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梅鹃 - xp1024.com
《竹梅鹃》


(一)相遇如故

杜鹃比文竹大好几个月,却叫文竹哥,因为文竹比她长得高,她比文竹看年轻。文竹有个比他小五岁的弟弟,也不跟她争辩,多个妹妹也无所谓,谁叫自个喜欢她呀。心里却嘀咕:我不比你高我还叫爷?

你看年轻?我看是化妆品涂得多吧。因为文竹心里嘀咕杜鹃没听着,否则又是一顿数落。

文竹与杜鹃相识比较偶然,杜娟她爸正好是文竹公司的退休工人,因退休证遗失来公司咨询如何补办,她爸是个没文化的人,年纪大了,脑子不怎么好使。杜鹃就跟着她爸来了,方便交流。

文竹就是公司的劳资人员,负责人力资源这一块的,由于经常穿白衬衫,自以为就是白领了,不过收入还是对得起白领这个称呼。

当杜鹃跟她爸一起进办公室的时候,新装修的办公室还是亮了一截。文竹压根就没注意前面那个糟老头,倒是杜鹃红色的外套,李冰冰的眼睛,莫文蔚的脸型吸引了文竹的眼球。

当一双目光在空中相遇的刹那,文竹的心怦然加速跳了起来,频率明显快了,奇怪,十年的同一频率的心率怎么这么不堪一击,似乎有一种初恋萌芽的状态。难道人的心脏十年就要加快一次,就要年轻一次?

三十出头的文竹对女人其实已经不怎么敏感了,忙碌的、枯燥上班生活已经把文竹的激情早就磨尽。现在不了,文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许多,沉寂多年的心似乎也在燃烧。

杜鹃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觉,心好像又回到朦胧的年代了。相好以后两人如此说了目光相遇的感受。杜鹃老爷子的事用不了多久就办妥了,事后双方留了手机号码。

文竹着实兴奋了几天,几次拿起了电话,又放了下去。号码在大脑里盘旋,却拨不出去,不知如何开口。

哈哈,今天天气真好!或者工作如何?生活如何?父母身体可好?那是熟人之间的开场白,老套以后直入正题。

你猜我是谁?那是长久没联系的朋友或同学的开场白。我跟她不熟呀,就见面过两次而已。就是再见了面,点头微笑还行,主动套热乎也不是我的强项呀。

电话里就更不用说了,总不会肉麻地夸杜鹃你真漂亮,像仙女下凡,想你想到食无味,夜无睡。什么素质?那是花痴干的低能事,这不是自我玷辱吗?没有把握的事文竹不感兴趣。

几个来回,文竹的兴奋劲基本就用完了,生活依旧,准点上班,到点下班。像枯井的水,波澜不惊。但井底里似乎多了一样东西,慢慢地发酵。

除了手机号码和性别,文竹对杜鹃一无所知。因为文竹知道,只要有缘再见面,足够用心、上劲,你会慢慢走进别人的心里去。像警察那样询问,大多想急于求成。有时问多了,适得其反。不了解对方,不要轻易出手。

杜鹃是草长莺飞的三月来的,具体时间是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的日子,文竹在日历上作了记号。今天都四月六了,日子过得真快,想到这里文竹有些说不出的惆怅。失落的文竹伸个懒腰站了起来,向窗外凝望。

窗外春意闹得更浓了,栅栏下的草,憋了一个冬天,把地绿得严严实实的,阳光下煞是耀眼。柳枝婀娜多姿,随风飘荡,风韵无限。

马路对面的地空旷了几年,现在还空旷着。草乱长,花怒放,能赶上的都赶上了。

向南更远处,有片桃林,花艳满眼红,与风起伏,像火燃烧。旁边是个梨园,梨花带雨更怜人,风吹落一地,洁白如云,悠然人心。

小燕子在蓝天的怀抱里飞着,像个精灵,累了在电线上摆摆谱,弹奏一下春天的乐章。春天是场盛晏,生命的节日,春光明媚,雨水充足,活力处处张扬。

远眺能有效解除双眼疲劳,尤其是长时间使用电脑的,这是文竹的心得。

文竹重新投入工作,手机响了,是老婆董梅打来的,说天羽病了,呼吸道感染,挺严重的,快回吧。文天羽是文竹和董梅的宝贝女儿,虚六岁,上幼儿院。

文竹二话没说,向领导请了假,骑上摩托飞奔回家。天羽躺在妈妈的怀里,表情挺痛苦的,想叫爸爸却叫不出,又是咳嗽又是痰,还发着高烧。文竹心疼得要命,示意女儿不要出声,在女儿额头亲了又亲。

董梅晕车,又是路盲,去医院帮倒忙,在家守着。文竹抱着天羽打的去了儿童医院,进了医院,才知生病的人多了去。

挂专家,排队,付费,轮着天羽挂水时,都折腾半个时辰了。文竹拿本书在旁陪着,一本《围城》随身带,完整地看了二遍,断断续续大概也看了好几遍。这时候看书打发时间最好,两不误。刚看了一会儿,老婆来电了。

“天羽咋样了?”董梅着急地问。

“刚挂水,挺乖巧的。”

天羽侧身目光循声而来,墙上的液晶电视播着《猫和老鼠》,大厅里挂水的大多是小孩。文竹用手指嘘着嘴,对女儿小声地说:“妈妈的。”

“跟谁说话呢?”女人天生多疑。

“还有谁呀?你宝贝女儿呗。”文竹赶紧解释。

“要挂多久呀?”

“一个多小时吧。”

“等你们回来吃晚饭。”

“行。”文竹挂了,看了一下时间,四点。

文竹准备继续看书打发时间,同时长点知识,钱老是幽默高手。忽然瞥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白色背影向通道处拐去,陌生是只因见过两次,熟悉是印在脑海里了。应该是她,文竹追了上去,人来风掀起白大褂的衣襟。

文竹超前一个折返,吓了白大褂一跳,俊脸稍有怒色。

“真的是你,杜鹃!”文竹的磁性声音惊喜响起。

“咦,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干吗?是找我吗?”杜娟连珠炮地发问,惊喜赶走了脸上的愠色。

文竹跟着杜鹃走进了1号楼314号房间,那是护士长的值班室,杜鹃的。窗台上的两盆杜鹃开的正艳。

两人一见如故,重逢是天意,喜悦从双方的眼神里流露出来,那是一种渴望已久的喜悦,心头撞鹿的喜悦。

文竹道明由来,杜鹃说过去看看天羽。文竹转身,只听“啪”的一声,书掉了,文竹才想起夹肢窝的《围城》。杜娟捡起书,扉页有一行一九九五年购于扬州的隽秀小字,一个叫云的女同学毕业时赠的。

“呵呵,看不出你还是文学爱好者?”

“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这是一本经典的好书。”

“说的极是,钱老可是中国文学泰斗。多阅几遍,谁都会成为‘钱’迷的。”

杜鹃笑笑,露出醉人的酒窝,浅浅的。其实世上同路的人挺多,平常没发现而已。文竹不知杜鹃的办公室抽屉里也有一本《围城》。知道了会怎样欢呼雀跃呢,杜鹃猜不出。

与生俱来的好感,碰上了相同的文学爱好,精神共鸣,距离极速地拉近,两人虽不说什么,心里的感觉是极其惬意。好比他乡遇老乡,寒暄之后还是远亲,怎不泪汪汪呢。

天羽纳闷地看着爸爸和一个陌生的俊俏阿姨,带着淡淡的暗香扑面而来。

“这是我女儿,文天羽小朋友。这是杜阿姨女士。”文竹先用手指着女儿,再指向杜鹃,隆重地介绍着。

天羽感觉好有面子,反应飞快:“杜阿姨好。”声音虽哑,仰着笑脸,诚意十足。

杜鹃乐了,粉嫩的脸上轮廓精致,扎着两根冲天辫,精灵可爱。“小天羽好,感觉好多了吧?”声音柔得像天边的一抹云,百听不厌。文竹想,要是自个挂水,会有何待遇呢?心里不免荡漾一番。

长期的护士经验,杜鹃一会儿就跟天羽熟成一片。天羽看着下蹲的白衣天使,亲切油然而生,病一下子轻了许多,活泼的天性显露无遗。文竹仿佛是局外人,幸福的局外人。一个是宝贝女儿,一个是莫须有的红颜知己。虽然这个词跟奸臣秦桧有关,文竹还是为自己的意淫暗暗叫好。

待天羽挂好水,五点多了,天羽跟杜鹃快热络成一家人。起风了,窗外的树影乱舞。告别了杜鹃,文竹抱着女儿向医院门口走去。

下班高峰,车水马龙。中国什么资源都缺,就是人不缺。幸亏国家领导人醒悟得早,计划生育实行,否则再宽的马路也得人满为患。

风更紧了,文竹把女儿往上托了托。过来几辆计程车,都是满的,文竹望着天苦笑。

后面有人按喇叭,文竹知趣地往旁边挪了挪,喇叭又响,文竹光火了,我都站上台阶,还逼呀。欺侮老实人是吧,文竹回头论理去。却见一辆天蓝色的东风雪铁龙C2停在身后,杜鹃摇下车窗向自己招手。不对呀,她城东,我城西,不一个道呀。

天羽在怀里睡了。文竹迎上前,还没开口。

“不要再等了,快上车吧,再等月亮都要升起了。”

“咱不同路呀?”文竹身边又过去一辆的士,依然满载。

“上车不就同路了,天羽还病着呢。”

一语中的,上车就是同路人。文竹看看天,夜幕悄悄撒网,风没有停的气息。女儿还在怀里,病反复昨办?手臂此时也酸疼起来,关键时行关键事,文竹抱着女儿上了车。只是无功不受禄,文竹有点不好意思。心中甚是感激,人情是欠定了。

望着反光镜中的杜鹃,换了一身紫色的套装,内衬米黄色高领羊绒衫,挂根水晶项链,别有一番韵味。文竹一言不发,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女儿,邓丽君的歌轻轻萦绕耳边。

杜鹃也不语,不时从反光镜中瞧瞧文竹,戴一付金丝眼镜,中分,铁青的下巴,书生意气。偶尔相视,一笑而过,知足矣。城中的路实在拥堵,走走停停,到天成花苑近六点。

文竹抱着女儿上楼,董梅的电话催来了,文竹没接,却把天羽吵醒。对着爸爸说了句悄悄话:“杜阿姨真美,长大以后我要做白衣天使。”

文竹没应答,心大概落车上了。见董梅开了门,就直接进去。女儿嚷着要妈妈抱,董梅接过去亲了又亲。开饭喽,董梅麻利地摆好饭菜,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杜鹃没捡着文竹的心,捡到一本《围城》,那是文竹故意落在车上的。人去车空,心也空落落的。付出的与得到的不等价,但有人心甘情愿。杜鹃五点就可以下班,但心隐隐约约给人牵着,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感情是谜,曲曲折折,一言难尽。

女儿缠着要跟妈妈睡,董梅无可奈何地看着文竹,文竹知趣地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上床前,文竹总要锻炼半小时,雷打不动的定律。一是增强体质,二是磨练毅力。刚开始有点困难,习惯了就一样。每天不练一下,身子骨还痒痒,总觉得缺了什么。练了吧,就舒心多了。

完毕后,时间尚早,文竹便上网浏览一下,无劲;翻书看几页,无趣。反常必有情况,暗潮在血管里流动,表面见不着真相。还是洗洗早点睡吧。

文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脚伸出被窝,凉了再缩进来,反复几次,仍无济于事。文竹索性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无任何提示。一团乱麻里理头绪,越理越乱。就像清晨某些人心急火燎找袜子,找了半天,结果袜子在自己手中。

文竹知道问题在己,羊毛就在羊的身上。窗外的风没有消停,夜静更劲,隐约传来野猫的叫春,一声比一声催情。文竹迷糊中睡去。半醒半梦之间,文竹隐约感到火山喷发,也没在意,很快便沉睡了过去。

清晨,六点不到,文竹准时醒来,见裤衩湿了,一股青蚕豆气息,很是害羞,赶紧去卫生间做功课----洗裤衩。睡眼朦胧的董梅推门而入,不避嫌坐在马桶上,“嘘”声响起,估计憋了一夜,有点急。

“老公,你干吗?”董梅嗅到了男人荷尔蒙的气息。

“裤衩脏了,洗洗。”文竹躲不过这一劫,往实里说。

“洗裤衩?哈哈,是不是跑马了?昨晚虾吃多了吧!”笑声里透着嘲弄。

“嗯,是虾吃多了。”理亏的文竹见台阶就下。

文竹感觉屁股上有东西在轻轻的拂动,便顺势扭了一下头。只见董梅用手轻轻地撩他,文竹不傻,抱起了董梅。窗外狂风骤雨,花落知多少。

“老公,你真行啊!”董梅从心底里夸到。以后有空,董梅就去菜场买虾。

文竹没言语,对着镜子秀了一下自己的胸肌,锻炼大有好处,精力旺盛如初。眼神中却有一丝惭愧从镜边滑过,因为刚才忽然想到了杜鹃。董梅没察觉,她还沉浸在刚才的销魂中。

(二)同道中人

下午,文竹陪天羽又去了儿童医院。本来可以拿着药物在社区挂的,天羽坚持要去,董梅没法子。文竹更是暗喜,却不言语。为此还给女儿买了几张《猫和老鼠》的动画碟片,作为回报,天羽唱了几天《世上只有爸爸好》,妈妈不在场时悄悄唱的。

这回熟门熟路,又有护士长关照,去就挂上盐水。现在做什么都要凭关系,有关系好办事,省时省力,有时还省钱。有关系让人羡慕,没关系让人看轻。

这种做法,在国外行不通,也没市场,因为它不合法。在中国,它就行,有市场,因为它合理呀,中国是人情社会呀。

有时还能节约资源呢,你去陌生部门办事,什么都不懂,也没熟人,加上经办人员的不理不睬,来回几次你都不一定办成。如果有熟人,有关系,同样的事一次就够了,这不是节约社会资源吗?社会向前进步,法制的中国也会来到,没健全之前,不要丢了关系,因为实在。

文竹是个比较迂的人,认死理,默默地坚持着心中的信念,结果职务不升,朋友不多,人际关系简单,社会也没有因他的坚持而改变。

现在开始变通,不变不行呀,跟不上时代发展呀。该迂的时候依然迂,变通的时候就变通。以不变应万变,那是圣人、伟人、大师的口头禅。世上有几个那样级别的人物,凡人达不到那个高度。

文竹安顿好天羽,便来谢杜鹃。1号楼314房间,杜鹃正埋头书写,文竹敲了一下门,杜鹃收起笔,请文竹喝茶,刚泡的龙井,叶子一根根竖着,淡淡的茶香溢出。文竹轻轻呷了一口,赞了一声好茶。

杜鹃问起了天羽的病情及状况。文竹说我就是为这事来谢你的,天羽没什么大碍了,什么时候得空,请你喝茶去。此时办公室内线电话响起,是院长找她有事,杜鹃打个招呼便去了。

文竹便坐在了杜鹃的位置上,办公桌上有台液晶电脑,台刻下面是一张内线电话表,正中是一张相片,估计是杜鹃的女儿,神色极似。

文竹见抽屉虚着,文竹便轻轻拉开,里面躺着两本相同的书——《围城》,成色差不多,一本是文竹落下的,一本是杜鹃的。文竹惊呆了,杜鹃跟自己真是同路人,昨天的话是一语双关啊。

怕杜鹃折返,文竹跟做贼似的,赶紧把抽屉恢复原样。门外脚步逼近,文竹立起身,脱离位置,避开嫌疑,捧着茶杯踱到窗台。

两盆杜鹃比昨天开的更艳了,文竹想起白居易的诗句,脱口而出;“回看桃李却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正好,杜鹃进门,听个正着,脸上顿时飞霞一片。

“有那么美吗?”女为知己者悦。

“杜鹃甲天下,哪能不美?”

“那是麻城杜鹃甲天下,你真会偷工减料。”好胜的杜鹃反驳。

“哦,龙城杜鹃美天下(泛指),这样行了吧。”文竹马上偷梁换柱。

“饶舌,贫嘴,乌鸦腿。”杜鹃做了鬼脸,顺势捶了一下文竹的肩。那粉拳捶得文竹心神恍惚,两眼便捉住杜鹃,想探个究竟。

杜鹃不惧,一对杏眼迎着他,须臾不离。电光火石,文竹醉得有点离谱,心城失陷。完了,完了,有妇之夫如此无礼,失态,失态,脸丢大了。

文竹恨不得把自己踩成自己的影子,溜之大吉。走不了,文竹只能猛喝茶掩饰,那茶杯太小,经不起牛饮。喝着茶叶了,还在吸,茶都转换成汗珠在额头上溜达了。

看着局促的文竹,“噗嗤”一声,杜鹃笑了出来,就这点能耐也敢和我斗眼,心里却越发喜欢这个男人了。文竹更不敢正眼瞧她,怕她瞧出自己的心思,用手把玩着茶杯。不至于冷场,还说这茶正好喝,连茶叶都香得很。杜鹃笑得更欢了,文竹陪着傻笑,真不是滋味。

这年头,懂礼义知羞耻的人不多。有点权,满嘴酒气;有点钱,满身铜臭气。某暴发户,摆阔,满口好牙换成金牙,狠露富。某夜遇某匪。。。。。。人活着,牙光光,落个终身笑柄,这样的人不足挂齿。文竹没有这样的味道,反而有“书呆子相”,别人讨厌,自己喜欢。在物质横流的社会,精神相通的朋友还是需要的。

喜欢一个男人,就得给他面子,给他台阶下,没有台阶也得给他造一个。

“跟我斗,必输无疑。我是我们院的斗眼冠军。”

“斗眼冠军?”文竹半信半疑,暗忖:“小时候玩过‘斗机’,国外有斗牛,没听说过斗眼呀?这是什么游戏?”

原来人家没那个意思,自己硬往上凑,欠揍啊。

伦理遇上游戏,非输不可,当前逃离尴尬是硬道理。

文竹木木地说:“斗眼不在行,‘斗鸡眼’还行。”说完便演了起来,双眼睁圆,右手食指从一米远处向双眉中间逼来。由于常给女儿演,很是拿手,黑珠往中间拢,白的自然翻了出来,加上表情配合,有卓别林的风采。那眼实在斗,逗得杜鹃笑翻天。

逃过一劫。文竹迅速转换话题,几个轮换就转到天羽那边去了。天羽见榜样来看她,“杜阿姨!”,“杜阿姨!”小嘴叫个不停,病似乎全愈了,看来杜鹃才是真正的良药。

小嘴把杜鹃甜得乐开了花,作为回报,像魔术师一般,一本《白雪公主》呈现在天羽眼前,天羽的最爱,百看不厌。天羽乐HIGH了,不知杜阿姨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最爱的,更佩服了。其实是昨天自己说的,大概忘了。

天羽回去跟妈妈说了医院里的事,董梅正弄着晚餐,任天羽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个不停。也没注意里面的曲折,只是告诫女儿,少拿人家的东西。天羽“嗯”的一声,去了自个房间,把《白雪公主》当宝一样收着。

文竹翻着报纸,没吱声。董梅正烧着糖醋鱼,见没了醋。

“天羽,帮妈妈去楼下小店买瓶醋。”

天羽要二元跑腿费才肯去,董梅不理。文竹没法,丢下报纸,下楼买醋去了。

文竹没乘电梯,一溜烟跑下去,再一口气跑上来,气喘吁吁的,正好赶上。幸亏是八楼,幸亏平常锻炼,幸亏小店不远,女儿要跑腿费是有道理的。

其实没醋,也可以将就地吃,只是没那个味而已。现在生活水平提升了,人金贵多了,没那个味就不行。人饥饿时,吃什么都有味道,关键现在见不到饥饿。这样的话从不跟女儿说教,因为她没有体会,只当大人诉苦,发牢骚。

入夜,女儿霸占了她娘,文竹一人独睡,正好把白天的事好好反省一下。自诩君子,不伪不萎,今天却大失分寸。先是意淫,后是偷窥,再后失态——花痴级的。虽未出什么纰漏,却处处违背自己道德底线,颜面扫尽。没吃错药,也没摔成脑震荡,表现为何如此差劲。

看了二十多年书,竟抵不住美人一笑。古人一日三省,我做不倒,有事反省倒是迫切、可行。正当自我狂批,提高修养时。

右脑响起一个声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为情所困,无可厚非。”

左脑反驳:“学礼义还如此,与兽何别?”

“欲望是前进的动力。”

“冲动是灾难的开始。”

“人生难得一知己,珍惜。”

“自古红颜多薄命,小心。”

。。。。。。

“理性压制感性!”右脑攻击。

“感性蛊惑理性!”左脑反攻击。

“道貌岸然伪君子!”

“胡作非为风流帝!”

文竹头都要炸了,这哪是自省呀,是要命呀。古人不易呀,一省如此激烈,何况三省呀。大脑宣布,休庭。脑子里一片空白,偷来片刻宁静。

过了十分钟,大脑宣判自省结果:“‘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四季替换分明,没有一季独秀,感性暂胜。休庭。”

感性招摇过市,理性卧薪尝胆。杜鹃的影子在脑海里欢呼跳跃,挥霍着文竹的神经,梦深处,云深处,朵朵杜鹃盛开。

(三)江南水乡

周六,董梅带女儿下乡看父母去了。文竹因单位有劳动纠纷需处理,未去成。

每次去乡下,对董梅都是折磨和考验,吃了晕车药,不至于吐,头还是晕晕的。路程也只有一个多小时,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天羽却兴奋得很,两眼盯着窗外,时不时就是一阵尖叫声:“妈妈快看!妈妈快看!”

窗外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金黄金黄,黄得眩目,像地毯一样盖着大地,怕大地着了凉似的。闻着有股淡淡的清香,看着甚是喜人。蜜蜂时不时地飞舞,从这个花头奔向另一个花头,忙得不亦乐乎。

过一段又是一片樱花,在公路边一字散开,洁白如云,几乎看不着叶子,那花从枝杈处一路涌向枝头,抢功似的,密密麻麻,时不时在风中摇曳,把春天装扮得像少女一样可爱迷人。

既然是春天,就少不了桃花,桃红半边天,朵朵如朝霞,迎风、招展、争艳。车在花海里奔驰着,有时感觉花在奔驰着。

车上的人很宽容,没有责骂,微笑地看着嚷嚷的天羽。董梅觉得不好,教育天羽公共场所不得大声喧哗。天羽伸了一下舌头,说知道了。眼光继续放在窗外,怕错过什么新鲜事物。

没过多久,天羽不知又看到什么得劲的事了,又是一阵尖叫,把车上人都惹笑了。天羽捂着嘴,小脸红了。董梅没说什么,只是摸了一下天羽的头,大概是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的意思。

只有双脚着了地,仿佛才是真正的董梅,精明强干。董梅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把该死的汽油味一股劲地吐在路边沟底里。

路边的水杉夹道欢迎,这些水杉董梅小学时就栽上了,不可做栋梁,只可观赏,现在高大茂盛,还在往上窜,天空才是它的极限。

这样的树经得起风雨,喜鹊也喜欢它,常把窝也垒在上面。天羽看见一次就问一次:“这是什么东东?”

董母早就在路边候着了,董梅拉着女儿上前一番问候,上了电动三轮车,祖孙三人一路向西欢笑到董家湾。

董家湾是典型的江南水村,三面环水,南面是一条高速公路。董梅家后门是一条河,长约三百多米,宽七八十米。对岸就是文家庄,文竹出生的地方,现董梅婆家。董家湾的人叫董河,文家庄的人称文河,外村人叫文董河,就因为文家庄比董家湾历史悠久了几年。

河边早就砌好了河工,栽了垂柳,妩媚的枝条都垂到水面了,风一拂,水晕就荡漾了去。河水还是一样的绿,碧波逐流,几只鸭子嬉戏着,不知谁家的,也没人管。码头依然在,只是用的少了,像是忘却,又像是记念,摆在哪里也妨碍不了谁。

董梅拾级而下,用手触摸一下,春水依然有点凉。不远处,迎春花开过了头,十姊妹登场,白的红的间杂着,如火如荼。再远处,有一二老翁垂钓文董水。

只是没了记忆中的热闹。

小时候,一到早晨,鸡鸣犬吠,炊烟袅袅升起,村庄醒了。

河边码头上忙得更是不可开交,张家大婶淘米,李家大妈洗菜,董家媳妇洗衣,用棒槌槌衣的更多。不小心飘走的菜叶,有川条儿来争抢。成群的鸭鹅在河边的芦苇里,水花生里觅食,饱了引吭或玩耍或游荡。

四五个码头,槌衣声此起彼落,节奏明快,像有人指挥着似的。

河中还有好几只小木船,用来罱河泥的,一来清理河道,二来积肥。二根长长的蒿子,下面用特制纱做成的嘴,可以灵活张闭,在河底挖到淤泥就闭,在船舱就张开,把淤泥吐出来。

把淤泥运进河边的草塘里,拌上红花草,任由发酵至肥。如今那样的木船完成了历史使命,早就没了踪影。倒是那红花草,不作饲料也不作肥料,翻了身,作为绿色食品上了台,且价格不菲。

码头是新闻发布中心,女人手勤嘴快,心里藏不住东西,不吐决不痛快。

“东头董大爷家产了十四头小猪,送了二头。”

“为何送掉二头?”

“十三、十四不吉利呗。”

“西头二小快要娶媳妇了。”

“媳妇俊不俊呀?”

“就二小那熊样,能娶到媳妇就是他福气了。”

。。。。。。

谁家的媳妇不生养?谁家的小孩还尿床?谁家准备盖新房?谁家老人生了病?谁家子女不孝?谁家夫妻吵架?。。。。。。早晨这里你走一遭,村里的事你十有八九都知道。

女人们叽叽喳喳,热闹非凡,一边干活,一边拉家常,两不误。事毕话就嘎然而止,也不往心里去。活完了人轻松,话完了人走路。码头寂静下来,文董河该怎么流还是怎么流。

文董河养育了两村的人民,默默奉献,从不索取。文董河像母亲一样见证了董梅的成长,董梅也一样见证了她的变迁,两者熟悉而又默契。

董梅在河里放过鸭鹅,顺带背了“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家作;落日里看着金光闪闪的水波,想落日被分成了几份,每次数都不一样;与小伙伴打过水漂,那瓦片像水老鼠一样,在水面下去上来好几番,滑行十几米才不甘沉于河底,不知何时才能面世。

董梅是家里的独女,董三宝兄弟姊妹六个,就生了这一个女孩。物以稀为贵,董梅金贵得很。父母舍不得让董梅学游泳,怕有闪失。怕什么来什么,上帝常跟人开玩笑。

小学毕业的那个盛暑,晚饭过后,十五岁的董梅去河边洗碗,晚霞满天,暖风徐徐袭来,几只蜻蜓在夕日的余辉中飞舞。

河中的一条木船上,有几个孩子在晃浪,文竹是领头的。几个人站成大字形,“一、三、五”侧向左,“二、四、六”侧向右,由文竹统一口令,“左、右”,“左、右”。。。。。。越来越快,那河里的浪也会越来越高,有时感觉船都快翻了。

男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有人甚至尖叫。胆小的人玩不起这个,怕一不留神,吓得尿湿裤子。

董梅一边洗碗,一边看着,那浪一波一波的过来,不知何故,一失足,直滑河心。

一声“救命”惊醒了文竹他们,见人掉水,文竹率先跳下船,其余人仿效,像箭一样游过去,不见人影,再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三分钟不到就把董梅救了上来。

董梅只是呛了几口水,无大碍,只是把董爸董妈急得半死,对文竹感激不尽,拿了礼来谢,给文竹父母挡了回去,烟倒是抽了几根。两岸民风淳厚,河里救人平常得很,不值得稀奇。

文竹是游泳好手,文董河两岸数一数二的,救董梅那十四岁。南北游几个来回小意思,一个猛子扎到对岸小KISS,在水下憋三五分钟没问题,曾经救过六个人,董梅只是之一而已。

文竹水性极好,电视上的游泳花样他都会,在岸为人,在水为鱼。

一到夏天,文董河就成为天然的大浴场,男人的世界,男孩子的天堂。酷暑难熬,大人河里洗个澡,凉快。男孩子午睡过后就可以一直泡在河里了,大都结伴而行,好有个照应。

拿个脚盆在河滩边上摸点丝螺,河底摸阿蜊,蚌壳,尖公猪等,那是要水平的,需要扎猛子之类的技术活的,一般到后来总是文竹的居多。

丝螺拿到家,滴几滴菜油,静养几天,去去土味再加工。阿蜊煨咸肉可是上等的佳肴,细火慢煨至汤白,放几块老豆腐味道更浓,出锅前飘几片蒜叶,香气扑鼻,垂涎之至,是逢年过节待客必备之品。

岸边不会游泳的小孩看着羡慕不已,于是缠着父亲、哥哥教。教的在行,学的认真。

游泳用品大都是自制的,救生圈是自行车内胎,嫌大,绕两圈就行了。大块的白泡沫,新买的家电包装里都有,脚盆家家皆有,抓住边缘自学,学游泳总要呛几口水的,水呛得多了游泳大概也就学会了。大人得空,托着孩子下颌,几天下来,进步同样神速。

大多是自学,大人在边上看着。游泳姿势学得差不多了,蒙头游是最好学的,憋一口气,头蒙在水里,选好方向,一路就水花四溅杀了去,有时撞着人,呛口水,再来。熟练后就可以向花样进军了。董梅就是落水后学的游水,师傅是文竹,游不出多少花样,保命是没问题了。

文董河夏天给两岸带来快乐,冬天给人们带来实惠。接近年三十,两村村长碰个面,合作拖网捕鱼。大人出力,孩子快活的很,在岸边屁颠屁颠的,跑起来像一阵烟,有时还吆喝二声。

北风算什么,只会欺侮不劳动的人。河边的草早就黄得发枯,有好事之人一把火给灭了。树枝掉光了叶,光秃秃地映在河面,一只白头翁在枝头看热闹,人挨近换个枝头。

拖网按步进行,经过一个多小时忙活,即将收网。网的口子越来越小,鱼才发现空间太挤了,奋力跃出水面,大多徒劳,偶尔有条漏网之鱼,在外快活了一年或许更久,增肥了还是网中之鱼,命运的结局有时无法更改。

家家有鱼,年年有余,一团祥气,欢度佳节。

(四)青梅竹马

董梅比文竹大一岁,比文竹早入学,因一年级生病耽搁了一年,就与文竹同班了,好像是上天的特意安排。同窗九年,从无话可说、划“三八”线到无话不说、互相鼓励。

学习上董梅只有问的份,尤其是数理化之类的,文竹总能不厌其烦为其解说,只到董梅懂为止,其他人只得空羡慕。而在其它方面,文竹丢三拉四的,女生总是心细些,总能给他及时补上,如一块像皮,尺子,笔之类的小文具。不起纠纷,相得益彰。

少女情窦初开,少男尚未开智,两人常一起上学,回家。有人指指点点,董梅乐意,文竹只当没这回事,一笑了之。因不影响学习,老师也没法批评教育,偶尔善意提醒,而文竹无动于衷,一切如初,反觉老师、同学大惊小怪。

初中毕业后董梅去了职校,文竹就读高中,常有书信来往,大多是交流学习心得和鼓励话语。也提家事,一笔带过,偶开玩笑,无伤大雅。

初中毕业时,董梅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凹凸有致,双目俊倩,巧盼流彩。瓜子脸白里透红,一笑如星,光彩照人,越发像个成人,在董家湾一带出众得很。女孩子总是发育早一点,男孩子晚一些,生理书上说过。

只是小学没有此门课,初中有了也是摆设,要不给学生做作业,要么老师占用了。书发下来是啥样,毕业时还是啥样。

乡人以为生殖器官是夫妻间床头爱爱时说的悄悄话,在课堂上公开传授,简直伤风败俗,有损道德,误人子弟。也有老师不信邪,在课堂在上照章读,结果男生哄堂大笑,女生面红耳赤,甚是无趣,后来老师也没趣了。

孩子的生理知识大多是上代传下来的,也有道听途说,还有非正规书籍所得,片言只语,朦胧得很,好奇得甚。愚昧不是一天形成的,思想也不是一天可以解放的。

文竹比董梅矮了小半头,高度有待开发,开始以为是营养不良,后知是正常生理现象,也就不挖掘理由了。

文竹个不高,人聪慧,话不多,好看书。初中前大都武侠为主,金庸的、梁雨生的、古龙的。。。。。。再厚的书也看得津津有味,为书所薰,侠义渐浓。

小学六年级为看某同学的《神雕侠侣》,盛夏宁愿不吃五分钱的赤豆棒冰,用二分钱一天租着看,看得天昏地暗,就为那杨过的独臂与巨雕,尽快把书看完,多一天就多二分钱啊。

书是买不起的,借书看有时获益还多些,因不是自家的,总有迫切感,怕人来催,信誉出问题,下次就难借了。因此特上劲,用功,如果是花钱看的,更不用言语了。

初中后班上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叫刘成邦,人高马大,比他更甚。吃饭看书,灶堂里烧火看书,上厕所也带本书,上课有时也偷着看,大人骂无用,老师收书也无用,依然如故。只要得空,总是想着法子看。“饭可不吃,书不可不看也”。书包里总有几本武侠书,对一般人不屑来往,常以侠客自称。

成邦与文竹倒是相见恨晚,交谈甚欢。讲起书中情节,滔滔不绝,头头是道,讲到英雄人物开怀大笑,讲到卑鄙小人咬牙切齿。看他眉飞色舞的神情,仿佛他是书中英雄好汉的代言人,容不得别人半点玷污。

郭靖、杨过、张无忌、萧峰、陈家洛、韦小宝。。。。。。鲜明人物,脱口而出;“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每一本都可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青春的友谊在共同的爱好中迅速升温,厚如城墙,直至死党。

九二夏,三年职校归来,董梅学有所成,学了制衣的本领,待人接物本来就是她的强项,越显落落大方。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也提高了许多,这大概是在外读书住校的好处,父母不在身边,万事只能依赖自己。

毕业后休了一个暑假,就在镇上开个制衣店,取名“千里梅制衣店”,由董梅名字拆分而成,香而不俗,文竹的创意。董梅早晚帮父母拾掇花圃,早九晚五去店里忙着,闲时看看书,写写信,大都是写给文竹的。

此时的文竹在扬州念书,逢年过节,寒暑两假回来。有时在家帮父母做点事,有时去刘成邦那里打发时间,大多时间呆在董梅店里。制衣的制衣,看书的看书,有一言没一言地聊着。两人太熟了,用不着彼此客套,早就习惯了对方。

董梅心灵手巧,设计与做工均相当地好,可能是新手的缘故。快一年光景了,生意不愠也不火,自保没有问题。然董梅终觉得如此不行,心中所学无法施展,抱负如一张白纸,上面无所示示,前景与所想差距很大。哪里出了问题?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很是惆怅。

一日与文竹谈起此事,文竹思虑良久,方说:“营销有问题。”“营销有问题?”董梅一脸茫然,自己待人热情,衣服款式新颖,价格公道,回头客也不少。“这小本生意难道也要做广告?”

“那倒不必,营销倒是必须的,没有营销你打不开市场呀?现在不是以前,‘酒香也怕巷子深’啊。”文竹学的是经济管理方面的,分析颇有道理。

“文竹,你说,我该怎么办?”董梅脾气急,快人快语,一心想知结果。

“做几套当今最流行的新衣,请几个身材苗条的小姊妹穿上,每天在相同时间沿镇中心路段转上几圈,上、下午各一次。走上半月我想大功即可告成。”文竹本想调侃几句,见她那个猴急相,直接露了底牌。

“文竹,行吗?”董梅有点怀疑,抬头望着文竹,此时的文竹已比董梅高了半个头,一米七五左右,戴一副眼镜,眉清目秀,胡须稀稀有了几根。

“行不行?一试便知。这是营销手段,五六个女人天天服装光鲜,如模特般齐刷刷地走在大街上,像一道风景线。人们就会好奇,这几人干吗?这衣服是谁做的?如此新潮,得体。要是我穿上如何?。。。。。。带着疑问便会一路问到你的店里。到时何愁生意不兴隆呢?”文竹很有把握地说。

“行,就按你的指示照办。事后好好犒劳你。”董梅说话泼辣,办事果断,有时还透着幽默。

“事后犒劳我?怎么犒劳我?为何不事前犒劳呢?”文竹嘻嘻地问。心想:不外乎是一两本书,一顿饭,或是一场电影。

“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董梅的声音里透着柔,柔中含嗔,嗔里带着妩媚,在空气中传递。

听了这个声音,文竹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感觉人都酥了。“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说罢双手作抓痒状,因为董梅最怕痒了,等她大笑不已时,定会求饶,答案随之公布。

一丝兴奋的羞色从眼神里流露,董梅趁文竹没注意,在文竹脸上迅速亲了一下,像蜻蜓点水一样,离去。

文竹脸刷地就红了,长到如此大,除了娘亲从没人亲过自己。眼睛直直地看着董梅,一股不名言状的火从眼里喷出,想不到董梅的吻如此撩情,心在燃烧:“干吗点燃我?”

董梅低着头,同样满脸通红,像熟透的苹果,等着人采摘。

文竹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忘了挠痒痒的事,笨拙地捉住董梅的手,董梅也不拒绝,任由文竹捉着,闭着眼等待初吻的来临,恐慌而又企盼。

那鲜艳的唇,全是生命的青春气息,像水果一般鲜嫩,文竹低头轻轻点了一下,怕伤了似的。少女的体香让人陶醉,颤抖的初吻让人炽热,舌尖抵着香蕾,青山伴着绿水。缠绵使董梅柔得似水,任人宰割。

两人不知何时抱得更紧了,像藤缠住树一样,爱让人窒息。近得只有两颗心的距离,“砰砰”地跳个不停。

火烧起来是很难灭的,文竹本能地还想前进,侠骨却激烈抗拒。

“不能,不能,”心里有种声音在呐喊,武侠书早已不看,但烙在骨子里的侠义不允许文竹突破董梅的最后一道防线,虽然防线早已投降,但自己不能,真的不能。

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应该奉献给自己最心爱的人,即使是最心爱的人,也要珍惜女人的贞洁,不要任意摧残,而要加倍爱护。在那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你才能实至名归地采撷。爱不是一时的欢愉,而是一世的承诺和守护。

激情引诱人走向深渊,挣扎使人欲罢不能。门外有辆摩托跑车轰然而至,那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屋内的两位,一下子从仙境拉回人间,还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两人手忙脚乱整理着身上的衣服,脸上的羞色还没褪去。董梅坐在缝纫机前,文竹向门口走去。

“天快黑了,还不开灯啊!”人在门外声音进了屋。刘成邦一向大大咧咧,今天又来蹭饭了。一米八的个子往门口一站,像一块云堵着,室内更黑了,再不开灯,真的伸手要不见五指了。文竹故意摸索了一阵,才开了灯,灯光下的董梅稍有红晕,马大哈似的成邦没有察觉。

寒暄一番,三人就锁上门去了“好再来”小吃店,点几个菜,二瓶啤酒放在成邦面前。饭间文竹把董梅制衣店营销的设想给成邦说了一下,叫成邦再参谋参谋,成邦喝了一杯,说这事能成。

刘成邦不是刘邦,虽不是帝王。好歹也向往过英雄好汉,高中后在社会上混了一年多,人际关系长进了许多。

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不犯法,刘成邦啥事都肯干,先成倒爷,冬贩萝卜夏卖姜,批过桃梨销炮仗。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其实高中时候就干过,见太辛苦挣的也不多,就做起花木供销,他天生就是这个料,不干这行估计委曲死了他,一入行就混得相当不错。

这一带,早年是鱼米之乡,这几年稻麦不见踪影,种上了花草树木,成了花木之乡。董梅家种的是花,文竹家种的是树,刘成邦两者兼销,外加园林工程。

这一顿吃的甚是快活,解决了许多细节。成邦见识多广,又提了两点,一是“千里梅制衣店”针对的消费人群,以年轻为主,二是尽量店料加工,款式新颖,跟上流行。做出品牌,就能占据镇上制衣行业的制高点。

说干就干,董梅办事如风。一个月后,正如文竹所言,效果奇佳,来客络绎不绝。制衣店一下子火了起来,董梅一时忙不及,收了个徒弟,才得以跟上进程。

文竹娘逢集也会来街上转转,当然家里的事早已安顿好了,否则心总惦记着什么。

有时上街买点日常用品,大都是村上小店没有的,乡亲碍不过面子,一般都是村上小店购的。有时买些农用工具,如镰刀小锄头之类的。

这些东西本可以文竹爹来买,男人少心眼,容易上当,花钱多还买不着好货,一气之下,文竹爹就不张罗此事了,干点死力气的活,用不着耳边有人罗嗦,清静。这可苦了文竹娘了,家中的事基本有她操劳着。有时买些农资物品,如化肥之类的,用来施肥花木的。

每次经过“千里梅制衣店”,文竹娘就会故意放慢脚步。董梅的眼是尖的,且每次都会在第一时间看到,并出门喊道:“文大妈,赶集呀,还早呢,进来坐坐。”

“阿梅啊,我赶集买些种子。不坐了,不坐了。。。。。。”文竹娘的脚却踏进了门,两眼朝店里打量。

那些挂着的衣服真漂亮,自个年纪大了,穿不起也穿不着,一天到晚在田地忙着。穿不起饱饱眼福总行吧,心里想象着,也觉得自己妖过一次了。这样的眼神每次都给董梅记在心坎上。

“大妈,喝口水吧。”董梅把杯子递了过去。

“阿梅啊,你太客气了。你忙,你忙,不要耽误正事。”文竹娘接过杯子,坐在方凳上喜上眉梢。这闺女真懂事,要是跟我家文竹成了,我心足矣。

“大妈,不耽误正事,你看我不正忙着。”董梅手上真忙着设计。

上了年纪的人最怕打扰别人,心中老是过意不去。文竹娘见董梅真不耽误事,心就踏实多了。

文竹娘话匣子就打开了,大都是文竹过往的趣事、逸事、糗事。幼儿园逃学的事,躲猫猫躲在奶奶床上睡着大人找不到的事,在河边留下脚印急死老师自个却逍遥去加工厂看碾米的事,初、高中自个赚钱交学杂费的事,学习从不用父母操心的事,待父母孝顺爱护弟弟的事。。。。。。这些话也不是一次就讲完的,每次来都讲一点。

点点滴滴累计起来董梅大概也听了数十遍。基本文大妈讲前一句,她都能讲后一句了,有的董梅甚至比文大妈更熟悉些,因为她与文竹毕竟同窗了九年,亲眼所见。

说来也怪,按董梅的脾气,早就烦透了。然而始终没发作,反而每听一次,就觉得文竹走进自己的心里更深一些。久而久之,文竹便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似的,如肤发一般,浑然一体。

文竹娘只有四十几岁,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其实也不是一个特罗嗦的人。去董梅店里是有用意的,虽知董梅有意竹儿,两人也青梅竹马。毕竟竹儿在外念书,相处的时间少。担心董梅世面见多了,心眼就活,经不住诱惑。

文竹娘去董梅的店里坐坐,一是给外人透个信,这是我未来的媳妇,你们不要瞎搭讪乱做媒。二来是给董梅常提提文竹,免得她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凉,把竹儿忘了。

没人关注文大妈的心虑,每次来,董梅的徒弟总是偷偷地笑,无可奈何地听文大妈讲过去的故事。还不能多言,否则师傅的眼光像剑一样刺人。

也有路过的人打趣文大妈:“大妹子,这就是你儿媳妇呀,好俊啊。”

“想是想呀,不知我家文竹有没有这个福气。”文大妈接过茬,一边朝董梅瞧。

董梅不作声,脸红红,借口有事,溜到一边去劳作。

“大妹子,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叫你家文竹上上心,不要光顾着念书,把媳妇念跑了。”过路人的嘴巴真利索。

上半句听得董梅顺心,下半句让人恼火。

“我天天在这里,往那跑呀?”话未出口,董梅就后悔了。怪自个太冒失了,接什么腔呀,往人家枪口上撞。

“大妹子,请把大门敞开,有人要坐着花轿往你家里跑。别把嘴笑歪了,成了请我吃喜糖啊。”

“一定,一定。”文竹娘乐开了花。董梅懒得再搭腔,敲边机踏得飞飞的。心里倒是乐滋滋的,嫁给文竹挺好。只是文竹还得一年多才毕业,自己的制衣店刚有起色,结婚的事还得缓缓。想哪里去了。。。。。害不害臊。

文竹的弟弟文辉在镇上走读初三,董梅在镇上开店,着实便宜了他。有空就去店里蹭饭,早晨走的急忘带买文具的钱也去店里拿,因钱少,从没还过,大多个位数。有时开家长会的事也要董梅代劳。一口一个“梅姐”叫得甜,董梅听了舒坦,也不在乎这些,因为他是文竹的弟弟,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文辉虽不知趣,但也乖巧,懂得心安理得。也常去店里做些事,以体力活为主,也介绍班上女生来店里制衣,大都是班花级的。文辉表面上叫着“梅姐”“梅姐”,心里头早就认了这个未来嫂子。

文竹常告诫文辉:做人要有底线,不许无故拿人家东西。文辉想必梅姐是不会说的,再说自己也做了事,应该兑了吧。迟早是一家人,这些事不会计较吧。

但文辉始终不踏实,总是担心母亲的逼人的眼光和哥哥的拳头。忐忑了一阵子,文辉还是觉得未来嫂子好说话,于是有天婉转地向董梅说起这事。董梅说没事,只要努力学习就行了,其它的只当没发生。

文辉得了令箭,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学习也带劲。事实上母亲和哥哥从没找过他,嫂子是信得过的人,未来两字去掉。“未来”两字的确多余,过程却曲折离奇。

过年前,董梅偷偷地给文竹全家每人制了一身新衣。

文竹娘喜极而泣,不是自个做不起,只是自己舍不得,即使自己舍得,也断然没有未来媳妇亲力为自个做的好呀。再说那式样,不但贴身,更是贴心啊。

文辉更是无话可说,穿着新衣到处炫耀。毕竟年纪轻了些,若有人问起,便说我未来嫂子做的。“我衣服怎么样?怎么样?”看着伙伴羡慕的眼光,那得意劲别提了,尾巴翘上天。

文竹爸文昌发一脸忠厚相,跟村上人下棋,将来将去,拿着烟的手总是离身远远的,怕烫坏了新衣服,时时没来由地笑几声,弄得别人以为他捡了金元宝。其实元宝有价,情是无价的。文昌发不善言语表达,但幸福从内心而发,从不作假。文竹无以回报,只得把感激深埋心底。

(五)酒后祸福

历史是一面镜子,能照到过去的阴晴圆缺,却照不到未来的喜怒哀乐。现在是一轮明月,悬挂天地,连着两端。丘比特之箭射中一人之后,幸福之后可能痛苦。当丘比特之箭同时射中两人之后,幸福之后还是幸福。上苍的恩赐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文竹和董梅同时中箭,幸福不言而喻。

董梅人俊手巧,家境殷实。爱慕的人不少,求媒的一堆一堆来,有踏破门槛之意,好在董父有先见之明,花岗岩的门槛,结实得很。

刚开始时,董父还应着,但董梅却断然拒绝,很是难堪。后来任凭媒人说得天花乱坠,董父的答复就三字“年纪小”,不了了之。

董三宝知道女儿的心思,只等那臭小子毕业。媒婆缩足不前,爱慕的男人只能远远地观着,因为见不上面,也就扯不上谈了。如果上前有意搭讪,显得轻薄,再说那董梅的嘴巴有时比刀还快,免得伤痕累累,自讨无趣。徘徊时间久了,自然散去,店外也清静了许多。

文竹快毕业的前夕,给董梅写了封信,邀请董梅下扬州。开店三年来的疲惫顿时袭来,收拾心情,欣然前往。店由客师和徒弟打理着,客师是先前的徒弟扶正,徒弟是后收的。

由于文竹做足了功课,董梅的行车路线和时间与估算的相差无几。到达扬州汽车站时,中午时分。五月底的天,还没热透,衣服随意地穿,长的短的,不一而论。衬衫外面加背心,休闲得体;短的外面披外套,热了外套系在腰间,狂野不羁;着裙的也有,随风清凉透意。

董梅一身休闲牛仔下车,戴一副墨镜,右肩挎包,左手提着一只小巧的箱子,其中放些随身换的衣服,可随地滑行。由于爱的支撑,兴奋赶走了晕车,神情怡得,举目望去。

只见出口处的一隅,三个阳光男孩统一着装,高举着三个牌子:“千”、“里”、“梅”。却不见文竹的身影,董梅有点纳闷:“文竹搞什么鬼?”纳闷归纳闷,董梅还是朝牌子进军,行至三人面前,刚想询问。

三人笑着下蹲,文竹从后面立起,手捧一束鲜花,献了上去,顺手接过箱子,一边问候:“阿梅,一路风尘,辛苦了,晕车没?”场景魔术般轮换,刚惊讶三人下蹲,却又见文竹仿佛从地里冒出,鲜花旋风至手上,喜悦溢于言表,一惊一喜谓之惊喜。“一点也不晕,感觉挺好。”闻着花的董梅与花一样美。

文竹简单介绍了一下,个子高一点的叫钱途,瘦一点的叫何向东,胖一点的叫任风行,是文竹系里的老乡,四人号称系足球队的“四大金刚”。

路边叫辆面包三轮车,扬州特有的。文竹与董梅上了车,其他三人去逛街。在法国梧桐的林荫中,穿过大街小巷,两人在车上相互依靠,情话绵绵,诉说衷肠。在学院的招待所吃个便饭,就地休息。

下午三点半,董梅去操场观看足球赛,旁边坐着十几个女生。四大金刚都在场上奔跑着,钱途边锋,任风行中锋,何东向中场调度,文竹后防大闸。

董梅对足球不感兴趣,只是觉得好玩,二十个人围着球跑来跑去,两个人在门前踱来踱去,一个人拿着哨子一边跑,时不时吹着。球越临近球门时,看台上的叫声此起彼伏,董梅旁边的一群女生叫得最凶:“射!射。。。。。。射呀!”“进!进。。。。。。进了!”进了欢呼雀跃,不进叹气不已,如此循环。

董梅听着那声音,总觉得别扭、不雅,好像房事里传来的。不知者无罪,那些女生叫得更欢了,胸脯都在阳光里跳跃。

于是董梅扭过头,看台后面是体育馆,几棵香樟树根本就遮不住它的雄伟。操场外圈是标准的四百米塑胶跑道,拜球员所赐,操场上的草坪稀稀拉拉。

操场对面是一排高大的白桦树,风一吹,“哗啦啦”的声响传得很远。紧靠着白桦树的是一个小型排球场,有几个女生在玩着。再过去就是灰溜溜的男生宿舍了。

操场的东首是人行道,三三两两的人来来往往。过了人行道是一排双杠和单杠,里面间栽着几株垂柳,碧绿拂人,风韵雅致。

再往东就是一片大棚,大概是盆景之类的植物。东北角是篮球场,打球的人不少,有穿球衣的,也有光膀子的,汗珠子在阳光发亮。再往里去,就是教学大楼了。

学院的中心是个小花园,里面有假山、亭台、小溪、花木、草坪,是学生露天聚会的好场所。周末常有人在这里打牌,聊天,看书。

谈恋爱的也有,大学不是高中,学习相对轻松。甚至有人提出“六十一分浪费,六十分万岁,五十九分犯罪”的口号。不及格得补考,先是五十一门,后来随着物价的上调,要八十元。

小溪里的水由假山上淌下来,终年不息,假山上有个循环装置。如果你小心地瞅,你会发现小溪里还有一条金鱼,是信佛的学生放的生。招待所前面的那个小池子,金鱼就多了,那是放养的,扔一把鱼饵,金鱼就会蜂拥而至,颜色众多,像一朵活动的花。一有声响,便散了去。

比赛何时结束的董梅也不知,只知四大金刚所在的经贸系3:1胜,何向东梅开二度,任风行进一球。当文竹向董梅走去的时候,董梅感觉女生当中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五分羡慕五分妒嫉。董梅便用眼光寻那人时,已不见了踪影,也就罢了,董梅心想也许是错觉。

晚霞天边燃烧,院校夜幕中静谧。

晚上文竹在院外的“群英会”酒楼为董梅接风,三大金刚陪同。文竹叫他们先去点菜,文竹陪董梅一会就到。

当董梅一袭白裙进入包厢时,包厢的装修就成了摆设。三大金刚看呆了,以为是云端下来的仙子,惊为天人。

文竹只得咳嗽一声,三人方醒悟,连忙说“请坐,请坐”。主宾坐定后,便招呼服务员上菜。刚开始大家还有点拘谨,酒过三巡便熟悉了起来,董梅以茶代酒。

“适逢董小姐进门,吾等以为是仙子下凡,来错了地。有冒犯之处请见谅。”钱途文绉绉的话让董梅酸得想笑,何向东与任行风跟着附和。

学着钱途样,董梅回道:“乡下女子,何德何能,有劳各位兄台抬举,汗颜不已。贵系美女比比皆是,好几位为君喊破了嗓子,莫让花儿空枝头呀。”

文竹听了这那是董梅呀,是董小宛啊。三大金刚给她如此一说,便不再恭维。边吃边聊,一会儿说起家乡,一会儿谈及足球,一会儿扯起学业。

今日是董梅的接风晏,其实也是文竹的欢送宴。

“文兄,这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聚啊?”颇有“西出阳关无故人”似的,钱途说得甚是伤感,端起酒一饮而尽。他们明年才毕业。

“哈哈,兄弟,他乡能相识,故乡能不遇?” 文竹无法,同尽。

“兄弟,有空来看看我们。”任风行杯底朝天。

“一定,一定。”文竹杯底也朝天。

“还是文兄好,青梅竹马,毕业抱得美人归。”何向东喝啤如水,连干三杯。

“兄弟也太生猛了吧。听兄一句话,择一而恋,莫踏几船,当心入水淹着。”文竹喝啤如白,二杯的量,今早就过了。所以文竹只干了一杯,免了两杯。

何向东身高一米七五,超帅,家有厂,出手大方,是系足球队队长,颇有女人缘,常在花海中,对谁都一样,自己也不知道喜欢谁多一点。对于文竹只干一杯也不计较,彼此早就了解。

同学之间的友谊是纯的,如水、如冰、如空气,透明得很。又像浴室里大家都*,不必遮掩,以诚相待。

不为名利,人与人相处就简单、轻松了几许。一切尽力而为,喝得高兴就行。

在酒精作用下,有人提议文竹和董梅喝交杯酒,其他两人高声附和:“嫂子,喝一个,嫂子,喝一个。”兴头上来点小节目,有助于气氛的高涨。

眼对眼,心连心,手挽手,结两个同心圆,文竹与董梅缓缓饮了交杯酒。一杯酒下肚,董梅的脸泛红,像着了色一样,在灯光折射下,青春泛滥光华,更妩媚动人。

晚餐在交杯中结束。不知不觉文竹一人就喝了三瓶,喝高了,如果电筒光朝天上射着也会爬上去摘星星,星星在头顶还是眼前也分不清。三位金刚也差不多了,结伴回宿舍。

董梅下去结了账,扶着文竹去了招待所。路上,风一吹,一个激灵,肚里的东西发酵似的便涌向了喉咙,堵也堵不住,索性吐在了路边,倒成全了一只野狗,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餐。

文竹想回宿舍,脑子却作不了主,倒在董梅的床上便呼呼睡着了。

文竹半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跨着一匹白马驰骋在草原,那马任他骑,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草原一直向四周延伸,无边无际。远处草浪滚滚,牛羊成群。一会儿又飞上云端,云里观雾花;一会儿又爬上山巅,一览众山小;一会儿又卧在溪边,鱼儿翔浅底;无拘无束,进退自如,身心从未如此舒坦。又好像住着个仙人洞,日饮琼浆夜成仙,不想回人间。

早晨九点文竹才迷糊醒来,见董梅已梳妆完毕,坐在沙发上候着自己,才知昨晚睡在此处。于心不安,向董梅歉意地笑了笑。

“呵呵,昨晚喝多了,睡过了头。”文竹一边起床,一边调侃自己:“睡在哪里都不知道,真像一头猪啊。”

“不像猪,像虎。”董梅低着头,羞羞地应着。

“像虎?是不是酒后无意伤着你了?”文竹急急地问,上前一把抓住董梅的手,细细察看,完好无缺。

董梅的脸更红了,声音细若兰:“没伤着,没伤着。”说完背过了身,好像在生文竹的气。

文竹真的糊涂了,董梅怎么啦?百思不得其解时,床单上的血映入眼帘,像梅花一样盛开,恍然醒悟。

昨晚做的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原来董梅是恼他这个呀。真的伤着了董梅,她最宝贵的贞洁就这样给我采撷了,而我还混然不知,我真他妈的该死,与禽兽有何二样?

文竹深爱着董梅,董梅也深爱着自己,但也不能如此粗暴地占为己有,那是对爱的玷污。爱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文竹懊悔不已,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希望能把自己吊在半空,任凭董梅鞭打,那样自己的心里才好过些。

其实董梅一丝也不怪文竹,她是心甘情愿的。文竹是自己的唯一的一棵树,自己情愿在这棵树上吊死。文竹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自己的海洋,自己的生命,是自己的全部。失去文竹,一切将失去意义。

她只要文竹知道,她对他是毫无保留的,昨晚把什么都献给了他。少女到少妇的一道门,必须要文竹来开启。自己迟早是要嫁给他的,他要就给他,只是方法粗暴了些,这也不能全怪他,酒后乱性。

文竹是怎样的人,董梅最清楚不过了,重情重义,对自己一往情深。但昨晚的事自己又不能提,提了反而显得生分,感觉是自己故意诱了他似的。必须让他自己知,才知爱意。见文竹自责不已,想必他是知道昨晚的事了,心宽慰了许多。

“我、我、我。。。。。。”董梅知道文竹要说啥,便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好啦,不要自责了,是我情愿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听董梅如此说,文竹仿佛是黑暗中,有人给他开了个窗,见着光明,便释然了许多。立起身子,用全身的力量紧紧抱住董梅,似乎证明给她看,我有力量承担一切,保护你,爱护你,守护你。

同时在董梅耳边轻声细语:“梅,我这一辈子庆幸遇上你。今生今世不求荣华富贵,不求长命百岁,只求能够守你一辈子。”

“一辈子太短,三辈子才行。”董梅幸福地抬起头。

“只要上苍眷念,十辈子又何妨?”

“哈哈,你不是千年老龟投胎的吧?”

“是呀,就是为了修得与君同枕眠啊!”说着就在董梅额头上啄了下。事情说开反而释怀,搁在心里搁久了,难免会搁出隔阂来。再无端生出怨气、猜忌,得了心病那麻烦大了。幸亏董梅率真,没往心里去。

董梅挣脱了身,假装生气道:“昨晚没馋够,还想呀。说带我出去游玩的?忘了?还是想耍赖呀?”

文竹想起昨日的计划来,光顾着缠绵后的道歉,差点把这事忘了。定了不执行,不就成了“计划计划,墙上挂挂”。整装待发,目标瘦西湖。

(六)别样胜游

五月底六月初的瘦西湖,已从少女升格少妇。少了少女的妖艳,多了少妇的风韵。

花也有开着,如月季、杜鹃、盆花之类的,比不上春天的姹紫嫣红。叶子膨胀得郁郁葱葱,有的路上阳光都透不进来,突然从阳光下进来,两个世界,阴凉得很。

河水也绿得泛滥, 几只画舫悠闲地穿梭。“烟花三月下扬州”,那时风景正当时,游人却如鲫,不知是赏景,还是挤人流。

现在人也不少,但从容得多。相比西湖,瘦西湖宛约清瘦得多,河道曲折逶迤,两岸风景如画。

二人简约着装,背个旅游包从北门进入瘦西湖。今日文竹一身几职,即是亲密男友,又是讲解导游,还负责茶水点心之类。人只要高兴,干什么都得劲。情侣跟夫妻只差一张纸,那张纸有多厚呢,大概处女膜的厚度吧。文竹与董梅放下思想包袱,好好畅游一番。

五亭桥上,四目眺望,前后湖光粼粼,两岸草木茂盛。

董梅边看边说;“这哪像桥?更像亭子吗?”

“‘五亭桥’顾名思义,就是五个亭子放在水面上组成的桥。你说它是亭子,一点也不假。它还有跨河渡人的功能,因此也是桥。把桥做成亭子样,也是扬州人的智慧了。远观此桥像莲花。。。。。。”文竹话还没讲完。

董梅就插嘴道:“像莲花?哪我坐中间不成佛祖了?”

“扯,不是佛祖,是观音。我坐了才是佛祖。”文竹一句伴着动作的“阿弥陀佛”引得董梅哈哈大笑。仿佛两人一下子就成仙似的,刚从西天取经回来。

文竹不经意间在红柱子上看到一留言:“王孝学、李文望到此一游,一九九五年四月”。字歪歪扭扭,本没什么,只是那名字取得好玩,“王孝学、李文望”谐得恰到好处,读作“王小学、李文盲到此一游”,那文化程度与那字的歪斜相互印证,不禁大笑不已。

可想而知,父母为孩子取了名,就以为大功告成,也没反复读二遍,结果让人贻笑了一辈子。董梅问为何大笑,文竹于是指给她看,稍作解释,董梅也是忍俊不禁,狂笑一阵,引得路人侧目。

“这姑娘长得俊,怎么笑成这样,一点没有淑女相。”路上有人嘀咕。

董梅置之不理,我的笑声我作主,淑女不淑女?文竹都没说什么,你们管得着吗?

“要不我们也题个字吧?作个留念。”董梅想不淑女到底。

“题什么呢?题文幼稚、董大班到此一游?让那两人得意一阵,还有比他们更没文化的!我看还是免了吧,我们题的字,不如大文豪的一个屁,人家一字千金,我们反而落个破坏文物的罪名。”

董梅不声响了,破坏文物可得上警局呀。

下了五亭桥,两人沿着石径去白塔,路过一个小卖部。一个小伙子跟店主较真:“老板,你的水也太贵了吧。”

“贵啥?三元一瓶,明文标价。”

“外面只要一元呀。”

“哪你去外面买呀。”

谁会为了一瓶矿泉水去外面买了再进来呢?小伙子理论不过,一口气喝完水,用力朝水中一砸,出完怨气走人。

“出去游玩就得肯花钱,工作归工作,游玩归游玩,工作尽力,游玩尽兴。钱花了还可以挣,心情是自己的,弄糟了可不行。因为钱弄糟心情,还不如不旅行。你说是不是?文竹。”董梅看着那个人的背影说。

“精辟。旅游景区的东西贵是明摆着的,一般是外面的三到五倍,十倍的也有。大钱都花了,就不要太在意小钱了,弄糟了心情真的不划算。但能省的还是要省。”文竹一手从包里把矿泉水递给董梅,一手拿照相机舞着,证明自己的算计。

“像你这样的,估摸着里面的小卖部都得关门。”董梅喝了口水,调侃着文竹。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资产阶级,我可是无产阶级,还靠爹娘养着呢。”文竹反击。

“如果资产阶级嫁给了无产阶级,那算什么阶级呀?”看起来是个数学问题,答起来却不容易。

“那算半产阶级吧。”文竹一说出口,感觉也糊涂了。“半产阶级?你发明的吧。”董梅又笑了,爱情漩涡中的人明显比别人幸福。

聊着天的工夫,白塔晴云就矗在眼前。也不见得高,在蓝天白云衬托下倒也精致、得体。

“也不见得多好看,就照几张照作个留念吧。”董梅朝文竹摆几个POSE,秒杀了数张胶卷。

“风景区能成为风景区,不是说它真的有多美。花木跟我们家乡的差别也不大,河流也许大了些。关键是它的规划,它的文化底蕴,它的历史沉淀。

“政府的宣传也功不可没,风景区毕竟是地方政府的一张名片。我们老百姓旅游就是图个高兴,凑个热闹,饭后有个聊天的资本。有些景点得配合着典故才有味道,譬如眼前的白塔吧,传说是一夜造成的。”文竹说的相当在理。

“这塔是一夜造成的?不是神仙造的吧?”董梅很好奇。

“不过是个传说,相传乾隆第六次下江南游瘦西湖时,在湖面观赏着五亭桥的风景,突然冒出一句话:‘只可惜此处少了一座白塔,不然与北海的琼岛春阴一个模样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引得财大气粗的扬州盐商当场花十万白银跟太监买了北海白塔的图样,当晚连夜用白色的盐包堆成了一座白塔。且与五亭桥相映成趣,玲珑别致。”

听文竹这么一说,董梅似乎也感觉到这里面的文化底蕴了。

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到了二十四桥。

“就一座桥也叫二十四桥呀?这不是坑游客吗?”还没上桥,董梅就不满了,有上当的感觉。

“呵呵,第一次来,我也是这个感觉。它可是大有出处的哟,杜牧知道吧?”文竹还是有点导游天分的。

“知道,写《清明》的那个,唐朝著名诗人,对吧?”董梅说道。

“正是此人,此人在扬州呆好久,游遍了扬州的山山水水。据说在这座桥上诗兴大发,脱口而出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故名二十四桥。至于哪座是第二十四桥,也无人去考证了,扬州的桥肯定不止二十四座吧。倒是今人,为了配合古人,所有的数据均往上靠。

“中间的玉带状拱桥长24米,宽2.4米,桥上下两侧各有24个台阶,围以24根白玉栏杆24块栏板。这样一来,二十四桥也定型了。扬州的人巧也是出了名,没有就问自然借。借‘西湖’添‘瘦’,借‘金山’添‘小’,不露痕迹,就成自个的了。”

文竹说得有声有色,董梅听得津津有味。原来一山一水,一亭一台,只是景,有了典故或传说,就有了情,情景一交融,何愁没有韵味呢,文人骚客就喜欢这玩意。

过了二十四桥,没几步,就是熙春台了。这地方像一个小小的广场,依着台阶边有火红的一串红,黄色的蝴蝶花,都是盆景,摆放的极整齐。

正好扬州清曲表演:娇艳的旗袍,古老的二胡,反弹的琵琶,传统的大褂相映成趣。

对于江南的人来讲,扬州话不难懂,越往北应该越容易听懂,到了北京就是普通话了。拖音稍微长一点,韵味感十足,用来说评书,绝对是长了知识享受了耳朵。

董梅看的入迷,文竹就偷偷地帮她拍了几张照。好像一曲是《茉莉花》,把清香都唱出来了,董梅爱唱歌,跟着节奏小声地和着,那神情像纯情的学生,又像入了迷的票友,隐约有陶醉的感觉。

人不停下来还好,一停下来感觉真有点累。累了也要看风景,否则对不起门票呀,那只能上画舫了,大的富丽堂皇,小的宛约雅致。

水中游跟岸上游是两码事。同一景观,岸上观是静的,湖上观却是活了,景物似乎在动,有了灵性。就是同一个角度,还有不同的感觉。

湖风徐徐吹来,凉爽惬意,船在湖中,人在画中。美景纷沓而至,应接不暇。

从桥洞中观景,别有一番洞天。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看的是前朝的风景,恍惚得很。又因为看不到全景,而心情迫切,想早知道桥那边还有什么美景数不胜数。待过了桥,有时的确惊喜连连,有时感叹也不过如此。其实人生也是如此,憧憬着前景,而十之八九不如意。

饿了有点心补充,渴了喝点水,时不时照几张,画舫在湖中缓缓前行。

文竹心想,如此美景,佳人相伴,神仙、高官又算得了什么。不禁随口吟道:“景不醉人人自醉,吾与西湖两相随。昂天一笑二分月,风云无边照香闱。”

“不是瘦西湖吗?这么就成西湖了呢?”董梅不懂诗词,胖瘦还是搞得清的。

“西湖也好,瘦西湖也罢。月明扬州夜,烟波瘦西湖。今天不过都是你的陪衬,你才是今天真正的王者?”文竹深情地看着董梅。

“我是真正的王者?”董梅给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摸了摸头顶,想证明一下是不是有王冠戴在头上。

“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王者,我是你带刀的侍卫:护花使者。”文竹越说越有诗意。

“你比骑士还骑士,教我如何不喜欢。”董梅的头不由自主地靠在了文竹的肩膀,作小鸟依人状。

男人动心时还是有吹嘘的成分,而女人动情时很少有水分,浪漫是女人迈不过的坎。

画舫穿五亭桥,经钓鱼台,拐小金山,湖面一下子窄了许多,仿佛是盛装女子一根长的绿束带。

长堤春柳就在眼前,据说是男长堤爱上女春柳铸就了这段美景。三步一桃,五步一柳,相间而生,虽不见了桃红,柳却更绿了。柳弱不禁风,风起枝飘舞。画舫近岸游走时,柔柔的柳枝就会拂到脸上。

对于大自然的抚摸,文竹从不拒绝,闭上双眼尽情享受。像一个女子的挽留;“哥,今夜莫要走。”又像依依诉说一个缠绵的爱情故事。

文竹对董梅说:“今生我愿作长堤。”

董梅应道:“今世我愿为春柳。”

两人相视一笑,合道:“今生今世长相守。”

爱情不是玩笑,玩笑里有时却会见证爱情,当两人默契时,爱情就已悄悄降临。

文竹拉着董梅的手出瘦西湖正门时,已是下午四点多,大概是坐了船,也不觉得累了,于是两人决定步行去文昌阁一带转转,那里是扬州市的最繁华中心。

董梅一路走,一路瞧瞧扬州的服饰,逢店必进,文竹像佣人一样跟着,因为不在行,也插不上话。

店老板从装束,口音也知道两个来旅游观光的,费尽口舌,想做成一件买卖,结果徒劳。没撞到适意的服饰,董梅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看,花不了钱,只要董梅愿意,文竹陪上一天也是心甘情愿,因为陪着心爱的人本身就是一桩幸福的事。走到一个岔路口,碰上一排小吃店,人也不少。鼻子是闻不得香的,肚子更是“咕咕”地抗议。

两人随意进了一个店,董梅喜欢吃蟹黄蒸饺和桂花糠藕粥,文竹就各来两份,外加一份小菜,服务员机灵,上得挺快。

这样的服务员老板喜欢,周转越快,消费的人就越多,那MONEY也就多多益善。

蟹黄蒸饺醮着醋将就地吃,董梅说:“味道还不错,那桂花糖藕粥味道就没那么地道了,有点稀糊。”

“出门在外也不易,不必去争。”文竹说:“当茶喝就行了。明天我们去富春茶社吃早点,那里正点。”

董梅想想也是,也就算了。当最后一个蟹黄蒸饺下肚时,董梅感觉有点撑了,粥却留了大半。

文竹舍不得,也不嫌董梅馋过的,一口气就喝了,用餐巾纸抹一抹嘴结账差拢。

董梅说:“文竹,剩就剩呗,何必呢。”

文竹说:“没有何必,粒粒皆辛苦而已。”

太阳快下山时,两人才摇到文昌阁。文昌阁向东是商业金融街,向北是条古街,房子大概是明清时期的,古色古香,比较耐看。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听说扬州是出了名的月亮城,董梅有点不服气了,嚷道:“天下的月亮都是相同的,为何偏偏扬州是月亮城呢?”

“大概是扬州观月的地方实在多吧,瘦西湖的月观可以观月,二十四桥可以观月,五亭桥上可以观月,小金山可以观月,湖中可以观月,文昌阁同样也可以观月,最好是八月半,秋高气爽月更明更圆更对上人的心意。

“月是诗源,来扬州的出名文人实在多,一人写上几句,千年下来,也多得吓死人,想不出名也难。谎言说过千遍也能成真理,何况名人说的呢。老百姓能懂啥,能附会上去就感觉挺有面子了,似乎也风雅了一把。”文竹笑着解释道。

“听说扬州美女甲天下,今天一观也不见得呀。”董梅总觉得有一口气在胸憋着,不吐不快。

“只注意你看服饰,没注意你看同类啊。哦,在看人家服饰时也顺带着看了一下模样,是不是?”

文竹给董梅的干醋逗笑了,继续言道:“也许真的没有盛唐美了,青楼女子色艺才技样样拔尖。‘扬州一觉十年梦’,扬州的青楼随着唐宋的梦就散了。后经蒙古和满洲大军的洗礼,当野蛮征服了文明,美丽将成为奢侈品。

“人们争相逃命,温饱都成问题。没有和平的土壤,美丽就是祸水。兴衰是必然的,永恒是没有的。甲不甲天下?与我等何干?”

听文竹如此一说,董梅气便消了一半。甲不甲天下?与我屁干系,一句话也不会使扬州美女高人一等,为何要为其它城市美女喊冤呢?我是扬州一过客,何必去生那些醉文人的气,再说那些人早已仙逝,跟死人较真那自然是活人的不是了。

趁着月色,文竹两人坐上三轮车,离了闹市,顿时清静了许多。任那风在耳边吹着,月在朗朗夜空跟着,树影在地上支离着。

文竹送董梅去了招待所,不敢留宿,径去了宿舍,洗洗早睡。

明日文竹一早就去候董梅,董梅在梳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文竹也不计较,耐心等候,等蚕出茧化蝶一般。

男人简单,洗脸梳头,衣服整洁就行,几分钟就能搞定。女人纷繁,打底抹粉,画眉、口红等一套过程,没有半个小时是下不来的,还有服饰的搭配。而且女人出门从不马虎,不到满意决不动身,让男人等的时间越长,越显得自个的高贵,他的真诚来。另一方面也印证“女为悦己者容”不是毫无道理的。

董梅懂什么时候化什么状,没让文竹等多久,一刻钟而已。

文竹看着董梅的装扮:简约、清爽、大方,很是满意。休闲短裤配短袖,都是自己量身打造的,身材显露无遗。脚穿旅游鞋,胸前挂一根细细的金项链,青丝高扎,好比马尾巴,青春亮丽,活力无比。

除了市中心,扬州的路相对比较窄,一不留神就挤上了。

富春茶社不在主干道,在国庆路上的一条巷里,那就更窄了。

看样子幕名而来的人不少,加上本地的知名人士,那巷子真的人满为患。

两人无法,下了三轮车步行过去。踏在砖石相间的巷子里,倒也有时光倒流的感觉,两边的墙沧桑依旧。当两人挤到富春茶社里,感觉完成了壮举似的,有“非倒长城非好汉”的气概。

“这哪里是吃早点呀,是找罪受呀。”董梅率先发难。

“即来之,则安之。”文竹安抚道。

人实在的多,一番折腾,等坐上桌子吃的时候二刻钟过去了,差一点连吃早点的力气也没有。

文竹点了个“杂花式”,三丁包子,千层油糕,翡翠烧卖,二份藕粥,放了大半桌子。不知“杂花式”里有四种点心,四咸四甜各俩计十六。多了也没关系,吃不了带走。

董梅说粥比昨日的好百倍,点心也不错,包子味道绝好。

见这么长时间也没耽误董梅兴致,文竹想想也值了,便问道:“下次来扬州,还来这百年老店吗?”

“味道虽好,也不来了,遭罪。”董梅快人快语:“再说今日已来过,也尝过,也算见过了世面。”

好东西普通人常吃也吃不起,偶尔去一二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省得与人谈吐时,别人会露出鄙夷的眼光。居家过日子还是实在点好,吃剩的早点打包,不是丢人现眼的事。

为了节省时间,文竹要了袋子自己动手。出了富春茶社,按计划上午去了就近的个园,下午逛了何园。当时扬州的盐贾都富得冒油,个个腰缠万贯,这么好的园林都是自家的后花园。

文竹和董梅除了“啧啧”地匝嘴,别无他言,一边在想财富是如何积累的。不知在哪个角落里,董梅看到了大批的月季,忽然想起了洁白似玉的琼花,想一睹芳蓉。听文竹说来的不是时候,开过了,甚是遗憾。

为了安慰董梅,文竹即兴讲了一个故事:“‘维扬一枝花,四海无同类。’如此盛赞,可想此花之美殊。为妃子看此花,隋炀帝居然大兴土木,劳师动众,挖大运河至此。下扬州的龙船壮观得让人瞠目,引得两岸百姓驻目,女人是哄开心了,国家却哄丢了。杨广也许是性情中人,但皇帝是性情不得的。江山社稷不是性情两字可以巩固的。”

听了这话,董梅倒是遗憾中添了些平静,仿佛琼花已在心中美艳了一次,只是为琼花鸣不平:“隋朝灭了,妃子是红颜祸水还好说,与琼花何相干?琼花何罪之有啊?好好的花也能败国,也忒牵强附会了吧?”

女人的理都挂在嘴边,文竹心想,我也没提琼花灭国呀,这是哪出跟哪出呀,嘴上却说:“都是妃子惹的祸,杨坚儿子犯的错,琼花冤枉无罪过。”

见琼花平了反,董梅才肯罢休。如此护着琼花?难道董梅是花仙转世?这念头在文竹脑海中一闪而过。

第四天上午二人相约去了史可法纪念馆,文竹来一次感动一次,热血升腾,难以自持。望英雄项背谁可以继?“国家兴旺,匹夫有责”,存亡时刻,英雄登高一呼百应,虽败犹荣,不屈就义,虽死无憾。

不以胜败论英雄,人间正气浩长存。“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忠正公此类英雄是国家的脊梁,延续着龙的血脉。比起吴三桂、洪承畴之流,在民族大义上不知高贵了多少倍,谁流芳谁遗臭从游客的眼神中你就能读懂。

下午去了大明寺,“淮东第一观”,千年古刹不浪得虚名。

隔日,上午两人出去买些扬州特产,如牛皮糖、香扇之类的小礼品,回家用于董梅分发亲朋好友,意思意思,也算是去了一趟扬州了。

下午董梅在招待所养精蓄锐,文竹在校处理一些私事,如派遣证,生活用品的处理。与同学老师打个招呼,三年弹指间,一别各天涯。

五天的时间,对于失恋的人来说,恐怕是五个世纪。对于热恋的人来说,五天不过就是一溜烟的工夫。

如果时间能停止,文竹想停留在幸福的那五天,让它永恒。每个人的幸福时刻都是不一样的,上帝也做不到公平,因此时间从没停止过。岁月东流水,不为谁停留。

历史的脚步越走越远,除了聆听,也会呐喊,大多时是无可奈何地坦然面对:无法抗拒时间的流失,也抓不住岁月的痕迹。

六月四号,周日清晨,当文竹坐上离开扬州的汽车,那无名的伤感比瘦西湖的月浓了许多。

别了,扬州!别了,朋友!别了,我的大学生活!挥一挥手,瘦西湖化作天边的云彩,渐渐远去。

董梅依偎着文竹的肩,惦记着倒是家里、店里的事。

人总是这样,住这头想着那头,居那头念着这头,一颗心分两半才好。

(七)理想如炬

文竹在家呆了快一个月,闷得有点呆不住了。感觉自己没什么事,成天在家跟影子在晃荡,吃了睡,睡了吃,电视看看,书翻翻。

窗外的蝉鸣倒是不寂寞,一直为文竹歌唱,因为在地下憋了好几年,唱上一季,文竹也不跟其计较。

小时候蝉还是文竹的活玩具,大的叫蝉,小的叫蛈蛚,雄鸣雌不鸣。

用一根长竹竿顶端粘上粘物,文竹小时用的是面粉和成的筋,趁其不备,快速出击,十有七八成功。或在长竹竿的顶端装上一个小网兜之类的东西也能成,关键是快、准、狠。

捉到蝉总是欢愉的,文竹有时向同伴炫耀一番,怕其飞逸,折其一半翅膀,或用一细线系其腿上,抓住线另一端,任其乱飞,却飞不出掌控,有“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快感。

有时一不小心,没抓紧线的另一端,蝉就飞了出去,大多还是绊在树枝上,活活饿死。

“螳螂捕蝉”见过,蝉叫得欢,螳螂在后候着,无声逼近,只听急促的“唧”一声就没了声响,引来的不是雌蝉,而是杀手螳螂。黄雀始终没再出现,稍有遗憾。

父母总是早出晚归午休息,说是两头清凉好干活。中午避日头,毒得人中暑。

总是有干不完的活,锄草、浇水、治虫、施肥、修剪,忙个不息,劝也劝不住。因为服侍得好,文竹家的树苗总比人家的整齐,形好,出售的价格也自然高些。

雨天在家搓草绳,等走树时派用场。即使没活,也会想点事去干干,整理一下自家的边角地呀。

文竹有时也去衬衬手,如浇浇水之类的,父母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反而嫌弃,弄得文竹惶恐,自我感觉像个废人。其实是父母心疼文竹,不愿其在烈日下晒黑。

文竹有时也会去董梅的店里坐坐,见她们三人忙碌自己悠闲,总觉得多余,去得就少了。

董梅希望文竹天天去陪陪她,有心爱的人陪着,就觉得有使不完的劲。走路的姿势也轻盈许多,嘴里的歌曲源源不断哼着。

有爱情滋润的女人皮肤越显光洁,俩徒弟羡慕不已,总是问师傅有何秘方?董梅总是说:“你们还小,到时候就会知道。”皮肤的光滑跟年龄大小有关?俩徒弟越发觉得神秘,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只知师傅越发幸福了。

刘成邦近来忙得冒烟,在家翻新房屋,无暇理会文竹。倒是文竹帮他忙了几日,照应着建材的进出。

弟弟文辉在无锡念书,要过几天才放暑假。

村里小时候的玩伴也都忙着自己的事,见面倒是客气得很,聊上几句就走了。时光不能倒流,生疏是免不了的。

傍晚文竹也常在文董河里洗个澡,游上一两个来回。河还是那条河,总没有儿时的欢愉。看着西沉的夕阳,染红了天边。文竹想:这样在家呆着也不是事,不如早点去上班吧。

本来说好是八月份去上班的,文竹就打个电话去单位问问:能不能提前?单位说行,文竹像是受了鼓舞,一下子就成了有用的人一样,莫提有多兴奋,一可以挣钱自食其力,二为父母减轻负担。三个人挣钱,供文辉一人上学应该是轻松的事吧。父母用不着起早摸黑,也该清闲些。

事实并非如此,父母不见得比以前清闲,一样的忙,也许操劳的心比以前欣慰了许多。像父母这样的人,除非迫不得已,是不会主动要求休息的。

文竹忙前忙后,打点行礼准备上班。闻文竹准备上班,成邦放下手上之事,约上董梅一起去“好再来”餐馆,为文竹上班小贺一下。

小吃店经过两年的发展,比以前壮大许多,楼上都有雅座了。

成邦跟老板老熟,选了楼上的雅座,三人边吃边聊。“这么急去赶着上班,有金子等着你抢呀?不好在家陪陪我们啊?”成邦喝了一大口冰啤道。

“也想呀,你们都忙,我像个废人,心里不平衡啊。上班是迟早的事,早一天去早一天适应。”文竹说。

董梅看了一眼文竹,难怪文竹后来来的少,是因为自己忽略了文竹,自己幸福却委曲了他。没事的人心事总是比别人多些,自己咋就没看出来呢。“文竹,是我不好,光顾着自己的事,冷淡了你,别往心里去。”

“梅啊,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呢,这跟你们无关,只是我无所事事,闷得慌,怕憋出病。现在去上班,是好事呀,你们都出道三年了,我早等不急了。”文竹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见文竹耍宝样,董梅笑了。

“因为生计,闲着的人想上班,忙着的人想息也息不下来,我理解文竹的心情。”成邦举起杯。

“理解万岁!”文竹跟成邦碰了下,两人一饮而尽。半滴也不留,怕养金鱼呛着。

“为什么要去城里上班?在乡下发展不是挺好吗?像我一样,自由自在。酒多了话直,兄弟不要见怪。”成邦说的心底话,他是一个不受约束的人。

“咱哥俩,谁跟谁呀。不是说城里比乡下好,城里的世面总要大些,我学的东西总得实践一下,混上三五年再决定后面的人生。”大学生在乡下混,料是不是大了些。文竹一些话没说,怕成邦听了不舒服。

“人无论高贵贫贱,都有自己的尊严;无论天子还是布衣,都有自己成长的轨迹。刚开始,钱多钱少不要太计较。学以致用,慢慢积累,厚积薄发,再实现人生自我价值。”董梅尝过学无所用的苦恼,肺腑之言。

“知我者阿梅也。” 文竹感激地看了一眼董梅,一饮而尽,报答董梅知己之言。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锦上添花的事成邦拿手的很。“文竹,想想我们初中时,一头埋进武侠书里,一心想做个大侠,惩恶扬善。抬头一看,明清早就过了,就做警察吧,同样可以为人民服务。谁知警察比大侠还难做,要学历,要身体,还要搞关系。到头来成了自由职业者,无拘无束,倒也自在。

“对了,文竹,董梅谈谈你们的理想,畅所欲言,多年后也许互相有个见证。有了目标,就得奋斗,贪不得懒了。”

“父母给了我们身体,老师教了我们知识,金庸赠了我们侠义。小时候一根棒棒糖就能满足心愿,稍大点一本武侠书能兴奋好几个黄昏,去一次城里是人生莫大的荣耀,因为我们是农民的儿子。目标虽小,但常常实现,不自寻烦恼。我们像路边的小草一样朴实,但像门前的溪水一样执着,从不放弃对生活的追求。我的人生目标是从零至尊,做个学者式百万富翁。”文竹对成邦的提议很是兴奋,说的颇煽情。

“才财兼得,做个有文化的财主。哈哈,别人骂不得‘臭老九’,因为你有财;也骂不得‘土包子’,因为你有才。只是百万太少了些,‘百万不算富,千万才起步’,亿万才更有气魄。”成邦的笑声很有穿透力,踌躇满志的样子,仿佛世界已经踏在了脚下。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饭都吃不饱,理想大都是七彩的肥皂泡。钱多了,也不见得事事如意。有了百万,可以做好多事,至少衣食无忧。可以帮助一些山区失学孩子,圆他们学习的梦,去城里看看的梦。

“我们的‘天下’很小,他们的‘天下’更小,除了念书,可以说他们别无出路。在他们身上总能看到我们的一些影子。如果你有了亿万,就多做些慈善事业吧,也枉不了你读了那么多武侠书。”文竹想的总是比别人多些。

“对,人活着不光是为了自己,我们承上启下,好多人的目光聚焦着我们,我们只有做的更好,才能不辜负那些期待的目光。事业有成后,回报社会是应该的。社会的进步归功于每个人的积极向上的力量。”成邦顺着文竹的杆子继续往上爬。

“别顾了崇高的理想,就饿了肚皮,温饱后的理想更有真实感。”见董梅这么说,文竹、成邦两人连吃了好几口菜,安慰一下肚皮。

也许乞丐的愿望就是一顿丰富的大餐,拥有了的就不叫理想,是现实,理想随着实现也会水涨船高。

人生无止境,文竹想大概就是这个理。

“成邦,你的蓝图早就有了,为何不说出来听听,是不是大的惊人,与某帝有得一拼。”文竹调侃中有一丝反击。

成邦先是一愣,随即醒悟:“先帝拼不得,只能举杯空对月:怀念。与今人相拼,干杯谁怕谁:不醉。我想成立一家在这片土地上独大的园林工程公司,娶一个不逊于董梅一样的女子。”

说到成立独大公司时的声音大着呢,说到不逊于时明显小了许多,感觉自己说错了似的,还是怕别人察觉到什么,不像成邦的作风。

“‘不逊于我’?成邦,你什么意思?你娶妻跟我搭什么界?逊于我又如何?女人是男人的玩物呀,还有个标准是不是?太荒唐了。”董梅发起飙,上帝还要让三分。成邦不是上帝,也没分辩什么,只是低头喝酒,心想言多必失,是千真万确的。

文竹看出了成邦的心思,没点明,只是说:“成邦,先帝的伟业你是赶不上,但刘邦形象与你差远了,其实你是刘邦与项羽的结合体,心智与四肢一样发达,你的事业定能成功。事业有成,又是帅哥一个,有了梧桐不怕没有凤凰来宿。只是别学你先人,娶吕雉之类的。最好是互补的,你比较强势,虞姬之类的你只顾求。”

成邦抓住机会,像水里逃生的人好不容易抓住救生圈似的,逃离尴尬漩涡,且对互补的问题很感兴趣:“文竹,你的意思是说朋友找志同道合的?爱人找互补的?像三角形的内外角互补?”

