尽头……倒不如从头来过呢?

“真生气了?”见我半天不说话,皇太极试探地问道。

“我真的很有心机吗?”我严肃地问。

“原来你在计较这个……”皇太极叹息,“我只是不希望你成为城中那些女人那样,不择手段。我喜欢你的耿直和意气用事,喜欢你那些奇奇怪怪的道理,就好像你的脑子里装了另一个世界一样。也许就像你说的,你来自‘那边’,而‘那边’似乎是一个没有尘世纷扰的地方。”

“‘那边’并非什么极乐世界,也有纷扰,也有杀机……只是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若是心中澄澈,到哪里都是一方净土。”我这样说道,但心里却是明白,像皇太极这样的人,出生在这样的家族里,他的命运并非是自己可以左右的。即便是他不争,他身后也会有人,想利用他,谋害他……

“你说得有道理,成为一个复杂的人还是简单的人,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从前我一心想做个复杂的人,学很多很多东西,结交很多很多人,以为知道得越多,便是站在高处,看到得也就会越远。然而,看到了远处又能如何?远处……真是我心之所向吗?”

我听着皇太极这一番发自肺腑的感叹,不知为何,突然很想抱抱他……

叶君坤说,他做考古,无非是为了探究历史的真相,但是这几年,他在工作上的情绪愈来愈低落,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即便是知道了真相,就能开心吗?那些浪费在寻找真相上的时间,原本该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然而我却错过了,永远不能再回来了。而那个所谓的历史的真相,又能够代表什么呢?

“皇太极,或许,我们之前……认识吗?”我双手将他的脖子绕得紧紧得,连声音都因为我内心的猜测,而有些发抖。

“怎么会呢,”他将我向上托了托,“那日在羊鼻子山,是我第一次见你。”

“在梦里呢?在那之前,你对我真的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吗?”

他分明是说过,他欠了我的……虽然我无法当下做出判断,但是他的一言一行里,竟是带着不少叶君坤的影子。

“你想问什么?”皇太极转过脸来,一头雾水。

“你说你之前对我有所亏欠,而且在羊鼻子山也好,家宴上也好,若非早就见过我,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我来?”

“我所说的亏欠,并非对你,而对文程。认出你,也是因为你身上带着我的匕首。”

他的解释却也合情合理。范筝筝,你到底是怎么了,仅凭这有些类似的语气,就断定他是叶君坤吗?不可能,

他顿了顿,“既然老天都不让你记住过去的事情,你不如就此忘了吧。或许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何必执着呢?”

他背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北城门,那原本不那么长的一段路,此刻的我,却觉得时光的脚步仿佛特地满了半拍。

这一刻,我的脑海中突然回荡起,那最后的一通电话里,叶君坤似乎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无论天涯海角,无论生生世世,我都会等你来找我……

16.【海棠树下诉衷情】

经过乌碣岩一战,褚英非但破了斐优城的死局,将舒尔哈齐拉下了马,也凭借着在乌碣岩的出色表现,得到各大臣的赞誉。(wwW.mht.la 无弹窗广告)□□哈赤原本对褚英的那份忧虑之心渐渐淡去,加封褚英为“阿尔哈图图门”,意为足智多谋。更加是认定了褚英这位嫡长子的地位,虽然未有什么名义上的册封,但整个赫图阿拉城,无人不知这位大贝勒便是汗位的继承人。有了代善和皇太极的陪跑与帮衬,褚英眼下是□□哈赤最器重的儿子。而后来我才有所察觉,此番出征,费英东或许便是□□哈赤故意放在褚英身边的一枚眼线。

至于整件事从开始到结局,褚英心中到底是如何盘算的,没人知道。我不知道,在乌碣岩遇到埋伏的他,和我与代善不同,他完全不知会有援兵前来,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了那样一番鼓舞士气的话?他完全有机会、有理由掉入这个他父王与布占泰的双从圈套中。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一丝的动摇。

而如皇太极所说,大妃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传递策反信,那证明她的阴谋与势力远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大妃的同党会是谁呢?我未可知,这一切事情背后,一旦深虑下去,都还是未知的迷局。

我回到了大贝勒府上后,便第一时间去了嫡福晋那里。

郭络罗氏这几日消瘦了不少,见到我更是险些热泪盈眶。

“妹妹不知道,我这几日真真是吃也吃不下,谁也睡不好。”

我开玩笑道:“你看,贝勒爷这不是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了吗?”

这日房中除了我们二人,还有一名她的贴身丫鬟,我特地多看了几眼,和那天是同一个丫鬟。于是这次我多了一分心眼,随口道:“上次推荐给姐姐的那两味香用得可好。”

“的确有安眠之效,妹妹这么喜欢香,要不要拿一些去你那里?”

“嗯。”我点点头,跟着她进来里屋。

趁着此刻只有我们二人,我低声说了一句:“那丫鬟可可靠?”

郭络罗氏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她原本是大妃府上的。”

这下我明白了,原来这大贝勒府上果然有大妃的眼线。

“不可信。”我简短地说道,怕隔墙有耳,我挑起一味香闻了闻,装模作样道,“这不愧是朝鲜贡香,品质是极佳的。”

郭络罗氏也配合着,“妹妹要喜欢,就多拿一些。”

我摆弄了几味香,郭络罗氏低声道:“我记得她是大妃的从姑,若莫名其妙剔了她,恐怕会得罪大妃。”

“福晋是个聪明人,自己打算,”我一笑,手上捎了一袋百里香,“妹妹就不打扰了。”

出门前,我特地朝那个丫鬟看了一眼,她半低着头,细瞧那相貌,在这城中也算是上乘的。若她真真是大妃从姑,如何会沦落来着大贝勒府上做丫鬟?

而对于常书将军的事情,我只字未提。代善说得对,这城里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算盘以及难言之隐。在我心里,这位郭络罗氏福晋仍是个贤德的好人,无论她父亲常书的立场如何,至少最后时分,是她将这封信交予我手中的,可见她对褚英的用情之深。至于其他的,就不要再去追究了,本就时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何必自寻烦恼呢?

我理了理头绪,出了嫡福晋的屋子。

走在回别院的路上,我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我又希望能见到褚英,和他当面谈谈。另一方面,又怕见面之后我会怯场。

我也曾认真地考虑过和褚英的感情,和皇太极的感情。可惜,身为现代人的我,很难主观地将此看做简单的儿女情长来思量,毕竟我知道他们二人的结局,我不是他们故事中该出现的人……

我知道皇太极会是未来的清太宗,他未来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会是一代君王,九五之尊,而不会永远只是那个,一脸固执地说着“等我长大”的青涩少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而褚英……皇太极的结局也预示着他的结局,他现在的地位相当于太子,皇太极的夺魁预示着他日后的没落,也许会落得和舒尔哈齐一样的下场,更有甚者,幽禁、削爵、发配……这些我在历史上屡屡读到的字眼,我不敢想象他的结局。

这是两个极端,让我无从选择的两个极端。喜剧或是悲剧。有时候想想,若我不是个现代人该多好,我不会知道后来的事情,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个古人,不必如此带着有色的眼镜看待他们……我并非趋炎附势,只是,要在这里生活下去,总该要择木而栖啊……

没想到,我比预计中更快见到了褚英。我原以为他仍未对我消气,会歇上几日再来理会我。谁知当天从嫡福晋那里回来后,便见到了他。

他下巴处添了一道口子,新结了痂,应该是在战场上划着的。胡子也生出来不少,想是还没来得及打理,便先来见我了。

他坐在别院的院子里,姬兰给他倒了热奶子,他却没有端起来尝,只坐在石凳上把玩着他随身携带的那枚青黑的陨石坠子。

这个坠子据他所言,是他的护身符,有了它之后,上战场再没有挂过彩。于是那日我便没有将这串坠子留下,因为隔几日便是出征的日子,于是同褚英约定好,战事之后再聊此事。

我走过去,行了礼,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们都下去吧。”我将姬兰和殊兰都遣走,诺大的院子中只有我二人。

“世间的傻女人,我见过三个,你是第三个。”褚英眼神轻柔,全然没有在战场上厮杀时的狠烈。

我被他这样的开场白慑住,不知如何应答。

他抿了口奶子,说道:“今日得闲,不如我给你讲讲我额娘的故事吧。”

“洗耳恭听。”我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他道来。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飘忽,缓缓说道:“我额娘姓佟佳氏,名叫哈哈纳扎青,是阿玛的第一任妻子。额娘遇见阿玛那一年,阿玛才十六岁。额娘说,她永远忘不了阿玛的俊朗的模样,忘不了他真挚热烈的眼神,纵使那时他身无一物。额娘的外公还是收养了他,竭尽全力帮助他,不仅将额娘许配给他,还拿出了自家当铺中仅存的十三副铠甲和财物给他,支持他对抗明朝。我额娘是他的结发之妻,自然是倾尽全力地帮他。阿玛也曾对额娘也立下誓言,说日后若是出人头地,定不会忘记这份恩情。额娘不要他报恩,只要他还她这份情。她是我见过的最傻女人,她那么信他,那么固执地追逐,结果……”

褚英脸上的笑容是苦的,是涩的,犹如一杯又苦又涩陈年老茶,搁着隔了夜,那味道竟是说不上来又咽不下去的。

“结果她守了他一辈子,却没等到他报恩,更没等到他还情,就郁郁而终去了。我有个亲姐姐的,她叫东果。她从小便陪在额娘身边,看着她这样付出着。每次阿玛受了伤,额娘总是日以继夜地守在阿玛身边照顾他,有一回攻打翁科洛城时,阿玛受了很重的伤,额娘衣不解带,不吃不睡地照顾他,最后累得昏了过去……可惜,阿玛似乎从没爱过额娘,不然,也不会娶了一个又一个,心中还心心念念着一个,呵……就连额娘去世的那天,他居然还留宿在富察氏那里,二弟跪在门口跪了一夜,他都不肯移驾去看额娘最后一面……额娘走了,只有一块碑,被他遗弃在那旧城费阿拉里,无人问津……”

“你……恨他?”

他摇摇头,“不恨,我只是不平,我额娘从来没要求过什么,从没怪他怨他,从没奢望他能回报她什么,只希望临终见他一面……既然他没有丝毫情意,为何还留给额娘承诺,留给她幻想……便是临去的时候,都一直在念着他的名字,而他却在别人的温柔乡中。阿玛欠了额娘一辈子,他今天的一切,都是额娘给他的。你不会知道,小时候我过着怎样的日子,他被汉人抓去当俘虏,我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出生的……四岁,就要骑在马上,被人追杀得四处躲藏。”

我深吸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一个无可奈何的故事……这个看似传奇的十三副遗甲起兵,竟然是这样的残酷和悲哀。

“所以,你知道为何,纵使如今阿玛有了十几个儿子,五弟、八弟,甚至阿敏,论出生皆比我和二弟高贵,论战功也毫不逊色,他却唯独器重我与代善二人吗?”

“因为……愧疚?”

“不错。阿玛他自知,亏欠了我们太多了。”

“唉……”听完他的这番话后,我百感交集。以往的褚英,在我眼中是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物,但从乌碣岩一战前后,我所认识的褚英……渐渐变得鲜活了起来,变得有血有肉,有情绪有愤怒,这样……真实的一个人。

“也许吧,连老天都在报复他,”他笑得意味深长,“阿玛想要的,偏偏无法如愿以偿得到。他辜负了我额娘,所以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女人,哪怕是为了她发了疯发了狠,为她打了一辈子的仗,也永远得不到。”

为她打了一辈子的仗……是那个“女真第一美女”叶赫那拉氏吗?

“如今,你明白了吗?我并非你所想的痴迷权位,我只是……想为我额娘正名。若是这个汗位旁落了别人之手,便没有人会记得她。这是阿玛欠额娘的,他不会拿我如何,我也更加不会动别的歪念头。我只想如愿以偿罢了。之前你对我了解不周,而今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以后,你也不必再为此做多余的担心了。”

故事说完,他神色恢复如常。我却对这个故事多出了一分心有余悸。无论是褚英还是代善,最终都无法得偿所愿……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向末路吗?

“是我多虑了,误将大贝勒揣测成……”我一扁嘴,没有把“谋逆”二字说出口。

“信的内容于我的目的而言,的确诱人。布占泰知道我与阿玛之间的积怨,真是用心良苦,想出这么一出反间计。不过我从没想过要如他所愿,让那叶赫那拉氏成为布占泰的囊中之物,”他从怀中掏出那封羊皮信来,在我面前摊开,冷冷地说道:“那阿巴亥比我还要小上十岁,她那点儿心机,还是省省用在我父王身上吧。”

我回想起那日宴席之上献舞的大妃阿巴亥,那身段与舞姿,明艳动人,在场之人无不垂涎欲滴,她的年纪,应该只比我大上一两岁而已。搁在现代,还是个未成年人呢。可就是这样小的年纪,居然有这样重的心机,可想而知,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我告诉你这些,是觉得……”他顿了一下,沉吟道,“你能懂我。”

院子里载了几株西府海棠,我记得这种海棠花,又叫做“解语花”,适合生长在北方辽东一带。因为还未到时节,所以只稀稀疏疏结了几个蕊,透着粉黄色,看着格外可爱。

褚英的话还真是应景呐。

“大贝勒,你知道吗?是它,把我带来这里的。”

我从他手中拿过那块陨石来,盯着那上面暗青色的纹路失神。

“如果石头会说话就好了,那我就能问问他,到底为何要带我来这儿,却又不给我指引。然而,后来我明白了,我如何能从一块石头这里寻找到答案呢?当我到此来的,又怎会只是因为一块石头呢?”

褚英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却没有打断我的话。

“答案应该就在这每日的东升西落中啊,既然命运带我来到这里,一定有他的理由才对。苦苦追寻那个结果,就会错过这一路的景致了,到底哪个会快活些?是耗费一生去得偿所愿呢,还是忘记前缘烦扰,尽情享受此刻呢?”

我不知道,褚英能否听明白我的话……他的执念之深,若再不抽身,只怕会愈加痛苦。

而这番话,其实亦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褚英的瞳仁里闪过片刻的游离,但随即很快领悟到了我的弦外之音。

“没想到,等了二十多年来,居然是你……”他呓语一般道,“居然是你会劝我放手。”

“放手其实比拾起要难得多得多,但却是真正的大成境界。”

“你当真是个非比寻常的人……”

他眼神愈加温柔,我难以回应,唯有别过眼神,望向那园中的海棠,喃喃道:“其实这世间的解语花有千千万万朵,只待贝勒爷去寻你的那一朵。”

“上天待我不薄,不用寻,眼前就有一朵。”他目光炽热地望着我。

“人人都说这西府海棠是海棠中的上品,既香且艳,别名作‘解语花’,所以富贵人家将它们栽在自家的园林中,却有谁知,这朵解语花的花语,竟是苦恋……”

我苦笑了一下,世间的红颜知己果然多,可偏偏都是一个结局,都是一场苦恋……

“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褚英念道,“不要取笑我,这是我会的为数不多的汉诗之一。”

“也许你是对的。”我无法反驳他的观点。

“好了,既然我的故事说完了,是不是该你说了?”

海棠树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窸窣地声响来。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胡诌道:“我的故事,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家在沈阳城,十五岁被许配给……”

没等我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褚英便打断我:“我对你所言,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你是否也应坦诚相待?”

我望着他坦然自若的神情,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我该不该告诉他?这个在战场上英勇无比,对人重情重义,对我坦诚无私的褚英?之前我已经对皇太极坦白过了一次,却得到了他无比冷淡的回应,或许,我真的一五一十同褚英说了我的故事,他亦会一笑了之呢?

“其实,就像我之前所说的,连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来这……”我犹豫不前,不知是否该继续,褚英的眼神却异常地坚定,仿佛在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褚英,”我直呼他的名字,与他双目对视,“在这里,我谁也不是,也可以是任何人。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故事,就算曾经有过,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如果,你真的愿意知道我的过去,那么我会全部告诉你,无论你相信与否。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有些事情没有查清楚,在这之前,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我并不属于这里,在这世上,我是孤身一人。”

这就是我来到古代最强烈的感受,孤独。

感觉自己仿佛是已死的人,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没有前路,没有渡船,也没有一盏为我亮着的灯。我所走的每一步,所过的每一日,都好像是个鬼魂般游荡。虽然一路遇到的都是贵人,对我照顾我有佳,可那种心情仍旧挥之不去,我就像这个世界的孤儿。

没有了叶君坤,我又是孑然一身了。

“我明白,就像……没有家的感觉。”褚英感同身受地形容道。

我忍着内心的酸苦点点头,是的,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个能真正理解我的人,没有一个能分享我内心世界的人。

“你想回去吗?”

“想,又不想。”我答,“因为我不知道怎样回去,也不知道回去要做什么……”

我低头,只见脚上的绣花布鞋沾了几缕春泥,愣愣道,“即使回到那边,一切也都破灭了,是我一直在逃避,总以为还能回去,回去了那些美好的日子就能回来……”

这是来到古代后第一次,和别人说起现代的事情。这些回忆仿佛是一块暗疮,一揭开便会疼痛难耐。尤其是关于叶君坤的那部分,因为每每都会伴随着头疼出现,所以我的身体理智地选择了过滤掉这部分记忆。

现实是,在这个时空中,我又要孤身一人,承受着漫漫人生的孤独了。

远处传来褚英的沉吟声,“如果,我能给你一个家呢?”

17.【良渚玉坠藏冰心】

“我褚英要娶一个女人,哪怕是汉人也好,有数不尽的办法,但是……”他微笑着说道,“对你,我不会强势,我会给你选择的权利。[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褚英……”我没有料到,短短几天,我既然接连被两个阿哥表白……而且都是这么露骨的表白。背负着这么多情债,我该如何是好?

“你已经有家室了,而我就好端端地在这儿别院里,哪也去不了,娶不娶又有什么分别?”

“……你是介意我已经有了家室?”

“就算我不介意,你府上的福晋们会不介意吗?我身份不能曝光,城中盯着贝勒爷的耳目那么多。哪怕是跟了爷,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倒还不如现在,无须有那些后顾之忧。爷什么时候开心了,便来我这儿坐一坐……”

我对褚英的感情,有感激,有依赖,有敬佩也有怜悯……我对他有情,只是无法同爱相提并论。

褚英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既然过去已成追忆,就像你劝我的,不如放手呢?”

和叶君坤的过去,真的能就此放手吗……虽然连我的身体都在对那段过去进行这强烈的排斥,连我的意志力也在提醒着我,要忘记。

只是,现在的我,仍未搞清楚一切,理出头绪来的我,做不到放下。

“看来我们还真像。”我耸耸肩,强撑出笑容来,“如果我劝贝勒爷放下,贝勒爷会吗?”

他琢磨着我话中的意味,眼底燃起簇簇的星火来。

“我可以给你一个家。这是我的保证,接受与否是你的选择,”褚英将那串陨石玉坠郑重地交到我的手上来,并未直面我的提问,“我久居关外,忘了汉人注重德行。女真族间总把女人当做商品,送来送去。是我冒失了……我会给你时间考虑。”

他脸上是笑意,却目光灼热,直直地刺向我,让我无处可逃。不知为何,此刻他对我说出这番话,允诺要给我一个坚固的承诺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浮现得却是皇太极的身影……

……“等我长大,我也会娶你!”……

那样置气的话,还有他那真诚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在我心里有了这样深的烙印。

因为他是皇太极吗?我才会对他格外伤心?明明我心里更偏好褚英这样沉稳的类型,我把褚英当做了我在古代的救命稻草,这份感情几乎是从我进入赫图阿拉那一刻就开始了,可是为何……

……“既然你心有所属,那么在找到你前世的丈夫之前,就一定不要给我大哥任何机会!”……

“大贝勒,眼下我还无法接受任何人的任何心意……”我望了一眼手中的那块陨石,“和你一样,我有我所执着和追寻的东西。当然,也许明天我就会放弃,但至少此时此刻,我还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你若有一日想好了,就拿着它来找我,”褚英似乎是料到了我的回答,苦笑一下,“没有期限。”

我将这串用陨石打造的坠子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着,除了陨石外,上下还镶嵌着精雕的两块良渚玉,这做工倒是极好,玉质干净,晶莹滋润,深邃精美,可见玉料极佳,雕工娴熟。分明是汉人的东西,而且是极尊贵的身份才能有的。

“这串坠子的主人,贝勒爷还有印象吗?”

“当时我在辽东总兵府上做质子,是府上的一位夫人赠予我的。只是二十年过去了……这几年我一直有派人去打探,都寻不到那位夫人的踪迹,”褚英皱眉道,“其实我也很奇怪,这位夫人虽不是正室,但毕竟是明朝赫赫有名的辽东总兵府上的夫人,怎么会一点踪迹也没有?”

“辽东总兵府上的夫人……”我又念了一遍。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万历三十五年的辽东总兵是谁?我快速地搜索着脑中明朝的历史名人……要说到最出名的,那就是“南平倭寇、北御蒙古”的民族英雄戚继光了,可他并未坐镇过辽东啊?在这两年叶君坤研究这个辽宁陨坑的工作笔记上,我分明看到过关于当时辽东总兵的记录,好像是一句“南戚北李”,南有戚继光抗倭,北有李成梁守辽……难道是李成梁吗?不过他与戚继光都是生活在嘉靖年间的人,可现在是万历,这时间也对不上啊……

我绞尽脑汁也没有结果,倒不如直接问褚英,“现在的辽东总兵是谁?”

褚英狐疑地望着我:“你出生在沈阳,竟会不知这位坐镇辽东三十年的宁远伯是何人?”

我小心地问:“难道,是李……李成梁吗?”

“不错。”褚英点了点头,这才收敛了几分诧异之色,“李成梁如今虽已年过耄耋,已是二任辽东总兵了。万历十九年他虽被言官所劾,罢官十余年后,万历二十九年又复守辽东至今。”

年过耄耋,那都八十多岁了!这大明朝真找不出一个人来坐镇辽东吗?我记得李氏一家皆是将才啊。

“所以你当日为质子,便是在李成梁的府上?”

“是……”褚英面露不悦。

被辽东总兵抓去当质子,难怪……这会是他的禁忌了。我在这个话题上就此打住,“那位夫人如今不再总兵府上吗?”

褚英摇头道:“二十年前我初到抚顺,她仍在府上,后来回到费阿拉后,便听说她被休了。这位夫人……与我有知遇之恩,所以我也一直在找她,可是自她离开了总兵府后,我就再找不到一丝关于她的消息了。就好像是……她故意躲了起来了一般。”

我叹了一口气,又是死局。找不到这位夫人,那么石头这条线索也断了……

“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哪里那么容易……”我叹惋,“不过还是谢谢贝勒爷了,如此上心。我真的不胜感激。”

“不过我的情报毕竟有限,”褚英安慰我道,“这件事情,或许老八能帮上忙。他在关内有不少的耳目,消息比我灵通得多。而且交给他去办,也省得日后我有万一……”

“你在说什么?”我惊醒地望着他,“什么万一?”

“万一我出了事情,这条线索也不会就此断了。”

我从座位上跳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怎么会有万一!”

“你不要激动,”褚英拉住我坐下,“我只是方才提到李成梁,遥想起了些事情,有感而发。筝筝,世事无常……我的命,连我自己也打不了保票。”

他饱含深意地望着我,“我不过是建州的一个贝勒而已,这赫图阿拉再大又怎么能和紫禁城比呢?我们女真人再骁勇,又怎么能够征服那茫茫汉众呢?我儿时觉得,这天下大约没有比李成梁还要位高权重的人,在辽东,他能够只手遮天,可是又如何呢?等我长大了发现,原来朝廷里随便几句坏话,传到明朝皇帝的耳朵里,也能把他拉下台。权利是无止境的……哪怕是那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子承父业,坐上了辽东总兵的位置,也难逃战死沙场的命运。败在官场,或是葬身战场,结局都是一样的。”

“那是他人的命运,你无须对号入座。你是你,是洪巴图鲁褚英!你的结局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虽然褚英所言,句句在理,这官场之险恶,战场之残酷,他的体会远比我来得深。可是我不愿看见,从他这样一个桀骜的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害怕看见褚英软弱的那一面,虽然这才是最真实的他,可是每每看见他这样,我就不禁会想到他那注定的结局……褚英啊褚英,要是我不知道历史进程该多好!

“筝筝,连你的眼神都在可怜我……”

“我是……不忍心看见你这样消极……”我连忙仰头望天,趁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还没掉下来之前。

“所以啊,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我这条命,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褚英咧嘴笑起来,带着玩笑的语气道,“趁我还活着,你可要好好考虑。”

“你若是再说这些丧气话,我就再不考虑了!”我是真的想要教训他,却偏偏词穷,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要挟他的……

“过了今天,我也无处可说了,”褚英拍了拍我的手,一番长谈下来,他似乎也有些倦了,起身道:“快到晚膳时间了,我也不扰你清净了。”

我连忙站起来,生怕他这一走,便再找不到机会问他这番话了。

“大贝勒――”我将坠子捏在手心间,踌躇道:“如果我答应你,能不能有一个交换条件?”

他缓缓地走到我面前,波澜不惊,也无意让我将我所说的“条件”说出来。只是颦着眉,眼神愈发森冷。其实他早已心知肚明的,我在心里叹息,我是骗不过他的。虽然明知是很老的桥段,可我还是想用一次,因为我若不说,只怕会后悔余生。

“每个人心里都有所执着的东西,若真是空无一物,无所牵挂,岂不是太过虚空了?”

一语落定,院中便只剩我一人独自立着,和几株垂着头的海棠,冷清至极。

****

次日,□□哈赤犒赏此番出征斐优得胜回师的士兵们,并在大殿之上对此番主将们论功行赏。代善与兄长褚英乘机领军“登山而战,直冲入营”,大破乌拉兵。代善因为奋勇克敌,并斩杀了敌军统兵贝勒博克多,遂赐与“古英巴图鲁”美号。对舒尔哈齐却未加责难,仍旧是赏赐了他“达尔汉巴图鲁”之称,而实则已夺了他手上的兵,显然是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然而据说,在大殿之上,众将士仍是颇有微词,以褚英和扈尔汉的指责最为尖厉,句句直指舒尔哈齐贪生怕死,弃全军于不顾。当然,我想这些也都是在□□哈赤的授意之下的。

□□哈赤当然也知道,要一次撂倒舒尔哈齐绝非易事,毕竟舒尔哈齐是自己的胞弟,和他一起打下建州江山,这个“三都督”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论势力与威望,也不是联合了五大臣还有褚英等人就能一举扳倒的。于是众人在朝堂之上又是一阵僵持,上次当着众军的面,已经有过了处罚,□□哈赤顾及到自己声望问题,便没有再给予舒尔哈齐更多的处罚,只让他安心在家思过,不再带兵。

于是原本好端端的一场犒赏,最后也无疾而终。此事闹得可谓满城风雨,风声鹤唳。下人们都议论纷纷,连威望仅此于□□哈赤的三都督,也落得如此结局,人人皆惶恐之至,谁也说不准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

虽说我久居深院,不问世事,但城中的风波我还是能及时知晓的。这些消息,都是姬兰带给我的,她是皇太极安插在我身边的亲信,平日里除了帮我和皇太极传话或创造见面的机会以外,也会带一些城中的消息给我。姬兰心思缜密,办事得力,口风又紧,所以也成了我在城中的心腹之人。

然而,就在我觉得此事掀起的风波就要告一段落之时,却又节外生枝地出了另一桩事情。

姬兰从嫡福晋那里捎来了一张信条,上面用清丽的汉字写道:事关大妃,愿禀八爷。

姬兰不识汉字,而这诺大的赫图阿拉城中,识得汉字的更是寥寥无几,我心下一惊,问道:“给这字条的是何人?”

“嫡福晋的一名贴身丫鬟,只说,将这个交给你们主子,她自然明白。”

我将这信条揣在怀里,脑海里想起了在嫡福晋那里见过的那个丫鬟,那时我怀疑她是大妃的亲信,现在这么一出,让我真真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但心中仍有几分畏惧,那丫鬟知道的事情绝对不少,她既用汉字写信条,证明她知道我是汉人,又知道我与皇太极有暗中联络。若这真的是大妃又一个陷阱的话,那我的处境便是危险之极,这么多的把柄皆在对方手上,随便一项便可以置我于险恶之中。

我揣度着对方的用意。既然这样暴露自己的底牌,目的无非两个。

一是威胁,二是走投无路。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有按信条所写,让姬兰给皇太极捎话,而我则按兵不动,等待着事态的变化。自从知晓这城中境况险恶之后,我每走一步,都在时刻提防着,生怕走错一步,便是自掘坟墓。

当天晚上,皇太极便在他的住处上小设茶宴,款待这位有事要禀的丫鬟。而自从褚英给我考虑时限之后,对我的行动限制也宽赦了不少,至少不用整日只禁足于别院之中了,于是我也连夜赶到了他的住处,一同会一会这个人物。

与我的猜想无差,传此信条的丫鬟,正是常陪在郭络罗氏身边的贴身丫鬟,那位阿巴亥的从姑。

今日一见,她的相貌倒是端庄可人的,年龄也与我相仿,稍作打扮,丝毫瞧不出丫鬟模样来。

“是你――”皇太极一见来人,便皱眉说道。

“奴才见过八阿哥。”

“起吧。”

皇太极愁容未展。我问道:“你们认识?”

他点头道:“她是大妃的堂妹,我们曾经在父王与大妃的婚宴上见过。”

“难得八爷还记得奴才。”

“好了,我二人既是旧识,没有外人,就不必自称奴才了。想你涉险来找我,定是有要紧事了。”

她站起来,对我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我叫乌拉那拉?塔尔玛。”

我对她一点头,见她与皇太极二人似旧相识般,两人眉目相对,我心中居然有些淡淡的不爽。什么嘛?明明是旧情人幽会,何必拉着我这个电灯泡呢?

塔尔玛就坐后,便对着皇太极哂笑道:“现在要见上八爷你一面可真难,逼得我只有铤而走险。”

“这不是见着了吗?”皇太极斟了一小盅酒,固执地拉我在他旁边坐下,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有话要禀,便直说,近来城中不太平,我们时间不多。”

“八爷是聪明人,我的来意打我一踏进这屋内,八爷应该就猜到了。”

皇太极眼神淡然,并不瞧她,抿一口酒言道,“行军打仗,免不了有死伤,你阿玛博克多乃领战主将,命丧沙场,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八爷说得轻巧,他可成了二贝勒的刀下之鬼,我却毫不知情地还在帮他们磨刀!”

“从布占泰与我建州反目那一日起,你就该想到有这一天的,”皇太极见她情绪激动,只好放软一些语气,“你为大妃做事,是你自己的选择,又怪得了谁呢?”

我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倒还听明白了些。原来这塔尔玛是乌拉主将博克多的女儿,而那日在乌碣岩的交战中,代善擒杀了博克多。可是,我不明白的一点事,为何那塔尔玛对代善这般咬牙切齿,说自己还在帮他磨刀?

“我也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我阿玛死在战场上,我怨不得谁,可我没想到,阿巴亥那女人居然这样心狠……她早知道的,为了让二爷立功,她连我阿玛也不顾了!”

塔尔玛潸然泪下,不由得哽咽道:“我是任性淘气,硬要待在建州,我连阿玛的样子都快忘了,没想到好不容易再见一面……却是他的尸首……”

见她这般抽噎,我也不禁心里一酸,想到我见到叶君坤的尸体时的情形……任是谁,到了那种情形下,也会情绪失控的吧!

我与皇太极相视一眼,他只好抚着她的背安慰道:“你便是再怎么哭,也不能把你阿玛哭回来……”

“八爷,这赫图阿拉城里,我再找不到别人帮忙了,唯有你了……”

我见此情景亦是动容,从衣襟抽出一条丝绢来,递给塔尔玛,她接过去拭了拭泪,吸着鼻子对我言道:“让姑娘见笑了。”

约莫是因为方才情绪激动,她垂泪的脸上泛了一层红晕,眼中泪光晶莹,让人不免生怜。

皇太极沉着冷静道:“你若想回乌拉,我可以帮你,若是还想留在城中,便得安安心心留下,再不要掺和大妃的事情了,否则,任是神仙也是帮不了你的。”

“我想留下……”塔尔玛埋着头,声音低低的,“我只是想留下,才会答应帮她做了这么多没良心的事……”

我命姬兰准备了些热汤,皇太极舀了一碗,递到她面前。

“这样大哭了一场,肚子一定饿了,你先喝点热汤,余下的事情交给我打理便是。”

塔尔玛点了点头,眼泪又快要溢出般低声道:“多谢八爷。”

18.【旧识求助醋意生】

塔尔玛哭哭啼啼了半个时辰,喝了热汤后才稍微平复些。[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因为还在大贝勒府上当差,不便多留,于是便先行回府了。

待她走后,皇太极才安心坐下来吃些东西,他好像是极饿的,又命人准备了一桌子的糕点。不过年轻人嘛,还在长身体,我还是可以理解的。

被塔尔玛这么没头没脑地一折腾,我根本是满肚子的疑问,压根儿就没那个吃东西的心情。马不停蹄地追问他:“你和那个塔尔玛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呐。咳……是不是你的小情人,从实招来。”

没想到他丝毫没有半点诧异,神态自若地点头答:“嗯,父王曾经赐婚,让她做我的侧福晋。”

既没辩解又没掩饰。好啊,果然有那么点暧昧,怪不得刚才我瞧着就觉得这两人眼神就不对头,我耐着性子接着问:“那你怎么没娶人家?”

皇太极一口嚼着沙琪玛,一边蹙着眉想了想,“是啊,当初我是因为什么没娶她的……”

“切,怪不得你那么乐意帮她。”我喃喃自语。

“说起来,她当初留在赫图阿拉多半也是为了我啊,我有愧于她……”他吃一盅酒,一拍脑袋,“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额娘刚过世,我还在守丧。所以没能娶她过门。”

“啧啧,”我将筷子一搁,双手一绕摆开了架子,“你小小年纪,风流债还不少嘛。”

皇太极一脸无辜地冲我眨巴着眼睛,我毫不留情地瞪着他,“你到底跟多少人说了要娶人家过门的话啊?”

他搁下碗,将脸贴到我面前来,坏坏地笑着道:“怎么,你吃味了?”

跟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儿吃味!我脑子秀逗了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在脑海中连问了自己三遍,可是为什么胸口一股闷气,挥之不去呢……

被他一语道破,我强装镇定,回道:“就算是又能怎样?”

他搁下手中的点心,凝视了我三秒后,突然蹿到我身后,双手往我腰间一环。我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吓了一跳,正打算挣脱,只见他右手朝我腰间一摸,那一串陨石玉坠便悬在了我的眼前。

“那我告诉你,我也吃味了!”

他松开环着我的手臂,将那串陨石玉坠又别回了我腰间,面不改色地坐回了凳子上,埋头又吃了起来。

我扑哧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说他今天怎么这样一反常态,平白无故地来激我。

“我这只是一串坠子,可比你那个什么‘未婚妻’好多了……”

他好像还在生着闷气,完全不理睬我的话,我又贴上去解释道:“这串坠子,不对,准确来说,是这块石头,对我来说意义重大。mht.la [夜夜小说网]”

“若是真对一个人无情无意,便不会受这点小恩小惠。”他口气冷淡道。

谁让他是爷,我得罪不起,得罪了又该说我脾气坏了,何况我还得让他帮忙找那位总兵府上的夫人呢。唉,真是个难伺候的主。

我只好摆出认错的态度来,弯腰低头:“得,我的八爷啊,是我的错成吗?”

其实这么搁在眼边瞧,皇太极生起气来的摸样还真有几分可爱,脸上再带着点喝了酒后的红晕,英气逼人的俊眉一蹙,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你可还要继续呆在大哥府上?”

“不然?”

这赫图阿拉城里除了褚英,我不知道该信谁,呆在大贝勒府上还安全些。

“我瞧你的住处也不小,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我,要不干脆在这儿腾个地儿给我住吧?”

他有些气恼地一锤桌子,闷声道:“我这里不安全。这是我额娘原来住的地方,离汗宫只不过隔几条廊子。”

我怨声载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府邸啊?”

他面色难看,咬着牙道:“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赶紧娶妻?”

我咽了口口水,这孩子也太能歪曲我的意思了吧。

不过按照唯有娶妻才能赐府的规矩来看的话。对于女真族来说,尤其是像爱新觉罗这一条需要延续香火的分支来说,到了皇太极现在这个年龄还没有娶妻的,实属少见。古人十三四岁成婚实属正常,到了十七八岁都算是晚婚了。

“那你为什么迟迟不娶妻呢……”

我有个不太好的猜想,该不会是他……有隐疾吧?

不过这个念头刚一蹦出来我就立马打消了,呸呸呸,我真是太不纯洁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如果他真的不正常,哪来的顺治、康熙、乾隆啊……

“你想知道原因?”他倒主动说起了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

我拉回思绪,正了正身子,“嗯!”

他反应敏锐,马上捕捉到了我这个瞬间神情的变化,将脸贴近我,眼神带着嘲笑地意味,狡猾道:“让我猜猜,你刚刚在想什么。”

他得逞一般地坏笑起来,“猜对了,我可要讨赏的。”

“不许猜!”我被他说得窘极了,红着脸,看他那表情定然是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了。我真是大意了,忘记眼前的这个皇太极,是个懂得随时察言观色,睿智聪明的角色,要猜我心里这点破算盘,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为了不让他把话题扯到“生理”层面上来,我连忙掩面说道:“你不是要告诉我原因吗?”

他也不打算让我难堪,没有再继续戏弄我。

“因为我表姐。”

短短一句话,说完后,他竟意外地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表情。

“那位‘女真第一美女’?”

皇太极点了点头。

看来这位叶赫那拉氏的故事还真不少。我不由得感叹,怎么好像来到赫图阿拉之后,每一件事情,大事小事,爱恨情仇,好像与她有关。

“女真部落间的婚事,大部分都有政治因素在里面。不是为了谄媚蒙古,就是为了拉拢别部。说白了都是为了拉拢和巩固自己的地位,好像婚嫁成了一桩买卖。而我表姐不一样,她说过,她相信姻缘,她不想做男人的政治交易品,所以至今未嫁。我亦是如此,别的事情都可以妥协,但我想珍惜此生的姻缘。”

我想,对他们而言,想要有一段平凡的爱情,大约是不可能的吧。即便是有,那婚姻的初衷也是不单纯的。

“若她真如传闻中那么美,肯定不愁找不到意中人的。”

“嗯,她确实很美,”皇太极眸子亮亮的,“有机会一定让你见见她,你会觉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不过如此。”

“真的有那么漂亮啊?”我隐约觉得有些夸张,不过既然都号称是“女真第一美女”了,能把各部的首领迷得神魂颠倒,肯定不是凡人的姿色。

“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我额娘还在时,表姐每年都会来建州省情,额娘过世了,她也有好些年没来了。”

“连汗王也爱慕她吗?”

皇太极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坦然地点了点头,“喜欢她的人喜欢到她痴迷,恨她的人也恨她入骨,族人们对她,是两个极端。”

我心里打着鼓,又开始乱想起来了,据说当时满人之间通婚很多都是近亲结婚,很不符合伦理,□□哈赤已经娶了皇太极的额娘了,那么这个叶赫那拉氏就算是小姨子了吧?不过姐妹共侍一夫的事情,在女真人的婚姻制度里,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那你呢?”

“我?”他一扬眉,思酌半会儿,说道:“两者都不算,我和她亲近,因为我能理解她,了解她的同时,我也可怜她。”

我有些不懂,“一个女人,被那么多男人追求着,甚至为了她不惜牺牲自己的部族,不惜陪上性命。被那么多人爱着,可怜吗?”

“你错了,他们爱的不是她的人,她的心,而是她的名气。”

“名气?”

“对。表姐出生时,有过萨满巫师预言了‘可兴天下,可亡天下’这八字箴言给她。所以,她自幼就美名远扬。女真人都这样说,叶赫有个非比寻常的女人,她是西王母的后人,可兴天下,亦可亡天下,唯有盖世神功之人,才配娶到她。”

皇太极说着又仰头喝了一杯下肚,“其实,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因为那八字箴言,背着莫名的‘红颜祸水’的名头。”

“红颜祸水……”我呢喃道,“商有妲己魅惑纣王,周有褒姒烽火戏诸侯,晋有贾后惹八王之乱,唐有杨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红颜祸水……这的罪名还真是不轻。”

“她是被给叶赫毁了的。怪不了父王怪不了布占泰,怪不了旁的人,只怪叶赫……”

“自古英雄爱美人,他们追逐着这份战利品,无过之有,可偏偏历史喜欢给这些女人定下这样的罪名……”我感慨道。

皇太极拎起那串镶着良渚玉的坠子,放在我面前说道:“就好比这玉吧。都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有人不惜掷千金买一块好玉,并非因为他痴迷玉,懂得这玉的剔透玲珑,买的不过是一个名声,一个名气。而真正懂玉的君子,是不会拿金银来亵渎它的。”

我被他一语点醒,不由佩服,他居然如此懂汉文化,对一个关外的少数民族人来说,实属难得。

“挂在树上的红苹果,谁都想吃第一口。对吧?”

我很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他的意思,皇太极被我的形容弄得有些头痛,“你要这样说也行。总之,我眼睁睁看着叶赫毁了她,看着阿玛利用她一次又一次,却没有帮她。我也不是那个真正的君子。”

“你理解她,同情她,为她着想,已然是君子的做派了。”

“我身上,毕竟也流着一半叶赫的血啊……所以,我做不了那个君子,”皇太极略带哀伤的眼中透着股坚毅,“不过总有一天,我会为我表姐为我额娘,将这些都向叶赫讨回来。”

他目光凝结在烛光上,双手捏成拳头,我仿佛看到了他为他表姐报仇的决心。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其实我真的不是什么解语花,只是个有些贪心地想听故事的人。

“你到我二哥那里去问东问西,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原来是代善跟皇太极通了口风了,谁让我确实是好奇这位叶赫那拉氏的故事呢?

“好吧,既然故事都说到一半,你可不能掉我胃口。”

“一半?”皇太极摇了摇头,“真正的故事还没开始呢。”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不是吧,我来赫图阿拉这么久,一路上也知道了不少关于这个“女真第一美女”的故事了,居然……还没开始?

“现在,你也身处这个故事中了,”他俯在我耳边,热气呼在我脸颊上,温柔低语:“而且,我绝不会放你走。”

19.【突燃大火明真心】

“嗳,我说你少喝些。[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见他一杯连着一杯,我开口劝道。

“骑马打猎,喝酒唱歌,本就是我们女真人看家的本领,这你可管不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酒当饭吧,豪饮牛饮,我是看不下去了,伸手将他的酒杯夺走,皇太极正欲仰头饮下,见手中一空,起身又来夺我手中高举的酒杯。

说时迟,那时快。他刚离座,屋外遍一支箭“嗖”地飞来,正中皇太极背椅靠背的中心。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我骤然后退几步,后背一下子撞在梁柱上,手上一抖,酒杯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皇太极一个箭步过来,将我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拔剑。剑影一闪,便将烛芯挑灭,屋内的烛灯一下子熄灭了,黑暗中我只能听见皇太极急促的喘息声。

周遭一切都寂静无声,唯有插在椅背上的那支白羽箭,在冷月清冷的光辉下显得格外刺眼。我被皇太极按在怀里,整个身子被他挡住,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映出他半张侧脸,线条刚柔分明,映出手臂上一道暗红的口子。

“你——”我长大了嘴巴,他受伤了!

“嘘!”皇太极的双指搁在我的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他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手中的剑锋透着寒光,眼神阴鸷。

我不敢呼吸,方才那一箭,显然是冲着皇太极而来的!若不是我去夺他的酒杯,只怕皇太极此时已经中箭了!

这份寂静持续了近半柱香的时间,他将我紧紧篐在怀中,让我动弹不得,他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面上敲不出一点端倪来,但想必是在强忍这疼痛。我看在眼里格外心疼。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我神经紧绷着。

“八爷?”

是姬兰的声音,我松了口气,欲回话答应,又被皇太极制止住。

他将剑收回剑鞘中,应道:“我还有事要和你们主子谈。”

姬兰低声回:“快到闭门的时辰了。”

“我知道,你先在门口侯着吧。”

“是。”

皇太极仍是手不离剑,走到梁边,将灯重新点上,我着急地凑过去瞧看他胳膊上的伤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伤口不算深,但也是皮开肉绽了,我仔细地察看着,那伤口却好似不是箭伤,口子周围处有些溃烂。

皇太极将箭从椅背上拔出,轻拭箭镞,放在鼻前闻了闻,说道:“箭上涂了草乌。”

“这——这可是在汗宫里啊!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了,我一时难以回神。

皇太极却还在仔细地打量着这羽箭,他双手平端起箭来,目光落在箭羽上,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白色的箭羽上,竟有一抹红。

“羽上染红,不祥之兆。”他用手绢抹去箭上的毒,沉声说着,“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道这箭并不想置你于死地?”

皇太极摇头,若有所思道:“带红的箭羽,若在战场上,便是威胁退兵之意。出现在这里……”

“是警告!是在警告我们不要插手此事!”我明白了过来。

他将箭横置于手中,左手握住箭镞,右手用力一拧,那箭镞便脱落了下来。

这箭居然是空心的!箭管中滑出一卷宣纸来。我看得呆了,原来这箭中藏信并非武侠剧中捏造出来的桥段。

皇太极将纸展开,我凑上前去看,上面写着各种药材的名称,若我没有猜错,这应是解箭毒的配方。

皇太极略略读了上头的药材,确定道:“这是乌头毒的解药不错。”

他将纸翻过来,只见后头用着端正的汉字写着——“八爷自重”四字。

“哼,真是别有用心,当年华佗为关云长刮骨疗毒,疗得正是这一味乌头毒。”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我推测着,敢在这汗宫之中,公然行刺,却没有惊动外头的侍卫,想必不是泛泛之辈。而会用汉文给皇太极发出警告,肯定知晓他从小便学汉文,所以应是城中人所为,对于皇太极的行踪了如指掌,说明是潜伏在皇太极身边的人,我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连起来,可是,会是谁呢?我陷入了苦想之中。

皇太极单手撑着桌子坐下来,小心翼翼将外衣褪去,那伤口处的溃烂渐渐扩散开来。我拿起药单,说道:“我让姬兰去抓药。”

“慢着——”皇太极面色铁青地喊住我,“重新抄一遍再送过去。”

我在书桌前坐下来,桌上的四方砚中有磨好的墨。我挥笔利落地抄着药单,却仍对刚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问道:“行刺的人,会是谁?”

“不可说,”皇太极草草地清理了下伤口,又补了一句,“说不得……”

他的回答倒更让我有所疑虑,难道此事牵扯甚远,远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幕后指使者,是个连皇太极都得罪不起的人?

我抄好了一份药单,将原单还给皇太极,仍旧惊魂未定道:“看来这汗宫也不安全呐……晚上你一定要小心,多派几个侍卫守着。”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会再冒失偷袭一次。”

他这样说也有道理,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这……又不是现代,医疗技术这么落后,要是伤到了要害可真是救不回来了!我想到方才姬兰的提醒,于是说道:“我得赶在闭门前回去,不要落人把柄才对。你自己多加小心。”

“倒是你,”皇太极面色忧虑,“回去的路上要多加小心。”

他话音刚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大变,一拍脑袋喊道:“糟糕!”

他连忙拿起外衣,起身欲离去,我追问道:“怎么了?”

“塔尔玛!”他顾不上和我解释,快步冲出了屋子。

侯在屋外姬兰着实被吓了一跳,我虽不明就里,但瞧一向稳坐如山的皇太极这番表情,明显是情况危急,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一反常态。

我也连忙在后面追着,出门时将药单递给姬兰,顾不上多言,“按这个去配药!”

看似静谧的赫图阿拉城,在那黑云的压盖之下,是此起彼伏的暗涌。

皇太极一路朝大贝勒府上狂奔,城中巡夜的侍卫见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连忙跟在皇太极后头跑。

我步子跑得不快,只能勉强吃力地跟着,眼看就要到大贝勒府了,之间一个丫鬟冲出大门来,喊道:“不好了,府上失火了!”

皇太极步子一滞,口中仿若骂了一句:“该死。”

见他冲进了大贝勒府,我连忙敦促赶来的卫兵:“快!快去喊人来救火!快!”

大贝勒府上一下子乱作一团,我一进府,便瞧见奴才们都提着水桶朝西屋方向跑,闻讯从东屋赶来的褚英见状,顺手拎一个家奴来,问道:“怎么回事?”

“大贝勒,可不好了!大福晋的西屋失火了!”

西屋是嫡福晋的寝屋,塔尔玛是嫡福晋的贴身丫鬟,就住在西屋,果然……这是冲着塔尔玛来的!

褚英眉头一拧,面色冷峻。在家奴的带领下朝西屋的方向赶去,我也匆匆跟上去,四处搜寻着皇太极和塔尔玛的身影。

距西屋越来越近,那火光将城里的夜空都映亮了,格外冷艳,上空浓烟滚滚,一股刺鼻的焦味扑鼻而来,前来救火的人乱成一团,府上充斥着喊叫声。

褚英一脚跨进西屋的府门,朝正在救火的卫兵们吼道:“快救人!救人要紧!”

我紧随其后,睁大了眼睛搜寻着他们的身影,可这烟呛人得很,将眼睛都呛出泪来。正朦胧间,却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没入火海之中。没错,是皇太极!

我不知为何,脑子一热,理智全无。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他送命……我顾不得那么多,跟着一头扎进烟雾里,温度越来越高,四下都是烟,根本看不见人影,我却被这呛人的浓烟逼得进退两难。前头是滚着熊熊大火的浓烟,我一急,欲要再往里寻。横空而来一只手,将我死死拽住。我剧烈的咳嗽着,眼泪鼻涕呛了一脸,什么也看不清。那双手力气很大,硬生生地将我拖离了火海。

由于刚才鲁莽地冲进去,未做任何防护措施,我自然是吸了不少烟尘。新鲜的空气仿若将我这脱水的鱼解救回来,大口的喘息着。眼前一片模糊,大脑由于缺氧,我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有人将我搀住,我抓着他的衣袖歇斯底里喊着:“皇太极——”

那人却毫无动静,只牢牢的搀着我。待我终于缓过来,挣扎着抬头看去,竟然是面色森冷的褚英,正神情复杂地瞧着我……

火势越蔓越大,我无暇及他,脑海中残留着皇太极冲进火海的背影,抓住褚英的手臂道:“他还在里面,快去救他……”

褚英如同木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央求着:“他不能死……我求你,进去救他出来……”

我脚一软,跪倒在他面前,哭着拉扯着他的衣服,心中如撕裂般疼……

那一刻,我终于是明白了……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我的心!

20.【水落石出恩情绝】

我哭得一塌糊涂,这大约是我到这个时代以来,哭得最最伤心的一次了吧。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明知道皇太极不会死,可是……偏偏心里的堆积着害怕、担忧,害怕真的会失去他,这种感觉犹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褚英将我扶起来,没有言语,示意我看身后。

我泪眼朦胧地望去,两棵海棠树一半被烟雾笼罩在其中,树下分明地屹立着一对人。

是毫发无损的塔尔玛,正在啜泣着,而抱着她的那人……正是皇太极。

他一只胳膊还在流着血,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动作温柔,在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像在安慰她。那背后的海棠树应景地垂着头。

见到他安然无恙,我便彻底放下心来了,别过头去,不想再看,伸手抹掉脸上狼狈交错的泪痕。看见他们相拥的身影,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刺痛,仿佛被无数细细密密的针在扎着。

只刚刚那一瞬间,我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对于皇太极的感情,早就超过了我的想象!

救火的人越来越多,火势渐渐小了下去,这样的局面,我实在不愿再呆下去,唯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今天晚上你不在这里,失火的事情你什么也不知道。”

身后传来褚英冷静的声音,夹杂在顺风而来的烟尘之中。

我当做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往前走,他冲上来死死抓着我的手腕,我努力想要挣脱,却是越挣越紧,看他的样子,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筋疲力尽,无力再反抗下去,麻木地站在他面前。

“到底是谁,要这样做……”

“听我的话,回去,回别院去……”

“你一定知道什么,”我摇晃他的身子,对眼前发生的一幕幕难以置信,“告诉我!”

他双手握拳,咬着唇,却只字未吐。

“你不告诉我?好……我自己去查,先前塔尔玛来找八爷,说她帮了大妃做事,说她阿玛成了二贝勒的刀下鬼,自己却是那个帮他磨刀的――”

“火是我放的!”未待我说完,褚英厉声打断我。

“……什么?”我震惊地望着他。

“若你非要知道真相,我便告诉你好了!”他又重复了一边,目光坚定,“火是我放的。”

我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从始至终,褚英对于这场火的发生,都有些超乎寻常的冷静,仿佛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一般……如果,纵火的目的只是为了除掉塔尔玛灭口,分明有很多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为什么偏偏要大张旗鼓地放一把火呢?这分明是想把祸水东引!

我冷笑一声,“呵,原来如此……”

如果这之前我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话,那么现在,我心里的疑惑已经全部解开了。褚英啊……你当真以为你能骗得过我吗?

“原来如此,原来是他。”

褚英身子一僵,似被我说中一般,瞳仁骤然收缩。

“能让大妃不惜涉险放冷箭来警告八爷的,又能让你不惜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府邸来杀人灭口的,转移视线的人……”见他神情越发难看,我反倒笑了笑,“若我再猜不到,那真真是折煞了大贝勒的一番苦心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筝筝,”他锋利的目光缓了一些,“算我求你,这不是你该牵扯进来的事情。”

“我是谁?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不必求我,还是想想怎么堵悠悠众口吧……”

“只要你不说,便没有人会知道!”

“你这样做……你的好弟弟,可会感激你?”

褚英粗暴地出口打断我,“住口!”

他怒目瞪着我,那满是怒意的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恳求?

“怎样?我猜得可还准?”

从大妃假借通敌信欲嫁祸褚英时,我就开始猜测她的目的,先前家宴上的献舞,到后来塔尔玛、放冷箭、纵火,让我不由自主的将一切都联系到了一块来。

得出的答案,统统指向了一个人――代善。

……“那又如何?你今天没瞧见大妃的眼神吗?老二分明已经是大妃的入幕之宾了。”……

这就是为何连皇太极也避讳禁忌,对我绝口不提此事的原因了……因为代善和大妃有私情!这名义上的母后与儿子有了私情,此事不仅关系到了爱新觉罗氏的声誉,跟关系到了□□哈赤的威望。据我了解,□□哈赤众多的儿子里,眼下唯一能与褚英一争的只有代善了,而大妃的亲生儿子十二阿哥阿济格今年也不过两岁。根本无法与这些贝勒们相争。所以……代善才是她想要扶持的对象。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乌碣岩一战,大妃处心积虑地想要扳倒褚英。她是在为代善清除绊脚石,是想扶持代善继承□□哈赤的汗位啊!

对我的质问,褚英哑口无言,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里面……可还住着你的妻子啊,你就没有想过,万一这一把火……”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火是我放的。”他的声音多了一丝紧迫感。

“你能帮的了他一次,可下次呢?就算是我不说,二爷与大妃私通的事情也迟早是会曝光的!那时……”

“知道了这件事情,只会让你惹祸上身!”他眉心紧成一团,“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呵,是啊……面对强权,我又能怎么做呢?除了沉默,除了忍受,除了漠视……

“是啊,一旦我站出来……我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下一个众矢之的。我当然知道……”我有些讽刺地笑了笑,“只是我没想到,连你也是一样的。”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呢?我该做个圣人还是君子呢?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弟弟被拉下马吗?像叔父那样?”褚英仰头冷叹,“我若是不灭口,老八明天就会带着她上父王那里告状!你说,我该如何选?”

我步伐后退着。我看不懂这城中的明争暗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争斗,也想不出那个汗位到底有什么好令人垂涎。成为君王的代价注定是如此惨烈,令他们一个个如此地不计代价……心怀仇恨的褚英,深藏不露的代善,深谋远虑的皇太极,诡计多端的大妃,一朝没落的舒尔哈齐,还有那个高高在上却心思难测的□□哈赤……这宫闱中的斗争,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到恐怖……

我顿时醒悟,“所以……你才挑了今天。你明明知道我是去见八爷了,所以才挑在这个时候!因为这样一来,即便不能杀塔尔玛灭口,目睹了一切的我……也可以成为你要挟八爷的筹码。”

褚英愣在了那里,一言不发。

“呵,亏我还对你心存感激,亏我还拿你当做知己……”

我在震怒之下,语无伦次了起来,“亏我还担心你的生死,傻傻地跟到了斐优城去……”

亏我还曾天真地相信,眼前这个人对我真心一片,原来……迟迟没有赶我走,不过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拿我来要挟皇太极的吧!

“从一开始,你对我好,就是别有目的对不对?”失望和被欺骗的愤怒一时涌上心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或许,当初根本是他默许嫡福晋来找我,有意要把我卷入这场斗争里来的。我不敢想,再想下去,过去所有发生在我和褚英间的一切,都会被推翻了……

褚英任由我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却丝毫不做解释,目光清冷如月。

一气之下,我将腰间那串陨石玉坠扯下,直直地摔向他,吼道:“从头到尾,你到底对我说了有几句真话!”

我扭头就走,不料他却拽住了我。

“起码那日在院中海棠树下,我对你所言,句句肺腑。”

我背对着他,无法知晓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只是僵硬着背,死死地咬着下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也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气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加在我手腕上的力道渐渐地松了去,最后,终于是彻底松了手。

我没有再停留,趁自己还没不争气的又掉眼泪之前,大步逃走了。

我没有方向地跑着……我第一次觉得赫图阿拉城这么大,这么空旷,我埋头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要去哪……此刻的我需要释放,需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平复内心汹涌的情绪,然后自己可悲地舔一舔伤口。

现在,我还能依靠谁?在这冷冰冰的赫图阿拉城里?我问自己。

原来被欺骗和背叛的感觉是这样的……那些我之前所坚信的东西,一瞬间消失殆尽,我开始怀疑一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我终于跑累了,慢下了步子来,六神无主地走着。前方依稀有些灯火,我横冲直撞,也不知道是跑到了谁的府院上来了。于是我朝那牌匾看去。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居然又回到了皇太极的住处……这是不是冥冥中的暗示?

是啊,褚英那里回不去了,除了他,我真的是无枝可依了。我失神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迈开步子进去,没走到两步,便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我愣神抬头,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俊朗如斯,风华少年。

差一点,就喊出来了,那个压抑在我内心许久的一个名字……

“你没事吧?”

那声音温柔如水,在这样静谧的夜色之下,让人觉得分外舒适。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他的脸,初见时不觉得,但日子久了,或许是他的眉眼逐渐张开了,愈加锋利起来。神态里竟都是叶君坤的影子……

我绝望地想着。真的是他吗?可他完完全全不记得我了啊,如果他还记得我,他一定不会这样和我说话,不会让我受这么多委屈……我面前的人,叫做皇太极啊……

想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将今天还没流尽的眼泪都倾泻了出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净是姑娘抱着我哭……”

他在我耳边低声嘟囔了一句,却不忘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我哭得愈发厉害了,一边用手捶打着他的肩膀,没有原因,纯粹像是一种宣泄和释放。

“你轻点……”

我完全不理会他的话,发了狠一样,哭得撕心裂肺,感觉肺都要呕出来一般。

他拿我没辙了,一鼓作气将像我抗麻袋一样扛了起来,“你再哭下去,可快把汗宫的卫兵都招来了。”

我捶着他的后背,“你都知道!你也瞒着我!你也骗我!”

“嘘,小声点。”

“你――你也不是君子!”

“好好好,我是小人。”

“你――”我被他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彻底给打败了,气得牙齿打抖,偏偏反驳不了一句话。

“我让你打让你骂,你可千万别哭了,”他将我扛到他屋里,笑眯眯地说:“再哭,可就成丑女了!”

我瞪他一眼,想我现在的样子,肿着一双眼睛,应是狼狈至极的模样,无一遗落地落入他的眼中。我伸出袖子擦了擦脸,又吸了吸鼻子道:“丑你还盯着我看?”

皇太极却捋了捋我的头发,轻柔道:“我喜欢看你,现在这样也喜欢。很真实……我喜欢看你真实的模样,不掩饰情绪不故作姿态。”

我才大哭了一场,耸着气问:“你……就知道说好话!”

他一耸肩,承认道:“因为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么讨好你。”

我嘴上偷笑了一下,怕被他看见,又连忙顶回去,“油嘴滑舌。”

他凑近来,一脸孩童般的调皮,“你不喜欢我讨好你吗?你看,都破涕为笑了。”

我推开他,收起笑容来,没好气地回:“你――你无赖!”

“你怎么说我都成。”他耐着性子,“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回我大哥那里了。”

我还在一下一下地耸着气,一阵哭闹下来,身上出了不少汗,里面的内衫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皇太极很快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我叫人给你准备汤水,你去洗个澡。”

事情变得一团糟,这次的暗袭和纵火事件闹出了不少动静,明天这赫图阿拉城肯定会有大动静。我想起他先前胳膊受伤的事情,那草乌的毒若不赶紧解了,只怕会伤及肾脏。

“你的箭伤……”

皇太极拍了拍手臂,“放心,已经上过药了。”

我点点头,想到再回不了别院了,于是闷闷地问他:“那以后……”

他很快打断我:“以后的事情有我来想。今晚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担心。”

21.【百般由命不由人】

我将身体没入温热的水中,放空身心,享受着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明天,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吧?

我和褚英翻了脸,回大贝勒府是不可能了。知道了褚英的目的之后,那别院于我而言,就像是个被监视着的“金丝笼”,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嫡福晋虽与我有几分交情,但她毕竟是与褚英统一战线的人,一切都听他的授意。而代善此人,是最让我猜不透的。乌碣岩那一战,我多少对他有几分了解。我一直以为他只信奉明哲保身之道,但事实上,他真的和他所展现表里如一吗?在认清了褚英的算计之后,我开始怀疑一切我所认为的事情……

但就如今发生的这一切,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代善参与其中。他和大妃私通是不争的事实,但他是否真的已经和大妃站在同一战线了呢?若真是如此,上次何必又对褚英出手相救?

眼下这种各方势力混战时候,最怕的就是站错了立场,我深知这一点。既然我已决心脱离褚英了,那么如今我唯一能信任和倚仗的,便只有皇太极了……

不得不承认,他才智过人,论谋略和胆识都不逊于代善和褚英。可问题是他现在的权势实在有限。现在赫图阿拉城中风头最盛的,当属褚英无疑。

褚英……想到他,我心里更是一阵胸闷气短。

如他所愿,他现在的地位仅次于□□哈赤,在五大臣之上,且战功绩绩。从上次乌碣岩一战来看,他在建州还是颇有威信的将领。原本朝中还有舒尔哈齐能与之抗衡。现下舒尔哈齐落马,□□哈赤铁了心要废掉他这位同样是出生入死的弟弟,这事已是板上定钉,再掀不了什么风浪了。再观皇太极,形单影只,在□□哈赤的儿子中他才排第八,前头还有七个都健在的哥哥呢,虽说是嫡出,可生母叶赫那拉氏偏偏走得早,不像五爷莽古尔泰,因着他生母富察氏是□□哈赤的大福晋,如今仍是稳坐后宫,这地位是连大妃也是及不上的,让五爷在人前也得势不少。他也不同于褚英和代善,年长且已有不少建树,将领中威望不减,又跟着□□哈赤早年就一块儿征战。皇太极年龄不过刚刚十六,虽说是得□□哈赤的喜爱,管着城内城外大大小小账目,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管账是个易得罪人的苦差事,摊上这活倒不见得多得器重。要能在权利斗争中夺魁,最后拼的还是战功。所以,依城中现在的局面来看,皇太极根本没法和正得宠的大妃抗衡,甚至也不及富察氏所出的五阿哥莽古尔泰。更不要说当下正得宠的褚英和代善了。

所以,就目前的形式来说,这场角逐中,皇太极是丝毫不占优势的。

眼前的迷雾越积越厚,看来这场权利的斗争已经正式打响了。

历来围绕着最高权力的明争暗斗总是最为激烈残酷的,纵观两千年的历史,各种屡见不鲜的宫廷纷争入我脑海……从来这种争夺都伴随着流血和没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有些庆幸,我知道结局是怎么一番模样。皇太极,他会是那个最后的胜出者,未来大清的开国皇帝……

不得不承认,我很自私,我害怕失去自己在意的人,也只担心自己在意的人的安危,却不管别人的死活……也许这种争斗,本就没有谁对谁错。正如代善曾说过的一样,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并非只有黑白对错的。坏人也可能是好人,好人也可能是坏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立场。褚英火烧自己的府苑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塔尔玛倒戈是为了报父仇,布占泰屡次设计是为了他心爱的女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一个非做不可的理由。[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而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这一系列事情如同一个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牵扯着最后一丝疲倦,我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时早已过了平日里起床的时辰,我揉了揉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知怎地,竟有些宿醉般地头疼。

我起身下床,姬兰听见了动静连忙赶来扶我,“格格醒了。”

我点了头,瞧了瞧这间屋子,问:“这是在八爷的住处?”

姬兰帮我打好了热水来,开始边服侍我洗漱,答:“这是文馆,爷说府上不干净,让格格先住在这里。”

那“不干净”的意思,难不成是被人监视了?

“昨个是什么情形?”我脑袋沉沉的,丝毫不记得后来是怎么睡着的了。

“昨晚格格泡汤的睡着了,八爷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帮格格挪到这屋来的。”

既然将我挪到文馆,想必是有他的用意的。只是不知为何,这大早上一起来,我便有些心跳极速,眼皮直跳……像是个不详的征兆。

我问:“八爷人呢?”

“爷被汗王叫去问话去了。昨晚大贝勒失火,在场的人都被叫去大殿审话了。”

在场的人……当时我也在场。可我却没有在审讯之列。难道……

我心中的担忧更甚,昨晚我就已做好打算,无论今天发生什么,都不再逃避,不再畏缩,皇太极孤身一人,如何能在朝堂之上对付褚英和代善他们?万一他们矢口否认,将罪责嫁祸给他……

我一急,催促姬兰道:“帮我梳最快的头,我要去汗宫大殿!”

“格格,爷嘱咐了,你哪儿都不能去!”

“再不去,只怕就迟了!你想看着八爷出事吗!”

就算是曝光我的身份也罢,至少我还能作证啊。

姬兰一听,马上有了决断,给我梳了个最简单的发簪,什么首饰也没用上。

从文馆出去,我便直奔大殿。姬兰向来是贴身跟着我的,一路上她比我要冷静,提醒道:“这样鲁莽进去,手头又无铁证,就是去了又如何呢?”

我踟蹰不前。对,姬兰说得不错,也许这样鲁莽,反而会破坏了他的计划。对局势更是不利。

我再一次陷入了迷局之中,原以为自己以往做出了选择,不会再为难,不会再犹豫……可是事到临头,我怎么又该死的心生畏缩呢!

心中正辗转,之间几名护卫正押着一个丫鬟朝大殿方向走去,我努力想看清那是谁,只听姬兰骤得惊呼一声:“殊兰!”

居然是殊兰!昨天在火场之上,我根本没有见到过她!为什么她会被叫到大殿去?

心中的不安更深一层,我连忙跟上前头的卫兵,去一看究竟。

汗宫正殿之外把守森严,气氛肃静,我一走到殿门前,便有卫兵毫不客气地拦住我们。

“汗王正在议事,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我们是文馆巴克什派来做实录的。”姬兰解释道。

“有汗王手谕吗?”

姬兰灵活地说道:“这赫图阿拉城能有几个巴克什,你若不信,便进去问,大学士可也在里头,若要误了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那卫兵一听,本还有些疑虑,但转念想到若真的误了汗王办事,这后果他也担待不起,便将信将疑地放了我们进去。

我低声对姬兰说了声:“多谢。”

“格格不必谢我,八爷不让我这样做……我只为了我妹妹,她是我在城中唯一的亲人。”她神色平静,就如我刚见到她时那种处事不惊的平静。

她对汗宫是极熟悉的,带我沿着一条亢道往正殿去。我提着步子,□□哈赤洪亮如钟的声音渐渐近了,回响在空旷的殿内。

拐角处有一根柱子,正好可以藏人,我和姬兰就躲在这梁柱后边,凝神注意着大殿内的动静。这根柱子位在在大殿的西南方向,可以清楚地瞧见殿上的情况。

□□哈赤高居上殿,殿前站着褚英和皇太极,皇太极站在靠左的一侧,从我的方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身,昨晚受伤的手臂已经用纱布包扎了起来,他半躬身低着头,分辨不出他此时的情绪。而后头几乎跪着大半个大贝勒府的家奴,男女老少,应都是昨晚失火时在场的人。

殊兰正跪在最前面,殿侧位列着几个文官学士,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只听□□哈赤发话:“是何人指使你纵火的?”

殊兰声音怯怯地答:“回汗王,奴才未受任何人指使。”

“纵火原因?”

“因为……对乌拉那拉氏心生妒忌……”

□□哈赤一抬眉,“哦?因何事而妒?”

“因……”殊兰的声音抖了一下,望了望身后,定声道:“因爱慕八爷。”

殿上之人一片哗然,皇太极微微有些错愕,强装镇定,看来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哈赤颇有意味地打量了一下皇太极,话锋一转:“王儿臂上之伤何为?”

“回父王,儿臣昨夜在大贝勒府,救火时被烈火所烫伤所致。”

“你怎么会在大贝勒府?”

皇太极静默片刻,缓缓开口:“儿臣……去探望乌拉那拉氏。”

□□哈赤忽然朗声笑了起来,“老八啊老八,前日给你指婚事,你是左右不允,原来有了意中人了,为何不早和父王明说?”

□□哈赤将重心转移到了皇太极的身上来,当着众人的面,突然感叹道:“你额娘孟姑去的早,将你交托给我,临去前还嘱咐我,要好生照料你。可惜她不能瞧见你娶妻成家了……唉……”

听到□□哈赤突然提起他额娘孟姑来,皇太极身子一颤,沉声答:“怪儿臣不孝。”

□□哈赤的收起了声音中的一丝憔悴与疲倦,坐直身子说道:“既然今日提到此事,便将那乌拉那拉氏带来给阿玛瞧瞧吧。”

皇太极眉头轻皱,可这当着□□哈赤的面,却也不好抵触,唯有欠身走到那一群跪在地上的丫鬟中,牵起塔尔玛的手,塔尔玛有些胆怯地低着头,皇太极却握紧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哈赤面前。

□□哈赤让她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她数秒,倒还真有父亲审视未来儿媳的模样。恍然道:“我还说是哪位乌拉那拉氏,今儿个一见倒是记得了,原来是你。”

塔尔玛请安道:“塔尔玛见过汗王。”

“若本汗没记错,你阿玛应是……”□□哈赤皱眉想了片刻,褚英在旁提醒道,“乌拉大将博克多贝勒。”

“回汗王,正是。”

□□哈赤爷顾虑到了此时,试探道:“你阿玛他——”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塔尔玛明白。”

□□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不错,知事明理,看来老八没有选错人。我建州与乌拉爷已契约暂时停战。若此番联姻能使吾部与乌拉部重修旧好,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我手不由得攥紧,看着皇太极和塔尔玛并肩站在殿中,倒真是像一对璧人,现在建州对乌拉的政策,是不软不硬,明着交好是缓兵之计,实则战火未熄,这样打着联姻旗号来空出时间备战的双重策略,一直是少数民族部落间的“潜规则”。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哈赤的意思,怕再明显不过了。

皇太极说过,他想珍惜姻缘,他不想把婚姻建立在政治交易上,现在……他也要屈服了吗?

“老八早已过了成家的年龄,是该娶个福晋了,眼下战事平息,不如就着手将婚事办了,如何?”□□哈赤一槌定音。

皇太极眼看事情不得不就此发展下去,隐忍许久,终于开口道:“阿玛,儿臣——儿臣还不想娶妻。”

这样公然的反对,不禁让在场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简直就像在当众撕□□哈赤的脸。果不其然,□□哈赤一听这话,立马放下脸来,略带命令的口吻道:“孟姑生前再三叮嘱,定要给你找一门好亲事。难得你对这乌拉那拉氏有意,趁此机会,也能将你额娘家叶赫的人也请来建州。不要再这般反复任性了!”

□□哈赤此话说完,我却见一直留意着的褚英,神情变得诡异莫测起来,似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哼声来。

皇太极还欲再推辞,“儿臣还未建功立业,着实不必急于成家。”

“怎么,还不急?”□□哈赤脸色一变,“那倒是为父干着急了。”

场面正是尴尬间,大妃从后头走了出来,脸色妆容妩媚动人,一脸娇笑道:“哟,难不成我们八阿哥还瞧不上我的这个堂妹吗?”

我手心渗出汗来,左右逢敌,纵观这大殿上的人,没有一个为他说话的。加上大妃又及时来补刀,我心攒成一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这浑水是趟不完的了。

□□哈赤不悦地盯着阿巴亥,言辞严厉道:“谁人允许你上大殿来了,下去!”

“汗王别生气,”阿巴亥提着罗衫踩着碎花步子到了□□哈赤身边,“臣妾是顾念到那叶赫那拉氏去得早,我也算是八爷的半个母妃,他对我堂妹有情,不如就让臣妾做主,把这桩婚事定下来。”

褚英这时开口附和道:“儿臣认为,大妃所言极是。”

这番话倒是合了□□哈赤心意,他点点头,正声道:“老八,你可还有异议?”

“儿臣……”

他身子僵直,我似乎能看到他的挣扎。最后,我清楚地听到他有些颤抖的声音。

“……不敢。”

我的心重重地一沉……

22.【闯入大殿难阻婚】

“如此甚好,”□□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一旁做实录的大学士说道:“硕色,即刻替本汗拟一封信函给乌拉,再拟一封给我那叶赫的郎舅金台吉。(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是。”

□□哈赤神色滞了片刻,皱眉道:“等等,信中务必邀请那首领布扬古和其妹一块前来。”

大妃、皇太极还有褚英,无不古怪抬起头盯着□□哈赤,那眼神却有些说不出的怨念来。我猜想,既然与叶赫有关,那必定和那女真第一美女有关,布扬古的妹妹,说得就是她吗?

难道□□哈赤大费周章地要皇太极结这个婚,主要的目的,竟是为了将他的表姐诓来建州?!

“阿玛,儿臣还有一事——”□□哈赤方才正在神游,那神态带着痴迷,不知在想些什么。皇太极突兀的一句话将他拉回神来。

“但说无妨。”

“儿臣如今住在额娘生前的府苑上,屋子里外都有些破旧,还需重修一遍,方才能做新房,所以儿臣斗胆,请求父王将婚期延到秋后。”

我想这应是皇太极的拖延之策,等到秋后,只怕和乌拉的战事又起,无暇顾及他的婚事,联姻也失去了意义。

但□□哈赤却如同早就预料到了一切一般,说道:“这点无须担心,你通晓国书,所以为父在文馆附近帮你重置了一处府邸,这样得空你可以去帮帮巴克什的忙。”

皇太极见此计不能奏效,只好恹恹地不再作声,但我看得出来,现在他脑子里正在飞速地想着对策。

我心中的失落感越积越多,原来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所谓爱新觉罗家人的命运吗?我真的要这样眼睁睁地看他被迫接受这桩带有政治味道的婚事吗?

我问自己,问自己的心,我在害怕什么?害怕他娶别的女人?还是害怕见到他就这么背了黑锅,败下阵来?

心中突然升腾出一种挫败感来,自己现在居然变得这样懦弱无用,畏缩不前。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还怕什么,顾忌什么?

我的手死死地抠在柱子上,指甲上扒上了一层茜素红的漆。

不行!我必须要做点什么组织这一切的发生,一直都是他在帮我,现在我也要帮他!

我心一横,一步已经迈出,却发觉心口一窒,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向我射来。

是褚英!我僵在原地,他的眼神中带着警告的意味,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想要传递给我什么信息。[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回去。”

他的唇语在警告我,回去。

我恍然记起之前,我也是这样,在紧要地关头,告诉褚英不要自投罗网。

当初做傻事的是他,不理智的是他,而今……变成我了吗?

还是我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那么傻那么执着于一件近乎是飞蛾扑火的事情了。

我愣在那里,一只脚还没来得及收回,只听一声尖锐的女声斥道:“什么人躲在后头?!”

那怒斥声是大妃发出来的,她的目光火辣辣地刺向我,众人的注意力也都因这一身,纷纷聚集到了我的方向。

褚英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现在要逃,已经来不及了,我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既然已经被发现,不如将计就计。这样还可以保住姬兰。

我甩开姬兰的手,一步踏出去。身后的姬兰想和我一块儿出来,被我一眼怒瞪了回去。万一我出了事,她还可以出去救殊兰,若是两个人都落水,那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在场之人都清楚,殊兰在这场局中,扮演的不过是替罪羊的角色。总要有个人放火,而我认识的殊兰,以她的性格和胆识,她怎么可能放火?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想找一个代罪羊,而殊兰,也许和塔尔玛一样是他们想要灭口之人!

我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皇太极面前,他也是惊愕万分。我站定,与他双目对视,用汉话说道:“你不能娶她。”

他的瞳仁骤然收缩,那惊愕的目光中,却隐隐带着一丝惊喜……

我的心提在了嗓子眼,快要不能喘息了。刚才的一切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原来要说出自己的真心,这么难……

“堂下何人?”片刻后,□□哈赤雄厚的声音响起。

皇太极偷偷地握了握我的手,似在安抚我不要紧张。

我跪下来,双膝触在冰冷的地面上,我克服着内心的惧意,想着如何交代自己的身份,却见褚英已经打算开口,话音未出,只听另一个方向处,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响起。

“禀汗王——”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竟是方才被□□哈赤命令做实录的大学士。褚英见状,眉头紧皱。

“此女乃微臣所收的学徒,是臣的远亲,姓赫舍里氏,因其聪慧过人,通晓蒙汉文字,微臣便将其收为学徒,寄居府上,也帮臣打点些文馆的事务。”

我不敢直视□□哈赤的眼睛,埋着头跪在殿下,听着方才大学士的一番话,看来是皇太极已将我的新身份都安排妥当了。

“名字。”

我心下一急,大学士既然说我是他远亲,便要编个女真人的名字来,姓赫舍里……赫舍里氏……我望了一眼膝下青色的石板,脑中灵光一现道:“赫舍里氏……碧落。”

□□哈赤似乎对我这个冒失冲到殿上来的小女子颇有兴趣,又问:“这名字是谁帮你取的?”

我吞口口水,总不能说其实是刚刚我自己帮自己取的吧,只好顺着方才大学的话,接着圆谎道:“是我师父帮我取的。”

“哦?”□□哈赤面露笑意,瞧了一眼那大学士问道:“硕色,这名字可是你取的?”

那硕色一躬身道:“是,微臣乃其采生人。”

“可是那‘一碧万顷’之‘碧’,和那‘落英缤纷’之‘落’?”

“正是。”

□□哈赤一拍手道:“此名甚好!硕色巴克什,你能否跟本王说说为何犬碧落’二字否?”

“汗王过誉。这‘碧落’二字,乃出自那白乐天的《长恨歌》,《长恨歌》语:‘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碧落则有九霄青天之意,微臣希望徒儿与这‘碧落’一般,直上九霄,无拘自在,便取名碧落。”

□□哈赤从上殿走了下来,感叹道:“真是许久没有人与本王这番聊聊汉人的诗词歌赋了,巴克什啊巴克什,看来本王真应该多上你那文馆坐坐。”

“汗王抬爱。”

□□哈赤有踱步到我面前来,缓缓地半蹲下身子,问道:“方才为何偷听?”

“奴才知错,求汗王责罚……”

“我是问你为何偷听。”

□□哈赤稍提高了些音调,那威慑力却让我胆颤心惊,一时间哑口无言。

皇太极及时挡在我面前道:“父王,此女与儿臣关系要好,时常在文馆阅卷整档,她想必是担心挂念儿臣,今日之举,虽是冒失,但念起初犯,望父王从轻处罚。”

□□哈赤换了一副表情,站起来拍了拍皇太极的肩膀,说道:“老八,你知道阿玛此时想念那首汉诗吗?”

皇太极蹙眉而立,双手还保持请命的姿势合拳举在额前。

“汉高祖刘邦,曾做过一首《鸿鹄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哈赤念完,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他特地用了汉话念出来,而在场之人皆是一脸茫然之色,因为唯有我、皇太极还有那巴克什听得懂汉话,可见他此诗,是念给我们听的。

皇太极听后,眉心拧得更紧了,我对这首《鸿鹄歌》完全没有印象,所以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从皇太极的表情来看,这诗中显然带了些别的意味。

我双腿跪得发麻,将目光投向皇太极,他冰冷的眼中透着忍痛的无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八,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父王先前说的婚事,你可想清楚了?”

皇太极决绝地别开目光,不再看我。

“儿臣谨遵父王之命。”

他的声音冷静又坦然。回响在大殿之上,余音不绝。

他——终究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了吗?

我的手紧紧撑在地上,一阵五雷轰顶般,脑袋里嗡嗡作响。那日在乌碣岩,他对我表明心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我不小了,我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了。”……

……“那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等我长大,我也会娶你!”……

我身上的力气被一丝一丝抽空。我以为,叶君坤走后,在这个时空中,我再不会体会到心如刀割的滋味了……却没想到,此刻没能挽留住皇太极的我,又重新体味到了一遍这种心碎。

塔尔玛也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他却是面不改色,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

“但儿臣有一事要求,乌拉那拉氏是儿臣元妻,理应立为嫡福晋,但儿臣希望,先纳其为侧福晋……”

“难道,八阿哥对我这堂妹姿色不满意?”大妃冷眼旁观许久,一听此话凤眼一挑,“她可苦苦在建州等了你好几个年头了呢……”

□□哈赤打断她,“名分之事,老八当然可以自己决断。”

“谢父王成全——”

23.【绵绵心意陷两难】

走出汗宫大殿,我感觉脚下的每一步都是虚的,没几步便是出了一身冷汗。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我脑中一团乱,方才在大殿上发生的一幕幕都如数浮现在我脑海中。

□□哈赤、褚英、大妃、塔尔玛……我寒毛直竖,他们每一个人都如同带着假面的优伶,我猜不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甚至分不清敌友……

方才大殿上的人,只有皇太极和塔尔玛被□□哈赤留了下来,其余人皆被如数遣了出去。姬兰趁那些家奴们退下的时候也跟着出来了,而殊兰被审过话后也被先前的卫兵带走了。纵火一事最后到底会如何发展,没有人知道。

而我心里真正忧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皇太极……他是允婚了吗?可他眼神中,明明是痛苦和煎熬。

每走一步,我心中便钝痛一下,那种感觉很真实……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个人承担了一切,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亲吗……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从来没有对他坦诚过……但是,此刻我却能够真实地感受到那种悸动。这是我来到这四百年前的时空中,第一次有过的感觉!

我早已记不得这份悸动源自何时,也许是最初在羊鼻子山上的相遇,也许是在别院的惊鸿一瞥,也许是在家宴上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也许是那些他细心教我骑马射箭的日子,也许是在乌碣岩他有些执拗的表白……太多了,多到我快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心里一点一点慢慢溢出这份心动……

而这份心动,和他是不是叶君坤全无干系。就算他不是叶君坤,我的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不能娶她。”……

可是,即使我耗尽全力说出了这番话,却仍是扭转不了局面……是啊,历史又怎是我一个莫名其妙掉进时空漩涡里的无名小卒,可以轻易改变的?

他要娶塔尔玛,或许本就是历史的必然,我早该明白的。在这场权利角逐中,我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配角,无力扭转任何局面,甚至不会掀起什么波澜。因为我本就是不存在的。

我心中愁情万分,一个不留神,便一脚踩了个空,眼看就要滑下石阶去,只见一人飞快地过来拦腰环住我,将我托住,一阵清脆的玉石击碰声回响在我耳畔……

我吓得魂飞魄散,直到看清眼前褚英那满是担忧之色的脸庞,我才回过神来,连忙推开他。

褚英倒是不觉得尴尬,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衣袖,关切道:“怎么这般不留神?”

我对他无话好说,只好客气道:“谢贝勒爷相助。”

褚英面色一紧,低声叹道:“你要这般生分待我到何时了?”

“从大贝勒决定利用我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会有这个情形了。[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我毫不留情地回答他。

只见褚英的脸上突然覆雨翻云般流转了千万种神情,最后留在脸上的,却是满满地憔悴……

我竟是看着于心不忍了起来。不行,我要收起我这该死的心软来,他是那个一手捏造了殊兰纵火,还得皇太极不得不娶了塔尔玛封口的人啊!我不该再怜悯他半分!

正巧这时,大妃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斜睨着我,声音仍旧娇艳欲滴。

“呦,这演的是哪出啊?”

“见过大妃。”我和褚英一齐躬身请安道。

阿巴亥没有正眼瞧我,只是一脸媚笑地走到褚英身边,柔若无骨的玉手搭在他的身上道:“行了,大贝勒的礼我可受不起。”

褚英一笑,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口气极其客气,“大妃抬爱。”

阿巴亥吃了瘪,一掩嘴哂道:“你啊你啊,和你二弟比,就是缺了些人情味儿。”

“嗯,”褚英也是面带笑容,可是那笑中却带几分鄙夷带几分敷衍,“得空儿臣定向母妃好好讨教讨教。”

他特地将原本称呼的“大妃”改成了“母妃”,意在提醒他们之间的辈分关系。果不其然,那大妃一听,脸色立马阴沉了不少。现在城中谁人不阿谀奉承这又得宠又得势的大妃?偏偏褚英不吃这一套,该如何就如何,丝毫不怕得罪人,倒真不亏是我所认识褚英的个性。

我还躬身立在那里,此刻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在一边凉快着。

“不过大贝勒,喊我‘母妃’有些不太合规矩吧?”阿巴亥眼神一冽,抓到这个反击的机会说道:“这城中的大大小小,无论品级无论辈分,可都当喊我一声‘大妃’。”

褚英丝毫也不输这一点口舌,忙不迭道:“若要这样说,儿臣以为,称‘大妃’也不合规矩的,这‘大’可是专属大福晋富察氏的,哪里轮得到用在后进门的福晋身上?儿臣以为,最合规矩的叫法,就是称‘妾’!”

“你――”阿巴亥被气得两眼差点翻白,难为一个绝世美人,被褚英一番挑唆成了个面目狰狞的凶婆娘!我在心里偷笑,终于有个人能治治这嚣张跋扈的大妃了,偏偏这个人还是如今城中唯一一个她得罪不起的人!

“你休要逾越!”阿巴亥气得一跺脚,怒道。

褚英却仍旧是弥勒佛一般的笑容,可惜此时那笑中带奚落,字字锋利如刀,“儿臣何来逾越?倒是母妃嫌儿臣不够逾越了吧……”

我看这样下去两人定是一番口舌之争,只好拉拉褚英的衣袖,低声说:“别惹事。”

褚英冲我点了点头,随即放下脸色来,那阿巴亥见状,脸上颇有惊恐之色,好像生怕褚英会活剥了她一般。

褚英故意将颀长的身子逼近她,那嗓音低沉却不乏磁性。

“别以为在朝堂之上我帮你说话,就跟你是一伙人了。先前你跟布占泰合谋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警告你,你的那些脏水,别泼到我二弟身上。否则有得你瞧的!”

语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字字清晰入耳。阿巴亥瞪大了眼珠睨着褚英,又羞又恼。

褚英又挂出那副笑容,装作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对阿巴亥客气道:“母妃,若你冥顽不灵,便是儿臣也帮不了你了。”

阿巴亥的惊愕稍纵即逝,随即摆出那副她惯有的娇媚嘴脸来,用手绢一掩嘴道:“大贝勒真是会说笑。不过――”

她的话锋骤地一转,卸下往日的姿态来,有些狰狞道:“你可别站错了立场!”

褚英又岂是等闲之辈,既然能肆意出言挑衅,必然也想到会有这样翻脸不认人的局面。他也收起先前的儒雅的君子做派,口气诡异。

“不劳您费心。”

阿巴亥怒得正要发作,正巧身边经过几个卫兵,纷纷侧目请安,她只好收敛怒意作罢。褚英皮笑肉不笑,而我正一副瞧好戏的模样看着他们两斗嘴皮子,谁知阿巴亥临走时居然狠狠瞪了我一眼,弄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心里嘀咕着,我在一旁凉快了那么久,你吵架吵不赢也别迁怒我啊……

不过大妃斗不过褚英很正常,虽然大妃算是长一辈的人,可要论年龄,褚英可是整整比她大了一轮呢!褚英跟着□□哈赤上战场的时候,只怕这阿巴亥还在吃奶呢!

虽然我对褚英亦是有积怨,但看他这么挑衅大妃,真是出了一口在乌碣岩受的恶气。

褚英冲着阿巴亥的背影冷哼了一声,面上带着些不屑与嘲讽。

我还撅着嘴站在原地,褚英一手挥在我眼前,“走吧,还杵着干嘛?”

我推开他的手,板着脸道:“大贝勒,其实大妃说的也不尽然是错的。”

“怎么说?”

“大贝勒眼下若不选好立场,只怕你我再难有交集。”

我这番话颇有些逼宫的意味,从刚才剑拔弩张的情形来看,大妃与褚英关系也不见得好,甚至是在对立面的。虽然昨晚闹了一出火烧大贝勒府,但褚英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袒护他弟弟,从情理上而言,并无大错。若能将褚英劝说投入皇太极的阵营,要我与他冰释前嫌也是可以的,这样至少……能够帮到皇太极一些,让他能在当前的时局中占据一席之地。

他马上就要娶塔尔玛了,还会需要我吗?我是谁?我又算什么?想到这里……心中的隐痛又加重了几分……

褚英想必听出我话中的意思来了,这样也好,省得我绕弯儿。

“那你站在哪一边?”

他问得直接,问得也明白,但我却不好作答。对一个对宫斗任何概念的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我的确不太适应这样的日子,像是一头钻进了某个狗血辫子戏,然后化身里面的女主角,各种惊心动魄的宫斗桥段发生在我身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历史的结局,择良木而栖。

我故意委婉地说:“自然不会是大妃那边。”

“我听懂了,”他神色一黯,眉峰微皱,“你站在老八那边。”

我不置可否,因为他的话本就带着肯定,他也是个聪明人,想必早已知道我的立场。

“你为何如此相信老八?”

我如何确信?因为我是看过了孝庄秘史从四百年后穿越来的啊!这条理由很充分也很有说服力,可是……我苦笑一下,有谁会相信呢?

我想拉褚英入伙,一方面是想帮皇太极,再之……我想保全褚英!

因为我知道,他若是能站在皇太极这边,那么他的结局,就不会落得如舒尔哈齐一般!且不说晋王封侯,但足以保全自己全身而退了!我只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还是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结局。

见我迟迟没有作答,褚英口气缓和地劝诫:“在他还没有娶你之前……不要太信他!人是会变的。老八现在是不够狠,他若狠起来……”

这字字句句都听得我五味杂陈,的确,皇太极现在不够狠,他仍旧处于被动状态,若是有一天,他发起狠来……会像历史上那些君王一样,手足相残吗?

褚英所言的确很有道理。我一直对皇太极信赖有佳,之一是因为他是范文程所托之人,二是因为我知道他会成为未来的清太宗。可我却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如今仍是年少,所以孤立无援,所以正直睿勇,可等他长大了,在这权势争斗中待得久了,怕是也会变得吧……他日褚英真与皇太极合谋,保不齐得势后的皇太极不会反过头来对付褚英。我有些可悲地发现,一直以来,我认为跟着皇太极,是一条能够安身立命之路,可我又如何能确信,他得到了江山后,不会像汉高祖刘邦一样,登上帝位之后,便铲除掉身边所有跟他出生入死之人呢?

帝王之术……向来都是如此啊!

24.【移居文馆从译事】

巴克什,蒙古语中“有学识的人”之意,乃清语文儒谙悉事体之称。(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女真族中兼通满、蒙、汉语之臣,频频出使,传宣汗谕,招纳降服,被□□哈赤赐号“巴克什”,与武臣赐号“巴图鲁”一样,都属荣誉称号。其实说白了,就有点像后来的大学士一样,身兼赫图阿拉城的文官要职。所以,女真人常说:武将当为巴图鲁,文臣当属巴克什。

那日皇太极生怕出了岔子,连夜安排好了我的身份,一向同巴克什们情同手足的他,在文馆帮我打点好了一切。

我就这样以赫舍里?碧落的身份住在了文馆,文馆的工作主要是负责编制满文文字,撰写汗王实录以及掌管文案,这些“巴克什”不经允文,又身兼军事,披甲出征,建树军功。

我能够很好地在文馆安置下来,真要多亏了我能说满、蒙、汉三种语言。而先前在朝堂之上称是我“师父”之人,乃是巴克什赫舍里?硕色,赫图阿拉城中有七八个这样的巴克什,而主要负责文馆工作的是硕色巴克什和他的族弟,名叫赫舍里?希福。赫舍里氏也是这赫图阿拉城中显赫的一族了,这个名字似乎在各种清宫剧里,也是不是能够听到,证明日后的发展也甚是兴旺。

而皇太极与赫舍里二兄弟的关系,亦师亦友,希福巴克什年纪只比皇太极长几岁,二人志趣相投,所以有些交情。据说有一次,吟诵汉诗,硕色巴克什的一番言论,令在场的众人都五体投地,连皇太极都直说:“以硕色巴克什之才,堪为吾师。”

硕色巴克什知道我通晓汉语,便将许多手上的汉书译文拿给我修缮,这倒不是什么累活,以我的水平足以胜任。只是偶有闲暇,我便会在文馆的书桌前发呆,一张一张地写着“叶君坤”三个字,写了连自己都数不清的张数。硕色偶会来点拨我几分译文上的事情,那日路过,见我桌上密密麻麻写的皆是这三个字,便好奇地问我,这三个字何意。

我却是一阵心酸,只答是个故人的名字。

硕色公务繁忙,并没有过多追问,只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哦?我还以为是个字谜……”

我轻笑着摇头,没有把这件插曲放在心上,也没有去深想“字谜”后面跟深的意味。

这文馆里,值得一提还有一位皇太极曾特地与我介绍过的巴克什,名叫博尔济吉特氏?武纳格。他与府上其他的巴克什不同,他是个蒙古人,却是在叶赫长大的,是皇太极的额娘孟姑生前的挚友。所以皇太极从小便跟着这位武纳格巴克什学蒙语。这位武纳格能舞文弄墨,也能舞刀弄枪,前日一见,倒真长了一副武将的模样,与皇太极并肩站在一块儿,颇有些“保镖”的味道。

皇太极是□□哈赤儿子中,唯一精通汉文的。他的书房了摆了不少书,四书五经,礼易春秋,可谓是无一遗漏。想到这里我才隐隐约约记起,皇太极的谥号里称他为“文皇帝”,看来这谥号中的“文”字,并非空穴来风。而他对汉学的精通,似乎也奠定了他日后入主中原的文化基础。mht.la [棉花糖小说]

在我的印象里,女真人与汉人间的民族情绪是极强烈的,就说□□哈赤,对汉人也是恨之入骨的,未入关前,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又精通汉学的爱新觉罗家人更是凤毛麟角!所以我便好奇地问过皇太极,为何学这些汉人的东西。

那时皇太极正坐在书房里读《春秋》,搁下书来问我:“你可知蒙古人征服中原用了多久?”

我历史别提多差了,被问得发蒙,半躺在他书房的摇椅上,嘴一撅:“多久?”

“七十年有余。”

七十年!真真把我吓了一跳,蒙古人居然用了七十年之长的时间,才征服中国之建立自己的帝国,比征战亚欧大陆的时间还要长啊……

皇太极神轻轻嘘叹口气:“七十余年,原本只需二十年结束的仗,硬是拖了七十年,你可知为何?”

我摇摇头,对这些问题我一点也不敏感,原以为作为现代人,或许能用一些现代的政治观点点拨皇太极,可没想到他这个古人却总是能说出写连我都赞叹不已的道理来。

“他们用了近五十年的时间,做一件事情――”

皇太极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将那本《春秋》朝我一扬,“汲取汉人的文化。”

……汉化!

我脑海中蹦出了这个词来。

原来如此!蒙古人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原来都是在进行文化的融合,进行汉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毕竟汉人有着五千年的文化基础,征服中原的疆土容易,可要征服这博大精深的汉文化绝非等闲。少数民族若想建立政权,统治成千上万的汉人,必需进行汉化,否则只有被吞并,被历史的洪流淹没。

不得不说,皇太极是个很有政治远见的人。他的身体里,带着与生俱来的爱新觉罗家族的野心。在某种程度上,皇太极是与□□哈赤最为相似之人,□□哈赤也对汉文化有颇多专研,因为他的野心,远不止统一女真那么简单!他最终的目的,是入主中原啊!

而作为女真族人中的一员,皇太极对汉文化的精通看似与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但以我这个百年后的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皇太极这是吸取前人的经验,未雨绸缪,为后世打下基础。

眼前这个正在认真研读汉书的皇太极,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儒雅,却不失气度。我一直担心皇太极此时所处劣势,可我却忘了皇太极本身就是最大的优势……他允文允武,聪颖过人,韬略本领更是令人惊叹。他有着一代帝王所应具备的胆识、谋略和政治远见。这是什么嫡长顺序、母妃出生都及不上的!

在这一点上……他不输给任何人!

××××

丁未,明万历三十五年春。

皇太极与塔尔玛的婚期在即。

这一次建州与乌拉的联姻,犹如一剂镇定剂,让双方的战事有所缓和,布占泰吃了败仗,也不急着出兵,在城中安心休养生息。而□□哈赤对乌拉的兴趣似乎也到此为止,以我最近得到的消息来看,建州现在对外的军事重心,似乎因为这次为稳固战事而和乌拉的联姻,而逐渐转移到了哈达部上。

这之中的名堂,瞎子都瞧得出来。可□□哈赤偏偏还给足了布占泰面子,将这次的婚事办得浩浩荡荡,远比先前七阿哥阿巴泰娶妻时场面大上了好几倍。虽是两个部落首领各怀私心的一场婚事,但面子也不能不做足。□□哈赤大张旗鼓地将喜书都送到了叶赫去了。众人不免玩笑,那叶赫首领布扬古与纳林补禄正夜不成寐地想对策呢!

说到这布扬古和纳林布禄还都是皇太极娘家的亲戚,纳林布禄乃皇太极生母孟姑的亲哥哥,也就是皇太极的亲舅舅,而布扬古则是大名鼎鼎的“女真第一美女”的亲哥哥,即皇太极的表哥。

而皇太极对他的这个舅舅和表哥,可以说完全没有感觉。若非要说有感觉,就只剩恨。

我曾听姬兰与我提起过这样一件事情。说是当年皇太极的生母侧福晋孟姑病重之时,弥留之际想见一见远在叶赫的额娘。□□哈赤立马派人去叶赫请孟姑的额娘来建州,却因当时建州与叶赫势同水火,而时任叶赫首领正是其胞兄纳林布禄,他认定这是□□哈赤在使诈,想利用此事诓她生母去建州做人质。结果那孟姑至死都没有见到叶赫派来的人,看着丈夫与胞兄之间无休止的斗争,撒手人寰。

也正是因此,皇太极对叶赫一族埋下了恨的种子。

我感叹着这世间的爱恨情仇,古往今来,最终不过为了一个“义”字。孝道之义、兄弟之义、夫妻情义、天下大义……

城内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新册赏了独立的八爷府,又有婚事要准备,城中也增派了不少家奴。而我独自一人呆在文馆看书习字,眼不见心不烦,只图个清净。

因为皇太极的特别嘱咐,武纳格巴克什对我照顾有加,时常来瞧瞧我每天的起居,给我讲一些文馆中的事情。武纳格与硕色二人年纪差不多,均是三十出头,武纳格很早便归顺了建州,所以在赫图阿拉城里也算是老资格了。

我正在练大字,武纳格便走了进来,坐在靠椅上,他块头堪比武将,面色红润,笑吟吟道:“又在习字?”

因为他经常光顾,所以我也不以为奇,一手勾着袖子蘸一笔墨,点点头,继续写了起来。

“我瞅瞅,这写得是什么呢?是诗吗?”

武纳格捡起一张写满字的宣纸,上面是用汉字写的一首诗。

我吃惊道:“你汉字不识,怎么知道这是首诗?”

“看着像呗。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啊?”

“嘶……”我无奈,“你啊你,好歹是个巴克什,能不能文雅点。”

“这俗语还不都是汉人发明的,倒还怪我不文雅了,切――”武纳格连连摇头,“不过你这成日写得都是同一首诗,是什么意思啊?”

我搁下笔,叹息一声:“说了你也不明白。”

“又小瞧人呢吧,你的蒙语也不好,下次遇到问题可别来求教我!”

不是我不想告诉他,而是……我真的不知道。

这首诗,是叶君坤最珍爱的一首诗。这是一首北岛的诗,以前他一有闲暇在家,就会翻出来读一读,或是拿毛笔写在宣纸上。就像我现在做的一样。

我无法想起叶君坤来,但和他一起有过的回忆和点滴都还清晰如斯。这首诗,我也读了好多好多遍,在赫图阿拉待得时间越长,这首诗就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的午夜梦回中。

故国残月/沉入深潭中/重如那些石头/你把词语垒进历史/让河道转弯

花开几度/催动朝代盛衰/乌鸦即鼓声/帝王们如蚕吐丝/为你织成长卷

美女如云/护送内心航程/青灯掀开梦的一角/你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大雪

把酒临风/你和中国一起老去/长廊贯穿春秋/大门口的陌生人/正砸响门环

我读着这些熟悉的语句……故国残月,沉入深潭中;花开几度,催动朝代盛衰;帝王们如蚕吐丝,为你织成长卷……这些句子,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感悟。可现在读起来,竟是有几分像是一个隐喻。

仿佛,叶君坤早就知道了我的命运一般。或是说,我们的命运。

我久久地失神,被武纳格一个响指给拉了回来。

“喂――”

“什么?”

“我说,你就打算继续窝在文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武纳格绕手打量我。

“不然呢?”我重新提起笔。

“你倒是闲得住,城里人可都乱成一片了。这边又是张灯结彩咯,那边又是杀了一只铁牛了,你是不知道――”他手舞足蹈,看得我不由得嗤笑了起来,“当年汗王迎娶大妃的阵仗,也不过如此了。”

“可不就是咱们八爷结个婚,至于吗!”

我嘴上说的轻巧,在旁的人面前,又丝毫不能表露出我的怨念来。可心里……从大殿回来开始,便一直是这般五味杂陈的。奈何我在赫图阿拉城里,自身难保,纵使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又如何能左右这些事情……

武纳格睁着双眼,吃惊道:“你不知道!?”

我将毛笔搁在一边,反问:“知道什么?”

他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城里这么热闹,可不光光是为了八爷的婚事。而是那个‘叶赫老女’,她来建州了!”

25.【情似雨滁黏地絮】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个消息终于让我按捺不住,连连将笔墨纸砚都搁在了一旁。[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武纳格老大不小仍是个顽皮的性子,哼唧哼唧偏偏是不肯说。

我一急,拔腿就往外跑。武纳格一见,连忙跟上我,好笑道:“不就是去看个美女吗,大老爷们都没你这么急!”

我白他一眼,脱口而出:“偶像你懂不懂!粉丝你懂不懂!”

武纳格愣得跟木桩似的,方才还在取笑我,现在吃惊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我这才觉察自己说错话,不过也没啥关系,在这种到处都是“无知”的古代人的时代,就算我说了什么“新潮前卫”的话,也没人会知道我来自未来。在古代住了快半年,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藕香?粉丝?”武纳格纠缠着方才我那两句话不放,追问道:“这是汉人的吃食吗?”

我不由得捧腹大笑,原来调戏古代人是那么其乐无穷的一件事……

“说了你也不懂,你又不是汉人!”