人生是哲学,有时也是几何。

文竹给他逗笑了:“难道不是吗?物以类聚,人也如此。互补型的爱人能使生活更润滑,不易造冲突。你强势,她强势,顶起来谁先低头呢?你无语,她无语,家里还有什么生活气息呢?老话说‘一块馒头一块糕’是搭好的。你主外她主内,你张扬她含蓄,你丢三落四她井井有条,这样的家庭和睦,夫妻生活乐融融。前提两人本性为善。”

“精辟。为我择偶定个标准,省却许多麻烦。一加一不一定大于二,最好的不一定是自己的。鞋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穿了才知道。”成邦如有所思,所言极具哲理,像焰火在空中散去。

文竹知道成邦的心思不会往董梅那方向去了。

“说得什么呀,乱七八糟,是故弄玄虚呢?还是标新立异啊!能简单就简单些,感觉云里雾里似的,缥缈得很?”董梅听不出话外之音,大声嚷道。

“食五谷,不想天上事,只想在人间成就一番实业就行。对了,董梅,说说你的梦想吧?”成邦已放下了心头纠结。

“我没什么理想,就是相夫教子,家人安康,经济富裕而已。”董梅边说边朝文竹温柔一瞥。

当文竹收到董梅那动人一瞥时,整个人都酥了,心仿佛也飞出了胸膛,在幸福的风暴中不敢动弹,怕一闪失幸福就化为乌有。文竹恨不能立马去民政部门把证办了,可惜那扇门晚上是关的。

“越是平凡的东西越真实,越是高深的玩意越虚假,生活中的人大都喜欢高深的玩意,显得自己也高深,其实是要了面子失了夹里。”文竹很欣赏董梅的平淡是真。

而成邦不吃这一套,认为董梅潜得深,说得太浅,像是敷衍,但也不能迫她说什么,只能抓住两人动情的一瞥作文章:“窗外月色多娇,室内多我一个。深情燃烧了空气,我应乘风归去,灯泡啊,你灭了吧!”说完,拉灯,把窗帘裹在了身上,向一边转去。

对于成邦的即兴,文竹和董梅习以为常,两人顺势走到窗边。街灯在月色中守卫着街镇,月牙离开了柳梢,月光像水银一样泻了进来。天深处星光点点,照亮谁的前程。

(八)神秘礼物

文竹选择了7月4日上班,大洋彼岸的USA狂热庆祝国庆,谁会关注中国一个无名小卒的上班呢,想到这互不搭界的事,由于强烈的不对称反差,文竹乐了。

振兴工具厂位于城市的北郊,门前一条南北向的水泥路,叫振兴路,比较窄。两辆小轿车会车都有困难,必须一方礼让一方才能从容通过,如果两车死扛,那就做独木桥上的两只乌龟吧。

工厂的大门就贴着振兴路的西沿,外八字向东开着,大门的两侧就是厂房,与马路的间隙大概就是米把宽的绿化隔离带吧。

门前有两棵榆树,据说比文竹年长,虽没有高耸入云,一个成人是抱不过来的。

每到春天那榆钱开得满树都是,与铜板差不离,其实那不是花,是榆树的果实。

而文竹一直以为那就是花,淡黄的,像振翅的蝴蝶,栖在技上。

榆树北方多,南方见的少,文竹家门口小时候也有两棵,与文辉差不多岁月,后来造楼房给砍了。

那鲜嫩的榆钱可以生吃,有一丝淡淡的甜味,有时还夹着一点儿苦。如果在锅中氽一下,加上一些佐料,应该是香甜可口。

现代人不愁吃穿,也无闲情去捋那榆钱将就着吃,忆苦思甜。

风起的时候,榆树就像一位文豪,榆钱就是他的灵感,源源不断,洋洋洒洒,满地都是对大地母亲的思念,回报大地母亲无私的爱。

路对面有些店铺,有的卖百货,有的卖快餐,有的卖冷饮,这附近工厂有十几家,往北就是新村和私房。

对面还有一家屠宰批发场,白天你看不出什么,深更半夜文竹从梦中醒来,总会听见兽类凄惨的最后一声,不禁毛骨悚然,听多了渐习惯,只是影响睡眠,那声音入耳后总不能轻易安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城里人尤其。杀猪宰牛再惨也没人管,只要不是人命案,噪音扰民小意思,国人忍耐性经过几千年的发展,逆来顺受,已经麻木得登峰造极。

珍稀动物快要灭绝了才去保护,风沙吹到了门口才去植树,环境污染影响到了生活才去治理,以前干吗去了,发展。经济发展一定要牺牲人文、生态环境吗?因为国人实在好说话,只要有活路一条,就很少去呐喊,不要说去造反了,造反都是当官的逼迫就范的。

随着改革开放,人民的觉悟高了许多,法制观念渐入人心,民主这个词不再是口号,有人敢写人民来信了。

不知是生意上的问题,还是附近实在受不了噪音的居民上访,屠宰场搬了。搬得干干净净,悄无声息,附近的居民着实清静了几天。

谁知“城头变换大王旗”,屠宰场的招牌换成了农贸市场的招牌,一变就是好几年。

人声更鼎沸,天热的时候还有股熏人的味道。附近的居民从一个小火坑跳进了一个大火坑,苦不堪言,文竹也深受其害,因为宿在工厂。

从厂门口沿着振兴路向南四十米左右,有一条东北向西南的主干道:北郊路。马路对过有一所中学,在市里小有名气。

中学东首一排二层高楼房,有七八家小酒家入驻,烧的家常菜还不错,为了改善火食,文竹与同事也会去打打牙祭。因房子外围涂成了黄色,文竹称其谓“黄宫”,后来“黄”字不雅就改为“王”了,“王宫”气派,进出的人自然尊贵。

顺着人行道再往东,八十米,有座桥,叫多福桥,短得很,与柏油路连在一起。如果下面没有河,文竹大概以为是个墩子而已。桥头有个公交站头,文竹可以乘中巴回家,五元一次,便当得很。

振兴工具厂苦于在市区,无处扩展,寸土寸金,厂内的建筑密密麻麻,与蜘蛛网好有一比,厂房与厂房之间空隙供一部卡车进出。

除了花台里的花木,几乎看不到绿色。倒是办公室的阳台上,有几盆常绿的盆景,点缀着钢铁文明的冷酷。

由于建厂年代久远,有些厂房就是红砖,根本就没有粉刷,有那个*年代的印记:又红又专。还有些旧标语的痕迹:“为四化建设努力奋斗”之类。

新厂房也有,五层高的建筑,按现在的风格设计,因此厂里的建筑物彼此也不协调,就像人类的无奈,无奈地共存。

文竹先去人事科报到,人事科在办公楼的三楼。办公楼像正方形相邻的两边,共用一个楼梯。人事科就在那拐角处,与政工科、工会合用一个办公室,二间,中间有个圆门互通,挂着珠琏隔着两边,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晃荡个不停。

早晨有东升的朝阳,傍晚有西晒的夕阳。冬春秋还好,到夏天活脱就是蒸笼,风扇、空调从不停息,有时单位还发冷饮降温。站在窗边就能闻到对面农贸市场的味道,紧闭窗户还能听见鸡鸭的叫声,窗户一年难得开几次,还是因为有人得了重感冒不得已而为之。

接待文竹的是人事科邵科长,名东方。看上去六十岁光景,其实五十不到。干瘦,黑赤赤的脸,戴一付黑边大眼镜,几根稀有的胡须在下巴上粘着,眼光老是从镜片的上方看人,时不时抽根烟,牙黑。

书记姓方,名渐强,也是烟枪,人矮胖,从体形上应该叫“方渐胖”更合适,年轻时身材很苗条。方书记是局里下来的,下时容易上时难,窝在这里上不去了。时不时用方言普通话讲笑话,人家笑个半死,他无动于衷,幽默高手。

工会主席是位女将,叫常孝瑛,个子比书记还要矮,同样肥胖,穿裙,文竹老是担心她给自己的裙绊倒,还好,她不常走动,大概也是肥胖的原因之一。声音倒是悦耳,听她讲话,好像她仅是个道具,声音是电视里的播音员发出来的。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办事人员三名,二女一男。

两名烟枪同时乱喷时,常主度就会大声抗议,还发动办公室里的不吸烟者一起游说,说什么吸烟有害健康,请珍惜生命,寿命就像那烟头,越吸越短,还有吸二手烟的危害更大,滚到外面去吸的话也有,总之女人的声音不达目的不罢休。

二烟枪开始也争辩二句,后来也无语了,要么当场在烟灰缸里摁掉,要么就猛吸几口,加速烟头的灭亡,要么从后门溜逃出去。一根烟枪工会主席能适应,两根烟枪就超过了女人的极限。两根烟枪找到了这个规律,抽烟时一内一外,轮岗,吵闹自然就少了。

酒是壮胆器,烟是开路器。有事没事发一根,关系自然升一层。烟鬼好烟,跟酒鬼酗酒一样,来者不拒。文竹不抽烟,兜里还是备了,邵科长和方书记一人一根,其他人不抽。邵科长顺势点上,与文竹说些关于上班的事宜。

方书记乖巧地从后门出,到外面腾云驾雾去了。

邵科长讲话前总要干咳一声,不知嗓子的问题,还是威严需要这样的习惯,让文竹听了极不舒服,总觉得邵科长喉咙里有东西卡着。

领导讲的多,文竹问的少。邵科长从就业讲到上班,从困难讲到发展,从销售讲到规模,从考勤讲到作息,从劳动纪律讲到规章制度,从员工讲到忠诚。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估计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表现,或许抽了文竹的烟应尽的义务。

文竹除了点头“嗯”以外,在他嗓子冒烟喝水时见缝插针,问一些食宿的小问题,至于待遇福利还得旁侧敲打,假装不在乎的样子。有些领导讨厌员工不作贡献就谈待遇,一旦抓住员工的小辫子就叫人滚蛋。

方书记在外视察了一圈也进来了,盘问文竹一番,世界很小,两人居然有点渊源,方书记的外婆就是文竹镇东边人,算半个家乡人,不过方书记已经几十年没去过了。

讲话快要完时,领导照例是鼓励的话,文竹照例是发烟告辞,见邵科长跟了出来,以为有什么要叮嘱的。原来是方书记在里抽上了,公平起见,他轮岗在外。

这次单位招收六名大学生,分布经营、财务、生产、技术,还有一个是医生,是响应三峡移民号召接收的。

文竹去了财务科下面的流转库,跟着一个姓许的统计锻炼。那天夜里文竹告诫自己:学生时代一去不复返,进入社会大学,一切得靠自己打拼。

没过几天,陈嘉明厂长约新进厂的大学生在接待室开座谈会,相当于一种贵宾式的接见吧。文竹们自然惶恐,“县官不如现管”,毕恭毕敬,满怀着谦虚,接受洗礼。

厂长与书记是个鲜明的对比,一个渐胖,一个精瘦,大概为了工厂的发展忽略了自我。一米七的个儿,下巴呈青,政工出身,精明能干,眼光时不时向大学生扫射,不言自威。

座谈会方渐强参与,邵东方记录。方渐强的开场白毫无章法,倒也活跃了气氛,不那么拘束。

陈嘉明的讲话,虽大都是套话,但简短有力,有时还有手势配合,大致如下:“在座的都是大学生,社会骄子,有志之士,比我有文化。”然后话锋一转:“你们上一届是国家包分配,到你们这一届,计划经济抛弃了你们,‘塞翁失马,焉知后福?’市场经济需要你们,我们企业的发展需要你们——需要你们这样年轻有为的专业人士。需要你们这样的新鲜血液,新生力量。”

呷了口茶,陈厂长用眼光扫了一下大家,继续道:“发展是硬道理,我们企业需要借助你们的知识,你们的活力,你们的冲劲,提升我们企业的综合实力,带动我们的生产力上新台阶。”

文竹们听得热血沸腾,仿佛个个都是领导的接班人。

“我们企业是生产五金工具的传统企业,与高科技企业有差距,但我们的产品全部外销,赚老外的钱,每年为国创汇几百万美元。”陈厂长那激昂的神情,似乎那几百万美金可以买下美国自由女神神像。

“与大中型号央企比,我们工厂是小了点,但也有三百号员工。船小好调头,小有小的优势,不会影响在座各位的发展。我们企业是局里的排头兵,在创新方面总是走在别人前面,接受新生事物能力特别强。”

这说的是大实话,一九九六年底至九七年初,工厂实行了第一次改制,因是市里的第一批,某副市长也来了,国家丢包袱,市场树典型,工厂寻出路,三赢。人人参与,个个股东。

“工厂管理,人才先行。大家刚出大学的门,理论与实践有些距离,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因此厂部安排在座的各位去车间实习、锻炼。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跟下面的大老粗学些经验、火候,总之是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

临近结束时,还用毛主席的“年轻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来激励文竹们。

结束语是这样的:“你们是大学生,是我们的新员工,希望你们学以致用,实现人生抱负。我们工厂给你们搭好舞台,请舞出你们的精彩!”

完时掌声响个不停,人再多些的话,也许能掀翻屋顶,文竹们大表忠心。

结束后陈厂长还轻松地跟大家拉拉家常,哪里人?家有几口人?食宿习惯否?工作适应否?能不能跟上工厂节奏?让文竹感到很亲切,台上台下一会儿就见到了一个人的两面,有政治家的范。

一个人到底有多少面?文竹一时算不出,只见邵东方从始自终都一丝不苟地记录,连方渐强的开场白和陈嘉明的拉家常基本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了,像机器人似的,够强悍。

文竹对此人有一丝好奇,后来发现邵东方,事无巨细,每事必记。大到去某月某日某时去人才市场参加大型招聘会,招了几人?成了几人?小到何月何日何时与某某员工访谈。像流水账一样,都有笔录可循。

这样严谨的人让文竹诧异不已,似乎看到了曾国藩的影子,当然没有可比性,那份坚持与毅力后来文竹就没见到过。

文竹上了十一天班,领到了有生以来第一笔工资:998元,上半月报到预发全月工资。这个数字很吉利,文竹的娘舅听了一定很高兴:“九九八”谐成“舅舅发”,其实舅舅一个子也没捞着,因为娘舅不在文竹的计划里。

当九张红币,一张绿币,二张二十的,一张五元的,三张一元的,发到文竹手里,文竹不知是兴奋还是喜悦,竟然忘了向会计说谢谢。

崭新的钱预示崭新的生活,文竹眼前却没了方向。喜悦在心里蔓延,好像还没有真实的感觉,像极了酒的发酵,需要一个过程。又像一夜醒来,光秃秃的山头漫山遍野开满了花朵,难以置信。

终于不需要父母供养,且可为母亲分忧,为家庭出力,男人的气魄无限大来。

此时的喜悦犹如蓝天上的白云般清晰,风起云涌;犹如海里的浪尖,无法可挡;又犹如枝头的鲜花,迎风怒放。

今天是周六,明日休息。文竹向师傅许统计请了二个小时假,师傅比文竹大不了几岁,通融得很,准了。

文竹借了辆自行车,直奔市里的丝巾店。年前董梅在那店里看中了一真丝围巾,上有九十九朵玫瑰,白底红花,做工极其精良,与董梅相益得彰。只是价格太昂贵,三百不打折,董梅身上钱也不够,就不了了之,后来也就遗忘了。

上帝是眷顾文竹的,那丝巾居然在等着主人,打折下来二百出点头,大概是换季的缘故。店主人这次倒爽,二百成交,比起年前,省了文竹一百。让文竹学会了同样的东西,在季节交替促销时,会便宜许多。

婚前,为心爱的女人,倾其所有购女友心爱之物,男人大概都不心疼。这大概也是爱情的魔力,雄性想极力证明:我就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在中巴车上,文竹还在计划剩下的钱如何开销?车子开开停停也不理会。留三百作生活费,二百请成邦、董梅贺一下,给文辉买身夏天的行头,多余的全上缴母亲。这样的计划实在完美,皆大欢喜。

等文竹在董梅门口下车时,已恢复了平静,在街头用公用电话给成邦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老地方取聚聚,成邦家里忙得也差不多了,当然OK了。

文竹给董梅打个招呼,骑了董梅的“小毛驴”就往家赶,礼物在身上的包里。

文辉暑假在家,正在操场上跟玩伴打篮球,见哥回来,球也不打了,光着膀子就坐在车的后面,一路口哨吹到家。

爹妈还在田里忙呢,兄弟俩去了地里。文竹爹娘听见兄弟俩的彼此叫唤,直起了腰,用手在背后捶捶,舒心地笑了。

“妈,爹,收工,明天干吧。哥回来了。”文辉边说,边帮爹娘收拾劳作工具。

文竹也是如此,催爹娘早点收工。见地里的活也快完了,文竹爹娘也就跟着兄弟俩一起回家。夕阳下爹娘瘦小的背影让文竹眼睛一酸,说不出的痛楚。

当爹娘洗好脸,坐在八仙桌旁,文竹向爹娘汇报了上班的情况,及工资的安排情况。爹娘听了极其满意,只是嫌那丝巾太贵了,快抵上文辉大半个月的在校生活费。

文竹娘说:“儿啊,钱就不要上缴了,自个留着吧。在社会上,交际就得花钱,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文竹说:“娘,没事,我有数。我还刚开始,以后挣的钱会越来越多,我会好好孝敬你们。只是你们不要太劳累了,我着实不放心你们的身体啊。”

“我们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不用担心。”文竹娘笑道,爹跟着附和。

文竹把一部分钱给母亲,母亲坚决不收,文竹无法,看看时间不早,带着弟弟到镇上去了。文竹娘叮咛路上小心,晚上早点回来。

看着兄弟俩的远去的青春背影,对文竹爹说:“老伴,苦尽甘来啊。”

“老伴”并不老,五十刚出头,文竹娘更是五十还未到,只是生活的重担压榨了他们的岁月,苍老了几许。

文竹爹不应,抽着烟,眼光穿过大门,飞过文董河,停在了董三宝的后门上,像有心事一样。半晌,才缓缓地说:“文竹二十三,董梅二十四了,该把事办了。”

乡下,过了二十五还不结婚,人家就会嘀咕:是不是有病?还是生理缺陷啊?要不就是穷,其实穷也是一种病。

上了年纪的人,怕穷,且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余悸留在骨子里。“三两头”的日子像一把剑时时刻刻悬挂着头顶,饭都吃不饱,干啥有心思呀。筋骨只能缩了再缩,发育后总有那么一点畸形。幸亏只有三年,再长些,命早就报销了。

“以为老头子不管事,原来也为竹儿操心啊。是得上劲了,二人也到了娶嫁的年龄。要不深秋请文正大爷作媒,明年就把事办了。”文大爷在文家庄德高望重,小时还教过文竹,文竹深讨其欢心。

“行。”文昌发把心里的石头掀掉,舒坦了许多,去弄晚饭。文竹娘倒为此事在桌旁辗转开了筹划。

“好再来”餐馆,“晓月轩”雅座,老地方老位置。文竹待人坐定,方叫董梅闭上双眼,说有礼物呈献。董梅不知是何物,见文竹很是神秘,想必是自己喜爱之物,闭上双眼,脑子飞速旋转,也没转出什么心动物件。

当文竹说好时,便迫不及待地睁大双眼:是丝巾,心爱的玫瑰丝巾,记忆一下子就活了出来。

心爱的东西失而复得,记忆里失去,现实中得到。董梅高兴得跳了起来,顾不上屋里还有两个大活人,抱住文竹,脸上就是响亮的一下。

成邦抚掌大笑:“少儿不宜,少儿不宜。”文辉满脸通红,低头看菜单,假装什么也没看道。

其实文辉也十八了,快赶上文竹的个儿,学校有女孩在拼命地追他,他回家却不敢说,怕父母埋怨,乱花钱,没念书样。

文竹急忙推开了董梅,用手指指文辉,董梅才收了激情,规矩地坐下。心里却无比开心,开心的不是丝巾的价值,而是文竹的有心和真情,嫁给这样的男人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呢?想象着自己穿婚纱的模样,该有多么漂亮!鲜花、掌声、殿堂。。。。。。

(九)癌从天降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周五,再过一天就可以回家,心底说不出的高兴。文竹在墙角的洗手池边擦着肥皂头子,准备收工,墙上的时钟还差一刻就下班。

这时师傅跑来通知去楼上财务科接电话,是你父亲打来的。刚才库里内线响,大概就是此事。

“父亲打来的?”文竹很纳闷,“父亲是不管事的甩手掌柜。”

有一种不祥在心底升起,却想不出什么。文竹手没洗好就跑了出去,跑时在空中挥了几下手,一溜烟进了财务科,跟会计说声谢谢,就接起了电话。

确是爹的声音:“文竹,你娘病了。”

“我娘病了?星期一我上班她还好好的呢。咋病的?”文竹着急地问。

“你上班没多久,我和你娘下地去干活。不知怎的,一会儿你娘就淌鼻血,淌了有大半碗呢。你娘以为小事,说回家躺会儿就没事了。也没去医院,你娘的脾气你也知道,小病总是扛着,不到熬不住是不看的。在家躺了两天,医疗站配些药将就用着。毫无起色,你娘浑身无力,头更疼了。前天就去了镇上,查不出什么;昨天去了区里,还是没查出什么;今天就到了市里,说是,说是癌。。。。。。”爹给“癌”吓坏了,竟然在电话那端哽咽起来。

谈癌色变,文竹心凉了一截,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就问爹:“娘在几院?住那个病区?”

“四院,住院区4楼10号床。”爹悲伤中说出了地址。

文竹跟爹说他马上就到,挂了电话,向同事借了辆自行车,冲出了厂门。平时二十分钟的车程,今天十分钟赶到,路上的红灯跟行人的白眼统统抛在脑后。

当文竹站在娘的床沿,娘还眯着眼挂盐水,很虚弱的样子。身上搭一个小毯子,几天没见,消瘦了许多。爹坐在娘的边上,眼睛有红肿的痕迹。

爹是用公用电话打的,娘还不知道文竹的到来,等睁眼看见文竹,很是惊讶,虚虚地问:“你怎么来了?”

文竹示意娘不要出声,轻轻地责怪娘:“为什么不早点去医院?不早点通知我?”

娘说小毛病,没什么,还说老头子不会办事,影响孩子上班。为什么娘的心里装的总是孩子?想的也总是孩子。

文竹的鼻子酸酸的,怕泪水涌出,借口上厕所,其实去了医生办公室。

里面坐着一个医生,四十好几的样子,脸短眼小,一副势利相。嘴有点突,大概是牙瓢包不住的缘故,乡人所说“吃西瓜不用调羹也能啃干净的那种”。

医生正脱下眼镜浏览报纸,那镜片跟酒瓶底不相上下。文竹在门口轻敲了两下,那医生急忙戴起眼镜,凹陷的眼睛看上去更小更圆,似乎只有一点,无穷小了去,张嘴问道:“你找谁?”

文竹本想甩根烟拉近一下距离,见桌上散着好几根中华、芙蓉王之类的,卑微的红塔山寒酸拿不出手,便直接答道:“蒋医生,我是10号床的家属,问一下我娘的情况?”

医生拿着病历翻阅,眼光落在一本病历上,像是自语,又像回答文竹:“10号床,武三妹是不是?”

“是,请问医生我娘得的什么病?症状如何?”文竹急切地问。

“从症状看鼻里有个肿瘤,具体确诊明天会出来。病人身体比较虚,注意休养。”医生边说边用势利眼看着文竹。

“鼻子里有肿瘤?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要不要紧?”文竹抵住医生的眼光继续问道。

“希望是良性的,也许是中性的,当然也要作好恶性的准备。”医生的话比外交官的“无处奉告”人性化些,结果一样:等于没说。

“从你多年行医来看,我娘现处于那期呢?”文竹希望知道是初期的结果,那样心间的石头可以落地。

“早期切除,中期有点麻烦,晚期无力回天。”外交式的回复令文竹相当恼火,却又发不出,好比灶堂里的火旺得“噼噼啪啪”,却烧不到外面。

文竹好说歹说,他总是不厌其烦的那么几句,你的心情我理解,请你配合医生,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我们尽力而为,医生里的老油条。就像两人下棋,一人重复将军,一人被动抵抗,毫无进展。

文竹气得扭身而出,回到娘的床前。娘还惦记着家里的活,无奈的文昌发被遣了回去。

文竹翻看娘包里的医院诊断,发现镇上,区里,市里检查的项目毫无出入,结果也大同小异,为何每个医院都要作相同的检查?难道是区里不相信镇上,市里不相信区里吗?一个鼻子流血恨不得要作全身检查,那么无序,仅仅是为病人考虑吗?文竹愤怒中却无奈得很,手上有股劲却不知往那个方向捅去。

三个医院为了利益,把娘折腾三次,收三次钱,而且有票可据,合情合理,就像上车买票一样。病人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入夜,文竹一只手抓着母亲的手,怕失去母亲似的在床沿趴了一宿,没去租五元一夜的躺椅,这一点上,文竹跟娘是一脉相传的。

明晨一大早,文辉乘头班车赶了上来。文辉百思不解,“钢铁战士”的娘怎么就病倒了呢?到现在他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娘从未有生病的记录。

见弟弟来了,文竹交待几句便去上班。中午又折了回来,蒋医生的话依然模棱两可,没有确切答复,只是说病人身体弱,先养着,过一段时间再检查。

没三五天,文竹娘生病的消息像长了腿似的,跑遍了文家庄和董家湾每个角落,还有其它一些地方,传得沸沸扬扬。

文竹爹一边在田里干活,一边牵挂着老伴,嘴角都起了泡,心里苦得没有味。

村上的一个老光棍凑了上来,悄悄地对文昌发耳语:“三妹那病,最多的钱也无济于事。”嘴角有一丝投井下石的阴笑。

文昌发是老实人,也没去掂量人家的坏意,在家愁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既担心钱,又担心老伴,一夜急白了大半脑袋头发。

后来给文正大爷知道了,把那个老光棍骂个狗血喷头,体无完肤。那老光棍夹着尾巴就溜了,不对,是拐杖。

文竹娘在医院已经呆了一个多礼拜,每天例行检测体温,有时也会验验血,盐水是天天挂的,也不见医生有何动静。通过几天的静养,文竹娘恢复了许多,觉得没什么大碍,心里还念着家里,嚷着要出院,还认为医院小题大做,纯粹是为了骗钱。医生拿她无法,竟然说出自行出院后果自负的话语。

这期间,亲朋好友陆续地来看望文竹娘,三个娘舅二个阿姨,伯父叔叔,村上几个本家,嫁到城里的表姐也来了,带着安慰的话,叫文竹娘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田间的活有文竹爹打理。

文竹娘一边谢谢看望的人,一边说医院胡闹,自己没什么大碍,只是耽搁了大家心有不安。

来人说一通闲话后告辞,临走时搁下三五百元,说是不知你要吃啥东西,自个买些营养补补吧。

文竹娘假意拒收,几个回合还是收了,并叫文辉记着账。文辉问为何?娘说这是人情账,以后要还的,文辉似懂非懂地记了账。

由于表姐带来的鲫鱼汤很开胃,娘喝了不少,一高兴,提议出去转转。这几天文辉快憋屈死了,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当然同意。

入夜,母子三人去逛夜市,医院在德育桥的这头,夜市在德育桥的那端,桥下是运河的支流。顺着路两边摆满了服装、玩具、冷饮等摊位。各位摊主极力吆喝,似乎谁的吆喝声越大,谁的生意就越好。

文竹三人只看不买,一路行去,娘在中间,兄弟俩左右护着。

白天的炎热随着喧闹的人群远去,晚风习习,灯光在风中摇曳,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运河边的建筑是仿古的,白天看上去*,晚上添了宁静,静谧在风中,守护着运河。水面折射着灯光,折射到天上去,给无际的黑暗没收。

河上无船只来往,大概是禁船的缘故,几只游船停在御码头边,随着波浪起伏。那码头据说是乾隆上岸的地方,文辉还特意孩子气的上去蹦达两下。走了两个来回,文竹见娘没了兴致,三人便打道回府。

过了两天,董梅陪着她娘也来了,两亲家相见,格外热络,拉着手问长问短,那亲热劲与一家人无别。董梅与文竹在旁呆着,竟然插不上话,只能用目光交流关怀。因为没有正式说媒,又不能直接称亲家。

董梅娘说:“老大姐呀,因为忙,今日才抽出工夫过来看你,你不会埋怨吧。”

文竹娘说:“哪里呀,大妹子,你来就是给我天大的面子呀。不生气,不生气。”

女人的聊劲远胜于男人,一桩事可以来回讲几遍也不乏。二个女人是一出戏,甚是有理,且是一出大戏。你夸我儿子,我赞你女儿,两不相亏。

文竹跟董梅见两亲家聊得起劲,就溜了出去,正好碰上成邦满头大汗,拎着花篮进来。

成邦刚出差回来,听文竹娘生病,骑跑车赶了过来。成邦进去跟两长辈打了招呼也溜了出来,文竹娘又是高兴一番。

想不到病魔能拉近两亲家母的距离,文竹娘见时机成熟,抛开所有顾忌,也忘了屋内的病友,便提出文竹与董梅的婚事。

董梅娘倒是爽快人,说:“老大姐,等你病好了,请个媒人来我家提亲,明年把事办了,我也急着想抱外孙啊。”

想不到亲家母如此通情达理,文竹娘喜上眉梢:“好,我请文正大爷做媒。”文大爷德高望重,董梅娘自然乐意。

文竹三人在小花园里拣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文竹向两人说了一下娘的病情。董梅认为没什么大碍,成邦却不然。

成邦问文竹:“你给主治医生意思意思没?”边说边用手捻发捻发。

文竹不解地回道:“没有。”

“不经事的书呆子!”成邦大叱一声,文竹给他骂得蒙在鼓里,两眼望着他求解。

接着成邦一番长论:“大肚腹腹的人进了瘦身院,经过一个疗程,出来还有美的感觉,管它是节食还是泻药的缘故。

“得了重病进医院,医生也不说医好,也不说治不好,一句尽力而为。如果是实话,病人家属也着实放心,其实那是套话,尽不尽力根本没有标准。

“看病的十有八九不是专业人士,买东西可以货比三家,看病断然不能。如果清单看得再不仔细,那第一次重复收费你没察觉,那么后面会变本加厉,纵是再多的银子也像水一样流进医院的账房。

“如果你不经意间发现,严正厉词地去交涉,他却轻描淡写,今天搪塞一下,明日敷衍二下,一会儿说是机器的问题,一会儿说是交接班的缘故,有时也会用疏忽作借口,但从未疏忽到向病人少收钱的境界。像太极一样把你轻柔地推来推去,你急火攻心,他四两拔千斤,无利不往。

“还有某些医生的素质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你忘了打点,他对你就冷若冰霜,好像刚从南极回来似的,又好像你欠了他八辈子钱没还的样子,一付公事公办的腔调,仿佛他是*法庭里的公正大法官,其实跟某些法官是一路货:‘吃了被告吃原告’的家伙。

“后来你打点了,他的笑容明显就挤了出来,好像他的微笑也是有偿服务,还会秘密透露一些本该就得告诉你的话语。

“也有较真的,不吃这一套,往上诉。卫生局是医院的顶头上司,护下之心殷勤得很,你搬来媒体,进入司法程序,准备鱼死网破,也许结果你真的赢了,然你花的钱和时间却冤了去,好多人就因这个退却的。

“当然还有极端的人干出极端的事,结果有理变无理,同情变谴责,弄不好便成阶下囚,得不偿失。”

文竹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不知看病还有这么多学问。医生还得打点?这是什么哲学?课堂上的深奥还有懂的时候,社会上的人际关系,看似简单,却复杂纷繁。你认为不合理,它却大行其道,每行都有它的潜规则。

认为一支烟,一顿饭就是社交,你将大错特错。文竹给成邦灌输得一个脑袋两个大,甚至有点傻。看样子进入社会这个大染缸,得重新审视重新学习,否则永远都是人家的背景。

董梅催文竹给医生送红包,文竹认为于法于理都不能,助长歪风邪气,坚决不肯。

气得成邦大骂文竹:“孺子不可教也。”拂袖而去。

而文竹我行我素,只是心里比较矛盾:成邦是好兄弟,他不会给我走“山东路”。自己真的没有人情味?不适合交际?但是做了又与自己的人格发生分离,如何平衡?看来是个人生大课题。

说来也怪,往后的日子里,医生来得勤,服务也周到。势利眼的笑容虽然很生硬,总比冷脸好。虽没成邦说得夸张,也七不离八。

文竹很是纳闷,想来势利眼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事出有因的。怎么回事呢?成邦透露是董梅送的礼,真相大白。

文竹责问董梅:“谁叫你送的礼?送多少?”

董梅听了很是生气:“文竹,你没说声谢谢,倒问罪来了。你搞清楚,我是为了你娘,不是为了你。”

一席话说得文竹哑口无言,也点醒了文竹。文竹是孝顺的人,现在要的不是法律,也不是道德,而是娘亲,娘亲最亲,亲情无价。如果娘亲没了,伦理道德又有何用?文竹知道错怪了董梅,极力赔礼道歉。

董梅不是小气之人,见认死理的文竹开化,又告诉他一个喜讯:“我娘说了,等你娘病好了,你娘请人来我家提亲,我们俩就。。。。。。就。。。。。。”边说边羞红了脸瞧文竹,话虽未说完,听起来也绕口,意思却明白无误。

文竹一把搂住心爱的女人,一扫多日来的苦闷,捉住董梅的唇狂吻,董梅也需要这样的温存,两人相互滋润。

仿佛文竹娘的病来日可好,两人的婚事指日可待。

满天的星星宛如是谁随手抛上去的水晶,风中的蛙声此消彼长,萤火虫点着灯笼到处游走。

八月初,医院请来上海专家会诊,确诊文竹娘是鼻癌,如不及时治疗,病毒会转移,那就是拿生命开玩笑了。

因那鼻子里的肿瘤生的比较龌龊,连着血管,难以动手术,只能通过先放疗再化疗的方式进行治疗。放疗是灭了它,化疗是防止它复发和转移。

医院先前的推却,原来是自己技术没有那层把握,又不想跑了病人,坏了名声,传出去谁还会来呢?地方小,技术差,不是没有道理。

虽有心理准备,文竹还是大吃一惊,抑着悲痛对娘轻松说:“上海专家说了,鼻子里有块息肉,用激光激掉后,就不会流鼻血了。”

娘信以为真,不信儿子信谁!认为小事一桩:“激就激吧,激完早点回家,省得在这里乱花钱。”心里其实还盘算着文竹的婚事。

文竹娘在医院倒不寂寞,有两个儿子轮流伴着,老头子隔三岔五上来一次,汇报农活的进程,还有病友闲聊,精神上倒也快活。

有个小护士看上了文竹,老是向文竹娘要电话号码。文竹娘除了董梅,谁也不入她法眼,开始还客气应付,后来就置之不理。

小护士自讨没趣,空欢喜一场,掉了二次泪也就罢了。

惹得病友羡慕不已,说文竹娘好福气,两儿帅而孝顺,媳妇也是美如花。文竹娘听得如此恭维,照单全收,笑得心花怒放。

放疗杀伤了肿瘤,也伤害了身体,有“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嫌疑。文竹娘的脖子上画了好多红小圈,用于射线的照射,经过一个月的治疗,人又憔悴许多,其中的疼痛只有她清楚,为了早日出院给文竹提亲,文竹娘忍着,忍着。有了精神支柱,肉体的痛苦算不了什么。

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就问文竹:“儿啊,一个的肉瘤怎么就消不掉呀?是不是息肉啊?”

“娘,是息肉,本来可以动手术切割的,只是长得不巧,动手术可能会引起血管破裂。所以采用保守的激光,为了激得彻底些,时间自然长些。娘,你不要急,上海专家是不会骗人的。要不要喝水?我帮你倒。”善意的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虽然总有破的一天,能瞒一天就瞒一天吧。

因为有些病人不是病死的,是听了病情急死的。文竹娘见问不出破绽,想想文竹说的也对,便侧着身子躺下。

文竹趁倒水时,擦了擦手心的汗。文辉此时已经开学,半月回来一次。

文竹厂里、医院两头忙碌不息,人又瘦了一圈,董梅见了心疼,娘更是心疼。

院方说放疗结束,病人休整半月后化疗,至于几疗程根据病情决定,准备五万元钱。

家中的积蓄早已用光,爹在亲戚和庄上总计借了二万少二十,其中一个堂兄相当富有,只借了一千九百八。不借也行,二千也成,一千九百八?明摆着不愿借,又碍于情面妥协的产物。八十元的零头像剑一样刺在文竹的心脏,印在脑海里,无法释怀。

对于文竹来说,这种帮助是耻辱,对亲情的侮辱,钱不在于多少?而在于真心。要不是爹的阻拦,文竹断然退回去。

关键时刻成邦闻讯而来,送来二万,哥们的情意只有哥们懂,文竹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成邦笑笑:“我遇难,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然后送上一个拥抱,一个鼓励的拥抱,让文竹面对困难不要退却的拥抱。

董梅的钱一半交父母,一半自留。她自作主张给文竹拿来三万,二万留着周转。

见董梅如此无私奉献,文竹动容地说:“梅,这钱我不能收,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你叫我以后拿什么偿还?”

“拿着!什么还不还的!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娘就是我娘,娘病好了,这点钱不算啥。金钱买不来生命,我们尽力而为,不要空留遗憾。”董梅的话语像闪电一样击中文竹的心,让文竹无法再次拒绝。

就连文辉的班级也捐助了一千五百五十元,让文竹感叹人间处处有真情。

生活是最好的学习老师,磨难使人成熟。文竹没有杞人忧天的机会,在打响“保卫母亲战”前,文竹召集爹、文辉开个家庭会,把娘的最新病情、家里的经济情况作个简介。

由于娘的病情不容乐观,爹听了老泪纵横,文辉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悲伤在空气在凝结,快要凝结成霜,灯光仿佛也受了影响,暗淡了许多。空气经不住压抑,随风溜出后门。屋内的气氛凝重,悲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文竹见状, 这样于事无补,便开口道:“在家悲成麻花没关系,在娘面前千万别情绪低落,影响娘的治疗。娘到我们文家,每天起早摸黑,终日忙碌辛苦,没享一天清福,是我们家主心骨,顶梁柱。如今娘病了,为我们文家病到了,我们是她最亲的人,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竭尽所能,捍卫娘的生命。”

文竹朴实的语言,激昂的声调让父亲看到了希望,文辉眼中也有了光彩。

三个男人有了方向,力量就在自己的手中,一切困难都是纸老虎,就像地上的泥,在人的践踏下终究成了路。

预留账上的钱缴的多,医院就用得多,缴的快用的快,好像看病不是根据病人的病情而是依据病人的钱袋来看的。

对于院方来说,钱在病人的账上是极不安全、极不让人放心的,在自己的账上才万无一失。

在势利眼的点拨下,文竹对着院方哭穷,诉苦,说钱借来不易,希望院方勿滥用药物,钱像牙膏一样往预留账上挤。

看样子红包不但能买来微笑、服务,有时也能买些内幕的。

文竹对护士也常施与小恩小惠,用来对娘封锁消息,一个人的谎言终抵不住一群人的谎言。

病人历来是向好的,加上本能的求生欲望。文竹娘纵是百般无奈,终给病魔折磨得毫无生气,除了积极配合治疗外,还有什么可以使她迅速康复,如常人般逃离这伤心地呢?

化疗比放疗的伤害还要大,武三妹头发渐渐脱落,为了不使娘生烦,文竹买顶帽子给娘遮遮羞,还编个理由说娘戴帽子好看,护士也附和着。

生病的人是不能照镜子的,总以为里面的不是自己,要么把镜子砸个稀巴烂,要么说是另外的丑八怪,反证了“女人爱美是天性”。

武三妹化疗的时候从未见过镜子,别说照了,连洗脸的水都照不着,都是文竹绞了毛巾给她擦。化疗一个疗程不行,再来一个疗程,娘瘦得不成人样,文竹见了心酸。

十月底,院方摊牌:武三妹错过最佳治疗时机,经医院多方全力治疗,未能遏制病情的扩散、转移,请家属准备后事。

“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多数是病人的错,自己耽误的忽略不计;“多方”包括请的上海专家;“全力治疗”大概是看在钱的份上;“未能遏制”说明病毒太厉害了,不是院方的无能;“请家属准备后事”是委婉地下逐客令。

三个多月的治疗竟然是这个结果!这个结果叫文竹如何接受!又如何相信!文竹又去二院做个切片,诊断如下:癌细胞已扩散、转移,骨癌晚期。后面狂草吊一句:家属节哀顺变。不知是同情还是习惯使然。

文竹抱着娘站在路边,爹在后面跟着。大街上高楼大厦,车来人往,热闹非凡,一片繁华。

文竹却孤独无助,耳边传来一首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命运是多变的,生命是脆弱的。。。。。。花谢了还会开,人去了不再来,人生长路多少无奈与感慨,仍然要期待。。。。。。我要付出多少爱,苍天才明白;我要付出多少爱,才能留住爱。”忧郁的歌声渗进文竹的心,“我要付出多少爱,才能留住娘的爱。”

文竹抬头问天,天无语,文竹感慨万千,泪流满面,娘因虚弱在文竹的怀中睡了。

深秋的风一阵紧一阵,枯黄的叶子从树上飘零下来,一叶正好落在娘的额头上,娘梦呓了一声:“我要回家。”

“叶落归根,我们回家。”文竹含着泪应了一声。

(十)孝行天下

状元及第,荣归故里;喜庆婚宴,欢天喜地。文竹背着娘凄凉地回到文家庄,毫无喜气,也放几个炮仗,去去晦气。

三妹看文家庄的眼光没变,刨去三个多月的时光,文家庄一切照常。

文家庄看三妹的眼光变了样,闻讯来看望的人私下窃语:“三妹瘦得像猴,风都能吹走。”边说边摇头惋惜。

自从娘出院后,文辉便改为一周回来一次,文竹一三五晨出,二四六晚归。文昌发须臾不得离开,除非亲戚来看望,或者村上人来坐坐,可离开片刻,周日稍定心,两儿均在。

摊上这病,全家伤心,忙前忙后,没有盼头。这是人道,也是孝道,文竹无怨无悔。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情,人总比畜牧高尚些吧。

傍晚,文竹坐在码头想着心事,残阳如血,照着文家庄,照着文董河,照着人间的变迁和沧桑。

东首的大妈不是本家,倒是常来,说来有些渊源,两家为造房闹得极不愉快。文竹高一时,家造新楼,兄弟俩甚是喜悦,不用和爹娘挤一屋了。

上梁那天,文竹还记得,天飘着蒙松雨,八点十八分,瓦匠头子边上顶梁边讲好话:“雨浇梁,主家旺,南北向,金银堂。。。。。。”总之是主家人丁兴旺,财源茂盛的好话。

鞭炮响起,东西南北各抛一大馒头,下面早有人候着,糕点往哪扔,人群就往哪奔;糖果往哪抛,人群就往哪跑。就像小时喂鸡,一把米一扔,鸡就蜂拥而来。无利不往,有趣热闹。也有人远远看着,想去抢抛粮,又怕那炮仗,等炮声完了去,剩下的可想而知。

文家本想造两层,文竹娘跟东首大妈商量,底层想加二块砖,一低一辈子,东首当然不肯,她家低就是她的东首低造成。

乡人挺计较这个的,同层东首后起可以高过西首,而西首后起就不能超越东首。请村长来也无用,东首不肯西首就不能高,没有什么明文规定,全是乡俗。硬来将起更大争端,而且无理。

“佛争一注香,人争一口气。”文竹娘好强,负气造了三层,至今还是文家庄的居高点。

这一造就是一年,耗去了文竹娘大半生的心血。东首大妈无话可说,仇恨却像海深了去,几无来往。

但女人的心是软的,天生就有同情心,有时女人的仇恨不作数,文竹娘回庄后,东首大妈的仇恨就像云一样散了去,只当没发生那码事。有空常来坐坐,陪文竹娘唠唠嗑,有好吃的也会端来一碗。

文竹的舅舅、阿姨也常来看望,毕竟是一母所生,大舅尤甚。“急病乱投医”,刚回来没几天,大舅就用三轮车载着妹妹就赶东赶西,一会儿去请瞎子,一会儿去找偏方,听说宜兴有处“关亡”很灵,便赶了去,几十里的路程。总以为精诚所致,病魔可除,其实是徒劳。

虽是徒劳,文竹却相当感激,有些情意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于病无益,文竹娘心里还是起些波澜,相信家人始终没有抛弃她。

出院十多天,文竹娘每况愈下,病毒在体内翻江倒海,有一夜疼得文竹娘钻心刺骨。文竹无法,只能背着娘从东首走到西厢,楼上走到楼下,讲些过去的事,以分散娘的注意力,瓦解娘的一些疼。那一夜娘疼得大汗淋漓,文竹累得腰酸背疼,咬着牙总算熬了过去。

第二日文竹顾不上酸疼赶紧去二院买了当时受管制的麻醉药,相当于*,浅紫色的药片,二瓣三十二片,计九九八元,相当于文竹第一月的工资。

那药进口货,真能缓解疼痛,只是贵了些。一开始一片管二天,后来是一天,半天,几小时,最后缩至一小时一片。药性越来越短,疼痛越来越猛烈,撕心裂骨的痛,对于文竹娘来说:健康是多么奢侈的东西。

那药副作用也很明显,让人产生依赖症,一旦过了时效没及时补给,那痛让人生不如死。嘴唇发干,水分发挥的太快,要用棉花絮不停地醮水擦嘴唇,稍有马虎,嘴唇干裂得发白,如纸。

病毒还在吞噬着文竹娘的肉体,腿已开始水肿、起泡、麻木,至不能行走,大小便失禁。文竹请镇医院的一个同学帮忙,过来装了利尿器,生命的最后旅程文竹娘全在床上度过的。

只要文竹在家,总是文竹陪伴娘睡的,娘也许知时日不多,开始追忆,从嫁给文昌发起到文竹领第一笔工资,事事清晰得犹如昨日发生,让文竹惊叹娘的好记忆。有时也会猛捶床边,求阎王早点收了她去,她恨自己不中用的身子,拖累了全家。

文竹赶紧安慰,说娘吉人天相,定没事的。文竹也知道自欺欺人,聊胜于无,除了安慰还能作什么,恨不能替娘受罪。

娘有时也会半夜醒来哭泣:“儿啊,为娘操劳一世,这样去心有不甘啊!我没看到你与文辉成家立业,没看到第三代啊!”

闻此,文竹如何不心碎,成了泪人,哭道:“儿明日求董梅成婚,后日就生子。”

文竹大概是哭昏了头,结婚生子两天也能成。

娘听到董梅,便收起泪,说:“董梅这孩子好,儿,你不要错过啊!只是娘害了你,否则这事早成了。以后有难事找你文正大爷,他德高望重,为人正义,他会帮你的。”

文竹点头,劝娘早点休息,自己却怎么睡也不踏实。朦胧中乌云袭来,大块大块的乌云无边无际, 不见了天日,不见了娘,文竹急得拼命地喊:“娘!娘!娘!”梦惊,文竹见娘在身边,心脏正常了许多。

娘根本就没睡,用手轻轻抚摸着文竹的额头,跟小时一样,只是眼里有不舍的泪花。

娘用手指指窗外,一只黑色的鸟撞击着玻璃,由于屋内的灯从没熄过,也许是迷了路,也许是嗅到了什么。

文竹联想到梦,感到局促不安,娘却说句:“它飞累了,想回家。”

文竹陪伴娘的夜晚,娘说了许多许多,似乎超过了以前的总和。文竹以为娘伟大而又刚强,现在才发觉娘的真实与平凡。为了这个家她不得不刚强,为了儿子她不得不伟大。

娘不是偶像,绝对是一堵墙,让儿子可以倚靠的墙,让儿子膜拜一生的墙。什么都可以丢,绝不能丢精气神。娘皮包骨头的躯干里绝对有股力量,永不放弃,勇敢面对,像人的脊梁,挺着生活。

平安夜的早晨,文竹娘吃了大半碗粥,精神好了许多。因是周日,文竹文辉均在家,一个帮娘梳头,一个帮娘揉揉。阳光从窗户射了进来,暖暖的停驻在床前,尘屑在阳光中“扑腾”。

文竹娘不知想起了什么,吩咐文辉去拿一把筷子。

文辉不解,纳闷地问:“还未到午饭时分,拿筷作甚?”

文竹隐约知道娘的心思,就对弟弟说:“娘叫你去你就去,娘自有用意。”

文辉带着疑问放下梳子,一路跑进厨房,拿了一把筷子,折了进来。

娘指着筷子说:“辉儿,拿一根折。”

文辉不知娘意,就拿了一根,只听“啪”的一声,筷子一折二段。

娘又说:“辉儿,拿一把折。”

文辉用尽全力,乃至涨红了脸,筷子未有丝毫受损,文辉顿时明白了什么,娘在学古人教育兄弟俩。

娘拿起文竹的手,又拿起文辉的手,放在了一起,语重心长地说:“竹儿,你是哥,辉儿,你是弟,刚才的一幕你们都瞧见了。兄弟和,家事和;兄弟乱,筷子断。文家的重担就落在你们兄弟肩上了。”

兄弟俩含泪把手紧紧握在一起。

跟平常一样,下午文辉回学校,见娘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走时文辉眉宇之间少了一丝担忧,只是他没察觉娘眼里的企盼,希望他留下来。

文竹娘是知趣的人,她没有强留文辉。在她的心底,念书是最重要的事情,因为只念过三年书吃了许多没文化的亏,所以决不让儿子再去吃没文化的亏。

圣诞夜的第二天清晨,文竹娘突然发不出声,指着文辉的照片看着文竹,文竹知道娘的意思。立即去隔壁人家打电话给弟弟,由于太早,学生科电话没人接,文竹拼命地打,恨不得钻进电话线,去了无锡跟弟弟说一声。

那时的焦急、无奈、无助集于一身,好在想起了弟弟班主任的电话,虽然拨错了几个,但终于打通了,请朱老师在第一时间转告文辉:娘病危,速回。

早晨七点半,文竹打完电话后舒了口气。娘气息游离,在强撑着,为见文辉最后一面。

文竹娘身上已穿上了董梅前年制的衣,依然新的很,因为瘦的缘故大了许多。九点。。。。。。十点。。。。。。十一点。。。。。。十二点。。。。。。下午一点。。。。。。每次有人进屋,文竹总以为是文辉回来了,事实上每次都不是。

娘快撑不住了,气息越来越弱,弱得只有出气,文辉还不回来。时间定格在午时一点半,娘终于撑不住了,滴下最后一滴深情的泪,带着遗憾去了。

过了半个小时,文辉带着遗憾跑进了家,鞋子都跑溜了一只,抱着娘有余温的身体嚎然大哭,哭得死去活来,差点岔了气,旁观者无不动容。

娘为何不强留弟弟,留下这终生遗憾,文竹悲叹命运捉弄人,生死一线间,阴阳两重天,阳间的哭喊娘是否听得见?

文竹娘的葬礼是由文正大爷压阵,娘舅等长辈操办的。由于多日的操劳,文竹似乎耗尽了能量,或许是悲伤过度,兄弟俩像木偶一样,穿着孝服,任长辈们操纵,长辈们说东就向东,说西就向西,说作揖就作揖,说下跪就下跪。

隐约之中,文竹觉得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自己的躯体,弟弟在后面跟着,循着娘的足迹,穿越人地时空隧道,两人来到另外一个世界——地府。

地府并不像人间传得那么阴森恐怖,天阴阴的,地湿漉漉的,许是终年见不着阳光。商店林立,道路狭窄,房子是都用纸造的。街上也有行人,穿着纸衣,矮小得很,大概脱离了肉体,轻松得很,走路跟精灵一样跳跃,见着文竹兄弟俩灵魂与他们的鬼魂不一样,仿佛见了外星人,叽叽喳喳,鬼语不停。

街两边骨头制的灯,散发着磷火,幽绿幽绿的。地府门口有副对:“天堂无路莫去,地狱有门请进。”横批:“理在人间。”文竹兄弟俩急着寻娘,无暇顾及,直闯大门。

两个红眼睛小鬼上来拦着,说要登记。“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文辉深知此言,一人一大把纸钱塞过去,怪了,小鬼眼睛居然渐渐变黄,一闪一闪的,文辉又是一人一沓幂币,呵呵,瞬间绿了。“红灯停,绿灯行”,文竹兄弟俩进了大门,顺着路往前,前面矗立二排灰色纸房子。

每个房子里的景象都不一样,第一个屋里关着的是杀人后偿命的,相互拿着刀凌迟对方,左一刀右一刀,像割生鱼片似的,因为看见对方的痛苦自己痛苦感觉减少了,麻木的表情挤出一丝阴笑。

第二个屋里关着的是斗殴致死的,相互接着斗殴,骨头打断了,捡起来装一下,继续,鬼官不叫停,那就一直打,打到不能动弹为止。

第三个屋,冤死的在洗冤,冤是莫须有的黑东西,越洗越黑,越洗越冤。就像小时候玩“官打捉贼”的游戏,四个纸团里都是“贼”字,哪有“官”做呢,岳飞的冤也是后人昭雪的。

淹死的在学游泳,师傅是鸭子,未见过鸭子被淹死的吧。上吊自杀的在学飞翔,师傅是大雁,没见过大雁被吊死的吧。。。。。。五花八门,让人开了眼界。

见一个混混鬼,送了礼要求换屋,鬼官带着他在选呢。见不是杀就是打还不如鬼混屋呢,正想着懊悔,突然见一屋,好多龟儿子站在粪便中喝午茶,味道是难闻了点,毕竟是上流人的风雅,便跟鬼官说了,此屋合我心意。

混混鬼进去没多久,屋里的鬼官叫道:“十五分钟午茶时间到,全体倒立!”,结果此屋只见脚不见头,送礼送出大乌龙。

经过观察和推测,文竹兄弟俩大致得出如下结论:当鬼眼红时,是索财,变黄时,礼还轻了一点,成绿时,此路已打通。

娘大概关在学医的屋里,因为受冤在洗冤,淹死的学游泳,饿死的狂吞食,娘是病死的。果不其然,娘在学医的屋里,新来乍到,排在末位,虽然变了形,但母子的气息是相通的,人鬼之间的爱也是相同的。

文竹娘见两儿灵魂尾随地府,大骇:“儿啊,我们缘分已尽,快回吧。你们只有三天工夫,否则过了时辰,灵肉就不能再复位,文家的血脉就断矣。你们让我做鬼也不能安分啊!”

娘死了还想着文家,让文竹兄弟俩感激到无地自容。因救不出娘,兄弟俩哭着离开,想其它办法。

文竹兄弟俩走在大道上,围观和尾随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都是女鬼,像粉丝似的,赶也赶不走,问何故,答曰:“因为帅,我们追随;因为追随,我们爱。”

文竹实厌其烦,问弟弟有没有带打火机,弟弟身上正好有两个,刚打着,那些粉丝便“倏”地无形无踪,鬼怕明火?管它呢,没尾巴才有更多心思去救娘。

经过几番询问,文竹兄弟俩来到了阎王殿,人海了去,那鬼多得好比人间买房排队的,约摸着有半夜带着凳就来候的,像龙一样蜿蜒盘旋,恐怕好几十个“之”也写不完。原来今天是阎王接待日,这要排到何时呀?

经过周折,找到了管事的黑白无常。文竹说明来意,白无常开口:“武三妹,武则天之后。”

话还没完,黑无常驳道:“错,是武大郎之后。”

白无常不允许他人挑战他的渊博:“武三妹是女,武大郎是男,怎么女是男的后代呢?”

言下之意男的生不出女的后代,女生女、生男才符合逻辑,黑无常给他说倒了。

文竹见他们一个得意,一个不响,便说:“两位大人,我们今天不是来找家谱归宗的,是为延长娘的寿命而来的。”

“延长寿命的事我们不管,生死薄已到了阎王十八世那里了。我们只管排队的事。”白无常道,眼睛开始泛红,文辉见状赶紧拿起一个小袋摇摇。

“他只能管一人插队。”黑无常的眼泛红得还要快,文辉拿起另一个小袋摇摇。

黑白无常的眼睛瞬间绿了,以为那袋中是传说中的美玉呢,其实是二袋人间的雨花石。

文竹很诧异:阎王十八世?地府还处于封建世袭制啊!书中也没记载到十八世阎王啊?便问道:“你们的大王是世袭的吗?”

“非也,一世至十八世均是一人。”黑无常抢答道,收了礼是要尽义务的。

均是一人?难怪书中没有记载,文竹兄弟俩哑然失笑,又问何故?原来是秦始皇惹的祸,此兄死后,有一天跟阎王聊天,说出了他生前的宏愿:秦始皇,秦二世。。。。。。本以为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结果一二没数过三,歇了。

而阎王听了觉得很有创意,自己做阎王也做烦了,又不能撒手,就玩点花样,闭关或度假回来他就更改一次名号,不知不觉已经十八次了,没有歇的念头。而且改了名号后,是几世就得称几世,如果下面人弄错了,就得受罚,罚钱、降官、挨打,受罪的人不少。

文辉问十八世阎王有何爱好?爱好不多,猎奇而已。

文竹还长了其它的知识,哪朝的皇帝管哪朝的鬼,鬼实在太多了,就选表现好的排队去人间投胎。当然投胎前要给他们吃一种忘掉前世的药,否则人间要乱套。难怪人间常有人恍惚地说他是某某投胎而来,估计吃药时把他给漏了。表现更佳的,每年都有机会直升天堂。直升天堂?文竹兄弟俩眼睛一亮。

经过黑白无常的安排,文竹兄弟俩插入三甲。前面一位因为叫错了阎王的世号,被罚重新去后面排队。鬼太监传号:“下一位。”

文竹兄弟俩并排而入,鞠一躬道:“十八世阎王在上,请求放吾娘武三妹一马,延长其在人世间的寿命。我们兄弟俩愿意以身相替。”

阎王抬头一见,见兄弟俩气宇轩昂,暗暗赞叹我府有如此豪杰之人,定堪大任。细一看,原不是地府之人,难怪。问了缘由,翻了生死薄,又查看鬼网。过了一会儿,朱笔一扔,往背椅上一靠,两眼微闭,说:“两位孝心可嘉,但过了时辰,无法更改。”

文竹如何肯罢休?说了几箩筐的违心好话,十八世顽固不化。送礼肯定无用,地府之地,莫非他地,地府之物,莫非他物。阳间烧来的东西他不拿,别人拿了孝敬他。因为他不拿,所以执法公正;因为有人孝敬他,所以没孝敬他的可惩罚。

如何能打动阎王的心?还是文辉反应快,拿出打火机一打,火焰刚一窜,鬼太监不见了。十八世阎王道行深,稳坐殿堂,但是很吃惊:那小玩意儿能打出明火!

明火在地府是禁止的,可是十八世的猎奇心已被勾起,我的地盘我作主,有那玩意儿我可以轻而易举做好多事:镇压叛乱,打击政敌,让不喜欢的人从面前消失。像今天这样的事,我也可以把他们赶走,免得我日理万机,误了我夜夜笙歌。

想到此,十八世不露声色地看着文竹兄弟俩,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况过了时辰。两位孝子孝动天下,望节哀顺变。有其它请求,本大王定能鼎力相助。把那玩意儿传上来让本王瞧瞧。”

躲在柱子后面的鬼太监从文辉手中接过打火机,虽然恐慌,还是哆嗦地递了上去,见有两个打火机,十八世如获至宝。

文竹兄弟俩相视会意,娘的事有转机,不延长寿命也行,直升天堂不是更好。

文竹上前叩道:“谢谢十八世阎王夸奖,我兄弟俩孝心不值一提。倒是大王宽宏大量,洞悉我们的心意,我们不会陷害大王于不义。念我娘在世与人为善,为家操劳一世的份上,请让我娘的灵魂直升天堂吧。”

十八世深思一会:“这事我看行,呆会我给玉皇大帝发个天地通。”

相比延长武三妹在人间的寿命,去推翻前面多道合法、公正的手续,直升天堂此事简单多了,只需找个理由,朱笔一批,便大功告成。

想不到事竟成了,文竹兄弟俩莫提多高兴,碰一下屁股,击一下掌,算是庆祝。谢过十八世,别过娘亲,来不及欢呼,便穿越天地时空隧道。

玉皇大帝正为找“孝行天下”的典型事例绞尽脑汁犯愁呢,嘀咕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朗朗仙界,居然找不着让人感动的孝顺事迹,何以示范人间与地府。此时收到阎王的天地通,大喜过望,“得来全不费工夫”,天庭多一仙少一仙忽略不计,而我的政绩可以大书特书一笔了。

派人在站上候着文竹兄弟俩,作好宣传,让大孝行为广颂天下。文竹兄弟俩想不到会受到如此欢迎,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顺利得让人难以想象。

当一把手想真正做事时,几乎毫无阻力。所以当好事来临的时候你就让幸福多飞一会儿吧,但不能让头脑飞晕,要保持清醒。自己的事能成,是多方通力合作的结果。

作为回报,文竹兄弟俩坐着花车,招摇宣传,虽身不由已,为了娘的事,即使当猴耍,也值。“人间二子,孝行天下,母凭子孝,逝后升仙。。。。。。”

每到一处都这样宣传着,文竹也不在乎,尽孝本身就是美德,也应该深入人心。曲终人散,玉皇大帝对“孝行天下”的宣传效果相当满意,武三妹升仙的事也不在话下。

文竹兄弟俩终于不用抛头露面,辞了玉皇大帝,来不及雀跃,穿越天人时空隧道。因为文竹心里还惦记着娘的话,怕耽误了时辰,灵肉不能复位,那就断了文家血脉,殃及后世,罪孽极其深重。

武三妹的葬礼仍在操办着,八音时不时响起。文竹只是感觉自己灵魂出了窍,像道具似的任由长辈们操纵着,自己一点也作不了自个的主,刚才一个激灵把人激清醒了许多。

仿佛做了个梦,有一点印记却说不出所以然;仿佛灵魂出去旅行了一次,现在归了位。文辉就在自己的身旁,感觉也是刚醒的神情,披麻带孝,列在棺材旁准备吃“孝子饭”。

“孝子饭”一吃完娘在阳间的一切就盖棺定论了,再也见不着娘的容颜了,除了相片,还有回忆,娘的一切皆随风而去。

人在自己的啼声中来,在别人哭声中去,除了躯体,一无所有,即使是躯体,火化后仍化为乌有。

神情呆滞的文竹不禁泪涌而出,泪水掉进了“孝子碗”,饭稀成了粥文竹也没注意,吃一口饭,看一眼娘,生死离别是让人如此心碎。

小时候看戏,经常有受冤的相公上了刑场,妻子送酒送饭给相公吃最后的阳餐,因舍不得相公,美艳的妻子总是含泪在可口的饭里拌些沙子。由于碜牙,相公骂骂咧咧,妻子泪流满面,刽子手牢骚不已。

几粒沙子延长不了几秒生命,但那份情意在刽子手血腥的大刀下彰显得更加真切。有时就是那延长下来的时间里出现奇迹,钦差大臣派人骑马一路狂奔高呼“刀下留人”,冤反,才子佳人相拥而喜泣。

戏很感人,现实没有奇迹,娘躺在棺材里感受不到亲人的悲切,老伴文昌发的头发全白了。

来观望的人群中有一双眼睛须臾没有离开文竹,要不是娘的拉扯,董梅早就站在文竹身旁扶着了。

这两天董梅揪心死了,看着文竹一天比一天消瘦,胡子拉碴,由于悲伤过度,神情呆滞,竟担心他是否能扛得住打击。旁边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至也有风言风语,董梅根本没在意,只希望这一页快点翻过去,让文竹早点振作起来,文竹不属于过去,而应该属于未来。

文竹对董梅的企盼毫无感应,仍然沉浸在悲伤里,像蜘蛛网上的大甲壳虫,一时脱不开蛛网的纠缠。

(十一)重拾家教

娘带着遗憾落寞地走了,文竹心里空落落的。像往常一样,遇到伤心事、难解事,文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文董河边,呆呆地看着流水出神。文董河似乎也解文竹的心意,不知疲倦地向东流,仿佛要带走文竹的忧愁。

夕阳快要下山了,像个顽童,临走时还要洒下依恋的余光。岸上自留地的萝卜秧碧绿如翠,生机逼人。文竹对此毫无感染,亲人的安慰,成邦的相劝,像耳边的风,吹不进心里。

暮色渐浓,冬月的傍晚冷凛袭人,董梅默默地给文竹添了件衣裳,文竹回头感激地看了一眼董梅,摆摆手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掏空的心没有思想,只想一个人好好的静静。”

董梅没有言语,用行动回答了文竹,陪他坐在河边,迎着冷风,相互依靠着。

一个人沉默并不可怕,沉沦才让人失望,沉默中有股爆发的力量,而沉沦只会使人加速灭亡。

夜像无边无际的海,湮灭一切,灯为夜行人指明方向,温暖游子的心窝。最冷的朔冬即将来临,春天还会遥远吗?

文竹连续二天都是如此,董梅急了,搬来了救兵——文大爷,文大爷见火候已到,该出手了。

文大爷的话像一场风暴彻底打开了文竹的心扉:“竹啊,你是大爷看着长大的呀,你快醒醒吧,不要沉浸在悲哀中了。你娘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全家统统解脱。”

“死对娘是一种解脱?这是什么逻辑?”文竹困惑地看着文大爷,暗想。

“你娘积劳成疾,生了那恶毛病,即使活着,也是痛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活着还不如死了,死是一种解脱,至少不再受苦。你们也不要自责,你们全家也尽力而为,这是天意,你娘气数已尽。

“对你全家也是一种解脱,再也不用投入那无止境的人力、物力,财力,那是没有回报的无底洞,没有一个家庭能承受得起。

“每个家庭成员也可以解脱,每个人都有自个的职责。只要尽了自个的职责,也就问心无愧了。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是懦夫的行为,因为你还有将来。

“远的不说,你爹是没什么可指望的了,文辉还在读书,这个家你不撑?谁来撑!男子汉就该担当得起这个责任。你再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你娘在黄泉路上能瞑目吗?”

文大爷越说越激动,竟然咳了起来。文竹赶紧扶了文大爷一把,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不是懦夫!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让该死的悲伤见鬼去吧!”怒吼的文竹紧握拳头,露出坚毅的目光:“我没有沉沦,我只是心里堵得慌。大爷你的话像一声惊雷,使我回到现实。我是振作的傲竹,可以承受一切风雨!”

董梅的眼睛一亮,文竹回来了。

文家的生活恢复了正常,董家的生活却起了波澜。武三妹病故,文家的经济一落千丈,董三宝看在眼里,嘘唏不已,开始重新盘算董梅的亲事。

董梅借钱给文竹的事未经父母允许,为此董梅被数落好几次,董梅置之不理,董三宝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然而又无法。钱在宝贝女儿手里,你骂,她软调皮,或借故躲得远远的,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董三宝是精明的庄稼人,工于算计,是文董河两岸弄花的一把好手。董梅是掌上明珠,宝贝得不得了。平常侍弄花草,没什么特别爱好。没事喜欢喝两口小酒,下酒菜不在乎多少,有花生米或黄豆就行,边喝边听戏,出神处,会用手打着节拍,跟着“咿咿呀呀”哼上一段。

喜欢看战争片,虽没当过兵,但有那个年代的印记,带着深厚的阶级感情。像他这样年纪的人,都比较朴素,从服装到情感,没有年轻人来的花哨。

念念不忘毛主席的恩,时常惦记小平同志的情,因为毛主席领导人民翻了身,小平同志改革开放富起来。他是受益者,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日子过得像蜜一样甜,“吃水不忘挖井人”,念叨也是有感而发。

家里有董梅娘张罗着,里外收拾得清清爽爽,透溢着小康家庭的幸福。

家里董三宝作主,说一不二,旁人只有听的份。有时董梅娘也会强势,如天冷时命令老伴多穿一件衣服,董三宝感冒时呵斥他吃药,董三宝多半也会依了他。听起来是命令,其实是关心,更能显示董三宝在家中的地位。

董梅娘也不计较,落个清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没有一点委曲。近来董梅娘发现老伴有点反常,回来一个人喝闷酒,戏不听,曲也不哼,像有心事似的。

董梅娘很纳闷,开口问道:“老头子,咋啦?不开心啊!一个人喝闷酒,遇着堵心事啦?”

“能有啥事?还不是为你宝贝女儿的事发愁。”董三宝狠狠地呷了口酒道。

“董梅怎么啦?给你捅娄子了?”董梅娘急急地问。

“想哪里去了,我是为她的亲事发愁。”董三宝瞪了老伴一眼。

“发什么愁,她跟文竹不是挺好的。”董梅娘见女儿没事,心就定了。

“就是挺好的,我才更发愁呢。”董三宝又是一口烧酒下肚。

老伴的话让董梅娘的头有点晕;“老头子,你啥意思啊?是不是酒喝多了?烧糊了吧?”

“就那点酒醉不了我。文家的境况让人担忧啊,家里住着三条龙,老的无用,大佬自保,细佬上学还得开销。武三妹病故,家里亏了一屁股债。你说董梅真的嫁了文竹,那不是去受苦受累还得背债吗?”董三宝说得忧心忡忡。

“那不是暂时的吗,谁家没有些事啊,老头子,你想的也太多了吧。”董梅娘没当回事。

“暂时的?别瞎扯了。”董三宝指了指脑子,暗示老伴你想想再说:“五年都翻不了身!那债何时能还清?文昌发由于伤心落魄,无力赚钱,大佬赚的是死工资,细佬还得近三年才毕业。董梅嫁给这样的人家,我如何放心得下呢。”

董梅娘不想见女儿受苦,这下有点六神无主:“孩子爹,这该昨办呢?”

“我不正为这事犯愁吗?”董三宝叹了口气:“说实话,文竹那小子不错,董梅也喜欢他,要不是武三妹病亡,哪有这档子事呢。现在文家根本就配不上我家董梅,而董梅的脾气你也知道,先前那么多好人家,她都不理不睬,就死心塌地等着文竹。强拆我怕生乱,嫁给文家受苦受累,我心不甘啊。”

董梅娘也给感染了,唉声叹气。想想女儿命还是文竹救的,两人的事文董河两岸皆知,说分了,乡里乡亲不好交待,良心上也过不去。嫁过去吧,受苦受累去替文家还债,亏大了。我家闺女,人俊手艺好,随便挑一家哪家不比文家强。

两人说了半天,也没得一个法子,反而心口更堵。

“要不打电话叫董梅小姑回来一趟,她最疼董梅了,又见识多广,请她想想法子,也许能有好办法。”董梅娘突然想起了董梅的小姑,董三宝连连点头说好。董梅的小姑叫董芳,在镇东的一汽配厂做财务科长。

隔日,董梅小姑开着小车如期而至,听完三哥三嫂的话,精干的职业女性明白十有八九:三哥嫌文家穷,拆散董梅与文竹亲密的一对,为侄女找个好人家,不要受苦受累,当个福太太。

董芳对三哥利己不损人的精明并不反对,自己是董梅的小姑,手臂当然往里拐。只是董梅与文竹的感情那么深,要拆散很棘手。这点做到了,另找家境好的小伙太简单了。董梅本身就是百里挑一的倩女,追的人海了去。

董芳临走时跟三哥交待了几句:“一、如果文家派人来提亲,不要拒绝人家,把礼金提高到文家无法承受为止。二、不要给董梅任何压力,也不要给董梅知道这件事,那小妮子的脾气你们也清楚。其余的事由我来操作,给我一段时间酝酿。”

董三宝听得心服口服。董梅还蒙在鼓里,编织着幸福的梦。

文竹回家的次数少了,生活所迫。为了还债,供文辉上学,一发工资便分三份,一份是文辉的每月生活费,一份是自己的开销,一份存着,用于文辉开学和还债。

除了必要的人情开支,文竹一个子也不愿多花。虽然工资涨了二百,但这些钱是远远不够的。那债像山一样压着文竹,文竹决不会给它压垮,一个劲地积聚力量,坚定要掀掉它,因此文竹不得不去兼职,做做钟点工,发发传单。

家教是文竹的老本行,原先教起来得心应手,现在再上岗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文竹回家次数少,可苦了董梅,你不下来,我上去找你总行了吧,爱情的魔力让晕车见鬼去吧。由于董梅的支持,文竹的苦日子倒也甜了许多。

只要不出差,成邦也会隔三岔五上来一趟,跑车一开,一会儿就到了,互相鼓励一番,交换一下对人生的看法。有时也捎上董梅,小聚聚,打打牙祭,乐呵乐呵,钱都是成邦开,少年时的友谊真不会让人看走眼。

文竹到高档小区准备贴家教传单时,不经意间发现还有人急需家教的,待遇是正常的二至三倍。市场经济有供方就有需方,只是文竹有丝纳闷,如此好的待遇还怕找不着家教,还如此迫切,估计那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就像路边的李子熟透没有人摘吃,总有它生存的原因。

但那待遇着实让人眼红,去试一下,不成也无妨,文竹迅速记下联系方式,找个公用电话拨了过去。一开始忙音,后来接通了,接电话的是个女的,一听就是一位母亲,希望文竹下午就去面试。

反正是礼拜天,没事,抱着成不成无所谓的态度,不要给自己压力,但准备工作还是认真做了一番,有备无患嘛。

约好下午一点,文竹提前一刻钟到了目的地:华胜新苑别墅区。

虽是严冬,园子里生机盎然,菊花开的相当欢。文竹无暇欣赏,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保姆吴妈,进了客厅,才知前面有五个应聘者,二男三女,从那神情看,就是勤工俭学的在校大学生。

文竹自我介绍一番,女主人忙招呼吴妈倒水,听那柔柔的声音就是接电话的那位母亲,方女士四十岁不到,比较和气,相夫教子那种家庭主妇。她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应聘者,估计自个也忘了人数。

前家庭老师刚给宝贝女儿气走,又担心女儿的成绩,赶紧叫保姆去张贴速求家教单子,因待遇相当好,电话自然响个不停,接到电话就通知对方面试。

方女士思绪有点乱,躲在角落打电话叫老公回来,电话那端安慰一番,叫老婆自个处理便挂了。老公是房地产新贵,新的项目正当开工,事情多得吓死人,钱数到手酸还是数不完,那有闲工夫去管孩子家庭老师这一档鸡毛蒜皮小事呢。

那年头开发房地产发迹的速度不亚于坐火箭升空的速度,亿万富翁一个接一个像雨后春笋冒出,前百强亿万富豪有三分之一是房地产老总,中国的经济有给房地产渐渐绑架的趋势。

文竹后面又来了两位,八个人竞争一位家庭老师,说明钱的魅力确有四射的光芒。

文竹默默关注着屋内情况,方女士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而其他来应聘的从没见过这架势,有人目光坚毅,有人眉角打个结,有人想溜。

屋外阳光暖洋洋,客厅足够的大,再来八个也只够塞两个角,红木家具,真皮沙发,头顶的水晶灯足够气派,样样均新潮,在恰当的位置放些盆景,温馨宜人,看来女主人还是挺上心的。

墙上有徐悲鸿的仿画,郑板桥的字,真假不识,俨然是书香门第。在这富丽堂皇的屋里,文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文化的沉淀,倒是看出了暴发户的作秀与掩盖。

现在流行缺什么补什么,而文化的底蕴却是补不来的,往往弄巧成拙,他人也不戳穿而已。

屋里的气氛尴尬地徜徉,文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方女士显然不是这方面的行家,洗衣煮饭也许是专家。

出手帮一下吧,文竹刚想站起来,楼梯上传来棉拖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扶着金属栏杆拾级而下,打扮洋气,个性十足。她大概就是方女士口中的宝贝女儿余小小吧,傲慢的目光扫视着每个来应聘的人,好像她是招聘的校长,而不是求教的学生。相比同龄人,她老练了多,不惧生,也许跟在父亲后面见多了世面。

余小小边下楼边朝方女士嚷道:“妈,怎么这么多人?干吗的?不会是家教老师吧?如果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动跑路,哈哈哈。。。。。。”

笑声中有对母亲的埋怨,有自我狂妄的惬意,在座的面面相觑:好霸道的女孩。

方女士赶紧给在座的赔礼:“小小,不得无礼,在座都是来应聘家庭老师的,由于我的疏忽,人多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取舍。要不,小小,你面试吧,你中意就行。”

小小本想说一个也不留的,但想到由自个作主,主人翁的意识迅速膨胀,又感觉比电脑游戏好玩,就同意做主考官。文竹想不到,取舍由学生作主,倒要看看小小是如何选择的。

小小人小鬼大,办事利索,把每个人的资料收去,迅速浏览一下,三位女生直接落选,叫母亲每人发五十元,说是耽误大家的工夫钱,也不说落选原因。其中一位女生斗胆问了一句:“能告诉我落选的原因吗?”

小小居然头也不抬应道:“同性相斥你知道吧。”

啊!落选竟然是如此骇人的理由,文竹无语,其他男生暗暗好笑,理由是牵强些,但作风比她母亲果断了一百倍。

面对五位剩男小小好好观详了一番,似乎要看透每个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在小小狠狠地盯文竹时,文竹好好地跟她对了一下眼,不可一世的优越外表下,却是孤寂落寞的心,文竹虽不懂读心术,却读懂了小小的外强中干,需要朋友的掩饰。

看够了后,小小突然叫应聘者起立,按高低排列,并报自己的身高。呵呵,请家教跟学历、经历无关,跟性别、身高有关,文竹真是遇上了,不会是选美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答案在小小古怪的大脑里。

这一轮过去,三位男生落选,小小叫母亲每人发一百元,三男生也不问原因,拿钱走人,怕问了自寻烦恼,给出的答案大概是“一米七以下是二等残废”,“长得对不起大众”的话语。

最后只剩下文竹和一位帅哥PK,小小看着自己的两个猎物,玩HIGH了,大脑高速旋转着,下面我该怎么出招?与学习有关的东西下地狱去吧,问问有关我偶像哈林的吧。

文竹的准备毫无作用,性别身高容貌帮了忙,外在的也是资本。内在的根本无用武之地,大脑一点也不紧张,像是一出游戏,出不出局,跟你本身无关,只跟小小的爱好有关。

小小直入主题,一口气问道:“哈林是谁?祖籍在哪?女朋友是谁?哪年上的春晚,唱的什么歌?”

豆蔻年华是追风的岁月,富家女追星正常的很,不追星倒让人纳闷了。人活着总得有信仰,总得有精神食粮,好比有人信佛,有人信耶稣。。。。。。紧跟党走,那觉悟高尚得让人仰望。

少年的世界观还没定型,多变跟着流行走,港台歌曲流行就追港台歌星呗。文竹也喜欢听歌,但从不刻意去听谁的,谁唱得好就听谁的,因此也不会像粉丝那样,对钟意的歌手进行全方位追踪,反复吟唱,连八卦也不放过。

按理此题,文竹只会两个,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说也凑巧,昨晚如厕,习惯帮了大忙,总喜欢拿本书或报纸,昨晚报纸的“豆腐块”就有哈林的报道,囊括了小小的问题及更多。文竹挺有风度,让帅哥先答吧。

帅哥倒也不负众望:“哈林原名瘐澄庆,女朋友是伊能静,1992年上的春晚,唱的是《让我一次爱个够》。”

祖籍不会就跳过,倒也机灵,可小小如何会放过,咄咄逼人:“祖籍呢?”

帅哥哽住了:“祖籍。。。。。。祖籍。。。。。。中国。”

说跟没说一样,不对也不错,算是一种搪塞吧。

小小也不作更多纠缠,眼光转向文竹:“你说。”

文竹头也没抬,像是自言自语:“云南墨江,云南名胜瘐园就是他家昔日宅院。”

“瘐园你去过?美不美?”小小毕竟年纪小,好奇心禁不住诱惑。

“祖国河山,处处秀丽。想去但不是现在。”文竹说的是实话。

对于旅游,年轻人有精力没时间没钱,老年人有时间有钱没精力,中和一下好不好。

“为什么?”小小的韧劲喜欢问到底。

“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什么事如此重要?”

文竹遇上牛皮糖了,有点无奈:“大小姐,给我点空间行不行,这是我的私事,与面试有关吗?”

“无关,哈林的第一张专辑叫什么?”

小小抿着嘴笑,私人空间大概也是她向父母极力争取的东西,她又回到了面试中。

“1986年的《伤心歌手》。”

“哈林是偶像还是实力派歌手?”

“老少通吃。”

“什么意思?”

“实力加偶像呗。”文竹调侃了一句。

“哈林像谁?”文竹挠头,像谁?“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的儿子会打洞”。像父母呗,但不像答案呀。想不出最佳,就它吧。

“像母亲张正芬,京剧名伶。”随母有福气,再说他母亲也没人见过,很难考证的。

“像在座的谁?”文竹震住了,客厅就我一男的,帅哥刚领了二百元喜滋滋地溜了。我长得像哈林!昨晚看了报纸,记性还不错,歪打正着。

“以前的哈林像我。”既然小小提供了答案,我照章读就是了。

“为什么?”

“我比现在的他年轻。”

“恭喜你,成功了。”

小小伸出了祝贺的手,文竹握住小小的手,没有一丝喜悦,看着鼻尖下小小头上的蝴蝶发夹,反而觉得是一场闹剧。

小小还小,我能不能拯救她孤寂的心灵,使她回归自我。金钱的扭曲使她盛气凌人,想随意地支配一切。金钱有时就像一剂毒药,让人忘本,狂妄,空虚,加速坠落。

临走前,小小叫方女士给文竹取五百元钱,说是嘉奖,仿佛她家开的是钱庄。文竹很需要钱,五百元虽然不是天文数字,但可以够文辉近两个月的生活费,也快抵上文竹半个月工资了。但不是自己的,分文不取,无功受禄,文竹断然拒绝。

“我会按时来辅导小小,我的待遇按协议领取。再见。”文竹飘然而出,屋外的风比不上别墅里的中央空调,却清醒自然许多。

望着文竹远去的背影,小小第一次思考人生:有人会对钱不感兴趣?

(十二)风云多变

江南的冬天阴冷,空气夹杂着水分,外面呆久了,骨头都冷得痛,虽然温度高于北方,北方人却根本受不了。霜下得很重,蔬菜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孩子,披了一层银似的。霜打后的青菜却好吃了许多,甜而入味胜于肉。

草黄了再枯,贴着地面,毫无生气,无路可退,任人蹂躏,遇风而起,迷糊行人的眼。常青的树,收敛着绿,期待来年。

小河里的冰还没完全化开,又结上了,厚的地方大概有十几公分,敲一块下来,可以做滑板,两人玩的游戏,一人在上一人推,水泥地上阻力很小,童趣无限。天空也有鸟飞,大多是麻雀,雁早去了南方。

路上的行人也不多,呼吸都散热,像雾在空气中白乎乎地散去,再厚的衣服也不觉得保暖,不如在屋里呆着。

屋外萧条,屋内热闹,“千里梅制衣店”里董芳跟董梅唠得热乎。阳光透过玻璃无力地照进来,给人温暖的错觉,桌上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散发着茶叶香。

董芳现在没事就来看看侄女,两人本来就亲,董梅也没觉得什么不对。两人聊聊今年服饰的流行及搭配,发型的护理,肤色的保养,及女人关心的一些事。

聊着聊着,董芳话题突然一转:“小梅啊,近来文竹回来的次数比以前少多了,是不是两人闹别扭呀。”

“小姑,你听谁嚼舌头了?没有的事,我们俩好着呢,只是他近来有点忙。”董梅反驳着。

“哦,我顺便问问,没事就好。你说他在城里呆久了,会不会变花心啊?”董芳察言观色,看着董梅的变化。

“小姑,他不是那种人。”董梅回答得简单干脆,信心百倍。

董芳感到阻力不小,女人的痴情胜于男人的绝情。“这么护着他,何时嫁给他呀。”

“小姑。”董梅假装生气的样子:“你逼我出嫁,是不是想吃喜糖啊?”

“我是担心他娶不起你?现在他家这个样子,他用什么来娶你?”董芳继续试探。

“我们俩商量好了,还清债,文辉毕业后,我们就把事办了。”董梅说得很轻松,却让董芳无语。这小妮子早就跟文竹串通好了,逼急了私奔都会发生,还得从长计议啊。

“那不要两年多啊!你等得及,你父母等不及啊!乡下闲言碎语会淹死人啊。你越等越老,他那是正好越来越俏,你不要上当呀,傻丫头!”董芳从其它方面出击。

“结婚不过是个形式,我爱的是他的人,我愿意承担后果。”董梅的话像直接在门上挂了把锁,外面的人进不来。

董梅的执着让董芳感叹,语言是无法说服这小妮子了,文竹这臭小子,哪辈子积的德呀。爱情有时就是神奇的东西,要想它不神奇,除非梦破了,心碎了,或者有更好的替代品。

其实董芳心中有一个替代品,是她公司老总的儿子,叫王宗贵,富二代,英气逼人,还有一副好嗓子。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凭借脸俊钱多,常出入于娱乐场所,一展歌喉,迷倒了众多女性,好好谈一个也罢,非要沾花惹草,玩弄了多少女性,伤透了多少女人的心。

不服气者上府理论,只因王家业大势大,一般都私了,私了的费用大概可以建几所希望小学吧。久而久之,王宗贵花花公子的名声传遍了附近几镇,名声与臭鸡蛋不相上下。

由于是老来得子,又是单传,宗族里的最金贵,就叫王宗贵吧。父母从小宝贝、溺爱、放纵,出了事有父母去擦屁股,更加有恃无恐。

既然他能玩弄女性 ,就会有闻风而来的浪*,以*之,两厢情愿,风流快活,同时也骗取了几所希望小学的费用。父母晓得,败坏家门,气得跺脚,却无用,那宝贝依然我行我素。

玩弄良家闺女老两口心不堵,被人家玩弄却心急如焚,说什么世道!

王总年轻时也是有志之士,一番打拼,成就一番事业,上千万资产。不知某次酒喝多了夸下的海口,还是一时的冲动,说有生之年要造六所希望小学,轰动当时,赚了眼球,骗了掌声,“慈善家”名声鹊起。

可到目前为止,为儿子倒是开销了好几所希望小学的费用,但是与慈善无关,在捐助上一个子也没掏过,也许他的有生之年是截止至咽气那一天。

按理成功的企业家说过的话不会如此轻易践踏,但他身后的女人太出色,枕边风吹的太厉害,把王总的良心给吹灭了。

王妻说做慈善,不如与公检法拉关系,事实上儿子做的那些破事,全都是这些人罩着,否则累计起来可以入十八层地狱。这更证明了王妻的伟大,做慈善是毫无意义的虚事。

如此人渣,董芳会不知?非要让侄女往火坑里跳,莫非看中了王家的财?不是董芳的错,只因董芳受了三哥之托,在物色人选,王宗贵根本就不在名单之中。

只是这小子有了变化,三四个月来,不叫狐朋狗友呼啸而去,也不寻花问柳,一心在厂帮父母打理,虽未干出多少成绩,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王总夫妻的心也不在嗓子眼上瞎跳跃,整日操心他整出什么出格的事。连上帝也在纳闷:人间有些事我真看不懂。

其实事出有因,三四个月前,王宗贵玩弄了人家小姑娘,事后又像采花大盗一样溜之大吉,然而人家也是有后台的,如何肯放过他。

那就多出些钱了事呗,人家不差钱,已进入司法程序,非要把他整进去。现在处于取保候审状态,如果再出事,给人家抓住把柄,数罪并罚,那就想捞也捞不着了,锒铛入狱可不是闹着玩的。

律师说的更严重,监狱脏乱差,地上老鼠跑,床下蟑螂飞,床上跳蚤笑,进去挨顿揍,有凶悍的老大,还有同性恋。。。。。。一句话:不如地狱。

说得如此恐怖,王宗贵如何不恐慌,他是最怕虫子的,一只跳蚤能让他一夜未眠。规规矩矩做人,让那风流潜伏着吧。取保候审期限六个月,这六个月,已经过去大半,王宗贵度日如年,虽憋屈得难受,倒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六个月后还要看审判的结果。

给人感觉却是浪子回头,脱胎换骨,附近几镇也风平浪静一时。时间实在难以打发,自然去厂里混日子,有时也拿本书看看,不怕流氓打架,就怕流氓学文化,这样的流氓让人更难以招架。

要是王宗贵真的学好了,两人倒也般配,促成这桩婚事倒也功德无量,了却三哥的心事,我在公司的地位更巩固,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董芳的算盘于董家无一害。

时间从人的手指溜过,无关人生的痛痒,一天的午餐还是要解决的。董芳的邀请董梅无须推却,小姑请侄女天经地义。董梅本以为路边小店弄点便当,结果小姑的车子开进镇东大酒店,全镇最高档的。

董梅问小姑是不是昨夜手气特好,发财了,董芳笑而不答。进了包厢,才知道还有二人,一个是刚上初中的表弟,一个是让女人心动的超级帅哥,西装革履,董梅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起。

那人伸出了手,董梅出于礼貌,面带微笑握了一下,那人眼光须臾不离,忘了松手,董梅有点愠怒,心想:人倒像电影里出来的光彩,却是如此无礼。

董芳赶紧开口介绍:“这是我公司的副总王宗贵先生,年轻有为。今天非要请你表弟吃饭,我就把你也叫过来了。这是我家亲侄女,董梅小姐,制衣店老板。”

王宗贵由于正经了几月,见了漂亮女人又像丢了魂,旧病复发,蠢蠢欲动。经董芳的提醒从失态中醒来:“董小姐,貌如天仙,名不虚传。”

拍马屁工夫一流,但董梅不吃这一套。忽然想起了王宗贵的底细,镇上的大色魔,比董梅高二届,初三未读完就辍学了,自诩高中毕业,自学大专,其实都是钱买来的幌子,装饰门面而已。

听说过他的事迹,人倒没见过几次,今天却遇上了,还是小姑介绍的。一个人的表面写不出内心,如果光凭想象是怎么也联系不上大色魔的。反正我是来吃饭,没什么大不了。

菜是最好的,上了一桌子,偌大的包厢,坐着四个人的圆台像残缺的齿轮,显得有点空荡荡。

王宗贵收起色,还是个君子,彬彬有礼,说弄点红酒如何?可以养颜。董芳附和,董梅无论如何不肯,跟表弟喝一样的花生露。

菜实在丰盛,人却只有四个,撑死也撑不下。王宗贵习惯浪费,总以为是很有面子的事。对于酒店来说,多多益善,公子哥的钱最好赚。

人少服务员舒服了,有一个看着王宗贵看傻了,流着口水解馋,看样子帅哥的杀伤力勿庸置疑。遇上女花痴,也不全是大色魔的错,他只不过是顺手牵羊而已。

现王宗贵没有此心思,收敛着,也不打情骂俏,对女服务员投去冷峻的一笑,只对董梅献殷勤,夹这夹那,董梅极不自然,但又不能过分拒绝。

饭局就在这不尴不尬的气氛中进行着,终于要完了,董梅舒了口气,快点逃离此地,可是小姑借故有事把表弟先带走了,送董梅回店的事只能有王宗贵来完成。

董梅不想坐那奔驰,沿着大道往店里走,风吹起了董梅的秀发,董梅扬手理了理,那玫瑰丝巾更夺目了。

王宗贵看呆了,枉活人世,以前玩那么多女人竟然都是次品,董梅才是女人中的极品啊。

王宗贵开着车跟着,董梅说什么也无用,像无赖一样慢慢地跟着,引起路人侧目,让董梅很是难堪。

董梅气呼呼地上车,一言不发,到店下车,也不说声谢,请人家坐坐,看样子气愤极了,这笔账暂且记到小姑头上。

王宗贵怕自讨没趣,开着车回家,心里却越发喜欢,这样的女人正点,与以前的断然不同。

借着董芳的牵线,王宗贵经常来店时里坐坐,有时来定制几件衣服,有时来送点点心,有时从书上盗版来几个笑话,博店里人一笑。也请了几次董梅去喝茶,说是工作太累,轻松轻松,劳逸结合。

董梅实厌其烦,有时借故忙,有时一口拒绝,反正没去成。

王宗贵倒也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碰壁,还好鼻子未青。得不到的东西总让人着迷,到手的东西最好也不值得珍惜。

只是半个月下来,未有任何进展,好像距离还远了些,王宗贵像角落里放久的皮球自然漏气一样,难以蹦达起来,在这其猎艳史中从未有过。便去问董芳有关其侄女的情况,董芳也在关注着王宗贵的动向,并未见王宗贵对董梅做出出格之事,可见其确对董梅有心,便把董梅与文竹的事说了出来。

难怪董梅对我这个超级帅哥毫不动心,原来心中有人,千万资产敌不过穷光蛋,王宗贵恨得咬牙切齿,有机会定要修理修理这小子。只是还在取保候审之内,王宗贵不敢轻举妄动。

半个月后,董芳出现在董梅的店里,此时年关将近,董梅的生意越发忙碌。为王宗贵的事,董梅本想责怪小姑几句,可时间过去大半月了,一时没了兴致。跟董芳草草地打了招呼,便赶手头的活。

董芳见惯了世面,也不在乎侄女的冷落,自搬凳子坐到董梅机子前面,问长问短。

既然小姑如此,董梅也打开了话匣子:“小姑,你把王宗贵介绍给我,什么意思?我有文竹。再说他可是出了名的色魔,你不知道?”

“你说他色魔,那是偏见,用以前的表现评价现在的他肯定有误解,相处半月,有没有吓着你!再说把他介绍给你认识,不见得就是处对象,小姑是为了你店铺的生意,你想呀,王家家大业大,有这么个朋友,对你生意可是大有好处哟。”董芳说得轻描淡写,水过无痕。

小姑说得没错,除了握手那次的确没有传得那么色,也的确定做了几件衣服,但是董梅对这个人就是没什么好感:“他家家大业大,我不稀罕!以后没事叫他少来来,来多了我会下逐客令,到那时别怪我无礼!”

“小梅,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必自断后路呢。小姑是为你好,你可别把小姑的好心当驴肝肺啊!人家来不来,主要看你面子,我管不了。小梅啊,我们都是女人,做的最好,总有人说三道四,嫁得好才是福星高照呀。”董芳以过来人的身份苦口婆心。

不知是王宗贵耳朵实在灵,还是董芳传的话,王宗贵来的次数明显少了,但无绝迹,董梅也不会真的拉下脸下逐客令。顾客是上帝,能客气就客气点,何况他每次来彬彬有礼,绝无过分之举。如果真那样做了,倒显得小家之气,让人看扁。

王宗贵走董梅路线走不通,就走长辈路线。董三宝夫妻听了妹子的介绍,从相貌到家境自然乐意,毕竟王宗贵名声太臭,对其人品极其担忧,嫁了这样的人怕害了董梅的一生,毁了董家的清白。

董芳见貌辨色,一番话打消了三哥三嫂的顾虑:“年轻人以前好玩,犯些错,正常得很。现在可学好了,不沾花惹草,一心帮父亲打理工厂呢,也算得上才俊了。

“我是董梅小姑,不会把亲侄女火坑里推的。对那小伙我不会看走眼,他是真心对咱董梅好。只是董梅对人家不冷不热,我看着急啊。这小妮子对文竹已经铁了心呀,容不下别人啊,只怕错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喽。”

董三宝觉得王家最合适不过了,只恨女儿不争气,不理解大人的一片苦心。董梅娘感觉人家条件太好,有点攀不上,反而心里不踏实,对于老伴的牢骚,也不附和。文家风平浪静,泡泡也没一个,对于董家大人的折腾更是不晓。

年底,文正大爷受文昌发之托去了董家,董家客气至极,董三宝递烟,董梅娘倒水,桌子上放着瓜子水果之类。

文大爷喜滋滋地看着,心想这媒人好做,董家还是实在人。可是一说到文竹与董梅之事,董三宝就打太极,顾左右而言其它,一会儿说田里的花,一会儿说屁股下的沙发,好像文大爷不是来谈婚事的,而是谈生意的。

文大爷不知董三宝唱的那一出,只得提高嗓门儿:“我说三宝啊,我说你闺女董梅开年也不小了,与文竹的事早点办了吧,拖着也不是事,女大不中留,留到后来留成愁啊。”

董三宝吸了口烟,眯着眼说:“我家的闺女是宝啊,为了培养她我们夫妻俩可吃尽了苦头,费尽了心血。想到女儿出嫁,就成他家人了,一辈子白忙活,心里不平衡啊。”

董三宝说这样的话,就是为要彩礼作铺垫。

“我也知道培养孩子的艰辛,有什么要求,你开口。我会向文家传递的。”文大爷知道节骨眼上的问题马虎不得。

董三宝见文大爷这么说,直接亮剑:“彩礼十八万,其它的按规矩办就可以了。”

他希望文家知难而退,文大爷一听一愣:“三宝,再说一遍,我耳朵有点背。”

“十八万!”

看着文大爷的窘相,董三宝心里乐了,声音自然又高了好多分贝。文大爷吸了口冷气,董家不是明摆着要赖婚吗。

看到没有回旋余地,文大爷火冒三丈:“我说三宝啊,你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啊!你不要把天大的喜事搅黄了。”

“文大爷,闲话少讲,有十八万再谈,没有免谈。”董三宝越说越绝,就像划清界限,一刀二断的绝情。

文大爷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三宝啊,你娶董梅娘还是我作的媒,你当时有啥?屋上无瓦(草顶),墙上无砖(土块垒的),你今天不是过的挺好。文家现在是落后了点,那也是暂时的,兄弟俩用不了多久就能出人头地的。再说文竹与董梅青梅竹马,你忍心拆散他们。”

这句话说到董梅娘心坎里去了,便附和了一句:“只要人好,财富是可以慢慢创造的。”

本想帮着文家再说两句的,只见董三宝的眼光像箭一样射了过来,心里的勇气和话语又缩了回去,借故去换煤球了。乡下女人大都是丈夫的影子,看着男人的眼色行事,作不了主。

董三宝虽然给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但口气没有半点转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女儿就值这个价。”

见董三宝没有商量余地,文大爷扔下一句话就回庄去了:“我说三宝呀,现在是二十纪末,恋爱自由,你硬要从中作梗,喜富嫌穷,恐怕落个鸡飞蛋打、名声扫地的结局。”

董三宝冲着文大爷远去的背影“呸”了几口,什么自由恋爱,董家我三宝说了算。

翌日清晨,董梅娘去镇上添置些年货,平时上街由董梅陪着,有说有笑,今日没去店里叫她,一个人随着人流往前走。昨日的事让董梅娘忧心重重,老头子还关照不能给董梅说,因此不敢叫董梅陪着,怕说漏了嘴。

自个的闺女婚姻大事,自个竟然没有发言权,女儿也蒙在鼓里,这是什么事哟,这个老头子也太霸道了。董梅娘想着心事,忘了购置年货的事,大街上快过年的热闹景象仿佛跟自己无关似的。

街上张灯结彩,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街两边摆满了摊头。有服装摊头,档次低了些,价格与店里的没有可比性,但款式还凑合,质量也行。

有卖春联的,现场龙飞凤舞,引来片片“啧啧”声,过年总得贴个对,喜庆喜庆。

有卖烟火鞭炮的,生意特好,小孩尤其喜欢烟火,缠着大人不放,非买几个才乐呵,过年了,大人大都会满足其心愿。

卖炒货、水果类的摊头前也挤满了人,现在在家自炒瓜子、花生之类的不多了,大多花几个钱在街上买现成的,用来春节招待客人。

各大商铺更是瞅准机会,大搞促销,什么清仓甩卖了,什么跳楼价,都是噱头,先提价再打折,做生意常用的伎俩,当然里面也确有平时没有的实惠。

这时候的钱比纸还贱,用起来比水还流得快,平时节约得一个子当两个子用的人,到这时也就豁出去了,阔绰一把。商家自然把嘴都笑歪了,一个劲地往腰包里塞,日进万金,大概就是过年前那几天商家的写照。人声鼎沸,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北风还是那么冷,却吹不走街上祥和的年氛。

董梅娘跟着人流向前走,大概由于想心事,路走偏了,也许后面的人挤了点,居然撞上了一个摊位,幸亏摊主拉得快,否则董梅娘就倒了。

董梅娘谢谢还没说出口,对方却抢了先:“大姐,我看你走了好几个来回,面色忧忧,心事重重,要不要算一卦?”

原来撞上的是算命先生的摊位,都解放几十年了,还有封建的残余,可知解放全中国跟解放全中国人民的思想是两码事。

旧社会变新社会,根子里的东西还在延续,不会戛然而止,也许通过几代人的努力,新社会才有匹配的社会思想体系。

董梅娘抬头一看,算命先生戴着一副墨镜,大冬天的更显得神秘,五十岁光景。想想此人没点本事也不会摆摊,就坐在凹处的凳子上,准备算算董梅的婚事。

世上许多人不相信自己,总以为算命先生比自己有谱,因此这一行从没没落过。算命先生既然是职业,就得养家糊口,没点手段别人是不会心甘情愿掏钱的。

墨镜恐怕是祖宗传下来的,神秘又能看清对方,先是吹嘘一番,说求卦者的命是如何富贵,如何发达,说得头头是道,听者云里雾里,自然舒服。然后话锋一转,眼前有难、有劫或有血光之灾,视人而言。有灾咋办呢?解吧。千解万解总离不开钱。

“花钱消灾”估计就是这行的先祖放的风,久了,也成了至理名言。花钱消灾,两厢情愿,要是准了,算命先生声名鹊起。瞎子算命挺准,是不是瞎子?只因带了墨镜,世上没有那么多瞎子,求卦者也不会去取下他的墨镜揭晓答案。

算命先生大都懂点阴阳的,又阅人无数,社会经验丰富,加上点推理,话说得有些含糊,模棱二可,也许一句话有三个结果。列出一二三四五,总有一些对上,关键会说,巧舌如簧,善于捕捉人的表情,抓住人的心理,高明的算命先生说是心理医生也不为过。

董梅娘报出董梅与文竹的生辰八字,陈半仙先是一愣,后神色自若,假装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掐来掐去。那文竹不知是不是表亲武三妹之子,不会是同名同姓吧,如果是,那女友必是董家湾的,武三妹生前曾经说过。

想到此,陈半仙边问道:“大姐可是董家湾的?”

董梅娘很诧异,点了点头。陈半仙得到了确认,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摇头晃脑:“女大一,黄金堆屋脊呀,绝配啊。只是你女儿嫁过去时要吃一些苦,日后定成人上人啊。”

董梅娘还在诧异中,现在有些呆了,这半仙真神了,似乎文家的家境他也算得着。陈半仙趁机又说了一通阴阳风水术语,什么生辰,什么属相,一套接一套,让人耳不暇接,满心鼓舞。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也算入此行积了点德。

陈半仙随口说了四句:“朗朗乾坤,本是一家。文动(董)竹梅,非师即画。”

董梅娘问是何意?陈半仙说这是他算过婚姻方面的是最好的卦,文竹与董梅的结合,后继有人,会出大师级的人物。

董梅娘问大师级人物有多大?陈半仙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搪塞了过去。听了陈半仙的一席话,董梅娘纷繁的思想终于有了头绪,坚信文竹才是董梅的真命天子。

当董梅娘掏钱谢时,陈半仙以命中注定为由谢绝,并说到时有喜糖就行了,并发了张名片,上有联系电话及地址。如果认为我算得还可以,帮我宣传宣传,董梅娘允了。

(十三)无视骄横

文竹一个礼拜四次家教,一三五晚各一小时,周日上午半天,待遇每月一千元。如果余小小期中或期末的成绩能排进班级前二十位,另支付二个月工资;排进班级前十位,另支付三个月工资;排进前五名,另支付五个月工资;排进年级前五名,另支付十个月工资。

但从来没有一位家教老师拿到过,因为余小小的成绩总在班级倒数几位徘徊,有时会在一个位置挪着不走。那奖金刺眼却像空中楼阁,唾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又像那驴鼻前那根香气诱人的玉米棒,追逐了一辈子,诱惑还是在鼻前。

几节课下来,文竹发现小小的天资与班级排名极不相符。虽是重点初中,竞争激烈,花了好几万从后门进去的,也不至于此呀。

小小悟性极好,只是学习态度让人不敢恭维。她喜欢的课题,一两遍就能PASS,她不感兴趣的课题,七八遍也毫无进展。你讲得嘴里起泡,心急如火,她却旁若无人地哼唱哈林的歌,藐视你的尊严,挑战你的神经,你恨不得撂下书本,上去一顿痛打才解气。她却嘻嘻哈哈地问唱得如何,牛马不相及。

文竹大都克制,怕因小失大,但总不是事儿。小小任性、刁蛮、甚至无礼。如果不把小小的傲慢收拾下来,这家教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最好的待遇你也无法拿到。

遇到这样的学生,文竹的确闹心,好好的苗子因家境太好反而迷失了方向,目中无人,学无上进,用什么可以刺激她回归正道呢?比方程难解多了。

小小像一个烫手的山竽,文竹可以随手一甩,问题就没了,但怕毁了小小的后半生。当务之急,是寻之根结,困难方能迎刃而解。文竹作过假设,也作过尝试,收效甚微,说明方法不妥。顺之只能助长其傲慢,变本加厉;反之也许无用,也许。。。。。。试试吧。

从保姆吴妈处了解到,小小家家境幼时并不好,爸爸叫余大头,一听名字就知是无产阶级的后代,穷人家的孩子,名字仅是个符号,头大就叫大头了。

谁知道这小子日后能发达,这名字在交际场上确有点不雅。瓦工出身,后来成为包工头,再后来就是建筑商余总,大头这个名字就给遗忘了。此人胆大有冲劲,即使输光了也就是光腚跟穿裤衩的差别,因此也没多大后顾之忧。赶上好年头不发也不行,这几年事业更是红火。

方女士是纺织女工,早在余大头是包工头时就歇了下来,在家相夫教子。吴妈是余家远亲,乡下的房子两家相隔不远,也是看着小小长大的。

小时候的小小乖巧听话,谁见了都要抱抱,颇得宠爱。那时余家虽穷,但常在一起,倒也融洽。

余大头发迹后,陪女儿的时间跟高原上的氧气一样稀少,虽小小也陪爸爸去赶饭局,其实是过过场,根本没有父女俩独处的时间,饭局后小小就由司机送回。

平常余大头早出晚归,小小有时耐着性子等爸爸回来,然余总回来时,要么酒气冲天,要么小小已在沙发上沉睡,何况有时彻夜未归。答应小小的事,十有八九落空,弄得小小兴趣索然无存,从希望到绝望,爸爸是个撒谎精。

小小有时精心准备的东西,爸爸总是忽视,连一句鼓励表扬的话也没有,总是说爸爸很忙,爸爸不如此忙你们什么都没有。

方女士对小小,除了宠爱就是溺爱,只要学习好,其它一边抛,成绩不好请家教,被小小赶走了再请,请了又赶走继续请,这上面倒从不含糊。

余大头夫妻俩虽然对女儿跟以前一样宝贝,在物质上有求必应,总以为钱能解决一切,然而精神上的空虚他们却不知,以为小孩子哄哄就可以了。

小小没有真心的朋友,学校换了不少,越换越好,成绩却越换越差。家境也是越来越好,脾气却越来越坏,反正自己再努力也白搭,成绩再差也能进重点。你们不在乎我的心灵,我干吗要在乎别人呢。

小小喜欢了上网、购物、攀比,反正钱用不着操心,爸爸源源不断地提供,就跟自来水管子一样,一拧水就出来了。

文竹都教小小快二个礼拜,从来没见过小小的爸爸余总,真是大忙人。家对于某些成功男人而言,不是港湾,而是旅馆,一个落脚点而已。文竹不知道方女士的感受,也许是麻木了。

小小放寒假了,成绩比上次进步了一名,倒数第四上升到倒数第五,小小没什么感觉,方女士倒是欣喜了一番,嘉奖给小小一千元,对于小小来说,不过是添了条裙子或其它而已。

文竹没有看到成绩报告单,也不向小小索取,也不向小小贺喜,因为这成绩对于文竹来说实在不值得可喜可贺。

今天是周日,早晨八点文竹准时来到余家。吴妈是个勤快人,泡好了茶招呼着文竹,也算是熟人了。

文竹便问:“吴妈,小小呢?”

吴妈说:“小小啊,懒床呢。”

方女士听见对话从房间里出来,见文竹来了,又去催小小。文竹喝着茶,暖暖身子,外面的风冷得像刀子要杀人似的。

吴妈开口又说起了小小:“懒床本事大着呢,不要说早餐了,满汉全席摆在边上也无济于事。饿着的时候,深更半夜也要把她娘折腾起床,填包肚子才心满意足,否则要闹得鸡犬不宁。今天不知能不能给先生面子?”

听得文竹只皱眉头,我还没收拾她,她倒示威了,成何体统?嘴里却说:“这两天是不是放寒假兴奋过头了,作息时间乱了?”

“除了打扫卫生,小小的私人领地我从不敢擅闯。她上网玩游戏我也不懂,我是被社会淘汰的人,做些家务还行。”吴妈叹了口气,又去忙家务去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小小极不情愿地出了被窝,睡眼朦胧,哈欠连天,路过客厅时狠狠地瞪了一下文竹,文竹假装没注意,低头看报纸,心里却在盘算,如何收拾此小妮子。

小小在餐厅里吃到一半,发飚说不好吃,大概在报复她妈妈,搅了她的美梦。方女士就问你要吃啥,妈妈给你做或买。

小小说要吃哈根达斯。哈根达斯是啥玩意儿?不会是阿迪达斯的同门师兄弟吧。那也不对,阿迪达斯是穿的呀,哈根达斯是吃的呀。

还是吴妈见多识广,告诉文竹那是冰淇淋,美国进口的。冰淇淋啊!小时吃过五分的赤豆,一毛的雪糕,蛋筒大概一夏就吃一次吧,那年头也没有冰淇淋吧,有也吃不起呀!大冬天的,吃盛暑玩意,不要冰死人啊,明摆着就是整人吗。

方女士说改天行不行,小小说不行,一定要今天,越快越好,这样的对话中小小永远是强势。

“小祖宗,我去行了吧。你给我好好学习。”说罢,方女士开车去购哈根达斯。

文竹在旁冷眼观,心里那个气啊,如此对娘,还有没有孝道啊!

小小在房间打了一个电话就来到书房,文竹今天想把前几天的课巩固一下,然后拓展一下。

文竹还没开口,小小倒抢先了:“老师,我今天不想上课,你帮做我寒假作业,这是给你的二百元报酬。”

一边说一边把新发的寒假作业扔了过来,随后是两百元大钞,那钱折叠着在桌上翻了几个身,钱上的领袖在笑,文竹的心在沉。

文竹克制着继续听小小讲:“我妈妈已经给我支走了,估计中午时分还回不来,因为店里的哈根达斯全给我预订了,她只能等新来的货。”

说完一阵毫无顾忌地笑,仿佛在得意自己的智慧,而从不考虑他人的感受。

文竹坐不住了,今天的一幕和以前的种种场景,怒火像岩浆从地核穿越心灵,文竹绕过桌子,强有力地一把抓住小小的领子,吼道;“讲完没?”

“讲完了。老师。。。。。。老师。。。。。。你想干什么?”小小想从文竹的俊脸上找到答案,除了怒火还是怒火,小小不由自主地往后地缩,却挣脱不了。

“干什么?首先问问你自己干过什么!”

出离愤怒的文竹能干什么,右掌挥了过去,“啪啪啪”三下,清脆的声音在别墅中回荡,小小根本就无法躲藏,一会儿小小白晰的脸上印下了红红的巴掌印,右边五个,左边六个,大概是没完全重叠所致。

小小居然没有反应,呆了似的,过了好几秒才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妈妈被支走买冰淇淋,吴妈买菜,爸爸从来没有盼头,没有救兵,没有安慰,那无助的哭声在别墅里孤独地飘荡。

文竹不理会小小的大哭,喷薄的愤怒不吐不快:“余小小,早知如今,何必当初!你的眼泪洗刷不了你的恶行!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无法无天,想摆平一切,我不稀罕!你聪明伶俐却不明事理,机会多多却不珍惜。你语言刻薄,目中无人,自以为是,魔女一个。

“别人教训你不得,我来得罪,大不了我不干罢了。今天打你三巴掌,你日后可以告状。

“第一巴掌是为你妈妈打的,你小小年纪,目无尊长,口出狂言。你妈妈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成何体统?没有她,哪有你!‘百善孝为先’,不孝何来善!你自幼也贫穷,有钱就把你祸害成这样!

“第二掌是为你自己打的,打你枉为少年,少年不学习,何以谈志向!少年强则中国强,不为国强,总得要自强吧。金钱能武装你的外表,能武装你的心灵吗?你表面强悍,其实内心空虚。不要以为有个发财的老爸就能拥有一切,拥有一世。如果真如此,我们现在大概还在秦始皇子孙的统治下吧。

“小小,你醒醒吧,只有通过学习,不断提高修养,提高自身素质,才能充实,才能自强。

“第三掌是为我自己打的,师者,授业传道解惑而已。不做作业你可以找枪手,我是老师,你是学生,上课时请不要乱了套;平时你叫我大哥,开开玩笑,我不跟你计较。你可以嘲笑我的贫穷,却不允许你侮辱我的尊严,‘士可杀,不可辱’,捍卫尊严谁都可以做大力水手。

“钱不是万能,人格上人人平等。忘乎所以,只会加速你的灭亡!你的成绩简直就是玷辱你的天分,提高一名还给你奖励,传出去不怕贻笑天下。

“山区多少孩子为了念书吃尽苦头还不能如愿,让人心酸。而你条件如此优越,却极度挥霍。没有人想驾驭你,你有天赋,但天使的反面是魔鬼,你好之为之吧!”

结束长篇大论,文竹转身穿门而去,留下受了惊吓的小小目瞪口呆,停止哭泣,第二次思考人生:天使和魔鬼面对面?

文竹出了华胜新苑的大门,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说不出的惬意,说不出的解气,半月来的压抑和克制一扫而光,怒火得到彻底释放。文竹还沉浸在自己的演讲里,太出彩了,只可惜听众太少,只有一个。小小是否全听进去还值得商榷,但这不影响文竹的好心情。

文竹的脚下像踩了云,在马路上飘来飘去。刚才是不是下手重了些,想起小小脸上的手指印,文竹怜悯中有一丝惭愧,管它去呢,性情所致,结局无法更改。留也好,不留也罢,脚下的路向前方延伸。

文竹不知不觉飘到了多福桥的公交站头,既然潜意识支配自己回家,那就回家看看吧。四个礼拜没下乡,不知有何变化。

当文竹坐上下乡的中巴时,才发觉背包丢在小小家书房了,钱包也在里面,钱不多,但乘车需要呀,否则人家还以为我乘“霸王车”呢。何况那包还是董梅送的,以后如何交待呀。折回去拿让人笑话,改天再说吧,想坏脑子影响心情不值。

幸亏口袋里翻出十元,够一个来回了,否则给人赶下车也是羞愧的事。出门在外,钱分几处放还是有道理的,否则给小偷一锅端,也会逼死英雄汉。

个把小时的颠簸就到了镇上,当文竹开店门时,董梅感觉很突然,惊讶地问:“文竹,你怎么回来了,回来之前也不招呼一声?”

“想你,就回来呗,给你一个惊喜呀!”

“贫嘴!”对于文竹的油腔滑调,董梅并不感冒,甚至还有点喜欢。

文竹待坐定后说了缘由,由于年底特忙,董梅边忙活计边应答:“不干就不干,也不要动手拿小孩撒气呀。”

“当时只是气,杀杀她的威风,其它的也没多想。只可惜了一棵好苗子,还搭了一只包,前年你送的。”文竹边说边瞄了一下董梅。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开年我再送你一只。”文竹见董梅不责怪自己,松了口气。

“年底赶活,累不累?”文竹见师徒三人忙得手如蝴蝶飞。

“当然累了,回家不想动,一动怕肩膀脱下来。要吃饭,没办法呀。”

“要不我帮你揉揉?”文竹心疼地说。

“想是想呀,只是大白天的,不雅,免了吧。”董梅怕闲言。

文竹给师徒三人添了些热茶,便给董梅的肩按摩。董梅见的确舒服,也就不响了,反而闭上眼享受了一会,把俩徒弟羡慕得眼红,都说师傅福气好。

文竹一边给董梅按摩,一边讲些笑话,活跃一下气氛,缓解一下疲劳,把师徒三人笑得前府后仰。董梅连说别逗了,还想不想让我们干活啊,文竹这才停止。

门口一辆轿车开过来过一会儿又折回去,车内一个戴墨镜的人还向店里张望,如此来回了二次,文竹甚是好奇。当第三次开过来时,就叫董梅看,董梅抬头时,那轿车不见了踪影,也没折回去。

有车也不要在这里显摆呀,有种去赛场上PK啊。缝纫机声盖过了文竹的嘀咕,文竹见时间不早,借了董梅的“小毛驴”回家。

文竹骑在车上,感觉乡下的空气比城里要冷些,大概乡下比城里更空旷,风来去更自由。文竹不由自主地把拉链再往上拉紧些,以抵御风寒,车子开出去不到二百米,文竹被一辆轿车逼到了路边,却无路可走,不由火来。

文竹刚想来几句国骂,车门开了,从车上下来五个人,一个也不认识。为首的戴个墨镜,嘴边叼根烟,玩世不恭的样子,一看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其他四个随从,衣着也不正经,混混而已。

文竹忽然想起这车这人就是董梅店门口来回出现的,原来是跟踪我的,看样子来者不善呀。跟踪我干吗呢?我与人无缘无仇,犯不上呀,不会认错人吧。

“你叫文竹?”为首的吐了烟头问道。

“你是谁?找我何干?”文竹想问个明白。

“镇东三少王宗贵你也不识,社会上你怎么混啊?”一混混大声说到,怕天下人不知。看他那得瑟相,就是一条狗,继续对着文竹咆哮:“找你干吗?离我家大嫂远点,有多远就滚多远。不要踏进‘千里梅制衣店’半步,否则打断你的腿。我老大看中的码子,你也敢泡,你想找死还是找抽呀?”

以为声大可以压人,其实是自欺欺人,其他混混像跳蚤一样附和着。文竹见他们人多势众,硬来肯定要吃亏。跑吧,来不及也没面子,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围成圈了,国人好热闹,有人起哄,有人打听情况。

成邦说打架要狠,“擒贼先擒王”,震住对方。文竹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况,想找一个称手的东西,一边不甘示弱的反击:“王宗贵真的没听说过,龟中王倒是见过,据说在东海龙宫里,确是一个宝贝。你家大嫂?你也配有大嫂,回去找个镜子照照吧!”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那混混很没有面子,想直接动手。而王宗贵显然更想斗嘴胜,再武力胜,一场完胜,挡住混混道: “坟上的一根破竹,你得意啥?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再破的竹也是一根铮铮傲竹,把你龟中王挑个仰八叉简直是大材小用。”

文竹调侃的话气得王宗贵要喷血,话说不过,一挥手,动武吧。文竹趁他们上来之前,迅速向后退,捡了块砖头在手。王宗贵以为文竹要溜,五个人就追了上去,见他手上多了块砖,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越前一步,不知如何是好?

文竹发话了:“王宗贵,有种我们俩一对一单挑,如何?”

其他人当然同意,本来就是靠着王宗贵混吃混喝的,有时仗势欺欺人,没想到碰到硬茬,头上弄个包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宗贵却不应战,因为他玩女人在行,打架外行。我花钱供你们吃喝玩乐,关键时刻不为老大打头阵,成何体统,一群废物。

王宗贵把随从召在一起,耳语一番,一人站出来愿意单挑,文竹不屑,点名就要王宗贵,还趁机戏谑王宗贵,别作缩头乌龟,旁观者等不及了。

王宗贵气得眼都泛红,刚轻松了几日,却找上门给人羞辱一番,肺都气炸了。原来王宗贵前几日刚脱离取保候审,原因是官司对方后台出事,愿意私了,撤诉。王家自然高兴,花钱消灾。王宗贵憋屈了几月,现在原形毕露,继续风流。

今天候着文竹,本想好好修理一番,到现在还没拿下,很是难堪。以多欺少传出去有伤脸面,五个收拾不了一个传出去脸都无地方搁啊。狗急了跳墙,兔急了咬人,人急了什么都干。

“给我一起上,出了事我负责,揍趴那小子我有重赏。”

王宗贵顾不了那么多了,几个人又重新围了上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来古今一理。包围圈越来越小,文竹紧握砖头,紧盯王宗贵,伺机而动。

就当五人全力以赴合围文竹之际,外围一人冲了进来,一脚飞踹在一混混背上,那混混应声倒下,那人紧跟着上来一拳,文竹背后一家伙立即遭殃,捂着肚子半天立不起身,五去其二,来人见达到目的,就收了手。

另三人蒙了,愣在那没有反应,文竹也以为是天兵呢。

“兄弟来迟了,不过还是赶上了。没事吧,文竹。”原来是成邦小子,难怪出手那么快,以前练过武把式。

“没事,再晚来一步就有事了。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大侠呢。”文竹把砖丢了。

“哈哈,看了那么多武侠书,终于成了一次大侠,超爽!”成邦去收债的,回头见人多,挤进来看乐子,没想到被围攻的是文竹,那还得了,一脚一拳就打趴两个。

有两个混混认识成邦,知道成邦不好惹,成邦兄弟有三,老大文,老二武,老三成邦有文有武,在镇上小有名气。

文竹跟成邦说了打架的缘由,成邦两眼直盯王宗贵:“龟中王八,你听着,你坏事做绝,终有报应。如果你敢碰董梅一个小手指,我叫你活着比死都难受。现在你有种,你就跟文竹单挑一场,也算个男人。”

王宗贵裤子都快湿了,哪有单挑的心思,几个人搀扶着,车子比风溜得还快。

听说文竹出事,董梅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剪刀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在冬日的逆光中,寒光点点,却湿润了文竹的眼,微小见真爱,爱无处不在。

(十四)如梦初醒

后一排瓦房,前一排楼房,中间是个院子,大多是水泥地,中间偏东有口井,东西两侧是简陋的花台,几棵黄杨,几株月季,阳台的墙角下堆放着些农具。

文竹未进院门就闻到了菜香,连嗅了几口,肚子有了反应。回家的感觉真好,哪怕支离,哪怕残缺,熟悉的味道让人彻底放松,回归。

文昌发在院里劈柴,斑白的头发,颤抖的身影。文竹赶紧下车叫了一声“爹”,并夺了柴刀,文昌发见文竹回来,一阵欣喜。文辉闻声而出,一家三口,有了热闹的气氛。

文竹收拾柴火堆在墙边,过几日烧浴水洗澡、蒸糕团过年派用场。

文辉的手艺还不错,一盆红烧扁鱼,一碗青菜,一盆榨菜鸡蛋汤,入味开胃。文竹给上午二档子事弄得饥肠辘辘,二碗白花花的米饭眨眼工夫就下了肚。文昌发弄几粒花生米下酒,至今还没从丧妻的阴影中走出,反而落下了病,自理尚可。

现在文辉放寒假回来陪陪他,心情还舒缓些。否则一天到晚就是喝闷酒,喝多了,就对着老伴的相片拉二胡,琴声压抑天欲雪,情深处泣不成声,伤身、伤神、更伤心。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但没了主心骨,心有余而力不足,借酒烧愁愁更愁啊。也许时间是文昌发最好的医师,二儿的成长是最大的欣慰。

文辉放假没几天,个子已与文竹不相上下,甚至高了些。不知是长大的缘故,还是娘仙逝的缘故,没了以前的活泼多言,忧郁的双眼比文董河还要深。十八岁没了娘,花季的年龄没有花样年华,比同龄人成熟得多,懂事得多。

难得空闲,下午文竹陪文辉去打了场篮球,去镇上转了一圈,晚上成邦请客,由于董梅实在忙,晚餐简单了事。

晚上,兄弟俩聊了很久,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只是身边缺了慈祥的母亲。西厢的琴声响起,拉的不是《二泉映月》之类,是红歌《大海航行靠舵手》。

有了变化,兄弟俩相视而笑,看来寂寞会让人更多地思念,家人陪伴会给人更多的温暖。

聊天快要结束时,文辉突然抛出一个话题,让文竹始料不及。“哥,我。。。。。。给。。。。。。你。。。。。。说个事。”

文辉支支吾吾,看样子已经酝酿许久,几经反复才说出口,说完便低下了头。

“啥事,那么神秘,快说。”文竹以为快过年,弟弟想购物难以齿口。

“开年我不想念书了。”文辉的回答出人意外。

“念的好好的,为何不念,不念书想干啥?”文竹很吃惊。

“我就是不想念书,我想出去打工。”文辉抬起了头。

“打工?放弃学业去打工?是学习不行?还是在校捅乱子了?”文竹更吃惊,弟弟是班长,班长不念书谁还想念书啊。

“都没问题,成绩挺好,在校守纪。我就想打工挣钱。哥,你太苦了,我想帮你分担一些。”文辉说出了真心话:“家里那么多债,你一个人扛,还有我的学费,爹说你四个礼拜没回来了。梅姐说你上班,家教,有时还去发传单,像根连动轴,你累不累啊!哥,你还要成家。我已经长大,可以养活自己。”

文辉的话让文竹感动不已,但感动不能当饭吃。

文竹故作发怒说:“文辉,眼光放远些,这些困难算个球啊。只要哥在,你就要把书出色地念完。念书不一定有出路,不念书肯定没出路。你不念书,你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娘,娘为了你念书,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债,你不用管,学费,你不用管,有哥呢。你的任务就是念书,赚钱的事毕业后再说。

“哥的事情哥会处理,用不着你操心。文家的希望全在我俩身上,我们不能给天国的娘丢脸,不向困难低头,不向命运屈服,振作、向上、坚持,没有解不开的节。”

文辉一把抱住文竹,眼泪夺眶而出,承诺把书读完。两人毫不掩饰,在娘遗像前抱头痛哭。什么委曲都随泪而去,男人的眼泪男人懂,兄弟的心思兄弟明白,为家庭都愿意牺牲自己。

文昌发在楼梯口看到了这一幕,也落下了欣慰的泪水。

像时小时候一样,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半夜,文竹听到一个自私的声音,说他多管闲事,丢掉家教实在可惜;说他不为自己着想,文辉说要打工,你就应该顺水推舟。说得文竹乱乱的,想跟他争辩却不知说什么,因为那个人跟自己似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说时自己却开不了口。

这时娘从月光中走来,摸了摸文竹的脸,睡吧,竹儿,你做的对,没有辜负娘的托付。娘回来了,一阵乱呓,文竹醒了。

“哥,你怎么啦?”文辉给文竹的梦呓吵醒了。

“没什么,做了个梦,梦见娘回来了。”文竹看着窗外答道。

窗外月光如雪,文董河如歌,生命没有回头路。

清晨,文竹兄弟俩起个大早,文辉用自行车送文竹至大马路乘中巴,路边晨霜皑皑,路上行人稀少。

文竹跟文辉说,如果在家呆着慌,到城里耍几天,文辉“嗯”了声,就赶回去给爹烧早饭。在文竹等车时,董梅骑着“小毛驴”赶了过来,送来热气腾腾的豆沙包,文竹几近哽咽地上了车。

当命运给你关上一扇门时,上帝会给你打开一扇窗。文竹失去了母亲,却得到了董梅的至爱,如果没有董梅,文竹不知道现在的坚持还有多少意义。

文竹在办公室紧张忙碌地工作着,BP机不合时宜地响了。刚上班不久,谁会呼我呢?一看是小小的大哥大号码,心里倒有点忐忑,是三巴掌掴醒了她,还是趁机辞了自己再来羞辱一番。她不打电话给自己,文竹是不会去问的,丢了工作故然可惜,做人的傲骨还是有的。

BP机本来就是为了家教文竹迫不得已买的,为了方便联络,只因价格实在昂贵,数字的也要七八百,中文的要几千,托了朋友弄个二手的,便宜了大半,心才有所安,号码只有少数人知道。

大哥大只有少数人用得起,不是权贵便是暴发户。那是信息时代的开始,信息的爆炸不至于炸死人,却炸乱了时代,不少人因跟不上信息发展而落伍。

BP机,大哥大没几年就退出历史舞台,手机、电脑、互联网走进千家万户,没有点适应能力还真跟不上时代。

趁办公室无人的时候,文竹回了个电话:“喂,小小吗?什么事?”

“老师,今天晚上过来上课吗?”小小的声音很小,传递着认错的信号。

“当然上,你没下逐客令,我没辞职,我们还是师生关系。”

“真的!”小小在电话那头尖叫了起来。

“真的。”文竹重复了一遍。

文竹挂完电话吐了口气,右手有力从下往上一挥,像运动员胜利后的庆祝,把开门进来的同事吓了一跳。

计划冒险成功,关键还是小小内省了自我。有些东西你越在乎,不管你怎么努力,最终还是与成功擦肩而过;适当改变一下处事方式,调整一下心态,同样的努力,成功倒会与你撞个满怀,一扫心中屡战屡败的郁闷。

小小是块玉,只要她不甘自我坠落,没有人可以淹没她。

晚上,文竹提前一刻钟到小小家,想不到小小毕恭毕敬地坐在书房候着文竹,开着空调,暖暖的,茶也沏好,香香的,这一切都是小小做的,没有旁人代劳。

小小的脸还有些肿,只是不见了手指印的痕迹,方女士昨日中午回来时曾问起,小小说自己不小心摔的,下午借不舒服在卧室躲了半天。问吴妈,吴妈也不知情。

今天文竹教的是的因式分解,它大概是初中数学的基础吧,计算题里有它,解方程用它,应用题里也得用它,掌握它初中的代数也掌握了大半。

平方和和平方差公式是因式分解里的两个特例,可以死记硬背,最好是反复从乘式到因式分解来回推算,也有助于记忆及掌握规律。

今天讲的主要是交叉因式分解,比如说15X2+7X-4这个式子,把15分成3*5,把子(-4)分成4*(-1),然后交叉相乘,3*4+5*(-1)=7,15X2+7X-4因式分解为(3X-1)(5X+4)。左边竖式是上3下5,右边竖式是上(-1)下4,交叉相乘相加得7。3和(-1)构成一个因式,5和4构成一个因式。

小小一开始有点乱,要么乘错,要么因式列错,有时符号也会搞错,几遍下来,通过验算,观摩,总结,小小提高的很快。其实只要她专注,她天生就是学习的料。不过她的计算能力较差,也就是说,她的基础落下了许多,脱口而出的两数相乘结果,她有时也需要想一想再回答。

因此文竹又给她补了一下计算的诀窍,如4和8与某些数字相乘的快捷得数,11与两位数相乘口算出结果等。小小想不到枯燥的数字王国里这么有趣,激发人的活力,小小热情高涨,一个小时几乎没有停顿就流失过去,见到如此好学的小小,文竹根本就不在乎时间。

当文竹从小小家出来时,快九点了,课接近二个小时,小小几番道歉,文竹认为没什么,延长时间就当补昨天的吧。

倒是小小的礼貌让人一时难以适应,从盛气凌人到彬彬有礼,一百八的转弯。走时还说老师的包不要忘了,看看里面少了什么东西没?并亲自送到门口,绝对是破天荒,不要说是文竹,就连方女士都看呆了:这是我家小小吗?小小的变化让人欣慰,希望只是开始,没有结束。

文竹到了宿舍,毫无睡意,想起小小的话,便把包翻看了一下,东西一样没少,却多了封信,小小写的,这小妮子搞的什么鬼?文竹迫不及待地拆了,看看究竟是写些啥?

“老师:

我错了,错得不至于离谱,却误入歧途,让你心寒。我不是好孩子,也不是好学

生,更不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中的‘少年’。我自私自利,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如果没遇上你,我的糟糕生活还将继续。你的巴掌犹如晴天霹雳,你的呵斥犹如

当头一棒,击痛了我的神经,也击醒了我的灵魂,把我从恶梦中拉回,换一种活法。

‘枉为少年’,一语中的,震惊全身。少年无所求等于慢性自杀,我稀里糊涂,浑

浑噩噩过日子,还自以为是。

没遇到你以前,我以为金钱就是一切。可以购物,可以旅游,可以大呼小叫,人们还把

你当爷一样供着:点头哈腰,众星捧月。

有时我也郁闷:是我拥有了钱,还是金钱统治着我,成为它的傀儡。你对金钱的理解让

我明白:如果我没有钱,我就是废物,也许还不如废物。

妈对我百依百顺,我对她大吼小叫,以为就是亲情,其实是不孝。我渴望朋友,

我渴望理解,我渴望我的所作所为有人直面批判或赞赏。

爸难得见一次,妈除了成绩别的无所谓。幼时的朋友早就散了,后来同学成为我的

枪手,我付钱他代理作业。我用钱摆平了他们,还怎么可能成为朋友?我不与枪手交流,

除了偶尔的讨价还价,还有什么理解呢?

我在课堂上即兴发挥,老师说我扰乱秩序;我打破沙锅问到底,老师说我胡搅蛮缠。

还说我教什么,你就学什么,不要问为什么,一切为考试,一切为升学。我不是学习机

器,久而久之,我学习垫了底。

我做的最好,也没人认同;我做的最差,我还是进了重点初中。我的生活由不得我

掌控,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由我妈和吴妈代劳,我只得从其它地方去发泄,找平衡,恶

性循环大概就是这样形成的。

家庭老师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停留时间长短全看我兴趣。其实没什么效果,一

个人心思不在学上又如何学得进,反正我家不差钱,请家教我妈乐意得很。

选你做家庭老师,只因把你当作哈林的化身,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接触下来,

其实你是良知的化身,正义的使者。

像我这样捞不起的‘烂面条’,你远可一走了之。然你却没有退却,用正义抵制了

我的恶习,洞悉了我精神的空虚无助,用言行震撼了我的心灵。

我收起伪装,直达灵魂深处,反思人生。没有人不渴望财富,但不能被其俘虏,你

用正义诠释了平等。只有人格上的平等,人与人之间才能正常交流,才能升华为朋友。

你的出现使我重新定义了良知、正义、平等和尊严,使我明白不要浪费时间,挥霍

天赋,珍惜少年时光。

老师,我要飞翔,给我一双翅膀吧!

冬祥!

道歉的余小小

96.2.11晚”

小小写了接近三张纸,费了心思,字工整略显幼嫩,文笔倒干练、飞扬。虽错别字不少,“误入歧途”写成“误入鸡途”让人忍俊不禁;“晴天霹雳”写成“睛天霹雳”,眼睛里打霹雳至少是宇宙奇闻吧;“众星捧月”写成“众星棒月”,难怪月会圆,原来是棒打的;这样的错误还有,但不影响她的文采。

写着写着,小小还意犹未尽,添了两个附注。

第一附注:“老师,此道歉书乃我一气呵成,肺腑之言。出世以来,最长宏作,手酸,手酸,睡也。”毕竟十四五的年龄,有机会就要小得瑟一番。

第二附注:“老师,我睡不着,就翻看了你包,大概是好奇心作祟,请原谅。你女朋友真美,美得连女生也要掉眼珠子,老师你好福气呀。”

她翻看了文竹的钱包,那里有董梅的相片,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但上面的董梅的确美得让人窒息。

这一夜,文竹睡得特别甜蜜,躺在床上,神经松驰,整个人彻底放松,像散了架似的,任由思想翱翔。两件揪心的事先后解决,打消文辉的杂念,理顺小小的家教,其中还冒出王宗贵这档事,也根本没放在心上,如一段插曲,作笑料而已。

董梅的包回来了,回来了,三楼窗外的风格外野,文竹睡得却格外香。

(十五)青春飞扬

过年前四天,文辉急匆匆地赶了上来,怒气冲冲说董家想赖婚,文竹听了心一沉,就叫文辉慢慢说由来,文辉把来龙去脉说了一下,文竹倒坦然了许多。

因为整个事件董梅没参与,说白了还蒙在鼓里,是董三宝耍赖想退婚,故意抬高礼金吓退文家。

文辉见哥刚开始听挺着急,结果自己越讲越急他倒反而越听越轻松,“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哥哥心里卖的什么药?

“哥,董家太欺侮人了,我们该怎么办?”文辉恨不得扛着*包要与董家同归于尽。

“‘山雨欲来风满楼’,有人势利贪财,有人坚贞爱才。大人为孩子着想,也无可厚非,他愿意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吧。是哥的哥决不放手,不是哥的哥决不去强求。其实我与董梅早就有约定:待我们家的债还清,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说起来委曲了董梅,董梅从家境、人品,都是屈指可数,对我们文家更是不离不弃。这大概也是爱情的魔力吧,风雨更能验证爱情的成色,再多的困难也不过是一道道坎,跨过去就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文辉听完文竹的话,心里亮堂了许多,想起了早晨的事,顿时又埋怨起哥:“哥,你为什么不早说。害得我早晨上来,梅姐跟我打招呼,由于气愤我都没理她,这可惹她生气了。”

“你没礼貌倒说哥的不是。梅姐不是小气鬼,你也不要放心上,改天回去赔罪不就完了。”说完文竹刮了一下弟弟的鼻子,两人相视一笑,愁云在文辉的上空散去。

“哥,我看你遇事难得慌张,如此淡定,有没有秘笈啊?”文辉提出一个私人问题,看来很想知道结果。

“不慌张是不可能的,但慌张于事无济。人不可能一直精神饱满,因此得常给自己打气,外人难以发现而已。娘说得对,只要有精气神儿,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文竹说的是掏心话,文辉听了点点头,内在胜过外在,内功又升了一层。

今日是周四,没课,兄弟俩吃过晚饭,约定去天能大型超市门口去发传单。

年距地球大概三天多的时间,但人们早就闻到了年的气息。街上的人要么是赶远路回家的,要么就是购年货的。

代加工馒头的地方,热气腾腾,红点像花一样开去,馒头像中了奖的娃娃,祥和的气氛到处洋溢。

街头张灯结彩,霓虹灯比平时多了些。吃年夜饭的人川流不息,饭店处处爆满,喜得老板的嘴巴近日根本就合不拢。

商场,大卖场人满为患,钱换成年货,各取所需。这时的人们患上了饥饿症,购买力惊人,好多年货买到断货还供不应求。

鞭炮和烟火也陆续登场,春节的序幕已经奏响。

文竹与文辉站在超市的进出口处,面带微笑,像门童似的,见人就发,大多数人会配合,也有人拒绝。

发着发着,文辉就轻轻嘀咕:“这要发到什么时候呀?手都快冻僵了,能不能扔掉些,反正没人知道。”

“怕冷你就到边上热热身,绝对不可以扔掉,我们要对得起良心。人做事,天在看。有些东西,眼怕手不怕,你只要坚持,你就会享受到成功的喜悦。”文竹正色道,做人与做事一个理,贵在坚持。

文辉不响了,一会儿去旁边呵呵手,一会儿来回腾空跃起,增加热量,传单继续发到陌生人手中。

其实发传单做广告效果不是特好,也许是成本小,反正不是文竹考虑的事。

文竹只顾发传单,见人就发,有时都没看清对方的脸,传单就发在人家手中了。

此时一个女孩站在文竹前面,拿着一张传单,迟迟没有离去,文竹也没在意,只当换了个人,又发张过去,头都没抬。

文辉感觉有点奇怪,用肩扛了下文竹,文竹抬起头,惊讶地叫了起来;“怎么是你,小小!”

“老师,我还等你发第三张传单呢。我倒要看看你做事多专注,发到第几张你才肯抬起那高贵的头。”小小打趣道:“这位旁边的帅哥又是谁,比老师还年轻。”

给她这么一说,文辉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我叫文辉,文竹是我哥哥。”

小小虽然只有初二,个子却近一米六,一身黑色风衣在风中颇有几分冷艳,今天来超市购物,不经意间看到文竹兄弟俩。

“非常感谢你对老师的工作支持,由于你的出现,今晚我大概可以早上一两秒时间回家了。”

文竹的幽默逗得文辉跟小小哈哈大笑。小小去了一趟路边,跟豪车上的司机说了两句,那车一会儿就消失在霓虹灯的夜幕中。

“小小,车去人留?你玩什么心跳啊?”文竹不解地问。

“我留下来陪你们发传单,发传单的姑娘——余小小是不是一样光彩照人。”

小小的造型乐得文辉笑翻了天,不是喜儿也不是茶花女,左手弯曲在腰,右手奔放向天,向天空攫取什么似的,头向前倾,右脚离地向后翻翘,风衣的带子随风飘逸,表情凝结在风中。

“这哪是发传单的姑娘,应该是彩云追月,嫦娥奔月吧。”文辉忧郁的眼神有了光彩。

文辉的恭维使小小芳心大悦:“看不出你挺识货的呀,你学过舞蹈吧?”

文辉摸摸头,羞涩地说:“我小时候偷过桃。”

一边学摘桃样,这下轮到小小笑岔了气。风中的笑声传得更远,快乐本来就是青春的一部分,青春无敌。

也许好奇,也许新鲜,小小从文竹手中抢过一沓传单,干得相当起劲。而且脑子很好使,超市前每个车篓里都塞一张。小小的加盟,加快了进程,八点不到收工。

年关也有好处,就像这次发传单,收入就是平时的翻番。据传过年河水都要涨三分,一晚挣了六十也不能小气,文竹买了三杯珍珠奶茶,七元半还到了六元,能省一元是一元。

一人一杯,热气腾腾,小小喝了一口,味道挺浓,这恐怕是小小喝过的最便宜的热饮,但味道绝对是最快乐的那种,快乐像里边的珍珠,一口一个,源源不断。

大家坐在栏杆上看着人来人往,指指点点,凭风吹乱华发。幸福的感觉有时很简单,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看着路边的风景,与朋友说着一些有关青春的话,也许意气风发,也许无关痛痒。

看看时间尚早,三人又转了一家附近的商场,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文辉碰到了心仪已久的运动鞋,大概是断码的缘故,打对折。文辉试穿了一下,不大不小正好,无质量问题,文竹毫不犹豫地付了钱。文辉提着鞋,兴奋过了头,问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小小提议去酒吧,她请客,文辉情绪高涨,竭力附和。文竹想文辉和小小都是学生,那种地方不去为妙,就借故明天有事,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

小小倒也不执着,就打了个电话,没多久豪车又显身了。

“老师,请上车,送你们回去。”

对于小小的邀请,文竹说:“谢了,我们有车。”

小小惊愕地看着文竹:“你们有车?在哪?”

文竹指着路边的一辆自行车说道:“就是它,‘拿破仑’牌,限载二人。”

刚才小小插的传单像旗子一样在车龙头前飘扬,小小明白了,想笑却没笑出来。拒绝有许多种,诙谐算一种,各保面子,不伤尊严。

小小挥一挥手,真诚地告别:“老师,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却教会了我许多。以后有这样的机会,叫上我,让我多放飞几次心情。”

此时,文辉却节外生枝:“小小,让我上去坐一会儿,就一会儿。”

并用恳求的眼光看着文竹,谁都有虚荣心,好奇心,文竹没有理由阻拦。小小打开车门,文辉上去坐了会,心满意足地下了车,后来才知是七字头的宝马。小小摇上车门,绝尘而去,车内车外,两个世界。

文竹骑着车,文辉坐在后面,穿梭于大街小巷,两人引吭高歌,不着调,像那鼓儿,破了一个致命的口子,怎么敲都是破声音。不至于引来狼,倒是驱走了寒。

文竹问文辉坐豪车的感觉,文辉像猪八猪戒吃人参果一样,说不出所以然,反而说哥你骑车太颠,屁股都震得生疼。

文竹一生气,兄弟俩换个位,文辉是站着骑的,速度快了许多,却像蛇一样游走,遇风还有点飘,时不时有撞上树或栏杆的错觉。

两人一路放歌到厂,厂里依然机器隆隆,上夜班的人在忙碌。门卫穿着军绿大衣靠着取暖器打盹,见是文竹,眯着的眼迅速闭上继续打盹,仿佛梦里有金条等着他去捡拾似的。

在宿舍的床上,文辉还在试穿新鞋,还要文竹发表意见。

文竹窝在被子里懒得理他,突然文辉无厘头地抛出一个话题:“哥,我们什么时候买得起那豪车?”

这个问题远得可以放在火星上,不着边际的东西文竹很少考虑,就随口应了声:“三百年。”

文辉见哥不感兴趣,也便没了声。双手交叉放于脑后,轻轻靠在墙上,头顶是张曼玉的青春玉女像,两眼却死死地盯住对面墙上的“荷兰三剑客”发愣。或许是在思索驾豪车的人生,或许是小小的青春,或许是更大的梦想,心潮澎湃,难以入眠。

腊月的早晨,谁都想在暖乎乎的被子里多呆一会儿。差五分就是七点,同样的钟点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对于勤快人来说:准备起床;对于懒惰的人来说:还可以眯五分钟,一眯往往过了头,手忙脚乱的事就来了,衣衫不正是常事,纽扣扣错也视而不见,早饭不吃也难免。

文竹属于勤快之人,其实是无法子,上班是头等大事,住在宿舍再迟到那实在丢人。看着文辉的睡相,文竹空有羡慕,给他留了早饭就去上班。

今日的事忙得人够呛,又是发年终奖,又是发水果福利等。年三十放假,大概明天小年夜就有人起程。钱不多,员工却盼着,因为已在计划中列支,早就等不及了。

今天恐怕是文竹进厂最忙碌的一天,其实财务科的人都如此,全体出动。发水果其实是发的气氛,一箱苹果,一箱橙子,东西不多也不值钱,就是给人一种喜庆的过年感觉。

文竹还记得小时候分鱼的场景,与董家湾分清的鱼堆在空旷的社场上,由队长指挥,会计计算,全村的老少爷们都在盼着。

鱼的总斤数除以全村总人数,算出每人的份额,然后根据每户人数得出每家分的份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挺费事。鱼有大有小,品种不一,有的鱼还在跳跃,弄得小孩跟着欢呼。有人上秤,有人用刀分切,有人核对,分成百来堆,相同的份额排一队,标上堆数码。

为了公平起见,相同份额的人家还得抓阄,省得有人说这好那好,抽到不满意的份额,只怪自己手臭,怨不得他人。“阄”是用稻草做的,长短不一,抽的时候一端齐平,另一端在抓“阄”者手中看不见,不许言语。

猫是闻不得腥的,每堆总有些零头,或头或身或尾,那腥味更重,风一吹,猫就“咪咪”地不请自到,在人堆里川流不息。

人不得不分心去赶,总有幸运的家伙,叼着就跑,窜上屋,尝着美味。叼去的都是小块,队长最多骂二声:“二狗子,看紧点。”也不会太多计较,分好以后再叼走那是个人的事。

就这点事,也得忙碌大半天,大家围在一起,由于年底喜庆,也不刻意时间的流失。

文竹与文辉跑来跑去当看客,文辉一边跑一边兴奋地说:“有阿乌吃了!有阿乌吃了!”奶声奶气的,可爱得很,引得妈妈抱着带奶香的文辉亲亲,文辉那时三岁不到的光景。文竹也不在乎文辉的得宠,拿着鱼尾巴在逗小猫玩。

小年夜早晨,文竹去办公室报到一下后,与文辉一起下乡。远的人先走,近的人留守,这是工厂不成文的规矩。厂门口彩旗飘飘,烫金的“春节”两字挂在厂门上,同事们彼此打着招呼:来年再见。

工厂放八天,春节是每个中国人的心结,哪怕再远也得回家,因为家中有份牵挂。

这几天的中巴车生意特好,车车爆满,归乡的游子一批又一批。中巴车个体老板自然乐开怀,这几天的车价不再统一,上午一个价,下午又是一个价,大年夜涨至十元一票甚至更高。

上车人除了嘀咕两句,也不太在意,只想早点到家。车少人实在多,嫌贵你可以不上,中巴车老板那几天就是牛。

平常开着车在市区像乌龟一样爬着兜客,现在人满满的,一路飞,多跑一趟那利润是平常的几倍啊。上车想找个座位,那是妄想,除非是始发站上车,那还得看你眼疾手快呢。不把你挤成相片,有个站脚的地方你就偷着乐吧。

车上的乘客不愿再上人,车下的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就带他一个,一旦上了车,他就跟车上人心理一样。中巴车老板当然多多益善,恨不得有悟空的本领,把人吹小了去,一直到菜籽般大小,一车就可以载一座城,呵呵,没几天就富可敌国,不过是幻想罢了。

天寒地冻挤挤也不会汗流夹背,只是有些难受,甚至旁边人的呼吸你都能感觉到。

如果对方有口臭,想逃离却无法,只能尽量扭远脖子,时间稍长酸疼不已,便恢复原状用目光对着那人。那人到好,闭眼养神,其实日子也不好过,一个大男人扭成S型,要不是扶手,早就倒了,见这样心里自然平衡了许多。

这样的车连扒手也不愿上,因为实在没空间施展手脚。上车的人都有些物件,大的或小的,也许有的已经伴在主人身边上千里,磕磕碰碰难免,打个招呼一笑也就解了。

有人说乘火车还要挤,挤上去已不易,进了封闭的车厢,混合的味道实在难闻。有时双脚根本就着不了地,大都悬浮着,悬浮列车大概是这样来的。

回家团圆前得受一番罪,憧憬着美好这罪也就轻了,值了。

春运这一块交通部门从来没有彻底解决好,还好百姓从来也没指望他们,有些东西也许发展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会解决,就像人的成长一样,儿童到青年不是一夜长成的。

人多了安全自然成隐患,然交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了好处再去得罪人家,还得遭乘客奚落,不值。只要不出事,相安无事,出了事也就多遍新闻报道,某些人降降职,罚罚款而已,来年还是继续。

文竹与文辉好不容易挤上车,每人八元,安顿好年货,也不言语,像茶叶在水里泡着,却动弹不得。只求快点到站,最好是火箭的速度。

当售票员叫到站时,兄弟俩迅速下车,车罐里一秒钟都不想多呆,让车上的人继续受罪吧。狠狠地吐口气,舒缓下四肢,兄弟俩拿着东西径直去了董梅的店。

店里同样忙得不可开交,有人取衣,有人试衣,有人稍作修改。文辉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也许董梅早忘了此茬。

见文竹兄弟俩进来,董梅用目光交流一下,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文竹见其忙碌,也不多话,乖巧地坐在一凳子上,文辉立在门口向外东张西望,街头人群涌动。董梅趁空隙喝了几口茶,同时向文竹招了招手,文竹本有话要说,立身踱了过去。

“阿梅,我有话要跟你说。”

“文竹,我有话要跟你说。”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了相同的话,两人微微一怔,相视一笑,算是对心有灵犀的奖励吧。

“你先说。”谦让的话语又同时响起,两人乐了,不觉深情热望,情素涌动。默契像枝上的两片对称的叶子,你就是我的另一半。

文竹觉得两人说的大概是一个话题,既然双方都已知晓,现在一时半时说不清,不如晚上等制衣店打烊后详尽地谈一下。董梅也是这个意思,两人一拍即合,约定晚上文竹接董梅。

恋人的一眼胜过灵丹妙药,董梅近日的肌肉酸痛和疲劳随着笑声飞出体外,全靠意志在坚持着工作。现在好了,精神焕发,神情欢愉,远离颓废,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原来爱情是这么的奇妙,哪怕是一秒钟的微笑,都能让人的精神面貌有质的飞跃。

“女为知己者悦”,想来也是真理。看着董梅一如既往的样子,文竹为自己的小心眼脸红,自私地认为董梅有点变心,实际毫无道理。随着几个眼神的交流,文竹自私的小心眼转眼抹平,欢腾的心在幸福的后花园里徜徉,地球仿佛就是围着文竹一个人转。

这时又来了一拔人,师徒三人又忙得不亦乐乎。文竹见自己帮不上忙,反而碍手碍脚,便与文辉去街头转了一圈,买点春联、“福”字之类的小玩意,装贴门面。

回头借了董梅的“小毛驴”,兄弟俩扬长而去,风中传来董梅的声音“晚上早点来”,似乎离开文竹那疲惫又会袭来。文竹在风中“嗯”了一声,拖音已在几百米开外。

(十六)同桌的妻

午后文竹夹条烟去文正大爷家拜访,文大爷七十不到,红光满面,在堂屋写对子呢。桌上、椅子上、长台上、地上都是春联,怕风捣乱,用东西定着晾干。大都是正楷和隶书,因是免费送乡人的,草书没几人能懂。

大爷提笔,稍作思考,运笔一挥而就,字字苍劲有力,几十年功底有大家风范。

“春回大地风光好,福满人间喜事多。”“门迎百福福星照,户纳千祥祥云开。”“新春新年新景象,多福多财多平安。”“精耕细作丰收岁,勤俭持家有余年。横批:国强富民。”“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等诸多对子,无一不通俗易懂。

文大爷见关门得意门生文竹来访,欢喜得很,叫文奶奶又是端凳又是上茶,还有瓜果之类的,弄得文竹很是惶恐,抢着去做。

在文大爷的书房坐定之后,文竹环顾四周,南北两边皆窗,通风透气。南窗前几株松柏,苍翠笔直,窗下有张写字台,古色古香,上面摞了几本书,书上搁着一放大镜。东墙有幅书匾:宁静致远。字字饱满圆润,深情有力,包含着文大爷的一生。

西墙是幅山水画,与书意两相宜。西南角是个书柜,文大爷的宝贝,摆满了书,一般人不能乱翻。

就着茶水,两人随意地拉起了家常,没有定式。从大爷的身体聊至文竹的工作,从老师待遇聊到民族崛起,从“大锅饭”聊到企业改制,从香港澳门回归聊到祖国统一。

文大爷思维极其跳跃,文竹自叹不如;如此高龄还能关心着民生和国事,文竹自愧不如。文竹聆听着多,有时也会发表一些看法和评论。

看一本好书和跟一个高尚的人交谈,都是受益终身的事,长了知识,陶冶了情操,潜移默化越久,人的品质自然升华。

文大爷谈兴极浓,难得有人如此跟他畅聊,也许他的宏论庄里理解的人不多,文奶奶还会笑他不务正业。

村上人仰望他,尊重他,却听不懂、也不愿听他的宏论,宁愿去地里干活,出了什么事倒要请文大爷出来主持公道。文大爷为乡亲们办事挺乐意,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言之以理,晓之以情,公道自在人心,文大爷的威望也自在人心。

谈及文竹的婚事自然避不开前几天去董家提亲的事,文大爷甚是生气,把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叹道:“董三宝此人,年纪比我小,思想却比我老朽。他对一个人的评价不是看其品质、学识,能力等,而是由金钱来衡量的。没金钱其它一文不值,有金钱其它还能锦上添花。为了金钱甚至可以出卖女儿的幸福。”

文竹听了也不生气,安抚文大爷道:“大爷莫气,气坏身子不值。各人各福,董梅他爹一时鬼迷心窍,终有一天会醒悟的。董梅是有主见的人,不会为了金钱而去毁了爱情的。”

文大爷见文竹如此坦然,放心了许多:“我还担心你大怒呢,想不到你如此平静,孺子定有前程。后来我猜想,大概是董三宝受了‘*’后的影响,怕饿、怕穷、怕受苦。担心董梅跟你受苦受累,心有不甘。其实是目光短浅的表现,我的学生我知道,前途一片光明。”

边说边拍拍文竹的肩膀,是预言也是激励。说得文竹怪不好意思的,以后不大展鸿图如何对得起大爷。这句话深藏在心底,困难时刻勉励自己,一个人的激励胜过千斤金子。

“扶人之道莫过于此,大爷的激励永远铭记于此——”文竹用手拍拍心脏的位置,“——要想董梅他爹改口,一者除非他思想转变,二者我家要脱贫致富。别人思想改变我作不了主,脱贫致富我有信心。我跟董梅是一个道上的,以后场合上的事还请大爷你帮我们多担待些。”

竹与大爷,亦生亦孙,大爷慷然道:“那是,那是,你是大爷看着长大的。脱贫致富好,你们誓死捍卫你们的爱情,我也决不允许让人来拆散你们。人生意义不过如此。”

热水空了两瓶,瓜壳果皮堆成小山似的,文竹抬头望钟近四点,便起身告辞。大爷也不挽留,送至大门口,突然回首说:“老伴,给竹儿拿几付对子来,过年喜庆喜庆。”

文竹笑拒道:“不用了,大爷。上午回来已顺买了。”

大爷怒道:“啊,臭小子,看不起老头子的字,是不是?”

文竹无法,接过文奶奶手上的春联,看了一眼夸道:“哪里的事!大爷的字在镇上称第二,无人敢叫第一。”

“哈哈,混小子,马屁工夫大有长进啊!”大爷笑道。

文竹正言道:“此福只有你大爷消受得起,他人休想得到半点。”

大爷听了有点纳闷,伸过头来问:“何意呀?”

文竹悄悄地回道:“竹儿跟大爷是一个秉性,不会曲意迎人,像大爷这样高风亮节的世上有几啊?”

“哈哈哈。。。。。。你这小子。。。。。。”文大爷的朗朗笑声直透云霄。

四点半不到文竹到了董梅的店里,街上的人群已像潮水一样退去,董梅的店里也清静了许多,虽还有人来,大头已去,零星而已。

董梅见文竹来得如此早,便放下手头的活,对着两徒弟说:“大美,小乔,今天累了一天,早点下班吧。”

两徒弟得了令箭,稍作收拾,跟文竹打个招呼,喜滋滋去矣。见人散去,文竹给董梅按摩一番,两人便议起正事。

董梅开口先说:“前几日,文大爷受你爹之托来我家提亲,被我爹百般刁难气走,你应该知晓了吧?”

文竹点头示意,继续倾听董梅的述说:“竹,我爹就那牛脾气,你别往心里去。这是他个人意见,我还是以前的我。不信你瞧瞧。”说毕起身转了几圈,缓解一下往下沉的气氛。

一如从前,轻舞曼姿,文竹出神地看,仙女下凡不过如此。

思絮却飘到了董三宝身上,恨他犟得不明事理百般阻挠实在不是味,嘴里却宽容道:“我怎么会掌怪他呢?他只是一时糊涂,也是为你好。只是你如何经得起他的唠叨?”心里却惊讶为何自己这么说,应该是“不往心里去才怪呢”。可见口是心非人人都会,一种本能。

董梅察觉不到这里面的轻微细节,爽朗道:“在家我与娘统一战线,我爹奈何不了我们。说也奇怪,娘为了我,居然敢顶撞我爹了,我娘力挺你啊,竹!”

文竹不知算命的事,护犊天经地义,反对独裁的勇气让人刮目相看,对董母更是感激不尽,甚至想起了“女婿是半儿”的谚语,却忘记了更经典的“丈母娘看女婿看越欢喜”台词。

“娘还说我们是绝配,将来要出大人物。她不稀罕王家的钱,只要人好一切都可以创造。”“大师级”传成“大人物”,版本升级了。

这话受听,王家有点眉目,大概指的是王宗贵家族吧。“大人物”如何来?却理不出头绪,文竹便顺势问了句:“这是你娘清醒时说的?‘大人物’是何意?”

“绝对。除了你谁也不入她法眼。”董梅振振有词,一道说出了‘大人物’的来历,也带出了王家介入是其爹托其小姑整出的事。

文竹才知有算卦的一出,虽不信相命,却对高人出手相帮饶有兴趣,难道冥冥之中上帝真的眷念自己?虽是封建迷信,却使董母站在天理一边,钟意着文竹,天平不至于太倾斜,否则董梅一人孤军奋战要扛累死啊。

“梅,你信算命先生的话吗?”文竹不经意间问了一句,“瞎子”换成了“先生”,也算是知恩图报。

“不信,我是无神论者。他正好说中了天意,天意如此,谁可以阻挡我们呢?不过‘朗朗乾坤,本是一家。文动(董)竹梅,非师即画’挺合我意。”

董梅的俏皮乐观感染了文竹,如此知音,何处能觅?心里的感动像水晕一圈圈地扩散。

见有人来取衣,两人就收声,董梅忙着去招待客人。

冬天的日头真短,像老烟鬼的烟头,没几口就到头。夜五点不到就来接班,撒下一张黑色的网,让北风一路相告。日头像吸尽的烟头,无力地下山,西边的云霞也没了往昔的风采,稍微秀了一下就没了踪影。月怕冷,躲在云层里,露一把小脸又去了。

送走顾客,董梅数数新衣,只有六件,其中一件是成邦的,成邦这小子因出差大概要今夜才能从远方赶回来。

董梅伸个懒腰,说:“明天没什么事了,一年就这样过去。年头上好好陪我啊,竹。”

“嗯,随叫随到,切实做好‘三陪’工作——”见董梅睁大双眼,文竹赶紧解释:“——陪吃陪聊陪玩。”

“你这臭竹子,欠砍。”董梅笑着扔过来一个坐垫,文竹顺势“啊”的一声倒在了沙发上,两人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董梅坐在文竹的身后,搂着文竹的腰,头轻轻的靠着文竹的背,闭上双眼,任凭风溜过发际。这肩膀真宽广,抵挡风雨,留下温馨,容身后的女人细细品尝。

董梅想一直这样飞驰在两人的时光,哪怕路途遥远,哪怕岁月漫长,只要两人一起飞翔,什么都是小事一桩。

漫无边际的黑暗算不了什么,加加油门,车轮滚滚,都碾成岁月的部分,只要身后的女神,天天快乐,天天幸福,我干什么都成。文竹慢慢地开着“小马驴”,一束光向前去。

四面八方传来爆竹声,此起彼伏;烟火点缀了天空,撕碎了黑暗,空气中弥漫了硫磺的味道。

快要到董家湾时,董梅建议去香樟林走走。文竹觉得这建议恰到好处,简直就是自己的心里话。两人刚才在街上吃了点,也不觉得饿,把车停在小路上,一路行去。

村公路的西侧是一条大河,应该叫“长河”,因为它只有十几米宽,源头却可以追溯到运河,是运河分支之分支之分支之分支,按辈份算是玄孙辈了吧。与文董河也相连,只是接头的地方很窄,像葫芦的腰身。

这大河是南北向的,文董河是东西向的,像个“丁”字,相对于“横”的细而绵长,“竖”却短促有力。

向东一条土路,够两人并肩走,大约百来米,就是一片香樟树,二三亩田。说是林,大概是小时候的印记,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夏天遮日头,冬天挡风头,很宽广的一片。

文竹曾在此掏过鸟窝,捉过迷藏,打过“啪啪枪”,夏天躺在树杈间,别提多凉快!童年的乐土!这里的香樟成气候,麻雀冬天常在树上窝着。

有人用电筒照着,气枪点杀,剥皮油炸,香脆可口,只是太残忍。乡人却不理会这个,除害而已,因为只见麻雀偷粮,不见其灭虫。

这树的主人是木匠,做骨灰盒的,姓吴,说起来靠天吃饭(口天吴),其实是靠死人生计。那时的香樟并不值钱,总以为做骨灰盒的是小买卖,发不了大财。

后来才知吴老板就是大老板,一个骨灰盒赚百分之百,殡仪馆在此基础上再加百分之几百出售给死者的家属。垄断相当于独裁,殡仪馆说了算。

“五个企工抵不过一个烧工”,不是说贡献,而是收入。不知是抨击私企老板的克扣还是表扬民政部门的善举;不知是批评民政部门的滥发工资还是同情私企老板的节约成本。不管是哪个评论,都是政府的失职。民生迟早是政府的头等大事,收入两极分化必将导致民众走向极端,社会振荡终将而来。

不知何因,这片香樟林没几年便给主人砍个精光,一株都没剩。后来听说是有人收购香樟树,连根也要了。

香樟做箱子,置书画古董,防腐防虫蛀,且保鲜,还注入灵气。因为那香樟本身有种亘古的香,息息环绕,日久相浸,应该说收购的人相当在行。

那根用来做根雕,物尽其用,其实还可入药。根雕是门伟大的艺术,几经失传,今人只能难得瞻仰。

那次给吴老板带来几十万收入,轰动一时。可是后来十年不到的时间,那香樟树的价格一路飙升,一棵从几百飙到几万,几千万的收入啊!当时的轰动不过是后来的一个零头,简直忽略不计。

“世事多变无人料,福祸相依谁能晓?”不过那老板早已入土,也用不着爬出来悔青肠子。

大概是香樟树砍了没多久的事,许是卖骨灰盒赚死人的钱,阴气太盛;许是操劳过度,得了绝症,很快就一命呜呼。临死前夕,想想憋屈,趁人不备,烧了几万现金,留给后人还有几百万之多。真是有力赚钱,无力享受,余恨绵绵绝人间啊。

两人搀扶着进了这片香樟林,大的粗如人腰,细的也赛过胳膊,脚下的枯叶踩得“吱吱”响,头顶的树叶吹得“沙沙”响,相映成趣,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香。

冬天的风冷得刺骨,空气却冷得清澈,毫无杂质。虔诚地低首,你都能闻到泥土的气息。

文竹与董梅背对背靠着一棵香樟,说着童年趣事,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津津有味。热闹处竟唱起了《同桌的你》,董梅主唱,文竹轻轻地和,淡淡的忧伤犹如淡淡的月光,不知何时月光从树梢的缝隙中投下淡淡的月影,淡得可有可无,却真实地白了一片。

唱毕两人多时不出声,当面对面时,对方的眼里都有了泪花。文竹喜欢这歌的味道,只是不适合过年的气氛,就笑道:“《同桌的你》应改为《同桌的妻》才是圆满的大结局。”

“你坏。”董梅出气若兰,声细如蚊,背身低下了头。

这样娇媚的董梅还是少见,文竹冲动地抱了上去,董梅毫不拒抗,温顺地转过身来。

文竹不费力地找到香唇,吻是爱情的急先锋,缠绵一时分不开。急促有力,长而窒息,董梅都快被文竹吻化了。

文竹身上的热度,像是冬天开往夏天的列车,直接穿越了春天。隔着冬天的外套,都能明显感到董梅胸脯的起伏。歌中把恋人比作“冬天里的一把火”实不为过,“熊熊烈火,燃烧了我。”禁果就在不远处,文竹却不敢越雷池一步,无知无礼的错误不得再犯第二次。

带着爱情的余温,文竹回到了家,见爹在楼下候着,很是惊讶,惊讶之下又是感动。文昌发问了句:“小梅没来呀?”文竹点点头,“饭菜在锅里温着呢。”说完失望地上了西厢的二楼。

文竹愣在屋中央,好一会儿才悟过来。呵呵,看不出啊,平时不响的老爹,也懂“先斩后奏”“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的典故啊。虽有点龌龊,文竹却恨不起爹,啃了一个馒头上楼。

文辉睡在了另一个房间,此刻已睡着,电视却开着,李谷一唱着《今夜无人入眠》,文竹关了电视,帮文辉掂了掂被褥。

也许这是爹刻意安排的,文竹躺在床上胡乱地想。忽然想起某位大师的爱情“半球理论”,倒也精辟。说是每个恋人都是半球,两个人走到一起,就像两只半球吻合在一起。总有个磨合期,经过磨合期后,两个半球溶成一个球,那爱情大功告成,可以进入婚姻。

如果两个半球半径差距太大,那势必成不了一个球,强扭在一起,免不了磕磕绊绊,结果大家伤痕累累,不如早分开,给对方一块净土。

大都数爱情都介于这两者中间,如你看中我腰包,我痴迷于你相貌,好好坏坏,互相容忍,倒也能走到终点。

我与董梅属那一种呢?都快磨合十几年了,估计那球根本就无缝隙,早就浑然一体。不对,十几年前我还是毛孩,都不懂,恋什么爱呀,却又寻不到友情升华到爱情的界线。

今夜无人入眠,算我一个,恍惚中文竹想起大洋彼岸有那么多人相陪,嘴一咧,头一歪,梦就破了一个口子,没头没脑地罩了下来,想动却动弹不得,意识就像一块云,在天上转悠,停在了苏州的上空。

(十七)金蝉脱壳

早上文竹把董梅刚送到店里,成邦就过来了,没进门就嚷道:“你们是不是想死我了,害得我昨天喷嚏打个不断。”说着又是一个惊雷。

“感冒就感冒,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把自己整成多情种似的。”董梅笑道。

文竹继续打击:“还以为你半路遇上女贼,给劫了回不来呢。什么时候到家的?”