“说得好像你是汉人似的!”武纳格斜眼瞧我。

我忘了我是汉人的事情他不知道,皇太极曾经交代过我,毕竟我是身处在一个女真部落里,还是不要向他人暴露自己的身份为好。所以城中知道我是汉人的,除了褚英和皇太极外,唯有赫舍里家中的两位巴克什。

我装作着急的模样,打着马虎眼:“我当然不是。”

边说着我们已经快步穿过了文馆,到喜气洋洋的八爷府。府门前张灯结彩,喜意弥漫。可我却连一个家奴都没瞧见。

“她在哪呢?”我疑惑道。

武纳格双手一摊,挤眉弄眼道:“那个……我也不知道。”

我察觉出不对劲,丝毫顾不上他是什么巴克什,瞪他一眼。武纳格露出老好人一般的笑容,怨声载道:“你饶了我吧,我这也是受人之托……”

我心中的怒意消散了几分,虽然没有见到那传说中的“女真第一美女”,让我这个崇拜她很久的现代人颇有些失落,但是却隐约是猜到了几分……

武纳格低声说道:“你快些进去吧,可别再折煞老朽了……”

果然我所猜不假,他边说边露出值得考究的笑容来,笑得我耳根都红了……这个武纳格,一把年纪了还不正经!

他悠悠然地提步,边走嘴上还边念叨:“唉,你们小辈有小辈的玩法……老朽还是去找我那硕色兄叙旧去也……”

我一阵无语,心里暗暗想着,这人真的是那孟姑的生前挚友吗?看来择友需谨慎啊……

我迟疑地走进他的府邸,四下空无一人,我正出神想着他想玩什么把戏,左肩被人轻拍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往右边瞧去,竟没有看着人,我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扭头朝左边看去,果然看见一张棱角分明,五官英俊的脸。[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我怒声道:“皇太极!”

他笑的特别风轻云淡,双手摆在身后,“你怎么还是没长进?”

我哼一声,一字一顿地冷冷道:“男人心,海底针!”

他心情看似极好,丝毫不与我计较,只宠溺道:“我这番费心,还不都是为了取悦你。”

又是糖衣炮弹!他现在说这些甜言蜜语倒是说得愈发顺口了,偏偏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迷恋这种感觉……

我小声嘟囔:“留着取悦你的侧福晋吧。”

他神色清冷,像要给我吃定心丸一般,直直地望着我:“只要我一日没有娶她,她便一日不是我的福晋。”

我心中的愁苦更甚,冷声道:“可你总有一日要娶她。”

他有些不安地握住我的手,“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看着他的眼眸中满是忧色,我有些不忍地低下头,喃喃地说:“我想明白……可惜,我想不明白……”

我和皇太极的关系看似微妙,我虽不曾表示过什么,但他清澈透亮的眼神,总是能看穿我所有的心思……

他原本大好的心情,被我几句郁郁寡欢的话给搅得只剩惆怅,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握紧了我的手。

“筝筝,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他是第一次这样唤我,语调轻柔缠绵,却带着些许叹惋,我的心为之一动……

我亦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这般无助哀婉的神色,心中不免心疼,却口舌喑哑,竟是说不出些安慰的言语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拿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抚自己,一直在对自己说要体谅他,他是身不由己……可是,愈是这样想心中的委屈就愈积愈多……

可他是皇太极啊!未来的九五之尊啊!他属于这个天下,而不是我一个人的……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是我对他抱有的期望太高了。

我着实是于心不忍,伸手去抚他的眉心,软下声音来:“你已经够好了,真的。”

他清冽如水的眼中竟是情动,一伸手将我揽进他怀里。

古有云:四月,囿有见杏。已是到了杏树开花的时节,他的身上也带着淡淡的杏香,每一丝气息都那样温暖欲醉,令我晕眩……

他声音更是轻柔,热气就吐在我耳边,“我有好几日没有见到你了……”

我乱了呼吸,有些赌气地低吟:“是你太忙了……”

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道:“累……”

他的语气,就像一个在外漂泊游荡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港湾,那样充满无奈和感慨。可是,明明他刚才还在对我强颜欢笑……

我抬手轻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他,目光却落在了周围的摆设上。

院落到处都是崭新的,地上新铺的青砖,梁上是新刷的朱漆,墙上是新挂的红绸……一切都新得那么刺眼。

如何是好……我何尝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像是感觉到我内心的变化,突然将我箍紧,我肩膀被他勒得生疼,只得连连推他。

“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

他固执得就像个孩子,口气中带着恳求,我没有别的法子,只得顺着他的意。

过了许久,他才渐渐缓过来些,捋着我的头发,他指尖温热,若有似无地拂在我皮肤上。

“你要失望了,叶赫不会来人了。”

他说起来倒是有几分欣慰。

叶赫的人不来……意味着他成这个婚,不过是自己做戏给自己看。

“你不想见你表姐吗?”

他摇摇头,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说道:“我想见她,可我不想在建州见到她。”

真矛盾,我不免有几分惆怅:“不在建州相见,那就只有在叶赫相见了。”

“是啊,”他有几分叹惋,“若真是有朝一日再相见,恐怕是建州与叶赫兵戎相见之日……”

我看着他有些憔悴的脸庞,比上次瞧见好像清减了些,大约是没有睡好的缘故,眼眶也陷得厉害。

我展颜一笑,鼓励起他来:“皇太极,你别忘了你是要成大事的人!”

他似乎惊讶我会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有几分不可置信地瞧着我,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道:“你额娘一定也对你寄予了厚望,为你额娘,为你表姐,为你自己!不要轻言放弃!”

他盯了我半响,突然“噗哧”地笑出声来。

“有时我真真好奇,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和你装的一样!”我嘴快地接到。

他有些邪恶地挑眉,意味深长地问:“哦?那你说说我脑子现在装的是什么?”

边说着向前一跨朝我逼近,我有些尴尬这样的距离,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脚跟踢上一个硬物。

“小心――”

身体的重心一下子向后倒去,整个人就直直地倒了下去,眼看就要摔了下去,腰间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捞住,谁知为时已晚,两人都重重地摔了下去。

我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就已是一阵天旋地转,只感觉自己摔在一片软绵绵的怀抱中,那怀抱还是方才的那种清雅的杏香……

我心跳不由慢了半拍,待缓过神来,已是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眼。两人之间贴得这样近,我一手还抓着他的前襟,一抬眸便看见他清俊的脸庞,耳边能隐约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心跳,我微微有些晕眩……

“我现在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他却是含笑地望着我,说道:“装的是浆糊!”

听他如此说道,我恼得抬起手肘戳他,浑然不顾自己此刻正以一种极暧昧的姿势躺在他怀中。

他吃疼了一声,龇牙咧嘴地,一手摁在心口,演得倒像是真的一般。

我对他这样逗我的把戏见怪不怪了,懒得搭理他,没想到他的脸色却是愈发苍白起来。

我难免有些心虚,该不会是真的弄疼他了吧?

见情况越来越不对劲,我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去拭他的额头,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他不答,面露痛苦之色,我更是急了:“喂――你没事吧?皇太极――”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一下吻住,我脑子里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他轻柔的双唇摩挲着我的,舌尖轻撬开我的唇齿,我的气息随着他吻的深入而紊乱起来。他吻得耐心却带着霸道,鼻息交融,唇舌交缠,令我所有的理智都轰然崩塌。

这和之前被偷吻的蜻蜓点水不同,而是分明早有预谋!

我拼命想要从这个吻中解脱出来,不想沦陷得更深……

我感觉到他身体有些异样地一颤,他慢慢地离开了我的唇,双眼中流转了千万种柔情。

我不敢去直视他如水的眼眸,想我现在娇羞的模样一定窘迫至极,他却舒眉展眼地一笑,轻轻地吻在我脸颊上,吁叹道:“独独在你面前,我也是个浆糊脑子。”

26.【鸿鹄歌中藏真意】

丁未,明万历三十五年五月初。[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北方夏暑总归是要来得要迟些。女真人似乎不喜好在夏日里办喜事,所以赶着天气微凉把婚宴给提上日程。

转眼就是皇太极娶妻之日了,众人仿佛没了最初的热情。

因为正如他所言……叶赫没有来人,乌拉亦是如此,这场婚宴倒成了建州在唱独角戏。

可赫图阿拉再大,毕竟比不得沈阳这些汉人的城池。住在内城的也就那么些人,城里的人都往新的八爷府跑了,就连这文馆也是空荡荡的。我便独自坐在院中纳凉,倒也悠然自得。

本以为自己能心胸宽广地坦然接受这一切,可心中却如同打了疙瘩,愣是觉得堵得慌。我也无处可说内心的抑郁,唯有自己晾在一边,不闻不问,落得个清闲自在。

没歇到一会,便见姬兰匆匆跑来。

她面色惨白,“扑通”地跪倒在我面前,啜泣道:“格格,求你……求你救救殊兰……”

我震惊地站起来,石桌上的书被我撞翻在地,散得一地狼籍。

“怎么回事?”

那日□□哈赤在大殿上分明是下过令的,将殊兰罚月供奉,贬为庶人,遣回原籍,可看姬兰的模样,分明是殊兰出了大事,走投无路了。

“殊兰……她还在城里,被关在刑房里受刑!他们逼她说……说是谁指使的……那些卫兵一直在用刑,可她就是不肯说……”

我大大地为之一惊,用刑逼供?那么朝堂之上,□□哈赤所说的都是在掩人耳目,他从头到尾都不曾相信过殊兰的供词!

我百思不得其解。□□哈赤既然怀疑事情的真相,却又不明面里去查……难道说,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一切?

我的脑子所有线索都打起了结,殊兰在这件事情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我先前一直以为她是褚英拉来的替死鬼,可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我所想。

……老八,你知道阿玛此时想起了哪首汉诗吗?……

……汉高祖刘邦,曾作过一首《鸿鹄歌》……

我一拍脑袋,对了,《鸿鹄歌》!

□□哈赤在朝堂上曾念过这首诗!当日他所念用的是汉文,这说明他想向在场谙熟汉文之人传递什么。皇太极正是听了这首诗才凝重地允婚的,这之中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玄机!

我急忙去找硕色巴克什,此时他应该在文馆归档处,我此刻的心情复杂,也顾不得礼数,没有通禀便冲了进去。硕色在坐在案上撰写文稿,见我没头没脑地冲进来,一脸疑虑地打量着我。[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我一路跑着过来,还在喘着气,一边拍着前胸顺气一边问道:“巴克什,《鸿鹄歌》……何解?”

他的神情先是一愣。随即放下手中地笔,颇有深意道:“这可说来话长了……”

我穷追不舍:“恳请巴克什指教。”

硕色到底不同于武纳格,不是软磨硬泡就有用的,他思忖片刻道:“城中总有些不雅之人妄自论断这大妃乃有吕后之风,依为师看非也,想那吕后也是汉高祖皇帝予她的权,若非有所依仗,又怎敢公然拿太子和皇帝叫板?惹得高祖皇帝写下这首无奈至极的《鸿鹄歌》……大妃要与那吕后相提并论怕是还远着呢……”

我听得云里雾里,这个弯子绕得也太大了吧……

“徒儿听得不是很明白。”

硕色摇了摇头,看来他的话只能点到为止了。

这时,书架后头蹿出一个小男孩儿来,约莫六七岁的样子,他手上捧着一卷书,一本正经道:“姐姐还不明白吗?”

我正困惑中,那硕色出声训斥道:“索尼,不得无礼。”

那名叫索尼的小男孩儿吐了吐舌头,冲我说道:“姐姐,汗王吟咏这首《鸿鹄歌》,意在表明自己要先下手为强,不能沦为汉高祖一般,连自己生的太子都扳不倒!”

“索尼,你当真是――”硕色打断他。

那男孩儿只好识趣地闭上了嘴,朝我递了个无辜的眼神。方才这个出自六岁孩童之口的一番话,倒真让我领悟到了其中的要领!

太子……难道指的是褚英吗?那么,□□哈赤是真的早就看出了褚英是大火的始作俑者……而且不仅如此,他已经对褚英日益彰显的势力感到威胁了!这些我全明白了。

殊兰不仅不是褚英找的替死鬼。相反,现在是大妃握在手中最好的一把利器!只要殊兰在严刑逼供下,透露纵火是听从了褚英的计谋,那□□哈赤就能以此来惩治褚英了。

这个阿巴亥,真是蛇蝎心肠!她的手腕比我想得还要多,还要狠毒!

果然不虚此行!

“谢巴克什提点。”

既然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不好再打扰,躬身告辞。踏出屋子时,我又瞧了一眼那给我提示的小男孩儿。

索尼……这个名字真是熟悉……

我歪着头思索了片刻。他……他该不会是那个历史上康熙的四大辅政大臣之一的索尼吧?如果真的是他,□□哈赤年间就已经出世了,那等于他先后经历了清初四代帝王啊!

看他方才童稚的模样,大约不会想到,日后自己会名留青史吧……我安慰着自己,见怪不怪,见怪不怪,我连皇太极都调戏过了,还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混混沌沌地走出文馆。不知怎地,这种忧虑让我记起褚英当日曾与我说过的一句话来。

……“老八他不够狠,他若是狠起来……”……

皇太极分明是从这首《鸿鹄歌》里读懂了□□哈赤真正的用意,才会允婚。难道……真如褚英所言,我真的是错估了很多事,错看了很多人?

心神不宁地回到住处,便看见身着朝服正在等我的皇太极,大约是见我步子虚浮,连忙过来挽着我:“寻你半天了,上哪去了?”

我不动声色地分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故作惬意地和他开玩笑道:“八爷今日怎么得空来瞧我?”

他能听出我话中的疲惫与嘲讽,叹一口气,“我担心你……”

我愣神。痴痴地问:“汗王……爱过你额娘吗?”

皇太极神情微滞,勾了勾嘴角答:“额娘走时,他哭了。”

我看得出来他话中的苦涩,我朝他强撑出一个笑容,他又说了下去:“虽然,我知道他在哭什么。他是在哭他这生与她的联系彻底断了……可我不愿去猜,我只记得他哭了。”

这世间,当真是温柔乡,英雄冢啊……

“我一直在听她的故事,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东哥,她叫东哥。”皇太极缓缓道:“叶赫那拉?东哥。”

颇有些拗口的全名,可我却还是清晰地记下了“东哥”这个名字。

我在心中默念几遍,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

皇太极仿佛洞察了一切般,神色忧郁地瞧着我。

“你……”他欲言又止,最终吁了口气,淡淡道:“莫要做傻事。”

他面色凝重阴郁,临走时仍是忧心忡忡地瞅了我一眼。我故作平静,目视着他离开。

好险!刚才他的眼神,分明是猜出了我的心思!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没头没脑地留下一句――莫要做傻事。

他怎么会这般聪明,任是我一丝一毫的心思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可现下确实不是想着些的时候,我还要救殊兰!于是我连忙回屋,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出了文馆。

我对赫图阿拉城中的地形完全没有概念,只得凭着感觉走。大贝勒府后边是射箭场……前府是正黄旗衙门,城中四色旗的坐标朝向,正黄、正白、正蓝、正红坐向均是按五行排列,黄旗位正北,取土胜水;白旗位正东,取金胜木;红旗位正西,取火胜金;蓝旗位正南,取水胜木。以皇太极的正白旗衙门出发,正黄旗衙门应在西北方向……我依照这个规律朝大贝勒府去,幸得这准太子的府邸显赫气派,所以我这个路痴找的也不算辛苦。

谁知,我正巧走到大贝勒府,府中走出来一小厮,我定睛一瞧,正是常在褚英身边的那个奴才。我连忙拦住他,那小厮一见我,先是一惊,然后连忙请安。

见他记得我,我便开门见山道:“你们贝勒爷可在府上?”

那小厮打量我一番答:“爷正在府中后院练箭,格格有事找贝勒爷?”

我点点头,那小厮脸上竞带着有些暧昧的笑意,说道:“可要奴才去通报一声爷?”

那笑意分明是误会了我这是去私会褚英,他在别院见过我,当然知晓我和褚英关系不一般。我也没空解释那么多,不劳烦他通报,与那门口的卫兵交代几句便进了大贝勒府。

穿过几个院落,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个熟悉的别院。自我搬离以后,这里便空了出来,无人居住,四下显得冷清至极。院子里孤零零地栽着那棵海棠树,周围用青砖砌了圈石栅栏,花开得鲜,可惜它长在这儿,再美也是孤芳自赏……我有几分惋惜,却不宜多留,径直去了后头的射箭场,只听那鸣镝声越来越清晰。

我脚下的步子不觉有几分迟疑。前几日才与他说过狠话……这下又这样前来,真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可我现在,走到这一步,除了找褚英……还能找谁帮这个忙?皇太极已经领悟了□□哈赤的深意,再不可能会出手的。不仅如此,我若是贸然提出此事,定会被他强行制止的。

脚踏进射箭场,心下的胆怯越积越多。所谓近乡情怯,大抵就是这个意思罢。

褚英没有穿甲胃,只一身便装。大概是见天气闷,又出了汗。所以只留一件单衫在身,我瞧他拉弓的动作,刚劲并存。每一弓都拉得饱满,每一矢都发的精准无比。他没有察觉我的到来,背对着我,一弓接着一弓。我脚踩在泥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褚英手上的动作钝了一下,并没有回头,嘴上问道:“事情办妥了?”

他大概是把我当作方才那小厮了,我只好有些窘迫地清咳一声。“大贝勒,是我。”

他闻声望来,见到是我,有些意外之色。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弓搁置一旁,朝我走来。

“是你。”

这句有些僵硬的开场让我无所适从。

只有开门见山道:“你能不能……帮我?”

他飞扬的俊眉一扬,“但说无妨。”

“我要救殊兰!”

27.【亡命劫囚赴沈阳】

他笑得风清云淡,仿佛将我方才的话当做了笑话一般:“如何救?”

“劫囚!”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褚英似笑非笑道:“好一个劫囚,汗王囚的人,你如何料定我敢劫?”

“你敢,”我脱口而出,毫不避讳他锋利的目光,“别人不敢,但你敢!所以――我来求你了!”

他紧绷着脸,认真地瞅着我,一字一顿道:“给我理由。”

褚英啊,救殊兰出来,亦是为了你啊!若是她真的供你出来,那就真的成了引火烧身了!

“为什么来求我,给我理由。”他又冷声重复了一遍。

“因为……我信你!况且,我帮过你一次,一报还一报。”此刻我还没办法跟他说出这后面所有的隐情。

褚英神情一变,皱着眉凝视我半晌,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只察觉他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走回箭场拿起长衫,对着我稍稍颌首:“我们走。”

我见状,马上会了意,心里暗暗歇了口气。连忙跟上去低声道:“谢谢。”

“事成之后再谢我吧。”他回应道,径直走出箭场。

刚刚出了府门,便瞧见他随身的那小厮,神色匆匆地跑来,瞥了我一眼,本还有些犹豫,但见褚英没有吭声,于是低声道:“办妥了。”

褚英点了点头,又他吩咐道:“备马,我要出城。”

小厮应声而走,我反倒有些搞不懂了,问:“为何要出城?”

“你不是要救人吗?”

“是。”

“赫图阿拉城中,没有一个地方会比城外更安全。”他提醒我。

我有些踌躇不前,迟疑道:“可是……出城要有敕书,而且,这样大张旗鼓地出城,若是叫人发现……”

“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褚英语带不屑,话才出口,他眼睛眯成狭长,眺望向远处的城门,喃喃道:“不过,我看今日连敕书都用不着了……”

“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我,朝着北大门的方向走去,我心中疑惑,但既然选择了信他,那就信到底吧。

距离北大门已不远,褚英突然停住步子,示意我朝北大门看,只见几辆华贵的马车正缓缓驶进赫图阿拉城。

“知道这些马车里坐得是什么人吗?”

我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完全摸不着头脑。

褚英抿唇一笑道:“是叶赫的人来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叶赫!怎么会……

没想到拖到了这最后一天,叶赫的人真的来了。

褚英打量着我吃惊的表情,说道:“今天是皇太极大喜的日子,叶赫的人能不来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他牵过两匹马来,将其中一条缰绳递给我,声音刻不容缓:“上马。”

我也有数月未骑马了,难免有些生疏。连上马都成了难事,看来人真的和机器一样,不用就会生锈了。

他便托着我坐了上去,有些担心地问:“你能骑吗?”

我展颜:“放心,本事还在!”

时间紧迫,他也不再与我多说什么,驾马朝北大门去。

门口的守卫见是褚英,纷纷先行礼,领头的卫兵义正言辞道:“大贝勒,恕小的无礼,只是汗王有令,戒严期间,不得城中任何人出入……”

“哦?”褚英口气挑衅,“那这些城外的马车又是得了谁的命令可以进城的?”

“这个……”瞧那卫兵的模样分外为难,显然是被下令禁口了。

褚英骑在马上的风姿格外威武,他一拉缰绳,正声问:“你是哪个旗的?”

“回大贝勒,小的是正黄旗的。”

“那我问你,正黄旗归谁管?”

“归汗王……和大贝勒管。”

褚英嗤笑,神色一凛,“错,正黄旗归我管。现在是,以后也是。”

我听得心头一颤,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居然敢说……真狂!

他不顾底下脸色一片惨白的士兵,颔首道:“我要出去接贵客,这可是汗王的意思。”

那领头的卫兵一听,这个大贝勒纵使再胆大,也是不敢假传圣旨的吧?于是只好恭敬地命人放行。

褚英驾马出城时,口中还念念道:“这群墙头草……”

我担心地问:“你就不怕汗王知道,定你个大逆不道之罪?”

“哼,他若想治我罪,何必等到今天?”褚英冷哼一声,“他现在还没选好能顶替我的人,我这条命,起码还有几年熬。”

真不知道该说他乐观还是爱得直接恨得也直接,我默默地驾马跟在他后头,他顾及我马术不精,所以也特地放慢了速度。

“我们已经出城来了,可人要怎么救?”

“等。”

他只用了简洁明了的一个字回答我。

“等?”

他停了下来,将马头调了个方向,我也照着做,差点重心不稳摔下马来,新亏褚英及时伸手来帮我牵住缰绳,不然我可能真的会摔个脸着地,落成“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来了。”

我眯着眼看着远处缓缓驶来的马车,前面驾车的人渐渐近了,我看着好生面熟。

褚英一勾唇,“还记得他是谁吗?”

我仔细盯着那张脸,我绝对是见过的,那人一身锦衣,瞧身姿分明是武将。

褚英先一步纵身下马,那马车停在我们面前,掀起一阵黄沙来。

“额亦都将军,恭候多时。”

额亦都!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乌碣岩之战便是他和皇太极带兵前来支援的!

额亦都皮笑肉不笑,礼貌地躬身行礼:“有劳大贝勒。”

“你我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当年征哈达时,你替我挡了一箭,今日算是我褚英还将军一个人情。”

“大贝勒有情有义,老臣没齿难忘!”

我疑惑不解,额亦都……这事为何会与额亦都有关系?在我看来分明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还有什么还人情?明明是他在帮我们啊。

这时马车里探出一个人来,我一瞧,却是姬兰,我又惊又喜,忙不迭地下马。

“你怎么在这儿?”

姬兰无奈道:“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现在不是时候解释,”褚英已经走到我身边了,将我推上了马车,“要想救人,就按我说的做。”

他说罢,自己坐上了驾马的位子,为了加些脚力,将方才我骑来的那匹马也栓在了马车前头,而他骑来的那匹,则给了额亦都。

“此地不宜久留,将军还是早些回城,以免被人发觉。”褚英嘱咐道。

额亦都仍有些不放心地瞧了一眼马车,道:“大贝勒,小女就……”

“放心吧,”褚英信心满满地对额亦都一点头,“我定护她周全。”

额亦都这才放下心来,驾马而去。

我踏进马车里,里面正横躺这一个满身伤痕,昏迷不醒的女人……殊兰!是殊兰!

我看着她手腕上溃烂的伤口,和苍白如纸的脸,心中一阵绞痛。

她只是一个少不经事,开朗没有心机的女子啊!他们如何恨得下心……牺牲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子!

我心中堆积的酸楚在这一瞬间翻涌而出,死死地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格格……妹妹她吃了太多苦了……”

姬兰早已泣不成声,一边用手帕拭泪,一边哭诉着。

“格格一定要护她周全……”

我抓着殊兰被酷刑折磨得关节泛白的手,坚决道:“你放心,我一定……不让她白吃这些苦!”

我安抚好姬兰的情绪,掀开车帘坐在了褚英身旁,让他这么一个贝勒爷给我们驾马,我心里头真是过意不去。毕竟是我求人家帮忙,碍于礼节也该陪陪他。

他驾车的姿势与古装剧中的车夫还真有几分不同,给人一种公子爷的感觉。虽然驾的都是马车,可这家伙一看就是进口货。

褚英斜盯了我一眼,咧嘴笑道:“你现在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吧?”

我心情着实不佳,点点头,没有出声。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听完你不许生气。”

“好。”我爽快地答。

“额亦都是殊兰的阿玛。”他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我已是猜到几分,“继续。”

“额亦都是最早跟着阿玛打天下的人,十三岁为父母报仇,他姑父是嘉木王胡寨的寨主穆通阿。于是额亦都从小寄住在他家中。他跟阿玛有三十年了,三十年前阿玛路过嘉木瑚寨,小住穆通阿家,额亦都欣赏他的气度,便决意跟随他出去闯荡。三年后,阿玛以祖父十三副遗甲起兵,其中就有额亦都一个,真真可以说得上是出生入死了。穆通阿有个儿子,名叫哈思拉,只比额亦都大两岁,乃其表哥,就是姬兰的阿玛。姬兰与殊兰二人虽是姐妹,都在我府上当差,实际却跟了不同的主子。此番殊兰之故,阿玛之所以没有在朝堂之上给殊兰定罪,给的便是额亦都将军的面子。可此事若是不审,等于错过了天赐良机,就算阿玛有心放过,大妃也不会善罢甘休。若不杀鸡给猴看,那这场火于谁而言,都是白烧了。”

“所以额亦都将军早就找过你,帮忙共同劫囚,正巧遇上我也来求你?”

“不,”他神情温柔,“是我在等你求我,我本可以早一些救她,可我想等等看……看你会不会来求我,没想到,真的等来了。”

“你――”

他笑得无害又无辜,“说好的,不许你生气。我今天可是豁出我这太子之位来帮你劫囚了。”

我原本气得想跳车,可车轱辘转的飞快,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按捺住情绪问,“我们这是去哪?”

他好整以暇,眯起眼睛:“沈阳!”

沈阳啊……我一别经月的沈阳……

范文程、范文采、沈阳……

28.【人生自是有情痴】

坐回马车里,姬兰正在用水给殊兰拭脸。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我看着分外揪心,不解道:“你们既是额亦都将军的亲属,又何苦来城中当差呢?”

姬兰眼中泪光盈盈:“格格有所不知,我们钮钴禄氏虽也算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一支,可毕竟比不得爱新觉罗氏的人。我们只能住在城外,再怎么显贵也是比不上内城的人,唯有进内城,才有出头的一天……”

原来在少数民族中,贵族观念也是这么根深蒂固的。我看着这个身形孱弱的女子说着这些辛酸事,想着她们独自在城中生活的凄凉。

“大贝勒的嫡福晋,虽是常书将军的嫡女,原先也只是汗宫里的丫鬟。得汗王赏识,便许配给了大贝勒,后来又晋了嫡福晋。她的家世亦是显赫,可搁在内城,也只能从名不见经传的丫鬟做起,但也有了今日。”

“你们……为何非要嫁给爱新觉罗家的人?”

“那你们汉人又为何非要做皇帝的妃子呢?”姬兰噙着泪反问道。

这一问倒真把我问住了,是啊……我毕竟不是封建制度下长大的小脚女人……又怎么会懂他们的心,他们的苦?古代女人地位之低下,唯有仪仗男人来光宗耀祖。

马车赶得急,古代的马车也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避震装置,所以一路颠簸得厉害,昏迷中的殊兰大约也被这颠簸之苦给折腾的不轻。

“咝——”殊兰意识还在游离间,口中轻逸出一声吃痛声。

“你醒了?妹妹你看看我……”姬兰跪在她身侧,扶着她的身子。

殊兰却并没有转醒,只是梦呓道:“没人指使我……”

每一句都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说话,我终于忍不住,握着她的手:“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好好睡一觉,没事了……”

“救我……救我……八爷……”

她吐出这些片段般的语句,无一不刺伤着我的心!

她到现在还在向皇太极求救着……

可皇太极……今晚却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啊!他不会来救她,更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因为牺牲一个殊兰,是他登上汗位必须要舍弃的。在纵火这件事上,可以说皇太极和大妃是同一战线的!

“殊兰她跟错了主子,她若不是错信大妃,也不会弄得如此下场……”

我轻轻地摇头叹息道:“造化……何止是弄人?”

姬兰轻抚着殊兰的发丝:“她真是傻,大妃拿八爷威胁她,让她在大贝勒府上放火的事情给担下来,不然就再栽赃给八爷,她也是没有办法……我早就知晓她对八爷有意,却没想到她真这番傻……自己独个儿担着,她全是为了保全八爷,才自己扛下来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为的都是一个“情”字!人生自是有情痴……说得真的不假!

“她错了,大错特错!”我心中失望至极,咬牙切齿道:“八爷是什么人?他要把大妃连根拔起,要扫除障碍,今天只是牺牲一个痴痴为他的女子……明天,为了这天下,再狠的的事他都做得出来!她居然还奢望他会去救她,若她知道,这样折磨着要逼她开口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格格!”姬兰眼神恳切,却犹如哀求一般说道:“念在她伺候过格格,不要……告诉她真相。(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我心中满满的情绪无处发泄,不知该说是恨还是无奈,倏地走出车厢喊:“停车!”

褚英仍驾着马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我几步冲到车外,作势要跳车,威胁褚英道:“停车!”

我也不要什么形象了,反正我在古代一直没有形象可言,连战场都上了,我也不把自己当女人了。他估计担心我真的跳下去,真的将速度给减了下来,用力一拧缰绳,车轱辘与泥地发出“咯吱”的摩擦声,一绕弯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天边犹如泼墨般渲染成灰。

“我要回城!”

“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狠狠道,“我要回城去找他问个明白!”

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掉,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深藏不露,都这样无情无义!我要回去问他,为什么这样狠这样绝!

“现在回去,前功尽弃!”他语气严厉。

“你带她去沈阳,我自己回去,我要他给我一个解释。”

言罢我就开始动手解拴马绳,脑袋充血,发了狠似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帮你亡命劫囚,你——”他上前来抓住我的胳膊,那力道大得我根本没办法动弹,“是你来求我的,我本可以弃之不管!”

他将我的身子扳过去直视他,眼中目光灼热如炬。

“你不会不管,”我丝毫不放过反驳的机会,“她若回去,陷入危险的是你!”

不仅他纵火的事情会被揭穿,大妃等一众人都等着以此大做文章,而且他还会失去额亦都这支城中的重要势力。

他手劲一松,我又开始卸马,动作飞快。

他却深吸一口气,声音苦涩:“你现在回去……可是要去看他成婚?”

我被他一语言中,神情一滞。

是……除了问清楚事情的究竟之外,我的确是想回去看他成婚。从大殿赐婚那日开始,我心中一直走这样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我不能看他娶别人,我做不到……

“换作是我,我不会回去。”

褚英静静地说:“不要做那个伤心人,那一点也不像你。”

马车停在一块林子中,微风拂来,树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垂下头去,心中是千般无奈。我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又是这个困扰的问题……

“就算你回去了,他也无暇顾及你。他身不由己,要娶乌拉的女人,还要对付叶赫的人,你去……只会给他添麻烦。”

我的脑子刹那间竟是空白一片。

“他在洞房花烛,你却为他伤心,这样太不公平了。”褚英别有深意地一笑。

我怔怔地瞧着他,他径自拿过我手中的马绳,麻利地解开,然后对车内的姬兰道:“你骑马回城。”

只见他笑吟吟地瞧着我,道:“顺便替我给你们主子道个喜,就说……碧落格格,我带走了!”

姬兰原是一脸茫然,听过褚英后头的话,自然全都明白了,可仍有些忧虑地望着我。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深呼一口气:“你去吧,八爷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她的。”

她感激地朝我一点头,策马而去。

看着姬兰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冲褚英一微笑道:“你说得对,我何苦要做那个伤心人。他让我伤心,我便让他担心着急,这很公平。”

“想通便好。”

褚英重新坐回到驾马的位置上,看了看天色:“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沈阳城,得快些上路了。”

“嗯。”我答应一声,重新坐回马车里。

因为走的是小径,所以一路崎岖,我也不免有些晕晕乎乎。

一路上殊兰一直没有再醒,我担心她休克,便一直掐着她的人中,让她能撑到沈阳。偶有几次车轱録硌到了石块,颠簸得厉害了,我便将手枕在她颈下,稳住她的身子,生怕颠着她的伤口。

酉时,我们终于到了沈阳城。

可不知为何,沈阳城入关口处竟是增派了不少守卫,与我上次出城时所见的相比,颇增了几分萧索之感。

离关口愈发近了,前头入关的队伍排了老长,凡入关者,都要接受搜查。

就连城楼上也布满了巡逻的士兵,有如战前警备一般。我一见这架势,丝毫不敢大意,将殊兰用棉被盖好,然后坐到车外。

“我是汉人,待会我和他们说。”

褚英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从衣兜里将敕书拿给我。

前头入关的队伍在缓缓前进,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在我们前头也是一辆马车,看那马车的装饰不像是寻常人家。再看马车的周围,有几名打扮奇怪的的护卫,骑在马上,腰间配剑,用黑布围着头和脸,只露鼻目在外。

褚英比我眼尖,一下便瞟出这几人的不寻常来,他皱眉低声道:“恐怕是城中的人。”

我为之一惊,细细打量着前头的人,瞧见他们黑布下露出的发辫来,果然是女真人!

他双唇紧闭,面色冷峻,一伸手将马车上的帷幔给撕了下来,也将脸蒙住。

“你认识他们?”

他不置可否,将另一边的帷幔也扯了下来,递给我,用命令般的口吻道:“围上。”

我察觉情况有变,便按照他的吩咐也将脸围了个严严实实,不敢有一丝懈怠。

前头的马车被官兵拦了下来,为首的官兵还未发问,骑在最前头的男子将黑布一摘,露出光亮的前额,从怀中掏出一个类似于敕书的东西来,说道:“吾等乃是张将军请来的客人,还不快快放行!”

这汉语说得倒真够蹩脚,一听就知道不是汉人,我在心里暗暗想。

那些官兵瞧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互相使了个眼色,立马变得恭敬了起来。

“失礼,张将军特派吾等在此迎接三都督。”

我骤然睁大了眼睛,三都督!难道前面马车里坐人是舒尔哈齐!褚英眼中的震惊与我如出一辙。舒尔哈齐来沈阳城做什么?私会明朝将领,这——莫不是要通敌?

言罢,那官兵马上命令道:“放行——”

那男子将黑布重新围上,对驾车的车夫做了个手势,马车又开始行进。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用帷布将脸包裹住,褚英接着驾马跟上去,装作前头那车的人一般。

果然,那些官兵瞧我们的装束与前头的人,又瞧见褚英帷布下的发辫,没有多说什么就跟着放行了,我暗暗松一口气,马车顺利进入了沈阳城……

29.【孑然一身如孤鸿】

沈阳城一如我记忆中的模样。mht.la [夜夜小说网]因为过了酉时,所以街上的马市也歇了,街上并没有多少人。 而褚英自进城便愁眉紧锁,未曾舒展过,我心中也有几分担忧,倘若方才马车上之人真的是舒尔哈齐,那这事情可就非同小可了。

一个建州左卫三都督,跑来私会这沈阳城中小小的汉将,而且我记得,舒尔哈齐应该是被□□哈赤禁足了,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若是光明正大也罢,可他却有意要避人耳目一般。还有一点,今日分明是皇太极的大婚之日,他身为叔父理应出席的,却趁城中大摆筵席之时,跑来沈阳见什么张将军。若不是恰巧让我们撞上,恐怕他这次私会还真是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就是快些将殊兰送到安全的地方,若路上拖延,只怕会误了闭城门的时间,这样一来,就赶不回赫图阿拉了。

马车拐进一条小巷子里,褚英仿佛是对路极熟悉般,轻车熟路地驾到了一间药铺前。

“我们到了。”

褚英将马车停在药铺后门口,利索地将马拴好。这条小巷为之偏僻,所以一路上不怎么引人注目。可夜愈发黑了起来,整个巷子散发着一股阴森之感,让我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褚英轻叩那药铺的后门,门两侧的对联被雨水冲刷得有些发白了,但那字迹还是分明可见的,字正方圆的小楷,书法功力倒是上乘。

他叩了半晌,终于是有人来应门了,开门的是一名留着撮胡子的老头,看那装扮,我猜想应是这件药铺的铺主。

他一瞅见是褚英,连忙笑呵呵道:“原来是公子啊,快请进快请进。”

那老管家说着女真话,但却又分明是汉人的装扮,瞧他对褚英恭敬的模样,一定知晓褚英的身份,而且二人相识久矣。

褚英也不缺礼数,和颜悦色:“六夫人在否?”

“这个……”那老伯有些犯难,面露堪色解释道:“夫人昨日去辽阳了,前几日总兵府上遣了人来,说是李总兵病重,硬是是要请夫人去一趟总兵府瞧一眼,于是夫人今早就动身去辽阳了。”

六夫人……辽阳……总兵府……

难道说,褚英带我来此,还有另外的目的……

我深呼吸,没有出声惊扰他们的对话。

褚英奇诧异道:“李总兵病重?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老伯叹一口气道:“这谁知道?我看八成是想将六夫人诓去罢……不过也难免,人老了总会想见见故人的……”

褚英眉头拧得更紧了:“既然如此,那在下只好拜托老先生了――”

那老伯连忙道:“公子不必拘礼,但说无妨。”

褚英将马车牵来:“在下想暂时将这姑娘托付在此些时日,这个姑娘受了些外伤,虽未伤及筋骨,但身子单薄,还需调养几日才能痊愈,劳烦老伯多备些金疮药。”

言罢褚英便深深一躬,那老伯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哟,公子有托,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在下还得连夜回城,有劳老先生了。[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二人之间像是早有默契一般,彼此都不多加过问,看似只是简单的寒暄,但却仿佛都心领神会一般。

马车被留在了药铺,来时拉车的马被卸了下来,我与褚英二人一人骑一匹,这样速度快些。

“那位六夫人,或许就是你先前说的……”

“对。”褚英点头,“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但是看来今日不巧,夫人去了辽阳。本来,你与她二人还可以一见。”

听见褚英的回答,我心中又开朗了几分,就算今日难以见成,日后亦是会有相见的机会。陨石的这条线索没有断!无论这位六夫人能否给予我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总归是有眉目了!

我隐隐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一路驾马行着,褚英便在我的身侧。我本不该多问,但见褚英仍是一筹莫展的样子,关切道:“自打你进了沈阳城,就愁眉不展,可是在担心三都督的事?”

他听后,强撑一个笑容给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有烦心事,不如告诉我,这样我能帮你分担一些。”

他摇摇头说:“知道这些,徒增烦恼。”

“一无所知,才是最大的烦恼。”我纠正道。

他对我有些无奈道:“罢了,有机会我自然会告诉你。”

我朝他“嘿嘿”一笑,“不许耍赖!”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事一般,“你家可是在沈阳城里?”

听他这么一提,我倒是发起愣来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家……我的家在沈阳……

他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是勾起了我的相思,安慰道:“你自打入城后,便再也没回过家了吧?既然到了沈阳,不如回家瞧瞧?”

“回家……”

我轻轻地吐着这两个有些沉重的字眼。家?哪里还回得了家?

他靠近来摸摸我的头顶,就想个大哥哥一样,开玩笑道:“你莫不是近乡情怯?”

我摇摇头,无比心酸地说:“离家太久,连回家的路都快不记得了……”

“你这话,说得愈发伤心起来了。”

褚英悠悠地骑着马,口气调侃,“你才多大的年纪,就这样感伤,倒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我确实算是个老人了……要是没穿越来这里,我的年纪比褚英还要大,女人到了三十岁,在古代来说,算是不折不扣的老女了吧?

想到我在现代的人生,上学、工作、结婚……一切那样平淡,何时经历过这般的惊心动魄?

“如何?想起回家的路了吗?”

他微笑中带着疲倦,眼神仿佛在向我传递着某种信心和勇气。

“回家的路太长了。”

“无妨,”他的眉稍带着无限柔情,“我愿舍命陪君子。”

我心头微微一颤:“你可不要后悔……”

他唇角的笑容没有褪去,调侃道:“人都帮你救了,要悔也来不及了。”

“你不担心我一去不复返,不愿跟你回赫图阿拉?”我试探地问。

“不担心,因为人一旦有牵绊,就难再回头。”

又被一语言中!

牵绊……我的牵绊……是皇太极吗?

我一拽缰绳跑到了前头,心中五味杂陈。

自从进了赫图阿拉后,便从未动过要回沈阳的念头。毕竟我不是那个“范筝筝”。对于“我”的家人――范氏兄弟们,顶多也只有萍水相逢之情,再无其它。

也许我真的是个很自私,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偏偏忘了于他们而言,“我”是他们的亲人,这样了无音讯,他们会担心,会着急……

我心中翻转了千万种情绪,有懊悔,有自责,有愧疚……我整理着我的情绪。

“我要回家一趟。”

褚英跟了上来骑在我身侧:“可需要我陪?”

“不必,”我拒绝道,“你应该也还有正是要办吧?”

他一怔,随即会意,眼中赞许道:“知我者,范氏也。”

“那我们亥时在城南树林见。”我仓促地交待,旋即掉转马头,与褚英别过。

我策马在沈阳的羊肠小道上狂奔着,心中奔涌的却是另一个念头……

皇太极之前真的与我不曾相识吗?他和范文程关系如此亲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这说不通啊……况且我进城那么久了,竟然丝毫没有他们的消息,难道,范文程就没有试图联络过皇太极,了解我的情况吗?就没有催促过我看完病后回家吗……

一个念头跳入我的脑海,夜风刮着我的脸,我竟觉得如刀剐般地痛。

我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这里,只沉浸在这城中的勾心斗角之中。说是来看病,但皇太极却从没有带我去瞧过大夫,若说先前是在大贝勒府,因为箭伤需要调养也罢,而今我箭伤也已痊愈,也搬到了文馆。可他却对失忆之事只字未提,也从未提醒我我在沈阳还有家人……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不想我恢复记忆!不想我回沈阳!

……你莫要做傻事……

脑海中回荡着皇太极今日临别时意味深长的一番话。

他分明是知道我想做什么,他知道我一定会做傻事,但他却没有阻止,没有说破,只有这么一句劝诫……为什么?以他的心智,一定能预料到褚英会和额亦都联手,而且很有可能会将人送出城去,回去沈阳的几率很大,他既然不想我回沈阳,为何没有阻止我?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我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嘶吼一声奋力奔了出去。我心中的不安愈积愈浓,心中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范文程!想要知道真相!

那天空中一轮如镰刀的弯月,半隐半现,云后寒光微露,将我的心浸入水底……一片冰凉。

眼前一片都是些破旧的屋舍。已是戌时,唯有驿站的灯火还亮着。我迟疑地走到一间破落的宅子前,宅门上还挂着旧得发乌的“范氏”二字的门楣。我几乎可以肯定是这里,门侧还有个简陋的马棚,原来那里还有一匹马,范文程当时就是用那匹马送我去的赫图阿拉,而现在里面却是狼藉一片,更不见有马匹。

我心中恐惧更甚,连忙下马叩门,那铁环上锈迹斑斑,明显是许久没有人叩过。连连叩了几声都没有反应,我焦虑地拍着残破的木门,一声一声的拍门声在静谧的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到最后,竟是连手都酸得抬不起来了,屋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我失神地蹲坐在门口,脑中混沌一片……

“作孽啊……人都走了还不让人清净……”

我一下跳了起来,四下找寻着声音的出处,只见邻门的屋里走出一名老妪。那老妪瞧模样已到古稀之年,拄着拐杖,一边念念有词。

我急切地问:“请问,你可知范氏兄弟去哪了?”

“搬走咯,家中死了爹又走女儿的,躲晦气去了……”

“走了女儿?”

“可不是呦,害了天花,没得救的,范家自己造的孽唉……”

那老妪说罢,突然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起我了,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她突然满脸惊恐之色,整个人为之一颤。

“哎呦……”她吓破胆一般,整个面容却都狰狞在一块,连拐杖都甩开了半丈远,“你……你不就是范家那个女儿吗……见鬼了见鬼了……”

她一边嚷着见鬼了,一边哆哆嗦嗦地往屋子里跑。我六神无主地站在黑夜中,感受这扎人心肺的凉意。

只听见我心中的声音在重复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是的,我被抛弃了,我范家抛弃了。送我进城,目的不是治病,而是遗弃我!

马儿在一旁刨着土,一双乌亮的眼睛有些同情般望着我,我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喜我的消失并没有给他们困扰,还是悲我只是个被家人抛弃的可怜人?

我对范家之前的过往全然不知。毕竟我只是我,只是万历三十五年突然降临道这幅身体上的我。并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范筝筝”,也许他们所认得的那个“范筝筝”是个讨人厌的姑娘,又也许是个红颜薄命,是个灾星,所以巴不得要送走她?

再多的也许,却不可回避“我被抛弃了”这个事实。从范文程独自将我留在羊鼻山的时候我就该猜到的。什么让皇太极照顾我……都是假的,他们早就不想管我的死活了,想将我送走,任由我在赫图阿拉城中自生自灭!

也是,范家垮了,他们怎么可能继续带着我这个累赘生活?

这种感觉……就如同在福利院的日子,一觉醒来,我才发现,原来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是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苦。是真的苦,苦到了心里。原来即便是转世,也仍逃不过这份命运呐……

我疲惫地跨上马,却不知要去向何方……

沈阳。诺大的沈阳。人海孤鸿,我却是鳏寡孤独,孑然一身。

也许此时此夜,我注定要做一个伤心人。

30.【夜逛青楼欲销愁】

我穿梭在沈阳巷陌间,漫无目地游荡着,黑夜无边。mht.la [夜夜小说网]

心中杂念丛生,完全忘记了与褚英相约亥时在城南会合的约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沈阳的督府衙门,只见前方灯火通明,门口还有不少官兵把守着。

逐渐走近了些,我才惊觉不对头,门前停着的马车,不正是之前进城时所遇的马车吗!

正犹豫间,已被人一下拽进一条黑漆漆的甬道之中。我手上的缰绳一松,那马儿一脱缰,立马跑出几丈远。

动静太大,惊动了府门口的守卫,那几个官兵手持刀剑,朝我们的方向喊道:“什么人?”

我的嘴巴被他死死地捂住,心跳都漏了几拍。

褚英面色森冷,死死地盯着外头逼近的官兵。我们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不易被发现,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他们势众,我们人寡。若真是杀起来……褚英倒不会怕这些虾兵蟹将,只是有了我这个累赘,他难免会分神……

眼看那几个官兵就要逼到甬道来,褚英一手握刀,另一手将我牢牢护在身后。

我屏息,紧紧握着褚英的衣袖,所有的神经都紧绷在一起。

只差一步之遥,若他们再上前一步就能看到我们,千钧一发之际,却听一声响,将那些官兵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那几个官兵不知为何,没有再踏出一步,而是纷纷退了回去,只听一阵窸窣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看来是陆陆续续有人从府中出来。

“恭送大人——”唯有这一句清晰地跃入我的耳。

随即便是阵阵远去的车轮声和马蹄声,我心中猜测,应该是三都督的马车走了。

虽然危机暂缓,但我们也丝毫不敢有所懈怠。我是个无权无势的汉人,倒也不怕什么,可褚英……他可是万万不能落在汉人手里的。

余下的人似乎还没有走,而是在交谈些什么。

我侧耳倾听,多亏这夜晚静的渗人,才让我能依稀听到些他们谈话的内容。

“……你说那三都督,当真会和我们联手?”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李总兵这一招窝里斗,还真是厉害……”

那声音渐渐听不清了,想是说话人走远了。

褚英脸上像是凝了一层冰霜,寒冷至极。我瞧见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沉着脸朝甬道的另一头走去。

窝里斗……难不成,舒尔哈齐真的被策反了?

我心中的不安愈来愈浓,却也不好开口打破这份死寂,只是跟着他走着。(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前方酒肆的招牌孤零零地摇摆着,平添了几分孤寂。

他突然驻足在那亮着灯的酒家前,在月光的弥漫下,那眉目俊朗依旧。

“喝酒?”

他短短地问了一句,却没等我回答,便径直跨进了酒家。

我一愣,这酒家里头倒是挺热闹的模样,便跟了上去,前脚才刚跨进去,便察觉气氛不对……

眼前莺莺燕燕,歌舞升平,和外头静谧的黑夜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天啊,这就是……青楼吗?

我吞了口口水,连眼都不敢眨,愣愣地瞧着眼前的的景象,有男人,有女人,有富人,有穷人,有大人,有小孩……好像,也不像青楼。

不过我以前从来没逛过青楼啊,我也不知道青楼长什么样,判断也不见得准确。这场景,跟电视里演得还是有点差距的……

褚英倒分外有少爷的模样,一看就是常客,从袖管中拿出几两碎银来,递给正恭维而来的小厮,道:“雅座。”

那小厮笑眯眯地领着我们上了楼去,我好奇地打量着这酒家里的构造,倒还真有几分真正古色古香的味道。放眼周围,环肥燕瘦,嬉笑怒骂……各种形态的人都有。

我拽了拽褚英的袖子,小声问道:“喂……你不会拉着我来逛窑子吧……”

“你猜?”他故意调笑道。

“你别忘了,我们还得回赫图阿拉城!”

“那么着急回去?”

他不急不慢地朝雅座走去,四周用罗绮隔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环境也挺幽雅。这件酒家的构造是中空了,不过只有两层,所以显得有些狭小,一楼设了个舞台,周围都是看客,不同的看台不同的位置价位不同,依照我的判断,我们的地理位置还算是不错的,舞台上的一举一动能尽收眼底。

小厮殷切地过来帮我我拉开凳子,端来茶水点心,褚英又另外买了几斤酒。

我坐下来,吃一口茶水,哼哼道:“我才不急。”

不过我这点花花肠子早被褚英看透了,说道:“今晚我们俩都是伤心人,不如找点乐子。”

我心里虽然酸楚,但依旧死要面子:“我才不伤心。”

“也对,被父兄抛弃,心里应是怨恨才是。”

他分明是在刺激我,我愤慨不平道:“好女不穿嫁时衣!”

却念头一转,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

褚英还是那副调笑般的不正经,微眯着眼道:“你猜。”

“你跟踪我!”

“我是担心你。”

“你——”

周围一阵欢呼雀跃声,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原来是上台了一名清丽脱俗的舞姬,身着襦裙,丰姿绰约,引得底下看客阵阵叫好。

“机会难得,我便也瞧瞧你们汉人的舞。”

说话间,已是几罐酒端了上来,褚英拿杯给我斟了满满一杯酒递来:“敢不敢喝?”

“这有什么不敢的?”

我仰头就是饮尽,这酒倒还真不参假的,味道有点像南方的黄酒,但却稍稍辛辣一些,醇厚一些。

想当初在北方读大学的时候,冬天冷了,和同学去外面聚餐,餐餐都喝酒。后来到了工作单位,刑侦部分工作压力强度都很大。有时候为了解压,有时候也是陪领导,一餐饭下来几瓶飞天茅台都得扛住,没办法,中国的酒桌文化就是如此,迫于生计,碍于人情,每一杯都有不得不喝的理由。所以我喝酒的功夫倒真不是吹嘘,大学时期就初露端倪了。从那会儿起我就常喝二锅头,喝了几杯,跟个没事的人似的。于是至此之后,叶君坤就给我取了个外号,叫“白开水”,意思喝酒跟喝白开水似的。

多亏了他乌鸦嘴,这个外号让我顺利进入一路攀升,并且顺利当了部门一把手,喝倒法医界无敌手。

想起这些,鼻子居然泛酸起来,回想我今天一天,到真是酸到家了。我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酒壶,又斟了满满一杯,也是一口饮尽,心里却觉得痛快了不少。

谁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可我觉得越喝越快乐,越喝越无忧无虑了。

这下倒是把褚英看愣了,我笑着道:“傻眼了吧?我跟你说,你们女真女人能骑善猎,我们汉人女子也不差!”

我这话中故意将“你们”“我们”几个字说得格外重,没办法,谁让他也总“我们”“你们”地说,弄得我老大不舒服了,明显得民族情结在作祟。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后来“满汉一家”了,知道“你们”统一了“我们”,所以什么民族情绪,对我而言完全没有意义。

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越小越大声,“你啊……”

我觉得他大约对我无语了,借着酒劲有些上头,变着法儿图开心:“堂堂建州大贝勒,居然跑来沈阳逛窑子!你可得给我封口费!”

“你当我真那么无聊?”褚英酾着酒,目光落在对面的雅座。

对面坐着两个人,也正往我们这看。远看像是两个男人,可仔细一瞧,竟有一人是女扮男装!我生怕自己看花了眼,又多盯了一会儿,是女人没错!可是这眉目长相……倒像在哪里瞧过一般。

“我也被人跟踪了。”

褚英无奈地喝了一口酒,将目光撇开移到了我身上。

都说喝酒会让脑子变迟钝,看来是真的,这种脸明明是见过的,可偏偏是既不起来。

他见我格外煎熬的样子,道:“才喝几杯,就头疼了?”

“我是头疼对面那个姑娘是谁。”

“哦。”

他应允一声,悠悠地吐出两个字来:“孙带。”

孙带,好耳熟,我又瞧了一眼她……对了!她不就是那个女扮男装参军的□□哈赤养女吗!那天她为了帮舒尔哈齐求情,哭得那叫一个惨啊……

不过,她跟踪褚英?

我瞪大了眼睛,吃惊地说道:“该不会……”

他自顾自喝着酒,完全不搭理我,目光锁在台下的舞姬身上:“这舞跳得还真有几分味道。”

我将他手中的酒杯一夺:“别岔开话题。”

他伸手夺回来:“别坏了酒兴。”

我伸手欲再夺,却被他巧妙地避开了。台下又是一阵比一阵高的叫好声,虽已是深夜,但酒肆中的热闹氛围却丝毫没有减退。

“看来大家都不给我八弟面子,今天大婚之日,竟是在沈阳城遇上这么多熟人。”

褚英别有深意地说着,眨眼间一壶酒就已见了底。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在沈阳巡抚门前听到的对话,提醒褚英道:“方才我听那几个汉官说,三都督想和他们联手。”

他举杯的动作一滞,语气冷淡:“意料之中。”

“他们想从中挑拨,然后坐山观虎斗。”局势明朗不已。

“哼,窝里早就斗得天翻地覆了,何须他们再出手?”褚英叹息,“叔父也不是第一次跟汉人交往过密了。”

这句话好像□□哈赤也曾公然说过。舒尔哈齐屡次被派作使节,进京向明朝进贡,怕是早就对□□哈赤有了芥蒂,安排好了后路,有心投明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成梁还是当年的李成梁啊,”他半眯这眼睛,讪笑道,“宝刀未老。”

31.【朝朝频顾兰花草】

“李成梁啊李成梁,当真是宝刀未老。[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我有些讶异,他听不懂巡抚门前那几个官吏的对话,又如何知晓该计乃是李总兵所出?

只见他一杯饮罢,神色悠然道:“别人我不知也就罢了,可这位宁远伯我可是从小就跟着他。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以夷制夷。”

回忆起之前在药铺与那老伯的对话,他二人分明是熟识已久,不然也不会将殊兰托予他们照顾。他既然能放心地将殊兰托付于一个汉人,分明是与他有些交情的。要了解明朝的消息,免不了要在这辽东重镇里找些耳目。

我有些郁闷地喝酒,这些人的故事太多,多到我有些后怕。

额上突然被人敲了一下,褚英正瞅着我:“想什么呢?”

我白他一眼,调侃道:“想你的风流账!”

“我是如何风流了,你倒与我好好说说。”

“左边有个六夫人,右边还有个孙带妹妹,可不是风流吗?”

“哈哈……”他笑得格外爽朗,“你怎么不提我面前的这个?”

我被他挑拨得脸上发烫,故意撇过头去不看他。

他又笑了笑,“罢了。对面的那位是我妹妹,六夫人则于我有知遇之恩。与风流账皆搭不上关系。”

“兄妹怎么了,知遇之恩怎么了?”

我后面咽回去了半截话:段誉还能爱上王语嫣,杨过还能爱上小龙女呢!

不过这话和一个连金庸是哪根葱都不知道的古代人说,等于对牛弹琴,自讨没趣。

“你记得我曾同你提过。父王未起兵时,我们曾在辽东总兵府为虏。那时……是六夫人,她放了我们。也是因此,她被革除了名份,四处流落了这么些年。而今唯有屈居在这破陋之处。”

他晃晃酒罐,兴许是酒的缘故,他脸上竟有些红晕。

“要说我建州能有今日,只拜二人所赐,一是虏杀我祖父,逼得父王起义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其二,便是六夫人。”

真是……孽缘。

我脑海中不知为何,浮出这两个字来。原来这满人的崛起竟是拜了汉人所赐,当真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一般。

“你定是不会懂,我们女真人为何要起兵。你以为,女真族人中……有何人不想安居度日,过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我今日带你来此,不光是为饮酒,也为让你明白一事。”

楼下的台子又换了一班人,这回倒像是个说书的节目。台上说话人模样像个穷酸书生,一上来先清唱了两嗓子热场,才开始进入正题。

“……近来京师大雨成灾,听闻那长安街,水深足足有五尺,都说是那西王母发了怒,降祸给我天朝,再来那安南人武德成又督兵侵犯云南,我大明总兵官沐叡出师将其击退,可其后莫氏宗党仍数来犯,边境之民颇受其害,除此辽东边民近来也多被建匪滋扰,京师有消息说,那宁远伯李成梁年前因‘居民恋家室,则以大军驱迫,死者狼藉’大受朝野谴责,如今这宁远伯只怕难撑着辽东总兵之职了……”

“李成梁到底是老了,想当年……”

“听说那奴儿哈斥,准备吞并海西女真,这鞑子若有朝一日驱兵南下,若这辽东无李成梁坐镇守,只怕犹如当年那靖康之耻一般……”

“哼,那奴酋也不过时一介鼠辈,要他有那南下之心,只怕也没那胆!那女真各部,唯有叶赫他不敢妄动,建匪分明是惧怕我大明朝,你瞧他如今,可不还是年年得给我大明朝贡吗……”

“鞑子被我们关在关外,怕他作甚……”

奴酋、建匪、鞑子、蛮人……

耳中填满了这些嘈杂的声音,这些刺耳的词汇……的确,这女真未入关前,的确被称呼为蛮匪。mht.la [夜夜小说网]作为一个汉人,这些无比寻常的字眼,而今搁在褚英耳中听来,我难以想象……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心中五味杂陈。原以为听见这些褚英,应该脸上满是屈辱和愤怒地拍案而起,或是双手握拳,青筋暴起。可是他却只是淡然地吃着酒,稳坐如山。

“你明白了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明白,却又不能明白。

“为何……当日要救我?”我扯着有些哽咽的嗓子问,“我和他们一样,我也是个汉人,没有权势没有后台,为何……”

“你像极了年轻时的六夫人,真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我再没什么好对你隐瞒的了。那日在树林中见到中箭的你,你死死盯着我的坠子然后昏了过去。我便知道,你与六夫人一定有些关联。心中唯一的感觉,就是一定不能放你走……见到你,我仿佛是见到了亲人一般。将你安顿在别院中,也只是想留住一个可以让我安心的地方。”

“那现在……”

“我当你是朋友。”

“你不恨吗?”

他将一罐酒饮尽,用袖子揩了揩酒:“他们也恨我……”

“……可这江山,只能是一个人的。”

****

走出酒家,外面是沁人心脾的夜风,褚英将马牵来,伸手拉我上马:“走吧。”

“不用管孙带格格吗?”

“她既然有办法来,自然有办法回去。”

酒暖肚肠,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夜风,感觉心中平静了不少。

我喃喃道:“褚英……褚,以锦装衣曰褚,英,才能过人曰英……”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他突然出声打断我,侧过头来冲我笑,周遭是飞速向后退的景物,夜色的笼罩下,他的双眼亮亮的,我心头一颤。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我晃了晃头,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我喝了酒,不会醉,就是想唱歌。”

我靠在他后背,能够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嗤笑声,“那你唱吧,我听着正好解闷。”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偿。

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歌,我们那个年代,正是风靡《兰花草》的年代,此时此刻此景,唱出来真是说不出的辛酸。

“你家乡可在江南?”

“你怎么知道?”

“我只记得,兰花草在江北是长不活的。”

“有什么长不活,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他有些吃惊,“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暗示我,并非汉人才可以坐拥天下?”

完全正解。我只是稍微点拨了一下,他就能猜到我的意思,我都不免有几分佩服。

“你怎么看?”

“我?”他口气有些古怪,“我从来……就未觉得,天下只能是汉人的。我们女真人,也曾问鼎过中原。”

他的祖先,完颜阿骨打,的确问鼎过中原!

前头是猎猎夜风,稀稀沉星。

漫长的一日,终于要过去了,我不觉在心里庆幸着。

“你怕吗?”

我抓紧了他腰间的锦带,像是在对自己说,“有什么好怕?”

不就是我喜欢的人娶了一个喜欢他但他不喜欢的女人而已,我难道要和那些古代闺中女子一般哭哭啼啼吗?我不要!

我是我,不是任何人能够代替的。反正我是孑然一身而来,大不了再孑然一身地回去。空空而来,空空而归,不过如此。命运要耍我,我就接招便是,这才是我应该有的姿态!

丑时,我们抵达了建州境内。额亦都在南大门前接应我们,远远便瞧见城内灯火通明,显然是这次喜事还未结束。

我不禁唏嘘这破婚事,有必要这么折腾吗,心里却是莫名添了几分堵。

额亦都下马相迎:“大贝勒,可将小女安置妥当了?”

褚英拱手应道:“将军放心。”

额亦都脸上紧绷的神色这才送下来几分,毕竟为人父母,担心子女安危也是再自然不过的。南大门换了守夜的卫兵,正好是额亦都的部下,于是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赫图阿拉城中。

若按照平常,此时城中早已万籁俱静,可偏偏今日却是一点也瞧不出入夜的感觉,倒与那沈阳城中酒肆里一番模样。

额亦都感慨道:“今日汗王雅兴大发,大殿里头的人都还没散,陪着汗王有说有笑呢。”

“如此说来,老八他岂不是还在陪着叶赫那帮人?”

“如何要得他陪?”额亦都口气略带不满,“汗王请来的人,当然是汗王自己作陪了。”

褚英笑笑,只当没听出了所以然来,转头来问我:“要去瞧瞧热闹吗?”

“时辰有些晚了。”我婉言拒绝。

“不晚,”他十分有兴致,故意道,“你就算是回去,也是睡不着的。”

一旁的额亦都轻咳一声,想是误会了我与褚英的关系。

我躲避着额亦都有些别有用意的目光,原本夜间凉气逼人,嘴上有些哆嗦结巴道:“真的不了。”

褚英一瞧我这番拒绝,只好作罢,不让我难堪:“那便依你。”

他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仰头望月,随口调侃道:“还是城里的空气好。”

远处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来,“将军,将军,你快些回汗宫大殿吧。”

额亦都瞧了一眼,叹气道:“八成是殿上又闹一出了,我得赶快过去。今日之事多谢大贝勒相助,我额亦都定不负大贝勒这份恩情。”

褚英托住他将将要俯下去的身子,“我说过不必如此,此乃我褚英分内之事。”

额亦都目光坚定地朝褚英一点头,便告辞去了汗宫。

一下子又只剩我与褚英二人了,他见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些抱歉地将外衣脱了下来。

“不用……”我话还没说罢,他已经毫不由我拒绝地将衣服披上我肩头。

“我说当你是朋友,可没说不当你是姑娘,”他自顾自笑了起来,无奈地瞅着我,“虽然你与我妹妹孙带一样,净爱做些我们爷们儿做的事。”

我半撅着嘴,“咳,你这是夸我还是在贬你妹妹?”

我是顾念着他一路上挺照顾我,才与他开了个半冷不冷的玩笑。

“别耍嘴皮子,”他敲敲我脑袋,下手丝毫不留情,“我送你到文馆吧。”

我纵然心里暗骂他这厮真没情调,但面上却没有再拒绝。原因有二,其一是我今天刚做了亏心事,不敢走夜路;其二是我路痴,黑漆漆的十有八九找不到回文馆的路。

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倒让我对褚英此人有了新的认识。之前因他曾打算以我为筹码之事心存芥蒂,但不可否认,一直以来,在赫图阿拉城中他帮了我不少。他也许不同皇太极的睿智沉稳,圆滑细腻,但是他爱恨分明,固执专一,甚至为了自己所坚持的事情,会不计后果不顾安危。

这样的褚英……一直在掩藏、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感情,原本我并不能理解他对代善的无私袒护,对□□哈赤的又爱又恨,对朋友的两肋插刀……毕竟我没有参与他过去的人生,但今日,我却似乎有些能够理解这样的一个褚英。

我甚至在想,也许,有朝一日,我与他会是生死之交。

32.【红烛之夜许诺言】

“八爷,您还是快些回府吧,眼下您就是守在这儿也不见盼得到人来……”

刚与褚英道过别,才迈进文馆,便听见正屋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八爷,已经耽误不少时辰了,侧福晋怎么说也是乌拉的格格,您这番难不成是为摆脸色给乌拉瞧……”

是皇太极!我屏气敛息,他……是在等我吗?

我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发鬓,轻轻地踏进正屋。

里头的气压好像格外低,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有些心存愧疚地望了一眼端坐在正座上的皇太极。

他一见我,原本紧绷绷的脸倒一下子舒眉展眼,起身朝我走来过来。

“你瞧,我可不是等着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红底子绣金边儿的锦衣,这一身行头,倒让我看着有些不习惯。虽然依旧是明眸秀眉,依旧是爽朗清举,却只觉分外陌生。

未待我作声,他便先发制人道:“你让我好等。”

他没有问我去了哪,没有问我为何晚归,可他偏偏没有问,偏偏让我找不到话机问个究竟。而是这样没由来的一句,让我只能在原地踟蹰不前。

先前同他说话的小厮还未离去,见此情景,轻咳了一声道:“既然格格回来了,爷也该放心了,眼下还是尽快跟奴才回府吧……”

他靠得很近,我瞧见了他眼眸中的懊恼和无奈。

我避开他的视线,低吟:“你回去吧。”

却没想他一步上前握住我的手,那种力度不轻不重,像是一种安慰。然后侧身对那小厮道:“你先回府,侧福晋今日也累了,让她自己先歇息,我……晚些回去。”

“可若是侧福晋问起――”

“就说我还在陪客。”

他的口气不容置疑,小厮听罢,只好恭敬地答应一声,退出去时不忘特地将屋门给带了上。

沉寂的空间里,我压抑着内心的狂乱,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浮躁。

他缓缓地叹一口气,“怎么了,不想见我?”

我感觉他的气息离我只有咫尺,近得我有些难以喘息,他身上有一股似桂花酿般的香味,掺着几丝杏香,我恍然记起那日家宴上遇到他时,也是这种香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虽是平常不过的味道,也不似檀香的清雅……但不知为何,我却像是格外迷恋着这种气息。这种真实的气息,让我感觉他是真实的,周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微微吐气,“不是。”

他微笑,笑得有些勉强,“那就是怕见我。”

一日未眠,又彻夜驾马奔驰,本就已体力透支,一整天下来,那么多事情充斥在我脑中,眼下又要强打精神与皇太极说清道明,我不禁太阳穴一阵刺痛。

“我知道你怪我,我没办法给你解释,想必你也不想听。”

“是因为父王之命难为?是因为做事要滴水不漏?你没有错,你做了最正确的事情,你可以将大妃一党一口气拉下水,可以让准太子失宠,你是要成大事之人,这个绝佳的反击机会,你不会错过更不能错过。你这样做没错。”

我深吸一口气,“是我想错了!错以为起码你……会有一点仁慈……”

皇太极沉默着看着我,不置可否,脸上覆上一层阴霾。

殊兰伤痕累累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那种扼腕般的刺痛又一次袭来,为什么,到最后男人的斗争,要靠女人来终结,要让女人做他们博弈的赌注和祭品!

他松开手,慢腾腾地倚在墙上,“有时候我也在想,我真的……要去争吗?”

“我行八,又非正室所出,额娘在时,未曾为我争取到什么。叶赫,早已将我视为仇敌。在赫图阿拉中,只有我一人。所以我想过,为何要争。”

他哑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争吗?”

我的情绪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也烟不下,难受至极。我恍然觉得自己愚蠢,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观念来决断所谓的对错,用我的价值观来权衡他的所作所为。可这城中的纷争,本就和我在现代所从事的刑侦工作不同。这里面没有所谓的正义,没有所谓的真相,从头至尾就没有对错可言。皇太极亦是,他若有选择,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凭什么指责他呢?我何苦把这份从现代带来的道德观念强加在他们身上呢……

“因为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坐那个位子。”

他的眼神中有种不同往常的坚定,那样炽热真挚,仿佛累积了无数的决心。

我早就是知道结局的啊,本就不该有现在这般迷惘。正如拿破仑的至理名言一般,“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的抱负,从来就是那个能“一览众山小”的位子,而我……是否真的对他奢求太多?

“范筝筝,我不是圣人。”

皇太极的语气有些低迷消沉,“我不可能顾及所有人,如果你要我对殊兰负责,那好,我娶了她便是。”

他的话一字一句,那样无力,心中的酸楚全部满溢了出来。

他不再看我,径直走到门口,我心头一动,冲上去从后头抱住他。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我真的累了,疲于再奔波游走下去……

“什么叫负责,什么叫娶她便是……你不是说,你想珍惜姻缘吗?”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在苦笑,“若等不来那一人,娶谁又有何妨?”

他将手覆在我手背上,慢慢地推了开来,“我不能予你什么保证,只希望你信我,只需信我。”

只需信我……简短有力的四个字,这是他给我的许诺!

他回过身来,在我额上落下轻如羽毛般的一吻,“你累了,好好睡一觉。”

****

看似平常的一个早上,对赫图阿拉城来说,却显得有些非比寻常。

我一如往常,用过早膳后便坐在文馆中练字,却是武纳格来找我。

他向来是个老顽童的性子,经常大惊小怪,我也都习惯他了,以为他这次又要来什么奇招怪招,结果他气定神闲地往我桌前一坐,表情古怪道:“你知道吗?今天……汗王没有上早朝。”

“昨夜汗王与宾客纵酒直至天明,会误了早朝也属意料之中。”我不急不缓地答。

武纳格一挥手:“你知道什么,按规矩,今日汗王本该见咱们八阿哥和八福晋的,可谁知道汗王是闭门不见任何人,也不去早朝。听闻昨夜酒席之上,汗王为那东哥格格失态好几次,就知这女人带不来什么好事……”

我忽地搁下笔,皱眉问道:“那么……那个东哥格格,现在也在汗宫里咯?”

“不然汗王何必让众人一块儿吃闭门羹?”

如此说来,□□哈赤如此坚持这场婚事的原因,竟然真的是为了叶赫,确切地说,是为了叶赫的那个女子……

“布占泰迟早是要与建州翻脸了,人事早已天定,又岂是一场联姻就能解决的?”武纳格手执一把折扇,悠悠地扇着,“可惜我那侄儿……”

皇太极曾经说过,他的额娘孟姑,曾是□□哈赤与那东哥格格唯一的联系,如今孟姑已逝,那么,唯一的联系……就成了皇太极!

他是唯一一个,叶赫的血脉……

也就是说,皇太极,他要一直活在牵绊之下。□□哈赤是个怎样的人,我早已从他的儿子们身上领教到了,要利用皇太极已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天呐,我不禁摇头感叹,这个清□□□□哈赤,他难不成……真是爱这个女人爱到发了狂了不成!?

谁知这时,皇太极恰巧也进了文馆,他脸色阴郁,想必吃了闭门羹的滋味定然不好受,尤其是如今这个状况,他岂会不知,他父王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到底是为了什么。

“唷,八爷来了。”武纳格笑嘻嘻地起来行了个礼。

武纳格毕竟年长为前辈,皇太极也客气地回礼:“小侄见过巴克什。”

我对这些繁文缛节向来头疼,所以见着皇太极我从来不行礼,哪怕是有外人在也是一样。这大约就是我特有的宣布主权的方式。

皇太极坐下来后便开门见山道:“现下乌拉部虽是暂时稳住了,可辉发部与我建州却早已是剑拔弩张了,拜音达里如今知道我表姐在建州,更是立马翻脸,决意撕毁盟约。看来这一战……是躲不掉了。”

拜音达里是辉发部的首领。原先□□哈赤曾立下婚约,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拜音达里为妻。不久拜音达里却撕毁了婚约,不娶□□哈赤的女儿。理由是当时拜音达里之子在叶赫部首领纳林补禄手上做质子,因此便与建州有过了过节,而后拜音达里的儿子被放回了辉发,□□哈赤再次派人问婚约的事,拜音达里却自认为修筑好城墙,再不怕建州来攻,于是又撕毁了盟约。当初他不肯在叶赫和建州中选择,举棋不定,最后落得两头不是人,现在又自以为城墙足以守城,不给自己留有后路。

这样的人……充其量也只是个末路英雄吧……

武纳格听后点头道:“拜音达里前阵子大兴土木,将他那扈尔奇山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加围固防,分明是决意要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啊。”

“倒不是怕他,只是……”皇太极眉头蹙得愈发紧。“怕他与乌拉联手。”

“这点你可以放心,他与布占泰二人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武纳格毫不避讳地说道,“要我说纳林补禄最后还是会把罪名怪到那女真第一美女头上,他和布占泰,打的都是一样的算盘!”

皇太极吃一口茶,有些恍然若失,“父王……打得何尝不是这个算盘?”

33.【身无彩凤□□翼】

“如今此事迫在眉睫,偏偏叶赫的人这时来了,真不知该说是太巧还是太不巧。[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武纳格颇有深意地说道。

皇太极听后,只是缄默不语,武纳格又连连改口道:“在下并无诋毁那东哥格格之意,只是……”

“巴克什不言,小侄也明白。叶赫的人,确实来得太巧了。”

皇太极与武纳格在馆内就辉发部之事小酌之后,武纳格便先一步告辞。我一直坐在屋假装在看书,其实也在一边听着他们天马行空的对话,听完之后只觉得一个字——乱!

建州、乌拉、叶赫、辉发……天知道这女真部落间的事情到底有多复杂。

皇太极显然心情不大好,一来是为与辉发间紧张的时局,二来大概是因为他那远道而来的表姐。

说来也奇怪,女真族中姐妹姑侄共事一夫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哈赤就算打定主意要娶这个东哥格格,皇太极会是何种心境?自己的姐姐眨眼变成母后……我无法体会,自然也无法清楚这种感觉会带来怎样的苦楚给他。

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开场白,我清了清嗓子,半晌才支吾地问道:“你,你不用去陪你的侧福晋吗?”

他本在想事情,听到我发问,才转过头来看我,微笑道:“明知故问。”

气氛一下子仿佛更为尴尬了,我只好又问:“你不用去理账吗?”

“账目早已经理好了,可今日父王未上早朝,我也算难得地空了下来。”

“哦。”

我恹恹地答一声,实在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些别的话题,谁让我和他没共同语言呢?不懂政治,不懂人情世故,也没什么古人的内涵和雅致……若他是个现代人,我们还能坐下来聊聊电影文学艺术,或者是时事政治……但是对于只在古代生活了一年的我来说,只能做一个浅薄的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起来。

他绕到我桌前,拾起一张宣纸来,上面写的是那首北岛的诗。

只见他读了一句,便兴致盎然,干脆整张举起来,细细地品读。

“这诗……可是你作的?”他冥思了片刻,问道。

“不是……”

他望着那诗,出了神,好像连魂魄都被勾跑了一般。我喊了他几句,都未得到回应。

他不可能读过这首诗!因为这是四百年后的一位现代作家所作啊……我疑惑地望着他,心里升起一层疑云。

“皇太极,你……”

“我分明……分明在哪里读过这首诗。”他喃喃道。

我整个人如雷击中一般,久久无法回神……他绝不可能读过这首诗,除非……他就是叶君坤!我三步做一步,跃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逼问:“在哪里看过?是不是……前世?”

“你在说什么?”他不明所以,“我只是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熟悉,兴许是我念得汉诗多了,有相似的罢了……”

“你再好好想想……你就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叶君坤’三个字的记忆吗?”

听到这里,他脸色马上一沉,不悦道:“怎么好好的,又绕到这里来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已经有好几回了,他见我提到“叶君坤”三个字,就会面露忧色。我心中虽然充满了怀疑,但见他态度如此强硬,也就没有追着确认……日复一日,我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失望也越来越深。

“你不愿回答,就算了。”我摆手作罢,回到座位上去,叹气道:“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止不住要自欺欺人。”

皇太极见我如此泄气的模样,只好收起脸色,过来温声道:“我不是在生气,只是想你专注于我。只是我。”

“除了我专注于你,我还能做什么呢?”

他倒是发现得及时,捕捉到了我脸上的一丝不安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没……”我随手翻了翻书,“只是觉得自己很无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懂,来赫图阿拉之后,除了给你找麻烦,消停下来的时候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感觉……就像个骗吃骗喝的。”

我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心虚地将“骗吃骗喝”四个字给说了出了……

“哈哈,那你说,你想做些什么?上阵杀敌?还是绣花织布?”

我努努嘴,“也不是,只是……想让自己配得上你。”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有些发懵,皇太极将茶盏一挪开,坐到我身边来,眼中满是宠溺:“你想如何配得上我?”

“至少,不要成为你的累赘。”

他是未来的大清朝的开国皇帝,他会统一女真,征服蒙古、朝鲜,最后问鼎中原……这样的人,我如何能配得上?

我不禁有些自怨自艾了起来。老天让我来到这里,让我重新开始我的人生,就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泛泛之辈活着吗……

是的,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可现实是我还要在这个时空中生活下去。如果我注定无法找到叶君坤,那么……至少我想留在皇太极身边,也许我的名字不会被载入史册,也许我要尝遍世间的苦……但是,我想在他身边。

他将我的身子扳过来直视他的眼眸,声音温柔:“你岂是我的累赘,分明是我的良药。”

“良药?”

“是啊,良药苦口却利于病,唯你能医我的病。”

我粲然一笑,“你又拿我开心。”

“被你发现了,”他耸耸肩,“看来要讨好你,绝非易事。”

“你怕了?”

他伸手将我揽进怀中,手臂环在我胸前,将我的手握在手心中,他的体温无一遗漏地传递了过来。

我知道这种感觉,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让我深陷下去,越来越迷恋,越来越享受……

我将头枕在他颈窝中,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在他怀中,贪恋着这一时的幸福。

“你会信守诺言吗?”

他将我箍得紧来些,没有吱声,我心里有些不安,可却迟迟没有等来他的回答。

我承认,我很贪心。我患得患失,因为我害怕眼前的一起都只是一场空,我已经心死了一次了,目睹了至爱之人的离去,我的心已经是伤痕累累了……

我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皇太极,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怕,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梦,只怕到最后,梦里不知身是客,却还一响贪欢……

大约是因为我与他之间的默契,他能接收到我传递给他的不安情绪,笑着安慰道:“傻女人,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

“万一……”我犹豫着说道,“若有朝一日,要你取舍——”

“不会有那样一天。”

我的话还没问完,就听见他的回答,简洁又坚定。

但愿如此吧……但愿我永远也走不到,要他取舍的那一步。

我只能够骗自己,但愿二字。但我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却又有那样的预感,如同墨菲定律。一旦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有可能发生……

“皇太极,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悲戚地望着他,“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坚定自己的初心,不要忘记,你才是最适合坐那个位置的人。”

他没有多想,斩钉截铁道:“那是当然。在我心中,家国先于一切。”

这个回答,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无论会否发生,我都不希望看到他会陷入两难的境遇。他有他的使命和他的征途……虽然我不懂兵法也不懂政治,但我懂他的心。

他蹭了蹭我的头顶,说道:“若我真得上苍厚爱,能坐上汗位……我一定不会为了一己私情而置天下于不顾,这是昏庸之君的行为。至少现在的我不会。”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

我的口气肯定,语气中在向他传递着某种暗示。我知道他一定会把这当做寻常的鼓舞,但我想,他此刻最需要的,不是其他,便是这份来自他人的支持和鼓励吧?虽然进屋之后,他一直谈笑风生,没有显示出半点疲倦来。但他不经意间的表情中,带着深深的疲倦和困乏,面对我,他也一直在强颜欢笑,这几日,应当是很辛苦吧……

“要不要进去打个盹儿?”我问。

他摇摇头,“回头还要去大福晋那儿问安。”

是啊,今天是他新婚第一日,自然免不了这些繁文缛节的问安。说是得空来我这儿的,其实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的吧。这个皇太极,有必要时时刻刻都在讨好我吗?心中的甜蜜褪去,生出对他的心疼来。

我轻轻地抚着他的脸,原本阖着的眼,微睁开一丝缝隙,脸上仍带着笑意,颇有闲情地道:“不如你陪我打盹儿吧。”

我脸上一红,结巴道:“你……你不是要去大福晋那儿……”

“不去了,我和五哥关系也算不上好,去也没劲儿。”

“那你——”

话还未说完,他便突然起身,我猝然跟着他站了起来,他牢牢抓着我的手腕,眼神中带着恳切。

“陪我吧,就一会儿。”

语气倒像变回了撒娇的孩子,我忍不住偷笑,他却是毫不介意地继续腻道:“若是没有精神,如何成开疆扩土、一统天下的大业?”

滑头!我在心里暗暗说道。

“你放心,我只抱着你,不会做别的。”

感情他是怕我想歪了!好吧,怎么说我也在这世上活了三十多年了,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儿,但现在的这个身体……却不由控制地有了一些生理反应……

他没有再等我回话,便带着我往里头走,直奔卧房。我还处于有些混沌的状态,跟在他后头。

进了卧房,他才松开了我的手,将门掩上,径自坐在床沿边儿,开始脱鞋子。

我的心狂跳不止,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利索地卸下腰封,将外衣也脱了去,里头穿得是一件白色的长衫,前襟是系带式的,所以半露出上身。他抱过我很多次,强劲有力的怀抱,今日却是第一次正经地打量他的身材,兴许是从小习武的缘故,那身材倒还真有些料。

我在心里扇自己一嘴巴子,范筝筝啊范筝筝,你的意志力哪去了,居然意淫未成年人。

虽然我面前的这个“未成年人”,不知比我这个老姑娘成熟老练上多少倍。

我一抬头,只见皇太极正好笑地打量着我,他已经半身坐进了床被中,又特地在外侧空出了一个位子来,伸手拍了拍床上的空处,脸上笑意融融地示意我过去。

脚下的步子险些发软,一步一步谨慎地靠过去,刚抵到床侧,他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拉了过去。

我僵直地背对着他,后耳侧忽然感觉一股热气呼了上来。

却是他分外醉人的声音:“可要我为你宽衣解带?”

这句话当真是暧昧至极,我的脸直接红到了耳根,他的气息还萦绕在我周围,让我心头一紧。

宽衣……解带……

我的手有些微微地打抖,一边解着旗装的盘扣,脑海里一边重复着“宽衣解带”四个字的含义……

旗装一层一层,虽说已是要入夏的天气,但还是免不了要依着女真人的穿衣窸窣,多夹几件在里头。终于解到道了最后一层,是我平日里睡觉时穿的襦裙,再里头便是兜衣了,我深吸一口气,颤着手又继续解衣,他的手突然伸过来将我摁住我的手。

“就这样,”他气息有一丝不紊,“再解下去,我可不保证我会做什么。”

他扶着我的身子躺了下去,替我掖好了被子,然后自己下去睡了下去,我面朝着他,眼对眼,心对心。

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还是第一次,他轻轻地将我挽入怀中,“得女如此,吾之幸也。”

34.【轻云蔽月若惊鸿】

这个小盹儿一打就到了入夜时分。mht.la [棉花糖小说]

我揉揉眼睛,身侧空无一人,屋内更是静得渗人。我披上外衫坐起来,只见圆桌上摆着一碗奶子和一碟酥饼。到了文馆,自然也没有先头在别院住得那般舒服。没有丫鬟,也就没人服侍,什么都得靠自己,我心里不由得感叹了一下世态炎凉。

一觉从早上睡到傍晚,午饭自然也没吃,此时肚子正咕咕直叫,更让我怀疑我是被饿醒的。我忙不迭地在桌子前坐了下来,抓着酥饼三口两口往下咽,方才解饥。

说来也奇怪,昨夜明明又累又倦,可却半宿也睡不着。今日不知是不是皇太极在身边的缘故,所以睡得十分安稳。

正吃着,姬兰便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些点心。

“格格醒了。”

“唔,”我嘴里还嚼着东西,冲她点了点头,又递了一块酥饼入口,也顾不上什么吃相,狼吞虎咽起来。

姬兰将点心放在桌上,又倒了一杯茶给我:“还是八爷心细,猜到格格一会儿醒了准得喊饿,所以特地吩咐了厨房带些点心过来。”

我咽了一口茶,抹了抹嘴,“谢谢。”

“怎么敢当,”姬兰坐下来,笑着说:“格格于我有恩,八爷也许我来文馆伺候格格了。所以今后格格有任何事,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你也来文馆了?”

姬兰笑着点了点头。

皇太极想得还真是周到。我这个懒人,来古代之后生活起居都被人服侍惯了,一下子没了个贴身丫鬟,还真觉得不舒服。真希望以后的日子,能这么安逸下去。说实话,谁不想过好日子?尤其我这个现代人,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养尊处优过一辈子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姬兰瞅着我把桌上的食物都一扫而空,笑着问:“格格可还饿?”

我心满意足地搁下茶杯,摇摇头:“饱了饱了。”

姬兰将桌上的碗碟都收拾好,正准备离去,我逮着她问道:“文馆附近,可有什么散步的地方?”

“这整个文馆有三个部分,一个是格格平日里常去的启运书院、还有巴克什撰写书稿的文庙,还有便是居处。启运书院连着八爷的府邸,文庙连着昭忠祠,出了昭忠祠往东南有一处荷塘,格格若想散步,去荷塘花苑倒是不错的,不过荷塘过去便是汗宫大殿的后门了,格格要注意别误入了大殿里头去。[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反而把我绕晕了,只记得文馆东南连着个什么什么荷塘花苑。饭后散步,有益健康,古人的医疗技术不怎么样,所以为了在这个时空里多活几年,我得从现在就开始锻炼,至少……得活到看着皇太极登上汗位那一天吧!

想到这里,一丝笑意满上嘴角。我立马穿好旗装,准备出去透透气。

出了昭忠祠往东南……我回想着姬兰告诉我的方位,在城中晃荡。初夏的气息回荡在空气中,格外沁人心脾,又大约是我心情甚好的缘故,眼前的景致都显得格外的美。

走了几百米,果然瞧见有一池荷塘,周围永远砂石砌出池塘的模样,里头一池的荷花开得正好,沐浴在晚霞的余晖之下,倒真有那“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姿态。

我倚在一株杏树下,享受着这份久违的宁静,一阵杏香袭来,让我恍惚地想起了皇太极身上的味道……

正陶醉间,却嗅出几丝奇怪的气味来,我越闻越觉得不对劲,深吸几口,我才想出这是什么气味来。是香!分明是有人在焚香!

我四下张望着,沿着这香的气味寻去,只见一片矮木后头烟雾缭绕,果然是有人影浮动,细一看,竟然是一名女子!

在这与汗宫大殿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居然有人敢在此焚香!我屏气慑息,想靠近一些看个究竟。

脚下的步子将将迈出,那女子却是忽地一个起身,“啊――”我吓得惊呼了出来。

那女子飞快地上前来捂住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这才看清楚她的脸,离得这样近,眼前女子的容貌让我惊呆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那篇《洛神赋》中的词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这样倾国倾城的容貌,这样摄人心魄夺人气息的美丽……

我舌头都开始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是――东哥――”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背后的那满池盛放的荷花,竟是抵不上她半分的秀丽之色。没想到,我竟会是在这样的境遇下遇到她――这个传说中的女真第一美女!同样身为女人,我心中早已是崇拜得一塌糊涂了。

怪不得!怪不得会称她做女真第一美女!怪不得有那么多人为了她争得你死我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部族也要得到她!“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绝世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她未施粉黛,却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眼如清泉,透亮见底,真是女人见了,也要悸动上几分。

她却仍是对我笑,语气温柔:“你是谁?”

“我,我是文,文馆的。”我说话仍旧是顺不过气来。

“哦,”她会意一般点了点头,“那你一定懂汉人的事情咯。”

“……嗯。”

她从身后拿出一只香炉来,里头还有未焚尽的香灰。

“你说……如果已亡故的亲人,会知道我们在烧香给他们吗?”

我对她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有些愣,她又说道:“如果我们做了错事,这样来向他们忏悔,会得到原谅吗?”

她眼中的光亮黯了下去,只是默默地盯着那只香炉出神。

我鼓起勇气,笑着安慰她道:“会的,他们会原谅我们的。”

她一听,像个发现了惊喜的小姑娘,抬头望着我:“真的吗?”

我点头,“在汉人的习俗里,为自己所愧之事祭奠焚香,是能得到亡者的原谅的。”

她开心地拉着我的手,之前的阴霾早已不见了踪迹,“太好了――”

“你知道吗,我真的希望姑姑能原谅我,也许我辜负了很多人,但我唯独不想愧对姑姑。”

姑姑?我在脑海里飞速地理着叶赫这一家子人的关系,东哥是皇太极的表姐,那她叫皇太极的额娘,不是正好叫姑姑吗!

莫非,她所祭奠之人,正是皇太极的额娘孟姑?

我打算一问究竟,于是迂回地试探:“你与你已故的姑姑,有什么心结吗?”

我刚一提及,她的脸色就有了变化,偏偏那般美貌,一颦一笑,都是能牵动别人的心的。

“姑姑对我是真的好,可是,我却害她郁郁而终……”

她声音有些颤抖:“如果,非要在亲人与爱人间做抉择,你会如何选?”

“我?”

我还在揣摩着她话中的意思,不料她突然抛出一个如此尖锐的问题给我,让我不免有些骑虎难下。

亲人和爱人,这真是一个难以取舍的问题,可偏偏有人那么无聊,喜欢把他们搁在一块儿相提并论。无论摆在哪儿,分明就和“要你砍掉一只腿,你会砍自己的左腿还是右腿”的问题一样损。可是对我而言,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的爱人便是亲人,亲人便是爱人。

她苦笑着喃喃道:“好像无论如何选,我都会愧对姑姑啊……可我能如何呢,唯有在此焚香,起码能少一些负罪感。”

亲人……爱人……

难道……是指叶赫和建州?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赫图阿拉,姑姑她毕竟是在这里走的,所以……”

她将手指的香炉揣紧,眼神诚恳至极,“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她的目光让我无法拒绝,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看着她的眼睛,时常会感觉魂魄都被她勾了去一般,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会什么勾人心魄的巫术。

“再回赫图阿拉之日,不知是何时,也许渺渺无期,所以……可不可以请你,经常来帮我给姑姑焚些香?哪怕一年能有一次也好……”她将香炉递给我。

我手下的动作一滞,迟迟没有接过香炉。我也不知道我在犹豫些什么。

这时,不远处的大殿后门涌出一队正黄旗的卫兵来,为首的卫兵下达着命令,然后卫兵们分队四散,那架势分明是在搜寻着什么人。

“他们是来找我的,”她匆忙地将香炉递到了我的手上,“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情况危急,眼看有一小队卫兵就要找到这里,仓促间我只好一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朝我展颜一笑:“那么后会有期了。”

话音落定,她便径自走出矮木,朝那队卫兵的方向去。

“哎唷,东哥格格,您可让末将好找啊……”

“只是出来散个心而已,我已经交代过汗王了……”

那对话的声音渐渐远去,而我空留在抱着香炉,与这孤寂的池塘做伴。

东哥……后会有期……

35.【骤雨初歇辉发灭】

自在荷塘偶遇那位东哥格格之后,我便一直心神不宁。mht.la [棉花糖小说]旁的人都快以为我害了相思病,但那张容貌却总是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也怪不得会引得无数英雄豪杰追慕,这样的红颜,终究免不了成为祸水。

转眼间,到了初秋。

文庙院中每日堆积的落叶越来越多,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会帮着扫扫落叶。

皇太极许久未曾来过我这,我也知道,眼下建州与辉发之间的部落之战一触即发,只差一个时机。

万历三十五年秋九月,这样暗藏锋芒的战争还是不可避免。

出征之日,□□哈赤亲自在点将台誓师,主将仍是褚英、代善和费英东等征战已久的老将,皇太极虽请命出征,最后却仍不在点将之列。

□□哈赤对此战甚为看重,决意亲自带军,立誓一举消灭辉发部。

对□□哈赤如此看重此次出征的原因众说纷坛。有人说,打这场仗根本是为了那个“叶赫老女”,当年拜音达里曾夸下海口要娶她为妻,分明是不将建州放在眼里,后来又撕毁盟约,巴巴地去投靠叶赫,一而再再而三,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也有一种说法,这分明是“杀鸡给猴看”,先拿辉发做下酒菜,再拿布占泰开刀。

其实要给一场战争找一个理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且不说是在封建社会,就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有很多野蛮、无理的战争发生在那个文明时代。而战争的结局,往往比战争的原因让人沉思。因为愤怒的结果,往往比愤怒的原因更可怕。

我知道,这一战,早已不可避免。

我安心在文馆中韬光养晦,修生养息。

结果出征的第一日,就捷报连连。

我收到的捷报,是皇太极带给我的,毕竟褚英也在出征之列,他知道我也有几分担心,所以连忙来了文馆给我带来前线的战事情况。

他一进屋便笑容洋溢,喜不自胜。我一瞧便知道是大捷,忙不迭地问:“可是打了大胜仗?”

“扈尔奇城简直形同虚设,如今只差瓮中之鳖,关门打狗。”

我不禁奇怪,扈尔奇城乃是辉发部的都城,原来一直听闻拜音达里为了应战,将扈尔奇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加固加防,固若金汤,居然能拿得如此轻而易举?

“我原以为这将会是一场苦战,没想到是光打雷不下雨。”

皇太极笑道:“拿下层层封锁的扈尔奇城,自然不是易事。所以我们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如何智取?”

他将杯中的茶水洒出几滴来滴在桌上,用手指划出一个圆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事先将士兵化妆成马贩和商户,从马市进入扈尔奇城中,潜伏于城中,等大军一到,里应外合。让城中的士兵先反,拜音达里无暇顾及外城,借此慌乱之际,外城骑兵将外城团团围住,这下拜音达里犹如瓮中之鳖,这扈尔奇城就算被他修得再铜墙铁壁,也不过是形同虚设。”

皇太极在圆中点了一点,“无法突围,他们只有困死在此。”

假借出入马市的马贩子的身份混进城里,这一招当真是妙!

我不由得赞叹:“能出此妙计者,不愧为将才!辉发焉有不亡之理!”

最近帮着巴克什翻译汉书,所以话也说得文绉了起来,皇太极听后朗声大笑,“你可知此计乃何人所出?”

我眉毛一抬,笑眯眯地瞅着皇太极:“难不成是咱们神机妙算的八爷?”

“这些计策,倒也是拜你们汉人的兵书所赐。”

我素来知道他喜好研读各式各样的兵书,更有甚时,他还会将汉文的书籍翻译成女真文来研读,可见他对汉文化的钻研之深。

“那你这一招,是出自何处呢?”

“孙膑庞涓的马陵道之战、秦赵长平之战,皆有可圈点之处。”

我心中的赞叹油然而生,他眼中又投出一簇光芒,是我经常能在他眼中看见的光芒。我心中一阵澎湃,出声唤他的名字。

“皇太极。”

“嗯?”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坐那个位子。真的!”

他不语,黝黑深邃的眸子愈发显得迫人,我想我真的是有几分贪恋他的容貌,瞧着他疏朗的眉目出了神。

“你真的……想我如此?”

我缓缓咧嘴一笑,“当然了,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他脸色却突然阴郁了起来,有些无力道:“那之后呢,你想过吗?为了巩固权利,我会迈上阿玛的老路。不停地娶更多的女人,蒙古、朝鲜甚至明朝……即便如此,你也希望?”

我闪躲着他的直视,心中被他一句话搅得纠葛难解。

“你犹豫了。”

他轻笑,像是收获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难道我应该自私地对他说,我虽然想你成为君王,又不想你有后宫佳丽三千。我想你弃天下而取我。我想你只是个普通人,至少不要姓爱新觉罗,可是……我真的可以独占他吗?

他却先我一步开口:“我开始担心,如果你在我身边待得更久一些,我可能会改变我的意愿。”

“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我不是在想象,”他温热的双手覆在我肩膀上,“我所心仪的,只是此时此刻的你。”

我脸上微微一烫,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不知所措。

“那你呢?”

他笑容溢于言表,丝毫不打算放过这个逗我的机会。

好像到目前为止,我也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对他表明心迹。唯有一次,在□□哈赤要将塔尔玛许配给他的时候,我曾鼓足勇气……

我抬手摸摸他的下巴,摆出一副色女的模样来:“我觉得你是潜力股。”

果不其然,他马上就问:“何为潜力股?”

所谓“潜力股男人”,标准就是:有稳定工作,长相帅气有型,有房有文凭,心智成熟,有上进心和事业心,宽容感恩,有责任感等等,我粗略一想,皇太极还真是不容小觑的潜力股一支啊……更重要的,我很确定他未来会大红大紫!

不过我当然不能和他这样解释,只好搪塞道:“就是前途无量啦。”

他一阵大笑,将我圈在怀抱中,这样亲昵暧昧的动作,满满的甜蜜溢满心头。

这样安逸的日子,也许某一天就会戛然而止,但至少此刻的我,无比沉醉于其中……

两天后,传来捷报,扈尔奇城破,拜音达里父子身亡。

看来辉发气数已尽,我不由得一阵恻然。

明万历三十五年初秋九月,扈伦女真辉发部灭。□□哈赤率领建州大军凯旋而归。

然而此番的胜仗,并没有与以往一样,大设宴席,犒劳三军,而是马不停蹄地又开始调整兵马,时刻准备进军乌拉。

战事不断,而我也没有闲着,在文馆中帮着巴克什做汗王实录,外加翻译一些汉人的文书。

幸亏还有一技之长,能自己工作自己挣饭吃,不至于让我的古代生活如此枯燥无味。

文馆本就是个清闲的地方,换做是其他日子,甚少有闲杂人等人前来。

这日天朗气清,只是晚秋的天气不免有些凉意逼人,我缩在文馆里重读《三国》,怎么也没想到褚英会来造访。

我已有数月未见他,自上次沈阳行后一别,便再没有与他见过面,今日一瞧,皮肤倒是黑了不少,想是因为前段时间出征辉发,晒了些日头。

我起身作揖:“大贝勒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今日心情不佳,瞧见我也未吱声,只微一点头示意免礼。

好家伙,几日不见,一来就给我甩脸。我撇撇嘴,恹恹地坐回椅子上。

我装作没瞧见他,埋头啃书啃得不亦乐乎。

褚英的视线从进门起就一直落在我身上,边喝茶还边瞅着我看,就差把我脸上瞅出花儿来。

我终于按捺不住,受不了他的眼神攻势,将书一搁:“进屋又不说话,难不成是专程来看我的?”

他终于笑了笑,“倒还真不是来看你的。”

“那就有话直说。”我已经决心远离这些纷争,不再认真不再计较,放宽心过我自己的日子了。褚英前来,我一面是开心再见他,一面又是愁,他是不是不速之客还未知。

“我真没那个闲功夫和贝勒爷绕弯弯儿。”

“说话还是这么横,得理不饶人。”他嗤笑。

我也没好气,“谁让你一进屋就给我甩脸。”

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人对我好我记得,人对我不好,我更是记得牢牢的。

他这才严肃起来,看来是真有正事要找我。

我心里琢磨,我压根儿就是一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小老百姓,应该没有什么我能搭得上边儿的大事吧?除非……

除非有关皇太极……

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有几分犹豫,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你找我,所为何事?”

“我刚下早朝……”

我紧绷神经,凝神听着。

“然后。”

“汗王早朝堂之上,原本想让老八与蒙古扎鲁特公主联姻,没想到他毅然拒绝。汗王大发雷霆,最后将额亦都的女儿赐婚给了皇太极。”

我倏地站起来,手肘一下将柜上的书卷撞倒在地。

我牙齿都像在打着颤,脑海已是混乱成一片,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道:“你说……谁的女儿?”

褚英抿着双唇,生硬道:“额亦都的女儿。”

“额亦都……有几个女儿?”

“……一个”

“不可能……额亦都将军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儿,一定是我想错了――”

褚英出声打断了我:“你冷静下来听我说。皇太极他不想娶蒙古女人,于是当着众人,汗王问他:‘那你想娶何人?’他说:‘若非要儿臣婚嫁,儿臣愿娶额亦都将军之女为妻,’汗王当时正在气头上,便说:‘你要如此,便成全你!’”

褚英叹气劝慰我道:“这一次,可是皇太极他自己选的……”

这种感觉,犹如被浇了一大盆冷水,我心头愈发冰冷。

……“若非要儿臣婚嫁,儿臣愿娶额亦都将军之女为妻。”……

这真的是你自己选的吗?

36.【身在局中不知局】

我压抑着心中的刺痛,“你来,就是为了专程告诉这个?”

褚英话中带着涩意,冷声道:“你非要如此想我吗?”

“我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不出什么好话。[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他冷眼盯我许久,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我来,是要提醒你小心一些,不要成为别人的把柄。”

“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他的话。

“范筝筝,为何遇上关于他的事情,你总是这样乱了手脚?”

褚英的语气有些生气,却还是耐着性子与我解释道:“老八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他不会这样轻举妄动,除非真是情况所迫。只怕是有人想要设计他,他才出此下策。”

的确,以皇太极那个性子,是绝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赐婚之事来公然顶撞□□哈赤的,他不会蠢成这样。想到这里,我才发觉此事还有很多玄妙之处。

“汗王怎么会突然要让他与蒙古扎鲁特公主和亲?”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这也是疑点之一,近来忙于征战,并未与蒙古各部有所联系,和亲一说实在蹊跷。而且在朝堂上汗王态度强硬,好像是有意要逼急皇太极一般,着实奇怪。”

我努力想从这些事情中找出些线索来,可偏偏对时局不甚了解的我,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其实我怀疑……”褚英沉吟道,“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方向。”

“怎么说?”

“眼下战事刻不容缓,父王却来了个‘乱点鸳鸯谱’,而皇太极,他顺水推舟,来了个‘亲点鸳鸯谱’,这二人莫名之举,总结起来就是二字――”

“离谱!”

我飞快地接过他的话头,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是又琢磨到一块儿去了。

我与他二人相视一眼,皆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我突然灵光乍现。

褚英观察到我脸上忽闪而过的神色,向我投来有些沉重的目光,看来他也有了答案。

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皇太极与□□哈赤是有几分骨子里的相似的,尤为是二人的行事风格,皆是不露端倪、虚实难辨的做派。

答案不言而喻,那就是他们两压根就是在唱双簧,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两父子的双簧是唱给谁的?局又是是给谁下的?

我在心里用排除法排除着可能波及其中的人,排除到最后……

我不安地瞅着褚英,他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神色如常。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你……”

“先担心你自己吧,我话已带到。”

褚英起身告辞,出门前用余光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我,最终还是发出一声叹惋出了门。

褚英走后,我便六神无主地在屋内转着圈,手心满是冷汗。

门外突然有些轻微的动静,我猛地一震,止步凝神,打起精神警惕起来。

我一直将皇太极的那把匕首随手携带,用来防身,此时我右手紧紧抓着刀柄,屏着呼吸,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褚英提醒我的话不无道理,我这样尴尬的身份处境,很有可能成为他人的把柄,到时候,不知道又要拖累上谁。既然不想成为累赘,那就要自己保护好自己!

屋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丝缝隙,外头的阳透着这一缝隙照了进来,我躲在门后头,只见地上拉出一个人影来。

若是姬兰,一定会先禀报一声,皇太极一向也不会这个时间来我这儿,何况今日他还有大事要做。也不可能是武纳格,他向来横冲直撞,来我这从来都是门一推,大摇大摆地进来。那么,会是谁呢……

我正准备握刀而出,细细地打量着地上的影子,才觉得不对劲。

这影子……分明就是个半大的小孩儿的影子!