“昨晚近十一点了。对了文竹,今天有事吗——”文竹还没应答,“——帮我去付钱,年底结账,清清爽爽过大年。”

成邦这人就是够义气,不欠人家钱过年,哪怕自己成负翁。所以在花农、树农中颇有威望,愿意把自己的花木供给他。

“没问题,刘老板。注意点形象,时间还早,把头发弄弄,别跟鸡窝似的。”文竹提议道。

两人皮惯了,是褒是贬成邦也不计较。成邦照了照镜子,确实没有老板风度。不远处有个理发店,刚开门,让成邦占个先机。再晚点,又得排队,这几日的理发店没有一家不客满。

半个小时不到,成邦像换个人似的走出来,配上董梅新制的西服,派头十足,再夹个公文包,谁敢小觑他。

人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董梅的店里亮了一圈,董梅开玩笑道:“成邦啊,来年在我店门口站上几天,除了脸黑点以外,有板有型,保证你赚足眼球。一不小心还可能成为中国首席男模。”

听了董梅调侃式的恭维,成邦再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喜形于色,不由自主地吹起了口哨,仿佛成功人士似的。

“拉上文竹我就干,男模不丢人。”成邦朝文竹挤挤眼,拉文竹下水。

“‘事业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别臭美了,我们还是去干正事吧。”

文竹在成邦的臀部用力拍了一下,成邦借机“哎呀”离了镜子,有意瘸着腿出门,好像中了“降龙十八掌”似的,把进门的大美逗得哈哈大笑。

别瞧成邦平时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口无遮拦,做事倒粗中有细。账记得有板有眼,条理分明。一张总表,二十多人,姓名,应付金额,已付金额,该付金额,最后一栏签名。大的上万,小的近千,遇文盲捺大拇指印,红印泥都备了。

如有不符,每个债主都有明细台账,一查便知。明细上有花木名称、数量、单价、金额,人工几天,总计金额,已付定金多少,还剩多少,一目了然。

“呵呵,看不出啊小子,挺专业啊!”文竹夸道。

“别叫我专家就行,还凑合吧。”一夸成邦,那得瑟劲又来了。

“专家有何不好?”文竹问道。

成邦讲了个笑话:“说城里一专家,下乡考察,在一田埂角落遇到两只乌龟,很是好奇。陪同的老农说:‘我爷爷听爷爷的爷爷说,它们在打赌,谁动或开口谁就输。’

“专家更好奇了,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起两只乌龟,最后指着一只背上有甲骨文的那只果断地下结论:‘这只龟已经死了近五千年。’旁边的一只乌龟大怒:‘TLD,害老子白等了几千年!’说明古代的龟比现在的人文明,没骂TMD。

“话还未完,甲乌龟笑道:‘专家的话你也信,你输了,我去约会了喽。小花!小花!’专家当场晕倒。”

文竹还没笑透,债主便聚拢了过来,烟四面八方喷来,文竹咳嗽不已,要开窗。

成邦提了提嗓子:“要抽烟的到门外,不抽烟的先付钱。”

这招真灵,屋里不再烟雾弥漫。先对账,交欠条,再付钱,签名点钱。如有疑问,最后核账。成邦数一遍,文竹核一遍,有债主捻着唾沫点上几遍,也有不点就往口袋里塞的。

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本分的很,账来去不大,也不在乎。只希望刘老板明年帮他们多销一点,那脸上明显有感激的成分,走时说着客气话,粗糙的手把蹩脚烟乱扔,文竹想拒绝却不知是谁扔的。

只有二人来去有点大,因有明细,对方还有成邦的原始欠条,很快就对出因果。一人是自己的错,错进不错出,二百五看成五百二;一人是成邦的粗心,明明25*17是425,他却记了325。

下午两人去澡堂里洗个澡,搓个背,搓去一年的污垢;感受一下桑拿,蒸掉一年的疲惫和不快,让身子从里而外都接受洗礼。

见浴者十有七八是大腹便便,文竹与成邦就互相瞄了一下对方,肌肉线条分明,毫无赘肉,两人会心一笑。

在包厢里,暖气开放,披着毛毯,成邦毫无目的地按着摇控,大都与春节有关,联欢、边境官兵采访之类的。好不容易定格在体育频道,一个菜鸟拳手向霍利菲尔德挑战,没几个回合菜鸟就挂了。倒是举牌小姐的裸腿在每个回合之间晃来晃去刺眼,看着无趣,文竹便把电视摁了。

文竹呷了口茶,躺在床上道:“成邦,混得不错呀,目标渐行渐近啊!”

“呵呵,别取笑我了,兄弟。供销在家风光无限,在外低三下四啊。说实的,钱挣的还可以,但大都是应收款啊。兜里的才是自己的,欠的都是虚的,给你个盼头而已。”

看样子行行都有本难念的经,成邦一口喝尽了杯里的水,仿佛那杯子也差他钱似的。

“人家欠你的,你也可以欠人家啊。”文竹点拨道。

“上午那些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你忍心欠他们的?反正我欠了难受。他们一年辛辛苦苦,就指望着这钱养家糊口。虽然他们有时有小农意识的狡黠,本质里却无什么杂念,不会来坑你。

“我们的父辈也是这样的人,这方水土养育了我们,我们忍心去伤害他们?有本事到外面整,整那些狼心狗肺的奸商、贪官。”

成邦的侠义已到了骨子里,爱憎分明,文竹连说佩服佩服。

“女人三句话不离本行,男人三句话不离女人”,两人评论当今的女星,忆起了以前的女生,谈多了也腻,就像肥肉,偶尝挺鲜、有味,多了油腻还打嗝,食而无味。

成邦问起了文竹与董梅的婚事,文竹便把前阵子的事和盘托出,成邦稍作分析,说道:“老头子从中作梗,董梅和她娘护着你,没有大的冲突,就怕意外发生。文竹,当务之急,你要做实,就万无一失了。”

“做实?你的意思是形成事实婚姻,她爹再作梗,也是白搭。怎么和我爹一个路子,看样子乡下流行这一套啊!这样对于董梅来说不是伤害吗?好像我与他爹在斗气,把她当筹码似的。”文竹不愿这样做,觉得也太俗。

“怎么对董梅是伤害呢?你们两厢情愿,这样做可以扫清障碍,加速你们的结合,其实是两全其美的事。要是换作别人,我才懒得理你呢。”

成邦的话让文竹一时无言以对。这法子简单、粗暴,却绝对实效。文竹不想在这上面作过多纠缠,于是翻身佯睡。成邦见得胜,悠悠然地点了根烟,烟圈在头顶升腾。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文竹纳闷:是谁啊?刚想开口,只见门缝里伸出了个浓妆艳抹的头,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老板,要不要敲背?”

文竹疑惑地看着成邦,以为是成邦安排的,成邦还没来得及应声。“娇滴滴”便推门而入闪到了床边,衣着极尽妖娆,夏装冬穿,外加长棉袄,进门就敞着,里面的肉都若隐若现。

由于粉饰的缘故,看不出年龄也察不出真面目,放荡的眼光在两个帅哥的身上肆无忌惮地瞅来瞅去,娇滴滴的声音再次响起:“老板,敲个背吧,包你满意又舒服。”

触及那眼光文竹本能地往毛毯里缩了缩,生怕那淫光窃了自个清白的身子。由于没见过这阵势,文竹恐慌得更是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如果有躲的地方,定会像驼鸟一样把屁股露在外面。

成邦见文竹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便用力地朝“娇滴滴”挥了挥手逐客,“娇滴滴”嘟噜着悻悻而出。人是去了,劣质香水却扩散着,祸害着文竹的神经。

两人收起哑剧,文竹恢复常态,首先发难:“成邦,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是怀疑我安排的吧。我吃饱了撑着,看上这样的女人不是降低了你我的身份。敲个背也不要如此反应过激吧,这是改革开放的副产品,习惯了一样。文竹,你是真纯情还是假纯情呀?大白天的怕人强奸你啊,这不像你的本色呀。”

成邦毫不留情地批着文竹,文竹刚才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脱成邦的眼皮。文竹今天认栽,栽在成邦手里不足惜,在外面栽了就糗大了。

文竹跟成邦躺了一会儿,便穿衣下楼结账。在走廊,见一小姐从一扇门出来,衣衫不整,毫不在意他人眼光,边走边理,在一扇没有拉门帘的门前打住,飞蛾扑火似的敲门。

由于有了先前的经验,文竹不至于落荒而逃,还是加快了下楼梯的脚步,离开这是非地。

后来才知,敲背有敲大、小背之分,敲小背就是正常按摩,赚的辛苦钱;敲大背是按摩加下身服务,价格昂贵了许多。

小姐如何识别房间里客人的状况,原来是通过门背后的门帘是否拉上作判断,人生处处皆学问。浴场提供场所,小姐提供服务,互利互惠,恰是“狼狈”的黄金搭档。

出污而不污,除了荷花便是君子了,文竹不敢自诩君子,倒是向往荷花的纯洁。

出了大染缸,成邦把文竹送到董梅店里,临走时说:“年初五正午,‘好再来’的‘晓月轩’,初中同学小范围内聚会,惊喜连连 。文竹,记着带上文辉。”

这秘密潜水潜得够深,成邦憋了一天胃都没憋坏,憋到现在透一点气又打住,文竹一无所知。

董梅大声问何来由及哪些人,成邦却骑上跑车轰然而去。董梅翻翻日历,不由计上心来,想好了初五的事如何处理。

年初五,按惯例董梅家的亲戚要到董梅家拜年,董家自然要张罗饭菜。平常大家都忙,也只有过年那几天,亲情才能真正地体现。

那几日天天拜年,交流亲情,放松身骨,迭更宾主,天天鱼肉鸡虾,顿顿见荤。几顿下来就犯腻,不如来碗白粥就咸菜,平常挺讨厌的东西过年几天倒是讨人喜欢。

场面上的事,大家都无法,一年忙到头,就这几日亲戚频繁走动。你用白粥咸菜招待客人,虽对肠胃有好处,可传出去教主人如何抬得起头啊。不说你吝啬,明摆着是不尊重客人吗。过年谁不要面子,谁不要风光,就是没人吃也得摆。

其实一般人家平日牙缝里省下来的钱,不够过年开销。平时节约着吃,能省则省,过年却营养过盛,浪费无数,应该匀匀才对,人的营养才均衡啊,然而又有谁能做到呢。

说到底还是穷啊,有钱天天可以过年,没钱只能省到过年撑面子喽。大概平时好吃的东西少,一到过年贪嘴的娃常常“年饱”,消化不良; 大人更不用说了,难得聚聚,又是酒来又是烟,打打牌,搓搓麻将,作息乱脱,身体反而搞差。

一大早,董梅起床就嚷着要跟娘上街去采购食材,为爹分担家务事。董三宝见女儿自告奋勇,自然乐意,往年采购都是自身的事。

因今天有贵人来,要张罗其它事,由她们母女承担最好不过了。如意镇的菜素较贵,两人就去了隔壁的如风镇。

董三宝口中的贵人其实就是王宗贵母子二人,王宗贵小子对董梅念念不忘,惊动了王母这只母老虎。王总不管儿子的事,但对老婆言听计从,好像老婆是他的脖子,任意其支配。难怪有书言:“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异曲同工。

其实这句话跟王总夫妇毫不搭界,王总年轻时是看上妻子家的人脉,而王妻是看上夫君的相貌。

两人站在一起不般配,王总高大英俊,王妻肥胖矮瘦,王总在公司一言九鼎,王妻在家一言十八鼎,“一物降一物”,没来由的相克。

对于宝贝儿子的婚事,低于王家的,王母就看不起,像董梅这样的家庭,更不在眼里。因为这样的家庭于她无利可图,没钱没势,起不到联姻的作用。儿究竟是她的心肝,经不起他的纠缠,便叫来董芳一番询问,又看了董梅的照片,终究同意年初五去董梅家拜年。

董芳喜得一阵风告诉了三哥,三宝喜得快要像那断了线的风筝,没了方向。两人喜过后,董芳说要不要告诉三嫂,董三宝说不要了,最近闹别扭,瞒着好,否则知道了又要去告诉董梅,我可受不了。这事要成了,可是我董家的荣耀啊,董芳听了连连点头。

谁知隔壁有耳,董母恰巧听个正着,抽身离去,当晚就告诉了董梅。对于近几日董父的得意神情,母女俩假装没瞧见,像平时一样过着日子,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应对。

董梅娘依着菜单采购,董梅付钱,那菜单是董梅厨师出身的大姑父开的,食材比往年好了许多,大概是请王家的缘故。

如风镇的菜场在河边,大的很,上面盖的是简易石棉板,下面用钢架支撑着,停车还要找空隙。

菜场里规划的还整齐,按类买卖,董梅买一样划掉一样,两个麻袋抓在手上。地上湿漉漉的,有的地方还冻上了,走路得小心,免得滑一跤。

菜场里人声鼎沸,由于通风,风往哪边吹声音就往那边去,有时人去了很远还会传着耳朵里,像隔音密功一样,让人恍惚得很。

能省则省,谁也不是金口,讨价还价不绝于耳,董梅娘遇上相识的还要唠上几句。董梅娘精于还价,董梅善于计算,再加上货比三家,倒也不出差错。螃蟹、河虾、甲鱼、黄蟮。。。。。。菜场里顶尖的玩意基本都采购了。

采购完毕,董梅跟娘一合计,董梅就叫车把娘送回了家。董三宝见食材采购回来,没见董梅就问了句:“董梅呢?”

“漏了一样,董梅回头去补了。”董梅娘随口应道。董三宝也没在意,张罗着其它事,一会儿就把此茬给忘了。

文竹兄弟俩吃着热气腾腾的馒头,文竹问文辉聚会去不去。文辉想去又不想去,去了怕有人说三道四,毕竟是哥哥的同学聚会;不去在家也没意思,正犹豫不决时。

文竹的BP机响了,文竹以为是成邦催呢,也没理会。谁知又来了一遍,“急煞鬼投胎啊!”文竹咬着馒头嘟了一句,以为成邦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呢。忙低头翻看,一个也不是成邦的,全是小小的。文竹有点怪了,想不出答案,胡乱扒了几口,到隔壁借了电话回了过去。

“喂,小小吗?新年好!什么事需要我效劳?”文竹边说边看墙上的钟,八点一刻没到。

“老师,新年好!没什么事,只是在家无聊,想到你们那里透透气。行吗?”电话里小小渴望的声音传了过来。

“行,只是乡下比较原始,莫嫌弃随你玩。几点到?”

“一个小时差不多了吧?怎么走?你说我记一下。”小小按着计划进行。

文竹简单讲了一下:“沿龙金路向西至如云镇,向南经如雨镇、如溪镇、到如意镇打住,问一下‘千里梅制衣店’在哪?我们在那里碰头,怎么样?”

“OK,一小时后见。”

文竹刚收线,文辉便问小小的情况,文竹说小小要来,我们快上街去候着。

文辉一下子来了劲,换衣照镜吹口哨几乎一气呵成,动作轻盈简洁明快,好像去约会似的。潜意识里的激情是挖掘不尽的宝藏,只是这激情可遇不可求,什么时候爆发?由谁来点燃?未知数而已。

如果人的一生都没爆发过这样的激情那生命等于白来了一趟世界,如果人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这激情里生活,在某个领域肯定有非凡的成就。

文竹看着文辉突如其来的花哨行为如此地想。

董梅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张望着,不敢去店里,怕爹寻了来逮回去。见到文竹兄弟俩像是见了救星,跳跃着两手直挥舞,文竹很诧异,便问为何来的如此早,却又不去店里呆着。

董梅说了经过,说到得意之处不免大笑几声,引得文辉赞叹梅姐是世间少有奇女子。

董梅讲得很轻松,没感觉一点委屈,仿佛这是小事一桩,不必他人来担当,偶尔小炫耀了一把,那也是爱的真情告白。

虽然没感动天,文竹却觉得天不再寒冷;没感动地,文竹却觉得地不再冰冻。文竹觉得自己被感动击中了,心里窝着一团火,需要爱的释放。鼻子酸酸,眼睛有点湿润,却不敢过分流露,怕收不住,让那种感觉停留在鼻子与眼睛中间。

董梅无意中为爱情撑起了一片晴空,文竹坐享其成,幸福不言而喻,感激不言而喻。

如果有可能,文竹真想抱着董梅在如意镇的上空飞翔三生,一表其忠。

成邦这小子也到了,听到董梅爽朗的笑声,车子没停就大问何故?文竹赶紧像传声筒一样传了一遍,传时那鼻子依然酸酸,眼睛依然有点湿润,不能一下子从幸福的漩涡中脱离,表情怪怪心情却挺好。

成邦听了大笑不已:“董梅,上帝怎么如此青睐你,给了你容貌,又给了智慧,还要给你如此传奇美满的爱情。还有你,文竹,你这臭小子真是艳福不浅,不知你哪辈子积的德,快回去看看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看你那得瑟劲,激动就激动呗,结巴干吗?”

一边还用眼睛挤兑文竹,文竹给他说中了,红在脸上像云霞扩散了去。顺着成邦的意文竹故意大舌头道:“我。。。。。。结。。。。。。巴。。。。。。了?没。。。。。。有。。。。。。啊!”

同时伸出舌头向成邦回敬,一行人笑着去“千里梅制衣店”。

路上文竹说:“今天我有一个学生要来乡下玩玩,应该没什么影响吧。”顺便把小小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成邦和董梅都问,为何不早说,好准备准备。

文竹说早晨八点多才定的事,我跟谁去说呀,说好九点多在董梅店门口见的,现在估计快要到了吧。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就多双筷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入乡随俗。只是玩得尽兴得想想法子。”成邦搔头道:“对了,她爸是干什么的?”

“地产开发商。”文竹不解地道。

成邦似乎嗅到了商机,因拿不定主意,怕一提给文竹反对下去,就没多言。

四个人站着董梅的店门口,有了文竹,董梅就有了底气,也不怕爹寻了来,敞着门迎接小小,门上贴着文大爷的对:“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十八)相会如意

挂钟刚敲了八下,第九下还在酝酿之中。太阳从东边一耸一耸地出来,没有太多热度,许是严冬耗尽了它的热量。阳光懒懒地洒在这一片或那一片,洒在水坑的冰上折射,那光更弱了些,再弱的阳光给人还是温暖的感觉。

门前一辆豪华大奔嘎然而止,车门打开,走下一位女子,正是小小。淡黄带有粟子色的秀发随风微微飘逸,衬托得俊脸白似梨花胜似雪,青春动人。

一袭白衣,白色风衣,白色紧身牛仔裤,白色长靴,背的也是白色休闲包,像云中仙子一样走来。仙子刚想抬头看招牌,见文竹众人从店里出来,便挥手大声“HELLO”起来。

文竹上前寒暄一番,便开始介绍,指着成邦道;“这位是我死党,花木供销商,刘成邦,刘老板。”

小小连说幸会幸会,眼睛却瞧着董梅,打量一番。

“想必仙子刚从安徒生的故乡回来吧。难怪今年冬天不下雪,原来是怕比不过你呀。”成邦打趣道,众人大笑。

文竹想着如何介绍董梅,小小却道:“老师,这位不用介绍,想必是师母大人了,比照片里的还要美。”说得董梅像红梅一样绽放。

今日董梅是一袭黑,黑风衣,黑紧身裤,黑长靴,里面是白色的高领羊绒套衫,俏脸白里透红,气质优雅高贵。

见小小如此夸人,董梅一把抓住小小的手,喜道:“羞煞人了,小小妹妹,叫我姐就行了,你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丽。”

两人一见如故,谈得热乎。白与黑的搭配,永恒的经典。

“还有一位,你认识——文辉!文辉!”文竹这才发现文辉不见了,刚才还在的呢,这小子去哪了?

这时文辉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双手放背后,直奔小小,快到时从背后像魔术一样变出鲜花献了过去,小小怔了一下,落落大方接了过去,两眼盯着文辉,连说谢谢。

鲜花赠佳人,花美人更美,文辉给她盯得脸不由自主地红,害得小小脸上也乱飞了几片红霞。幸亏情人节过了,否则让人遐想翩翩。

文竹想不到弟弟有这一招,压岁钱估计去了大半。成邦和董梅也看乐了,这小子挺浪漫啊。倒是文辉,准备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打道回府,腼腆地撤到一边喜去,心却“怦怦”地乱跳,像一头鹿在树林中奔跑,爱情就是那树林。

“哈哈,还是文辉想得周到。我们OUT了。”成邦笑道。

大家听此自然了许多,文竹猛然想起车上还有人,就跟小小言,要不要叫车上的师傅下来坐坐。

小小也是拍自己的脑门,忙说;“见着你们太高兴了,把司机忘了。这次幸亏宋师傅,他老家也是如意镇的,有他少走许多弯路,直达梅姐店。你们没感觉我来的挺快吗?”

文竹点头称是。小小去车旁交待了几句,放老宋半天假,下午走时CALL你。老宋喜得很,忙说随叫随到,屁颠屁颠开着豪车准备回老家好好炫耀炫耀。小小说等等,叫老宋把后备厢打开,拎出二瓶茅台及二条软中华。

“老师,走的仓促,没准备什么,这些东西请笑纳。”小小把手上的烟酒递了过来。

文竹见如此贵重东西,如何肯收,拒绝道:“小小,你的情意我领了。这玩意儿给我就是糟蹋,浪费。最好的酒到我嘴里也是白开水,最好的烟到我嘴里也是过过嘴,毫无用处。你还是留着派其它用场。”

一个送,一个拒,如何是好。

小小怒了:“老师,看得起小小就收,不收我就走。”小小撅起嘴,转身的样子。文竹急了,小小是下乡透透气,不是来受气的。

董梅拍拍文竹的肩,拉着小小手说:“不是不收,怕收了以后,你上课会用这事牵扯他,他不能全力上好课。更怕你从工资里直接扣回去,因为这东西太昂贵了。酒中龙,烟中凤啊。”

小小没有贵贱的概念,经董梅如此直白一说,难怪老师不肯收,连说不会不会。

成邦见此道:“呵呵,我想要没人送。‘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如今小小出手阔气,可见对老师的情谊估计要重于泰山的平方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重于泰山是用于情谊的吗?还平方,你不是损我吧。小小你别见怪,烟酒我收了。一条归你,成邦。酒今天中午就干了,也让我们尝尝国酒的味道!”这次文竹没有纠缠,礼收得快,分配得更快,干净利落。

文竹还没把烟递过去,成邦已经抢了过去,还说这样的朋友交他几万个才够瘾。

小小赶紧劝成邦去买复印机,文辉问为何?小小说人一生一世每天交一个朋友交到死,也勉强及格,不如复印你哥,几天就解决了。

文竹说人太大,要复死人的,不过死在复印机上倒是奇迹,用相片复印也许更快,一边又表扬起小小的计算能力大有长进。小小说今天不上课,用不着夸奖。

董梅说文竹大过年的,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小小看见自己的包,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也不跟着大家天方夜谭地往下瞎掺和了。

“梅姐,这套化妆品是从国外带过来的,从年龄到肤色最适合你不过了。你不要像老师那样推三阻四,让我难堪哟。”

小小从包里拿出一套高级化妆品递了过来。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化妆品就有使人变得更美的功效,正常的女人都喜欢。

小小的话让董梅没有回旋余地,不收肯定是不行了。收了,用什么去还情呢。来而不往非礼也,董梅感觉责任重大。似乎不还礼往大了说会塌如意镇的台,往小了说显示自个太小家之气,让人看不起。

董梅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想起胸口的玉挂件,那是外婆传给她的,现在也管不着那么多了,取了下来,对小小道:“小小妹妹啊,这玉挂件随我二十多年了,今日有缘,作个留念。”

小小见那玉挂件,观音造型逼真,圆润光滑,对着光晶莹剔透,贴身董梅多年,有了灵气。小小甚是喜爱,谢了,把玩一会便贴身挂在了胸口。

见董梅把心爱的传家之宝给了小小,文竹欲言却止,董梅那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有冲动的成分,想必帮自个还情成分更多。

文竹思量,小小下乡透透气不假,仓促看来不能当真,显然是有备而来,莫非就是为了会董梅?不会吧。“女人心,海底针”古人总结的不错。

当你自以为了解女人时,其实你根本就不明白女人。女人有时就像天上的云,变幻莫测,捉摸不定,刚才还万亩棉花,刹那牛羊成群,再回首却是万马奔腾。

十点出头,董梅倒忘了家里的事,此时一个喷嚏也没打,估计她爹还没惦记上她。文竹却有些担忧,店里目标太大,董三宝果真寻了来,总不能大过年的吵一架吧。便把成邦拉到一边,说出忧虑。成邦想想也是,叫来文辉,甩过去二张伟人像,到超市买几副扑克,大油笔,白纸及瓜果之类。

文辉得令去办理,文竹一行人去了好再来餐馆,时间还早,成邦跟老板打个招呼,进了棋牌室,并说有人到“晓月轩”请告知一声。

没多久,文辉就拎了东西过来,并把找头给成邦,成邦拒收,说是压岁钱及跑腿费。文辉见哥没反对,就心安理得地收了起来,心里偷偷一乐,买花的钱又回来了,还有利息。

五人玩起了拱猪,由于小小没接触过,文竹大致讲了一下游戏规则,正式开局后,由文辉在其背后辅助。谁输就在谁的脸上贴只猪,画画董梅拿手,画的卡通猪笑容可掬,形象逼真。

王宗贵为了显示诚意,十点半不到就催促娘上路。王母无法,为了看真切女方,临走时特意带上了老花镜,脸上一个雀斑也得追究由来。

董芳的破丰田在前带路,王宗贵的半新奔驰在后跟着,快要到董家湾时,沿着大河边的石子路飞奔,一路尘土飞扬,引得下风头的乡人怒骂:“拜年不是奔丧,用不着捷足先登。”

尖刻的语言根本伤不着开车人,乡人聊以“阿Q”*而已,灰尘还是扑面而来。

王宗贵安全地到达董家门前,董三宝率众亲戚已在门前迎接,王母由于实在肥胖,居然卡在位置上一时出不来,引得董梅娘暗暗好笑。

王母的胖不是心宽体胖,而是纵向发展的部分挤压成横向部分,像麻花胚胎时的一段折成两段扭在一起,自然粗壮许多。

经过董芳的帮助,王母终于挤出车门,让众亲戚及村人看清了尊容。

那张老脸经过化妆品的粉饰还是丑陋无比,鼻子塌得跟哈迷嗤有一拼,几乎没有隆起的地方,眼睛小得与绿豆可以称姊道妹,嘴巴张开就是一个黑洞,像极了地狱之门,招风耳,爆炸头,脸上器官各自为政,像军阀割据,没有和谐的份。

由于身材矮胖,那脑袋仿佛动漫中的卡通西瓜墩在了两脚瓮头上,让旁人捏着一把汗,怕它掉下来,砸着脚,还是离远一点好。

衣服是极尽了娇艳,红披风,里面是高级套装,印证了“越老越翘”的俚语。据说是上海顶级服装设计师量身订做的,老贵是肯定的,却看不出美来。耳环、水晶项链、手镯等一应俱有,上等的珠光宝器在她身上就没那个味。

估计流行的服装经她穿后就不再流行,时髦的挂件经她佩带后就不再时髦。如果谁跟她撞衫都会觉得害羞,还好庄稼人无钱去撞衫,免了节外生枝的尴尬。

大概是出车门的不适,王母的脸窘得变了形,那丑相更是登了顶。去了行头,扔在古镇的街头,十有八九无人理睬,胆小的关门避邪,最终落个妨碍市容的罪名。

即使有一人敢主动示好,也是有眼疾的乞讨者。与卡西莫陀相比,略输一丑,或许难分伯仲。

当王宗贵从车上拿下五粮液、中华烟、高级补品时,众人发现王母的丑已经弱化了许多,看来金钱的光环的确能蒙蔽芸芸众生的眼睛,起到美化环境的作用。

董三宝迎上去,客套一番,领着往客堂里走。伴在里面的亲戚有人说董梅命好,有人说王母人好。王母也不客气,在家养尊处优惯了,直接坐上了上座的太师椅。

董梅娘感觉那椅子似乎矮了一截,担心椅子要塌,心里又希望真的塌了,让那丑婆子出出洋相。

主客坐定后,上茶,董三宝开始介绍来的亲戚:“这是董梅爷爷,这是董梅奶奶。。。。。。”

王母爱理不理,用傲慢的目光扫视一圈,仿佛女皇看下人,居然没找着要找的那个丫头。直接手一挥,打断了董三宝精心准备的讲话,问道:“董梅呢?”

董三宝环顾一周,董梅真的不在场,刚才忙得昏头转向,没注意。谁知这丫头片子在眼前添堵,不在也添乱,恨死了。

一时又变不出来,董三宝就把老伴三个小时前说的话搬了过来:“补菜去了,等会就回来。”说了就感觉不对劲,董梅又不是骑着蜗牛去的。

“补菜?都快上菜了。你当我三岁小孩哄啊!”王母不依不饶。

董芳忙问怎么一回事,这时王宗贵聪明起来,插了一句:“董梅会不会在路上出事呀——”

董母眼睛朝他一瞪,吓得王宗贵后半句竟噎了回去,喝了口茶才缓过气来。

董芳说:“也许董梅车子坏在路上,我去睢瞧,董事长夫人你们慢慢聊。”

众人七嘴八舌,董三宝往董梅店里打电话,只听得铃声一片,没人接,无奈地放下电话。

王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根项链,金灿灿的,价值不菲。王母把项链拿在手上把弄着,无意地说:“可惜了,没见着人,这礼物也送不出了。”

众亲戚就埋怨起董梅来,董三宝想以董梅名义收受下来,却开不了口,眼睁睁看着王母又把项链收在盒子里,放进了口袋。董三宝见到手的鸭子飞了,心里恨不得用意念抢夺下来,对丫头的怨气又深了一层。

十公里的路程,没多久董芳就垂头丧气地回头了,一看就知一无所获。董芳拉三哥到一边耳语一番,怀疑董梅去了文家。董三宝赶紧叫来一侄子去文家庄探个究竟,那侄子听话得很,跑得疯快,十分钟后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依然毫无结果。

王母大怒:“开什么国际玩笑!董梅这小妮子太没家教了吧!贵儿,我们走!”

说得董家兄妹脸红一阵白一阵,忙打招呼,看样子相亲会要泡汤了。

这时王宗贵挺有风度地站了出来,说道:“妈,看在这么多的长辈的面上,我们就留下吧,也许董梅在路上给事耽搁了。”董家兄妹连声附和。

“什么长辈?谁的长辈?没教好孩子的长辈,跟我们搭什么界。人都没见着,拜什么年呀。”王母忿忿道,还是一副要走的腔调。

董三宝为了留住王母,连赔不是,恨不得要撑自己的嘴。

“妈,要走你自个走。”王宗贵使出无赖杀手锏:没车,娘决不会双脚走回去的。

“也只有你肚量大,容得下他们。”王母拗不过儿子,重新坐定下来。

众亲戚对王宗贵的印象分高涨了许多,王宗贵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曲线求爱。

董梅娘本来见他们要走,心里欢喜一阵,结果却没走成,找个偏头痛的理由,去了卧室。

(十九)聚欢天际

那厢找董梅快找疯了,董梅却连一个喷嚏也没打,看来那边的惦记不作数,或曰情意没到位,董梅感应不到。

这厢董梅们玩得不亦乐乎,小小好学,但毕竟是新手,最好的智慧也得有熟练过程。虽有文辉辅导,也不过是高一级的菜鸟,新手加菜鸟不输才怪。更经不住其他三人暗中联手,输得很惨,几乎局局都是最低分,负得结棍。

按照游戏规则输了就在脸上贴一张猪图,小小耍赖,说文辉辅导不力,要文辉贴,文辉也不争辩,左一张,右一张,上一张,下一张,都快贴满了。

文辉见小小出错牌急得要抢过来自己出,小小刚玩的上路,没尽兴如何肯依,反而反击文辉你水平也不过如此云耳。

文竹见两人起内讧,就在桌下踢了成邦两下,成邦心领神会,连续放水几把。这下两人不得了,一个吹嘘教的好,一个标榜智商高,还不过瘾,居然跳起了张扬的舞蹈,文辉脸上的小猪也跳得欢,似乎庆祝主人告别菜鸟时代。

文竹们暗暗好笑,却容不得他们如此嚣张,对一下眼,小小们又陷了进去。文辉脸上无处可贴,小小无奈地贴上,愿赌服输,因为投入也没了顾忌,再说文竹跟成邦也贴上了,一桌子猪旗飘飘。

待服务员通知“晓月轩”有人来时,众人你瞧瞧我,我瞅瞅你,才回味过来,彼此哈哈大笑。

先来的是方圆,绰号“没规矩”,老师提的。此君上课调皮、捣蛋、插话、拉女生马尾巴,无所不能,老师常批他“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因他叫方圆,大家就叫他“没规矩”了。现做厨子,今日请假而来,带自酿米酒一壶,约十斤,是成邦年前嘱咐的。文竹心想,加两瓶茅台,够中午闹了。

没多久,两位女生驾到,其中一位刚到门口就大呼:“‘美无敌’,‘文曲星’,‘流大亨’,‘没规矩’。”

四人大声回道:“‘和田玉’。”

绰号的泛滥,记忆的大门訇然打开,像潮水一样涌来,像春天的叶子一样苏醒,某个场景开始雀然,校园生活仿佛就在昨天。

“美无敌”是董梅的绰号,“文曲星”是文竹的绰号,“流大亨”是成邦的绰号。董梅的绰号实至名归,文竹小有文采,成邦常为同学仗义出头,本叫“流氓大亨”,取一电视剧里的角色。但成邦不卖帐,认为流氓与大侠相去甚远,后来去了“氓”字,“流”“刘”音相同,成邦也就无所谓了。

董梅与“和田玉”相拥而抱,其真名叫何玉立,大嗓门,在市里某外企上班。

另一位文竹似曾相识,却忆不起,成邦过来咬耳根,何玉立的表姐,叫叶婷婷,比我们高一届,常到我们教室窗口来的那一位,留心帮我参考参考。

文竹恍然大悟,“亭亭玉立”组合的一位,成邦挺欣赏的女孩,文静秀气,现在高挑、白净、丰腴。

紧跟着进来的两位是男生,在本镇中学任职,一位是“和平鸽”何平,一位是“公平秤”巩平。

何平为人和气,嘴边挂着“君子动嘴不动手”的口头禅。巩平腰间长别一弹簧秤,喜欢在教室里秤来秤去,书、笔、橡皮来者不拒。

有一阶段到了痴迷程度,常与人打赌,预测某东西重量,用弹簧秤复核,谁误差小谁获胜。别人有时故意坑他,弄得他老吃败仗,屡败屡战不回头,还好赌头小,橡皮本子而已,否则少年就破产了。

校园趣事一桩桩,不逢有谁独思量?

成邦看看手表,十一点半未到,说还有一人,众人问是谁?成邦故意卖关子,叫服务员上菜。这时有一长发女子款款而入,成邦像导演般微笑,他人努力思索,这谁呀?

方圆差点起身追问:“你找谁啊?”几秒钟后,众人大叫:“‘假小子’张茜。”张茜一一与人打招呼,抱歉来晚了。想不到,一朝女儿身,从此绝佳人。

文竹更是信不过眼睛,前几个月为娘的事,还请她帮忙的,只是她穿着白大褂,带着护士帽。当时还奇怪大大咧咧的她如何能做细心的护士,现在怎么也找不出“假小子”的半丝气息,反差大的让人瞠目。

十人一桌的圆台添一张椅子也不见得拥挤,女归女,男一边,这边接头处文竹与董梅,那边接头处成邦和婷婷,成邦有意而为之。

文竹把小小和文辉介绍一番后,拿起一瓶茅台言道:“此酒是小小带来的,我借花献佛,给诸君斟上。”

好酒者谁也不谦让,文辉与自己少许,何玉立也讨了些。剩下女生有董梅打理,牛奶或果汁。

成邦作为东道主,举杯道:“承蒙光临,不胜荣幸。举杯庆相聚,友谊万年青。”

一片响应,方圆抢先品了一口,连说:“好酒!好酒!无愧国酒之号!”

文竹闻此小呷了一口,一线喉,只觉腹内一股辣火升腾,呛得眼泪快出,屏住呼吸才止住,有上当受骗之感,苦笑道:“方圆,你谎报军情,辣得我泪流满面。罚你帮我带酒!服务员帮我重新拿个杯子。”

众人哄笑,方圆求之不得。文竹换了杯米酒,见色微黄,问方圆何故。

方圆洋洋得意道:“我家米酒有祖传秘方,用上等陈酒加冰糖,添许些桔皮破的水。一般我是不外传的,请诸位保密。”说到后来,声音低得像发尖,似乎那配方胜过是可口可乐的配方。

巩平不服道:“不就是家家都有的米酒,别吹得那么玄乎。”

文竹尝了一口,口感纯甜,甜得咂嘴,赞道:“此酒只应天上有,忘了人间。”

说得方圆喜得冒泡,朝巩平直挤眼。文辉见状也换了米酒,白酒便宜了成邦。

小小好奇,喝尽果汁,斟满米酒。小小觉得这样的聚会好,无拘无束,不像父亲的酒宴,利益关系浓得很。可笑的是每个人都有绰号,每个绰号背后都有故事,开学自己是不是也得给同学取取绰号。

“米酒确是好东西,养颜补体,好入口,但要当心后劲啊。武松就是这样上景阳岗的,结果遇上虎,稀里糊涂成全了他一段英雄壮举。”成邦善意提醒道。

小小不信,一口就是一杯,毫无感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上行。”叛逆的青春,飞扬的青春,青春是啥?青春就是一壶铆足了劲醉人心弦的土米酒。

弄得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夸道好酒量,小小笑纳酒斟满。

文竹笑道:“悠着点,小小,这儿没有山也没有虎,要不叫董梅画一只。”

董梅笑着推了文竹一把,劝小小多吃点菜,空腹喝酒易醉、伤身。于是大家夹菜,填填肚子。

成邦拿捏聚会气氛,提议道:“现在玩个小游戏,成语接龙。游戏规则:话语须吉利,时长三十秒。违者罚酒,白酒者一大口,米酒者半杯,饮料者全饮,提醒者并罚。”众人赞成。

成邦先起头:“春回大地。”

按逆时针方向旋转,叶婷婷声音轻轻地接道:“地大物博。”

何玉立冲天炮:“博古通今。”

张茜笑吟吟地道:“今非昔比。”

小小一手指着董梅,一手指着文竹,两手指合在一起晃道:“比翼双飞。”

大家叫好,文竹忙作揖道谢。

董梅还在喜悦之中,笑颤颤地接道:“飞龙在天。”

文竹脱口而出:“天下无双。”

文辉接道:“双——”成邦在掐表,开始倒数:“五、四——”“——双鬼拍门。”文辉赶在期限前面完成了大考。

“这是武功招数,不是成语,即使是,也带着晦气,罚酒半杯。”成邦判道。

文辉无法,一口半杯,脸泛红晕,不服输地道:“双龙戏珠。”

小小抢白道:“哪有双龙戏珠的?二龙戏珠吧。”

文辉又是半杯,脸绛红,往脖子处延伸,灵感却上升,盯着小小道:“双喜临门算不算?”

难怪李白先洒仙后诗仙,原是酒后出灵感,醉成千古大作。小小笑而不语,用筷头拨弄着盘中的两粒红枣。

何平是语文老师,朗声接道:“门当户对。”

“对酒当歌。”巩平饮了口酒道。

“歌——”方圆有点蒙,只恨当时调皮书念得少,见成邦掐表,急得出汗,胡乱应道:“——歌神学友。”

众人大笑,巩平更是嘲讽道:“什么歌神学友?咋不说,哥,成方圆。”

众人又是大笑。方圆不用成邦评判,甘愿认罚,直接饮了两大口,一口是罚的,一口是不过瘾跟进的。

成邦问他还想不想答,方圆冥思苦想,不得,本想放弃,只听身后有人轻声语:“歌舞升平。”

怕他听不清又讲了一遍。方圆也不顾是谁提的醒,大声道:“歌舞升平。”

巩平坐在他旁边也听到了,叫道:“方圆作弊,谁提的醒?”

两人回首一看,是服务员,年龄相仿,方圆笑谢,巩平没了声响。

成邦说:“外援不罚。我来收尾,平分秋色。”说完建议大家喝酒吃菜,娱乐了嘴皮也不要难为肚皮。

酒过数巡,桌上谈笑风生,气氛融洽。有三两私聊,就着往事下酒;有举杯共饮,共祝美好人生刚开始。

笑声不断,让文竹忆起前年参加的一场不甚相干的酒会。因一桌人不是太熟,文竹便与旁者闲聊。忽瞥见对过有人朝自己微笑,夹着片言只语,不甚清晰,文竹弃了旁者,迎了上去,只见对过左右逢源,唾沫乱飞,讲着庸俗的笑话,脸上始终面带微笑。

原不是跟自己打招呼,文竹甚是无趣,原路返回,却见旁者与他人聊上了,无法插入。闷闷不乐,孤单一人就菜伴酒,顾影自怜,后悔参加这样的酒会,也怨恨组织者的不力,这样无聊的酒会人一生要被迫参加多少?

今日却无这场景,文竹有意看了一下小小,与董梅谈得眉飞色舞,好像比自己都熟。

成邦跟叶婷婷聊得更是火热,大概是成邦又吹嘘了一个不着边际的笑话,叶婷婷抿着嘴“格格”地笑,笑得花枝招展却不露齿,淑女一个。成邦殷勤地帮她夹菜,那是少见,看来成邦这次是真的动了心。

哈哈,方圆居然跟服务员聊上了,姿色一般,但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巩平在一侧吃干醋,论才干、相貌我“公平秤”都比“没规矩”强,小妞却看上了他,而自己在旁边只能瞎起哄。于是巩平举杯提议再来成语接龙,外援不得加入,外援朝他瞪眼,巩平也不在意。

众人心知肚明是冲着方圆去的,响应者无几,成邦更不依,说:“我玩过的游戏你来追尾,那可不行,要玩就玩新游戏。”

巩平一时又不能另起,语塞在那里,很是难堪。

文竹怕好好的气氛弄僵,伤了和气,便接话道:“不妨我们学古人,玩回文接龙,每人两句,每句五字,句末压韵。不求严谨,只求顺意——难度?跟成语接龙相像,相当于句子接龙——回几字?你看着办,关键是玩得尽兴,一字也行——规则?与成邦的相近,时长改为六十秒,内援并罚,外援坚决——不罚。小小远道而来,请她先行如何?”

众人拍手通过,对着方圆又是一阵哄笑。方圆不觉丢人,又去联络外援。想不到,一场聚会居然成就一段婚姻,方圆与服务员小燕后来喜结连理。方圆得感谢文字游戏,还得感谢自己“少壮不努力”,否则哪有“塞翁失马,焉知后福”的真实版上演。

小小在掌声中立起,稍加思索,吟了一句:“渐渐我长大,我爱我的家。”

这次玩顺时针,张茜跟道:“家中弟与我,爸爸和妈妈。”

何玉立接道:“妈妈是劳模,年年佩红花。”

叶婷婷还是柔柔地细声音:“花无百日红,老爸生华发。”

“华发藏我胸,比天还伟大。”成邦豪气冲冠。

方圆作怪道:“伟大与渺小,生死不冤家。”

明明是看着方圆张的嘴,虽夸张些,出来的却是女声。原来这小子整不出句子,又不甘退居二线,居然跟服务员小燕玩了一把双簧,太有才了,众人对小燕也是刮目相看。

巩平哈哈一乐,接道:“家中诸多事,问我皆白搭。”

“白搭也无妨,只求儿不傻。”何平戏耍了一下巩平。

“傻儿走天下,慈母受惊吓。”文辉勾动了心思,话毕泪涌如泉,伏桌不起,众人愕然。

文竹知道文辉想着娘了,拍拍弟弟的肩,递过去几张纸巾。董梅把去年文母去世的事稍微讲了一下,刚知道的惋惜,早知道的安慰。

小小红着眼跑了过来,在文辉的耳边细语了一句,文辉坐了起来,渐渐恢复常态。大家鼓掌,赞小小的鼓励还是给文辉勇气?或两者兼有之。

游戏继续,文竹顿了顿,有力地道:“吓退悲与痛,儿女渐长大。”

“长大报亲恩,我爱我的家。”董梅的结尾博得满堂彩。

大家举杯为父母,为温暖的家干杯。也许想起了什么,董梅借小小的手机外出打了个电话。

“一次聚会,大家速成文艺青年,在当今社会也算另类了。说起来‘老师是人类的灵魂工程师’,可待遇只提不升,‘只闻雷声不见雨点’。这样于教育事业无益,于社会无益,于文艺的发展也无益。”何平愤愤道,酒多了总要发点牢骚,骚客也是酒后的产物。

巩平附和道:“工作做到月上梢,收入刚过地平线。自保?还行。养家?太难!请客得把皮带扣子往前扣几眼,期限半年。”说到心酸处,小半杯白酒一饮而尽,似乎下次聚会遥遥无期。

何玉立听了不服道:“巩平,不要说得那么惨,好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学校好歹也是事业单位,也没见男老师多光棍啊。政府答应的事迟早会兑现,请耐心等待。”

“我是夸张了些,那不是为了生动吗?你说耐心等待?多久?一万年够不够?主席说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答应的事就得兑现吧。”

巩平依然不满,埋怨不断,又举起了杯,杯中无酒。

服务员小燕见状过来添酒,巩平见是米酒,说:“这不行,我要那个。”

手指着茅台,小燕说没了。巩平不信,接过瓶子,朝里看,看不清,只是酒香还外溢。放在耳边晃荡了几下,没声,还不信,瓶底朝天往杯子里倒,半天才滴出三滴。

“我说有吧,浪费了怪可惜。”说罢朝大家尴尬地笑了笑。

文竹看不惯了,说道:“主席还说过:‘牢骚太盛防断肠,风物长宜放眼量。’两位坦然面对现实吧,做好本职工作,提升自己教学水平。长工资时自然会长,不会漏掉你们两个。

“牢骚多了像个怨妇,不是损毁你们为人师表的形象吗?要是再急坏了你们的身体,弄个三长两短,还不得自己负责啊!再说了,现在把你们饿着了吗?”

两位老师摇头。“——就是吗,看你们俩,养得白里透红,印堂发亮,一表人材。即使今天有事耽误了,早饭没吃,也没事啊。成邦请客,好酒好菜,你们只顾吃,放开肚皮吃,不要有顾忌。不要怕以后没机会,以后机会多着呢。成邦,是不是?”

成邦点头称是,两位老师低下了头脸一阵红一阵白,文竹借敬酒掩饰了两位老师的尴尬。

反正小小对文竹膜拜有加,对何平和巩平的喋喋不休很是不满,借敬酒直接对两位老师发难:“两位老师也别急,待遇一时也急不上去,急出病来传出去笑话。我想问个有关教育的问题,在你们的课上,是喜欢自由发挥的学生还是安守本分听话的学生?”

文竹向小小伸出了大拇指,示意问得好,小小抱以嫩拳回谢。

两位老师互相看着,巩平说:“何平,你来回答吧。你教国语,懂得‘人之初’。”

何平反驳道:“还是你来吧,你是物理老师,懂得的原理更多。”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推却不过,何平推了推眼镜道:“我们教书时间不长,按理没有资格发言。就我个人而言,我的教学理想是:学校重品质,老师‘因材施教’,学生发展个性,自由拓展。

“我不是说‘因试教育’不好,只是发展到后来就是‘唯成绩论’,为学习而学习。说得危言耸听些,就是误人子弟,扼杀学生创造力。大家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开放式问题居然有标准答案,否则就算错。

“学校为升学率,以‘重点中学向你们招手’相诱;老师为名次,以‘今天不努力,明天哭鼻子’来刺激;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以‘吃苦在前,享福在后’相威逼。

“至于孩子的品质,让它自生自灭吧。孩子是他们实现自我目标唯一工具,可是孩子又不是他们的工具,他们有思想,有言论,有自己的天地。在三重大山的长年累月的压迫下,孩子们渐渐就沦为了学习工具。”

何平歇下刚喘口气,巩平却接上了,补充道:“为了占得先机,各种补习或提高班如雨后春笋般运营而生,校方参与,老师撮合,家长更是不遗余力,也算是各方通力合作的典范了。

“有的家长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任意缩短孩童快乐幼年时光,参加各种学前班。见人家没上,还沾沾自喜,夸自己有远见。当以后还是考不过人家,辩说提前教育还是上得太晚,恨不得在父亲的身子里就要提前教育,这当然是笑话。

“孩子咋办?孩子能咋办!书包日益沉重,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上完校内上校外,做完家作做题外。星星伴我不眠夜,梦里才是我世界。’”

这哥俩要么推,要么追,较上劲了,何平接着道:“当然有位伟大的哲学家说:‘存在的即合理的。’各方为了眼前个人利益博弈,且形成了风气,讲到底是急功近利所造成的。目前来看对教育没什么危害,从长远看危害极大。

“除了成绩,还有比成绩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我们去塑造,如品质、如毅力、如抗挫力。百年树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民族文化要有底蕴,要传承和发扬,不是一只脚前进,更不是拔苗助长,急功近利。”

两人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套,没有诉苦,还算有良知,小小的酒算是敬对了。

成邦接过话题说道:“看不出啊,我们班藏龙卧虎啊。分析得不错,我建议你俩小子可以通力合作,整一篇《关于中国中小学九十年代中期教育现状之报告》,多采集些数据,把长远危害说得重些。这样的论文肯定会得奖,你们得奖,稿费、奖杯你们拿。客我请,怎么样?”

众人叫好。“——那就这么定了。国人好‘报喜不报忧’,你们也算是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了,这跟喝酒无关。把这稿子投到市教育局去,嗯,不行,市教育局档次还低了点,关键它会层层地退回来,最后退给你们的校长大人。

“也许校长会当面吝啬地表扬几句,转身就给你们小鞋穿,穿得头如牛大撞南墙,不得好死。因为论文上没署他的大名,而且要在前。直接寄到省里,让省里的有识之士与基层的有识之士连线共鸣,加速素质教育改革。为江苏百万学子减负,两位也算功德无量了。弄不好,前途更无量。”

大家给了两位掌声,两位觉得很有面子,不虚此行。

边吃边聊,米酒也去了大半,在座的神采更是奕奕了。对于喝酒,一开始大家都藏着、掖着,甚至试探着,绅士风度,斯文得很。

对于学生时代的纯洁性毋庸置疑,但六年半后的酒量有的确是未知数。经过火力侦察后,好酒者主动出击,频频碰杯。

像文竹这样的,只能龟缩在窝里,努力斡旋,百般推却,却依然被动挨打。酒吃到后段,大都“WHO怕WHO”啊,脸像熟透的尖椒一样红,声音也像尖椒一样尖。如果前面是长江,有人告诉他说里面是酒,他也会跳下去喝的。

成邦、方圆都是好手,两位老师也不赖,小小酒量惊人,五六杯跟没喝似的。倒是文竹兄弟俩,喝得最少,脸跟猴子屁股不相上下。

董梅也加入了讨论,说道:“希望在座的以后成家立业,从我做起,不要跟风。孩子的教育,先品质后成绩,把孩童的快乐还给他。老师有分工,语、数、英等,学生应该要分类。学习状元只有一个,其他行业的状元多着呢,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啊。

“至于怎么分类,这是个课题,我讲不清楚。但我相信,每个家庭都做到了,急功近利之风自然瓦解,全民素质自然提高。自下而上,上面的人可以无为而治。”

董梅的话更贴近现实,众人点头称是。

叶婷婷半晌不语,现在开口了。众人颇为诧异,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像聚光灯似的。

她是镇机关的文员,似乎不适合聚焦,避开众人眼光,低首道:“我跟董梅一样,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孩子就是一棵苗,你给他阳光,他就茁壮成长。什么苗结什么果,马铃薯苗不会结苹果。”

声音依然细细,怕吓着人家。众人鼓掌叫好,想不到叶婷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想不到更惊人的还在后面,她居然要了一杯米酒,敬成邦,谢成邦的拔刀相助。成邦摆手,笑称不足挂齿。众人听得迷糊,等到何玉立解释,才明白原来里面有英雄救美的故事。

年前叶婷婷下班,路上碰到几个喝了酒的小痞子,流里流气,想图不轨,少许路人敢怒不敢言,眼看婷婷就要遭到亵渎。成邦凑巧路过,先按喇叭警告,那三人如何肯听,兽性已出如何收得进。结局很明了,对方一人重创,二人跑脱,成邦轻伤,从此有了来往。文竹看两人相貌般配,性格互补,呵呵,这下有戏了。

方圆举杯向巩平敬酒,巩平要他对现在的教育发表一些看法,方圆却说:“我不懂教育,我就谈谈今天的菜肴吧。你看那五谷丰登——”其实盘子也端掉了,方圆没找着。“——五谷丰登呢?对了,最后一块南瓜是你干掉的吧,何平——”

何平苦笑,不知方圆玩什么花样。“——其实取的就是意,名字挺好:吉祥。其实粗粮本身也挺好的,促消化保平衡。

“那份‘蚂蚁上树’色香味俱全,可惜‘蚂蚁’少了些,估计是后面的厨师偷吃了。我干这一行,我懂,厨师不偷吃,没有那么肥。

“那份‘荷塘月色’做的牵强附会,用月形的汤盆盛银鱼羹,上漂几片香菜,东西毫无新意,让人失望,就大概就是所谓的‘换汤不换药’吧。‘霸王别鸡’味不错——”

说得把喝汤的张茜把汤匙停在嘴边。“——不好意思,张茜,影响你进程了,你喝。肉嫩汤鲜,要是火候再到位些,那味还要鲜——”

见张茜喝完汤,摸了一下眉毛,大家也做了一遍摸眉舞,小小做的夸张,倒像八点二十分,众人狂笑。

“——我最欣赏的是这份‘贵妃进川’了,首先这名字取得好,称桂鱼为鱼中贵妃应该不为过吧。我们常吃‘糖醋桂鱼’,南方做法,酸酸甜甜,味道极美,基本上是喜酒桌上的压轴菜。

“今天的桂鱼换成了四川做法,但酸甜还是保留了下来。刚尝你觉得麻、辣,甚至有些苦,再细品,有一丝酸,有二丝甜,在你味觉中滑过。一道菜五味俱全,那是什么境界?那是人生啊。——”

众人鼓掌,讲得太好了。“——其实我要讲的还是教育,虽然‘隔行如隔山’,但‘行行理相通’。一件事只要用心去做,没有做不好的道理。”

掌声更猛烈了,服务员小燕的手都拍红了。

“谁说七零后是迷惘、挣扎的一代,厨师做菜都整出哲学名堂了,再往下发展,那些哲学家的脸往哪儿搁呢。”文竹对方圆的厨师哲学赞口不绝。

“诸位讲得太精彩了,个个精辟绝伦,幽默致极。想必是酒精刺激了大家的神经,势将幽默进行到底。小二,给我拿酒来!”

护士一开口,上帝也闭嘴,因为他生病了也得护理,人类更不能例外。熟悉的“假小子”张茜回来了,岁月去了不回头,但记忆中的东西能恢复、延续。

“酒来了。”服务员小燕也似乎成了大家的一份子,给张茜满上。

“假小子”一闷到底,找到感觉道:“大家休息一下——休息一下——”两指头在脑门上划圈,“——我不是聪明一休哥——我是龙城市如意镇卫生院形象大使——张茜。”

掌声响起,“——我给大家插个广告,大家莫转台,大家莫走开,大家莫瞌睡,广告之后更精彩,其实广告也精彩。本院在龙城西门南外,南门西外,电话是‘不要死就不要死’(8149814),联系人:伊慈清、尔词尽。

“有车的自驾来,没车的乘中巴,步行的报销来回车票,再说一遍,步行的报销来回车票。本院看什么——甲状腺呀,天下闻名。不打针,不开刀,药到病除。不好——不好不收钱,好了随意给,一万不嫌少,十万不嫌多。人多——人多打折呀,组团折中折。姓没的不收钱,姓无的不收钱——”

“为何姓梅的跟姓吴的不收钱啊?”何玉立插话道,一时脑筋急转不过弯来。

“——没就是无呀,无就是没啊。”众人乐。“——活过一百二的不收钱,刚出生的不收钱,过辈了的还不收钱。小日本不看,老外收双倍,当然改了国籍另当别论。假洋鬼子收四倍,不要以为‘穿着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一三五看男号,二四六看女号,周日慈善:看不男不女号。他们受过创伤,现在继续创伤,创伤中的创伤,那是上帝的绝唱。

“这次聚会是‘流大亨’作东,本院即兴赞助,‘流大亨’你不要推,你推我跟你急,赞助多少?‘你发’(28)——‘你发’(28)不行,没我的事呀。‘你我发’(258)——‘你我发’(258),好!大家发——谁说二五八元的?不足你补呀。

“‘流大亨’,我给你二分六,二厘就莫找了,咱哥俩谁跟谁啊——赞助不要,也行,直接捐给红十字会得了,上面签你的大名:‘流大亨’啊。”

多好的单口相声,十足的耍宝天才,众人笑得前俯后仰,小小笑得泪花出,何玉立笑得叫肚子疼。

“不上春晚可惜了,全国人民少了耳福。以后我们有机会就要聚聚,抖露抖露我们的‘天才’,自娱自乐。不要光顾着生计,把青春像梦一样耗尽,结果平庸得像个路人甲。不要像我们的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把青春甚至生命都交给了这片土地,仅收获了粮食和我们。”成邦的提议得到认同。

“我们活得不必像奥斯特洛夫斯基那样无怨无悔,也不必像顾城 ‘黑色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寻找光明’那样深沉。但我们要活得快乐,活得精彩,活出我们这代人的风采,至于完不完美由遗憾来决定。”

文竹的讲话引起了共鸣,大家纷纷举杯,为青春干杯,为精彩干杯,为我们的风采干杯。

同学聚会也许最轻松,因为不在一个单位,没有上下级的牵连;因为工作时间不是太长,没有富与穷的对顶。聚会应该有酒,没酒没气氛,但闹酒会闹死人,因此还需要女人来调和。以前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现在是“男女搭配,喝酒不醉”。

文竹虽然觉得头重脚轻,但离醉还有些距离,无法量化,就像半醒半梦之间。文辉不胜酒力,已在一边休息。两位老师也有些飘,但能控制。这次聚会从十一点半开始,现在快二点了,似乎意犹未尽,笑声不断。壶里剩下的米酒全给成邦、方圆、小小瓜分了。

小小举杯向众人道:“谢谢各位大哥、大姐,让我有机会站在你们的肩膀上看世界,获益匪浅。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喝得尽兴,玩得痛快。有空大家去城里,记得找我:余小小。”说罢一饮而尽,报出联系地址及方式。

成邦笑道:“大家不必记,跟文竹要就行了。小小,我们可是扫荡派哟,跟蝗虫一样,过去光光啊。”

众人笑着离席,小小用手机呼老宋司机。

到了门口,文竹才发现巩平手上拿着两个茅台空瓶,不解地问成邦:“酒都没了,空瓶啥用?”

成邦道:“想必是放在客堂摆阔或是换钱罢了,据说一个可换二十元的,只是少了点骨气。”

两人小声言语着,方圆凑过来问说啥呢?文竹哄他道:“大眼睛姑娘在后面瞅着你呢?也不去告别一下。”

方圆叫了声去你的,还真多情地回头望,还真望到了小燕,小燕追过来问他壶要不要?

“当然要,这一壶正好够你们两位喝!”成邦开玩笑道。

说得小燕酒壶一扔害羞地往回跑,方圆愣在哪里。

“愣着干吗?去追呀,要电话号码呀!”文竹怂恿道,方圆弃了酒壶追上去,众人哄笑。

说笑间,大奔来了。小小见何平、巩平虽没醉,但骑摩托车有危险,就叫司机老宋送,两位见是大奔,也不吹嘘我能骑了。“亭亭玉立”组合顺路,也不推却上了车,张茜步行去了医院。

除了方圆,其他人顶着风朝董梅店里走去,路上成邦落在后面打了个电话。快到店时,小小的手机响了,是找董梅的,大概家里等急了。

董梅说了几句就挂了,文竹问是不是有事。董梅说没什么事,我爹要叫王宗贵来接我,给我拒绝了。

小小问:“王宗贵是谁?”

“如意镇的恶少!淫棍!大色魔!说他是人玷污了人类,说它是禽兽玷污了禽兽,他禽兽不如,简直就是一坨臭狗屎!脏了世界!”文辉的气愤让众人吃惊。

成邦把前因后果讲了一下,听得小小嘘唏不已,抓住董梅的手:“姐,莫怕,我送你回去。我倒要看看那‘龟中王’是何方神圣?”

董梅说:“没什么,他难不到我。只是辛苦妹妹你懂的了,希望你的大奔能压到王家的气势,降降我爹的‘红钱病’。正好我家有几株盆景,你拿回去养养,放在书室,净化空气。”

说话间,大奔回来了,成邦叫人送的发财树也到了。

成邦说:“小小,我们没什么好送的。这边是花木之乡,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带两棵树回去放放客厅,给你家添点环保绿吧。如果你爸公司觉得这玩意儿好,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小小,不成没关系,不要放心上,只当我说着玩的。下次来喝酒一定要喝够。”

成邦也不顾文竹瞪眼,名片递了上去,小小双手接过名片说:“没问题,成邦大哥的事就是我老师的事,老师的事就是我的事。下次不醉不罢休。”

文竹还是给绕了进去,只是小小的话听得舒服,成邦的话也留了余地,也不去计较。

(二十)王少出局

快三点了,董家的亲戚散的就剩董芳和王家母子,王母今日算是丢尽了面子,丢到脚板底,由于肥胖,想捡也捡不起。现在气得话也不愿跟人说,也不理睬宝贝儿子,像黄蜂一样潜伏在太师椅上,等着董梅回来使尽全力蛰一下。

王宗贵的风度也消失殆尽,朝董芳挤挤眼,准备走人。

董芳也不知咋回事,好端端的竟弄成这个样子,以后王家的气我如何消化。心里记恨起了董梅,都是这死丫头不懂人情,不成?应付应付也行啊!对了,她不知道王家母子来呀,都怪那三哥,瞒来瞒去,把董梅瞒溜了,去参加同学聚会现在还不回来。

董三宝“叭搭叭搭”抽着烟,一脸愁苦,不知向谁诉说去。由于静得出奇,长台上的三五牌闹钟倒成了主角,“滴答滴答”走个不停。日头向西移,进屋的阳光短了些,想一下子退出也退不出。

门外半新的奔驰向破旧的丰田讲述自己高贵的血统,车旁三五只鸡无序地觅食,不知为何两鸡发生冲突,一只鸡冲天而起,飞上了奔驰,撒了一泡尿屎,落荒而去。剩下那堆臭玩意儿在夏天也算一角,有苍蝇追捧,现在没了粉丝,落寞地风干。

王宗贵从来没有这样烦心过,这一顿饭吃得无趣,等到现在更是无趣。总以为自己的诚意可以打动上帝,上帝连影都没见着。这窝囊气受得像蚂蚁在身上爬,想抓也抓不住。我这是犯的那门子傻,中了邪一样。不就一个乡下妹子嘛,值得我如此屈就。这破地方不能再呆了,再呆下去,不疯也得像气球一样爆炸。

王宗贵也不跟谁打招呼,起身就走,可心有不甘,长凳给他的怒气碰到了,他也不理会,气呼呼地往门外走。

众人被“砰”的一声惊醒,董芳不知说什么好,跟了出去。王母呼着贵儿,也移了出去。

半路突然回头朝董三宝瞪了一眼,那眼光似乎有毒,像蛇信子一样,把三宝吓退了二步,哆嗦地吸了一口冷气才稳住。

董三宝刚追出门槛,只见东首来了一辆新车,以为打门前经过,其他三人也像木桩一样站着观望。谁知那大奔就停在董家门口,半新的奔驰立时相形见绌,失了光彩。

等董梅、小小、老宋走出车门,董三宝还在梦里一般,董梅叫了一声“爹”才醒了过来。

王宗贵更是张大了嘴,谁这么气派呀,奔驰600,居然盖过我王家,身份上不觉矮了三分。等车上下来两朵玫瑰,眼都看傻了,一朵是董梅,另一朵不是伊能静吗?这不是我梦中情人吗?她来这里干吗?她跟董梅是什么关系?

另一位也不认识,三十出头,西装革履,是保镖?还是车夫?还是董梅新交的朋友?感觉一头雾水从天上罩了下来。

王母想到的又是一番情景,这车好,跟这车主人打交道王家才有利可图,董家实在寒酸,丫头又不懂规矩,内心里早就废了,打入冷宫。

见小小又跟那仙子一样,水灵灵的,太配我家贵儿了。至于董梅,那个男的喜欢就许给他吧。王母的意淫实在妙,只可惜她不是皇太后。

董梅朝小小,老宋介绍道:“这是我爹,这是我小姑,这是。。。。。。”想不到王母如此丑,中午吃的东西差点呕吐出来,出于礼貌屏住了。

董芳见董梅愣在哪里,想必她不知道这是王母,就想上去帮腔,可是口还没张,小小抢着道:“你家佣人就不必介绍了。”

气得王母要吐血,本想叫小小借一边说话,好好盘问一番,现在如何受得了这气,怒道:“小丫头,你说谁呢?谁是佣人?我方希仕好歹也是董事长夫人。”说时还把衣服抖一抖,似乎让小小看个真切。

“真没看出来,‘仿西施’啊!不如直接叫东施罢了。说白了不就是一丑老太,大惊小怪什么呀!”小小见她急相心里更开心,越发去撩她。

“你说我丑,小丫头你也太猖狂了吧,你知道我是谁?在如意镇可几十年没人说我丑了。”王母不识东施,话里夹着威胁。

“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小不理她的威胁,继续刺激她的神经。

王母只觉天旋地转,血压上升,要不是董芳扶着,估计一个跟头栽了下去,黄蜂没蛰着人反把自个蛰了。

王宗贵赶紧扶着娘去一边息着,头上的雾水还没化开。伊能静不会来这地方,她又是谁?长得这么像,年龄看上去还小,带着城里的口音。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余小小和宋富贵大哥。”董三宝除了点头,把客人迎进家,不知说什么好,今日的事要多糟就多糟。这时王宗贵才知道像梦中情人的女孩叫余小小。

“伯父好,这一点小礼请收下。”老宋把二瓶茅台跟二条软中华递了过去。

董母好像听见了女儿的声音,便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董梅赶紧拉住母亲的手把二位介绍一番,一边介绍一边挤眼。董母心里有数,又是请坐又是倒茶,把门外的三位看的无地自容。

王宗贵见那男的出手大方,想必是董梅的新男友,那自己算什么呀,还有那可怜的穷光蛋文竹,这小妮子不是脚踩三条船吗?心里气不过,就朝屋里嚷道:“董梅,你怎么可以脚踩三只船呢?”其实这话是说给老宋听的。

三人也不理睬,有说有笑,边吃瓜果。老宋故意说家有二辆大奔,二辆宝马,一辆保时捷跑车,二套别墅,董梅、小小两人“咯咯”地笑。老宋说的七不离八,但不是他的,是小小家的。

老宋是退伍特种兵,在余总公司当司机,今天冒充董梅男友。其实他对王宗贵恨之入骨,其一表妹去年给王宗贵糟蹋得现在还不成人样,要不是路上说好了,早上去一顿拳脚,揍扁他,再扒了他的皮,做成一面鼓,敲它九九八十一天,才解心头之恨。

老宋的话把王家母子的耳朵都拎得竖了起来,心想这样的人家确实惹不起。

董三宝心也起了波澜,丢了文竹这个芝麻,刚捡到王宗贵这个桃子,现在又来了宋大哥这个西瓜,脸上的愁散去大半,原来董三宝就是书中的那只猴。

冷落了半晌,老宋才不经意问道:“你是谁呀?”王宗贵喜出望外,赶紧回话:“我是董梅的男——”心想不对,我是男友,那眼前的这位又是谁啊?从时间和地点来看,屋里的才是现男友。“——前男友。”

话音还未落地,董梅就朝他这方向“呸”了一口。一下子就把王宗贵的自尊击碎了,好比那泥菩萨打碎了就是一堆垃圾,毫无用处。

今天是王宗贵是最黑暗的一天,其实不是,厄运才刚刚开始,一年多以后,一次车祸要了他的一条腿。没多久,王母经不住打击和肥胖,撒手西去。

王总似乎摆脱了母老虎,却遇上了狐狸精。一个与王宗贵年龄相仿的女人,做了不到二年后妈,居然与继子有了一腿,周旋于父子之间。

纸永远包不住火,等王总发觉时,所有值钱的玩意随着那个女人一起消失。母老虎丑,还能持家:狐狸精美,却败个精光。

王总走投无路,被迫卖厂,身体经不住岁月的冲击,生命经不住身边人的打击,风光一时的王总郁闷而亡。

王宗贵落个自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何况他根本没经历前半句,直接进入后半句,没几年,便流落街头。

如果你停驻如意镇街头,没准你会在某个角落发现他。没了往昔的骄横,一个破盆一把琴,达到了艺术家的水准,如歌如泣,有时也会唱歌,忏悔过去。

文竹有时回老家,也会抛上几枚硬币,他会朝着文竹傻笑,并说谢谢,只是他忘了文竹是谁。千万家产如云烟转眼散去,有人说是报应,有人说是红颜祸水,世上的是非恩怨有谁说得清呢。

见王家母子终于灰溜溜地走了,董梅松了口气,连声感谢小小和老宋,一边叫爹去弄盆景。

一盆“猛龙过江”,罗汉松作的盆景,那松斜杀出来,苍绿如龙,下面自制小溪,加以泥土、小石子、青苔点缀。让人笑叹匠心独具,小小爱不释手。

一盆“曲项向天歌”,梅花盆景,那梅姿态就向一只鹅曲项向天,枝头正好一朵梅花开,开出生命的赞歌,手轻拂,自有暗香来。

小小问:“这造型如此独特,是天然的还是后天修剪的?”

董梅说:“大都是天然的,量身打造,也有后天有意而为之的,名与景相映成趣那就更具有观赏性了。”

还有一盆是“如火如荼”,月季盆景,因没开花,说不出那个味。小小也不推却,全部笑纳,见时间也不早,带上花辞了董家。

到董梅店,见文竹兄弟跟成邦还候着,稍作交待,取了发财树,一路好心情地上了城。

在董梅店里,成邦过一会儿就问文竹,叶婷婷怎么样?男人跟女人一样,为了爱情都会失了分寸,没了方向,要别人帮他作主,当然有时为了炫耀。

文竹一开始自然详尽地解析,说两人如何如何绝配,听得成邦屁颠屁颠,到后来不厌其烦,只回答四个字“非你莫属”。

成邦就说文竹在敷衍他,文竹说你小子胡搅蛮缠,我总不能绑了叶婷婷来逗你开心吧。成邦说这不能,女人不是用来绑的,是用来哄的。两人乱侃一通,带着各自的幸福散去。

董三宝经历了这档子事,也不为董梅的婚事急着张罗,偶尔也会问问宋富贵的情况,为何不见人影。

董梅跟他解释了好几遍,老伴又在他耳边罗嗦了好几十遍,终于明白宋富贵不是“大西瓜”,他就是一个开车的司机,从此也不再纠缠此事。

董三宝心里有时也念着王宗贵,总觉得对不住人家,也搁不下老脸去请妹妹董芳去说情。

董芳为此事,娘家也回得少,加上老公近来早出晚归,苗头有些不对,自己更没心思去掺和三哥家的事。

王宗贵确实不快了几天,如果知道董父的心思也许抵消了大半。王母的数落好比蛙声,恬噪了一阵子。待有了新欢,王宗贵什么都忘了,寻欢作乐才是他的本色。

董三宝郁闷了几天,一门心事扎在自己的花圃里,除了董梅,花木就是他最疼的孩子,却又不像女儿那般烦人,帮她却自讨没趣,而花木懂人,你侍奉着好,就长得喜人,讨你乐趣。

冬去春来,万物沉寂了一个冬季,争先恐后的来争春,先是养人的眼,后是向空中挥霍。随意地奔放色彩,各式各样的花你方开罢我登场;恣意地为大地着绿,像地毯一样前进。连文董河也染绿了几分,俏了几分。

乡人从来就不欣赏这个,认为这是大自然理所当然的事,驻足观赏纯粹是耽搁辰光。只知道这是个忙碌的季节,要抢要争,开局不好,年底难免让人失望。

大批的运输卡车穿梭于如意镇的大小公路,空的来,满的走,绿化祖国八方。

供销就像耍猴人一样地赶场,叼着烟边走边吸,胳肢窝夹着一个公文包,里面放着纸笔、部分现金,用于记账和预付定金,跟树农、花农讲好几日几时送往何地,过时不收。

花农、树农更是忙得冒烟,挖的挖,打包的打包。挖树的大都是男人,那是一双干活的手,粗壮有力,筋骨分明,老茧厚着呢,新手干一天免不了水泡一个接一个,却不抵老手半天的活。

别小看气力活,也要技巧,铁锨使的风声云起,如何铲下去,如何起,手脚如何配合,娴熟得很,是劳动人民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

打包的大多是娘们,草包要多大,根据树的大小,根必须用土养着,成活率才高。一把稻草离梢头十几公分扎一下,稻草的多少根据土包的大小决定,反过来放在一个坑里,稻草的梢头跟根部朝一个方向,这样包扎好梢头就不外露,美观实用。

把稻草像扇子一样拔匀,树往上一墩,把稻草的根部收拢,聚在土包与树的接壤处,用草绳扎紧,根据客人需要有时再在土包上加一道固。

如果田不在大路边,还得把花木运至大路边,有的单人挑,有的双人抬,有的用独轮车推,还有小孩用手帮忙拎的,各显神通。

田埂头上有黑漆漆的茶杯和热水瓶,怕热喝凉的,怕凉兑点热水,“咕咚咕咚”喝上几大口解解渴,用袖子一抹,下巴上的茶水和脸上的汗统统解决。

大家干累了,也会在田埂上小憩一下,抽一根烟,拉一下家常,谈的更多的是收成,有时也会与隔壁田里的老农交流一阵。

那软绵绵的田埂像垫子一样坐着舒服,还有绿草和零星的花儿点缀,鸟儿从头顶飞过,十点多钟的阳光早把露水收了去,风一吹,也没凉的感觉。待你到晚上再去坐一会儿那田埂,你会发现田埂给人踩得结实的,一如树农的胸肌。

如果供销有车来,经验收合格就告一段落,堆上人家的车,结一结账,小份现金,大份欠条,年底结清。如年底还结不清,重换一张欠条,信誉就不用说来年自然要降一等。

如果供销没车来,你还得到约定的地点准时交货,又是一番忙活。如果活实在多,还得请人付工钱,因为这是季节性的活,错过了就是一年。花木销了,空着的地怎么办?

根据行情,是移栽还是换新品种。得忙碌好一阵子,栽好后,得浇水,施肥,防虫打药水,修剪,栽插。过一段时间就得去割草,那草是前面割,后面就长,烦人得很,用草甘磷吧还怕伤着树,也不是所有的草都怕农药,可见生命力之旺盛。

文昌发是干农活的好手,只是今非昔比,在田埂边转悠,见人家走树,心里越发着急,甚至埋怨起自己:不中用的东西。

文竹见爹雪白的头发,随风起,心里不是滋味,就跟爹说:“爹,莫急,年前成邦跟我说了,咱家田里的树连大带小他打包票。”

“真的,一棵不剩?”

“真的,一棵不剩。”“怎么还不来呢?”头发都急白了还在急,文竹知道这是家长的责任。

成邦没有食言,所有的树他都要了。文竹请人弄了两天,四亩多的田里除了坑再也找不着一棵苗,爹文昌发的心也跟坑一样见了底,不再着急和埋怨。开了人工费,按市场价结到贰万六千元。

成邦说:“人工费我付,其余的钱年底付清。”

文竹说:“抵了两万。”

成邦拍了拍文竹的肩,说:“一桩归一桩,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借你的钱不急。”

文竹听了就不再多言,感觉给成邦拍过的肩头轻了些。

地空着一无所获,鉴于爹的身体,树肯定是栽不了。文竹把地租了出去,按每亩五百元的价格,与本村一位本家签了协议,一签五年,以后每年在原价格基础上按10%增长,租金在每年农历年底结清。断了爹的后顾之忧,文竹在城里上班也踏实了许多。

(二十一)循序渐进

小小的进步有目共睹,第一次月考从倒数第五上升到二十七名,班内共有四十三名学生,期中上升到班内十八名,当中也有其它小测试,成绩稳中有升。

最欣喜的不是小小,更不是文竹,而是小小的母亲方女士,喜极而泣,收获了当母亲的巨大成功。当方女士拉着文竹的手,千言万谢,文竹感到了一颗母亲炽热的心。一切为女,母为女荣,千真万确。小小还有上升空间。

小小收获了自信和学习的乐趣,在良性的道路上惯性发展。文竹当然高兴,成绩上升是意料中的事,可喜的是小小的人品大有长进,待人接物,与同学相处,在老师的评语中可窥一斑。成绩只是学习的一部分,学习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生活才是人生的一场综合大考,由于人生漫长或无目标,你不承认罢了。 要考你的品质,你的独立生活,你的团队协作,你的抗挫能力,你的心理调节能力等等,当然这些都可以在学习中成长。

随着相互深入的了解,文竹跟小小亦师亦友。文竹对小小的教学渐渐有别于学校,采取问答式的,开放式的,讨论式的,这是针对小小的个性逐渐调整的。小小不拘于形式就取消形式,小小喜欢问就让她问个够,文竹不是上帝,不会的大家一起讨论。

对于数学方面的难题,文竹以提问的方式向小小灌输,小小根据步骤自己理通,有点水到渠成的样子。然后文竹再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小小的接受能力完全打开了。

语文立足于书本,向课外拓展,提高小小课外阅读力,从作者的轶事引申到他的著作,小小有了兴趣,自然就会看作者其他的文章了。《少年文艺》就是在文竹的引导下订的,小小喜欢神话,但神话不会给她力量,看一两本就可以了。当然,这都是文竹的建议。

英语文竹只能给点小小心得,背单词归类,语法如何区分。英语并不是文竹的长项,关键多读,多背,情景交融时学英语效果最好。

物理比数学在现实中更有用,学过物理自然界好多为什么你都能明白,比如冬天室内的窗户上为什么会有小水珠,比如为什么先看见闪电后听见雷声。对于这种现实中常出现的现象,小小的兴趣特别浓厚,不用文竹交待,她自个就去找原因了,有了兴趣,学好物理就不是难事。

中国的政治只需要用耳朵去聆听,考试按照标准的去答就行了。小小可以提任何开放式问题,两人展开讨论,没有标准答案,这样只是为了开拓小小的思路和辩才。文竹没有去过国外,据说国外就是这样教的。

这样的教学方式很受小小欢迎,某周日小小对文竹说:“谢谢老师,我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上了对的人。”

“额,我的神啊!跟电影独白似的,留在多年后的婚礼上跟你的白马王子说吧。”文竹笑着回道。 “哈哈,老师你想的真远。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学习引路人。”小小笑着纠正。

“引路人有些夸大,功劳是你自己的。说白了,我就是那药引子,没多大用,恰好发挥你最大的功效。又像那*线,燃烧了半天,没有你这个*,小孩一泡尿就把我灭了。”

文竹不恰当的比喻,小小听了哈哈大笑,说道:“不管怎么说,你燃烧了自己,成就了我。”

“我有那么伟大?其实我就是看在钱的份上。”

“对,你就有那么伟大!金钱对于你来说不是粪土,也就是个谋生的工具。拿着这个火炬,举起你的右手,你就是中国自由男神!”

一把长尺被小小硬塞在手,举起文竹的手,差点戳在书房的顶。

“自由男神?也没背景呀。你怎么像裁判?我怎么看也就是得胜的拳击手。”文竹作了个打拳的姿势,朝空气中挥了几下。

小小说:“对,自由男神以前就是个拳击手。”

只要文竹说像什么,自由男神以前就做过什么,好像自由男神万能,就是上帝。这个荣誉像紧箍咒一样套在文竹的身上,文竹极不舒服,但想舒服小小就不罢休。文竹认了,剽悍的鲨鱼败在了弱小的女渔夫手里。良心在秤上秤着呢。

成长是本能,超越才是境界。飞的高,才能俯瞰大地。飞在三万三千尺的高度,仰望的人不会说什么。

靠墙的“猛龙过江”放在特制的架子上,比拿回来时大了一圈,有了新绿,更有神龙飞逸的神韵。

旁边的“如火如荼”开得映红了半边墙,一朵比一朵大,一朵比一朵红,热情似火,要燃烧青春的极限。

小小请人依着这两盆盆景创了幅画,一面墙都是植物王国,春意盎然,栏栅处有扇门,半开着,还有半扇等谁来开启?云深处,云深处,一行春归雁。

如果你不细看,你都不知道那个是画中的,那个是画外的,艺术就是那么高雅,虚实难分。也只有小小的书房敢静中闹春,不枉人生。那一面墙经常变换风景。

由于小小的牵线,成邦接到了一笔绿化工程,不竟如此,她老爸居然邀请文竹和成邦作客,对于文竹来说,是破天荒的纪事。

好几个月,除了相片,文竹仔细想想,在快要离开的汽车里看过他的侧影,在某个场景看过他下楼梯的背影,但从来没有正面看过余总余大头的真面容。

是神龙是*还是巨头?其实都不重要。关键连面都见不着的人,他会请客,太阳没从西边出来。文竹一阵忐忑,过后如文董河一样平静,几亿家产不会让人畏惧,人格上没有任何差距。成邦也是这个调,两人欣然前往。

最好的酒店,最好的包间,最好的菜肴,最好的服务。就五个人,小小一家三口加文竹俩,客套一番,按次坐定。到了那么高的档次,也许是陌生,文竹和成邦倒拘谨起来,舌头没了往昔的自然。还是余总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举杯道:“来来来,家庭小聚会。两位才俊,不必客套。”

文竹成邦举杯回应,酒过三巡,舌头自然了许多。

“余总,家教数月,未见真身,今日一见,比想象得还要魁梧!”文竹用红酒敬道。

“呵呵,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小文老师啊,什么总不总的,我粗人出身,脱掉这身外衣,我就是瓦工匠余大脑袋。”余总降低身份,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看来余总真是说话的行家,这样的人到哪都能如鱼得水。跟高官打交道,一个鼻孔出气;跟同行打道,又一个鼻孔进气;与文竹成邦在一起,还能同一个鼻孔进出气。

“余总是本城房地产的风向标,以后请多多关照。”那八钱的小杯白酒,成邦一干而尽。

“风向标?抬举了。其实就是墙头草,风往那边吹就往那边到。” 余总要干,小小阻止了。“小刘兄弟啊,谈不上关照,只要你够朋友,活儿上劲,以后的路宽着呢。”

想不到余总如此低调,文竹有了好感。小小今天开心极了,坐在父母之间比谁笑得都灿烂。方女士总是笑看老公跟大家谈笑,很少插话。

余总问了文竹一些厂里的情况,文竹讲了一下即将改制的事,谈的很浅。又问成邦乡下花木的行情,成邦说起绿化头头是道,余总饶有兴趣,不免多喝了几杯,小小想拦也没拦助。

大家边吃边聊,余总突然有感而发:“今天请两位来,本意呢是谢谢小文老师,把我家小小带到一个出人意料的高度。二来是看看小小结交的朋友,不错,不错,真的不错,够朋友——”突然话锋一转,“——以前一直忙,也不知道忙个啥。忽略了家庭,忽略了爱人,忽略了小小,今天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真好。要不是两位,一家人不知何时才能聚在一起吃个饭。”

余总说得有点动容,方女士眼里居然有了泪花,似乎以前受的委曲全值了。

小小更是一个人脸上一个吻,她就是个孩子。孩子在父母面前隐藏了酒量,文竹跟成邦也不揭穿,每个人都有秘密。

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文竹觉得跟平常家庭没什么区别。然而对于以前的余大头确实是没什么区别,但对于余总来说,区别大着呢,亲人的感觉就是温暖。

“小文啊,我想小小初中毕业后,送往国外学习,你发表一下意见呢。”余总喝得红光满面,老师两字又去掉了,似乎距离又近了。

“中国目前的教育体制的确不适合小小,也许国外的教育更适合,我不是说外国的月亮圆。只要小小愿意,我赞成。但记住,小小,你不管以后去哪里,胸膛里跳的都是中国心。”文竹实话实说,小小点头。

“不行,我就这一个闺女,我可要她陪我一辈子的。”方女士开口道,她舍不得,心头的一块肉怎么可以随便远离呢,一边说还一边抱住了小小。

“现在说说而已。以后我会常回家陪你。”余总的话也许说到了老婆的心坎里,女人怕孤单,孩子就是一生的寄托。

文竹仔细看了一下对过灯光下的余大头,四十五六,身材魁梧,国字脸,大眼。由于常年陪吃陪喝,眼圈有些虚,头有点秃,肚有点腆。头的确大,文竹想那里面是智慧的话,那肚里绝对是没用的脂肪。他今天喝得高兴,手机居然关了,想必开着手机是吃不定心的,今天做了一次性情中人。

到最后结束时,文竹听到这样一段话:“小文,只要我余大头在龙城市一天——”余总打了一个饱嗝,“——你愿意到我公司来,我随时都欢迎。买房子的事。。。。。。你找我,甭跟我客气,我给你批,低于成本价都行。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包括你,小刘兄弟,一样的待遇。”

酒多了,谁都可以称兄道弟。

文竹不管余总说的是真话还是客套话,心里荡漾一番,然后全按照客套话处理。今天我至少人格上是平等的,去了余总的公司,待遇会有提高,总没了今天的平等。再说我工作好好的,即使有难,我自个也会处理,求别人收留,不是我的本色。房子的事,以后真的要低头求人,这不丢脸,去掉暴利也是应该的。

成邦也是自由惯了的人,这种空心汤圆即使是真的,他也不要。但这一顿成邦赚了,以后余总吩咐下属断断续续给他介绍同行。

五月下旬小小又是月考,继续前行,班级十二名。文竹看她学习依然轻松,没有一丝压力,就像那海,你看不到底。

六月中旬的一天,小小问:“老师,你是游泳健将吧。”

文竹也没多想,“嗯”了一声。

“打遍两岸无敌手?”

文竹还是没多想,又“嗯”了声。

“还救过人?”

文竹继续“嗯”了一声后,想想不对呀,捋捋更不对呀。这些尘封的往事我没跟人说过呀,她怎么这么清楚?就盯着小小看,小小给文竹看的极不自然,忍不住坦白,是文辉说的。呵呵,两人有书信来往,文竹没有猜到,也没多问,谁都有秘密。只要不影响学习和生活,这个年龄的一切交往都很正常。

“我想参加校游泳队,但怕水平不行。老师,暑假里能不能帮我辅导一下?”

“行,没问题。”文竹嘴里应付,两眼却未离开那道几何附加题。这样证明差一点,那样证明还是差一点,这道题有点意思。文竹不竟咂了一下嘴,皱了一下眉头。

这个细节全落在小小眼里,她一边偷偷地掐表,一边暗暗得意。遇难了吧,我二十几分钟做出来,看你几分钟搞定?不时在边上还扯上几句有关游泳的事。

文竹分心无术,一边“嗯”、“啊”、“哈”着,一边开足脑力,全力以赴。思索一会,作了一条辅助线,答案浮出水面。嘴角往两边拉,眉梢往下弯。小小知道大功告成,用时五分不到。听着文竹的讲解,比自己的步骤还少了些,环环相扣,毫无多余。

“我在老师提醒作辅助线的情况下,捣鼓了二十几钟,自鸣得意得很。谁知你就咂了一下嘴,皱了一下眉,小思一会就解决了。老师,你真行!I服了YOU!”小小由衷地赞道:“告诉我你解题的思路吧?”

“笨代数,巧几何,不通画条辅助线。画的对,一切迎刃而解。”文竹暗自庆幸,自己底子厚,没出洋相。没想到小小会设局,够调皮伶俐。

“整我?人小鬼大的精灵!”说完在小小的鼻子上括了一下。

“我都十六了,还人小鬼大?想想你在桃树上捉青蛙的事吧。”小小不满文竹的看人眼光,反击道。

文竹睁大了眼睛,蒙在那里,文辉的嘴怎么跟棉裤腰似的,什么都往外捅啊,这个糗事也能提?哎,见色忘哥啊!

小小看着文竹,文竹看着小小,俩人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文竹娓娓道来:“那是我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为了改善伙食,晚上叫上文辉去捉青蛙。水里游的叫蝌蚪,小的叫田鸡,大的叫青蛙,还有一种更大的叫‘麻石夯’,难看的是癞蛤蟆,牛蛙是后来从国外引进的,与‘麻石夯’相似。我们带好工具,电筒、小渔叉,蛇皮袋上路。

“满天星星,听取蛙声一片,悦耳得很。晚风一阵,没了热浪,凉爽。萤火虫玩自驾,水面上、草丛中、空中,都有它的那盏灯。蚊子多的要命,‘嗡嗡’地跟着你,赶也赶不走。

“河滩上,草塘边,渠道边,灌溉满水的稻田埂上,都有青蛙的踪影。青蛙比较敏感,用电筒光聚集,稍有声响,它就会跳,跳的很快,三两下就消失在视线外,在水边只有‘扑通’一声,就潜入水中。

“因此反应要快,动作要敏捷。我一般是用渔叉叉,无需走近,青蛙在光里蒙了,一动不动,想那光从何而降时,已成囊中之物。渔叉后面一般拖根绳子,因为河滩上的青蛙距离较远,需要飞叉才行。白天我们练习飞叉,晚上就十有七八中了,如果遇上水里的鱼,也不会放过。

“转了快两个小时,逮到十几只青蛙,放上茄子或洋葱,明天的美味跑不了了。想到这文辉都快流口水了,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哥哥,弄点吃的吧。’‘行。’两人去了一畦瓜地,有人看守着就撤了。

“后来去河边偷桃,文辉放风,我去摘。主人家的狗叫着,我也没当回事,爬在树上,近处给人摘光了,就用渔叉叉了一个红的。忽然发现背后有烟头闪亮,定看才知是一个人,完了,给人逮了,文辉呢?文辉躲在一棵大黄扬球后面拉屎,忘了出声。

“‘干吗呢?’烟头发话了。‘抓青蛙。’我答道,想都没想。‘你家树上结青蛙啊?’烟头乐了。‘对,你家树上结青蛙。哎呀,你家是神树啊,刚才还是青蛙,现在这么就成桃子了呢。’我实在无法,理亏只能乱侃,想蒙混过关。

“‘小子,别逗了。老实交待,偷过几次。’看样子烟头家的桃子挺好吃的,要不然会有那么多人惦记?‘就这一次,如果撒谎,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我说的是实话,所以敢发毒誓。

“这棵桃树的确是第一次,近的不偷,才上远的偷,碰上为数。‘你捉的青蛙呢?’烟头问道。‘干吗?大叔,不就一个桃子吗?’我担心他不怀好意,敌意地抗道。

“‘哎呀,小子,挺凶啊。’烟头亮剑,‘我家小孩要吃青蛙肉,我逮不着,你给我几个。树上桃子任你桃,如何?’见烟头说话诚恳,也不是恶人,这买卖划算。

“文竹一挥手,完事的文辉,拎着蛇皮袋过来了。‘呵呵,还团伙作案啊!’给了烟头八只大的,留了十只。啃着熊甜的桃子,我俩又去捉了一阵青蛙。”

小小用手支着下巴,出神地听着,仿佛也进入了捉青蛙的夏夜。文竹用手在她眼前晃荡了一下。

小小像刚醒过来一样,问道:“完了?”

“完了。”

“那青蛙呢?”

“吃了。”

“吃了?益虫你也敢吃?”不知谁是外星人,小小尖叫道。

文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道:“我的大小姐,吃一顿蛙肉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吧。我知道青蛙是益虫,要不你天天吃韭菜炒豆芽,就着咸菜汤,吃上一个月,试试看?”

“上街买荤菜呀?”小小应的轻巧。

“买荤菜?谁给我大团结啊。有钱谁不会过日子。穷人想着明日的温饱,极力争取今天的面包。我不捉青蛙,别人捉,蛇还要捉一部分呢。我没有斩尽杀绝,也没有影响生态,凭双手改善一下伙食,多年后也得遭非议啊!”文竹愤愤道。

小小见文竹的声调升了二个调,赶紧中和一下:“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去树上捉青蛙?”

“除非时光倒流。”文竹仿佛看见两个少年在过去岁月的夏夜中行走。

过了二日,小小气呼呼地跟文竹道:“太气人了,校游泳队不收我。队长说我水平太菜,说我师傅——你更菜,圈子里从来没听说过你。”

“凭什么呀?我都没教你,怎么就成师傅了。你也没跟她们比,咋说你水平不行了呢?”

“去年比过,没她们好。”小小底气不足,低下了头。

“余小小同学,这只能说明过去,不能代表未来呀。”文竹鼓励道。

“通过一个暑假,我能赶上她们?”小小抬起头。

“赶上?超越才是你的本色。”

“嗯。”小小攥紧拳头,信心才是梦想的保证。

有了文竹当后盾,小小跟校游泳队较上劲了。

没几日,小小又向文竹汇报:“校游泳队教练同意收我为队员,条件是——”小小顿了顿,见文竹没插话。“——必须战胜队长马晓晓。”马晓晓是女队里游得最快的一个。

“就这些?”

“还有一个附加条件,你跟校队教练王胜比一场?不论胜负。时间、比赛项目有我们选。”小小的声音低得让文竹听不见。

“你答应了?”文竹有点愤怒。这条件太苛刻了,战胜最好的选手就表明校队根本就不需要小小,纯粹是敷衍。如果小小应了,丢脸是自个找上门去的。还搭上我,这教练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玩意儿?

其实文竹不知,王胜是给学员们赶鸭子上桥,不露一手难以服众,徒弟跟徒弟比,师傅当然跟师傅斗了,文竹就成了牺牲品。

“没有。我不是回来跟你商量的吗?”

“你真的想进校队?”

“想。她们太气人,背后说我是花瓶,中看不中用,校队不是谁想来就来的。我要正面打败她们,灭她们的威风。”小小的话让文竹看到了一种闪光的东西——精气神。

“行,明天你去应战。时间定在八月底,比赛项目看了你的训练再定。”文竹不想让小小失望。

小小欣喜地看着文竹,眼里有了泪花,这太为难老师了。

人活着就得战斗。

(二十二)胜利之道

“王胜,市冠军。”小小得到的情报。

“是冠军?”文竹觉得冠军没什么了不起,自己那时两岸第一。

“两岸”不是运河两岸,也不是长江两岸,更不是海峡两岸,是文董河两岸。文董河多大?大一点的地图上找不着。

“对,市冠军。”

文竹跟小小在“市”与“是”里兜圈子,一个不明故里,一个想偷笑。

“是哪里冠军?”文竹有点晕。

“是龙城市冠军。”

“市冠军?”文竹心里一愣,好像误吃了一个苍蝇,想吐也吐不出来,干咳了二声。

“嗯。怎么啦?老师。”

“没什么。喉咙有点痒。”文竹掩饰道,又故意咳了几声,怕影响小小情绪。

来头有点猛,既然上苍如此安排,是自己的苦主躲也躲不过,硬着头皮上,答应了就没有后退的路。还有两个月时间,文竹不由得重视起来,轻敌必输,叫小小尽可能的收集对手资料。

小小的学习从慢车道进入快车道,期末更是惊艳,已经上升到班级第五了。

方女士按照协议喜滋滋地给了文竹五千元奖金,奖金超过了工资。文竹觉得不妥,退回二千,见方女士纳闷,解释道:“那协议有漏洞。”

“那协议太完美了!没有你,那有小小的今天啊!这两千就是你的!”方女士又推了过来,文竹不收。“那么多人,都没拿到。这是你应该得的,如果你觉得少,协议可以重签。”方女士急了。

“不不不,我收。”文竹无法拒绝一颗母亲的心。

暑假如期而至,一切按计划进行。游泳装备都是最先进的,为了练臂力、腿力,方女士腾出一个房间给小小做健身房,里面有综合训练机,跑步机。钱有时真是个好东西。

“王胜,男,35岁,身高175MM,体重78KG。曾获得市蝶泳400米冠军,省第六名,现任教练。马晓晓,女,16岁,身高164MM,体重48KG。曾获得区自由泳800米第三名。”小小托人搞来的内部资料。

文竹吁了口气,心里有了底。比王胜年龄差11岁,身高相差无几,体重轻7KG。小小比对手矮两公分,轻4KG。经过几日观察,小小臂长,爆发力极强,适合短距离比赛。泳姿也不错,换气有点小问题,关键还是力量不够,耐力不行,先快后慢。

二百米训练,小小自由泳落在文竹蝶泳后面好几十米,二人均在适应中,小小要向前冲,文竹要调整到当年最佳水平。虽自由泳比蝶泳快,但男女有别,小小倒也不气馁,何况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体育训练比较单一,枯燥、乏味。重复的机械运动,时间长了更是无趣。十多天后,小小的力量和成绩都有了不错的进步,但从小小厌倦的眼神中文竹看到了退缩,没了先前的兴奋和拼劲。文竹知道这是正常现象,没有说什么,毕竟是个孩子。

每天半小时的跑步,一个小时上肢和腹肌的力量训练,二个小时水中不停地划水,划水。睡觉时累得连梦都没有一个,即使有,也是划水,划水。

没有毅力根本撑不住,家教继续。七月十二日,文竹送给小小两本书,一本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一本是笛福的《鲁宾逊漂流记》,这是文竹第一次给小小送礼物。两本书上各赠一句话,前本是“劈波斩浪济沧海”,后本是“勇往直前人生路”。

“小小,这两本书近期给我看完。”

“跟训练有关吗?”

“没有,跟人生有关。”

“老师,这本《鲁宾逊漂流记》我看过。”

“再看一遍不会增加你任何负担。”

“Yes,Sir。”

小小的回答幽默,铿锵有力,让文竹很是满意。没几天,小小精神抖擞,一如从前,仿佛消极怠工的事从没发生过。七月下旬,二百米不再落下好几十米,而是齐头并进。当然文竹有意谦让些,但小小进步神速。小小的天分加上勤奋,与初次见面有了天壤之别,这正是文竹最想看到的。

文竹专攻一千五自由泳,对手虽是市400米蝶泳冠军,毕竟岁月不饶人。我在暗处,他根本就查不到我任何资料,我不是圈子里的人,“野鸡头”、黑户。也许他根本不把我放在心里,冠军的光环是多么炫耀,无名小卒何足惜啊。跟我比赛也许是一时兴起,面都未照过,也许小小的语言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用我的年轻拼他的耐力,短距离不行,我就来长的,你蝶泳冠军我就玩别的,比赛项目到八月中旬通知他们。上天似乎还有一点公平,不再如想象中倾斜。

每天的训练雷打不动,文竹以前也锻炼,现在只是加了量,针对性训练臂力、腿力、腹肌力量。半个月的恢复,已有八成功力,到七月底,基本恢复到位。

说实在的,文竹不喜欢游泳馆。站在马赛克池边,毫无生气,那水虽蓝的见底,却没有一丝海的感觉,水中有一股漂*味道。顶棚遮蔽了天空,灯光四射,四方的池子扼杀了人的想象,一条条比赛绳索仿佛让人置身于沟渠中,施展不了身手。

文竹还是喜欢文董河,瓦蓝瓦蓝的天空,碧绿碧绿的水,虽不能清澈见底,你却能感到鱼在水中的快乐。

从岸边或从码头纵身跳下水,轻盈得让人飞。河边的小草,柳枝,天空的小鸟,一切的一切,是那么自然、和谐。你可以自由地呼吸,随意地游荡,累了你可以仰躺在水的中央,没人打扰,你的目光可以容纳整个天空,跟着白云飘动。

文竹在文董河经过了多少场比赛,心里已无数,因为都是不正规的,没有记录。文竹总是遥遥领先,同龄不行,越级比,到后来都没人敢比了。那就让着比,让同伴先游十米、二十米。。。。。。到后来五十米,长一点,一百米也能胜。

然后泳姿上还得调整,人家自由泳,文竹得蝶泳。不管如何改变游戏规则,结局总是文竹胜。南北游的不过瘾,东西向游,两个来回也不觉得累,青春少艾无所惧。

不喜欢归不喜欢,文竹却不能改变现状,那只能适应这个世界,适应游泳池。文竹从不与对手们照面,训练的地方也不一样,小小有时去探探情况,除马晓晓以外,其他都比较懒散,还有人请假,王胜以短距离为主。

这期间文辉上来了几次,也帮小小加练,文辉也是好手,不过缺少系统恢复,小小居然跟文辉不相上下。小小问:“阿辉,有没有尽力啊?”文辉喘着气,点头答道:“吃奶的力气也使尽了。”小小兴奋得手舞足蹈,池里水花四溅。

小小的进步是阶梯式的,像那超大的楼梯,上一个台阶就要停留一会儿,过段时间再上一个台阶。一般运动都有这样的规律,上升——停滞——再上升——再停滞——又上升——又停滞。。。。。。只要你愿意,可以练到你的极限。

上升是让人喜悦的,停滞是让人沮丧的,停滞有时就像个瓶颈,好多人就死在这瓶颈上然后改行。突破瓶颈一般都有质的飞跃,所有的苦闷、心酸、疲惫都让喜悦一扫而光,直到下一个瓶颈出现。

小小明白此中的曲折,到八月中旬,她已经历两次飞跃。200米自由泳,成绩从最初的三分半钟到现在的二分半钟以内,让人有点不可思议,人类的极限什么时候是尽头?文竹希望她第三次飞跃就是在那天比赛中爆发。

比赛时间定在八月二十五日,下午二点,场地市体育馆。余小小与马晓晓比200米自由泳,文竹与王胜比1500米任意泳,相当于混合泳,可以用自己最擅长的游完。他们长距离狠就比短距离,他们短距离厉害就跟他们比长距离,用我们的长处痛击他们的短处。

对于即将来临的比赛,文竹有一丝丝兴奋,一丝丝焦虑,更多的是期待。人生就是在这样的期待中度过。

从小小放暑假以来,文竹基本一下班就去小小家,吃了近二个月的免费晚餐。吴妈的手艺真的不赖,美味可口,食欲大增,文竹甚至担心比赛结束后自己如何适应。去游泳馆训练全由老宋接送,常来常去都成好友了。

最后三天,文竹和小小逐渐减少运动量,让自己生理调整至最佳。八月二十四日晚,看了一场周星驰的无厘头爆笑电影,放松减压。

决赛的日子终于到来,决赛的时刻即将来临。一场小小为入门的比赛,一场文竹为尊严而战的比赛,想不到来了这么多人,还来了记者。记者不是苍蝇,却无孔不入,谁有这么大能耐?这让文竹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力之后是动力。

来的大多数都是对手的拥泵,王胜的学员,王胜圈子里的朋友,学员的朋友,有百人之多。还有人举牌子,什么“马晓晓必胜”,“再现冠军风采”,好像冠军已是囊中之物,这次来纯粹是过过场,比弯下腰捡根鸡毛还轻松。

而文竹这边,要不是董梅、成邦、文辉来凑数,就那么孤单的几个小小好友。岸上的都是纸实力,水里的才是真实力,虚张声势吓唬不了谁。

余小小和马晓晓的比赛即将开始,文竹向进口处张望,未见到要见的人。失望之余,余大头偕夫人来了,姗姗来迟,但终于来了,生意人的精明是用秒来计算的,一边走一边向小小有力地挥手。

文竹嘱咐方女士的事没黄,舒了口气的同时悬着的心归位。小小见是父母来看自己的比赛,高兴得直跳跃,双手挥舞着回应,记忆中这样的场景应该追溯到幼儿园的演出。

裁判一声令下,小小和马晓晓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应声入水,溅起的水花也像蝴蝶一样振翅欲飞。小小一马当先,马晓晓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看样子女队队长不是吃素的。

两人基本不相上下,并驾齐驱,小小只有半个头的微弱优势,看样子,不到最后,不知鹿死谁手。两人好像有默契似的,就这样齐头并进。

其实这是表面现象,谁不想超越对手,一下子搞垮对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术,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根本拉不开距离。决战还未上演,好戏还在后头。越是精彩纷呈的比赛,越是扣人心弦,观众的心一直紧绷着,加油声此起彼伏。

文竹见小小按照自己的节奏掌控比赛,而且比训练又快了些,速度不见减慢,体力依旧充沛。一百米折返时,彼此都看得很清楚,小小有力地向前划,马晓晓跟着。

在一百五十米处,文竹和文辉的加油声穿越了对方的声浪,响彻游泳馆的上空。小小接收到了信号,像打了鸡血似的,发力冲刺,加快了频率,马晓晓被打乱了节奏,硬着头皮跟上去。

小小游得亢奋,奔着尽头杀过去,水花往两边溅去,像一条金枪鱼在水里穿梭。马晓晓疲于应付,丢了自己的战术,当小小到头时,马晓晓差了一个身位。

这是小小的一场完胜,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场扬眉吐气的胜利,用时二分十九秒五八,打破了自己最佳成绩,一个令对手闭嘴的成绩。

小小兴奋得无与伦比,脸上的笑容证明一切,自己打败了校队最强的选手。当文竹与小小击掌相庆的时候,小小情不自禁地搂着文竹在其脸上吻了一下,文竹脸“唰”地一下绯红,一些观众也看傻了,接着就是一阵起哄。

小小只当没回事,转身朝文辉他们双手飞吻,一边跑向爸爸妈妈那边,一个人一个大大的拥抱,一个人一个甜甜的吻。

董梅面露愠色,不过稍纵即消,为小小的胜利欢呼。妒嫉是人的本性,与生俱来的,谁愿意把自己心爱的男人供其他女性分享呢,就是闺蜜,也不能。

文竹是忠诚的,对感情也略显迟钝,但总有度。他究竟不是石佛,也不是柳下惠,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诱惑很致命。谁能保证感情一辈子忠诚,一辈子迟钝,一辈子如一,一辈子不受干扰呢。

那些嘴里嚷嚷信誓旦旦的家伙,十有八九空洞无力或者一时冲动性情所致,时间可以验证一切。这样的誓言只要有人愿意听,就有人愿意讲,上帝从来不惩罚两厢情愿的事。

十分钟后,文竹与王胜的压轴戏即将上演。这个时候,文竹才看清对手的脸,棱角分明,板刷头,精明能干,基本与小小提供的情报一致,只是腰部肌肉少许松驰。

王胜也把文竹打量一番,线条有型,肌肉紧绷,目光坚毅,青春阳光,的确是游泳的料子。

比赛出现一些小岔子,第一次文竹抢游,重来,第二次王胜抢游,继续,裁判明显偏袒对手,因此一入水文竹就落后。

一入水文竹就是一条鱼,可是前面的那条鱼更厉害,至少目前是这样的,文竹不为所动,按既定方针执行。冠军就是冠军,虽犯规,但入水、出发的确技高一筹,如果是短距离文竹死定了。距离越拉越开,至六百米处时,已差了半个泳池。

文辉虽未见哥哥游泳比赛落后过,更未败过,但都是从前文董河两岸的事。今天有些悬,文辉心里有些不甘,但落后五十多米是不争的事实,看来哥哥常胜的纪录今天要作古。

小小的兴奋劲依然还没过,但看到老师的表现,有些落寞,忍不住用手遮住了双眼,自己不应该拉老师下水,老师也不会输得如此惨。比赛还没结束,就落下了那么多,小小都不敢想老师有没有勇气坚持到底。

成邦知道文竹是游泳好手,但选错了对手,人家是冠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输是板上钉钉的事,只希望早点结束,输得不要太大,也算长了脸。

虽然场面不好看,但董梅坚信,文竹不会轻易输掉这场比赛,结局一定是大逆转。心里这么认为,却忐忑的很,文竹什么时候开始反击:八百米?九百米?一千米。。。。。。

场边有人议论:“实力太悬殊了,完全一边倒,来丢什么脸啊?”其他人附和,也无心去观比赛,旁边私语去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有两个教练看在眼里,一言不发,感觉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原因。现在王胜领先,只是暗暗担心王胜的英名毁于一旦。

王胜在折返时,看见差距如此大,不竟秀起花样来,一会儿蛙泳,一会儿蝶泳,一会儿仰泳,泳姿曼妙。

文竹不为所动,依然匀速自由泳。六百米是分水岭,七百米文竹追回些,八百米又追回些,至一千米时只相差十米左右,一千二百米时已经并头齐进。

王胜以为只要发发力,就可以甩开文竹。结果是文竹紧紧相随,咬得死死的,自己反而给他定住了。想超越又超越不了多少,又怕文竹超越,两人这样相持了二百米,王胜给文竹赶得很累。文竹也不超越,只想拖垮对手。

五十几米给追了回来,观战的人觉得不可思议,而且有反超的趋势。文辉眼中的哥还是那个哥,董梅笑得不再忐忑,成邦开始摇旗呐喊,小小跟上。

还有最后的一百米,观众席上开始疯狂,沸腾,所有人的眼光都聚在水面上,因为两人在同一起跑线上,太精彩了。“加油!加油!加油!”已没了界线,全给了比赛的两位选手。

文竹一转身,顾不上对手的表现,全力冲刺,一百米没抬过一次头,频率越来越快,孔武有力的样子好像比赛刚刚开始。池水知趣得很,配合地往两边去,文竹像个*在水面飞驰。

这是什么游法?都不用换气,两位资深教练看呆了。王胜除了追赶还是追赶,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结果很明朗,文竹逆转取胜,最后一百米胜了近二十米。

王胜没想到如此结局,但还算有风度,过来握握文竹的手,赞道:“后生可畏。”

文竹恭维道:“十年前,还是你的天下。”

记者受命来,想报道冠军的二次辉煌,结果给一个无名小卒搅了。其实这样的题材更给吸引眼球,黑马获胜比冠军得胜更刺激、更新鲜、更有冲击力。

“文竹,你打破了1500米市纪录,有何感想?”记者直奔大家关心的问题。

“纪录是用来破的,奇迹是用来创造的。我很开心,小小同学入了校队的门。”文竹回答博得了满堂彩。记者又问文竹是哪里人?哪里上班?年龄?有没有女朋友?等等一系列问题,文竹一概不答。

见老师不答,小小也是笑着避而不谈。此档期间,余总吩咐老宋买来的花也送到,一人一份,哈哈,获胜值得庆贺。

晚上一行人去了酒吧,小小请客,又是一番热闹。

事后,小小问文竹:“当你知道对手是市冠军时,你害不害怕?”

“怕。”

“有没有想过退缩?”

“想过。”

“但我从来都没看出。为何你还要去比赛?”

“为了你的梦想,我的尊严。”

“你怕不怕输?”

“不怕。因为我尽力了。你记得圣地亚哥的话吗?”

“记得。”

“‘人生来不是被打败的。你可以消灭他,但不能打败他。’”小小和文竹一起说道。小小看文竹的眼光有些异样,木纳的文竹总以为那是学生敬仰的眼光,平常得很。

文竹总以为是内行,其实是外行,敬仰只是一部分,其它的都没看出来,也没费心思去思量。

过了二天,办公室的同事在看晚报时,看到一篇“无名小卒绝杀前游泳冠军”的报道,主人公正是文竹,就问道:“文竹,这是不是你呀?”

文竹跑过去一看,那文名足够吸引眼球的,好像是谋杀案似的。报道基本属实,绝杀还是夸张了些,明明近二十米吗?报道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白开水说成糖水仍可当真。文竹见除了名字,无图也无其它介绍,便否定道:“凑巧,同名同姓,让我沾了光。”同事见如此,去看其它的篇幅。

也许下班时大家闲着无事,也许那篇名提得足够邪乎,其它办公室的同事也知晓了,跑过来问,文竹用同样的话打发。

其中一看不起乡下人的同事道:“我猜肯定不是他,大家还来求证一下。结果很明了,乡下人怎么可能打败城里人呢?”他排挤乡下人,乡下上来的大学生也排挤,怕乡下人上来抢了他的饭碗。众人对他翻白眼,他也不理会。

文竹回敬道:“对,乡下人怎么可能人打败城里人呢?刘邦未称帝前也就是一个乡下混混而已,朱重八未登基前就是一个乡下乞丐而已,努尔哈赤起兵前就是一个乡下的牧民而已。他们推翻的可都是城里人吧。

“你回去翻翻家谱,隔不了几代,你也逃不脱乡下人的基因。乡下人怎么啦?没有乡下人,城市能建得这么美?没有乡下人,城里人能有粮食吃?你看不起乡下人,就是看不起祖宗。”

那人想辩,却无言可对。在众人的哄笑中灰溜溜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唠叨:“朱重八是谁?我有这样的祖宗?”要是朱重八在地下有知,肯定不认这个不孝子孙。

后来,王胜慕名而来找文竹有空去圈子里切磋,大家才知道“彼文竹”就是此文竹,那朱重八的不孝子孙从此再也不敢小觑从乡下上来的人。

一场比赛没有影响文竹的生活,文竹的日子跟太阳的轨迹一样有条不紊地运转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在作息上有些出入,一般早晨六点起床,晚上十点入睡。

方女士要另外给文竹两个月的工资,说是暑假里帮小小训练游泳的补贴,文竹说这不行。

方女士说:“这哪不行了?市场经济就是用金钱来计算劳动报酬,你付出了劳动就应该获得报酬。”受房地产老公的影响,方女士也会用市场经济诠释劳动报酬了。

文竹说:“这哪能行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靠金钱来衡量的,这是我愿意帮小小的,再说我也进行了体育锻炼,收获也不小啊。”

自从文竹做了家庭老师以后,小小的成绩提高得很快,方女士就把文竹当神一样供着,认为小小的进步是文竹的功劳,没有文竹,小小至今还在最后几名徘徊。

文竹的表现方女士一直看在眼里,该给的就要给,不要欺侮老诚人,咱不缺钱,用钱换小小的成绩是最划算的买卖。还担心自己该付的钱没付,文竹一时想不通,一走了之,那小小的成绩不是要像过山车一样掉下来,那不是白忙乎一场吗?

文竹不是方女士肚里的蛔虫,不知道她的心思,其实没有文竹,现在的小小也只会越来越好。文竹按规矩办事,是自己的利益不会轻易放弃,不是自己的送上门也不会白拿。上次的协议有漏洞,方女士说完美,就按那个执行,文竹无言可对。

换句话说,小小成绩只要不掉出班级二十名,文竹总有奖金拿。可文竹拿着总有些理亏,进步拿钱心里平衡,虽然奖金有重复计算的嫌疑,退步拿钱,实在说不过去。

因为最初给文竹定的标准是按小小成绩最烂的时候定的,上升以后也没修改,文竹良心上有点过不去。小小也争气,就是不下来,直往前窜,就是要文竹拿尽可能多的奖金,甚至超过工资。

“小文老师,我知道你人好。可是不给,理上说不过去呀。如果有人高薪聘你,你不会另谋高就吧?”方女士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不会的,你们的待遇已经高得吓人。再说我与小小有缘分,方女士,你就不要再在这上面作纠缠了。那两个月的帮助,就算我家教一年奉送的两个月,好比你上街买东西,买一送一的促销。此事到此为底,不要争了。方女士,好吗?”文竹无奈地苦笑道。

文竹有点头痛,方女士再不罢休,就要叫小小出面了。“一物降一物”,还好方女士就此打住,文竹总算躲过此劫。

还没开学,小小已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有人称她是“水中皇后”,有人叫她是“学习神器”,对于这些荣誉,小小不装腔推却,大大咧咧受之。她认为这是自己努力付出的回报,是受之无愧的。

从以前的反面角色一下子跃为正面人物,给学校带来正能量。学校有了这个活教材,当然用以推广,请小小作了几场报告。小小很喜欢演讲,不谦虚不做作,不避讳自己以往的成绩,也不恭维现任的任课老师,把自己的学习心得与同学一起交流,很多东西彰显自己个性色彩,很受同学欢迎。

那个写文章的记者知道她的事迹后,也采访了她,问她最想感激的人是谁?小小脱口而出:“是文竹大哥,我的家庭老师,游泳教练。是他在我最彷徨的时候,把我带出泥潭,带到现在光明的地带。教我做人的道义,教我学习的方法。他为人低调,却从不放弃,给我从未有过的震撼。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文竹没听见,但好像当时打了几个喷嚏,还埋怨是不是感冒了,其实是让人惦记上了。

(二十三)改制大潮

改制在龙城市拉开了序幕,就像一场循序渐进的雨,一开始只下了几滴,恰巧有一滴撒在了文竹所在的单位:工贸合营龙城振兴工具厂。文竹所在单位是全市试点之一,首当其冲。

“敢为天下先”是陈嘉明的风格,其实他的眼光更远,他嗅到了里面的财富机会,机会来了,他绝不会错失。他搞过政工,当过知青,厂长也做了好多年,人生阅历极其丰富,时时关注改革的新动向。

陈嘉明知道企业不改制,产权不明确,企业无活力,拖下去就像水里拖稻草,越拖越重,最终死路一条,大集体到后来就是大家什么都没有。

换句话说,企业的发展已到了三岔路口,必须是做单项选择的时候了。中央通过基层摸底知道了这一情况,所以选择苏南地区做企业改制试点。

改制是自上而下的,晚扩面不如早试点,改制越早得到的优惠政策越多,因为改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对此,陈嘉明清楚得很。机会只会光顾有准备的精明人,陈嘉明等到了,他是企业的一把手,他想的比谁都多。

九月初,就有人来单位测量土地及房屋,评估房屋、机器设备价值,对账目进行重新核算、估值。陈嘉明也在为改制紧锣密鼓地进行策划,成立企业改制小组。一次偶然机会,文竹进入改制小组。

九月的一天,文竹上楼梯时,一位和蔼长者与文竹一起拾级而上,后面跟着几位随从。因那时来厂调研的领导也多,文竹也不怎么在意,目光相遇时,只是礼节性笑笑而已。

那位长者见文竹面熟,便问道:“你是不是余家的家庭老师?”

文竹“嗯”了一声,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厂里人都不知晓的事,他一个外人却如此清楚,他能提到余家,想必是余家的亲朋好友。

那人也不理会文竹惊讶的神态,又问了句:“你是怎么让余小小的成绩突飞猛进的?”

“那是她自身努力的结果。”文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表功,一边在脑子里梳理,蛛丝马迹也没找到。余家来往的人不少,我只负责书房里小小的家教,书房外的事一概不问。

“与你毫不相干?那余大脑袋请你干吗?我记得她的成绩以前是班上倒着数才能排上号的呀!”

“说毫无干系是推卸责任,我只是稍微点拨了一下,她的智慧火苗就窜出来了。请冒昧地问一下,你老是余总的——”

“好谦逊的小伙子,我是余总的朋友。我在余家见过你几次,不过你总在书房忙着呢。加上余夫人常提起,对你有了印象,想不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了。”

从来都是下面的人削尖脑袋往上凑,想不这位面善的长者往下靠。

“我在这里上班,家教的事请为我保密。”

“行。”

文竹一行人鱼贯地前行,长者朗朗的笑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陈嘉明闻声而出,“咦”了一声后,恢复常态。

“高局,你们认识?”陈嘉明握着长者的手问道。

文竹才知来者是主管局的高局,高局看了文竹几眼,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何止认识?熟得很。”一边用左手拍拍文竹的肩膀。

文竹嗫嚅地应了一声,回了办公室。事后陈嘉明来问文竹与高局的关系,文竹说没什么关系。文竹越是实话实说,陈嘉明越是认为他在隐瞒什么,越是觉得他有来头。从文竹嘴里掏不出更多的内情,陈嘉明走时拍拍文竹的背,说:“小文啊,好好干,前途一片光明。”

没几天,文竹就进入了厂改制小组,共八人,忝末位。文竹年龄最小,工龄最短,资格最浅,活干得最多,功劳却最小。

“小文,你这个去查查。”

“小文,你这个去算算。”

“小文,你这个去看看。”

“小文,把这个完成一下。”

小组里的人谁都可以指示文竹,文竹只怨爹娘手生得少,恨不得要向八爪鱼借几只才够用。本以为进改制小组是件很光彩的事,却落个苦差役。如果他们忙碌自己心里还平衡些,有一两人还翘着二郎腿品茗,在眼前晃悠,着实让人气愤。

陈嘉明查看数据时,轧出了苗头,把改制小组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短会,狠狠地批了大家一顿,骂道:“你们是工厂的精英,是为工厂改制服务,收集有利于工厂谈判的资料,是为了企业更好地发展,说到底也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想干就干,不想干可以退出——”陈嘉明用眼光扫视一周,见大家低着头,没有人不想干。“——想干就得认真干,分工明确,不要互相推诿,扯皮。”

这一番训斥后,文竹的担子轻了许多。

陈嘉明为此事还单独跟文竹谈了一下,说:“小文啊,趁年轻都学些东西,艺不压身。在厂里多做事少出声不会吃亏,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他们老胳膊老腿,比不上你年轻人,今天累一点,明天准没精神,要不哈欠连天,要不药补。你单身,又住厂里,就多担待些。我像你这般大时,再累,只要一觉醒来便精神百倍,生龙活虎。”

文竹见厂长言之有理,点头称是,说:“我怎么会跟他们计较呢?他们都是前辈,都是我的师傅,我得好好向他们学习。请厂长放心,我会努力配合他们完成厂部下达的任务。”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经过几次单独接触,文竹认为陈嘉明厂长有能力,有魄力,事业心极强,跟着他干应该错不了。

十月底会计事务所出的报告分别送到市政府、发改委、市经委、主管局等上级单位,企业当然也有。这份报告是双方谈判的依据,陈嘉明对此份报告非常不满意,认为估价太高了,根本不值一千万。但评估不是他说了算,他自有他的办法。

文竹们收集的资料陆续送到陈嘉明手中。如192个退休工人的工资及医药费,如62个六十年代精减的下放工人及街道开票工的费用,如模拟50个内退工人的费用,如职工身份置换的改制费用。自己的家底自己有数,固定资产和存货上也做文章,那些有用,那些无用,净值越少越好。

这些材料要分类装订,不要汇总,文竹不解其意,也忘了问为什么,按陈嘉明的吩咐办理。

这些筹码,陈嘉明熟烂于胸,自然胸有成竹,只等着那些高官放马过来,他扛着像关公一样舞的无形大刀,躲在门后拼命地砍,当然是砍价不砍人,因为砍人偿命,砍价有理。

对于改制这个新鲜事物,有人恐惧,有人无惧,有人期待。恐惧者怕丢了饭碗,出了厂门担心再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甚至失业。无惧者因有一技之长,到哪都有饭吃,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工龄买断费用。期待者大都是年轻者,如文竹之类的,满腔热情,毫无顾虑,甩开膀子准备大干一场的。

其实那是思想不成熟的表现,一厢情愿的想法。企业改制比人观念的改变要容易得多,先来后到,论资排辈,每个企业都有这样的潜规则,不因改制而就会轻易改变。

没出报告之前,上级领导也常来企业调研,其实都是表面文章,走走场,作作秀而已。待出了财务审计报告,那些来过的领导就轮番上阵,进行轰炸,说报告上的一千万可以打个八折,也算体贴民情了。陈嘉明领导的班子,将来兵挡,水来土淹,沉着应付。

陈嘉明说:“不要说一千万,八百万水分也多得吓人,这个厂最多值一百多万。”

一百多万?各级官员面面相觑地看着,好像听错了,打个对折也有五百万呀,在陈嘉明眼里只值一折多。偷还得暗地里趁黑下手呢,大白天当着这么多人这不是明抢吗?

某位官员很是气愤,拿着报告扬扬,盯着陈嘉明问:“这是权威出的审计报告,不是废纸。我们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开玩笑的!”

“我知道这是权威报告,是经过专家实地测量,评估,根据账目审计出来的,数字的正确性勿容置疑,但这都是账面上反映的,账外企业的负担你们知道吗?”陈嘉明直言道。

“账外账?什么意思?小陈。”经委的汪主任不解地问,眉毛似乎打了个结。

文竹们收集的资料派上大用场了,陈嘉明给到场的每位官员人手一份,然后陈嘉明发言道:“汪主任,我们单位现有退休工人192个,平均每人每月工资500元,一年就是115.2万,如果算上医药费,不低于150万元,这个你们总要分担些吧。

“虽然你们说退休工人最终要社会化发放,但过渡期还不是我们企业出,如果过渡期摊上三五年,这笔帐在座的想必是一清而楚的吧。

“我们单位还有62个精减下放工,平均按每人每月工资100元,一年就得7万多,加上医药费,大概一年8万左右,现在这些人平均六十岁左右,我们企业一直要承担到他们寿终才能减负,按七十五岁平均年龄计算,又得一百多万吧,这个你们总要分担些吧。

“这些都是理论上笼统算算的,不包含CPI的上涨,如果算上去,这些金额还将放大。”

陈嘉明贼精得很,知道一二次谈判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筹码也不一次性抛出,慢慢地抛,今天抛的解决得快差不多了,下次再抛些,他要把八百万通过多次来支离解剖,达到自己的心理价位。文竹趁给领导换水时,偷听到片言只语,明白了为何要分类装订,很是佩服陈嘉明的谈判策略。

现在的官员埋头苦干的不多,为民请愿的更少,讲大道理,讲客套话一流,可以不拿稿子说半天,来虚的很在行,来实的不如企业实干家。那些数据像炮弹一样,把官员炸得面目全非,表情不一,头脑乱得一塌糊涂,一阵窃窃私语后。

一位来自发改委的领导幼稚到居然怀疑单位提供数据的真实性,打着官腔问道:“这些人都是你们单位退休和下放的?”

“贾主任,我敢以我的人格来保证。你也可以通过社保来核查退休员工,通过批文来核实精减下放工。”陈嘉明正言道。心里一阵窃喜,这些人在这上面问的越多,说明他们越重视,对谈判的进程越有利。

第一次正面交锋了两个多小时,烟雾萦绕,却不出结果,与陈嘉明想的完全吻合。

谈判跟上市场买菜差不了多少,讨价还价,只是人多嘴不杂,双方都有主将,不一次性拍板,要经过多次拉锯、协商,才会出真正的结果。这些人素质自然比小商贩高出一筹,不会拍桌子红脖子,也不会斤斤计较,至少以万来去的。

说白了,值多少钱?官员也不会从口袋中掏出一分来,相反还要带点走。他们只是代表政府来丢包袱,给市场树典型。但对于企业发展很重要,负担越轻,越有利于企业冲锋陷阵。

陈嘉嘴里说的自然是为企业谋发展,为员工谋福利,其实心底想的是另外的私活。于公的可以放在桌面上堂而皇之地讲,还可以赢口碑,于私的只能心里想。别人无法知晓,只知他是一个一心为公的领路人,要给他树丰碑。

第二次,政府同意六百万。陈嘉明不急,抛出了另外一个*:“我们现有员工三百左右,其中有五十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或出工不出力的。这次改制我们保证,不会把一个员工推向政府,也不会推向市场,除非有人另谋高就。

“但这些人实在跟不上企业管理,而且会带来负面影响,我想把他们内退,一直养到真正退休。按最低生活保障每人每月300元发放,一年就得18万元,加上医药费等,不低于20万元一年,依然不计算CPI的上涨,这些人平均还要五年才能退休。这些你们总要负担大头吧。”

借此机会,陈嘉明排挤了一些不入眼的人,内退了一些于企业无用的人,这仗对于陈嘉明而言打得漂亮,一举几得。

第三次,政府同意五百万。陈嘉明还是不急,说道:“谢谢在座的各位领导,为我们企业改制分忧解难,我们提出的问题总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们解决。现在我们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就是员工转换身份的改置费,虽然现在不一定要发,但总要备在那里的。

“有些员工现在不会走,说不定明天或后天就会走呢,只要他们走,这笔钱是必须给他们的。按二万元一个人计算,一百个人就得二百万,这个你们总得承担吧。”

一些官员算算,二百万还是少的。其实这些改制费企业后来支付的很少,毕竟离开的员工极少数,也没有多少人来较真这个改制费,政府甩了包袱基本放任不管。

第四次,政府同意三百万。离目标价位越来越近了,但你看不出陈喜明脸上一丝喜悦的神情,他还有招要出,这次是对固定资产和存货发表意见:“各位领导,三百万还是高了。但你们对于我们改制的支持,我们万分感谢。

“今天请大家来看看我们的一些固定资产及存货,有些机器设备虽然提着折旧,其实于我们企业生产根本就无用,其实是在帐上摆摆的,最多值废品的钱。还有好多存货,多少年了一直在仓库,估计当废品卖,人家还要收运费的。这些无用的东西我们列了一份清单,请各位领导过目。”

各位领导都看傻了,这个陈嘉明什么来头,都快成精了,一棵大白菜都快给他剥到菜心了,还要剥,企业让他当家肯定放心。

只是官员们心里不爽,你陈嘉明什么东西?一介企业的厂长,一提问题就砍价,还把我们这些当官的放在眼里吗?想反驳些什么,可是人家每次提的都有理有节,训话可以带着傲慢的官腔,但反驳是要用事实说话的。

既然是试点,人家要最大的优惠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有优惠,哪个企业愿意改制呢。只是这个陈嘉明有点过分,好像还摸透了官员的心思,除非不改制,到最后还不是烂在政府手里,那么多下岗工人政府也负担不起啊。

第五次,政府同意二百万。离陈嘉明的底线还有一点点差距,但已到了心理价位,价格当然越低越好,现在少掉一元以后可以多得十元,而且毫无风险,这是政府给的优惠。但今天不能贸然砍价,贪得无厌会引起共愤的。

今天洪副市长亲自出马,说明改制的谈判已接近尾声。官员们给陈嘉明的几次谈判搞得精疲力竭,都想尽快结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但心有不甘。想想几个部门的头,居然搞不定一个企业的厂长,还得分管市长出面来拍板,很是没有面子。

但这种火又不能乱发,改制毕竟是新生事物,摸着石头过河,树的典型必须成功,不许失败。企业没有强吃硬做,都是通过事实、数据来谈判的。而且每次都笑脸相迎,招待周到,并无失礼之处。

“小陈,还有什么问题要提的,我今天一并给你解决。”洪副市长话中有话,今天必须拍板,有什么你只管放马过来。

“所有的问题都有在座的领导解决了,今天就等你老拍板定稿。”陈嘉明恭敬道。有些小问题向副市长提那完全是小题大做,不上台盘。大领导只管大问题,或决策或拍板或签字,小问题只配手下人张罗。

洪副市长对陈嘉明的回答虽然惊讶,却是相当满意,同时用眼光扫了一众手下,谁说这个小陈难缠呀,我一开口他就伏地称臣。

众手下赶紧用恭维的眼光看着领导,眼光不会说话,但意思还是很明了:你老英明。同时记恨着陈嘉明,平时“呱呱”地说个不停,今天毫无反应,我们向洪老的汇报好像是谎言似的。

经过五轮谈判,陈嘉明稳打稳扎,步步推进,达到了目标。官员们节节败退,城池差点全部沦陷,但也完成了任务。改制成功,典型树立,洪副市长朱笔一挥,价格最终定在二百万上。

谈判成功,与会者自然要庆贺一下,文竹有幸参加。在酒会上,文竹见到某些官员的酒量惊人,一两瓶高档白酒不在话下,完了还要娱乐娱乐,说是谈判累了,要放松放松身心。走时每人还得送几条中华,说是辛苦大家的劳务费。官员们也不怎么在乎,随意地往车厢后面一扔。

一千万的八折还到二折,这场谈判太完美了。对于陈嘉明的大局观,谈判的策略,独战群官的魄力,火候的拿捏,文竹敬佩得五服投地。

一日下乡,文竹与董梅、成邦、叶婷婷议起工厂改制的事。文竹把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成邦第一个就嚷嚷:“这是国有资产彻头彻尾的流失,员工最多得点蝇头小利,大头都将给老板掠夺。一个这样厉害的狠角色是不可能把自己谈判的成果让别人来分享的,早晚这个厂都是那姓陈的。”

成邦说国有资产的流失,一点不假。想想拥有市中心三十亩地的工厂只值二百万?明眼人一看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还有那么多厂房和机器设备,财务报表上不但盈利,且净资产也远远大于二百万。

文竹不允许成邦这样侮蔑陈嘉明,辩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为工厂谋发展呕心沥血,为员工谋福利费尽心机。你未见过他的所作所为,就出言不逊,纯粹个人偏见,甚至无礼。”

一个攻一个护,针尖对麦芒飙上了。

“我虽未见过其人,但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文竹,你清醒些吧,世界没有你想象得那般美好。为工厂谋发展绝对是幌子,为员工谋福利绝对是假象,上帝赐给他的财富,他会与别人一起共享?他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脑子进水,现在未到共产主义时代!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面前,那么多财富他当然要呕心沥血地蚕食,费尽心机地攫取,不进自己的保险箱他是绝不会罢休的。”

文竹刚想反驳,董梅使了一个眼色,说:“成邦,你别把人想的那么坏;文竹,你也别把人想的那么好。日后定能见分晓。”

董梅充当和事佬,想平息两人的激辩。听了董梅的话,文竹偃旗、鸣金收兵,而成邦却喋喋不休。

“这不是好人与坏人的问题。在巨大的财富面前,人的私欲就像那巨大的无底洞,它吞噬了人的人性及良知。他要想方设法占为己有,占为己有以后他要想方设法永久持有。旁人对他而言,就是在有利可图和无利可图的算计中。他不会相信别人,他只会利用、算计、猜忌、提防别人。他得到了财富,却扭曲了人生。”

文竹见成邦越扯越有劲,越扯越远,看了一下听得入迷的叶婷婷,笑道:“这些危言耸听的话是告诫我的?还是想在恋人面前炫耀你自命不凡的人生哲学?”

叶婷婷抿着嘴,笑而不答,不否定也不赞同。她欣赏成邦的霸气,就像成邦欣赏她的温柔、秀气一样。彼此欣赏,爱情才是美妙的天堂。

“不识好歹的家伙,别打岔!我怕你给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别人的事让别人操心去吧,我的口水好歹也是元气。文竹,你就尽量从改制中多分一杯羹吧。”

“我回来就是商议这事的,只是八千元一股有点吃血啊!”

“不管是多少钱一股,你都要咬牙买下来,越多越好。这可是原始股啊,升值无限。没钱我帮你凑,零利息,分红了别忘请客。只是担心那老贼不会给你太多。”

文竹想不到成邦对未谋过面的陈嘉明有如此大的成见,后来才知他憎恨不是白手起家的富翁,他认为那是投机取巧得来的,跟真本领无关。

“你们一个是走南闯北的,一个搞经济管理的,脑子比我们女人好使,我不作参谋。文竹,你自个拿主意,没钱我可以先垫着。”

董梅怕说“用着”伤了文竹自尊,文竹心里有了底,还怀揣了另外的想法。

外面的谈判还没完时,企业里的改制同时也在进行,批文一下,进程加快。改制的详细内容没有向员工披露,只有少数人知晓。员工只知道二百万分成二百五十股,每股八千元。

固定工、合同工可以自愿申购,计划外用工和内退员工没有资格,购股的份额按员工级别分配。普通员工一人一股,好多员工还拿不出这么多积蓄,只能放弃。文竹虽在科室,也进了改制小组,但进厂时间太短,只能算普通员工。

文竹想掂量一下陈嘉明,一次闲聊快结束时,文竹试探道:“厂长,我想长久为工厂发展作贡献,能不能多购二股?”现在文竹目前有购三股的经济能力。

陈嘉明挠了挠头,看了一眼文竹,为难地说:“小文,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不要以为你跟我走得近,我就会照顾你啊!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摆在这里,多少人的眼睛在盯着我呀,我得一碗水端平啊!”

多么合情合理的话,放在哪里都行得通,文竹心头的一丝忧虑也灰飞烟灭。成邦所说的人性不但没泯灭,而且在公平公正的原则上更加闪亮。如果这“老贼”如愿了文竹,人情味是浓了,但有了其它的瑕疵,也枉费了文竹替他的辩护。

最终文竹认购了一股,想不到回报是丰厚、可喜的,来年年底就有了一千元的分红。

让人大跌眼镜的事还是发生了,一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家伙居然认购了三股。那人与文竹相比,除了工龄,别无所长,摇摆于后勤与生产一线之间,要不是购股的事,文竹真不知道厂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文竹经过缜密调查,得知那人是陈嘉明的亲戚,欺骗的感觉像狂风暴雨一样袭来,无情、残酷的现实像匕首一样刺进文竹快要碎成几瓣的心扉。一切都敌不过血缘的嫡系,什么公平不公平,都像那阳光下的肥皂泡,褪去光环,一无所存。是非不再像黑白那样分明,黑夜里除了乌鸦一样黑的东西,哪能觅得光明。

成邦尖锐的话语在耳边“嗡嗡”作响,文竹感觉给人抽了一下右耳光,自己又把左脸颊送了过去。脑子里乱得像给人硬塞进个拨浪鼓,摇响得隐隐作痛。

看着西下的夕阳,文竹咬破了嘴唇也没想出所以然。一厂之主,一言九鼎,居然要靠谎言来迷惑大众。也许这是他一贯的行为,是自己给幼稚和单纯蒙蔽了双眼,误读成了高尚。

本以为是一个道上的同志,却是两条路上的过客。万恶的私欲呀,难道你可以让人类恣意地糟蹋品行吗?狐狸不露出尾巴终就不是狐狸吗?曾经把他当作一面墙,如今却訇然倒塌,倒得那么干脆,一地鸡毛,找不到根基,也找不到人类曾经引以为豪的一丝良知。

曾经以为走在深山老林需要保护自己,其实身陷人山人海中更需要保护自己,轻信他人不至于送掉区区小命,心中的真善美却给他搅得七零八落。受过伤的人喜欢把自己装在套子里,避免下次受伤。

“我不需要套子,我会为自己的幼稚和单纯买单,不会为了一个伪君子而迷失自己,更不会为了他的谎言伎俩而改变自己的人生信念,在挫折中我只会越来越强大。”文竹在黑暗中挣扎了出来,叹了口长气。

文竹精神上出现一小段焦头烂额的状况,物质上却毫发无损,对现实更有了骨感。而且应该值得庆幸,好比一艘贼船开走了,发现自己还在岸上。

文竹不会傻到当面质问厂长,因为一个工龄优势就可以技术性击倒文竹,如果文竹提起那人的级别,他马上就给那人戴个官帽子。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是利益熏昏了头,二是备了大量的理由。理由跟*爆炸的蘑菇云一样,要多大就多大,要多多就多多。

陈嘉明治厂确有一套,面对改制出现的乱子,都一一摆平。辞职的给买断工龄费,一分不少;内退的各个击破,按工龄根据原基本工资打折发放,直至退休;在职不走的,在原工资级别上加一级工资。

改制真的给企业带来了新气象,甩了那么多包袱,就像小伙子蛰伏一个寒冬,到了阳春三月,卸了棉袄,活力四射。运转起来真的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快速,生产效率也有了显著提高,企业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工贸合营龙城振兴工具厂”改为“龙城振兴工具厂”,陈嘉明厂长摇身一变为陈嘉明总经理,身价直接进入百万、千万富翁行列。

在财富面前,人的私欲无处可逃。第一次改制陈嘉明得了九十股,占总股本的36%。按理只能得三十股,那些买不起的员工股份他全揽了下来,还说为员工着想。

后来与他人相比,悬殊实在太大,敌不过情面,就故意转让出了几股,让他人看看他的高风亮节。有二股就落在了那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家伙身上,大概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私欲作梗,引发了一场风波。陈嘉明野心不会就此满足,私欲还在蔓延,像火遇上了干柴,越烧越旺。

过了五年,说第一次改制不彻底,职工股全部没收。一股八千返回一万二,员工自然乐意,加上每年的分红,当初投入的已经翻番,那些没买的员工悔得要抽自己嘴巴子。

这只不过是陈嘉明用政府五年前留下来的钱做了一次好人,他的良心似乎没有坏透。其实他要攫取更大的利益,不施舍谁会愿意轻易拱让自己手中的股份呢,其实舍弃的与得到的相比,还只是个零头。退一进五,精明到家的“老贼”是不会做蚀本的买卖。

第二次改制只允许管理人员可以认购,一股为一万元。文竹用返回的钱加上一万八购了三股,认为还会升值。

此时陈嘉明的股份上升为总股本的70%,为一百七十五股,完全控股。当时谈判的胜利果实基本占为已有,工厂改为有限公司,性质私营,陈嘉明的身份有总经理变为董事长,企业已打上陈氏的烙印,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成邦极端的攻击性预言成真。

1997年春节前夕企业第一次改制拉上帷幕。

(二十四)早恋之争

时间对谁都一样,不因为你是国王,就都给你一些;也不会因为你是乞丐,就少给你一些,世界上没有比时间更公平的东西。

夏日的阳光你可以用伞挡住,可挡不住时间的流失;冬天的寒冷你可以穿羽绒服抵抗住,可抵抗不住时间的流失;人间的大爱都有偏差的时候,时间却从来没有误差过,准时匀速从你身边溜走,永远不会为谁停留。

时间是独一无二的东西,比法律还专制,它控制着历史的进程,历史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它,却没人说它独裁,因为它对谁都一样。

时间不是人类创造的,它早于人类,早于一切生物。谁也无法驾驭它,它独立存在,无法修改,也无法中止。

河流奔流不息,到了海洋就像回到了家。而时间比它更顽强,它像永动器,永不停止。面对黑夜与白昼,面对春夏与秋冬,从不退缩,勇往直前,像个战神,没有尽头。

人一出生就进入时光隧道,不管你要还是拒绝,每人都会收到一张新生而又空白的贺卡,度过精彩纷呈或落寞无功的一生,到油尽灯枯寿终时,那张卡也就失效了,但它记录着人的一生功过,让后人评说。

不仅是人类,还有禽类,兽类,只要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收到时间赠与的新生贺卡。

它跟阳光一样,普照万物,而且谁也逃不脱它死亡的宿命。它见多了新生和死亡,从不赞叹也不怜悯,它迈着不急不燥的步子向前、向前、永远向前进。

如果谁拿着那张时间赠与的贺卡,任意的挥霍,那将一事无成,对后人也是一无所剩。

那张贺卡是给人类用来创造的,大家竭力而为,就创造了历史的一部分,世界的一部分,人类的一部分。

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像那星辰一样闪耀,大多数人平凡得像那空气一样可有可无。说无不对,毕竟曾经来过;说有似乎也不对,没人感觉到。没有可有可无的空气也衬托不出星辰的闪耀,就像那金字塔的塔尖,没有下面的根基它什么都不是。

人类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每个人都在有限的生命里迸发出了自己的火花,照亮了人类前进的步伐,进化至今进入高科技时代。

时间没有尽头,进化没有极限。面对先人,没有人敢挥霍生命,也没人敢挥霍时间。

浪费时间倒比比皆是,在你发呆的时候,时间从你眼神中溜过;在你闲聊的时候,时间从你舌尖滑过;在你醉酒的时候,时间从你肠中穿过。你会为错过的机会而悔青肠子,你会为错过的时机而亡羊补牢,那时的时间就是你的功名,时间就是你的财富,时间就是你生命无悔的赞歌。

时间无处不在,大多时你无所谓,有时你会特别敏感,死亡的逼近,恐惧的来临,新生命的降临,成功的无限接近,哪怕一朵小花的盛开,你都能微妙地感受,那痛苦或喜悦。

人与世界,不如一滴水与海洋;时间与人,与万物、与世界无二样,没有渺小与伟大之分。时间主宰了人类,人类书写了历史。时钟是人类人为地给它找的代言人,人类为了跟上它的步伐,想尽了一切的法子。时间对于形形式式的代言人,不废一词,准确无误地向前、向前、永远向前进。

文竹对于时间想的没有那么多,只知道在有生的日子里,积极进取,不言放弃。面对现实,勇于承担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他人的人生观只有他人自己能改变及进化,如果自己的为人处世能够感染身边的人,那也算对人类的进化作了微不足道的贡献。

事实上,文竹只是这个世界的少数派。真理也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好比价格围绕价值上下波动,价值纹丝不动,耐心等待价格的回归,哪辈子合二为一还真说不准。

小小受到感染,并立刻回馈了文竹,像阳光照着镜子,镜子马上就从另一个角度折射出来,给足了文竹面子。

初三第一学期结束,已坐稳班级老二位置,年级也进入前二十名。换句话说,如果到初三毕业,还能保持这个成绩,那么龙城市的高中她想进哪所就进哪所,甚至不需要参加中考。这不是小小的终极目标,她像攀登者,她要征服世界上最高的山峰。

“老师,如果有一天,我将出国去学习,你是不是舍不得?”小小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两眼仍在书中浏览。

文竹一愣,随即转身笑道:“就我个人而言,当然是舍不得。你聪明伶俐,好学上进,冲你帮我挣的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更是舍不得。但你不属于我,也不属于其他人,你属于那片天空!”

文竹抬头指指头顶蔚蓝的天空,“你是一只鹰,翱翔的鹰!你能击破天空,超越闪电!”

聊天前两人在三楼西侧的平台上,平台空地八九个平方,用采光的材料封闭,外面冷得打颤,里面温暖如春,阳光的热量一波波的涌进。

正中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泡着两杯热气升腾的茶,一杯是小小的,一杯是文竹的。小小埋在沙发的靠垫中惬意地看书,文竹站着悠闲地向窗外张望。

别墅的院外有一个小花园,小花园正中有一条狭长的小溪,冬天少雨,都快干涸了,水底的鹅卵石清澈可见。

小溪边是绿化隔离带,伴着假山,间隔着几棵垂柳,没了春夏的柔姿。小溪上跨着一座小桥,沿着小桥向前大约十几米,有个亭子,亭子两边皆有长廊,与小溪平行。除了梅花所有的花都败了,蓓蕾蓄势,怒放的吐芳,越冷越傲,傲成独秀,天下无双。

少许几个孩童在玩耍,几个大人在避风处晒着暖暖的太阳。小小家是景观房,在三楼的温室,下面的风景一览无余。在这里,物理上的“温室效应”小小通过亲身体验实地解决。

“我们是捆绑在一起的,那些奖金还是无法体现你的能力。”

小小放下书本,一本正经地仰头望天,好像要寻觅天空是否有她的印记。文竹瞅她一直抬头看,大白天的苍穹有什么好瞧的?很是纳闷,便循着她的视线觅了去。原来是两块硕大无朋的白云,像男女的两个头像,若即若离,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又好像在热吻。

“老师,你看,那两块云像不像恋人在热恋?”

文竹一震,答非所问:“嗯,像两个狗熊在打架。”

“狗熊是那样热恋的?”

“对,恋人是那样打架的。”

不知是谁的心乱如麻,一阵风散去了天上的云,天空沉默如金。阳光无声无息地进来,照在金属的杠子上熠熠生辉。

温室里的两个人恢复原样,小小窝在垫子里看书,似乎一页也没翻过去,心里总觉得有些莫言的东西在拒绝着书本的入侵。

家教的事上午已经结束,下午属于自由活动。文竹是应她的邀请留下的,文竹又看着窗外,目光还是聚焦在小花园里,只是没了先前的悠闲。

一个三四岁的小屁孩在公园里的小径上顽皮地奔跑着,手上拿着一具像风车一样的玩具,不知咋的,脚被什么绊了一下,跄踉了几下,没稳住,一个趔趄下去,看样子摔得不轻。

小时候那个没经历过摔倒爬起呢,没摔倒是不能真正长大的。文竹期待小男孩独立地站起来,暗暗为他鼓劲,小男孩也正在努力地挣扎起来。

这节骨眼上,奶奶跑了过来,孙子看到奶奶,仿佛看到了救星,得到了庇护,索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所有的委屈就像趴在地上的身子,不再为自立努力。奶奶心疼地把孙子搀扶起来,一边用嘴吹着受伤的地方,一边用手拍打着地,地面是不折不扣的替罪羊,哄到心肝宝贝不掉眼泪为止。

“老师,我应该去那个国家求学呢?”小小实在看不下去书,打破了沉默。

“英格兰保守却守时,美利坚开放却歧视,法兰西浪漫却懒散,德意志严谨却拒外,西班牙多情却无心,小日本上进却无情。”文竹两眼仍盯在窗外,直到小孩的背影转了弯。

“六选一啊,你是上帝派来折磨我脖子上那玩意儿的吧,把它思绪弄乱,最终把我留在国内啊!”小小想把气氛调得欢快些,调侃了自己的脑袋,透过代表数字六的大小拇指盯着文竹瞧。

“我想那么自私,把你留在国内。可自私是魔鬼,害人不浅,误己不轻。去美国吧,看看山姆大叔是不是如圣地亚哥所言的那么坚韧不拨。”文竹给出了建议,并用同样的手势还她一个羊角六。

“美国有自由女神,中国有自由男神啊。如果我留在国内,绝不是因为你的自私,而是你的魅力!”小小直接切入主题,她仿佛看到了心中的橡树。

“魅力?一介兼职教书匠而已,土得掉渣。”文竹故意掸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尘埃在阳光里飞舞。

“青春是一阵风暴,风暴过后一切都会面目全非。每一个小孩都是经过无数次摔倒后不再轻易摔倒,青春也会遇上无数挫折,跨越过去后再遇上挫折便应对自如。感情是一团麻,理清后才发现是一件适合自己的衣裳。崇拜是一堵墙,推到了才发现前面有更广阔的天空。没有人能阻止你前进的步伐,你是一支快乐的响箭,呼啸而去,给世界带来快乐与精彩。”

文竹旁敲侧击,有些东西不能当头一棒,需要迂回阻击,像引导洪水一样,要疏而不能堵。

“我是一支响箭?迎风而去的响箭?聚焦目光的响箭?给你们带来快乐的响箭?精彩纷呈的响箭?既然是响箭,我能不能射向自己喜欢的人呢。”

“当然可以。在成熟的季节,射向你心仪已久的恋人。”

“现在不行啊?”

“绝对不行。因为你还没有强大到受伤后可以自我疗伤。”

“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能疗伤呢?”

“人的精力有限。现在是学习、成长的最佳时期,其它的可以往后挪一挪。好比生的桃子,你硬要吃,涩嘴后还得拉肚子。何苦去自寻烦恼呢?”

这样的交谈和辩论对于两人而言是常态,只不过今天两人把自己也扯了进去。有一段时间作为剧中人时有些局促、难以齿口,更多的时候更像局外人一样侃侃而谈。

小小说出心中近阶段的纠结、感受、想法。文竹通过聊天、心理辅导给她减压,让她自己取舍一些对生活有影响的东西或情感。

从脑子里衍生出来的思想不一定就是好的,有可能是恶的,尤其是没定型的青春,人通过思考,或外界的楷模,来平衡自己的言行。

文竹希望通过此次交谈,小小把朦胧的爱情泳衣收拾起来,不要在海边游弋,什么年龄做什么事。青春是美好的,十六岁的花季,吹口气都是香的。按道理文竹是无权干涉小小的情感,确实也没有粗暴地干涉,只是合理地引导。一切都得靠小小的理解,解铃还须系铃人。

“老师,今天讨论的主题是爱情的萌芽还是萌芽的爱情?”小小喝了几口热茶,伸了个懒腰,换个姿势落落大方地问道。心中的橡树好像给她挪到其它的风景后面去了。

“青春的彷徨更切题。”文竹若有所思道。

“你也经历过?”

“谁也无法逃脱‘青春美丽疙瘩痘’的幸福纠缠的烦恼。”

小小摸着唇边的一个不太显眼的青春痘笑了,顺势捋了捋淡金黄色的秀发。寒假后刚染的,开学后还得恢复原样,虽然文竹不赞成这样,但也不会去干涉,个性就像寒冬的腊梅,让它去怒放。

金黄色的秀发在阳光下更是耀眼,雪白的脸无需化装也能打败白雪。天然的白,好比出水芙蓉,那是造物者的恩赐,加上青春的魅力,能感化世界上一切的丑陋。

文竹的青春当下能胜过小小的青春,但最终是敌不过小小的青春。年轻就是资本,谁能敌得过岁月的大军呢?

放假前夕,文竹算了一下一年的收成,不错,一年的努力没有白费。看着纸上的结余数,文竹靠着椅子,双手交叉抱在后脑勺欣慰地笑了。

家教工资1.2万,奖金1.7万,上班工资收入及奖金1.8万,老板红包0.5万,除去购股0.8万,兄弟俩生活费及人情开支0.9万,加上成邦那里的树苗款2.6万,计6.1万可供还债。欠成邦二万,董梅三万,其它二万,文竹抖了抖肩膀,压力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大。

家教收入那么多是个天大的意外,一切皆是缘,小小是个精灵,遇上了文竹,给所有人惊喜连连。

如果把家教做成产业,那收入应该更可观,这念头在文竹脑中一闪而过,倏忽即逝。

红包也是个意外,也许是陈嘉明的良心发现,也许本身就是文竹工作努力的体现。

文竹看着窗外,窗外灯火辉煌,一年又一年,年年有今朝,可惜娘已不在人间。

仰望深邃的苍穹,文竹心底暗暗告慰娘的在天之灵:“娘,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有能力把这个家扛在肩上。文辉又拿了奖学金,还有一年半毕业。爹在康复之中,家中一切都好。我的工作见到了曙光,董梅的生意照旧兴隆,我们俩准备在文辉毕业后结婚,到时给你老磕头。娘,你的灵魂永远在我的心上,与我息息相通。”

文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星空,似乎等待着娘的回应。娘有回应了,一道流星划过天际,那是娘在天堂里的感应,文竹眼里有了坚毅的泪光。

隔日,文竹下车刚走进“千里梅制衣店”,成邦也骑着跑车轰隆隆地过来了。两人相视一笑,进了店。

过年这一段日子,是董梅最忙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忙得腰酸背痛,忙得加班加点,在董梅的打理下,然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大概也是此行业的特点。

年纪大的,平常总是拿孩子的旧衣服拖拖,到年总要置一身新的,新年新气象。孩子是不知大人的心酸的,过年总是要添新的,款式新颖,美观大方,至于保暖不保暖倒不是主要的。大人也乐意,自己苦累不算什么,孩子新潮体面,也是大人脸上的光。“说某某孩子体面、聪明伶俐”比捧某某人还受用。

平常的钱要算了又算,一个掰成两个用,过年就豁出去了。

两人朝董梅、大美、小乔打个招呼,文竹给她们换了一茬水,找个凳子坐在桌子旁。见成邦眉开眼笑的样子,就知道混得不错,往年年三十还忙得够呛,今年早就把树农、花农安顿好了。

“今年提前收工了?”文竹问道。

“托你的福,还剩你跟董梅她爸的。今天我就是上门服务:送钱来的。”成邦提了提嗓子,“董梅,你爸的花木款你带回去?”

“劳驾你送去吧。顺便帮我美言两句,让我爸过年欢腾欢腾。”董梅边说边忙着。

“没问题。我的嘴杠子,虽不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稻草说成黄金还是可能的。逗你爸开心小菜一碟。”成邦心一顺,信口开河也没底了。

“你吹吧,反正你吹到天边也不害羞,吹破了牛皮也不完税。”文竹挤兑道。

两人没正经地乱说,把旁人逗笑了,包括几个来取衣的。

闲扯一番后,文竹把今年的收成大致跟成邦说了一下,成邦仿佛又嗅到了什么,开口道:“余小小这小妮子真不赖。文竹,如果你把家教做成产业,你圆梦的路程将缩短好多。有了小小这个活广告,肯定有市场。”

“你的想法与我昨夜的念头不谋而合,可我不想加入这个行当。小小是个例,我也相信这个产业有市场。但是你忘了,我们年初聚会时的谈话?教育是大家的事,但学生在学校学习压力已经够大的了,校外形形式式的提高、辅助班之类的,都是社会急功近利的表现。明知这股潮流不对,我们再去趟这浑水,似乎良知上说不过去吧。”

“就你是良知公民,我们是见利商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不扯这个了,把钱给你吧?”

“送我回家再说吧。”

“行。顺路捎一段,送君送到西。”成邦一兴奋,唱出了京戏味。

今天特别冷。一出门,冷冽无情的北风就呼啸而来,掀起你的衣襟,掀乱你的发际,呜呜地恨不得要把你掀到空中当成一只人形风筝,像那塑料袋飞旋而去。北风像只带着锋利无比刀剑的野兽,在空中恣意横行,把大地劐成无数的口子。

人们在那口子里背着风,竖着领子或带上帽子,也给它推得踉踉跄跄,不能自控,恨不得在身后带一堵墙上路,也会给它残酷地吹毁。人身上不能有一丝缝隙,它无孔不入,顺着空隙渗透到达,贴着你的温暖的皮肉,在寒冬腊月再给你降降温。

那种降温不是一两个哆嗦就能解决的,刺着骨透心凉啊,冷得你叫爹叫娘,仿佛结了冰,恨不得把你冻成冰人它才心满意足。人们不得不尽量不出门,不得不武装到密不透风再出门,最好在外套外面再套一层金属套子。

有人宁愿冻得擤鼻子也不愿意多添一件衣服,宁要风度不要温度在小伙子中极其盛行。

几分钟的飞驰时间,文竹坐在成邦背后闭着眼,让那风像梦魇一样远去,到家仍然觉得手脚似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一部分。活动一番,血脉传递着热量,麻木的手脚才缓缓苏醒。文辉及时送上热茶,加快了身子的暖和。

“这二万六是树苗款,这二万是介绍费。”暖开了身子的成邦把二沓钱推到了文竹面前。

“介绍费?”文竹拿过二万六,瞪着那二万莫名其妙地问。

“不懂了吧,这是行规。国外叫佣金,国内也叫好处费。没有你,我跟余总八辈子也打不到一杆啊。”

“我没介绍,也没出一丝力,也不懂行规。你凭自个的能力开辟了天地,成邦,这钱我不能收。”文竹把钱推了过去。

“叫你收你就收着,你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成邦又把钱推了过来,“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还债、结婚、买房。。。。。。”

钱不是烫手的山芋,文昌发和文辉张大嘴巴看着钱推来推去,一言不发。

文竹心头一热,却斩钉截铁地说:“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的秉性你不是不知,你认我这个朋友,就把钱收起来。不认为我这个朋友,你现在就走。”也懒得去推那钱了。

话说到这份上,成邦思虑了一会,想把真相说出来,可又对不起托付的人,这是第一年,还有二年呢。这个文竹就是牛脾气,何必跟钱过不去呢,行里就是这样的规矩,没偷没抢不犯法呀。成邦欲言又止,最终把话闷在了肚子里,把钱收进包里,先帮他存着,以后处理。接着一口气喝干了文辉给他换的水温恰到好处的热茶。文竹看着干净的桌面,干净地笑了。

出门时,成邦对文竹说:“小小这小妮子对你可不一般啊!”

文竹没听出话中之音,故意卖弄道:“那是懂山人仰望泰山的眼光。”

“呸!少跟我来这一套,仰望你啥呀?大概有其它的隐情吧!”

“去你的!少把扯蛋发扬光大。”文竹想起了前一阵的讨论,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不管如何,你不能负了董梅,否则我饶不了你这小子。”

“董梅有我呢,你就少操这份心吧。有什么跟叶婷婷去贫吧。等会儿过来吃饭。”

成邦轰隆隆地去了,把路边的枯叶带到半人高,像折了翅膀的蝴蝶又栖在路边的枯草上。一阵风向前舞一阵,直到落到某个缝隙或卡在某个地方,才消停下来。

文竹陪着爹文昌发一户户去还债,一千、二千、三千,十几户人家。那些钱虽没救回娘的命,文竹还是毕恭毕敬地感恩,文昌发更是谢个不停,烟发个不停。

十点多钟的太阳终于钻出云层,给大地铺了一层淡得不再淡的金黄色,像兑了水的酒,总没有以前的味,蔫得很。

成邦一溜烟的工夫就到了董家,董三宝在堂屋里算账,戴着老花眼,一手夹着着烟,一只手“劈哩叭啦”打算盘。他老伴在包馄饨,鲜肉馅的,董梅爱吃。夫妇见成邦亲自送钱来,谢道:“小官人,年底这么忙,要耽搁你多少事啊。你吱一声,我们去拿不就得了。”

“大叔、大婶,我刚从文竹家来,顺路。”成邦把二万花木款递给了董三宝,说道:“数数,整二万。”

“小伙子,不错啊!”董三宝接过钱,也没数,交给了老伴。老伴去了趟卧室,回来给成邦沏了杯热茶。

“马马虎虎。托文竹的福,帮我介绍了工程。”来撮合文竹跟董梅的婚事才是成邦此行主要目的。

“那小子有这能耐?”三宝吐了口烟,眯着眼向后门看了看,似乎透过门板能看到河对面文竹那小子。

“绝对有能耐。去年来拜年的小丫头你知道吧嘛?”

“知道。”三宝点了下头,忆起了去年送茅台和中华的小小,还有不堪的王宗贵,不堪的相亲会,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是文竹的学生,经过文竹的*,从班上倒数第五名直线上升到年级前二十名,十几个班啊。一年的家教工资及奖金就近三万。”成邦极力吹捧文竹,不过也是实话,没有一丝添油加醋。

“这么多?没骗我老头子吧!”三宝睁大了眼睛,有点不相信。

“大叔,你看我像是撒谎的人吗?我爹妈也是庄稼人,实诚得很。不相你可以问你女儿呀,如果小小来拜年你也可以问呀。我骗你有好处吗?”