我收起匕首,从门后走出来,果然瞧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正虎头虎脑地站在门口。

那小男孩像模像样地穿着长衫,头发显然还不够长,只将将能编成发辫,手上捧着一只小小的鸽子,眨巴着眼睛盯着我。

我长吁一口气,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儿,蹲下身子来,和蔼地问:“小阿哥,你是谁家府上的?”

那小男孩瞪着圆不溜秋的双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地跨进屋内,然后反手将门带上。

他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在矮凳上,那眼神分明在向我表示:我是客,你是主,快些尽地主之谊。

我看得傻了眼,只好屁颠屁颠地去给这没头没脑闯进来的小阿哥倒了杯茶水。

然后端了跳凳子坐在他便是,和颜悦色问:“小阿哥,告诉姐姐你是谁家府上的?是不是在城里走迷路了?”

我摆出善良地大姐姐的模样来,努力让自己的笑得不那么生硬,生怕吓着这个小阿哥。

不过越瞧他我越觉得眼熟,应该是内城里的孩子。说不定他也是□□哈赤的哪个小儿子,或是哪个大臣家的公子,反正横竖都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啊。

他居然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有些不耐烦地将手中的鸽子递给我。

我被他的举动弄懵了,如坠五里雾中,只好接过鸽子,探究地望着他。

别看他年纪小,行事做派丝毫不像六七岁的小孩儿,只见他右手一抬,指了指我怀中的鸽子的左脚,“喏,自己看。”

低头一看鸽脚,上头竟然绑着一张信条,原来古人所谓的“飞鸽传书”不是瞎扯的,而是真有其事。我一下子又惊又喜,没办法,谁让我是个面见过啥世面的现代人?

我快速地将上头的布条解开,迫不及待地将信打开一看究竟。

上头唯有短短的几行字,写道:“不令不宁,百川沸腾。今东宫五年不学,诸臣悠悠,莫以为意,大臣私相植党,尤以江南东林党为甚。神宗皆不理。另,劳烦八爷照拂,不知阿姊尚好否?”

我将目光移到下头的落款上,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落款是……宪斗。

我双手打颤地将信纸搁下,脑子嗡的一声,仿佛钻进了无数只大头苍蝇。

宪斗……是范文程的字。

我吃力地问:“这……这是哪里来的……”

“早晨玩弹弓是射下来的,是朝西边飞的鸽子。”

西边……那就是八爷府不错了。

“你……为何将此物交给我?”

男孩答道:“我知道你是谁,你忘了吗?我曾见过你。”

他调皮地朝我一吐舌头,那表情说不出的童真顽皮。刹那间,这个表情与脑海中另一张沉淀已久的表情相重合……

“是你――”我终于想起这个小男孩儿是谁了,一拍脑门,惊呼出来,“你是索尼!”

我去向硕色巴克什请教《鸿鹄歌》之解时,他曾言辞犀利地向我解释这之中的深意。

……“姐姐,汗王吟咏这首《鸿鹄歌》,意在表明自己要先下手为强,不能沦为汉高祖一般,连自己生的太子都扳不倒!”……

“你终于记得了?”索尼有些沮丧地耷拉着脑袋,“亏你还是我阿玛的徒弟……”

“什么?原来硕色巴克什是你的阿玛!”在我心里对我的这位师父还是有几分敬佩之情的,尤其是在读过他所撰写的笔录和翻译的文章后,更是觉得此人不仅遣词造句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文学造诣更是到了让人拍案叫绝的地步。

索尼谦逊地说道:“你是我阿玛的徒弟,我还是理当喊你一声师姐。”

我挠挠脑袋,莫名其妙多了个师弟,况且还是索尼,还真有些担待不起:“师弟不必如此客气……”

不过眼前实在不是讨论啥师姐师弟的好时机,眼前的这份信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将我劈了个激灵。

原来皇太极一直保持着和范文程的通信。为何范文程在信中提到我,他却未曾告诉我过?我明明回了沈阳,沈阳城的范家早已人去楼空……他们既然还记挂我,为何不曾与我联系?

皇太极、范文程,他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我当机立断,用布条将信重新绑回鸽脚上,可惜鸽子伤了翅,再飞已经不可能了。我灵机一动,拉过索尼来,说道:“师弟,你帮师姐一个忙好不好?”

索尼点了点头。

“八阿哥是不是常去那阿玛那里?”

“大约隔上两三日,会来一次。”

“那这样,下回要是八阿哥去了你那儿,你就将这只鸽子交给他,就说是你无意中打下的信鸽。

索尼瞧着我,表情古怪地问:“这封信不是给你的?”

我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只能胡乱地交待道:“你就按师姐说的做。”

可索尼却丝毫不放过这个细节:“这封信不是给你的,可这内城中唯有你是汉人啊。”

“你只需听我的,将信鸽完好地交给八阿哥,他自然就明白了。”

他有些迟疑地接过鸽子,脸上仍是云里雾里的神态。

我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顶,“这件事,你帮师姐保密,师姐就把这一屋子的书都借给你看,好不好?”

这家伙分明就是一小书篓,听后,立马不假思索地说:“好!我帮你保密。”

37.【秋宵月色胜春宵】

在皇太极面前,我对此只字未提。(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好几次,他都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想解释什么,我只是笑笑,不露声色地将此事带过。

最后熬到婚礼的前几日,他大约也忙,没有再来文馆。而我却从别人那里听来他将要娶额亦都之女钮钴禄氏,并册立为正福晋的消息。我有些自嘲,到如今虽是天天见面,可他的消息,我却要通过别人来知道。

正福晋,即是第一任大福晋,有原配之意。相当于寻常人家中的结发夫妻。

我甚至有些恍惚地在想,依照后来满清的礼制,皇子登基之后,他的嫡福晋应该被立为皇后,那皇太极登基之后,他的皇后会是殊兰吗?清朝的第一任皇后?

殊兰……她应该会喜极而泣吧?她是个天真单纯,没有太多诡计的姑娘,毕竟她为他做了这么多,如此,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越想着,心中的酸楚越甚。我毕竟是高攀不上他的吧,他是天之骄子,日后的开国皇帝,而我呢,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汉人女子,哪怕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我,我的身份地位,只怕连后宫的门槛儿都跨不进。

他的妻子中,不可能会出现我这样渺小的人物吧,就算有,也是不会被载入史册的。想以后,那顺治的生母,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孝庄,我又如何比得上?

每日带着这样消极的思想虚度光阴,惶惶不可终日,一连数日下来,我连饭量都骤减了不少。

十月,婚宴。

前后不过四个月,皇太极马不停蹄地迎娶了殊兰。可笑的事,这两宗亲事,皆为□□哈赤钦点。

我心情郁悒,褚英倒常来文馆看我,估计是怕我想不开,备好词来安慰我。

我浑然无视他的安慰,硬是装的像个没事儿的人。褚英又岂会不了解我,故意问道:“你可后悔当日救了她?”

“有什么好后悔的,是我让皇太极对她负责的。”

“你从来都这样,”褚英叹息一声,“心里明明难受得不得了,硬要装作是铜墙铁壁。”

我默不作声,心里咒骂,这个死褚英,非要说出来让我难堪吗!

“你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你无情冷血。偏偏你又是受伤最深的人……”

“别说了,”我鼻子酸酸的,却还是强忍着情绪,“我要怎样是我的事情,不劳你操心。”

“这话还真伤人。”

褚英摸摸鼻子,苦笑一下,“你这个脾气,当真是没几个人能受的了。”

“受不了就……”

我还张口欲说下去,突然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我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用力推开他。[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谁知他的声音回响在我头顶,深沉又有些无力。

“别推开我,我只是想照顾你。”

他沉吟一声,“只是,不忍心看你这样……孤立无援。”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出。

婚宴当晚,与八爷府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相比,旁边的文馆显得有些过分清冷萧瑟。

褚英早上曾问过我,要不要去参加婚宴。

我摇摇头,不去,去了也是自讨没趣。给自己的伤口上撒盐,我又不傻。

姬兰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给我,我想她此时心情也与我一般复杂。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我又不是韩剧里的苦逼女二,这样的话我还真说不出来。

我独个儿去了趟荷塘花苑,曾经偶遇那个“女真第一美女”的地方。

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一定会迷恋上她。那日在此的偶遇,有如一场游园惊梦,若不是此时我手中捧着的这个香炉,真真会让我觉得一切只是幻觉。

我在塘边坐下,将香点燃。

此时大家都在八爷府里喝喜酒,唯独我,这个伤心人,在此独自焚香,说不出的凄凉。

孟姑,你的儿子在迎娶他的嫡福晋呢,你看见了吗?

而我,因为受人之托,在此为你焚香,我们虽然未曾谋面,但我想,你一定是个温婉恬静的女子,一定有一双美如星辰的眼睛……

不知不觉,香已焚尽,秋风袭来,我一阵打颤。我捧着香炉准备回去文馆,可脚下的步子,却鬼使神差地驱赶我走到了八爷府。

刚刚过了亥时,之前那些祝酒之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来往的多数是正在收拾打理的小厮,和卸灯笼红布的丫鬟嬷嬷。

一个管家模样的家奴瞧见我,过来问道:“你是来参加婚宴的宾客吧,是不是有东西落在府上了?”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他笑着说:“姑娘请随我来。”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只是失魂落魄地跟着他往前走,手中还紧紧抱着香炉。只觉得脑中空白一片,四周的灯火看花了我的眼睛。

“进去吧。”

他将我带到一间别致的客房前,我迷惑不解地问:“这是哪儿?”

“姑娘进去便知,”他微笑着交待,“奴才还有活儿忙,先行告退。”

没待我一问究竟,他已经没了踪影。

我本有些犹豫,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进去一看究竟。

屋子里头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点灯,若不是能听见平稳的呼吸声,和空气中弥漫的浓浓酒气,我真会怀疑这是间空屋。

“不是说了,晚上我在客房歇,你们别再来烦我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些恼怒不悦的声音。我一时间懵了,那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分明是他!

“混账,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他提高了几度声音,怒声道。

我马上明白了方才那家奴的眼神里的涵义,手上的香炉轰然摔在地上,还好不是瓷的,不然肯定得摔个四分五裂了。

他听见响声,觉疑不对头,起身点灯。

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被这一簇微弱的烛光照亮。我顿时手足无措,有一种被当众揭穿的羞愧感。

他身上还穿着今日典礼是穿的红色婚服,只是卸了腰带和繁琐的饰物。我对上他惊讶的目光。

“你……”

他倚靠着床榻,半阖着眼,一手扶着额头,喃喃道:“当真是喝高了……”

过了数秒,他才又睁开眼睛,讶异地望向我,眉头紧皱:“你怎么还在?”

我莫名其妙瞅着他,难不成他以为我是幻觉?

“筝筝?”

“嗯。”

我答应一声。他更是震惊至极,立马跳下床炕到我面前来,“居然真的是你。”

“嗯。”

他身上酒气很重,重的有些熏人,看来晚上是喝了不少酒。毕竟结婚是大事,自然是要喝酒庆祝的。可是洞房花烛夜,他怎么在这?

“你怎么会来,你竟然会来。”

他有些语无伦次,只抓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儿的摇晃。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会来,我是被鬼迷心窍了,我是被鬼附上身了。”

看来此时我比他更语无伦次,六神无主。

他不由分说抱住我,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后颈上,引得我浑身一阵酥软……

“我该拿你怎么办……”

之前堆积在心中的苦闷全都烟消云散,唯有他无力的语气,让我觉得无尽怜惜。

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缠绕着,让我险些窒息。

我推开他的怀抱,直视他的眼眸:“你爱我吗?”

“爱。”

他的眼中没有犹豫,没有谎言,而是真挚又炽热的感情。

“好!既然你爱了,就不能负我!我要你给我承诺!”

他目光宠爱地望着我,“你要什么承诺?”

“我要你保证,你不能始乱终弃,不能三心二意,不能移情别恋,不能……不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娶别的女人!”

他不知道这番话在心中来来回回,纠结苦恼了多久,才决心说出口。很多很多事情都在我脑中纠缠着,关于叶君坤,关于褚英,更多的是关于他,皇太极。这个令我又爱又恨的人。

谁知我一鼓作气说完,竟惹得他一阵轻笑。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他伸手抚上我的鬓发,用指腹摩挲着我的脸颊,柔声道,“好,都依你。可好?”

“要是你没有做到怎么办?”

他俊颜舒展,遽然低下头来轻啄我的嘴唇:“那就罚我,一生都爱不到你。”

我一个猝不及防,他已经倾身过来,将我牢牢锢在怀中,他的吻又急又密,先是嘴唇,吻到深处,蔓延到脖颈间……

“我想你……”

我的意识轰然地坍塌,他的吻强势而又霸道,浓厚的酒气让我有些晕眩。

他身子很烫,呼吸紊乱,原本覆在我腰间的手腾出一只来,顺势将我拽到了床榻上。

我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有些急躁地解开我的衣襟,嘴唇流连在我的锁骨间。他正要褪去我的小衣,手上的动作却突然戛然而止。

这片刻的停止,终于让我得以喘息。他头埋在我颈窝间,声音喑哑:“不要推开我。”

我早已情迷意乱,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我倾身凑上去吻他的脸庞,从脸颊,到耳垂……他身子为之一僵,箍住我的肩膀,一阵翻天覆地间,我已被他压在了床榻之上。

昏暗的灯火照耀着他的脸庞,清俊英朗,我微笑着伸手去抚他的眉毛,他却牢牢地抓住我的手,密密麻麻的吻如预期般落下,他轻巧地扯掉我的小衣,双手游走在我后背,前胸,腰肢……被他触摸过的皮肤像是燃起了火苗,蔓延了开来……

我一边回应着他,一边解着他衣服的盘扣,直至两人都赤诚相见,他一个纵身将我推到床的内侧,我□□的后背贴着有些冰冷的墙壁。他不急不缓地靠过来,用他的体温包裹着我,温柔却又热烈,我们的身体完美地契合着,我紧紧拥着他的后背,随着他的律动感受着他的心跳。以及……他内心深处的灵魂,这样的直接赤诚,彼此交融。

我将理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筝筝,你会等我吗?”他一边啃着我的肩膀,一边呢喃地问着。

我的头发四散在他胸前,他亲吻着我的发丝,我心头一颤,勉强地在他的亲吻中拉回一丝神智。

“我会等你。”

我等你,无论前路有多少阻挠,哪怕是穷途末路,万劫不复……

屋外的月光洒进屋内,浓情秋霄。

38.【此情无计可消除】

醒来时已过了辰时。[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床侧是空荡荡的,我这才记起,今日是他新婚头一日,按规矩,他是要带上正福晋去给长辈们请安的。

屋外的阳光透过纸窗照进屋内,昨晚一夜缠绵,此刻回想起来仍是脸红心跳。这里应该是府上的客房,位置偏僻,但不知会不会有人经过,我瞧了眼身上衣不蔽体的小衣,连忙跳下床穿起衣服来。

我刚推开房门,外头侯着的管家就迎了上来:“爷给姑娘准备了早膳,姑娘用完再走吧。”

那管家正是昨夜领我来这儿的人,想必他是皇太极的亲信,不然他不会认得我,皇太极也不会放心让他来安顿我。

我犹豫了一会儿,本想问问皇太极的去向,但转念一想,问了也是白问,于是干脆说:“我不吃了,告诉你们爷,我回去了。”

“这……”那管家过来拦我,“姑娘还是用完再走吧,不然奴才实在不好向爷交代……”

我瞧见他一副恳切的模样,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只好说:“得,我留下用早膳不就是了。”

管家连忙吩咐丫鬟将早膳端了进来,各式各样的菜式糕点,精美可口,无比丰盛。唯独让我无奈的是,从这早餐的分量来看,显然他是把我当做大胃王了。

我本身也饿极了,腰还有些酸痛,见到这么多美食,自然没有拒绝。顺手就衔起一块饽饽往嘴里塞,这饽饽做得细,所以几口便咽了下去,我迫不及待地又塞了一个入口,这时,皇太极突然出现在门口。后头的管家识趣地带上了门。

他不出现倒好,他这么突然出现,差点没害我噎着。

“你慢些吃,又没人和你抢。”

他笑容可掬地走过来,替我拍背顺气。

我喝一口清粥,才总算没噎着我自己。他很细心地替我拭去嘴角残留的米汤,脸上仍旧满是笑意。

不过我还真佩服皇太极,我的吃相一贯令人不敢恭维,我自己也知道。来了古代之后,吃得实在是太不合胃口了,吃惯了现代的山珍海味,面对这些有点磕碜的食物,只能狼吞虎咽才能勉强下肚。我的宗旨就是吃东西就得放得开,不然怎么吃得饱?我原以为就我这吃相,男人见了都会退避三舍,谁知他却丝毫不介意,反而温柔体贴的让我有些飘飘然。[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这男人,真是越来越勾人了,我眯着眼睛打量他。

他自顾自地给我夹菜,我抬眼问他:“不用去晨昏定省?”

“我又不是贝勒爷,娶的又不是什么公主,哪来那么多破规矩。”

他语气有些不悦,我吃一口咸菜,愣愣应声:“哦。”

“你这几日,就先住在这,我让姬兰搬到隔壁陪你。”

“我还是回文馆吧,呆在这儿我怪不自在的……”

他挑眉问道:“不想和我呆在一起?”

我瘪瘪嘴,搁下筷子,“也不是,只是感觉住这里像是做客,还落人口舌。”

“笑话,我要你住,何人敢有非议?”

“只怕你正屋里头的两个女主人,不会答应吧……”

“这是我的府邸,谁是女主人,我说了算,”他振振有词地说道,却忽然眼神一柔,挽过我的肩膀,“你该不会是在吃味吧?”

“是,我就是吃味了。”

我理直气壮地回嘴。想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家里有一大一小两个老婆,我能不吃味吗?

“哈哈,”他笑逐颜开,“我偏偏喜欢看你吃味的样子。”

“滑头!”我朝他做个鬼脸,这种讨姑娘欢心的伎俩虽然滑头,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受用……

嘻嘻哈哈地吃完早饭,突然想起了敲门,我估摸着是候在屋外头的管家。

“八爷,有消息了。”

皇太极先前脸上轻松自如的神色顿时全无,皱眉说道:“我先走了,事情办完了再来瞧你。你在屋里,不要出去。”

我体恤地点点头,他握着我的手,匆匆地说了一句:“等我。”

我心中竟是一阵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弄得他如此紧张。

一整日,我都在担心中度过。皇太极特地嘱咐过我不要离开屋子,我便听话地待在屋中足不出户,还好屋里有些书可以读,打发些时间。

我一夜无眠,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直到子时,我感觉身侧一阵响动,转身一看,才发现是他。

逆着月光,我看见他有几分憔悴的脸。原本心中满腹疑问,在见到他后都抛诸脑后。心中唯一的念头是:我等到他了,他平安回来了,就好。

我突然发觉,我竟然不知不觉中,变得如此的依赖他,如此的不想失去他。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不是空穴来风。第二天,此事便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昨天夜里八爷府进了刺客,幸亏卫兵及时察觉,所幸只有一个侍奉的丫鬟受了伤,皇太极和他新进门的嫡福晋都没有受伤。

我听后,心中生疑。皇太极昨夜明明没有睡在正屋,刺客根本是扑了空。现在想来,更是疑点重重,他本该是洞房花烛夜,却都睡在了侧屋,偏偏昨夜府上进了刺客……若说是巧合,搁在别人身上可能,可搁在皇太极身上……绝无可能。

后来又听得武纳格说,这几个刺客皆是汉人,极有可能是明朝派来的云云。

我脑中灵光乍现,忆起那日和褚英去沈阳时的见闻,舒尔哈齐神秘地去沈阳约见沈阳巡抚的张将军,从他们的对话中看,分明是在密谋着什么。难不成真与此事有关?

我自个儿瞎猜估计也猜不出什么名堂来,心想褚英应该会知晓这之中的内情,正想去向他打探个究竟,说不定从那几个刺客身上能捞着点线索。

谁知,又有消息传来,那几个刺客在狱中咬舌自尽了。这下死无对证,此事成了无头冤案一桩。

之后,对于此事,皇太极未主动提,我便三缄其口。我想他不同我解释自然是有他的原因,所以我也识趣地不拿此事惊扰他。

我在这侧屋没有住上几日,就觉得无聊至极,便主动要求要回文馆。虽然住哪里都是住,但这八爷府毕竟不是我待的地方,文馆好歹还有朋友,能见面相聊几句。我坚持要卷铺盖走人,皇太极虽然很不情愿,但最后还是没有留我。

很好,日子又恢复平常,他还是当他的八阿哥。我还是做我的文馆小学徒。

日子转眼间到了明万历三十六年,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北方过冬。

我成日缩在屋子里不愿出去,谁让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瞧见外头冰天雪地我都害怕,说不定留个哈喇子都能结冰。

自上回乌碣岩大败布占泰,建州与乌拉两部之间的征杀就未曾间断过,两部的交情,也是时好时坏。布占泰怎说也曾受过□□哈赤的恩惠,又娶了□□哈赤的女儿为妻,如今这样公开翻脸,明显是想买断与建州之间的交情,此举虽为得到太大的响应,但毕竟点燃了导火线。

□□哈赤岂是会善罢甘休之人?布占泰此举,正好让□□哈赤找到了灭乌拉的借口。我甚至可以看到,这个部落血光的未来……□□哈赤是扩张步伐从未停止,他的野心也再明显不过,统一女真,不过是他野心中很小的一个部分而已……

是的,一切只差一个时机,等到时机一到,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将战争的矛头指向犹如参天大树一般的大明朝。

我在皇太极的熏陶之下,也开始读一些兵书,审时度势地跟他探讨一下当下的时局。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一如当初教我射箭一般耐心细致,我学的慢,什么都是半桶水,多亏我老师还挺有两把刷子,才把我教的有点样子。

万历三十六年三月,□□哈赤命褚英、阿敏率5000人征乌拉。建州军攻克乌拉部的宜罕阿林城,斩杀千余人,获甲三百,俘其余众。

而与褚英共同出征的阿敏,既不是□□哈赤的儿子,也不是五大臣之一,而是舒尔哈齐的第二子。舒尔哈齐一朝失势,可□□哈赤却并没有将阿敏也牵连在惩罚之中,反而是更加重要这位自己的亲侄儿,甚至授予了他半个旗的兵权。可见□□哈赤对舒尔哈齐还算是有些情分,又或者说,这是一种变向的政治收买。

乌拉本就在上次战役中元气大伤,布占泰也知道眼下并不是逞英雄与建州硬碰硬的时候,于是不得不委曲求全,主动来向建州求和提亲,想要聘娶□□哈赤的四格格穆库什为妻。

布占泰心里的算盘人人都明白,眼下和亲,不过是求的喘息的时间,以便日后卷土重来。□□哈赤当然也明白,可他仍旧欣然接受了,于是,这个穆库什公主又成为了一件政治的牺牲品。我不禁有些为之扼腕叹息。女真部落间的这种奇特的联姻政治,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

城里的女人,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对于她们要嫁的对象是谁,从来不是她们所能决定的。

转眼到了入夏,我坐在院中纳凉,又到了海棠花开的时节,我满心欢喜地守着这些花苞开放。

姬兰端来凉茶,搁在石桌上,替我倒上了一杯。

我正伸手去接,谁知她手中的茶壶一抖,竟将茶盏碰倒在地,摔得破碎零星。

我颦眉,瞧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姬兰,出声问道:“你有事情?”

姬兰连忙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残渣,“奴才不敢。”

“你跟在我身边也一年有余,你有事情,切不可瞒我。”

姬兰这个丫头,做事从来心思慎密,少有纰漏,日想出子毕竟久了,我对她虽算不上十分了解,但她的性格我还是摸得准几分的。

“奴才,奴才只是在外头听到了些风声,所以才……”

我轻摇着绢扇,闭目养神,“什么风声?”

姬兰又重新倒了一杯凉茶递给我,只听她颤着声音,低声道:“说是……八爷府上的侧福晋有了……”

“砰——”

我扯着嘴角苦笑,这回,摔了茶盏的人是我。

39.【了却前尘顺天意】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我目光清冷,镇定自若地说道。

姬兰有些慌了,“主子,你可得想开一些……”

我冷笑一声,“我有什么想不开的?爷有了子嗣,是喜事。”

“格格……奴才知道您心里头难过,您说出来……”

我笑着摇头,“放心,我心里头欢喜着呢,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其实我早就有了这个觉悟,哪怕心里觉得苦,也要忍着,这样才有资格陪在他身边,有资格做他的女人。

我深呼吸,对自己说:范筝筝,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选择了爱他,就要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你妹妹最近可好?自她当上嫡福晋后,我还没有亲自前去请安,不如今日我们就去趟八爷府,去陪她说说体己话……”

“好与不好,她的命都是格格给的。”

“那是她自个儿的造化,与我无关,”我收起绢扇,将夏衫前襟的盘扣扣好,“侧福晋总归是先进门,先怀了孩子也是正常的,只怕嫡福晋自怨自艾,没有怀上长子呢……我们去瞧瞧她吧。”

姬兰不敢怠慢,忙搀我起来,我触及她手掌,竟是冰凉一片……

进了嫡福晋的屋子,我在外厅候着,却迟迟不见人出来迎客。又等了半晌,才终于有个丫鬟来通禀,说嫡福晋偶感风寒,正卧床休息,不见客人。

我白白耗了一下午,心中本是有几分不悦,后来听见屋子里头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想起当初送她去沈阳的情形,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怕是落下了病根了。

既然她不想见,我多呆无益,于是只有告辞离去。无论是她真的卧病在床,还是只是刻意不愿见我,都罢了。

出了正屋,四下不见姬兰的身影,还好这八爷府我还有几分熟,于是打算自己走回文馆去。眼下过了下午头,北方的天气算不上燥热,倘若能独自一人,黄昏下漫步,又何尝不是雅事一桩?

正遐想间,一阵银铃般的嬉笑声闯入耳中,我下意识侧头望去,一张光鲜妩媚的脸庞映入眼帘。

不是别人,正是这八爷府上的侧福晋乌拉那拉氏?塔尔玛。

如今她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了,身边簇拥着几个丫鬟,颇有一番众星捧月的味道。与我上一次所见的表情神态,皆相距甚远。

原来,女人有了男人的疼爱之后,真的会美上几倍。

她也看到了我,脸上的笑意立马褪了去,她身后的丫鬟们无一不用挑刺的目光打量着我。

这算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吗?我没打算跟她有所交集,礼节性的朝她行了礼。(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没想到她竟然走到我跟前来,姣好的面容强撑出一个笑容给我:“姐姐,既然来了,不如就上我那儿坐坐吧。”

这一声“姐姐”叫的还真顺理成章,我却觉得颇有要耀武扬威的嫌疑。

能怎么办,人都跟你宣战了,若不应战,岂不是显得很没品?

跟她的众星捧月比起来,我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不过我丝毫不打算在气场输掉她,嫣然一笑道:“妹妹的好意,我岂敢推辞?”

我八成没想到我会真的答应下来,只见她听完我的答话后,脸都白了。我在心里偷笑,暗暗想,原来电视剧里宫斗也不过如此。

当日塔尔玛哭着向皇太极求救的情形我仍历历在目,却没想到,不假时日,她竟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不仅是样貌还是气度,再寻不到当日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的身影了。显然,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这位侧福晋,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最后我们俩还真虚情假意地坐在了一块儿喝起了茶,旁人乍一看,真会以为我们是什么好姐妹呢。

塔尔玛先搁下茶盏,开口问:“真是好久不见了,姐姐怎么有空来府上?”

我用手绢拭了拭嘴角,直截了当道:“现在没别人,就不用一口一个姐姐了,怪腻味的。”

很好,她听完后,脸又白了一次。

我不善勾心斗角,对女人间的这种虚与委蛇更是厌恶。可能我在现代便生活中一堆男人中,工作上打交道的也大多是男人。学医令我的性格十分平和,无心恋战。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来和你道喜的,真的。”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塔尔玛眼梢上满是笑意,“是爷告诉你的吗?”

“那倒不是,侧福晋为人高调,我想此事建州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古往今来,可不都是喜事传千里吗?”

一来二往的,她居然能丝毫不占下风,亏我还是个现代人,居然斗不过一个古人。看来之前果真是我轻敌了。

我打起精神来,笑容僵硬却不失仪态,“我看福晋面色红润,气色如虹,这一胎看来会是个小格格。”

“是吗?可太医诊脉,说这一胎会是个小阿哥呢……”

“其实是阿哥或是格格都一样,又非嫡出,以后都是要吃苦的,何必呢……”

“你――”

这一句话终于是激怒了她。塔尔玛差点就从桌子上跳了起来,那如花似玉的容貌也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

我连睫毛都没有抬一下,装疯卖傻地继续喝茶,心里却有种赢了的快感。

女人,从来都是这么幼稚的动物。

塔尔玛神色陡然一变,先前的嚣张跋扈不见了踪影,此刻的神情,要我形容,竟只能用落寞二字。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笑?”她颤着声音,自嘲道,“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若不是因为布占泰的和亲,又怎么轮得到我怀上长子?你们每个人都假惺惺的来跟我道喜,其实你们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时局所迫……”

我被她这喜怒无常弄得有些楞,“我可没跟你道喜。”

“可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有些无奈地说:“福晋,你想太多了,真的。”

可她好像憋了许多话想要发泄一般,不依不挠道:“你一直是赢家,自然不觉得愧疚吧?”

我不知她此话所指为何,只听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什么赫舍里氏,不是什么碧落格格。你是个汉人,是沈阳城书生范文程的姐姐――范筝筝。”

“我原来一直以为,他对你的好,只是因为你弟弟的嘱托。他们一直在暗中通信,有一次我偷看了他的信,他大发雷霆,我才知道,他是如此在意你的一切,根本不是简单地因为承诺要照顾你……”

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眼中是赤裸裸的仇恨。不知为何,她仇恨的对象明明是我,可我却莫名得觉得悲悯……

“我们女真姑娘中,有那么多美女,我弄不懂,为什么他偏偏喜欢你,喜欢一个汉人。”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耳中充斥着她的言语,搅得我心中一团乱。

“不过,我一点也不嫉妒你。因为老天有眼,让你这辈子投胎做汉人,因为他永远不可娶一个汉人女子为妻,哪怕是庶妃!”

“你说完了没有?”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我,而是刚刚推门进屋的皇太极。他满脸愠色,铁青着脸走到我面前来,不由分说地拖着我的手将我向外拽。

“八爷――”

临出门时,塔尔玛焦急地唤了一声,皇太极冷冷地睃了一眼她,目光说不出的凛冽,连我看了都有几分害怕。

他的声音冰冷阴森,“你好好在屋里安胎,分娩前,不准出屋。”

塔尔玛面如死灰,死死地咬着嘴唇。

这是……禁足令吗?原本只是想迎战看看她打算用什么招数来挑衅我,闹成这样,是我始料未及的。

他继续拉着我向外走,好像生怕我在这个是非之地多呆上一秒钟。我手腕被他拉扯得生疼,也不知他是在发哪门子脾气。

“你撒手!”

他没有跟我卯上,乖乖地撒了手,停下步子来。

被他拽着一路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荷塘,手腕被他抓过的地方因为用力过猛,火辣辣地疼着。

他瞧我一眼,沉沉地叹一口气,过来帮我揉手腕。

我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地瞪他,心里想着,现在心疼了吧,让你脾气大,让你不知轻重。

夏日黄昏,四周无人,静谧一片,唯有虫鸣啾啾。

“你好好的,去见她作甚?”

“……盛情难却。”

“你天天都那么闲?”

“……偶尔。”

“都聊了什么?”

“……聊人生聊理想呗……”我木讷地回答。

他终于没忍住,撇嘴一笑,“原来如此。”

“皇太极,你的问题我答完了,现在该你答我的问题了。”

他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犹疑,沉声道:“你问。”

“无论事实是怎样,我都能接受,所以……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我抬眸凝视他,希望能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哪怕是放下身段恳求他也好。

他眸子愈发黑亮了起来,将我用力地搂进怀中,又是一声叹气。

“……好。”

我将手覆在他宽阔结实的后背上,“你和范文程……到底瞒了我什么?”

皇太极沉默了。我无声地苦笑,“其实你大婚的那日,我去了沈阳……范家早已人去楼空,邻居告诉我,‘范筝筝’死了,得天花死的……”

“现在想想,我真的是愚钝。当初他说要进城看病时,我居然没有怀疑,回过头想才发现,原来看病不过是幌子,他是想把我送进城,这样……我就出不去了。”

“筝筝……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会告诉你。”

他将我拥得更紧了,我的脸靠在他肩膀上,咫尺之处,便是他铿锵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告诉我吧。”

“在树林里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眼中只有惊恐和畏惧,空洞、苍白、陌生……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真的什么都忘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我失忆之前,是不是有过什么痛苦的经历?”

他下巴搁在我头顶,宠爱地抚摸着我的发丝,低语道:“既然老天让你忘记,这便是天意,天意不希望你再记起它来。”

“可是……”

他轻柔的吻堵住了我后面的声音,他的嘴唇像是有魔力一般,让我再一次沉溺其中。

“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填补你之前空白的记忆……”

40.【番外篇】凤凰于飞

——我要去马市,等一个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倘若你找不到他了呢?

——我会在马市搭一个帐篷,等他。

——若还是等不到他呢?

——那我就边烤羊肉边等他。

【万历岁壬辰】

丰臣秀吉大举进兵朝鲜,朝鲜之役起,然朝鲜八道武备废弛,遂向明朝求援。

神宗以为“倭寇之图朝鲜,意实在中国,而我兵之救朝鲜实所以保中国”。因此,明廷答应派兵出援,渡过鸭禄江,居大明领土辽东半岛宽奠堡。

初战不利,后增援,首除平壤之贼。

九月,建州卫佥事都督□□哈赤听闻,因与朝鲜唇齿相依,愿出兵援助朝鲜。朝鲜王宣祖拒。

十月,李如松提督蓟、辽、保定、山东军务,并充任防海御倭总兵官,其弟李如柏、李如梅为副总兵,决心派遣各军援助朝鲜。十二月,经略宋应昌、李如松率军七万人东渡入朝,次年正月初六日抵达平壤,初八日合兵进击平壤,一举攻克,歼敌一万余人,俘获无数,日军逃窜。明军大获全胜。

史称——平壤大捷。

班师回朝,途经沈阳驿,李如松勒马下令:“传令全军,原地休息,生火造饭——”

“大哥,你不留下吃饭吗?”

“二弟,五弟,你们二人留下守军,我另有有军务在身,还需离去片刻。”

李如梅没有多想,当即答应了下来,李如柏听后却是神色一变,没有说话。

李如松觉疑,“二弟,可还有事?”

“你……是要去沈阳城。”

“是又如何?”

“你不许去!”

“我是你父兄,如今又兼总兵之职,你岂敢同我如此说话!”

李如柏咬牙厉声道:“大哥,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不能去!我不许你去!”

周围的将士皆侧目瞧着他们。李如松大怒,叱道:“放肆!你可是想在三军面前与我撕破脸!”

李如柏双手握拳,额爆青筋,却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哼,心慈手软,如何能成大事?那个孩子,留着是个祸患!”说罢,李如松一拽缰绳,策马向沈阳城去。

沈阳城中,青乌药铺。

母亲怀中方满周岁的女婴扑闪着乌黑的眼珠,天真无知地望着正在给她喂奶的妈妈。

铺外的管家突然冲进屋内,喊道:“夫人,大少爷来了!快……快将孩子藏起来!”

那妇人双眼惊恐地睁大,慌乱地将孩子塞进被褥中,再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寂静的空间中,突然响彻一阵撞门声,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的声音。

李如松二话不说,闯进屋中来,手握在剑柄上,狠狠道:“十年前,父亲没有杀你,今日,你若不乖乖交出孩子,休怪我无情无义了!”

“放过我的孩子,放过她……她只是个女孩儿,她不会给你们造成威胁……放过她,求你……”

她跪在地上,泪眼斑驳,只是苦苦地哀求着。

谁知原本藏在被褥中的女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李如松冷笑一身,拔剑朝床褥走去。

“放过她,放过她……”

她抱着他的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李如松却丝毫不为之所动,用剑将被褥挑开,伸手将襁褓中的婴儿捞入怀中。

她哭得几欲昏厥,却还是死死拉着他的腿。

李如松冷冷地瞧一眼她,“不要怪我狠,我若不这样做,父亲便会亲自来动手,你也知道,若是孩子落入他手……”

他没有再说下去,一脚将她踢开,离去时也没有再回头瞧一眼这个伤心欲绝的妇人。

走出药铺,李如松大步跨上马,将女婴用布袋裹在胸前。

马儿还未疾驰出城,刚出城郊,准备过河,横里便杀出来一匹战马来。

“大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弟李如柏。他想必是一路追赶他到此,见他怀中裹着一个女婴,不由得警惕地握着刀。

“你当真是不要命了!违抗军令,你可知是何罪!”

李如柏丝毫没有退让之意,“大哥,这是一条人命啊!”

“留下她,日后祸患无穷。”

李如松不愿再与他纠缠,眼中神色一凛,将怀中的婴儿解下。

“今日,此婴已被我弃之河中,死生有命,来世若想报仇,便来找我李如松吧!”

说罢,他长剑一挑,将女婴抛入河中。眉梢不露半点喜怒,没有再看李如柏一眼,扬长而去。

李如柏飞快地下马,跳入河中,那女婴呛了水,哇哇地啼哭着。

新亏是初秋,水流不湍,趁那婴儿没有沉入河水中,李如柏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举在头顶,救上岸来。

他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水浸得透湿。看着怀中幸存下来的女婴,开怀地笑了起来。

再抬头,远处的官道上早已没有李如松的身影了。

沈阳城城南。

李如柏抱着这个湿漉漉的孩子,走在沈阳城南的乡野小道上。

虽说是救下这个孩子一命了,可他眼下该怎么办呢?绝不能将她还给她的母亲,这样只怕又会惹来杀身之祸。那……总不能将她带回家吧?

正当是苦恼间,李如柏只见不远处,一莫约六七岁大小男孩儿端坐在石凳上读书,身着一件长衫,手上捧的,是一本有些破旧的《春秋》。

“小书生,又在读书了?”

过路的街坊瞧见,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那小男孩儿腼腆地一笑。

“你瞧瞧这范家的大儿子,长得文质彬彬,打小就有文采,真不愧是那‘范文正公’的后人哟……”

书生……“范文正公”的后人……

他驻足,细细打量着这个小书生的面貌,倒是与当年沈阳卫指挥同知范沉有几分像。

难不成他当真就是那范沉的后人?

“书生,你过来。”

小男孩儿抬起头来,不解地盯着李如柏。

“令尊可是前沈阳卫指挥同知范沉之子范楠?”

男孩放下书,点了点头。李如柏心中一震。

“你叫什么名字?”

“范文采。”

李如柏走到他跟前去,望了一眼手中已经酣睡的婴儿,将她交递到男孩儿的手上。

“这是你的妹妹,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

见那小男孩儿一脸茫然无措,他想了想,又从腰间抽出一块腰牌来,塞进婴儿的怀中。

“将此腰牌给令尊过目,他自然就明白了。”

未待那男孩儿回答,李如柏已经一个纵身跃上马,飞快地驾马而去。烈风刮在他的脸上,将他的战袍吹得飘扬了起来。

记忆中六夫人聪颖过人,读得四书五经,知书达理,让她的孩子成长在一个书香门第之家,也算是李家没有亏欠她的了。

他逼自己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范楠,该是你为我李氏一族报恩的时候了……

【万历岁壬寅】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

书桌前,男孩儿正在专心地习字,他一直在凝神听她背书,谁知她背到一半,忽然止了声音。

“怎么了?”

“整日都在背《女训》,好生无聊……”女孩儿将书扔在一边,仰头靠在座椅上,闷闷不乐道。

“不背《女训》,那你想背什么?”

她眸子忽然一亮,扑到他面前来:“哥,你带我去书塾好不好?我也想听先生讲课!”

他无奈地抄着手,“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女训》也说,‘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我若整日窝在家中,不去学习,不就成了‘心之不修’了吗?我这是想修缮自己的心!”

他被她的歪理折服了,无可奈何地答道:“女孩子家,会读《女训》尽够了。”

她仍是有些气不过,恹恹地嘟囔:“女孩子家怎么了……”

“要是读腻了,就出去走走,只是不要去得太远。”

“哥,我们出城玩吧,好不好?”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们去赫图阿拉玩,筝儿可会说女真话,可以跟他们对话哦!”

“不行!”他仍旧是坚决的两个字。

“哥……”

“好了,你再胡闹,我可要去告诉父亲了。”

他放下脸来,颇有兄长的威严,她一听到“父亲”二字,立马咂舌叹气,只好做回位子上,重新拾起了《女训》。

他将书卷微微抬低,眼神掠在她可怜兮兮的小脸上,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可是,哥哥……”她尾音软软的,飘入他的耳际,“为什么我会说女真话呢?你和爹爹都不会说……”

他握笔的手一僵,只听她继续自言自语道:“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女真话,可是上次赫图阿拉城来的那个游医,我能和他对话呢!”

“也没有人教过你说汉话啊……”

“哥哥又在糊弄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会说汉话,那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在说,耳濡目染啦。”

他手心皆冒出细密的汗来,“筝儿,其实……”

她垂下眼睑,额上一圈在余晖的映照下毛茸茸的,是新生出来的鬓发,两边脸蛋粉嘟嘟的,让人想忍不住捏一捏。

她却突然说道:“哥,你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我好怕自己知道了之后,会失去很多东西,所以,就算是到死,也不要告诉我。我真的不想知道。”

他愣在原地,也不知该如何欲盖弥彰过去。

就算是到死,也不要告诉我……

他听见自己有几分颤抖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

“好。”

【万历岁乙巳】

“哥,你看,这里有好多鱼!”

“哥,你快来,这匹绢布好漂亮!”

“……”

“哥,你娶我好不好?”

范文采将书袋挎在肩上,伸出手指轻刮她的鼻子,嗤笑道:“傻妹子。[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她不服气地跳到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嘴巴就快撅到了天上去,不依不挠:“我可是认真的。”

“好,你是认真的。”他就地投降。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发觉不对劲,又逮住他道:“不对,你糊弄我,你还没有说你答不答应娶我呢!”

“筝筝,听话,不要胡闹。”

她垂下头,气馁得像只淋了雨的流浪猫,低声嘟囔道:“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在胡闹?你也是,爹爹也是,就连文程也是……我明明没有在胡闹啊……”

她却不知道,他是被她追问得窘迫至极,不知如何作答,才只好摆出长辈的威严来的。

“好了。不要瞎想,我带你去书塾就是了。”

“你不许反悔哦!”

他莞尔一笑,“我何时骗过你?”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讲堂上的老先生慢悠悠地讲解道:“此句乃歌咏周天子之篇。文以凤凰比周王,以百鸟比贤臣。天子受拥犹如百鸟拥凤,即所谓‘媚于天子’、‘媚于庶人’也……”

她有些执拗地站起来说道:“谁说这一定是要歌咏周天子的诗呢,写诗人说的吗?”

堂下哄笑一片,他伸手轻拽她的裙裾,示意她不得无礼。

谁知她竟丝毫不觉得做错,面不改色道:“先生,凤凰于飞,写的是凤和凰相偕而飞,百鸟簇拥跟随,就像君子爱戴天子一样。本篇明明写的是夫妻间的合欢恩爱啊……”

那老先生沉着脸瞧着她,她鼓足了气正视回去,他在一旁只觉得尴尬至极,只好连忙起身替她认错道:“小妹少不更事,出言冒犯先生,请先生——”

他话到一半,老先生突然仰头笑了起来,惹得众人皆是莫名。

只见老先生踱步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因尔所见,得尔所悟哟。哈哈……”

边说着,边瞟了一眼伫在一旁的他,眼中满是笑意。

她浑然不知这老先生话中的意思,愣愣地挠头,身旁的他却早已脸红到了耳根。

“先生堂上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自出了学堂,她便开始缠着他求解,谁知他板着脸,一副生气了的模样,压根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好了,哥,我知道今天这样不对,但先生也没有怪我啊……”

“你还知道认错?”他故意提高了几分音量。

“我真的知错了……”

她又开始像个小鸵鸟一样低着头,声音软软的。

他心中宠溺万分,嘴上却毫不客气道:“罚你回家抄《女训》。”

“哦,”她答应着,脸上仍是苦恼的表情,“先生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听了会脸红呢……”

“有空想这个,不如好好想想回家抄书要抄到几时吧。”

他边敷衍她,边在心里偷笑着,幸好她不是大智若愚,幸好她没有听明白。

【万历岁丙午】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如今我范家也有女一枚初长成哟……”

范楠靠在床上,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只是慈爱地摸着她的头顶。

范文采和范文程二人皆跪在地上,唯有她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范楠的手。

“爹爹……”

“如今你已到了适嫁的年龄了,为父给你寻了一门亲事,对方是辽阳都转运盐使司都同知之子,家境殷实,为父见过一次,相貌品行皆是不错的……”

跪在地上的范文采先是一惊,没想到父亲竟是要将她嫁出去……

她泪眼婆娑,啼哭道:“我不要嫁,我要在家守着爹爹……”

“女儿大了,哪里有不嫁的,你娘走得早,她生前一直嘱咐我要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范楠甚少拿母亲来糊弄她,他一直骗她说,她是他的原配夫人生的,可惜她不到两岁的时候,她母亲便去世了。

她还在抹着眼泪,声音梗咽:“不嫁,不嫁……”

他听着她的啜泣声,不觉得一阵心痛,冰冷的底面好像将寒意都传到了他的身上一般。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就是不愿意嫁也得嫁!咳咳咳……”

范楠说完,突然一阵猛咳嗽了起来,原本跪在地上的二人连忙爬起来扶着范楠,满目焦急担忧之色。

“父亲——”

他只是摆摆手,推开了两个儿子道:“你们去,为父无碍。”

她原本以为爹爹只是在吓唬她,只是因为她太调皮太贪玩了,也许只要她撒撒娇,爹爹就不会把她嫁出去了,爹爹舍不得让她嫁人的……

谁知眼下,当真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都没处使了。

爹爹老了,爹爹是真的要将她嫁出去……

出嫁那日,正直初秋。

她穿着红艳艳的嫁衣,麻木的就像灯影戏里头的皮偶一样,任由着别人摆布。

嫁人……对她来说一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可她现在却正穿着嫁衣,即将要嫁到辽阳的官吏家去,嫁给一个她素未谋面的男人。

她心里很乱,理不出个头绪来。爹爹为什么要着急着将她嫁人,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嫁给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喜轿一路从沈阳抬到辽阳,一路上吹着婚庆的唢呐,她头盖喜帕,听着无比刺耳。

她闷在轿子中,只觉得胸闷郁结,于是揭下喜帕,将轿子侧边的轿帘掀开透气。

谁知刚掀开轿帘,就瞧见了他。

他也换上了喜庆的衣服,骑在高高的马背上,马脖上还系了红绸,可瞧他的神态却看不出一丝欣喜来。

他不开心吗?为什么不开心?眼前明明是一片热闹喜庆的景致,可仿佛落在他的眼中,却像是一片荒凉。他的目光……看起来竟像是责备。

她默默地放下轿帘,脑子里却想起了她跟着他在书塾读书的日子。

“因尔所见,得尔所悟……”

她默念着当初老先生说的那句话,她一直没有弄懂的一句话。

因尔所见,得尔所悟哟。你所看见的便是所想到的……因为心中想着爱人间合欢之景,所以想到“凤凰于飞”之意吗?

如果真是此解,那么他呢?他为什么脸红?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她?

她“哗”地掀开轿帘,这动静惹得骑在马上的他也侧目望向她。

四目相对,仿佛一瞬间,所有的感情都苏醒了起来。

“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她原本想对他说很多,很多很多,最后只化作一句——

带我走好不好?

她盯着他嘴唇张合,仿佛在说,“好。”

他没有食言,真的带她走了。

明目张胆地拉她下了喜轿,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也不知是哪来的冲动。

他看着她精心画过的妆容,不由得一阵心悸,幸好……幸好他迈出了这一步,没有让她就这么嫁给别人。

他驾马带着她,一路疾驰,像是逃亡一般。他甚至在想,如果可以,他倒真希望能带她亡命天涯。他将她环在胸前,一低头便能闻道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清香,天知道他等待这样一低头的温柔,等待了有多久。

脑海里满是她每日与他生活的点滴,她恼人的样子,读书的样子,习字的样子,撒娇的样子,欢喜的样子,失落的样子,倔强的样子。她也许和世上所有邻家碧玉一样,只是他偏偏就是被她的样子所吸引。

兄妹……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把她当做妹妹,从十五年前,那个战袍飞扬的背影消失在沈阳城的那一天,他再没有把她剔除出自己的生命。

一路上,多说什么都是徒劳。他与她一路过来,所有的感情都成了顺理成章。

他也不知道要带她去哪,跑到马儿也累得粗喘,他终于在一条溪涧边停了下来。

她的嫁衣很不方便,得提着裙裾才能走动,头顶上戴了许多繁琐的饰物,沉重重的,束缚得她难受极了。

他用荷叶给她盛了干净的清泉,因为今天要忙一整日,间隙肯定是没有时间方便的,所以喜娘特地交代了她不要喝水。到现在早就渴到不行,仰头喝了个干净。

他们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周遭的景色居然出奇的美。倒真有几分王维笔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境。

“哥,你说回去以后,爹爹会不会大发雷霆……”

他一手揽过她,正陶醉这份难得的宁静,她竟十分不识趣地打断了他。她的老毛病又来了,一问便是一连串的问题。

“哥,你还记得原来书塾先生对我说过的话吗?他的话中之意,我想到了哦……”

“哥,我是不是很聪明?”

她当真是聒噪,听得他一阵心烦意乱,谁知她仍然一脸毫无所觉地继续说道:“哥……”

他不由分说,一低头就吻住了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小嘴。

“唔……”

迷恋了如此久,终于是尝到了。他想。原想浅尝辄止,可是却仿佛尝不够,只觉得就算老天要让他用余生换此时片刻的美好,也是心甘情愿。

她的粉拳捶在他胸前,他却伸手逮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摁在胸前。

这对她来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便令此生足矣。

××××

范楠正负手在屋中踱步,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父亲,你先坐下来,大哥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一定会带姐姐回来了。”

一旁的范文程甚是担忧,怕范楠怒火攻心,只有不停地安慰着。

范楠一言不发,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也无法,只好陪着范楠一起等。

他们回到沈阳已经是深夜,路上的更夫已经敲过了三更。

家中气氛死寂,跨进屋时,他仍不忘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知道,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有些事情,无法逃避。所以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好了,哪怕被人唾弃也好,他也要说出来。

她跟在他后面,怯生生地走进来,结果范楠并没有和预想中一样大发雷霆,而是扫了一眼他们紧握的双手,皱紧了眉头。

“父亲,我有话要说……”

“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吗?”

“我这么做是有缘由的。”他冷静地应答着。

范楠冷冷笑了一声,“这个秘密,我藏了十五年,原本打算带进坟里,化作黄土也就罢了。没想到今日,你们终究要逼我说出来。”

他心头一震,手上握着她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

“筝儿,你可知,你为何会说女真话吗?”

“……不知。”

“因为你是女真人家的女儿。”范楠语调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番台词早已在脑海中练习过了千遍万遍。

“爹爹……”

“我不是你的爹爹,你日后也不用再这么喊我了,至于你和文采,你二人若是彼此心仪,大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用避讳任何。”

范文采有如五雷轰顶一般,不敢相信事情竟会是这样的起源。虽然他一度追问过父亲,可他从未将这些透露给他过。

她脑中轰然一声,所有意识都归为空缺,不可置信地看着范楠。也就是一秒钟的事情,她身子一软,便昏厥了过去。

她沉沉地醒来,他和范楠都在床边守着她。

“十五年前,你被人从你生母手中掳走,我将你收留了下来,你是你母亲和女真人生下来的孽种,所以李家不能留你。我祖上曾有愧于李家,不但如此,家父又曾受过李家恩惠,所以,李家的恩情,我不能不报。”

“李家是什么人?我生母……又是谁?”

“镇辽二十余年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当年将你交到我们手上的,是他的第二子李如柏,曾经的贵州总兵。而你的生母,是他的六夫人。”

是啊,大明又有谁敢自称李家?唯有那个名震关外的李成梁了吧……

在沈阳长大的她,并不是不知道李成梁这号人的,但毕竟……太遥远,太陌生了。

李成梁,李如柏,六夫人……这一个个名字涌入她的世界,仿佛眼前有白茫茫的一片浓雾,总是驱散不开。

“那我的生父呢?我的生父是谁?”

范楠沉默了。她的生父是谁,他不知道。李家人没有告诉他,他担惊受怕了十五年,可这十五年来,李家人也没有来找他,就连六夫人,也没有来寻找过这个孩子。就在他以为他可以安心了,可以将这个事实一直隐瞒下去时,却没想到……

而此时此刻,他要如何告诉她,其实她不过是个弃婴,是个孤儿。

造化……何止是弄人?

“你从前就不许我去赫图阿拉,你和爹爹一样那么恨女真人,你也不会要我了,我知道你也不要我了……”

她忘了该怎么流泪,只是死死拉扯着他的衣襟。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她捂着耳朵拼命摇头,语无伦次道:“你答应过的,就算是到死也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真的不想……”

他原本想拥她入怀的手僵在空气中,一切显得那么突兀和不自然。他想不出什么言语来安慰她,他开始后悔,如果没有迈出那一步,如果没有自私地想要带她走,至少……她会比现在好过一些。

上一刻,他们还那么美好。这一刻,早已天翻地覆。

……

“你为什么会说女真话呢,难道你是蛮子?”

“你的眼睛颜色也和我们的颜色不一样哦,好奇怪。”

“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沈阳城里的姑娘,倒像酒楼里流连的那些胡姬!”

她好像睡了很久,久到几乎可以将长达十五年之久的记忆重新翻出来重温一遍。

陷入一个很长的梦靥中,难以自拔,只能徒劳的挣扎着。

她决定逃跑。

这一次,是自己一个人流亡,没有人会带她走。也他会去找她,只是她知道,他再不会,再不可能带她走了。

只因为她和他不一样,她是关外蛮夷人的女儿,她是他的仇敌。

她不会骑马,只会骑小骡子,于是她草草收拾了行囊,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滞怠,乘着月色离开了沈阳。

她不识路,便沿着马市一路走,也不知道何处才是归处。

也许她应该去赫图阿拉,以前就一直很想去赫图阿拉,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这是一种类似血脉般的向往之情。其实老天一直在暗示着她种种,可惜她从未上心过。

这是第七日,她筋疲力尽,身上的干粮也早已吃光了。

原以为入夜之后,马市上便不同白天般熙熙攘攘了。谁知越是到了晚上,马市越是热闹非凡。

草帐外点着篝火,几个女真人围着圈坐着,有吃有喝,有说有笑。

烤羊腿的香味儿直在她鼻子周围打转,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在在一旁的老魁树下坐了下来。一夜的颠沛,她也已饥肠辘辘了。

远处一搁老头儿拄着拐杖走了过来,闻道了这边的烤肉香,笑眯眯地靠拢过去,“几位爷赏点吃的呗?”

“给是成啊,但总没得天上掉馅饼吧?”

旁边一人附和道:“是啊,你得让爷几个瞅着开心,爷才能给赏啊!”

“几位爷何必为难老朽这介穷酸书生呢?”

其中一位颇为年轻英俊的男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周围的人纷纷恭敬地退让开来,看来是身份非比寻常。

“即使书生,想必有几分文墨,不如就即兴作首诗吧,如何?”

那老头儿眼珠子骨碌地转了两圈,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累累椎髻捆载多,拗辘车声急如传。

胡儿胡妇亦提携,异装异服徒惊眴。

天朝待夷旧有规,近城廿里开官廛。

夷货既入华货随,译使相通作行眩。

华得夷货更生殖,夷得华货即欢忭。

内监中丞镇是邦,连年峰火疲征战。

兹晨何幸不闻警,往事嘻嘘今复见,

共夸夷驯斯人福,载酒招呼骑相殿,

寒威懔懔北风号,不顾尘沙扑人面。

严申互市勿作伪,务使夷心有余羡。

群酋罗列拜阶前,仍出官钱共欢宴,

令其醉饱裹馂余,归示部落夸恩眷,

朝廷有道将领贤,保尔疆土朝赤县,

肉食酪浆如不充,常来市易吾不谴。”

摇头摆脑的一首诗作罢,可把那几个女真人给看傻了眼儿。唯有站出列的那位俊朗非凡的少年,倒是颇为赞许地点头。

扬手对后头的人道:“作得好,赏!”

他如此一说,后头的人皆跟着起了哄,不仅是赏了酒肉,还有不少稀奇的玩意儿。

这都能得赏?她见状,心中十分气不过,也没管那么多,几步走到那老头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骗人!”

“姑娘何处此言?”

她有转身面朝那少年,趾高气昂地说:“瞧你像是懂诗文的人,没想到竟连这首诗都没有听过。”

他有些讶异和不解地瞅着她。她饿的几乎前胸贴后背了,所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解决温饱问题才是最要紧的。

“这诗哪里是他作的,这分明是正德年间辽东巡抚李贡写的!”

那老头一听,便蔫了一般,脸色难看极了。

她仍旧鼓足了气道:“偷用他人文章,来骗吃骗喝,实在可耻!”

“借鉴借鉴,岂能叫偷……”他摆手辩解着。

“好你个老家伙,敢诓我们!”边上有几个女真人啃着羊腿,一听这话,撸起袖子就要过来找这老头儿麻烦。

却被那少年拦住,他笑的十分清雅,有如四月里和煦的春风一般,沁人心脾。

幸好是在夜里,不然她真怕自己会被他的笑容给蛊惑了。

“想不到姑娘竟是如此有文采之人,在下敬佩。”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谦虚道:“不敢。”

只见他缓缓递出左手,笑得愈发温柔,“我叫叶君坤,你呢?”

“我……我没有名字。”

“人生在世,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名字……很重要吗?”

面对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她摸摸肚子,有些犯难。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不过,在那之前……”她舔了舔嘴唇,“可不可以先给我一些吃的?”

他朗声大笑了起来,立马招呼人来给她准备了些烤好的羊肉。顺便递给了她一把羊皮匕首,用来割羊肉。

“我们吃的都是半生的,这些是全熟的,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她蹲在火堆旁狼吞虎咽,顾不上答他的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瞧见她这副模样,他不由得好笑了起来,轻拍她的后背,“慢一些,该不消化了。”

他一直陪到她饱食餍足,周围的那些女真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唯有他二人。她伸出袖子揩了揩嘴上的油,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他仍是笑,笑着说话,笑着看她。

“吃饱了,不如去河边散散步吧,一口气吃下去这么多,若不消化掉,晚上该闹肚子了。”

她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毕竟他是陌生人,从未相识的陌生人,她不敢轻易相信他。

“放心,我是好人。”

也不知这句话有什么神奇的力量,竟然真的起了安抚的作用。她没有再犹豫,牵上骡子,跟着他去河边散步。

拱桥月下,他们席地而坐,月光洒在河面上,泛出层层银光。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筝筝。”

“没有姓氏吗?”

“没有。”

她冷冷地回答着他。

“我认识一个姑娘,她和你很像,沈阳城里的,也叫做筝筝哦。”

她侧目去望他。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她叫做范筝筝,风筝的筝。”

她瞪大了眼睛,他说得稀松平常,丝毫看不出说谎的模样。

“你……认识她?”

他点点头,眸子清亮透彻,皎洁如月。

“是的,我认识她。听说她独自离家了,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她,等了已有七天了。”

“你为什么……要等她?”

“因为她,她的爹爹忧郁成疾,她的哥哥茶饭不思。所以她的弟弟希望能找到她,带她回家,家人团聚。”

她心中一空,顿时心中的酸楚翻涌而出。

“你是谁?”

“我是叶君坤啊。”

他的笑容在夜幕下,透亮如星辰。

他邀她去帐篷里休息,她拒绝了。于是她独自在河边坐了一宿,他没有陪她。

吹了一夜凉风,自然是要感冒的,她也没有幸免。不过,至少让她清醒了一些。

第二日初晓,他起床来河边洗脸,她出声问他:“今天呢?今天还要继续等她吗?”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也许等,也许不等。”

她顿了顿,思绪飘远了片刻,突然对他说道:“你能带我去赫图阿拉吗?”

“赫图阿拉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即使这样,我也想去看看。”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带她去赫图阿拉,他说,“我还要等那人来呢。”

“只怕她不会来了。”

“我是信守诺言的君子,既然答应了朋友之托,便不会出尔反尔。”

“如果她一直不来呢?”

他苦笑,“那我只好边烤羊肉,边等她来。”

“好吧,你继续等吧。我要走了。”她骑上骡子。

他塞给她一袋子碎银,还有那把羊皮匕首,“女孩子家,在路上肯定用得到。”

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却也没有回家去,而是继续走走停停绕着圈。饿了,就吃点干粮,累了,就投宿客栈。她带着他给的匕首到处游走,贴身携带,那把匕首上刻着一个隶书的“皇”字,她一直不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又这么奔走了数日,后来她累极了,抱着一丝侥幸去了马市,没想到他居然还在那里。

“你真的还在等?”

“是啊。”

“真有毅力。”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今天要不要吃烤羊肉?”他问。

她冲他笑着,拿出匕首来在他面前晃着:“要,我要全熟的羊肉。”

其实他的烤的羊肉总是半生半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都能吃得特别香。

酒足饭饱之后,踩着碎石铺就的河滩,她与他并肩漫步着。

他脸上的笑容就像长白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宁静,却总带着些说不出的苦涩。

“你有哥哥吗?”她倒转个身子,退着步子走起来。

“有,”他双手负在身后,“而且有好多个。”

“好多个啊?”

“是啊,有七个呢!”

她瞪大了眼珠,不可置信道:“这么多哥哥,你岂不是很幸福?”

“这是什么理论?哥哥多,不见得幸福,我倒希望我是老大,一个哥哥也没有。”

她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是点点头,又说:“也对,像我哥哥那么好的人,很少有的。”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问:“既然有那么好的哥哥,还不打算回家吗?”

“你不会明白的,”她仍旧在回避着关于“家”的一切话题,“你呢,你也不打算回家吗?”

“我?”

他先是一阵沉默,才缓缓开口道:“我还没有完成父亲交予我的事情,所以,不能回去……”

“你离家那么久,你父亲一定很想你。”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别人的故事,听得再多,终究还是体味不了的吧。

即使日子过去了不少,她还是经常想起他,想起跟在他后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喊着“哥哥”。

她时常想起他宠溺地揉着她的头发,说:“筝儿,你也该长大了。”

她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

后来她每每途经沈阳,都会去马市。这已经成为了她这几个月来的习惯了,只要累了倦了,就来这里找他。每一次她都没有失望。

他一直在那里,坐在帐篷前面,像个守望者,又像个游吟诗人。她和他相处得很愉快,从来没有过的愉快,有时候,只是吃几块烤羊肉,说一些不搭边的话,也是好的。美美的在帐篷里睡上一觉,第二天有重新踏上路途,周而复始。

又几个月过去,到了初冬。

结果,他不在那儿了。等着她的,是披麻戴孝的范文程。

他眼中神色冰凉,“父亲走了。”

她手中的水囊跌落在地,里头的清水如数泼在了泥地上。

她回家了,终于。却是以这样一个契机,一个理由。

是个数月,她也终于瞧见了他,她曾经的哥哥,曾经撒着娇,拽着他的胳膊要他娶她的人。

他刚刚及冠,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面色苍白,下颔蓄起了胡子。她没想过再相见会是这副光景,心中感慨万千,他亦是如此。

她穿起了丧服,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哥,留胡子,真不好看。”

他原本毫无焦距的目光突然清晰了起来。

“好,那我不留了。”

——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再选一次,我不会带你走。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只是家人。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马市,等一个人。”

“是什么人?”

“他叫叶君坤,我只知道他是个女真人。”

“倘若你找不到他了呢?”

“那我就在马市搭一个帐篷,等他。”

“若还是等不到他呢?”

“那我就边烤羊肉边等他。”

“傻妹子……”

“哥,我不傻,我只是宁愿装傻。”

她迫切地想要见他,想要和他一块坐在火堆旁吃羊肉吃的满嘴油。

她有好多话想问他。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了吧?我就是那个你要等的人,可是为什么,每次等来我了,你又从不挽留我呢?

——为什么,不再等一等我呢?

【万历岁丁未】

“此药可保她性命无恙,她何时能醒,全看她个人的造化了。”

“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此乃她命中之劫,恕我无能为力。”

“呵,世上居然还有无药可医之症。”

“唉……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要我怎而为之?”

范文程走到屋外,外头下着雪,和着刺骨的冬风。只见他披着一件宽大的貂皮麾袍,正屹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

“偷了我父王的敕书来的。”

他低头敛了笑容,迟疑地问:“她……还好吗?”

“她很傻,硬是要回去等你。在河边等了你三天三夜,发了高烧也不知道。”

“抱歉,当时我必须要回赫图阿拉了,父王交给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我没有理由不回去。”

范文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她的命。”

他沉默,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台词。

“你要等她醒来吗?”

“不了,我现在这样……如何见她?”

“你不怕她醒来之后,彻底忘了你?”

“也许吧,忘了我更好。我对她撒了一个谎,而我现在根本无法圆这个谎。”

“叶,叶赫那拉;君,即代帝皇;坤,太极八卦中,行八为坤。君坤,好一个君坤。”范文程摇头道,“她那么聪明,总有一日猜得到你是谁的。她只是……不愿去猜。”

“到那时,欠她的,我都会悉数偿还给她。”

万历岁丁未,正月。

范文采将那挂药搁下,走到她床榻边坐下来,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轻轻唤了句:“筝筝?”

正月里,外头冷风飕飕,他刚从外边回来,手是极凉的,惹得她本能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只怯怯地道:“大哥……”

他伸出的手僵在空气中,早已忘了该如何悲如何喜。

最终,只能有如挫败地苦笑一下,叹一口气,悠悠道:“忘了也罢,忘了也罢……”

亥时,她已重新睡去。

院外。他收到他的飞鸽传书,彻夜疾驰地赶了过来。

他甚至一脚还没跨下马鞍,便呼吸急促道:“她醒了?”

范文程点点头,“她果真将一切都忘了。可我只怕姐姐她……对大哥用情至深,总会有一日,会将前尘皆记起……”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证明他们缘分未尽,便是换做何人,也左右不了。”

“孽缘……”

这二字一出,引得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如果,她不在沈阳,如果我们将她送去赫图阿拉——”

“你这样做,她不会原谅你的。”他出声打断他。

“如今唯有如此了,”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范家完了,现在唯有你能帮我了。”

他摸摸鼻子苦笑,“你们家人,恨女真人入骨……而且,她若是知道我是建州的八王子,难保还会搭理我。”

对方亦是苦笑:“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怕了,怕下一次遇上她,就没有那么轻易对她放手了。

“你非要如此吗?”

“她身上本就有着女真的血脉,哪里是我们能够留得住的!”

他思忖片刻,“好,我答应你。”

“今夜子时出发,要一匹脚力好些的马,明日卯时便能到了,可能要借你的乌云兽一用了。”

“好。”

“你会告诉她,你是叶君坤吗?”

“马市的任务完成之后。这世上,就再没有叶君坤这个人了……”

——我会让她重新认识我,用我原本的身份,让她认识我。

——我要去马市,等一个人。

——倘若你找不到他了呢?

——我会在马市搭一个帐篷,等他。

——若还是等不到他呢?

——那我就边烤羊肉边等他。

41.【前世今生此相聚】

“后来呢?”

“后来,她终于去了赫图阿拉,只是,她看起来很想家。(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我哪里有想家。”

“不想吗?”

“……想。”

我倚在他怀里,听他给我讲着这个有些绵长的故事。

我想家,但却不是沈阳的家……而是我和叶君坤在北京的家。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他――叶君坤。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从我初见他至今,他的容貌愈发锐利,越来越与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叠。那日他读到那首北岛的诗时所露出的神情,分明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的,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从怀疑到确信,这一年来,幸好我的心比我的理智更早一步找到了他!即使是穿越了四百年的时空,我还是找到他,还是坚定地站在他身边,时光……仿佛什么也没能改变,我还是我,他也还是他,只不过,换了一副模样,换了一个故事,换了一种纠缠……

这迟来的相见,却未能让我激动万分,而是静默地留着泪,这一年多来,我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一定是老天嫌我们在四百年后的相遇不够惊心动魄,不够荡气回肠……所以才安排了我们在四百年前再次相见,再谱恋歌。我的叶君坤,不……我的皇太极,就算他已经忘了前世的一切,也没有关系。因为我还记得,一刻都不曾忘过……

以及,我终于知道,在这世上我不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之人了。至少,我有母亲……

我眼泪如同水龙头一般,泉涌不止,抽搐着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承认你就是叶君坤?”

他拿起手绢来,温柔地替我拭泪,眼神中满是怜爱。

“因为,叶君坤是你应该忘记的人。我是我,我是皇太极。我希望忘掉一切的你,能够重新爱上这个建州的八阿哥皇太极,而非是马市的那个叶君坤。”

皇太极长吁一声,柔声解释道:“那时阿玛派我出城历练,我必须要掩藏自己的身份,待在汉人堆里。历练结束,我不得不抛弃这个身份,回到城中来继续当我的阿哥……我瞒得过你,却瞒不过你父亲范楠,后来我去范家提亲,没想到竟是令你父亲怒火攻心,一下不省人事……我自认有愧,也不期望你能原谅我……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用叶君坤的身份面对你,我宁愿……永远不让你知道。”

“过去已经过去了……你无须自责,我也不会怪你半分。”

这些,相比起他就是我苦苦寻找的叶君坤来,简直是不值一提。我怎么会怪他呢?

“即便那时,我跟你说,叶君坤是我前世的夫君,你也没有一丝震撼吗?”

“筝筝……我没想到我会让你记得这么深……每每听到你提到‘叶君坤’,我心里的负罪感就更是深。你不知道,在我知晓你对我心意时我有多开心……”

他痴痴地望着我,“从前我不信有命中注定这种事情。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兜兜转转,时空流转,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就连我这个唯物主义至上的人,现在也开始相信,世间的一切,冥冥中都是注定好了的。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老天让我来到这里,来到皇太极的身边,那么这便是我的命运……前世我们是夫妻,这一世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他!

一块陨石,将我们带到了这里。虽然我还不清楚,为何皇太极丝毫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于我而言,我的灵魂在范筝筝的肉体上重生了,我需要完成她未完成的人生,以及她没有经历完的故事。她和皇太极的故事,便是我和叶君坤的下一世。这――就是老天的指引啊。我恍惚有种混沌初开的感觉。

“叶君坤,我早该想到,这个名字是一个字谜的……”

当时硕色巴克什提点“字谜”二字时,我竟是没有往这方面去深想,白白错过了这段与他相见的时间。

“我真是蠢。君坤的谜底,不就是皇太极吗?”

他弯弯的眼睛中柔情似水,“宪斗说,迟早有一日你会猜到的。”

“没关系,即便一辈子都猜不出来,我也早就心许你了。”

我捏捏他的耳朵,破涕为笑。

“筝筝,你确定吗?”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眼中有些期待与不安,“你心许的是我,还是因为我是叶君坤?这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我突发奇想,故意沉着脸说道:“当然是因为你是叶君坤了。”

听见我的回答,他脸色的光芒又黯了下去。只见他沉默许久,嘴唇一张一合,却始终没有下文,脸上的表情失望又苦恼。

“那你……要回去吗?”

我有些讶异地望着他,他的反应让我始料未及。原本只是想假装一下,逗逗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自信!没毅力!

于是我干脆演到底,反问道:“如果我想回去呢?你会放我走吗?”

他眼眸一暗,望着地面。这是他犹豫纠结时惯有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想的话。”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吞了口气,“我就放你走。”

听到这话,我脑子一懵,劈头盖脸地就骂了下去,“你――你这个人!你始乱终弃!三心两意!心猿意马!你――”

我口不择言,激动地挥舞着双臂,说着说着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他更是蒙了,估计被我这副作态给吓住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过来捆住我的双臂,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这是在恼什么?”

“我现在知道了,原来你跟我说过的话都是放屁!你说什么不会放我走,你说什么要照顾我,都是放屁!”

我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可偏偏这时来个词穷,只能想到“放屁”这两个不算太脏的脏字。

“那你要我怎么做……”

他伸手欲给我抹眼泪,我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他,“我在河边等了你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等到你。你想要赶我走吗?”

何止三天三夜?我可是找了你四百年啊!

他捆住我的双臂微微抖动着,“筝筝……”

“嘘,听我说。”

我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下面我说的话,你听起来也许像天方夜谭,但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他愣愣地看着我,生怕我会说出什么恩断义绝的话来。

“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彻底忘记了。谢谢你对我坦白过去发生的一切。但是……我已经决心把过往都抛诸脑后了。不管你和之前的我之间,有什么故事,都不重要。我爱的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你,是那个帮我洗战袍,背我进城的你!不论你叫皇太极还是叶君坤都好。那么现在,你要回答我相同的问题,你爱的,到底是之前的范筝筝,还是现在我?”

我不容他有一丝回避地直视着他,洞察着他眼中瞬息万变的感情。心中……却是紧张万分。

他没有逃避,没有犹豫不决,没有我所担心的那种躲闪。

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脸,吻干我的眼泪,“我爱你,眼前的这个你。”

我的心骤然缩紧,脸颊上落下他温柔如羽毛的吻。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爱的都是你……”

****

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情都难以平静。

皇太极他与我不同,他分明是这个时代的人,分明是从小到大生长在这个时代的人。为何偏偏是我,还带着前世的所有记忆,来到这里呢?

还有,之前的范筝筝,她的灵魂……死了吗?还是被我侵占了身体后,正无处可归,幽游世间?

辗转反侧了几日后,发现这些事情是我再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透的。于是我干脆用叶君坤的劝诫来安慰自己。有时候太执着于结果,反而会失去享受时光的过程。所以我不再纠结,而是将生活调理到之前的宁静。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皇太极与范文程一直有着密切地通信。信上的内容皆是近日明朝的消息,有大有小,有民间传闻,也有宦场沉浮。

这样的情报网络,绝对不是范文程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于是我很好奇地去问皇太极,他本还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告诉了我。

“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沈阳马市里呆上三个月?”

“原来你不是在等我。”

“若要知道明朝的消息,必须要召集生活在中原的人做影士,可要召集汉人,是难上加难的。于是我想到了流窜在中原各地的马市,里面有许多的外邦人,他们居无定所,得到消息的途径多,最适合做影士,召集他们也比召集汉人要容易得多。”

“我信了你的话,回去等你,等了三天三夜,你不觉得愧疚吗?”

皇太极叹一口气,“我承认,你刚进城时,因为之前对你撒下的谎言,和你父亲的事情,对你心存愧疚。我无条件的答应帮你、迁就你、讨好你……是想让你开心快乐,我想看你笑,我以为那只是愧疚……但是后来我才发现,那不再是愧疚,从家宴上情不自禁地吻你时我就该意识到,我早已沉迷其中了。所以,我很清楚我爱的是你。”

我心里一阵甜蜜。正巧此时,屋外飞来一只信鸽,最近范文程来的信十分频繁,看来是明朝有什么大的变故了。

皇太极熟练地抽出信来,展开宣纸细细读着信上的文字。我没有凑过去,只能瞧见他的眉头越拧越紧。

他看后,将信纸收了起来,我瞧出些不对劲来,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难道信上所述之事与我有关不成?

“李成梁……被劾罢了。”

李成梁……有关于我――范筝筝身世之谜的李家……

“之前他被弹劾罢免,神宗皇帝最后还不是将他给召回了辽东,还加封太傅,以阅视叙劳?”从褚英那里,我了解了不少李成梁这几年的情况。

皇太极皱着眉头,食指敲着桌面,摇头道:“这次只怕他难再复官,年前宪斗来信,便说因他弃辽左六堡,徙六万四千余户居民于内地,致使明军驱迫,死者狼藉,大受明朝朝野谴责。而此番巡按辽东之人,名叫熊廷弼,上奏称他是罪可至死。”

我心中一阵感叹,名震四海的镇关名将,在历史上与戚继光并称为“南戚北李”,镇守辽东三十年的李成梁,最后的下场竟是被弹劾罢官!就连那名留青史的抗倭将领戚继光,一生立下功名无数,最后呢?因为同僚排挤和神宗皇帝的猜忌,愤慨而死!

相比起来,李成梁给自己选择了一条很明智的路,他的结局,不至于落得那番惨淡。

“李成梁若是离开辽东,你的身世之谜就……”

“我不想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是谁,是谁的孩子,是女真人还是汉人,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他,这就足够……

他听到我的回答,松了一口气,可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未减丝毫。我在他身边坐下来,“你还在担心什么?”

他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手,掌心贴合着掌心。

“熊廷弼只怕没那么容易对付,眼下建州是整个辽东最大的钉子户,以熊廷弼那个性刚负气的性格,新官上任三把火,经略辽东,定会来个大洗牌。”

“怕什么,”我安慰他道,“李成梁坐镇辽东那么多年,拉一个打一个,汗王不照样将半个女真部落收入囊中了?”

“那是李成梁,搁在熊廷弼身上,只怕不一样了。”皇太极并不轻松地说。

没隔几日,范文程的信上带来的消息,让我不由得对熊廷弼此人有了新的看法。

信上写,熊廷弼上疏备陈修边筑堡、以守为战的存辽大计,并实行军屯。军事上按照李成梁以夷攻夷的老路线走,并提出“实内固外”。他所提出的诸多部署,都透露着要守辽之意,矛头直指建州。

李成梁在辽东呆了三十年,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不知真是老糊涂了,还是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竟然让熊廷弼这个南蛮子一封奏疏抢尽风头。

熊廷弼……这个辽东,会因为一个新上任的辽东总兵熊廷弼,有多大的改变?他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的预感告诉,历史上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未来,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42.【一朝陨落惹叹息】

自李成梁下台后,辽东一片连锁反应不断。[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当初李成梁二次巡按辽东之时,上任伊始便采用对女真各部的分化瓦解政策。不仅大力拉拢舒尔哈齐,还结为姻亲,让其二子李如柏迎娶舒尔哈齐的女儿为妾,使双方关系更为紧密。

据我所知。李如松是李成梁的长子,壬辰倭乱中战功赫赫,万历二十一年加封太子太保,万里二十五年升任辽东总兵,坐镇辽东一年不到,万历二十六年,出兵清缴鞑靼土蛮,阵亡蒙古。

而这个与舒尔哈齐结姻亲的李如柏,是李成梁的第二子,据说是个风流成性之人,不如他父兄一般骁勇善战,屡次被授参将等职,却因为嗜酒误事被罢免,还曾抱病休官数年。万里二十三年被派转守宁夏,再因病辞官,现在便足不出户,在府上休养。

与乌拉一战,舒尔哈齐被夺了兵权,在建州混不下去了,多半是想着自己有大明朝做后台。没想到马不停蹄的,便带着几个儿子和少数部下来到了铁岭东南的黑扯木,在那里伐木建造房屋,打算自立门户。

看来那日沈阳城所见所猜,全都被我料中了。舒尔哈齐出走,是早有先兆的必然。

□□哈赤虽对此积怨已深,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兄弟分爨,赶尽杀绝未免太不道义,再加上黑扯木直接受到明朝的军事保护,向东便是乌拉境内,□□哈赤也不敢轻举妄动。

据说李成梁之前还曾上奏朝廷,册封舒尔哈齐为建州右卫首领,结果,这篇奏疏还没有送到北京城,他的罢官书便到了山海关。

如今李成梁下了台,整个局势重新洗牌。新任总兵熊廷弼根本不买舒尔哈齐的账,于是,舒尔哈齐在在黑扯木强撑数月,在明朝和乌拉都碰了一鼻子的灰。

万历三十七年,三月。

□□哈赤见劝说其弟归从无用,一气之下,下令诛杀还在赫图阿拉中的舒尔哈齐长子阿尔通阿,和第三子扎萨克图,连其部将武尔坤也被处死。当时我也在朝堂之上,正帮希福巴克什做实录,整个大殿气氛肃然,一片死寂。

□□哈赤怒火中烧,先后下了诛杀令,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即便如此,□□哈赤也未能解气,怒火中烧道:“阿敏,你阿玛逼我至此,好!甚好!你说,你们一家人该当何罪!”

阿敏面如死灰,跪在地上咬牙道:“臣――愿以死谢罪!”

“正好!杀了你大哥和三弟,我也不惜再多杀一个侄儿了!既然你甘愿领死,好!传令下去――”

我早就被这局面吓得连笔杆子都握不住了。阿敏虽然是舒尔哈齐的儿子,但一直追随□□哈赤征战四方,立下了不少战功,也算是建州的猛将一枚。□□哈赤竟然气急败坏到说杀便要杀,可见他心中恨意之深。

众人相视一眼,不劝不成了,再这样下去□□哈赤会来个赶尽杀绝,于是纷纷劝阻道:“汗王,阿敏将军不能杀啊――”

五大臣纷纷下跪请命。□□哈赤的孩子中,居然是皇太极最先站出来为阿敏求情:“叔父之罪,不因牵连其子嗣,况阿敏颇有功绩,若盛怒之下赐死阿敏,父王日后定当追悔莫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所以儿臣斗胆,请父王三思。”

代善、莽古尔泰和阿巴泰三人紧随其后,皆附和道:“请父王息怒,以免错杀爱将。”

阿敏僵直着背,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深邃难读。

我悉数打量着殿中在场之人,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唯有……褚英不跪!

他眸光平和,没有一丝心急,反倒是负手旁观,仿佛事不关己,又或是胸有成竹。我惊骇地盯着他,他装作没有发现我的目光,依旧是遗世而独立的作态。

褚英……他这是在做什么?!

局面胶着,众人有一番劝阻,终于,□□哈赤情绪也有了几分缓和。撒完了怒火,也是该收场的时候了。想必他在心中也有所掂量,最后下决断道:“今日暂且免你一死,没收一半牛录,若日后做出与你阿玛同流之事,我定不会心慈手软!”

□□哈赤叱罢,便拂袖离去。

大家悬着的心皆是重重地一落,殿内一阵吁叹声。

阿敏仍旧跪在殿中,我瞧见皇太极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拉起,还在他耳边低语了些什么。阿敏没有回答,脸色也没有好转半分。最后皇太极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敏朝他做了一揖。

□□哈赤走了人,群臣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地纷纷离开汗宫大殿,神情各异。我也开始收整笔墨,打算收拾铺盖撤退。做一次朝会的实录,我总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肉搏,本就紧张的要死,半路再出个什么变故,当真是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我暗自感叹,合着这文馆也不好当,心理素质不好的真干不了这活儿。

纵使舒尔哈齐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可喜事总归还是喜事,一下子便将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明万历三十七年己酉三月十三日子时,皇太极的侧妃乌拉那拉氏诞下一子。取名为爱新觉罗?豪格。

我的心情,犹如嘴中塞了一把碎冰,无力吭声,寒彻身心。

他当父亲了,这是迟早的事情……我的觉悟在提醒我,应该高兴,应该笑。要为他高兴,为他笑。可面部神经木钝的连一丝笑容也扯不出。

生活在有这样规矩的古代,让我顿生一种无力感。想到他是皇太极,心里潜藏已久的那种卑微感又油然而生。

四月。豪格满月,皇太极特地大办酒席,在八爷府宴请宾客。

宴会当日,武纳格硬是要拉我去赴宴。其实我赴宴与否,本就是无伤大雅之事,可偏偏请帖送到了文馆巴克什的手上,硕色、希福、武纳格等巴克什皆在邀请之列。

皇太极绝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甚至在我面前,他也鲜少提及豪格的事情,就连要办满月酒的事情,也还是姬兰告诉我的。

我换上一身正儿八经的旗装,让姬兰给我梳了个简单却不是端庄的把子头。我瞧了瞧自个儿这一身行头,很好,朴素却不失礼数,华贵却不喧宾夺主,这就是城中的处世之道。

我正踟蹰在八爷府门口,前来送礼赴宴的宾客络绎不绝,宗亲贵族,高官将领,皆身着华服,哪怕只是在内城里喝一个小小的满月酒,也一点都不敢怠慢。

王子毕竟是王子,在建州,也是人人想要高攀的身份。

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打道回府。谁知好巧不巧,一转身瞧见一位熟人。

这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建州的二贝勒,古英巴图鲁代善。

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只好匆匆一福身道:“二贝勒吉祥。”

许久未又交集,只是偶尔在朝会是见到。今日这么一见着,倒让我想起初见到他的模样来。正逢出征,他虽身着战甲,但第一眼便给人谦和君子的感觉。相比起他哥哥的刚直,他要显得阴郁不少。

“丫头,长进不少,倒是学会请安了。”

这一声“丫头”让我窘迫不已。不知为何,自从知晓了他与大妃之间的事情,我对代善便有一种很奇怪的疏离感,总觉得他城府实在深不可测,还是避开为妙。

“谢二贝勒夸奖。”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我回避性地盯着自己的脚背。

“瞧你这模样,既然都到了,何必打退堂鼓?”

我无话好说,毕竟心存芥蒂,只有收拢表情道:“二爷多虑。”

言罢,我又请一安,准备越过他离开这里。谁知他有些痞赖地一笑,“真没想到,我大哥居然还争不过老八。”

“二贝勒的话……我听不懂。”

脚下的步子一紧,我握紧拳头,吸气。

这个代善,他玩的又是哪一出?

“我们都这么熟了,还需要说场面话吗?”

代善负手轻笑,“还是汉人说话就喜欢拐弯抹角?”

我瞳仁收缩,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你不用这样盯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表情坦然日若,“只是想戏弄下老朋友罢了。”

这是哪里?这是人来人往的八爷府门口,赴宴的宾客络绎不绝。我冷然一笑,在这种地方,他居然能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种话。随时可能险我于不义的话。

“无论二贝勒想做什么,我恕难奉陪。”

我也不管这算不算出口不逊,最好立马来几个卫兵把我拖走,判我个大逆不道之罪,我也好离开这个鬼地方。原本心情就极差,被他一搅合,更是差的够呛。

“看来老八把你圈禁了那么久,也没能把你的脾气给磨平了。”

“谢二爷挂念,奴才受不起。”

“这点,倒是与我那妹妹极像呢。”

代善说着,嘴角溢出一丝笑容来,眉头轩昂,还真是很容易给人以谦谦君子的假象。

若不是知道他与大妃的勾当,若不是知道他参与那些事……

“二爷抬爱,奴才怎么敢和孙带格格相提并论。”

他有些困惑,带着些审度的表情望着我:“你怎么知道我所说之人是孙带?”

糟糕!这都是我在城中听来的传闻,说褚英、代善和孙带是三角恋,整个一韩剧的标准路线。没想到听他这么一提,我就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了……

他紧接着就敛眉一笑,“没想到我大哥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见他这么认定,我干脆也不解释,任由他怎么想。

“大哥还是这么轻信别人啊……”他喃喃,“若他不是这样的性格,你和六夫人的故事,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地从他口中得知了。”

“你说……什么?”

我和六夫人的故事?代善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装出很诧异的模样,“看来你还蒙在鼓里?”

我镇定地与他对峙道:“你说清楚。”

“大哥不是千辛万苦帮你劫囚了吗?难不成人带到了沈阳,却没领你见那位六夫人?”

“你怎么会知道……关于六夫人的事情?”

代善靠近我一步,俯视着我的脸庞,气息近在我的面前,低语道:“在抚顺为虏的,又不止我大哥一人……不过我那时仍在襁褓,早就不记得那六夫人的模样了。看到你之后,才发觉……你们二人真是像。”

皇太极所知晓的我的过去,大多是从范文程口中得知的。范楠临终前,并未将这个秘密带到地下,而是一五一十地交代给了范文程和范文采二人。

我,范筝筝。是李成梁的六夫人,和女真人生下的孩子。

这件事情,我在听过皇太极的故事后,就已经知道了。至于那位六夫人,到底是何方人物,她不仅握着陨石的线索,又是范筝筝的生母。我一定要见到她,才能问个清楚。只是自那次从沈阳回来之后,褚英再未跟我提及任何关于六夫人的事情,我以为除了他之外,再没人知晓六夫人的踪迹了,却没想到……

“唉,我大哥真是一番苦心啊……千辛万苦带你到了沈阳,结果吃力不讨好。其实不过是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鬟而已,哪里需要费上力气去到那么远?哦我忘了,那个小丫鬟现在也是堂堂八福晋了……”

“够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我木然地望向声音的主人。

他原本在离我几步开外的地方,突然走到我面前来,示威般地攥住我的手,指尖温润。

“二弟,今天你的话有点多了。”

我目光掠过代善的脸庞,他一动不动地正盯着褚英,脸上竟有几分懊恼的神色。

“我说错了吗?”

“没错,只是,不该由你来说。”

他神情阴鸷,拉着我就走。

代善还站在原地,“大哥,我这是为你好。你要坐‘太子爷’的位置,就要有所牺牲。”

当真是针尖对麦芒,我听着胸口一闷。褚英却放肆地哈哈大笑了两声。

“谁说我想要坐这个位置了?”

43.【万千虚名皆是空】

“太子爷,可以了。mht.la [棉花糖小说]”

我挣脱开他的手,停下了步伐。

他表情很冷,听到我喊出那句“太子爷”,更是冷到了冰点。

“你在生气。”

我一边摇头一边自嘲:“也许你只是想对六夫人报恩,所以对我好,所以表现出喜欢我。很好,我没有生气。”

既然他早就知道我是六夫人的女儿了。遥想起第一日进城,他默默地问起我家中的事情,想必那时就已经有所怀疑,着手在查了。我不知道他是何时开始知晓这件事情的,只是这几年间,他对待我的态度,完全不曾令我察觉有何不妥。到底是他的演技太好,还是我忽略了什么?

他没有吭声,如同默认,“这两者很矛盾吗?”

“完全不一样!对女人来说,感激和喜欢是不能混淆的。既是感激,你一开始就该告诉我!亏我还像个傻子一样会错意,呵……”

“会错意?”他的眼神闪烁不定,“感激是感激,喜欢是喜欢,我从来没有混淆过,也从未要求过你对我愧疚。”

“所以,这就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无论你是对了还是错了,都可以混为一谈?和城中那些所谓的坏人们比起来――太子爷,你又好得到哪去?”

“是,我不是什么好人!今天正好让你看清我!”

他瞬间冲到我面前,蛮横地吻了下来,丧失理智般用力地摩挲着,我只觉得瞬间寒意贯穿全身,死死咬着牙关。他的亲吻狂风暴雨般地落下来,不带一丝怜惜,只有掠夺,只有占用……

我死命地拒绝,死命地挣扎,却换不来他一丝停滞。我被他推得向后直退,背用力地撞到了树上,不由得吃痛一声。

也许是因为我□□,他稍有闪神,我趁机反手将他用了的推开,用袖子用力地擦着嘴巴,狠狠地盯着他。他双眼布满血丝,像是饿红了眼的恶狼,他不是褚英,不是我所认识的褚英……这样的他,让我一阵战栗。

“你在做什么!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指着他的鼻尖,有些歇斯底里地怒喝。

“让我失望的是你!”他也毫不吝啬地回吼道,额上的青筋暴起,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狠戾。好像就连在战场上面对乌拉的铁骑,有没有过露出过这样骇人的表情。

他扬手用力一挥,只听“咣啷”一声,一只酒罐被摔在了地上,罐子四分五裂,里头酒水横流。刹那间,酒香四溢。

他转身,忽然蔑然冷笑,“范筝筝,就算是我混为一谈。你想想你自己,你有老八了,凭什么还来要求我这么多?”

****

“莫名其妙……”我踢踏这路上的石子,嘴上有些忿忿地嘀咕着。

刚刚发生的一切,我只能用莫名其妙四个字形容。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为什么反而轮到他对我失望生气?

我又抬手开始擦起嘴巴来,气恼地想,他今天真是中邪了,估计是被他弟弟给气得疯魔了。做出这样的事来,居然还恶人先告状!这个喜怒无常的怪咖!

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八爷府,现在估计宴席已经开始了,我再瞧瞧我自己,衣衫不整,脸上施的脂粉估计也花得够呛。[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得,正好我也没想好到底去不去,干脆就趁机溜人。反正皇太极的儿子生都生了,跑不了,也不在乎这么一时半会儿瞧个究竟。

谁知步子还没跨开,又一声将我喝住。

我琢磨这今儿是什么倒霉日子,我在这个城里认识的人用一双手就能数完,怎么一晚上都让我给遇上了。

我瞪大着眼睛,万万没有想到喝住我的居然是……他。

我被吓得连请安都忘了,只结结巴巴地念道:“汗……汗王……”

跟在他身后的文官满脸厉色,立马脱口训斥道:“大胆,见了汗王还不跪拜请安!”

我连打了几个寒噤,猛地跪下来请罪:“奴才该死,不知汗王到来……”

□□哈赤的锦靴离我的鼻尖只有咫尺,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脚背,额上冒了一头冷汗。

谁知他却蹲身将我扶起来,他身形魁梧,迫使我不得不仰视他,让我惊讶的是,在他的脸上丝毫却没有怒意,声音平和道:“地上脏。”

我狼狈地被他扶起来,他略眯着眼连睨我两眼,这种审度的眼神让我更加不自在。

“赫舍里家的格格,我可是记得你。”

□□哈赤露出长辈般的微笑,容光焕发的脸上红润如少年,眼神炯炯,颇有震慑力。

果然,一代天骄的气场,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的啊……

“不知为何,见着你,倒像见着了自个儿的女儿一般,莫名的亲切。”

“奴才不敢当。”

我被吓得差点又跪到地上去,蓦地,□□哈赤及时伸出手来扶住我肩膀,好笑道:“你这么喜欢跪?”

“奴才……”

“在城里,你不需要给人跪拜。出了城,自然另当别论了,可只要在这赫图阿拉,我特许你不需向任何人行跪拜之礼。”

□□哈赤说罢,便侧身对身后的人说道:“额尔德尼,这是我特许的,不管合不合规矩,你都给记下。”

身后那名叫额尔德尼的文官有些诧异地瞧着我,但却没有多说什么,低声答应着。

我被□□哈赤这突如其来的恩典给吓得不轻。立马拒绝道:“汗王抬爱,奴才实在受不起此等恩惠……”

潜台词是:汗王你日理万机高高在上,真的不需要这么待见我这个小虾米……

不过我想□□哈赤压根儿没把我的拒绝当一回事,双手负在身后,兴致极佳道:“今儿是老八儿子的满月酒?”

“是的,汗王。”额尔德尼答。

“有喜事,是该大操大办的。”他自顾自地念叨。

“正好,我也想找这赫舍里家的格格聊聊天。”他侧身朝我颔首示意。

我根本不懂他这一颔首是个啥意思,愣了半天,额尔德尼用手肘顶我,斜睨我一眼,沉声提醒我:“爷让你领路。”

于是我只有屁颠屁颠地去前头领路,心里各种含恨咬牙。古人真他妈麻烦,有话不说利索,还得费心让人猜。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满月酒,因为□□哈赤的下榻,变得热闹非凡了不少。其实这些歌舞也是好生无聊的把戏,台下的舞姬纵使跳得再卖力,也始终是那个水平,不见得有多少长进,不过还好看的人也没多少心思在她们身上。想乘机来谄媚一下汗王的人倒是络绎不绝,额尔德尼很尽职地将他们一一回绝,给汗王留下了一片清净的吃酒的地方。

然而,我很不幸地,不能投入广大群众的怀抱,而是依旧被笼罩在□□哈赤强大的气场里。

而且邻桌便是褚英、代善那些王子们。尤其是褚英……我根本不敢去看他!于是只有恪尽职守地立在一旁,扮演着丫鬟的角色,给□□哈赤斟酒。也是为了避嫌,不跟他打什么照面。

俗话说怕什么就来什么,才倒了没两杯,□□哈赤便发话了。

“你坐下。”

我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他这是整我吗?台下多少皇亲贵胄在看着啊,还有他的那大房、二房、三四五六房老婆在呢……我……只有一条命,真的不够她们玩儿。

见我没有反应,他加重了语气,命令道:“让你坐下。”

我胆小,眼见再不坐他估计就要掀桌子了,于是马上恭敬地坐了下来。

正巧这时,被一群宾客包围着的皇太极突然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因为隔得太远,我扑捉不到他的目光。

“是不是吓着你了?”他问。

我有些局促地低下头,不敢回答。

他爽朗地笑了两声,道:“别怕,我只想与你探讨些事。”

“不知汗王所为何事?”

他搁下酒杯,正襟危坐道:“是这样,前些日子我去过文馆,在你师父那儿见到一本手译的《三国》,一时兴起,便坐下细读了读。你师父告诉我,那本《三国》是你译的。”

“奴才在文馆时,偶有闲暇之余,便随手译了前五回。译得粗糙,让汗王见笑了。”

“不,我倒觉得译的不错,这是唯有精读过《三国》之人,才能译得出来的。所以,我初听闻是出自你之手时,甚为惊讶。就是你师父硕色,也难有这样的功底啊。”

“汗王夸奖,奴才没有什么才能,唯略懂些汉文。”

“咝……”他微微蹙了蹙眉,话锋一转,“不过有一点,我觉得译得有些问题……”

我毕恭毕敬地回答:“汗王但说无妨。”

“第五回写道:‘公孙瓒战败,吕布举画戟要刺,一旁的张飞挺丈八蛇矛来战吕布,飞抖搜神威,酣战五十余回合。接着关于舞着青龙偃月刀来夹攻。三匹马丁字儿厮杀,又战到三十合,二人仍战不倒吕布。这是刘备前来助战,掣双股剑,骤黄骠马,刺斜里去砍。三人将那吕布团团围住,转灯儿般厮杀,八路人马都看呆了。最后吕布荡开阵角,倒拖画戟,乘胜退兵,刘、关、张紧追至虎牢关下。’此段所写,乃《三国》中著名的‘三英战吕布’,我有一点疑惑是,为何最后所译,说吕布遂‘乘胜退兵’?若我没有记错,吕布并未得胜,此处可是译时的谬误?”

“非也。“三英战吕布”时,刘关张三人围攻吕布,最终亦未能将其战倒,不能说他胜了,亦不能说他败,而我所言‘乘胜退兵’,意指回合初吕布战败公孙瓒,所以依我之见,吕布也算是略有得胜了。”

□□哈赤露出笑容,拍着手,认同地看着我:“原是如此,此惑扰我多日,多亏今日见着你,方能一问究竟。”

众人的目光皆被□□哈赤的掌声给吸引了过来,我略感尴尬,只好应承道:“想不到汗王读书如此细致入微,实在令人钦佩。”

正在这时,皇太极端着祝酒杯来到我们这桌,后头跟着抱着婴儿的奶娘。

皇太极杯中早已斟满了酒,举杯道:“没想到阿玛亲自前来,儿臣着实受宠若惊。”

“一直算着日子,该来你府上瞧一瞧了,生了长子,传续香火,是大喜事,做阿玛的是一定要敬你的。”

□□哈赤豪气干云地饮尽,随后伸手向奶娘怀中的婴儿。

“来,玛法抱。”

还在襁褓中的小豪格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无辜地四处瞟着,小小的脸蛋上,五官倒是像极了他父亲,标致俊朗,一点都不耷拉。我痴痴地望着小豪格,不由得心中一动。

□□哈赤正逗着小豪格玩儿,我看向皇太极,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正满目柔情地望着我。我双颊一阵发烫,我想,我现在的脸上,一定写满的羡慕。

如果,我也能给他生一个孩子的话……这样想着,心中的甜蜜越积越多。

□□哈赤逗够了孙子,瞧着一旁的我巴巴地看着,将孩子递过来:“你抱抱。”

其实打第一眼瞧见,我心里就一直在期待着,能抱一抱这个孩子。

“可以吗?”

皇太极微笑着冲我点了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豪格抱在手上,右手托着底下的棉絮,左手绕住这个小小的婴儿。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抱小孩,动作难免有些生硬。

但将孩子抱在怀中的一瞬间,我似乎有点能够感觉,孕育生命的幸福了……

奶娘在一旁开心地说道:“这个小阿哥啊,是己酉三月十三日子时生的,萨满巫师说了,他的命相好着呢……而且这孩子的面相和八爷特别像……”

奶娘还在陆续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却掀的我心中一直慌乱不定,先前羡慕的心情,瞬间都无影无踪了。

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豪格,这个孩子……

历史上,皇太极的继承人是孝庄的儿子福临,后来的顺治帝,不是他,豪格……

他日后会如何呢?像褚英一样,孤立无援地挣扎着吗?

我开始懊恼自己知道结局,看着怀中婴儿稚嫩的脸庞,我开始……莫名地心疼起这个孩子。因为知道他日后不会继承帝业,即使做几十年的太子,也只是陪衬。

得不到皇位,一切虚名都是空……

褚英也好……豪格也好……

44.【迁入暖阁度寒冬】

奶娘正准备将豪格接过去,我有些眷恋里瞧着怀中的婴儿不愿撒手。[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突然,费英东从门口闯进来。

费英东满脸焦虑之色,喘着粗气道:“汗王――三都督回来了!”

□□哈赤脸色大变,低吼了一声,眼中的怒火簇簇地喷涌着。

“走!”

他一声命令下,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酒席,原本坐在席上的五大臣和众阿哥也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簇拥着□□哈赤,鱼贯而出。

怀中的婴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我怔住。奶娘见状,连忙将豪格给抱走了,一边唱着古老的童谣一边哄着。

手上一阵温热的触觉,他低沉醇厚的声音传入我耳畔。

“在府上等我。”

他十指收拢,又紧了紧我的手,才不舍地松开,随着人流而去。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眶一热。

我坐在东阁的客房里等着他,这间客房已经成了我们平日幽会的地方。大约是有了他的特许,所以东阁很少有家奴过来,唯有那个老管家。

他很细心,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帖,不让我遇上府上的女眷,也不会遭人非议。

到了亥时,终于是等来了皇太极。

他脸色铁青,一进屋便坐下来喝茶,脸上丝毫没有之前初为人父的喜悦。

“怎么了?”

“父王将他圈禁了。”他沉声道。

圈禁……看来□□哈赤最后还是没有顾念兄弟之情,将他关进了高墙之中……

“汗王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毕竟是我叔父,跟随父王出生入死多年,最后竟是……唉……”

我知道他心中难受,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柔声安慰道:“他到如今这步田地,也是他咎由自取。你想,他若不是在黑扯木孤立无援,也不会回来。”

皇太极凝眸,反握住我的手,忽然问道:“如果,这样做的人是我……你可会恨我?”

“一山容不得二虎,这样就是帝王的法则,不是吗?”

我伸手去刮他的鼻子,咧嘴笑道:“好啦,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恨你。”

他眼中情动,将我揽入怀中,沉吟道:“筝筝,是你说的。你不能反悔……”

“是我说的。”我轻抚他的后背,贪恋着他的怀抱,“皇太极,情意与江山面前,我总会让你选江山的。”

他放开我,指腹在我的颊上摩挲着,眼中的痴迷展露无疑,“唯你最懂我,唯你知我心。[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我邪魅地一笑,“知道姐姐好了?”

他捋着我的鬓发,有些好笑地瞅着我:“到现在,你还敢妄称姐姐?”