“没有。”

“这就对了。文竹学生的爸爸是大款中的大款,搞房地产的,上亿家产。他还请我跟文竹吃了顿饭,城里最好的饭店,主要是为了谢文竹,我跟着沾光,工程就是他给我的。关键是没有一分钱拖欠款,一点也不让人烦心。我这里还有二万文竹的介绍费呢。”

成邦边说边从包里又拿出了二万,在董三宝眼前晃了晃又塞进了包里。

董三宝听得愣在了哪里,这小子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难道我看走眼了?我以前的坝筑得是不是不近人情,还说那么多难听的话。年纪大了,还图啥呢?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就在旁边看着吧。年轻人的事我真看不懂,让他们去折腾吧。

三宝想的走神,烟烫到了手才急促地甩掉。董梅娘听到准女婿如此得力,眼里流溢出了光彩,两手合一,喃喃地重复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文家要翻身了。”

成邦把夫妇俩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自己这一出戏唱得好,打消他们的忧虑,让他们见证我哥们的实力,为文竹和董梅的婚事扫清一切障碍。让什么怕受苦受累的幌子去见鬼去吧,我还担心我哥们花心呢。

见时间不早,董梅娘留成邦吃馄饨。成邦也不推辞,闻到香,肚子叽哩咕噜叫着欢。一大碗馄饨热气腾腾地上来了,成邦狼吞虎咽,一会儿就席卷而光,连汤一滴也没剩。董梅娘说再来一碗,成邦说不用了,改天再来享用大婶的美食,还说大婶的馄饨胜过饭店的大厨子。

董梅娘喜得额头的皱纹也比平时闪亮,似乎能照出年轻时的光彩。

(二十五)良心买卖

光阴任苒,岁月如梭,不为谁停留。生灵涂炭在时光流失中潜移默化,是进化还是毁灭让自然界选择。自然界的生存法则:适者生存。

初三下半学期的期中考试,小小的成绩已在班级独占鳌头,一统江湖,年级进入前十名。而且学习热情高涨,不知疲倦,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不知是兴致所然,还是感觉肩负神圣的使命,或许跟谁叫上了劲,在学习的漩涡中流连忘返。方女士看了喜上眉梢,文竹倒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即使冲刺也用不得如此拼命啊,留点劲往后使呀。因此文竹常叫上小小去打打乒乓球、羽毛球、下下象棋、飙飙歌之类的,减压之余,放松放松。谁知小小精力充沛,不叫苦不叫累,像一辆赛车高速前进。有这样的尖子货,学校当然动员其留在本校高中部。生源好,学校的整体素质就好,高考成绩自然出彩。家长只看学校的高考率,至于怎么揪的实不关心。在外声誉好,学生趋之若鹜,赞助的财源滚滚而来。

有一段时间,老师隔三差五来一次,来动员小小念本校的高中,平常伶牙俐齿的小小却笑而不语,问急了,就朝她妈呶呶嘴,意思是去问她妈吧。老师再做方女士的工作,当然先把学校吹捧一番。方女士倒是耐心加细心,耐心地洗耳恭听,细心地问个明白,什么排名,升学率,可进什么班,读哪个科,像她这样的成绩以后可以考什么大学。老师见家长动心,自然不遗余力地回答。后来拍胸脯保进教改班,学杂费全免,奖学金可以拿到小小手痉挛,差点连保送清华北大的话都从牙缝里溜了出来。方女士见问得差不多了,呷了口茶,说句对不起,这事还得她爸拿主意,其实是小小的旨意。余大头虽然在家的次数比以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依然很少见人影,有时得很晚才回家。老师不会为此事,等到月上柳梢头,更不会等到深更半夜电视雪花时,谁家里没事张罗呀。几个来回,皮球总是传不到余大头脚下,她的热情和信心就像铺天撒地的浓雾散了去。小小清静了几许,她妈倒是相当乐意小小留校,近在身边,日日照顾,只是拍不了板。文竹知道小小不开口,因为余总已经托人帮她在联系美国学习的事了,不想声张,秘密地进行。成绩断然不能落下,慷然奋进,走时也好留个璀璨的背影。

文竹还是羡慕小小赶上了好时光,学校如此强留都留不住,当然“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小小家也不差钱。文竹忆起自己的当年,数理化可以考满分,语、政却拖了后腿。“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是腿跛了,不能飞奔,学习偏科,同理。当时中专录取分数线高于重点高中,志愿规定填了中专就不得再填重点高中。当然你硬要填也没问题,填了不算数而已。文竹只想跳出农门,早点为父母分忧解难。其实也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上中专转户口,国家承担大部分费用。而高中是自费,三年后还得参加高考,考上同样转户口。既然能早转为何还要等三年呢,那三年的费用不是白花吗?父母这样算计文竹想想也有理,文大爷的反驳便显得单薄无力。现在文竹想来,那时的目光短浅并不是上帝恩赐的,是当时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局限性所造成的。再说城里人的风光乡下人早有领教,房子是国家分配的,工作也是国家分配的,烧的是煤气,用的是自来水,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晚上出门有路灯,比太阳还亮。上班乘公交,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工资分文不少。城里人的穿着比乡下人亮了一大截,连城里的狗也比乡下人长的壮。乡下也有比城里好的东西,大概就数空气了,新鲜。在大集体时,队长催命哨子一吹,放下碗就上工,即使喂小孩奶也得撇下,否则队长白眼一翻扣工分啊。鸡叫做到鬼叫,一天就挣五毛。挑河,修渠,耙田,栽秧,收稻。。。。。。忙得没有息的时候,田埂上光得见不到一根在风中独舞的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依然不得温饱。分田到户单干时,也忙,但相比集体时悠闲了许多,时间可以自由安排,关键是解决了温饱。但与城里相比,差距还是明显,文竹娘说那是命。文竹想改变命运,可分数不争气,不偏不倚落在两者中间。“前不着店,后不着村”,不尴不尬,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给如风镇的普高捡了个漏,学杂费半厘钱也没免,心里的落差只能用倒胃来形容。好多老师都惋惜,说平时看武侠书的劲头用到语文、政治上,省龙中也不在话下,省龙中是龙城市最拔尖的高中,惋惜之余还有活该的味道。看武侠书与人生有益,于考试无益,它讲的毕竟是侠义人生,不是飞黄腾达之术,也不是纯文学。那时文竹也看电视,很少看新闻联播,也不懂什么叫政治。认为爱国就是唱唱国歌,看看爱国战争片,骂咒卖国贼,恨恨帝国主义就行。晚饭一吃,要带着小板凳去看电视,占据有利位置。那时电视还不多,万元户家有,黑白的居多,大彩电得到上档次的工厂才有;跟看电影相似,只是电影更稀有,还得赶场。从《霍元甲》到《再向虎上行》,从《射雕英雄传》到《上海滩》,部部经典,现在道来仍津津有味,发哥挥洒自如、风流倜傥的形象如今依然记忆犹新,从不淡去。

中考愈临近,小小越气定神闲,仿佛胸有成竹,信心百倍,只等骑马过去冲锋陷阵。文竹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惆怅在胸中升起,说不明,道不白,理不清,剪还乱,压抑着胸腔,有时呼吸也生疼。跟她的成绩无关,跟她的前程无关,跟他的家教待遇也无关,跟他的工作更无关。有一段时间显得无精打采,常走神,让人感觉蔫巴巴的。文竹知道那绝对不是病,却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答案,神经有点紊乱。好比拥挤的人群无序地上中巴车,挤爆了车也不能解决交通拥挤一样。难道是舍不得小小远离,不会吧,是他鼓励她出国求学的呀,一年半虽然积累了深厚的情谊,但也不至于如此惆怅吧,何况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不是那不是,那到底惆怅啥呢?天上的月亮照着窗,地下的露珠折射着阳光,惆怅有增无减,也许在文竹困觉的辰光还在悄悄生长。

中考的一页终于掀了过去,好多人的命运到了转折的关卡,好的高中可以改变人的一生,尤其是穷人家的孩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挤过去的只是一部分,看着落水的同伴来不及擦干眼泪把晚上的灯亮得更久,还得熬三年,青丝间白发,才能进入另一座殿堂,才能见到解放的曙光。落水的人儿,落寞一阵,长叹几声,认命,成了芸芸众生,即便如此,还分三教九流。小小怕意外,只填了一个省龙中,有人笑她是狂生,她曰是圣女。她的护照和签证均已办妥,美国那边的事也已联系好,只等桂花飘香时起程,还可在家消磨三个多月时光。

小小中考一结束,人还未出考场,便把手中的笔从三楼的窗口扔得无影无踪,至于砸到花圃里哪只昆虫的头?自认倒霉吧!分数还未出,需等几日,迟早都是囊中之物。焦虑等分数的人是傻瓜,白白浪费感情,是对生命的另一种蹂躏。世上总有这样的人,即成事实的东西还在企盼,鸡就是鸡,凤就是凤,无法颠倒。这种考试很难发生奇迹,六门啊!冒了还是盖了到常有,毕竟心态还会影响到水平的发挥,或者你凑巧遇上了自己适合的,而他正好撞上不会的。

晚上,小小叫上文竹,邀上几好友去酒吧,狂欢!狂欢!狂欢!

胸中的压抑无处去,还是鸡尾酒好,柔柔的口感加上一些冰,超爽,管它什么“红粉佳人”,喝了再说,文竹胸中的惆怅少了许多。难怪曹丞相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谁论中考谁罚酒三杯!”小小提议道。众人响应。音乐靡靡,灯光摇曳,觥筹交错,不亦兴乎!美酒佳人,不论天下!这是一次全身心的彻底放松,话都懒得多说,眼神会意,干完这一杯,再来一杯。解愁、解忧、解压、也解人。看着小小流溢青春光彩的眼神,文竹又干了一杯,人生难得几回醉,再醉一次又如何?醉不过是心灵的麻木,山水的轮回。小小傻傻地笑了,低头又是一杯,酒不过是心灵的寄托,现世的卖醉!清醒后,抛到九霄云外,只当是梦里的误会。

酣畅的酒后还不过瘾,大家又欢呼着去KTV飙歌,文竹是老宋架去的。除了心在胸膛里跳动外,其它一切感觉都是别人的,头是沉的,脚是浮的,眼前的景物是糊的,甚至重叠幻影,其实眼睛是花的。小小他们在他身边唱的什么,文竹昏昏欲睡,一概不知。后来听觉有些分明,好像是《心语》,又好像是《一路顺风》,还好像是《让我一次爱个够》。有时感觉什么都不是,只觉耳边有个声音在蹓跶,忽高忽低,此起彼落,间或寂声,间或响起。朦胧中文竹头一歪,倚着一个东西又睡着了,待人叫醒时,睡眼蒙松中才知那是小小的香肩,难怪软绵绵的香。一簇人出了KTV大门,文竹猛吸口气,才醒过神来,原来自己醉了,连声向小小道歉。小小笑称是梅姐份内的事,今日她代劳了。

一阵清风徐来,吹走了文竹的惆怅及燥热,抬头满天星光,洒在了无人的街头,路灯一宿未眠,斑驳的树影在地面蠕动。夜深沉,一簇人像水中的倒影散了去。

中考成绩出来了,少数欢喜多数愁,余家是少数之一。小小排名班级老大,学校榜眼,与状元仅一分之遥,全市前十,这是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名次。从班级倒数几名到全市前十名,一年半时间,那是以什么样的速度上升?小小不是火箭却胜似火箭。她还不过瘾,要不是文竹极力劝阻,早就托人去查询试卷去了,看看能不能搜罗到二分。因为多年以后,大家只记得状元,谁还会想起榜眼呢,而分数仅差一分。命运似乎从来都是天注定,以残酷著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的儿子不一定会打洞。

七月上旬,省龙中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学校有耀眼的大幅红喜报,张扬得很。余家也是张灯结彩,宾客宴请了一拨又一拨。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小母亲方女士喜得跟弥勒佛似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合不拢嘴。脸上的笑容像花一样盛开,一秒一次,花开了多少次,难以计数。小小初时还兴奋,有光宗耀祖的喜庆,后来就不胜厌烦。然上学就为知书达礼,她只能硬着头皮参加,陪吃,挤笑,比木偶好一点,完事走人,其它事有其母张罗。终于最远的一个亲戚也请到了,小小的苦难也终于结束了。

小小白天苦练美国口语,常去酒吧与这有一定关联,敢于找老外交谈。老外在异国它乡见美女,热情高涨到两眼放绿光,惊叹加耸肩,兴奋得手舞足蹈,语无伦次,也许是本性使然,夸张是老外的一部分。至于语法对不对不管,会说、听懂是大事,去美国不能让语言成为障碍。晚上有活动总是叫上文竹,文竹与她亦师亦友,亦不推辞。奇怪的很,与小小在一起,文竹心中的惆怅亦像冰在酒里一样渐渐溶去。

八月中旬的一个周日,小小宴请了所有去年年初聚会的如意镇朋友。听说小小请客,齐刷刷地来了,一个也不少,也算履行小小当初的酒言。大家先是祝贺小小金榜题名,接着参观豪宅,后坐豪车,最后到达最好的酒店享用大餐。两位老师一路上仪表堂堂,口口声声说是代表着如意镇形象,心里却想好着有什么彩头。希望天上掉金子砸在他们头上,他们不怕头破血流;砸白富美更好,他们不怕砸成肉饼。站在别墅门口心里有些失衡,转了一圈,心里就更失衡了。人比人气死人,在酒桌上就拿酒菜撒气,大口喝,大口嚼,这时就不代表如意镇的形象了。气氛依然热烈融洽,大家边吃边聊,位置基本与上次一样。只是斗转星移,仿佛一幅画换了个地,乡下挂到了城里,背景堂皇了许多。

席间成邦谈起了王宗贵断腿的事,文辉大叫解气,众人附和。可有可无的隐患消除对文竹没什么影响,不过是多啜了口酒而已,董梅头上的警报可以彻底解除。不知乡下受冤的少女们有没有磕头烧香拜佛。

酒至中席,小小贴着董梅耳语一番,两人携手出了门,别人以为是上洗手间,也不在意。

刚出门,董梅就开口:“小小,别神神叨叨的,现在没人,有话就直说呗?”

小小用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怕门缝里有耳朵伸出,拉着董梅的手加快了步伐,并小声道:“重要事件,需要密谈。”

见小小如此神秘,董梅懵了,也不言语,任由她拉着,仿佛看见一个黑咕隆咚的密室,两个黑衣人在黑咕隆咚的面对面密谈。转了两个弯,在一个不惹眼的拐角处,小小开启了墙上的一道暗门,她常来这里,熟得很。借着外面的光,董梅把头伸了进去,恐用力过猛,差点撞上了对面的墙,回头问小小:“这里密谈?”小小点了点头。一米见方的地方,两人塞了进去,董梅倚墙,小小紧贴着关上的门,挪个身都不易。切断外面的光,里面真的黑咕隆咚,八月依然炎热,密室密不透风,汗从两人的鼻尖沁出来,黑暗中亮晶晶的。小小想起了什么,拉灯,开扇,有了头上的摇头扇,两人在朦胧的灯光中舒服了不少。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互相对视着,董梅从小小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困惑。

“梅姐,你爱文哥吗?”小小直入主题。

“何出此言?”董梅更加困惑,小小称文竹为文哥而不叫老师了。

“请回答。”

“地球人都知道。”

“知道啥?”

“知道我对他的爱。”

“那么文哥爱你吗?”

“地球人都明白。”

“明白啥?”

“明白他对我的爱。”

“梅姐,我想跟你做笔买卖?”

“买卖?与文竹有关?”

“嗯。”

“请讲。”董梅想探个究竟。

“五十万卖你离开文哥?”

“他是艺术品!”

“一百万。”小小心里咯吱了一下,用金钱办成的事都是世俗小事。

“他是非卖品!”

“二百万。”

“二千万我也不稀罕!我俩青梅竹马,形形不离,风雨无阻十七秋,我视他为我不可分割的肤发。我怎么会出卖我的男人?出卖我的灵魂呢?我深深地爱着他。即使他背叛了我,我也不会背叛他。他是我世界的中心,一切中的一切。何况我们之间除了信任,没有背叛。小小,你是不也喜欢他?想通过金钱收卖他,那是妄想!”董梅情绪慷慨而又激昂,鼻尖的汗珠又冒了出来,说得小小眼里闪了光。

“不喜欢是假的。梅姐,文哥是你的,没人跟你争。说得太棒了,我相信这都是你的肺腑之言。文哥是老诚人,我怕他吃亏,瞒着他来考验你的,请不要生气。”

“我生气?文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们经得起考验。”董梅咄咄逼人道,但语气缓和了许多。

“文哥不一定有前途,但值得拥有。”

“文竹大器晚成,必有前途。”董梅针锋相对,眼光亮过了灯光。

小小低下了头,心中文竹的影子给董梅抢个精光,董梅回味着小小先前的话,密室里顿时静了音,静得能听见酒店心脏跳动的声音。

“这挂件是你传家之宝,心爱之物。”小小指了指胸口的玉观音,打破平静道:“你毫不犹豫地给了我,我一时糊涂夺你所爱,挂在了胸口,也溶进了我的体温和灵性,它见证了我俩姐妹情深。后来托人做个鉴定,它价值不菲,可见姐姐的心襟。本想今日璧还,忽然发觉它还有用途,过几日归赵,如何?”小小出国前想做个了断。

“妹妹,你又玩什么花样?送出去的东西,好比泼出去的水,我不会收回。物最好也及不上姐妹情意,你佩带着就是。”董梅以妹妹对姐姐,礼尚往来。

“我想用它测测文哥骨子里是不是花心大萝卜。”小小恢复了常态,嘻嘻道。

“又来了。拿你真没办法。”

两人出了密室,两样天地,眼前虽无悦目风景,倒也心旷神怡。在里面呆久了可能会窒息而亡,两人全力关注文竹而忽略了风险,她们汗涔涔地回到了包厢。巩平和何平叫道:“酒又过了几巡,你们去了哪里,罚酒,罚酒。”何玉立笑道:“经人委托,我去了几次洗手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问服务员,她们也不知。再不来,叫文竹去捞了。”大大咧咧的嗓门大得可以震破耳膜。“这酒店是不是有藏人的密室?”成邦开玩笑道。一语道破天机,董梅一脸愕然。密室毕竟不是人呆的地方,小小做了个STOP的手势,连干三杯冰啤,润润嗓子,缓过劲道:“谁这么恶心,咒我们掉进马桶。我们不过是去蒸了个桑拿,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梅姐,是不是?”董梅愕然中点头,众人见她们身上有未干透的汗渍,便起哄他们也要桑拿。小小的谎言真是高明,酒后的活动也安排好了,正好洗掉一身臭汗。

(二十六)真情流露

八月底小小没有去报到,九月一日也没有去学堂。同学纳闷,老师也纳闷,那张本属于小小的座位发出刺眼神圣的光芒。她在家呆着,没有看到刺眼的光芒,也无任何动静。

如果省龙中是位耄耋老者,他也会纳闷:百年名校不进?她要进何校!于他是奇耻大辱,从来都是他拒绝、劝退、开除学生,从来没有人领了录取通知书,门未入便不辞而别。

其实小小去过省龙中,考试前漫步过几次,那是激励自己奋发图强,仅此而已。众人削尖脑袋想挤也挤不进,她却当儿戏!破了先例!这是学校开办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前无古人,甚至后无来者!

美国议员缺了可以递补,小小的空缺却没有递进,百年名校的规矩:宁缺勿滥。窗外的眼光望穿秋水也改变不了不能递进的事实。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小小出国的事情,天天进出的吴妈也蒙在故里。文竹感慨余家的保密工作,甚至怀疑余大头是干特工出身。如果余家是中央情报局,那么文竹就是保密局,因为小小出国后董梅才知其事,风声无泄露,也算保密有功。

出国前夕,小小又约文竹去香榭酒吧,文竹往小小家已没有家教时去得殷勤。

香榭酒吧坐落在龙城市最繁华的黄金地段,一到晚上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有钱人的天堂。为何要取香榭之名,小小说老板曾经留学过法国,在香榭丽舍呆过一段时光。里面的格调就按照巴黎来的,浪漫温馨,颓废庸懒,当然溶进了中国元素。

中国人不媚外,但有点崇洋,总认为进口的东西比国货好,譬如酒。其实只要是食物,总是要进口的,没有人会搞错,不从口中入,无论如何也品尝不到美味的。为何还要选进口的,十有八九是心理作祟,炫耀罢了。

小小选了老位置“塞纳河畔”,私下称之谓“近水楼台”,只是离水稍许远些。如果水满到十七楼,浮几朵别样红的菡萏,文竹认为就切题了。

此位置临窗,拉开窗帘可以俯瞰下面灯火辉煌的步行街,也可以远眺风景,晴朗的夜空抬头望月,万里共婵娟。如果嫦娥不遮住蟾宫,圆得让人思念团圆,那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十八楼不是最高的去处,一览众房矮应该没什么问题。

文竹坐在小小的对面,音乐缓缓的飘起,墙上是热情奔放的油画。

文竹朝四周扫瞄了一下,人不是太多,时间有些早。“路易十六”桌上有三男一女,老外调东方人的情,眼珠子比蓝宝石还要蓝,汗毛比胡子还要长。女子穿得比较少,迷你裙短得不能再短,与羞耻成反比。身材曼玲,凹凸有致,抛着媚眼“咯咯”地笑,笑得胸器打颤,胸器在老外眼里也笑得打颤。

“拿破仑”桌上有二情人,喃喃地情话不断,眼光之间不时有电波传出,路过者都能感到强大的磁场,退避三舍,以免灼伤。吧台的人稍微多些,不是马仔就是孤女,到底谁泡谁?先笑着来一杯再说。

小小要了杯“天使”,文竹喝红酒,加些冰碴,不再那么涩嘴。好比窗外的月光渗了进来,溶进像酒色一样的灯光,中和得恰到好处。

今日小小没有找老外练口语,呷了一口酒,对文竹道:“文哥,过二天我就要起程了,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也许你的一句话会影响我的一生。”

“有那么神奇吗?我不是巫师,也不是哈利波特,命运始终握在你自己手中。该说的平时也都说了。我不会夸张地悲壮叫道:开枪吧,我为你送行!最多祝你一路顺风而已。”

“有些话不说,也许没机会了。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那么用功吗?”

“出国前,给别人留下一个完美的背影。”

“其实那只是忽略不计的一部分,其实我想忘却,忘却什么?忘却对你的仰慕。我只能通过用功,才能忘却对你的挣扎,其它我怎么做也做不到。从考试成绩而言,我做的不错。

“文哥,我是你的学生——不错——可我也是一个女生,会怀春的女生!你的许多事都由文辉告诉了我,我不知不觉就迷上了你。

“我喜欢上了我的家庭老师,你阳光,青春,幽默,专注,热情,正义,良知在胸,责任在肩,永不放弃,低调前行。

“你长得像哈林,我长得像伊能静,我总幻想有一天能牵上你的手。事实是我一厢情愿,公主最浪漫,也得王子对上眼。

“你说现在是长身体和学习的大好时光,有些事往后移一移。如果现在有些事移不过去,必须面对怎么办?

“文哥,我不像你那样含蓄内敛,温文尔雅,我要张扬地说出来,否则憋在心里一直憋到国外会憋死人的。

“我坦率地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爱你,喜欢跟爱在我这里表达是一个意思:我想拥有你。这也许不如传说中让人死去活来的爱,但我有我的权利。

“我叫你自由男神,其实也叫你自由男生,神是用来膜拜的,男生是用来爱的,我崇拜着爱你并不违反自然界的规则。

“你的泳姿是那么得帅,你的胸肌是那么的结实,你的声音是那么的磁性,你的笑容是那么的迷人,我简直不能自制!多么想走进你心里,看看你心里有没有我的一席之地。可我有时感觉你离我很远,有时感觉离我很近,你让我捉摸不定。

“我知道你心里有梅姐,她是那么的优秀,对你又是那么的忠贞。如果你没有青梅竹马的她,也许我就不会出国了,我知道我争不过她。出国不是躲避现实,而是现实回避了我。

“我怎么忍心自己心爱的人给她人拥有,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知道那是多么痛苦的煎熬,就像失眠者那样无眠,不如一枪嘣了自己。

“你是我的初恋,我不想与她人分享,只想好好的独吞。初恋是自私的,美好的,芬芳的,你是上帝赐予我的礼物,可惜你不是我的恋人。因为你从来都没用心看过我,也许你从来就把我当作你的学生,一个调皮的中学生。

“而在你眼中,梅姐才能拥有女人的名分。不用说独吞,连分享的机会都没有,当然爱情的芳香是不能与她人分享的。我必须选择默默地离开,除非你为你强留我,我的天空才会出现曙光。我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不说又不能体现我的勇气,你不亲口拒绝我,我又如何能死心呢?”

文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杯,小半杯红酒,上面浮着冰碴,开始冰碴还冒尖水面,后来基本浮平,再后来就消融了。酒顺势涨了些,但颜色暧昧地淡了些。在时间的枪口下,一切都会变淡,淡得甚至毫无踪迹。

透过酒杯的上沿,文竹看到小小因情绪激昂而晃动的双肩。文竹没有打断她,静静地倾听,让她的思绪像酒精一样挥发,让她朦胧的感情像长江之水滔滔不绝自由奔放。火山还有喷泄完的时候,何况是人。

文竹毫无表情地聆听着,心里却起了波澜。自己心中惆怅的纠结终于找到了,自己也喜欢小小,只是给师生关系掩盖了。就像雪融化后,万物就露出本来面目。

尽管自己喜欢小小,但与小小所说的爱还是有不少差距,至少不是一码事。喜欢是爱的必经之路,爱不一定是喜欢的最终结局,爱与喜欢之间更让人困惑。谁知道继续发展下去,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小小现在是一只飞蛾,寻找着火把,毫无顾虑地扑了过来,文竹根本没作好准备。如果他是一片红枫叶,那么她扑过来就是一场误会。

“这葡萄酒真好,是法兰西波尔多的,几几年产的?”文竹看着酒杯答非所问,酒杯中起了一点涟漪。

“文哥,看着我的眼睛,说出你煎熬的内心。”

“不用看着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的心灵。一转身,我们是两个世界。”文竹强迫自己说出违心的话,长痛不如短痛,纠缠只会使两人加深痛苦。

爱是一口井,那是对董梅而言。别人有没有份,文竹心底一时迷茫作不了主。

“我想走进你的世界也不行?”

“不行。我的世界只对董梅开放。”文竹回得更绝了,就像关上的门上都找不到一条缝。文竹的小腿肚不知为何抽搐了一下,顺势把半杯酒一口闷了。

早恋是天上的云,一阵风之后,什么都不会留下。早恋是地下的泥,风雨之后,泥泞不堪。多年之后,依然是不堪回首。

“你说的是真心话?”

“如假保换。”文竹别过了头,不想让人看出一点苗头。撒谎也是一种折磨,多了就习以为常。

“你就不能哄我开心啊!文哥。”小小撒娇道。

“我当然希望你天天开心。别离本来就有点伤感,郁悒,你还要扯些纠心的话。我无理伤人,不会哄人,这下让你看穿我,我是多么的虚伪,不近人情。离我远远的,才会有好日子过。”

“跟你在一起,是最快乐的时光。”

“不要回头望,大胆向前看,最美好的时光应该在前方。”

“我今天未来之前已经想到了结果。碰壁需要胆量,拒绝需要勇气,我们都做回了真我。如果你真的答应了我,我将会感到悲哀。现在我没有理由悲哀,而是要祝贺你跟梅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文哥,我的考验是不是很残酷?其实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从心底流露出来的情感。从我内心里希望你答应我,从人格上却绝对不允许你这样做。人是复杂的矛盾体,是兽性与人性的结合体,我今天体会了一把,人性最终战胜了兽性。”小小的脸上有五味,杯中的酒只是一味。

听了小小耐人寻味的话语,文竹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感动,坐着一动不动。心中的惆怅早已化为乌有。仿佛小小离他不是一张桌子,而是整整一个太平洋,远到毫无牵连。那洋中的鱼群游来游去,仿佛是他的失落,飘来飘去,偶尔折射到水面,最终沉淀在海底。

在文竹若有所思时,小小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了过来,文竹定睛一看:省龙中的录取通知书。

“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这张录取通知书你替我保管吧。”小小笑吟吟道。

这录取通知书对于小小来说是一张废纸,她已经证明了自己。文竹达不到的高度她达到了,并且跃了过去,延续着他的梦想。这是他的复仇之纸,是她的翱翔之纸,

如果文竹以后还想做家教,那么它是最好的通行证。在它的光环之下,谁都愿意成为他的学生。它最终就是一张纸,抹去上面的字迹,与其它的无异样。文竹很乐意为她保管,因为多少年前的梦终于有了落脚点,学生成功老师也会收获巨大的喜悦。

(二十七)千古一吻

“老师,八月桂花香,我们去桂园转转吧。”

文竹掀开了窗帘一角,点点头。窗外皓月当空,天际清澄,群星闪耀。

十点多,这个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酒吧里人头攒动起来。成双成对,好不热闹,文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

小小说以后只要他愿意来,就可以免费签单,当然是以余小小的名义。文竹只当是个玩笑,心里却相当受用。

两人打车只奔桂园,未进园门,便香气扑鼻,香气像给一张网兜住了,就在这一带弥漫。

里面的路灯不多,忽隐忽现,倒是月光惨白了一片,像水银一样,洒在这一片或那一片,阴影里总会撞见卿卿我我的恋人。

中秋后的月还是那样柔,柔得连昆虫的晚会也没夏夜的急促,蟋蟀、蚱蜢、蛐蛐、蝈蝈等轮番上阵,那交响乐可以演奏到天明。

秋夜是那么的祥和,静谧。文竹两人往馥郁处行去,处处是桂花,单株的怒放,成排的群放,黄黄的花串细微,月光下不甚明切。沁人心脾的香涌来,微风吹拂,香气更甚,闭上眼让人心旷神怡得要醉。

这个时辰来桂园的,要不是情侣,要不就是别客,或许是文人骚客。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分文不花男欢女爱世上恐怕没有比这个更美妙的事了吧。清光、明月、花香无须一文买,携几同道,摇头晃脑畅游一番,上等的游记便可出炉,不亦快哉!

文竹和小小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别客,离愁肯定是有的,像那淡淡的月光,渗不进地里,却渗进了心里,欲言又止,欲罢还休。

仗着酒劲,两人穿梭于香海中,那香浓得有点化不开。站在一株桂花前,两人评头论足,一阵凉风袭来,树摇花落沙沙下,金色的花末湮没草地。

文竹忆起了市中心花前街拐角处已拆的元宵店,那店很小且狭长,不到十个平方,摆放二张简陋的桌子,供应各式元宵,如酒酿的,豆沙的,原味的,桂花的。文竹最喜欢桂花元宵,口味香醇纯正。

这儿来吃早餐的人络绎不绝,吃什么点什么,二三元一碗,物美价廉。厨房就在桌子边上,厨娘的一切动作皆在你的眼中,下锅、起锅一清而楚,算得上放心早餐了。

文竹喜欢来一碗或是二碗,很少轮到坐桌子,外面流动桌子也候不着,捧着碗蹲在一棵粗壮的法国梧桐下,也不怕叶子砸在脑门上。

文竹一边吃着桂花汤圆,先轻轻咬一口,让那香溢满口腔,一边放松惬意地欣赏着周围的一切,剩下的汤也是圣水,一滴也不浪费。

往东总有几个老太靠墙坐着拣菜,边拣边论李家长张家短。有两个红光满面的老大爷在遛鸟,或是画眉,或是鹩哥,兴致来了逗一阵子鸟。那鸟心情好时也配合主人,叫上几嗓子,谈不上宛转悦耳,不噪耳是真的。乐呵呵的闲情让人看了羡慕。

相隔不几米的马路对面是商业大厦,还未到开门的时候,通过橱窗你能看到里面美轮美奂的精品,来这里吃早餐的人一般拥有不起。

西边是有红绿灯的丁字形岔路口,上下班高峰拥挤得很,马路又窄,一到红灯,黑压压一阵,如过江之鲫。也有骑自行车不顾红灯硬闯,交警就上去拽拉阻拦,拽不到的就溜了,拽到了也只能口头教育而已。鞋子可能穿穿会大些,而马路不会越走越宽,已到了不适应城市现代化的发展。

半年前某个清晨文竹想起了桂花元宵,去来一碗时,人去楼空,大大的拆字红得让人心惊肉跳,三楼上拆得摇摇欲坠,是非之地谁敢久留。

元宵店搬迁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音讯,文竹也不追寻,也不过问。记忆中来来去去的东西实在太多,值得铭记的永远只是一部分,许多许多的东西都埋藏在记忆的灰尘中。触景会生情,遇故人也会忆往昔,记忆会在那一瞬间苏醒。

文竹看到了这么多桂花难免会想到桂花元宵,想起那市中心花前街拐角处破旧的元宵店,想起那胖胖的厨娘,想起她那水桶一样粗的腰和一笑浅浅的酒窝。

就问小小某处的元宵尝过没有,小小拍手道:“尝过,味特好。只是我妈说那地方太肮脏,去得少了。现在搬迁到哪儿去了?”文竹摇摇头。

两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桂园的边缘——运河边。皎洁的月也跟来了,像眉毛一样嘻哈着投入水面,揉和着灯光,在水中匀碎了,逐波而散。

偶尔有条机驳船经过,晚风中那突突的声音特别清晰,白白的水花向两岸涌去。河风起来了,比先前的大,把小小的秀发也吹凌乱,小小捋了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紧跟着就是一个喷嚏。文竹怕她感冒,说走吧。小小如何肯依,抖着说不冷,还说喷嚏打开了她的灵感。

文竹无法,脱下衬衣给了她,她也不谢,大概把文竹当至亲了。文竹穿着背心,扛得住一切风雨,月光下那胸脯棱角更加分明。

小小穿着那硕大的衬衣,显得小巧,蓦然一回首,道:“花海人怡醉。”

“醉人不知归。”文竹随口接了上去。

“望尽运河水。”

“梦断蝴蝶飞。”

“天涯共明月。”

“四海皆无睡。”

“真的不想归,真的不想睡,真的就想在这里醉。”小小长袖舞了起来,月光下的嫦娥翩翩而来。

“可惜无杯也无洒,只当与月长相随。”文竹作了个邀月的姿势。

小小闻此舞得更加专一,平生所学,展露无遗。像个仙子,舞在瑶池;像个精灵,舞在山巅。舞在人间,一切都是她的衬托。她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行云流水,婀娜多姿,似真似幻,文竹看得如痴如醉,只叹诗仙无此福。

“花开花落,总有一段属于自己的美好时光。”文竹不知是独白还是对小小舞蹈的诠释。

小小过瘾了才收势。月光下的她越发娇美,稍微有点喘,胸脯起伏着。文竹看得呆了一会,连连鼓掌,顺折了一枝桂花送上前去,道:“希望你处处折冠。”

“文哥,我有惊喜赠送你。请闭上上帝赐予你的眼睛。”小小香气喘喘道。

文竹突然不敢逼视她的美,顺从地闭上了上帝赐予的双眼,眼前还闪烁着她柔美的舞姿,倏地嗅到了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热烈而又奔放,盖过了园里聚拢的郁香,扑面而来。

他嗅到了日月的精华,嗅到了仙境的神圣,嗅到了山水的钟秀,嗅到了人间的芳菲,是少女由内而外的自然流露,毫无矫情,毫无做作,闻之如醇,不能自拔。

小小踮起脚,捧起文竹如思考者的脸,轻轻地在文竹青春飞扬的唇上快速啄了一下,放手,回首,飞奔。像一头鹿在林中乱奔,在山涧跳跃,在草原驰骋,周围的一切鲜明快活,快活得像要飞。

她听不到剧烈的心跳,因为心早已飞出心窝,随月飘浮。她看见了绚丽的云彩,从四面八方聚围,缥缈的仙境,就连那风也有了色彩,如斑斓的透明薄翼,所到之处,无不华美多姿,月光也炫了起来。她这样奔着,奔向蟾宫,奔向嫦娥,她闻到了吴刚的桂花酒。

就那电光火石一吻,文竹迷失得不能自持,双手不由地拢了过去,想那一瞬永恒,却搂了个空。

那是敏感激情之吻,那是朦胧羞涩之吻,那是青春跋扈之吻,那是醉人心扉之吻,那是天子之骄之吻,那是不可一世之吻,那是天地间最动人最销魂的一吻。

文竹恍惚中腾云驾雾升了空,在那虚无的仙境,一切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唇边仿佛给蟠桃抹了一溜,也流溢出了光彩。

那吻,像蝴蝶振翅捭阖,有了卓约的美;像那露珠耀眼的消失,有了震撼的旭日光辉。吻已从唇边消失,留下一抹余香缭绕,文竹仍像雕塑不敢睁眼,怕一切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

这是千古一吻,仅且一次,短得离奇,一瞬即千古。万年以后,文竹的遗骸依然记忆犹新,那月光下小小的千古醉人一吻。

一阵箫,一阵埙,像天外来的音,打破了宁静。

思考者醒了,睁开上帝赐予的双眼,现实的不远处是仙子飘逸的衣襟。“小小,回来。”小小挥了挥手作回应。

此时,她不想靠近文竹,也不想让文竹靠近,少女的羞赧,矜持流露无遗。她把最炽热、最真挚、最纯洁的初吻献给了喜欢的人,满怀喜悦,她不需要他的回应,就像水中的月,是天上的皓月心甘情愿投下去的,无怨无悔。她把双手拢在耳边,一耳聆听文竹的呼喊,一耳凝听那箫、埙声。

箫声优雅,悠扬得可以追月,让万物舒展。埙声悲抑,瘆进毛孔,让人心寒。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月夜,招来鹞鹰,一声瘆一声,头皮发凉,让人心慌的恨不得落荒而逃。就连月也瘆得慌,想隐进云层避一避,见没有云层可躲,便加快了向西的步伐。

想必那吹箫者是白面书生,像杜牧一样立在桥头,白衣飘飘,诉说衷肠。

文竹却想寻那吹埙者,看他长得有多么狰狞恐怖,心里有多少怨恨,吹出那么瘆人的悲惨,只闻声不见人,像个幽灵无处可寻,像那埙声飘荡在空气里。

后来听一位古稀者言,说那吹箫者和吹埙者都是一绝美女子的追求者,那才女经过一番考察,嬖爱那吹箫者,而吹埙者依然死心塌地追随。

不知为何,那绝色女子在一月夜失足掉河而亡,化为桂园的守护神,在有月的午夜时分灵魂显现,那两追随者那时也会吹箫吹埙陪伴,为博那女子的灵魂一笑,不再孤单。

文竹听了不竟嘘唏不已,人间有这样的绝恋也算奇迹。老者又说这般的爱情也算凄美,不过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文竹听得鸡皮疙瘩,毛骨悚然,难道是小小的吻把他们的魂勾了出来。老者说现在来吹的,大概是他们的后人吧。文竹的心终于宽慰了些,世上肯定无鬼,但人的心里有没有就不能肯定了。

一阵箫,一阵埙,两种乐声互相渗透,中和着月光,中和着花香,中和着万物,中和着这奇妙的世界。

(二十八)出国别恋

九月二十六日,小小从上海乘飞机去了美国。那天,文竹特别注意天空的飞机,不知那一架是小小的,每一架都挥挥手,算是最后的告别,也许那架飞机根本就不经过龙城市。小小临走时从家园里挖了一抷沃土,说是祖国的信物,以解隔洋念家之苦。

隔日,吴妈神秘地送来一个既像包裹又像信的邮件,说是小小叫她今晚前必须送达,她是瞒着方女士过来的,还得赶回去,以免主人寻找。

文竹道了谢,纳闷地看着这个既不像信又不像包裹的邮件。说它是包裹它却很薄,说它是信却用透明胶带纸缠了又缠,无形鼓胀了许多,隐约看到里面“文哥亲啟”四字,像琥珀中的飞物,神秘得像吴妈小声说话的口气。

小小如此交待,必有其理,只是文竹百思不得其解。费了一番周折,小心翼翼地毫发无损地打开了信封,里面有封信和一个像红色小香囊的包包,包包里是观音玉挂件——董梅送给她的。这个小小何意?文竹困惑中打开了尺牍。

“文哥:

明日我将起程,今晚给君留言。你不会看到我的眼泪从飞机上滑落,正中一根

斑竹的心——休得意,说的不是你——竹子是我的信仰,它虚怀若谷,节节向上,苍

翠逼人,生机盎然。说我喜欢竹子跟你无关,那是自欺欺人。

其实你更像山谷里的野百合,静静地生长,静静地开放,静静地飘香,等候蝴蝶

的光临。我是光临的蝴蝶之一,比较疯狂,狂得你不知所措。如今我将渡洋逴行,还

你一片宁静。野百合的春天不会静悄悄。

初吻献给初恋,粉红色的回忆才值得珍藏。不管你承认还是否认,你就是我的初

恋,我喜欢的人。你说早恋是毒药,害人误已,只开花不结果,像狗尾巴草,于成长

无益。又说早恋是没自来熟的水果,串了味的食物,看着诱人,吃了肚疼,严重的甚

至要去求医。

我说初恋是酸奶,酸酸甜甜正合我意。初恋是光明的晨曦,炽热的午云,绚丽的

晚霞。初恋是暖春的杨柳风,盛夏的芙蕖雨,丰秋的缠绕雾,朔冬的洁白雪。初恋是

头顶的星辰,日月的光辉,是折射光芒的露珠,是振翅欲飞的彩蝶,是小溪的清唱,

是蓓蕾的吐芳。初恋是人生快乐、真实的情感自然流露。

得不到的也许是最美好的,朦胧的年龄朦胧的心灵,朦胧的心灵朦胧的感情。不放

飞风筝不知天空的博大,不结束这次哪有下次的开始。

生命就像风中的一粒种子,初恋是花开的瞬间,谢谢文哥伴我度过一段心灵最美的

旅程。早恋是脱轨行驶,初恋是正常行驶,像我这样的年纪,功课不落下,心理没崩溃

便是明证。

伤感是离别的代言人,我在离别里伤感,在离别里成熟,在离别里长大。生理的

成长是逐渐,心理的成长有时是瞬间。

看着母亲婆娑迷离至嚎啕大哭,却不能阻止我出国的步伐。我的神经却跟呼吸一

样悲壮地起伏,我发现我瞬间长大,以前都是母亲照顾着我,那一刻我却有照顾她的冲

动。我把我的肩膀给她抽噎,给她作温馨的后花园。

照顾与被照顾的关系随着岁月的流失角色会悄悄转换,我在长大,她在退化,可

她的爱却无一丝虚假。我像那弦上的箭,不可能留下来照顾她了。

我想到了你,文哥,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她最相信你了,认为你是我的救世主,能

化腐朽为神奇。如果你是泥雕,她会把你当神一样供着。你有空去宽慰宽慰她,让她安

然度过没有我在她身边的适应期。

我已经把你当亲哥一样看待了,因此我不会感谢你,这是你应尽的义务,当然你认

为是权利我也不反对。如果你不小心把我妈叫错了称呼,把阿姨改成了妈,我不会责怪

你的。

因为妈妈是世界上最温暖、最温馨、最安全、最让人踏实的词语了。

一个人长久地不叫妈妈,是不是心灵会像沙漠一样荒芜?为此出国前夕我不停地叫

妈妈,弄得她诧异不已,幸福的泪水又像泉水一般汩汩流出。哥,不要憋屈自己,想叫

就叫出来,你在我妈妈面前争宠我是不会吃醋的。

小鸡肚肠一番,让你看着打哈欠了吧。那包包里的观音挂件你早看见了吧?这是

我托付给你的第二件事。只怨我当时年少无知,一时冲动,夺人所爱。

这是梅姐的传家之宝,应该有你们的爱情结晶来佩戴,因此我戴的有点不伦不类。

请你璧还给梅姐,梅姐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我还她肯定不会收,还会数落我一番,

拜托了哥。她说过你是她的无价之宝,请哥钟惜一生。

近乡情怯,离乡意乱。不过我是天生的乐天派,用不着担心我在美国的生活。我

是一粒种子,只要有土壤就能生存,但不会扎根,因为我的根在中国。

呵呵,斯文的高尚谁都会说,爱不爱国也误不了谁的前程。出国前夕,恋家、爱国

情绪还是没来由的升温。看来我不但是爱家之人,也算爱国的仁人志士了。

我睡不着,像头顶的星辰一样睁着眼,想着彼岸的生活,想它快点来到,又想它

永远不要来到,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伴着你们了。时间的列车不为谁停留,让那思念

像睡意一样袭来。别了,文哥,记得我托付给你的事。

秋安!

余小小

1997.9.25晚”

文竹看着信,初时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读着读着,眉头就舒展开来,读着读着,眼底有了一丝湿润,读着读着,头顶星辰灿烂。

不知今晚的星辰与昨晚的是否一样,中国的星辰与美国的是否一样。人的心境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一样吗?文竹从心底为小小默默地祝福,小小孤身一人求学,勇气实在可嘉。

小小的离去让文竹清静了许多,清静得让人有些无奈。文竹失落了好几天,但工作得继续,生活得继续。时间在流失,生命得继续。小小叮嘱的事文竹一件不落地去办。

董梅接过观音玉挂件,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着文竹的手。玉观音在两人手心,好比俩人的爱情结晶。

文竹隔三差五去一次小小家,名义上是蹭饭,暗地里是宽慰方女士。小小的话有些吹捧,但文竹确是最佳人选。半年下来,方女士好歹从失魂落魄的阴影中恢复常态,当然小小的远洋电话同样起到了疗效。

一个地方去多了就会形成习惯,脚会不听使唤地朝那个方向行去,好比一个运动的物体由于惯性难以一下子停止一样。

也许是吴妈烧的饭菜无可挑剔,也许是一种母性的力量在无声地呼唤,即使文竹一段时间没去,方女士也会叫吴妈来请。

人与人之间的回报,有时是言语,有时是礼物,有时是情感。文竹这下可以明目张胆地去蹭饭了,用不着有负罪感,就像自个家里一样,身边洋溢着暖暖的亲情。

(二十九)山水树藤

文辉寒假里的一个周日,文竹邀上成邦一对,拉上董梅,叫上文辉,五个人在如意镇涮火锅。文竹刻意叫爹去的,文昌发却知趣地回避,说天冷不想动弹,在家随便吃点啥就糊弄过去了。看着爹佝偻的背影文竹也直不起了腰,说明自己孝行未到位,否则不至于如此。

文昌发心底有愧疚感,愧对于仙逝的老伴,愧对于膝下两儿,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帮忙却帮不上。他总觉得自己没尽到父亲的责任,自己给自己加了个套,希望通过安分守己,不给儿生事添乱。心中的苦闷像解不开的结,越收越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文竹、文辉成家立业,出人头地,子孙成行,想必那结也就自然解了。

窗外雪花飘飘,不是太大,落地倏地化了,说明这今年头一次出现的精灵吻不得大地,经不起大地的热情,心甘情愿溶入她的怀抱,地面上稍露湿意。

包厢内热气腾腾,鸳鸯火锅滋滋地冒泡。玻璃上凝成的小水珠经不起重力的诱惑,歪歪扭扭向下淌,越往下越快,那一道道痕迹好像是人用手指随意地游走形成的。

透过那痕迹看窗外的雪花更清晰,轻盈的雪花撞击着玻璃,无声无息,待你数它有几角时,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跌落在窗台上。

涮火锅有个好处,你喜欢吃什么就烫什么,辣还是不辣自由选择,因为吃得毫无章法,因此毫无拘束。冬天还是辣些好,御寒。冒汗,说明你的毛孔全部打开,仿佛清洗了一次。头皮痒说明你吃得少,吃到自如了自然爽,哪还会想起头皮痒痒之事呢。

吃火锅赏雪是人生美事之一,离寒三尺三,雪花飞舞,卷过屋顶你却浑然不觉得寒,窗外窗内两个世界。你热得脱了外套,呷一小口酒,随意地捞起一筷菜,在调料里走一走,美美地嚼着,悠然地看着满窗的精灵,想着明晨是不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盛景。

“文竹,小小出国后,心里是不是空截了一大半?”成邦斜着眼戏谑道。

这厮没心没肺,瞎咧咧,饭菜堵不住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唯恐天下不乱。嚼着冻豆腐的文竹怔了一下,加快了进程,咽下食物,还好没噎着,随口接道:“家教事毕,其它事接踵而至,如长江后浪推前浪,哪有得空的工夫。”趁机白了他一眼。

“嘛事?会一浪高过一浪啊!”成邦吐了一下舌头,算是苍白的道歉。

“文辉毕业后的工作,我与董梅的婚礼都提上了日程。”

“你小子哥没白当。”成邦扭过头问文辉:“小辉,工作落实否?有何打算?”

文辉摇摇头道:“工作无进展,暂无打算。”他明夏毕业。

董梅提议道:“文竹,你去跟余总说掇说掇,去他公司先混几年再说。想必不是啥难事吧?”文竹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哥们,娶董梅你得表示表示吧,你不会空手套白狼吧?”成邦嚷道。

“话到你嘴里就变味,什么空手套白狼?你能不能正经点呀,成邦,何时嘴里能吐象牙啊!”董梅愠道。

“我当然要表示了,准备找一块秦朝的长城砖,制成一枚戒指,在秦砖戒上镌刻上:爱你一万年——嫌短。”

“哈哈,原来‘钻戒’是这么讹传来的!房子总得有吧?”成邦不依不饶。

“房子我有,只是偏僻些,可以住一个加强连呢。”文竹偷偷瞄了一眼董梅,只见董梅笑得花枝乱颤,心里踏实了许多。

笑过后,董梅接过了话头:“文竹,到年底有多少储蓄?”

文竹在心里速算了一下,毫无隐瞒道:“除了成邦的二万,还剩二万二。”

“他的钱暂时不还——成邦,你没意见吧!”

成邦嘴里正塞着一条泥鳅,一半在里,一半在外,听此话想咽又怕烫,只能嘟噜着说没意见,绝对没意见。

“文竹,把四万交给我。”

文竹不知董梅想干什么,还是毫无保留地点了点头。成邦打抱不平,笑道:“证还没领呢,财政大权倒揽上手了。”

董梅瞪了成邦一眼,不紧不慢道:“凑上我这几年攒的钱,十八万应该有了。以你的名义存一下,给我爹看一眼就收回。文竹,开年你就张罗着买房吧,七八十平方,装修稍微好一点的。”

桌上的火锅在沸腾,文竹的心也在沸腾。他感激地看着董梅,董梅微笑着回应,一切尽在不言中。

“买房找余总啊,便宜啊!文竹——他不是承诺过的吗——有关系不用不是憨大呀!”成邦嚷道。

“余总的人情留着以后用。等我们生活好了,改善住房时求他也不迟。”

董梅缜密的头脑,清晰的思路,文辉听得满眼都是钦佩之色。文竹也是惊诧不已,董梅说的跟自己曾经盘算的如出一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可惜自己无钱,只是想想而已,憧憬而已,朝着那个目标努力而已。

从没有念头想到要动用董梅的钱,只是企盼房价涨得慢些,再慢些,像龟速那样前进而已。用女人的钱有损男人的尊严,甚至有吃软饭的嫌疑,可董梅的心地是那么豁达,处处维护自己权利,如果自己再为那一丁点儿自尊回绝心上人的建议,那不是把自己逼上绝路吗?

文竹的思绪阻止不了火锅的沸腾,也阻止不了窗外雪花的飘洒,世上万物皆有自己前行的轨迹。

“嫂子,有了房子我们就是真正的城里人喽!”文辉兴奋地叫道:“能不能把爹接过来呀?”他的眉宇间已看不到一丝阴霾,已走出娘仙去的阴影。

“那也是他的家,他老人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那你的店呢?”婷婷轻轻地问。镇政府离“千里梅制衣店”不远,叶婷婷有空就去坐坐,近两年已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了。

“结婚前转让。”

“转让?”文竹跟成邦异口同声,惊道:“转让给谁呀?”

“大美愿意接收。”董梅淡淡地道。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好比掸身上的灰尘般,用不着大惊小怪。

“鱼与熊掌不可皆得。为了爱情放弃事业,去城里跟文竹比翼双飞,好唯美的爱情,不是为了感动天地吧。文竹,你幸福得是不是有点晕?”成邦伸出大拇指赞道。

文竹装作晕过去的症状,心里五味陈杂,董梅为自己作如此牺牲,让自己情以何堪,感觉背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制衣店的生意还行,只是没有以前火了。现在服装厂来势凶猛,款式新,花样多,翻新快,价格又便宜,抢走了不少年轻人生意。乡下走高档路线圈子太小,这里不是上海,更不是巴黎,自保没问题,大美愿意盘下来就给她吧。

“关键是我不想两地分居,男人是巍巍青山,女人是潺潺溪水,离开了山水就没了灵气;男人是挺拔大树,女人是温柔缠藤,离开了树藤就无所可依。我是个女人,只想守护爱情,守护家庭,相夫教子,其乐融融。”董梅把近来的想法全盘托出,并用目光征求文竹的意见。

文竹像那巍巍青山坐着,听着董梅如潺潺溪水细说,听着听着,那十字架不再沉重,仿佛是白云做的,自己飘到了半空,回首一看,原来是天使托上去的,再定睛一看,那天使笑得无瑕,不是别人正是董梅。

“哇塞!董梅,你说的听似简单、平淡,却蕴含着大道理。现在脱离制衣行说明你目光深远,见好就收,敢做敢为。后面的话更是诗情画意,到底是受文竹影响,还是文竹以前是受你的影响,还是像那两个泥菩萨打碎了重搅和制成的两个新菩萨,变成你中有他,他中有你了。”成邦由衷地夸道。

“谢谢刘总夸奖。”董梅扮了个鬼脸,众人哈哈大笑。

“上城后,你的工作怎么办?”婷婷问道,她舍不得董梅走。

“凭我的身手,找份工作没问题吧。文竹,对不对?”

“绝对没问题。如果你是枪,那工作就是子弹,只要你需要,子弹随时都可以上膛。”对于董梅的自信,文竹赶紧奉承,也算对她刚才巨大的牺牲稍作一点语言上的补偿。

董梅的自信和文竹的奉承婚后没多久就有了回报。一次招聘会上,董梅遇到一个服装厂的女老板靳淑芬,三十五六,精明强干,俩人很是投缘,经过面试和考核,一周后,便聘为服装设计兼质量总监。一个多月后,董梅又怀上了天羽,喜上加喜,把文董两家喜坏了。

“成邦,我们跟他们一起结婚吧?”叶婷婷跟成邦商议道。

“行——不行!同一天我们在各自家里办喜事,不是都参加不了对方的婚礼,这绝对不行,我们还要互为伴郎伴娘呢。对了,要是谁先结婚还是当不了对方的伴郎伴娘呀!在同一个酒店里办,好像也不妥,大家都忙得够呛乎,哪有工夫照顾到对方呀?这事真够难为人的。”

成邦像是自问自答,又像是向别人询问,竟然急得皱起眉头挠起了后脑勺。

“太老土了吧,成邦。我们一起旅行结婚度蜜月,什么傧相不傧相的事不就统统解决了。”婷婷的话音虽细细,却字字清晰。

成邦一拍脑瓜门,夸道:“还是老婆大人聪明,就按这方案执行。只是……只是……”

“只是啥?”婷婷浅吟吟地问。

“长辈面前如何交待?”

文竹接道:“这好办。新人树新风,我们度完蜜月后,他们要补办酒席就让他们热闹地操办,我们作个摆设过过堂,也让他们风光风光,乐呵乐呵,顺便收回一些人情费。”

“这样就妥妥的,完美无缺了。”

“我们去哪度蜜月呢?”董梅的兴趣也被勾出来了。

“长城。”文竹和成邦不约而同地回道。

“长城?什么时候?”

“不到长城非好汉啊!暂定九八年八月八,大家发个够。”两人又齐声答道。死党的默契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俩人相视而笑。

“能不能捎上我,我想漆黑的夜晚,你们总需要电灯泡照亮吧。”文辉恳求中加了一点幽默。

“哈哈,No problem!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需要定格。你可以给我们照照相,拎拎包,整理整理物品。至于做电灯泡那种缺德事还是少干为妙,有本事泡个北京MM回来。”

得意的成邦抬头突然发现婷婷和董梅的四道眼光像利箭一样封锁过来,胡诌的兴致急忙打住,圆场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们爬一爬长城,到承德山庄避避暑,在北戴河洗个澡,逛一逛被英格兰、法兰西两个恶棍糟蹋过的颐和园,看看恢复了几成。

“到清华、北大感受一下全国最高学府的气氛,到天安门城楼上挥一挥手,到紫禁城里感受一下大气中的大气。听说首都的天空掉下一块砖也会砸到一个大名人,长疱的大名人我还真没看见过。哈哈哈……”

众人仿佛闻到了北京的气息,沉醉在成邦粗犷的笑声中。

“古人围炉煮酒品天下,吾辈涮锅赏雪论自家。一顿饭的工夫就把明年要做的人生大事全囊括了,快哉!快哉!想想前阵子台湾地区立法委出一个草案,讨论来讨论去,调研来调研去,修正来修正去,草案未定,却大打出手,搧脸扔鞋,一出闹剧。

“待真正出结果时却过去了几年,事过境迁,草案中的条款已经跟不上现实的脚步,推倒重来,可惜了老百姓的深情厚望。不如我们边吃边议,一锤定音。”文竹边说边从火锅里夹出一块特烂的土豆片。

“我们为逝去的九七年欢呼,欢呼香港的回归;为逝去的九七年悲伤,悲伤改革总设计师*的离去。中国经济没有在金融风暴中倒下,东方醒狮屹立在东方——”说得好好的,成邦突然掴起自己嘴巴,“——小人物不该议政,空谈误国——扯远了,还是说我们的事吧。我来禀报给大家一个重磅的压轴好消息。”

听到有重磅的压轴好消息,众人便凝神屏气静候下文。谁知成邦卖关子,慢条斯理地到火锅里捞吃的了。

“成邦,别卖关子了,快说。”婷婷催道,她的胃口给他吊足了。

成邦笑着没理睬,继续在火锅里倒腾,夹到了一条泥鳅。这小子跟泥鳅干上了,此物壮阳。

“成邦,有话就说,有……”对付成邦,还是董梅有心得。

成邦不等董梅继续说下去,跌足道:“我说,我说总行了吧——”只见泥鳅在筷头上翻了个身,自由落体滑了锅中,溅起红色的水花,幸好没烫着人,婷婷用餐巾纸一边擦一边倾听。“——文竹,去年我不是给你二万好处费,你没收。今年又有四万,想必你也不会收,明年还有呢。”

文竹先是点头,接着张大了嘴,紧跟着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回过神就打断了成邦的讲话,疑惑地问:“怎么回事?哥们,天上真的掉馅饼啊!你是不是有什么惊天大秘密瞒着我?”

“反正小小已出国,咱们兄弟也知根知底,也就不装腔作势兜圈子了。小小与我有个私下协议,三年之内,我从她爸爸那里挣来的净利润,每年百分之二十归你。我遵守着承诺,每年给你百分之二十分成,可是你不收,我想了一年也不知怎么处理才妥。硬塞给你会破坏我们的情谊,不给你我的良心何安,退回去更是万万办不到。现在突然开窍,想到了办法。”

文竹没想到小小有这么一手,也没想到成邦如此够朋友,为了此事一年没有安生。这钱不是自己应得的,可不收就辜负了两个人的好意,这事真有点棘手,既然成邦已有法子,看他如何处理再定夺吧。

“明年年底或后年年初,我想成立一个绿化园林工程公司,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天成。我跟婷婷占百分之八十股份,你跟董梅点百分之二十股份,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待公司成立后,你辞职回来帮我,我们兄弟并肩作战,开拓新的人生。”

话还未说完,成邦就死死盯着文竹的嘴唇,怕里面嘣出N加O的玩意儿。那样一来,绝妙主意将泡汤,大展鸿图将受折,受人之托将失约,浓厚友谊将裂痕。

那钱文竹不收,小小还不得,自己截留又不得。难道要捐出去,捐给谁都不放心,这是自己赚的第一桶金,是开创事业的第一桶金,是实现人生财富梦想的第一桶金。总之,心有一万个不甘。

文竹低头沉思半晌,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大家不伤和气。按理这钱不是自己的,可他们的契约上又是归于自己的,如果再拒绝,拒绝的不是情意,而是天意。自己一分钱未出,谈不上风险,利益共享倒是真的,成邦的能力勿庸置疑,一年一个台阶,他打理是最放心不过了。

人生本来就一场妥协,按照理想谁都是风云人物。只要不误国坑人,天大的喜事就扛着呗。想到这里,心里的困惑就像火锅里的泡沫给服务用勺子滗了出去一样,清爽了许多。

“天成?名字取得好!是不是取自陆游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啊——”成邦点点头,悬着的心随之归位。“——你们都是‘君子坦荡荡’,我也不‘小人常戚戚’了。公司成立后,你全权负责经营,我们绝不参与,有什么重大事项跟我们‘吱’一声就行了。

“我、董梅、小小三人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这样我心理会好受些。最后我提一点建议,公司盈利后,每年拿出净利润的百分之二左右用来资助贫困学生,有婷婷负责,何平、巩平参与,具体事项以后说,也算我们回报社会吧。”

众人一片叫好。注册公司是成邦于九八年年底一手操办的,总资本为六十万元,成邦占百分之六十,文竹、董梅、小小、婷婷各占百分之十。

成邦是有人情味的生意精,他不会白白地抛弃百分之十的股份,其实他是以小博大,战略考虑,因为小小所持百分之十的股份余总迟早会知道的。余总夸他公司名字取得好,人够义气,生意跟他做的更大了。

高档住宅小区天成花苑的名字就是从成邦那里启发来的,文竹2003年改善住房时,找余总特批,一百三十几平方,按市场价的五五折出售,还奉送十几平方车库。文竹以旧换新,几无亏损,只是装修花费不菲,小区里的绿化全由成邦搞定的。

老宋后来吐嘈,说市长大人上门也没这个折扣。赠送的另当别论。

桌上的荤素均一扫而光,也许锅底还剩些,那也是捞不起的缘故。

“服务员,买单!”成邦挥手道,他好像已养成了付账的习惯。

“嗨嗨嗨,哥们,过界了。今天是我请客。”文竹拍了一下成邦的肩。

门外的雪继续下,比先前大了许多,前赴后继,扬扬洒洒,风一吹,白花花一片,仿佛进入芦苇塘,迷茫人的视线,地上盖了薄薄的一层。明日小孩该偷着乐了,堆雪人,打雪仗,逮麻雀,在雪地里疯跑,留下乱七八糟的脚印,手中握着光溜溜的冰椟,哈一口气,融化了美好的童年。

(三十)劳资纠纷

振兴工具经过二次改制,九年多的招兵买马,九年多的蓬勃发展,产值由四千万做到了三个亿,员工由三百个发展到一千人,从单一的五金工具进入到电动工具行业。生意越做越红火,远销欧美,产值几乎年年上新台阶,这也是中国改革开放,经济持续高速发展的真实写照。

没改制的企业大都苟延残喘,最终破产。文竹有时也纳闷,企业一改制活力就能那么四射?同一个领导同一套班子,就因为产权归属的问题,一个企业会有迥然不同的结果。

以前是为集体为大家,犯不上;现在为自己,马力开足,累死也心甘情愿;原来一个人的良知大都只为少数人的利益,天下为公是传说中的尧舜。老板带好头,员工挣的是辛苦钱,比以前多一点,心就足矣。

老城要改造,也容不下振兴工具的发展。借着这个契机,公司于2002年年初在龙城市西首的华龙经济开发区购了九十亩地,为原面积的三倍,至2004年年底竣工,同时完成了搬迁。

工业园区内环境优美,交通便利,空气也比市中心新鲜了几倍。园区的东首是学校、住宅区、一个天然氧吧公园:清水公园。

公园的北大门隔几条马路与华龙区政府相望,政府大楼造得相当奢华,因为区政府有的就是钱。

再往东就是环城高架,便于交通,解决市内拥堵问题。龙城市已经发展了公交优先的BRT专道,IC卡刷一次只要六毛,比周围城市便宜了许多,出行也比以前方便了许多,只要有一点点恩惠老百姓便会铭记于心。

园区往南是老312国道,但那儿的物流公司却形成了规模,没有搬迁。再往南便是住宅跟街镇,东南方向是龙家塘批发市场,是龙城市的菜篮子,后来批发市场搬迁到园区的西南首去了,规模更大了。

园区的西边是运河,运河边上是新312国道,再往西去些,就是全国规模数得上的邹镇灯具城,只要你想象得出来的灯那边就有。园区往北也是大运河,来来往往的船只没有以前多了。

园区内东西向的路以树为名,如合欢路,水杉路;南北向的路以花为名,如桂花路、樱花路。

文竹的公司位于青枫路上,大门坐北朝南开,欢迎八方的来客。进门就是一座气派的四层办公楼,后面依次坐落几幢高大宽敞明亮的厂房,余二十亩地待以后开发。

厂区内水泥路四通八达,草坪如茵,空地上栽着花木,如香樟、柳树、桂花树、竹子、紫薇、栀子花等随处可见,与老厂区的绿化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文竹的办公室在二楼,独居一室,只要窗外有阳光,屋内就能享受到阳光的温暖。

文竹进厂十年不到,呆过好多部门。先是车间实习,财务、经营、生产轮流,后又回财务,像个萝卜一样,从这个坑移到那个坑,到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2001年上半年,人事科负责人郜东方的猝死,有人说是累死的,有人说是病死的,有人说是累成病而死的,反正那个事无巨细每事必记的郜东方去了另一个世界。

文竹顶了他的缺,同时还兼着部分财务工作。他的资料没人敢碰,怕传染上猝死的病菌,文竹毫无畏惧,从容地清理。也许是无所畏惧,使病菌望而却步。文竹从没接触过这工作,好在他的学习能力与植物的再生能力一样强,渐渐就上路了。

跨过一年四季皆亮着灯的走廊,对面就是一个会议室,可容纳十几个人,屋内放置一张椭圆形的暗红色会议桌,仿红木的,四周是配套的椅子,泛着漆光。会议室的三角有盆景点缀,一角放着柜机空调,白色的墙,窗户上飘着绿色的帘子,半挂着,让光透进来,窗也化着,透透气。

今天文竹就要这个会议室处理一起因工伤引起的劳动纠纷,对方是劳务派遣工,工伤九级,因没有交社保,因此所有责任均有劳务派遣公司和文竹公司承担。

劳务工当然是赔的越多越好,单位当然是赔的越少越好,因此双方才要坐下来协商解决,协商是双方妥协、让步、又可以接受的产物。

如果协商能解决,文竹只要去区仲裁做个备案就可了结。如果协商不成,劳务工需要去劳动监察大队去举报,监察大队下来调查,单位也可以往派遣公司身上推诿,最终还是坐下谈。

劳务工也可以直接去仲裁,当然主体要得当,否则会驳回。仲裁处也是以调解为主,调解不成再仲裁。

如果走到这一步,那去法院也是不可避免了,去法院还是调解为主,调解不成,宣判。一方不服,上诉,维持原判或是改判,这样案子似乎结了。

劳务工要不到钱,还得申请法院强制执行。这一圈走下来,没有一年二载还真完不了,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二年呢?如果老板缺德,卷着软细溜之大吉,劳务工也只能拿着胜诉状欲哭无泪,以头抢地耳。

当然可以请律师省却许多麻烦,可是请律师得先掏钱啊,看病的钱还急得四处筹,哪有钱请律师啊?因此劳务工希望在单位协商解决,少就少点,只要不太离谱。

文竹也不会太坑他们,政策法规总比他们懂一些,与劳动部门的关系也总比他们熟一些。如果他们狮子大开口,就请他们走司法途径或者建议他们到劳动部门咨询。劳动部门的回答也是杠杠条条,细则一般不会透露,通过书籍或是媒体大都也是一知半解,更关键的是他们也没这个工夫去琢磨。

只要在总价的七折左右,公司还是愿意协商解决的。当然也有不懂的人像傻子一样拍拍屁股动身走人,这样的人文竹不会善意提醒更不会去追回来,说你还有钱没拿呢。单位的钱文竹说了不算。权益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文竹单位有一千位员工,其中三百多是编制内,六百多是劳务派遣工,同工同酬。既然是同工同酬,为何还要通过劳务派遣公司运作呢?编制内的交社保,编制外的少量交社保,其实人都是振兴工具的,劳务工也是公司招的,合同却是与劳务公司签的。

说到底是降低成本,这与老板的良知有关,与政府的社保统筹收费有关。公司现在是出口为主的劳动密集型私营企业,订单雪花至,利润却不高,老板当然想多赚一个是一个,能省一笔是一笔。

而养老金统筹的那一块却要20%,还不包括医疗、失业、公积金等其它。如果劳务工工资平均按2000元/人/月计算,650人每月统筹养老金就需26万元,一年就是312万元,加上医疗、公积等不少于600万,这就是劳务派遣的好处。

为了这个利,老板的私欲很快就摆平了良知,私欲是海,最高的山也填不平。还振振有词地说,我已经为社会解决了六百多个就业,还要出六百多万“冤大头”,你以为办企业是办慈善机构啊!不赚钱光为人民服务啊!谁愿意回报社会就让他回报社会吧,我的企业承担不起!33%的所得税也高得让人止步,因此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去规避税和费。

改革开放富了一部分人,少数一部分人,希望少数一部分人带领更多的人共同富裕起来。

国家也是其中少数之一,国富民穷,税收的增长年年超过GDP的增长。何时还富于民?藏富于民?中小企业的所得税税率可能会降低,员工的个人所得税限额可能会提高,因为它的连贯性不是很强。

但养老保险的统筹缴费比例不会降低,缴费基数随着平均工资的上涨还会水涨船高。因为社保基金的缺口很大,如果再降低比例,那窟窿将大得吓死人,好比黑洞,无法弥补。要不是财政补贴,也许好多省份的社保基金早就断流了。

没有那救命钱,退休工人早就饿死成野外孤魂了,这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最典型的体现。更不用说用后人缴的钱养前面的退休工人了。不知后人的退休怎么办?再用后后面人的缴的钱。如果断档或出现意外,真不敢想象。最可怕的是形成恶性循环,弄得交最后一档的人血本无归,老无所依。

好在政府已经看到了个人社保账户空做的风险,已经开始做实个人社保账户,为老辈姓真正解决老有所养的后顾之忧。

劳动密集型企业老板也是改革开放成果分享人之一,他会愿意吐出部分财富为劳务工交社保及公积金等?也许有这样的良知老板,但凤毛麟角。如果政府减税减费,老板还会考虑一部分。因为资本是逐利的,不赚钱他也用不着去办企业呀。靠老板的良知来拯救社会,拯救人类是幼稚可笑的。

政府的法律最健全也得有人坚决地执行,也得合理得让企业活下去呀。跟国际接轨,那是奋力拼搏,迎头赶上的发展目标。

实际国情还是有很大一段差距,毕竟人家是发达国家,我们是发展中国家。企业遇到强制的高压政策它会坚决执行,只要不是强制的,它都会去规避,去打擦边球,如劳务工的社保问题,它就会通过劳务派遣来规避。

劳动执法部门也心知肚明,“民不告,官不究。”睁一眼闭一眼呗。赶尽杀绝劳动密集型企业于就业无利,于地方税收无利,于社会稳定无利,更怕政府门口又多了一批上访的民工。这不是没事找事自己抽自己嘴巴吗?不如和稀泥,宁事息人。

劳务工大都是从内地来的,背井离乡,寄存着家人众多的目光,随着打工潮,二十年来一直往沿海涌,以为在这里可以淘到金子,更多的是心酸。

看在钱的份上,最苦最累最脏最危险的活都干,这样也滋长了当地人的骄傲浮澡情绪,再也不愿意去干农民工干过的活。他们文化不高,出卖死力气养家糊口。钱挣得比家乡多得多,其实给盘剥的也比家乡多得多。

随着劳动法渐渐更倾向保护弱者,他们的待遇和地位也渐渐相应提高,但还是不能跟本地人平起平坐。

文竹就看到过这样的一群人,就在身边。他们在企业的最下端,不停地辛勤劳动,自愿加班,平时省吃俭用,十几年如一日地攒钱,接来了孩子,买了房子,成为龙城市的新市民。不管这个城市接纳不接纳,他们就这样融入了这座城市。他们依然低头做事,低调做人。

文竹还看见过一群年轻的打工者,从这个城市漂泊到那个城市,像浮萍一样,不知哪里是归宿,也忘了根在哪里。

如果国家不肯让利于企业,企业更不可能让利于员工。即使国家肯让利于企业,企业老板也不会全让利于员工,因为他的良知告诉他:他不是大自然的搬运工。他总截留一部分,也许是一小部分,也许是大部分。

好比国家往下拔的救灾款,到救济人手中却比不上层层截留的多。集团的私欲、个人的私欲,都是无底的洞,良知只是那旋涡上的泡沫,忽略不计。

最强悍的劳动者,对于企业而言他也是弱者,一个人的力量如何斗得过一个集团。铁打的企业流水的员工,来来去去很正常,文竹处理过的劳动纠纷不下于三百件。

大多数员工比较客气,好聚好散;有些员工比较无赖,过错于他,他还要经济赔偿;有些员工实在硬气,错在企业,他分文不索,结果遭人骂:憨大。后一种员工老板当然喜欢,不花钱也能消灾。

一件事干多了就会形成自己的风格,久而久之便会麻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职业病吧。好比医生见惯了生死离别,手术就是一种机械运动,对于病人家属的悲痛绝望毫无怜悯而言。

说干一行爱一行,那是对着镜头或在老板面前拍着胸脯说的。私底下与人发牢骚,说干一行怨一行,来世换一行。真正到退休的时候,他便会流出一丝留恋,其实他留恋不是那个岗位,而是一种上班的习惯,还有同事间的情谊。

当然也有某局退休的某局长大放厥词,说他热爱岗位,热爱工作,还想为人民再服务十年啊!其实他热爱的是工作给他的权力,热爱叱咤风云的生活。

如今门口冷清得不见一人影,静得可以听见跳蚤的冷笑声。就连对门的老头也不天天叫他某局了,而改称为某老了。一朝退位,十年伶仃寒,以前的荣华皆是浮云。

文竹解决劳资纠纷,总是先从一个人的性格着手,接着看他的工龄,年龄,是改制前还是改制后的员工,再从谁对谁错来分析,适合哪些条例,按法律条文要赔多少,实际可按多少操作。然后就等着倾听对方的陈述,一条条反驳或协商。

由于做足了功课,十有八九都能在公司的谈判桌上解决,处理工伤纠纷一般要比劳动纠纷更费口舌。

今天的这一位劳务派遣工叫张五大,四十出头。在公司最苦的打磨车间上班,搬重物不慎摔倒受压,导致大腿严重骨折,经术后半年多修养,伤残鉴定为九级。约好下午一点来公司协商处理,文竹故意叫劳务公司的周经理晚来半小时,晾晾对手,以挫其锐气。

一点不到,文竹起身到窗口伸个懒腰,只见大门口停了一辆电瓶车,下来一男一女两人,男的是张五大,女的不识。跟门卫交涉了几句,便健步如飞往办公楼行来。文竹借窗帘掩护,返回座位,故意翻阅资料。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文竹头也不抬,应了声:“请进。”

“文科,我们来了。”张五大由女的搀扶着一拐一瘸推门而入,一边木讷地打招呼,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芙蓉王。

文竹心里暗笑一下,木讷的老张也会演戏。看样子这个女的不是善茬。便起了身,摆了摆手,拒绝了香烟,指着女的问:“老张,这位是。。。。。。”

张五大把露出的半枝烟尴尬地又塞了进去,刚想回答,女的先接上了:“我是老张的老婆,叫赵四花。”嗓门特大,是纺织女工的专利。听着他们的名字,可见他们不是计划生育的产物。

以前都是女儿陪他来的,今天女儿电子厂加班未跟来。

“我们先到对过会议室去等等劳务公司的周经理。”文竹便说便收拾一下相关资料。

“不是说好一点吗?”赵四花好像不满意似的。

“对,本来是约好一点的。只是周经理在来的路上,车子出了点故障,晚半个小时过来。”文竹也是职场上打马虎眼的高手。

会议室坐定,文竹给两位倒了两杯白开水。见张五大呆呆地盯着烟灰缸,文竹示意可以抽烟。老张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包红梅,点上了一枝,精神舒展了好多。

“文科,要不我们先谈?”看样子赵四花是有备而来。

“不急,等周经理来了再谈。”文竹自有一套,跟他们拉起了家常,拉近彼此距离,便于工伤事宜处理。因为很少有管理人员尊重这些劳务工,会低下身段跟他们交流,让他们内心有一种归属感。

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张五大四川巴中人氏,兄弟七人,赵四花姊妹六人。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大的初中未毕业就来电子厂打工,小的在老家念高中,跟随爷爷奶奶生活。张五大来龙城市八年,近三年在文竹单位务工,一个钱当两个钱用,准备购套二手房。

其实他们说的文竹十有八九都了解,但还是再愿意倾听一遍,也许以后可以作为素材写进小说呢。

一点半左右,劳务公司的周经理推门而入连赔不是,纠纷进入商议程序。

赵四花开如诉苦,工作和生活是如何之苦。老张坐着不动,只是一个劲地抽烟。文竹跟周经理司空见惯,让她折腾。接着哭穷,穷得家里买米的钱也是亲戚接济的,小孩上高中要钱,大人在老家也要开销。讲到动情之处,感动了自己。眼里居然有泪花,不去做个演员是真的可惜了。

文竹看着张五大休养了大年半红白烂灿的脸,笑了。赵四花就是一个乡下妇人,她只是为了争取更大利益,博取大家的同情,希望到时,公司网开一面,多给一点。

周经理却不留情面,敲了一下桌子说:“凡人,凡人,就是烦呀,工作不苦,哪有钱?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今天是来议工伤赔偿的,不是来听你诉苦的。”

“我不是希望你们多考虑一下我们的实际情况吗?”

“我们会根据相关条例,结实张五大实际情况,酌情处理的。”文竹一套官话,滴水不漏。

赵四花猛然想起了什么,叫张五大脱下外裤,张五大不想脱,后来逼的没法子脱了。指着长长的伤口说:“两位领导,你们看看这个口子,会有后遗症的,还要大把大把的钱去治疗康复的。”

“赔偿给你们的钱,一部分是老张的工伤助,一部分是老张的医疗补助,一部分是老张的就业补助金。你说的全囊括了呀。”

“那医药费呢?”

“实报实销。”

“那工资呢?”

“每个月不是都打在老张的工资卡里了吗?”

“还有营养费,伙食费,公交费,误工费,鉴定费。。。。。”赵四花七七八八报了一长串,都是小钱,锱铢必较。

“不要急,这个都会算给你们的。”

“真的?”

“当然了。说吧,说说你们的具体要求?”文竹切入主题,等着他们亮剑。前面的都是铺垫,好比荆轲刺秦王的匕首,不到最后不亮出。感觉这个女的有点精明。

赵四花跟张五大对了一下眼,好像没对上,鼓足勇气,吱唔了半天:“七。。。。。。万。”张五大的手一抖,烟灰落了一地。

“要七万?”文竹皱了一下眉头,脸上毫无其它表情看着他们,停了一晌,加重语气责问道。

心里暗喜,以为是难缠的主,却是不懂装懂的货。好比踢足球时,对方从中后场开始高速盘带,花式过人,又配合的行云流水,结果临门一脚软绵绵,文竹照单全收。以为是荆轲刺秦王的匕首,结果是一把小刀,毫无杀伤力。

张五大很囧,商量好的五万,怎么变成了七万?拉了一下赵四花,赵四花别过肩没理他。

“你们公司的意见呢?”越四花开始以守为攻了,因为她心里没谱,听文竹的反应好像是高得离谱。

一切皆落在周经理的眼里,他跟文竹也配合了几年,默契的很,便往七折上靠了,刚想张嘴,文竹示意他莫言。

根据相关条例及老张的年龄,总数约在十万左右,公司一般愿意按七折左右搞定。现在赵四花起价七万,看今天的情形五万就可以搞定。文竹不知为何不想生事,反而起了恻隐之心。其实对方根本就没摸着门道,看上去很凶狠的样子,却是摆的花架子。除了表情夸张以外,于谈判毫无益处。

文竹借口出去打个电话,上了趟卫生间,想想张五大在公司三年,吃苦耐劳,工作认真踏实,从不惹事生非,就是个实诚的打工仔。谈判时也不极力争取自己的权益,连话也没说几句。文竹洗手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在自己的权利职责范围之内,放张五大一马。

“张五大,赵四花,公司同意一次性七万元解决张五大的工伤赔偿事宜。望你们不要大肆宣扬,做好相关保密工作。如果你们无异议,现签字按手印。”文竹当场宣布结果。

周经理意外地看着文竹,张五大夫妻俩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连连点头,称谢不已,好像这钱是文竹掏的似的。双方满意离场,走时张五大又健步飞了。

文竹离开带有烟味的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喝一口茶,看表,快二点半,不尴不尬。乡下去不成了,不如请杜鹃喝茶,还了人情,其中也带着爱慕相见的成分。文竹在手机上翻寻杜鹃的号码,有电话进来了。

“喂,文竹吗?我是赵东晟。”

“知道。嘛事?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老地方喝茶。”

“行。”

(三十一)再逢乍喜

赵东晟是文竹高中同学,一个宿舍的,上下铺。他为人孤僻、傲慢,很少与人主动打招呼,别人打招呼他也爱理不理。且不修边幅,戴一副大大的黑框近视眼镜,恨不得遮住三分之一的脸,他的脸本来就大,像一张画着脸谱的大饼,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夏天一件短袖可以穿几天,头发十天有九天是乱蓬蓬的,有一天是心血来潮梳理的。赵东晟爱好文学,尤其喜爱侦破小说。考试除了语文,其它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他的摄影技术高超,拍出的画面震撼人心。

赵东晟在班上除了文竹,没有其他朋友,他感觉一个就够了,甚至嫌多。

文竹也不知道两人是怎样成为朋友的,反正稀里糊涂打了好几架,发觉骨子里的斗志挺相近,也就不嫌恶他的落拓了。

文竹曾经问他摄影技术如何如此高超。终于有一天他苦笑着说:“上天毁了我又补偿了我,我本有一个幸福的家。父亲在如嘉镇上经营一家照相馆,摄影技术出众,生意颇好。妈妈在店里帮他,一边照料我和哥哥的饮食起居,奶奶跟着我们过,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九岁时,一场没来由的病夺去了哥哥的生命,厄运从此降临这个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由于中年失子,父亲心里堵得慌,喜欢上了酗酒,酒后就打妈妈,妈妈给揍得眼肿鼻青,搂着我呜呜地哭,奶奶也是老泪纵横。

“妈妈总以为父亲会振作起来,父亲清醒时是个好人,是个上等的摄影师,醉后就是个恶棍,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妈妈忍受不了,有一天趁着夜幕出走,从此再也没回来过。父亲好过一段日子,那时我生活在阳光里,奶奶对我疼爱有加。

“可老天瞎了眼,我十四岁那年,奶奶撒手西去,临终时留下一句话:好好活着,照顾爸爸。父亲的酒酗得更凶了,醉后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我像男子汉一样坚持着,从没离去,但我受尽了屈辱。

“有一次我报复他,把他的照相机砸了,他像狮子一样咆哮,说我不修好相机便整死我,我在恐惧中修好了相机,也在恐惧中学会了摄影。只有在修复相机时,摄影时,我才不孤独,而且有了从未有过的乐趣。

“我能活到现在是个奇迹,能交到你这个朋友也是个奇迹,我以为我的生命里除了相机便一无所有。”

“够写本书了。”文竹不知如何安慰。

“人生的上半场还没完,写什么书呀。”

九二年高中毕业后没多久,东晟的父亲因酗酒过度而亡。东晟变卖家产仅留一屋,带着一架红梅牌照相机离开了如嘉镇,连文竹也不知他的去向。有人说他千里寻母去了。

文竹再见他时,已是九七年的一个秋天,在“缘分天空”茶馆面前偶遇。喝茶时,他说在外漂泊了一圈,于年初又落魄地回到龙城市,除了年轮跟摄影技术一无所获,那架老牌的红梅照相机跟他一块回来的。现在什么照相机他都能从零归整,也能化整为零。

幸亏一影楼女老板黄小菊收留了他,还俘虏了他,有一女儿,见文竹露出惊讶脸色,也不会忌讳地说是她前夫留下的,跟他很有缘,泛出难得的笑容。

现任影楼首席摄影师,属于那种大牌的,要他出手需预约,价格是人家的双倍。他一般只上半天班,来去自由,在拍客一族里小有知名度,爱好文学,爱看侦探小说。

看着还是不修边幅的赵东晟,文竹把自己的近几年的情况略微说了一下,两双友谊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以后两人也聚,就在这茶馆,次数不多,一年就三四次而已,如君子之交,仅限二人。

文竹跟董梅,成邦跟婷婷的婚纱照就是他的作品。你别瞧他不上相,坐在哪不如普通人,半天也难得吭一声。可一进摄影棚,他就变了样,他就是大师,两眼生辉,艺术家的气质流露无遗。

大牌有个规矩,在摄影棚里除了相机,只有他可以出声,他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否则他退钱把你扫地出门,文竹也不例外。进去的人除了闭嘴,微笑,还得让他任意摆布。

东晟的摄影水平没话说,他能捕捉到你最美最开心的瞬间,要不董梅跟婷婷见人就拿婚纱照显摆,所以出了双倍的价钱受了折磨人们还乐此不疲。

2001年后他迷上了私家侦探,悄悄接单,还添置些家伙,最拉风是那辆草绿色的吉普车。他那驾车水平,奔驰在龙城的大街上如无人之境。

东晟的车停在“缘分天空”马路对面的树阴里,人间四月尽芳菲,就连马路的护栏上也挂满了白色的塑料小盆,里面装着一色的花,要么是红,要么是黄,要么是紫,空气里弥漫着花香。路上的行人比花还缤纷,摇曳着生命的光彩。

文竹推门而入,一眼就瞧见了赵东晟,光头,戴着标志性黑框眼镜,微闭着眼,鼻子不时翕动一下,不知是新茶刺激了他的神经,还是他嗅到了生命的真谛。本想过去捉弄他一下,谁知他早察觉了,笑着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文竹打趣道:“这发型、眼镜真有潮人的范儿。”

“坐下来扯,站着说话别闪了腰。不懂了吧,这是艺术!”成晟摇了一下锃亮的头。

“艺术?赶新潮是艺术?随大流就是二货!”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不拘一格懂吗?我是人才!”

“对,你是人才,众人踩踩的那一种。”

“不经挫折,不成大器,真正的人才都得经历磨砺。尝尝新茶,再贫吧。”

文竹还没坐定,瞥见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背影,跟一个高挑女士在聊天。心里默念那背影快转过来,那背影似乎有感应,真的转身了,注视到了文竹。霎时,两道目光惊喜地交织在一起。

“杜鹃!”“文竹!”

两声尖叫几乎同时响彻茶馆,引得众人的目光从这端追到那端,或从那端寻到这端,看看这两个疯子到底是何种角色。公共场所不得大声喧哗,文竹忙抱拳向四周以表歉意,同时向杜鹃招了招手。一会儿,两块美人云飘了过来。

“这是我高中同学赵东晟,我叫文竹。”文竹介绍道。

“我叫杜鹃,这是我同事曾小倩。”

两美女落落大方地打着招呼,赵东晟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他还那样子,不喜欢他人的侵袭。

“此姓少见,名门之后啊!”文竹怕东晟的无礼引起两位女士的不悦,赶紧挑起另外话题,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姓秦的怕说秦桧,姓曾的怕说那厮,他是刽子手!伪君子!反动派!我与他不是一脉!”曾小倩激烈的言词让人大吃一惊。

“谁误导了你,使你曲解了他。他是大师级人物,容不得你如此侮辱!”东晟针锋相对。

“历史书就是这么说的,谁镇压了农民运动谁就是刽子手!谁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就是反对派!”曾小倩*味依然十足,哪怕说的是她先人,也要搞清阶级立场。

文竹看不下了,开口道:“曾国藩在历史上很有名,*、蒋介石等对他都崇拜有加。对于太平军而言,他就是一个刽子手;对于晚清而言,他就是中兴之巨。谁给他饭吃,谁给他教育,谁给他信仰,他就为谁服务。

“不要拿统治阶级的眼光来衡量过去的历史人物,有所偏袒。是历史就有局限,还原评判才恰如其分。顶尖军事家就得杀人,杰出政治家就得撒谎,曾国藩两者兼有之,杀人放火,撒谎愚人,是份内必干的事。

“如平常百姓干活聊天一般,没有啥稀奇。然在生活上,一日一省,规范自己道德,提高自身修养,不像坏人,给子女写那么多家信,言之凿凿,现放之四海,也是真理。如果他是伪君子,一辈子都如此,何‘伪’而言?”

杜鹃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文竹,一边用手轻轻拉了一下小倩,耳语一番。她才醒悟今天是来喝茶的,不是吵架的,文竹的话又是那么中肯,自己太咄咄逼人,得回家好好省省了。

“谢谢两位帮先人洗脱罪名,以后再也不怕是罪人之后了。”小倩莞尔一笑道。

“谢谢不必,不必糟蹋先人就是了。”东晟还耿耿于怀。

小倩也不怒,嘻嘻道:“我看你眼熟——让我想想——我在哪儿见过,你是‘生死恋婚纱馆’的摄影师吧,我表妹的婚纱照就是你拍的,特唯美!我是摄影爱好者,能不能赐教?”

“赐教?谈不上,切磋切磋,交流交流还是可以的。”东晟吃软不吃硬。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起了光圈、焦距、亮度、色彩等摄影术语。摄影是东晟的拿手戏,他讲得头头是道,好比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小倩像个小学生似的,洗耳恭听,偶尔插一两句,还得用崇拜的口吻。

文竹不懂摄影,呷了一口茶,朝对面的杜鹃笑问:“常来这里吗?”邓丽君的甜蜜嗓音在耳边轻轻萦绕。

杜鹃俏皮地“嗯”了一声,并轻轻哼起了音乐的旋律。

“是因为这里的音乐?还是这里的茶道?”

“两者兼有之吧。你呢?”

“难得。”

“ ‘常来’碰‘难得’,我们是不是有缘啊?”

“擦肩是风,偶遇是缘。在缘分的天空下怎能会无缘呢?”

“‘缘’来是你,‘缘’来是我,‘缘’来是我和你。‘缘’来是是生命的赞歌,‘缘’来是相聚的盛宴。”

文竹笑而不语,频频点头,感觉心弦给人拨了一下,杜鹃的话是暗示还是以文会友?文竹不敢多想,借机问了几个有关预防小孩远离疾病的问题,杜鹃一一解答。越东晟跟曾小倩依然聊得热乎。

“东晟啊,今天收的徒弟如何?”文竹寻东晟开心。

“不是徒弟,是同行,是发烧友。”

“小倩啊,对过的发烧友如何?”杜鹃依葫芦画瓢。

“如他锃亮的大脑袋。”

“大脑袋?”东晟不解地问。

“聪明绝顶啊!亏你还自诩大侦探呢?”文竹挤兑他。

“侦探就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包罗万象啊!”

“赵大侦探?真看不出来。”杜鹃和小倩的问号变成了否定句。

“嘘!”东晟伸出食指放在唇边低声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叫低调。”

“我这哥门,真的老有才了。摄影,侦探、文学、吹牛样样通!”

“吹牛?”二人笑一人怒。

“口误,口误,绝对是口误,是吹笛。那笛吹得微妙微肖,能把七仙女吹下凡,能把瘌蛤蟆吹上天。且为人低调,连讲话的声音都比别人低几个调。”

两美女笑得满屋生香。

“你是捧我呢还是捧杀我呀?我真的能那么会吹?”东晟装痴。

“是的,大师都是那么吹出来的。”杜鹃笑着说。

东晟感觉掉在包围圈了,一时突不出去,反正是玩笑也不放在心上。四人又对现实交流了一下看法。东晟的手机响了,他打个招呼出去接了,一会儿转了回来。

“我儿用我老婆手机打的,叫我回去履行诺言。”

“履行诺言?”三人齐问。

“昨日我答应他今天下午五点给他当马骑的。今日一聚,一高兴倒把这茬忘了。他在家闹呀,说我说话不算数,我老婆无法,向我求救。没几分钟了,我得快回去。”

“你就这能耐?”文竹笑着说。

“对,守约是我最大的能耐。文竹,帮我买单。各位后会有期。”

他儿子赵成臻与文竹女儿文天羽年龄相仿,都是九九年出生的兔,略大几个月。黄小菊见到天羽总是调侃这是她媳妇。

天羽直言不讳地对成臻说:“你太丑了,简直就是你爸的克隆。”

成臻答道:“丑不是我的错。我很丑,可我很温柔。”

“女人温柔是美,男人温柔那是娘娘腔。”

“那不是娘娘腔,是童声。成为我朋友吧,我让我爸给你拍写真。”

“如果是免费的,我会考虑考虑。”

这样的对话让大人忍俊不禁。现在的小孩如此精明,比大人还大人。现在的媒体发达的让人头痛,否则小孩的模仿能力也不会有这么强。

(三十二)杜鹃之殇

过了一阵子,杜鹃回请文竹喝茶,地点还是“缘分天空”,说那氛围好,离她医院也不远。文竹如约而至。

“你哪高挑的女同事呢?”文竹挪了挪不适应的位置问道。

“有事。”

“你哪光头摄影大师呢?”

“摄影。”

两人会意地一笑,过滤掉了身边的干扰,好像那两人是包袱似的。

“我今天是还书的。”杜鹃从挎包里翻出那本《围城》。

“不还也没关系。两本书在一起挺好的。”一出口,文竹就后悔。

“你翻了我的抽屉?”

“我如实地汇报,是无意中看到的。那抽屉虚着,两本书挺友好地躺在一起,旁边还有二枚硬币,就这么简单。”

“云是何方佳人?”

“大学同学。”

“为何要送你书呀?”

“这个。。。。。。这个。。。。。。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同学一场吧,也许。。。。。。”

“也许是她对你有意。”杜鹃边说边咯咯地笑。

婚后董梅也为这个问题纠缠过,也许女人天生就是一个醋坛子,即使打翻了也要盖过其它的醋味。适当的醋味有利于男人的健康和自信。

风晓云是文竹大学同学,一直暗恋着文竹,本想毕业时向他表达的。恰巧董梅来到文竹身边,连表达的机会都没了,气得就托人送了这本《围城》给文竹,就跟着爱她的人去了新疆。文竹拿着这本书,除了有点诧异,别无感觉。

前年,风晓云夫妇俩出差至龙城,文竹宴请了他们,甚至跟董梅戏言,一本书用一顿大餐去还是不是亏了点。董梅说,不亏,平息了我心中的风波。弄得文竹很是惶恐,不知真假。当然这些出入文竹不会说与杜鹃听。

“那你有意送本书给我试试,让我重温一下是不是那样的感受?”

“想得美,此情已远不可忆。不过我与扬州还是挺有缘的,我去过几次。那时我男朋友在扬州商学院念书,跟你年龄应该相仿,也是九五年毕业的。

“记得最后一次去扬州是九五年的五月底,火车上遇到一个女孩,也是去扬州会男友,我们聊得很有缘。本来我们是一起到扬州的,有同学约我到镇江玩,我提前下了车,与那女孩互留了电话,结果不小心那号码纸洗衣服时洗烂了。

“为此我一直耿耿于怀。那女孩说好联系我的,也没音讯。呵呵,我说这些干吗?一转眼快十年了。”杜鹃不竟感慨万端。

“也许那女孩也跟你一样,也把电话号码洗烂了。对了,你男朋友叫什么?也许我还认识呢?那时我们跟商院老乡联系过,还踢过一场球呢。”

“对,他喜欢足球,叫陆青松。”

文竹没注意杜鹃的声调,也没注意她的眼圈,只有“陆青松”三个字在脑海里像鹰一样盘旋,有没有相匹配的容颜。

文竹刹那忆起一件事,那次足球踢得相当激烈,双方差点打了起来,是一个长相跟自己很像的人出来及时制止了争端,事态才没有恶化。何向东还说,文竹,那家伙简直就是你的孪生兄弟。文竹这才记起他的大名,叫陆青松。想不到他是杜鹃的男朋友。

“陆青松,有一面之缘,跟我身高相差无几,我同学说是我的替身。他现在怎么样?”

“他在天堂那边挺好的。”杜鹃抽咽着说。

天堂?文竹知道这下闯祸了,惹起她的伤心事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天堂呢?说什么替身呀,难道我是天堂哪一位的替身。

再看杜鹃,泪流满面,轻轻抽泣,鲜艳的衣服也在颤动。文竹把面纸递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杜鹃控制了情绪,擦了擦泪。也许泪过后的杜鹃更动人,就像那雨后的梨花,更需要人怜。

“失态了,让你见笑了。其实我活泼的外表掩盖了我脆弱的内心。”

“你是性情中人,像那芙蓉,天然去雕饰,不必自责。倒是我,勾起了你的往昔。”

“小时候,我家离铁路旁不远。我常常坐在不远处,看那飞驰的火车来来去去,总感觉长长的车厢里载的是我的梦想。人在旅途,车在轨道,前方永远是诱惑。

“没火车的时候我也会迎着风张开双臂沿着铁轨向前走,锃亮锃亮的铁轨一直往前延伸,延伸到远方,我总觉得我的梦想在远方,可惜陪我的人已消亡。”

最浓的茶也化不开心中的那份痛。倾诉有时不是一件坏事,文竹怕她再哭鼻子,提前准备好了面纸。

杜鹃见了,苦笑道:“我是矫情,但不是水做的。我跟青松是初中同学,待我卫校毕业他进大学时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本来约好九六年正月初八办酒的,喜帖都散了。

“可元旦前夕,青松出事了。他跟他最好的同学陆柏松从浙江驾车出差回来,晚上陪客户喝了酒,陆柏松说明日回,青松不依,说要早点回来陪我。他头有点晕,陆柏松开的车。在宜兴路段时,刹车失灵,陆柏松跳车受伤,而我老公在副驾驶睡着了,可想那灾难是毁灭性的。

“待我跟阿公阿婆赶至时,他躺在医院奄奄一息,两眼看着天花板,在等候着什么。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要坚持,并说我怀了他的血脉。他含着泪水用尽全力只说了三个字:‘陆柏松。’撒手西去。死不瞑目的双眼盯着天花板,好像含了冤似的。

“陆柏松在另外的病床上自责不已。我跟阿公阿婆哭的昏天暗地,死去活来。阿公阿婆是老来得子,一个厂刚刚移交给青松,现在白发送黑发,无限悲来。

“我更是灵魂出窍,米饭不进,要不是陆松柏和我父母的劝慰,我也想一死了之,青松黄泉路上好有个照应。

“待我清醒后,才知寻死是最懦弱的表现。不管是男是女,即使是怪胎,我也要生下青松的骨肉,扶养成人,让陆家后继有人,也许那样才是对青松最好的交待。

“其实青松出事前,我做了好几个相同的梦,梦见碧绿的青松给人用沥青浇成黑松了,年青人谁会跟梦较真呢。是谁在梦中这么缺德呢?把青松给黑了呢。

“青松去后,这个家就由陆柏松撑着。我抱着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的决心也不愿离去。

“有人劝我改嫁,我说就是改天也不会改嫁,除非有人愿意倒插门,扶养我阿公阿婆及我肚里的小人,而且小人一定得姓陆。还真有人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他就是青松最好的哥们陆柏松。

“陆柏松,湖南人,山沟里出来的穷书生。家里一年就几百元收入,为了供他上学,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他是青松大学同班同学,住一个宿舍,身高相仿,名字也一字之差,两人非常要好,以兄弟相称。青松家有厂,出手又大方,常接济陆柏松。毕业后更是带他回龙城市进自家厂一起发展。

“他想走完青松没有走完的路。我和他的婚期如约进行,只是新郎官不是我的挚爱——青松。我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当时心里除了感激没有其它任何感情成分。

“婚后他对我呵护有加,无双出世后,视如已出,疼爱不已,对阿公阿婆加倍孝敬,公司也经营得有条不紊。一家人感情融洽,和睦相处,就像一艘船行驶在正确的路线上。

“五年后,阿公彻底放手,把厂子完全交给了陆柏松,法人代表也换成了他。想不到五年如一日爱我们的人爱上了赌,爱上赌,一世苦。

“男人有钱就学坏,陆柏松没有躲得过这个咒语,有时还去嫖娼。赌跟吸毒没有本质区别,只会越陷越深,我真担心有一天会家破人亡,我如何向天堂的青松交待?

“这样一来,就是四年。他虽然对我女儿依然爱如故,我与他却形同陌路,他对我阿公阿婆爱理不理。我阿公阿婆欲哭无泪,工厂还得我白发苍苍的老阿公亲自去打理。

“我只有忘情地工作,麻木着自己,忘却什么。我怕回家,怕看见那张变形的脸,可我又不得不回家,因为家中有女儿跟阿公阿婆。《围城》看了好多遍,却摆脱不了婚姻的束缚,跳不出埋葬我生命和激情的火坑。

“我想跟他离婚,却怕别人耻笑,怕伤害无双,怕他夺了家产,更怕有人说我欺侮外地人。我犹豫着度日,像在无望的船上,看不到边。青松,我该怎么办?”

杜鹃无助的眼神紧紧盯着文竹,文竹醒了个神,杜鹃叫的是青松,不是自己。

文竹仿佛给青松伏了身,起身走过去,轻轻抚摸着杜鹃的秀发,又抬起她的下巴,怜悯地说:“鹃,有我在,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

可事实上,文竹的屁股根本没离开板凳,仅是意念而已,是文竹的还是青松的,当事人文竹也说不清。

女人的犹豫如浮萍,飘浮不定。在人动情的时候,也许语言的劝慰不如倾听来得更有疗效。就像那洪水,只要找到合理的出口泄洪,危险就解除了。

杜鹃把文竹当作出口,当作朋友,当作青松的替身。想不到她的命运如此多舛,在这种时候,文竹除了静默,默听(如果允许也会借个肩膀过去),就是拿着面纸守候,守候杜鹃的倾盆大雨。可是他错了,一个人痛到心碎哀到心死时是不会有眼泪流出的。

文竹默默地陪她静坐,等她喝了口茶,缓过神来,才开口道:“不怕我靠不住,把你悲惨的命运传遍天下,到那时你就得记恨我一辈子了。”

“第一眼见到你,就以为你是青松转世,青松不是那样的人。”

“杜鹃,求你了,帮我早日脱掉替身这臭皮囊。演配角还行,做替身还真不行。”

“那要看你表现了。”杜鹃的笑比花还灿烂,大概悲伤已经掉在人生的前一个站台了。

“看我表现?小时候是三好生,在单位是先进个人工作者,在家是模范丈夫。”

“那是你个人荣誉,与我不沾边。”

“哪我帮你倒杯茶吧?”

“我会倒。”

“哪我帮你搬煤气?”

“我家是天然气。”

“哪我陪你去看一场电影吧?”话一出口,文竹就懊悔了,什么话不好编,偏要说看电影,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一场不够。”

吓得文竹不敢接话,怕一承诺就给人捆绑了,没了自由。

“文竹,我跟你开玩笑的。是不是吓着了,生气了?”

“没有,没有。我是想‘看电影’跟‘替身’哪个更重要。”文竹打马虎眼。

“你说哪个更重要?”

“其实都不重要,只要你开心才是最重要。”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已经把我当成朋友了,我怎么可以有外人之想呢?为你开心义不容辞!”

想不到这一句话,就把杜鹃的晶莹泪花引起来了,文竹又慌了神,赶紧扯面纸。

“不要,这是幸福的泪水,得留着。”

“那趁着幸福我们去看电影吧?”

“不要了,文竹。回去向小天羽问好。谢谢你。”

文竹心想,为了家庭和睦问好还是免了罢,只是谢谢两字重得让人有点还不起。杜鹃如同名的花儿一样艳,性格有时像,有时更像丁香,眉间有一种忧郁在流淌,心中有一种脆弱在彷徨,善良却像花香一样弥漫。

有一段时间,文竹常做着相同的一个梦:一个弱小的姑娘背着沉重的行囊沿着锃亮的铁轨独自奔向远方,远方是黑压压的森林。一双无助的眼睛,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

四月底,文竹去市里办公,回时下起了雨,文竹便在屋檐下躲雨。瞥见马路对面的公园里有几株丁香花开放,因为风雨,迷蒙一片,不得近观,但它的摇摆在风雨中还是清晰可见的。

有一时,文竹觉得摇摆的不是丁香,而是杜鹃。触景生情,文竹情不自禁地给杜鹃发了个短信:“想你的时候下雨/下雨的时候想你/你是绽放的丁香/我深情地凝望//我多想靠近你的身旁/却又怕世俗的目光/我在雨中张望/张望雨中的丁香/忧郁地开放。”

心里无一丝暧昧和歪念,可后来东晟说,怎么读都有暧昧和杂念,文竹无语。千人千义,这就是中国诗词的魅力。

杜鹃回的很快:“我的笔名就叫丁香,你怎么知道的?还说不是青松转世呢?这笔名只有他一人知。不过这首小诗我喜欢。”

文竹无奈地看着天,回了这样一条短信:“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上帝,哪我就承认我是青松转世。”

(三十三)私家侦探

劳动节后,文竹给新员工做入职培训,临近结束时手机振动起来,本想掐掉,见是杜鹃的,便宣布培训结束,收拾资料加快步伐走出培训室。

“哥,你能出来一趟吗?”杜鹃的声音急促而有怒气。

文竹一怔,比她小几月还叫哥,真逗。女人叫声哥,必有事相求。

“什么事这么急!电话里能说吗?”文竹不想耽搁上班时间。

“有些话难以耻口,还是见面谈吧。”

“行,什么地方见?”文竹感觉当哥的责任不轻。

“老地方。”

文竹知道杜鹃所言的是‘缘分天空’茶馆,但感觉很滑稽。对杜鹃而言,那地方的确很熟悉,对文竹而言也可以说很熟悉,但两人在那就会晤过两次。看来杜鹃真把自己当老友了,聚过两次的茶馆自然也就成了老地方。

文竹向主管领导说去劳动局有事,假公济私一路直奔茶馆,心里一直想什么事这么火急燎烧的。到了茶馆甚是奇怪,居然不见杜鹃人影,比自己近多了还未到,想必有什么事缠身了。

下午三点人不怎么多,邓丽君的歌声轻轻地在茶馆里飘绕。文竹随便找了一个角落,要了二杯龙井,杜鹃喜欢,听着音乐静候。

一个穿着黄衣服染着黄发的时髦青年走到吧台前,嚷道:“老板,能不能换别人的歌啊?”

戴着老花镜的老板头也没抬,回道:“如果想继续喝茶,请归位。如果要听别人的歌,在我生前办不到。”

“那你百年后呢?”年青人口无遮拦。

“你可以来听我的哀乐。”老头也不生气,轻描淡写地说。

时髦青年乐了,老头笑了,愣头青输给老睿智,输得心服口服,折回去了。老花镜不是为了钱在经营着这家茶馆,他经营的是一种道,一种生活,一种怀旧,一种情趣,一种不为外界轻易而改变自己的信念。

他的茶馆只放邓丽君的歌,文竹从没去求证什么,反正每次来都是甜蜜的歌声,快八年了。邓丽君的歌飘逸在这古色古香的茶馆里,越来越有韵味,日久生情,老顾客不想挪窝。像这样的老店在龙城市,还真不少,祥和在老城的每个角落。

杜鹃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文竹感觉连她身边的风也是怒所气冲冲的。

“文竹,让你久等了。太气人了!”杜鹃放下包,一屁股坐了下来,原来哥是私下称呼的。

“喝口茶,润润嗓子。稍候,把比鸡毛信还急的事一一道来。”

“那个王八蛋,自以为是院长,便无法无天,明目张胆欺侮到我头上来了。平常我不跟他一般见识,现在有一空就来骚扰我,快气炸我了。”

杜鹃见文竹手指放在嘴边,朝四周瞧瞧,知道失态了,喝了口茶,心态平和了许多,继续道:“我们的院长朱有财,半年前调过来的,据说是生活作风问题。但这家伙后台很硬,因祸得福从副院长升迁至院长,从此这小子更加嚣张跋扈。

“人瘦得像只猴,色得像只狼,好几个护士遭了殃,有人敢怒不敢言,有人顺势往上爬。他想对小倩动手,后来听说她爸是公安局的,才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转悠到我这儿来了,先是关心地献殷勤,说些挑逗的黄色小段,我置之不理。我不理他,他以为是我软弱的顺从,竟敢耍起流氓来,用咸猪手来揩油,还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不用考虑那么多。一人出一样,大家白相相。你快活,我风流。’

“不堪入耳,我愤然怒道:‘尊敬的院长先生,请你放尊重点,把咸猪手拿走。民女虽弱,却不想靠你这棵大树乘凉。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对于我的严正义词,他像个旁人似的若无其事,真是极品无赖,无耻地说:‘杜鹃同志,我是院长,你是护士长,我找你来是谈工作。讲个笑话是为了润滑关系,顺利开展工作。如果你顺了我,事事好办。否则,哼!’我‘呸’的一声,摔门而出。

“此人真是恶棍,说到做到,一有空就来骚扰我。我便找一个当律师的同学去咨询,她说可以告他,只是无凭无据,难以取证。即使取到了证,你赢了官司,这种性骚扰对他无实质性地损失。

“如果他请人反咬你一口,那就更惨了。你本是受害者,到时名誉、身心将受到严重打击,以后你如何面对同事,如何生活?

“文竹,我该怎么办?我都快疯到要辞职了。今天给你打完电话后刚想过来,他又来了,像牛皮糠似的,其他同事只当没看见,也许背后快把我骂成狐狸精、下三滥了。

“我虎着脸,借装去厕所,出来时,他居然在厕所外边守着了。我气得恨不得把裤裆里的红包甩在他巴掌大的脸上。还好小倩帮了忙,说他夫人来了,他才像幽灵一样散去。”

人出离愤怒时讲话自然失去理智,谁都有凶悍的一面,只是给平常的修养遮住了。如果这是杜鹃平时的讲话,文竹打死也不会相信,但看到那张变形的俊脸便什么都信了。

“这事还真有点棘手,你想怎么办?”

“告他不成,也只能揍他一顿了。也好让那瘦猴收敛收敛。”

“揍他只能解一时之恨,非长久之计。”

“天堂的青松指望不上了,世上只有你能帮我了。哥,你说该咋办?”

“不要说天上的,行不行?”人间的斗不过天上的,文竹的头有点大。

“行,只要你能帮我解决。我就听你的。”

“是人总有缺点。你先把他的情况大致讲一下,尤其是他的弱点。”

杜鹃除了他的长相和好色之外,其它方面讲不出任何道道。好色肯定是他的弱点,光凭这一点要击到他并非易事,何况他还有那么硬的后台。除非要挖到他的墙角,才有机会整垮他。

文竹皱了皱眉,道:“凭我们俩还不行,得请私家侦探。”

杜鹃眼睛一亮:“是不是光头摄影大师?”

文竹点了一下头,拨通了赵东晟的手机,十分钟不到,拉风的吉普停在了马路对面的树阴下。文竹赶紧叫服务员添了一套茶具。

见只有文竹跟杜鹃两人,东晟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看了一眼文竹。文竹不待他不开口,便作了一番陈述。见有案子,虽是小儿科的,东晟还是饶有兴趣。

东晟向杜鹃问了几个问题后,要她提供朱有财的照片,体型特征,上班时间,车牌号,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以前在哪个医院呆过,及某些不良嗜好。

杜鹃打了一个电话给曾小倩,她一会儿就把资料送了过来,她是档案室的。还提供了另外一个消息,说朱有财怕老婆,比老鼠怕猫还结棍。

东晟把需要的东西记录在册,把朱有财的照片摄入手机,便挥挥手说等他的好消息。一杯茶只喝了一半,大概是侦探的一贯作风。

没几天,朱有财的背景和靠山如冰山一样浮现。朱有财,四十五岁,儿童医院院长,半年前为解放医院副院长,因作风问题调动。身高一米七二,体重九十五斤。开一辆黑色帕萨特,家住大同花苑十三幢甲单元301室。好色,屡犯屡改,屡改屡犯。

妻管严,家中老婆说了算。张美丽,其妻,龙城市财政局副局长,四十二岁,身高一米五三,体重一百五十三斤。开一辆灰色奥迪。性格慓悍,典型的母夜叉,年轻时与朱有财对打十战十胜,从此在家说一不二。

如果说她的肥胖是来自食物的精华,那么朱有财的精华十有八九是分派到其他女性*中去了。朱孝大,其父,前龙城市财政局局长。张成余,其岳父,前龙城市卫生局局长。朱玲,其女,在沪读大学。

赵东晟所了解的还不止这些,看起来朱、张两家世代官宦,其实不然。

为掩人耳目,两家结成联盟,利益互相输送,朱家安排张家的女儿去财政局,张家安排朱家的儿子去卫生局,神不知鬼不觉,给外人感觉还高风亮节,没利用手中的权力为子女在自己的局里谋私利,对手也抓不住一丝把柄。肥水不外流,后来两家结了亲。

前人尝到甜头,后人仿效,利益输送之风气在机关越演越烈,大有流行之趋势。百姓沾不上边,也只能饭后发发牢骚,抱怨娘老子无用,一局不局。口水淹不死人,坐着权位上数钱是真的,因此局长的儿女仍是机关干部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不是世袭,是利益输送。

张美丽经过栽培,一路青云至副局。朱有财不才,好歹也混成一家医院院长。他业务不精,好色一流,折腾属下美女一流。虽然每次寻花问柳给老婆逮住,免不了脸青鼻肿,可他还像狗一样改不了吃屎的恶习,好一段就犯。当然抓住的机会远远小于被抓住的机会,否则他也不会傻到天天被抓还天天犯。

何况还有一群狐朋狗友为他搪塞,就连他白发苍苍的老朱局也给这个浪荡子做了两次挡箭牌。至于他出了事情,两个半局长倒是一致对外(副局算半个),统一行动,保朱成功,官擢一级。

东晟通过盯梢观察,朱有财一般早晨八点左右开着那辆黑色帕萨特从大同花苑出来,一刻钟后至医院。下午飘忽不定,很少准时下班,大多早早出门,两件事少不了,应酬、开房。除了出差很少在外过夜,这大概是威慑于雌老虎的威严。

一周后,赵东晟得到可靠消息,一基建商在某高级宾馆为朱有财开了一个月的包房,说是用于谈判,其实是供他取乐。

原来医院正在搞基建,奸商是不会做蚀本的买卖的。东晟通过宾馆内线人员,安装了二个最先进的摄像头,隐蔽,但拍出来的效果清晰得让人抓狂,当然花费不菲。基本上每天下午,屋内会有一个挺胸束腰翘臀的女郎在等朱有财巫山云雨,他乐此不疲。

大功告成,东晟及时撤退,不浪费一点时间。他通过画面回看,还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朱有财收贿的场面,一手提箱人民币。

偷情的场面东晟处理得游刃有余,制作一光盘,再用他特有捕捉画面的能力,另拍了几张特写,其中一张把那女人下体的一根毛拍得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在一个未曾去过的邮局,赵东晟用电脑打印的收件人地址及人名,特快专递寄给了张美丽。

张副局长惊讶之余打开了包裹,画面不堪入目,尤其是那一张特写,挑衅着她的神经,妒火中烧,差点把办公桌上的一盆盆景打翻在地。克制着,克制着,实在受不了,她收拾好那一堆秽物,提前下班。

途中打了几个电话给朱有财,一个未接,恨不得把手机砸个稀巴烂。

晚上,朱有财哼着小曲开门,还未拉灯,身上就给包着毯子的棒槌一阵乱打,打得晕头转向,酒醒了大半,以为遇上劫匪了,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装死。待灯火通明时,用肿着的眼偷偷一瞄,发现站在面前的是叉着腰的母老虎,气不打一处来,挣扎着爬起。

“臭娘们,你还有没有人性!不分青红皂白把老子往死里打!我受够你了!离婚!离婚!”

对于咆哮的朱有财,张美丽不言语,冷笑一声,打开了DVD,那疯狂的淫秽的画面重演,男主角是断了三根肋骨的朱有财。他吓得面无血色,裤裆里却依然有了生理反应,淫心不死。

想不到老婆有这一手,看着她铁青的脸,赶紧摁了画面,朱有财怂得拿着棒槌主动要求追罚。张美丽看着老公的怂相,没了家庭暴力的兴趣,只是向他伸出了手。他以为是来拉他,便伸手过去认错,谁知给她推了个趔趄。手依然伸在他面前,好像是从棺材里伸出来的。

“钱呢。那么多钱,拿回来一半不到。是不是塞到骚娘们的缝里去了?”

“没有,老婆大人。分给属下了。”他收贿的那一段没看到。

“蒙谁啊?交不交?”张美丽扬了扬棒槌。

“交。”朱有财蒙混不过去。那棒槌威力无边,尤其是在雌老虎手中。

答应交钱后,张美丽才替朱有财验伤,伤得不轻,肋骨断了三根,外伤就不说了,这都是怒火中烧的后果。半夜里朱有财梦中痛醒,问老婆那光盘是哪里来的,老婆说是邮寄到我单位的。两人才发觉大祸临头,却又无能为力,一直煎熬到天亮。

如果这玩意寄到纪委,官职一撸到底,像那断崖跳水,毫无生机。只希望人家是敲诈勒索的,因为钱去了还能来,官丢了就死悄悄了。

朱有财明天一早打电话到医院请假,假期二月,说是摔伤了肋骨。人家想想也是,打断肋骨那是多残忍的事,谁下得了手呢?摔伤比较贴切。

朱院长住在邻城的一家医院,惶惶不可终日,希望有电话来,更希望永远没有电话来。张美丽的脑子比她老公的脑子要好使一点,按照特快专递上的电话打了过去,揪心的是空号。

赵东晟优哉了三天,叫来文竹,出手了。他用随意买的一张手机卡,用处理过的声音拨通了朱有财二十四小时开通的手机。

“朱院长,东西收到了吧?”

“嗯。”朱有财大气不敢出一声。

“给我汇二十五万,分两张卡汇,一张是二十万,一张是五万。卡号我稍后发给你。明白没?!”

“明白。”朱有财松了一口气,才四分之一,划算。

二十万是汇给红十字会的,算是用赃款慈善吧。五万是东晟用假身份证办的卡,用于此次开支和武器换代升级。杜鹃一个子也没掏,但好话说了几篓筐,茶请了几次。

苍蝇二个月不嗡嗡,三个月后就消失了,朱有财调到卫生局去了。

一年之后,待朱有财把那事忘到九霄云外时,纪委找到了他。铁证面前,他无话可说,一撸到底,锒铛入狱,不再世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三十四)文艺才俊

杜鹃摆脱了朱有财的纠缠,轻盈得像只小鸟,活泼而又欢快,对文竹更是亲昵得像兄妹一样。譬如她会捏捏文竹脸上的小肉肉,在他耳边说悄悄话,甚至可以掏他的皮夹子,看看里面天羽的卖萌照(董梅的给替代了),文竹欣喜又恐慌,却不知道如何处理。

文竹不知道这世间是不是有相互爱慕的异性朋友能像兄妹一样那样亲昵得无拘束,而且还可以长久地保持下去,他真的拿捏不准。因为世上的事并不是全靠双手可以控制的,尤其是情感这种东西,好比灵魂经常逃离肉体去撒欢,而肉体无能为力。

他知道自己喜欢杜鹃,就像她对他亲昵一样,渴望见到她,但总觉得不妥。他觉得他与杜鹃的感情像是水中的鱼,只希望水永远不要干涸。

为了答谢东晟的鼎力相助,文竹邀了他去香榭酒吧,杜鹃跟曾小倩搭了顺风车。他们喝得比较尽兴,东晟祝贺杜鹃远离骚扰,杜鹃感谢东晟侦破有功,小倩还在台上跳起热舞。

好久没来这地方,文竹一点感觉也没有了,没喝几杯结账时居然头昏昏。

东晟说:“行不行?不行我来。”

“哪来这么多废话。”文竹不知那根弦搭错了,居然报了余小小的大名。

那经理还真从电脑里调出了余小小,后面拖着一个小尾巴——文竹,可签名消费。文竹提供了身份证,签名那时的荣耀可以从其他三位人的脸上折射出来。

“余小小是谁?怎么从没听说过呢?”三人众口一词。

“七八年前的一个学生,现在哈佛念博士。她爸你知道是谁吗?”文竹从来没有这么嗨过。

“她爸是谁?你做过老师?别吹了。”东晟伸出二个指头问:“这是几?”

“二货的二——她爸是皇家房产的余大头——”

众人听是龙城房产风向标老总的千金,嘴巴惊得真像感叹号的上部,如果下巴有一撮胡须,那真完美无缺了。可惜三人均无。

“——我不是老师,但我做过家庭老师——她考取了省龙中都没去——我吹牛?你们看见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的?”

文竹心里清楚,想低调却控制不住嘴巴,像竹筒一样倒个精光。

三位仔细想想,文竹真的没有说过大话,一起点点头。东晟怕文竹出意外,一直送到家,害得董梅连打招呼。文竹沾床呼呼大睡,睡到天亮,掏口袋,钱一分未少,那谁请的客?慢慢追忆昨晚的事,渐渐有了眉目,后悔莫及,七八年后还享用着小小的恩惠。

文竹与杜鹃的交往,他一点风声也没透露给董梅,他自认为不必,因为占用的时间大都是八小时之内的。还有一点,就是自认问心无愧,虽然有时心底会起一点波澜或杂念,仅瞬间而已。

女人的妒性是与生俱来的,如果董梅知道他跟某个美女频繁来往,醋坛子总是要挥发一下的。与其让她挥发,不得安宁;不如直接掐了来源,相安无事。

文竹有时觉得很奇怪,有人相识几月,便很熟,仿佛熟了一辈子似的,譬如杜鹃。有人熟了好多年,在他临死前却叫不上他的名字,譬如小区门前修车的老头。只知道人家叫他SHEN(SUN)师傅,是子肖孙还是三点沈或是独体申,文竹从未考证过。

因此人与人之间,熟还是不熟,相识的时间长短只能做个参考,用心交往才是关键。人在旅途,认识的泛泛之辈为数不少,仅限于点头、微笑、礼节性打个招呼而已。

知己者,二三人足矣。大都数人皆介于二者之间,像数轴上的点按大小排列。有一红颜知己绝对是人生一大幸事,文竹把自己添列其中。

六月中旬,杜鹃托东晟捎过来一张票,是钱钟书文学作品研讨会的入场券,时间六月二十五、二十六两天,地点竺山湖度假村,市文联主办的。要是换作另外的大家,文竹肯定毫无兴趣,钱老的就不一样了。他是文竹的偶像,哪怕是陈词滥调也去听一听。

这年头,就如一相声所言,有些机关借各种研讨会、纪念日,滥吃滥喝滥发礼品,吃完国内的吃国外的,吃完逝去的要吃活的了。反正用的都是纳税人交到国库的银子,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啊!

董梅知道文竹爱好文学,喜欢写些东西,因此只要有关文学的事,她一如既往地支持。老公是家里的支柱,也是老婆的装饰品,他有修养她脸上也有光呀,有谁会带着草包老公出去炫耀呢。

她公司里的女同事,都很羡慕她,就连女老板靳淑芬也夸她眼光独到。她没敢告诉文竹,怕他得意,自己偷着乐了好几天。

她上班时间不固定,忙时天天加班,闲时在家窝着。女老板对她信任有加,她干得也得心应手。

天羽就近上幼儿园,脖子上挂着钥匙,自个来回。文竹和董梅的信条是,娇生不惯养,疼爱在心底。让她独立行事,自我处理,培养以我为主的个性。

她一开始也撒娇腿酸,也会抱怨人家有大人接送。文竹不理,她也习惯了,而且自觉得很,自己的事绝不会轻易推到别人身上去。

六月二十五早七点,文竹坐东晟的吉普,小倩坐杜鹃的雪铁龙——东晟戏称是蓝色小姬,跟在一群文学爱好者后面。

车上,文竹调侃东晟是外国进口的,一身阿迪达斯运动休闲系列。东晟反讥他是披着狼皮的羊,条纹格的七匹狼短袖,淡黄色的七匹狼休闲裤,黑色的七匹狼休闲皮鞋。

文竹说他至少爱国,支持民族品牌。东晟说他爱世界,支持世界品牌。并说站在广义的角度上,他比他博爱了许多。文竹笑言如果崇洋媚外也算一种博爱,他认输。

无聊的时候,消遣有很多种,胡扯是一种,不伤人,不伤己,扯过丢过。两人一路扯笑,一小时后到达太湖边上的竺山湖。

下车才注意到两位女士的美艳。杜鹃一身白色连衣裙,飘逸妖娆,化装也比平时精致了许多。曾小倩白色T恤配牛仔短裤,修长的美腿一览无遗,清爽干练。好像她跟东晟的装束不是来研讨的,而是来度假观光的。

九点研讨到十一点,与会者五十人不到,有七十左右的老者,也有二十未到的学生。文学爱好者欢聚一堂,有点联欢互动的性质,只是天有些闷热,还好有空调跟吊扇。

所谓的钱钟书文学研讨会,就是文联的领导讲几句话,四位与会代表作报告。前三者的报告毫无新意,全是吹捧钱老,捧上天,不知长眠于地下的钱老有何感想。

碍于情面,文竹没打瞌睡,东晟像贼一样到处抓拍,是杜鹃安排的。杜鹃是组织者之一,文竹等三人的票就是她搞到的。食宿全包,曾小倩才肯来的,顺便跟东晟学两招摄影技术。

待杜鹃以丁香的笔名发言时,文竹才发现身边空了个缺。难怪杜鹃倒饬的如此精致,原来要上台发言。

她的发言比较新颖,看来做足了功课。她没讲钱老的幽默,没讲钱老的风趣,也没讲钱老的才情,更没讲钱老的作品。而是从钱老幼时趣事着手,把他成长中的少许轶事结合现代的教育一一展开,语言精炼,妙趣横生,台下不时掌声雷动。

她趁喝茶的空隙瞟两眼文竹,文竹不失时机伸出大拇指示意,她仿佛受到了鼓舞,报告作的更有激情和气势。

她是想通过大师的另一面(除了天赋异禀外),说明跟一般人的生活没什么异样。他的木纳(其实是大智若愚)和顽皮胜常人一筹,他可以与孩子打成一片,他可以帮自家猫打架,他可以跟女儿玩疯,他可以几小时不言不动打坐,他也可以作些恶作剧。

他的数学仅得十五分,清华却录取了这样的偏科天才。在如今简直不可思议,甚至天方夜谭。民国尚且如此,让现今的偏科天才情何以堪?恍惚中似乎想回到那风雨飘摇、摇摇欲坠的民国。

教育机构不是生产企业,学生不是流水线上千篇一律的产品,应形态迥然,各尽其才,没有次品,更没有废品。学校应该解放学生思想,而不是束缚学生思想;应该发挥学生想象力,而不是扼杀学生想象力。想象力好比小鸟的翅膀,没有翅膀如何飞翔?

中华民族不是只将存在一百年,而是永存于世,我们的眼光应该放远些,再放远些,摒弃眼前的一切蝇头小利,我们要出大量的世界级大师,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大师。

如果钱老活转过来,不知是喜还是悲,喜的是世上还有人惦记他,悲的是如今的教育模式下谁能超越他。

(三十五)话中有话

中午聚餐,佳肴满桌,根本吃不了。最盛名的是太湖“三白”:白虾、白鱼、银鱼。白虾嫩而爽口,回味无穷;白鱼鲜而细腻,入口即化;银鱼羹味美润滑,意犹未尽。文竹看着那一桌的菜肴有一半给服务员倒入泔水桶,触目惊心。

忆起小时什么也没吃的场景,肚皮贴着脊梁,甚是心酸。虽然不花自个半文钱,也用不着如此浪费呀,现在是富了,但也没有富到随意浪费的程度啊。丰年防着荒年,山区的孩子还在啃着馍馍呢。

好像那公费不用,就永远用不完似的,明年上面拨下来的资金就会瘦身,至于他处缺钱是他处的事。

饭后稍休息后,看一场钱老的纪录片。说是钱老的纪录片,出镜最多的好像不是他本人,也许别人口中的钱老更真实吧,总之杨绛先生最有发言权。钱老是个清心寡欲的人,淡泊名利,一心做学问。

钱老是天才勿庸自疑,但不是所有的天才都能成为大师,供后人瞻仰的。他耐得住寂寞,寂静中向前,埋头做学问,功到自然成,大师的名头是别人给的,他从不接受。人格魅力的光辉自然又亮了一层。

纪录片一个小时不到就结束了,其中还有人中席退出,所以说大师也不是人见人爱的。见时间尚早,文竹四人进了棋牌室,玩起了四付扑克(百分),二十分一级。

文竹与杜鹃对过,东晟与小倩一边。边打边聊,一会儿盛赞杜鹃的报告,一会儿评价钱老的人品,一会儿抨击现在的教育制度,玩牌评论两不误。

文竹虽然与杜鹃是第一次合作,但默契得就像一对老搭档,对方需要什么牌,大都能如愿过渡,如愿接手。

那东晟跟小倩顾此失彼,一把上等的牌也只拿到一百五十五分——“吊劲根”,上不了台,还好没有吵起来。有一副小倩有一把甩牌,因怕吃“苍蝇”罚分,错过了最佳时机,没甩成。

她心底无比的纳闷,那一张方块A去哪里了,甚至怀疑有人作弊,待文竹把底牌掀开时,小倩恨得咬牙切齿,气呼呼地说:“怎么可以这么密底牌呢?弄得我好受伤。”

文竹笑而不语,东晟说这一招好阴,文竹回道:“兵不厌诈,学着点。”

杜鹃把牌洗得哗哗响,心里甭提多开心了,心情大概跟牌上的皇后一样吧。远离色魔,研讨会组织成功,报告精彩,掌声雷动,近来什么都顺风顺水,连打牌也跟文竹配合默契,要是晚会上文竹邀我跳舞,有这样感应就无所求了。

杜鹃的心思在脸上泛了出来,小倩问她笑什么,她看了一眼文竹,低首语道:“A在下面,不就是说明爱在心底吗?哪是什么样的心怀啊!”

答非所问,听得小倩一愣一愣的,这是哪出跟哪出呀,看着杜鹃陶醉的样子,便用征询的眼光看着赵东晟。赵东晟不解,扭过头,把征询的眼光传递给文竹,文竹把眼光转向了窗外,两只小鸟在枝头嬉戏,啼唱。

杜鹃为美好的事物走神,文竹能说什么呢?可是不知为何,他还是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雨后的山坡长了两朵蘑菇,一朵长得像伞一样大,一朵长得像云一样美,你们信不信?”

“信你咯大头鬼啊!你以为别人都是安徒生童话中梦游的傻小子吧。”东晟嚷道。

“我信。我愿意成为那梦境中的傻小子。”杜鹃还未在美好中醒来。

安徒生童话中是不是有梦游的傻小子,文竹还真的不知道,只知道童话大都有美好的结局。

“你信你的,我们继续。”小倩和稀泥。

实力,配合默契,添点运气,文竹和杜鹃连下两城,输得东晟与小倩毫无脾气,就连东晟的锃亮的脑袋也似乎暗了一截。

东晟看着保养得挺细腻的双手,自语道:“国足输了球,怪脚臭。今日输了牌,总不能怪手臭吧,我天天用洗手液保洁呢。总以为实力超群,其实是技不如人。”

“今日来竺山湖说是参加钱老文学研讨会,其实是给心情放个假,不必拿输赢当回事。打牌玩的是综合实力,你智商高并不能说明你一定打得好。还得看跟对方的默契程度,外加一点运气,总之输的是扑克不是人。”文竹开导道。

“别把我看得那么软弱。这次回天无力,下次定要翻身。小倩,是不是?”

“呵呵,是玩牌,不是斗气,重在参与。男人就是喜欢好胜,给你胜了,又咋的?你还能把汽车开得像喷气式飞机啊!”

“你敢坐我车吗?”东晟用挑衅的口吻对小倩说道。

“有何不敢!”

“现在就坐。”

“GO!”

两人赌气似的向门口走去,杜鹃阻拦道:“怎么跟小孩似的,说走就走呀。明天灵山大佛不去了?”

“都去过N次了,毫无新意,也不稀罕。文竹,回城吗?”

走就走呗,还要捎上文竹。文竹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想留,却不知如何开口。沉默让人尴尬。

杜鹃发话了,气愤道:“你们都走了,就留下我一个,你们还有没有情谊啊!尤其是你,小倩!”眼光却盯着文竹。

小倩听了定住脚。杜鹃是组织者,想溜也溜不了。

“如果你们俩决意要走,我便舍命留下来陪杜鹃。”文竹趁机道。

“那太好了。杜鹃,今天我非要让某些人出出丑。他还真以为他是车神舒马赫了。”

东晟也不搭话,低头一路向前冲,锃亮的脑瓜在午后四点的阳光下更加出彩了。他的车技他自己清楚,与其费口舌,不如发动车子立竿见影。火一打上,感觉心在燃烧,他便有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从内而外喷薄而出。

小倩还没坐稳,车子就像箭疾驰而去。即便她胆大出奇,对这突发事件,还是吓得花容失色,因为她觉得车子是向湖中开去的。当她双手抱着惊慌失措的脑袋,闭上眼睛惊魂,心想小命完矣时,车子接近九十度转弯便恢复了常态。

当小倩睁开双眼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但额头的汗珠无法掩盖内心生死的轮回。

下马威刚开始,一路上,小倩觉得险象环生,惊叫连连,但都是虚惊一场,看着撞上了,却擦肩而过,瞬间超越,有惊无险。那一颗小心脏,高度紧张,不敢有丝毫马虎,怕飞出窗外,好像车子的命运和两人的性命由它控制似的,其实完全不搭界。

小倩从想下车(由于较上劲,没脸叫)到尖叫到刺激到过瘾,也就一刻钟的时间,人的成长向来是速成的。

东晟坐在驾驶室,使出浑身解数,就是想让曾小倩惊魂到闭嘴。对于小倩的连锁反应无动于衷,只是用摇滚音乐给她减压。

他的刹车,启动,拐弯,漂移,加速,超越,让人眼花缭乱。他娴熟的车技,就像掌控自己的眼球一样自如,熟悉自己的车子就像熟悉自己手掌一样清晰,行驶中哪怕是一丝轻微异响,他也能辨别出是车子的问题还是外界所造成的。

二百码的速度,蝴蝶穿花般甩开一切车辆,除了风,一切都在脑后,那份骄傲只有天空的云朵知道。一骑绝尘,如无人之境,让小倩有风之子的速度,超人一样的感觉。

这不是飞机,如果是在空中,那绝对有飞过的痕迹。

“东哥,喝口茶。”小倩把冰红茶饮料递了过来,声音里夹带着敬佩。想不到这个家伙相貌一般,实力如此超群,大龄未婚的心一阵悸动。

东晟用胜利者的余光瞟了一下不再凶悍的小倩,不由自主地减速,心里一阵窃喜,认输就好,顺手接过了饮料。男人用实力征服女人,就是经不起女人的糖衣炮弹,一声哥可以使男人的雄性发挥到极致。

从此,大龄未婚的曾小倩得空便缠着赵东晟,学这学那。黄小菊甚是不满,赵东晟不知真假,心神荡漾一阵子后,便爱理不理,一如他那光头,泛着无情的光芒。

(三十六)巅峰之乐

晚饭后,文联举办一场舞会,好舞者打扮得花枝招展。文竹不好这个,百般推却,却敌不过杜鹃的盛请,无奈中去了。

国标大学里学过几次,快三没尝试过,伦巴、探戈、华尔兹听说过。不是踩人,就是撞人,总是跟不上点,也就几次,兴致也就折腾完了。

迪斯科和霹雳文竹还能唬弄一下外行,关键是不受章法,随兴致自由地舞动,用不着前后左右候节拍踩点。

跳舞的兴趣没了,踢球的时间就多了些。什么盘带过人,传切配合,加速启动,盯防滑铲,凌空抽射,鱼跃冲顶,长途奔袭,假射真传,倒勾破门等十八般武艺,文竹样样精通,还擅长边角青蛙跳,冷不丁远射也是拿手好戏,屡屡打破僵局出彩。

其实人生三百六十行,只要你努力,总有一行适应你。

二楼的舞厅像个长方形池子,一面墙上安装了整块的镜子,把舞者虚幻在里面,让真的跟假的较劲。灯光柔和地旋转,轻音乐飘落在每个角落,三三两两的舞者在池里摇曳,轻盈的像湖里的碧水,溢不出堤岸。

文竹斗胆邀请杜鹃跳一曲,斗胆之前先把自己的舞技说的一无是处,这样心境坦然了许多,因为实在怕出洋相。杜鹃只是咯咯地笑,她不相信他是一个舞盲,认为是文人由来的谦顺,他的身材天生为舞而生,心里愈发喜欢。

在朦胧的灯光中,随着音乐走几步,杜鹃恍惚中仿佛回到从前,在青松的怀中翩跹,不由地抬头注视着文竹。

文竹无处可避,那火辣的目光可以燃烧一切,只得用手指轻轻在她腰间厾了一下,她两颊顿时彩云飞,生命不能穿越,醒悟中才发现文竹所言非虚。脚步生硬,舞姿笨拙、别扭,毫无节奏,刚想提醒他两句,脚却给踩上了。

文竹小心提防,提防着脚下,提防着身边,可越提防越心慌脚乱,怕什么来什么,见踩上了,连忙赔不是,慌恐道:“分神无术,伤着天使了,疼不疼?”

文竹边说边要弯下腰查看,天使见他如此实诚,于心不忍,忙道:“没事,没事,继续。”顺手带了他一把,他未尽全力踩踏,她的疼痛也不如想象中的冲突。

终于熬完一曲,相当于逃过一劫,文竹见人家轻松自如,自己汗涔涔地浸透衣服,好不狼狈,好比桑拿。可桑拿再热那是净身,热得舒坦,现在热得窝囊,湿得难受。

杜鹃见他满头大汗,诧异地问:“怎么啦?不舒服?”

“没事。我不是跳舞的料,紧张得衣服也出汗。”

“要不出去溜溜?”

“行。”

一秒也不想耽搁,怕音乐响起又得煎熬一曲。出了舞厅的门,文竹才知世外桃源原来是逃离受罪的地方。

“没陪你跳得尽兴,有点遗憾。”

“散步也挺好,往哪边走?”

“傍湖的小山如何?”

小山其实是个丘陵,在度假村的西侧,五六千厘米的海拔,南临湖而起。两人向西行去,七点多,暮色从四面八方袭来,夕阳的最后一抹桃红也给湮没了,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归于沉寂。倒是风不知疲倦,从湖面吹来,白天的炎热消了大半。

小山不高,石阶却盘旋而上,每隔十几米就有一路灯,微弱地亮着。如果远看,真的怀疑是一只大萤火虫发出的呢,有时迷蒙不失为一种美。

路灯下有石椅,光滑得能泛光,夏天坐着尽凉爽。椅旁有音响,埋在特制的水泥盒里,露一点,抒情音乐缓缓漂起,弥漫整个山坡,晚风中说不出的惬意。

好多小虫围绕着路灯飞舞,希望那弱弱的光能给它们带来能量,赐予它们力量。盲目追求,蝙蝠过后更多的是死亡。

两人有说有笑,拾级而上,心情说不出的欢愉,就像路边的树儿随风摇摆。路上也会遇上一些散步者。

半个小时后,两人登顶望湖,尽收眼底。湖面除了一些星光的折射,无尽的黑暗,远处连着天。涛声在山脚下喧哗,几只萤火虫忽明忽暗的游离。

白天还能看见湖面上有些围网,几只小船穿梭,几只野鸭凫水嬉戏,能隐约看到对面模糊的轮廓。湖边的水草随波簇拥着,水不如文董河的绿。太湖美,也许臆想的更多。对于家乡,人们总是无私地赞美。

夏天的天气让人捉摸不定,上一刻你猜不着它下一刻的变化,好比川剧的变脸,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刚刚晴空万里,顿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倾盆如注。

两人摊上了雷阵雨,星光、月光被风卷得不知踪影,树枝一个劲地往一个风向倾斜,好像有人牵引着似的。

跑下山是白费力气,因为杜鹃穿着高跟鞋,那豆大的雨点会趁势杀将过来,容不得你从容撤离,在石阶上溅起老高的水花。成线如注连片,睁眼都困难。

文竹跟杜鹃对了一下眼,没有白费力气狂奔,择一较矮壮的树干,避一避狂风劲雨,树高了怕雷击而伤。

其实那树冠再大再密,也遮不住什么,文竹守住风头,任凭风在背后恣意,任凭雨顺颊而下,是男人总得担当些什么。

刚干的衣服又可拧出水来,在舞池从内而外湿了一次,那是紧张所致;现在从外而内又湿了一次,拜老天所赐。湿衣并不代表失意,再湿一次又何妨,只是担心眼前的杜鹃能否经得住风雨。

虽然说女人是水做的,但这暴风雨并不好惹,风到之处雨就袭来。杜鹃的头发、脸、裙子无一不能幸免。

眼前的男人虽然遮盖不了多少风雨,她仍感激着看着他。两人抵挡风雨比一人抵挡强百倍,关键是心理的感受。女人的幸福就是要一个担当的男人陪着,白天黑夜,风雨艳阳区别并不大。

“这雨来的真猛,连躲的机会都没有。”杜鹃挑起话头,脚下的水花还一朵朵地溅放。

“躲不过就迎面而上。感谢大自然赐给我们的天然沐浴。”

“你喜欢雨?”

“雨更喜欢我们俩。”

“我们俩?”

“对,我们俩。”

四周近无一人。夏夜的雨来的神经,去的也神经,好比孩童的发泄,一刻钟解决问题。落汤鸡看着落汤鸡,两人哈哈大笑。

雨水洗尽了杜鹃脸上的胭脂,还留着数滴水珠,水灵灵的,比先前的更美。身上湿透的衣料紧贴着胴体,身体的曲线更加玲珑,灼伤了文竹的目光。

见文竹出神地看着自己,杜鹃羞赧地背过了身,心“扑扑”地跳,低首一看,发现白色的连衣裙半透明地贴着肤色,脸刷地红了起来。

看着杜鹃白色的背影,文竹想起了雨中的丁香,怕她受凉,脱下短袖拧水。听见异响,杜鹃调转身来,那结实的肌肉在灯光下一露无遗,好想抚摸一下,然这样的亲昵动作始终只是一个想法。

“文竹,你干吗?不会是卖春吧!”

“卖春?哈哈,怕你着凉,快披上。”文竹把那短袖递了过去。

“那你呢?”

“我皮粗肉糙,没事。小时候常光着膀子在雨中奔跑,衣服用塑料纸包着。”

“不怕着凉?”

“着凉事小。衣服湿了要挨板。”

“家规如此严厉。”

“我小时候皮惯了,不收骨头不行啊。父母也怕我感冒,不让我在雨中嬉戏。我喜欢在雨中奔跑,那无人旷野属于我一人。”

“没人说你是疯子?”

“有啊,疯子也不在乎。喜欢的事不为别人为而改变。”

湿的皮肤经不起风的凉,披了短袖的杜鹃还是冷得瑟瑟发抖,文竹开路下山。山上的雨水从各个地方涌出,浑浊而又欢快奔到山下,汇成几条小沟渠流进太湖。

运动生热,走到宾馆附近,杜鹃几无凉意,还了文竹的短袖。他没推却,陪她去她的房间。过道里空无一人,想必舞会还没散。她的房间住两人,小倩已走,剩她一人。

杜鹃开门而入,热浪涌来,进屋扔掉高跟鞋,找遥控开空调。文竹站在门口,一脚在外,一脚在内,想告别而出,话还未出口。

“哥,进来呀,愣着干吗?”

文竹内心挣扎着是否要进去,脚却不听使唤挪了进去。想想不对,又想回头,刚转身。

“哥,关门呀。烧壶水,我去冲个澡。”

文竹顺从地关上了门,像个木偶似的让人操纵。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发现无路可回。今夜,注定让人无法平静。

文竹不知怎么打开电视的,也不知怎么烧上水的,更不知是怎么坐在床沿的。脑子里乱乱地兴奋,电视画面不如雨中的画面清晰,画面中的声音不如冲淋房的水声悦耳。

灵魂想走,肉体强留,肉体出卖了灵魂,灵魂愤怒地妥协。

时间在画面的切换中消失,烧壶里的水滋滋地沸腾,文竹视而不见,两手不安地揉搓着床单,床单好白好白,白得让人眩目。再不走,人家可要出浴了,到时视觉的冲击会让人魂不守体。

肉体骂灵魂是懦夫,心动就心动,让伦理见鬼去吧。灵魂回击肉体无耻,都像你这样,世上还有什么人性。

欲望在山上的雨中就给点燃,一直烧到房中,雨水都没有浇灭,现在要熄灭谈何容易。除非离开这个房间,欲望的念头方能切断。可是文竹的双腿像灌了铅,烧铸在地板上似的,无法挪动。

“哥,水开了。你在想什么呢。”出浴的杜鹃款款而来,声音像黄莺一样滑转,顺手扔过来一块干毛巾。

闻香识女人,文竹接过了毛巾,慌乱中突击了一眼,穿着睡裙的杜鹃更加娇人。文竹不敢多想,一边擦头,一边去拨烧壶的插头,两眼死死盯在脚前的地毯上,怕离开了就有犯罪的冲动。

“哥,你进屋到现在,一言不发,是不是有心事呀。”

一声哥接着一声哥,比春风还撩人。灵魂节节败退,临近崩溃,像地毯一样任由肉体践踏。欲望的肉体全线飘红,原始的本能在欢呼。文竹在矛盾中顿悟,顺其自然。

“我怕一开口,就迷失了人性。”

“因为我的魅力。”

“俘虏没有说话的余地。凭心而论,你的睡裙真性感。”文竹恭维道。

“人呢?”杜鹃暧昧地问。

“更性感。”

“你的发型也不赖,比原始人还狂野。”

镜中的发型像鸡冠一样冲天,黑而发亮。文竹觉得阵阵暗香袭来,怕把持不住。

“我想回去冲个澡。”

“这儿也一样。”

“可是。。。。。。”文竹想说没有换的衣裤。

“可是什么呀?”

杜鹃打断了文竹的话语,连推带搡,把他推到了冲淋房。他脚下一跐,她赶紧去扶,他慌乱中扯住了睡裙。那玩意儿根本经不起扯,扯个精光。

文竹呆了,不知如何收场,杜鹃羞得掩面而出。文竹也没心思冲凉,胡乱地冲了一下,回了房间,手中拎着绸制睡裙。

闪电划过长空,在窗帘上闪现,紧跟着雷声隆隆,老天爷间歇性的神经又在发作。

杜鹃娇涩地躲在被窝,文竹掀开了被子,她像美人鱼蜷缩地侧在一边,脸像熟透了的红草莓。

文竹不知亚当有没有受过这样的诱惑,如果没有,他是不会离开伊甸园的。

人类的繁衍离不开原始的冲动和诱惑。

男人是一条河,女人也是一条河,从雨后的山上飞流而下,带着泥土的芬芳。在山脚下汇成一条愈加波澜壮阔的河,奔腾,浩荡,欢唱,无人可挡。欢愉像浪花一样一路见证,道德像沙粒一样沉淀。一路上,波涛汹涌,如长江的汛期时拍打着两岸,泛滥着原始的激情。

一艘航母开进了大海,向深处,更深处开去,大海从此不再毫无生气。快乐像泉水一样从四面涌来,幸福像喷泉一般,一次比一次喷的高,高到不可企盼之处,就像烟花一样散落,加速散落。失重的感觉真好,像飞。

从一个山峰攀向另一个更高的山峰,在峰顶绽放生命之花。

狂风骤雨又来了,像小山上的风雨一样,密不透风,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阵响雷,地动山摇,一切归于寂静,山那边的海真宽。

靠窗的床单给给窗外的骤雨淋湿了,两人坐在另外一张床上,彼此依靠,彼此欣赏。真理面对真理,毫无拘束。杜鹃用手掌抚摸着文竹硕壮的胸膛,脸上的绯红还未褪尽。

“上天真眷念我,让我荒芜的时候又遇上你。”

文竹不能确定,对她是冲动还是爱,冲动是一时的,爱是长久的。也许这对她不公平,可他心里下不了结论。如果冲动也是一种爱,那么人世间处处都充满着爱。

他看着她高耸的胸脯,不知它曾产生过多少乳汁。她闭着眼,满脸的陶醉。

*是生育的象征,是生命的源泉。文竹赤子时喝着乳汁长大,即使母亲的*由于缺少营养而干瘪得像面袋,仍是最爱。如今它是民族的希望,国产的奶粉心疼得让人无语,还得靠它产出放心的奶。杜鹃右侧的酥胸上有颗醒目的朱砂。

“看不出啊,你胸有大痣啊。”文竹戏谑道。那朱砂在羊脂白玉般的皮肤上煞是耀眼。

“不如你,一角两痣。”杜鹃反击道。

“在哪呀?”文竹急切地问,因为他也很想知道。

“一柱擎天下面。”

没想到她看的如此细致,文竹脸上一阵暗烧,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

杜鹃在文竹怀里睡去,嘴角挂着甜蜜的浅笑,香得一夜无梦。

窗外的老天爷还在发着间歇性神经,一道闪电,一声雷,一片风雨。

(三十七)伦理失陷

违背道德的快乐是不会长久的,罪恶接踵跟来,人在忏悔中平衡。文竹向董梅献了比平时多的殷勤,多了董梅反而难受,因为习惯了以前的融洽相处。要想她改变,接受,还真一时难以适应,反笑文竹是不是焕发了第二春。

文竹看着镜子回道:“只要你喜欢春天,就让春天永远围绕着你。”语言的妩媚随着阅历的增长越发成熟,幸亏心地是真诚的,否则恶心到家了。文竹心底却批判着镜子中的自己,镜子中的他一本正经地受训。

人在道德里禁锢,偶尔放飞一会,后果必须自己承担。道德像那十字架,把你高高的钉在上面,时刻提醒着你。道德又像笼子,其实是你自己飞了进去,因为它的门始终都是敞开的。

从小耳濡目染受它教育,形成一种引力,哪怕里面空无一物,你还是被它引了进去。道德更像家,野惯的孩子到天黑总得回家。无家可归的灵魂只能漂泊在行尸走肉的旅途上。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盏灯,为心爱的人亮着。文竹的灯为董梅亮着,谁也不能剥夺他对她的爱。

那杜鹃呢?也许是个意外,也许是段插曲。她真的是意外的插曲吗?也许他对一成不变的平淡生活有所厌倦,想给生活添一些色彩,却添过了头。好比那鲜艳的色彩在道德的阳光照耀下,让人眩目,难以适从。

肉体对偷情向来是欢愉且亢奋的,而且还想跃跃欲试,对此文竹深感廉耻,可又无法阻止。有些东西只可臆想、憧憬,像美梦一般,生活在甜蜜中。一旦破坏,便意境全无,还会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

林语堂大师说*不过是活塞与气缸的玩意儿,来回、机械地重复运动,就像一堆肉放在另一堆肉上,俗不可耐。可又不是那回事,人不是机器,一旦注入了情感,就像那乐章,能奏出妙不可言的旋律,让生命的光辉逃离道德的篱笆。

从竺山湖归来近半个月,文竹没有跟杜鹃联系过一次,不用说电话,连短信也没发过。杜鹃也是如此,好像两人结成联盟,约好了似的。也许两人忙得不可开交忘记了对方,也许两人在困惑中刻意地回避着对方。

人总是在困惑中思虑,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作茧自缚还是破茧成蝶?人在矛盾中成长。

文竹在自我纠缠中彷徨,鲁莽的行径把他的人生价值观冲垮得支离破碎,人的兽性是那么恐怖,以至于一切无法挽回,背悖道德还得远离知己。违背道德是不是就泯灭人性,如果是泯灭人性,可那又是两厢情愿相悦的事。

对于雄性而言,还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可文竹炫耀不起来。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价值观像枷锁一样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也许变通,将会万事大吉。

可是文竹对这个想法也是极不满意,人生价值观只会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而日臻完善,而没有降低道德底线去苟且偷安。除非这次是意外,德国有一句谚语:一次不算数。

人类常给自己内心的激烈争斗而弄得苦不堪言,结果在相对妥协的边缘行事。一旦受外界的影响,马上倾斜。

董梅见文竹有时蹙着眉埋在沙发里深思,还以为他在为小说中的人物构思绞尽脑汁呢。这个想法帮了他的大忙,用不了费口舌去解释沉思的原因,但是加深了心中的愧疚。

文竹胡诌了几个人物构思,自然不会坦白与人偷情的苦闷,因为伤害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

七月中旬初头,文竹去市里办事,办得极其痛快,出办事厅的大门时,烈日明晃晃的在头顶悬挂,烘烤着日趋转暖的星球。空气中的炙热在不远处汇聚成一缕可有可无的青烟,飘袅。

面对热浪,爱美的女人有了理由,把裙子又裁短了一截,露出更修长的美腿。大街上少有人逗留。

二点不到的辰光,文竹不想回公司,又不想这么早回家,毫无目的地沿着高楼大厦投下来的阴影闲逛着。

转角处是哈根达斯的*店,前几天文竹跟董梅合伙整了一根尝鲜,三十几元一根,让心生疼,一咬牙买了,结果心不疼了牙疼。两人不讲卫生地你一口我一口的,场面温馨,不顾他人侧目,边吃边品论,其乐融融。

董梅说:“不值,太昂贵了。”

“嗯,还不如小时候的赤豆冰棍有味。”物以稀为贵,物质泛滥了就没有那个味,所以人们常怀旧。

“如此不济,为什么还要排队买呀?”

“品牌效应吧。中国人暴发户多,好面子呗。”

“我们什么时候出这样的大企业,挣老外的钱。”

“综合国力上去了,自然会有。”

*店门口排队的人依然不少,年轻者居多。

文竹鬼差神使地转悠到了缘分天空茶馆的庭前,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身由心使,什么自我纠缠,什么自我批判,什么自我反省,一切都是形而上学,自欺欺人。什么意外,什么插曲,什么意外的插曲,统统都是幌子。

她就驻在心中,从未走远。想到这,文竹用手机拨通了杜鹃的电话,在等待中他抬起了头。一张熟悉的脸,因挣扎而憔悴,因思念而深情,就在窗户的里面,拿着手机看着窗外,四目相对,热切而激烈,仿佛多年后意外重逢的滋味。

“为啥不跟我联系?”文竹无赖地说。

“我可是个淑女。”

“我算不算君子?”文竹坏坏地笑。

“好像不算。”

文竹挂了电话,向她招了招手,她会意地点下头,过一会,像只蝴蝶飞了出来,还是那身飘逸的连衣裙。

“去哪?”

“竺山湖度假村。”文竹本意是说随便走走,聊聊,谁知阴差阳错地冒出这一句。

她看了他一眼,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极力克制着心中的饥饿。

两人心知肚明。文竹恨自己,明明不可为为何还要去为,“一次不算数”与“下不为例”有何区别,人在欲望中越陷越深。市内宾馆林立,像妓女的媚眼一样招摇,钟点房比比皆是,几十元三四小时。

从进房间的一刹那,斯文像标签一样贴在门外。两人疯狂地拥抱在一起,没说一句话,欲望是火,一刻不得闲,从浴缸战到床上,精疲力竭才互相依偎着。

“哥,我在茶馆听了十六天的邓丽君之歌,终于等到了你的出现。”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为何要这般辛苦?”对于她的执着他无比歉意。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间房,为心爱的人留着。我这间房已经整整荒芜了九年,荒芜的快要遗忘的时刻你住了进来。”

“我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自私地往后缩了缩。

“过客?谁不是岁月长河中的过客,只是我的寂寞长一些。我们在交会的际遇擦出了美丽的火花。”

“美丽的火花可能会毁了我们。”

“你有所忌惮。”

“对。其实你也一样。也许我们的良知很廉价,但胸口还是有些隐痛。”

“哥,你有个温馨的家,我的家却是个壳,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空。”

“我去给你倒杯水,换个话题如何?”文竹怕她伤感,边说边起了身,用浴巾随意地一围扣,倒了两杯茶端了过来,结果浴巾不争气,一松,散落一地,零件毕露。

“什么话题?一角二痣?”杜鹃的眼光扫了过来。

“打住。你小时候在铁轨旁住那么久,有没有见过火车脱轨呀?”文竹想讨论一下出轨的问题,憋在心里有点慌。

“没有,真的没有,社会主义国家的火车怎么会脱轨呢。”杜鹃想了想,又道:“即便有,政府也不让说呀。”

“别把政府说得如此专制。你我真理相待,说明彻底民主,望畅所欲言,不必顾忌。”文竹指了指两人的赤身裸体,

“哥,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不避讳了。其实除了那张纸(结婚证书),再脱去那虚伪的道德外衣,我们俩欢好像没伤害谁吧。”

“没伤害谁,只是我们隐形而已。一旦浮出水面,伤害就会像那秃鹰从四面八方袭来。”

“那我们就像潜艇一样潜在水下不就得了。”

“指望墙不透风?纸能包住火?”文竹吁了口气,对于现状毫无办法。

“想必你在行乐中痛苦,痛苦中思考,思考中困惑。”

“嗯,达半月之久,苦恼透顶。”

“早知如此,为何当初不拒绝。”

“拒绝不下百次。”

“上百次?我怎么一次也不知道呀!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双眼?”杜鹃瞪大了眼睛问。

“没有谁可以阻挡天使的视线。是我自己在心里嘀咕,却一次也没有成功。”他惭愧地小声应道。

“既然心灵如此决定,你又何必自责呢。”

“拒绝才是我本意,可是事实拒绝了本意。也许是我前世欠你的,今生来还的吧。”

“对,你是上帝派来的,如果还清了,请提醒我,我给你写张收条,好让你向上帝交差。”杜鹃的话分明有些嘲弄。

“鹃,别挖苦我了。我总觉得有一道坎横亘在面前,我怎么也迈不过去。我的思想体系乱了套,要出乱子。”

“出什么乱子?不就是你的行为突击了你的思想体系,以前两者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如今你的行为跨过了界,与你的思想体系无法调和,谁也作不了谁的主,你在矛盾中挣扎。除非——”

“除非什么?”文竹迫不及待,似乎看到了曙光。

“建立新的思想体系与你的行为匹配。或者——”

“或者怎样?”

“返回原地,守着你以前的一亩三分地。要不——”

“要不如何?”

“学我。”

“学你?”

“对,学我。解放思想,解放身心,放飞欲望,让欲望借着灵魂上位,让肉体流溢生命的光彩。”

“然后呢?”

“让灵魂回归。就像潮水退尽是海难,篝火熄灭是灰烬,*后的落寞无怨无悔。女人是花,需要绽放;女人是灯,需要点燃;女人是蝴蝶,需要飞翔。哥,再爱我一次吧!”

文竹想,三次跟二次没有什么区别,量变会导致质变吗?体力活而已。换个姿势,再来一次。灵魂排泄不了的东西用器官去排泄,肉体与灵魂渐行渐远。

文竹昏昏睡去,做了一个以前曾经做过的梦:一个弱小的姑娘背着沉重的行囊沿着锃亮的铁轨独自奔向远方,远方是黑压压的森林。无助的眼睛不在无助,模糊的脸孔渐渐清晰,与杜鹃别无二样。自己却分成了两半,一半接着地气,一半像气球飘浮在空气里。

某个周日,艳阳高照,文竹携全家下乡,下午得空带了两筒毛尖去拜望文大爷,他养生有道,烟戒了。文大爷八十未到,精神矍铄,在家听着声音机,纳凉呢。见文竹上门,甚喜,催文大妈去洗葡萄。

文竹跟大爷聊起了人生,社会上的浮躁之风以及近来自己思想体系的紊乱,出轨一事只字不提。大爷捻须而听,笑道:“你来的也凑巧,近来我正赶这样的一篇稿子。”

“真的?尽早出炉,让学生拜读。”文竹惊喜道,算是找对人了。

“个人的坠落个人逃不脱干系,其实社会也要负一定责任,毕竟个人是社会的一分子。那么社会的坠落谁负责任呢?政府?媒体?大众?大家有责就是大家无责。中国历代都有法律,然法治却为辅,德治才为主,‘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便是明证。何为德治,就是以圣贤的学说为伦理,以树立的典型、榜样为标准,来引导大众,约束大众,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求社会稳定发展,以达到统治阶级的目的。历代加强法治大都是血淋淋收场,尤其是对变法者,如商殃、如王安石、如张居正,结局都很惨。几千年的思想体系,修修补补,变化不大,但深入人心,根深蒂固,蕴含的力量也无穷。因此法治靠边,德治大行其道。

“如今改革开放,经济发展迅猛,个人欲望无限膨胀,如汝言,社会风气日渐浮躁。旧的思想体系根本无法引导和约束,而新的思想体系还在酝酿之中,无法与之匹配,再加上舶来品的思想冲击,使整个社会思想体系处在混乱动荡之中,让人茫然不知何从。贪污受贿蔚然成风,尊老爱幼荡然无存(你例外),助人为乐反受其害(尤其在交通事故上,诉讼连连),孝敬诚实甚为稀罕。。。。。。风气浮躁得让人瞠目哗然。

“经济建设是干出来的,文明建设却是喊出来的,干为实,喊为空,空而无用。媒体、网络、学校等机构部门等于做了无用功,让人忧心忡忡,唏嘘不已。”

见文大爷侃侃而谈,还上升了高度,文竹来了兴致,追问道:“依大爷之见,如何扭转局势呢?”

“法治为主,德治为辅。道德毕竟是精神契约,抽象而难以把握尺度,与全民的个人修养也有关系。现在开放的很,可以借鉴国外的法治,形成我国的风格,书面契约,黑纸白字,照章办事。关键政府要执行到位,要敢于‘刑上上大夫’,这里又免不了要拷问执行者的品行,又离不开德治,所以说两者是相互渗透,相互影响,搞的好是良性循环,弄的不好便是百姓遭殃。”

文竹的想法与前几日杜鹃的开导如出一辙,局限于个人,而文大爷明显高瞻远瞩,从全局考虑。为此文竹边连连赞道:“你老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对社会思想体系剖析得如此透彻,让人汗颜之余顿悟,钦佩之余长进,胜读百卷书啊。”

“位卑不忘报国,年迈不忘己任。尽微薄之力为政府献策献计,为百姓呐喊祈福。”

“承蒙教诲,拳拳服膺,铭记于心。”

“人生多磨难,几经叛逆事。深刻反省之,明月照大地。”

说者无意说的过去,文竹闻之却觉得内心之事给他洞悉,脸微微一热,便伸手去拿葡萄掩饰,滚圆的葡萄调皮的很,拿捏不住,滚到盘子的另一侧,跃出盘沿,跌落于地。生活中常有这样的情节,你以为近在眼前,尽在掌握,其实不然。

见时间不早,文竹辞门而出,迎面从文董河吹来凉爽的风,心头之节解了大半。

(三十八)长情祭母

七八年间,小小回来过几次,每次总是在第一时间带着昂贵的礼物来拜访文竹和董梅,譬如服装、化妆品、玩具、手机等高档电子产品。这样的情文竹们也还不起,只能增加探望方女士的次数来弥补,年底把小小的分红也交给她。

小小每次回来都有变化,从形象到学识,更有欧美范儿。平常也有书信来往,文竹避嫌,大都有董梅捉笔,她也不推辞。因此难得见面,姐啊妹呀俩人闹得欢,好像文竹是多余的。董梅教天羽叫小小阿姨,她一声不吭,摇摇头。

“为什么不叫阿姨?我这儿有巧克力,要不要?”小小逗她。

“要。但你不像阿姨。”

“那像什么?”

“像姐姐。”

虽然差了辈,却把小小乐得面如樱花满枝颤,抱着天羽满街逛。她非常喜欢这个小精灵,有次逗她玩,说:“姐姐带你去美国好不好?”

“不要。”

“ 为什么?”

“我们头朝上,他们朝下,走路不方便。”

小小笑得差点满地找牙,美国在中国的另一面,这边头朝上,那边势必头朝下。小孩的逻辑推理简单而直接,只是她不知道受到地心的引力,人的脑袋永远在地面的上头,朝向天空。

天羽看着她那有泪花的笑脸,摸摸她的额头,说:“姐姐,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

“我高兴!”

“高兴怎么会有泪花呢?我生病的时候才有泪花。”

成人斗不过小孩,不是没有道理,有时她会把你问得无话可说。小小借故给她买冰糖葫芦去了。

天羽天真的趣事还有不少,她会说董梅的双眼皮是皮眼双,“皮”音发的不准,听起来跟“屁”无异样,董梅当时纳闷一阵子,后来才醒悟,天羽说的是双眼皮。

她会说苍蝇是宝宝打死的,其实那苍蝇早在那“翘辫子”好几天了,她只是偶尔碰了一下,就跟爷爷去邀功了。文昌发一高兴举举,闪了腰。

她会测试你的手臂是不是脱节,拿根线叫你举举。(她三岁时手臂脱臼时医生要求她这么做,她就记住了。)文竹假装一会儿举不起,她就会用手给你轻轻摇一下,像医生一样用力一按,再叫你举。

如果文竹假装举起来了,她一挥手,说:“干活去,没看见妈妈在哪忙啊。装什么病!”逗得文竹跟董梅前俯后仰,不知有多开心,天羽就是一家人的开心果。

文辉在皇家房产干了三年多,至2001年年底毅然辞职,余总派人极力挽留,文辉就是不应。

文竹知道后很是恼火,站在文董河边问他:“干的好好的,为何不干?余总待你不薄,待遇比我都好。”文辉当时年薪十万,对于打工者而言,相当惊人。

文辉手心把玩着一颗小石子,看着河心道:“余总待我不薄,主要是看你面子,我不想一直活在你的阴影里,这是其一。其二是我跟小小根本没戏,差距却越来越远,她攻读博士,我奔波生计。痛定思痛,不如早断了这份念想——”

边说边把手中的石子狠狠地甩到河里去,溅起很小的水珠,文董河像母亲一样,什么都能包容。

“——其实没有开始,也谈不上结束,只是青春的爱情不如想象中美妙。其三是我对房地产不感兴趣,我的专业是模具机械,这几年我积累些钱,想自己创业。最关键的是,无锡有个叫武扬的女同学等了我三年,吾非草木,孰能无情?哥,我想离开这是非地,去无锡发展。”

文竹见他说得合情合理,条理清晰,无理可驳。他的成熟让文竹欣慰,他想创业就让他去吧。是男人,长大总得单飞。更何况那边还有爱情在恭候,文竹拍了拍文辉的肩,给了他支持的目光。余总没有亏待他,一年给了他一年半的工资。

2002年年初,文辉跟武扬在无锡办了一个规模不大的模具机械加工厂,文竹和董梅投资百分之三十股份,文辉他们占百分之七十。年底,文竹又凑点钱给他们,通过余总的关系,以房价的七折购了一套婚房。2003年结婚,2004年生子,企业走上正规,规模渐渐扩大,手下有十来个做手。

文辉,武扬每次来龙城,天羽总是不叫“叔叔婶婶”,而是叫“文武飞(辉)扬”,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待文辉儿子文天意会讲话时,他也不叫文竹董梅“大伯大妈”,用“文动(董)竹梅”回应天羽。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一片欢腾。

文昌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曾经的疾病、伤痛、苦难、贫穷都一去不复返。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人生沉浮事,兴衰轮作东。不为物喜,不为己悲,天道酬勤祚,世间有大孝。

他左手牵孙子,右手牵孙女,走遍文家庄的每个角落,幸福不言而喻,自豪油然而生,羡煞无后人。就连他的白发也大半转了黑,身子骨硬朗了许多,都可以下地干些农活了。

龙城,无锡,乡下,轮着呆。常在别人面前夸两儿孝顺,也常叨念着无福的老伴武三妹,说十周年时要好好地祭一下。

2005年12月5日,文竹翻开黄历,冬月初五,几个月前就惦记了,其实在娘离世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今天是娘仙逝的十周年。

有些日子过去了你一辈子也不会想起,有些日子你再过几辈子也不会忘记,就像文竹始终忘却不掉娘临死前的那一滴深情的泪水,像永不磨灭的印记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十年,对于地球的进化和人类历史的发展不过是沧海一粟,白驹过隙,忽略不计。而对于个人的发展,是巨变,甚至可以用沧海桑田来形容。

人的一生有多少的十年可以挥霍,在人生最美好的几个十年里,也许这十年就是你的里程碑,也许是你的滑铁卢。在这十年里,文竹不敢造次,铭记娘的教诲,不敢懈怠,拾级而上,撑起一片天空。

祭祀是一种仪式,一种礼仪,一种美德,它不是迷信,因此需要传承,它让活着的人要时常去怀念死去的亲人,对活着的亲人要加倍地珍惜和博爱。

石头不能进化,因此也蹦不出人类。我们怀念生育养育我们的人,是一种孝道,一种精神,一种人性的光辉。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然人性的光辉却贯穿着全人类的进化史。

人性是无形的,现在却感觉将要消失于无形,有形的人类需要无形的人性,否则便是行尸走肉,退化成石头。

武三妹的十周年祭日是大事,文竹的舅、姨、表亲来了,伯、叔、堂亲也来了,村上关系较近的本家也来了。

文竹安排成邦接送人员,文辉在车上调度,跟东晟一样的吉普,成邦老板做的有模有样,做车夫也不赖。十点多,所有的亲戚人员都齐了,祭祀的物品也安排妥当。

公墓三面环水,一面临路,像扇子一样打开,小河就是它的天然屏障,在扇子中央有几间黑瓦白墙,前面水泥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灰鼎,用于烧拜祭礼。

天冷得有点萧瑟,众人肃穆。纸房子摆在灰鼎前,一人多高,下面铺些稻草及钱纸,四只角用糕垫上,寓意高升(糕身)。

纸房子是用竹篾扎的框架,扎实精细,外面用彩纸糊上,颜色艳得像天宫似的。透过窗户,能看到屋内的摆设,有床、橱、柜、箱、桌、椅、电视、电话、冰箱等,虽缩小了比例,依然一目了然。

房子周围也有不少箱子,是众亲戚带来的,里面大抵是衣裤鞋帽、元宝之类的纸道具。人们通过这些祭物来思念已逝的亲人,经一团火,几缕轻风带到阴间,希望他们能享受到人间的待遇。

想必人间是天堂和地府的写照,只是天堂加了些仙,地府添了些阴而已。人们的臆想总逃不脱现实的影子,祭物与人间的一般无异,只是在构思上作些微妙的变化,如比例和材质,用纸来代替,价格便宜,又能寄托哀思。

小案几正中放着武三妹的遗像,像前三碗菜,一碗饭,一双筷子,香炉上的两支红烛扑扑地燃着,飘忽不定,几柱香点着,青烟徐徐上升。

文竹跟文辉磕头长拜,接着是董梅跟武扬,最后轮流到天羽跟天意。文辉想起了十年前的遗憾,号啕大哭,天意似懂非懂,陪着大哭。

众人陪泪,长叹短吁,一片惋惜,文昌发更是躲在一角拭衣擦泪。文竹见状拉起了文辉,背了一首前几日便完成的《祭母》,声音悲而真切,凄动人心。

“九五冬月母仙亡,翻翻黄历恍如昨。亲亲我娘怎能忘,清清溪水和泪淌。

“三层高楼功苦高,小小村庄第一幢。教子有方子中奖,家中田里早晚忙。房前屋后亮堂堂,操劳过度累田旁。闻此噩耗心慌慌,抛却万事往家闯。弟学锡城归来晚,慈母长眠泪沾脸。未见小儿末一面,空留遗憾在人间。一声妈妈泪涟涟,两子长跪泣不起。十指连心心痛死,从此没有娘亲唤。

“冬日长空雷声响,天国仙梯挂云间。此去天堂路长长,忘却人间事桩桩。清风明月云霓裳,雨后彩虹观仙象。

“田荒草长碧绿黄,无人料理万枝亡。层层生灰角挂网,人走楼空茶凉凉。慈母像中泪汪汪,心中唯有两儿郎。

“两儿惶惶初长成,老父浊酒伴琴伤。生前教诲心中藏,风雨并肩步步强。弟落锡城我住龙,弟有龙种我凤女。新年妻小能成行,先祖坟前三柱香。烟绕苍柏通天堂,了却慈母无后望。”

大舅听得老泪纵横,仰头对天长啸:“妹啊,苍天无眼把你收了去,你却有眼,给文家留下两个出众的儿子。大佬大小是个科长,细佬大小是个老板,在文家庄不塌冲,也勿丢你咯脸。

“妹啊,你无福啊!却把福气留给了家人,一家人和和睦睦,日脚一天比一天好过。两儿子孝顺,妹夫的福分让人羡慕啊。妹啊,文家人丁兴旺,你有孙子有孙女,只可惜你看不到了。孙女是大佬家咯,聪明伶俐,孙子是细佬家咯,虎头虎脑,刚才给你磕头了。如果你有灵,就在天上看一眼吧,保佑他们健康成长吧。”

大舅的话语,触动小姨神经,抽咽得差点晕眩过去,大姨在旁扶着,也跟泪人似的。

文竹抬头望天,说也奇怪,湛蓝的晴空临时飘来几朵云,像无中生出来的,聚集在公墓的上空,久久不散,像天空的眼瞅着下面。文竹不知道哪是不是娘的眼,感觉娘从未远去,不管时空多么遥远,一回首,娘亲就在身边。

文竹点燃了纸房子,火光冲天,映红了每张因怀念而给泪水湿过的脸。火焰舔着因烧烤而弯曲的脆纸,毕剥地响,化成青烟,带走人间的哀思,去向另一个世界。

午饭定在了镇东大酒店,由成邦联络安排的,三桌人。镇东大酒店现给“好再来”餐馆收购了,那肖老板真是牛人,十几年白手起家,功成名就,方圆在他店里掌大勺,人又胖了一圈。饭后成邦又调来一辆车,人员接送基本搞定。

(三十九)慈善风波

资助贫困学生的事已做了整整七个年头,资助学生由何平、巩平物色,现在两人春风得意,一个是镇中学教导主任,一个是办公室主任。

物色的人员每年不是太多,开始几年不超过五人,后来不会超过十人,人多了怕分不过来。入围条件很苛刻,必须是品学兼优,家庭贫穷,有强烈的求学愿望。

名单物色后,由叶婷婷通过各种方式审核,比如通过家访、走近他身边的人,最终确定人选,资助资金由她定时送达,一般都是寒暑假中,人员可以根据资助条件变化而调整。

叶婷婷已在三年前辞去了镇政府的工作,在成邦的公司里上班,两人育有一女,与文天羽同年,叫刘星雨,婷婷取的,也许是她好偶像剧的结果。成邦见名字上口,还挺有诗意的,便不再干涉,心里却计划着再生个儿子。

为资助贫困学生的事,文竹夫妻、成邦夫妻、何平及巩平每年至少碰一次头,讨论如何资助,要不要改进,又何合理化建议等。大家边吃边聊,小孩在边上追逐嬉闹着。

“现在善款年年上升,人数也增加。爱心行动能不能通过慈善机构去执行?近几年看把我家小婷忙得,够呛。”成邦边说边心疼地看了一眼叶婷婷。

“万万不可。通过背慈善机构去执行,几经周折,到受助者手中所剩无几。”何平反对。

“所剩无几?有这种事!”