“三年了,我早已长大。”

三年……原来,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他在河滩边洗着战袍,执拗又认真地对我说“你等我长大,我要娶你”……

三年后,他长大了,可是我却不敢问他,什么时候娶我……

曾经我笑殊兰,笑她傻,笑她痴,为一份徒劳无功的感情。如今深陷其中的人是我自己,我才知道,原来爱情这的可以让人不计代价与得失……

“好,你长大了。”

他再次将我扯入怀中,俯身吻在我的脖颈上,他温柔的嘴唇触及我冰冷的皮肤,不由得溢出一声嘤咛。

“晚上留下陪我。”

不容我有丝毫的反驳,他已将我团团包围在他的柔情蜜意里……

****

明万历三十七年,□□哈赤不顾兄弟情谊,将舒尔哈齐被囚禁在一间暗室之中,用铁锁锁住,仅留两个孔穴给他递送食物。明朝早已决定坐山观虎斗,对此事未置一词。熊廷弼近来也未闲着,下令禁绝了建州与大明的马市贸易,致使城内外无法贸易沟通。与此同时,着手修扩城防,修复了七百余里的边墙以及城池七座、墩台一百余座,按劾将吏,使得辽东军纪大振。

马市被禁,这样一来,皇太极原先辛辛苦苦部下的影士网络,只怕会就此中断。看来这个熊廷弼真的并非等闲之辈,一下便抓住了建州在关内情报的命脉。

孙带格格因为舒尔哈齐被幽禁一事,闭门不出,向□□哈赤绝食抗议。

□□哈赤为此事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将孙带从公主降为了郡主。代善、皇太极等人虽极力谏止,也未能奏效。

□□哈赤越是生气,越看得出他对这个弟弟的情义至深。他向来不是冲动之人,但这次却动了大怒,可见他对于他弟弟的背叛恨之入骨。

冬十月,□□哈赤命扈尔汉征渥集呼野路,尽取之。

入冬之后,我没有住在文馆,而是搬去了东阁。

因为今年天气极寒,我这个南方人自然受不了辽东的冰天雪地,于是东阁被皇太极改造成个间暖阁,从夏天变开始动工了,为的就是赶在冬天前让我住进去。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好得让我不敢想未来。

皇太极与我的事情,府上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城里的阿哥金屋藏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众人也只是猜测,我会被册个什么福晋,皇太极会向赫舍里氏提亲,娶我过门罢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赫舍里氏的姑娘,久而久之,和女真人相处久了,说多了女真话,听多了蒙古语,渐渐快忘了自己也是个汉人了……

平日闲暇,我便坐下开始译《三国》,自上次与□□哈赤有过交流之后,他便让我继续译下去,定期交予他审读。这工作看似轻巧,但工作量也是极大的,一来原版的《三国》我未曾读过,再加上此版为明嘉靖的“罗本”,要逐字逐句看懂就很难了;二来女真话没有文字,还得在脑中译成蒙古语再书写记录下来。皇太极的汉语功底倒是不错,时常会帮着我一起译,有些生僻字他竟然认得比我还全。

住到东阁之后,他来看我便也轻巧了不少。每日下了朝,他便会来我这坐一坐,我便边剥水果给他吃边听着他谈论朝中政事。幸亏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政治观念还是站在了一个比较高的高度上的,所以时常能给他提一些意见。他偶尔留宿,每次他留宿后,为避免意外,我都会偷偷让姬兰准备上一碗“凉药”。

这“凉药”里头加了麝香,能起到避孕之效。我也清楚麝香有一定副作用,有时是终身性的,可以我现在的身份,若是有了孩子……

我不敢想,也不愿想。我宁愿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不愿让繁冗的未来缠住我。

我与塔尔玛的关系也有了谢改善,不再如从前般的针锋相对。

初到东阁住下的第一日,她便来拜访了我。

大约是生了长子的缘故,在府上她虽只是侧福晋,但却比嫡福晋风光了不少。母以子贵,看来是真的。

有了孩子的她,对我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还是跟之前一样,一口一声“姐姐”,不过这回的“姐姐”喊得亲切了不少。每次一来,就摆开架子给我送来不少滋补品,弄得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如果是真心想讨好我,那未免有点来得有点空穴来风,如果是假意,只是碍着皇太极的面子才来做戏的,演得又有些太过逼真了。

而真正让我觉得忧虑的是,殊兰至今未肯见我。

听闻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在府上调养了好一阵子也没什么起色。这么说来,塔尔玛才是这八爷府的女主人,也怪不得她风光无限了。

塔尔玛很健谈,性格也属于开朗外向型。她常来我这儿陪我聊天,其实我也能猜到,她大约是得了皇太极的默许的,皇太极这个人,心思慎密,性子有几分晦涩,他必是怕我一人在此寂寞,才让塔尔玛多来陪着我聊天。

“姐姐你不知道,当日我在大贝勒府上当差,若不是为了留在城里,是绝不会给大妃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的,”她咀一口茶,微敛笑意,“这事爷也怪过我,我也是好说歹说,他才能理解我几分。其实爷就是嘴上硬,其实啊,心软着呢……”

我也只是强撑着笑容答应,虽然塔尔玛一直在尽力与我搞好关系,我也试着去接纳她。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喜欢不起她来。

她常带着豪格一起来,豪格这个孩子我还是很心水的,每次都忍不住想要抱抱他,捏捏他粉嘟嘟的小脸。难得他也与我亲近,一瞧见我就笑逐颜开,惹得我更是心疼得不行。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向皇太极提过,我多半跟豪格这孩子有缘。有股发自内心的亲近。

有一回,我终于忍不住对皇太极说:“让豪格做我的干儿子吧,好不好?”

他只是一笑,将我搂过去道:“倒不如你替我生个孩子?”

“我跟你说认真的。”我白他一眼。

“我也是认真的。”

我不满地推搡他:“你这人,净说些没谱的,我又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女人,难道要我未婚先孕不成?”

他听罢,眼神悒郁,默不作声起来。

我察觉出他的痛楚,看来真是不该提及这个禁忌的话题,只好叹一口气,圆场道:“你这样我很难办的,万一我日后反悔了,想嫁给别的人怎么办?”

“休想。”

话还未说完,他倏地吻住我,不让我再有说话的机会。滚烫的唇瓣碾在我的唇上,轻巧的舌尖夺去我所有的呼吸,双手迫使我紧紧地贴合着他的身体。

“唔……说得好好的……怎么亲……唔……亲上了……”

他吻得更深,吮吸着我每一丝的气息,扶在我腰上的双手一紧,我倒抽一口冷气。

“咝……”

听见我的呻吟,他这才微微松开我,却仍旧紧贴着我的身子,蛮横道:“让你乱说话。”

我完全乱了呼吸,微喘着道:“是你自己心怀不轨吧。”

“再说。”

他作势又要俯下头来啃我,我只好连连讨饶:“好,好,不说了,不说……”

他伸手一捏我的脸蛋,唇角一勾,坏笑道:“听爷的话。”

这肉麻玩得……我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你看你,原来还会敞开心胸放我走,现在呢?啧啧,都怪我平时太宠你……”

“再宠我一点,我说不定……会为你抛弃一切。”他沉醉在我怀中,呓语道。

“我不要你为我抛弃一切,”我冷冷地推开他,“你也不要成为那种为女人抛弃一切的男人,那样只会让我瞧不起你。”

他的表情瞬间冰了下来,眼眸蒙上一层化不开的浓雾。

“……好。”

45.【酒入愁肠诉衷情】

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wwW.mht.la 无弹窗广告)冬十一月,□□哈赤命额亦都率师招渥集部那木都鲁诸路路长来归。还击雅揽路,为其不附,又劫我属人也,取之。

明万历三十八年,辛亥。春二月,赐国中无妻者二千人给配,与金有差。

与此同时,太子朱常洛的第五子出世,取名朱由检。

读范文程来的信,朱由检三字映入眼帘时,我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朱由检……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就是未来的崇祯——明朝那坐在紫禁城里的最后一位皇帝!

清朝入关时在哪一年?我记不得了,只是读到朱由检出世,我有一种感觉……近了,越来越近了。也许是三十年后,也许是四十年后。中原江山易主,改朝换代,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秋七月,□□哈赤命子阿巴泰及费英东、安费扬古取渥集部乌尔古宸、木伦二路。

八月,舒尔哈齐在囚禁之中,仍不满其兄聪睿恭敬汗之待遇,不屑天赐之安乐生活。十九日,卒于狱中,时年四十八岁。因定其反叛之罪,未能入宗祠。

据说,舒尔哈齐临终前,仍在无所不用其极地说着诅咒□□哈赤的话。而且诅咒的内容,都与东哥有关。

这世间,痴男怨女,果真是恒久不变的话题。

这一年,八爷府上又添了两个小阿哥,先是塔尔玛诞下次子洛格,紧接着殊兰又诞下三子洛博会。八爷府接二连三的添丁,□□哈赤也十分开心,于是皇太极趁此机会向□□哈赤请缨,□□哈赤皆诺许。

于是,冬十月,□□哈赤命额亦都、何和里、扈尔汉率师征渥集部虎尔哈,皇太极亦在随征之列。

记得当初还住在大贝勒府上时,郭络罗氏曾说,每每褚英出征,她便会忧郁成疾,吃也吃不下,谁也睡不好。那时还觉得她是妇人之见,如今落到自己身上了,当真是那么一回事。

皇太极出征在外,我的心就好像跟着他在外头征战,每天打听着他的消息,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大的战役,与上回征讨乌拉相比,凶险程度简直不值得一提,但还是担心,没由来的担心,怕他伤到哪儿……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自己安慰自己道,不会的不会,他肯定不会出事的,他要出事了,以后清太宗给谁当啊?历史还能见鬼不成?

不出十日,建州大获全胜,俘二千人,并招旁近各路,得五百户。

我悬得老高的一颗心也终于搁了下来。

回城那日,八爷府上的女眷皆出城迎接,三岁大的豪格也被奶娘牵着在城门口等着凯旋归来的队伍。

塔尔玛特地来寻我,“姐姐可要一起去?”

“我去?不妥吧。”

“随我一块儿去吧,有什么不妥的。”

我笑着拒绝道:“他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接不接倒是无所谓的。”

她见劝我不成,只好作罢,叹气启口道:“你明知道爷最想见的就是你,何必要怄这个气?”

“我哪里是在怄气?只是不愿去罢了。mht.la [棉花糖小说]”

“姐姐这是何必……”

“妹妹,”我轻唤她一声,这些日子来塔尔玛对我的照拂我都记在心间,对她我早已没了隔阂,只真心将她视作妹妹一般,“我和爷之间的事情,旁的人,是看不懂的。”

“我的确是看不懂……”她缓缓地将绣绢别在鸳鸯扣上,苦涩地撑出一个笑容来,“可是我懂爷对姐姐的心。”

“在乌拉,我是人人手心里捧着的格格,来建州,做奉茶端水的丫鬟,就是大妃的狗腿子也做了。你也许不爱听这些,但你可知,我在赫图阿拉四年,苦苦等了爷四年,都等不来他瞧我一眼的机会。偏偏是因为你,我才能有今日……我的一切,幸或不幸,皆是拜你所赐……”

她所言每句,皆苦涩无比。其实这些我都心知肚明,可偏偏有些事,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见她险些就要落下泪来,我只好连忙安抚着:“我知道,都知道。”

“你不知道。他娶我,不过是为了保护你。他迄今为止,做了如此之多,不过都是为你。这些,你都不知道。”

我脑中猛地一震。为了……我?

“你说……什么?”

她勾唇哂笑,“看来他从未跟你提过……他本不许我告诉你,事到如今,我不想瞒了……”

“你可知那日汗王赐婚,将我与他二人单独留在大殿之内所谓何事?”

赐婚那日……我努力回想着……

那时赐婚之后,皇太极却是被留了袭来。而我是独自出的汗宫,后来还遇上了褚英还有大妃……好像的确是有那么回事!

“那时爷向汗王请婚,说要娶你为嫡妻,可汗王没有答应。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你的地位,而是因为大贝勒先了一步要了你。这之中玄机,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汗王对大贝勒,一面是信任一面是提防。二贝勒与大贝勒是兄弟同心,自然是不行的;五爷七爷,皆是有勇无谋,难当此任。唯一可是担此重任的,与其抗衡的,唯有爷了……所以汗王说:‘要猎好的猎物,需要沉得住气。男儿大了,自当以建功立业为主。况且我爱新觉罗家的人,从未出过孬种。你与那女子两情相悦,父王本不想干涉,只怕你日后为情所困,父王劝你,还是极早断了为好。’爷听完之后没有答话,抿着嘴唇沉默,那是我第一次瞧见爷这么狼狈。”

我只觉一阵眩晕感袭来,瞬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吃力地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这样的故事,我编不出来。”她笑得牵强,“我羡慕你,也嫉妒你……去不去,姐姐自行决断吧。”

****

我最后还是没有去给皇太极接风洗尘,而是去了别院后头的射箭场。

手上提了两罐五香烧酒,这还是我费了老大的劲从武纳格那儿骗来的。

还好没有英雄走白路,褚英果然独自一人在那里练箭。我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发一发地鸣镝,真不知道该夸他认真,还是该骂他没有洞察力,一坐老半天,他愣是没有瞧见我。

我只好清了清嗓子,“太子爷——”

他原本一发箭已在弓上,被我这一声呼喊给生生打断了。

略略放低了弓,撇头瞧我一眼,没什么表情,继续将方才那一发箭拉上弓。

我严重自尊心受挫,再也坐不住了,跑到他面前,脸正对着他的箭心,双手叉腰仰头道:“你要无视我到什么时候?”

他微微动了动眉毛,盯我良久,才终于松了弦,冷声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不是不怕死,是不怕你。”

他径直走到石凳前,拎起一罐酒来嗅了嗅,“不是对我失望了吗?”

我听他这么一说,面子上也挂不住,只好干笑道:“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忘了不成吗?”

他在石凳上坐下来,拿酒当水,仰头就喝。几缕清澈的液体顺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往下流淌着,流进他半开敞的胸脯……我看得有些发窘,看来我真的是色女本性难移。连忙别过脸去,避开这一“活色生香”的画面,在他一旁坐下来。

他一口气就干了半罐,伸出袖管一抹嘴,爽快道:“成。”

“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耸耸肩:“就是想找你喝酒咯。”

他斜睨我一眼,一脸的怀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别不信,我真的只是找你喝酒来的。”

“只带两罐来,怎么够喝?”

“啊……”我瞧着褚英手中已经见底的一罐,有些为难地说道:“我就只拿得到两罐,还是好说歹说骗来的……”

他无可奈何地摇头,将小指搁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立马有一队卫兵从旁边的练兵场小步跑过来,穿着镶白边的铠甲,应该是正白旗旗下的卫兵。

“大贝勒。”

褚英微微颔首,吩咐他们道:“去我府上,帮我拿几坛好酒来。”

“是。”

我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让一整队卫兵帮他拿酒?果然是气焰嚣张的大贝勒。

我呑着口水道:“你……这算不算滥用职权?”

“哈哈……”他大笑几声,“正白旗本就归我管,既然是我的人,帮我跑腿又怎么不行?”

“你不是管正黄旗的吗?”我奇怪道。

“原先是,不过现在正黄旗统一由父王掌领,所以只有将白旗拿给了我。”

在建州,黄旗和白旗,不仅是旗色的不同,更是权利管辖的不同。□□哈赤所设的四旗,为黄旗、白旗、红旗、蓝旗。称为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四色旗颜色的不同,代表编制和地位的不同,正黄为最高位的旗色,接下来才是正白。□□哈赤夺了褚英的正黄旗,换给他正白旗……这是不是意味着,□□哈赤正在无形间削弱褚英的权利?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证明□□哈赤对褚英……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给你降了一旗,你不气吗?”

褚英又开了一罐酒,笑着道:“我当我的大贝勒,管我的铁骑,打我的仗,有什么好气的?”

“嘴硬!”

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以褚英争强好胜的性格,还有他长期以来对□□哈赤的怨念,怎么可能不生气?他心里肯定气得快炸了,只是他面上非要表现出不屑来。

“那你呢,你气吗?”

“气什么。”

“在老八那儿委曲求全,至今也没得到个名分,你气吗?”

我白他一眼,看来最近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力真是长进不少。

“不气。”

“呵,你还不是一样嘴硬。”

我从他手上抢过酒罐来,学着他的模样灌了两大口下去,烧酒入肚,从喉咙一路辣到底,倒是真的爽快。

这酒辣得我龇牙咧嘴,我擦擦嘴,将酒罐递给他,冷言冷语道:“是啊,多亏了你使坏。”

他眉毛一扬,不无讶异道:“你知道了?”

“呵……这城里,哪有秘密?”

酒真的是好东西,好多话,不接着这点酒劲,有可能磨叽上一辈子都说不出来。

“我只是很奇怪,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来这一手……”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

“你何时说过喜欢我?”

褚英恍然失神,最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我承认,我不想让老八那么轻易得到你。”

他将酒罐端到我面前,我默契地接过去,又是连灌几口,歪着头喃喃:“这又是什么理论?”

“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他有愧于你,即使有朝一日他移情别恋,这份愧疚也不会让他好受……对男人来说,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去珍惜。谁又能保证,这世间有不变的感情?”

我吐吐舌头,“婆婆妈妈,都快不像你了。”

“只是趁现在,我还能帮你一些。日后……你能依赖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不知为何,我总觉褚英今天深沉不少,话中带话,让我猜不明白。

“你就想撒手不管了?”

“是啊,你这个拖油瓶,成日都在给我找麻烦。太累人了。”

“你——”

我作势要拿酒罐里的酒浇他,后来一想,这些可都是上好的烧酒啊,糟蹋了实在可惜……谁知他竟没有闪躲,而是箍住我的双臂,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筝筝,我喜欢过你。”

我整个人如遭电击般僵住,手中的酒罐“啪”地摔在了地上。

“你不需要困扰,不需要为难。”他徐徐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样,“我怕有些话再不说,再没有机会了。”

46.【只羡鸳鸯不羡仙】

“时秋末冬初,凉风透骨;黄昏将近,哭声遍野。(wwW.mht.la 无弹窗广告)至四更时分,只听得西北喊声震地而来……”

我倚在炕上,细声念着《三国》第四十一回的序曲。

翻译工作进度不快,一年多来,才不过译了四十回,也算是慢得够呛。

实在是我的文言文功底着实不咋地,在现代时,古汉语就没及格过,“罗本”的《三国》光是读懂就费了我不少劲。

正念着间,姬兰推门而入,“主子,八爷来了。”

我还未带反应,就瞧见皇太极跟在姬兰后头,径直进了屋。

昨天的酒后劲头虽是过得差不多了,可今天一整日还是有几分昏沉,我懒懒地瞥他一眼,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就是比走时黑了几分。

他在我身侧坐下来,笑着盯我许久。

我被他直接又炽热的目光盯得一阵脑子充血,估计脸都红到耳根了。随手将书盖在脸上,伸了伸懒腰,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姬兰说你喝酒了?”

“唔。”我随口应道,懒洋洋地扭了扭身子,想找个舒服点儿的姿势躺着。

他好笑道:“你这是什么作态?”

“喝了雄黄酒的蛇。”

他一手搭在我后背轻抚着,俯身贴着我的耳畔,耳鬓厮磨道:“我是许仙,不是法海,你不必现原形了,娘子。”

我忍不住嗤笑,伸手推开他,嗔道:“去你的。”

他不怒反笑,顺势将我的手握在手心里,低头一吻我的指尖,“昨个为何不来?”

“那是你的福晋的事,不是我的事。”他不提也罢,一提这个,我便醋意渐浓。

“你明知道,我最想见的是你,”他贴着我躺下来,有几分哀怨道:“我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第一眼便想见你,谁知等来的却是一群不相干的人。昨晚上本是极累了,还想着你说不定独个儿在屋里等我,便想着法子挨出时间来瞧你,谁知来了一看,你竟睡得正酣……看来是半点儿也不想我。”

我本想挪挪位置,没想到身子已经被他牢牢挟制在怀里,根本没法动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不想他……我何尝不想他,可是想到入骨,又能如何呢?

心中苦涩难言,只有逞强言道:“我才不想你。”

“可我想。”

他眼中满是柔情,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来,“晚上在军营里,根本睡不着,就跑到外头看星星,还好现在晚上星星还够多,足够我数一晚上了。”

“怎么会睡不着?”

“想你,所以睡不着。我每次把星星数完,心里就想,下次一定带你一起来,让你躺在我腿上,我们一块儿数。”

我极力掩住笑意,斜他一眼:“荒郊野岭的,谁要跟你一起去数星星。”

“好,那就不数,”他不停用指腹摩挲着我手,百依百顺道:“我都听你的。”

我伸头在他嘴上一香,心满意足地蹭蹭他的脸,说:“乖。”

他面带春风,眼眸熠熠生辉,喜滋滋地道:“我喜欢你亲我。以后每日都亲我可好?”

“贪心鬼!”我伸出手指戳他。

“我贪心……”他喃喃,目光痴迷,“我还想再贪心一点……”

他凝视着我的双眸,那宠溺的神情,仿佛如获羲世奇珍一般,我又一次在他的柔情里沦陷……

第二日,我醒得特别早,晨曦微露,几束微光透过纸窗照进屋子里来。

皇太极睡得很沉,也难怪,这半月的长途跋涉,应该是极累的。我盯着晨曦中他的睡颜出神,呆呆地想,这样俊逸的脸庞,这样的体贴入微……大约是个女人,都会深陷其中吧?

爱上他……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唯一清楚的是,在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叶君坤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了他。他对我日益具加的温柔让我不断沉醉,到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有时想想,上天还真是垂怜我,前世我错过了叶君坤的青年时光,这一世我能看着皇太极一日日成长,陪他走过这段必经难路。这样的我们,才完整。

我叹息着下了床,蹑着步子,尽量不吵醒他。披上外衫,坐在铜镜前挽发。

瞧着镜中未着妆容的自己,五官端丽,虽无绝代之丽,但也绝不输于城中的女子。我不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端详自己的容貌,但每每对镜一次,我心中便生惆怅一次。

这张脸,真真是美,真真是动人,桃腮杏面,秋水伊人……

更重要的是。五年了,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可是……我的脸,我的身体,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从万历三十五年至今,五年多过去了,我……仍旧是十五岁的模样,没有一点变化!

虽然十五岁的我已经发育完全了,但我毕竟是活过三十多年的人,我知道时间多多少少会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些痕迹的。然而,一年一年过去……我惊讶的发现,时间仿佛对我不起作用。

我就像是一个怪胎,或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我心生害怕,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没有人能明白我的经历,也无从知晓缘由。为了不令人生疑,我只好每次都用妆容来掩饰着,但是与我亲近的人,比如皇太极,就常常感叹我青春永驻。

五年,他已经从一个青少年模样长成了真正的男人,而且成年后的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和叶君坤那样的像。二十一岁,在古代,绝对算不上年轻。可我这副容貌,却丝毫不会年老色衰,眼下尚且可以掩盖过去,但再过个三年五年,或是过个五年十年呢……我不老的事实会被发现,那时,我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而皇太极,他以后的路还很长,他会登基、称帝……那时,陪在他身边的女人,会是我吗?

每次缠绵过后,我都会有种莫名的感觉,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云端里,这一切皆是虚无飘渺。

正在出神间,只觉脖颈间一热,竟是他印上来的吻。

我真是估错了,还以为自己没有吵醒他,却忘了他向来警觉,哪怕是再小的动静也能被惊醒。

我头发还散着,没有挽成发髻,他从后头拥着我,头埋在我发间,轻啄着我的耳垂,引我抖缩一下。

“怎么不多睡一会。”

“醒了,就睡不着了。”

“可惜醒得晚了,不然真可以去数星星。”

他还念念不忘着这事,就像个小孩儿,惹得我一阵无奈:“数星星这般无趣,你却总是念叨。”

“好,不数。”

他早晨醒来时脾气都是出奇的好,不像是我,一贯以来都有起床气,一醒来瞧什么都不顺眼。现在想想,在性格上,我们两还真的挺般配。

我拾起一盒胭脂来,看了看成色,他突然来了兴致道:“不如我替你画一次眉吧,如何?”

“我这可是要出去见人的,你若画丑了怎办?”

他振振有词道:“女为悦己者容,我都不嫌弃,还有什么问题?”

说罢,他便拿起眉笔,沾一笔眉墨。

眼见他就要替我画眉,我侧身避开,推却道:“男子为女子画眉,是举案齐眉之意,你予我画眉,不合适。”

他听完我的话,倏地一愣,握着眉笔的手还僵在空中。

我想许是我的话有几分过了,尴尬之间,他先一步搁下了眉笔,淡淡道:“好,不画。”

他是个闷葫芦,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倒让我有些紧张,于是开口解释道:“皇太极,我……”

“时辰差不多了,我得去上早朝了。”

他骤然起身,我心中警铃大作,忙不迭地拉住他的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无声地叹息,语气自责道:“都怪我,什么都没法给你。”

“不需要……皇太极,我有你就够了!”

我们前世就是夫妻了,这世,没有名分也好,我们也能快活自在!

“不是的,”他转过身来直视我,“我原也这样以为,可是我发现我错了……在赫图阿拉城中,若给不了你名分,我根本无法庇护你。你看,那么多人爱我表姐,阿玛也爱她,却没能给她一个名分。没有名分,都什么意义都没了,到最后也只是作为叶赫的筹码……我竟是愚笨地犯了与阿玛一样的错误。”

“你不用为我逼自己……名分什么的让它去见鬼吧,我什么都不要,真的!”

“筝筝……”

我极力地劝慰着他,同时也在劝慰着我自己,“就算我一辈子都做不成你的妻子,也没关系。我只想和你一起白头,相守到老,好不好?”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是多一天多一分多一秒,也是好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47.【浮槎断梗何足论】

“豪格――”

下午的天气让人犯困,才眯了一会儿,那个小家伙就不知跑去哪儿了。[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我没办法,只有出院寻他,一边喊着豪格的名字一边在各个院落里兜兜转转。幸好文馆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一个小鬼头也跑不到哪儿去。

这个小祖宗,自打能说能跑了之后,天天都来文馆找我,名义上说是来学字的,每次来了坐下来写字都写不到一会儿,就开始鬼画胡,没得几分耐性,有时弄得一脸都是墨汁,还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我是又当爹又当妈,自从豪格认了我做干妈后,塔尔玛也是放心将他放在我这。她就能专心照顾府上另一位二阿哥洛格。

真不知道这孩子像皇太极那一点?无论是脾性还是喜好,都没有半点像他阿玛的。

“再高一点,就快够着了――”

“不行了不行了,我没劲儿了。”

一阵孩童的的嬉戏声传入我耳,我快步遁着声音找去,果然瞧见有三个小孩儿在一颗石榴树下打算摘石榴花,其中那个被托着够石榴花的小男孩儿,不正是豪格吗!

我袖子一捞,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凶相来,管他日后会是什么太子爷,这回再不好好教训他让他长点记性,我“范”字都倒过来写!

正要三下五除二冲过去,底下托着他的男孩儿转过身子来,我一瞧,愣了。

这――这不是索尼吗?

只见索尼无毒无害地冲我一笑,开心地喊道:“师姐――”

他这么一喊,豪格也瞧见了我,连忙跳道我面前来,小声地喊:“姑姑……”

我狠狠瞪他一眼,凶巴巴地道:“你看看你,这是第几回溜出来玩了?小心回头我告诉你阿玛。”

“阿玛才没空管我呢,我有姑姑,我要姑姑抱――”

豪格奶声奶气地说着,穿着件小马褂,细细的一条辫子辫在脑后,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

我哪里是受得了小孩这样连番卖萌的,心里是恨恨,但还是把豪格一把抱在怀里。他的小手抱住我的脖子,然后对着还站在的地下索尼做鬼脸。

我见树底下还站在一个跟豪格一般大的小男孩,被吓到了一般,愣愣地盯着我,样子十分可爱。我从前不曾见过他,便问:“你是哪家的阿哥啊?”

“瓜,瓜尔佳氏的。”这男孩瞪着铜铃一般大的眼睛无辜地瞧着我,显然还有些怕生,字也咬不清楚。

瓜尔佳氏?那大约是费英东家里的人了,我猜测着。

我冲索尼和那男孩儿一笑,举起豪格的手摇着,“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豪格,跟两个哥哥说再见。(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豪格伸出小手冲他们挥了挥,有些恋恋不舍:“索尼、鳌拜,我先走了哦!”

我抱着豪格的手一颤。

……鳌拜!如果我刚刚没有听错的话……

我立马转身喝住他们:“等等――”

他二人皆奇怪地回头望着我,我咽了咽口水,复杂难测地盯着那个小男孩儿,吞吐道:“你可是费英东的家人?”

“是,他……他是我伯伯。”小男孩怯生生地答。

“……你叫什么名字?”

“瓜尔佳?鳌拜。”

鳌拜……如果他真的是历史上的那个鳌拜,结党营私、专权舞弊、紊乱国政……这一切,我真的很难与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儿联系在一起。

索尼、鳌拜……我眼前这二人,若皆非历史上清初的辅政大臣,会不会太凑巧了?

我无声地暗叹,抱着豪格快步离开了院子……

次日,又是我轮值早朝实录。

一大早我便赶去了汗宫大殿,足足提早了半个多时辰,谁知殿内早已人声鼎沸,除了□□哈赤以外,朝觐的要臣们基本都到了。

令我十分奇怪的是,就连大妃阿巴亥也来了,挺着肚子,一伙丫鬟搀扶着。再一细瞧,谁知,不仅是大妃,如数来了不少女眷,就连塔尔玛也在……

今日用我一块儿做实录的是希福巴克什,他也早早就到了,端坐在位置上整理书稿。

我伸手捅了捅他的胳膊,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连女眷也来了不少?”

希福的年纪与我相仿,面庞清瘦,还蓄了一撮胡子,瞧着倒似小老头一般。

他清了清嗓子,“你瞧瞧这些女眷,难道没瞧出些端倪来?”

我又扫了几眼这些神色惶惶的女眷和焦虑不安的大臣们,恍然大悟:“乌拉――”

话未说完,就被希福一手捂住了嘴巴,他一脸惊恐,“你小点儿声!”

“唔……”我一个劲儿点头,嘴上都快被他捂得喘不过气了。

他这才松手,留心地四下瞧了瞧,发现没人注意到这边儿的动静,舒坦一口气道:“亏是女子,怎得如此莽撞。”

我毫不留情地顶回去:“书生之见,迂腐!”

“天下之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一捋胡子,鄙夷道。

我懒得搭理他,自顾自舔笔研墨,一边洞察着大殿之上不寻常的气氛。

果然,□□哈赤一上朝,先是大发雷霆,细数乌拉布占泰的罪状,先是侵建州所属虎尔哈路,后又以鸣镝射他所娶的□□哈赤侄女娥恩哲。盛怒之下,还将所有城中乌拉籍的女眷都训斥了一通,连身怀六甲的大妃也未能幸免。在场的女眷们皆噤若寒暄,大约是从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

出人意料的最后一宗罪状,竟是因为布占泰背信弃义,屡屡撕毁盟约,复欲娶□□哈赤所聘叶赫贝勒布寨女布喜娅玛拉格格,便是那“女真第一美女”――东哥。朝臣议论,东哥现在正身处乌拉,在布占泰手上,□□哈赤听闻更是大怒,下令率兵亲征乌拉。

死穴……这个东哥格格,果然是□□哈赤的死穴。

有关亲征乌拉一事,□□哈赤只吩咐让褚英留守赫图阿拉,一切事物全权交予褚英。并形式性质地下旨封褚英为嫡长世子,世袭汗位。这么一来,褚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太子爷”,再加之留守赫图阿拉一事,可见□□哈赤已经打算让褚英接管大权。殿上的诸阿哥解释神色大变。

□□哈赤走后,众人还未散去,因出征之人尚未有定夺,仍留在殿中待命。

这些女眷们估计是第一次遭遇此况,都被吓得面色苍白,有不少都开始低声啜泣了起来,其实她们嫁来建州之后,本就与乌拉再无半点干系,偏偏这回布占泰撞在了□□哈赤的枪口上,引得□□哈赤迁怒整个乌拉。

我一眼便能从人群中找到皇太极的身影,不知是否该说这是心灵感应,跟着巴克什做早朝实录也有些年份了,这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茫茫人海,看见他的身影,总是莫名地安心……

他仍是与五大臣们并肩位列在前排,按照嫡长的顺序,排在末端。

不同往常的是,今日他的身侧站着塔尔玛,二人正在低语着什么。塔尔玛时不时地露出担忧之色,皇太极便在一旁轻声地安慰着她,眉目间温柔如斯。

这一幕,看得人羡慕、嫉妒……这便是夫妻,举案齐眉,休戚与共……

我有些晃神,不远处的褚英正不动声色地盯着我……我匆忙地低下头,胡乱地铺开宣纸,想把情绪全都掩藏起来,谁知他竟已到了我面前,毫不避讳众人的目光,一手扳着我的下巴,逼得我抬起头看向那一幕刺眼的画面。

褚英的动作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只见皇太极也将目光移向了这边,眼底是深不可测的玄黑……我猛地闭上眼。

“这种程度,就伤心了?”

下巴上传来一阵刺痛,我皱眉扯开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做什么?”

“怕了?”他挑眉戏谑道。

他这是在挑衅皇太极!他要赌一把……和皇太极赌一把……

“褚英,我了解你……不要这样做,会害了你自己!”我哀求道。

他将我带出大殿,牢牢抓着我的手。临出大殿前,习惯性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却不见了皇太极的人影,我心中一空,恐惧更甚……

“如今这样大好的机会,要我如何舍弃?只差一步了,一切都只差这一步了……”

“你听我一次劝,好不好?我知道结局,我知道……”

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哈赤这次大张旗鼓的将权利交到他的手中,分明是一次试探啊!和先前对舒尔哈齐的试探如出一辙……褚英若是不能表现出对□□哈赤的忠心,那么……下场会和舒尔哈齐没有分别……

“不妨告诉你,我心意已决,任谁也劝不了。”

我有些恐惧地向后退了几步,手心布满了黏湿的汗液。

“别迈这一步,褚英!不要走这一步……你若是败了,便是满盘皆输啊……”

“别怕,”他靠近来握住我的手,“因为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右手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拽住,那熟悉的声音就回响在我的头顶。

“大哥。”

他仰头与褚英对峙,声音像是从嗓子底发出的一般。

褚英缓缓地松开了我,勾唇轻笑,“八弟来了。”

我立在他二人中间,对上褚英得逞一般的表情,惊慌失措间甩开了皇太极的手,“皇太极,你回去。”

“没事,有我在。”皇太极扶着我的肩膀,示意我安心。

“你回去,回你自己的位子上去……”

我抵死劝诫着,不能让他们二人这样对峙下去……褚英这是在树敌!所有他不需要的人,所有与他对立的人,他要统统归为敌人!而皇太极……也不例外!

“筝筝!”皇太极仍是不放弃。

我无力地呜咽着……

我有预感……他们两个,我一定会失去一个……我有预感……

没想到,这一天终于是来了……来得这样快。

褚英占有性地将我拥在怀中,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膛上。

“八弟此番,应该会在点将之列吧?”

“劳大贝勒操心了。”那声音仿佛是从牙尖发出来的一般。

“也是,八弟近来战绩累累,立了不少功,父王看是有意将正白旗给你……此番出征乌拉,你是非去不可了吧?”

皇太极紧握着拳头,缄默不语,脸色阴鸷森冷。

“到时,怕你是分身乏术了……”

皇太极骤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似笑非笑的褚英,声音喑哑。

“大哥,不要逼我。”

48.【十年磨剑试霜刃】

战事紧锣密鼓地拉响了。[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除了褚英外,阿敏、莽古尔泰、阿巴泰和皇太极等贝勒均未留守城中。□□哈赤支走了他所有得力的儿子,却唯独留下了代善。扈尔汗、额亦都等将领也在点将之列,五大臣中,唯一没有出征的人,竟是□□哈赤最为器重的大将费英东。

我不知道□□哈赤这样的安排到底是何企图。唯一能知晓的是,赫图阿拉城……终于是要变天了。

那日在汗宫大殿,褚英坚决的表情仍历历在目,这次的汗王亲征,于褚英而言无意是绝佳的时机,他想不惜一切代价赌一把……

他已公然向皇太极表明了立场,证明他已决议和皇太极撕破脸,或许不止是皇太极,还有其他的势力,手握重权的他,除了□□哈赤,已经无所畏惧了……

眼看出征在即,我却始终没个主意,只有躲在屋子里干着急。正心下犯难,皇太极推门而入,神色匆忙道:“快些收拾东西,我送你去沈阳。”

“去沈阳?”我诧异万分。

皇太极点头,我霍地站起来,质问道:“现在这副局面,你竟要我去沈阳?”

“没有别的法子,眼下唯有如此,”皇太极面色堪忧,“我不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城中。”

“所以将我送去沈阳,去投奔范文程吗。你们就这样把我踢来踢去?”

我哑然失笑,一直这样这样被动地生活着,跟随着他的脚步前进,每一步都走得不像我自己……说来都是为我好,他又可知我是何滋味?

“听话,好吗?只此一次。”他缓下表情来,细声劝道。

“我不会去沈阳的,我要留在赫图阿拉。”

“不要赌气。”他有些疲惫道,“你不去沈阳也可以,那就跟我,我带你去乌拉。”

我淡淡一笑:“你知道我不会走的,这个时候,我如何能走?”

“城中远比乌拉要凶险,此番不带你走,万一……”他陷入左右为难之境。

“便是城中再危险,我也决不会离开半步的。”我态度坚持。

长久的沉寂后,只听他有些发颤的声音道:“呵,原来我的生死……还没有他的成败重要!”

面对他的质问,我无言以对,因为知道这场政治博弈的结局,我才敢下这番决断的……原以为他会明白,别人也许不懂,可在我心中孰轻孰重,我以为他会明白……

我不由讥诮道:“原来我在你心中只是如此,如此容易倒戈向他人……”

他眼中带着痛楚。(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如果要我今时今日,眼睁睁看着褚英送死,那么当初我又为何跟去了斐优城,把他救回来?他不是别人,是褚英啊!我不能看着这出悲剧发生在他的身上,所以我决不会一走了之,对此事弃之不理袖手旁观。我做不到,我,范筝筝做不到。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都要劝他收手!

“纵使你强迫我走,也只会让我心中的愧疚愈甚……”

“罢了。”

皇太极冷哼一身,“你自己已有定夺,我也强迫不了,你从来就不是能够被强迫的人,”他掸了掸身上褶皱的锦袍,面色冷峻。

“我不强迫你。但是这一次,我不会帮你。”

****

明万历四十年,癸丑,□□哈赤亲率三万建州大军伐乌拉。

庚申,兵临乌喇河,布占泰以所部迎战,夹河见建州军甲胄甚具,士马盛强,乌喇兵人人惴恐,不敢渡。□□哈赤率兵循河行,下河滨属城五,又取金州城,遂驻军焉。

原本可以长驱直入乌拉城的建州兵马,将城外数个小城池逐个击破后,却在城下按兵不动,一连谈判数日。城中不少人议论纷纷,说是布占泰拿那“叶赫老女”做谈判条件,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最后□□哈赤忍无可忍,下令攻打乌喇城北门,焚其粮,毁其城,决意灭亡乌拉部。乌拉城成了一座空城,被建州团团包围,兵临城下,布占泰只得出城求和。

冬十二月辛酉朔,□□哈赤以太牢告天祭纛,青白气见东方,指乌喇城北。□□哈赤屯其地三日,尽焚其储峙。布占泰昼引兵出城,暮入城休。□□率兵毁所下六城,庐舍、糗粮皆烬,移军驻伏尔哈河渡口。布占泰使使者三辈以舟出见□□哈赤,布占泰率其弟喀尔喀玛及所部拉布泰等继以舟出,舟中而言曰:“乌喇国即父国也,幸毋尽焚我庐舍、糗粮。”叩首请甚哀。

□□哈赤立马河中,数其罪。布占泰对曰:“此特谗者离间,使我父子不睦。我今在舟中,若果有此,惟天惟河神其共鉴之!”拉布泰自旁儳曰:“贝勒既以此怒,曷不以使者来诘?”努尔哈赤责之曰:“我部下岂少汝辈人耶?事实矣,又何诘?河冰无时,我兵来亦无时。汝口虽利,能齿我刃乎?”

布占泰大惧,止拉布泰毋言。喀尔喀玛为乞宥,□□哈赤乃命质其子及所部大酋子,遂还营。五日引还,度乌喇河滨邑麻虎山巅,以木为城,留千人戍焉。

这一战,□□哈赤本就势在必得,而布占泰唯一的筹码,只有一个女人,外加自己那点所谓的英雄气概。

我在赫图阿拉城中的日子也清闲了下来,时有传来乌拉的战报,因□□哈赤亲征,其他的将士都成了陪衬。我不担心皇太极,只怕他有所积怨。

他是我的一切,是我留在古代理由,是我生活的意义……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他的死活?只是我穿越了四百年时空来到这里,我知道他不会败。所以我才不愿见到褚英在这次博弈中,满盘皆输……

自上次在大殿的一番针锋相对后,我再未单独见过褚英。出征那日,我也在饯行之列,褚英却未曾现身。倒是这几日,早朝上都能见着他,名义上是代□□哈赤处理政务,实则是确立了他储君的位置。我偶尔与硕色巴克什一同做实录,看见褚英端坐在那汗王宝座上,底下众臣对其的敬重之心甚至与□□哈赤无碍。心里是一声长叹。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一日一日过去,城中没有任何动静。越是安静,越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等到真正要面对时,心中仍怀有侥幸心理,想着再迟一些,再迟一些……

十一月,大妃阿巴亥诞下一子,因生产时正巧赶上出征在即,所以未能取名,兄弟中行十四,所以皆呼其为十四阿哥。大妃受宠,已是人尽皆知了,继诞下十二阿哥阿济格后,又诞下十四阿哥,一连添了两个儿子,自然更是风生水起。比起虽在正位,但已在冷宫住了许久的大福晋富察氏,当真是让人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褚英与大妃有过节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他的样子倒也做得足,□□哈赤虽不在城中,但这十四阿哥的满月酒是不能不办的。于是在汗宫大摆筵席,美其名曰是满月酒,实则招揽来了一群门客,到头来这一次满月酒,不知是为谁办的了。大妃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毕竟现在褚英当权,而且□□哈赤近来的动作,皆在向大家暗示,自己想要将位子交给他的嗣子褚英,亲征乌拉也是为了创造一个契机。

费英东,代善……这二人到底会站在哪一边?一个是同他出生入死的将领,一个是他情同手足的弟弟……若代善决意投靠自己的哥哥,那么大妃也就一起被收入囊中了……

我仔细的揣测分析着……不对,应该远远不止如此,除了这二人之外,还有额亦都,褚英救了殊兰一命,额亦都十有□□也是站在褚英这边的……还有阿敏!其妹孙带对褚英有爱慕之情,其父舒尔哈齐又被□□哈赤所杀,必然有所积怨,这么一推,现在正掌握着军中大权的舒尔哈齐遗子——阿敏,自然会站在褚英一边。

我将所有可能的情况都一一猜想了过去,才恍然发觉,一直以来,我担心的都是褚英败了的情况,现在细细分析来看,如若真要发动政变,褚英的胜算……很大!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我想错了方向!

月末,□□哈赤班师回朝。

我就要松一口气,以为褚英不会再有什么动作,谁知,就在军队行入建州境内之时,褚英突然下令关闭四面城门,将建州大军拒之城外!

□□哈赤亲征,带走了自己的大部分正黄旗将士,以及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将士,而留守城中的士兵,正白旗隶属褚英,正红等旗隶属代善。所有守城卫兵皆听命于褚英和代善二人,褚英一声令下,无人不从,大军距城还有不过几十里地,赫图阿拉四周已是城门紧闭,连一只鸟也飞不进来。

闭城门的号角一响,我便从午憩中惊醒。我清楚的知道这个号声传达的是什么命令,也清楚褚英这么做的动机……赫图阿拉城易守难攻,而且外头的军队早已不堪长途跋涉而精疲力竭了,加之深冬严寒,外头还在下雪,若此时起事,无疑是最佳的时机。他这么做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身后响起木门的吱呀身,我没有转身,只是恍惚地望着屋外茫茫的大雪,呼吸渐促。

他身上落满了外头的雪花,没有穿蓑衣,“我以为你会来找我,等了半天,只好自己找来了。”

我轻笑着推开窗户,让外头的雪花飘洒进来些许,不着边际地说道:“若我没记错,爷府上去年新添了个小阿哥,前些日子遇上嫡福晋,还直夸那孩子乖巧可人……”

他竟也自然地接了下去:“尼堪那孩子,确实是让人省心。”

“爷想听什么?”

“想听你劝我。”

“有何好劝?”我反问。屋里的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不知是否是天气冷的关系,只觉得鼻子里酸酸的,不舒服极了。只好伸手又把窗子带上,“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你到底是要拼这一次的,不拼这一次,你又怎么会甘心?”

49.【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是……哪怕一次,爷做这些的时候,有为妻儿们想过吗?”

我紧紧攥着衣襟,微微喘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文馆不抵暖阁,屋子里头和外头没有太大的分别,这样冷的天气,简直连喉咙都快冻僵了,可额上却在不停地冒冷汗。

褚英眉梢微动,却仍旧神色如常地喝茶,“要成大事,总要自私一回。”

也是,褚英从来就不是顾家之人。反倒是我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找突破口。这样劝下去,总归是没有用的,反而是在耽误了时间。建州大军不出三个时辰,就要抵达赫图阿拉了……在这之前,一定要找到他的死穴才行……□□哈赤的死穴是东哥,代善的死穴是孙带……那褚英的死穴呢?为何我偏偏和他相识这么久,却不知道他的死穴!

本就快心灰意冷,不经意间,却瞟见他腰间那一抹青黑的玉色。

他竟是带着这串玉坠来见我……女真人本就没有随身佩玉的习惯,尤为像是这种男子佩戴的腰饰玉坠。他曾说这是他的护身符,那么今日,这串玉坠,也一如既往地保佑他吗?

我又微微开了一丝窗,雪势倒是相比之前小了一些,远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红色。我凝神又细瞧了许久,待我看得分明,心脏竟狂跳了起来。

褚英的死穴……我终于知道了!

我极力克制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嚯地关上窗,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桌子上,厉声道:“开城门吧!你别无选择了!”

这一声厉喝,差点没让我呛过气去,话音一落,便开始猛地咳嗽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想我投来目光,那一身暗紫色的锦缎袍子上绣着蛟龙金边,衬着上好貂皮麾袍,格外让人有距离感。

“褚英,你记得去沈阳时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我定是不会懂,你们女真人为何要起兵,女真族人并非不想安居度日,过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是汉人逼你们的。”

他瞳孔颜色渐深,令人眩惑。

“你不想族人被唾弃、鄙夷,所以你们才起兵,才在辽东烧杀掠夺……建州纵横辽东几十年,近年来明朝却未出一兵一卒,反而退避宽甸六堡,汉人惧怕的难道是这小小的建州卫?他们怕的,是你们爱新觉罗家人,兄弟阋于墙,却能外御其辱。如今,你要平地起孤丁,这也是汉人逼你的吗?”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是听不进去的,但今个儿这话我还是要说,”我展臂去拥他,心绪起伏,呐呐道:“你说,这天下从来就不是汉人的。眼下乌拉虽已濒灭,可你别忘了,汉人还挟着叶赫为北关,要问鼎中原,绝非易事。同室操戈,对建州来说,是灭顶之灾!汉武帝刘彻皇太子巫蛊祸起,致使父子反目,政变失败后母子俱亡。[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历史上这样的教训,不胜枚举。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这个储君早就是你的了,也许不用等汗王“百年之后”,怕是用不着几年,汗王就会将这汗位禅让给你了。你大可不必急于这一时。”

他眉心紧拧,眼中闪过一丝冷然:“你所言句句在理。只可惜你不是我。纵使结局已定,我也一样不会开城门。”

“你会的。”我胸有成竹地一笑,“因为你必输无疑了。不……是你已经输了!”

他瞬间颜容错愕,抬头对上我的目光,惊讶不已道:“你……如何知道的?”

“文馆的文庙连着昭忠祠,昭忠祠后头便是北大门,我的屋子坐向朝北,视野好的话,正好能瞧见北大门的城楼。你刚来时,因为下雪的缘故,外头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见北城楼的情况……但其实,并不是全都看不见,”我嘴角弯起一抹淡笑,“以我对你的了解,若真要举事,是绝对不会让他旗的人来执勤的。原先我之所以看不见北城楼的情况,是因为城楼上皆是你的正白旗的士兵,旗色太过相近,容易造成盲点,而现在……”

我一把推开窗户,北风席卷着雪花在空中起舞。他半眯着眼睛,半边脸颊隐藏在了随风摇曳的貂毛中。

“在白雪中,难以辨认出正白旗,而正红旗的旗色却是格外起眼。褚英,城楼上已换了旗色了,”我微微动容,心底涌起一股同情,恳切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褚英自嘲地冷笑一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颓然叹息。

“代善……到最后,竟是他……”

“二贝勒无非是想明哲保身罢了。”

此时此刻,我竟有几分感激代善,感激他没有一同跳下了这个火炕,而是选择了最明智的方法,在最后一刻变卦,既保全了自己,又给褚英留了一条后路。

褚英扯着沙哑的嗓子喃喃道:“他到底是不敢争。这样的性子,日后如何能和五弟八弟他们斗?”

“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时辰不多了。现在把城门的卫兵都撤回来,还来得及!没有人会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种时候,他居然先想到的是代善。他的死穴,不是别的,便是他所珍惜的这个弟弟啊!

“代善既然已经有了抉择,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他也会收尾干净的。”

“你在为他着想,他亦是在为你着想。你们两个……”

偏偏他们是建州的大贝勒、二贝勒,一山容不得二虎,□□哈赤无论是欣赏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等于在把另一个逼上绝路。就算是他们二人心中不曾想要争夺,但他们身后的势力又岂会轻易放弃呢?尤其是在女真部落,外戚建立起来很大的权利网络。褚英娶了常书之女郭络罗氏、额尔吉图之女富察氏,代善则有一位叶赫那拉的福晋,和已灭的哈达部孟格布禄贝勒之女……他们二人,无论是从勋功还是外戚势力上来看,皆是不分上下的。

“二弟他自小性子孤僻乖张,便是心里有事情,也从不与别人说。十六岁的时候,我们两个第一次作为将领跟随阿玛征战。那时候他连马都还骑不稳,但还是硬着头皮要跟去……代善他,今日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我不该拖他下水。”

从他最后的那句话里,我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难道,这次罢休了,他还想着谋划第二次?

正在我毛骨悚然间,褚英一偏头,贴在我耳侧低语,“你觉得我输了吗?”

“这话……什么意思?”

“我为何要赌这一局……”他眉宇微舒,诡笑一声,“你忘了?我稀罕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位置。”

****

代善的临时倒戈,总归是制止了这一场狂风暴雨。

然而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关于汗王出征期间城中的传闻从未停止过,带着将士凯旋而归的□□哈赤对此也起了不小的疑心。

第二日早朝,褚英便以身体抱恙为由缺席,□□哈赤未置一词,只按照惯例犒赏将士,并细数了布占泰的罪状,并命令三军只稍作整顿,一旦布占泰有所动作,立马亲自率兵征讨。 这一次,布占泰是真的激怒了□□哈赤。乌拉,大约气数已尽。

建州会统一女真,是历史的必然,我心中知晓,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后,□□哈赤知晓征战期间大妃诞下十四子,自然是喜上眉梢。虽说大妃原也是乌拉的格格,但丝毫不影响□□哈赤中年得子的喜悦。欣喜之下,□□哈赤当即给这个小十四阿哥赐名。

在做着汗王实录的我,听到□□哈赤赐名时,竟是手一抖,一滴浓墨就这么玷污了整张纸。

这个十四阿哥,被赐名为――爱新觉罗?多尔衮。

原来多尔衮,竟是大妃阿巴亥的儿子,我心中除了叹息还是叹息……似乎命运早已奠定了他日和与皇太极势不两立的基础。

朱由检、多尔衮……这些明清交替时的风云人物相继出世,而且就这么真实地在我的身边,目睹着他们一日一日长大,看着他们攒写着历史的篇章……

我在文馆上侯了好几日,皇太极都未曾来过。常言道,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于是也顾不上什么礼数问题,便径自去了八爷府上找他。府上的包衣奴才皆推脱说八爷有公务在身,不便见客。总归我也算是这八爷府上的常客了,这些小厮们也不敢怠慢我,好吃好喝地侍奉着,可等到最后,还是吃了闭门羹。

他不想见我,不愿见我。可我却是迫切地想要见他。

于是我干脆住回了东阁,反正是非要见到他不可,天天两边儿跑,加上这天寒地冻的,倒不如住在八爷府上来的自在。现在褚英的事情暂且平息,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来跟他卯,我倒是要瞧瞧他能躲着多久不见我。我好歹也是对夫妻之道有经验的人,冷战是婚姻的隐形杀手,我一定要跟他好好沟通,才是解决之道。

豪格这孩子也不算太没良心,每每瞧见我都会热切地拉着我,一声一声地喊我“姑姑”。

也不知他是怎么的,从会说话起,一见我就喊我“姑姑”,我纠正了几次这个完全不合辙的称呼,他怔是要喊“姑姑”,怎么改也改不过来。于是后来叫着叫着,我也就听惯了。

府上的二阿哥洛格体弱多病,听闻前些日子又大病了一场,塔尔玛整日都守在二阿哥哪儿,也没那么多精力来管豪格,于是托我代劳。呆在府上不做事也闲得慌,于是我就当了一回这孩子的保姆,打算借此制造机会见皇太极一面。

再怎么不济,当爸爸的也不至于不见孩子吧?果然,不出几日,这招就奏效了。

那日刚过晌午,正巧哄着豪格睡下,门外的丫鬟也没有通禀一声,他便推门而入。想他本是打算来瞧豪格的,大约没料到我会守在豪格屋子里,脸上神情一凛,张口欲言。我连忙朝他做个“嘘”的口型,示意他别出声。

冬日里午睡,最忌着凉,所以我小心翼翼地给豪格掖好被子,放下床幔,才蹑着步子退了出来。

他轻咳一声,冷言冷语道:“何故在此?”

我盯他半响,许久未见,居然是这么一句开场白,当真是把我气得够呛。不过……他生闷气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可爱,想到此处,不由得噗哧一笑。

“让我瞧瞧,我们八爷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我完全摆出哄小孩儿的口气来,装模作样地在他身上动手动脚,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咳……放肆。”他有些莫名,低声喝斥道。

既然卖萌也没有用,那我只好不跟他绕弯弯儿,直接开门见山道:“为什么不见我?”

“今日这不是见了?”

我绕起双臂,口干舌燥,“你在气什么?”

“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给你机会,让你选择,”他叹一口气,“你不能一直在我和大哥之间徘徊不定。”

“我只是……不想你们任何一方出事……”

他讪笑一声,“筝筝,他这样做,是逼得大家跟他翻脸。总有那么一日的……现在你若不能考虑清楚,只怕到时你亦会怪我。”

50.【天近垂暮谱诀别】

“我知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关于这个结局,我再清楚不过了。这是历史的进程,是我所无法阻挠的。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只是,我希望你能置身事外。”

我已是山穷水尽,只好一股脑地翻出那些儒家修行的中庸之道来,“况且《中庸》有云:‘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你并非一定要出这个头不可的,不是吗?”

他眉心一皱:“筝筝,你想的太过简单了。”

“也许是我想得过于简单。”我并不是没有细细思量过,只是现在的情况,让我没有那么多犹豫不决的时间。褚英……他为我做过那么多,在别院的时光,每一日都那样清晰,那段日子的陪伴不是假的。当日他救我进城,起码一次,我也该为他做点什么……

我怯懦地上前牵起他的手,摩挲着他右手食指上缰绳勒出的茧子,“可我真的不想看你们手足相残,不想看你变成这样,变得心狠手辣……”

他神情稍有滞留,却还是冷声道:“你求我又能改变什么嘛?便是我不出手,难保五哥七哥他们不会。结局都是一样。这次,恐怕没人能救得了他。”

“我只求你这一次,”我眼眶一热,“……只此一次。”

他反握住我的手,按在胸前,我与他四目相对,他眼底的黯然一览无余。

“你从未这样求过我……”

“褚英……他是我此生不可多得的挚友。于他,我有亏欠也有感激……哪怕他此番是在劫难逃,我也希望,那个出手之人不是你。”

他霍地松开我手,嗤笑一声:“谁出的手又有何差别?”

我望着他决然转身的背影,心中隐隐作痛。

“我说过,这一次,我不会帮你。”

****

我无法说服皇太极放弃,也无法制止褚英。在他们的这场角逐中,昏头转向的人竟是我。

两边处处破壁,吃力不讨好。于是我静静地坐下来想,难道是我错了吗?我只是想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不让我失去任何一个人,皇太极也好,褚英也好……

安逸地在建州生活了六年,我从未意识到,突如其来的变故,会将我所有的生活都打乱。我也没有意识到,明万历四十一年这一年,命运,会给我重重一击,改变我之前所有安逸的生活轨迹……

明万历四十一年,正月。

这场蓄势已久的风暴终于是席卷而来了。建州从乌拉撤兵不到两个月,布占泰旋复背盟,幽□□哈赤之女穆库什和额实泰,将以其女萨哈廉子绰启鼐及所部大酋子十七人质于叶赫,娶□□哈赤所聘贝勒布寨女。

这一次,□□哈赤对于布占泰已然恨之入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弃盟约,彻底激怒了建州,再加之他向建州的宿敌叶赫部讨饶,并迎娶东哥这一举,更是让□□哈赤忍无可忍。

□□哈赤也没有食言,一如他在朝堂上对众人许诺的一样,决定再次率兵攻打乌拉。

褚英仍是被安排留守城中,却未被授予职权,显然□□哈赤对他的逆心已经知晓一二。与上次不同的是,整个建州,除褚英留守外,其余将领、贝勒全数出动,□□哈赤之意,直指灭亡乌拉。

我踌躇再三,还是决意去见一见褚英。

他以身体抱恙为由,已有半月之久为上早朝,我倒不是真的担心他身体不适,只怕这二征乌拉,他又会有什么动作。

是的,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最后的出路了。这一次□□哈赤再次令他留守城中,无疑是再明显不过的试验了。可褚英的性格,纵使知道这是火炕,还是会奋不顾身地跳下去……

比起赫图阿拉城中其他的地方,大贝勒府我还算是比较熟悉的。其实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很难对这个地方没有感情,没有亲切感。如今,六年过去了,和我初到赫图阿拉时的蒙头乱闯、伶仃寂寞相比,现在,赫图阿拉更像是我的家,我的归宿。

我没有料到会在这样的时候遇上郭络罗氏,她一如我初见她时的清丽朴素,只是身子瘦了不少,脂粉却也掩不了眼中的疲倦。

“范姑娘,好久不见。”

我的确是很久未见过她了,之前劝诫褚英时我谎称见过她,不过是想以妻儿之类的话来牵制住他,谁知他竟丝毫不为之动容。

有的人,天生是薄情之人,爱上这样的人,注定是凄苦的。

我一拘身道:“请嫡福晋的安。”

她脸色有几分苍白,却还是强撑着笑容道:“去看看爷吧。”

我一怔,有些意外地瞅着她。

“你去,兴许能劝劝他。”

这话中,我听出了苦涩、无力、悲哀……更多的,是为人妻的爱!故人见面,没有更多的寒暄,只有这样的一句发自内心的恳求,我心里只觉涩涩的。

上前扶着她的手,眼眶中不自觉地蓄起泪来,哽咽道:“我去,我去……”

天色已近垂暮,穿过原本熟悉无比的大贝勒府,一条条的长廊,一间间的院落……我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忐忑吗?感伤吗?或许都不是,又或许都是。只觉脚下的步子都开始不听话了起来,每一步走走得那样吃力。

好不容易是走到了他的屋子前,却发现自己懦弱到不敢推门进去。

我没用……在城中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无权无势。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了,只能袖手旁观……我虽口口声声称褚英为朋友,但到头来,却是个最不称职的朋友……

屋里响起一阵瓦罐摔碎的响声,我一惊,未再犹豫,推开了门扉。

一阵浓郁的酒气迎面扑来,屋子里头很暗。我咬着唇迈了进去。

一地狼藉,最醒目的,唯有几只空酒坛子歪七倒八地堆在炕边。铺天盖地的酒气将我呛得一阵恶心反胃,我强忍着喉咙里翻涌的酸水,寻找着褚英的身影。

“出去!”

一声怒喝在我身后响起,我倏地转身一瞧,只见褚英正衣衫不整地歪在炕上,憔悴不堪。

“谁让你来的?滚――”

他下颔冒出了胡渣,发辫也散了开来,一手还挂着一只酒罐。

“不用你催!”我几步走过去,将他手上的酒罐一夺,怒声道:“见到你现在这副模样,我巴不得快点滚!”

他红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先前狰狞的表情被我这么一喝倒是褪去了不少。

“这样的我,又该让你失望了……”

我不理会他,吩咐外头的丫鬟准备了些热水,看他这个样子,大约是烂醉了好几日,再不洗漱,该不成样儿了。

打好了水,洗了一把汗巾,走过去给他抹脸。他有些抵抗地推开我,我心里窝火,把汗巾一扔,双手叉腰道:“我对你早就失望透顶了,不稀罕再失望这一次!”

“你走吧……”他哀叹道。

“好!我走!让你自生自灭!我走了你就别想我再回来――”

我大声冲他吼道,声嘶力竭,最后眼泪竟不争气地簌簌而下。

“筝筝……”

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一声声地唤着我的名字。

“你们当我是铜墙铁壁吗?我受不了了!你们爱怎样怎样,我再也不管了!”

“你……你别哭啊……”

他坐起身来,慢慢地拍着我背。

我挥手推开他,伸出袖子用力地一抹眼泪,拿起桌上的酒罐就往嘴里灌。

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流入胃肠,刺激着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你――”他又惊又怒,将酒罐给抢了过去,“哗啦”一声,将酒罐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咳咳……咳……”

我被呛得不轻,鼻腔里都灌满里酒,胃里一阵翻涌。

“你这是做什么?”

我脑子充血,只死命地干呕着,就差将五脏六腑都给咳了出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险些昏厥过去。

“学你!”

即使难受至极,我也不忘顶嘴回击他。

他幽幽地叹息,一边帮我拍背顺气,一边哑着声音道:“你听好我说的话。接下来,不要留在城中,像上次一样从军出征也好,去沈阳也好,总之,不要留在城中。还有……”

“不要为我和皇太极翻脸,他是这城中唯一能保护你的人,”他的目光里带着诀别时的悲戚,“你不用管我的死活,不要去做傻事,听懂了吗?”

“为什么……”

“你留在城中,只会纷扰我的心思,”他扳过我的身子来,身上帮我捋着额前凌乱的发丝,“筝筝,以后你都会明白的。现在只需要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

我拼命摇头,鼻子一酸,眼泪又快涌出来。

“我怕我回来……再见不到你……”

“他毕竟是他的儿子,他还不至于会杀我……况且,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一定会输呢。”

这种情况之下,竟是他在不停地安慰我。“我记得你原来和我说过,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孤苦无依……那时候,我就决定,我要尽我所能保护你,至少,要让赫图阿拉成为你的家。我跟你允诺过的,要给你一个家。”

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手颤颤地抓着他的衣襟。

这些话,原来他都记得,原来他都还记得……六年了,他从未改变过。

“你说要跟我有一个交换条件,那时我没有答应……我那时说,每个人心里都有所执着的东西,若真是无所牵挂,岂不是太过虚空了……毕竟这是我坚持了半生的事情,要我就此撒手是不可能的……”

我缩在他怀里呜咽着,脑中一片空白,只听他声音低沉地跟我回忆着,每一个细节都回忆得如此清晰。

“你不知道。后来的每一天里,我都有过动摇……现在想想,若是那时我答应你,也许……”

“褚英……”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对着我厚颜强笑道:“你还是给我洗把脸吧,我这个样子,的确是邋遢。”

“好。”我咬着嘴唇答。吸了吸鼻子,低头先将自己旗装理平整,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狼狈,至少……不要将这份狼狈留在他心里。

又打了一盆热水来,将汗巾拧湿,一下一下地帮他擦着脸。擦完一遍,又拧了一把,只希望时间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在我要洗第三遍的时候,他倏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先只是痴痴地看着我,顿了许久,才缓缓道:“那些我没能做到的事情,或许皇太极真的可以做到……”

“所以,听我的话,出城吧。”

我知道,一切都难再挽回了。今日的这一番话,是他最后给我的诀别之言。

“……好。”

我眼泪再一次决堤。褚英,如果这就是你给我的告别……好!如你――所愿!

51.【跨刀披甲离城去】

我一路浮着步子往回走,不去想现在的自己该是怎样的狼狈不堪,不去顾及路人的目光,眼泪就像开了阀门的水一样,怎么关也关不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入夜时分,我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八爷府,城中早已是万籁俱静,唯有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一推开东阁的门,正欲卸下浑身的疲惫,余光却瞥见一个刺目的身影。

他坐在茶几边上,手中还端着酒壶,居然也在喝酒。

呵,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碰上些烂醉的男人了。

他脸上有些微醺的红,缓缓吐气道:“回来了……”

说着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喝得极慢,小口地吞咽着,时不时地向我撇上几眼,这才觉疑道:“你怎么哭了?”

我本是疲倦到了极点,不愿多说,顿了顿,又还是开口道:“出征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十六日。”

“你带哪一旗?”

他半天没有吭声,一直在看我的脸色,最后才微垂眼睑道:“……正白旗。”

我呼吸一窒,正白旗……褚英的正白旗,原来竟是给了他。那留守城中的,又是哪个旗?

他猜到我的疑虑,紧接着道:“父王留了十牛录的正黄旗守城。”

……“败在官场,或是葬身战场,结局都是一样的。”

……“所以啊,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我这条命,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褚英……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吧?

我抿唇不再吭声,径自开始洗漱更衣,整个屋子里都飘着淡淡的酒香,让我有些茫然若失。

是的,我记得这个味道,淡而不失香醇,仿佛桂花酿的味道,初见他时的味道。我苦笑着,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东西,叫做时过境迁。

“我跟你去乌拉,好吗?”

听到我的答案,他终于释怀,哂然一笑。可那笑里却令我心口生疼。

“好。”

****

明万历四十一年春正月十六日。

因为女真男子皆是额前剃发,所以我也只好让姬兰将头发全数绾在头顶,用头盔盖住,以免让人察觉。(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我穿上正白旗的战甲,深呼一口起,抖擞起精神来。

姬兰对我倒有几分不放心,只掖着挨着说:“主子这么多年未碰刀剑,怎么突然又想要这一出了……”

这几年,骑马早已是家常便饭之事了,自打去了文馆后,确实对这些对刀剑生疏了不少。原也只是褚英希望我离开城中,避避风头,我偏偏不愿去沈阳,宁可跟着他们长途跋涉,去攻克乌拉。就算离开建州,心也还是会有牵挂……我的牵挂在这里。

我打着趣儿安慰她道:“再不出去几回,我就该老了……”

姬兰一听,竟是脸色刷白,隐晦道:“哪里能说得老……”

我这才想起,姬兰是与我一般年纪的,今年也有二十出头了。在这个年代,二十出头方未出嫁的姑娘,完全算得上是剩女一枚了。只是古人不称“剩女”,只叫做“老女”,我无心一说“老”字,倒成犯忌讳了。

“怪我,嘴巴没得牢靠。”

姬兰……也该放她出嫁了。接踵而来的事情,让我一直忽略了姬兰的存在。女人家的归宿,便是男人,这是我来到古代后看明白的第一件事情。年纪大了,就算是找到一门好人家,日后的生活也会如履薄冰。从我入城起,她便一直在照顾我起居,六年之久,我不能再自私地留她了。

只见姬兰的表情仍是僵硬在那儿,我不好再多说什么,面上就这么搪塞了过去,但心中却将这件事情给记下了。

□□哈赤亲征,动静自然小不了。相比起六年前,初上随军时,舒尔哈齐点将时那懒懒散散的做派,□□哈赤却是十分严肃得体的。会兵,点将,祭天……行完每一个步骤后,才下令发兵。

我行在皇太极身后的队伍中,一路之上,我的目光只牢牢锁在皇太极身上,愣神地瞧着他骑在马上的背影……脑海里浮现起六年前他的模样来。

那时候他只不过比我高出半个头,蹄袖袍褂,卫郎清瘦。如今他的个头早已蹿得比我高出一个头,要是平日不穿旗鞋瞧他,还得仰着头,再加上近年来授命出征,筋骨强健,虽还是显瘦,但一身的肌肉倒是一点儿也不差料。

“嘿,你瞧什么呢?”

身边一名正白旗的士兵正拎着缰绳朝我使眼色。

他笑得爽朗,皮肤略黑,长得倒还憨厚,“该不会是在瞧八阿哥吧?”

我吞吞吐吐:“没……咳,没有……”

“你也是新编进来的?”

我这嗓子不便和人交谈,怕是一开口就会露陷,又咳嗽一声,“咳,是。”

“原来也是个新蛋子,怪不得了,”他挠头笑了笑,“你叫啥名?”

“范……咳,武纳格……”

对不住了啊,我眼下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点的男人的名字……

“哦,武纳格!我叫萨木哈图!”

他向我伸出一只拳头,烈日晒在他的脸上,他却毫不闪躲地仰头汲取着阳光。我从没想过还能在军队中交到朋友,尤其像萨木哈图这样的阳光的大男孩儿。

于是我也笑着装做合群地伸出拳头,二人双拳相碰,大约就代表着我们算是兄弟了。

跟他这么一碰拳,足足让我半只手臂都碰麻了,力气大的实在惊人,看来他真没看出我是女人。

“你多大了?”

他一清嗓子:“年方及冠。”

我嗤笑一声,他反问:“你呢?”

“比你大两岁。”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瞧你的身板,倒不想上战场的汉子,更瞧不出比我大。倒像……嘶,倒像……”

“咳,像什么?”

他突然一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倒像个白面书生,哈哈!”

他这一拍,又险些没把我拍跌下马。

我继续装:“建州兴亡,书生有责。”

“唷,你咋还真是书生呢!文绉绉的。”

“书生怎么了?女人他妈都能上战场,书生就不能了?”

看来必要的时候,我还是得适当爆粗口,以此来彰显男性的某些特质……

“你急啥,我又没瞧不上书生!倒是你,话里听着像瞧不起女人。”

“咳,我就是作个比方,”我心虚地摆手道,“我哪能瞧不起女人呢。”

这话倒没半点虚假,我怎么说也是受过女权主义熏陶的21世纪女青年。我大学还是妇联的呢!对女性民主自由啥的看得不要太透彻。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神经紧张和心情压抑造成的,我发现今天脱口而出的脏话特别多。而且和眼前这个正白旗小卒是越聊越上道了。

也好,这一路来我愁眉不展,满脑子都被褚英的事情给填满了。

我想不开,也舍不得,他是我在赫图阿拉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然而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中,为了他的生死成败,我疲倦地游走在他和皇太极两人之间,结果呢?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对皇太极说过,让他坚定自己的心去争、去夺,因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坐那个位置,不仅因为历史的结局,更因为我看到了他对帝王之术的娴熟,他游刃有余的韬略能力。如今,他不愿向褚英伸以援手,而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这一切对皇太极而言是必然的选择,通向权利巅峰的必然,我又能责怪他什么呢?

也许历史的进程无法停止,在我所不知晓的而我现在存在的这段历史中,褚英的结局早已注定。我不是神仙,没有法子改变板上钉钉的事情,更没有能耐去忤逆天意。事已至此,便是再执着也无用,我想……是我该放手了。

“武纳格――喂,武纳格――”

“啊?”说实话,对这个临时的称呼我还有些不适应。

“我看你老是发愣,怎的?家里有事啊?”

“没有。我们还有多久到乌拉?”我已经有些疲乏了。

“早着呢,我们才刚过了苏完河,前头走得慢,我看呐――至少得半夜才能到。”他眼珠转了个骨碌,“没准一路上还能碰上几个先头部队,咱们边走边打也不一定。”

边走边打?我记起上回被围困在乌碣岩时的场景来……那时候,是褚英带着大家杀出去的……

我晃晃脑袋,将这些记忆驱赶在一边,反复地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不能再想了……

我将目光又重新落回皇太极身上,他一马当先地领在正白旗的队伍前头,虽然离我不过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但却愈发显得遥不可及。

“武纳格,你又发愣了。”

萨木哈图是个话篓子,一会儿不见我回话,便笑嘻嘻地来拍我的肩膀。

我被他的手劲给吓怕了,连忙侧身一避,他的手扑了个空,脸上满是困惑。

“我这哪是发愣,我这是在思考问题。”我严肃的辩解道。

他瞅我半响,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特意将马放慢了步子,靠近我耳朵神秘地说道:“我晓得你在想什么了,”说罢,偷偷伸手指了指皇太极的背影,“你在想他!”

“咳,咳,咳咳……”我一阵狂咳嗽。

这孩子,该说他是太敏锐了还是太敏锐了还是太敏锐了呢?

52.【连拔三城逼都城】

萨木哈图一脸狡黠的神情,嘿嘿一笑:“瞧,我猜着了对不对?”

“是……也不尽是。(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哎哟喂,又来酸文假醋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呗,”他摆出一副苦相来,抓耳挠腮道,“其实吧……我也在想他。”

我听得有点发憷,不会吧,他也在想皇太极?我靠,四百年前的基佬啊……不对,情敌啊……

我像是一口气吃了半斤狗不理,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他瞧出我脸色极度不正常,这才挤眉弄眼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那啥,我是说那个――”

“哪个啊?”他半天舌头都没顺过来,又着急地想要解释,我都怕他说岔气了。

“我是说,我也在琢磨这事儿。”说完,他还大了一口喘气,“唉,我说你个小书生,就爱瞎想。弄得我也别别扭扭得跟个女人似的……”

我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亏我还差点以为我男人的魅力太大,以至于……咳,那啥。

我和萨木哈图相视了一眼,两人一齐大笑了起来。

估计是我俩这动静闹得有些大了,周围的士兵都纷纷侧目过来瞧我们,就连最前头的皇太极也半转过身来,向我投来探究的目光。那目光,不知怎么说,反正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只有偏开头去,假装没有瞧见。

不过,闹了这么一出,心情倒是比先前好上了几分。

我俩歇了片刻没说话,没过一会儿,我就开始好奇道:“你琢磨哪件事啊?”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斜睨我一眼,“我们这些弟兄,当初都是跟着大贝勒的,如今大贝勒昙花一现,旗主一下子就换了人,大家可不都琢磨不懂了吗。”

“这事与八阿哥有何关系?”

“这里头的事儿,我咋晓得,”他四下瞟了几眼,刻意压低的声音,“不过,咱们正白旗只比汗王的正黄旗低一等,原来归大贝勒,现在归八爷,你说这意味着啥?”

我皱眉沉吟:“意味着汗王想……”

“想改立储了呗!”身边插进来几个凑热闹的士兵,“七爷现在还连半个子儿都没有,八爷就有一个旗了!”

萨木哈图把他们轰走道:“去,去,一个个都瞎掺和啥――”

那几个士兵倒没有一点儿不乐意,反而愈发起劲道:“你别说,我还真瞧出点苗头来了――咱们八爷啊,那可是唯一一个叶赫福晋生的。[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咱们女真分建州、海西和野人三部,汗王不过十年就统一了。剩下的这扈伦四部,咱们这些年,哈达、辉发,一个个都拿下了,眼下攻克乌拉,有如探囊取物,这唯一剩下的啊……”

“不打叶赫,还不是因为明朝在那设了个海西卫!”

“得了吧,你真以为是汗王不敢打?谁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叶赫老女’啊!”

“就是就是!当初李成梁还在的时候,全辽东压根儿就没有咱们建州不敢打的地方!八爷得宠,估摸着也是沾了他娘家人的光!”

萨木哈图听不下去了,喝道:“你们几个,老实跟着打仗就是了,瞎猜主子的事做啥!”

“我们都是一个旗的,心里总得惦着点吧?将来若真是八爷当了‘大主子’,咱们兄弟几个可不都跟着享福了吗,哈哈哈哈……”

众人说笑着便哄散了开去,只留我和萨木哈图二人面面相觑。

我被他们搅得有些不明所以,只见萨木哈图的脸色瞧着也不怎么地。我问道:“怎么,难道你不希望事情变成他们所想的那样?”

“不是,我是看不惯他们这样。”

“嗯?”

“我家住在外城,从来没去过栅内,那我也知道栅内的那些事情,”他沉着脸低声答,“我知道八爷靠得不是他娘家人的本事,可偏偏他和叶赫扯上了关系,惹人非议。”

他神情格外认真,我心下释然,不由得对萨木哈图这个人又多了一份欣赏。

我的皇太极……即使有这多非议,背负了如此多,他也还是会坚定地走下去,并且饮马中原!

****

“我听见流水声了。”我警惕地朝身旁的萨木哈图说道。

他细耳一听,点头道:“确实是有流水声。”

“我们这是到哪了?”

他跃身张望,可惜入夜之后四下漆黑一片,别说瞧见河了,就连前头正白旗的甲胄我都快瞧不清了。

周围也开始有士兵抱怨道:“黑漆漆的,前头怎么不点篝火?”

“我们到乌拉河了――”

前头的队伍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一下子马蹄声踢踏,众人皆乱了步伐。有紧张的、又激动的、有不安的、有迫不及待的……

前头的正黄旗队伍开始亮起了火把,火光的映照,将这蜿蜒而来的乌拉河照了个一清二楚,粼粼的波光像是一条银河横在大军面前。

皇太极见状,当即下令点火把,整个正白旗队伍也被照得亮堂了起来。后头代善和莽古尔泰所领的正红、正蓝二旗皆依样生起了火把。

“黑夜行军,最忌迷路,早就该点火把了,怎么到了乌拉河才点?”

萨木哈图“啧”了一声,“看来书生就只能舞文弄墨啊……”

“说了不准歧视书生。”我一撇嘴。

他接过一只火把来,示意我朝河的对岸看。

“你瞧见没,对面便是乌拉的边城了,这里是乌拉河的上游,我看看……上游即是河东,前头的城池应该是孙孔泰、郭多、俄漠三城了。汗王不生火把,估计便是为了在不惊动布占泰的情况下,连夜攻克下这三城吧!”

虽然瞧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在萨木哈图的指点之下,借着河水波光的反射,我还是依稀能瞧见这几座连绵的边城的轮廓。

这时代善、莽古尔泰和阿巴泰三人已经驾马到了皇太极面前,正与他在商讨着待会儿的战略部署。

皇太极此时的姿势是侧身对着我,火光之下我只能瞧见三分之一个侧脸,首先映人我眼帘的,却是那一双深邃黝黑双眸。

接着,位列尾队垫后的几位大将,扈尔汗、额亦都、安费扬古等人皆赶了上来,听从部署。

“父王可下令了?”代善问道。

皇太极摇了摇头:“只怕父王还有其他打算。”

“还等个啥,咱们先过了乌拉河再说!”莽古尔泰和扈尔汗异口同声道。

“五弟,不可莽撞行事。”代善仍旧是稳如泰山,时刻保持成一丝不苟的沉着冷静。

这么看来,莽古尔泰的性格倒是跟那扈尔汉将军有几分像,是个直性子,嗓门大,脾气也大,当即吼道:“父王莫不是又想先招再伐?咱们可是跑了几百里地,别连乌拉河的未过,又被布占泰那小儿给骗回去了!”

毕竟是□□哈赤亲自指挥作战,这些个大将贝勒们聚在一块儿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左等右等,又等不到□□哈赤下令。就快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再耗下去,只怕过了子时,布占泰该有所行动了。再要拿下这三城只怕就迟了!”莽古尔泰一再提醒众将道。

一时半会儿没个主意。皇太极突然出声道:“五哥所言有理,不如就我二人前去劝说父王出兵渡河吧!”

代善思虑了片刻,最后勉强点头:“这样也好。”

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去正黄旗营帐的时间我们便在原地干等着,阿巴泰下马来回踱步,瞅着我都有些心烦意乱了。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二人终于回来了,可二人皆是脸色铁青,一副吃了瘪的模样。

阿巴泰连忙迎上去:“如何了?”

莽古尔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被训一顿,还能如有何?”往石头上一坐,再不吭声。

“八弟,父王怎么说?”阿巴泰只好来询问皇太极。

“父王出言道:‘欲伐大木,岂能骤折,必以斧伐之,渐至微细,然后能折!’此番确是我们轻率了。”

扈尔汗急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总不能在这干晾着吧!别说是人了,就是参也该晒烂了!”

安费扬古白了他一眼,“得了得了,我看呐,你就惦记着你家那几斤人参。”

一瞧众将这副模样,底下的士兵们也不怎么干吭声,我隐在队伍里,和萨木哈图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这副场景……倒是似曾相识,境况未变,倒是人变了……

我在心底哀叹一声,心情低落。

一阵仓促的马蹄声将我给激醒了,萨木哈图推了推我的手臂,我一骨碌爬了起来。费英东拿着黄旗一路驾马疾驰而下。

“三军听命――”

“汗王有令,整军渡河――”

众将一听,忙不迭地起身上马,回到自己的队伍前面领队。代善和阿巴泰一前一后驾马而去。

跟前的莽古尔泰打了一个激灵,从石头上翻身跃上马背,拽马掉头前仍不忘冲皇太极得意一笑:“老八,咱们乌拉城见――”

53.【连夜渡河暂释怀】

大军整齐有序地横渡乌拉河,眼下正值隆冬,河水冰冷刺骨,更有甚处是冰雪未融。(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皇太极留在了正白旗队伍的最后,督促着士兵们渡河。马蹄滚滚踏入乌拉河中,嘶叫声四起,溅起的水花都快要结成了冰块儿。见这幅情景,我杵在河岸边半天,始终不敢拉缰过河。

我缓缓地呼出一团白气,过还是不过?嗯,是个问题。

萨木哈图从我身侧经过,冲我招手道:“武纳格,你咋不过河啊?哎呀,快来――”

说罢,他顺手一带马缰,我下意识地双腿一夹马肚,马儿踉跄地向前跑了几步,马蹄一触到冰冷的喝水,受惊般地一阵嘶叫,我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急忙抓着缰绳想稳住重心,谁知那马前蹄一扬,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一个趔趄就向后跌去。

这就是学艺不精的证据啊……我紧闭上眼,万念俱灰地决定迎接乌拉河零下几度的河水……

谁知,身下的马突然调转了头,惊骇间,只听两声低吼,“吁――吁――”我趁机坐稳身子,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马儿往前突了突身,我的屁股已经离开了马背。

“哗――”

身边水花四溅,虽然这里只是乌拉的浅滩处,但河水起码有两尺深。我以为肯定会摔个惨痛,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感受到四面八方灌进口鼻的河水。唯有掺着冰块的河水零星地溅在我的脸上。

我这才惊觉自己并没有摔在河里!什么情况?回过神来,一双手正牢牢地抓着我的双臂,后背的甲胄结实地咯在了另一副甲胄上,有人救了我!我立马从慌乱中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你――”

他半个身子浸在了河水中,一直手臂撑在水中,极力将压在他上身的我托高。冷冽的眉毛上沾着晶莹水珠,我一睁眼,便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流转的双目,似愠似怒……

“八阿哥――”

“将军――”

周围的士兵一股脑儿涌上前来,迭声惊呼,前头已经走到河中间的士兵见此情况也纷纷跳下马来。

我仍牢牢地将目光锁在他身上,心中千折百回,什么念头都有,就这么看着,只觉得怎么瞧都瞧不够。鼻腔里酸酸的,不知道是因为太冷了,还是因为被他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他撇开视线,微一皱眉,轻咳了一声。该死!我这才意识到周围围上来了不少士兵,正用考究的目光盯着我,慌张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羞红了连,埋头抖擞着身上的水。

幸好周围的人们关心的不是我,而是半个身子嵌在河水里的皇太极,后头代善的部队离白旗最近,瞧见前头的队伍停了,立刻驾马前来一探究竟,正巧与我霍乱无措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众人伸手将皇太极从河中拉起来,他浑身湿漉漉的,整个衣服都已浸湿,水汩汩地从甲胄中流出来,发辫也被水打湿了。代善又走近了一些,探头道:“还行吗?”

这样的天气,身体浸在温度和冰窟窿差不多的乌拉河水中,必是冷到刺骨的。只见皇太极唇色略显青紫,却仍是咬牙道:“不碍事。”

“你这样上路可不行,得把湿衣服换了。”代善用兄长般的口吻关切道。

“军情如火情,半刻都耽误不得。还是让大军渡河要紧,误了父王发兵的时间,这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代善思忖片刻:“这样,你的旗我先替你领着过河,你先到后头的队伍中歇息片刻,将湿衣服换了,再前来领队。”

身边的将士递来了汗巾,皇太极随手接过来,将脸脖上的水给擦干,听代善如此道,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做法,应声道:“那就有劳二哥了。”

我的马和皇太极的乌云兽正无辜地立在一旁,眼珠子随着左右摇摆的马尾来回转悠。

刚才那一瞬间的情动……若不是皇太极即使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说不定……说不定我会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下去!

“刚才真是好险,俺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呐……”

萨木哈图不知何时窜了出来,瞪大了眼珠子瞅着我。

我瞥他一眼,“要不是你拽着我,压根就没这档子事儿。”

“唉哟,俺哪知道你这小书生这么不经得使唤……”

“是哦,是哦。”

我随口应付着,一转眼就不见皇太极人,只见到穿着红色甲胄的代善代替了先前他的位置立在岸边指挥渡河。我没有心思跟萨木哈图计较,目光四下在人群众搜寻着皇太极的身影。

“不过,咱们八爷还真是疼爱士兵啊!”萨木哈图将我的马牵了过来,河水没过我的小腿肚,双脚被冻得有些麻,“是啊……”

我打了一个哆嗦,牵着马上了岸。

“武纳格,你真是好福气!”

“呵呵,是啊……”

“不是,我说,你乐呵个啥劲儿啊?”

“呵呵,是――”我用力打了个喷嚏,“我哪里乐呵了?我他妈都快给冻死了――”

“没办法,要不是汗王着急,大冷天的谁愿意跑到这鬼地方来,”萨木哈图也跟着抱怨,“俺是闹不懂那‘叶赫老女’到底有啥好的,咱们耍猴似的打来打去都是为了她。”

看来士兵中也有不少人对此积怨颇深,也难怪,总是拿着争夺这个女人的名号打仗,打赢了这女人又不归他们,人当然不乐意了。

“你去哪?要过河了――”

“嘿嘿,我要去方便一下。你先走吧。”

我刻意露出会意的笑容,萨木哈图一听便明白了,嘟囔道,“你麻烦事还真多!”

我见骗过了萨木哈图,避过代善的视线,一路小跑到了正红旗的队伍中去。

“兄弟,好好瞧瞧,你可走错旗了――”几个正红旗的打头兵笑嘻嘻地指了指前头悬着的正红挂旗,一脸戏谑地盯着我,“是啊,这是哪里来的新蛋子,哈哈……”

“我没走错,我――我是给八阿哥送衣服来了。劳烦通禀一声。”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那几个打头兵瞧着我也没啥不对劲,于是绕手道:“通禀就不必了,八爷在后头的营帐呢。”

“多谢小哥。”我含笑道谢,未多留片刻,扭头就跑,耳朵里传来那几个打头兵隐隐的议论声。

“真不知道这回都编了些什么人进旗……”

我稍作汗颜,但脚下的步子半点没耽搁,穿梭在密密麻麻的队伍里,心里七上八下。

没走多远就瞧见了那临时搭建的营帐,周围只留了几位守将,再没有多余的士兵看守。

我灵机一动,绕道帐子的后头,瞅准时机揭帐而入。整个动作完成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当我正准备得意的拍拍手时,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双双眼睛,原来帐中除了皇太极还有其他人。他端坐在正中间,身上卸下了甲胄,只着甲胄内穿的短卦布衣。底下坐了四五个正白旗的小将,见此状况纷纷低头噤声,面面相觑。

我迫切地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他却气定神闲,淡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那些小将们全数出了帐子后,我懊恼地想着,今天真是糗大了。

“累不累?”

我瘪瘪嘴点了点头。

“冷不冷?”

我吸吸鼻子点了点头。

“来。”他带着几分无奈皱眉,朝我招招手。

我老实走过去地挨着他,见他双手几欲伸出,却还是收了回去。失笑道:“可惜你穿了甲衣,我不能抱你。”

“刚刚在河水里不是……”

“嗯,的确是当了一回肉垫。”

“咳……”我转了转眼珠子,装死!“那个……你没事吧?”

“怎么没事……出大事了。”他闷闷地说道。

“出大事?怎么了?哪里伤到了?”我上下其手,检查着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你让我在我部下面前出了丑,该怎么补偿我?”他非但没有阻止我摸他,反而故意将下巴靠过来,停在离我颈窝只有半寸的地方,弯着一双灼灼有神的眉眼。

我这才发觉这动作暧昧过了头,差点就忘了我们俩还在冷战。于是我冷不丁地一抽手,直了直腰板,假正经道:“我……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大碍,顺便谢谢你舍身救我,我……我得回队伍里去了。”

他忽然喊住我,“你……等等。”

“怎么……”

我胸腔里憋得透不过气儿来,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觉得从未有过这样的紧张,总感觉他要跟我说些什么我不愿听到的话。

“你要这样到几时,”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投降和妥协,无比叹惋道,“为何总是要为了别人的事情争执不休?”

“不,这个事情里,有你,有我,便不是别人的事情。”我坚定着心里的那份执着。

“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不好吗?”

“且不说今日是为了别人的事争执,哪怕是结发夫妻间的柴米油盐,分歧就是分歧,既然有了,又怎么能当做没发生过?”

他摸鼻苦笑,“我忘了,大道理,你总是说得一通一通的。”

“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示意我噤声,揽臂一收,又将我拉进了几分,放低了声音道:“筝筝,和你冷战,很累……”

我就是个没有意志力的人,从来都是,尤其是遇上他,我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原则都喂狗了。他这么软言软语一句,心头的那几分愤慨都化作轻烟消散。

“我也很累……”这是实话,自和他吵架之后,我每夜都睡不好觉,净在胡思乱想。

“也许你说得对,”他蹙紧了眉头,视线在我脸上游移,“我们都没法回避,倒不如都坦诚一些面对,让老天来裁决,嗯?”

让老天来裁决……

我神色一喜,“你是说……你答应负手旁观了?”

他轻笑,“嗯。”

我喜极,因为我知道这是他为我做的最大的让步了!难以抑制激动地去拥他,香了香他的嘴巴,喜滋滋道:“你真好!”

54.【愿我如星君如月】

天未破晓,全军便已横渡乌拉河,直抵乌拉境内。(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上一次发兵对乌拉发兵,建州的铁骑便是只踏到这里,一连攻克下了乌拉部的五座城池,接着再克金州城,兵锋距乌拉大城也不过两里之距。

俗话说,一而再,再而三,布占泰的背信违约之行,已经上升到了公然向□□哈赤挑衅的地步。从这次出兵队伍的规模来看,□□哈赤势必要拿下这个乌拉城了。

于是,全军渡河之后,□□哈赤没有再多做停息,当机立断,下令连夜攻城。四旗分成两路,□□哈赤的正黄旗与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为一路,沿乌拉河将孙孔泰、郭多、俄漠三城堵死,断其后路,皇太极和代善分别带领正红、正白二旗从正面攻城。令我奇怪的是,一连几座城池,除了城楼上的哨塔亮着灯火外,里头皆是静如废墟一般。正红旗不过半个时辰,就率先拿下了郭多、俄漠二城。正白旗的先头骑兵冲开了孙孔泰城的城门,出来迎战的也不过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虾兵蟹将,夜晚的突袭,明显双方都无心恋战,装模作样地交战了几个回合,便轻松攻克了下来。

当晚,建州军屯驻在郭多、俄漠二城,生火造饭,养精蓄锐。

住在城里,可比在河边搭营帐吹冷风舒服多了。女真部落间的掠夺,的确像历史书上所描写的大多古老的少数民族一般,带着些野蛮的色彩。在城中驻兵了之后,大家都仿佛默许了一般,开始进百姓农户的家中搜刮一些之前值钱的绫罗绸缎或是金饰银饰,搜刮来的统一东西,倒不是士兵们自己私吞了,而是统一交给他们的的牛录额真,再有这名牛录额真将这些东西奖罚分明地发给底下的弟兄。这种生存模式,已经在女真部落中存在了几个世纪之久了,甚至到后来,从满清帝国的政治制度来看,还是能看到这种独特生存模式的影子。

“兄弟,想啥呢?”

一只烤熟的大羊腿在我眼前晃啊晃,我嗅了嗅,真香!

“瞧你,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萨木哈图拿着那只大羊腿不停地在我面前显摆,显然是来馋我的。

“你饿吗?”

“……不饿。”

“真的不饿?”

“……真的不饿。”

“哦,那我吃了啊?现烤的大羊腿!”

我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就得瑟吧你!”

“你说啥?”

“没啥,夸你帅呢!”

“嘿嘿,”他傻笑两声,明显是把我的夸奖当真了,“俺家那片的姑娘,都这么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他还真没半点谦虚,我顺口接道:“那你从里头好好挑个姑娘,娶人家过门,不就圆满了!”

“俺跟你这白白净净的小书生不同,字不认得几个,只会打猎捕鱼啥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要让人姑娘喜欢俺,得会点别的讨喜的本事……”

“别整这些虚的,只要你真心实意对人姑娘好,人自然就会接受你的。姑娘都喜欢这样的人。”

“你又不是姑娘,你咋知道姑娘喜欢啥?”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你又说啥?”

我作罢,开粗腔道:“我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

“我就没见过猪,你见过?”他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大口羊腿,香味咝咝地往外头冒,“我就见过羊、马、牛……”

“打住,打住――”我算是服了他了。

他又是憨憨地一笑,抹了抹一嘴油,乐呵道:“俺逗你玩呢……”

“不过,既然你那么懂姑娘,你咋现在还打光杆啊?”

“我条件高嘛。”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瞧着比姑娘还弱不禁风,还有啥破要求?”

“咳……”我一本正经道,“这个,人活着,得有追求。追求,你懂吗?”

“懂。懂。”他埋头一通啃,我猜他八成被羊腿迷得七荤八素了,压根不知道我刚才说了啥。

“……武纳格。”

“嗯?”

“你真的不饿?”

我赶紧收回我对烤羊腿赤裸裸的向往,舔了舔嘴唇:“我真的不饿!”

说罢,连忙开始找点别的事情来分散我这点人类本能的注意力。

我的目光落在了繁星点点的夜空上。真没想到,这种恶劣的天气下,也能瞧见星星。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绝然有这么美的星星,汇成一条银河般,横亘在夜空中。脑海中突然回想起皇太极总与我提起,行军夜里,他最喜欢的就是来河滩边数星星,打发无聊也好,寄托相思也好,总之数一数,心里就平静了不少。真好,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坐在这片河滩的某一处数星星?只是这满天星,估计一整夜都数不完吧?

我迎着北风,朝士兵稀少的河滩走去。肚子饿得咕咕叫,再加上穿着这身笨重的铠甲,真可谓是举步维艰。

我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面对这静谧的乌拉河,撑着脑袋开始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十,十一,十二……二十,二十一,二十二……数着数着,我突然怔住。

“怎么不数了?”

夜风灌进我的领口、袖口窜涌而入,一阵寒意袭来。他温柔的低语,仿佛从远处传来。

“不想数了。”我闷闷道。

他单手撑地,盘腿在我身边坐下来,“才数了多少,就不愿数了?”

“我没耐心。”

他不置可否,淡笑着瞅着我,“是吗……”

“我们这样,让别人瞧见可怎么办?”

“就说你是我的随军夫人,又有何不可?”

“哪有带着夫人上战场的?”记忆中,古人最忌讳有女人出现在军营中,甚至被查出来,是要处斩的。想到这里,我后脊梁骨一阵恶寒。

“那是汉人的规矩,在我们这儿,带夫人上战场是家常便饭。”

哦,对了,忘了女真族和蒙古族五百年前是一家,女人个个都能骑善射。

“算我孤陋寡闻。”

他莞尔,一偏头问道:“你可知二十八星宿?”

“左青龙,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除此之外,一概不知。”我坦白道。

“你的生辰?”

“十月二十五。”

他微微有些吃惊,“你可是万历二十年生的?”

“好像是,记不真切了……”

我勉强地回忆着有关“我”的一切,这些都是初到沈阳时范文程告诉我的,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刻意去记,所以忘得也差不多了。

“来,我指给你看,你的星宿在那里,东方青龙的房宿。”

我微眯着眼睛看去,只见四颗极亮的星呈蝎尾状摆列着,周围有几颗稍暗的星星陪衬着。

靠!那不就是天蝎座吗?看到一久违的与二十一世纪沾边的事物,我心中顿生喜悦与亲切。

“你可知房宿的涵义为何?”

对古人的占星术我是一窍不通,不过对现代的天蝎座,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叶君坤就是天蝎座的,而且是典型的天蝎男。冷冰冰,爱推理,有格调有城府,外加直觉超强。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独当千古错,冷漠自逍遥”。对他的曲高和寡,大学时我就深有体会了。

我没有答话,因为我的思绪早就飘到千里之外了。

“筝筝……”

“嗯?”

“难得见你走神。”

“嗯……只是,想起故人了。”

是的,我想起了很多,关于那个时空中我的挚爱之人,关于那个时空中我的生活。纵使我知道,那人的魂魄就坐在我身边,却不能置一次戳穿。这些我最想要找人倾诉的,偏偏却无人可以倾诉。唯有对月空思,黯然神伤着,也独自庆幸着。

他静静地陪我坐着,无声无息,不着只言片语,身边来往几个嬉笑的士兵,他也浑然不觉。他懂我,所以知道我现在需要一片宁静,让自己能够稍作整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士兵们都已入睡,周围静悄悄一片,唯独听见河水潺潺的声音。

“你干嘛要骗我?这满天的繁星,怎么可能数得过来?”

他牵起我的右手,放在手心里,掌心契合,体温相融,“只要有心,就数得过来。”

我对上他满目温情,吟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望卿若风吾若沙,迢迢万里伴天涯。”

心中流过一股暖流,只觉得这样的幸福,真真是来的太轻易了。

“咕――”

可惜这样的良辰美景,我的肚子却很不适时宜地发出了抗议。

“皇太极,我饿了。”

于是,大半夜的我们在被洗劫一空的城里愣是搜刮出了几个饽饽。我已是蝉腹龟肠,狼吞虎咽几口下肚,甚至都不带嚼,好似猪八戒偷吃人参果一般,连味道都没吃出个所以来。

他将我带到一间矮屋前,伫立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摆出“请”的动作,眼角笑意融融。

“这是你屋?”

“进来。”他拖着我的手往里头走。

这房子虽不大,但装修精美,布局雅致,分明原先住得是大户人家。我在心里默念,真是万恶的官僚阶级,这里跟我住的那破军营根本是天差地别啊……

“当王子就是好啊,出来打仗,也能睡炕!”我不免有些羡慕嫉妒恨,连声啧啧道。

他皮笑肉不笑,挤眉弄眼道:“你这又是哪编出来的?”

“脑子里呗,谁让我机灵?”我毫不谦虚,冲他直勾勾地挑眉,颇有些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男的味道。

“是吗?”他眼光一掠,眉眼中透着几分邪肆,“我倒想瞧瞧你有多机灵……”

我瞧着他一步一步朝我靠近,心想完了,掉坑里了。

“其实,我也没那么机灵的……”我朝他挤眉弄眼,可是似乎丝毫动摇不了他想要确认,我到底有多机灵的决心。

“唔……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他停了停,“我不是在动口吗?”

我拳头抵在他胸前,双颊羞得通红,低喃道:“先说好,要是我不够机灵,可不许怪我……”

“好……”

“今天星星没有数完,下次我们要一起数完……”

“好……”

“对了,你还没说房宿星宿的涵义呢……”

他每一寸的靠近都让我心跳如擂鼓,直到鼻息离我只有咫尺之遥时,他终于低头将唇瓣覆下,摄走我每一缕呼吸,每一拍的心跳。

“好,你说什么,都好。”

55.【间不容发克乌拉】

“……咱们抢那布占泰几个小城,哪够意思啊?”

“要我说,攻克下这几个破城,不过是下酒菜,图个垫肚!”

一大早起来,原想是回军营的,可是又一思虑,现在回去,准被抓个现行。[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干脆等出兵的时候再回去,就说偷溜出去玩儿了,总比发现私会八阿哥的罪名来得小吧?

说实话,我明显是有了宫斗剧后遗症。看电视里的女主在宫中的生活那叫一个提心吊胆,步步惊心,于是我琢磨,这电视剧还是有一定的时代依据的,里头的主人公到最后总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他妈就不一样了。我要是走错一步,那就是阎王爷等着收人,难逃一死!

不过,我觉得我在古代生活至今,总体经历还算比较奇幻。总的来说就是八个字,有惊无险,有恃无恐。

我坐在树下,捧着扇子饼啃。这玩意儿我也是第一次吃,据说也是饽饽的一种,硬邦邦的但挺有嚼头,因为方便携带,所以只有外出行军打仗的人才会经常吃到这种扇子饼。

只听见他们那边又闹哄了起来。军情商讨会,这是他们上阵前的惯例,而且这个惯例中,总是会把最高统帅排除在外。我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一众大将,坐着的,费英东、额亦都、扈尔汗、何和礼、安费扬古,好嘛,五大臣都齐了……他们估计不认得我了,可我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老熟人了。另一旁,代善、莽古尔泰、阿巴泰、皇太极,嗯,这四兄弟都挺帅的,我擦了擦嘴巴上的饼干屑,颇为惬意地抱手意淫着。

“这回老子说啥都不撤兵的,就是汗王叫老子撤,也别想!”

扈尔汗的脾气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抓着刀柄的手一横,五大三粗地说道。

“急什么?乌拉城就在眼前,还会长腿跑了不成?”

“这要歇到几时啊?等那布占泰屯了兵,请了援,再来打?就该打道回府了!”扈尔汗将头盔摘下来,卡在胳肢窝下,明显气不打一处来。

“少说两句吧,”费英东果然是永远的老好人,出言劝道,“哥几个都跟着汗王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不了解汗王的心思?”

“是是,你了解,就你费英东了解!”

得,弄巧成拙,扈尔汗也不知是哪来的无名火,见人就撒。

“嘿,你这什么牛脾气——”

“嫌俺脾气倔?那就别跟俺一路啊,到时候我打我的,你打你的,老子还嫌你蹭我的战功呢!”

“吃你的羊腿吧,一大清早的瞎嚷嚷,我懒得跟你争!”费英东不是个吵架的料,说不到两句就拍拍屁股准备走人。(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额亦都在一旁瞅了半响,终于忍不住笑眯了眼:“他要消停了,就不叫扈尔汗了,哈哈!”

我就纳闷了,这些将军年纪也有四五十,估计在家都是当爷爷的人了,怎么脾性还像小孩子。我在一旁偷着乐,正巧皇太极回过头来瞧我,二人默契相视一笑。

莽古尔泰这时候发话了,字正腔圆道:“昨个父王就训过我和老八了,用兵不能贪图速度,欲速则不达懂吗?”

“唷,五弟,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代善摸着下巴意犹道。

“知道还拿我寻开心!这些都是老八教的,原话长着呢,老八你说说。”

皇太极双手负在身后,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好像一在众人前说话,他就有这动作,若不是他一身正白色的软甲,从后面瞧着,到真有几分像做学问的人。

“用兵不易,无欲速,无见小利。父王言,这就好比砍伐大树,怎么能一下子砍断?必须用斧子一下一下去砍,渐渐折断。知微见著,此番攻乌拉,敌我势均力敌,不可能一举将其灭亡。唯有把它附属的城郭一个一个攻取,一直攻下去。没有阿哈,额真怎么能生存?没有诸申,贝勒怎么能生存?这才是克敌之道。”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一声硬朗有力的笑声插了进来。

底下人听后皆是一怔,待反应过来,才接连跪身请安。

“父王——”

“汗王——”

“都别跪了,战场无父子,无君臣,你们都是我的好战友啊——”□□哈赤笑着拍了拍诸将的肩膀。

“汗王言重。”见扈尔汗半天一句不发,额亦都只好替其答道。

“还闹脾气呢?”□□哈赤走到扈尔汗面前,朗声问道。

“汗王,我跟你起兵的时候,才十三岁。你当我犹如亲兄弟,带我打仗骑猎,使为侍旗,战辄为前锋。你的抚育之恩,我扈尔汗记在心里,誓死效忠。怎敢与你闹脾气?”

“你知道我脾气直,我喜欢打快战。汗王,说句实话,和乌拉的一战,拖了这么久,”扈尔汗毫不顾忌众人朝他挤眉弄眼,昂着头继续说道,“俺真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俺只知道,再不打——黄花菜都该凉了!”

额亦都一脸揪心的模样,这扈尔汗,还真不是一般的倔。

“你说得不错,这一战,不能再拖了……”不知为何,□□哈赤的表情竟有几分淡淡的忧虑,“各旗旗主都回到队伍中去整兵,是时候——向布占泰讨回来了!”

一听这话,扈尔汗马上来了劲,二话不说领命道,“遵命——”

“代善,你跟我过来。”

代善恍地一抬头,听见□□哈赤如此吩咐,不敢稍有怠慢,快步跟上了前去。

一道令下,犹如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建州军都开始动作了起来。我见形势有变,立马爬起来打算溜回营去。皇太极骑着乌云兽来到我面前,脸色堪忧:“小心些,不要受伤。”

“你也是。”

情况紧急,我们也无法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有些依依不舍地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匆匆骑上马背,朝正白旗军营的方向驾去。

正白旗的主攻点是在城墙的西南角,乌拉城与赫图阿拉城的构造大相径庭,也分外城和内城,所以外城的突破只是第一站,占领内城,才算是真正拿下了乌拉城。

皇太极布置完了进攻路线后,又对隶属正白旗的扈尔汗语重心长道:“将军,攻城之战,不可硬夺,务必保全麾下士卒!”

“八阿哥放心,我扈尔汗至今还没打过败仗!”

全军分作两路并发,一路由莽古尔泰带领,后面包抄到乌拉城后,一路正面迎敌,由□□哈赤亲自率领。两路军队的分配中,唯独不见代善。

我心中有些忐忑,上回上阵,还有褚英救我,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身边的萨木哈图一脸神清气爽,连连安慰我道:“你放心吧,你要是杀不过了,就喊一声,俺一定来救你。”

随听他这么说,但这毕竟是上战场啊,战场是什么地方?死生不由人,全凭天意和造化的地方啊……内心突然有种谭嗣同赴刑场的悲壮。

□□哈赤所率大军刚刚行到伏尔哈城,周围突然一通乱箭,糟糕!布占泰在此设了伏!一阵突如其来的乱箭,打的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狗娘养的孬种!除了放冷箭还会啥,有种出来打!”

扈尔汗破口大骂,大刀一抡,便冲到了阵前护卫□□哈赤。

“稳住——不能乱——”皇太极冲正白旗的队伍喊道。

正在这时,乌拉大军气势汹汹而来,为首的男子骑着一匹白马,手举长刀,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你目测了乌拉有多少人?”

萨木哈图眺望片刻,肯定道:“三万。”

三万……建州也不过只出兵三万有余,又是攻城战,内外城结构难攻易守,我心灰意冷,看来这仗难打了。

“哼,绰启鼐,你阿玛呢!”□□哈赤放话道。

“阿玛在内城等着你呢!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过我这一路了——”

“废话少说——”

千钧一发之际,□□哈赤一夹马肚,已然跃身进了敌方军阵,几刀下来。绰启鼐节节败退,众人一见,汗王身先士卒,率先驰入敌阵。这个头炮一打,士气高涨,后头的士兵二话不说就冲杀阵前。刹那间,一阵震耳欲聋响彻我的耳膜。

在慌乱间,皇太极迅速地来到了我的身侧,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这一路杀的异常激烈,见建州如此的士气,不少乌拉军都弃甲逃奔,很快,建州军就控制了局面,步步紧逼乌拉城楼。

绰启鼐一件形势不对头,立马掉头先行回城,大闭城门,当了一回缩头乌龟。

这时,另一路建州军的喊杀声也传了过来,士兵来报,莽古尔泰在城楼南门的旷野上与乌拉军交战厮杀,乌拉军溃不成军。

一听如此,□□哈赤也等不住了,如此大好的兵况,已是攻城的最佳时机,间不容发,于是□□哈赤大喝道:“攻城——”

正黄旗底下的几员大将,费英东和安费扬古领着两路小队在骑兵的掩护之下,将竖梯搬到城楼下,乌拉城上的卫兵朝城下扔石头,放箭,全然阻止不了建州兵登上云梯。安费扬古孤身一人抢先冲至城楼下,率先登上了乌拉城楼。身后抽出一面正黄旗的军旗往城楼一插,顷刻间,在城下厮杀的乌拉军大惊失色,纷纷逃散而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登上云梯,越来越多的地方竖起了建州军旗,乌拉军已然是败了。北门处,布占泰仅率近百亲信逃至城下,皇太极正要前去追击,急如星火之际,一路正红旗精军迎面阻杀而去,将他们生生逼回了城中。一阵拼死苦战,布占泰的亲兵早已损失多半,骑着白马的绰启鼐率领十几人前来救援,布占泰仅以身免,逃出了正红旗的包围。

见此情况的□□哈赤面容狰狞,手拉大弓,瞄准了布占泰逃跑的方向,身后仍在厮杀的中将皆将目光落在这只弓上。突然间,只见乌拉城门涌出几百余建州兵,为首的人正是代善,手中的正红旗迎风高举着。

□□哈赤突然停了手中的动作,箭镞慢慢对准了地下。

“乌拉军畏战已极,我们何不乘胜追击,一举杀了布占泰?”费英东赶到□□哈赤身旁,不解道。

“哼,手下败将,亡之败寇,不杀也罢!”

□□哈赤余光斜睨了一眼远去布占泰的身影,随即收弓拉缰:“让士兵们进城。”

费英东没有再多迟疑,举着锦旗一路绕城疾驰。

“众将听令——入城——”

56.【士之耽兮犹可脱】

傍晚时分,乌拉城沐浴在和睦的黄昏之中。(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早上的一场攻城之战打得甚是漂亮,不仅将乌拉军打得落荒而逃,更是用了不到三个时辰,便彻底拿下了乌拉城。随后,乌拉诸城纷纷归附。

全战清点下来,建州兵共斩敌以万计,而死伤却不足千人,得甲七千副,马匹器械等更是难计其数。

据前去追击布占泰的骑兵来报,布占泰与几元残兵逃到叶赫部境内,因建州与叶赫的盟约,骑兵们无法跨入叶赫境内追击,不过据一路厮杀的状态来看,布占泰身受重伤,便是布扬古愿意收留他这个亡国败寇,以他目前的伤势,也是死劫难逃。然而,要真想夺布占泰的性命以解心头之恨,却远没有那么容易,一切只因叶赫,只因叶赫后头有个不好惹的家伙――明朝。 从地理角度上来看,叶赫部分布于南起长白山东至滨海地带,与大明的抚顺卫是为邻里。自万历年以来,叶赫部依险筑城,得到了大明朝的鼎力支持,长期称雄于海西女真,直到那著名的“九部之战”叶赫战败,建州自此在辽东半岛崛起。而李成梁镇守辽东所用之计,便是拉一个打一个,以夷制夷,尽力维持各部落的均势。九部之战后,女真的统治中心这才逐渐转移向了建州部。布占泰投奔叶赫,无疑是最为明智之举。因为任是□□哈赤,眼下也不能拿叶赫如何。

至此,扈伦乌拉部灭,□□哈赤在他统一女真的道路上又飞跃了一大步,这将会是被历史所铭记的一战。而我,这个阴差阳错地来到这里,又有幸歪打正着地目睹这一场“乌拉城快攻”,内心早已是汹涌澎湃。

也许这就是身在乱世之人的悲喜之处,国破家亡、山河易主、颠沛流离、无家可归,虽是如此,但却有幸能见证这一幕幕历史性的时刻。人总爱说,身在乱世,身不由己。其实,哪里来的身不由己?谁坐的江山,与我们本就没有干系,不过是我们在逼自己,不甘对现实委曲求全罢了。三百多年前蒙古人征服中国山河的时候,不也是如此吗?大约是知道后来都满汉一家了,所以我打一开始就没有多大的民族情结。

瞧瞧四周都没有人,我索性脱下身上沉重的铠甲,站在乌拉城内城的夯土高台上,可以将大半个辽东的景色尽收眼底。

万里河山,的确是美,怪不得无数英雄为之竞折腰了。

那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估计压根就没好好证明瞧过这片秀丽河山,净顾着瞧美人了。不然,没有那个男人会不为之动心的。

“何必呢,送我回去,岂不是一举两得了……”

没想到这夯土高台上,竟还有别的人在!我心下一惊,连忙匿身在花岗石柱后头。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你在说什么话!”

“……爷现在,是在为我着想了吗?”

“你――”

“万历二十五年至今,足足十六年了……你终于是为我着想了。”

我不敢去瞧这对话的男女到底是何人,只觉得声音无比熟悉,尤其是那男人的声音,虽是极力地克制,但气底浑厚,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该不会是……

我侧着身子,扒着石柱偷偷窥看着正在私语的二人。明黄的甲胄直直地映入我眼,再加上他宽厚伟岸的背影,没错――我几乎肯定,那人就是□□哈赤!

这种时候,他竟然有如此的闲情逸致,在此处私会女子!若我没有记错,他现在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布占泰,叶赫,大明……整个乌拉城中还数万余的居民无处安家,还有来降的千余乌拉士兵等待着发落,还是一大堆搜刮来的财物等待着分配,都这些是活生生摆在眼前的问题啊!

只听□□哈赤一声痛心疾首的吁叹:“……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从未逼过你。”

“是我自己选的。”那回答的声音轻灵悠扬,温婉动人。

“一定……要回叶赫?”

“是。”

“如果我非要你留下呢?如果我不愿再放你走了呢?如今乌拉、辉发已灭――”

“爷,还有叶赫,不是吗?”那女子轻笑了一声,“这些年,在你和哥哥之间,我已不愿再抉择了。东哥老了,不能再为你做点什么了,唯有如此……”

东哥――是她!

“别说了――”一声暴戾地怒吼,语气中竟满是不甘,“我放你回叶赫――放你回叶赫!”

北方的冬天,下雪是极其平常的事情。行军多日,天公作美,未下一滴雨,未飘一片雪花,谁知今日今时,却离奇地飘起了小瓣的雪花来。

□□哈赤愤愤离去后,我迟疑着从石柱后头走了出来。只见她还矗立在哪儿,身着一件嫩芽青的旗装,外头披着貂毛坎肩,身子摇曳在风雪中,单薄得可怕。

这个美丽了一世,倾倒了众生的女人,此时的背影,如此地让人心疼。

“东哥格格。”

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让原本打算落荒而逃的我一下子鼓起勇气开口唤她。“东哥”这个名字,我是第一次真正念出口,虽然早已不陌生了,但脱口之时心底仍有些打鼓。

她颇有些意外地扭头,大约之前也未注意到我藏身在此。

她的容貌依旧,甚至比上一次见更惊艳了几分。不知为何人人都愿唤她“叶赫老女”,而在我看来,这个“叶赫老女”,非但不老,反而绝色面容丝毫不逊豆蔻年华的少女。

“我认得你,你叫筝筝对吧?”

“你怎么知道……”

她抬着接着飘零的雪花,脸上的表情就像天真无邪的孩子,“我的表弟皇太极跟我提起过你。”

“原来如此。”

“刚刚……都听见了吗?”

“嗯。”我颇具歉意地点点头。

她脸上一直挂着有些若即若离的笑容,带着几分恬静,又有些哀伤……反正从头到尾我就没有看明白过这女人。

女人有一种本能的比较心理,会在潜意识里将自己和另一个女人相比较,无论差距有多大优劣有多明显,女人都愿意在脑中意淫一番,最后得出一个让自己很满意的结果。

一、我比她优秀,二、她固然比我好,但我也只是略有欠缺。

而现在,显然我已经达到了后者的境界。不过我还是很清楚地认识到,我没有做“红颜祸水”的天赋。其一是我的容貌跟眼前这位真正的“红颜祸水”比起来,果然还是有差距的。其二是因为我并非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压根学不来男人喜欢的那几种样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脾气又难搞,在古代完全不吃香。白糟蹋我这一张还算是祸害男人的脸了。

“听见就听见吧,反正这些早都不是秘密了。”她兴致索然,无所谓道。

“我只是没想到,像汗王这样的人,竟会在你的面前服软认输。”

“他也只是凡人啊……”东哥笑吟吟地说道,“你我,不都是凡人吗?”

见她这番平易地与我说话,我不免心中一动,那个令我郁结已久的疑问竟脱口而出。

“你爱他吗?”

这样一个风雪扬扬的傍晚,冷雪掠面,脱了战甲的我只着几件单薄的短衣,几乎没有御寒能力,加上这里地势高,有时迎风而建的,几阵风一吹,冻得我直打哆嗦了。

她半响不做声,目光远远地不知落在苍茫大地间哪个角落。

我抱手等着她的回答,虽然已猜到这样冒昧发问着实不礼貌,但好奇心和求知欲的驱使已然让我忘记了一切。二十一世纪是一个信息时代,人们的感情和私生活大多不是秘密,爱可以在各种博客上晒,感情问题求解的天涯满天飞。我对信息的更新和索取与古人有着质的不同。

没想到她乍然开口道:“九部之战,他杀了我阿玛,叶赫用我去换我阿玛的尸骨。要我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你说,若是你,你会嫁吗?”

杀父仇人……好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非但是不允,还宣告海西各部,若有人能杀了□□哈赤,我便嫁给他。到今天,十几年了,我始终没能等到一个人帮我杀了他。”

“你说,我爱他吗?”

“你本不需要别人帮你,你完全可以自己杀他。就如刚才,你只要趁机顺手一推,就能将他推下这万丈高台。你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他的,可你却没有……”

哈达的孟格布禄,辉发的拜音达里,乌拉的布占泰……这些曾经立誓要娶她为妻的人,都被□□哈赤逐一清扫了干净!到底是他爱她至深,深到愿意为她豁出命去灭了所以跟他争夺她的部落,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拿她当借口,完成他的统一女真之路?若真是如此,为何方才□□哈赤的那一席挽留之词却是如此艰难……我猜不明白。

“我早已无意执念于恩怨了。”

“那为何还要回叶赫?布扬古会任由将你交给布占泰,证明他已经对你弃之不理了。你回去,不就是为了再给他制造一个消灭叶赫的理由嘛?”

“叶赫与建州早就水火不容了,有我无我,结局都是一样。他不是为我,从来都不是。”

“可你在为他……”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来了明朝的使节,阿玛将他供奉为上客。他曾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东哥握紧貂裘,“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才知,这说的是男人女人的爱情信条。爱新觉罗家的人,是不会为了女人而舍天下的,这点我早已明白。”

我迟迟没有接话,只是在思考。她静默地又站了片刻后,将貂毛坎肩脱下来递给我,也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有时候,不走到最后一步,人就不会醒悟。”

57.【命陨尘埃辨死因】

回程之时比想象中来的早。夜夜小说网WWW.mht.la第二日清早,大雪,□□哈赤整军出发,原路返回赫图阿拉。

路上我和皇太极仍是各走各的,互不妨碍,互不打扰。我可以偷偷看他迎着雪骑马时英姿,看他和将士笑谈时的迷人,看他留心落日余晖时俊美的侧脸……有时候我也厌恶自己这样,这样对一个人痴迷,仿佛迷失自我。这一路上虽说是平安无事,但我不免有些混乱,混乱自己离城来此的初衷。褚英……他现在如何了?仍在谋划着他的举兵大计?还是决定放下仇恨,安心当他的世子了?

而我的纠结难解来自何处?我不知道,大约也无人能解。回程的路上,独自想到这些,心酸了许久,原本萨木哈图还会陪我说说话分心,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从乌拉回来之后就闷成了个葫芦,完全没有起到什么排忧解难的功效。

稍加留心,就会发现代善不在回程将领之列。周围的士兵对此议论纷纷,我很快就意识到他应是被□□哈赤先行派遣护送东哥回叶赫。而且从□□哈赤此刻的脸色来看,并不见得太好,全然无大败乌拉军的喜悦。更加坚定了我对他与东哥的故事的臆想。

若说□□哈赤不爱东哥,我打死也不信,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从眼神中就可以瞧得出来。已过中年的□□哈赤,那日声音的挫败与恳切,此刻眼眶中的失魂落魄,无一不在说着他的痛心。他辜负她在先,现在他想还她,想补偿她了,却发觉时过境迁,人心已变。又或者,他们注定是如此的结局,他注定要辜负一个又一个,欠下无数的债,只为求得这一人,偏偏这一人是要替他还这些债的。两败俱伤,终于如此。

悲哀的是,这样的英雄,终其一生,却娶不到自己心心念念之人。让大学期间看遍金庸的爱情悲剧的我,也不禁为之扼腕叹息。

或许人生就是一部活生生的三俗剧目,我们都不亦乐乎地扮演着一个傻缺角色。

生活哲理思考到这儿,我便断然离开了这个开阔的思想领域。多愁善感,的确不像我的风格,得学会浅尝辄止。

军行半日,便抵达了赫图阿拉,三里开外,褚英便带着大队人马前来接风。我心中悬着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定。□□哈赤见此,终于笑逐颜开,对褚英这个储王此次留守王城的表现颇为满意。褚英也在笑,不似春风得意,也不似笑里藏刀,总之上十日未见,他倒恢复得不错,收拾得人模人样,和那天烂醉如泥的模样比起来,可帅多了去了。

我仍是担心,担心他不是真的想开了。他逼我离城,分明是暗藏玄机的,我信他不可能会害我,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让我走。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今日的表现,就只是烟雾弹,他在城中……一定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我不敢往下想,只一个劲地安慰自己,是我多想了,是我多想了……

随即,□□哈赤趁兴宣布当晚在汗宫设宴庆功。[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其实这都是老规矩了,众人心里有都有数,说是设宴请大家来喝酒,其实目的是为了领赏。若把发赏一事搬到朝堂上,又严肃又坏了兴致,不好。于是建州有了这样的规矩,犒赏大会统一延到酒席后,让大家吃饱喝足了,再开开心心地领赏钱回家。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这些落后的少数民族部落中的人道管理思想丝毫不亚于四百年后的文明社会。

累得一塌糊涂,回到文馆蒙头就睡,这一觉睡得当真是踏实,连梦也没有做。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昏昏沉沉地醒过来,脑子不知为何涨得难受至极,口干舌燥,想喊姬兰的名字,却发现喉咙难受至极。我只好连滚带爬地下床,点灯,倒茶。

瓷碗杯刚举到唇边,只听“嗖”的一声,犹如一缕光射来一般快,直直地擦过我耳侧。

我不寒而栗,连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整个身体僵在原地不敢稍有动弹,恐惧在我心中一点一点地蔓延至深。

是……是箭!

是从纸窗的缝隙间射进来的!有人在屋外放冷箭!

这个场景……记忆中分明是发生过的,是在哪里?是什么时候?我开始拼命地回想……是六年前!与六年前在皇太极的屋子里放暗箭的情形如出一辙!

我灵机一动,箭步上前将油灯吹灭。屋子里漆黑一片,纸窗上月光投下斑斓的暗蓝色光影,左右摇摆的光秃秃的树杈、对面楼阁的倒影、雪花稀疏地随风飘摆的声音……没有人,也没有人的声音。

我这才渐渐松了一口气,如果……真如上次的暗箭是同一人所为的话,那么他们的目的,便不是要杀我,而是警告我。若我没有猜错的话……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支插在窗柱上的白羽箭,清冷的月光下,这只白羽箭被撒上了月的光辉,箭镞上涂了草乌,是同一种毒!更重要的是,当我重燃起灯时,却见这白羽上……带红!

……羽上染红,不祥之兆。……

……带红的箭羽,若在战场上,便是威胁退兵之意。……

我已经可以确信,这两件事是同一人所为!而且,他这一次的目的,也只是威胁,威胁我不要插手某件事,或是破坏某件事……

我仍在对比这二件事的蹊跷之处,一声推门惊呼彻底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慌忙将这支箭藏入棉被之中。

姬兰花容失色地冲进屋子,“主子,嫡福晋她……她……”

我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她……怎么了?”

“她……薨了。”

****

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混着药材味和脂粉味,只觉得一秒钟都呆不下去。屋子里的丫鬟跪了一地,奶娘抱着两岁大的三阿哥洛博会,趴在床榻前嘤嘤而泣。

姬兰倚在我身后,早已失语。我心中大恸,掏出帕子,捂住口鼻,赶紧地问道:“八爷呢?”

“八爷还在汗宫大殿参宴呢……”

“侧福晋呢?”

“也一道去了……”

“这府上难道就没有个主子在吗!”

“奴……奴才已经派人去传话了……”

我焦头烂额,面对这一群群龙无首只知道哭哭啼啼女眷,只觉得胸闷头疼。

“额么其呢?”

“小臣在。”人群中挤出一个弓着身子的矮胖中年男子。

“嫡福晋……为何症致死?”

“福晋终前,烦躁不安,甚或昏迷,皮肤苍白,心慌气短,舌、四肢或全身发麻,恶心、呕吐不止,臣为其号脉,发现因长期顽疾在身,脉象紊乱,血气不足,已如垂暮之年之人……”

“症因呢?”

“长期积寒在身,加之生产后体虚气薄,并发伤寒之症……”

“伤寒之症,能致人死吗?”

“小臣不敢妄言,福晋身子底儿实在经不得如此折腾啊……”

伤寒……即是现代所谓的外感热病,若只是简单的外感热病,就算在医术并不发达的时代,也不会因此致死。除非是并发肠穿孔,肠出血,心肌炎或是严重毒血症等病,才有危及生命的可能性。我皱着眉,慢慢靠近殊兰的尸体,回想着已经六年没有接触的法医基本知识,想要亲自确认一下死因。

皮肤蜡白,瞳孔散大,手指水肿,身体其他各处皆无异常。等一下……手指水肿!

若我没有记错,手指呈现肿块,往往是心脏问题引起的,在尸体还未出现尸斑和尸冷的状况之下,水肿块未消除,反而继续涨大……这说明,她的死因,根本不是什么伤寒热病所致,而是心脏麻痹!

心脏麻痹……心脏麻痹……

我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床榻上殊兰的脸,这张美好年轻的脸……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冲进屋内,“八爷――”

我闻声转头,只见塔尔玛一脸煞白,扑通地跪倒在地,“妹妹……你怎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转瞬间,皇太极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口气毫不客气,“出去。”

我脸上还蒙着帕子,只有一双眼睛与他对视着,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有疲乏,有沉重,那种眼神,更像一种命令和恳求。

他要我走。

丧妻之痛,他不愿我见到,所以他要我走。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所知道的,“姬兰,你留下吧。”看着悲痛欲绝的她,我没有再劝什么,只是不发一语地快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亲自确认!

心脏麻痹,又叫心脏骤停。能致使心脏麻痹的原因有很多,如胸腹巨大外伤,心肌梗塞、大面积淤血,脑干心跳中枢病变等等。就我方才简单的尸症检查,她的脸部没有异常特征,应该都不是这些原因所致。

那么……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了。

我将脸上的帕子摘下,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我狂乱的心跳。

****

我独自蹲在启运书院的一方角落,点着烛灯,手中翻看着一本有些破旧的古医书。

这书院里的藏书还算是齐全,《本草正义》、《本草经读》、《本草汇言》、《本草衍义》这些古医书一应俱全。

附子,即草乌、川乌,回阳气,散阴寒。乌头、乌喙、天雄、附子侧子凡五等,皆一物也。凡属阳虚阴极之候,肺肾元热证者,服之有起死之殊功。又作草乌头,若非用药,乃具至毒。

后头又密密麻麻地记着一些有关附子的种植习性,适宜土质温润处种植,曾为江北一带所独有。

等一下……草乌,乌头……剧毒……乌头碱!

是乌头碱中毒!这是我初在医学院实习时曾经接触过的病例,在急诊及内科中常见,多因服用自制中药不当所致。

我回忆着乌头碱中毒的一系列临床症状,最初是口腔灼热流涎,恶心呕吐,疲倦,呼吸困难,瞳孔散大,脉搏微弱,皮肤冷而粘且面色发白,然后口舌及四肢麻木,全身紧束感,心律失常。实习课上对这类急性乌头碱中毒严重者应及时静脉注射阿托品,否则会因心律失常而死亡。

每一步的验证都更加接近我最初的猜想,是的,在看过殊兰的尸体后,我心中便有了答案。排除一系列心肌功能的病史诱因,唯一可以在短时间内引发心脏麻痹的,只有中毒!

对比乌头碱中毒的症状和额么其所说的殊兰临终前的病症,竟是所差无几!这更加坚定了我心中的答案!

我又翻看了其他基本医书上关于草乌的记载,虽门类详略各不相同,但医嘱所言皆是相似。可用药,去阴回阳,但医书上分明有记载,平素禀赋衰薄,或向有阴虚内热吐血之疾,尤以老人、虚人、新产人,切宜禁用。

既然如此,为何这味药材竟会加在殊兰的补药之中?

58.【风急天高匆话别】

如果殊兰的死因当真是乌头碱中毒所致,那么她的死有很大的可能是他杀,是有人……往她的药中下了毒!心中已明晰至此,却还是无法给予将这整件事情一个完美的解答。(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涂抹在箭镞上的草乌,极有可能置殊兰于死地的草乌……这两者之间,绝不可能没有联系!我很清楚的是,这草乌虽是中国古代有名的八大毒药之一,可偏偏中医善用以毒攻毒,草乌同时也有极大的药用价值,光是《本草纲目》中,对用草乌做药引的介绍就有洋洋洒洒的一大章。这样,就算一路追查下去,最后的结果也只是用药不慎所致,一切……都不会因为真相的水落石出而又丝毫的改变!殊兰她不会死而复生,城中因为她的死而引发一切连带事件,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殊兰是额亦都的女儿,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下暴毙身亡,到底是谁获利最大?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大妃。上次的暗箭事件虽然已经尘埃落定了,我也一直认定大妃是主谋。所以理所当然的,我第一便想到了大妃。但今日再反复推敲起来,却觉得事情愈发疑点重重。五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是当局者,所以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推理错误。纵火之事的元凶是褚英不假,但是却是因代善而起。暗箭与纵火,应当以两个独立事件来看待。

冷静的从刑侦经验角度来看,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两件事情有直接的联系。这之中的逻辑关系,只需稍加推理便能得出。可是身在局中,在常理推理的作用下,我也自然而然地也走入了这个误区,误以为这二者是关联时间。而事实上,暗箭与纵火,除了二者时间轴上极为接近外,没有任何客观因素上的联系。

所以暗箭是暗箭,针对的是塔尔玛。这次的事件亦是如此,虽然手法相同,但不能理所当然的以为成是大妃。因为这也是两个独立事件。

那么,用排除法来看……首先不会是代善。

其一,他没有理由杀她,也从未听闻钮钴禄氏与大妃有什么过节,要杀她,实在是没有道理;其二,从上回城中易帜之事来看,面对自己的亲哥哥,他仍是选择安分守己,明哲保身,说明他并无意要挑起事端。

我心下黯然,一时间既无法将这些告诉皇太极,又理不出个头绪来。[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会是谁……到底会是谁……难道,还有我不曾怀疑过的人?

看来这件事情,只有我自己查个水落石出了……

我将医书一本一本放回原位,手中紧紧地握着烛灯柄,月光洒进来一层又一层。我开始意识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怎样地可怕高深、手段高明的无形对手……

****

亥时,庆功酒宴还没有结束。

从启运书院出来后,我又回到了文馆,赫图阿拉城里的夜路不好走,我没有点灯,只希望快些摆脱这片黑暗。

方才姬兰慌忙来传消息,以至于我还来不及检查那支白羽箭,现在想想,在这支箭身上,应该能有所突破。物证,永远是破解案件足够重要的线索。

两次出现这样警示的暗箭后,城中都有事情发生,而且定是牵扯甚远的大事。而放暗箭之人,明显没有要杀人之意,只是以此来作为警告。我从棉被下拿出那支白羽箭,用布条裹着手,将箭镞给拧了下来,果然,里面是空心的!我反复搜寻,这箭身虽是空心,里面却找不到任何对方遗留的讯息。我再纵观着这支箭,以白羽作箭羽,羽上带红,箭矢头部为针状,中部呈三角形,连着个倒月牙铲形,杆为竹。是眉针箭!我在金庸的书中曾经读到过,这是明代弓射用箭之一。

现在细细看来,这支箭的构造当真与女真人的鸣镝响箭不同,杆较长,箭镞较锋利。既然是明代官制用箭,那箭身肯定会有制造的印记。可整只箭都被我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出了箭镞上的草乌和箭羽上的红痕,别无他物。

明代……汉人……

城中唯一让我联想到与汉人有关系的,只有那个被幽禁至死的舒尔哈齐,难道城中还有人与大明有所来往吗?

我不禁想思路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与其说谁与大明有关系,不如说谁最需要大明的帮助!那么,我只能想到一人――褚英!

如果是他……我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就像侦探守则里说的一样,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要为私情所动,行动时理智要胜于情感。 我必须要查出真相!没有原因,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驱使着我,我必须这么做……不然,殊兰的死就会这么被人淡忘。这是一条人命啊!她不该成为这权利角逐的陪葬品!

去褚英常练箭的弓箭场,这是我作出的第一判断。这个地方我是轻车熟路,哪怕是在黑夜中摸索前进,也能很快找对方位。

和记忆中一样,褚英的箭筒就挂在羊皮毡旁,我燃起灯,走过去准备仔细地检查一番。

箭筒中有数十只箭,其式样与木朴头箭相似,头大尾小成滴水状,箭身以硬木制成。我又将箭镞拧了下来,这些箭……全都不是空心的!这与我猜想得完全背道而驰,我顿时慌了手脚。会不会……这也是他的掩饰?

“什么人――”

正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严厉的质问声。伴随着挽木弓时特有的“吱呀”声,我心里发憷,不知是因为举在我身后的箭,还是这熟悉无比的声音。

我的挫败感油然而生,缓缓地转过身子来,“是我……”

他目光迷离,透着微弱地火光凝视我许久。

“是你。”他舒一口气,松了弦。

我咬着唇忐忑难安,吃力地朝他走去,哑声道:“我有事情……要向你求证。”

“你哪次来找我没事?”

他嘲弄一声,越过我捡起散落在地的箭,“弄坏我的箭,打算怎么还?”

我仔细地观察着他每一个动作,蹲身,捡箭……他的右手握住箭镞,将整只箭拎起,插回到箭筒中。每个动作都那么连贯自然,没有丝毫的异常。

不是他!真的不是他!若他是在箭上涂毒的人,那么他拾箭时绝不会握住箭镞,而是握住箭杆或是箭羽!这是犯罪心理学上的一种惯性驱使,也许他有动机,可无论是箭还是他用箭的方式,都证明着这并非是他所为。

这次的事情,汲取了五年前的经验。我没有慌张,没有自乱阵脚,而是从头到尾,一直在冷静理智地判断着,站在最客观的角度。我的分析应该不会有错。

褚英他不是个会放暗箭的人,一直以来,他的野心他的目的,在我面前他从来都未加掩饰过。若是真希望我对殊兰的事情当起追查,按他的性子,绝对会直接来让我停手,跟我分析利害关系。

“谢谢你。”我愣愣道。

“什么?”

“谢谢你,没有……”我的话堵在喉咙里,苦涩难咽,“谢谢我们还能见面。”

“你怕我死了吗?”他赫然回过头,直直地望着我。语气听不出是戏谑还是无奈。

“怕。”我微弱的声音吐散在黑夜里,“所以不要死。”

他没有答我,分外流连地轻抚着那张弓,最后也一并扔进了箭筒里,眼中熠熠生辉。

“我不会那么早死的。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明天,带着这个去沈阳,去见六夫人。”他将腰间那串玉坠给摘了下来,缓缓递给我。

我屏息,伸出手,那串穿越了时空的陨石就躺在我的手心,底下编织的青色穗子铺散开来。这下面,还藏着出城必须的敕书。

我收紧手心,心跳加速,紧张地瞧着他:“你没去家宴……你怎么会半夜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也不问我为何来这?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对不对?”

他向前来握住我的手,“再听话一次,好吗?这次的事情,你绝对不能参与进来,绝对……”

“给我理由,”我木然地抽出手,“给我理由,我就听你的话。”

“理由?理由……”他独自呢喃半响,才吃力道:“我怕你受伤,筝筝。”

“我比你想象得要坚强。”

“我知道,你一直很坚强,只是……很多事情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反而于人于己都不好。我不想你知道。”

我该相信褚英吗?他从来不曾将我置于危险之中……

看着他略带憔悴和疲惫的脸庞,我突然觉得鼻子涩涩的,心中退让道:“最后一次……我再听你这最后一次。”

60.【逼兄毒妻明真相】

也不知我们这样对视着有多久,莽古尔泰从虚掩的门扉边探过头来招呼道:“老八,时辰到了,咱们该去早朝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不然阿玛该起疑心了。”

“我即刻就来。”他头也没回地应着。

我痴痴地向后退了几步,失魂落魄道:“我真是出现的太不凑巧了,刚好……刚好你们……呵……”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他几步上来抓住我的肩膀,那淡漠阴冷的表情让我顿生一股由内到外的寒意,“走到今天,是他逼我的,现在事态已由不得他控制了。”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谁都可以站出来告发褚英,但是……我独独不希望这个是你啊,皇太极!自古帝王家,最可怕最毒辣的事情,便是手足相残,踏着兄弟的尸体走向那个皇位……我不希望你也是这样的人。

我认识的那个叶君坤,是个与世无争,潜心研究,不问世事的人。他淡泊且自在,我们过着平凡却相依相惜的生活……这样的幸福,是我们毕生的追求。我知道我无法要求皇太极成为一个这样的人,因为他本就是他,本就有他的使命,但我心里却是愈发地隐隐作痛,每每看见他如此鬼谋深算、讳莫如深时,我都觉得他非常的陌生,仿佛他在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现在务必要赶去早朝。这件事情,等我下朝回来再慢慢与你解释,可好?”

“我只想知道,殊兰她——”我心中有万千的疑虑,罅隙间,还不待开口,只听外头又是一声吆喝。

“八阿哥——”

这回喊的人是额亦都,他半探着脑袋瞧过来,见到是我,神色略惊。

我微一侧身,避开他考究的目光。上回救殊兰的时候,额亦都是见过我的,从他此时的惊骇来看,想必是记起我是谁来了。

额亦都清了清嗓子,“八阿哥,阿敏贝勒让我来催促你,不能再耽误了。”

“嗯,”皇太极应允一声,又不放心地对我嘱托道:“哪都别去,在东阁等我。”

此刻是无法挽留住他问个清楚了,左右为难间他已经大步流星出了屋子。我有几分懊恼地抬头,谁知额亦都却未离去,凹陷的眼窝中透着一种让我心慌的审视。

“我认得你,”他厚重的声音响起,没停多久,便接着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人。”

我匆匆答道,想趁机溜走,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过来人说话,总有一种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识破的感觉。

“有东西,她要我转交于你。”

我脚下的步子一缩,震惊地回头道:“殊兰?”

额亦都说着从衣襟中取出一支箭来,那箭……以白翎为羽,以竹为身,箭簇锋利……

我只觉轰然一震,不会错,这箭与我昨夜所得的暗箭一模一样!

我一把拿过这只白羽箭,急切地问:“这……这是殊兰……”

“是,”额亦都的前额溢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岁月的刻刀没有对他手下留情,那模样,让我心中酸涩无比,“虽然不知你究竟是什么来头,但她生前……十分记挂你。mht.la [夜夜小说网]”

“她有没有说,这只箭的来历?”

他摇头,脸上神情难猜,我又追问:“那她——”

“不必猜了。”

他知道我在猜什么……可笑的是,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在猜什么,一个可能颠覆所有的答案。

“事已如此,我劝你,还是不必猜下去了。即使猜中了,事情也无法扭转,徒增无奈罢了。”

“你不想知道吗?她是你的女儿啊……”

“她出生的时候,萨满巫师就说过,她会为了守住秘密而死……到今日,我相信一切都是命定。”

听到“命定”二字,我的心仿佛置于冷水中,不禁渺茫无助了起来。

是的,五年前,殊兰为了守住纵火之事的真相,才会落得只剩下半条命,那时,若我不去救她……她已经死了。

我救得了她一次,却救不了她第二次。也许历史上的她,注定要在五年前为了守住秘密,守护自己心中所爱之人而死。就算我能救下她一命,也改变不了结局,改变不了她的命数……我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来到这里,也许无形之中改变了很多事情的进程。而事实是,我改变了故事的过程,却改变不了他们的结局。

他们的历史,他们的结局,他们的生死,属于他们的一切……我都无法左右。

我想起了,那首叶君坤最爱的诗来。

“故国残月/沉入深潭中/重如那些石头/你把词语垒进历史/让河道转弯……”

原来,我改变不了历史的结局,即使有多沉重,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背负和承受……

“我不问你,只是因为这支箭后头的故事,我并不想知道。这是她的秘密,她心甘情愿为之死去的秘密。”

手中攥着那支白羽箭,独自站在原地,踌躇着该去向何处。

所有的故事,都在按照他们的方式发生着,联名向□□哈赤告发褚英,拉准太子下水……成败皆在此一举。历史上皇太极的夺嫡,意味着这些所有觊觎汗位之人的没落,而褚英,只会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代善、莽古尔泰、阿敏、阿尔泰……甚至到阿济格、多尔衮……

褚英下水,直接受益之人便是代善。没了褚英,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大贝勒了,再加上大妃的暗中使劲,城中不少人的势力都会依附过来。

只是皇太极的目的,绝不是扶持代善上位这么简单。今日代善未出现在此,证明他仍旧是站在褚英这边的。只是如今……就算他兄弟二人连心,又怎么能挽回这众人的集体倒戈呢?

莽古尔泰、阿巴泰和阿敏几位贝勒,与褚英交情皆不深,又不是同母所出,从小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情。加上一人得宠兄弟自然眼红,所以只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下来也不成问题。难题在于五大臣,他们与褚英大多是战场上的生死之交,而且皆年事已高,谁当太子对他们来说都无碍。额亦都,可以殊兰暴毙之事为饵,将罪名扣在褚英头上,纵使额亦都之前与褚英交情再深,只需要在一件事,就可以将之前建筑的所有交情毁于一旦。对付额亦都,可以用这一招,其他人……能够将那么多重臣要将全都召集来共谋上书一事,光想想就绝非易事,然而皇太极却做到了!

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能够做得如此干净利狠绝?

我知道,我之前所有的猜想与推理,矛头指向了一个人。

此刻,因为额亦都的一席话,我失去了最初追寻答案的热情。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追逐是对还是错,那个答案,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褚英让我一定不要参与进来,因为害怕我受伤……而额亦都亦说,殊兰是心甘情愿去的,为了守住一个秘密……

这一切的一切,指向还不够明显吗?还是我心里抗拒去接受这个答案?明明心中早已确信,何必再让这份确信烙印上证据?我有些疲乏困顿。

我摩挲这那支箭的箭羽,洁白无瑕的白翎,让我有些晃神。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殊兰的灵堂。

里面跪了不少守灵之人,皆白衣席地,嘤嘤啼哭。

我整了整衣冠,接过小厮递来的香火,走到灵堂中间,重重地磕了三个哑巴头,插好香,喝下一杯黄酒,又洒了一杯,这才算尽足了规矩。

这酒又辣又呛,喝的急了,整个喉咙都像烧了起来。起身的时候,两眼一黑,沉沉的晕眩感袭来,还好当时姬兰就跪在一旁,急忙过来扶住我。

“主子!”

“没事。”我一手撑着姬兰,用力晃了晃脑袋,将眼前的阴影给驱逐开。

在古代,虽然小毛小病的有过不少,但身子还算是硬朗。这种眼前一黑的情况,倒是第一次发生。我自己却清楚,大约是刚刚起身太快,供血不足引起的大脑缺氧,低血压。

姬兰担心得不得了,搀着我道:“我扶您去堂外歇歇吧,这里阴气重。”

我在堂外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缓了缓方才烈酒的酒劲,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做。

“姬兰,我认得这箭吗?”

她双眼哭得有些肿,脸色本就憔悴,加之一见到我拿出的那支白羽箭,脸色更是煞白。

“这……”

意料之中的反应,我心中略略确定了某些东西,又说道:“这是殊兰生前嘱托他阿玛交给我的。如果你知道什么,就不要再瞒我了。”

姬兰语音颤栗,“主子,您别再委屈我了……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禁动容,安抚着她的情绪,语重心长道:“姬兰,你跟了我六年了,我没能给你什么,但是……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这次事情之后,我就让爷给你找个好人家,或者你自己有中意的话——”

“主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是不想说,”她突然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梗咽道,“我……我不能说……”

她这样大的反应,正中我所有的猜测……我微微颤颤地站起来,急促地呼吸着。

“这箭……可是我当日在羊鼻山,救我一命的那支箭,嗯?”

“啊!”姬兰惊呼出声,“主子——”

“你起来跟我解释。”

我死死咬着牙,平复着内心汹涌而出的情绪。

“姬兰,我不怪你,我没有顾及到你也是身不由己……是我疏忽了……”

“主子,可千万别怪八爷,不是他想这么做的……你不知道,在这城中,爷只是为了自保……”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跟我解释着,可是这一切,我又如何听得进去?

自保?毒死结发夫妻,是为了自保?天啊……就连这件事情,他做得滴水不漏,利用一个甘心为他而死的女人,然后栽赃给褚英——这个他一心想要扳倒的大哥。这份心机之深,早就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他……

我退开几步,将那支箭交到她手中,只觉得一切都惘然。

“你把箭还给爷,是他的东西,让他收好——”

……老八现在是不够狠,他若狠起来……

他的锋芒毕露,他的沉稳内敛,他的深谋远虑,他的心机暗算……我见过他所有的样子,唯独没见过这一种。今天我见了,也彻底怕了。

他今天可以逼兄毒妻,难保日后那个被他弃之如敝屣的人不是我。

只怕那日信誓旦旦,说下不会对付的褚英的诺言,也都是为了骗我,令我信他,然后放松警惕。这一切的谋划,他到底是从何时就开始了?从乌碣岩一战吗?

这场早朝,是他蓄谋已久之作。我甚至可以想象,在朝堂之上,五大臣们细数着褚英的一条条罪状,贝勒们参奏着他们大哥的不仁不义不孝……

他赢了。

皇太极,这就是你所谓的狠吗?

61.【定居沈阳断舍离】

我决定去沈阳、是时候,去找六夫人将一切都问清楚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知晓了一切后,我并没有再多留恋与不舍,甚至发自内心地想要逃离。当真相是那样的残酷且不可承受时,除了逃避,我们别无他法。带着褚英对我最后的要求,我离开了赫图阿拉城。

我累了,什么都不想再管了。有些事情,我总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只要努力、想办法就可以或多或少地改变。但是事实让我明白,人,无法和命斗。我,无法逆转这个时空中的历史。

所以我决定不再去争去斗,找一片宁静的栖身之处,远离城里的纷纷扰扰,爱恨情愁。

我带着那串陨石玉坠来到了沈阳城里的“青乌”药店。那门面一如几年前的模样,简单的门匾,屋门两侧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对联。好像是刻意的低调,才能不被人打扰。

我在门口徘徊了很久,穿着女真人的衣服,一路上不少的百姓都盯着我看。

原来,做女真人久了,真的会逐渐忘记原本的自己。在古代久了,关于现代的那些记忆,好像也一点点的淡去了……

开门的也还是上回的老伯,穿着一身长褂,一撮银灰的胡子。

老伯姓龚名正陆,是这间药店的老板,祖籍在浙江绍兴,嘉靖末年客居辽东,为女真所掳,万历年间归属建州。因年少博学,又精通汉文蒙古文,因此被分配掌管文书,职务相当于现在的巴克什。我想他应该是建州最早的一位巴克什了,因为听他自己的说法,离开赫图阿拉城已有数十年了,而他来到沈阳城开这间药铺的理由不得而知,我只能略略猜到,与六夫人有关。

“你就在这住下吧,虽比不得城中锦衣玉食,多有委屈,但留下与我作伴也是好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救过□□哈赤一命,“我”的亲生母亲——六夫人。年岁虽高,一身素衣却丝毫不减犹在的风姿,可想她年轻时是如此的绝代佳人。□□风姿,不禁让我想起了古装剧中,虽青春不再,却仍别有韵味的刘雪华。

认识她的人都叫她“六夫人”,沈阳城有些知晓她身份的人,会对她格外尊敬,称呼她为“紫薇夫人”,也不知“紫薇”这个名字是不是她的本名,只是她一直未肯说过自己的名字。

我原是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她,然而在真的见到这位六夫人后,却都意兴阑珊了。

真相不一定是最好的那个结局。况且我知道,即便是问了,她也不会作答的。龚正陆告诉我,六夫人流落在外,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等到了辽东总兵易主,才敢回到沈阳安顿下来。沈阳是她的故乡,关于过去的事情,这二十年来,六夫人都不曾对人提起过。如果我来是为了求得一个答案,只怕会空手而归了。

于是我在沈阳这么一住,便没有了要回去的念头。

我甚至害怕听到任何赫图阿拉城里传来的消息,害怕……那个消息,是关于褚英的。

我的这份害怕,并没有能改变事情的进展。(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这一天,终究如期而至……

明万历四十一年,自乌拉部被灭后,五大臣和众阿哥联名弹劾褚英,□□哈赤夺其兵权。后又焚香诅咒告状等人,并言掌权后必将处死五大臣人等,被密探告发,乃幽禁。

褚英屡有功,上委以政。不恤众,诸弟及群臣愬於上,上浸疏之。褚英意不自得,焚表告天自诉,乃坐咀咒,幽禁,是岁癸丑。

收到这些从赫图阿拉城寄来的草草书信,已是万历四十一年的初秋。

信是范文程带来的,他仍旧保持着与城中的通信,看着信上熟悉的字体,不免有几分心灰意冷。我来到沈阳的事情,以皇太极在关内的影士力量,很容易便能查到。他不敢来见我,却是通知了范氏兄弟我的行踪。

原以为自己会忐忑不安,以为自己会放不下,可是在沈阳城里的日子却过得一天比一天安心。其实,赫图阿拉城里的那些纷争,我早就倦了。只是一直在为他而坚持,直到如今真正迈出这一步,才发觉,原来的坚持都失去了意义。

“姐姐,你还在怨他?”

这是范文程最常与我说的一句话。在青乌药店住下之后,才知道原来范文程和范文采就住在这药铺后巷。范文采这几年来积疾在身,时常来这里买药,于是他们兄弟二人干脆就搬来了这附近住下。

再次与范家两兄弟见面,没有那种久违的感慨,也没有迟到的解释,只剩默然。范文采的病绝非一日两日便能治好的,这种病,古人叫做肺痨,在现代叫做肺结核。肺结核是一种慢性病,初期的症状并不明显,在潜伏期,只会觉得疲乏倦怠,白天易困,且食欲不振,晚上失眠盗汗,略有心悸等症状,所以很难以察觉。而病情恶化后,结核中毒症状会加重,经常高热恶寒,咳嗽多痰。而给他开的药,也只是些清热止咳的凉药和鳗鲡等补药,这些药充其量也只能够减缓结核中毒症状的加深,无益于根本。我不知道古人有没有用中医治愈肺结核的先例,据我所知,抗结核药物的发现要比现在晚的多,没有化疗技术,没有抗生素,也就意味着在四百年前的明朝,肺结核晚期相当于绝症。唯一能做的,只是延长病情恶化的时间罢了。

我深感自己的微不足道。我无法成为一个穿越到古代的神医一样,救死扶伤,开拓古代医学的新领域。我只有点皮毛的医学知识,学疏才浅,加上久不温习,早就生疏。面对这些,我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长成大人了的范文程和已到而立之年的范文采,我忽然有种时光飞逝的错觉。七年,也只是弹指一挥间,想到我与叶君坤相识相知的那十五年,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故事。

不对,应该说,那本就是四个世纪后的故事。

“他的信,你一封都不拆吗?”

我漠然地将桌上的信扫开,“不想拆。”

不想看,更不敢看。拾起针线,又重新开始缝缝补补打发时间。

“我听说……建州马上要对叶赫开战了。”

“与我无关。”

每每听到这些消息,心中总如犯隐疾一般疼痛,却还在勉强地告诉自己,这些事情,早与我无关了。

“扈伦乌拉已灭,而今唯剩叶赫一部,不打也是苦熬。只是眼下城中最为尴尬的人,无疑是他了。”

叶赫……

想起还是在乌碣岩的时候,曾经同代善闲聊起九部之战,代善曾经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说:“你放心,阿玛是舍不得让他去的。他身上流着叶赫的血,哪怕阿玛要一统女真,叶赫也会是最后一个。”

女真统一的结局,就在不远处了。而今终于只剩下叶赫了。皇太极注定要孤身一人战斗着……很辛苦吧?那是自然的,谁让他姓爱新觉罗呢?这一劫是必须要过的。我暗暗想着,脸上却表现得不为所动。

“姐,”范文程仰头躺在炕上,笑道,“你想惩罚他孤寡一生吗?”

“这是通向帝王伟业的必经之路,是他自己选的,怨不了别人。”

“你跟他赌气,是因为他毒妻逼兄,这些只是从你的角度看到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也是逼不得已,他比任何人都要煎熬?”

我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儿,缓缓道:“文程,可那是事实啊。我并没有错怪他。”

“唉”他有些泄气。我想他和皇太极的关系是真的好,我到沈阳的这些日子来,他就没少旁敲侧击地帮他说好话,当真是拜把子的兄弟。

这期间,龚正陆已将范文采的药配好了,用艾叶扎成挂,拎给了范文程,“来,拿好。”

范文程连忙爬起来去接,不忘恭维道:“有劳先生您了。”

龚正陆笑笑,到堂中坐了下来,“又带了信来?”

他拾起桌上的信细细读了一会儿,竟一下子变了脸色。

“唉……”他脸色肃然,突然一声哀叹,“看来,当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啊……”

“龚老伯,你怎么了?”

他摸了摸额头,低声言语道:“人间百态,我都看遍了。没事,没事……”

说罢,便搁下信纸,独自往屋里走。

我看得有些纳闷,左右觉得有些奇怪。

范文程将信给收了起来,闷闷道:“姐,以前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吗?”

我微微一怔,以前的“范筝筝”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仅限于皇太极告诉我的,难道还有其他故事?

“其实……龚先生是我们的老师。你记得吗,那时候你缠着大哥带你去书塾,就是拜龚先生为师的,那时候,门下的弟子可不少呢。建州的大贝勒,也曾是他门下的学生。”

褚英……我脑海中浮现出他的面容来,有些模糊不清。原以为他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没想到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连这一点仅存的相思,也要夺去为往昔殉葬。

我也曾想过,若没有褚英,若他能放过褚英一命。我与他之间或许还是有转机的。只是世事如覆水,一旦泼出,哪里由得假设,哪里由得如果?我和他,一旦认定了要做什么,都不是会轻易改变之人。

“没想到,我与他竟还是同门。”我心声感叹,“这个世上,有太多机缘巧合,你说呢?”

“机缘巧合这种事,终归后来虚幻。有曰: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镜花,勿泥其迹可也……”

我瞪他一眼,嗔道:“别跟我这掉书袋,舞文弄墨的。”

范文程咧嘴嘿嘿一笑,“我是瞧你最近郁闭得很,耍你开心呢。”

“谢谢了,我的好弟弟。”我像摸小狗一样摸摸他的头顶。从前我最爱摸豪格的头了,头发又软又细,辫子编出来只有细细的一小簇吊在脑后,真真是可爱。不知道豪格最近怎么样……应该又长高了吧?

他倏地跳起来,惊呼道:“嗨——摸不得,摸不得!男子头上有佛,怎么能摸的!”

“封建迷信!”我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迂腐俗流!”这种灵机一动换词儿的游戏我屡试不爽。

“这哪叫迂腐?这分明是规矩,是礼数。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又来,就你读过四书五经!”

“姐,”范文程轻咳了一声,鄙夷道,“这是《左传》……”

“……”我憋足气一阵子,“小心读成书呆子!”

“姐,读书,能颖敏沉毅,能韬光养晦。我从小只喜好读书,做个秀才,这没什么不好的。”

范文程愣愣地说道:“我和大哥从小便读书习字,你估计是不记得了,我们范家是北宋名相范仲淹的后人,范文正公为政清廉,力除奸佞;世祖曾中举后做过县丞;曾祖父也在正德年间中了进士,曾官高至兵部尚书,可惜那时严嵩窃权罔利,逼得曾祖父罢官回乡。祖上出的都是秀才,我也只能从这俗流,到时入仕为官,也算不负祖上香火。”

真没想到,我个没什么墨水的人,居然成了范仲淹的后人……

我曾经问过范文程,作为一个汉人,为何会愿意和女真人的为伍。这一点我曾十分好奇,皇太极可能给了他一些好处,但并不至于令他如此肝脑涂地。

范文程告诉我,曾经他也对关外人有着仇敌的看法……后来他认识了皇太极,他是唯一一个赏识他的才华的让你。他和范文采二人,已经考了很多进士了,为官从政,是范家一直以来的祖训。只可惜从未得过赏识,唯一的,只有这个关外的女真人,赞赏他的才华。

他说,其实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知音难觅。人生在世,不能那般愚笨不知变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辽东,走了李成梁,还能撑住几时?倒不如择良木而栖,总比空有抱负,却活活饿死家中得好。

“入仕为官……这就是你们的梦想?”

“若无明主,一切仕宦之志,全为空话罢,”他眼中火光渐灭,“皇帝罢朝数年,国家内忧外患,原来还有个‘南戚北李’,如今呢?乱世之下,何谈梦想?”

62.【离愁别恨亦难了】

明万历四十一年九月初六,□□哈赤借藏匿乌拉部首领布占泰,不顾先前的姻约为由,发兵叶赫。夜夜小说网mht.la东哥再一次成为了这两个部落间矛盾的聚焦点。

扈伦女真,独剩叶赫未灭。叶赫原以为,可以将布占泰推出来做挡箭牌息事宁人。谁知□□哈赤剑锋直指叶赫,连夜带着四旗约四万精锐杀到了叶赫都城之下,一如半年前横渡乌拉河时的壮观。

消息传到沈阳时,□□哈赤已经攻陷了璋城、吉当阿城、乌苏城、雅哈城、赫尔苏城和敦城、喀布齐贝城、鄂吉岱城大小共十九处,尽焚其房谷。叶赫部见此状,立即向明朝求援。

众人皆以为□□哈赤此番突袭叶赫意在灭亡其部族。谁知在叶赫周围饱食餍足之后,□□哈赤竟带着他的兵马撤兵回巢了。全军将士对此举感到疑惑不解,纷纷上前请命,无不遭到□□哈赤的训斥。最后,四旗兵马在并收乌苏降民三百户后,草草地班师回朝。途经抚顺,明游击李永芳来迎。

“抚顺……”范文程手拿着信件,微眯着眼念出这两个字来。

一旁的龚正陆道:“洪武十七年修抚顺城,乃抚顺得名之始。其义为‘抚绥边疆,顺导夷民’。取此名字,不过是应了明王朝对边民的招抚。”

我陪六夫人坐在炕上,练着绣工,听到他们的对话,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分心听着。

“这个李永芳,抚顺,怕他是抚不顺了吧……”

“建州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句‘与明无嫌’,就把他给打发了。”

“或许李永芳早就看清了局势,意在公然向建州示好,日后也不至于无处可降……”

“依我看,此番建州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是去挑衅扈伦叶赫部,实则是想一探明朝的虚实,将军退居养老后,这明廷仍妄想行‘以夷制夷’之策,看来是行不通了。”

六夫人手上的茶盏一搁,“哐当”一声砸在桌面上,将正聊得起劲的两个大老爷们唬得不轻,盯着她直发愣。谁知她脸上也不作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捡起来,又满了一杯。

我在一旁掩嘴偷笑,六夫人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脾气,生气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倒像个小姑娘,半点儿没有老人家的模样。她尤其忌讳别人在她面前聊起李成梁,龚正陆刚才多半是聊得忘神了,一不留神一句“将军”就脱口而出了。

“咳……”范文程先反应了过来,起身道,“我先告辞了,兄长还等着我回家熬药呢。”

我将手中的针线收纳在一旁,下炕准备送他出门。

“筝筝……”

竟是六夫人喊住了我,我扭过头去,只见她正别有深意地望着我。(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虽然相处了近半年之久,甚至我二人都心知肚明,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却一直没能跨越这道距离感、隔阂感。

我想她大约天生就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人,沉默寡言,兴趣爱好也只是喝茶和发呆。因为长年累月在北方生活积下的病根,所以腿脚不便,乃至很少下炕出屋。这半年来,我尊敬她,也尽心尽力服侍她。可她也没有对我有任何表示,就连这称呼也是一样,始终只是让我喊她“夫人”。

“听说文采的病又重了几分,”她语调平缓,声音慢沓,“你去看看他。”

没有丝毫容许拒绝的口气,我也从不敢忤逆她的意思,不知为何,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却也能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范文采……来沈阳之后,偶尔也会去范家看他,只是每次见到他消瘦的脸庞时,都会忍不住心中的酸楚,险些落泪。可这种酸楚,仅仅是出于人性的怜悯。我不是之前的范筝筝,所以也没有什么的兄妹私情在其中。偏偏范文程以为,我的反应是因为我对他仍有什么余情未了,所以很少答应我跟他一起去范家。

我一直不懂,为何范文程对于我的感情问题上,总是过多地偏袒皇太极。仅从我了解到的故事来看,很难发现些端倪。到底是什么,令他们至今对我仍有隐瞒。

但转念一想,这么久以来一直默契地瞒着我,证明这些事,不会是我轻易就能问出口的。所以我干脆不理不睬,不去多想,反而逍遥自在。不再追究,或许才是最好的方法。

范文程考虑了一会儿,见六夫人神态宁然,又恢复到喝茶的状态。应允道:“入秋以来,倒还没有回去看过,如此,姐姐就跟我回家一趟吧。”

既然这两人都说拍板了,我还能说什么?

“那正好带些艾叶过去。”

肺结核的病菌是会通过飞沫传染的,可古代人哪知道这么一说,因为没有先进的消毒技术,只能整天把病人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活能把人给憋死。所以我只有没回都带上些艾叶去,放在屋子里煮一煮,驱驱病菌,算是最原始的消毒方法。

走在有些喧闹的沈阳市井间,想起了四百年后的这里,会是什么模样。

记得大学时有个室友,是东北姑娘,家乡就在沈阳,每天晚上失眠就唉拉着寝室里的人用东北腔说着沈阳的嘛嘛玩意儿。我是地道的南方人,老家在南京,一个特别有历史文化底蕴和烟雨江南特征的地方。聊起家乡历史的时候,我免不了要提起南京“六朝古都”的名号,钟山风雨帝王城,不是开玩笑的。那姑娘立马备好词儿回我道:“那怎么了,沈阳可也是‘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城’。还号称‘东方鲁尔’呢!”

呵……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城。

我痴痴地想,当初听到这里,为什么没有去深究这“两代帝王城”中的帝王是谁呢?如果那时趁着好奇心去百度了一下,我会不会……早一些认识皇太极?

正懊恼着自己这些无用的意淫,一抬眼的瞬间,不远处身着白胄的身影便闯入我的视线。

我整个人有如雷击般停在了原地,难道……思念会产生幻觉?还是思念有能够将心中之人带到面前的魔力?我站定,眼前不断有行人从我们中间穿梭,我的目光只紧张地锁在那抹身影上,生怕只是一晃而过。

不是幻觉,那样有空间感,真实感的画面……不会是幻觉。乌云兽听话地跟在他身后,身边的范文程也不见了踪影。他垮着肩膀,步履沉重地朝我走来。

这是我们最久的一次分别,半年之久,日日夜夜只是思念。雨夜的时候,听着窗外雨打芭蕉声,也会有些感伤,偷偷抹掉眼泪,然后想起郑愁予的那首《赋别》。

——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

——念此际你已回到滨河的家居,想你在梳理长发或是整理湿了的外衣,而我风雨的归程还正长。

我一贯不喜欢裹脚布一般的现代诗,总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但不知为何,叶君坤喜欢北岛的诗,我却独爱这首《赋别》,记了好多年。说不出到底好在哪里,感人在哪里,只是每每读到,都会心酸不已。

有些东西,喜欢,就是喜欢,你说不出它到底好在哪儿,因为它在你心里,无论别人怎么说,事实百般摸黑。在心里我还是相信他是好的。正如对待人一样。

万万没有想到,再见,会是这幅情形。仿佛那日早晨,他让我在东阁等他只是昨日的事情。可只有我知道,这一百多日夜的思念是如此的真实。

“你瘦了。”

他晒得黑了些,想必是跟着□□哈赤去征叶赫,才回来吧……

“你怎么在这儿……”

“昨日经过抚顺城,控制不住自己……便来了。”

“哦。”我茫然不知所以道。

“不愿听我解释也罢。那日为何不等我?”

我不吱声,他竟显得有些窘迫,活脱又像初见时,那个十五岁的青涩大男孩儿。

我凝目细瞧他,鼻正唇薄,仍旧锐利的双瞳,刚棱有力的轮廓……他还是他,与夜里心心念念的容颜完美地重叠。

“你了骗我。”

“这半年,算是罚我。现在我来认输讨饶了,好不好?”他语气软了下来,贴近了一些,抓着我的手不放,这情形瞧着倒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逃?”

他杵在那儿,无言以对。

“因为我很害怕。我害怕未来的你……是,不择手段是你的生存法则,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难以自拔之前,先一步远离这样的你。”

因为只有远离,日后才能受得伤少一点……

“不择手段……是。下毒、冷箭、暗算……这些我都无法解释,但我真的从未想过杀她,你信我。”

“你以为单单是因为殊兰吗?”

他眼眸凝结成冰,“你怪我,是因为我算计他?”

“……是。”

他面色陡然一变,仿佛置气到了极点。

“既然是怨我算计他,当日为何不求我?亏我还白白愧疚了这大半年光景,以为——以为你是因为——”

他咬牙,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咽于肚中。

一提到褚英,那日他们合谋算计褚英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我屏气沉声,“你有愧——你本就是有愧于他。”

“你以为,扳倒大哥是我一人的谋划吗?这城中,想要算计他的人多了去了,我不过是身在其位,顺水推舟……你以为,我当日不站出来,他就不会被幽禁吗?他干的事情,那件逃得过被幽禁?既然这样,当日我要你选择时,你为何不干脆投靠他,还要留在我身边?”

我无心跟他纠缠,这些问题,在沈阳的一百多个夜晚里,我也问过自己无数次。

可这情字无解,我虽早就知道结局,奈何心中还是做不到放下……

“你答应过我的……若是做不到,又为何要答应?”

这一语彻底地激怒了他,他气极声嘶道,“你以为他如何能仍苟活在狱中?若我将他的谋逆罪状告诸于众,他还有命活到今日?”

“你——敢——!”我大脑充血,嗔目叱道。

“呵……我有何不敢?”

我生生地掰开了他的手,一横心,绝情道:“你若非要如此做,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

他也发了怒,红了眼:“你也莫要逼我。当初是你要我选的江山——选的天下!”

63.【满蒙联姻拉序幕】

于是,这场时隔半年之久的相见,却又在争吵中无疾而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咳咳……咳……”

一进屋,便瞧见范文采弓着身子伏在床沿咳喘,我搁下艾叶,快步上前去,“大哥,我扶你坐起来。”

我帮他捋了捋气,这才好了些。

“来了……”

“文程呢?”屋中也不见他的人影。

“你没有和他一起过来?”

“哦……路上他说有事情,我以为他会先到。”我转了转眼珠,尽量不着痕迹地编了个能让他安心的说辞。

他撇嘴一笑,“筝筝,你不适合撒谎。”

我垂下眼睑,心想着我撒谎功夫真有那么蹩脚吗?推门的“嘎吱”声牵走了我的思绪。

“姐,你——”

我给范文采倒了一杯热茶润喉,口气极其不爽道:“你没什么好兴师问罪的。”

“人家千里迢迢跑来,就这么被你给气走了?”

“那不然?我是不是要请他来家里,坐下喝茶?”我睃他一眼,冷嘲暗讽道。

范文程见我态度不佳,唉声叹气了几回。哪知道靠在床榻上的人突然开口道:“筝筝,为何不回去?”

“大哥,你不是……不愿我去胡城吗?”

“胡城,胡城,如今比这大明安全。”

“我……我还不想回去。”

“听话,咳咳……”

“我不想回去,”我极力想找些推脱的理由,“我在沈阳住得很开心。”

“眼下是舒心,可不知什么时候,这仗就会打起来了啊……”

沈阳……打仗……□□哈赤才对叶赫有所动作,这战火,这么快就要烧到沈阳城里来了吗?

“……有这么快吗?建州前头叶赫部尤在,后头的朝鲜、蒙古都……”

“你错了。”范文程冷静地出声打断我。

“叶赫与建州,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而朝鲜和蒙古,更加不是问题,你觉得现今有何人愿意吹皱这一池春水?”

“大明毕竟是千乘之国,好比参天大树,怎么会……”

虽然知道历史上明王朝最终被关外的女真族所终结,可是……清军入关这一段,不是要到顺治时期吗?如今别说顺治了,那个名噪一时的摄政王多尔衮也才是个不能下地的婴儿,怎么可能……那么快?

“不出三年。”

范文采一语定锤,眼中堆积着无奈。

不出三年,与明开战……是不是意味着,距离皇太极登基,也越来越近了?

××××

明万历四十二年,对明廷来说,是福祸参半的一年。(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先是福王出京,再是成功镇压四川建昌起事,总兵官刘綎统兵进剿,正月,上奏捷,可谓喜事连连。加之自熊廷弼镇辽以来,辽东女真鲜有动作,紫禁城中的神宗皇帝也格外开心。

这一年来,建州仿佛进入了偃旗息鼓、休养生息的状态之中,不仅没有出一兵一卒去挑衅叶赫,也没有丝毫要对明朝用兵的意思,反而在私下热络漠南蒙古科尔沁、喀尔喀等部。

这些消息,令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词来——满蒙联姻。

然而我还未及深思,历史上著名的贯穿整个清王朝的“满蒙联姻”便拉开了序幕。

其实早在万历四十年,□□哈赤便大张旗鼓地娶过一位科尔沁草原的公主,乃是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之女,壬子正月嫁□□哈赤为侧福晋。这应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结为满蒙姻亲。

要说上一次只是远嫁一个蒙古公主而已,那么这一次的就可谓是彻头彻尾的“联姻”了。四月十五日,蒙古扎鲁特部钟嫩贝勒亲自送女儿来到翰河渡口,嫁与代善为妻。五日后,五阿哥莽古尔泰又娶扎鲁特部纳齐贝勒妹为妻。这样频繁密切的联姻,显然动机不纯,另有图谋。

“绥服蒙古,问鼎中原……妙哉,妙哉。”龚正陆靠在摇椅上读信,一手打着扇子,喃喃道,“现在赫图阿拉哪个贝勒爷要不娶个蒙古公主回来,那真是愚蠢至极了……”

“先生,药该煎糊了。”我适度地提醒他。

换做是在现代,我会立马下结论: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群愤青,喜欢整天以天下为己任,将国家大事挂在嘴边。只是在这个社会各项文明发展都不够全面的时代,国事有如家事,牵动着所有人。汉人、女真人、蒙古人、朝鲜人,这个辽东,注定是兵家必争之地。

“是吗?唉,我瞧瞧……”

他不起身倒好,这一起身,腿上乱七八糟的信全撒了一地。药屋里头本来就不干净,地上堆满了药渣,我弯腰去捡,谁知他却快我一步,先将那些捡了去,脸上一脸惶恐。

加上他先去阴阳怪气的一句话,我要是再瞧不出什么不对劲来,那我真是愚蠢之极了。

“信上写了什么?”

“最近风平浪静,能有什么……”

“——给她自己看看吧。”

不知何时,六夫人已经踱步走进药屋中了。

龚正陆有些左右为难,“夫人,这——”

六夫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用无言来命令他。

“唉……”他从来拗不过这位冰山美人,只要一个眼色,就能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真是难为了这位“满清第一巴克什”啊。

我接过信,草草地翻了几张纸,写的都是些旧消息。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末页的两个字上。

拒婚……

□□哈赤许科尔沁部莽古思贝勒之女予八阿哥,其以亡妻为由拒婚……

呵……代善、莽古尔泰都娶了蒙古公主,要想拉拢蒙古,掌握更大的权利,那这联姻的队伍里,怎么可能少了他?

“他不该拒婚的,这是在跟他自个儿过不去。”我皱眉道,心中却是酸涩万千。

没有蒙古的支持,别说竞争汗位,就连自保都成问题,他居然会傻到拒婚……

“那可是蒙古啊……又不是随便哪个叶赫的格格……”龚正陆连连叹气。

六夫人步履蹒跚地走到我面前。

“也许他拒婚,并不是在跟自己怄气。他只是想逼你回去,或者,他是为了还你一个诺言。”

她有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似明镜如水,能映照出我一切的秘密。

“夫人……”

“筝筝,我要赶你走了。”

“我不敢回去,不敢见他。”

她轻笑,揉了揉我的头顶,像我摸豪格一样,像妈妈一样……

“有些历史,是我们所无法逆转的,这些……都是你的命运。”

我惊疑不定,颓然对上她的双眸。

……有些历史,是我们所无法逆转的……

这句话,这样的熟悉,这样的深刻……这……真的是从古代人口中说出来的吗?若非看透这来世重重的人,不会说着这种轮回宿命般的谶言!

“这是……什么意思?”我嗫嚅地问。

“你回去吧,把你该做的做完……再来找我。”六夫人对我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那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

黎明破晓,我只身立在恢弘的赫图阿拉城下。久违了,这里的一切,都久违了。

……也许他是为了还你一个承诺……

……“你爱我吗?”

“爱。”

“好!既然你爱了,就不能负我!我要你给我承诺!”

“你要什么承诺?”

“我要你保证,你不能始乱终弃,不能三心二意,不能移情别恋,不能……不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娶别的女人!”

“好,依你,都依你。可好?”

“要是你没有做到怎么办?”

“那就罚我,一生都爱不到你。”……

……当初是你要我选的江山!选的天下!……

……把你该做的做完……

我没有办法像个鸵鸟一样躲起来,躲他一辈子。现在,我要把这个承诺还给他。

“一年多来,姐姐还好吗?”

四周风声簌簌从耳边吹过。塔尔玛出城来接我,没想到如今城中我竟想不出个能帮忙的人,最后唯有带着歉疚地请她帮这个忙。我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就是,赫图阿拉城中,再也没有一个我可以随意进出的大贝勒府,也再也没有会无条件帮我,任我依靠的褚英了……

“空空来去,空空如也。”我张开双臂,掀眉笑道,“你看,连身材都没变。”

她掩嘴一抿道:“姐姐净会说笑。”

“倒是你,一年不见丰韵了不少。”

“那钮钴禄氏去了后,我做这个继任的嫡福晋,都快累成了黄脸婆,有时候也想着爷能再娶几门进来,可你也知道……”

她说着哀叹了一声,也不知话中是不是带话。这些时日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让我的心也清静下来不少。对方是心怀不轨也还,是居心叵测也好,我已没有心思再猜。

“独宠一人还不好,这可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姐姐不就不稀罕这独宠吗?”

我神智稍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换做别人,也许可以……”

“为何是爷,就不行?”

“一言难尽。”我无法跟她解释,在我身上发生了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即便是解释了,她也不见得会相信。

她的表情略显失落,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这倒是我欣赏她之处。

“也罢,爷都猜不懂姐姐,我又怎能妄想猜懂呢?”她顿了顿,忽道,“你这次回城,爷知道吗?”

我摇头,“他还是……不肯娶那蒙古公主吗?”

“本这联姻的事情,爷与二爷、五爷、十爷皆是有份的。科尔沁前来送亲的队伍都在路上了,爷居然说要拒婚……”

“与蒙古联姻,事关政治利害,他这是做什么——”

“这拒婚之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先前蒙古的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他也给拒了,这回汗王好不生气,训斥爷不明事理,让爷不娶也得娶……这城里头是没人劝得了的,兴许姐姐去能管点儿用。”

回想起上回在沈阳见得匆匆一面,他说了那样的狠话,怕真是气到了极处吧。

他要江山,无可厚非……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必须要完成的,我的命运……

我手揉眉心,沉吟道:“咱们去府上吧。”

64.【曾经沧海难为水】

“爷每日都会上这里坐坐,既然不想惊扰爷,那就在此守株待兔吧。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塔尔玛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问:“爷若答应娶科尔沁的公主了,姐姐可还要走?”

我调侃地笑道:“那可要看那公主待不待见我了。”

她嘴角略抖,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我也是看爷近来憔悴不少……”

“你安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东阁里头陈设如旧,一尘不染的家具,摆在向阳方位的软榻,精致的香炉里燃着零陵香……

我曾和他说过,零陵香能祛风寒,东北的冬天格外冷,所以屋里燃着这种香,有治疗伤寒的功效。其实我从未告诉他另一个秘密,那就是零陵香的香草煎服后,是避孕良药。

坐在东阁里,闻着满屋子的浓香,忽然间,鼻子一阵酸涩,仿佛所有回忆都跑回来了。

零陵香,果然充满了回忆的味道,如同置身于艳阳天下的花香田野,再无牵挂,再无拘束。

我从戌时一直等到了子时,屋子里的零陵香熏得我有些晕眩,却还没等到皇太极。

就在我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一个塔尔玛身边的小丫鬟匆匆忙忙跑来传信:“府上大阿哥突然病了,爷晚上估计不会来东阁了。我家主子让姑娘不必再等了。”

大阿哥?豪格?

“大阿哥怎么会突然病了?”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用过晚膳后就开始上吐下泻,现在府上都忙乱了,人手又不够,我还得赶回去帮忙呢。”

“额么其呢,额么其去了没有?”

“城里哪还有额么其呀!姑娘不知道吗?今天大妃临盆,额么其都赶去大妃殿啦!”

相比起大妃分娩,豪格这边的确不算什么,但小孩生病是一分钟也耽误不得的……我猛地回过神,抓着那小丫鬟道:“我懂一些医术,走,带我去瞧瞧!”

虽然对自己的医术没有十足的自信,但事到临头,还是得试一试。我半个内行人,总比他们一伙外行人来得有点用吧?

这一年,在青乌药铺里帮着龚先生打理,也学了些中医,加上在现代积累的一些常识,抛开西医不说,若只瞧些小伤小病,应是不成问题的。

果然,豪格的屋外里三层外三层被堵得水泄不通的,根本挤不进里头一探究竟。

古代人当真是没常识啊,生病了,就这样堵在这儿,只会给病人添麻烦……

那小丫鬟见状,灵机一动,大喊一声:“额么其来了――额么其来了――”

前头围着的人果然齐刷刷地回头,四下张望过后,目光落在了我身上。(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大家好……呵呵……”那句我是额么其,我还是心虚得说不出口。

面对这一群辫子男的眼神攻势,我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只得缩着肩膀一个劲儿冲他们傻笑。

“请他进来。”

一声不容辩驳的声音,沉稳而又冷峻,不失一点气度……午夜梦回,每每回荡的声音……

眼前的人群已经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我深呼吸,不断地对自己说,自然一些,再自然一些……我心虚什么,我又不是个庸医。

随着步子逐渐加快,那个的背影也慢慢进入了我的视线。

他直腰坐在床榻边,一身玄青的锦袍,腰封上象征性地镶着宝石环扣,长长的发辫垂至腰肩。

“姐姐,你――”

坐在榻上拥着豪格的塔尔玛最先反应过来,惊讶的目光在我和皇太极脸上徘徊。

皇太极身子一震,倏地抬头望向我,眼底卷起一股狂风暴雨,却盖不住深处的惊喜。我心中微微一暖,看男人,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是否有你。

这样的对视让我双颊有些烧,心绪错乱地转开眼神,去看豪格。他脸色苍白,满是汗珠,紧紧地皱着眉头,并未昏迷过去,只是半闭着眼。听见声响,微微张开一丝眼睑。看来病得并没有那么严重。

豪格看了我第一眼,先是闭了回去,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又睁开眼使劲揉眼瞧我。在认出我是谁了后,立马来了激灵,一个扑身过来,环住我的脖子,哇哇大哭。

“呜呜……姑姑……臭姑姑……”

我一吞口水,这孩子……太夸张了吧,比你爹煽情多了。问题是,你可爱归可爱,把这眼泪鼻涕抹了我一身,有没有经过我同意啊。

我只好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道:“豪格乖,姑姑来给你看病。”

“呜呜……呜……”

“豪格,听话。”塔尔玛利索地将他抱了过去,教训道,“生病了还这么闹。”

他撅着个嘴巴,还牢牢地抓着我的衣袖。

看来好话不成,只有吓唬吓唬他了,我瞪他一眼,“快点躺好,姑姑给你瞧病,不然回头罚你抄书了。”

谁知这话对他还挺有效,一点儿也不含糊,立马就不哭了,乖乖地躺在床上。

我先替其号脉,脉象浮大而长,心跳累重。我又摁了摁他的肚子,在摁到肠道附近时,豪格一声嚎啕,“哎哟……”

心中已有了几分底。于是转头问在一旁服侍的丫鬟,“近日来小阿哥可是经常腹痛?”

“是,每次吃完饭都闹着说不舒服。”

“从什么时候开始吐的?”

“傍晚用过晚膳后半个多时辰开始的。”

“嗯……”我点了点头,俯身脱去他的鞋袜细察,足胫肿厥,主肌肉损,肤色发黄。

“可诊出是何病了?”塔尔玛忙问。

“应是脾积。脾积,就是我们常说的痞气,”我开始下论断,“倒是不怎么碍事,吐空了就好了。”

古人说的脾积,也就是我们现代所谓的肠道积食,一般吃两片吗丁啉就好了。

“可是……”那丫鬟有些不信我道,“你看,小阿哥身上起了黄疸,这……这该不会是天花吧?”

这“天花”二字一出,在场之人皆为之一振,面色大变。

看来古人惧怕“天花”的传闻真不是假的,当真是谈虎色变。据说尤以满人为甚,因为历史上的顺治帝和董鄂妃,以及后来的同治帝,都是出天花死的。甚至据说,康熙如此顺利继位,是因为他小时候胜过天花又好了,人一生只会得一次,得完之后便有了抗体。所以康熙少了日后会的天花危及生命的危险。

“若真是天花,在场之人皆有被传染的可能,”我轻笑,不急不缓地解释道,“这脾胃积热引起痤疮,不是什么‘天花’。”

周围一阵缓气声。

“那这要用些什么药?”

“治脾积在于胃脘,府上可有痞气丸?”

一声问下,无人作答。看样子是没有了。

我能感觉到一束灼热的目光正牢牢锁着我,我下意识地避开,清清嗓子道:“这样吧,先让厨房煮一碗四神汤,调顺经络。附子一两,要炮裂,去皮脐;木香一两,炮裂;白茯苓半两,去黑皮;人参半两。每服三钱匕,水一盏,加些姜片、大枣和两寸葱白,同煎至七分。”

我提笔写了一大串,递给那丫鬟,嘱咐道:“记得去滓,早、晚各一服。”

“是。”

“痞气丸的话……”我琢磨了片刻,痞气丸相当于现代的消导剂。乃足太阴、阳明之药,在药铺里曾帮龚先生现制过痞气丸,流程并不复杂,就是所需的药材比较复杂,黄连、厚朴、砂仁、茵陈、茯苓、泽泻、干姜、桂枝、川乌、黄芩、川椒、吴茱萸、巴豆霜、白术、人参……这些药材缺一不可。不过对于建州来说,这个长白山下的民族,要寻得这些药材应再容易不过了。

“我把制作痞气丸所需的药材开出药单,只需碾成蜜丸,灯草汤下即可。”

我将药单递出去,忙有家奴上前来接。在一旁沉默许久的皇太极终于开口道:“快去办。”

“是。”

这么一声吩咐,原本围在屋外的一票子人都不敢再待下去,急忙四散做事去了。

这种场景下,没了外人,只剩下一家人和谐之景,我却硬生生地掺在了中间,多少有些尴尬,这么想着,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有些僵硬。

“姑姑……”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的豪格打破了僵局。

我松一口气,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我……我……我晚上想跟你睡。”

他眨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瞧着我,满脸的无辜。

不带这么卖萌的……我气定神闲道:“那要先背《三字经》哦。”

他脸一黑,一个翻身抱住塔尔玛撒娇道:“那我还是跟额娘睡……唔……”

趁他头瞄我的时候,我冲他扮了鬼脸,“小坏蛋。”

塔尔玛见爱子又生龙活虎的,难掩脸上的欣喜之色,“没想到姐姐还懂医术,真是多亏了姐姐在。”

“举手之劳,”我言笑推辞,“不过脾积之症可大可小,日后应当多食些果蔬,多加出屋锻炼,这样身上的黄疸才会转好。”

“我记下了。”

塔尔玛先行回去歇息了,只留下几个平常照顾豪格起居的丫鬟在哄他睡觉。

我又给豪格安排了些日常食谱,以及服用痞气丸的一些注意事宜,全都一一纳了下来。七弄八弄的,这个小祖宗总算睡着了,我才觉得完成了使命一般地长吁了气。

他便在一旁等,等了良久,见我忙完了,才起身对我说道:“跟我来。”

我未敢怠慢,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跟着他出了屋子。

一路上没有小厮跟着,也没有点灯笼,沿着漆黑的长廊走,步子极轻,每一步却也能听见回声。

“我竟是第一次知你懂医术,实在是可笑……”他拖长了声音道,也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

“怪不得当日你会置气一走了之,想必是查看过她的病了。”

我没有吭声,只觉得这样近的距离,竟能够将我们拉得那么远。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听见他的步伐……却没有一点儿真实感。

又记起那首《赋别》。

……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

过去的事情,当真是不能提。

他又没来头地感叹道:“豪格那孩子,居然是跟你亲,你当真有这样的魔力,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你……”

“你错了。”我在黑暗中宛然一笑,我想他看不见。

他止住步子,旋身面对我。

“不是我能让每个人都喜欢我。因为那是你的孩子,所以我才尽力让他喜欢我,你明白吗?”

65.【长跪大殿求转机】

他不由得一愣,原是蹙着的眉舒卷几分,“你……”

“你想尽法子逼我,也逼你自己,很好,你赢了,你的办法奏效了……”

我有些语无伦次,只痴痴地将苦水一涌而出。(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我本都打算不再回这里……我讨厌这里,我讨厌你们尔虞我诈,讨厌……是,我是放不下你,我很努力不去想……可每天,每天都有你的消息,说你迎了一房侧福晋,说你要娶蒙古的公主,没过几天,又说你悔婚……”

他上前轻轻搂住我,语气挫败:“是我之过,我之过……”

脑海中残缺的片段,那场宿命般的离别,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和他的过往,欢喜,失落,都像是上个世纪一般遥远绵长……

缩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地留着眼泪。第一年,他双手紧张地捏着战袍,逆着河岸的营火,一脸认真地说:“等我长大”……

第二年,他笑意融融,将我挽入怀中,“得女如此,吾之幸也”……第三年,他凯旋而归,呓语,“想你,所以睡不着。我每次把星星数完,心里就想,下次一定带你一起来,让你躺在我腿上,我们一块儿数”……第四年……

越近的记忆,似乎更加模糊了,后来的皇太极,脸上是越积越厚的寒冰,内心更是化不开的浓雾,连我……也猜不透他。不,是不敢猜透他……这便是帝王家吗?天生就是为权谋而活的。爱新觉罗家的人,当真如后人评价一般——多情,却也薄情!

我情不自禁地逸出一声,“我想回家……”

在这个时空,我已觉得累了……我想念北京,想念我和叶君坤的那个家。

他拥着我的手臂收紧,颤颤地道:“好,我带你回家……”

****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睁开眼,不出所料,这里是八爷府。

早早候在门外的丫鬟听见屋里的动静,急忙进屋来帮着我洗漱。

这两个丫鬟瞧着面生,以前从没在府上见过,大约是新来的,不过手脚倒也麻利。我揉了揉太阳穴,依稀记着昨夜似乎就这么哭睡着了。一照铜镜,果然双眼肿肿的,模样憔悴极了。

“八爷呢?”

我习惯地问。

那两个小丫鬟相视一眼,“这……”竟不敢作答。

我抬眼扫了扫她们的表情,吞吞吐吐,显然是有什么事情。

“说吧,我不会为难你们的。”

“八爷……去扈尔奇山城了。”

扈尔奇山城?若我未记错,这扈尔奇山城应是在赫图阿拉北三百余里的辉发部。北……北……

我顿然觉醒,北,不正是蒙古科尔沁部吗?

看来……他终究是想通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主子,该用早膳了。”

见我呆滞状,那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出声打断我。

我扫了一眼桌上的盘盘碟碟,只觉得食欲平平,摆了摆手道:“撤了罢。”

“主子,你好歹吃一点吧……八爷将主子抱回来后,昨个一夜都没睡,愣愣地守在床边,您就是体谅爷这份心意也好……”

“是啊,眼下城中的贝勒,有几个能随心所欲,谈婚论嫁的,爷的心在主子这……您就忍一忍片刻,保重身子才最重要啊。”

他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我希望的选择,我该为他高兴,不是吗?只是这些嘈杂的声音传入耳帘,心中竟是百转千折……是苦?是幸?知否,知否?

不过一日,消息很快就在城中传开了。

建州八阿哥皇太极率领部下从赫图阿拉城出发,北行三百余里到达辉发部扈尔奇山城,并杀牛宰羊,迎娶科尔沁部莽古思贝勒女博尔济吉特·哲哲。仪仗队伍空前隆重,给足了科尔沁的面子,也破碎了先前悔婚的诸多传言。

历史上,我记得那位孝庄皇后也位蒙古的格格……会是她吗?

命运要我完成的,就是这件事情吗?让皇太极顺利地迎娶蒙古公主……

我有开始了原先平淡无奇的笼中生活。这个金丝笼,偏偏是我自投罗网找来的。

皇太极不在的这几日,我几经周转,找到了代善,拜托他,务必让我去狱中见一眼褚英。

他摇头叹惋,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去探狱。眼下风声真紧,要我跟着老八,别再站错了立场,以身犯险。不然,谁也救不了我。

我在沈阳偷生度日了一年,褚英就在牢狱中呆了一年……

想到这里,往昔的重重浮现。我又岂是他这么三言两语就善罢甘休的,又不死心地去拜托了塔尔玛和文馆的巴克什,甚至大妃。结果竟是无人能帮忙,原因很简单,眼中这个风口浪尖上,没有人愿意惹这一身骚。

看守牢狱的皆是正白旗的兵卒,我又各处打听,才知看守的都是皇太极手下的亲兵。

我万念俱灰,看来,除非我亲自去求□□哈赤或者皇太极,不然,我怕是再见不到褚英了。

“即便是求爷,一切又能如何?”

我再一次拜托塔尔玛时,她竟没有干脆的拒绝。

“姐姐去狱中见他,想也只是叙旧,本没什么好掩饰的,大胆和爷求情便是。我并非不愿做这个人情,只是毕竟我是局外人,怎么好去求这个情?姐姐的心声,还是自己吐露给爷听得好……”

我知道自己欠塔尔玛得太多了。她原本是皇太极的正妻,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却要喊我姐姐,一次又一次地帮我。虽不知她如今是否仍对我存有几分憎恶,但至少她也算对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第三者仁至义尽了。搁在现代,我就是他丈夫的地下情人,说难听了就是小三,即便是在古代,女子这样的忍让包容,想也是极少的……皇太极,他当真是有福气。

趁皇太极还未回来,我鼓足勇气,去找了唯一能了却我这桩心愿的人。

我跪在冰冷的大殿上,双膝早就失去了知觉。

从早朝之后,我便一直长跪在这,这是唯一能见到□□哈赤并向他求情的机会。

也是最后的机会……

不知过去了多久,静悄悄的大殿上有细微的脚步声,我有些吃力地抬头望去。黑龙绣金的袍子晃入我眼。

□□哈赤负手朝我走来,身边没有一个随从,那神情似怒似优……

我是抱着绝望而来的。已是穷途末路、弹尽粮绝之境,只要是一线生机,我都要试一试。褚英说,不试一试,如何知道结果?

“你起来说话。”

那不怒自威的声音自然是久违,仿佛让我看见了点点的希望,咬牙站起来。

两次随征乌拉,都在寒冬,本就不谙行军之道的我,双膝被寒风吹得收了寒,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无奈一直没有勤加锻炼和保暖,所以堆积在一起的旧疾一次性回击我的身体。正当□□哈赤走到我身边打算扶起我时,所有的意识开始漂浮无力了起来……

自打离开沈阳城,又回到这纷扰的赫图阿拉后,就再未睡过如此安稳的觉了。很久很久,只想这么沉睡下去,只想把所有都扔开,做回最初的那个我,那个范筝筝……

“汗王,她醒了……”

“可有大碍?”

“汗王放心,这位姑娘只是积寒所致,只要定时服药,稍加调理,便不会落下病根。”

“好,你下去吧。赐赏。”

“谢汗王——”

我偏头睡卧在榻上,听清了外头人得对话,方才确定我现在应是身处汗宫之内。也不知是不是睡得太久太沉了,所以浑身乏力,不想动弹。

□□哈赤推门进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听动静屋里应该还有两个丫鬟。

我见势,翻身准备下床,谁知□□哈赤已经先一步摁住我的肩膀,脸色竟是极为难看。

“汗王。”

“下次若想使苦肉计,记得把身子养好了先。”

我连忙道:“汗王,奴才自知犯了重罪,还望汗王处罚。”

“哦?既是重罪,依刑该如何处罚?”

“……奴才不知。”

“你不知……不知居然也敢开口。”他的语气有几分轻蔑。

“汗王,奴才……”

“夫人就把你教成这样来见我?”

我先是一懵,转眼再瞧□□哈赤的表情,马上明白了过来,改口道:“夫人……夫人希望奴才能说服汗王。”

“说服我?”他眼皮微微跳动,“说服我放了那个不孝子?”

我咬着下嘴唇,不知该如何接茬,稍有不慎,只怕惹怒了□□哈赤,到时候反倒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突然转身,声音压低了数个分贝:“……还是根本只是你自己想救他。”

“奴才不敢。”

我慌忙跪下地。我还未敢有所言辞,他已经先发制人,将我心中步步的计谋都抖露了出来,眼下且不说要向他求情,只要怕为我自己辩白都很难。

“不敢,哼,我看你倒是敢得很。”

他临近发怒的边缘,我被吓得虚汗不止,不敢言语。

“你——”他一把拽我起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吓得不轻,他力气大的惊人,我只感觉我整个右半边的肩膀都被扯开了一般。紧接着,他又扬手来拉我的衣服。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躲避,谁知根本是避之不及,他已然将我半边的内衫拉下,幸得里面穿着小衣,我急忙想要整理衣衫,□□哈赤却震怒般地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手上的劲也丝毫不含糊,我被扼得无法喘息,整个人呈半悬空的状态,血气齐齐往头顶涌。

“你——你到底是谁——”

我憋得满脸通红,这种情况,根本无法出声,只对着空气在干呕嚎啕着。

“说!”他松手将我扔在地上,我剧烈地喘息着,然而刚刚的惊险显然还没有完全过去,“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手臂上为什么会有那一道疤!”

手臂的疤?我不知所云,茫然地朝自己的手臂望去。确实有一道疤!当初在羊鼻子山上被狼所咬的那一道疤!

“这……这是被狼咬的疤……”

他微微平息怒火,“狼咬……你没有骗我?”

“奴才断不敢有所欺瞒。”

□□哈赤仿佛如释重负一般,恢复平静道:“夫人……可见过你身上的这道疤?”

他口中的“夫人”,应是指六夫人,我只好据实答:“未曾。”

他沉默片刻,不停地打量着我,从头到脚,无一遗漏。我对这样直接的审视有些畏惧,方才的险遇我仍是惊魂未定,对□□哈赤,我不禁又多了一份忌惮。

“你不是什么赫舍里氏,说实话,你叫什么名字。”

我惊讶他居然知道我的身份,但如斯局面,我唯有坦白道:“我叫……范筝筝。”

“范……筝筝,”他默念一遍,眼神飘向了远处,似已有了决定。

“刚刚掐的你疼不疼?”

我受宠若惊,答道:“回汗王,不疼。”

“说辞就免了。你先前所求之事,我早已做好决定,再无回旋的余地。”

我心底冰凉一片……再无回旋的余地……

褚英,我帮不到你……到底还是帮不到你……

66.【无力挽转遂认命】

我长跪汗宫的事情,不知怎么地,在城中传成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版本。(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流传最为广泛的一个版本,是说我将被□□哈赤纳为侧妃。

丫鬟端上来一盅热腾腾的银耳汤来,“主子,这银耳汤是汗宫的额么其吩咐做的,说是能治主子的肺热。”

我半卧在床上,闻言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

我这么一直卧床不起已有数日了,除了塔尔玛常来探望我外,便是汗宫大殿那边的丫鬟奴才们,整日似监视我一般寸步不离,轮流服侍我起居。

就我现在的情况,就是插了翅膀,怕是也飞不出这赫图阿拉城。

我摸不清□□哈赤的心思,他这么做,难道真如外头所传,是想纳我做妾?若真是如此,为何又只是监视,不曾有过任何暗示和举动?□□哈赤不比常人,他那日的贸然举动,并定别有深意,只是他似乎也只是在对我的猜测阶段,并且关系到六夫人,这之中似乎更有迹可循了……

六夫人是范筝筝的亲生母亲。而且以我的推断,六夫人极有可能跟我有着相同的遭遇,并且知道我是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人,不然,她又怎么会对我说出“逆转历史”这样的话来?

然而这些线索,却没法联系在一起。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的那处伤疤、这是致使□□哈赤失态的原因,莫非便是将一切联系起来的关键?

我沉下心来,无论是与否,我都要顺藤摸瓜地查下去,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秘密。

正在此时,屋门被人推开,玄黑的貂麾应着皇太极被寒风吹得有些泛红的双颊,他第一眼便朝我望来,直到确认我安然无恙后,才缓身斥走了门外守着我的那群奴才。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

我强打起精神,舔了舔干涩的双唇,直腰坐起来。

他的动作快我一步,温热的手掌已经触到了我的手臂。他小心翼翼地扶我起来,也不忘将我下半身的被子掖严实,然后转身又瞧了一眼桌上纹丝未动的银耳汤,皱眉问:“怎么不喝?”

“够不着……而且已经凉了。”

他有些恼地瞪我一眼,我只好齰舌缄唇。

“让我看看。”他沉声道。

我默默地伸开手臂,他不动声色地检查着我身上有没有伤处,从头到脚,细致入微……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沉默的举动,他那般阴鸷的性子,越是平静,越是令我有些忌惮。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爷不是都知道了吗,又何须问我?”

他忽地面色一沉,道:“我想听你自己跟我说。”

我咬了咬唇,“我在大殿跪了一天,所以……”

“真傻,”他不由分说,将我的右腿搁在他的膝盖上,上手帮我轻缓地揉着,“疼不疼?”

我摇头,心里霎时间酸酸的,像是一种说不出的眷恋。(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眷恋他的温暖,他的体贴,他的怀抱,眷恋着这样的皇太极……生怕有那么一瞬间,他就离我远去,这份眷恋再不属于我一个人。

“爷这趟去蒙古迎亲,可还顺利?”

他低头专心地替我揉腿,头也不抬,“如你所愿。”

“我的腿没事,额么其也说不会落下病根的,爷放心……”

“可是我害怕。”他停下动作,怔怔地望着我道。

他的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卑微,那样无措、茫然……这样的皇太极,不免让我有些心慌。

自我认识他起,他从来都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心思显露出来,哪怕是还未成年的他,也懂得坚韧地保护自己。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么自信,那么桀骜、深邃……而此时此刻,他眼底的脆弱一览无遗……

他像个孩子一样抓住我的手,“我很害怕,筝筝……在科尔沁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你倒在血泊中,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我想去救你,却发现我动不了,我怎么呼喊你,你都醒不过来……在梦中我很绝望很害怕,我感觉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城里的探子来报,说你在汗宫里昏倒了,父王把你抱回寝宫,对你失态……我心里怕极了。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在以为阿玛要纳你为妾的时候,我整颗心都空了……”

他的一字一句都如刀刻在我的心上,揪心的疼。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在去科尔沁的路上,我便开始不安。我明明知道你的脾气,不撞南墙不死心。你一心想救大哥,谁也拦不了你……可我偏偏不肯放下面子,我怪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自持清高,明明只是我举手之劳,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你去低声下气地求别人,也不愿放下面子帮你。只要遇到有关你的事情,我就……我就不知怎地乱了方寸,我想自私地拥有你,自私到见不得你对旁的人有情,哪怕是那一点怜悯之情我都吝啬……我想要的东西,就不允有人夺走,便是谁都不行。”

“可是现在,我真的很害怕,筝筝……我怕像梦里一样,有一天你会离我远去,我找不到你,我遇到绝境,我救不了你……”他死死握着我的手,挫败地摇着头,几近哽咽,“是我错……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我让你伤心……方才看到你平安无事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汗位侯爵哪里抵得上你在我身边重要!是我不好……原谅我……”

“好了,好了……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这样哽咽落泪的他,让我的心碎得一塌糊涂,眼泪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哗哗地落下来。他是我的皇太极啊……我不怪他,只怪这是命,早就注定好了的命……

我抱住他的头,吻着他脸上的泪水,“记住。就算你有朝一日拿剑指着我,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你扮演着什么角色,而是因为你就是你。你是好是坏是善是恶,都无法阻止我爱你。”

两人的泪水交融,他紧紧环住我的身子,像是要发泄尽这一路以来的担惊。冰释前嫌,多么好。人们常说七年之痒,七年的这个坎儿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也许老天真的愿意给我们再多一次的机会,再多一次相拥对方的机会……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半步,再也不会让你吃这样的苦,”他的声音铿锵而坚决,“哪怕豁出所有,我都会保护你。”

××××

“主子,这蒙古福晋过了门,于情于礼咱们都该去请个安。我瞧今儿早上,新福晋府上请安的队伍排得可长了,就连才生完十五阿哥的大妃娘娘,都亲自跑了一趟呢……”

新的小丫鬟名叫可绎,是塔尔玛特地从身边调来照顾我的。我大约也明白她的用心,这个小丫鬟精明通达,懂规矩,在这城里待得也久,放这种明事理的丫鬟在我身边,无非是想帮我省一些事端。

只可惜现在的我对这些毫不关心,也不想遵从什么所谓的礼数。因为在这个时空里,除了那一人,再没有什么能让我担心挂念。

“八爷呢?”

“爷在书房批公文呢。主子,您看咱们还是去一趟新福晋哪儿吧……”

我掸了掸衣服,充耳不闻道:“你带上些糕点,跟我去书房。”

可绎眼看劝说不成,只有变着法儿讨我开心道:“点心随时备着呢,不过爷见着主子了,估计也无心吃点心了。”

我嘴上也不多做解释,如今八爷府已是我的栖身之地,府上大大小小,新人也好旧人也好,无不知晓我与皇太极的关系。不过这样也好,这样,起码不用遮掩回避,秘密被公开,有时也是一种方便。

只是这种时候,听着熟悉的唠叨声,我想起了姬兰。自上回城中一别后,我便再未见过她。我也曾问过塔尔玛她的下落,只说自打我离城之后,姬兰便决定辞别回乡,这件事情,最后是皇太极亲自准允的。听到她已经回乡的消息,我便觉心中好受一些,她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主仆一场,我却早已拿她当做朋友,倘若她能就此觅得好归宿,我定然为她开心。只是不知是不是就此不再见了,心中难免感慨。我向来没有什么细腻的感情,唯一有的,就是一份义气。便是在现代也是一样,别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对待他们,对我好的人,我便会对他好。

“可绎,帮我上些脂粉吧。”临行前,对镜匆匆一瞥,连我自己都觉得见不得人,虽然……我和七年前看起来还是一模一样。但约莫是因为没有休息好,所以脸色暗沉,气色不佳……近日来一直在喝□□哈赤给赐的补药,反而有些内分泌失调,影响气色。

“看来可真‘是女为悦己者容’呢,奴才跟了主子,还是头一次听说主子想上些脂粉亮亮肤色呢。”可绎笑嘻嘻地上前来帮我上脂粉。

我嘱咐可绎在门外守着,自己拿着糕点盒敲门进屋。皇太极的书房与我上回所见并无什么大的区别,只不过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对上他略显憔悴的神色,让我不免心疼。

他从成堆的公文中抬起头,一见是我,立马搁下书折走到我身边。

“现在天还凉着,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我微笑着搁下糕点盒,双手扶着他的手臂,“出来散散心嘛,穿得多了,岂不是不好活动了?”

他估摸着早已习惯我这种成串的歪理,所以攒颜一笑,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吃了几日的药,身子舒服些了吗?”

“吃好睡好,再这么养下去,都该胖成猪了。”我装模作样地比了比水桶腰的样子。

他失笑,“没见过你这么夸张的。”

“嗳,我还不是怕我以后胖成水桶腰,你不要我了。”最近我像是着魔一样,越来越迷恋上这种腻着他撒娇的感觉,能这样博得他会心一笑,我已是无限的满足。

他拉我坐下,柔声道:“就算你老了丑了,我也不会不要你,只怕你不要我。”

“我又跑不了,可你身边的女人那么多,我……”

“那我也绝不会抛下你,哪怕是人间地府我都——”

“呸呸呸,不许说不许说,”我挥手打断他,这个话题实在是让我发憷,“我相信你,以后我们再也别提谁不要谁了。”

他摸摸我的脸颊,道:“好,不提。”

我拿来糕点盒,将里头的点心一样一样地摆出来,“饿了吧?我特地带了些点心来。”

他扫了一遍桌上的糕点,会心笑道:“难得你这么有心。”

“你要是喜欢,我每天都可以来陪你。”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缺了一天,你可要补偿我。”他说笑时的样子让人格外舒服,没有朝廷上那种逼人的锐气,也没有战场上慑人的杀气,而是清俊怡人,总能给我一种午睡时那种暖暖的依赖。

此时此刻,这样的幸福,却让我觉得好像来得有些太过突然。

“那我就补偿你,陪你一生一世。”我倾身倚在他怀里,说出我心底最想说的话。

他揽住我的腰,有些痴痴地道:“筝筝,我真的……等到你了吗?”

“我真的等了太久了……最初在马市,我等你,等你能偶尔回来在我身边落脚歇息。后来你进了城,我在等你接受我的心意……再后来,我害怕我的顽固让你伤心,所以,我在等你原谅我,你头也不回地去了沈阳,我在等你回家……而现在,我还在等你。”

我茫然地望着他的双眸,只觉得入耳的字句都那么刺痛我心。

“现在,我在等你忘记大哥。”他苦笑着,声音一如那日相拥我表诉衷情时的无力与飘忽。

“皇太极……”我动情地出声唤他。

“所以哪怕你要我一直等下去,我想我也会欣然接受……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等待。”

他收紧双臂将我环住,怅然道:“但只有这种等待,让我觉得还有一丝希望和依靠。”

“我不要你等我,”我捧着他的脸,将心中的柔情化为理智,“你记得我说过吗,千万不要为了我,放弃你在追逐的东西……我仰慕的那个皇太极,是世上最完美,最高高在上的人。你的人生,比一百个我还重要。”

他摇头,眼中燃着真挚的火苗,深情地吻向我的脸颊:“你可知道,用余生,换一个你,我便知足了。”

67.【献计哲哲忍心痛】

从书房回屋的路上,我心中是满满的甜蜜。(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我要的,不就是这样了吗?我已经拥有了一切,还在杞人忧天,自寻烦恼什么呢?

我自嘲地笑笑。一旁的可绎却又嘴快言道:“其实以主子的容貌,大可不必担心,哪怕是过个十年八年,咱们爷也会被主子这副容貌倾倒的。”

我好笑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到底哪里懂得这么多人间情事,“你又知道?”

可绎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虽然还没婚嫁,但我觉得这凡世间的爱情,无关乎身份地位或是美丑,倘若真心得一人,必不介意那人的好坏美丑,爱本就是一种执念,不是吗?”

执念……这二字竟一下说到了我心头上。

“八爷对主子的情,奴才瞧得出来,旁的人必然也瞧得出,可主子,奴才还是那句话,现今的八爷府可不比以前那般随意了……”

这个丫头!我缓缓止步,叹一口气,“新福晋的屋子在哪?”

“主子想开了就好,”可绎这才释怀一笑,“奴才认得路,这就带您过去吧。”

这个新福晋的屋子里皇太极的主卧房并不远,一路上可绎也没闲着,给我解说着这个蒙古公主的来头。

原来这个蒙古公主,便是蒙古科尔沁部的大领主莽古思的掌上明珠――嫡亲女儿博尔济吉特?哲哲,怪不得□□哈赤将此番联姻看得如此重要,远走千里迎亲,原来是位货真价实的公主。

听可绎这么一科普,我立马联想到了历史上那位有名的蒙古女人――孝庄。

恕我对清史的记忆度只是大概中的大概,尤其对时间轴有所模糊,所以根本无法推测这个哲哲到底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孝庄皇后。如果是的话,我必然要讨好她。

我如今唯一能推敲的,只有孝庄和多尔衮的那点秘史了。十四阿哥多尔衮如今不过三岁,这个哲哲公主,嫁来建州时已经十七岁了。从这个年龄差来看,她应该不是孝庄。

但我始终不敢确定。所以不管怎么说,眼前先对付过去新福晋这一关,其他的,都是后话了。

大约是今日前来拜访的人太多,所以前厅的门敞开着,正中的桌几上还放着热茶。前厅守着的丫鬟见我,到跟前来请了个安,说道:“我家主子现正有客,还请在前厅稍坐片刻。”

“嗯。”我答应着,在前厅落座。

不过一会儿,侧厅便熙熙攘攘地出来了一拨人,仔细一看,却是大妃阿巴亥。

她依旧一身眼妆,身后跟着一群也不知是随从还是女眷的莺莺燕燕。夜夜小说网mht.la真是冤家路窄,我心里暗想,这女人怎么到哪都是一股乌烟瘴气?

她也一眼就瞧见了我,笑得一如以往的咄咄逼人。

阿巴亥凤眼一挑,哼声道:“前些日子听说你出走了,以为你是为了洪巴图鲁,还觉你有几分气节……啧,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又巴巴地回来了,瞧你气色倒还不错。”

我笑道:“城里头好玩的事那么多,我怎么舍得走?我看大妃娘娘气色不比我差,想必是二贝勒爷眼下正得宠,娘娘也跟着沾了喜气吧。”

想必她与代善的桃色传闻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见她不怒反笑,“这城里确实有趣……最有趣的,便是有人见洪巴图鲁得势不成,又跑去勾引汗王……可怜我们那位失宠的洪巴图鲁啊,听说在狱里待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好几回都寻死觅活。真真是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你要是有机会,上牢里瞧瞧他现在的模样,不知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听到她这般提起褚英,我怒火中烧,却不得发作。唯有压住心中的情绪,双手握拳,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新人笑?若这笑的人是我,那二贝勒又置于何地?”

这场口水仗眼看就要升级,新福晋府上的丫鬟连忙出来破局,过来请我道:“福晋请格格进侧厅一叙。”

阿巴亥一听,也觉得没意思,扔下一句:“既然福晋有请,我也不好打扰,‘旧爱会新欢’这一出戏,可应当是好看至极了。”便领着那一众人扬长离去。

我心中被她这么一挑拨,也有了几分怒意,转念一想,若我真和这个女人一般见识,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二得意,那当真是幼稚至极了。

俗话说的好,人那什么自有天收,我等着看。

“格格,福晋还在等着呢。”

我平了平心绪,脸上拉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来。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是他的女人,他给她面子,那我也要给她面子。

走进侧厅,竟发现比前厅还要宽敞不少,里头已经堆了数目不少的贺礼了,

说实话,她并不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至少,比起这赫图阿拉城中的其他女眷而言,绝不算出众。也许是来自蒙古草原,又是部落的公主,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傲。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却是别人不能比的。

见她端坐在榻椅上,容光焕发,心里想到皇太极亲自前去扈尔奇山城杀牛宰羊,隆重迎娶这科尔沁公主的佳话……这样一场婚宴,大约是所有草原上的女人所梦寐以求的吧?

我收起心绪,到她跟前福身请安,“见过侧福晋。”

那哲哲见了我,竟然连连下榻,过来扶我起身,格外热切道:“你就是文馆的碧落格格吧,我早就听闻八爷府上有一位贵客,文采卓越,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了!”

贵客……是啊,在这八爷府,她如今是主任,而我才是客。

听到这番恭维,我也不好板着脸,只好应承道:“承蒙八爷赏识。”

这位哲哲公主从科尔沁来到建州,还带着一群蒙古装束的随身丫鬟,这气派真正非等闲之辈。先前得知皇太极要迎娶这位科尔沁公主时,我便特地查阅过这位公主的身世。原来她的父亲莽古斯乃是科尔沁部的首领之一,而当年闻名一时的九部之战中,就有他们一部。九部之战大败而回后,建州的势力逐渐壮大,而□□哈赤一直有心拉拢蒙古。于是万历四十年,她的叔叔明安便将其女嫁给了□□哈赤,而这位哲哲公主,是科尔沁草原嫁来建州的第二位公主。

在伐外必先拢内这一点上,□□哈赤理解的非常透彻。不先一同草原,合时才能入主中原?眼下的两场与科尔沁的联姻,仅仅是开始罢了,未来三百年的大清历史的满蒙联姻,由此拉开了序幕。

“侧福晋都要喊你一声姐姐,今后我自然也要喊你姐姐了,只是……”她嫣然一笑,“姐姐瞧上去这般年轻貌美,姐姐这个称呼真正是将你喊老了……”

“侧福晋过誉了。八爷得这般一位得体的好夫人,今日一见,真是替他开心。”

我脸上是笑得,心里却是苦的。

“对了,听说姐姐和爷相识于微,不知道能不能透露给我,爷平日都喜好做些什么呢?”哲哲问道,约莫是觉得有几分突兀,才又补充道,“因为爷给了我这样隆重的迎亲礼,我总要回赠些什么才好,却又不知怎么才能投其所好……”

“八爷喜欢……在夜里赏星辰。”

我心中苦涩更甚,“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闻行军作战时,八爷对这塞北的星辰情有独钟。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是吗?”哲哲眼里放着光,到底是只有十五岁的女子,“那下次我真该带爷去看看我们科尔沁草原上的星辰,美不胜收。”

“我想只要福晋用了心,爷自然会感受到的。”

哲哲似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欣喜道:“多谢姐姐指点。”

××××

没想到刚入夜,这满天的星辰,就仿佛有意要成人之美一般,布满了赫图阿拉的夜空。

看呐,连天公都作美了,哲哲应该不会错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吧?我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星空发呆,紧了紧身上的裘皮袄,想着今晚或许能早些入睡了。

谁知半夜,未能入梦,便被整个人从床上抱起。我大惊失色,第一念头是又遭了人暗算,摸黑间透着月光,才看清那人的脸来,竟然是皇太极。

我看不清他脸上是怒还是恨,总之那口气是气急败坏。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赶我去别人那里?”

我在黑暗中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噗噗直跳的心来。

“我从未想过要赶你,只是――”

我一手轻拂上他的脸庞……我怎么舍得赶他走。是的,我爱他,我想要占有他,让他独是我一人的。可这个愿望如何能实现呢?只要他一天是皇太极,他就一天无法专属我一人。与其郁结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倒不如放宽心,去帮他,指点他,看着他一步步实现他所希望的一起。

“皇太极,她……是蒙古来的啊。蒙古,是一块必须拿到手上的肥肉,你心里亦再清楚不过,这位科尔沁福晋的重要性了。重要到我放下了所有身段,从沈阳回来,劝你改变主意,重要到我要亲自登门去阿谀奉承她,重要到……我舍下心来,让她投你所好。科尔沁,犹如蒙古的叶赫,在你未来的路上,必定会遇上这一关的。”

满蒙一家亲,便是从此时开始的,没有蒙古,女真人也打不下来汉人的江山。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来。而皇太极他亦不蠢,未来的他会征服蒙古,甚至将蒙古纳入满族旗下……他甚至汉化的重要性,对付蒙古,又何尝不是呢?

他咬牙道,“我还没有无用到,要靠女人来扭转一切。”

“一个有用的女人,给你带来一整个部落,这么好的一块垫脚石……若是无用,又何必亲迎百余里,娶这位公主回来呢?”

我这样直白地就说出了他的痛处,唯有如此,他才能够收起他内心的愧疚。正因我爱他,所以,我不希望他带着这份愧疚活着。我希望他放下所有负担,安安心心去走他的征程。至少前一世,我们有过那平淡的幸福,只要我记得,就足够了……

“筝筝,你怎么舍得……”

他将我放下来,搁回床上,单膝跪在榻前。我这才看清,原来他穿着是入睡所着的内衫,想必……是从那新婚的侧福晋寝屋里过来的。

“我即便是不舍,又能如何?”

他认输一般,吻在我的额上,“不要把我推给别的女人,我哪里也不想去。若是没有你在我身侧,便是银河落九天,在我眼里也是黯淡无光。”

68.【独占恩宠怀身孕】

至此之后,皇太极便再没有留宿过别的两位侧福晋的府上。(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而是紧紧跟着我,我若是在八爷府上也罢,若有时想寻得一丝清净,去文馆待着,他也穷追不舍地跟过来。无论我怎么赶他都不管用。

豪格病好了之后,每日就会到我这来,打着来学汉话的名号,实则跳上跳下的瞎胡闹。算一算他如今也五岁多了,正是男孩子开始调皮的年纪,光从他儿时的表现来看,这未来也不会是个安心坐在书桌前面舞文弄墨的材料,倒是会像他的爷爷一般,做个上阵杀敌武将。皇太极每日都很忙,建州虽是偃旗息鼓,休养生息,但他却一点儿也不轻松,除了上朝练兵,还有许多文书材料是他在处理。难得闲下来,也甚少在八爷府久留。

就连豪格都跟我抱怨:“姑姑,阿玛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为什么他从来都不抱我,却会抱二贝勒家的阿哥……”

近来皇太极确实和代善走得非常近,尤其是褚英被幽禁了之后……褚英在赫图阿拉城里大势已去,如今正得势的,非这位顺位第二的嫡出贝勒莫属了。这城中,一朝风云变换,以往恭维着褚英的众人,又纷纷转头投奔二贝勒,不过是如此罢了……对此我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可怜豪格,在我看来,皇太极并非是好父亲,本就不能给予豪格多少陪伴,再之这八爷府上的另外两位小阿哥,皆是体弱多病的,他亦是分身乏术。说道阿玛的时候,豪格就会耷拉下脸来,瘪着嘴,好不失落。一个五岁的孩子,我是真的喜欢他,也是真的心疼他。于是除了译录的工作之外,每天都会抽出大段的时间陪他,跟他说说这个赫图阿拉城外的故事,大明皇帝的故事,还有遥远的未来的故事,把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城中,我真正关心之人。一个是皇太极,一个是那高墙之中的褚英,还有就是豪格了。我看着他长大的,我不希望他拥有一个惨淡的结局,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当天夜里,皇太极回屋的时候,我正卧床念书。他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心情大好,还给我带来了不少进贡来的补品珠宝。我对这些古人所谓的奇珍不感兴趣,倒是担心豪格,便认真地同他说道:“你有多久没抱过豪格了?”

他一愣,许是没料到我会问这么一句话。

“豪格今天跟我说,你从来都不抱他,却会抱二贝勒家的阿哥。”

“二哥前年得了一子,叫作玛占阿哥,乃是前哈达孟格布禄之女所出,前些日子病得差点救不过来,好在是请了萨满巫师来,才把他的魂给喊了回来。我也是因为此事,才前去探望的。”

“二贝勒,如今府上该是高朋满座了吧?”

我冷冷地说了一句。

“二哥也不喜欢热闹,只是城里头,哪个不是一有风吹草动,便趋之若鹜的?”他换了衣服,掀开被子躺下,“咱们早些睡吧,明日我就去看看豪格。他的汉话学得如何了?”

“你真是不了解自个儿的儿子,他根本对咬文嚼字没有半分兴趣,只想着去院子里头爬树捉麻雀。我哪里教得好他?”

皇太极嗤笑一声,“哦?是吗……我以为他成日粘着你,多半是有些书卷气的。[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你想让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恐怕只是一厢情愿了。”

与其逼着他学这些他不感兴趣的,倒不如因材施教,发扬他的兴趣和特长。他若是爱闹,就好好习武,以后也是一位将才。

“不是不让他习武,只是日后当上的将领,也是要上战场的……”

皇太极叹一口气,将我搂进怀中,“十五岁以前,我也向往着跟阿玛兄长们一样,征战四方,但是……真正见过战场的残酷之后,我真的不想让豪格日后也经历这些。”

我听着这些话,真真是为父之心呐。豪格,你阿玛分明很爱你,所以才对你严厉……我双手环住他的背,“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想要在我有生之年,便给你,给豪格,给爱新觉罗的族人一个太平的天下。不用打仗,不用流血,也没有尔虞我诈……一个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的天下。”

** **

万历四十三年春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入春了,这几日来身子一直特别易乏。尤其是坐在书桌前的时候,坐不到一会儿,便开始腰酸,走不了几步路,腿肚子也开始打颤。

一开始我以为是内分泌失调所致,因为我的月事也有许久未到,便没有多想。可直到今日豪格来找我时,抱着我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姑姑好像胖了?”

我才有些觉疑。可惜在古代没有简单直观的验孕设备,唯有日复一日通过症状观察。我身份尴尬,又不能喊郎中上门来瞧,唯有拖着观察了一周,翻阅古书里对孕症的记载,我才终于确定。

我有很大,很大的可能,是怀孕了。

这是一个又悲又喜的消息。

喜的是因为这一年来跟豪格相处,让我明白了孩子到底有多重要。天知道我曾经是多么地,想和叶君坤有一个孩子,可是他却一直非常抗拒要孩子。他是非常根深蒂固的丁克式家庭,也许是因为他习惯了独自生活,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要孩子。纵使我想尽了办法,想要让他同意,却一直无果。现在,我终于孕育了一个我们的骨肉,我的喜悦,是难以言表的。悲的是,这个孩子,或许不该现在出现。现实来说,即便我生下来,他也只会是一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子,所谓的庶出。

我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皇太极,我害怕听到他拒绝的回答。虽然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给他生一个孩子,可是我还是担心。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模样。我也害怕,万一是我观察的周期不够长,所以有所误断也有可能……

于是我开始自己控制自己的饮食,尽量也不做太剧烈地活动,然后,尝试着探一探皇太极的口风。再然后,就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五月。原本风平浪静的日子,还没有过去多久。武纳格便给我带来了两个震惊的消息。

这头一个,是大明那紫禁城里发生一出举朝震惊的“梃击案”。得知这事件的经过,我才发觉有几分耳熟能详。这个“梃击案”,在后世里被拿来细说过很多次,跟那名噪一时的“红丸案”齐名。说得是这神宗皇帝的庶出长子朱常洛被立为太子,而神宗所宠幸的郑贵妃,想希望让其子福王朱常洵为太子。这皇宫里也是明争暗斗、风起云涌。这其中斗争之狠烈,亦不逊色于建州这厮。这国本之争,逐渐严办成了皇帝与当朝士绅大臣间的势力争端,终于爆发了这大明建国以来最严重也最为明目张胆的一次宫廷仇杀事件。其实事件本生倒不那么传奇,不过是夜间一人手持木棍,闯入了太子的居所,打伤了守门太监。虽是未伤及太子,但显而易见是冲着仇杀太子去的。后来一查二弄,牵扯出来了郑贵妃手下的太监,这个谋害太子的罪名便扣在了郑贵妃头上。神宗到底还是偏爱这位郑贵妃,最后秘密处死涉事的太监,令此案成了悬案。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毕竟天高皇帝远的,我与那明朝皇帝半杆子关系都挨不着,犯不着我操心。

可这第二个消息,我听到时,却没那么轻松了。

第二个消息是,叶赫部的布扬古贝勒,决意将他的妹妹东哥许配给一个蒙古的王子。

我对蒙古的动态知之甚少,平日里将大部分的关心都放在大明上……毕竟我是个汉人,虽然历史兴衰,朝代存亡不可逆转,但我多少是有些民族感情的。

这个布扬古,明知此举会激怒□□哈赤,为何还要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做出这个决定?这分明是在自取灭亡。我摇头叹息,是啊,日子一日日过去,统一女真,不过是在倒计时罢了。这么一天,总会到的。从九部之战至今,也过去了二十年了。

据武纳格所说,这布占泰流落到了叶赫之后,一个残兵败将,如何能赢得这东哥格格的心?布扬古最终吧她许配了一个了蒙古暖图部贝勒之子莽古尔岱台吉。这个暖图部,乃是蒙古喀尔喀五部之一,远居东蒙的一个游牧部落,其势力声望皆不足与叶赫相提并论。这个声名远外的“女真第一美女”,真的会嫁去蒙古吗?这位东哥格格,曾经悔婚过很多次,只怕这次,也只是一枚□□?

怀着这样的猜想,我见到了神色凝重的皇太极。

他下朝回来,没有再去二贝勒府上拜访,而是默默地坐在文馆喝茶。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

“没想到,表姐的归宿,竟是在蒙古。”

那是他在叶赫,唯一还牵挂的人了吧?如今东哥嫁去了蒙古,那么他与叶赫的联系,就彻底断了。

我又给他倒了一壶茶。这茶叶还是我临行前,范文程给我带上的。赫图阿拉城里头买不到茶叶,我又不习惯喝羊奶这些女真人的吃食,他便用麻布给我包了两块茶砖。他和范文采二人生活得极清贫,给我买得却是沈阳城里头能买到的上好茶叶。我一时间甚是感动。

我一手扶在他的肩头,“有些事情,都是命数。你不要太介怀。”

皇太极摇头,“我并非介怀。只是没有料到,她居然……是自己愿意嫁去蒙古的。”

她自愿去的蒙古。一去便再也回不来的蒙古……

我想起那日在城楼上所见……

……“如果我非要你留下呢?如果我不愿再放你走了呢?如今乌拉、辉发已灭――”……

……“爷,还有叶赫,不是吗?”……

……“这些年,在你和哥哥之间,我已不愿再抉择了。东哥老了,不能再为你做点什么了,唯有如此……”……

“阿玛如今终于是得偿夙愿了,今天早朝便已决定,以劫亲为由出兵叶赫。以前额娘告诉我,阿玛一定会把叶赫留到最后一个……我不信,如今看来,额娘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人。”

“既然她是自愿的,便有她的理由。”

我悲哀地想,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为了成全□□哈赤的话,那这个女人,真的是为他付出了一切……哪怕是最后决议嫁人,也挑了一个和明朝最近的部落,把这现成的出兵之由送给□□哈赤。女真部落纷争至今,唯一一个实力能与建州抗衡的,也是最后一个部落,就是叶赫了。最后,她居然是选择了弃叶赫而兴建州。

此情之深切,我竟是自惭形秽。

大约,那句萨满预言所说: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真的不假。若不是她,或许便不会有清朝坐拥三百年江山,或许那个皇族的姓氏会变成叶赫那拉……

“二十年了。表姐从十三岁等到了三十三岁。”

皇太极说着这里,竟是声音哽咽,一把握住我扶在他肩头的手,将我拉进他怀中,“筝筝,我绝不能让你也等这么多年……”

我心疼,无力地摸摸他的脸,“不怕。我会等一辈子。”

“那样我也等不了!”他眼中充满了痛楚,“这样的悲剧,我绝对不要让它发生在我们身上。”

皇太极,我们的结局会是怎么样的呢?

历史上,或许根本就没有一个范筝筝存在过……至少这位“女真第一美女”,会被载入史册,她所做的这一切,会永永远远地和□□哈赤的名字连在一起。

而我呢?我在这个时空里存在过的痕迹,会被记录下来吗?

“阿玛很早之前就允诺过我,有朝一日若是叶赫部灭,他便应允我一个要求。”

他的眼底燃气一簇星火来,殷切道:“等我这次从叶赫回来!我就向阿玛求情!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你名正言顺地站在我身边,看着建州一统女真的那一天!”

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我想到了肚子里正在孕育的这个小生命,这是我和皇太极的孩子。如果这次从叶赫回来,真的能带来转机的话……那么我们的孩子就能名正言顺地出生,不是庶出,而是一位名正言顺的建州阿哥或是格格……

“我等你……等你从叶赫回来!”

我相信他,因为除此之外,我也别无选择。我的脑海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盼……他会从叶赫大胜而归,然后我会成为他的福晋,再生一个小娃娃,阿哥格格都好……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我想着,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吗?幸福真的这么唾手可得吗?叶赫……能够成全我们这一对眷侣吗?我有些不敢置信。

等皇太极从叶赫回来,我就会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那时候,我也会连带肚子里的这个好消息,一同告诉他!

想到此处,我心里甜蜜漫溢。我望着他的柔情满目,深深地吻了下去。

69.【狱中一见话诀别】

明万历四十三年,七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这一场注定的叶赫与建州之争,终于在东哥的婚事下打响了。

我慢性期盼,关切着每一日战事的动向。□□哈赤此番亲率了三千亲兵前去劫亲,实际是意在一举荡平叶赫。其发兵之由,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布扬古出尔反尔,将我早就聘下的叶赫那拉氏转又许配给蒙古,实是不能善罢。这一次,建州又成功地用了争夺“女真第一美女”之名,发起了对现在仅存一个与之抗衡的女真部落——叶赫的战争。

叶赫那拉与爱新觉罗,一个意为太阳,一个意为金子。这两个代表着世间最耀眼之物的古老女真部落,终究要一决高下。

从大军出征那日起,我便开始心悸出汗,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担心。皇太极自然也跟着一同去了叶赫,我心里反反复复地记挂着他的那句“等我从叶赫回来”……

这个我期盼了那么久的圆满结局,真的会到来吗?

建州的大军才出发不过一日,城中就发生了另外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我得到消息,已经是迟了。

褚英在狱中……说出了对□□哈赤大不敬的话。

关于他到底说了什么,流传了很多版本,我无法知晓确切,只知道是一些关于那叶赫那拉氏的恶言。说此女乃是祸水云云,汗王亦是中了她的妖术,此举前往叶赫必定大败而归。

如今□□哈赤正在外征战,一时半会儿这件事情还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可若是等他回来,知晓了这件事情,我无法想象盛怒之下的□□哈赤,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之前舒尔哈齐被幽禁,最终也是因为咀呪之事,最后被勒令赐死。褚英……他明知下场会如何,为何要踏上这条路?难不成……是一心寻死吗?

我的心,一下子从远在叶赫,飞到了那高墙里的褚英身上……两年了,他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到底活得如何呢?怕是已经疯魔了,不堪再忍受了,才会……

我的希望近在咫尺了,可褚英的呢?他是那样风光傲气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一朝没落,被幽禁在牢里与世隔绝……他是建州的洪巴图鲁啊!□□哈赤曾经最器重的嫡长子……

如今代善和皇太极都去了叶赫,城中留守的阿哥我皆不熟络……我要去看一眼褚英,该找谁帮忙才好呢?我权衡了许久,从案前一坐便到了入夜。案前的那一首诗写:花开几度/催动朝代盛衰/乌鸦即鼓声/帝王们如蚕吐丝/为你织成长卷……

我想到了一个人。

我没有思考的时间,因为等□□哈赤的大军返回建州时,那一切都太迟了。在决心要迈出这一步的时候,我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原以为这样三更半夜前来拜访大妃,多半会被拒之门外,却没想到那通禀的丫鬟一听到我是从八爷府上过来的人,立马前去通禀了。没过一会儿,我便见到了正一脸倦怠的阿巴亥。

她头发未梳,显然是已经入榻就眠了。未曾想到,我竟能如此顺利见到她。

七月的天,正是酷暑,虽然辽东的夏天并不热,但大妃殿中却堆了冰炉,格外凉爽。[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我算着你早该来了,没想到挑了现在,这么迟……”她姣好的面容露出一丝不悦,“我可都等得不耐烦了……”

原来她早就预料到,褚英的事情一出,城里没有别人可帮忙,我会走投无路到来寻求她的帮助。

“你可怜那洪巴图鲁,要去见上他一面也不难。不过呐……在我这里,你总要留下些什么。”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不公平的交易,于是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想要什么?”

“放心,我想要的东西,你一定会心甘情愿地给我的……”阿巴亥诡谲地一笑,丢给我一块□□哈赤的汗令牌,“你先去看了洪巴图鲁,再来我这儿也不迟……”

我估摸不准大妃到底打得是什么算盘,但是,既然她先给我抛出了橄榄枝,那么后面的我需要留给她的东西,那是后话了。我怀着一丝侥幸地想,即便她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来,我也可以等皇太极回来帮我解决啊。

我接过令牌,缓缓地走出了大妃殿。

那令牌上用满文写着□□哈赤的手谕,是啊……没有□□哈赤的手谕,谁都不能靠近牢狱半步。城中约莫除了正得宠的大妃外,能有这份手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褚英被关押的地方很远,说是牢狱,实则是另筑高墙,如同幽闭室一般,四周只有一扇小小的高窗,吃喝拉撒都要在这不到两坪的屋里。我在城中,没有真正意义上信得过的人了,唯有自己走路去了褚英被幽禁之处,实则里赫图阿拉城的主宫殿非常远,我这么徒步走了半个时辰,才找到这隐藏在恢弘的赫图阿拉城下,一件阴森森的牢房。

门口是正黄旗的守卫,□□哈赤直掌的卫兵,虽是深夜,却有四个卫兵在轮岗。我忐忑地深吸一口气,趁那几个卫兵举刀相向时,先一步掏出了□□哈赤的令牌。

“你是何人?”

那几个卫兵看了一眼令牌不假,却仍丝毫不松懈,追问我的身份。

“我是原大贝勒府上的奴才,得汗王亲谕,前来探望……”

“一个奴才哪里拿得到汗王的手谕?”

“……是因为,府上的福晋病了,思夫心切,卧床多日,我是分明前来捎话的……”

听到这个理由,这些卫兵们虽难辨真假,但看了一眼令牌不假,事由也在情理,便将信将疑地放了我进去,进牢房前还仔仔细细地搜了身,以防私藏夹带。

“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我点点头,接过卫兵准备的一支火烛,小心翼翼地踏入了牢房里。

迎面而来是一股浓浓的腐味,像是食物堆积久了未处理的恶臭。我皱着眉,放低了身子,才看清这牢里有一处炕,但炕上却没有睡人,我用烛光四处搜寻,才发现一个身影倚着墙坐在地上。

我心下一惊,颤颤巍巍地呼唤了一声,“褚英……”

那身影才如梦初醒般,缓缓地抬起头来,朝着烛火的方向看了过来。

我这才看清他的面容,虽然衣衫破旧,但却是整齐的,发辫也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只是面容憔悴了太多,竟是……初显老态龙钟之态。这两年的牢狱之苦,竟是让他老了十岁。

我险些把烛台给摔在了地上,两年了……终于是见到他了。

“褚英……我来看你了……”

我蹲坐在地上,借着烛光看着他的脸,他目光涣散,眼眶深陷,看见我之后,愣神了有半分钟,才用沙哑的声音唤了一句,“筝筝……”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像是从喉咙底挤出来的一样。让我想起来在现代听过的那种重金属摇滚里的声音。

“这个时候……你怎么会会这么傻,去触汗王的霉头……”

我忍着哭腔,伸手去探他的脸,却被他给躲开了。

“我身上脏……”

听到这一句,我终于是泣不成声。

“你从沈阳回来了……你不该回来的,为什么要回来……”他连连摇头,对着黑暗发呆,喃喃自语,“还是舍不下老八吗……”

我无言以对,没想到那日城中一别,回来之后,竟是这幅光景,一切都变了,都变了……

“事到如今,我能问你……为什么……会如此相信他?”

褚英叹道:“明明是我的位置,为什么……你会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一切般地……”

“因为,我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距离这里很遥远的时代,你可以理解为是未来,早已看过了这一切的结局……你、皇太极、你们所有人……所以我才不愿你去争。”

“原来如此,”他的眼神里又多了一成空洞,“竟然,还是让叶赫……夺了去……”

他的憔悴与凄惨令我心碎,他是个叱咤沙场的大英雄啊,没有那么深的心思玩弄权谋之术,才会误入歧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趴倒在他胸前,哭得肝都疼了,根本直不起身子来。哪里还想的起来要质问他,或是想出瞒过□□哈赤的办法。

“两年了,我知道我出不去了……”

褚英慢慢地拍着我的背,此时此刻,竟是他在安抚着我。

“别说傻话……”我一边抽搐,一边紧紧握着他的双臂,“虎毒尚不食子,汗王他……他不会的……”

“虎毒不食子……呵呵,若是从前,他只有我这一个孩子的时候,倒是可能……如今,他有一群孩子喊着他阿玛,要他杀了我……他该怎么选呢?也许他多半就已经不记得了,就如他不记得额娘一样……”

说完这一段话,褚英连着咳嗽了许久,方才缓过劲儿来,“我在这里,生不如死,倒不如让他给我个了断……”

“褚英,我不想你死……”我咬着下唇,眼眶早就被泪水浸湿。

“没关系的,不要哭,”他捡起一角干净的衣袖,轻轻地帮我拭去脸上的泪花,“若是你真于心有愧,便……答应我一件事吧……”

“你说,无论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代善……我不希望,他步我后尘……就算他无法坐拥汗位,你一定……让老八放他一条生路……”

“好——我答应你!”

褚英,哪怕是这时,你还是挂念着代善……难道你甘愿舍身,也是为了给他铺好一条帝王之路吗?

“好……你答应了,我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说着他扶着墙,慢慢站起身,从腰上取下那一串玉坠来,“既然你来了,我就应该……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那陨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散着浅青色的光,仿佛在见证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带进土里……”

我从他手中接过这串玉坠,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是这样吗?命运的陨石将我带到这里来,就是未来让我看着这一出出的悲欢离合吗?就是为了让我经历失去的痛苦吗?

褚英……或许历史不会记住你,但我会永永远远地记住你。记住你统帅着大军杀出乌碣岩的英勇,记住你骑在马上的风姿,记住你帮我劫囚的义气,记住我们在沈阳同骑一马的潇洒……

“你走吧。”他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心愿般,扭过头去,再不看我,“我不喜欢告别,所以……我是不会跟你告别的……”

这一瞬间,我所有的懊恼、悔恨都涌上心头,我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让他放弃这场夺嫡……我明知道他会落败,就该拼尽全力,也不要让他去争的……现在,一切都晚了。

“褚英,你听我说……你去跟汗王道歉,去认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的……要不我去求求费英东他们,或许念在旧情上,他们也会帮你求情的……”

“事已至此,无须再争了……这三十几年,我也累了……”褚英瘸着腿,来到我身前,那目光里似是有千言万语,“筝筝,不要再为我烦扰了。你还是走吧……”

“我不走……不要赶我走,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这次机会……至少,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如今,已是个无人问津的残废了,原先还有个奴才来帮我洗漱,现在呢……这牢房里臭气熏天,你还是走吧……”他坚持。

“我不走!”我拉住他的衣袖,“褚英,我怀孕了!”

这个消息,我第一个告诉的人,居然是褚英。

他涣散的目光突然汇聚,异常惊悚地望着我,仿佛听见了什么可怕的消息一般,“你……是老八的孩子?”

“对!”我点头,“我不想带着对你的愧疚和悲伤活着,所以……不要自暴自弃……”

他却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重复地问着:“……是老八的……是老八的?”

“你怎么了?”

“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你不能生下来……”

褚英发了疯一般地怒吼着,将我重重地推倒在地。

“褚英,你怎么了……”我吃疼,还好用手撑着了地,没有摔倒肚子,但却不解他为何会这般发疯。

“你不该爱上老八的……更不该怀上这个孩子……”

褚英抱着头,痴呓着,“你可是他的妹妹啊……”

70.【真相大白饮鸩酒】

我步履沉重地走出了牢房。(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命运……真是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或许就连这四百年的光阴,也不过是一个玩笑。

褚英最后的嘶吼声仍旧不绝于耳……

我……是他的妹妹……

我……是皇太极的妹妹……

原来六夫人被李家追杀,是因为我竟是□□哈赤的女儿……难怪李家会把我当做孽种。

我的脑子轰隆一声,所有的思绪和理智都瞬间坍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老天让我转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我一个这样的真相吗?

褚英,你一直以来这样袒护我,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真相吗……

我无法相信,我的头如撕裂般地开始疼了起来。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对,六夫人……我一定要去找六夫人问清楚!我到底是不是□□哈赤的女儿,这个世界,我只相信她的答案……

我握着褚英留给我的坠子,我要去立刻出城去找六夫人。可是我没有马,也没有敕书,我就这么懵头懵脑地往城门跑。没想到却遇到了大妃的手下们,显然是恭候我多时了,对,我还欠大妃一件事情。

可眼下我哪里有功夫再想大妃的事情,情急之下,对那手下道:“我要出城,帮我出城……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们主子!”

那领头的人说道:“放你出城了……难保你还会回来?”

“要是不信,你跟着我就是了。”我指着他身后的人道,“你们那么多人跟着我,还会怕我跑了不成?我这个人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你们主子,便不会出尔反尔。但是眼下我必须要出城一趟!”

那手下身后的人,低语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好像是有了大妃的授意一般,当即答应随我一同出城。

□□哈赤和众贝勒都不在城中,守城门的卫兵皆是大妃的亲信,所以出城易如反掌。

我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沈阳,这一夜波折后,已是晨曦微露。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的马,道青乌药铺门口,用力地捶着门。

“六夫人――龚老伯――开门呐!是我――”

我拼命捶着门,街坊四邻都被我给惊醒了。一直敲了许久,才有人出来开门,正是龚正陆。

我抓着他问,“六夫人呢?我要见他。”

只见他脸色苍白,身着一件素色的布衣道:“你来晚了……昨夜,李总兵薨了,六夫人被连夜接去了辽阳……”

沈阳到辽阳……八十多公里,我就算是现在去追,也来不及了……怎么会这样。

“李成梁薨了……怎么会……”

我深陷走投无路之地,一下力气全无,跪倒在地。夜夜小说网WWW.mht.la

龚正陆将我扶起来,“你想知道的事情,六夫人都写在留给你的信里了……临行之前,她让我交给你。”

他从胸前拿出一份信来,还有一只小的锦囊,颤颤巍巍地递到我手中,“六夫人不会再回来了……她的苦衷,都在信里了。”

龚正陆说完,摸了摸我的头,像是要跟我告别一般,“龚某……也要告老还乡了。这青乌药铺,我会交给文程文采兄弟打理……这是夫人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情,我已经做完了。”

我将那锦囊握在手心,看着龚正陆步履蹒跚地回了药铺里,我独自靠在墙边,用背上的力量勉强支撑着已经精疲力尽的身体,打开了这封信。

信上写着:

万历二十年,十一月末,我在沈阳诞下了一个女婴。

你双颊通红,哭声洪亮,你有着一头乌黑却带着卷儿的头发,眼带异色。这是因为,你身体里淌着女真人的血。李家的一纸休书,让我不得不流落失所。为了躲避李家的追杀,我不敢给你取名,亦不敢说出半点关于你生父的事情,我知道子贞心地仁慈,会护你周全,所以那日你被子茂所夺,我在你的手臂上留下了印记。

三十年前,总兵府上来了两个少不经事的女真族少年,年长的那个天资聪颖,在府上一边干苦差,一边学着汉学。那时我初嫁到李家,在得知他们姓爱新觉罗后,便明白了命运的神差鬼使。我可怜他们二人,于是便出于私心,悄悄放走了他们。后来东窗事发,犯了大忌的我不得不四处流落。几年后,那个年长的少年在抚顺找到了我,为了报恩,他决定将我接去费阿拉悉心照料。那时龚先生是费阿拉里的大学士,与我一样同为汉人,我原以为能在胡人城中就此偷生下去,谁知女真族与汉人间的仇恨和矛盾愈加不可调和,我不得不离开费阿拉,哪知离开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怀了身孕。龚先生是我在费阿拉最好的朋友,他得知之后,抛下了一切来照料我。这二十年来,我未曾后悔。我一直知晓你在范楠家中长大,却不敢连累范家,更不敢前去与你相认,身为母亲的失职,我无法企求你的原谅……但万历三十五年,你大病一场后,竟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从前我以为,这世间只有我一人飘零,却没想到,你――我的女儿,竟是有着同我一样的宿命。也罢,也罢,我这一世已是功德圆满,即便归去,也是解脱。

筝筝,我自认不配做你的母亲,所以也无颜面与你相认。但我希望你知晓,一切都有天定,尽人事而知天命。过去不可逆转,未来也无法预测。

若是有来世,奈何桥下,一定记得要忘却前尘。一定不要像我一样,念念不忘,贻误天机。陷入无尽轮回,永不超生。铭记。

母,王氏如意。

……若有来世,忘却前尘……

她给我的答案,便是这一句吗?

原来,我的生父正如褚英所言……是□□哈赤!所以那日他才会暴怒地掐着我的脖子,问我手臂上的疤痕何来。他才会如此清楚关于六夫人的一切……

确认过真相后,我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我是□□哈赤的女儿,也就是说,我和皇太极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了……呵呵,那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怎么能够生下来呢?他会是个畸形儿或是天生就体弱多病的孩子……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穿越了四百年,我等到却是这个结局!

我将那信捏成一团,难以置信。目光呆滞地望着手中的另一只锦囊。

这锦囊里头,居然是一对婚戒。一对,我再熟悉不过的婚戒……

这是我和叶君坤结婚时的婚戒,一对纯金戒指,没有多余的装饰,唯有戒壁内侧刻着我们二人的名字缩写。只不过六夫人给我的这对,明明和我们的婚戒一模一样,那戒指内侧的刻字却无迹可寻。

叶君坤说,这对戒指是他祖上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他想要拿这对戒指做婚戒,虽然有些旧了,但却意义重大。婚后我们便在戒指上刻上了对方的名字……

我终于恍然大悟。

一直以为,我和叶君坤的那一世,是前世。如今,看到这对戒指,我才明白。

这里,四百年前的这里,才是我们的前世啊!

这对戒指,是从这里流传下去的。而我腰上的这块陨石,也并非从二十一世纪而来。而是……一直是这个时代东西,只不过流传到了四百年后罢了……

我穿越回到了我的前世。遇见了叶君坤的前世……所以他才会记忆全无,因为那些是在下一世才会发生的故事啊……叶君坤这个名字,是皇太极的传承啊!

这是现在为止,我唯一能找到的,合理的解释了。

老天,你带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明白前世的重重因果吗?然后再生生地把叶君坤从我身边夺去,因为我们是兄妹……我们,本不该在一起。历经了这么多的磨难,这……便是你给我的结果吗?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青石板上。

大妃的部下一直紧紧跟着我,见状连忙上前来查探我的情况。

那领头的手下提醒我道:“既然出城的事情办完了,就速速回赫图阿拉吧,不然就迟了。”

“迟?迟什么……”我失神道,“她要什么,拿去就是了,我随时奉陪……”

“主子交代了,必须把你在大军回巢之前带回去。”

“大军?大军还在叶赫呢……”我一只手趁着青石板地,可是地上打滑,我根本站不起来。那手下伸出一只手臂扶我。

“大军昨晚也班师回朝了,不出傍晚便会到赫图阿拉。”

班师回朝……这么快!大军才走不过两日,最新的前报来说,大军屯驻在了南关旧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怎么会……”我难以置信,“这么快,就一平叶赫了?”

那部下讪笑了一下,“原先以为你是想拖延时间,看来你是还不知道呢。”

“那叶赫老女大婚,把明朝都给惊动了,特地遣了王化贞带精兵护送其去蒙古。汗王都走到南关了,还是决定息兵打道回府。”

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场婚事,连大明都掺合了进来。一定是叶赫向明廷求援,这样一来,□□哈赤若是要弄叶赫,就等于跟明朝宣战!以现在建州的实力,怎么可能与明廷抗衡呢?□□哈赤便是再怒火中烧,也必须忍下这口气啊……叶赫身后有了大明的支持,那征服叶赫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了?

又是一重钝击在我心上,不战而归,那我与皇太极的约定便只有无限地推迟下去了……是啊,叶赫这块骨头,怎会如此轻易地啃下来,是我原先太过乐观了。大妃一定是知晓了这一切,留了后手,怕我拖延到皇太极回城,才先下手为强的。这个为了我而设计的圈套,我已经跳了下来……

我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于是认命道:“走吧……带我去见大妃吧。”

××××

回到赫图阿拉,已是午时。我一夜未眠,在马上奔波,已是身心俱疲。脑子疼得随时都能昏过去,下马的时候还是那几个随从将我一路架去的大妃殿。

我昏昏沉沉,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但迎接我的,却是另一个残酷的选择。

我跪在大妃面前,那殿堂里空无一人,唯有她浓妆艳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怎么样?那洪巴图鲁在狱中过得可好?”

她的语调尖酸,听着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奈何我是满腹的唇枪舌剑,却没有力气说半个字。

“让你探了牢,又准你出了城,眼下可算是欠我两件事情了……”阿巴亥俯下身,用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逼我抬头看她。

“为什么……是二贝勒?”如今我所有的疑问,皆得解答,唯独剩下这一件了。

“汗王年事已高,我另谋出路,也是为了保命,情理之中,何况我膝下还有三个孩子……作为母亲,我不能让他们吃苦不是吗?”她笑得很阴毒,眼底也丝毫没有半分怜悯之意,“女真有父死子纳其妻妾的规矩,那洪巴图鲁生性暴烈,根本瞧不上我们乌拉的女人。我和大福晋都怕他畏他,日后若是真改嫁给了他,可不知会遭什么罪呢……既然注定是要随了新王的,倒不如帮一把二贝勒?”

所以,她与代善私情是假,而她有意扶持代善是真。褚英下台后,城中自然变成了二贝勒代善来独当一面了,他日假若代善登上汗位,那这城中权利最大的女人便是她了!我知道褚英的刚烈,他定然不受这大妃的蛊惑,无意接受她的帮助。所以,他日渐位高权重,才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后怕……

“我这里,给你两条路。”

阿巴亥从桌上端来一个盛满了酒的琉璃杯。

“这第一条路嘛,你可以安然无恙地留在城中。如今汗王不在城中,我就做这个主了,将你嫁给五爷做妾,如何?”

要我嫁给莽古尔泰?这一招,真是一箭双雕。如今城中除代善外,势头正盛的唯有皇太极、莽古尔泰以及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三人了,这阿敏虽然地位高,但毕竟是罪臣之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剩下皇太极和莽古尔泰,一边是叶赫,一边有在赫图阿拉久坐正宫之位不倒的富察氏,皆非善类。把我嫁给莽古尔泰,就是为了让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彻底决裂,这样就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在与代善抗衡了。

这样损人利己,一石二鸟的招数,还真的只有阿巴亥想得出来。她帮代善都把路给铺好了……

只可惜,我知道她所有的苦心都会付诸东流。

“那第二条呢?”我问。

“第二条路,是要你永远离开这赫图阿拉城,不过……是躺着离开。”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酒杯。原来……是一杯鸩酒啊,原来她是想要我的命啊。

要我嫁给别人,还不如让我一死来得痛快……我绝对不能成为别人拿来对付皇太极的利器,这样只会将他置身于两难的境遇。

没关系,不就是一杯酒一闭眼的事情吗?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会怕再死一次?

“娘娘的招数,无非是觉得我怕死,想逼我嫁给五爷就是了……可惜,我偏偏不怕死,”说着,我仰头举杯,便把那毒酒喝了下去。

“只怕,要让大妃失望了。”

71.【大难不死惜相聚】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那一杯鸩酒,又苦又烈,就像是浓度极高的纯酒精,一杯下去,我原先还仅存的意识也彻底懵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我已经记不得我上次醉到断片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刚结婚的那会儿?还是前两年叶君坤的五十岁生日?那回是结结实实地喝懵了。真是怀念这样酩酊大醉的日子,可以快意恩仇,可以忘掉一切烦恼……醒来的时候,还能有个人在我的身旁照顾我,给我煮醒酒汤,真好。

我睁开眼睛,嘿,果然,叶君坤就在床边坐着,端着一碗热汤,温柔地看着我。

“你终于醒了,快把这碗汤喝了,我等会儿还要赶回所里开会。”

叶君坤将热汤隔着床头,然后起身去穿外套。

他穿着那件我最欢的棕色毛衣,里面是白色衬衫,他动作娴熟地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羊毛大衣穿上,看这模样,应该是冬天的光景……难道我睡了一觉,从夏天睡到了冬天?

而且……这是哪儿,这不是赫图阿拉……这是我们在北京的家!

我吃力地爬起来,捏了捏自己的脸,不疼……毫无感觉,好吧,我一定是在梦里。

这个梦把我带回来这个我日夜思念的家,我和叶君坤两个人的时光里来。

我踉跄地下了床,叶君坤拿上书桌上的文件袋和公文包,准备出门,见我下了床,连忙过来扶我一把,“你还是躺在床上吧,刘阿姨在做饭了。待会儿我让她端过来给你。”

刘阿姨是我们家的保姆,五十多岁,做饭特别好吃……真怀念她做的地三鲜,不知道梦里面吃东西能不能感受到同样的味道?我想,梦外头的我,一定躺在床上流着哈喇子呢。

“你要去哪里?”我拉着叶君坤厚实的手,问道。

好不容易能见你一面,这么快就要走了吗?趁我的梦还没醒,我想多看他一会儿……

“去所里开研讨会,”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来不及了。辽宁的发现了一个陨坑,刚刚把资料传过来。我要赶紧去主持工作。”

辽宁的陨坑……是一切因果开始的地方。我如梦初醒,是的啊,就是这样的一个午后,我宿醉醒来,他着急地出了门,然后这个陨坑的研究一直持续了两年……两年,他日以继夜地加班,然后……

“不要去,再陪我一会儿……”

我不想让他走,因为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会走向那个悲剧的结局……等待我们的,会是停尸台上他冰冷的尸体,我宁愿他从一开始就不要去,不要接手这个研究!

“筝筝,我寻觅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这是唯一的答案,能够破解这一切的方法,我终于找到了,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在说什么?”

什么答案?什么方法?我完全不明白……他深情地望着我,那眼神,就如同我在哪里见过一般……

“你等我回来。”

他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坚定地说着。

那句“你等我回来”,就好像诀别一样,就像是最后见到皇太极的那一面,他信誓旦旦地说着,等我从叶赫回来……

……过去不可逆转,未来也无法预测……

我恍惚地抬右手,无名指上戴着那枚金色的婚戒。

我望着叶君坤离去的背影,白色的梦境开始一点点地坍塌……

××××

“八爷节哀,格格没有转生之魂,怕是……凶多吉少了。”

“何谓没有转生之魂?”

“这……奴才不知当不当说,格格刚刚流产,是她命里带煞,且――”

“流产?你在说什么!”

“这妇人流产,是因没有转生之魂所致,所以……”

“放肆!你是哪来的巫医,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八爷,这……这是赫图阿拉能找来的最好得巫医了,实在不行,就只能……只能请萨满来跳神了……”

“混账,城里的巫医看不好,就去外头给我找!天下那么多医生,还找不到一个能看好此症的吗?”

“可那巫医说……说格格魂魄已散,已是个死――”

“滚下去!都给我滚下去――”

“八爷息怒啊,生死由天,奴才就是再大的能耐,也……也医不活死人呐……”

一阵掀桌的声音,还有瓷器摔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声。

怎么回事?我极力地想要睁开眼睛,那眼皮却有如千斤重一般。

“萨满巫师呢?怎么还没来?”

“八爷,已经来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快让他进来!”

他的语气极其阴冷。皇太极,你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跟奴才们有什么好计较的啊。好像再看看你的脸,从叶赫无功而返,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我的思绪已然清醒,眼睛却仍旧只能看见一片黑暗。该死!阿巴亥到底给我喝了什么酒!我该不会是瞎了吧?

我听见屋子里一下窜了进来很多人,身上还挂着些铃铛作响的东西,每走一步就发出一阵悦耳的乐声,我听着听着,慢慢地思绪又混沌了起来,那声音似乎有催眠的魔力。不行不行,我要打起精神来,难保待会儿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好不容易逃出了大妃的魔爪,好不容易把皇太极盼了回来,我怎们能死呢?

大妃赐的那杯鸩酒,无色无味,和平常的酒水无任何不同,但是杯底却有些难以溶解的白色粉末。我多年的法医经验,以及在龚先生那里学来的医识,马上就能判断出是□□无疑。

古人下毒,无非那么几种,其中当属□□最为泛泛。□□实是□□,古人的□□里头,掺杂了少量的硫和硫化物,所以带有毒性。我在大学做化学实验时,曾经接触过纯净的□□,类似于苏打粉的白色粉末,无臭无味。在现代医学里,还曾用来用作很多疾病的药引,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知道,当时我若不当机立断,喝下那杯酒,很有可能就会被绑着嫁去五爷府,到时等皇太极回来……这一切都水到渠成,难以挽转了。我不能因为我的愚蠢,让皇太极也掉进大妃的陷阱里来。这样真真是如了她的意。

所以我选择喝下毒酒,然后在还有一丝意识之前,回到了八爷府,抠着喉咙催吐,硬生生地把它呕了出来。然后喝了大半斤的羊奶茶下毒,边和边吐,在没有解毒剂的古代,这是唯一的办法。赶在□□里的化合物还没有在肠胃里进行反应时,先一步将它吐出来,然后用羊奶来保护胃黏膜。虽然我已经做到足够聪明,但这毒解得还不够及时,比较支撑着从大妃殿回到八爷府,实属不易,更别说路上耗费了些时辰了。阿巴亥估计觉得,这一杯酒下去,我是必死无疑了,也就放我走了,死在她的殿里,这不就等于宣告世人,我是她杀害的吗?她还没有蠢到做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

于是吐了两三轮后,我就体力不支,再也没有一丝意识,昏了过去。

恍惚间,只觉得有人伸手来探我的脖子,那双手十分可怕,皮肤粗糙,又冰冷,上面有着厚厚的老茧,长长的指甲刮在我的脖子上,惹得我连连发憷。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那人突然把手收走,一声鬼叫,“啊――啊――”

然后是连连后退,最后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说话!”皇太极怒喝。

“是鬼啊……她是鬼啊,不是人……”

后头那人又叽里呱啦地念了一大通咒语,不是女真话也不是蒙语,而是一种我从来都没听过的语言……倒有点像现代的希伯来语。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又是一声钝物摔在地上的声音。唉……皇太极你怎么这么暴躁,兴许这个萨满巫师,真有点门道,看出了我是个现代人也说不定呢?我迷迷糊糊地想。

“她的魂魄,早在……早在八年前就殒灭了……”

八年前,那不是我刚刚来到这里的那一年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们这群庸医,都是混账,都给我拉出去――”

“八爷,你万万不能留在这啊……此女身上,带着厉鬼的遗恨……是来阳间报仇的……”

“滚――”

“八爷――”

皇太极用力地关上门,这屋子里头才终于清净了下来。

我的左手上一阵温柔,一双有力的手握住我,是他的手。

皇太极,真不好意,又让你担心了。我愧疚地想着。

他却只是一直握着我的手,也没有说话,握了许久都不曾松开,我想要努力地动一动我的手指,这样他至少就能知道我没死,我还活着,只是……身体还清醒不过来。

然后,我感受到一颗温热的泪滴,滴在我的手背上。

他……哭了吗?

不要哭啊,我不想你为我哭……我挣扎着,挣扎着,想要动一动自己的食指。动手不行,我就再试着一蹬腿……

“筝筝!”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动静,大惊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很好,还差一点,我就能挣脱出这黑暗了!我又拼尽全力一蹬腿。眼前开始浮现出一丝丝的光明来……

“皇太极……”

我回来,我醒来了!是你的眼泪唤醒我的!

“筝筝,你醒了!你看得见我吗?”

我被他摇晃得身子都快散架了,“傻瓜,我当然看得见你了……”

虽然不是很清晰,但至少我能看清他的轮廓,他的脸庞,我身处右手去摸他的脸。

“你怎么……留胡子了。”

“我在你榻边等了三天三夜了,你醒不过来,我哪有心情刮胡子?”

他露出喜悦的笑容来,连忙将眼角的泪痕给擦了去。“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再见到他的这一刻,我只觉得一切的磨难,都是那么地值得,他是不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又如何呢?他能不能攻下叶赫来又如何呢?我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

“还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我喜极而泣,紧紧地拥住他。“皇太极,我们的孩子……”

他被我拥住的身子一僵,方才那巫医的话,我分明是听见了,想必……皇太极也知道了。我是真的怀孕了,而且,也流产了……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孩子,或许注定不该出世……

我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痛楚,可这一刻,我只想将这所有烦恼都抛诸脑后。他一下一下地轻拍我的背,柔声道:“没关系,我们的时间还长……我们还有会孩子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吗?我不忍心告诉他那个真相,如果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是个畸形儿,我该怎么告诉他,这是因为我们是近亲的真相呢?

我趴在他的肩头落泪。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72.【身体初愈嘱遗言】

我在八爷府上专心调养身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我没有过问皇太极,后来他把当日给我看病的那几个巫医怎么样了,只是,他们的话我却深深记在了心上。

或许,我真的是个已死之人。八年,我的容貌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皇太极虽然未曾表露出任何的怀疑。但我想,他是我最亲近的人,他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最初的那几年或许尚且可以掩盖,但是八年啊。怎么可能有人从十五岁到二十三岁,容貌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也许是这次我喝下毒酒的事情,给了他太大的打击,所以他竟开始闭门不出,也不再过问朝中的事情,打算置身事外。也不再同我聊起任何时事政事。叶赫与明廷联合,无疑对建州是一个沉痛的打击,出兵叶赫,遥遥无期。而我与皇太极的约定,也没有人再去提及……我知道他对我愧疚,所以宁愿花上大段大段的时间来给予我陪伴。

八月初,我们收到了范文程的来信。这一年,十八岁的他终于在沈阳县学考取了秀才,开始了他的谋仕之路。我打心里为他开心,而另一方面,我知道皇太极一直视范文程为知己,想要收为己用。可他虽是一腔热血想要有所作为,可却始终是个汉人,终究迈不出投靠建州这一步。

我知道,范文程日后的来信会越来越少。或许终有一日,他身居要职后,会和皇太极站在仇敌对立面相见。

万历四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哈赤下令,因不思悔改,咀呪之罪,下令将被幽禁两年的褚英处死。时年三十六岁。

原来,我终究无法改变这个结局。

多年前,在现代,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也是一本讲着轮回故事的书。

那书的内容我已经是不记得大半了,但唯独记得那句话。

若我终究改变不了那个结局,何不忘了那个开始呢?

……“我叫褚英,是建州左卫都督的长子。”

……“你是汉人,在我府上亦是客人,无须跟下人一样行礼。你若觉得直呼我的名讳失了礼数,就叫我‘大贝勒’吧。”

……“与你一起吃饭,真是令人愉悦。不用听那些女人们的闲言碎语,家长里短。若是哪日,你要离开赫图阿拉,只怕我真会舍不下心来。”

……“来到赫图阿拉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如今的赫图阿拉城里,我只有敌人,没有亲人。”

……“来了。”褚英捏紧手中的长刀,御马向后连退几步,让弓箭手上前。前方是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那到底是黑夜,还是泱泱的乌拉大军。

……“就算今日我战死乌碣岩,还有个亡命鸳鸯,陪我在黄泉路上走一遭,也算不枉此生了!”

“你个乌鸦嘴!不许说——不许说!谁要做你的亡命鸳鸯!”

褚英笑了起来,心情豁然开朗,“有你这句话,我肯定死不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如果,我能给你一个家呢?”

……“所以啊,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我这条命,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褚英咧嘴笑起来,带着玩笑的语气道,“趁我还活着,你可要好好考虑。”

……“每个人心里都有所执着的东西,若真是空无一物,无所牵挂,岂不是太过虚空了?”

……“不要做那个伤心人,那一点也不像你。”

……“褚英……褚,以锦装衣曰褚,英,才能过人曰英……”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他突然出声打断我,侧过头来冲我笑,周遭是飞速向后退的景物,夜色的笼罩下,他的双眼亮亮的,我心头一颤。

……“别推开我,我只是想照顾你。”

他沉吟一声,“只是,不忍心看你这样……孤立无援。”

……“范筝筝,就算是我混为一谈。你想想你自己,你有老八了,凭什么还来要求我这么多?”

……“筝筝,我喜欢过你。”

“你不需要困扰,不需要为难。”他徐徐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样,“我怕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你留在城中,只会纷扰我的心思,”他扳过我的身子来,身上帮我捋着额前凌乱的发丝,“筝筝,以后你都会明白的。现在只需要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

……“事已至此,无须再争了……这三十几年,我也累了……”褚英瘸着腿,来到我身前,那目光里似是有千言万语,“筝筝,不要再为我烦扰了。你还是走吧……”

褚英,你留在我心里所有的回忆,我都会记得……就算历史忘了你,所有人都遗忘你,但是我不会……我将那串良渚玉坠捂在心口。

行刑的那一日,皇太极一直陪在我身边,他本是要去刑场的,却推掉了一切。

“我没有想到……阿玛会真的杀了他……”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案前,皇太极过来抱我,“你打我,骂我,都好……不要这样,我很害怕……怕你又做什么傻事出来?”

“皇太极,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没有看他,只是恍惚地说道。

“……你说。”

“我不会再过问任何你们之间的争斗,你要争要斗都好,但是……只有一个人,无论他日后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或是威胁到你了,你用什么方法都好,但是都不许伤害他的性命……”

这是褚英最后的遗愿,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辜负他了。

“大妃她伤你一毫,我必要她还一丈,此仇我不得不报!”

他咬牙切齿道。那日醒来之后,我便将喝下毒酒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太极。代善和阿巴亥,虽是统一战线,但却不可同日而语。皇太极想要为我报仇,冲着大妃去便是了。

“大妃是大妃,二爷是二爷。你就是把阿巴亥千刀万剐,我也没有意见。”

代善和褚英乃是同系血脉……我必须要让他延续下去……

“我答应你。”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垂下眼帘道,“我绝对不会伤及二哥,但是大妃迫害你之仇——我皇太极一定会记下!”

“若是你食言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这是我对皇太极说过最重的话了,可是一想到褚英,一想到他为了我,把那个秘密隐瞒了那么久,一想到我一直误解他对我的保护,一想到他的音容笑貌,我就是一阵阵锥心的疼痛。

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曾有过亲人。若说真正让我觉得像是亲人一般的,就是褚英了,他就像我的哥哥,从八年前刚进城起,他就一直是我最坚实的依靠……如今,他被处死,我怎能还心安理得地坐在这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活着?

他半跪在我面前,认输道:“筝筝,没有什么再比你更重要。以前,我没能为你做些什么,也未曾考虑你的感受。若我知道,大哥的死……会给你造成这样不可磨灭的伤害,我宁愿我从没做过那些,宁愿害死他的人不是我……”

“宁愿……也已经发生了,不是吗?”我目空一切,这是第一次,生死离得我这样近,令我这样无力,“褚英的死……你上谏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就如同害死舒尔哈齐一样,你们只是在汗王心里撒下怀疑的种子,这颗种子却长成了参天大树。不是吗?”

兄杀弟,父杀子,历史该会怎样评说□□哈赤呢?把他说成一个生性残暴,毫无人性的奴酋?可这一次次的内斗与流血,元凶又是谁呢?

我望着满目伤痛的皇太极,那么你呢?坐上那个位置后,你也会变成这样一个手足相残的人吗?

我忍着泪,说道:“还有,好好待褚英的遗子们,不要再父罪子偿了……”

××××

从叶赫回来之后,□□哈赤大病了一次。

这个叱咤辽东风云的人物,从一个李成梁的俘虏,变成了如今几乎要一统女真的汗王。史书上那短短几句的概论,却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如今,他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虽然他有着习武之人的健硕体格,但对于古人来说,五十六岁的年纪,加之关外落后的医疗条件,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没有拿下叶赫,反倒让明廷牵扯了进来,眼睁睁地看着东哥嫁去了蒙古却束手无策,又接连罪诛了长子……他会突然病倒,倒也不足为奇。

人的一生,牵挂在意的东西,不过就是那么几个,随着岁月流逝,那些曾经陪伴在身侧的人,一个个的离开,卧在病榻上的□□哈赤,此刻心中该是百味陈杂吧?仿佛是冥冥中有所注定一般,叶赫成了他征服女真路上,最一块最棘手的一方土地。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哈赤会召见我。

自我知晓了身世之谜后,便决心将这个秘密,深深地埋在心里。我不知道□□哈赤为何要召见我……难道,他是真的命不久矣了吗?

怀着这份忐忑之心,我来到了汗王的寝宫。比起汗宫大殿的富丽堂皇,寝宫却是略显朴素,极宽阔的门厅,四处刷着朱红的漆,金色的软帐下,是□□哈赤的卧榻。

奴才领我到跟前候着,才小声地将□□哈赤唤醒。

“汗王,文馆的赫舍里氏格格来了。”

因为惧怕他的威严,所以我听话地没有跪着。而是垂头立在一旁,静静地等候吩咐。

□□哈赤微张开一丝眼帘,道:“来了?”

我不知这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那奴才说的,不该答应,只见那奴才朝我使了个颜色,便识相地退了出去,我才觉悟他这是在问我呢。

“见过汗王。”

我靠近一步,走到他的卧榻前。

“扶我起来吧。”□□哈赤伸出手,示意要我扶他。我忙不迭地遵命,不知道是因为他是汗王,还是因为……心里清楚他其实自己的亲生父亲。

在现代,我从未感受过一丝一毫父爱的温暖,所以对于眼前这个是我的“父亲”的男人,我充满了一种陌生且抗拒的……亲切感。血浓于水的亲切感,就如同我初见六夫人时的感受一般。

“筝筝,你是叫做筝筝吧?”

他声音不如平日在朝会时洪亮,我见他双颊翻红,话中仿佛有痰,多半是受凉又急火攻心所致,倒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

“回汗王,是的。”我唯诺地答。

他点了点头,似是记下了,叹一口气道:“当初在八爷府上瞧见你,就觉得你有几分眼熟……你如此才华横溢,自然是像极了夫人的。怪我,没能早点将你认出来。多亏了龚正陆那老家伙,告老还乡前给我捎来了一封信,不然,我又该亏欠夫人一笔债了……”

“汗王所言,我不是很明白……”

“不明白?褚英他……不是应该都告诉你了吗?”

□□哈赤长吁了一声,“若非如此,我也不舍得手刃这个儿子啊……”

73.【造化弄人话别离】

我震惊,连腿肚子都在打颤。(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汗王……之所以要罪诛大贝勒……难道,是因为他知道了此事……”

我乞求地看着□□哈赤,心里在喊道,告诉我不是,求你告诉我……真相不是这样的!

□□哈赤摇了摇头,面露遗憾,“赫图阿拉城中已经没有大贝勒。”

我跪倒到台阶上,原来……褚英的死,竟是因为我……一切都是因为我……到头来,我埋怨所有人,我责怪所有人,而那个令他送命的直接元凶,居然是我!

褚英……我到底该怎么偿还你……

“若你的身份曝光于众,那么我这个汗王,在族人面前就会颜面尽失,这个汗王的位置,恐怕就要换人来坐了!”

□□哈赤痛心疾首道:“你以为本汗不悲痛吗?他是跟着我一路披荆斩棘,打下建州江山的儿子啊!这城中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英勇……他和他额娘,从小就跟着我吃苦,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我原想百年之后,把这个汗位给他,也劝过他不要再追查,偏偏他的性子也像我,认准了的事情哪里听得进去劝告。一步错,步步错,惹了众怒,已是无可挽回了……即便我不杀他,要他在那高墙里度过余生,岂不是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这一言一语,都犹如万箭穿心般刺痛着我……脑海中只久久地回荡着两个字……

褚英,褚英……

……“这串腰坠,是我在抚顺当俘虏时,总兵府上的一位夫人赠予我的。可二十多年了,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人世……”

一位夫人……二十多年前……

我拉着褚英的衣袖,抱着希望,有一次追问道:“你真的……没有听过一个叫叶君坤的人吗,在抚顺?”

“没有……那位夫人也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

没想到,我的一句嘱托,竟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到底何德何能……能让这个建州的大贝勒,因我而误入歧途,地位一落千丈……

“汗王……今日找我来,是想要赐死我吗?”

既然知道这个秘密的褚英不能活命,那我呢?我这个孽种,这个祸根呢?唯有除之而后快,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吧……

我看到了□□哈赤脸上神色的变化,从心疼到怜悯,再到决绝……我想,我多半是猜对了。mht.la [夜夜小说网]

身为汉人的我,本身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威胁啊,女真族的汗王,居然跟汉人私通,有了孩子。这个汉人还不是别人,而是那前任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六夫人。清史上要是出现了这么一笔浓墨,后世的评说该会如何呢?作为一个君王,□□哈赤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我逃得了大妃那一劫,却终究是逃不过我的□□哈赤这一难吧。我绝望地想着……也好,死了也好,也是解脱啊。我也算给褚英谢罪了……

“筝筝,我可以不杀你。”

□□哈赤放缓了语气,“我欠夫人的情,所以……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万万不能再出现在赫图阿拉了。你可知道,如今城里有多少人在盯着你吗?褚英和老八也就罢了,现在连大妃和大福晋也对你虎视眈眈,要是他们任何一个人抓着你的尾巴,都可以拿来大做文章,到那时,你会成为权力的牺牲品……为父,只能劝你离开!哪怕是为老八以后着想也好!”

那“为父”二字,竟是花了他好大的力气,才说出口。说完之后,他原先的威严荡然无存,更多的,像是在与我妥协……

我看着眼前的□□哈赤,他头发花白,也算是个老人了……这一番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已是极大的劝慰。我再不愿逼问他了,只想了结了这一切去,“我要怎么离开,就这么消失吗?”

我若这么消失,皇太极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定会发了疯地到处找我……

□□哈赤仿佛知道我心中所牵挂之事,于是道:“你若是放心不下老八,我自有安排……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前途无量,唯一就差一些挫折和历练。你走了,或许才能真正激发出他的潜能来。”

是这样吗?我幽幽地想着,这些日子,自从我被大妃算计之后,他就有些一蹶不振……因为害怕我再次受到伤害,所以干脆放手不去争了一般。有我这个累赘,他永远没办法完完全全地施展。也许……我真的才是他通往汗位路上最大的阻碍呢?知子莫若父,□□哈赤所言确实不假。

“为人父母,我亦不愿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这样明争暗斗。要坐我的位置,就要拿出真本事来。” □□哈赤从床榻上下来,蹲坐在我身边道:“老八他还要随我去征叶赫,还要去报当年孟姑含恨而终的仇。这是我与老八的约定,不拿下叶赫我□□哈赤死不瞑目。若是这之前便让别人有机可乘,抓住了老八的命脉,可如何是好?”

我沉痛地闭上眼,一滴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阿玛很早之前就允诺过我,有朝一日若是叶赫部灭,他便应允我一个要求。”

他的眼底燃气一簇星火来,殷切道:“等我这次从叶赫回来!我就向阿玛求情!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你名正言顺地站在我身边,看着建州一统女真的那一天!

这一天,终究是不会来了……即便他征服了叶赫,站在他身侧的人,亦不会是我……

□□哈赤所言,字字珠玑,深入我心。事实上,除了离开,我也别无选择……这就是我的命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即便我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遗憾,我也无能抗拒,因为下这个命令的人是□□哈赤,是这个赫图阿拉权利的主导者,我无从反抗,而他所言的字句,却也都是事实。

“我同意离开,并非是因为我想成全汗王你。而是因为我爱皇太极,我想成全他。”

我仰着头,带着最后的尊严说道,“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去跟皇太极,还有褚英告个别。”

“明日,我会在汗宫给十二阿哥办生辰宴席,宴席后我会亲自出城,修书明廷,到时……自会有人来接应你。”

××××

八月二十八日。十二阿哥阿济格的十周岁宴。

这个阿济格乃是大妃阿巴亥所出,依仗着母妃在城中的势力,不过十岁,便混得风生水起,连这一出生日宴,也被拿来在汗宫大摆筵席。母凭子贵,子沾母光,古代宫廷向来如此。

这十二阿哥之后,阿巴亥的肚子也是争气,接连又生了十四阿哥多尔衮和十五个多铎。膝下有三个汗王儿子,在赫图阿拉城里亦是无人能及得风光。这个多尔衮,虽然未曾当过皇帝,但在清史上,却是比皇帝的还要风光。前清秘史里头,处处都少不了他的身影……阿巴亥这样一个阴险毒辣的人,会生出一个怎样的儿子呢?我虽未曾一见这三位阿哥,但却能够预想到,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个个都不会是省油的灯。

然而,我还没有准备好与皇太极告别。

褚英说,他不喜欢告别,所以他没有同我告别……那么如今,无路可退的我,该如何让皇太极接受我的离开呢?我这样毫无预兆地消失,对他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那种被背叛,被抛弃的感觉,我不想他经历这些。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明明心里下着瓢泼大雨,却还在为他撑着伞。

我不在乎离开赫图阿拉之后,我会受多少苦,会经历怎样的磨难,或许会客死他乡,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然而这些结果,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他能够安心地生活下去,去走他应该走的路。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而我只是个不足为提的人,历史都不会记得我的名字……命运能让我来到这里,与他相爱相守这些年,已是极大的恩赐了。我已不奢望其他了,唯独……希望他能忘记我,哪怕是带着仇恨,也比背负痛苦来得轻松些……

皇太极,我该怎么同你告别?

这天赴宴前,我起了个大早。皇太极还在睡着,我蹑手蹑脚下了床,也没有惊动下人们。

□□哈赤的计策是,让我假死。这样就能彻底断了大妃和大福晋对我纠缠了,也再也不会有人去追究我的身份了。一个死人,入了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了。大妃那次赐酒,也知道我凶多吉少,就算我被救活了,也是命不多时,就算她再怎么精明,也不会起疑心。

爱新觉罗的江山,不能落到旁姓人的手上,这个汗位,不能让乌拉坐去,更不能让叶赫坐了去。

这是□□哈赤的原话。我明白,如果我的身份被大妃或是大福晋任何一方查出来,都会被这个天下,要挟着□□哈赤退位……建州正是兴起之时,这么大的风险,□□哈赤不敢一冒。

所以,永远没有什么,比一个死人更能守口如瓶的了。

褚英已死,六夫人也去了……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我和□□哈赤两个人了。

他让我佯装给褚英殉葬,大妃知晓我与褚英情深,合乎情理,女真族自古就有殉葬之传统,褚英不过方被赐死,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人会觉疑。这一切的安排,唯有一点,是我所不知晓的。

□□哈赤将我带出城后,会送我去哪里?

赫图阿拉城外,西有蒙古,东北有朝鲜,前对叶赫,后有大明。这天大地大,我会被送去哪里呢?□□哈赤既然绕我一命,那一定会把我交予给一个,既能确保封住我的口风,又可以信托之人。

对此,他没有同我透露半分。但对我而言,无论是蒙古还是大明,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当具行尸走肉地活着罢了。我唯一的希望……是希望能等到□□哈赤百年,皇太极登基的那一日……

等到那时,再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了!五年、十年都好,反正我的皮相不老,只要皇太极还记得我……若我命大,能活到那一天的话,我就一定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我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下这封最后的诀别信。

74.【但愿君心似我心】

皇太极,与你相识相知至今,八年有余。(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而今坐在案前,仍遥想起家宴初见,惊鸿一瞥,有如李商隐的诗中所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也是唯有在回忆里,那些啼笑皆非,爱恨情仇,也愈加美好。

真想与你,在一同去看那乌拉河畔的万千繁星,璀璨如你我。

原有千言万语,提笔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八年,命运之手将我拉入这大明的漩涡中来。八年,你我也曾经历离别之苦。所以,若真有一日,面对分别,爷无须伤怀。褚英之事,爷亦无须自责。万事皆因我一人而起,便让我一人去终了了它罢。就如世间万物,各司其职,有因必有果,我已坦然接受,命运交托于我那必须承担的因果。

或许那日的萨满巫师所言非虚,我本就是个已死之人了,不过带着前世的遗恨,不肯投胎,只想追着你的转世之魂而来。原以为我对你之情,皆源于君坤,但后来我才知晓,早在我还未知你便是君坤之前,我就已心悦你。这一点,我亦是后知后觉。

而正因爱你,我才必须在此刻离去。爷若懂我的苦心,便该将此情就此放下,而放手一搏。

我曾问过爷的选择,只是今时今日,当真要爷在天下与我间做一抉择,我竟畏惧听见爷的答案。那么,便让我替你选了罢。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所有的相遇,也亦是久别重逢。

我此生,所望无他。只希望你好,能乘风破浪,大展宏图。另不忘你我之约,有生之年,保二爷性命无恙。

执笔至此,再无他愿。若有,那也只愿君心似我心。若来世有缘,不改容颜,定会再见。

筝筝,亲笔。

我含泪写完这封信,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在信封外写上了“皇太极亲启”几个字,藏入怀中。然后回到床榻上,安静地看着皇太极的睡颜,聆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

我偷来了八年,终究是要分别了……

我在他的眉间落下一吻,却将令他醒过身来,他睡目惺忪,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张开。

“你醒了……”他唤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到辰时,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我柔声道。

他习惯性地一搂我的腰,将我拉进他怀里,我躺在他的颈窝间,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倒是你,怎么醒得这么早,不多休息一会儿……”

“天热,睡不着……”这样稀松平常的对话,此刻在我心里却是酸意满涌,生怕让他察觉出我几近哽咽。[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等下个月,我带你去北边避暑去,长白山一到了九月便枫叶满林,兴许还能捉一只宠物回来和你作伴……”他畅想道。

“长白山那么远,你公务缠身,哪有这个时间去……”

“怕什么,我已经决心向阿玛请辞了,”他又箍紧了我几分,“除了管账之职外,我打算不再领正白旗兵马,七哥比我年长,也不乏作战经验,我会让阿玛把正白旗给七哥……”

正如我和□□哈赤所担心的一样,皇太极……真的决心退隐了吗?希望我的离开,真的能令他重燃斗志……

我轻抚过他的胸膛,那结实有力的心跳,伴随着我日夜安眠……我劝慰道:“七爷乃是庶出,哪能担此大任?我们的时间还长呢,要去长白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对,我们的时间还长呢……”他重复着我的话道。却不知我满心的愧疚。

我无法告诉你真相,皇太极,若你知道,逼我走的人是□□哈赤,你该陷入怎样左右为难的煎熬啊?我宁愿你什么都不知道,带着这些美好的憧憬生活着,哪怕……只有这一天也是好的。

“你今天不是要去十二阿哥的生辰宴吗?还不早些准备?”

“哼,去给大妃贺礼?我做不到,”他语气冰冷道,“我今日抱恙,是不会去的。”

我叹气,“十二阿哥还小,少不经事,哪里知道他母妃的事情……上一辈的恩仇,不该影响后人。舒尔哈齐犯了滔天之罪,汗王不也没有为难阿敏贝勒吗?你日后亦是要这样,理智地看待有才之人,不要有所偏见。况且……你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如今这般消极处事,在城中没有足够的势力,又怎么能更大妃抗衡呢?”

这些道理,就算现在用不到,但日后也一定会对他有所帮助的。皇太极想要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并非是个坏主意。只是这些人前该做的样子,他也必须做到,不能为了一点气节而落人诟病。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我寓意深刻地说道。希望,他能够把我最后的这番话给听进去,也不枉费我喝下毒酒的良苦用心了……

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你要我去,我便去就是了。我都听你的。”

我又动情地吻了吻他的侧脸,“乖――”

“你跟我一块儿去吧,我可不想跟那蒙古来的女人坐在一块儿……”

想必他说得是哲哲了,是啊,出席这种家宴,自然是要跟府上的福晋一同的。在这八爷府上,一切都是他做主,他可以尽情地冷落她们。可到了汗王那里可就不行了,尤其是这满蒙联姻伊始,若不能表现出和睦有佳,其乐融融的样子来,难免不被训斥。

“真是个傻瓜,我去了,不又让大妃逮着了吗?我可不想被你府上的福晋说三道四……”

说是他府上的福晋,其实不过是哲哲一人罢了。皇太极娶了三门福晋,殊兰去了,塔尔玛与我已是故知,唯有这蒙古来的哲哲,对我不知所以。我不想临走了还要被她怨恨。

他虽然极不情愿,但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依我。又在床上赖着和我耳鬓厮磨了一会儿,才懒懒地下床,招呼奴才进来穿衣。

我喊住他,“就不要唤奴才了,今日让我来帮你穿吧。”

他见我这样,当然是极开心的,子褚英的事情之后,我连着消极怠慢了很多日,也未曾和他有过什么过多的亲昵。见我今日情绪大变,他亦是面露喜悦,郎朗道:“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我要记下来。”

我面露微笑,心却是跟着一搐。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却只想你永远不要记得今天。不要记得接下来会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我帮他的换上平日赴宴穿的衣服,是一件玄青色镶边的长马褂,酷暑之际,里头只着了一件麻布单衣,又给他扣好衣服上的盘扣,整理好发辫,端水洗脸……

八年来,我竟是第一次为他做这些事情,就像是平常人家里的夫妻一般。

待我帮他整装完毕,却被他牢牢拥住,四目对望,他眼中满是深情……我眼里却只有不舍。

他如往常一般,在我唇上落下深深一吻,然后我只觉那腰上的力道一松,我便这么脱离了他的怀抱。他一刮我的鼻子道,“我走了,你好生再休息一会儿……待会儿的宴席肯定好生无趣,我会早早地溜回来的。”

“皇太极――”我喊住他。

他步子还没迈出去,回过头来,笑意满目的看我,“嗯?”

我突然情动,一步冲上去抱住他。他无奈地说道:“怎么了,一会儿又催促我走,一会儿又舍不得了。”

我无法跟你道别,那么,就让我再贪恋一会儿你的怀抱吧……

“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如果你所言,是萨满教中的转世的话……那么我信。”

我抱紧了他,放肆地吮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最后一次的……

“如果两个人,注定要在一起。就算是再远的距离,南与北,生与死,古与今,无论多少个轮回,都会相见的。我们……注定会在一起的!”

他有些茫然,担忧道:“为何……现在要说这些?”

“昨日做了个梦,梦见我俩在人海中走失了,有些害怕……”我悠悠地说道,“倘若有一日,你我真的走散了,不要去苦苦寻我,也不要害怕……因为等时机到了,我们就还会相见的!”

“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了,让我以后一定要寸步不离地看好你,省得这么胡思乱想。”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我情绪一直是这么飘忽不定,他也没有察觉出什么来。

我从怀里拿出那只六夫人留下的锦囊,喃喃自语:“没关系,就算时过境迁,我们还有信物可以相认。”

我将把一对婚戒拿了出来。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信物,是一对定婚约的戒指,你愿意……给我戴上吗?这样,我们的心就永永远远地连在一起了”

他迟疑地接过了我手中的戒指,露出了似曾相识的神色来。

……四百年后的那天,我的毕业旅行,叶君坤带我去了沈阳。

那时,是在一个午后,我们肩并肩漫步在一个公园里。他突然掏出戒指,对我说道:“你愿意带上这枚戒指吗?这样,我们的心就永永远远地连在一起了。”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筝筝。我想陪伴你度过你接下来的人生,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不想错过。互信互爱,相守相伴,忠贞不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我伸出右手的无名指,递到他面前。

那一瞬间,他仿佛魔怔了一般,自然娴熟地,将那枚金色的戒指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那动作一气呵成,就好像,在前世演练过了无数遍了一般。恍如隔世……真的是恍如隔世啊……

我将另外一枚戒指也戴在了他的手上,欣慰地看着他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他却似乎还沉浸在方才那场景里,出神了片刻,才临别地吻了吻我的发顶,“等我回来。”

我望着皇太极离去的背影,闭上了眼睛。天知道我的心有多疼,仿佛一瞬间天昏地暗,坠身无间地狱……

再见。希望我们今生今世,还能再见。

75.【祭拜褚英赴抚顺】(上卷完)

巳时一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离与□□哈赤约定好的时间不过半刻。

我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行囊,在城门口等候了。

心如刀割般地送走了皇太极后,我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随身物品。其实本没有什么要带走,想带走的带不走,该留下的也留不下。于是我简单地拿了几件衣物,还有那串褚英留给我的玉坠,便告别了八爷府。

□□哈赤派来的一队卫兵不时便到了。城中此刻,一定是歌舞升平,好不快活吧?

皇太极他会在干嘛呢?是跟着许久未见的兄长们同席热聊呢?亦或是一个人独自喝着闷酒?

我晃了晃神,接下来数不尽的日子,我只怕都要伴随着这些回忆入眠了吧?

我跟着卫队,来到了城外的一出小山包上,这里……葬着褚英的遗骸。

那墓虽是新垒好的,却是简陋不堪,连一块墓碑也没有……□□哈赤恐怕是不想后人知道,他亲自处死了自己儿子吧?怕被人说成是残暴之徒。从古至今,一朝辉煌,最后被罪诛的人,无一不是这个下场。能有一处墓室安眠,已经算是厚待了……

然而我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熟人。

那墓前的人,一男一女,正是代善和孙带。

在□□哈赤的整个计划里,我假死之事,本不该被城中之人知道的,但谁知今日他特地大摆筵席,明令所有贝勒阿哥都必须出席,却偏偏有两个违抗命令的人在这儿。

那队卫兵的首领见状,立刻遣了一人回城报信。我在墓前与他们二人对峙着,倒是孙带先开了口。

只见她面容憔悴,一身白素衣,未施粉黛,道:“今天是大哥的头七,既然来了,就来祭拜一下吧……”

是啊,从二十二日至今,正好是七天。褚英的头七,墓前只有寥寥我们三人,而赫图阿拉城正在大举庆贺着十二阿哥的生辰,真是但见新人笑,哪里旧人哭?

我神情凝重,不顾那卫兵的阻挠下了马,接过孙带手中的香火。长跪在褚英墓前。

我没有颜面,说一句悼念他的话。甚至没有颜面去奢求他泉下有知,能够原谅我。

如果我这一世,注定要背负苦难,那也是我应该的……

我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褚英,其一,是负你八年来对我的照料提携,我非但未尝能报答,还一路惹上是非,要你出面帮我收场;其二,是负你因我胡搅蛮缠,被拖入这趟浑水之中,你本罪不至死,命不该绝,我却成了冥冥中害你被罪诛的元凶;其三,是负你的恋慕之情……喜欢也罢,兄长对姊妹的爱护也罢,我蒙在鼓里,浑然不觉,未尝对你能有所回馈……

我自知亏欠太多,已不是今生能偿还的了。如果真的有转世,便让我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吧!

祭拜过了褚英,那我在赫图阿拉的最后一份心愿也了却了……

“明知道你是祸水,可大哥还是选择一次次地帮你……”孙带神情恍惚地说道:“他帮你救人,带你去沈阳,被汗王罚丢了兵权,甚至不惜承认大贝勒府的火是他放的……大哥对你,一片赤诚,你却帮着老八,把他送进了狱中……”

孙带说着,泫然欲泣,代善上前去扶住她的肩膀。

“大哥他走得很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痛苦……即便是他生前,也没有半分后悔他对你的付出……所以,你今日看过他了,以后就不要再来这了……我不希望他在黄泉路上,还在为你分心。[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孙带的话,代善的话,都犹如刀子一般剜在我心上。

竟然是这样……我一心只想着为皇太极分忧,却没想到,竟是折煞了褚英这么多、这么多……

我在墓前长跪不起,好不容易在平息的痛苦又重新翻涌了起来。胸口如窒息一般的生抑。

“二贝勒,郡主,汗王有令,恐怕二位要立刻回城面汗了。”

不一会儿那报信的卫兵已然回来了,我明白,时候已到,不能再拖了。便对代善道:“二贝勒,看在你我相识一场,能否劳烦你扶我起来……”

代善到底还是君子,踱步到我面前,将我拉了起来。我顺势扑在他怀中,将先前写好的信偷偷塞进了他衣袖里。

我匆匆在他耳边道:“此信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交给老八。危急时刻,或能救你一命。”

代善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却又没有多说什么。暗暗地收下了那信。

“我……亦是受人之托。”

我微笑着,看着代善和孙带,至少你们……还会记得褚英!让我多少还有一丝地慰藉。

“二爷,咱们请吧。”

那卫兵又催促了一遍。代善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以他的心思细腻,不同于皇太极的当局者迷,代善是旁观者清,这一对汗王亲卫的出现,加上城里摆宴,汗王明令种种事情……此刻,他定然已猜到了几分。

代善将情绪恍惚的孙带扶上了马,临走之时,不忘侧目幽怨地对我说道:“你这女人……就不怕老八会变成下一个大哥吗?”

我坦然一笑,“他是皇太极啊,我信他不会。”

代善和孙带走后,我被勒令换上了卫兵的衣服。又在赫图阿拉西面的城郊等候了多时。这期间,我想了很多很多。这八年,发生一点一滴,以及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每一个名字……

午时过后,□□哈赤轻率的一大堆人马才在城郊与我们汇合。

他带的兵马虽不多,但也是来势汹汹。他此番出动,是为了修书明廷,解释在叶赫所发生的事情,以免遭到明廷的打压。这两件事情,除了□□哈赤自己,怕是也不放心将此事交给任何人去办,无论是修书明廷,还是将我送离都好。

他穿上一身甲胄,容光焕发,约莫在席上还吃了酒。今日是褚英的头七,他当真是一点也不伤心吗?

□□哈赤让我跟在他身侧,出发前去抚顺千户所,有一些路程,大约是要到别离,□□哈赤慈眉善目地跟我搭起话来。

“跟老八道过别了?”

“嗯……”我点点头,不急不缓地骑着马。

他望着远处道:“方才看他在宴席上,便是心绪不宁。有些事情,只能等他自己去悟了……”

希望他此刻还在饮酒作乐,没有回那八爷府,发现人去楼空……

“汗王,既然你也知道,我是再不可能回赫图阿拉了。不如就与我说说,汗王心里,到底期许的是哪位贝勒爷接掌汗位呢?”

原先我以为他是真的赏识褚英,但如今褚英被罪诛,城中的权利排位一下子乱了次序……□□哈赤处处为皇太极着想,难不成他心里一直看中的是皇太极?

□□哈赤朗声一笑,“我若说,我从头至尾期许得一直都是洪巴图鲁,你可相信?”

我淡然:“若汗王亲口告诉我,我便信。”

“也罢,”他倒是不想拐弯抹角,直言道,“褚英和代善,都是我心中可以继承汗位之人。并他二人是嫡长出生,而因他们都是从小跟我吃过苦头,流落避难的孩子。行军作战,他二人是建州翘楚,我□□哈赤的儿子里,再找不出别人更得我真传的了。只不过他二人,一个太烈,一个太温。”

褚英是烈,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人。代善则是个上善若水,不争却也不让步的人。

“老五太莽撞,老七太温吞,老八……又是叶赫的孩子。”

说道这里,□□哈赤迟钝了一会。建州和叶赫的苦大仇深,□□哈赤与东哥的爱恨纠葛……难怪他会恍然若失了。

“而剩下的几个阿哥,不是庶出,就是年纪还太小,阿济格倒是聪明,就看他日后的造化了。”

“所以,”我总结道,“说到底,汗王如今心许的还是二贝勒了。”

□□哈赤没有否认,“老二是个圆滑的人,不争功,也不张扬,之前有大贝勒挡住了他的光芒,如今他若能厚积薄发出来,倒是那汗位的不二人选。”

看来……是代善了。如今他是左右逢源,又少了褚英这个最大的障碍,大妃的支持,□□哈赤的信任,处理人际关系圆滑的他,在城中也没有得罪任何人。天时地利人和他都有了。只要耐住性子,等到□□哈赤百年,他要继位,如同伸手摘月,只需静候佳音了。这个局,皇太极要翻,真的是难上加难啊……我不禁为他的前路而担忧。

“二爷的确是个深谙处事之道的人……”

这几年,但我所见,都能感受到褚英的气焰太旺。尤其是自坐上了太子之位后,各种封赏,惹人眼红。加之又是个不通情达理的性子,难免会令众臣弟们人人自危。代善却不同,一直以来,他都未曾表现出要力争汗位的姿态,而是安分克己,在五大臣面前谦卑有道。虽然不知他心中是否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一般没有野心,但可以知晓,他的城府确实比一般人要深得多得多。

“倘若……老八能助我攻下叶赫,要坐上汗位,也并非不可能。”

末了,□□哈赤又叹息了一句,“他毕竟是孟姑的儿子……”

他毕竟是孟姑的儿子……他身上,毕竟也留着和东哥相同的血脉……是这个意思吗?

再后来,我们便一路无言。

申时,我们终于行到了抚顺边境。谁知道,迎面而来竟是早就等候多时的明军。

为首那人穿着明朝将领的服饰,带着高高的红缨头盔,骑在马上,手下不过几百的骑兵,那阵势倒也不容小惧。

□□哈赤见状,便令众人下马,我亦不明所以的照做。

待行到两军人马已是正面对峙时,□□哈赤才一个大步站定,半跪在地道:“大明皇帝特意遣使来告,不许我动那叶赫一分一毫。前日我虽已传达使节,并修书明朝,阐明因果,但为表歉意,决定亲自带兵前来谢罪――恳请李将军放吾等进教场,让我将这回书亲手交到将军手上!”

李将军?又是一个李将军……那李成梁不是已经去世了吗?看这位李将军的年纪,倒像是李成梁膝下的哪位儿子。

那李将军听罢,未假思索,似是对□□哈赤极信任一般,下令将建州人马引入教场。

建州的人马虽是进了教场,但□□哈赤却没有让所有人都跟着,单单带上了我,去与那李将军在营帐秘聊。我放眼四周,皆是明军,守卫森严,不知道□□哈赤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我跟着他二人进了营帐,那李将军瞧了我好几眼,却也没有问我的来历。

□□哈赤开门见山道:“多谢李将军的接见,为表诚意,此番的回书,我亲自带来给李将军过目。”

那李将军正值壮年,一看便是习武之人,身材健硕,说话带着浓厚的一口东北口音。接过□□哈赤递上的回书,略扫了几目,便合上道:“你们建州与叶赫,结仇不是一日两日了。此番出兵,情有可原,这份回书,我定会转交给皇上。”

皇上,神宗皇帝吗?建州出兵叶赫,看来真是彻底惊动了大明了。

“李将军能体谅,我□□哈赤真是无比欣慰!李将军在这辽东出生,自然知道是那叶赫背盟悔婚在先,又藏匿宿敌布占泰在后。若非是恨之入骨,我也不会出兵相挟。”

“我在这抚顺千户所也任职多年,与你建州一直相安无事。我相信,此番叶赫之征,也不过是一场误会。”

只见那李将军态度友好,倒不似我在沈阳城中见到那些汉人,对奴酋深恶痛绝,恨不得立即抓来千刀万剐一般。

□□哈赤听后,又是一叩首,万分感激道:“得李将军信任,真是努某莫大的荣幸。”

“这些大礼就不必了,我虽官职挂在明朝,做这抚顺千户位游击多年,辽东的事情我看得清清楚楚。倒是那朝中的宦官们大惊小怪了。”

虽然不知□□哈赤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以他的举动来看,倒像是有意要想明朝示好,决心放弃叶赫了……单单因为叶赫后头有了大明的保护,他就会善罢甘休吗?不会的,叶赫是建州统一女真的最后一部,□□哈赤怎么可能真的放弃!那么他今日的举动,完全是为了假意与明修和,好换得喘息的机会,好好休养,来日再战吧?

“承蒙李将军这番过人之见,只是努某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

“这位姑娘,当日在我赫图阿拉中走失,因通晓女真话,被我留在府上做了俘虏。也算是为表诚意,今日便将此女子归还与明。将军这里若是空闲,不如将她安顿于此,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这番说辞,便是李将军,也生了几分狐疑。但我见他与□□哈赤二人,眉目交汇,竟是老相识了一般,立马会意。

“既然通晓女真话,自然是在我这儿大有用处的,”李将军别有深意地点了点头,“你既开口相求,我定会好好儿地安顿她。”

原来,□□哈赤是要把我交到明朝来,交到这个抚顺城的李将军手上。这个无论是皇太极还是大妃,都探不到的地方。对他来说,最为安全的地方。

于是,□□哈赤完成了任务,李将军起身送他出了营帐,而我……被留在了原地。

临走,□□哈赤回头望了我一眼,只是匆匆,不到半秒的时间,便大步流星地迈出了营帐。

他的眼神在告诉我:对你,我已仁至义尽了,有生之年,我们就不要再见了。若你再出现在我面前,对我亦或是对你,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满心凄凉,接下来……我在抚顺的命运,会是如何呢?

(上卷完)

76.【番外篇】巴约特公主

万历二十七年,春。[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孙带,你太慢了,还是别跟着我们了!”

“大哥,我们还是等等她吧。”

褚英勒马,回头冲那遥遥落在了后头的身影喊道:“孙带,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去找东果吧,别跟来了,我们要去猎野味,可没空照顾你!”

孙带骑在一匹马驹上,吃力地握着缰绳,“我也要打野味,我要跟你们一起!”

“这个孙带,怎么跟个男孩子似的,成天追着我们屁股后头!”褚英无奈地放慢了速度,一旁的代善正关切地望着那只有十岁的小女娃,全然没有听见褚英的抱怨。

好不容易是踉踉跄跄地赶上了队伍,褚英便没好气道:“你阿玛额娘也不管你吗?让你出来这么疯?”

孙带两个脸颊被裂缝刮得红红的,却全然不觉,笑嘻嘻地说道:“大哥是建州的大英雄,我喜欢大英雄,我就是要跟着大英雄!”

褚英盯着这个理直气壮的女娃子,彻底犯了愁。可是眼下他们已经行出费阿拉好几里了,也不能就把她扔在这儿不管。可是按照她的速度,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行到野狗山啊?只怕天都黑了,哪儿还有野味的踪影,他还等着猎上几只奇珍在阿玛面前邀赏呢!

“下回见到叔父,一定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

孙带无辜地吐着舌头,“我一定不会再掉队了!我发誓!”

褚英不再理她,一心记挂着那野狗山里的野味,策马而去。

代善瞧那孙带甚是可怜,想出了个解决办法道:“你的小马驹,脚力不好,若是不想掉队,就坐我的马吧!”

“不行,这样大哥又会瞧不起我了。”孙带坚持道。

于是他们又这么走走停停地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到了野狗山。

果然,抵达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褚英气不打一处来,一路上他是走个几里就要停下了等这位孙带格格,原本出城时太好的兴致都给搅没了。

真不知道这个孙带是怎么溜出来的?他知道她是个跟屁虫,所以这次特地什么消息也没透露,只偷偷地跟代善约好了时间。没想到这也能被她知晓,然后也不知道她是哪里寻来的小马驹,就追了过来,非要闹着一起出城行猎,他赶也赶不走,劝也劝不动。

他只要说一句气话,孙带就顶嘴喊道:“我就是喜欢你!”

褚英无奈,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懂什么喜欢?也不知道拒绝了她多少次:“你别喜欢我了,我是你哥哥,再说我已经娶了福晋了。”

“你……你娶了福晋,我也可以当侧福晋!你是洪巴图鲁,给你当侧福晋不算委屈?”

褚英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阿玛和叔父听到这番话,会作何感想呢?

代善蒙头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是啊,大哥是费阿拉当之无愧的大英雄,从小就能征善战,比他还有其他的弟弟们都强多了。去年他就披甲上阵,独自带军去讨伐安楚拉库,出兵又快又狠,连夜去了屯寨二十处,其余屯寨尽行招服,俘获了人畜万余,大胜凯旋。阿玛当即封他做了“洪巴图鲁”,这可是勇士的最高称呼啊!别说是孙带了,如今费阿拉多少女孩儿想嫁给这位洪巴图鲁啊?

在褚英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孙带又落队了,幸好代善老老实实地在等她。

孙带酸酸地问:“我跟那常书将军的女儿比,到底差在哪里了?”

常书将军的女儿去年嫁给了大哥当嫡福晋,为了这件事情,孙带大哭大闹了一个礼拜,谁都拿她没办法。没想到到现在她都还念念不忘。

代善想了想,说道:“她是女人,你还是个女孩儿,没有可比性。”

“我也会变成女人的!”

“是啊,或许等你变成女人了,大哥会对你另眼相看吧……”代善安慰她道。

褚英提着箭,一下就蹿进了野狗山没了踪影。代善怕孙带一个人害怕,便紧紧地跟在她身旁。

“二哥,山里……不会有狼吧?”

孙带的牙齿都害怕得在打架。代善的那句“不会”还没有说出后,忽地一个影子窜了出来。

孙带大叫地掉下了马背,代善连忙握紧腰间的刀。

“二阿哥,奴才……奴才可算找到你们了……”

待一定身,才见那影子并非是狼,而是一个穿着旗装的奴才,那奴才不是别人,孩子正是府上的奴才。代善连忙先下马,将摔了个结实的孙带扶起来,才松一口气,问:“什么事情?”

“二阿哥,府上……府上的嫡福晋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呢,你赶紧赶回去看看吧!”

“哇!二哥,你当爸爸了!”孙带倒是丝毫没有摔着,拍了拍屁股就爬了起来,激动地抱着代善的胳膊,“我们快回城去吧!”

代善昏头转向地想着,我……真的当爸爸了?怎么没有一点儿真实感……

听见了动静的褚英也赶了过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只小花麋的的尸体,喜出望外,“什么?二弟当爸爸了?”

“……好像是的。”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点回城吧!”褚英又瞧了一眼那摔得浑身是泥,却仍满眼崇拜地望着他的孙带,无奈道:“回城你就做我的马,我可不想因为你这个拖油瓶,坏了二弟的好事。”

孙带满心欢喜地答应。啊……她一想到待会儿能坐洪巴图鲁的马,心里就兴奋极了!

夜幕降临,幸亏褚英一路疾驰,才赶在了三更前回到费阿拉。三人马不停蹄地去王代善的府邸奔去。福晋已经睡了,孩子有奶妈照看着,代善推门而入,走到榻前看着那用锦被裹着的小身体……

孙带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戳了戳熟睡的娃娃的脸颊,好奇道:“这个娃娃的脸怎么又红又皱的,傻乎乎的,像只小猴子……”

“刚生下来的娃娃都长这样,你也是!”褚英说。

代善却好像失了神,望着孩子,一言不发。

“二弟,你莫不是开心得懵了?哈哈……”

“是,我是开心,”代善抱着褚英,终于爆发出一声欢呼,“我太开心了!我当爸爸了!”

“对了,二哥,”孙带问,“你想好给他取什么名字没有?”

“没有……还没来得及想……”

“叫岳托吧!”孙带建议道,“你看他像个猴子一样,呆呆的……”

“不行不行,这是什么鬼名字……”褚英嘟囔。(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岳托……”代善念了一遍,突然面露喜悦,“就叫岳托!”

褚英这下彻底蒙圈了,岳托可是傻子的意思啊……代善真是开心得疯了,连脑子也不灵光了。

“这可是阿玛的长孙啊!二弟你可要想清楚了,取个好名字才对。”

“就叫岳托吧,我喜欢这个名字。阿玛也会同意的!”

见代善这么满意,褚英暗暗地咽了口口水:“好吧,反正是你的儿子,你……开心就好。”

数月后。

“二弟,你才不过十六岁,还是年少,这次征哈达,还是让我跟阿玛去吧。”

代善却是心意已决,利索地换上甲胄,对褚英道:“我想像大哥一样,做个大英雄!大哥十六岁的是能只身杀入敌营,我也能!”

褚英拗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个一直温温吞吞的二弟,怎么突然就斗志昂扬地要上战场了。

万历二十七年,九月。□□哈赤以背盟为由,出兵哈达,代善随征,擒杀猛各孛罗,遂哈达部灭。

万历二十九年。□□哈赤进京朝贡。

万历三十一年。建州迁都赫图阿拉。

万历三十三年。喀尔喀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巴约特台吉恩格德里投附建州。

□□哈赤当即下令将时年十五岁的养女孙带许配给巴约特台吉。孙带大闹汗宫,不允,遂婚事作罢。

她跑去大贝勒府找褚英,褚英却叹着气,劝她:“孙带,你还是早些嫁人吧,别再跟着我了。”

“不要!我才十五岁,我还不想嫁人!我——我还想继续跟着大哥,能跟一年就跟一年!”

“你跟着我有什么用?那蒙古的巴约特台吉,大哥帮你瞧过了,是个好人,你啊……等你成家了就会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无理取闹了。”

“我不去不去不去!我不去蒙古!去蒙古干什么?放羊去吗?还有那个巴约特台吉,一点儿本事都没有,还不是屁滚尿流地跑来投奔汗王!哼——”

她根本听不进去褚英的劝告,赖着不走:“我要嫁也要嫁个大英雄,像大哥这样!”

褚英敲了敲她的脑袋,无奈道:“孙带,你也该长大了。”

万历三十五年,春。

“二哥,我想跟你们一起去乌拉。”

代善看着眼前这个孙带,她已经从小女娃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但性子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汗王昨日方在家宴上下令出征乌拉,隔天她就跑来找他,求着他要同行出征。

这几年,从费阿拉搬到赫图阿拉城,城中愈发不太平,勾心斗角,权利纷争不断。乌拉一战,建州早就蓄势待发,只是……眼前这个单纯的孙带,哪里会知道,这是阿玛给叔父下的一个圈套呢?

“不行,这次我没办法帮你。”代善拒绝道。

孙带不解,“以前每次你都会帮我的,为什么这次不行?”

“乌拉一战,太过凶险,你不能去。”

他何时这样坚决地拒绝过她的请求?每次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满口答应下来,即便是忤逆了大哥的意思也好,他也不会犹豫。

他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不开心,见不得她有半点儿的失望。她喜欢能征善战的大英雄,那他就要去做那个大英雄,即便是一直被大哥的光芒所掩盖,他也要去做。只希望她能看见。

万历二十七年,他第一次随征哈达的时候,才十六岁,连刀都提不稳。但他还是豁出命去了,哪怕是腿上中了箭,断了腿筋,他也装作没有事情一般,像个男子汉一样站到她面前,得到她哪怕只言片语的赞赏和崇拜。万历三十三年的时候,阿玛要把她许配给蒙古来的巴约特台吉,她哭了三天三夜,他就陪在她身边陪了三天三夜。虽然他心里知道,她在等的人不是他,而是大哥。

可能是就连孙带也没想到,这次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于是咬牙赌气道:“好,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反正天无绝人之路。”

她骗过了阿玛,骗过了汗王,骗过了常书,混进了军营里。一路上默默地跟着队伍,看着旌旗下领头的褚英,心里就也满足了。

她原以为她会是这三千兵马里唯一的女人,却看见代善身边也跟着一个穿着甲胄的女人。

她好生奇怪,也好生气恼。他明明有办法带上她,却是带着别的女人,也不愿意帮她。

她问同行的士兵,那个女人是谁。

那士兵答:“是个军医。你不知道吗?二贝勒腿有顽疾,据说是早年征哈达受得伤,所以出征都会带个随行军医。”

他在哈达受的伤?她怎么不知道?她记得那时候,他第一次出征,胜利回师,蹦蹦跳跳地来找她,明明是灰头土脸的,却丝毫掩盖不住他的喜悦。

“孙带,我也能带兵打仗了!我也能跟大哥一样上阵杀敌了!”

所以那时,他是拖着手上的腿,来找她报喜的吗?

她来不及多想,军情迫在眉睫,她万万没有想到,阿玛会因为和布占泰的姻亲关系,而不肯出兵。建州全军身陷囹圄,就练她都差点以为,会全军覆没,命丧乌碣岩。最后还是褚英,夺过了号令,一番振奋人心的励词,令全军重燃希望。他是那样了不起的一个人,一个可以同汗王比肩的英雄!

一夜鏖战,终于打败了乌拉军,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阿玛的噩梦……

她跪在沙石地上,跪在褚英脚前,只希望这位她心中的大英雄,能说出哪怕只言片语,帮她的阿玛解围……她哭得声嘶力竭,紧紧拉着褚英的衣袂:“大哥,你帮帮我……帮我跟阿玛求求情吧……”

然而他没有。直到最后也没有。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褚英和代善争吵,却是为了她。

汗王和三军回城后,他们三人还留在原地。代善已经一个箭步冲去褚英面前质问:“刚才在父王面前,你为什么不说话?”

褚英推开他抓在自己盔甲上的手,反问:“父王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开口?为叔父辩护,便是在忤逆父王!”

“她方才那样求你,你居然能做到无动于衷?我真没想大哥如今是这样铁石心肠!”

“倒是二弟你,不要惹祸上身才是。”

她听在耳中,痛在心里。抹着眼泪,一声不吭地转身欲离开。

褚英见状,上前一步抓住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

那一刻她心中百感交集,八年了,八年来她仰望着他,追随着他,努力地想要站在他身旁,她真的太辛苦了……就像在追逐一颗永远也追不到星星。

于是她缓缓摆开他的手,摇头说:“大哥,我没怪你,我知道你为难……”

褚英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八年,她看着他娶了两位夫人,还纳了一个妾。人人都知道,如今大贝勒府上还金屋藏娇了一个女人。他也当了爸爸,有一回她遇着了他的嫡福晋,牵着他的大儿子杜度在荷塘边玩儿,格外的幸福,格外的恬静。她想,洪巴图鲁会喜欢的女人,应该是那样的吧,温柔贤淑,善解人意,能够在他的背后,帮他打点家里的一切。哪里像她,莽撞幼稚,成日只知道眼巴巴地追着他,八年了,他却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的心思。

阿玛被削爵禁足,她听闻大贝勒府上着火了,担心他的安危,却没法子去看望他。

入夏。她无意间得知阿玛要去沈阳的消息,这些日子,阿玛一直在暗地跟明朝联系,她心中害怕阿玛会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便偷偷跟着,谁知道却看见了额亦都将军还有褚英。

褚英的身旁,还站在一个女人。那个传说中……被他金屋藏娇的女人。

见到她的那一刻,她心中充满了失望,失落。她曾经固执地以为,他不喜欢自己,是因为她还是个女孩儿,而今她见到了这个年纪不过与她相仿的女子时,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以为”,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固执,不死心,硬是追去了沈阳。在茶楼里,见到他专注于她的眼神,见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见到他亲昵地去夺她的酒杯……她才明白,她从未曾真正得到过他哪怕一点点的偏爱。

她对自己说,今天以后,她就要彻彻底底地对他死心。

他还是他,还是她的大哥,是建州独一无二的洪巴图鲁,只是……不会再住在她的心里了。

沈阳一别,他回城复命,被汗王训斥了一上午,甚至不惜一个人把纵火之事给担了下来。

汗王又给她寻了很多亲事,她一个也没有答应,甚至以死相逼,从十岁到二十岁,她从一个女孩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愿嫁,不愿离开赫图阿拉,不愿离开这个他生活的地方。

万历三十六年三月,□□哈赤命褚英、阿敏率5000人征乌拉。建州军攻克乌拉部的宜罕阿林城,斩杀千余人,获甲三百,俘其余众。

万历三十七年,三月。

阿玛通敌之事败露,汗王一气之下,下令诛杀长兄阿尔通阿,和三哥扎萨克图,连其麾下的部将武尔坤也被处死。目睹着亲人一个个被被自己的养父诛杀,她的心中一片荒凉。逃过一死的阿敏来看她,寒心道:“干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真希望他不是我的阿玛……若知道当日他出城是为了投明,我就该一刀杀了他!”

岁末,汗王不顾兄弟情义,将阿玛囚禁在一间暗室之中,用铁锁锁住,仅留两个孔穴给他递送食物。而明朝对此事未置一词。

她得知阿玛被幽禁一事后,便闭门不出,向汗王绝食以抗议。谁知却适得其反,惹得汗王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将她从公主降为了郡主。听闻在大殿上,代善已经极力谏止,也未能奏效。

那之后,代善去看望过她一次。那个不管她多慢都会等着她结伴而行的二哥;那个在哈达受了伤却一声不吭的二哥;那个因为她随口的一句玩笑啊,就把自己的长子取名为岳托的二哥;那个乌碣岩战之后跟汗王作对为她求情的二哥;那个,从未表明过自己的心意的二哥……

有时候连她也猜不透这个二哥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不像褚英,褚英的爱,跟他的目光一样直接,热忱,不加掩饰。对褚英来说,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妹妹永远就是妹妹……而对少年老成的代善而言,他有太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了。她觉得他或许是喜欢她的,又发现他在和他的母妃纠缠不清……他娶的福晋,比褚英还要多,只要是美女,只有有用处,他都照收不误。

那天,代善跟她说:“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道歉,错的本就不是他,他却跑来巴巴地跟她道歉。因为他没能阻止汗王做出这个决定,这个令她痛失了一个又一个亲人的决定……阿玛错了也罢,汗王错了也罢,可却是他,唯有他,还记得这赫图阿拉城里住了一个孤零零的孙带。

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冬十一月,□□哈赤命额亦都率师招渥集部那木都鲁诸路路长来归。还击雅揽路,为其不附,又劫我属人也,取之。

她还是偶尔能得到关于褚英的消息,不是他又获了战功,就是他又猎到了豺狼。他永远是赫图阿拉风头最盛,气焰最旺的那个洪巴图鲁,他骑在战马上的身姿,从她还是个小女娃的时候就牢牢地烙印在了她的心里。

万历四十年,癸丑,□□哈赤亲率三万建州大军伐乌拉。褚英被勒令留守城中。而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一如当年,阿玛决定投明时的那种危险的味道。

为了心里的那份怀疑,她去找了代善求证。代善从来不对她撒谎,代善从来不骗她,这次……也不例外。

褚英他……想要造反!那日汗王下令诛杀长兄和三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阿玛的死也仿佛是昨日的事情……她不敢想那个结果!她不是不相信她心中的大英雄,而是……她太清楚汗王的残暴了。

于是她请求代善,一定要阻止这一切,无论用什么办法也好……一定不能看着大哥眼睁睁地送死。

明万历四十一年,正月。建州从乌拉撤兵不到两个月,布占泰旋复背盟,幽□□哈赤之女穆库什和额实泰,将以其女萨哈廉子绰启鼐及所部大酋子十七人质于叶赫,娶□□哈赤所聘贝勒布寨女。春,正月十六日。□□哈赤轻率建州军,倾巢而出,再征乌拉。褚英又在守将之列。

早朝的时候,褚英坐在空旷的汗宫大殿正中的那把宝座上。

“我要坐上这个位置,才能左右一切,做我想做的事情。也唯有坐上这个位置,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我必须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一刻都等不了。”

那一天,他胁迫了城中的守将,让他们发誓,从今以后,为他是从,若有二心,必诛之。并焚香告天,若父兄未能大胜而归,我必不开城门。

乌拉克,布占泰逃亡叶赫,汗王率领全师回城。褚英来迎。

回城不过数日,汗宫大殿便传来了一个噩耗。

五大臣与众阿哥以“三大罪”,集体上谏控告褚英。其一,是其挑拨离间,从中作梗,致使“四贝勒”与“五大臣”彼此不和;其二,是其索取强占诸弟贝勒的财务、马匹乃至人丁,引起众怒;其三,是因其在汗王出征乌拉期间,曾扬言“我即位后,将诛杀与我为恶的诸弟、诸大臣。”且若汗王兵败而归,我将不予开城门。

汗王震怒之下,亦是痛心疾首,左右权衡,最后以幽禁褚英而平众怒收场。并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探视。

万历四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

汗王以不思悔改之名,咀呪之罪,下令处死褚英。

那一天,孙带和代善长跪在汗宫门口,任是没能阻止这出惨剧。

“二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他可是洪巴图鲁啊?无人能及的洪巴图鲁,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在了汗王的刀下……”

褚英下葬了七日,她就在墓前守了七日。起初东果哥哥也来过,伤心欲绝,几度要昏过去。郭络罗氏带着杜度和尼堪来了一次,又被汗王的人给赶了回去。

一直到头七,她才等到了,那个大哥心心念念的女人。

而令她真正吃惊的是,她……居然和八年前长得一模一样。八年,她已是老女一个了,她却还是十五岁的容貌,仿佛岁月彻彻底底地在她身上失去了作用。

“今天是大哥的头七,既然来了,就来祭拜一下吧……”

只见她跳下马,跪倒在褚英的墓前,磕了三个响头,却是无言。

是啊,无论再说什么,大哥都听不见……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明知道你是祸水,可大哥还是选择一次次地帮你……”孙带神情恍惚地说道:“他帮你救人,带你去沈阳,被汗王罚丢了兵权,甚至不惜承认大贝勒府的火是他放的……大哥对你,一片赤诚,你却帮着老八,把他送进了狱中……”

她说着,几度情绪崩溃,就要哭了出来。可是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她面前哭。若是哭了,那她就彻彻底底地输给她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爱大哥。

代善一直默默地扶着她,他知道,下一秒,她就有可能两眼一抹黑的倒下去。

回城的路上,她问代善:“大哥,为什么到最后没有娶她?”

“有些东西,不一定是得到,才是最好的。”

代善叹息,“或许得不到的,才最深刻。”

是啊,得不到的才最深刻,此时此刻,从十岁,到二十六岁,她终于明白了。

岁末,□□哈赤以“归服益广”为由,增设八旗。

明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初一。□□哈赤在赫图阿拉即大汗位,称“覆育列国英明汗”,建元天命元年,立国号大金。大金,便是爱新觉罗的意思。并自废了世子之后,增设四大和硕贝勒。以代善为大贝勒,阿敏为二贝勒,莽古尔泰为三贝勒,皇太极为四贝勒。

久居深苑的她,决定去给代善道喜。

这个曾经的大贝勒,是他的位置……如今换了代善来坐,即便是大哥泉下有知,亦会替他开心吧。至少……没有旁落别人之手。她知道,如果是代善来接替这个位置,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兄长阿敏有自知之明,无心汗位,五哥生性残暴,难以建立威信,而八弟……他嗜酒如命,如今已是半个废人。二哥,祝贺你,终于是如愿以偿了。”

看见代善前路一帆风顺,她最后的一个心愿,也了了……

“孙带,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决定忘记了。”

代善穿了一身朝服,镶着明黄的金边。她注意到他如今走路还是有些瘸着左腿,心里顿时翻涌起一阵酸意。

“前路还需披荆斩棘,我不能……再沉溺在回忆里头了。大哥已经走了,从今往后,你我都好,都不要再记挂那些往事了。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他笑了,笑得那样释然,那样放肆。

从十六岁到三十二岁,十六年,不知不觉,岳托也已经十六岁了,能骑射征战了。

她的十六年,又何尝不是他的十六年呢?

也许他今生,注定做不到像她一样,大声地喊出那句——“我就是喜欢你!”

他原以为,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才是解脱,但其实不然。

真正的解脱,是放手。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明万历四十五年,大金天命二年。

“汗王,孙带老了,不任性了,也不胡闹了……汗王就放我走吧,让我嫁人吧。”

“孙带啊,你终于是想通了?”

“是啊,我想通了……若是我这个‘建州老女’,还能嫁得出去的话……”

“我□□哈赤的掌上明智,谁人不想娶?那巴约特台吉,可还对你心心念念呢,你若是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嫁给巴约特台吉,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这个巴约特台吉,连大哥都说他是个好人了。她不信谁都好,也不会不信大哥的眼光的!

况且就连那女真第一美女,最终的结局不也是嫁去蒙古吗?那她又有什么所谓,也许蒙古,真的是个好归宿呢?去了草原,就真的,真的,能忘记这一切了吧……

一个没有洪巴图鲁,没有古英巴图鲁的赫图阿拉,留下,又有什么意思呢?

……“大哥是建州的大英雄,我喜欢大英雄,我就是要跟着大英雄!”

……“你……你娶了福晋,我也可以当侧福晋!你是洪巴图鲁,给你当侧福晋不算委屈?”

……“孙带,你也该长大了。”

……“孙带,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决定忘记了。”

孙带长大了,孙带会听话,乖乖地嫁去蒙古。

明万历四十五年,天命二年,喀尔喀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巴约特台吉恩格德里娶□□哈赤养女——孙带郡主,遂称巴约特格格。

大金天聪九年,迁居东京辽阳,后封巴约特台吉为三等子。崇德元年卒。巴约特格格晋封为和硕公主。

顺治六年,四月。公主病逝,时年六十岁。

77.【初入抚顺将军府】

我带在教场的营帐中,不敢动弹,那李将军在士兵的簇拥下掀帘而入。(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绕着我足足转了三圈,上下打量道,“□□哈赤要我安置的女人……”

看他先前与□□哈赤你来我往的态度,证明二人并非仇敌。他欣然答应下来安置我,看来是跟□□哈赤早有了沟通。

我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汉话问道:“敢问……李将军名讳?”

“哟呵,真是有意思,”那李将军驻足,笑了一下,先问我道:“你的口音不是辽东人,从哪里学得的女真话?”

“当然是在赫图阿拉学的……”

“你家乡在哪?”他继续追问。

“……南京。”我答。

“从南京来得辽东?怎么来的?”

“……流放。”

这些问题,我无从作答,也不敢跟眼前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半句真话。

他不置可否,又打量了我一阵,才终于决定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抚顺千户所游击——李永芳。”

李永芳?龚先生口中那个曾经公然向建州示好的李永芳?

那还是我住在沈阳的青乌药铺时发生的事情。大概是万历四十一年,初灭乌拉部后,□□哈赤第一次以藏匿布占泰为由讨伐叶赫。那一年,叶赫本是囊中取物,□□哈赤却在收编了几个边城村寨之后退兵了。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李永芳这个名字。□□哈赤从叶赫退兵时,途经抚顺,明游击李永芳来迎。

后来很多人猜测,□□哈赤之所以不一举拿下叶赫,也是为了讨好明朝。而至于这位前去迎军的游击李永芳,众人说法不一。有人认为他是在想建州示威施压,想说叶赫如今有明朝庇护,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也有人如龚先生一般认为,这个李永芳,分明就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同建州示好。一时间争议不断。

就我今日所见看来,倒真像是被龚先生言中了。

“抚顺城中,有千户人家,其中亦不乏有胡人,你想我如何安置你?”

李永芳摘下头盔,□□哈赤此时已经出了教场,便放松了戒备,“不过你一介女流,又能干什么呢?”

“将军若能为我找到一处有床榻,屋能避雨之处,就行了……”

“呵,你身无分文,靠什么吃饭?”

“温饱问题,将军会帮我解决的,不是吗?”

我目光锐利地看着李永芳,“抚顺与建州,不过数十里,剑拔弩张,是迟早的事情……若有一日,真的打起仗来……李将军是聪明人,深知在这辽东,得罪谁都不要得罪那建州卫的舒勒贝勒。(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我是他亲自所托,想必李将军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真是有意思,有意思……哈哈……”

李永芳大笑了两声,“既然会女真话,又这么能说会道,就不要浪费了。即日你就跟我去府上,教我两个儿子也学学女真话吧!”

** **

我在抚顺城的将军府住下。可笑的是,这个将军府不是别处,而正是当年□□哈赤为虏的地方,也就是当日李成梁坐镇抚顺为总兵是所住的府邸,褚英……也曾在这里当过质子。后来,也是在这里,六夫人放走了他们。

我不禁开始感叹命运的安排,兜兜转转,我竟然是回到了,这整个故事开始的地方。

将军府上住着李永芳的家眷,李夫人和两个儿子。

李永芳的长子名叫李延庚,次子叫做李延龄,皆是原配夫人所出。这李延庚和李延龄二兄弟,一个十四岁,一个只有八岁,但性格却大相径庭。

这个李延庚是个熟识汉学,对大明的未来深信不疑的公子哥,不仅脾气倔直,更是不屑于学半点女真话。若非是李永芳强压着他,他恐怕压根连待见都不会待见我。相比之下,李延龄倒是温顺许多,也可能因为他年龄尚幼,还不懂这什么所谓的国家大义,民族存亡。

满人坐了三百年江山,汉人就屈辱怨恨了三百年,这反清复明的口号就一直没断过。如今身处明朝地界,抚顺重镇,才真真感受到了民族情结的深厚。

初到将军府,生活起居没有在赫图阿拉那般优厚,只这充满了明代建筑气息的府苑分得一出小屋住下。隔壁就是书苑,我除了帮着李夫人做些杂务外,就是逢一三五在书苑给李延庚和李延龄二人上一个时辰的课,教几句基础的女真话。

李延庚一直是抱着汉书,独自个儿在窗边看着,也不听我讲,我知道他是挨不过李永芳才硬着头皮来的,对女真话没有半分兴趣,甚至可以说是忿恨在心。我就专心教着李延龄,他和豪格年纪差不多,梳个小高冠,胖嘟嘟的,连汉话都有些说不太清楚,却专注地跟着我牙牙学语,我教会他的第一个词,是阿玛。

李永芳平日大多数时间会跟着部下外出吃酒,有时练兵,有时巡城,总之极少在府上。李夫人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操持着整个将军府的大小家务,虽然将军府上也有不少下人,但事无巨细,她都争着亲力亲为。不过对古代的女人来说,除了这些事情,她们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不过是个闲散人也。

而我呢?我的生活,除了想念,还是想念。

只有这份想念,能支撑着我活着。

于是,我开始在专注地收集着辽东的大小事情,每一天,都满心欢喜地能等来建州的消息。无论是走街串巷里听来的也好,还是在将军府上得到的消息也好。我不能这样漫无目的地空虚度日,我想利用在抚顺的时间,了解更多有关大明的动态和消息,掌握更多内部的情报。这一切,就从抚顺开始,从这个将军府开始。

李永芳此人,官三品,职位是抚顺所游击。明朝的制度是,在辽东并不设郡县,但立卫所。所以抚顺也好、辽阳也好、沈阳也好、建州也好,统称卫所。这几年,建州加快了统一的步伐,早在□□哈赤出兵叶赫前,明廷便已经有了觉悟,要加强辽东边务,以备不时之需。遂加增了抚顺这一边境重镇的兵员。于宽甸调拨六百名隶之抚顺,而改备御为游击,即以李永芳摄其事。

其实游击一职,作为武官,上头还有很多更大的官衔,比如参将、总兵。只不过在抚顺所,李永芳的职位已是最高的将领,不仅如此,在历任的抚顺官员里,也是官职最高的一位。所以在抚顺,大家都称呼他为李将军。

李成梁与世长辞后,辽东的总兵换了一拨又一拨,从出名的杜松和麻贵,到前年的张承荫,和如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王木芮。没有一个能驻守辽东超过两年以上的。就连巡抚辽东多年的熊廷弼,去年也因督学时棒打生员致死之事,与巡按御史荆养智在奏折中相互攻击,弄得两败俱伤,最后一个弃职,一个还乡。其实熊廷弼巡按辽东这几年,光是弹劾李成梁一事,就可以看出他有不畏强权之心。后来那几年,他一直上奏修缮城堡,坚持防护边疆当以自受为上策,并且彻查大将小吏,杜绝行贿之风,如实核查军情。当年不少跟着李成梁的部下,都被他查了个干净,纲纪大振。可见他是个有心作为之人。只可惜官场沉浮,一向是如此,谁人会没有一点把柄被人捉住呢?一朝起就有一朝落。而对如今的辽东来说,并没有一个像李成梁一样能够统掌大局之人,熊廷弼回乡后,更是如一盘散沙。

然而就目前的形式来看,建州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大张旗鼓地和明廷宣战。

女真部落后代再多,种族再怎么兴旺,也还是抵不过数千万计的汉人呐。何况建州才马不停蹄地征完了辉发、乌拉等部,在叶赫吃了一次瘪之后,怎么说也要一年时间来休养生息,养精蓄锐。所以,明廷和建州的态度都是一样,不到万不得已,以求和为主。

这日我照旧在书房讲我的课,见李延庚正读一本我从未见过的书。在将军府住了这些日子,把书房的书都翻了个遍,单单是没见过这本。我见他读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了好几日,耐不住好奇心,才终于在一日同他搭话,问道:“大公子近日都在读什么书?”

李延庚向来是不愿同我搭话的,即便是我主动问话,也是毫不客气地甩脸色给我。今日这一问,我本未报什么希望,结果没想到他竟是出人意料地问答道:“是《张太岳文集》。”

“张太岳是何人?”我问。

没想到李延庚啧啧鄙夷道:“若是连张太岳是何人都不知,你还算是个汉人吗?”

我……确实只算半个汉人。古有云,不耻下问嘛,即使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但在古人的事情方面,他毕竟比我懂得多谢。

“鄙人浅陋,请大公子赐教。”

李延庚合上书,“万历首辅——太师太傅张居正。”

张太岳这个名号我不知,但张居正三个字我还是知道。这个被后世品位明朝第一政治家,实施的改革变法不仅带明朝进入了中兴之势,更在军事上明智地任用了“南戚北李”镇守边关。虽然他身后有太多两面的评价,说他是良辅独将,也有说他奢靡独断,但不可否认,他在明史的知名度不亚于任何一位皇帝。

“这本《张太岳文集》,所著为何呢?”

我一时间充满了想要一读的欲望,既是张太岳文集,那定是张居正本人所著之书了,我倒真想看看,这万历第一首辅到底是何等的英才。

“不过是张太岳生前的一些政事奏疏,”李延庚又哼了一声,“里头有些政绩,我甚是欣赏,只可惜……当朝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慧眼清明。”

“我若是想让大公子将此书借我一阅,多半是不可能了吧……”我暗叹一声。

李延庚当然是不会把书借给我的,将书抱在怀中,“这书你看了也没用,唯有一条,我倒是挺想念给你听的。”

“说来听听。”

“万历初,张太岳当国年间,军政败坏,边患不断,其主张‘以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为主’,且对待农民起义潮,应当‘得盗即斩’,强硬镇压……”

李延庚咬牙切齿道:“对付逆贼窃国之人,就当反一个,杀一个!对待这些边民胡酋,更是该早早处杀以绝其根患!”

我听他此言,被生生给嚇住。他年纪轻轻,却有着如此深强烈的护国之心。他对胡人如此深恶痛绝……要是他日,他知晓他的父亲李永芳,实则是个“亲胡”之人,该不会提刀弑父吧?

我不敢再跟他讨论下去,更不敢在他面前露出自己半点对建州的关心,和对明朝灭亡的预料。

至于那本《张太岳文集》,我也约莫此生无缘一睹了。

看见这样的李延庚,我的内心是悲哀的。朝代灭亡,前有宋朝的靖康耻,对汉人而言,这份对异族的排外之心,这份憎恶,已是根深蒂固了。虽然大清喊了那么多年满汉一家,最终呢?再怎么汉化,异族终究是异族……

我生活在那个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中国,那个少数民族其乐融融的时代。我知道历史的走向,无法扭转,所以我无法对这种民族感情感同身受。可李延庚不同,他是李永芳的长子,出生武门世家,又是在辽东长大的,镇守边疆,耳濡目染,自然有深刻的感悟。要他来日去接受一个天翻地覆的大清,该是比死还难受吧?我在心里叹惋,却也深知,一个李延庚后头,还有千千万万的汉人,我无法左右一个李延庚的思想,和他的刚正。更无法左右这累积在明朝百姓间的民族情绪……

78.【入冬初雪现字谜】

离开赫图阿拉一个月了,不知皇太极过得如何呢?

在这抚顺所,我收不到赫图阿拉的半点儿消息。[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如今,我是真真跟他断了联系,就有如生死两茫茫,明明只隔了那么几十公里,却就是无法相见,音讯全无……

真希望他能好好吃饭,好好练武,好好上朝,好好地辅佐□□哈赤,不要整日记挂着我,茶饭不思……最好就当做我真的死了,给褚英殉葬了也好……至少能了无牵挂啊。

我便这么一日日,看着院中的树叶落满地,终于等来了第一条,有关建州的消息。

自我来抚顺后,便常去西街的一件茶楼里听评书。因为这里是我唯一能够知晓外界消息的地方,将军府上戒备森严,我更加不敢去偷听李永芳议事,唯有来到市井,听这些民间的消息,虽然真假难辨,但好歹是有些风声了。

我会想到来茶楼,还是想到当日与褚英一同前去沈阳时的经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不敢想起褚英,因为害怕愧疚将我整个吞噬……

今日,这茶楼里的评书先生,说了这么一件事情。

□□哈赤以“归服益广”为由,在原有的红、白、黄、蓝四旗的基础上,又增建新编了四旗。原黄旗分为正黄、镶黄二旗;原白旗分为正白、镶白二旗;原红旗分为正红、镶红二旗;原蓝旗分为正蓝、镶蓝二旗。这八旗每旗辖五参将;每参将辖五佐领,便是女真语通常所言牛录;每牛录下头有隶属的女真族人。这样,从前的三旗变为了八旗。从万历四十三年起建立的八旗制度,存亡了近三百年。那耳熟能详的“八旗子弟”,竟是起源于今。

人们不禁猜测,从四旗到八旗,旗数多了,会否是因为建州女真逐渐壮大,原先的四旗已经容不下所有的族人了,才增设了镶色旗。

答案是肯定的……我的心中,却在想着,四旗变八旗,那城中的权利分配又将重新洗牌,那皇太极会执掌哪一旗呢?

这八旗旗色不同,在建州地位也不同,划分八旗后,正黄、镶黄和正蓝是上旗,其余五旗是下旗。谁能执掌上三旗,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一搏了。

看来,自我别后……赫图阿拉城中的斗争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 **

不久,入冬。夜夜小说网WWW.mht.la抚顺迎来了第一场雪。

李延龄缠着奶娘和管家跟他在院子里打雪仗,我就坐在屋内的暖炕上,透过窗户看着他们在外头胡闹。李夫人染了风寒,所以这几日我便被安排照顾夫人,每日算好了时辰,定时帮她熬药服用。

这天我前去厨房煎药,路遇管家抄着手从大门口回来,便同他打了个招呼。

那管家是个小老头,据说是李永芳的同乡邻里,姓刘。

刘管家一贯对我态度都非常友善,同我点了点头,又嘟囔走过去,“大下雪天的还找得来,真是……”

“谁找来了?”我警惕地问道。

刘管家冷得直哆嗦,恨不得马上回屋去,匆忙说道:“一个书生,说是什么……沈阳县学生员,姓范,想求见将军。来了好几回了,没想到冒着大雪也来……我都跟他说了,将军前日去广宁了不在府上,他还是天天来敲门……”

我手上的药壶差点摔在地上,连忙匆匆与他道别,进了厨房。

沈阳县学生员,姓范……难道是范文程?

他……是怎么找到抚顺来的?多半是得到了消息,又受人所托吧……

我该不该去见他?

在出入将军府这一点上,倒不是难事。我算是半个自由身,在将军府上一直安分守己,李永芳对我没有半分的疑心。眼下范文程应该还在外头,若想出去他相见,只需要挑在去给李夫人买药时间就可以了。

让我犹豫的是,如果我见了他,那么就等于在告诉皇太极,我没有死这个事实……

赫图阿拉一别,半年过去,他终于是找到了抚顺来。也对,他在辽东各个汉城都有影士,或许早就拿着我画像到遣人去寻觅了……范文程会找上门来,证明……他几乎是确信了我在这里。

可即便是见到了范文程,又能如何呢?我又该怎么解释我假死离城的事情?我无法解释,我一个字都不能告诉他,更不可能回去赫图阿拉。就算他知道了我还好好地活在这抚顺所,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我麻木地生起灶火,将药材放进砂锅里。还是不要见了,不要见得好,省得心软,省得牵挂。

我只希望,时间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像视频的快进键,直接跳到皇太极登基为汗的那天,该多好?这份分离,对我们来说太过沉重了,一年又一年,相思却无法相见……

我在厨房里偷偷地抹眼泪。没关系的,吃再多苦,只要我们还有相见的那一天,现在经历多少磨难,我都没关系……

趁着药仍未开,我走到院子里,看着这漫天飞舞的大雪。北国的雪,向来是这样磅礴,也这样的大快朵颐。忘却这里是明朝,忘却这里是抚顺,我站在雪中,闭上眼,想象着此处是北京。

想象着四百年的时空皆是虚幻。

正神绪俱往,突然一个小家伙冲过来,结结实实地抱住我。

我睁开眼一看,是啊,这将军府里除了李延龄,谁还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恍然一瞬,我还以为睁开眼睛会看见豪格,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皇太极应该给他找了新的巴克什吧?不过可想而知,他那个坐不住的性子,只怕又是听着讲就蹿到了树上去,文馆的那几位巴克什估计早就都气翻天了,哪里有我这么好脾气。

“二公子,你不要乱跑,下这么大的雪,小心着凉。”我捉住他道。

李延龄咧嘴一笑,“嘿嘿。就是下雪才好玩呢!奶娘和刘叔都不陪我,你陪我吧――”

“我怕冷!”

我缩紧身子,手抄在棉袄里头。我是真的没心情打雪仗。

“别嘛!”李延龄一撅嘴,开始撒娇道,“我那么听话,每天都有好好学女真话,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吧,姐姐!”

我向来受不了小孩儿这样闪着大眼睛朝我撒娇。可能我心理年龄是个不折不扣的三十加女性,正是母爱泛滥……碍不过他无辜的小眼神,只好妥协,“我们不打雪仗,我陪你堆个雪人倒是可以。”

“好耶!堆雪人也好,我去拿铲子!”

说着,李延龄就一溜烟儿地跑了,我瞅着他的背影无奈。

他小小的个头,却拖了一把比他个头还高一大截的铁铲来。

“姐姐,我跟你说,这雪里面说不定还能挖到宝贝哦!”

“是吗?你挖到了什么宝贝?”

李延龄从怀里掏出一颗人参来,举在我面前,“喏,这就是昨天打雪仗的时候我在雪堆里挖出来的!”

我拿过来一看,真的是人参无疑。这雪堆里还能挖出人参,未免也太离奇了吧?

这样的人参,我在建州见过特别多,辽东的特产,尤其是长白山那一片,每年不知道能挖出多少人参来……只是这人参多少是稀罕之物,怎么会会被人随手扔在地上,出现在雪堆里头呢?况且将军府的药材除了郎中就是我在经手了,这人参一直定量地摆在柜子里头,该是没有人动才对。

我想不明白,只夸李延龄道:“你运气怎么这么好?”

他嘿嘿一笑,“不止这个呢,我还捡到了一条丝帕呢!”

“哦?这么厉害?”我捏了捏李延龄的脸,瞧把他得意的。

“那条帕子可好看了,是上好的丝绸做的!我把它送给我娘啦,她喜欢得不得了!”

“二公子真懂事……”

我铲着雪,脑海中灵光一现。

人参、丝帕……参……丝……

生……或死。

不会是……范文程给我的暗示吧?是我多想了吗?这两样东西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让我不禁有了这样的联系。字谜是范文程最擅长的把戏,他找上将军府求见无果,又见漫天大雪,把这两样东西混在雪球里扔进将军府,也不是不可能……

他是想借这个暗喻,问我是生是死吗?

“二公子,能不能把那人参送给我?”

“啊?可我还想用他做雪人的鼻子呢……”

“拿人参做雪人的鼻子?那该多丑啊……”我想了想,“要不我去厨房找找,有什么跟合适做鼻子的?”

李延龄还是有些老大不情愿,盯着手里的人参犹豫了好久,才支支吾吾道:“那……那你不许把它炖成药!”

“我一定留着!”

李延龄恋恋不舍地把人参给了我。

范文程该是要等到我的回答,才会罢休吧?

不过想来也好笑,若是我真的死了,又哪里能回答他呢?看来,他想知道的,并非是一个给他的答案……而是他该给皇太极的答案。

我若是选了人参,他便告诉皇太极我还活着,我若是选了丝帕,他便告诉皇太极我真的死了。是这个意思吧?

我看着专注地堆着雪人的李延龄,哀怨地想着,到底是忘记一个活人容易些,还是忘记一个死人容易些呢?

79.【茶楼相见苦难言】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出将军府,都是让刘叔带我去抓了药。(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一直到月末,雪也停了,也未再听刘叔提过有人上门拜访。我估摸着范文程如今也算是个文员了,公务在身,不会久留抚顺,应该是离开了,才挑了个午后,再去我常去的茶馆一坐。

我并非是在将军府上当差的,所以也没有月供拿,幸好是李夫人见我还算勤快,所以常常给些赏钱,让我去添置些衣物首饰。我根本无心打扮,于是把这些钱都花在了茶馆――这个我唯一能接收到赫图阿拉的消息的地方。虽然没有人会提到皇太极三个字,但哪怕是跟他有一点点儿关系的消息,我都迫切地想要知道。

没想我赶得不凑巧,今日评书所聊又是老生常谈那五月发生的“梃击案”,顺便剖析了一下如今在朝中势头正盛的“东林党”。

我点了杯白茶,没有留意台上的评书,而是听着台下看客们的议论。

即便这台上唱得是明朝宫廷的秘事,可这辽东百姓,最担忧还是离边关不远处的建州。

这建州今年来四处征战,前不久征叶赫还差一点就跟明军交手了。要是建州和大明开战,首当其冲的要寨,就是与叶赫唇齿相依的抚顺啊!如龚先生所说,明洪武十七年修抚顺城,乃抚顺得名之始,意为‘抚绥边疆,顺导夷民’。得抚顺此名,便是为了抚缓边民。

抚顺、广宁、沈阳、辽阳……□□哈赤会从哪个城池攻起呢?我不得而知。

大明坐了这两百多年的江山,先灭了元朝,再抗击蒙古,紧接着赶跑了倭寇,现在……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对付女真。内忧加上外患,建州的崛起,满清入关,是历史的必然……从这些听客的脸上,我亦看见了浓浓的担忧。

我清楚他们在怕什么。汉人虽然一口一句喊□□哈赤是奴酋,也是因为知道这关外民族性格之暴烈,古往今来,辽、金的崛起,汉人与蒙古、突厥等等的少数民族交战中,一旦城池攻破,以胡人的性子,屠城是在所难免的。

这一年,据我所知,已有不少的抚顺百姓动身远迁,搬离辽东,也许是从建州建立八旗这一步步地壮大下嗅出了战争的味道。有条件的人家,都往山海关这个天下第一关靠拢。离京城越近,便会越安全。

我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好生乏味,打算打道回府。

正想搁下银两就走,肩膀却被人从后头按住。

我惊诧,扭头看去,那力道却松了下来,桌边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我战战兢兢地侧身看去……居然,是范文程!

他居然还待在抚顺,居然……找到了这里来!

“我在抚顺住了半个月有余,终于是守到你了。”

他一身浅蓝色的布衣,不苟言笑地倒了一杯茶。

“文程……”我一时哑口无言。[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姐姐,我不会逼问你任何问题,”他喝一口茶,“我知道你被圈禁在将军府上,此番我来,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安然无恙。”

“如你所见……”我抱歉地说道。

“这半年来,我快翻遍整个辽东了……”

他一声叹息,“你知道的,我一介生员,是没那个银两在抚顺的客栈住上半个月。”

除非……皇太极授意并资助他来找我……

我心里苦涩,却无言以对。此时此刻,满腔算出,却无法流露出半分我的心酸来,怕会徒增他的烦恼。

“我知道你行动不便,所以特地挑了李永芳去广宁复命的日子来。”

范文程毅然是一个成年人的模样,八年,他从一个小孩儿长成了一个七尺男儿,虽然还是瘦弱,却棱角分明,我都快记不得沈阳初见他时的模样了。

他凝神盯着我,“就算是有再多难言之隐,要回避我也好。难道,就连一个回答,你也不屑留下吗……”

“文程,你想我怎么回答呢?”我眼眶渐湿,“我就算活着,也是个活死人了……这抚顺所,到处都是李将军的人,我插翅难逃……我也不想逃跑。”

范文程又是怒,又是悯道:“不是给我的回答,而是给他的。”

我紧咬下唇,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你可知道,自你出事之后,他给我写了封千字文。里头有上百句对不起,愧对我当日的托付,最终却没能保护好你。愧对洪巴图鲁、嫡福晋……那信,是字字诛心,句句心碎。”

我心口一阵绞痛……他何苦要这样为难自己……

“人参和丝帕……是你设法投入将军府的吧?”

我捂着心口,想要缓解这阵痉挛般地绞痛,“我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丝帕落在了夫人手中,我没办法给你答案……”

“所以,你是选了丝帕。”

范文程双手握拳,“他不是什么千古罪人,只是据理力争。从始到终都对你痴心一片,姐姐为何要这样惩罚他?”

惩罚他,又何尝不是在惩罚我自己?

我狠下心道:“不要追问,我亦无法回答……文程,这里毕竟是李将军的地界,我不宜久留,你还是带着我的回答――回去吧!不要再来抚顺,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为了保命,也为了不让范文程也置身危险,苦衷也好隐情也罢,我一个字都不能说……

“我一度……真的以为你给洪巴图鲁殉葬了,”范文程起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若非是龚先生给我留了一封信,我才得以豁然开朗。这半年,我好不容易让他振作起来,让他相信你还活着……如今这个答案,我要如何说出口?”

** **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将军府,正好赶上了风尘仆仆从广宁回来的李永芳。

他正伫立在大院中,李夫人、李延庚和李延龄都在他身旁。他瞥我一眼,然后笑着抱起了李延龄,“延龄,也没有乖乖练武。”

“有!”

李永芳又转去摸了摸李延庚的头,问:“延庚,你呢?”

李延庚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这时刘叔汇报到:“李将军,你不在府上这几日,有个沈阳县生员一直来上门求见……好像姓范什么的……”

我紧张地站在一旁听着,只听见李永芳什么也没有觉察,只随口道:“这抚顺想上门求见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要一个百姓一个百姓见过去?”

“是,将军说的是……”

李永芳把李延龄放下来,命令道:“去,扎个马步给我瞧瞧,有没有长进!”

李延龄立马听话地扎了个马步,虽然那模样还挺像回事儿的,但没几秒就开始站不稳了。

李夫人在一旁偷笑,“你就别难为延龄了,他还小呢,平时端杯茶都还端不稳,就别那么苛刻了……”

“扎马步不会,那女真话学得怎么样了?”

“爹爹,我很用心在学了!”

李永芳又半信半疑地朝我看来,想要从我口中听到答案。

我当然要在他面前给足这位二公子面子,于是答道:“回将军,二公子确实很勤奋好学。”

李永芳点了点头,又斜睨了一眼李延庚,“你呢?别整日抱着书,把礼义廉耻、仁义道德挂嘴边了,这些能当饭吃吗?倒不如学些有用的东西。”

李延庚当即反驳,“礼义廉耻乃是处世之准则,仁义道德乃为人之基本。怎么能说无用?”

“送你去书塾,不是让你学怎么忤逆我的!”李永芳瞪他一眼,“你若是再不听管束,我就把这书房都给烧了!”

眼看这两父子又要吵起来,李夫人连忙拦了下来,道:“哎呀,到饭点了,咱们先坐下吃饭吧――奶娘,去喊厨房开饭。”

李永芳沉声道:“你还是个做哥哥的,有一点榜样吗?”

李延庚被训过之后,满脸通红,竟是咬着牙说了一句:“父亲谄媚胡人,就是榜样了吗?”

“你――你个逆子!”

李永芳哗地一个耳光扇下去,气急败坏道:“我平日没空管你,真是得寸进尺了你了。这么跟你爹说话,也算是知道礼义廉耻?”

那周围的人包括我在内,都吓了一大跳,以往他们两人吵归吵,但这动起手来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不过李延庚这个年纪,正是青春叛逆期,容易和家庭产生矛盾和分歧,加上他又是个内心把气节看得极重的人,难免会和李永芳在政见上有大不合。

李夫人也被吓住了,根本不敢出声去劝阻。

李延龄看得呆了两秒后,哇哇大哭了起来,多半是被吓着了。见此情景,李夫人连忙把他抱给奶妈,我也跟着退了下去……

李永芳手下的几个副将也在,这几人经常会跟着李永芳出入将军府,所以我也不脸生。

其中一位是千总王命印、另一位是把总王学道。千总和把总都是明代的武官官职,分别是正六品和七品,都是军营里头的总领兵官职务。

眼下这李永芳跟李延庚大吵了起来,自然是没有功夫接待他二人了,于是我奉命接他们去到会客厅,上座沏茶。

王命印留着把大胡子,所以我映像极为深刻,且总爱对着我戏谑几句。

“小姑娘,这茶有点烫。”他吐着舌头说道。

“王千总,搁凉了再喝不就好了,反正这会儿还有得等呢。”

“嗳,不过,你真的不考虑给我做个妾吗?”

我心上恼意,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了,自打我第一次在这将军府上见到这位王命印千总,他就一直喋喋不休,缠着我问,我到底姓甚名谁,有没有家人,成没成过亲的话。他的老家本不是在抚顺,所以家室自然也不再抚顺,成天想着要纳妾,我嗤之以鼻,但人在屋檐下,又不得不低头应承。

“王千总还是另觅良人吧,小人无心做妾。”

我负手站在厅侧,等候他们吩咐,只觉那厅中人目光灼灼,让我浑身难受。

“做我的妾有什么不好?在这抚顺,绝对委屈不了你半分,吃好喝好,更不用干这些端茶送水的活儿。”

王学道摇头道:“姑娘不必介怀,他这人就是这幅德行,从来没个正经。”

“去去去,我在跟人家说正经的,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王命印继续追上来问:“你今年可满十六了?”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想我在赫图阿拉城里,何曾受过这种气,被人当众调戏,也要忍气吞声,这要是在赫图阿拉城,别说是皇太极了,褚英也会替我出头好好教训他……

我一晃神,褚英、赫图阿拉、甚至皇太极……这些都已经离我远去了啊,可遥望而不可及……

正在这时,李永芳迈进了会客厅,他面色难看,显然是众人散后,又跟李延庚大吵了一架。

他连眼睛都没抬,经过我身侧,说道:“你下去吧。我有事情要谈。”

我巴不得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于是端着茶具就撤了。没走远时还能听见那王命印的声音。 “将军,我可是认真的,我是真的看上那个丫头了。您就松口把她许配给我做个妾吧……”

李永芳直截了当地回答:“你简直是在胡闹!这件事不要再提,再提就去教场练一个月的兵去……”

80.【总兵巡抚战事近】

明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初一。(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整个抚顺虽然处在浓浓的年味中,可突然的一则消息,却让整个将军府,整个抚顺所,整个辽东,甚至整大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忧虑。

这一日,□□哈赤在赫图阿拉即大汗位,称“覆育列国英明汗”,建元天命元年,立国号大金。

如果原先□□哈赤在女真部落间的叱咤,只是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动作的话。那么从这一天开始,他已然决心光明正大的称王称汗。清史的第一章,或许就从这里正式开始书写了。

尤其是“大金”这个国号,不禁让汉人想起了五百年前,那个同样是女真部落建立的王朝。历史会否在这个辽东半岛重演,其他人不得而知。而我……却心知肚明。建立“大金”,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与此同时,□□哈赤还不忘第一时间就致书给了朝鲜国王,谓今后若再援助明朝,必以兵戎相见。朝鲜,是大金抗明的唯一后顾之忧,这封书信,不光是恐吓,更是要挟。

可就在全天下都对于□□哈赤那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有目共睹时,神宗却没有加以重视。还以为□□哈赤是那个“唯命是从”的建州左卫都督。整个辽东,陷入了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四月,张承荫复任辽东总兵。

其实这个张承荫早在万历四十年,就接管了辽东总兵官一职,此番已是第二次复任了。据我所知,这位张总兵也算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时人评价他勇谋兼备,尤擅骑射,多次鏖战未有过败绩。万里三十七年,由延绥副总兵升为总兵官,击走入犯波罗,神木的鞑靼军沙计和猛克什力,万历四十年,再次击退沙计于响水堡。积战功晋都督同知,才移步镇守辽东。

这个张承荫到任了,虽是驻兵沈阳,但也不忘巡防整个辽东。于是马不停蹄地就从沈阳,经广宁来了抚顺。

李永芳在这位张总兵初次摄辽时,就有过交集,这次自然更加不敢怠慢。抚顺所重镇,意义重大,人尽皆知。张承荫一来,就先在教场呆了一整天,训练士兵,整肃军纪。

晚上李永芳在将军府摆宴,府上的下人不够,我也只有一同去帮手准备。一同在宴席上的还有张承荫手下的的副将颇廷相和参将蒲世芳。

张承荫留着个八字胡,和李永芳二人隔壁坐着,我帮衬着刘叔上菜,却好死不死又见到那个王千总。

我特地绕过他去上菜,谁知他跟着起身来倒酒,趁机过来一碰我的手。

一次又一次,明目张胆的占便宜,简直是得寸进尺!我瞪了他一眼,他倒是装模作样地倒酒,浑然不觉发生了何事一般。(wwW.mht.la 无弹窗广告)谁知道这一切恰好是落入了坐在上座的张承荫眼中。

“王千总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张承荫音色浑圆,咬字亦没有东北的口音,干笑了两声道。

“嘿嘿,让张总兵看见了,怪不好意思的。”王命印挠了挠头。

“怎么,王千总在这抚顺呆腻味了,想找个随军夫人?”

“是啊,只可惜这小姑娘多半是看不上我这个粗人……”

王命印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我瞧不上他,却还这般穷追不舍。

我退到一边,埋低着头,心想着千万不要惹出事端来,尤其……是在这位张总兵面前,他官阶二品,就连李永芳也得对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

张承荫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酒,“原来王千总喜欢胡人呐……”

我大惊失色,连忙张口解释:“我……我不是胡人。”

“哦?你说你不是胡人,”张承荫饶有兴致,“这胡人我看得多了,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张总兵说得哪里话,这姑娘是我夫人家的远戚,哪里跟胡人有半点关系?”李永芳连忙出来圆场,“王命印,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这位小姨子还小,还没到出阁的时候!你怎么又提起这事儿来了?”

“这抚顺所我转悠了这么久,就属她最漂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王命印追着道,“李将军,夫人要是舍不得,要不我再等一两年也行……”

“辽东局势不容乐观,亏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我后背一阵冷汗,手足无措。多亏李永芳把话题转开了,这张承荫这才点头道:“李将军说得对,奴酋在赫图阿拉称汗,此是战事临近的征兆啊……”

蒲世芳道:“先是建立八旗,便是有要与大明翻脸的苗头了。”

我忙不迭地结果刘叔递来的菜碟,是独盅的补品,正好听见他们所聊之事,我便也不着急退下,一边凝神听着,一边依次将菜碟摆在宾客的案前。

颇廷相说道:“我的探子来报,奴酋把他手上的八旗都均分给了他的儿孙们。这奴儿哈赤看来是真想当汗王了,光儿子就有十数个,且个个习武,人高马大。尚且不论这有两位旗主还是他的孙儿辈了。

“这些旗主地位有高有低,我听闻每一旗下头有三万多个人头数,从那奴酋征乌拉部的气势来看,实是不容小惧啊。”

李永芳是见过建州兵马的气势的,语气里头自然是带着一丝畏惧。

同桌的中军赵一鹤提议:“那奴酋毕竟年事已高,日后谁人继承汗位亦是十分重要的。最好是我们软硬兼施,暗中扶持一位‘亲明派’的儿子,让他接管建州,也省得我们成日提心吊胆了。”

“‘亲明派’?当日那舒尔哈齐是亲明派,还跟李如柏将军结成了亲家,下场如何呢?”李永芳觉得不可行,当即连连摇头。

张承荫却分析道:“奴酋自杀了长子后,这次又设立了‘四大贝勒’。看来是意在维稳,这四人皆有即位的可能,赵中军觉得我该从谁入手?”

“这‘四大贝勒’,是按年长及战绩顺位来排的。依次是奴酋的次子代善――为大贝勒,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为二贝勒,五子莽古尔泰――为三贝勒,八子皇太极――为四贝勒。”

赵一鹤看来对建州了解颇深,一一细说道:“眼下势头正盛的是大贝勒,但他跟随奴酋征战多年,忠心不二;而这三贝勒,据说生性暴躁,是个杀人不眨眼之人,跟是难打交道;而据我了解,最好下手笼络的应当是二贝勒和四贝勒。”

我细细听着,不敢喘息,心却早就跳得飞快了……他当上贝勒了,建州的四大贝勒里头虽然他行末,但至少是有一席之地了。在□□哈赤这十五个儿子里头,能脱颖而出,已是实属不易了。

“说来听听。”张承荫对赵一鹤的见解颇感兴趣。

“这二贝勒的生父,乃是被奴酋罪诛的亲弟弟舒尔哈齐。我在辽东多年,曾与这位舒尔哈齐打过交道。他早就想脱离奴酋,自立为王了,所以才跟奴酋生了内讧,后来得李成梁一家相助,远离建州安营扎寨。最后还是寡不敌众,被诛杀了,奴酋连带着诛杀了他的儿子,唯有这位二贝勒捡回了一条命。想必也是对奴酋怀恨在心,若是拉拢他倒不是没有可能。”

蒲世芳问:“那这四贝勒呢?”

“四贝勒和其他几位贝勒有所不同。他不仅尚武,更是擅文,是奴酋的儿子里头唯一念书识字的。幼时起就帮奴酋主持家政多年,心思机灵,虽然生母早亡,却也十分得奴酋喜爱。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母乃是来自叶赫部落的……若他想救叶赫一命,唯有投明才是正途。”

“可我们如何能确信,他是真的有心救叶赫一命?”张承荫提出疑问。

“这个唯有派人前去交涉,一探虚实了。我所得的风声,也只是一些赫图阿拉老百姓能知道的事情。至于这二贝勒和四贝勒,是否真的有意向‘亲明’,我也不得而知。”

听到这里,我不禁想,只怕赵一鹤的这番论据是难以实现了。这二贝勒阿敏是否怀恨□□哈赤在心我并不知道。可皇太极对叶赫,根本是除之而后快,哪有半分要救叶赫一命的意思?

席上众人也一时陷入沉默。

有舒尔哈齐的前车之鉴在,这条路根本就已经堵死了。以□□哈赤的性格,若是知道他的哪个儿子“亲明”,是一定不会姑息的。

张承荫打破了僵局,发声道:“看来要灭建州这个后患,只有先出兵为强。等他们养足了兵马,只怕就晚了。我来复命来辽之前,进京面圣过一次,只是皇上无心辽事,唉……”

“说了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爽快地打一仗呢!”王命印拍案而起,“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又不是没打过仗!”

“能缓,自然要以缓来求和。打仗劳民伤财,是置百姓安危于不顾……”蒲世芳道。

“若是能和,奴酋还会告天称汗吗?这边关之乱,几百年来,求和有用吗?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胡人鞑靼,什么时候甘心俯首称臣了?”王命印态度坚决,“这奴酋要敢打到抚顺来,我王命印一定让他没命回去!”

张承荫见状,亦是被他的气势给感染,十分欣喜,“王千总有这个胆识,好――这杯酒,我一定要先敬你!”

听着他们一人一句豪言壮语,我却扑捉到了李永芳忧心忡忡朝我投来的目光。

我知道,他这个眼神的意思,我也知道他绝不会把我许给王命印的原因。李永芳作为抚顺的守将,若是战事起,势必要与抚顺共存亡的。而我,等于是他和□□哈赤的契约。他是绝不会轻易将我交给别人,因为我是他的保命符。辽东之乱伊始,除了那明朝驻兵的叶赫部以外,抚顺……首当其冲。李永芳苦心孤诣地,让他的两个儿子偷偷摸摸学女真话,便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万一战败,还能得以归所。

就算他不知晓我的底细,但也准备在我身上搏一把。我是□□哈赤亲手交给他的女人,若真是个不相干的人,何不扔在路上弃之不顾,或是干脆杀之呢?李永芳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现实的人。虽然此时他对张承荫,对大明亦是忠心耿耿,但显然,他已经提前为自己找好了后路。

明末清初的战争里头,叛明降清之人不计其数,出名有如吴三桂之流,李永芳或许会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而历史,亦不会给他冠上千古骂名。因为接下来的历史,是由大清书写的。

我看着那席上的人们,他们皆是如今辽东至关重要的将领,他们一战的胜败,决定了整个辽东的局势乃至历史的走向。他们之中,有几人能活命,又有几人能名垂青史呢?

81.【朝野荒废入马市】

万历四十四年,四月二十八日。[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时任礼科给事中亓诗教疏言时事,以汉、唐、宋三代为鉴,极论天下乱之将始,说:今日之边饷,取之愈穷愈急,用则愈滥愈空,以十室九空之民,半养有名无实之军,半饱有去之无来敌,此颇类似于唐代末年。河北、山东等处,生灵涂炭,盗贼四起,水旱蝗灾频繁,此则颇类于宋末。皇上至今不理朝政,不讲圣学,不祭天地祖宗,皇太子长期不出阁讲学,部院大臣久缺不补,诸臣无心用事,天人交变。“臣恐今日为治之终,乱之始也。”

而奏疏呈上,神宗不听。

这一本奏疏,分析得有理有据。今年年初山东爆发饥荒,虽是遣使救济,但却没有好转的形式。紧接着四月十九日,河南爆发了饥民起事。

内忧外患,内忧不断,令明朝无心这外患的逐渐壮大。亓诗教所言,言之凿凿,可惜神宗却没有听进去。

五月,江北、山东大蝗,积地尺许,流人集淮上三十余万。

六月二十日,山东午安饥民三千人发动起义。

七月,兵科给事中熊明遇以星变灾异上疏极陈时弊,进八忧、五渐、三无之说。望神宗能够痛改前非,重振朝纲。神宗得梳,依然如故。更有甚者,在朝中势力庞大的齐党首领亓诗教等人以熊明遇与东林党人相通的罪名,将他迁调宁夏。

十月,九边缺饷。阁臣一再请发库银济边,神宗却始终以惠王朱常润和桂王朱常瀛的婚礼不敷为词,加以拒绝。兵科给事中赵兴邦为此上疏道:今日一二百万两,扶之而有余;如等到将来边境问题愈加严重,即使是动用几千万两,仍然是不足以安边。神宗听罢,不得已同意以内库银三十万两及户、工二部银八十万两支边。

这一年,建州再未有任何动作。安心休养生息。

时光如梭,距我离开赫图阿拉,已经有一年半了。我再没有得到半点关于皇太极的消息,范文程也再没有出现在抚顺过。

我不知,他是否真的把我的回答带给了皇太极。我一日日等着,想着,愁着……渐渐地变得焦躁了起来。

原本平静的一年里,唯有一件事情,令我心神不宁。mht.la [夜夜小说网]

那就是去年才远嫁蒙古的东哥,竟然在这一年去世了。

具体是何时去世的,我无从考证,因为当我在茶馆提及有人聊起那“叶赫老女”的时候,已是这一年的年末了。显然,消息从蒙古传到叶赫,在落到大明百姓的耳朵里,自然是花上了一些时候的。

我有些出乎意料,却有能够理解这个结局。她嫁去蒙古,本就是为了成全□□哈赤……人们传言她是病死的,但真相又有谁会知道呢?一个远嫁蒙古的女人,又是背负着“红颜祸水”的名号的女人。这一年,在她身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或许死,对她而言真的是解脱吧,再也不用背负这个骂名活着。但我想,此时此刻,辽东半岛上不知会多多少个伤心人?

□□哈赤算一个,布占泰算一个,皇太极自然也算一个……这个女人背后,有太多的传奇,太多的秘密,会永永远远地被历史埋葬。

岁末,抚顺的马市大开。届时会有大量地关外商贩前来入市交易。

在边城,马市是最方便的物资交易处,也是唯一能接触到关外人的地方。过去的一年半中,抚顺约莫每两个月就会大开一次马市。但我从未敢去过,我害怕会在马市里泄露我的行踪,因为我知道,这每个边城的马市里都有皇太极的影士。虽然早年熊廷弼在时,肃清过一次,但这几年辽东无人坐镇,只怕又猖獗了不少。

但这一次岁末的马市,我却不得不前去。因为适逢年末,李永芳一家都去了铁岭老家过节,府上只留了几个下人,还有无家可归的我。偏偏李延龄在这个节骨眼上摔折了腿,没法跟着马车回老家,于是唯有留在这将军府上,陪我这清冷的年节。除我之外,将军府只剩下刘叔和一些留守的护卫了。李延龄每日要换的西域药材和纱布,都要在这马市上采购。府上无人,刘叔要操持着将军府的杂务,这个任务又落到了还懂些医的我头上。

我行动一向自由,李永芳也未曾多加刁难过我,因为他知道我一介女流,根本不可能逃跑或有其他别的小动作。整个抚顺都是他的兵马,有如一个铁桶,我就是阶下囚,无处可逃。

出门前,我想了想,还是乔装打扮了一下,带了一顶特别厚实的皮草毡帽,脸上也围了一缕轻纱。我把要买的东西都记录在一张纸上,揣在兜里,以防忘记。

马市开在抚顺南城门边,前几日方下过雪,还没融完,地上都是些脏兮兮的雪水。我一脚踩下去便溅了一身泥污。第一次亲眼见到皇太极跟我提到过的马市,倒真是长了些见识。

这里有形形色色的商贩,在我眼里看来,有几个典型中东阿拉伯长相的香料贩,还有穿着民族服饰的朝鲜族商贩,甚至还有印度阿三!虽然这些人如今统一都被叫做“胡人”,但在我看来却格外有亲切感,感觉像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那个地球村……

这里熙熙攘攘,尤其是那几个摆在马背上的香料摊,竟是吸引了不女子围在摊前,抓起一把类似干花的香料放在鼻尖嗅着。我尝试着在人群里找到贩卖草药的商贩。我要买一种名叫做昂天莲的草药,此药研碎外服,对跌打损伤、通经活血、消肿止痛有奇效。还有几味药,分别是矮人陀、庵闾子、藏三七……

我掏出先前记录的纸张来,反复确认着。这几味药抚顺城里的医馆都买不齐全,很多都只能在南方土壤湿润之地生长,医馆也没有存药,我只有来马市碰碰运气。

我逛了一圈下来,看到了三四个贩药材的摊位,其中一个摊看着像是女真人商贩,虽然他们穿了大袄,把发辫也藏在了帽子里,但我的眼里还是马上就分别了出来。我不想冒险,于是特地远离那些胡人的摊位,挑了那些南方来的商贩聚的地方,一个清瘦矮小的汉人的摊位。

那摊主把药材分列在麻袋中,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张简单支起的竹架上。他的药材很多,要我认出哪味药是那味,根本不现实,我是西医出身,在青乌药铺跟着龚先生学得那些皮毛,根本难以识别出这数千种类的草药。回到明朝后,我深感中医的博大精深,和这里头的奇妙。

我把之前抄下的单子递给了摊主。那摊主年纪很轻,细皮嫩肉的。

他对我的态度非常好,也不吆喝,我没有过问价格,因为这是将军的支出,更是无心讲价。

“矮人陀要几两?”他翻出一包用麻绳捆着的麻布袋,问我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犯了难,当日医馆郎中只给我留下了要买的药单,也没有细说要买多少,不然就买多些?反正越多越好嘛。

那摊主见我此状,便笑着问我:“病人是产后初愈呢,还是跌打损伤?”

于是我详细且专业地解释道:“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一周前摔折了腿,已经遣郎中瞧过了。骨头没什么大碍,但脚踝红肿不消,且泛青紫色。郎中建议外敷加内疗。”

“外敷的话,那可能要多拿些了……”说着他抓了一把,摊放在油纸中心。又将摊前摆着的另外一袋药材举给我看,“我看姑娘懂点儿医,这个昂天莲真的是个好东西,我最后只剩下半袋了,都给你罢。即便用不完,做补品也是可以的。”

“是吗?”我之前没有听过这味药,也不知道它除了通经活血还有别的作用,“做补品有什么好处呢?”

“姑娘这么年轻,当然是不要吃啦……不过家中若是有亲友换了‘肺痨’,这个昂天莲,可有治疗奇效!”摊主兴致勃勃地跟我介绍道。

真的假的?这个绿色的果实,真的能治疗肺结核吗?不知范文采的病怎么样了,如果他知晓用昂天莲入药,对病情会不会有所帮助呢?

“你是个卖药的,如何懂得这么多?”我不禁好奇。

“祖上世代从医,只不过到我这里就断了,哈哈……”他讪笑两声,“我无心继承家业,家父去世后,我便关了医馆,背着草药,沿路卖钱,沿路安身,沿路是家。”

我见他眉清目秀,倒真像是小书生的模样。

“那你家不是抚顺的了?”

“我家在辽阳。”他微笑着答,给人一种亲切且儒雅的感觉。

“所以……从辽阳到沈阳,你一路都是这样过来的?”

“是啊!”他说,“上天入地,无牵无挂,独我一人,多好。生病了也能自己医!”

“厉害!”我佩服道。从辽阳赶来抚顺,在我眼中简直是天方夜谭,如同骑自行车从四川骑到西藏一样漫长。

“反正我四海为家,倒不如多去些地方转转,光辽东我都还没转完,何况是这地大物博的华夏呢?”

难得遇上个无拘无束,一心在路上的古人,我又问:“那你下一站要去哪?”

“嘿嘿,等我攒够了钱,就往东南走,听说一直走,就能走到海边了。”

他抓好的药分装在油纸里,包成一扎,还特地在外头写上药材的名字,以防我弄混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海呢!”

抚顺往东南的话,据我对现代地理的印象,会一直走到大连吗?渤海?反正辽东半岛确实靠着海。

我跟他道谢,把银两递给他,谁知他还找回了我几两碎银。

“你买了这么多,我不好意思收太多。”

“你不是还要攒钱上路吗?拿着吧。”反正这钱我攒下也是无用,况且这小哥做生意如此实诚,又胸怀大志,难得思想境界还这么前卫叛逆,我很是欣赏。这点小钱能够帮助到这个年轻人,我心里也开怀。

见我坚持,他没有再推却,热切地道:“不过我可能还会在这辽阳待上几日,若是你还有需要的,明日可以来马市,我都在这儿。”

我点头,这马市会大开三日,到时候若是这药的效果好,当然还要多配上几副。

于是我问那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在下宁完我。”

“宁完我……”我默念了一遍,“有意思,我第一次听有人名字里带‘我’字的。”

“这个名字是我自个儿给自个儿取的――人无完人,我乃完我。”

好一个人无完人,我乃完我。真是够霸气的。

“那好,宁老板,祝你梦想成真!”

82.【黑云压城城欲摧】

后来那几日,我又去马市上找那宁完我小聊了一会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因为规矩,除了第一日大开马市,接下来胡人的商贩都如数扯摊,我便敢再来这儿闲聊,打发些时间。我发现宁完我这个年轻人,不仅思想前卫,特立独行,跟对时事有很不一样的见解,竟是跟我这个现代人聊得无比投机。

他看着是个闲散人,但其实对明朝如今的局势看得透彻无比。

“我并非没有想过从仕途,只是官场混沌,党派之争愈烈,辽东战事迫在眉睫,皇上却荒于政事,专心安养天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也难怪什么东林党、宣党、昆党、齐党、浙党层出不穷了。光是一个‘梃击案’,就把皇宫搅得乌烟瘴气了。这两年又是旱灾,又是灾民起义……其实大明,怕得并非是那日嚣张跋扈的倭寇,也不是这辽东的胡人,真正该解决的是内忧。就像是摔断了腿,哪里外敷就有用的?不先接好骨头,这腿永远也走不了路。”

见他见解如此独到,我便大胆地试探问道:“那你觉得,这大明还有多少时日呢?”

“这我倒是不敢说……”宁完我吸了口气,“三十年?”

三十年……马上就是万历四十五年了,也就是1617年,我来到明朝整整第十个年头。三十年后,也就是1647年,算算看,清兵入关,李自成杀入紫禁城,时间上算来倒是差不多……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大金’远不会止步辽东。不论大明能不能熬过这三十年,‘大金’又能不能重铸金朝的辉煌……”

我望着宁完我沉思的神色,只怕他不知道,他今日这一语,日后会成为历史的必然。

“你从何得来这个结论的?”

宁完我笑笑,说道:“在打仗这件事情上,胡人永远比汉军团结。汉军是散沙一盘,胡人都是上阵父子兵,你说呢?”

作为一个亲眼目睹过建州子弟杀敌的人,我点头赞同,“你说得倒不无道理。”

“你是将军府上的,应该听到过什么风声吧?这……辽东,什么时候会开始打仗?给我透露一下,我也好早些准备逃命。”

我吃惊,“你怎么知道我是将军府上的?”

宁完我从怀里掏出银子来,在空中抛了一圈,道:“你的银子上可印着抚顺将军府的银号。”

看来我还是不及古人聪明。[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若是有风声,也该是从京城传来的。如今将军府,也只是人心惶惶罢了。”

虽然这一年里,张承荫多次莅临抚顺与李永芳密聊,甚至亲自阅兵,但关于在开战的风声,我确实未曾听到过。人人都知道□□哈赤的野心,却没人知道,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事会什么时候打响。

“我明日就要上路了,这几日能跟姑娘畅聊时事,真令我大开眼见。我这里还有几味补药,对姑娘的气血虚或许有些帮助。”

临近收摊时分,宁完我又打包了几袋药材给我。

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他竟如此诚心,我心中已是感激。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宁老板,若是他日,走投无路,或是战事起,流离失所……倒不如考虑去投靠建州呢?”

宁完我有几分意外,“此话……从何说起。”

这样的人才,流离失所,死于战乱,简直是天公都不会允的。

“女真族虽性情残暴,但如今正是建国伊始,或许正需要像你这样有远见的汉臣呢?”

** **

万历四十五年,正月。

朝廷令山东巡抚李长庚派兵镇压农民起义,起义遂告失败。

李永芳一家从铁岭省亲回府,李延龄的腿也能下地走路了。宁完我离开抚顺前,我曾让他转交一封信给范文程,他虽然不会路过沈阳,但却知道送信人的门路。信中无他话,只是提及昂天莲对医治肺痨的功效。肺结核这种病,乃是慢性疾病,若是拖到晚期,只怕是无力回天了。无论如何,对范氏兄弟,我心中仍是有所牵挂的。既然范文程已经知晓我的现状,我便没有必要加以避讳。恰逢李永芳不在抚顺,宁完我又能帮我这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除此之外,我亦将我对宁完我所言,跟范文程重述了一遍。无论大金对明朝战事何时打响,沈阳,亦是兵家必争之地。既然我知道未来历史的走向,倒不如提早只会他,若是情况不容乐观,不如早日投金,或许还能换来一线生机。

范文程和宁完我,与王命印、李延庚这些人不同。

他们不过是不起眼的读书人,胸怀大志却无处施展,比起民族大义,要填饱肚子才是首要之事。打起仗来,便朝不保夕。不像是李延庚、王命印这些人,在朝为官为仕,又出身将门,吃着朝廷的饷银,自然要与大明共存亡。若是大明胜了也罢,若是败了,刀剑无情,屠城之日,不知又要多上多少条无辜的冤魂。

三月,江西大水。六月南部各府饥荒,湖北承天府大水成灾,河南开封等处蝗灾泛滥。七月,江西大旱,江北、山东接踵蝗灾,福建泉州洪水后饥疫并生。紧接陕西、山东、广东等地先后向朝廷报告灾情,廷臣上谏请求神宗下令救济各地灾民。神宗一概不予采纳,无视灾情。

这一年,灾民遍野,民众对这位神宗的怨声此起彼伏。辽东虽然未陷入灾疫,却也民不聊生,为了补足军需,全辽东的卫所都在征收军饷,士兵是吃饱喝足了,却一年无战事的动静。我偶尔去茶楼,也能听到百姓们怨声载道,说这奴酋还没有打来,自家的米缸先空了,只怕等不到开战那日,一家老小都要先饿死了罢。

将军府上,李延庚与李永芳的矛盾愈加激烈,知道李永芳有心要投诚大金后,甚至闭门不出,绝食来抗衡。大吼大叫着要大义灭亲,去见张总兵,汇报这一切。

李延龄不明白李延庚为何要这样,总是劝说他乖乖地听父亲的话。却哪知这个李延庚,翻起脸来六亲不认,甚至大骂了李延龄一顿。我看着这个孩子可怜,便把他抱回屋去安慰他。

我无法设身处地的去说服李延庚,因为我知道他这份根深蒂固的民族情结,有多么的坚固。在他的立场上来看,他确实没错,反倒是我、我们……成了所谓的走狗。

李延龄哭着问我:“到底是大哥错了,还是爹爹错了?”

我说:“他们都没有错。延龄,你还小,不需要想得太深……人生在世,很多事情是无法左右的,与其执着,不如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什么叫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如果太阳注定是要东升西落的,又何必因为黑夜还伤怀呢?既然黑夜会来,就让它来吧,明日,太阳又会照常升起的。”我帮李延龄把脸上的泪痕擦干,“不要给自己带上太多的枷锁,这样是不会快乐的。我们只有一辈子,无论未来如何,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改变,倒不如学着去接受呢?”

说完这番话,我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李延庚是大义,可若是命都没了,大义又有何用?人生在世,为了一口气活着,真的值得吗?在二十一世纪那个和平年代,很难找到这样的大义了,虽然感人至深,被后世传颂,但在文明社会,这份精神已经彻底的失传了。我们总是在读那些民族英雄的故事,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人,能真的成为民族英雄呢?况且,女真如今虽是异族,但日后的满族,亦是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迟早满汉会成为一家,何必要白白地送命呢?

李延龄一脸疑惑,显然是没有听懂我的话。

我摸摸他的头,像我对待豪格那样,“延龄,没关系,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永远不要责怪你的爹爹,因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明白吗?”

** **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初八,抚顺马市大开。

风声鹤唳的这一年,没有等来大金的半点动静,却在初十这一日,等来了蒙古西部宰赛、暖图等二十四营蜂拥至,前来辽东讨赏。

这些蒙古人不请自来,李永芳一下慌了神,怕他们来者不善,派遣了抚顺驻守的大部分守军前去辽河拦截,并维持秩序。并派王命印连夜去广宁向张承荫禀告。是日,李永芳派守军将这些蒙古人安置在辽河两岸后,傍晚时分才等来了回来复命的王命印。

王命印匆匆赶到几分,以他的脾气,通常见了我都要戏弄一番才罢休,今日这屁股还没坐热,便忙不迭道:“哎呀,真是别提了……我刚到的时候,张总兵在广宁城抓住了两个建匪,多半是细作,正在审呢,其中一个还听得懂汉话,没想到众目睽睽竟然给他们跑了。他奶奶的……”

一般他们谈论军情时,都会将眼杂人等排除在外,今日李永芳却特意让我留在了厅堂里。我知道他打得是什么主意,蒙古来的这二十四营,皆跟建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那连那女真第一美女也嫁去了暖图部,此番的动作,若说跟建州没有半点关系,是绝不可能的。

听得懂汉话的建匪……若真是建州来的话,那只有可能是皇太极或是文馆那几位巴克什了。我心跳加速,广宁乃张承荫如今驻军之处,军机重地,定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又士兵看守,他们是如何溜进去的?

王命印又说道:“那二人据说我藏在广宁总兵府已经两三日了,若非是张总兵一眼看破他二人是蛮子,恐怕军情都被他们探了去了……李将军你知道吗?嚇,那好家伙,两个人赤手空拳地打倒了总兵府上一百来个驻兵,我正在里屋和张总兵谈话呢,听到动静跑出去一看,那两个建匪已是翻墙逃跑了。”

“两个人赤手空拳,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李永芳将信将疑。

“这两人在广宁城有接应,出了总兵府就追不上了,连张总兵都吓了一大跳。”

文馆上的那些巴克什,哪有人能有这以一敌百的能耐?我暗暗地想,如此能打的人,又说得汉话,除了皇太极,这建州还有谁?

他……跑去了广宁,既然被抓住了,怕是受了刑……

我一阵揪心,却立即联想到进来蒙古的动作,□□哈赤会派自己的儿子去广宁打探军情,证明他已有了万全的打算,与明一战,是志在必得了。

李永芳言归正传,问:“你可禀告了这蒙古人不请自来的消息?”

王命印点头,“我禀告了抚顺的事态后,张总兵说他心里有数,问我们抚顺守城士兵对付这群蒙古人够不够,可要增援。我如实禀告这抚顺尚有守城的两万兵马,他蒙古区区千人,自然足以应付。”

“张总兵还说了什么吗?”

“张总兵说,只怕蒙古各部前来抚顺,是为了声东击西,看似想扰乱抚顺安宁,实则是另有别谋。所以眼下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妄自调动兵马。唯等探清他们的意图之后才可行动。”

声东击西,张承荫这样分析,倒是不无道理。只是……辽东这么多座城池,□□哈赤声东了抚顺,会转攻哪一座城池呢?叶赫、沈阳、辽阳、还是广宁?

83.【兵临城下战事起】

王命印走后,李永芳独自又在厅堂里坐了一会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如果抚顺打起仗来,我是自身难保,你……”他瞥了我一眼,“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若是□□哈赤翻脸不认人,我便把你五花大绑从抚顺城墙上扔下去,明白了?”

来抚顺两年多,李永芳终于是撕破了这层纸。

“李将军,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

我知道李永芳在怕什么,他是抚顺的守将,抚顺在他在,抚顺亡,即便是他能苟且偷生存活下来,大明也不会放过他。他在赌一把,赌□□哈赤的诚意……从万历四十一年建州首次出兵叶赫时,途经抚顺,他前去相迎,意图便十分明显了。

我冷静对峙道:“我是生是死,早就无人关心了。这两年多,我能做李将军一时的定心丸,可眼下战事迫在眉睫了,李将军心里该有自己的定夺才是。”

“张总兵说,这一招是声东击西……可叶赫和抚顺,是唇亡齿寒,不夺抚顺而先攻叶赫,便会陷入两面夹击,我有种预感——”

李永芳牢牢地盯着我,“这第一战,会在抚顺城打响。”

“将军既然看得如此透彻,看来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了。”

他既然知道的建州的意图,却没有将此想法告知王命印,甚至张承荫,这就证明,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了,一个没有后路的决定。

“明日我会将夫人和两位公子连夜送回铁岭老家,而你——不要想着趁乱逃跑,只要抚顺城一日不破,你就得留在这将军府。”

我苦笑着沉吟道:“放心,我无处可去,亦无家可归。”

四月十三日。

□□哈赤见时机成熟,终于决定明朝翻脸。然而他剑锋直指却并非是叶赫,而是转攻明军。军情不过两个时辰便飞鸽传书到了抚顺。

□□哈赤在赫图阿拉以“七大恨”告天誓师。这七大恨乃其一,是明朝与万历初年无故杀害了□□哈赤的父祖;其二,是因叶赫、乌拉、蒙古等九部勾结,发动“九部之战”,明朝却袖手旁观,一味袒护叶赫、辉发来压迫建州;其三,乃明朝立边界铭誓,“汉人私出境外者杀,夷人私入境内者杀”,却纵容汉人出境挖参,无处控诉,还勒令其抵偿所杀越境之人的性命;其四,乃因北关叶赫与建州同是夷属,明朝却派兵保护叶赫而抵抗建州;其五,乃这叶赫老女,是建州所聘之女,但叶赫得明朝相助,便背弃盟誓,将此女转嫁蒙古,如此羞辱,谁能甘心;其六,乃两百年来,建州都在近边关处居住耕种,然而明朝因听信叶赫谗言,发兵逼迫建州撤离已耕种的柴河、三岔、抚安等地;其七,乃建州素来顺从明廷,但辽东当局却排遣守备尚伯芝赴建州,作威作福。mht.la [棉花糖小说]

这篇告天文传到将军府时,李夫人和二位公子还没能来得及上路回乡。李延庚执拗不屈,嚷嚷着要留在抚顺跟李永芳一起守城,不听任何劝告。所以原本昨天就该出发的,李夫人不舍心扔下这个大儿子,便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十四日,最新的线报传来,□□哈赤已率领两万大军,疾行三十余里,驻兵在当年九部之战打响的古勒山城。虽然□□哈赤到底意图进攻哪一座城池,至今难明。但整个辽东边城都已经戒严了。李永芳知道势头不对,不能再拖延了,只好强硬地拍卫队押着李延庚离城。刚满十周岁的李延龄完全不知即将发生什么,一脸不舍地离开了抚顺。

至于我,李永芳并没有因为形势紧迫而掉以轻心,我被收押在将军府上,无法自由行动。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古勒山的两万建州兵马时,这日的马市却迎来了一群商贾,这些商人带着成车的貂皮和人参,准备在马市上贩售。自蒙古人来了之后,抚顺便处于全城戒备的状态,但马市交易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进行得如火如荼。但这几百号人,被拦截在了抚顺城外,有待候审。

在我得知了这群商贾人数众多,不下八百余人时,立马起了疑心。因为我再清楚不过,这是皇太极惯用的招数,浑水摸鱼,里应外合……这一招,万历三十五年,灭辉发的那一战,他就用过了。

他是个善用手段之人,要与大明开战,绝不会就这么冒失地打过来,先是蒙古人的不请自来,再是去广宁刺探军情,如今靠商贾之名混入马市……

……“事先将士兵化妆成马贩和商户,从马市进入扈尔奇城中,潜伏于城中,等大军一到,里应外合。让城中的士兵先反,拜音达里无暇顾及外城,借此慌乱之际,外城骑兵将外城团团围住,这下拜音达里犹如瓮中之鳖,这扈尔奇城就算被他修得再铜墙铁壁,也不过是形同虚设。”

而更让我对局势有了清晰认识的是,这个时候,李永芳居然没有彻查这上百号人的来路,就这么让他们驻扎在抚顺城外。到底是他真的大意,还是有心为之呢?

当日,蒙古宰塞和暖图各部从辽河出发,抵达抚顺入城讨赏。据王守道传来的消息,这群蒙古人少说也要三四千号,个个披甲戴胄,哪里有来讨赏的做派?抚顺城的守军,光是对付这群居心叵测的蒙古人就□□乏术了,哪有心再关心马市外头那群来历不明的商贾呢?

这一天晚上,整个抚顺格外的安静,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彻夜未眠,久违的开始头疼了起来。

历史上的明清第一战,会鹿死谁手呢?抚顺城若是守住了也罢,可一旦失守,李永芳……怕是会投降保命,倒是整个抚顺,有如羔羊落入狼口,仍建州宰割……□□哈赤的戎马生涯,带着血腥的色彩,屠城……只怕是必然。到时候抚顺必将大乱,而我……该何去何从呢?这一战,皇太极一定会来,不仅如此,他很有可能会是那个站在三军最前,与城主喊话对峙的那个将领。城破之际,我能看见他的身影吗?我的心里是矛盾的,因为我知道我不能见他。我已经死了,他必须要抛下这一切,可即使理智这样告诉我,心里却还有这份贪念,想要看他一眼,哪怕匆匆一瞥也好。

我睁着眼躺在床上,看着天色渐渐破晓。

这份宁静,并没有延续到早餐。我早早穿衣起身,只听见将军府外通一阵嘈杂,倒不像是打起仗来的声音,倒像是什么集会。李永芳也起了个大早,忙不迭地去查探情况,才知道原来抚顺城中的百姓正蜂拥前去城外那群商贾摆的集市。原来是马市上传出了他们要低价贩售这些上好的人参、貂皮。

昨夜,千总王命印、中军赵一鹤等几位守将皆宿在了将军府,此事一出,王命印马上觉察出问题来。这群商贾,来者不善,明显是意图引诱抚顺居民出城。于是跟李永芳请命后,便连忙带了兵马前去阻止开城门。

中军赵一鹤被派去巡防。李永芳换上了一身战甲,独自一人,焦虑不安地在将军府来回踱步。我站在这空旷的厅堂,看着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城外的嘈杂声仍是此起彼伏,我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巳时,王命印像一阵风一般驾马闯进了将军府,勒马在李永芳面前不过一尺的地方,大喊道:“城东有埋伏!将军,快下令关城门,全军备战守城!”

李永芳立在那里,竟是沉默了足足三秒,才说道:“传我的令,关城门——备战守城!”

于是王命印又间不容发地接过李永芳的军旗,奔出了将军府。

抚顺!真的是抚顺!明清第一战,真的在抚顺打响了!

我之前所有的猜测都被言中了,商贾是陷阱,蒙古是障眼法……明朝想得到这是一出声东击西,却不知道建州偏偏要逆其道而行,让这明朝的将领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跟我走!”

李永芳不由分说将我拉着上了他的战马,一路疾驰到了城门口。一路上到处都是抱头乱窜的百姓,有的看见了李永芳,还扑倒在地,大喊着:“将军,救救抚顺吧!救救我们吧!”

“将军!千万不能放那奴酋进城啊!”

“将军——”

我看着这幅情景,心如刀割。

待到了城东城门口,只见赵一鹤、王命印、唐玥顺等部将都在,一墙之隔,外头是滔天的呐喊声……建州的呐喊声。此刻城门虽是紧闭,但这一出守城之战,却不是那么容易打的。即便是现在去广宁请援,这援兵就算日夜不歇,在路上也至少要一天的时间……抚顺,撑得了一天吗?

赵一鹤报告了此刻的军情,“城东有五千伏兵,还有八百商队,但实为建匪;而城西门外有三千蒙古人,我们被包围了!”

“抚顺城,易守难攻,六千加三千,也不过小一万胡酋。我们守军两万有余,先发弓箭手,只要城门不破,谅他们也爬不进这抚顺城来!”王命印信心满满地说道。

李永芳却是摇头:“王千总,建州当日誓师两万,千真万确,怎么可能只有五千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将领皆是沉默。

这证明,还有一万多人马的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赵中军,那伏兵领将来者可是□□哈赤?”

“伏兵领将乃胡酋的八子——皇太极!”

我心神震颤,他——真的就在城外!

“李将军,眼下是兵临城下,你必须赶紧拿主意啊!抚顺不能拱手让给建匪!就算是亡命一搏,我们也要守住!”唐玥顺说道,“抚顺陷,我们有何颜面去见皇上!难逃朝中那些大臣的口诛笔伐,到时只怕亦是一死啊!”

此时,城外又想起了一声号角,五千士兵的气势,却有人上万人般,呐喊声滔天……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呐喊了。

“建州女真在,英雄还复来!”

李永芳神情呆滞地问:“他们在喊什么?”

“建州女真在,英雄还复来……大金国汗,威如天神……”

我颤抖着回答他。

“李将军,一刻都不能等了!”王命印急迫道。

李永芳却置若罔闻,纵身下马,命令我道:“走,跟我一起上城楼!”

“李将军——”王命印等人急得就要追上来,却被李永芳喝住,“待我上城楼勘探过战况,自会即刻下令!”

赵一鹤跳下马,“将军,我跟你一起去!”

李永芳没有制止,牢牢抓着我的胳膊,将我拽上了城楼。

我一步一步地迈上高台,眼前的视野越来越广阔,那白镶金边的旌旗,明晃晃的白色甲胄,一点点地跃入眼帘……

84.【势不能敌守将降】

只是那部落驻离城楼太远了,从这城楼上,根本看不清人的模样,只能依稀瞧见那打头旌旗下,有一个巍然骑在马上的身影。(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皇太极,他领着正白旗的兵马,打到了抚顺来!

只见那浩浩荡荡的五千兵马,却丝毫没有要逼近城墙半步的意图。如此部署,定是为了一边拖延时间,一边防范着弓箭手,才特地退到了弓箭射程之外的地界。

李永芳在城楼上驻足,对身后的赵一鹤说道:“赵中军,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

赵一鹤听罢,跪倒在地,双手作揖,以表忠心:“李将军的知遇之恩,我赵一鹤没齿难忘!今日不管抚顺是守是陷,我都会与将军并肩!”

“你的妻儿,都还在城中吧?”

“回将军,是!”

“赵中军,你看,”李永芳指着东边道,“过了巳时了,日头却还没有出来,天阴云低,大势已去……”

我随着他手的指向望去,却不知他此言意在说那建州的兵马,还是真的挂在天上的太阳。

“待努酋的兵马一到,我会把令牌交给王千总,而后弃城投降,以保全抚顺城内百姓的性命,身为这抚顺的守将,我不能——至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此言一出,赵一鹤目光骤然一聚,难以置信道:“将军——”

“抚顺,是守不住了。抚顺的守军,我最清楚,他们虽然训练有素,但有几个是愿意拿命一搏的?建州来势汹汹,此战,我们势不能敌。赵中军跟我出城降了,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李永芳话音未落,城楼上便冲上来一个人影,伴随着一声呐喊。

“父亲!”

来人正是李延庚,他穿着一身甲胄,显然是半路从铁岭逃回了抚顺。

李延庚瞪大的双目,声嘶力竭道:“不战而降,是在把抚顺送到奴酋的手上!父亲以为,降了,那奴酋就会放过这千户百姓吗!”

“延庚!你——你为何要回来!”

“我要回来!我就是战死在抚顺!也不要做卖国贼的儿子!”

说时迟那时快,这个平时看着文文弱弱的李延庚,大步冲到我面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大刀横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现在就一刀杀了这个女人!你便是受了她的蛊惑,才会一心降金的!”

那刀刃离我的脖子不过半寸,我又惊又嚇,完全不曾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李公子,万万不能意气用事啊!”赵一鹤离我最近,他缓缓地靠近,劝说道:“眼下兵临城下,若此时再生事端,怕更是会乱了军心呐!”

李永芳想要阻止,神情却露出了犹疑。

他在担心,我的出现,诱骗他投降,这一切都是陷阱。一个让他乖乖打开城门去送死的陷阱。丢了抚顺,背上这个千古罪人的骂名,到头来也没能保住性命。他在担心打开城门的那一刻,被□□哈赤背叛!

“杀了她,也算是我李延庚这辈子杀的第一个胡人!”

李延庚已经全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那刀就抹在我的皮肤上,生出一丝疼来。

不行!这样下去,只怕我真的会被李延庚一刀杀了,然后扔下城楼!

“杀了我,你以为努.尔哈赤会放过你们吗?”我急中生智,对那举棋不定的李永芳说道,“如果我的尸体出现在抚顺城里,别说是努.尔哈赤了,就是他的儿子皇太极,也会大怒屠城!到时候,就不单单是城陷了,只怕整个抚顺千户都会给我陪葬……”

虽然这番话,我意在虚张声势,但我所言并非没有可能。生死关头,我必须赌一把!就赌李永芳没有这个拿抚顺千户性命来博的胆量!

“你休要再胡说八道,蛊惑人心!单凭你一面之词,不足以信。”李延庚狠狠地道,“你死到临头了!”

我死死地盯着李永芳,这一切的生杀大权,都在他的手上了!抚顺也好,我也罢!此时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延庚!你把刀放下!”

李永芳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喝。

“父亲!”李延庚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没有半点要放下刀的意思。

“难道你想看着建匪血洗抚顺吗!”李永芳也拔出刀来,举在李延庚面前,一字一句道:“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民族大义?到底是抚顺这个城池重要,还是上万人命重要!你给我想清楚!”

“这个时候了,你还听信这个女人的鬼话!”

赵一鹤见剑拔弩张,又得了李永芳眼神的示意,趁此间隙,一步上前,将这个武功不佳的李延庚给牢牢的挟持住,那手上的大刀也“咣啷”一下应声落地。

逃过一死的我摸着自己的脖子,瘫坐在地,急速地喘息着。

“赵一鹤!你放开我!”

“大公子,眼下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相信将军吧,他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李延庚挣扎着,可他一个青少年,如何扭得过赵一鹤这个武将呢?后头的士兵上前来三五个一起架着他,把他拖下了城楼。

“我呸——大局?贪生怕死,当懦夫投降,还谈什么大局!我没有你这个爹!我要去广宁告诉张总兵——不,我要去京城,我要告诉皇上!”

李延庚啼血的呐喊声声入耳,格外的凄惨。我心跳得极快,还没有从整个状况里头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抬头,居然……是李永芳。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是何人?”

我平复了心跳,强撑着站了起来:“我谁也不是,也可是任何人。李将军,如果数十年后,大金注定要攻破山海关,现在投降,或许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呢?”

“你又知道?”李永芳的眼中充满了怀疑。

“我说这些,是想救你一命。保住了性命,才能看到我今日所言,是否会一语成箴啊……”

未待李永芳深思,那王命印就冲上了城楼,大喊道:“李将军,奴酋的大军到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朝城楼外望去,远处,踢踏而至的明黄的旌旗……

“要杀,还是降,不过是一念之间,”我叹息,“将军一念,或许能扭转历史呢?”

王命印浑然不解,愣愣地看着我二人对峙。我看见李永芳眼里,闪过了一丝杀念,却咬着牙,收了刀。他从怀里拿出一卷羊皮书卷来,扔在了我的面前。

我捡起来,竟……是努,尔哈赤亲笔的致书。上面写着:“明发兵疆外卫叶赫,我乃以师至。汝一游击耳,战亦岂能胜?今谕汝降者:汝降,则我即日深入;汝不降,是误我深入期也。汝多才智,识时务,我国方求才,稍足备任使,犹将举而用之,与为婚媾;况如汝者有不加以宠荣与我一等大臣同列者乎?汝若欲战,我矢岂能识汝?既不能胜,死复何益?且汝出城降,我兵不复入,汝士卒皆安堵。若我师入城,男妇老弱必且惊溃,亦大不利於汝民矣。勿谓我恫喝,不可信也。汝思区区一城且不能下,安用兴师?失此弗图,悔无及已。降不降,汝熟计之。毋不忍一时之忿,违我言而偾事也!”

努,尔哈赤这一封劝降书,说出来李永芳心中所有的担忧。

信里写:若是要战,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若是愿降,我便保城中百姓安宁……

李永芳是贪生,但并非怕死。努,尔哈赤带着十足的战胜之心而来,他唯有降了,才能保住抚顺百姓。

“王千总——”

“属下在!”

李永芳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令牌,扔在了地上。

“我已决心弃城投降,你不必多说,这将军令牌,我交予给你,是誓死守城也好,投降弃城也罢。都与我李永芳没有关系了——”

说着,李永芳脱掉头上的头盔,扔在了地上,当着众人惊诧的目光,一步一步,步履缓慢地走下了城楼。

赵一鹤见状,双手握拳,长叹一声,也脱下头盔,跟了上去。

不明就里的王学道和唐玥顺也追上了城楼来。

“将军,这——这是怎么了?”

“他们要做孬种,也罢!反正老子是绝对不会投降的!”

王命印捡起那令牌,狂妄地笑着,“我王命印,命硬着呢!待我杀了那奴酋,说什么我也要娶你过门!”

我手中紧紧握着那封羊皮降书。

……“既不能胜,死复何益?”

“全军听令——备守具,上云梯!”

王命印一声令下,守军都开始行动了起来。整个东城楼都布满了弓箭手,和投石器。我被王命印的部下带下了城楼,一路护送我到了南门。

这一路上,城外的厮杀声,呐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心中荒凉,望眼四周,哭泣着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妇人……南门,是抚顺城唯一可以逃命的出口了,抚顺城破的那一刻,南门就会大开,届时这抚顺上万的流民,该逃往何处呢?□□哈赤真的会信守承诺,放过这些无辜的百姓吗?

抚顺,抚顺……

85.【抚顺失陷掷孤注】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五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抚顺城失守。守将李永芳与中军赵一鹤出城投降后,千总王命印、把总王学道、唐玥顺等摔余部殊死抵抗,战死,其余官兵趁乱而逃。抚顺千户卫至此沦陷。

败兵之际,整个抚顺城乱作一团,南门一开,百姓们便四处逃散,结果被城外的建州兵马给如数驱赶了回来。我独身一人,混在这兵荒马乱的流民堆中。

王命印死了,那个一腔热血的王命印,死了……抚顺城的守将,除了投降的李永芳和赵一鹤,没有一个能活命的。主帅降的降,死的死,两万守军,溃不成军。金兵入城,开始大规模的搜刮民宅,手无寸铁的百姓们都被驱赶到了城楼下的空地上。

这一晚,金兵全数驻扎在了抚顺城内。那抚顺将军府,只怕如今正住着爱新觉罗家人吧。

想来命运也真是奇妙,四十年前,努,尔哈赤在这抚顺将军府上为俘虏的时候,只怕未曾会想到,四十年后的今天,他建立了大金,并且一举拿下了抚顺。这个辽东再不会有一位李将军,能让他做奴才了;这个将军府,如今也是他的一方领土了;这个从前坚不可摧的大明城池,也被他攻了下来。四十年,在这漫漫华夏历史上,或许也就是那么一页书的故事……

我蹲坐在地上,身边的妇人怀中抱着啼哭的婴儿,年过古稀的老妪正在咳嗽着。这一夜,所有的抚顺民皆无家可归,只能在金兵的看守下,在这露天之下入眠。有人在滔滔不绝地骂着李永芳,有人在哭天告地求菩萨,希望张承荫的援兵能赶紧来解抚顺之围……我沉默地望着天上的星星。

此时此刻,同在抚顺的皇太极,或许也在与我仰望着同一片的星空吧?

……“晚上在军营里,根本睡不着,就跑到外头看星星,还好现在晚上星星还够多,足够我数一晚上了。”

“怎么会睡不着?”

“想你,所以睡不着。我每次把星星数完,心里就想,下次一定带你一起来,让你躺在我腿上,我们一块儿数。”

……

他一定没有想到,我就在这里,这个离他或许只有一街之隔,百米之遥的地方。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多么地想念他。

四月的辽东,夜里还是带着一丝凉意。我缩紧了身子,抱着双腿,闭上眼想要睡一会儿,或许在梦里还能看一看他的脸……

我的意识正逐渐模糊,却只觉身子一轻,被人从地上给扛了起来。

我大惊,“你干什么!”

“嘘——”他一把捂住我的嘴,作噤声状,我接着清冷的月光,才看清他是李延庚!

他怎么会在这里?当时在城楼上,李永芳分明下令送走他了,难不成借着战乱之际,又溜了回来?

“跟我走!”他二话不说,将我放倒在地,然后拉着我穿过拥挤的流民。(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你想干什么?”

他可是今天早上在城楼上差点就杀了我的人啊!本能反应,另我一见到他,就开始后怕,试图挣脱他的挟制。

“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知的话,就跟我走!”李延庚眼神里充满了坚毅。

我不明就里,“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走,便知道了。放心,我不会杀了你。”

他停滞了一下,而后面容沉痛地说道:“正如你所说,杀了你,只会让整个抚顺城来陪葬!而现在,我需要你——来救这抚顺!”

我……如何救抚顺?但听他的语气,倒不像是在骗人的。李延庚这个孩子,今年十八岁了,我虽跟他交往不深,但到底是看着他这三年的改变的。他虽然是有些冲动、意气用事,但为人还是十分正直的。这一点我心里十分清楚。此时若不是抚顺出了什么事情,他不会用这种口气来求我。

就这样,我被李延庚一路连拖带拽地带到了将军府上。

将军府外是驻守的正黄旗士兵,李延庚拿出一个令牌给那守卫看,便马上放行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李延庚条理清晰地解释道:“赵中军的部下打算护送我出城,可那时双方激战正酣,无法开城门,于是我也困在了这抚顺城里。抚顺城陷,父亲……降金后,我便被接到了将军府上。”

我心脏狂跳,这将军府,眼下可住着努.尔哈赤啊!难道……李延庚想带我去见努.尔哈赤?

这可万万不行!我急得冷汗狂出,脑子一热,便想要逃跑,于是朝李延庚抓着我的手背上用力一咬。他多半也没预料到我会突然使这一招,吃痛一声,就撒了手。

我逮住机会,撒腿就跑,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只可惜技不如人,没跑两步,就被李延庚给追上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抬头一看,前头正是一对正蓝旗下的巡逻兵迎面而来。

该死!领头那将领,居然是代善!

我正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只好硬着头皮,横竖都是死,眼下就先躲过代善再说。于是我立马转身,乖乖地跟着李延庚进了将军府。

我一路低着头,幸好此时已是夜深,将军府上大部分的灯火都已经歇了。李延庚怕我再想着逃跑,便用腰带将我二人的手捆在了一起。

我被带到了将军府李永芳常用来议事的厅堂门口,他按着我的头,让我不得不贴在窗檐上听着里头的谈话。

“汗王,你可是答应过我,不杀城中妇孺百姓的!”

是李永芳的声音!里头的人正是李永芳和努.尔哈赤!

“本汗的确是答应过你,不过——那些汉人冥顽不化,不肯依附我大金,我若是不杀了他们,以儆效尤,难以平众!”

“他们乃是土生土长的辽东边民,假以时日,让我再去劝劝他们,一定会有所改变的……”

“你劝了一整日了,可有半个汉人听你的鼓动?本汗也不想妄开杀戒,只是这些刁民,不知变通,怕是不见血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抚顺……还是逃不过屠城的命运吗?

李延庚哀怨地望着我,低声说道:“抚顺今日一战,已是死伤了近两万的军民了!南门躲过了一劫,可东门却没那么幸运了……凡事不降不依附者,无论军民,皆难逃一死……”

我脑子轰然炸开,无力地扒着窗檐……

“今天早上的事情,我不会跟你道歉。”李延庚将我二人手上系的腰带解开,“抚顺失陷已成定局,父亲投金也是事实,我必须接受这一切。救不救抚顺,决定权在你。无论你是汉是匪,若你还有一丁点儿良知,就去阻止这一切!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张总兵的援军,在这之前,不能让抚顺再流血了!”

“如何阻止?”我失魂落魄地叹,“我在城楼上所言,不过是为了解燃眉之急,我根本没那个能耐,左右金兵的决定啊……”

李延庚却是一脸不信的表情,“你若是个寻常人,那金兵怎么会在城中搜寻了你一整日!”

“你说什么?”

“金兵入城后,把所有汉民都驱赶到了城中,把跟你年龄相仿的女子都一个个地排查过去。你若跟我说,他们在找的人不是你,我是绝不会信的!”

怎么会……到底是谁在找我?努.尔哈赤吗?不对,他应是希望我消失得彻彻底底的才对……会是他吗?难道范文程没有按我所说的传达?难道……他知道我在这抚顺城中?

“若不是我及时掠走你,恐怕此时他们已排查到南门了。”

李延庚痛心疾首道:“我不知道你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总之,抚顺——不能再流血了!”

我本是一心只想苟活着,但这关系到抚顺所上万百姓的生死!我确实没有李延庚这份大义,但真的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无辜的百姓去送死吗?扪心自问,我做不到!哪怕是只有一丝的希望,我都该试一试……

我打定主意,决心孤注一掷,“我……会尽力而为!但是李延庚,我也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只要能止抚顺之殇,无论什么,我李延庚一定办到!”

“此事之后,你必须尽快将我送离抚顺!”

子时,我静候在李延庚的屋内,等待消息。

我知道皇太极的酒力极佳,二两黄酒根本灌不倒他,唯有使出一些我在现代医学上学会的小伎俩。

我准备了一壶高粱酒,又往里兑了些度数高低参差不齐的其他酒,还有一杯煮得半干的浓茶,这茶必须是初春最新摘下来的新芽毛尖。我曾经在大学里做过一个关于咖啡,因的课题,里面就探讨过茶叶里咖啡,因含量的高低。其实茶叶的咖啡,因含量要比咖啡豆还高,各类茶种属绿茶毛尖含量最高。酒精加咖啡,因,若是能再加些碳酸饮料,就是我也会分分钟断片。这样一壶“炸弹酒”,再加上这极浓的茶,我不敢保证能让他一杯倒,但是这一壶,绝对能撂倒他。

我的目的,就是想让他醉,醉得越彻底,越神志不清越好。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地去见他……

这一壶酒下去,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了,也许明天早上起来,只会觉得今晚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连我远在抚顺,都听闻这个大金的四贝勒嗜酒如命,必先喝酒才能入睡。金兵下午才驻扎将军府,马不停蹄地就给他找来了好几罐上好的女儿红,摆在屋里,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想到这一招,让李延庚将酒掉包。这几年,他该是喝了多少酒,才会有这样的名声在外?我不敢去想,不敢去探知这一切,因为此刻……我必须抛下这些私心来。

这壶酒……是救下抚顺百姓最后的希望。

一刻,李延庚匆匆地回到屋中,“他已是半醉了。”

我深呼吸,点了点头,带上面纱,在这被夜色笼罩的将军府上极速地穿行。我必须保证,不遇到一个故人,安全抵达皇太极所住的屋里。幸好这个将军府我住了三年,每条小道每间厢房我都不能再熟悉了,所以这并非难事。真正难的,是从进屋的那一刻开始的……

李延庚早已打探了个清楚,这所有的守卫都驻扎在了将军府外,自然是十分安全的,所以他的屋外也未有守卫在。

我不能久留,不是出于别的考虑,而是害怕我会心软。我只有一刻钟,这一刻钟,我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阻止努/尔哈赤屠城!

我轻推开门,里头烛光正旺,这件厢房并不大,只一眼,我便将里头的情形看得一览无余了。也包括……他。

那个我朝思暮想,不曾有一刻离开过我心里的人,正坐在床榻前的矮桌上,手上正端着酒杯,忙不迭地往口中灌。我一阵心疼,他每日就是这样过活的吗?

我的步子仿佛有千斤重,他……似乎比从前壮了一些,宽阔的肩膀将身上着的褂衣撑得十分贴合。

听见了动静,抬头望着我,眼神从我的脸上扫过,却没有一丝诧异,而是淡然地又垂下眼帘去,喃喃道:“你来了……”

然后就接着一杯一杯地蒙头喝酒,无名指上,是那枚我们起誓的戒指。

“抚顺的酒,真的比赫图阿拉的还要烈。这还没喝几杯呢,你就来了……”

86.【梦里不知身是客】

我在他身侧的空位上坐下,心里五味杂陈,明知道现在不是感时伤怀的时候,可我看不得他难受,看不得他颓废……

未尝试过□□的药效的他,目光空洞,已是醉得有几分深了,脸上晕红,连酒壶都快端不稳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皇太极……”我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摇晃着抬头,“嗯?怎么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对不起,我该知道你是喜欢清净的……”

“皇太极,”我一度有些哽咽,“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认真听。”

他微眯着醉眼,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第一,抚顺――决不能屠城!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了积德也好,为了大金也好,不要再杀抚顺的一兵一卒了!第二,不仅是抚顺,日后大金攻下的每一座大明城池,都不要滥杀无辜。打仗免不了流血,是,这些汉民,若是不愿屈服,就将他们如数驱赶走了便是,他们大部分是老弱妇孺,壮丁抓去当俘虏也罢,就放过这些无辜的平民吧,他们何罪之有,要被血洗呢?”

我所认识的那个皇太极,亦不会愿意去杀害无辜的人命的!何况,越是残暴,百姓之怨就越是深厚,要招降必先礼遇,这一点精读了古今兵书,又专心修研汉学的他,不会不知道。□□哈赤麾下,有发言权的人,只有他能明白这一点!

他听完,却好像似懂非懂,神情滞怠地伸出手,想来摸我的脸。我正想往后退躲过去,只见他似是在害怕什么一般,终于还是隐忍着收了回来。

“怎么好好的要和我说这些?我杀了几个汉人,也不应该吗?还是因为你还在怪我,怪我害大哥入狱……”

听到他还在为褚英的事情郁结,遥想起范文程在茶楼与我提到,他写了千字文诉苦……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定是以为我是因此而埋怨他,才选择殉葬离开的……

“罢了,我也不逼问你了,我这么咄咄逼人,到时候又该惹你生气了,你一生气就又消失不见了……”

“我没有生气,若是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会跟你赌气任性了……”

经历过了分离,尝过了思念的味道,我才顿生出这份悔悟来。

我们曾有过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日子……而如今,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三年了,我知道你就在抚顺,所以……我把这抚顺都攻下了!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你,你到底在哪里……”

我心下震颤,难不成,他一直把眼前的我当做是幻觉吗?所以他见我进屋,才会情绪亦没有一丝波澜;所以才会不敢碰我,怕一碰,便会消失……

我的心都碎了……皇太极,你怎么这般傻!

忍不住情动,我一倾身,就吻在了他的唇上。(wwW.mht.la 无弹窗广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明明理智告诉我不可以,然而我的身体却顺从着我的心。这个吻,我等得太久了……就算明天的你什么都不会记得,就算连这个吻,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就算我们下一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我怀念他唇齿间的酒香,怀念他的怀抱,怀念一切的一切……老天,就让我满足这一刻的贪心吧!

我依依不舍的离开他的怀抱,一如那天与他告别的时候。他神志不清,有些发懵地望着我,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用力地甩头,想要拉回一丝神智来。

“筝筝,是你……不是幻觉……”

他艰难地扑过来,双膝跪地抱着我,痴人说话般道:“我能抱你,你不是幻觉……”

我眼角流下一滴热泪,这一次相见,是从老天那里偷来的……既然相见又不能相亲,我倒不如就做个幻觉,至少能减轻些你的痛苦……

“明天醒来,你就会忘了这一切。只是……只有这一件事情,你一定要记住。就是无论如何――不要屠城,不要屠城,不要屠城!”

我在他耳边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三遍。

他却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充耳未闻一般,呢喃着同样的话,“筝筝,你不是幻觉……”

“你要振作起来……”我从他的怀抱中抽身出来,“不要忘了你的理想和征途,我会一直看着你,一直等着你……直到你登基的那一天!”

李延庚给我传来了时间已到的信号。子时已过,现在……我必须要立刻离开。再不走,我便逃不出这抚顺了!

“你要去哪――我不许你走!我不许!”

他扶着桌子,吃力地想要站起来,却是步履游离,最终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我忍着眼眶里的热泪,和心脏揪心的疼,一步步退到了门外。

皇太极,即便这只是黄粱一梦,你亦会知晓我的苦心的,对吗?

** **

丑时,抚顺城楼南门,正值换哨。李延庚带着我一路疾行,来到了南门附近的一个哨垒底下。

“这里是抚顺所唯一一处可以出城的暗门,据说还是当年李成梁驻守抚顺时修筑的,只有历任守卫才知道。”

他给我准备好了马匹和银两,一并交付与我,“子丑交接时分换哨,是你今晚唯一逃出去的机会。只是这城外头,难保没有蒙古人在等着。”

我明白他的苦心,遂感谢道:“多谢李公子了,没想到你我二人,也会有站在统一战线的一天。”

“汉是汉,胡是胡,永远也不会有统一的那天。”他轻哼了一声,“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我只想救人。所以不必谢我。”

我了解李延庚的脾气,他并非是轻易倒戈之人,哪怕面对的是他的父亲。这一日之内,他的转变如此之大,想必是因为目睹了战争残酷,刀剑无情。

三年相处,我与他多少是有些友谊的,即便他早上还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来威胁李永芳。但难能可贵的是,他是个对立场和原则都坚定无比的人。

“你父亲他是个聪明人,他做出的选择,自有他的道理。投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千万不要怨恨他。”

李延庚的语气中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沧桑,“降,还能一时保住性命。正如父亲所言,命都没了,还怎么报国,怎么东山再起?抚顺城失陷不要紧,但要是人心散了,才是致命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听到他能暂时放下仇恨,委曲求全,我多少有些欣慰。李延庚――他并不是一个坏人,恰恰相反,他正直且明事理,即便心里不屈,但能及时认清局势,在谋出路,孺子可教。

“即便是身在曹营,我也忠心在汉。以后,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守护大明江山!”

我一步跃上马。三年前,我风尘仆仆地来到抚顺,三年后,这里已成了大金的城池。

我和李延庚告别,一如我告别宁完我时。心中只有祝愿。

“李公子,再见,祝你梦想成真,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

我一夜疾驰,在茫茫的夜色里,也不知跑了多久。连马儿也疲了,才停了下来。实在是太困了,便找了个背风的小山头,把马拴在树上,席地而眠。

这一夜,我做了个梦。这个梦把我带回到了在赫图阿拉的日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豪格趴在桌案前乱涂乱画着,窗外是喜鹊在喳喳地叫着。

“姑姑,我不想写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儿啊?”

“不写完,就不许出去玩儿。”

俗话说得好,严师出高徒,我不对他严格,日后真成个莽夫可还得了。

豪格挠了挠头,墨汁已经沾花了脸,小嘴嘟囔着:“姑姑每次都对我这么凶……见到阿玛,就声音又轻又温柔。”

我一敲他的脑袋,“凶你是为你好。”

“那姑姑就是不希望阿玛好!”

这个小鬼,真狡猾!这一点还是像极了他阿玛的。

“你什么时候能跟你阿玛那么博学,我也不凶你了!”

“真的吗?”豪格撂下笔,乌黑的眼睛瞪得跟铜锣般大,“不仅不许凶我,也不许你凶索尼和鳌拜!”

我望天,我哪里敢凶这两位大人物!虽然他们都还只是个小屁孩儿,我也心存敬畏。不过是平时让他们少在修学的时间来找豪格玩儿罢了。

“姑姑……”

“嗯?”

我答应道,却再也没有回声,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无尽无边。

我这才醒了过来,眼前没有豪格,也不在赫图阿拉,只有刚发了新芽的草地。果然是梦啊……梦里不知身是客,还一响贪欢。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马和银子还在不在,这一觉我也不知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眼下辽东战乱,保不齐有人趁我睡着的时候来偷窃。

我一看,还好,都在。证明昨晚没人经过这里。也是,我才行出抚顺没多远,这方圆十几里,哪里还有人烟呢?为了躲避战乱,不是成群的迁走了,就是躲在城里头不敢出来。我是杞人忧天了。我从包袱里拿出了些干粮,填了填肚子,然后准备继续赶路。

离抚顺最近的城池,就是沈阳了。对沈阳,我多少还是有些熟悉的,我的计划是先去沈阳投奔范文程,暂且安顿住下,再好为今后做打算吧。

对于沈阳的方位,我只有个大概的印象,我没有指南针,只能靠太阳东升西落和大叔的倒影来判断方向。沈阳在抚顺的西北方向,出了抚顺城,只要一直往西北走,就不会错。

我害怕抚顺城里有人追出来,所以一刻也不敢耽误,就重新上路了。没想到路上我竟碰到了不少拖家带口的流民。看他们的行迹,怕也是去沈阳的。

这些辽东边民,肯定古代地理是我比好的。于是我主动去跟他们搭话,这样至少能搞清楚去沈阳的具体路线,也省得兜兜转转。

我问了一个抱着孙子的老伯,“你们是去沈阳吗?”

那老伯打量了我一番,问:“你是从抚顺逃出来的?”

我点点头。

“抚顺……怎么样?我听说整个抚顺城,一只鸟都飞不出来,金兵……怕是要屠城吧!”

“我走时并未屠城,但确实有些百姓受到了战事的牵连……”看来这老伯并非是从抚顺逃出来的,于是我问:“老伯,你们从哪来?”

“东州。我们……是从东州逃出来的。”

“东州?”

离抚顺不远的东州百户所?□□哈赤不光围困了抚顺,连周边的小城小卫也没有放过!

“金兵也打到东州来了,抚顺战事一出,我们就立马开始逃难,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唉……”

“东州也失陷了吗……”我恍然若失。

“是啊……抚顺都抵不住金兵,又何况我们小小东州呢?”

老伯叹惋道,“我们打算逃到沈阳,等银两够了,再往山海关走。辽东战事不歇,就连沈阳也不是能久留的地方……”

87.【三营战败以身殉】

两天后,我精疲力尽地抵达沈阳。(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抚顺遇袭后,每一个入城的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搜查。只要是城内没有可以作保证明身份的人,一律不许入城。我让官兵带信去给范文程,他知道抚顺失陷后,便想尽了办法联系我,可惜消息根本难以穿进城里。

我在沈阳的范家,终于得以好好睡上一觉。

抚顺失守的第四天,仍然没有任何新的消息。我唯一能得知的就是,除抚顺外,遭到金兵进攻的东州、马根丹两城相继失守。东州守将李弘祖,马根丹守备李大成皆战死。连带抚顺方圆百里的一百一十五座台、堡相继沦陷。金兵共俘获人畜三十万。

这一战,□□哈赤可以说是大胜而归,不仅拿下了抚顺重镇,更是大大震慑住了明廷。明末清初的辽东之乱,也至此启。

据说抚顺失守的当天,广宁总兵张承荫和辽阳副将颇廷相,海州参将蒲世芳闻警率兵一万来追。这集结的一万大军从广宁出发,疾驰了四日,竟然还没有赶到。兵贵神速,解抚顺之围,大明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明军失陷抚顺后,山海告警,朝廷大震,估计那安养天年的神宗皇帝,也吓得在皇宫里捏冷汗。大金这一击,又快、又准、又狠,带着十足的把握和信心来的。这是对明第一仗,不打得漂亮,如何能开启后头漫漫三十年的通往紫禁城之路。

到了第五日,张承荫的援兵终于赶到抚顺,与金兵在城外对峙。张承荫的援军,是辽东如今唯一能解救抚顺的希望。只是他的一万大军,刚抵达城南墙口外时,便遇到了另外一个头疼的问题,便是蒙古人。原来先前云集在抚顺的蒙古二十四营还没有撤走。蒙古宰赛、暖兔各营仍集扎于辽河西岸;察哈尔丹汗的兵马则由西向东压逼过来,炒花部屯兵镇静堡外。而兵力最强的金兵,则驻于抚顺东,与城西相呼应。

这个四面楚歌的阵势,估计吓得张承荫也不敢轻举妄动。勇猛如王命印,也成了金兵的刀下鬼,张承荫官居二品,哪里是敢以身犯险,殊死一搏的。于是下令分营列队,跟在金兵背后缓缓东向。□□哈赤获讯,立即令大贝勒代善、四贝勒皇太极乘势拔营回击。时明军分三处据险、掘壕、列火器安营。

抚顺的战报一刻也没有听过,沈阳城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教场前,静候夺回抚顺的佳音。

然后这之后传来的消息,却令整个辽东,陷入了黑夜般的沉寂。(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明军与金兵对峙,企图以三营分进的方式决战。双方于抚顺关东边外陷入激战。战不多时,金兵便将明军的三大营层层围困。明军见势不能敌,右营游击刘遇节率先逃走,随后各营相继溃乱。金兵随后追杀,明军死伤无数。总兵张承荫及副将、参将、游击、千总、把总等官共五十余人,全数阵亡。其余残部四蹿逃亡,金兵追击四十余里杀之。

抚顺解围之战,明朝再一次大败。

抚顺虽失,已成定局,但不幸中的万幸,金兵并未屠城,而是能掠则掠,其余如数驱之。

辽东总兵官张承荫战殁,总兵之位遂落空。眼下正是辽乱之始,神宗会派谁来镇辽呢?这个时候,唯有一个能得民心、定军心的将领,才能胜任此职务。于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被搬上了总兵之位。这个人就是李成梁第二子李如柏,被临危受命,重返辽东总兵的位置上。据说是文武大臣英国公张惟贤等合疏荐李如柏,因念李家在辽东的威望,令奴酋忌惮,故神宗亲自下令,遣其复镇辽东,又令辽东巡抚李维翰由广宁移驻辽阳,以强化辽东的御守。

除此以外,神宗还亲遣兵部右侍郎杨镐经略辽东。兵部侍郎,乃是明朝从二品的官职,这个杨镐和张承荫一样,是二赴辽东。他曾在万历三十八年就巡抚过辽东,这期间他就曾袭击过蒙古的炒花部落,最后被给事中麻僖、御史杨鹤弹劾,辞官回乡。除了巡抚辽东外,杨镐还曾经略朝鲜军务,李成梁的第五子李如梅就是他手下的副将。据说两人关系到了情同手足的地步,当年丰臣秀吉大举进兵朝鲜,为抗倭寇,杨镐还曾为了让李如梅领功,而误了军情,导致此役大败。

这任命书一下,□□哈赤便马上与大明言和。而我知道,即便如此,辽东明军的守边兵力要对抗金兵,仍是捉襟见肘。□□哈赤的言和,不过是在拖大明皇帝的耐心。

李如柏这个名字,我算是熟悉的。那个当年救下我性命的李如柏,我对他的知晓,便是当年他和舒尔哈齐的姻亲关系了。万历十六年,因御史任养心言:“李氏兵权太盛。姻亲厮养分操兵柄,环神京数千里,纵横蟠据,不可动摇。如柏贪淫,跋扈尤甚。不早为计,恐生他变。”而被罢官,休养在家多年。全辽东都知道,李家二少是个放情酒色之人,如何真的只是为了拿李成梁的儿子这个幌子来吓唬建州,未免有些太缺乏考虑了。

自我来到沈阳后,便在家中专心研学治疗“肺痨”的方法。范文采的病症似乎在引昂天莲入药后有所好转,但身体仍是每况愈下。这种慢性病症,在得不到根治的古代,只会将人的体质一天天地拖垮,我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

范氏兄弟虽然考取了秀才,但不谙生财之道的他们一如既往的清贫。就连那六夫人留下的青乌药铺也维持不下去,只能转手给他人经营。

抚顺的一战,令范文采对明朝耳朵失望愈深,他也愈加确信,这大金的下一个目标,多半就是沈阳。

“若沈阳打起仗来,我们该何去何从呢?”

他们兄弟二人在沈阳生,在沈阳长大,家中也没有什么别的远戚。沈阳若失守,除了降金,别无选择。虽然我知道对范文程而言,归附大金或许才是真正能让他施展抱负的选择。只是降金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贪生如李永芳,也在那抚顺城楼上,一时间犹豫不定。

我看范文程好似整日忧心忡忡,虽未曾在表露一言,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前有龚正陆从建州巴克什,后有李永芳走投无路降金之举。沈阳,危在旦夕,他若再不下定决心,考虑前路,只怕又会错失良机。

于是我挑了一日晚上,打算跟范文程好好聊聊。

这晚入夜,待范文采睡着后,我才来到范文程的屋前。我知道他每日都睡得很晚,今日也是一样,里头还亮着烛火。他伏在案前,正在专注地读一份信。

“文程,咱们好好聊一聊吧。”

我跟我这个明朝的弟弟,十多年来,未曾与他敞开心扉地谈过。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赫图阿拉,如今局势和从前大不一样,我也该好好为范文程盘算一下。

他把信收了起来,“姐姐,坐吧。”

“文程,今后你可有什么打算?”我开门见山。

他沉默了一会儿,苦闷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你想降金吗?”

“……可我不能。”

我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窸窣的火苗,却仍是黯了下去。

“大哥抱病在身,你如今也无人可以依靠,我不能走。”

“如果我在沈阳,成了拖累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累赘,那我宁愿连夜就启程离开。”

“我并非这个意思——唉,”他叹气,“总之,我不能走。”

来硬的不行,我打算跟范文程讲道理,“你年方二十出头,正是大好的时候,以你的才华,你真的甘愿过流民一般的生活吗?四处逃亡,无家可归,食不果腹……”

“姐姐,你真的觉得……沈阳不时便会开战吗?”

他这么一问,我也开始有些开始怀疑,抚顺失陷后,大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都在担心这战火烧到沈阳来。而至于金兵下一步的动作,我们却不得而知。

“抚顺已失,这下一个城池,不就是沈阳了吗……”

范文程却若有所思道:“除了沈阳,恐怕还有另外一个重镇。”

“是哪?”

“清河堡。”

清河堡!这个地方在沈阳和辽阳之间,西南距辽阳不过百里。我对“清河”二字略有耳闻,是在抚顺茶楼里听那评书先生提到的。清河虽然城小人稀,但城周四里,四面环山,势极狭隘,更是号称“天险”。

范文程摊开地图,与我分析道:“清河与抚顺的相似之处在于,两城皆是兵家必争之地,且地理位置非常扼要。你看,清河北控宽奠,南枕辽阳,左近沈阳,右近瑷阳。抚顺是赫图阿拉向沈阳的必经之路,而清河则是赫图阿拉向辽阳的必经之路。我若是□□哈赤,便会绕过沈阳,先攻下清河堡。两座要垒到手,再深入辽阳和沈阳,乃是万全之策。”

他分析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让我不禁倾向于他的看法。眼下明廷把重兵都放在沈阳、辽阳、甚至叶赫这些地方,却独独没有考虑过清河。这对金兵意图的错估之举,只怕又会让大明迎来一场败仗……

“所以,我还想留在沈阳,再多陪你和大哥一些日子。”

我心生怜惜,范文程这个孩子,真的是可怜,父兄无法给他什么,如今还要靠他一人独自撑起整个范家。背负着仁义忠孝,如何能安安心心走他自己的路呢?

“文程,人生在世,有取就有舍,自古忠义难两全……你那么聪明,一定明白的。”

88.【自投罗网求庇护】

杨镐到任辽东后,就先巡查辽东各重镇的守兵,申明纪律,单反畏战怯战者,一律军法处置。(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为防重蹈抚顺之殇守将降金、不攻自破的覆辙,并下令肃查军纪,凡是与金有干系的,统统打下牢狱,严刑逼供。而后还大张旗鼓地征集四方部队,计划大举反击作战。

虽然眼下风声正紧,但范文程还是与皇太极保持着通信。

抚顺失守后,皇太极的第一封信,范文程在看过了之后,便连同先前这三年所有的信件,一并交到了我手中。

“你的答案,我已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至于他后来是如何知晓你在抚顺的,看看这些信吧。”

我接过这厚厚的一叠书信,回到房中,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去细读每一封信。

“天命二年岁末,三子洛博会殇……

天命三年年初,布占泰病入膏肓,客死叶赫……

正月行猎,路遇一汉生为强盗所劫,刀下救起,后搜刮其身,缴获随身药单中有一张字迹惊人相似……遂请入城中,设宴款待……得知她并未身死。到底何故,要欺瞒我?”

洛博会死了……殊兰唯一的儿子,体弱多斌,最终还是逃不过幼殇的命运。

东哥客死蒙古不过一年,布占泰,这个末路英雄,也死在了叶赫。

而他心中所言的汉生,据我推测,应该是宁完我吧。心中写他游历时被强盗所劫,皇太极在围猎时救下了他,搜刮了他随身之物,发现了他的药单里头,有一张是我的字迹。或许是我当日买药时留下的药单,于是他看到了我的字迹,又把宁完我带回了赫图阿拉去盘问,一定是问出了我在抚顺马市与他的交往。要不怎么说老天都觉得我俩可怜呢?这个世界上,竟有这般巧的事情。我不过和宁完我萍水相逢,那张药单也本是无意之举,竟然会这般曲折地到了皇太极那里,让他抓住这个线索追查,包括我在抚顺将军府上的事情,他多半也查得水落石出了。

“抚顺一役,我必亲征。若父汗拿不准主意,我便会请命先攻抚顺,抚顺是我出入之处,必先取之。四月八日,马市大开,届时我会和五哥先行混入广宁,刺探军情,再派五十人扮作马商,分成五伙,入城为市,继之由我亲领五千兵马夜行至城下,里应外合,两面夹攻……”

我颤颤巍巍地搁下手里的信。抚顺是我出入之处,必先取之……

原来攻打抚顺之计谋,是他想出来的。他无论如何都要攻下抚顺,就是为了把我找出来吗?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未亡抚顺,抚顺却因我而遭受此劫……

皇太极,你这份深情,我如何能承受得起?

我百感交集地打开了这最后的一封信,是他从抚顺回到赫图阿拉所写。[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屠城一举,实不明智。李永芳乃降金第一汉将,我必优厚……南柯一梦,却是难抵梦醒,她乃我一生所爱,无论何故、何因、何由,我都无法弃之不顾。便是掘地三尺,翻遍辽东,也必觅得她而归……”

一生所爱……皇太极,你非要找到我不可吗?

辽东只有这么大,你已经拿下一个抚顺了,还要我躲到哪儿去呢?

** **

六月,李如柏巡视沈阳。

距离抚顺之役已过去了两个月,按照大金的出兵之快狠,定会趁热打铁,再攻一城。我亦知道,战事一天天近了。于是,迫不得已之下,我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一个能销声匿迹在这辽东的万全之策。

我的存在,只会纷扰他的心思,左右他的决断,他既已知道我还活着,就不会放弃找我。我背负不了他的这份深情,更不愿背上“祸水”这个名号。所以我要离开沈阳,是为了让范文程安心降金也好,为了彻底躲开皇太极的视线也罢,我都不能再留在沈阳了。

于是趁着李如柏巡视沈阳,我想出了一出自投罗网的独角戏。

早就听闻这李如柏好酒色,那沈阳城的第一酒楼,他是一定会去坐坐的。探得李如柏的兵马入沈阳卫后,我便日复一日,早早地就打扮妥当,到酒楼去守株待兔。不过几日,果然等来了这位李总兵。这李如柏大驾光临,阵仗还不是一般的大,光随行就有十数个官兵。那酒楼里的舞姬也知道来了大主顾,所以莺莺燕燕,都打扮地格外招摇。

老板娘自然是迎在最前头,谄媚道:“杨经略、李总兵大驾光临,我这小地方真是蓬荜生辉……”

杨经略?那个神宗钦点的兵部侍郎――杨镐吗?

我坐在二楼,仔细打探着酒楼入口处的动静。糟糕,没想到李如柏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个二品的兵部侍郎。看来说杨镐跟李家交情颇深,并非空穴来风。我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一个李如柏还好办,再来个杨镐,万一演砸了,我可收不了场。

正心生怯意,又念及这李如柏驻守广宁,下次来沈阳不知会是何时,好不容易盼到他来了,因为一个杨镐,我就要重新盘算吗?

不过多时,只见那一众人已经上了二楼雅座。我再瞻前顾后下去,只怕连这个难得的机会也错过了。于是我按照计划,假装醉酒,然后晃晃悠悠着身子,一头栽进李如柏怀里去。

这一招看似是美人计,但其实我本意并非要献媚这个李总兵。而是我在赌,赌我这张所有人都说和六夫人极像的面容,能引起他的注意。毕竟当年,是他忤逆李如松将我救下的。虽然时隔多年,只怕他也难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了。

装醉我没装过,但两眼一抹黑地瞎撞,我还是无师自通的。唯一没有计算好的,就是撞个满怀时的姿势。我本想着撞进他怀中去,谁知道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竟然步子一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李如柏那一拨人都被我的举动给唬住了,我继续假装醉酒,磨蹭着爬起来,对眼前这位仪表堂堂的李总兵赔罪道:“失礼、失礼……小女子失礼了。”

搁近一看,那李如柏年近古稀,胡子花白,但却丝毫不减英姿,可见他年轻时应也是位翩翩公子吧。他身边的杨镐,也是位精气神十足的老头。

李如柏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眼,我故意装作眼神躲闪地想要溜走,立马就被喝住。

“慢着――”

我心脏狂跳着,希望李如柏真的就这么上钩了。

“你转过来。”

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微一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李如柏果然是一诧,命令般地问道:“你姓甚名谁?”

“小女范氏……”

未待我说出名讳,李如柏便先虎躯一震,瞪大了眼睛,一丝也不松懈地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幸亏他身边的杨镐打破僵局,问道:“李总兵,怎么了?”

“杨大人先进去吧,我……还有些事情未办。”李如柏虽然是对杨镐说道,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我的身上。

看来我的计策奏效了。李如柏的表情,分明是看到了故人时的惊诧难平。我既然告知他我姓范,那他心下肯定已猜到了,我就是当年他救下的那个六夫人遗孤。

杨镐一头雾水,却也不愿扫兴,便领着一众人去了雅座。待杨镐走后,李如柏发声问:“姑娘可否移步一叙。”

只要他愿意给我机会一叙,那我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于是我跟着李如柏进了另一间雅座,他连随从都未带,只身一人邀我入座。

我才坐下不过半秒,他便开门见山:“你不请自来,到底所为何事?”

看来我方才那些雕虫小技,真的是瞒不过这位李总兵的眼睛呐。在他面前,我确实是太嫩了,跟赫图阿拉城里的那些同龄的阿哥们打交道,我还能绰绰有余,但是一跟这些父亲辈的人说话,简直是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要不怎么古话说,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呢。

“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既然如此,我不如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在广宁觅得一个安身之处,眼下辽东战事正起,不知哪天就会打倒沈阳来。我不愿四处流离逃难。李总兵驻扎广宁,证明广宁重镇还是安全的,所以……我想搬去广宁。”

“哦?你觉得这沈阳不安全?”

看来李如柏是想打算先试探我的底。也对,我这样怀有目的性地接近他,他肯定会有所防范。

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抚顺失陷,这接下来不就是沈阳了吗?”

李如柏不置可否,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来回打转,“十多年前,范楠临终前给我留信,说你得天花死了。万历二十年至今,快三十年了……你到底是谁?”

“我是范筝筝。”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三十年了,我仍旧有一副十五岁的容貌。是的,真正的范筝筝,或许在万历三十五年就去世了,然而我必须要利用那个范筝筝身份,来和李如柏谈判。

我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那个伤疤来。六夫人说,这是当日她在我身上留下的记号。不管李如柏会不会信我,我也走投无路,在此一搏了。

那个伤疤映入他的眼帘,竟是令他将手中的茶盏都摔在了地上。

“三十年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去了阴曹地府。没想到你还活得好好的。”

李如柏长叹一声,“李家已经不复当年了。我自己也是朝不保夕,何况是出手帮你?”

我明白李如柏的处境,他早就告老在家多年,打算安享晚年的。只是抚顺一役,震惊朝野,张承荫战死,辽东无人可守,他才又被强拉上了这总兵之座。李成梁和李如松相继离世,他作为李成梁第二子,多少在这辽东还有些名望,无奈之下,临危受命赴任。若是与大金再战,再败,只怕他自己也难逃其咎。

“我有难言之隐,必须离开沈阳,销声匿迹,”我既然有求于李如柏,干脆就跪拜在他面前,正好也算是谢他当日的救命之恩了。

“我明白今日此举的冒失,若非时间紧迫,也不会出此下策。望李总兵谅解。”

“既是难言之隐,倒不如说出来听听,看看是否只有我能解此围。”

我心想:这李如柏不是别人,他知道六夫人的事情,更知道我的身世之谜,或许我直言我的难处,他会更愿意出手相助呢?

六夫人走前的信里说过,子贞此人心地仁慈……子贞乃是李如柏的字。连六夫人都说他是个心地仁慈之人,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李总兵觉得,奴酋为何要先攻抚顺?”

李如柏沉思了一会儿,反问我道:“为何?”

“抚顺城破之日,我就在城中。”我沉声说道,“当日我在抚顺守将李永芳府上当差,那奴酋知晓了我的行踪,追到了抚顺,还险些屠城。我的身份,对他而言便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不除我是不会后快的。”

李如柏轻哼了一声,“按你的话说,抚顺之役,是因你而起?”

“我知道李总兵心中有惑,”我从袖子里掏出先前李延庚给我的银两,“这是我从抚顺将军府上带出来的银两,上面有将军府的官号。李总兵觉得,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89.【移居广宁战不歇】

“李永芳降了金,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如柏看过我的银两官号后,相信了我曾在抚顺将军府当差的事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李永芳此人虽然势力,但他的部下里还有不少一心向明的凯将。”

李如柏赞同地点了点头,“听闻守将除了李永芳和赵一鹤外,其他全都以身献明,战死城楼之上了。”

说到这,我想起了那个狂傲的王命印,叹惋地说道:“李永芳降金,也是考虑保住两万百姓的性命安危。若他当日不降,只怕抚顺早就是一片血海了。我得其部下优待,城破后趁乱将我从南门送出了抚顺,才捡回了一条命。”

李如柏叹惋,“唉……区区几员守将,哪里抵挡得住那建州胡酋。抚顺之失,是那张承荫轻敌、不懂兵法、不知智取之失。”

“朝廷复派李总兵来守辽,看来是希望重振当年李家在辽东之威望吧。”

毕竟李成梁守辽期间三十年,辽东从边备废驰,到拓疆近千里,其边帅武功之盛,两百年来所未有。

“辽东……是个苦差。父亲守辽一世,也抵不过言官几句诋毁。唯有战事打了起来,战败了,才想起原来这大明还有个‘南戚北李’。李家为大明鞠躬尽瘁,大哥战死蒙古,四弟在援朝血战,身受重伤,郁郁而终,五弟猝于宁夏……如今这个总兵的位置,我坐得心寒。”

说到这里,李如柏缓缓地站了起来,打定了主意一般,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罢了,人到晚年,很多恩怨也就看得淡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年是我救下的你……这个债,就让我还清罢。”

** **

这一次,我打算走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丝可觅的痕迹,即便是与范文程,我也没有透露半分。私会过李如柏的第二日,我便不留一点音讯,拿上包袱,跟着他的部队去了广宁。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这样郁结却终究无法相守,倒不如放下,倒不如离开。我打算在广宁城安身立命,直到努/尔哈赤百年的那一天。范文程也同我分析过了,这辽东的战火,一定会先从东南烧起。抚顺、清河之后,还有叶赫,叶赫之后还有沈阳、辽阳,再之后还有铁岭卫,才会轮到这辽西重镇广宁。虽然不知道大金会不会势如破竹地连续拿下这几个重镇,但就地理位置上来说,广宁绝对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在四百年后,辽宁省已经没有叫做广宁的地方了。[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广宁在沈阳往西百余里的地方,中间还隔着辽河,应该是现代辽宁省锦州市的地界。然虽如此,这小小广宁,却也是辽东往山海关的必经之路,兵家必争之地。

我才到广宁没有多久,七月,战报便传过了辽河。

过去的几个月里,经略杨镐鉴于清河城的战略地位至关重要,守为绝境,战为奇地,大举施工修筑防御器械。明朝末期,已经有了火炮等热/兵器的出现,据说杨镐将整个清河城上布满火炮、枪械、铁弹子及滚木矢石等守城器具。还同时任清河守将邹储贤合谋计划:敌若来犯,士兵应设伏于城外山径小路或山间狭地,来实施阻击;万万不可拥兵于城,束手待毙。

杨镐既然洞察了清河之险要,提前准备,证明他并非是个庸才。清河堡如今有一万左右的守兵兵力,加上如此易守难攻的地势,看来是万无一失的。

七月初三,努/尔哈赤果然派了些士卒去挑衅清河边界。届时杨镐奏报:“回乡高得功等报,奴酋约在七月初三日,犯清河一带,收割田苗,才往北攻金台失去。”

这一封奏报,真叫人大跌眼镜。杨镐以为,努/尔哈赤此番挑衅清河之举,意在声东击西,看似是冲着清河堡去的,实际上,他真正的意图是北攻叶赫。

结果,二十日。努/尔哈赤亲统八旗军向清河城进发,当天就围困了鸦鹘关。金兵此举,虽大大出乎了杨镐的意料,但好歹清河已备战多日,倒不算是措手不及。原本清河已做好了十足的把握迎战,谁知好死不死,当日守将邹储贤闻讯,即刻下令闭门据守,完全不听杨镐当初制定的设伏山间的战略。这么一来,清河城就彻彻底底的失去了地势优势。

战报传到广宁,李如柏和其三弟李如桢皆愁上眉梢,忙不迭地在府上聚头,商量应对之策。

二十一日,金兵冲破鸦鹘关,抵达清河城外,开始攻城战。起初因守军炮火、滚木雷石齐下,遂强攻失败。金兵随即改强攻为围困,并派降将李永芳到城下劝降。遭严词拒绝后,再令环城强攻,凡八进八退,自晨至暮,后金战死数千人,攻城不下。入夜后,在夜幕掩护下,金兵各军以板车为掩护,掘地三尺,挖陷城墙,城东北角遂塌落,又乘明军慌乱,叠尸登城。邹储贤在绝望中,焚衙署妻孥,亲入战阵,阵亡。二十二日清晨,金兵破城而入。城内明军官兵六千余人及五百多户居民奋起巷战,孤军奋战而败,军民被杀万计,而无人投降。清河堡至此彻底沦陷。随后金军拆除了清河城的城墙,又将三岔堡至孤山堡一带民房尽焚烧之。并拆毁一堵墙、碱场二城,使明军自清河至抚顺城无存身之地。然后收取地窖谷物,田中青苗,则纵马放牧,造成清河一带五六十里以内人烟断绝。

我沉痛地听着这份句句啼血的战报。尤其是那句‘被杀万计,而无人投降’,真真宛如在我的心口剜上一刀一般。我未曾想到,原来身处乱世,即便我非这个时代之人,却也能感受到这份民族大义的切肤之痛。降,还能苟且偷生,不降,便是杀身成仁。

更可怕的是。从抚顺到清河,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如今,我真的不知,就算他日还能够活着回到赫图阿拉,我又该如何面对皇太极,面对那些女真故人。在知晓了这些残酷的屠杀之后,我如何还能和以前一样,只把他当做一个我心所许的少年呢?从前他害褚英入狱,我便是足够心疼了,现在他背负的,何止是一条人命呢?

我除了心疼,别无他法。这个时代里,我阻止得了一次屠城,阻止不了日后的每一场战役。大明子民,有固守气节有如清河百姓的,宁死不屈,杀光了一个清河,杀得完全天下千千万万的汉人吗?这个民族矛盾,对异族人的排斥,是大金,或者说日后的大清,永远也无法根治的。

清河一失,辽东由此而失去了屏障。明廷真正的感觉到了事态之严重,连忙举国各地调集兵马。八月,金兵马不停蹄地转攻沈阳、辽阳。得知线报后李如柏连忙排遣兵马前去支援,并通知叶赫出兵抗击其腹背,神宗下令调山海关、保定、铁岭、大同、广宁、开原诸路兵赴援,尚未出关,有谕旨特赐杨镐“尚方宝剑”,得斩总兵以下官。于是杨镐为肃军纪,就清河逃将陈大道、高炫徇斩于军中。努/尔哈赤见形势不佳,便于九月主动撤兵。沈阳之危遂解。

入冬,四方援兵始集。明军终于从被动挨打的状态,开始正式的反击。十万大军集结,大举出兵赫图阿拉,一剿建匪。

万历四十六年岁末。这是我在广宁度过的第一个冬天。然而因为辽东战事,这个冬天显得异常的清冷。这短短半年的时间,辽东已是天翻地覆,战争的脚步比我预想之中来得还要快。

我住在广宁承天府上,时不时地也会看见几员明朝大将出入,他们个个都身居高位,除杨镐外,常常出入承天府的还有开原总兵马林,辽阳总兵刘铤以及特赦镇守山海关的总兵杜松。这各路兵马集结,看来神宗是想一举重挫大金,广宁城中人人都说,这一次大明派足了兵马,国库还加派饷银两百万两,是势在必得了。

李如柏忧心战事,但还是不误喝酒作乐。来这广宁之后,我才发现他真真是个慢性子,万事求稳不求急。有时候兴致好,他也常常跟我提一些当年六夫人在府上的趣事。

“其实六夫人与我年纪相仿,那日嫁到将军府上时,更是个沉默寡言的深闺女子。哪知道后来有一日,来个西洋传教士,她居然能无碍地与人交流,说一口流利的梵文,连父亲都没想到。”

“不仅如此,后来六夫人还常常预言中时事,就连当时的西学东渐,也全被她言中了。所以在将军府上,她的地位极高,一般人父亲都不允其去惊扰她。”

“西学东浙?”

李如柏细说道:“你可知利玛窦此人?这人万历庚辰来到大明传教,此人游历天竺,见多识广,宣扬天主教义,在民间广为流传。”

天主教……原来西方传教士早在明朝末期就进入了中国。我心中再一次加深对六夫人身份来历的确信。这大明朝,能几人和西洋人交流无碍的?

“原来夫人生前,有这么多轶事……”

李如柏的思绪飘远,“如今看来,当日六夫人的预言,一个个都应验了呢……”

“夫人生前,还有何预言?”我好奇道。

“她说……若父亲亡,则辽东亡,而后金兴。”李如柏沉重地长吁一口气,“万历四十三年,父亲去了之后,奴酋马不停蹄地就建立了大金,不过三年,就攻破了辽河以东的抚顺、清河两重镇……辽东,怕是真的要亡了。”

李成梁的去世,是辽东没落的开始,也是大金崛起的开始。六夫人这并非预言,而是……陈述一个四百年后能从史书里读到的事实罢了。

“要知道……辽东一丢,山海关没有屏障,京城就危在旦夕了。这大明,还能有多少时日呢?”

李如柏竟是有些自怨自艾,道:“我李家,虽为认作外姓,却对大明一片忠心。这个辽东总兵的位置,有多少李氏之人坐过?我年近古稀,早该在家安享晚年了,皇上一声调令,我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若辽东真的大势已去,又岂是再来十个李成梁救得活的?”

李成梁膝下九子,皆为武将,镇守边关,三个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李氏一族,为这辽东,真的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你身上流着女真人的血。说说看,你到底是想做汉人,还是胡人?”

对于这个问题,我心中想的是,其实做汉人罢、胡人也罢,我来到这大明朝,只是想寻回一生挚爱罢了。至于血缘这件无法改变的事实,我耿耿于怀,也无法改变。

“我……只想保命。”

90.【萨尔浒役定乾坤】

万历四十六年岁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时蚩尤旗长竟天,彗见东方,星陨地震,识者以为败征。大学士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等皆以师久饷匮,催发红旗,督促杨镐发兵。

古人迷信,这彗星划过东边,乃是败兵之兆。然而这四路云集的兵马,多耗一天,就要多吃一天的粮饷,朝廷自然希望速速发兵,以缓饷银的空缺。

万历四十七年,正月。努/尔哈赤亲率大军攻叶赫部。掠得村寨二十余个,后开原明军前去支援,金兵才退回了赫图阿拉。杨镐派使者去赫图阿拉商议罢兵,与金止战,然□□哈赤回书拒绝。

见和谈不行,朝廷施加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在这多方势力的作用下,二月,杨镐会总督汪可受,与巡抚、巡按等定议,于二月十日誓师,二十一日出塞。届时会兵分四道,由总兵官马林出开原攻北,杜松出抚顺攻西,李如柏从鸦鹘关出趋清河攻南,东南则以刘铤出宽奠,由凉马佃捣后,而以朝鲜兵助之,号大兵四十七万。然未可知的是,原定出兵之日突遇天降大雪,士兵不前,遂发师之期泄露。只好改为同月二十五日再征。

此战明军号称四十七万大军,实际据我所知,兵力在十万上下。其中还有一万余人乃是叶赫、朝鲜派来的援兵。

李如柏出征前的那一日,正好是满天星陨,天有异象,连带我随手的那串陨石坠子,都异常地开始散着青色的幽光。这串坠子跟随我身侧这几年,一直都只是块寻常无奇的石头,这次伴随着天象而生异变,让我发自内心地觉得不对劲。

仿佛是一种征兆,然而我无法知晓,这征兆到底是什么。

难道真的预兆着此战必败?还是……在预兆我在这明朝的时日已无多了?

我忧心愈重。因为这串陨石是六夫人留下的,或许当日她所做的预言,皆是以此石而断论的。这个青光,一定预告着什么。

两军交战,总有一方要落败,然而我却在为我的前路担忧。李如柏亲自领兵出征,若是遭遇不测,我便真的再无人可依,只能背负着四处流落的命运了。于是前思后想,还是连夜去找了李如柏,把我心中的担心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此番出征,皇上调集了四海精兵,还有战无不胜杜太师——杜松,还有攻无不克的刘大刀——刘铤坐镇,就算没有十全的胜算,也该有七成吧?”

“从眼下的兵力对峙来说,确实如此,只是……无论李总兵信不信,天象是败兵之兆,此石是当年六夫人留下的遗物,也因此天象发出异常的青光,只怕……”

我不敢说出“大败”二字,但是我必须让李如柏明白此战的凶险,而不是一味轻敌,冒死陷阵。(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这算是忠告吗?”

我神情肃然地点点头,“我自然希望李总兵能凯旋而归。只是万一,双方激战,势不能敌,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是我唯一能给他的忠告了,李如柏活到这个年纪,应是看遍了生死一念,前有李如松战死蒙古,后有李如樟卒于宁夏……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他对六夫人的箴言深信不疑,希望我的忠告,他也能记在心上吧!

这既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李家。李氏一脉,为大明做得已尽够,不能就这么亡了。

杨镐出兵前,上奏“擒奴赏格”,经兵部尚书黄嘉善复奏,神宗批准,颁示天下。赏格规定:若军中有人能擒斩奴酋者赏银一万两,并升都指挥使;擒斩八大贝勒者赏银两千两,升指挥使;且放眼李永芳、赵一鹤、佟养性等叛将,若能俘献奴酋,可以免死叛国之罪。又诏令叶赫贝勒金台石、布扬古若能擒斩奴酋首级,将给与建州敕书并封龙虎将军、散阶正二品。若擒斩其余奴酋的十二亲属伯叔弟侄,及其中军、前锋、领兵大头目、亲信领兵中外用事小头目等,一律重赏并且封授世职。此擒赏令一下,大振人心,尤以总兵杜松为甚,立誓斩得奴酋首级,否则无颜面圣。

杨镐的计划是兵分四路出击,直捣金兵老巢赫图阿拉。这四路分别是开原总兵马林亲率的一万五千兵马,出开原,经三岔儿堡而入浑河上游,从北面进攻;山海关总兵杜松亲率三万主力大军,为主攻,由沈阳出抚顺关入苏子河谷,由西面进攻;辽东总兵李如柏亲率两万五千兵马,由西南面进攻;辽阳总兵刘铤则亲率一万余兵马,东去会合朝鲜、叶赫援军,总计两万兵马,经宽甸沿董家江北上,而由南面进攻。

得到清河、抚顺孤立无援的教训后。杨镐又另设总兵祁秉忠及辽将张承基、柴国柱等部驻守辽阳,作为机动增援部队;另一位辽东总兵李光荣,则驻守广宁,坐镇后方,副总兵窦承武驻前屯监视蒙古各部;以管屯都司王绍勋总管运输粮草辎重。杨镐本人则坐镇沈阳,居中指挥。

从明军的部署来看,这可谓旷世空前的一战,确实是做到了万事俱备,万全之策,焉有战败的道理?

然而我手中的陨石却青光愈盛……成也杨镐、败也杨镐,大明是否能扭转辽东之乱,便看此战见分晓了。

赫图阿拉,我一别经年的赫图阿拉,那个命运指引我来到的地方……真的能抵过这一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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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八日,时西路军杜松,从沈阳出发,到抚顺关稍作休息,但杜松为抢头功心切,于是星夜列炬,竟是在一日之内,冒雪急行了百余里。二十九日,便抵达了浑河岸。原本是四路明军齐头并进之势,然杜松所率领主力明军却先行进至了萨尔浒山。时杜松得到线报,金兵正在铁背山上的界藩城修筑防御设备,以抵抗明军攻城。

这界藩城的界藩二字,乃是女真话的谐音,意为两河交汇之地,实界藩城往西不远便是浑河与苏子河的交汇处。城北临浑河东岸的吉林崖,城南为苏子河对岸的萨尔浒山。这伫立在铁背山上的界藩城,树木浓密、怪石嶙峋、三面临水、一面连山,地理位置极为险要,更是赫图阿拉都城的咽喉之地。过了界藩城,便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直抵赫图阿拉了。于是杜松当即下令,并分兵为二,以主力驻守萨尔浒附近,自率万人进攻吉林崖,势要大破金兵,拿下界藩城。

三月初一,杜松不听总兵赵梦麟劝等众将劝谏休整,强命渡河,意在兵贵神速。然而渡河期间,因为军队的兵甲攻城器械等过重,难以跟上先头部队的步伐,杜松遂只好率先头部队先行轻装渡河。然金兵亦是有备而来,□□哈赤趁明军渡河期间,损毁浑河上游堤坝,一时间河水陡涨,明军被水淹死者甚多,致兵伤马毙,锐气大挫。过浑河后,杜松以全军之力,集中攻打吉林崖。然午时,代善所率领的先头人马已抵达了界藩城南。

以杜松这个勇猛好攻的性子,怎么会在这时候审夺时务,即便要退,也会在浑河被拦截,遂一鼓作气,强攻吉林崖。代善率一千精兵火速增援吉林崖,明军虽有火器之利,却也一直未能攻下。

到了申时,努/尔哈赤所率的大部队也赶到了界藩城。然其却未增援吉林崖,而是调头去攻萨尔浒明军大营。当时驻守萨尔浒的明军不过万人,而努/尔哈赤所率兵马足足有三万七千余。驻守萨尔浒大营的总兵王宣、赵梦璘等统率殊死抵挡,最后寡不敌众,明军大营被攻破,王宣、赵梦麟战死。流窜的明军争相逃命,全线溃败。

杜松军见萨尔浒大营已破,军心大动。两军在吉林崖奋战至深夜,因明军火器燃光,让金兵得以从暗击明,势如破竹,杜松被被大金贝勒赖幕布射杀身亡,参将柴国栋、游击王浩、张大纪、游击杨钦、汪海龙和管抚顺游击事备御杨汝达也战死。

萨尔浒的败兵之势头,从杜松冒进而致使明军西路主力全军覆没告始。

三月二日,努/尔哈赤大败杜松明军主力后,带兵北上,迎敌北路马林的兵马。金兵依借山势险要与明军对峙。杜松兵败,南北路明军形单影只,只有殊死一搏,遂主动出击,酣战多时,最终势不能敌,明军大败后悉数被杀,马林仅率数人而逃。

东路刘铤所率明军,应路途险阻,山路崎岖,行进困难,浑然不知西北两路兵马皆已失利,仍按旧旨,向北开进。

三月三日,为全歼刘军,努/尔哈赤想出一招诱敌深入之计,以少数俘虏士兵假扮明军,并持杜松军令箭和大明旗号。诱其速进,实则早已布置埋伏,计划在赫图阿拉城南阿布达里岗将刘军一网打尽。刘铤信以为真,下令轻装急行,最终遭到伏击后,兵败身死。

然杨镐坐镇沈阳,掌握着机动兵力施援,却未对三路明军溃败做出任何应对之策,仅在三月五日,忙传令给行动迟缓的李如柏所率南路明军回师。

三月初八,战报传到广宁。

这一日,广宁城,哀声一片。十万明军,除南路李如柏及其部溃逃,得以侥幸外,余部全军覆没。

如果抚顺之失、清河之殇,只是明金之间的初试,那萨尔浒一战的战败,可谓是给了大明的心口一下钝击。这一役,大明可谓是倾天下之力,尽征宿将猛士,及朝鲜叶赫精锐,以十万对六万,却以全军覆没收场。这——将会是永永远远被载入史册的一战。

萨尔浒一役大败后,陨石也不再有青光散出,我心中的担忧,最终还是落实了。

战报中说,李如柏得以侥幸,然明廷朝野上下,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我仿佛可以看见,李如柏会步入他父亲李成梁的后尘,被言官弹劾,走向没落……

萨尔浒大败的消息传到明朝都京城顺天府,顺天府人心惶惶,甚至米价陡涨。

明朝两元大将杜松、刘铤皆战死。主帅杨镐兵败之后,引咎辞职,后被拘押审查。总兵马林逃回开原。李如柏被言官所劾,引罢辽东总兵一职。此战,明军共死伤五万兵马,元气大伤。辽东大势已去,危在旦夕。

四月,李如柏下台之后,其四弟李如桢接任辽东总兵,驻沈阳。神宗下令,擢升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杨镐为辽东经略。

兜兜转转,这个辽东经略的位置,又回到了熊廷弼的手上。

这个广宁承天府自然也易了主,我跟着李如柏的旧部回到李氏老家铁岭。李如柏败兵还京后,他成日郁郁寡欢,足不出户,也不问世事,甚至告老还乡,但是世人又岂会放过他。萨尔浒一失,汉人万夫所指,都在杨镐和李如柏二人头上。杨镐如今下了狱,李如柏辞官回乡,但世人的口诛笔伐,却丝毫没有断过。杨镐和李家交好的事情,被搬上来台面上来大肆宣扬,当年杨镐和李如梅情同手足,甚至不惜拖延军情,也要让李如梅强占头功的事情被群臣所指。更有甚者,猜测他二人早就知道此战会败,李如柏的南路明军才会一路拖延,未有交战,就闻讯而逃。李氏一家,何时承受过这等的污名?

91.【祸起萧墙失辽沈】

我在铁岭没有住下多久,转眼间,金兵在大败明军于萨尔浒后,歇了不过三个月,就趁明军不备,纠集兵马,转攻开原、铁岭。[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得到消息后,我和李如柏一家唯有弃铁岭,转投靠李如桢所驻兵的沈阳。

六月,后金兵数万骑从静安堡入,乘开原疏于防守之机,一举而下,那萨尔浒一战捡得一命的开原明总兵马林,最终难敌金兵,战死开原。随后纷拥而至的自铁岭援兵也被逐一击败。战报上说,金兵从开原掠回的人畜财物,足足运了三日犹未尽。

这熊廷弼经略辽东的任书刚下,还未出关赴任,开原就失守了。

熊廷弼上言:“辽左,京师肩背;河东,辽镇腹心;开原又河东根本。欲保辽东则开原必不可弃。敌未破开原时,北关、朝鲜犹足为腹背患。今已破开原,北关不敢不服,遣一介使,朝鲜不敢不从。既无腹背忧,必合东西之势以交攻,然则辽、沈何可守也?乞速遣将士,备刍粮,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沮臣气,毋旁挠以掣臣肘,毋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

此奏疏意在言明开原在辽东之重要,失开原,何以守辽沈?纵观辽东,如今已不剩几处地界不被金兵踏足了。况且开原城大民众,是明朝联络女真和蒙古部落的重镇。以此而恳请朝廷,不要再减扣粮饷,或是群臣相互肘击,将此危机交托给我一人应对,这是不光是误了我、误了辽,更是误国!

神宗听后,全部允与准许,并和当日信赖杨镐一般,赐其尚方宝剑。

我们才到沈阳不过两日,铁岭便失守了。这时候,熊廷弼还未出山海关。金兵席卷辽东之速,已无人可挡。一时间,即便是沈阳,也开始民心摇晃,四处逃窜。

这个我熟悉的沈阳城,半年的时间,已经失去了当日的繁盛。李如桢驻兵沈阳,亦接到了支援铁岭的请求。铁岭已失,如今再去贸然支援,无疑是自寻死路。李如桢便以就算是夺回了铁岭,也没有来兵马守住这铁岭卫为由,拒绝出兵,死守沈阳。

这天是李家好不容易聚首的家宴,李如柏一家家眷和李如桢一家家眷皆在府中。

眼下战事吃紧,李如桢也无心扮演,只是李如柏如今前来投靠他,也应当好好招待一番。我同属在李如柏的家眷之中,有幸得以一入这沈阳总兵府。

萨尔浒战一别后,李如柏也许久未见他这位四弟,两人有生之年,得以再这样相见,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熊廷弼,又是他……”席间喝着酒,李如柏也不忘怨声载道,“当年他经略辽东,愣是跟父亲过不去。这个南蛮子,只怕这次带着尚方宝剑二赴辽东,又要拿我们李家开刀。”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想拿谁开刀都好,反正我李如桢问心无愧!他若懂得如何用兵,那就自己带兵去支援铁岭吧!”李如桢气不打一处来,前些日子因为未增援铁岭一事,被熊廷弼骂了个狗血淋头。

“四弟,话不是这么说的,”李如柏到底要老练圆滑些,劝诫道,“你我这些武将,不怕兵败胡酋,怕得更是朝中那些言官……人言可畏,一封奏疏呈去,可能就是要杀头的。”

李如桢还是不服气,“他不就是握着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吗?我就不信他有那个胆子,敢凭这一点就治我的罪,杀我的头!”

“四弟,这句话千万不要在外头说,眼下这辽东,谁握着尚方宝剑,谁才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虽说这尚方宝剑也不能斩总兵以上之官,但放眼日后,这南蛮子在辽东的日子还长呢,四弟万万不要去招惹他才是。此人决断专横,不通情达理,更不似杨镐与咱们李家交情深厚……”

结果这一餐难得的家宴,就这么活生生地被“熊廷弼”这三个字,给搅得食不知味了。

晚饭后,我独自一人来到沈阳的街道上,看着冷冷清清的大街,以往热闹奢靡的酒楼,估计也都歇业逃难去了。唯剩沈阳的月亮,一如记忆中那般明亮。

今日白天,我曾恳请李如柏,能否派人一探范氏兄弟如今的状况,谁知道下午李如柏的部下便告知我,范氏兄弟去年年末便已投诚后金了。

范文程终究是迈出了这一步,我心中是欣慰,也是悲哀。欣慰他终于得以施展他的才华,悲哀……是悲哀他身为汉人,后世不知会承受多少的谩骂。如今,我心中牵挂之人,悉数都在赫图阿拉了。独留我一人在这大明的土地上,思索着,煎熬着,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七月,熊廷弼路经沈阳、辽阳,一路安抚边民,一路前来辽东赴任。他到任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斩首逃将刘遇节、王捷、王文鼎,以此祭奠死节的将士。

然而他的肃清辽东之举措还没有完,八月,又将贪污行贿的将领陈伦给斩首了。最后他这新官上任的第三把火,终于烧到了李如桢头上。

九月,熊廷弼以十不堪上书弹劾李如桢,以其拥兵畏敌,拒援铁岭一失职,令严法行,请求罢免李如桢辽东总兵官一职,申用李怀信赴任。李如桢无耐,只能解甲归田。

李家只好又搬离了总兵府,入住农户别院。

熊廷弼到了辽地之后,令佥事韩原善往抚沈阳,惮不肯行。继命佥事阎鸣泰,至虎皮驿恸哭而返。最后熊廷弼只好亲自巡历,自虎皮驿抵沈阳,复乘雪夜赴抚顺。总兵贺世贤以抚顺之地近敌营而阻止,熊廷弼却说:“冰雪满地,敌不料我来。”于是鼓吹入。时兵燹后,方圆数百里了无人迹,熊廷弼祭诸了那些为守城而死者,大哭。紧接着耀兵奉集,相度形势而还,所至招流移,缮守具,分置士马,于是辽东人心复固。

万历四十八年,三月,神宗朱翊钧因长期酒色无节,加上辽东战事接二连三地惨败,受国事困扰,终于病重不起。

四月,朝廷以辽东前线兵力不足为由,调派秦良玉率兵援辽,神宗赐其三品官服,并授其兄秦民屏为守备,其弟秦邦屏为都司佥书。

没想到,我在这明朝的有生之年,真的能看见这位中华历史上著名的女英雄赴任辽东。

这一年里,金兵也没有闲着。五月,金兵略地花岭。六月,略王大人屯。

然而时下明廷中,却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情。

七月二十一日,明神宗崩,终年五十六岁。二十二日发丧,二十三日颁布遗诏,命皇太子朱常洛嗣位。

一个月之后,皇宫里爆发了举朝震惊的“红丸案”。这位本就身体羸弱的光宗皇帝,在位不过一个月,便因“红丸案”而暴毙身亡。其长子朱由校继位。紧着着,又爆发了“移宫案”。后宫党派纷争不断,而那个臭名昭著的魏忠贤,也一跃登上了明末的政治舞台。

从神宗到光宗,再到朱由校,再到明末阉党横空出世。我知道,大明的末路已近。

原以为这明廷皇宫里的闹剧会就此收场,没想到却祸水东引,竟然还牵扯到了远在辽东的熊廷弼身上。

八月,金兵略蒲河。将士失亡七百余人,诸将世贤等亦有斩获功。

这朱由校刚刚继位,以给事中姚宗文为首的言官却开始连章弹劾熊廷弼,说其事“荷戈之士徒供挑浚,尚方之剑逞志作威”、“无谋者八,欺君者三”,熊廷弼恼火,极力辩解,再疏自明云“辽已转危为安,臣且之生致死。”最后自请缴还尚方剑,力求罢斥。

这辽东风云变换,真的是一日一个天下。我虽不知这言官惑乱其中深浅,但想来熊廷弼虽有镇辽之才,但实在不善人际。说熊廷弼这个人不懂治理辽地,倒不如说他是不懂笼络辽臣之心。刚来辽东,就把原来的守将都得罪了个遍,加之他心情刚烈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自然玩不过那宦海沉浮,最终受人排挤。朱由校不堪众臣之奏疏,最终准许熊廷弼去职。令袁应泰接应经略辽东,同样赐尚方宝剑。

天高皇帝远,这坐在顺天府的朱由校不知辽东的真实情况,躲在沈阳的我,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八月金兵入抚顺而滋扰沈阳,熊廷弼亲自驻兵沈阳前线,督兵对敌。致使这半年来,金兵都拿不下大的城池。可惜明末朝廷各种党派势力相争,波及不断,熊廷弼对朝中那些奏疏的人言,你们若是有疑惑,就亲自来辽东看看,看看这辽东如今在我督军之下到底有没有那般不堪。

十月,袁应泰奉旨赴任辽东经略。持尚方宝剑后斩杀贪将何光先,又罢免大将李光荣及以下十余人,准备策划收复抚顺之大计。与此同时,还一路收抚归顺了不少蒙古的边民。蒙古时遭大灾,不少人流落到辽东来乞讨,袁应泰想招抚这些蒙古人,并让他们上阵去对付金兵。却没想到,这些蒙古人居心叵测,根本是来者不善。

熊廷弼走后,不过半年,金兵卯足了兵力,终于拉开了辽沈之战的序幕。

抚顺、清河、开原、铁岭……到如今的沈阳、辽阳,放眼整个辽东,已无处可躲,无处可藏。李如柏又举家迁回了辽西首府广宁,离开时,我最后看了一眼这沈阳城,看了一眼那大明的旌旗。因为我知道,若有生之年,我还能回到沈阳的话,这里只怕……已经易主了。

天启元年,三月十二日。金兵进攻沈阳,总兵官贺世贤、尤世功出城奋战,败北而回。次日,金兵与诈降的蒙古人里应外合,沈阳城遂失陷。沈阳是辽阳的屏障,沈阳一失,辽阳岌岌可危。袁应泰率领全部兵力,退守辽东首府辽阳。

为了势必保住辽阳,袁应泰下令调集附近营堡所有的兵将,在城楼外挖了三四层城濠,引太子河水注濠,环城列炮把守。

三月十八日,金兵进攻辽阳,鏖战三日,二十一日,袁应泰应战失利,辽阳城内起火,守军大乱,蒙古人带着妇女在城门口迎接金兵,袁应泰知大势已去,辽阳城不保,叹息对张铨道:“公无守城责,宜急去,吾死于此。”遂佩剑印自缢死。其妻弟姚居秀从之。仆唐世明凭尸大恸,纵火焚楼而死。辽阳遂失守。

在沈阳、辽阳和接连被攻占后不久,辽河以东大大小小七十余座城堡都被金兵降服。

五月,□□哈赤大举迁都辽阳,兴建“东京城”。

92.【经抚不和李氏没】

自明金开战一来,金兵席卷辽东,已将一半土地收入囊中,而明军节节退败,死伤无数,至今未尝有胜绩。(wwW.mht.la 无弹窗广告)辽沈兵败,袁应泰以身殉国,朝廷只好再度起用熊廷弼为兵部尚书兼左副都御史,驻山海关经略辽东军务,又用王化贞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广宁。

明朝上下,人尽皆知这王化贞乃东林党派,熊廷弼官复原职后,东林党即刻推举了王化贞任巡抚这一经一抚,两个派系,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甚是浓厚,整个广宁城都传着“经抚不和”的传闻。一是二人就广宁的兵力部署争执不下,王化贞提议要在广宁城外分营设立岗哨,熊廷弼却坚持要集中驻守广宁,城外设游击来防备。最后熹宗听取了熊廷弼的意见,令得王化贞大不愉快,顺势将所有军务都推给了熊廷弼一人处理。于是熊廷弼又耿直的将此事禀告朝廷,警告王化贞不得借口有人节制,坐失战机。而后援辽的士兵抵达后,二人又因定夺大军名号一事各执一词。

然真正点燃这“经抚不和”的,还要属一位名叫毛文龙的都司。此人八月时,因熊廷弼上书笼络朝鲜之策,派监军副使梁之垣去朝鲜钦差使臣。与此同时王化贞也派了毛文龙去率兵援助朝鲜。结果这个毛文龙居然一路趁守兵空虚,从金兵手上夺回了镇江,并杀了金兵守备。他将此事报告给了王化贞,王化贞自然要吹嘘一番,当即奏上了镇江大捷的捷报回京。这是明金开战一来,第一次有捷报传来,满朝大喜,加上朝中的东林党又力挺王化贞,更是几番修饰,让这个毛文龙一下从都司升到了总兵官,又加升到左都督,挂起将军印,还赐尚方宝剑,坐镇皮岛。这皮岛又名东江,临近海域,寸草不生,与金兵地界遥海相望不过八十里,已成为了明朝对金的重要防线。

毛文龙的横空出世,又让王化贞和熊廷弼两个起了隔阂。

九月,言官又揪着李如柏当日萨尔浒失利不放。萨尔浒一役,杜松、刘铤、马林等当日将领,如数阵亡,杨镐也下狱论罪,唯独李如柏还逍遥在外。所谓树倒猢狲散,杨镐没落,李家也再没有当日的辉煌。朝臣们自然会借题发挥,咬着李如柏不放。萨尔浒的这口锅,必须有人来背才是不过多久,李如桢也被言官弹劾下狱,罪至论死。

这天,李如柏一反常态地邀我去他屋中小坐,我不知所谓何事,但我知道他近来因为朝廷里各种对他的污蔑而情绪低落,足不出户。

客观来说,萨尔浒一战败了,不能单单只怪杜松,也不能怪杨镐,更不能怪李如柏。怪只怪如今明军实在缺乏作战经验,且治军不严,一有败迹,便溃不成军,难敌金兵之崛起。只是这天下悠悠众口,舆论之导向,言官惑乱朝局,唯可怜这些一生戎马都献给了大明的将士。

前有李如桢下狱,后又搬来广宁,这一年间四处迁徙,无处是家。李如柏气色非常不好,面泛青紫,多半是郁结忧心所致。

他见我来了,也没有下床,而是让我在他床边坐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脱下了一身铠甲,他才真真像个老人,跟我遥叹起往事来。

“那奴酋当日在抚顺将军府为虏时,我和大哥就知道,他日后定会是个狠角色。父亲养育他,想要驯化他……可胡人就是胡人,他骨子里的血性,是改不掉的。”

李如柏这两年苍老了很多,不光是外貌,更是精气神上,早已不比当年。当年他还能带军出征萨尔浒,而今日,只怕下床绕院子走一圈,他的身体也难以支撑。

“古有云,人之初,性本善。这就是为何,我明知你是那胡酋的孽种,也抱着一丝侥幸,想要救活你。但你看那袁应泰在沈阳所为?他是瞧那些蒙古人可怜,才给他们食物,收编至麾下,只是胡人骨子里就是胡人,养了一窝狼崽子,最后呢……”

袁应泰的确是轻信了蒙古降兵,才失了辽沈,最后不得不以死殉国的。

我不作一言,静静地听着李如柏的长叹。

“那日在沈阳城救下你之后,我不止一次地后悔过。到今天我终于知道,或许你的血液里,到底还是向着胡人的。”

对李如柏的断言,我只能沉默以对,他都说的话,也正是这些日子来我心中所纠结的。

在看过了辽东的巨变后,连我也在问自己,我到底是汉人还是胡人?一面我不希望明军再这样挫败下去,不愿看着数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更有甚是被屠杀;而一面我又知道清兵入关是历史的必然。那一日日的战报军情传入我的耳中,太过沉重和深刻,让我心中异常痛苦。我恨□□哈赤,恨他虽然是我的生父,他虽有着举世无双的军事才华,却是个残暴不仁的人。我也恨大明,恨这腐朽的官场,让那么多辽东百姓白白送命。在这大明和大金间,我的灵魂都在被撕扯着。

“现在世人猜忌我们李氏一家,与那奴酋有交情,才会接二连三地失去辽东屏障。放金兵入辽西,偷生怕死,与奴酋勾结。我如今身无一官半职,在朝堂上是百口莫辩。要想证明清白,唯有以死明志……”

说道“以死明志”四个字时,李如柏居然面露笑容,仿佛终于得以解脱一般。

“大人,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万万不要寻短见啊!”

我好不容易忠告他在萨尔浒一战留有后路,保住一命,没想到竟还是扭转不了他的命数……李如柏所作所为,远罪不至死,只是人言可畏,世人的非议,又哪里是这个堂堂李成梁二子能够背负的?

原来人言非议,真的可以成为一把杀人的利剑。

“早知会有今日,我倒不如在萨尔浒战死呢?至少也能和大哥一般落得个好名声。”

李如柏沉重地闭上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也极痛心疾首。

“朝廷迟早有天要清算我的,我……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了。与其他日无端入狱论死,倒不如自我了断,来得痛快,这样或许还能保住四弟一命……我李如柏可以战死沙场,甚至死在那奴酋手上也是无憾,但我不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大人,不要再说了……”

听到此处,我心中有如沉痛一击,恍然觉悟,他今日招呼我来,竟是……在交代遗言。

“这后面的路,恐怕李家再帮不了你什么了,也怨不得我李家……”

李如柏仰天长叹一声,“我此生,别无他愿。唯愿这后世辽人,能勿忘我李家,勿忘父亲威望!”

当晚。明天启元年,九月十三日。

李如柏执李成梁所留镇辽佩剑在屋中自刎,留下血书,以死明志。

消息传到明廷后,熹宗念在李成梁的功勋,赦免了李如桢的死罪。

李府上办了七天的丧事,时广宁有不少人前来祭拜。丧事由李成梁的七子李如梧主持,我跟着府上的女眷一同披麻戴孝,跪守灵堂。

第七日,李府浩浩荡荡地来了一拨人,李如梧忙不迭去迎接,我才知道,这拨人就是时任辽东巡抚的王化贞,和那位名噪一时的皮岛左都督毛文龙。

他们虽是前来祭拜的,但深谙时局的我,心中却无比明晰这前因后果。李如桢还有李成梁当年坐镇辽东,都是被熊廷弼拉下马的,可以说李家与熊廷弼此人积怨已久。既然王化贞和熊廷弼经抚不和,自然是要趁机拉拢这些李家余部的。

我本以为此事跟我没有多少牵连,便默不吭声,安守本分地守着灵堂。期间他们前来祭拜,我也一直低着头,没有刻意地去注意这拨人的言行。

谁知便是这个下午,前脚刚送走了贵客,后脚李如梧就将我的包袱全数收拾妥当了。我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然而李如梧只说:“三哥去了,家中还有一大堆家眷要养活。你……还是走吧。”

我茫然无措地接过了包袱。走?我要走去哪里?

是啊,李如柏是我最后的庇护,如今他走了,我这个无名无分之人,当然要被扫地出门。

这个名震辽东几十年的李家,终是难逃没落。

广宁城那么大,再不济,最多就是露宿街头而已,我能挺过来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着,然后跟府上的女眷们道过别后,离开了李府。

我忧心忡忡地走出李府,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竟在府外看到了一群意料之外的人。

王化贞和毛文龙那群人居然还没走,不仅没走,看他们的模样,却像是……正在等着我一般

我脚下的步子发虚,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只见那毛文龙先一步跨到我面前,用他那雄浑的声音说道:“姑娘,这边有请。”

我和他们这群人,一点儿交集都没有……唯一要说有点什么,就只是听闻了些他和熊廷弼不和的闲言碎语罢了。哪里知道这李如梧竟然是因和他们串通一气,才要赶我走的。

他们这群人,无一不是当下辽东权利最大的人,个个都是御赐的尚方宝剑,我区区小卒,简直是任由他们宰割的。虽然不知他们到底意欲为何,我都无比心虚。如今我无依无靠,假设要是这个毛文龙想强娶我,我也无力反抗。想到这里,一时间我心中充满了绝望。

然而他们人数众多,我根本无法反抗,只有认命地上了马。

大队人马招摇过市,最后回到了广宁的承天府。

我被“请”到了承天府上一间隐蔽的会客厅里,然而毛文龙、王化贞还有一位大将依次进了屋。

我望着眼前这三个陌生人,除了王化贞外,那两人又皆是五大三粗的武将,我握紧手心,坐立难安。一时间脑海里想了无数个可能,和无数个解围之法。

只见他三人坐定后,倒是王化贞先开口道:“姑娘不必紧张,今日找你来,不过是要你为我们、也是为这大明做一件事情。”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王化贞所说言会是何事,于是紧张地问:“王大人……要我做什么?”

王化贞与毛文龙相视一眼,拿出了一封书信来。

“我要你――去招降李永芳。”

我身躯一震,几度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

“招降……李永芳?”

我脑子里炸开了无数个疑问。他们是怎么会找到我头上来的,怎么会到李府上去找我……还有招降李永芳……我要怎么招降?把我送去建州吗?

而大脑做出的第一反应是,无论答案是什么,这趟浑水我都绝不能趟。于是我试图辩驳道:“我根本都不认识什么李永芳……”

“哦?是吗?”毛文龙浓眉一扬,“我的部下里头,有从抚顺逃出来的,他们可说,当日亲眼看见李永芳抓着一个女子上了城楼――”

“这辽地千千万女子,都督何以确信是我……”

我想要继续蒙混下去,谁知王化贞已经将书信摊在我面前,“我们是如何确信的,你一读这封信不就知道了?”

我双耳烧得滚烫,他们三人皆目光如炬地紧盯着我。霎时间,我有种自己是被审查的犯人一般,只要一撒谎,就会被他们当场识破,就差没有给我戴上手铐脚铐了。

我唯有颤巍地拿起信来,第一眼便看见了落款“李延庚”三个字,顿时心中大恸,不读那信中的内容,也猜到了几分这前因后果。

李延庚,这就是你所说的,守护大明的方法吗?

93.【骑虎难下赴辽阳】

1. 《明史》:廷熊廷弼,字飞百,江夏人。(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万历二十五年举乡试第一。明年成进士,授保定推官,擢御史。

2. 《明史》:三十六年,巡按辽东。巡抚赵楫与总兵官李成梁弃宽奠新疆八百里,徙编民六万家于内地。已,论功受赏,给事中宋一韩论之。下廷弼覆勘,具得弃地驱民状,劾两人罪,及先任按臣何尔健、康丕扬党庇。疏竟不下。时有诏兴屯,廷弼言辽多旷土,岁于额军八万中以三分屯种,可得粟百三十万石。帝优诏褒美,命推行于诸边。边将好捣巢,辄生衅端。廷弼言防边以守为上,缮垣建堡,有十五利,奏行之。岁大旱,廷弼行部金州,祷城隍神,约七日雨,不雨毁其庙。及至广宁,逾三日,大书白牌,封剑,使使往斩之。未至,风雷大作,雨如注,辽人以为神。在辽数年,杜馈遗,核军实,按劾将吏,不事姑息,风纪大振。

督学南畿,严明有声。以杖死诸生事,与巡按御史荆养乔相讦奏。养乔投劾去,廷弼亦听勘归。

4. 《明史》:四十七年,杨镐既丧师,廷议以廷弼熟边事,起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宣慰辽东。旋擢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镐经略。未出京,开原失,廷弼上言:“辽左,京师肩背;河东,辽镇腹心;开原又河东根本。欲保辽东则开原必不可弃。敌未破开原时,北关、朝鲜犹足为腹背患。今已破开原,北关不敢不服,遣一介使,朝鲜不敢不从。既无腹背忧,必合东西之势以交攻,然则辽、沈何可守也?乞速遣将士,备刍粮,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沮臣气,毋旁挠以掣臣肘,毋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疏入,悉报允,且赐尚方剑重其权。甫出关,铁岭复失,沈阳及诸城堡军民一时尽窜,辽阳汹汹。廷弼兼程进,遇逃者,谕令归。斩逃将刘遇节、王捷、王文鼎,以祭死节士。诛贪将陈伦,劾罢总兵官李如桢,以李怀信代。督军士造战车,治火器,浚濠缮城,为守御计。令严法行,数月守备大固。乃上方略,请集兵十八万,分布叆阳、清河、抚顺、柴河、三岔儿、镇江诸要口,首尾相应,小警自为堵御,大敌互为应援。更挑精悍者为游徼,乘间掠零骑,扰耕牧,更番迭出,使敌疲于奔命,然后相机进剿。疏入,帝从之。 。。。

《明史》:廷弼之初抵辽也,令佥事韩原善往抚沈阳,惮不肯行。继命佥事阎鸣泰,至虎皮驿恸哭而返。廷弼乃躬自巡历,自虎皮驿抵沈阳,复乘雪夜赴抚顺。总兵贺世贤以近敌沮之,廷弼曰:“冰雪满地,敌不料我来。”鼓吹入。时兵燹后,数百里无人迹,廷弼祭诸死事者而哭之。遂耀兵奉集,相度形势而还,所至招流移,缮守具,分置士马,由是人心复固。

《明史》:廷弼身长七尺,有胆知兵,善左右射。自按辽即持守边议,至是主守御益坚。然性刚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

《明史》:明年五月,我大清兵略地花岭。六月,略王大人屯。[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八月,略蒲河。将士失亡七百余人,诸将世贤等亦有斩获功。而给事中姚宗文腾谤于朝,廷弼遂不安其位。宗文者,故户科给事中,丁忧归。还朝,欲补官,而吏部题请诸疏率数年不下,宗文患之。假招徕西部名,属当事荐己。疏屡上,不得命。宗文计穷,致书廷弼,令代请。廷弼不从,宗文由是怨。后夤缘复吏科,阅视辽东士马,与廷弼议多不合。辽东人刘国缙先为御史,坐大计谪官。辽事起,廷议用辽人,遂以兵部主事赞画军务。国缙主募辽人为兵,所募万七千余人,逃亡过半。廷弼闻于朝,国缙亦怨。廷弼为御史时,与国缙、宗文同在言路,意气相得,并以排东林、攻道学为事。国缙辈以故意望廷弼,廷弼不能如前,益相失。宗文故出国缙门下,两人益相比,而倾廷弼。及宗文归,疏陈辽土日蹙,诋廷弼废群策而雄独智,且曰:“军马不训练,将领不部署,人心不亲附,刑威有时穷,工作无时止。”复鼓其同类攻击,欲必去之。御史顾?慥首劾廷弼出关逾年,漫无定画;蒲河失守,匿不上闻;荷戈之士徒供挑浚,尚方之剑逞志作威。

《明史》:当是时,光宗崩,熹宗初立,朝端方多事,而封疆议起。御史冯三元劾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谓不罢,辽必不保。诏下廷议。廷弼愤,抗疏极辨,且求罢。而御史张修德复劾其破坏辽阳。廷弼益愤,再疏自明,云“辽已转危为安,臣且之生致死。”遂缴还尚方剑,力求罢斥。给事中魏应嘉复劾之。朝议允廷弼去,以袁应泰代。廷弼乃上疏求勘,言:“辽师覆没,臣始驱羸卒数千,踉跄出关,至杏山,而铁岭又失。廷臣咸谓辽必亡,而今且地方安堵,举朝帖席。此非不操练、不部署者所能致也。若谓拥兵十万,不能斩将擒王,诚臣之罪。然求此于今日,亦岂易言。令箭催而张帅殒命,马上催而三路丧师,臣何敢复蹈前轨?”三元、应嘉、修德等复连章极论,廷弼即请三人往勘。帝从之。御史吴应奇、给事中杨涟等力言不可,乃改命兵科给事中朱童蒙往。廷弼复上疏曰:“臣蒙恩回籍听勘,行矣。但台省责臣以破坏之辽遗他人,臣不得不一一陈之于上。今朝堂议论,全不知兵。冬春之际,敌以冰雪稍缓,哄然言师老财匮,马上促战。及军败,始愀然不敢复言,比臣收拾甫定,而愀然者又复哄然责战矣。自有辽难以来,用武将,用文吏,何非台省所建白,何尝有一效。疆场事,当听疆场吏自为之,何用拾帖括语,徒乱人意,一不从,辄怫然怒哉!”及童蒙还奏,备陈廷弼功状,末言:“臣入辽时,士民垂泣而道,谓数十万生灵皆廷弼一人所留,其罪何可轻议?独是廷弼受知最深,蒲河之役,敌攻沈阳,策马趋救,何其壮也?及见官兵驽弱,遽尔乞骸以归,将置君恩何地?廷弼功在存辽,微劳虽有可纪;罪在负君,大义实无所逃。此则罪浮于功者矣。”帝以廷弼力保危城,仍议起用。

《明史》:天启元年,沈阳破,应泰死,廷臣复思廷弼。给事中郭巩力诋之,并及阁臣刘一燝。及辽阳破,河西军民尽奔,自塔山至闾阳二百馀里,烟火断绝,京师大震。一燝曰:“使廷弼在辽,当不至此。”御史江秉谦追言廷弼保守危辽功,兼以排挤劳臣为巩罪。帝乃治前劾廷弼者,贬三元、修德、应嘉、巩三秩,除宗文名。御史刘廷宣救之,亦被斥。乃复诏起廷弼于家,而擢王化贞为巡抚。

10.《明史》:至六月,廷弼入朝,首请免言官贬谪,帝不可。乃建三方布置策:广宁用马步列垒河上,以形势格之,缀敌全力;天津、登、莱各置舟师,乘虚入南卫,动摇其人心,敌必内顾,而辽阳可复。于是登、莱议设巡抚如天津,以陶朗先为之;而山海特设经略,节制三方,一事权。遂进廷弼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驻山海关,经略辽东军务。廷弼因请尚方剑,请调兵二十余万,以兵马、刍糗、器械之属责成户、兵、工三部。白监军道臣高出、胡嘉栋,督饷郎中傅国无罪,请复官任事。议用辽人故赞画主事刘国缙为登莱招练副使,夔州同知佟卜年为登莱监军佥事,故临洮推官洪敷教为职方主事,军前赞画,用收拾辽人心,并报允。七月,廷弼将启行,帝特赐麒麟服一,彩币四,宴之郊外,命文武大臣陪饯,异数也。又以京营选锋五千护廷弼行。

三十六年,巡按辽东。巡抚赵楫与总兵官李成梁弃宽奠新疆八百里,徙编民六万家于内地。已,论功受赏,给事中宋一韩论之。下廷弼覆勘,具得弃地驱民状,劾两人罪,及先任按臣何尔健、康丕扬党庇。疏竟不下。时有诏兴屯,廷弼言辽多旷土,岁于额军八万中以三分屯种,可得粟百三十万石。帝优诏褒美,命推行于诸边。边将好捣巢,辄生衅端。廷弼言防边以守为上,缮垣建堡,有十五利,奏行之。岁大旱,廷弼行部金州,祷城隍神,约七日雨,不雨毁其庙。及至广宁,逾三日,大书白牌,封剑,使使往斩之。未至,风雷大作,雨如注,辽人以为神。在辽数年,杜馈遗,核军实,按劾将吏,不事姑息,风纪大振。

学南畿,严明有声。以杖死诸生事,与巡按御史荆养乔相讦奏。养乔投劾去,廷弼亦听勘归。

四十七年,杨镐既丧师,廷议以廷弼熟边事,起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宣慰辽东。旋擢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镐经略。未出京,开原失,廷弼上言:“辽左,京师肩背;河东,辽镇腹心;开原又河东根本。欲保辽东则开原必不可弃。敌未破开原时,北关、朝鲜犹足为腹背患。今已破开原,北关不敢不服,遣一介使,朝鲜不敢不从。既无腹背忧,必合东西之势以交攻,然则辽、沈何可守也?乞速遣将士,备刍粮,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沮臣气,毋旁挠以掣臣肘,毋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疏入,悉报允,且赐尚方剑重其权。甫出关,铁岭复失,沈阳及诸城堡军民一时尽窜,辽阳汹汹。廷弼兼程进,遇逃者,谕令归。斩逃将刘遇节、王捷、王文鼎,以祭死节士。诛贪将陈伦,劾罢总兵官李如桢,以李怀信代。督军士造战车,治火器,浚濠缮城,为守御计。令严法行,数月守备大固。乃上方略,请集兵十八万,分布叆阳、清河、抚顺、柴河、三岔儿、镇江诸要口,首尾相应,小警自为堵御,大敌互为应援。更挑精悍者为游徼,乘间掠零骑,扰耕牧,更番迭出,使敌疲于奔命,然后相机进剿。疏入,帝从之。

5. 《明史》:廷弼之初抵辽也,令佥事韩原善往抚沈阳,惮不肯行。继命佥事阎鸣泰,至虎皮驿恸哭而返。廷弼乃躬自巡历,自虎皮驿抵沈阳,复乘雪夜赴抚顺。总兵贺世贤以近敌沮之,廷弼曰:“冰雪满地,敌不料我来。”鼓吹入。时兵燹后,数百里无人迹,廷弼祭诸死事者而哭之。遂耀兵奉集,相度形势而还,所至招流移,缮守具,分置士马,由是人心复固。

6. 《明史》:廷弼身长七尺,有胆知兵,善左右射。自按辽即持守边议,至是主守御益坚。然性刚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

7. 《明史》:明年五月,我大清兵略地花岭。六月,略王大人屯。八月,略蒲河。将士失亡七百余人,诸将世贤等亦有斩获功。而给事中姚宗文腾谤于朝,廷弼遂不安其位。宗文者,故户科给事中,丁忧归。还朝,欲补官,而吏部题请诸疏率数年不下,宗文患之。假招徕西部名,属当事荐己。疏屡上,不得命。宗文计穷,致书廷弼,令代请。廷弼不从,宗文由是怨。后夤缘复吏科,阅视辽东士马,与廷弼议多不合。辽东人刘国缙先为御史,坐大计谪官。辽事起,廷议用辽人,遂以兵部主事赞画军务。国缙主募辽人为兵,所募万七千余人,逃亡过半。廷弼闻于朝,国缙亦怨。廷弼为御史时,与国缙、宗文同在言路,意气相得,并以排东林、攻道学为事。国缙辈以故意望廷弼,廷弼不能如前,益相失。宗文故出国缙门下,两人益相比,而倾廷弼。及宗文归,疏陈辽土日蹙,诋廷弼废群策而雄独智,且曰:“军马不训练,将领不部署,人心不亲附,刑威有时穷,工作无时止。”

8. 《明史》:当是时,光宗崩,熹宗初立,朝端方多事,而封疆议起。御史冯三元劾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谓不罢,辽必不保。诏下廷议。廷弼愤,抗疏极辨,且求罢。而御史张修德复劾其破坏辽阳。廷弼益愤,再疏自明,云“辽已转危为安,臣且之生致死。”遂缴还尚方剑,力求罢斥。给事中魏应嘉复劾之。朝议允廷弼去,以袁应泰代。廷弼乃上疏求勘,言:“辽师覆没,臣始驱羸卒数千,踉跄出关,至杏山,而铁岭又失。廷臣咸谓辽必亡,而今且地方安堵,举朝帖席。此非不操练、不部署者所能致也。若谓拥兵十万,不能斩将擒王,诚臣之罪。然求此于今日,亦岂易言。令箭催而张帅殒命,马上催而三路丧师,臣何敢复蹈前轨?”三元、应嘉、修德等复连章极论,廷弼即请三人往勘。帝从之。御史吴应奇、给事中杨涟等力言不可,乃改命兵科给事中朱童蒙往。廷弼复上疏曰:“臣蒙恩回籍听勘,行矣。但台省责臣以破坏之辽遗他人,臣不得不一一陈之于上。今朝堂议论,全不知兵。冬春之际,敌以冰雪稍缓,哄然言师老财匮,马上促战。及军败,始愀然不敢复言,比臣收拾甫定,而愀然者又复哄然责战矣。自有辽难以来,用武将,用文吏,何非台省所建白,何尝有一效。疆场事,当听疆场吏自为之,何用拾帖括语,徒乱人意,一不从,辄怫然怒哉!”

94.【弃金投明谋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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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五月,改蒙古军左、右营为左、右翼,以武纳格为左翼固山额真。定诸将功次,武纳格以一等昂邦章京世袭,旋进三等公。是年,太宗复率诸贝勒分道伐明,命武纳格统蒙古军为策应,入独石口,越兴安岭,经保安州,至应州,与大军会,道收察哈尔千馀户,所过诸州县,或攻或抚,悉称上意。闰八月,自得胜堡班师,收蒙古逃人自阳和入者四百七十人。九月,喀尔喀部众为察哈尔所袭杀,命将百人往诇,斩二十馀人而还。九年二月,卒。子德穆图、齐墨克图、广泰。

1. 《明史》:化贞,诸城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由户部主事历右参议,分守广宁。蒙古炒花诸部长乘机窥塞下,化贞抚之,皆不敢动。朱童蒙勘事还,极言化贞得西人心,勿轻调,隳抚事。化贞亦言辽事将坏,惟发帑金百万,亟款西人,则敌顾忌不敢深入。会辽、沈相继亡,廷议将起廷弼,御史方震孺请加化贞秩,便宜从事,令与薛国用同守河西。乃进化贞右佥都御史,巡抚广宁。广宁城在山隈,登山可俯瞰城内,恃三岔河为阻,而三岔之黄泥洼又水浅可涉。广宁止孱卒千,化贞招集散亡,复得万余人,激厉士民,联络西部,人心稍定。辽阳初失,远近震惊,谓河西必不能保。化贞提弱卒,守孤城,气不慑,时望赫然。中朝亦谓其才足倚,悉以河西事付之。而化贞又以登莱、天津兵可不设,诸镇入卫兵可止。当事益信其有才,所奏请辄报可。时金、复诸卫军民及东山矿徒,多结砦自固,以待官军,其逃入朝鲜者,亦不下二万。化贞请鼓舞诸人,优以爵禄,俾自奋于功名,诏谕朝鲜,褒以忠义,勉之同仇。帝亦从之。

2. 《明史》:先是,袁应泰死,薛国用代为经略,病不任事。化贞乃部署诸将,沿河设六营,营置参将一人,守备二人,画地分守;西平、镇武、柳河、盘山诸要害,各置戍设防。议即上,廷弼不谓然,疏言:“河窄难恃,堡小难容,今日但宜固守广宁。若驻兵河上,兵分则力弱,敌轻骑潜渡,直攻一营,力必不支。一营溃,则诸营俱溃,西平诸戍亦不能守。河上止宜置游徼兵,更番出入,示敌不测,不宜屯聚一处,为敌所乘。自河抵广宁,止宜多置烽堠;西平诸处止宜稍置戍兵,为传烽哨探之用。而大兵悉聚广宁,相度城外形势,掎角立营,深垒高栅以俟。盖辽阳去广宁三百六十里,非敌骑一日能到,有声息,我必预知。断不宜分兵防河,先为自弱之计也。”疏上,优旨褒答。mht.la [夜夜小说网]会御史方震孺亦言防河六不足恃,议乃寝。而化贞以计不行,愠甚,尽委军事于廷弼。廷弼乃请申谕化贞,不得藉口节制,坐失事机。先是,四方援辽之师,化贞悉改为“平辽”,辽人多不悦。廷弼言:“辽人未叛,乞改为‘平东’或‘征东’,以慰其心。”自是化贞与廷弼有隙,而经、抚不和之议起矣。

3. 《明史》:八月朔,廷弼言:“三方建置,须联络朝鲜。请亟发敕使往劳彼国君臣,俾尽发八道之师,连营江上,助我声势。又发诏书悯恤辽人之避难彼国者,招集团练,别为一军,与朝鲜军合势。而我使臣即权驻义州,控制联络,俾与登、莱声息相通,于事有济。更宜发银六万两,分犒朝鲜及辽人,而臣给与空名札付百道,俾承制拜除。其东山矿徒能结聚千人者,即署都司;五百人者,署守备。将一呼立应,而一二万劲兵可立致也。”因荐监军副使梁之垣生长海滨,习朝鲜事,可充命使。帝立从之,且命如行人奉使故事,赐一品服以宠其行。之垣乃列上重事权、定职掌八事,帝亦报可。

4. 《明史》:之垣方与所司议兵饷,而化贞所遣都司毛文龙已袭取镇江,奏捷。举朝大喜,亟命登、莱、天津发水师二万应文龙,化贞督广宁兵四万进据河上,合蒙古军乘机进取,而廷弼居中节制。命既下,经、抚、各镇互观望,兵不果进。顷之,化贞备陈东西情形,言:“敌弃辽阳不守,河东失陷将士日夜望官军至,即执敌将以降。而西部虎墩兔、炒花咸愿助兵。敌兵守海州不过二千,河上止辽卒三千,若潜师夜袭,势在必克。敌南防者闻而北归,我据险以击其惰,可尽也。”兵部尚书张鹤鸣以为然,奏言时不可失。御史徐卿伯复趣之,请令廷弼进驻广宁,蓟辽总督王象乾移镇山海。会化贞复驰奏:“敌因官军收复镇江,遂驱掠四卫屯民。屯民据铁山死守,伤敌三四千人,敌围之益急。急宜赴救。”于是兵部愈促进师。化贞即以是月渡河。廷弼不得已出关,次右屯,而驰奏海州取易守难,不宜轻举。化贞卒无功而还。

5. 《明史》:化贞为人騃而愎,素不习兵,轻视大敌,好谩语。文武将吏进谏悉不入,与廷弼尤牴牾。妄意降敌者李永芳为内应,信西部言,谓虎墩兔助兵四十万,遂欲以不战取全胜。一切士马、甲仗、糗粮、营垒俱置不问,务为大言罔中朝。尚书鹤鸣深信之,所请无不允,以故廷弼不得行其志。广宁有兵十四万,而廷弼关上无一卒,徒拥经略虚号而已。延绥入卫兵不堪用,廷弼请罪其帅杜文焕,鹤鸣议宽之;廷弼请用卜年,鹤鸣上驳议;廷弼奏遣之垣,鹤鸣故稽其饷。两人遂相怨,事事龃龉。而廷弼亦褊浅刚愎,有触必发,盛气相加,朝士多厌恶之。

6. 《明史》:毛文龙镇江之捷,化贞自谓发踪奇功。廷弼言:“三方兵力未集,文龙发之太早,致敌恨辽人,屠戮四卫军民殆尽,灰东山之心,寒朝鲜之胆,夺河西之气,乱三方并进之谋,误属国联络之算,目为奇功,乃奇祸耳!”贻书京师,力诋化贞。朝士方以镇江为奇捷,闻其言,亦多不服。廷弼又显诋鹤鸣,谓:“臣既任经略,四方援军宜听臣调遣,乃鹤鸣径自发戍,不令臣知。七月中,臣咨部问调军之数,经今两月,置不答。臣有经略名,无其实,辽左事惟枢臣与抚臣共为之。”鹤鸣益恨。至九月,化贞犹言虎墩兔兵四十万且至,请速济师。廷弼言:“抚臣恃西部,欲以不战为战计。西部与我,进不同进,彼入北道,我入南道,相距二百余里,敌分兵来应,亦须我自撑拒。臣未敢轻视敌人,谓可不战胜也。臣初议三方布置,必使兵马、器械、舟车、刍茭无一不备,而后克期齐举,进足战,退亦足以守。今临事中乱,虽枢臣主谋于中,抚臣决策于外,卜一举成功,而臣犹有万一不必然之虑也。”既而西部竟不至,化贞兵亦不敢进。

7. 《明史》:廷弼既与化贞隙,中朝右化贞者多诋廷弼。给事中杨道寅谓出、嘉栋不宜用。御史徐景濂极誉化贞,刺廷弼,诋之垣逍遥故乡,不称任使。御史苏琰则言廷弼宜驻广宁,不当远驻山海,因言登、莱水师无所用。廷弼怒,抗疏力诋三人。帝皆无所问。而帝于讲筵忽问:“卜年系叛族,何擢佥事?国缙数经论列,何起用?嘉栋立功赎罪,何在天津?”廷弼知左右谮之,抗疏辨,语颇愤激。是时,廷弼主守,谓辽人不可用,西部不可恃,永芳不可信,广宁多间谍可虞。化贞一切反之,绝口不言守,谓我一渡河,河东人必内应,且腾书中朝,言仲秋之月,可高枕而听捷音。识者知其必偾事,以疆场事重,无敢言其短者。

8. 《明史》:至十月,冰合,广宁人谓大清兵必渡河,纷然思窜。化贞乃与震孺计,分兵守镇武、西平、闾阳、镇宁诸城堡,而以大军守广宁。鹤鸣亦以广宁可虑,请敕廷弼出关。廷弼上言:“枢臣第知经略一出,足镇人心;不知徒手之经略一出,其动摇人心更甚。且臣驻广宁,化贞驻何地?鹤鸣责经、抚协心同力,而枢臣与经臣独不当协心同力乎?为今日计,惟枢部俯同于臣,臣始得为陛下任东方事也。”其言甚切至,鹤鸣益不悦。廷弼乃复出关,至右屯,议以重兵内护广宁,外扼镇武、闾阳,乃令刘渠以二万人守镇武,祁秉忠以万人守闾阳。又令罗一贯以三千人守西平。复申令曰:“敌来,越镇武一步者,文武将吏诛无赦。敌至广宁而镇武、闾阳不夹攻,掠右屯饷道而三路不救援者,亦如之。”部署甫定,化贞又信谍者言,遽发兵袭海州,旋亦引退。廷弼乃上言:“抚臣之进,及今而五矣。八、九月间屡进屡止,犹未有疏请也。若十月二十五日之役,则拜疏辄行者也,臣疾趋出关,而抚臣归矣。西平之会,相与协心议守,掎角设营,而进兵之书又以晦日至矣。抚臣以十一月二日赴镇武,臣即以次日赴杜家屯,比至中途,而军马又遣还矣。初五日,抚臣又欲以轻兵袭牛庄,夺马圈守之,为明年进兵门户。时马圈无一敌兵,即得牛庄,我不能守,敌何损,我何益?会将吏力持不可,抚臣亦怏怏回矣。兵屡进屡退,敌已窥尽伎俩,而臣之虚名亦以轻出而损。愿陛下明谕抚臣,慎重举止,毋为敌人所笑。”化贞见疏不悦,驰奏辨。且曰:“愿请兵六万,一举荡平。臣不敢贪天功,但厚赉从征将士,辽民赐复十年,海内得免加派,臣愿足矣。即有不称,亦必杀伤相当,敌不复振,保不为河西忧。”因请便宜行事。

9. 《明史》:时叶向高复当国,化贞座主也,颇右之。廷臣惟太仆少卿何乔远言宜专守广宁,御史夏之令言蒙古不可信,款赏无益,给事中赵时用言永芳必不可信,与廷弼合。余多右化贞,令毋受廷弼节制。而给事中李精白欲授化贞尚方剑,得便宜操纵。孙杰劾一燝以用出、嘉栋、卜年为罪,而言廷弼不宜驻关内。廷弼愤,上言:“臣以东西南北所欲杀之人,而适遘事机难处之会。诸臣能为封疆容则容之,不能为门户容则去之,何必内借阁部,外借抚道以相困?”又言:“经、抚不和,恃有言官;言官交攻,恃有枢部;枢部佐斗,恃有阁臣。臣今无望矣。”帝以两臣争言,遣兵部堂官及给事中各一人往谕,抗违不遵者治罪。命既下,廷臣言遣官不便,乃下廷臣集议。

10. 《明史》:初,廷弼之出关也,化贞虑夺己兵权,佯以兵事委廷弼。廷弼上言:“臣奉命控扼山海,非广宁所得私。抚臣不宜卸责于臣。”会震孺奏经、抚不和,中有化贞心慵意懒语,廷弼据以刺化贞,化贞益不悦。及化贞请一举荡平,廷弼乃言:“宜如抚臣约,亟罢臣以鼓士气。”当是时,中外举知经、抚不和,必误疆事,章日上。而鹤鸣笃信化贞,遂欲去廷弼。二年正月,员外郎徐大化希指劾廷弼大言罩世,嫉能妒功,不去必坏辽事。疏并下部,鹤鸣乃集廷臣大议。议撤廷弼者数人,余多请分任责成。鹤鸣独言化贞一去,毛文龙必不用命,辽人为兵者必溃,西部必解体,宜赐化贞尚方剑,专委以广宁,而撤廷弼他用。议上,帝不从,责吏、兵二部再奏。会大清兵逼西平,遂罢议,仍兼任二臣,责以功罪一体。

95.【全盘托出阴谋浮】

李延庚将孙行一众人先行支走安顿,然后关上了屋门,只留我与他和刘兴祚三人。[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我心生畏惧,看来他们接下来要谋划的事情,连王化贞也并不知情,才要支走他的耳目。

“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刘兴祚似本就无意向我隐瞒,直言道:“无论广宁是否能守住,我都会组织金州、复州、海州、盖州四卫数万汉民百姓,一起逃往明朝,脱离奴役的苦海。”

“叛逃……吗?”

没想到这个刘兴祚,居然有如此不要命的谋划!这可是……叛乱呐!哪怕是大明对待农民起义,也是出兵武力镇压,更不要说金人对付汉人大规模的叛乱,一定会以血腥镇压收场的……这个刘兴祚,他不要命了吗?

“当年炽手可热的正红旗,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出路了。我本就是汉人,为金所虏,一心向明。往后再跟着个没有出路的主子,日后这位四贝勒登基了,以他的手段,难保不会除之而后快。与其等死遭殃,不如早日谋划,回归大明,力求光复旧辉!”

刘兴祚凝重地望我一眼,“我――救不了天下,但若能救这复州万计百姓,也算死而无憾了。”

原来方才他们的一派说辞,皆是说给孙行那一众人看的。他们虽为李永芳的旧部,但早就跟了毛文龙,归顺了王化贞一党,如今是这王化贞在辽阳的“千里眼”和“顺风耳”。

而按他们二人如今的谋划涉及来看,我要做的,远不是想要招降李永芳这么简单。只怕连先前迷惑皇太极所言,也并非他们的真实意图。刘兴祚此人我从未有过接触,单从他蛰伏建州十数年,为举大事来看,我便觉出此人城府并非一般的深。能忍辱负重十多年,只为等待一个时机,这是绝非常人能有的意志。所以他的言辞,我不能全部相信,所以我转向去问李延庚。

“李延庚,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在你们的计划里,我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李延庚他至少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对于他的脾性,我多少还有几分把握。他自小就和李永芳两人水火不容,为了忠明还是降金争执了无数次。此意志在他心中已是根深蒂固,他会做出与刘兴祚合谋之举,是意料之中。我知道,他是个除了忠明之外,别无二心的人。

面对我的质问,李延庚陷入了沉默。

我们三人就这么对峙着,最后还是刘兴祚一声叹息,打破了沉默。

“其实告诉她也无妨……”

李延庚仍是警惕地问了一句:“你跟王化贞,是什么关系?”

“我跟王化贞一点交情也没有,我对朝局也毫不关心。我只想知道,在你们的计划中,我的结局会是怎样的……”我抓着李延庚的手臂,寄希望他能松口,“我只想活着……你知道的,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只见他二人交换了个眼色,还是刘兴祚与我摊牌道:“朝廷里东林党和阉党势头皆不小,哪边我们都得罪不起,王化贞是那东林党首辅叶向高的得意弟子,我们只能借他的权势,来演一出好戏,匡正朝纲。”

东林党……阉党……

“什么意思?”

我越听越糊涂,越听越觉得,这里头的水恐怕比我想象得还要深得多。

李延庚阴霾着脸,说道:“经抚不和,广宁败绩已现。从前都是朝野不合搅乱辽东,如今,我们要以辽东之乱,来拔了这几颗蛀齿。”

我咋舌:“难道,你们这么大费周章……是想一举扳倒东林党?”

我是个不懂官场沉浮、党派纷争的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光是赫图阿拉城里头的关系,我都快难辨高低了,更别说是党羽林立的明廷了。关于神宗去世后的时局,我只知道那阉党首领是遗臭万年的太监魏忠贤,而王化贞是东林党力举荐来巡抚辽东的,除此之外,我几乎是一无所知。

刘兴祚自嘲地摇头,“东林党也好、阉党也罢,都不是我们能扳倒的。我们只不过想顺水推舟罢了。如果这广宁注定是要失守的,倒不如让那狂妄自大,好大喜功的王化贞背这个锅,也好让东林党栽个跟头。”

“辽东来来去去那么多人,真正有才能守辽的,唯有熊廷弼一人。他为人刚正不阿,严肃军纪,是如今朝廷不可多得的将才名仕。只要王化贞挂着东林党的名号,跟他恶斗下去,辽东就会一日不得安宁。”

组织叛逃,嫁祸王化贞,扳倒东林党……我艰难地组织着这些信息。我到底……被拉进了一个怎样的局中来?

“所以……你们想要我做什么?配合你们演一出戏,借刀杀人,拉王化贞下马吗?”

李延庚神情凝重地点头,道:“招降李永芳只是王化贞一厢情愿,你我都知道,父亲……是不会轻易被招降的。就算王化贞保证让他免死,他也难逃日后朝廷的追诘。况且今日父亲深受重用,如鱼得水,还娶了阿巴泰的女儿为妾,连延龄他……也改了金人的名字,以示忠心。”

“无论此行招降结果如何,你都要把这个李永芳已招降投明的消息带回到广宁去。”

我不由感叹:“呵,好一招请君入瓮……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要说服四贝勒,将复州四卫全权交予给我管辖。”

话已至此,我算是彻头彻尾明白了。

他们要做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救辽行动。泄露军机给王化贞,是为救广宁,设计招降李永芳,是为了陷害王化贞,连带给整个东林党的势力一击重击,从而保住熊廷弼。骗我来辽阳,因为我是那个能令他们得手复州四卫的砝码,是他们举策叛逃的必要前提。好一出从里到外,从臣到民的大自救!这该会是历史上的第一场反清复明运动吧?

“如今五大臣逐一病逝,□□哈赤已没了左肩,这四大贝勒,是他的右臂。能说服这最得信赖的四贝勒的人,唯有你了。”

刘兴祚敢押宝在我身上,无非是因为他知晓我曾经在赫图阿拉的往事,才有的这份自信。

“你们就不怕,我把你们的计划跟四贝勒全盘托出吗?到时候别说是叛逃大计了,你们自身也难保……”

“你不会的。”李延庚断言道,神情坚定地看着我,“若你真是这样的人,那日也不会救抚顺万名于水火了。”

李延庚啊李延庚……他知道我是个心软的人,是个看不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人,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他们才有十足的把握,我会成为他们最得利的一枚棋子。

“我知道,这样空口说说,你是不会感同身受的。”

刘兴祚面露哀色,拍了拍我的肩,声线中吐露着苦涩:“若你和我一样,亲眼看见了那复州百姓,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就会明白了。”

** **

私会过刘兴祚和李延庚二人后,我被领去跟孙行等人一并安置了下来。在平复了内心的波涛汹涌后,我打算合眼休息一会儿,好好冷静冷静。左边是王化贞和毛文龙等人的招降之计,右边是刘兴祚和李延庚的借刀杀人。我被夹在中间,是左右为难,但我必须做出选择。

复州汉民之殇,令良知未泯的刘兴祚决议举事叛逃,而王化贞虽工于权斗,但亦是为了要救广宁。我闭上眼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却生生被府苑里一阵玩闹声给惊扰了。

“博洛,你把你的木棍给我!”

“你去外头找一根不就是了――”

“我也要打柿子――”

熟悉的声音……我走出院子,只见庭院中有两个正在追逐着的身影。

“李延龄,你别抢我的棍子!”

“我不叫李延龄,我叫李率泰!”

是啊,这里是李永芳的驻地,还能有谁呢?可不就是那三年未见的李延龄吗。三年不见,没想到他的个子已经蹿得这么高了,如今他说得一口流利的女真话,也留了女真发辫,和另一个叫博洛的小孩儿玩得正酣畅。

我不忍心去惊扰他们,比起李延庚的老谋深算,不懂世事的李延龄,应该活得比较开心吧。没有了那根深蒂固的民族情义在心,他只要能开开心心地玩耍,是金是明对他而言,都没有分别吧。

我回到屋里,静静地等候着夜幕降临……

入夜,李永芳回府,我跟着孙行一众人前去主厅会见。

招降李永芳,是我要在孙行面前演得一出戏,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不能显露出半点二心。何况除了孙行,还有李延庚在当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李永芳起初并未发现我,只是和孙行语重心长道:“你们若是真心有意投诚大金,继续追随我,我当然是来者不拒的。只是其他的话,就一概不要再多少了。”

言下之意是,有关大明的话,多说也是无益。

孙行见此路不通,只有将我从后头拉了出来,“还有一人,只怕将军想要见上一面……”

李永芳看着我慢慢从人群中走出来,才有如恍然大悟一般,瞪着李延庚道:“原来如此――”

“你个逆子,到底想干什么?”

李永芳一声怒喝下,李延庚仍旧没有一丝认错屈服的意思,只是单膝跪地道:“父亲,这是您最后的机会了。”

“孙行――你们都下去!”

李永芳将在场的其他人等都支走,我也打算一并退下时,却被李延庚喊住了。

“有她在我们手上,我们可以无后顾之忧的趁乱逃回广宁。当日,父亲是为了抚顺百姓才降的,今日……为了广宁百姓,再降一次也未尝不可――”

李永芳暴戾地打断他,“我说你怎么成日跟那个刘爱塔鬼混在一起,就是在谋划这些吗?来了辽阳之后,我没有盯着你,以为你醒悟了几分,没想到你竟然背地里搞了这么多的名堂出来!”

说完,他气得双目通红,又瞅了一眼全程一言不发的我,指着李延庚狠狠道:“你最好把她从哪来,送回哪去!不然别说是要救广宁了,这个女人,只会让整个辽地都不得安宁!”

“父亲――”

“不要再说了!”

李永芳是又凶又恼,摔门而去。

辽地……会因我而不得安宁。我琢磨着李永芳此话的意思,到底……他是在恐吓李延庚,还是真的有所意指?

李延庚缓缓地站起来,仰天长叹,神情落魄,踱步到我身旁。

“没办法了,救不了广宁,只有……力保复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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