“有人不仁,昧着良心层层盘剥。程咬金劫富,有人只劫钱。”何平应道,并举了几个实例,让人闻之大骇。

“还是我亲力亲为吧,善款善终。”叶婷婷细声道。

“我们企业付出这么多,能不能搞个现场资助形式,让媒体报道一下,提高我们企业的知名度?”成邦问两位老师,老板已习惯了付出就得回报的运作思路。

“成邦,你都是区里的‘十大杰出青年’了,还要提高知名度?”董梅戏谑道。

“这个行,由我来协调。”巩平应道。

“不行。”文竹反对。

“不行?我们行善,宣扬不行吗?”成邦反问。

“宣扬善举肯定没错,可是我们不是为了宣扬而去行善的,这不是我们的本意。善是一种大道,应藏于无形,如杜甫诗中所言:‘微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当善举已经渗透到每个社会阶层,社会自然和谐、发展、进步。

“更主要的是我们应该考虑受助者的感受,并不是每个受助者都愿意在镁光灯下接受采访,并不是每个资助者都可以高高在上。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有他们的隐私,我们不要为了善举而去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

“我们资助他们仅仅是回报社会,不需要他们的感激,而是需要他们的加倍努力。我们帮助他们完成学业,接近梦想,改变一下他们人生前进的轨迹,踏上社会有好的就业机会,若干年后,能像我们这样回报社会。我们还有什么企求呢?”

“我爸爸说的对,善是无声的爱!”天羽的小脑袋从文竹跟董梅两人的肩膀间探了过来,冒出一句,做个鬼脸,转眼又去追逐刘星雨去了。

众人愕然之余,大笑不已。人小鬼大,活脱大人腔。

见成邦未反驳,巩平道:“现场资助仪式取消,我们可以通过媒体来报道天成绿化园林工程公司的几年来的爱心善举,不涉及受助者名单。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成邦点头同意。这几年,天成公司从当初的几千到如今的几万,善举像条河,从未断流,希望有朝一日能流成大海。

受助者中有一人文竹影响特深,是资助基金受助第一人,名叫曹文龙,父母双亡,一姑远嫁,与奶奶相依为命。当时他念初三,品学兼优,只是家境贫寒,一到开学,就四处筹钱,日子过得丁当响。

后去其家中考察,三间素颜平房(还是他爸在世时盖的),无电视(九九年底),桌上是半碗青菜一碗萝卜,窗户上只有三块玻璃,其余皆用硬板纸或塑料纸挡风。奶奶满脸褶皱,用豁口的大碗倒白开水招待文竹一行,叶婷婷当时眼睛就湿润了。

据奶奶介绍,曹文龙好几年没穿新衣了,身上的行当都是人家送的,他也不计较。他能烧饭,洗衣,干农活,学习拔尖,从不让人操心。

说着说着,奶奶就哭了,这孩子懂事却命苦。苦命的孩子在另一间屋做着作业,弱小的侧影让人心酸。

穷人家孩子早当家,文竹感慨万端。隔壁邻舍也时常救济,但形不成机制,俩人日子越过越若,好像没有尽头。曹文龙见奶奶年老体弱,准备辍学、打工、挣钱、养家糊口,这当然不是他本意,但生活的重担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他是家中唯一男人,必须担当。

贫穷有时就像那漆黑的夜,让人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希望。其实希望就在拐角处,经过两位老师的开导,叶婷婷给他又开了一扇光明的窗,他重拾梦想返回学堂,更加发愤图强。奶奶在文竹一行离开时,满脸的褶子像花一样开了。

如今曹文龙已是大三学生,爱心资助从未断过。每年寒暑假他都来成邦公司打工,挣些生活费。在校也常做义工,回报社会。

(四十)初露峥嵘

天成花苑8幢甲单元801室客厅的沙发上,文竹跟董梅并肩而坐,天羽在房间堆积木。

“老公,我们也买车吧,省得老是麻烦成邦他们。”

“行啊,开年我就去学车,我要做你永远的车夫。”

当她刚想把头温馨地靠在他肩膀时,天羽从房间跑了出来,争道:“不行,老爸。你是我的御用车夫,一切要听从我的指挥。”

“遵命,公主阁下。”文竹想逗她。

她却一溜烟地又跑回房间堆积木去了,过了一会,似乎想起什么,折了回来,问道:“车夫是什么?”

“就是司机。”文竹跟董梅想捧腹。

“司机是什么?”

“就是驾驶员。”

“驾驶员是什么?”

“什么是驾驶员?”文竹蒙了,急道:“就是开车的。”

“开什么车?”

“什么车都可以开。”董梅插嘴道。

完了,绕进去了。“七岁八岁狗都嫌”不是没有道理,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哏死话”。你马虎应付吧,会伤了她自尊,下次再也不找你沟通。答吧,有时让你不知所措,傻了眼,最终就会围着“鸡生蛋,蛋孵鸡”那般万劫不复,伤透脑筋。还好,今日她到此为止,欢呼着去房间开积木火车了。

可是没多久,她又跑了出来,责问董梅:“妈妈,你骗人,你说什么车都可以开,可是积木火车为什么不能开”

“因为你不是司机。”见机会来了,文竹当然不会错过。

“哦,MY GOD!我怎么这么蠢啊!我不是司机,去开什么车呀!”她抱着洋娃娃懊丧地倒在沙发里。对于宝贝女儿的表现,文竹跟董梅忍俊不禁,笑作一团。

2006年春节刚过没多久,文竹擢升为副总,分管财务跟劳资。文竹能从好几个候选人中脱颖而出,绝对算得上一匹黑马。这一份荣耀这么早落到他头上,他也没有意料到,当时只以为自己夹在候选人中只是凑个数,过过堂而已,想不到却上了位。

得不颠狂,失不丢志,文竹内心淡定,多年的阅历不再使他飘飘然,同仁的祝贺一一道谢。

后来他与成邦也讨论、分析、总结此事,成邦说:“哥们,可喜可贺啊。陈嘉明老贼虽贪倒也识人,知道你的价值。你的前任羊锦之功不可没,他力排众议、极力推荐,别人排挤你年轻,资历浅,他说年轻好,有冲劲有活力,资历浅也不是问题,能破旧创新,把你的缺点变优点。

“加上你本人业务精通,好学上进;关键在交际上,不在书生意气,而是通观达变,不刻意拉帮结派,喧哗悦众,而是高调行事,低调做人。有了这一切,水到渠成。对了,羊锦之何人,很少听你提呀。”

“一位知识渊博的长者,其实年纪并不大,四十多吧,现已从政。我跟他经常品三国,论历史,谈哲学,比较合得来。他又是我的顶头上司,走时提携下属乃属人之常情,想不到他威力如此之大。”

“你小子命好,一生都有贵人相助。这样的高手何不给我引见一下呀?”

“引见可以,只能交一个纯粹的朋友。”文竹有前车之鉴。

成邦一愣,渐而哈哈大笑:“难道你怀疑我居心不良?拖人下水?我非吴下阿蒙,我们的业务都发展到北京奥运村了,还稀罕啥呢。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路在脚下,多了就四通八达。” 总结往往于人的成长有质的飞跃。

通过文竹的引见,两人还真的成了朋友,后来强强联合,合作了一个大项目,各取所得。

文竹升了职,事情倒比以前少做了些,大多动口不动手,协调勾通多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偶尔露一手,属下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他总是多担待些,手下大多折服。

文竹与他们若即若离,近了怕他们认为他不过如此,窥视他的位置;远了,怕听不到他们合理化建议,不能发挥本部门最大功效。

升职并不能使人精神升华,但在物质上还是有所斩获,比如办公室更大更豪华气派。每天点头哈腰的人明显见多,权力使人屈服,贴着副总标签的文竹并不欣欣然,反而认为相当的可笑。

好比一袋大米,再怎么换包装它就是一袋大米。然而它的价格却猛涨,这不是大米的错,是买米人的错,不知是买的包装还是大米。最大的实惠是配了一辆帕萨特,虽未拿到驾照,但终究是事实,全家着实兴奋了几天。

他与杜鹃一月就见一两次,升职的事也未与她说,想必她日后定知,头衔就像一张标签也不屑一提。

QQ上两人倒是常遇,聊文学,聊哲学,聊人生,聊青春,聊生活,聊旅游,聊社会,聊工作,聊趣事,聊朋友,涉及各个领域,无所不谈。聊多了,双方越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影子。

文竹一次问她:“一个人能把自己的影子甩掉吗?”

她回道:“漆黑的夜里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一时语塞,怜从心起,发了一段暧昧的话:“相见恨晚,相聊甚欢。天边一抹,相思的云。”

“我是当午,你是锄禾,你愿意吗?”

文竹一愣,蹦出那句古诗,顿悟,偌大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却羞得满脸通红。

人的想象力真是瑰宝,一片绿叶就会联想到一片森林,一滴水就会联想到汪洋大海,一个臭鸡蛋都会联想到富饶的农庄。能把美妙的诗句糟蹋成黄段子还雅得不露痕迹实属罕见,不知是文人的风流,还是文人的悲哀。

“锄禾日当午,天经地义。”

“那你就来吧。”

两人单独见面,总是避免不了相爱,性像魔鬼一样附在邪恶的肉体中。后来两人养成一种习惯,相爱前倒一杯红酒,先干一半。然后全身心地投入,疯狂地相爱,当*跟着汗水一起流出体外,性就像疲乏的孩子在体内休憩。

途中一句话没说的两人开始交流,结果发现竟无话可说,该说的话或许在网上都说完了。两人呆呆地彼此看着,呆呆地彼此傻笑,干完剩下的半杯红酒,各奔东西。

一个男人一生也许拥有几朵玫瑰,只有一朵拥有合法身份,其余的都是坠落的结果。文竹憎恨坠落,憎恨的东西却带给他快乐。那失重的快乐,一波又一波地刺激他末梢神经,快乐之后是生是死只有坠地以后才知。

他对不起董梅,背叛了她,恰切地说,是肉体,心永远是她的;他对不起杜鹃,辜负了她的期望,没给她名分,当初做个知己都好。

她们像两个港口,而他像一艘船,在两个港口的风雨间飘摇。会不会沉没呢?泰坦尼克号沉没了人们才知道是个悲剧。

三月下旬的某个下午,文竹在健身房挥汗如雨,快临近结束时,手机在不远处的地方闪烁,他边擦汗边走近一看,是何向东的。

“喂!镇长大人,有何吩咐?”

“少跟我来这一套。上次说的大明山旅游之事要提前。”

“什么?不是说好五一的吗?”

“五一人太挤,避其锋芒。”

“行啊。钱途跟任风行通知没?”

“哈哈,他们全天候,随时可以出发。”

“时间掐定没?”

“最主要的忘说了,四月一日,隔夜头出发。据天气预报,那几日出奇地好。”

“四月一日?跟愚人节没关系吧!”

“说正经的,别扯上老外的玩意儿。这次旅游有个苛刻的条件:不准带家眷。”

“什么意思?”

“自个琢磨。”

对方在歪笑中挂了。文竹一脸茫然:自个琢磨?琢磨啥?不就是“四大金刚”再聚首,来去自由,弄得神秘兮兮。然他的坏笑又意味深长,似乎话中有话,藏着邪恶。平常聚会带家眷,小孩子疯跑,快活得很。

泡沫从头顶直流而下,他尽情地享受着温热水的洗礼,却想不出所以然。出汗排毒,冲澡净灵,健康重不重要?病人最知道。等人知道健康的重要,大多为时已晚,珍惜生命要趁早锻炼。

文竹走在春天的道上,风中的花味格外清香。其实带不带家眷,于他而言,是个多余的条件。董梅近来为设计忙得不可开交,有时白天黑夜都能颠倒,根本抽不出身。天羽为节目演出更是分身无术,周六周日去排练,从不懈怠。

只是向东的坏笑吞噬着他大脑深处的灵感,到头来是自寻烦恼,毫无结果。

明日,文竹在网上与杜鹃聊起了旅游的事,杜鹃有一丝羡慕,兴奋地问:“是公出还是私家游啊?”

“是大学旧友,足球队的。”

“去哪呀?”

“浙江大明山。”

“能不能捎上我呀?”

“不能。这次外出我们有约定:不得带家眷。”

“我又不是你家眷。”

文竹想到了昨日向东的坏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不能确定。

“那更不行了。”

“什么逻辑?”

文竹转移了话题,杜鹃才罢休。

(四十一)夜半叫门

三十一日傍晚,文竹拎着包,站在指定的线路上,暮色在高架桥那边起伏,风掠起地上的老叶,三辆车准时到达。何向东的奥迪Q5,钱途的红旗,任风行的别克。

文竹一一上去打招呼,奇怪,每辆车的副驾驶室都坐着一个女人,要么青春,要么性感,要么美貌,脑海中却无一丝印象,仿佛是男主人的新式武器。三人也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文竹,好像看着一个可怜的外星残疾人。

他也不答理,埋在了奥迪后排的一隅,原来不带家眷的下句是带小三,虽然早已意识到,并没想到如此真实,真实到像陨星撞击了地球,溅起的碎片无可奈何地失落。原配与小三,对立、冲突、矛盾、不可调和,难怪向东要坏笑。

文竹惆怅地看了一眼窗外,暮色已浸了进来,暮色之下无光明,窗外的灯光是人为的,天上的星光遥不可及。杜鹃是不是小三?他闭上了双眼。这个字眼并不能使人生辉,与他而言是侮辱,与她而言是羞辱。

车子向南进入宜兴,过浙江长兴,一个半小时左右,车子到达安吉县城。天黑得把舞台让给了灯,灯是人类的发明,有了它人类就不再怕黑,内心的恐惧就像黑暗给光收了去,县城的夜天空亮如白昼。

下了车,文竹才知是安吉,竹子之乡,经过车上的小憩,精神振作了许多。宾馆早就订好了,包括此次出行的路线、食宿、停顿、天数均由何向东负责。七个人,四间房,稍作收拾整理,餐厅包厢碰头。

“我们四位男士相熟,三位女士自我亮相吧。”文竹厌烦自我介绍,活脱猴子出把戏。

“你们相熟,我们却不知呀。姐妹们,是不是?”何向东的“波霸”少妇插嘴道。

如果中国有三版女郎,文竹相信她的胸器可列三甲,衣服快有撑爆的感觉。好比何向东脚下的足球,真担心此小子喝多了,会上去踢两脚。

何向东站了起来,指着男士一一介绍:“钱途,市农工部副处长;任风行,华都商厦副总;文竹,振兴工具人力资源部长;我,何向东,陆河镇政府任职,此区域有事找我便可。”

文竹擢升为副总的事没有告知向东,也不会为了面子去申辩什么。

“在下向西……”“波霸”还想往下说,见何向东手一挥,便打住了。

文竹听成了湘西,想到了边城。心中还有点疙瘩:向东向西,如此匹配?便问道:“边城很美吧?”

“文先生真会说话。郊区就郊区呗,什么边城,城边的。郊区说不上美,绿叶还是有的。咦,你怎么知道我是郊区的?是不是到我湘菜馆吃过饭?剁椒鱼头还行吧?我的名字是镇长大人取的,好不好?”“胸器”的腰枝向向东那边挪了挪,妩媚的声音滴出油,让人生腻。

胸大无脑的话痨老板娘,让文竹哭笑不得,瞄见向东不满的目光便随意地嗯了一声。

“文先生说的是沈从文的《边城》吧?”钱途身边的清纯学生妹问道。

“正是。”

“不知是湘西的美造就沈老,还是沈老的书成就了湘西。如果沈老再多活几年,中国诺贝尔文学家至今也不会剃光头了。”钱途说得若有其事。

“有这等轶事?从未见君说过。”

见学生妹流露出钦佩的目光,钱途得意非凡,呷了一口茶,右手四个指头快速地在桌面上来回地弹,像在钢琴上奏乐一样,就差口哨和响指了。

学生妹叫无量,想必是假名,文竹看见他们刚才咬耳朵了,前途无量,珠联璧合啊。这名字真对得起她的份量,轻如燕,瘦如柴,当衣架都嫌单薄。面容皎洁,学生头,静坐时清纯,眼皮小吊,看人时有一丝媚相。

钱夫人他见过,慈眉善目,心宽体胖,丰满得让人难以招架。如果说钱夫人重如泰山,那无量就是轻如鸿毛了,一堆鸿毛搁在凳子上想必也是趣事。钱途从一个极端奔向另一个极端,毫无不适之感,为官之道,大抵如此。

“我叫……”剩下的一位女士说道。她装扮得比较精致,给人感觉精明、能干,与风行年纪相仿。

“别急着说,让我先猜猜,看对不对?”文竹打搅了她的发言。从向西、无量的名字可以看出些端倪,她的名字也不会真到哪里去。风生水起,风行云起,就它了。

“云起。”

“恭喜你答对了,你真有才。可惜无奖,呆会儿多敬你两杯。”云起惊道。

“先风行云起,后巫山云雨,各位说是不是啊。”何向东戏谑道。

众人哄笑。

“云雨夜夜有,只惜不长守。”云起怨怨地盯了任风行一眼,好像不满足现有地位。文竹后来才知她是离异的,任风行也不理睬,狠狠地吸了口烟,向天空吐了一个烟圈,几秒钟后化为乌有。

菜陆陆续续地上,酒杯举起来,觥杯交错,礼尚往来,不亦乐乎。按理说,酒多气氛烈,彼此零距离,可是文竹就是觉得不爽,有好多话压在胸口出不来,好比水管给堵住了,出水不畅。

行至中席,三位女士好像受到什么指示,统一撤席,四位大老爷们无一人强留。水管通了,四人畅所欲言。

“我在镇上赞助了一支足球队,偶尔也上阵客串一把,健健身。平时可不敢跟人说起足球的事,怕丢人。”向东提起了足球。

“怕丢人?丢什么人?足球曾经让我们的青春飞扬,给过我们荣誉、辉煌,难道你们忘了我们夺冠的情景。”文竹不服气地争辩。

“那是我们的冠军,与国足无关,为我们的冠军干杯!为我们逝去的青春干杯!”任风行干了一杯,继续说道:“国足的表现好比臭狗屎,如果我是体委主任,足协关门,国足解散,免得丢人现眼,还可平纷争,泄民愤,天下太平。”

“解散国足是好事,让种子在自由的土壤成长,在人们忽略的时候突兀惊喜。”钱途接道。

“诺贝尔文学奖花落中国,有望!中国足球夺大力神杯,妄想!何以解忧?酒!酒!酒!”何向东举杯。

“干杯!”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除了文竹,对于他人而言,啤酒是有味道的水。

“旅游是一种生活休闲方式,讨论才是男人的主题,感谢这次相聚。”文竹感慨而言。

“文竹,你太不厚道了,你远离群众,一意孤行,装酷。”任风行道。

“装酷?你们带着小三逍遥过市,不来安慰我单只蝴蝶的孤寂之心,还冷嘲热讽,天理何在!”

“什么小三?太不雅了。叫二奶,呸!”钱途轻抽了一下自己嘴巴,“是二嫂。古人总结得好呀,‘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男人是一堵墙,女人就是涂墙的粉,过一段时间涂一次不足为怪。”

“是不是大嫂过于娇横,你不敢造次啊!”任风行揶揄道。

“要不我们给你牵线搭桥,蝴蝶双双飞,入俗脱清高。”

“多谢各位,我的事用不着大家操劳。你们这样疯狂,不怕误了前程?”

“我的前程我作主,她算那根葱。你们别见我说话狠,癫狂得很,其实我自有分寸。古人云红颜祸水,湘西她不配。她只不过是两枚肉弹生猛,让我‘老二’快活时多了个去处,当然她的湘菜馆我得庇护着。

“不要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不是跟你们交*乐的,我不是淫棍,也不色,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官场的生活很假,扮假脸,说假话,办假事,时间长了自然习惯。今天把我的灵魂坦露在你们面前,我们是兄弟,不必遮掩,希望你们也如此。青春时的豪言壮语早随风远逝,不过良知还在,只是没了以前全。

“我是陆河镇第一副镇长,官不大,权不小,我有我的做事原则。第一,穷人办事礼不收事照办。第二,从不主动索礼。第三,事不成不收礼。第四,富人不送礼事不成。

“为百姓办事赢口碑,为富人办事得实惠,互惠互利,权与钱可以交易,但一切皆有度,不能透支。光靠工资只能过日子,过不了好日子。

“当官之道首先要站对阵营,再去拉关系。内部矛盾可调和,对立双方只能你死我活。政治就是这么残酷,你可以踩着对方的尸位奏凯歌,对方也可以掸开你躯体的炮灰向前进。

“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离正职仅一步之遥,调一个镇便可以抹去副字,也有可能‘童养媳妇熬不成婆’,像海市蜃楼见着却永远到不了。

“我认识一个朋友,年纪比我们长一辈,在我当办事员时,年年来看我,从不落下。我问他:‘姜总,我无权无势,你为何要年年来看我?’他笑着说:‘我不图啥,就是觉得跟你有缘,交个朋友。’

“那么多办事员光巴结我,这只能说明他眼光独得,回报自然巨大。我的夫人也是他介绍的,未曾让我心动,倒也贤惠,持家没话说。婚姻是政治的牺牲品,她爸现是退居二线的县领导。”

“精辟至极,我来续二句。在仕途上,只要你不知羞耻地送,总能达到目的。同样,厚脸无耻地收,总有一天出事,弄得两手皆空,一无所有。因此得失皆有度,进退方自如。

“老大叫我们干啥就干啥,他指鹿为马你莫言过,点金成石你莫言蠢,他功你非你莫争辩。你可以收集他的罪证,但不能出卖他,那些筹码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不得动用,那是救命符。”

“官场厚黑学如此之深,不听也罢。我是草民一芥,用不着勾心斗角,过滋润日子。风行,你说呢?”

“哈哈,在官言官,在商言商。今年我们商厦的购物卡拜托各位了。”

“行啊。申明一点,此次出行费用我承包。”向东拍着胸脯道,好像他是开银行的。往昔学校里聚餐也大多是他开销。

“这怎么行?”三人追问。

“说白了,我不会掏一个子,一个电话,辖区企业就会纷涌争功。”

没有谁与钱过不去,三人不再争执。四人举杯畅饮,话题更广,人间万象。文竹饮酒是饮不过他们的,后天练还是赶不上,减半也只能望其后尘。他们也不存心灌醉他,他们都有一箱以上的量,慢慢地喝,估计通宵达旦也没问题。

三打啤酒没了踪影,何向东又叫了一打,说是难得一聚,尽兴。文竹拦也拦不助,喝到这个时候,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旅游,往小了说是休闲,养心;往大了说是领略祖国秀丽河山,陶冶爱国情操;再往大了说是拉动内需,促进消费,为GDP作贡献。

这酒看样子不喝不行呀,与其被劝,不如主敬。文竹朝大家示意,咕噜一杯。

“嚄,行呀,兄弟,大有长进啊。”向东拍了拍他的肩,

“兄弟,继续努力。”钱途跟风行话中有话。

“我一直在努力。”文竹不甘示弱,但头已昏,像网兜一样兜不住风,舌头发愣,意识且清楚,尽量压制着开口,除了喝酒。可是酒精的撩拨防不胜防,言语不由得放肆,好在他们也飘飘然矣,没放在心上。

酒杯终于朝天,杯底泛着白湛的光,顶灯似乎在晃荡。恍惚中见没了酒,文竹摇晃地直立起来,他已站在醉的边缘,一手搭在椅背,一手擎上天,想作一个OK的手势,结果是二战胜利后的手势。

“行不行,兄弟?”向东问,一只手伸过来扶了一把。他没有搭理,他不敢张口,他怕一张口,发酵的东西会喷溅而出,丢人现眼。即使吐,也得回无人的房间吐,过了一夜,没有人会知道他昨夜的挣扎。

他潜意识里一丁点儿清醒的尊严全力以赴地镇压,镇压,意识是奇妙的东西,镇压住了,叛军打道回府。会不会反复,他拿捏不准,只想早点离开这众人的是非之地,回房。

此时向东最清醒,他打了一个电话,一会儿三位二嫂过来了,沐浴抹香,一步三摇地飘了过来。

“相公,我们去玩百分比吧,我等不及了。”湘西嗲道。

“什么百分比?”由各自二嫂搀着的钱途和风行回头问道。

湘西笑而不语,这是她与向东之间的床第行话。向东没有接话,只是吩咐她去买单,手边的包一起顺给了她。

文竹两耳嗡嗡,只字不进,扶着墙踉跄地走。向东搒着他上了楼,跌跌撞撞进入520房间。文竹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偌大的一张床,洁白的像一朵云,他浮在云上,任它飘荡。向东给他泡了杯茶,放在床头柜,见他安静得很,便出了门。

向东的房间就在隔壁,喝武酒的人他见多了,掀桌子,唱大戏,一头栽在厕所里。

无人的房间,出奇地静,只有文竹一个人的灵魂在里面。

不知恍惚了多久,文竹觉得口干舌燥,下边内急,便睁眼朦胧地看了下天花板,没有眩晕的感觉,深呼吸了几下,便想挣扎出来,却觉不妥,便从床沿滑了下来,见床头柜上有一杯茶,凉透了,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超爽,渴是解了,下边却更急了。

文竹一用力居然飘进了卫生间,排泄过后,又是一种爽,想转身离开,脚却迈不开,似乎劲也排泄完了。浴门没拉住,一屁股坐在了防滑坎上,迷糊中摸出了手机。

“你是文竹吗?”文笔口齿不清地问。

“对,我是文竹。你在哪?怎么啦?”对方焦虑地问。

“你是文竹,我是谁?”

“我是杜鹃,你是文竹。你在哪?是不是喝多了?”杜鹃看了一下表,十点多。

“没……喝多……我在吉安……红枫宾馆……520……”

手机从手掌脱落,跌落在地,里边传来焦急地“喂”声,他却忘却了。

他感觉有千军万马从腹中涌出,无人的房间,两手搭在抽水马桶边沿,张着嘴,水中的脸渐渐模糊,食物在他的肠胃中转了一圈又出来了,成了秽物,味道在弥漫。吐到直立身子,他用自来水抹了一把脸,便晃悠到床上去了。

杜鹃听到了“啪”的一声,之后就是呕吐声,冲水声,最后是“呯”的一声,一切归于寂静。文竹的手机依然开着,他到底怎么啦?她的心扑棱扑棱悬着,睡也睡不着。安吉,她去过,一个多小时路程。有了这种念想后,再也挥之不去,索性起床穿衣。

杜鹃开着车,一边打手机,没人接,打了十几个,毫无音讯。

“文竹,你这个王八蛋,敢撂我电话。”

气得甩了蓝牙,却又担心他怎么了,会不会出事,这样想着便专注开车了,只想快点到他身边。

满天的星光不知是谁的眼,一闪一闪告诉你明天准是艳阳天。

文竹在梦乡中翻了个身,不远处一直传来相同的一首歌,后来歌声止了。满天的星星闪起来了,像孩子的眼,眨个不停,他浮在云堆上,不停地在星光中穿梭。

“咚咚咚”地敲门声惊醒了文竹,细听却没了声音,发现自己趴在被子上,紧跟着手机响起,用手去摸,摸了个空。

深更半夜谁打搅了我的梦?文竹不情愿地起身,头还有点昏,循声找到了手机,却挂了。一翻二十个未接电话,全是杜鹃的,刚埋怨她搞什么鬼?敲门声又响了,一声比一声急促,它急他不急,先回电话,敲门声戛然而止。

“杜鹃,什么事?这么急,戳我二十个电话?”文竹打着哈欠问,此时醉酒的风暴已过。

“我没事,是你有事。”

“我有事?我怎么不知道呀?”他闷了,此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少贫嘴,先开门,我的手都快敲断了。”

“什么?你敲的门?你真的是天使呀!”

不管是真是假,光着脚,文竹开了门,真的是杜鹃,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怔怔地立着,理不出头绪。

她冲上来就是一个热吻,同时弯脚把门踹上。楼梯拐角处一个保安,睡眼蒙松地探出半个头,看看谁在敲门,过道里却空无一人,“砰”地一声把他探出的半个头又吓得缩了回去。

文竹听完来龙去脉,低下头无地自容。自己为何要醉酒,为何要去拨动她的心弦,她为何要傻傻地赶过来……人生中有许多为什么也许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吧。

人在茫茫的宇宙中,总是会受到一些神奇力量的牵引,便奋不顾身地去了,前面是风是雨,是天堂是地狱,他全然不顾。

“你不欢迎我来吗?”杜鹃见他懊恼的样子,假装生气地问。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在想,天使为什么喜欢鸟人?”

“因为鸟人不会飞。”

“原来你是来拯救我的。天上要多是飞来飞去的人,那多美妙!”

“对,我是来拯救你的,却差点吃了闭门羹。爱情里的人都是飞来飞去的,你不知道吗?”

“一秒钟前无知,一秒钟后升华,是谁造就了伟大的爱情?”

“最伟大的爱情也需要食物。哥,我饿了。”

吐光的文竹经不起提,越提越荒,胃已收缩成团,肚子“咕咕”地响应,像是抗议。幸而屋里有闲趣饼干和方便面,派上用场了。

两人泡上面,瓜分饼干,你一块我一块,伴着白饮料,甜蜜地相互喂,像过家家一样,很快瓜分完毕。辣蓬蓬的方便面已泡开,香气四溢,不经传的东西如此诱人,让人大叫过瘾。食物对饿者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

吃饱,喝足,冲澡,睡觉。时针滑过了午夜一点。

这一夜,很怪异,两人什么也没发生。没有性,两人也可以和谐相处。

(四十二)大明山畔

翌日清晨,七点半,文竹与杜鹃准时来到自助餐厅,其他三对不见影子,便拨了向东的手机。又过了一刻,三对才姗姗来迟,三位二嫂容光焕发,男士有点蔫,可见快活过了头。

六人十二只眼睛盯在文竹旁边,那是杜鹃的位置,眼珠有突眶而出的罪过,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男的想:这小子艳福不浅。女的想:我都动心。大家都想:这是怎么回事?还是向东机灵,小跑到文竹耳边细语:“小子,这天仙是你昨晚花钱租的?不逊大嫂啊!”

“她是观音转世,专程来护着我的。”

“什么大嫂二嫂?什么观音转世?我叫杜鹃。”

文竹一一与她介绍,见他们诧异的神色,脸上甚是光彩。

“杜鹃?好!人如其名,艳如其声。”钱途恭维道。

“再好,也不如钱途无量绝配。”杜鹃嘴巴伶俐。

众人笑,气氛融洽,就像那白粥,就着小菜,索溜溜的滑爽。

自驾游第一站:中南百草园,十几分钟车程。据说投资上亿,占地几千亩,集生态、休闲、娱乐于一体。园内奇花异草珍木,鹿奔雁翔,无市井之喧哗,同山野之情趣,置之这天然氧吧,乐不思蜀。

可有人不这么认为,湘西第一个开叫:“这草,这花,这树,这水,我们那边都有,加倍而已,算不得稀奇。鹿就那么几头,少得可怜,有一只还跛呀跛的。什么雁?冬眠还没回来吧,也许半路上给人劫了,有人就喜欢打飞禽,味美汤鲜。春天,啥地都花红柳绿,这天然氧吧也不正宗。”

越说越离谱,说到“味美汤鲜”还咂了一下嘴。

“你打过雁呀?它飞那么高,用炮轰的吧。我看你头发也不长呀。”向东一开涮湘西准闭嘴,闭嘴前还是不甘地支吾了一句,“我说着玩的吗。”

“这里人为的东西太多,什么樱花园,红枫园,玫瑰园,桂花园,紫竹园,梅园,白茶园,香樟园,圈地而为,没有想象的美。那游玩的项目更不用说了。还比不上我家后山坡清醒自然。”

无量老家是溧阳山里的,父亲是农场主,由于要申请政府补贴,她常到市里来,一来而去跟钱途相熟,后为其才折服,便勾搭上了。现在的女大学生奔放,差十岁不是问题,这年头差辈也没关系,关键各取其所。

“来竹乡不看竹,枉来一遭。我们去淡竹宫吧。”文竹提议。

众人附和。行径路上,向东道:“浙江人脑子真好使,几个破村落,稍微拾掇,便成旅游观光度假圣地了,游客跟疯子似的潮水涌来。值得借鉴。”

观光不忘责职,也难为向东了。陆河镇后来搞了几个小生态园,有模有样,想必是他偷师而来的。

人间四月芳菲始,到处都是鸟语花香,游人络绎。天出奇地好,艳阳高照,晚上要盖被子,午时却穿短袖,众人把长衫系在腰间,有人戴上蛤蟆镜,一队八人穿梭于花草间,无量带着数码相机给人摄影。

远看竹林并无惊喜,走近还是平常,再往里去,深里去,阴凉逼人,其境深远。

人在竹中,它就是你的世界。除了竹还是竹,大的,小的,长的,短的,这一片,那一片,郁郁葱葱,青翠欲滴,枝枝好胜,节节向上,原始的竹林,原始的生命。

抬头是竹叶青,脚下是竹叶黄,你都不忍心踩,风来竹叶香,风去竹叶鸣。在这几不见天日的幽静里,什么都可以回归,什么都可以褪去,你就是一根竹。

如果你是一根竹儿,那竹儿又是谁?闭上双眼空无一物时,它就是陶渊明,它就是王诗佛,它就是一只蝶,它就是一颗尖埃,从远古来,到远古去,不为谁停留。当下,它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当文竹浮想联翩时,他人穿上了外套,杜鹃见他不动,便摇了他一下:“文竹,你想化竹不走吧。”

“可惜化不了。我见着竹神了,她说我凡根未净,还得在红尘中煎熬。”

“你的名与竹有关,谁取的?”

“我爹。我娘生我时他在用竹条篾烧箕。接生婆出来说:‘生了,儿子。’

“我的‘哇’声刚起,他兴奋地扔了篾了一半的烧箕,鱼跃叫道:‘我当爹了。’手上还抓着根竹蔑便冲了进去。

“‘给孩子取个名吧。’娘虚弱地说,一边用眼神关注着我。

“‘我大老粗一个,取什么名?’瞧见手中的竹篾,有了主意,‘叫文竹吧,竹儿也叫着顺口。咱家屋后就是竹园,我出世它就在了。竹儿就是它送给咱的宝。’

“娘说:‘竹儿好,风刮不倒,雨不下跑,一年又比一年高。’”

“你的名字有故事,跟日本人取姓有点相仿。立在田中,取田中;看见土地肥沃,取土肥;站在松树下面,取松下。取姓有点随意,却留下了渊源。对了,那片竹园呢?”

“没了。”文竹答得有点沉重,那片竹园给队里砍光了。

“杜姐,你说的是真的吗?”无量问。

“不信,问你家才子。”

她转身,问钱途:“官人,是吗?”

“好像有这么一说,但有待考证。”

出了淡竹宫,就是两个世界。

众人返回安吉,吃个便饭,八人鱼贯进入一家竹店。老板娘,三十有几,脸大嘴方,唇下一痣,见有人组团购物,喜上眉梢,趿拉着拖鞋“叭嗒”过来了。

说的话,大概几年如一日,不过是愈加如火纯青。说到席子,什么冬暖夏凉,什么春梦秋验,什么百病不生。似乎她的竹席胜过灵芝,赛过夜明珠。

“老板娘,什么是春梦秋验?”云起好奇地问。

“你眼光真毒,问对人了。睡我的席,春天做美梦,秋天得灵验。”

“这么神准?”

“准不准?睡了便知。”老板娘大言不惭。她想谁也不会为了一顶席子折返跑。

“我要是没病呢?”向东抬杠。

“没病好呀,长命百岁。”

“*上注上。”

“注不了,老板。讨个口彩,莫当真呀!”

“价格?”风行问。

“二百八。”

“八张?”

“八张,你卖我。老板真会开玩笑,一张。”

“太贵!”

“二百六。”

“钝刀杀猪呀。”

“小本生意,二百五。”

“你怎么骂人呢!”

“哪敢呀,老板,绝对口误。二百四。”

“不吉利。”

“二百二。给我混口饭吃吧。”老板娘咬牙道。

“老板娘,你高开低降,最后‘咔嚓’一刀了事。”文竹笑言。

“客官呀,赚死了,就一千多,发不死人。我们呀薄利多销,你诚心,我就托个底,低于二百我不卖。”老江湖以退为进,使出杀手锏,边说边找计算器。

四个女士已心动,风行不为所动,掉头出门。

见网里的鱼要溜,老板娘急了,大声叫道:“大爷,回来。你开个价吧,好卖你就带走。”

女嬷嬷们抿嘴而笑。

嘴生两张皮,天下无物敌。乱辈不碍情,只求能成事。

“一百六。”风行慢条斯理地回头。

“大爷,你总不能让我亏本吧。一路发,你吉利,我保本。”

“冲你这句话,成交。开票。”向东讨厌生意人之间讨价还价的乐趣。

“争来的八元又缴给国家了,白忙活。手撕票行不行?”

“不假就行。”

钱货两清。每车后备厢里放上两顶,居家过日子用得上,睡上还能有丝怀念,淡竹宫的清香。

时间绰绰有余,车子不必开得像抢投人生似的飞快。文竹坐在杜鹃的车里,听着邓丽君的歌,窗化了一半,让那春风自由穿梭。风贴着脸庞吹过,偶尔撩起发际,春天的气息轻盈,像空中的小鸟,“唧”的一声,飞上了云霄。

车子向南,向南,北边是故乡的云。

“我们有夫妻相吗?”杜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玩笑。

他疑惑地看着反光镜中的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的意思是说有夫妻之相,却无夫妻之实。”

他不敢点头,也不摇头,侧过脸,看着窗外,吐了一口气:“如此严肃的话题,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你别介意,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是我的东西终究归我拥有。”

“我不是东西!”他抗议道。

“对,你真不是个东西!”

一笑气氛就缓和,四辆车继续向南。一个半小时左右,进了临安城,找到临安集散中心钱王大街268号,以八折的优惠购了八张票,原价68元,加上景区内的交通费8元/人,共计499.2元。向东付了钱,见时间尚早,大家在城里晃悠了一圈。

云起看见席子,问了一下价,比安吉的贵,众人像占了便宜似的,笑嘻嘻地上车,向西。二个小时不到,经昌化、龙岗,来到大明村。

站在大明山的边缘,文竹跟杜鹃相互依偎着,不敢走远,一怕蚊子欺生,二怕迷路。落日的余晖被挡在山的那一边,它的轮廓像庞然大物,夜幕之下不甚真切。大明山卸光了人类白天的喧闹,静得像一个熟睡的孩子,山风吹走了人类的俗气。

一向自以为是的人类,海陆空并进,探险、征服,开发、贪得无厌,到处炫耀。永无满足的人类让地球终无安宁之日,世外桃源也逃不脱人类的光顾,当地球再无净地之时,想必人类的灾难也濒临了。

“哥,你看,这里的星比城里的亮多了。”

城里的污染还没弥漫到此。

“大概这里离天近罢。也许宿在山顶,星星就在我们左右了。一高兴,我踮起脚摘一颗给你,以后晚上就不用点灯了。”

“摘不得,那是世界人民的。”

“没关系的,我不摘‘牛郎’,也不碰‘织女’,他们是大牌,天上少不得。我摘一颗无名的,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瞒不了科学家的,他们闹起来‘一根筋’,不好玩。除非把你的心给我。”

“行啊,有胆量你就来取,免费供应。”文竹敞开了怀。

“要我动手取,太没面子了。非自愿,难长久。”

“长久的是岁月,短暂的是人生,全身心投入难啊。”

“哥,你仍心存芥蒂啊。”

“我常徘徊在天堂与地狱之间,虽不如以前冲突,却一直难以释怀。”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但一个茶壶还配六个杯子呢。吾辈非圣贤,别再折磨自己啦,就算是我赖上你的,行不?”

“你如此聪慧,怎么就看上我这个无赖贼?不怕委屈了自个?”

“上了贼船还喜欢上了贼,浪迹天涯又何妨?”

“既然是贼,就免不了招人骂。漂在野外,何有温馨?”

月牙早就出来了,清新自然,从一棵树梢挂到另一棵树梢上。风又起,惊飞了山中的几只宿鸟,也许是刚从恶梦中醒来,在空旷的山野驮着月光盘旋,偶尔的叫声透着恐慌。

风一路走来,一路扰民,一路招惹,谁也别想使它停留,即使前面是一堵墙,它也会从墙两边溜走。它使山有了动感,地面的月光支离破碎。

“山风一来,烦恼光光。哥,山那边是不是住着神仙?”

成人也有童心,平时你看不到。

“嗯,神仙不愿与人为伍。”

“山那边的人是不是也这样说?”

“嗯,憧憬总在未来的另一端。神仙是人杜撰的,快乐的人就是神仙。”

“我很快乐!哥,快看!快看!流星!流星!”

杜鹃尖叫着跳了起来,文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流星消失在山的那一边。

“只有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才能看见流星。哥,你许愿了吗?”

文竹看着幸福的小女人,摇了摇头,回道:“你在我手心,我还需要许愿吗?”

然而他想起小时候娘的教诲:不许看流星。她说流星的归宿是坟墓,一颗流星的消失就是一个人生命的结束,见者之亲戚三日内必有人身亡。好恐怖的咒语!其实毫无逻辑可言,纯属无稽之谈。

娘是听外婆说的,外婆是听某个巫婆说的。长辈总喜欢把好的坏的一古脑儿传给后辈,由他们自己去甄别,继承或摒弃。

年幼时他真给唬住了几年,关键是谁愿意偷看一眼流星让亲人遭厄运呢?现在倒好,灾星咸鱼翻身成福星,浪漫之星了,十有八九是海外偶像剧造成的。文竹不必向她求证,人对于自然现象的臆想,像神秘的宗教,成了精神寄托。

流星是她幸福的源泉,它在天上是那么的明亮,划出的弧线是那么的惊艳,一瞬就消失了,却让小女人热泪盈眶。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流星的幸运。

流星坠地就是一块石头,带着火花飞翔过的石头,命运的结局最终是沉默,沉默如石头。像那风中的沙漠,飞舞的沙子谁还记得自己几千年前的模样?

“看见流星,许的愿一定能成真。”月光下的杜鹃竟然有了起伏,他府下身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她如何肯罢休,强烈回应。

风在山涧肆意地穿行,月牙磕磕碰碰地往山坡上爬。

(四十三)梦中挖肉

早晨,文竹拎着公文包跨入办公大楼,在一楼进门处用右手大拇指按了一下考勤钟,时间7点35分。指纹考勤钟还未来得及说谢谢。

“文总,早。”“早。”

文竹笑应着同事,见他早安后不愿离去,还盯着自己看,难道脸上有剩余的饭米粒?不可能啊,照着镜子后出门的呀,路上也没给飞虫亲吻呀,摸了一下额头恍然大悟。原来额头上贴着创口贴,不如汉奸药膏张扬,确实醒目。

他加快了上楼梯的速度,可偏偏又遇上了好多同事,不得不打招呼。同事们都用猜疑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不是跟他早安,而是跟创口贴打招呼。

他苦笑着进了办公室,相信用不了多久,各种传闻就会从办公大楼辐射出去。一杯茶还没泡开,内线电话响了,是陈嘉明的,说有事磋商。

“挂彩了?”陈嘉明指着文竹额头问。

“嗯。谢谢董事长关心。”他点了一下头。

“咋回事?”

“天黑,不小心碰壁。”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妥。

“碰壁?”陈嘉明暗自思量,碰壁暗喻受气,在公司里除了我,别人只有受他气的份。近来他春风得意,怎会受气,定有它因了,于是笑道:“此话耳熟,小文啊,是不是小夫妻闹矛盾了?”

“没有,没有。”文竹说的实话,真的没有。

“结婚几年了?”

“八年未到。”

“哦,七年之痒轮到你了。”

“董事长找我来,不会是为这事吧?”昨晚之事说出来无人会信,他只能转移话题。

“哈哈哈,不是,不是。清官难断家务事,退一步步步幸福。”

“谨记于胸。”

说完事,文竹回到办公室,昨晚的事自个都难以置信,然它发生了。

大明山回来的第三天晚上,他睡得好好的,深夜,额头钻心地痛,感觉给锋利的东西刮了一下,同时董梅从睡梦中惊叫醒来。

文竹朦胧中以来歹人闯进了家,睁大眼睛却没发现任何异样,便迅速开了灯,只见董梅喘大气,自个额头上鲜血直流,董梅的指甲缝里有一块带血的皮肉。

“你头上怎么出血了?”董梅恐慌地问。

“你是凶手。”他扯了二张面纸捂着额头说。

“我是凶手?”她不解地问。

“你左手是证据。”

她举起了左手,蓝色的指甲没洗尽,带血的皮肉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夺目,坐在床上的她往后退了退,身下的毯子皱了起来,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老公,我不是故意的。”她好像还在梦魇中没出来。

“故意就是谋杀亲夫。幸亏你没梦到摘西瓜,否则我的脑袋就得搬家了。”

“疼不疼?你还有心思说笑。”她内疚地说起了梦中的经历:“刚才我做了一个怪梦,梦见我俩在一个从没到过的美丽公园散步。夕阳西下,百鸟归宿,清风徐来, 精神气爽。

“我俩亲昵地拉着手顺着林荫道走着,不知为何,从天上掉下一个妖娆女子,拉住你另一只手,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很气愤,便与她争执,问她是不是认错人了,再拉扯我就要不客气了。

“她说大白天的不会认错人,问你是不是叫文竹,你点了一下头。我与她使尽全力各拉着你一只手,你不言语,任由人拉着,快要到散架的边缘。

“我火了,刚想使出多年未曾用的九阴神爪,她却诡异一笑,倏地不见了。只见地面裂缝,越裂越大,整个地面四分五裂,我往下沉,求生的欲望使我双手胡乱地抓着。没想到挖破了你的头,早知如此,我宁愿掉进梦里的深渊。”

“不必自责了。乖!都吓出汗了,擦擦。别怕,梦是反的,我不就在你身边,永远都在你身边。那肉丝不要扔。”

“是不是想植入再生?”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植入再生?那手术费太昂贵了。我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我皮糙,破不了相。”

“那留着何用?叫我时时刻刻反省。”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想那里去了,这点小事还用得着反思。冰箱里不是有一把韭菜吗?我琢磨着加上这肉丝,明天炒一炒,不要太鲜哟。”他边说边顺势咂了一下嘴。

董梅给逗乐了,恢复了常态,起身察看他的伤势,一条二厘米多的口子,鲜血浸透了面纸,用毛巾擦洗,酒精清洗,涂上红药水,贴上创口贴。

梦中挖肉之事说给他人听,谁会信?文竹摇了摇头,忙案头之事,完毕,喝了口茶,伸个懒腰,归位,整理一下前几天玩大明山的游记,发给了杜鹃,也算对畅游的一番交待。杜鹃暂时不在线上,他一时兴起,写了首诗一并发给了她。诗如下:

“草长莺飞花红艳,龙城八子下浙西。长驱直入八百里,安吉临安两相倚。青龙盘旋天地间,上有苍竹下碧水。苍竹根根咬青山,碧水清清跃红鲤。瀑布连天接银河,石梯三千没云里。凌风微乱伴雾行,好比神仙下尘世。低首一幕惊湿衣,车如豆腐人如蚁。老山深处有人家,炊烟袅袅迎客喜。晚风带雨松涛急,三更入梦五更起。昆峨明山从头越,明妃七峰画御笔。远古霹雳一线天,巍巍青山两分立。长枫晓月不如意,西施望夫星辰稀。幽幽隧道时光移,冷冷穴风吹往事。仙翁驾鹤不知处,飞来峰上说神奇。乱石堆中八卦阵,旌旗摇曳草甸里。峰回路转现莲花,莲花台上坐禅师。七彩阳光见一色,层层春秋埋松底。湖光醉人归鸟宿,一声唱来万声齐。万绿丛中一点红,千金难买半抹意。赏尽明山历历景,太白三月吾一日。”

过了大半晌,杜鹃才赞了一个好字,便无下文,这不是她的风格。从她发过来的表情来看,闷闷不乐,估计又遇上烦心事了,刚想询问。

“哥,我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我感觉天快塌下来了。我该怎么办?我乱得快发神经了。哥,快来救救我吧!”

“天塌下来我顶着,莫急,慢慢道来。”

“在虚拟世界里谈正事,不踏实。哥,乱套了……乱套了……丢死人了……丢死人了……陪陪我行不行?你不来……我就要崩溃了。”

她语无伦次,他不再多问,只回了四个字“缘分天空”,便借口学开车出了公司大门,直奔茶馆。

(四十四)无双生世

龙城的面貌一天比一天新,好比旧衣换新裳,个子也越长越高,纪录年年要破,到处都有大吊车的身影。四月风景美如画,这一切文竹均无瑕赏及。

“缘分天空”茶馆这条老街也要拆迁,现在有韵味的遗迹越来越少,但未拆除之前,邓丽君的歌声永不断。

杜鹃坐在落寞的角落,神情呆滞,与前几日判若两人。见着文竹,像是见了亲人,她竟呜呜咽咽哽噎起来,颤抖的身子仿佛要抖出心中的委曲。那么多的打击都没把她击垮,说明此波风浪不容小觑。

“哭吧,哭吧,不是罪,哭个痛快心里会好受些。”文竹拿着面纸安慰说,泪水解决不了问题却能缓和痛苦。

“无双不是我的骨肉。”她泪眼迷离。

“什么?”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寻思不是她的骨肉是谁的?难道当年掉包了。

“是我的骨肉。不是青松的血脉。”她乱乱地说,眼睛都哭红了。

“啊!”文竹倒吸了口气,瞪大眼睛,无言以对。

这事越说越邪,像悬疑小说一样让人费神却无解。不是青松的,又是何人的?她本人却还一直蒙在鼓里,十余年光景从未知晓也未怀疑过?她是如何知道真相的?所有问题都像一个黑洞,吸尽了他所有思绪。

她从包里递过来一份亲子鉴定书,他粗粗地扫了一下,陆无双跟陆柏松99.99%是父女关系,比纯金还纯。

俗话说“眼睛一眨,老鸡婆变鸭”,是魔术的场景,瞬间的失落。明明是青松的,十年后却成了他人的子嗣,而他人却是他生前至交陆柏松,换谁谁也不能接受这个残酷到让人无语的事实。

这里面的谜团估计有好多,像古时绳上记事的结,密密麻麻。死去的人已经解脱,活着的人必须勇敢面对、承担。

“你是不是越看越糊涂?越看越不解?”她收起了泪珠,因为那装饰实在让人无趣。

他点了点头,静候下文。

“3号晚上从大明山归来,我怕影响无双跟二老的休息,我把车子停在园外,借着路灯我打开了园门上的小门。德牧灰灰脖子上系着铁索,在柱子前摇头晃脑迎接我,我摸摸了它的头,它亲昵地舔了我手几下。

“我家是二排三层楼房,属私房,原为郊区,现为城中之村。前后各五间,二楼相距十几米,明堂是彩钢结构,有顶棚,不经风雨,像温室,二楼通过长廊相通。

“前面一楼的当中一间属过道,可直达明堂及后屋。这房造得较洋气,是青松设计的,有欧洲风格,十年前是村里最好的,十年后依然是村里最好的,只是涂了一层岁月的沧桑。

“无双跟二老住在后楼的东侧,我住在前楼的西侧,前楼的东侧有一间屋是东青在时住的,后来一直保持原样。

“平常此屋锁着,我阿婆有时去打扫,我偶尔也会带着无双去,睹物思人,天地缅怀。无双常问这屋子谁住的,那屋里面的照片是谁?因为她小,我总是搪塞过去,怕她一时难以接受,真相等她长大后告诉她。

“楼前是个园子,东侧有花台,假山,春意极浓,与我同名的花开得正艳,海棠、樱花也不甘落后,月秀还在蓄势,万物舒展。

“西侧靠着围墙有个车库。我站在园子中央,抬头见二楼卧室的灯亮着,我多了个心眼,察看了一下车库,停着一辆路虎,原来陌路人回来了,我赖得提他名。他回家的日子好比每月的十五,屈指可数。

“我家楼梯是单独的,从楼梯上去直达阳台,我蹑手蹑脚地上了楼,现身在阳台的黑暗处。这不是我的风格,我想在暗中看看他的动静,因为我对他的了解还停留在几年前。

“近几年的见面也仅仅流于形式,他回来屈指可数,见面也就屈指可数,婚姻有名无实,好在大家互不干涉,也不起什么冲突。他在外面赌也好嫖也罢,我赖得过问,只要不伤害家人就好。

“门虚着,灯光从缝隙中溜了出来,还有湖南的方言,不像聊天,好像是在打电话,我又走近了几步。声音高高低低,有时还伴随着走动,虽然不能全懂,毕竟跟他伴了几年,大半还是能听出来的。

“好像是说他五弟又要生娃了,他娘要他寄钱回去。他说生那么多干吗,已经有三个了。他娘说三个女娃有屁用,要生一个带把的。他说如果又是一个圈呢。他娘说再生,直至带把的出世。他是家中老三,对他娘倒是极其孝顺。

“家中只要有事,加上他娘一诉苦,他就想法子汇钱。十几年前他家寨中最穷,后来最富,他给他祖宗带去荣耀,也给寨里人当神明一样供着。他于他家,是支柱,是取款机。而我们从来没阻止他什么,行孝道并不为过。

“按理这样的话于我而言,实在无聊,刚想去另外一个房间。房间内的话题似乎转移了,跟无双有关。他娘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给我生个孙子了。他说男女一样,这事他自有主张。他娘说你有屁个主张,那孩子是人家的,与你何相干。他发誓说是他的,说时朝门这边看了一眼。

“我屏住了吸引,心也悬了起来,专注地凝听,怕漏过什么。他娘说别人不知,她清楚得很,无双是遗腹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发着怒火说无双是他的亲骨肉,是他从大山带来的种。他咆哮的声音吓坏了他娘,也震惊了我。

“无双怎么是他的孩子?看他样子也不像是糊弄他娘。这样的蹊跷让我也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娘沉默了一会说既然是你的,为何不早说。他反击道你问过了吗?你从来只关心家族的荣耀,问过我在城里的死活了吗?你打电话除了要孙子就是要钱。

“大哥两个女娃,二姐两个女娃,四弟三个丫头,五弟又三个丫头,六妹刚结婚。养小防老,干吗要养那么多?跟生猪崽一样。

“他娘极其封建,说女娃是别人家的人,香火得根续上,否则便是绝后。既然你有个女儿,再给娘生个孙子又何妨?他嫌其烦,又怕他娘诉苦,便转到其五弟将出世的孩子身上。

“我想踹门而入问个清楚,想想不必。再说明明是青松的,怎么会是他的,自从生了无双以后,我就偷偷上了环,所以一直不生育。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暗中做个亲子鉴定便一清二楚。

“这三天我便做了这个鉴定,事实如他所言,虽有心理准备,还是脑子一片空白,吓傻了眼,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此事只跟你一人提过,因为我不知道怎样向二老交待,怕他们受不了。”

“这鉴定肯定不假。你确定孩子是婚前有的?而不是婚后?”

“千真万确。我本想把喜讯告诉青松的,他却撒手西去。就是因为无双,我才下定决心留在陆家的。没想到无双不是青松的,你叫我如何承受?”

“冒昧地问一下,你以前对陆柏松这个人有何看法?”

“毫无感觉。就当他是青松的一个哥们,除了对面时打个招呼,平时懒得搭理他。”

“按理你跟青松亲热,怎么会怀上……”文竹眉头紧锁,思虑着说。

话未说完,杜鹃便不满地道:“你什么意思?结婚前除了那次例外,我从未跟青松洞过房。我虽活泼,却也守着婚前的底线,青松也是,从不强迫,虽有肌肤之吻,也是点到为止。”

“我没别的意思,只想解开心中的谜。能不能把‘那次例外’细说一下?”他似乎找到了突破口,把自个当作了神探。

“我想你也不是好色之徒,说给你听也没关系。95年11月底,青松接到一个大订单,值得庆贺,一桌人吃到最后就剩仨人,我、青松、柏松。其他人要么走了,要么醉了,反正在自个屋子里也不怎么在意。

后来他母亲催着要收桌子,我们便上了楼,因未尽兴,三个人在楼上继续庆贺。主要是他们两人喝,我赞助,那晚酒真的灌多了,我陪的人也醉了,可想而知他们也醉得不轻。

“我不知道是怎么上的床,半夜里,好像有人压在了我的身上,想反抗却无力。早晚是他的人,心中虽有些委屈,模糊的意识下任他驰骋。早晨醒来发现青松躺在我身边,一脸幸福相,我便收拾下了床。他从未提过这件事,我在矜持中错过好几次问他的机会。后来我就怀孕了。”

听她说这事时,文竹想起了董梅,大学毕业前夕他酒后乱性,犯了错,脸不由自主地微红。

“我怀孕你脸红什么呀?”杜鹃看出了他脸上的细微变化。

他摸了一下稍烫的脸,说道:“没什么。他们酒量谁更好些?”

“应该是不相上下。”

“如果你记得没错,那天晚上你们醉后应该有猫腻。”

“有猫腻?怎么可能,早晨醒来青松就在我身边啊。”

“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可惜青松不在了,死无对证。”

“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青松临死前所说的三个字‘陆柏松’,应该不是托付,而是仇恨。死时表情痛苦、恐怖,原来是有所指。当时悲伤袭来,根本没去意会这个。这样说来,青松的确是冤死的。”

“青松死得冤不冤,我无法裁定。无双的身世你最好还是保密,我一定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还得请赵东晟、曾小倩及其父亲参与进来。”

“青松都冤死十多年了,我还在乎自己的声誉?”

(四十五)赌徒人生

陆柏松除了那双眼睛由于常熬夜虚肿外,看不出赌棍的影子,人微胖脸微黑,还能看出一些山里人的底色。国字脸,寸头,猪泡眼,嘴稍瘪,没事叼根烟,牙黑。穿着品牌西服,却有股烟味,

如果是黄梅天,或许还有股霉味或馊味,一看就知道身边缺人料理。其实他身边不缺人,他换过的女人比换过的衣服还多,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居住的地方。他跟东晟说这房子是租的,其实是他自己的,用私房钱买的。

那奋斗的几年他挣了不少私房钱,大多寄给了老家用来光宗耀祖,剩下的用来赌和嫖,他的智商并不低,因此输的也不多。嫖了多少,他心里也没数,大多*,纯粹生理需要。好多女人是自愿的,因为他有一辆豪车和一办厂。

他白天睡,晚上赌,身上剩余的钱就像卫生间的草纸,越用越少。有时去厂里转一圈,偶尔回家一趟,对陆无双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赌场里的人都叫他陆老板。赵东晟认识他是必然的,跟他熟得那么快是偶然的。

文竹把杜鹃的事跟他一说,他除了安慰两句以外,便两眼放光,兴奋异常,好像猎手嗅到了大棕熊的味道。他感觉陆柏松这个人不简单,十年如一日毫无负罪感,还逍遥自在。

曾小倩听了同样大吃一惊,她进医院时杜鹃已经在医院工作,她只知道杜姐婚姻不幸,平时光彩照人,乐观开朗。谁知还隐藏了那么多故事,把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止不住为她伤心。她看到的一段与没看到的一段,好像不是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如果是,那不是天大的悲剧又是什么?

小倩说报警,因为是命案,由公安介入更合适。文竹反对,认为时间过长,无确凿证据,公安难以定罪,反而会打草惊蛇,效果适得其反。东晟点头称是,只有陆柏松坦白认罪,才能绳之以法。怎么才能让陆柏松认罪呢?大家商议了好几种方法,分头有序行事。

大多数男人对赌并不感冒,只是有人深陷其中,有人掌控自如,前者如陆柏松,后者如赵东晟。东晟精通梭哈,曾自言比赛获过奖,谁发的没有人顶真追究过。

现在他站在陆柏松对过,一位摄影圈赌友阿天的身后,圆桌上坐着六个人,他一只眼观察着陆柏松,一只眼扫视着桌上的形势。观战的人除了他还有一个,看他样子不像赌钱的,肌肉男,大概是保镖,立在一位抽烟的中年妖娆妇女后。

台上输赢并不大,五百元起梭,上不封顶,加起来资金也不过万元左右,半个时辰换副牌。

趁换牌之际,东晟跟阿天换了个位,他朝众人点点头,众人不以为然,也许赌的人向来感情淡漠,也许他长得的确不够特别,或许他的出手并不阔绰。他一坐下去也的确以打烊为主,还在摸对手的脾性,大家看他那小气样,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陆柏松左手边是位干瘪的老者,真材实料,很少来虚的。老者的左手边就是那位妖娆娘们,喜欢跑马,二张就跑,胸前的钱往前一推,谁要是好牌,心里偷着乐,当然也有阴沟翻船的事,因为后面还有三张,变化太大。这样赌钱没劲,纯粹是胆大吓死胆小的。

陆柏松的右手边是位光头,脸上长着一颗痣,痣上还长着二根毛,虽不现眼,倒也光鲜,脸露凶光,后来才知是位宰猪起家的老板,好偷鸡,以为凭凶相就能唬住人了,其实是自欺欺人。

光头有痣者右手边是位娘娘腔中年男子,跟中年妇女老是眉目传情,水平就是跟班的,要么拆拆台,要么害害人,无实质影响。倒是陆柏松,虚虚实实,难以捉摸。东晟跟他对顶了几把,不分上下,各有输赢。然他看他的眼光明显起了变化,有惺惺相惜之意。

赌钱的人不知时间的流失,时针渐渐逼近午夜十二点,赌台上看上去战斗正酣。突然陆柏松的手机响了,像是一个女的声音,没多久他就撤离了。十分钟后,东晟也借故离台了,收获不小,进帐五千多,留下一千给阿天继续。

东晟下楼发动车,根据陆柏松车下装的跟踪定位器,他很快判断他正在往城外开,一刻钟后他来到了路虎泊车的地方。一幢别墅,二面依水,杨柳轻拂,花草盎然。

很大的院子,里面停了好几辆车,却无一人,房里也无灯光,像一座空房。他远远地观察了片刻,依然毫无动静,带着疑问离开了。而陆柏松的车凌晨才离开。

他在返回的路上想:打手机的女的是谁?陆柏松人呢?他来干吗?那么多车子的主人呢?

第二天,如出一辙,只是东晟的手气比不上昨日,输了几百元。

第三天,东晟主动出击。华灯初上,他与陆柏松几乎同时到达赌场楼下。

“这么巧啊,陆老板。”

殊途同达,好像是缘分的开始,其实是东晟故意设计的。

“你牌技不错呀。”

“玩玩而已。”

“比光头痣强多了。”

东晟摸了摸光头,笑道:“比他少一颗痣而已。你才是高手。”

“彼此彼此。今晚玩个痛快!”

“奉陪到底。只怕手机一响,陆老板就闪了。”

陆柏松也不接话,两人上了电梯,直达十一楼。开门的依然是老板娘,三十多岁的少妇,风韵、生理均达到了顶峰,本来就是美人胚子,现在更是杀伤力巨大。笑起来迷死人,开口的声音甜死人。

阿天说陆柏松跟她有一腿,跟她有一腿的人还不少,光头痣想进来插一腿,至今未上手。对于心动的女人,未上手之前让人着迷,上手之后销魂,久了也不过如此。难怪光头痣总是第一个报到。

来这里赌的人很少玩花手心,多年的赌友,知根知底,靠水平加运气赢钱。今天东晟的运气实在好,偷鸡成功,捉鸡也成功,剥嵌档还是成功,玩的风生云起,佛挡*,无人抵挡。

当陆柏松的手机响起时,他已进帐二万多,大多是陆柏松输的。他知道这里的游戏快结束了,正思量下一步该如何时。陆柏松发话了,“东晟,跟我去另外一个地方见见世面,如何?”他欣然前往。

电梯里,东晟说:“陆兄,战了半宿,我们吃点夜宵去吧。”

“不用,那边有。”

“今晚你运气不佳。”

“没什么,人生不过是金钱的搬运工。前二天我赢了十多万。”

“是不是现在要带我去的地方?”

二人出了楼,夜深人静,前面不远处有个白衣人在前面飘着,两人也没在意。靠着绿化带找个地方撒尿,男人都喜欢在野外方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不知陆柏松想起了什么,蓦然回首,什么也没瞧见,尿液也惊得断了档。

“前面那个白衣人呢?”陆柏松惊问道。

“刚才前面没人呀。”东晟看他的反应。

“真的没人?”

“真的没人。”他心里有了一些快意,似乎看到了一丝裂缝,越裂越大,能让人穿越到过去,还原故事的经过。

陆柏松眨巴了几下眼,看了一下头顶的月光,说道:“大概是我眼花了吧,还是见鬼了。”

“如果能遇上聊斋里的女鬼,何乐而不为呢。”东晟打趣道。

陆柏松不再声响,上了车,东晟的吉普跟着。一刻钟不到便到了别墅,路虎按了三声喇叭,门就自动开了,里面依然静得无灯。

东晟跟着他,穿过院子,上了台阶,进了别墅,还未看清客厅的式样,便顺着阶梯往下走,墙壁上有暗暗的灯,幽幽地照着一扇门,扶着墙下不至于摔倒。敲了三下门,门开了,原来是个地下赌场,门又关上了。东晟明白了前二日的场景。

一个身材标致的女人笑吟吟地上来打招呼,两人眼光暧昧。陆柏松把赵东晟介绍了一下,那女的是老板娘,叫媚娘,这别墅是她租的。

里面赌的有点大,每个桌上都有十几万现金,有二八杠,有二十一点,有梭哈,有牌九,共五张桌子,四张有人在玩。为掩人耳目,一般都是深夜开盘,凌晨收摊。这个地方在城乡结合部,有点偏,很少有人会注意这个地方。

每个桌上都有小姐穿着三点式服务,丰满性感,吃的,喝的,抽的,全部免费,招之即来,呼之即去,让人相当过瘾。客人赢了可以往小姐胸罩里塞喜钱,没人抗拒,临别时还可以带小姐走,嫖资自理。

陆柏松由老板娘带到牌九桌上,东晟看了一会儿,便到梭哈桌观战,看了几圈,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怪怪的,但敌不过新鲜刺激,便坐了下去,拿出二千,是台上最少的一位,但一点也不觉得寒碜。兜里有一万多,还有一万借给了陆柏松。

没几圈下来,便积累到一万多,从赌徒的交谈中,来这里的人很杂,好多都是外地赶来的,图这里的新潮,像红灯区一样。不经意间,东晟看到了好几只探头,装的很隐蔽,但瞒不过他,他越发谨慎。

谨慎也没用,一万多给一个胖子一卷而光,东晟的三条输给了他的顺子,对方是嵌档顺子剥到了。

东晟又拿出二千,苦心经营垒到了二万多,结果又跟那个大块头胖子碰上了,二张牌时东晟是一对九,困底是一张黑桃九,对方面上是一张黑桃K,对方叫价一千,东晟跟。第三张东晟又是一张九,对方是黑桃Q,东晟叫到五千,对方跟,其他人熄了。

第四张东晟是一张8,对方是一张黑桃A,死胖子出到八千,东晟想多赚些小钱,反叫到一万,那人思索一会,跟。第五张东晟又是一张八,九葫芦,对方是一张黑桃10,东晟认为对方会认输了,准备收钱,因为他只输同花顺,按牌理怎么算,对方守底的一张也不是黑桃J。

按规矩东晟出子,他只加了一张百元红币钞,谁知对方罩东晟台面,东晟愣了,死死地盯着对方看,死胖子一手拿着饮料喝,一手捏着小姐的臀部,恣意地调情,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破绽。

东晟心里又重新捋了一遍,按牌理输不了,感觉却不对劲,像苍蝇陷在一张蜘蛛网上,或者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看他的底牌就得再出一万多,看他神情不像偷鸡,

如果是真的,他前面也没有理由跟呀,剥嵌档能剥到同花顺?投降认输心有不甘呀。如果这把输了,今天就撤,也就是四千元的事,总的盈利少些而已。

想到这,东晟勇气陡升,面前的钱往前一推,不再计较后果。谜底再次掀开,死胖子笑纳,抓了几百,塞进了三点式的胸罩里,顺便二根指头搓了一下奶头,女的配合地尖叫了一声。

*的笑声弥漫,地面上还是空空的鬼屋。

不堪入目,东晟立离梭哈桌,转到陆柏松那边,情形也不妙,见其脸色惨白,看不到赌梭哈时的从容淡定,感觉屋里有光线的东西都在吞噬他。

东晟想离开这里,便跟陆柏松打招呼,他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东晟刚想去开门,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他,说不能走,必须凌晨五点统一走。他看表三点过一些,说自己明天有急事,必须走。

东晟便与他们争执起来,媚娘从一个小房间里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对那两个人说:“让他走,他是陆老板的人,想必他也是道上混的,谅他也不敢胡来。”

车子开出那个院子,东晟舒了口气,仿佛与赌窝隔绝,思维跟车轮一样高速运转。今晚不是输给高手,而是输给了老千,他们应该是赌博诈骗集团,前一阵子从内部信息得知,有一赌博诈骗集团从浙江窜入我市,会不会是他们呀,心里说不出的兴奋和企盼。

如果是,陆柏松就惨了,用不了多久就要破产,他破产不足惜,可是杜鹃也得跟着遭殃啊。

回去他睡了个囫囵睡,八点不到便联系了曾小倩的老爸曾大勇,他在公安局里就负责侦破这一块的。他把手上浙江警方传过来的图片资料给东晟看,东晟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他们,那个赢他近四万块钱的死胖子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惯用的伎俩先是找合适的对象,一旦给他们选中,先是美女陪伴,然后无意入赌局,给你尝点甜头,让你赢,忘乎所以。然后让你输,输得体无完肤,输得想翻本,他们就借水钱。

只要你敢借,就借你多少,最终还是回到他们的腰包中。而借条白纸黑字,抹也抹不掉,等你醒悟时,你发现吊桶已落入他人的井中,无路可走,卖房,抵押厂房,妻离子散,甚至断肢,悲剧一幕又一幕地上演。他们没有人性,而上当受骗者不贪图享乐,也不至于此吧。

人在半夜三更的思维、判断力更是孱弱的不堪一击,只要这些没人性的家伙存在,上当受骗者就不会消失,这是不是佛教所阐述的轮回。对于难得参与的人,如东晟者,赢总是不让你过夜,让你输的心火,走的时候明天还想来。

陆柏松的车一直没有离开别墅,等到深夜公安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才在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他,不像人样。据说一宿,他输了近三百万,台上的钱输光了就借,不知写了多少张借条。

待结束时,他才知道自己输了三百万,惊讶得很,然借据告诉他这是真实的。他当时就抱住了脑袋,知道给人设局骗了,只是知道的太晚。对方问他要钱,他双手一摊,说没有,他不是上帝,没有不能了事。

对方说你有车呀,房呀,厂房呀,他不响了。对方就看着他,不让他睡,不让吃,逼迫他写转让协议。他如何肯依,只是架不住恫吓、折磨,那明晃晃的匕首老是在他身上游走,还说要绑架他女儿,从凌晨五点轮流威吓到午夜零点,他实在受不了了,准备签署厂房、车子、房子转让协议。

公安救了他,不如说是东晟救了他。

经过公安教育罚款后,陆柏松被释放出来,第一时间感谢赵东晟的救命之恩。在逮进去的几天里,东晟去看过他,自然也通过曾大勇疏通了一下关系。

任大勇想不到退居二线之际,还能立大功,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当然会买东晟面子,毕竟是他成就了他。

媒体上说警方一位卧底不畏生死为铲除诈骗赌博集团立下汗马功劳,东晟笑了:好端端的一个私家侦探咋就成了卧底。

其实警方是不会让任何私家侦探字眼出现在媒体上的,因为这只会让警方蒙羞丢脸。记者也想采访他,他拒绝了,他不想让自己的正义感被人无限止放大,让自己怕报复的心理被人一笔抹掉。

一切采访皆由任大勇受理,他经历风雨,却不露痕迹,回答这些问题游刃有余,左推右挡,面面俱到。如果有记者问急了,便以国家机密为由拒绝回答。国家机密只能少数人知情,问的记者也只能悻悻退却。

记者只要有了素材,通过想象,经过加工,一篇吸引眼球的佳作就新鲜出炉了。只要不特别跑题,是没有人来较真这皆大欢喜的局面的。

东晟对表面荣誉并不感兴趣,如果有实质性经济奖励他倒不会婉拒,因为英雄也要过日子啊。任大勇没有食言,帮他争取到了,警民合作的好典范。

饭馆的一个包厢里,陆松柏喝的有些高了,他一杯又一杯地敬东晟,东晟点到为止,他一口一口闷,千谢万谢,酒里面全是话语,话语里面全是酒气。

“兄弟,如果没有你,我这一辈子就彻底完蛋了。”

“言重了,言重了。作为公民的一点良知而已。”

“我是山里娃,大学毕业后跟着好哥们陆青松来龙城打拼,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一起意外交通事故断送了他的锦绣前程,我娶了他的未婚妻,我把她当女神供着,她给我生了个女儿。

“我为这个家打拼了五年,企业长足发展。可是女神心里始终没有我,只有我在天堂的哥们。我咽不下这口气,活人斗不过死人,叫我如何面对。别人只看见我的风光,却看不见我的心酸。

“一个成功的男人如果没有心爱的女神一起共享,那成功简直一文不值,毫无意义,更谈不上乐趣。我开始渐渐放纵,学会了赌博,学会找女人,后来企业也懒得去打理。总以为小赌贻情,偶尔找个女人换换情调,其实只会使人愈发寂寞、无聊、沉沦。

“其实我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我又回不到过去,就这样耗着,把生命的长度和意义耗尽。”

陆柏松断断续续地说道,敞开了他的心扉。也许这扇门关闭了好多年,他脸上出现了难

得的神采。

“心爱的女神?你还爱着她吗?”东晟好奇地问。

“当然。如果不爱,我是不会娶她的;如果不爱,我早前也不会那样舍命打拼的;如果不爱,也许我就回老家了。”

“你的女神知道你的爱吗?”

“不知道。”

“为何不表白?”

“形同陌路,几无交流,如何表白!”

“为何后来没有坚持住?”

“我也曾经问自己:为何没有坚持住?”陆柏松撑着脑袋,舌头僵硬地说。

“你愿意为她犯罪?”东晟引诱他道。

“愿意。”他的话语干脆得落地有声。

陆柏松醉趴在了桌子上,东晟把他送回了家,乱得像狗窝似的。

(四十六)青松再现

四月中旬,文竹、杜鹃、东晟、小倩四人又碰了一次头,讨论这个案子如何进展下去。

对于进程,各就各位,按部就班,文竹很有信心,应该没什么破绽。不过他心里还是有担心的,不过这与进程无关,他把担心说了出来。

“储位,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所料,那么我们细细的想一想,这样的现实让两老一小如何接受,包括你杜鹃。”文竹心怜地对着杜鹃说。

“对,我们光知道为青松洗冤,没有替活着的人考虑。”小倩插嘴道。

“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不知道。”东晟摸了摸光头道。

“怎么可能,龙城就这么小,又在眼皮底下,瞒得了初一,如何过得了十五。不行,不行,除非不在龙城。”小倩的眼光亮堂起来。

“这事我来办。”沉默半晌的杜鹃说道:“青松在南方风云市有个单身的姑姑,本来说好年底来投靠我们的。现在让我去说服她,让两老先去那边一阵子,等这边事结束后,我想把这边的家产全部出售,暑期带着无双去南方。”

“你也在那边定居?”小倩问道。

“我不知道。”杜鹃看着文竹回道。

文竹听了心里无比凄凉,却无法替她抉择,于是低头说道:“支走两老,对小的封锁消息。其它事待真相大白时再讨论好不好?”

“就这么定了。喝茶,刚上市的新茶。”东晟转移了话题。

陆柏松经过这么一档子事,收敛了许多,难得去赌坊,女人暂时断档,也许他在反省着自己的人生。没事厂里也去转转,也回家里看看。

他听到的一些事让他震惊不已,而且传得很疯,说近来厂附近或老屋附近有人在深夜或凌晨看见一个穿白衣的男子像鬼魂一样飘荡。有人看见了他的脸,认出就是青松,每次出现总是短时间内就消失了。

传得更真的一样,青松的娘曾在大清晨目睹了一次,想追上去问个究竟,结果两腿无力没赶上,等恢复气力,却不见了,她懊恼不止,逢人就说青松回来了。老头子不信,以为是老太婆想子心切,怕想出病,便听从了杜鹃的建议,跟老太一起去了南方,散散心。

厂子交给一位本家后生打理,无双寄宿在贵族学校。

他联想起那一夜,他见过的白衣男子,也是一转身就不见了,从背影看像极了青松,可是东晟说没有,他还以为看花了眼,想来那是真实的场景。

难道世上真的有鬼?不是鬼又是什么?他来干什么?找我算账?都过去十年了,他还是没原谅我?我每年的烧祭、忏悔没有一点用吗?我躲过了一劫又来一劫,这一劫难道是命中注定?想到这,他背脊骨直发凉,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挂,都忘了抹,眼一黑,就倒在了不如狗窝的床上。

等东晟去看他时,他病得不轻,人也一下子消瘦了许多。

“怎么啦?陆老板,好端端的几天不见你踪影,怎么这么瘦啊?”

“病了,病得不轻,今天有所好转。”陆柏松一阵小咳。

“吃药没?要不去挂两瓶盐水,好得快。”

“不用了,兄弟。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人死而复生?”

“好好的,问这个干吗?挂水去。”

“回答我,我就你一个朋友了。”他的话让人动容。

“死而复生没听说过。听说过冤死的灵魂曾回来复仇。”

“真的?”

东晟点了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瞟着他。

“天意啊。”他嘟嚷了一句。

“什么?”东晟假装没听见,追问了一遍。

“没什么。兄弟帮个忙,照这个地址给我寄五千块钱。”

“行。”东晟接过钱跟单子,瞄了一下,他湖南老家的,顺便搀扶着他出了屋。

在社区卫生室挂完盐水,又把他送了回去。

临走时,东晟说:“陆老板,好好休养。有空去你真正的家去看看你口中的女神。”

陆柏松尴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文竹近阶段老是半夜出门,有时还凌晨出门,弄得董梅很是不爽,免不了生烦,在文竹又一次凌晨出门时堵住了他。

“文竹,我感觉你最近不对头呀,好像人都变了。怎么早出门干吗?”

“阿梅,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是在配合赵东晟破案。”

“什么破案子,用得着深夜或凌晨出门吗?你们是不是合伙起来骗我,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那里去了,你看我像坏人吗?东晟像吗?阿梅,不要小孩子气了,天羽还在梦乡呢。小声些,过几天案子破了,我约上东晟跟你解释个清清楚楚,行了吧。”

“这还像人话。但有时我觉得你的声音不是你的声音,你的走路姿势不是你的走路姿势,好像给人附了身。你不要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是你的私人财产,有什么可以瞒过你的眼睛呢。亲亲,我走了。”

“老夫老妻,还这么恶心。”

董梅娇嗔的吻还是落在了文竹的脸颊上。他笑嘻嘻地出了门,上了帕萨特,才发现自己近来太上进了,把自己溶进了青松,如果是演员,绝对是演技派的帅哥。

为了逼真,他要求杜鹃回忆了青松的好多生活细节,声音、走路、习惯性动作,口头禅等,无一不学得惟妙惟肖,连杜鹃本人也分不清哪个是青松,哪个是文竹。

听了董梅的埋怨,文竹希望这一切早日结束,做回自己。

四月下旬,周六,杜鹃下了班,觉得无聊,想约文竹出来作个了断,可是又没有这个勇气,青松的冤案还没有水落石出。顺着马路任意地走,思绪在另一个道上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人民公园广场。

她来到了几株丁香前,白色的花正旺,不竟想起了文竹的小诗,不禁出神地傻傻地笑,人生的美妙都是不经意间铸成。

她觉得腿有些酸,便向一个空椅子移去,目光不自主地向广场中央瞟了一下,看到了天羽,小精灵的天羽。刚想叫,天羽却弯下腰,在看地下,不知是什么东西吸引了她。

这时她发现天羽旁边一道目光射了过来,便迎了上去,与她年纪相仿,面熟得似曾相识,只是一时记不起。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十多年前,去镇江的火车上,她大步地赶了过去,对方与她一样急切地赶了过来。

“你是。。。。。。”

“你是。。。。。。”

两人同时说道,虽然知道对方,却还是有点迟疑,毕竟快十一年了,仅见过一次,喜悦在双方眼底打转。

“杜阿姨,这是我妈妈。”天羽在两人中间仰起粉嫩的小脸,介绍道。

“董梅!”

“杜鹃!”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天羽倒迷茫了:她们认识,干吗还要我介绍,真是无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真得要用缘分来解释,见过一面,却熟得跟老朋友似的;有的人住在隔壁一辈子,却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两人忆起了火车上的相遇,冬天怒放的梅遇上到春夏绽放的杜鹃,不在一个季节绽放,照样能擦起友谊的火花,说起了电话纸条给洗烂的憾事,两人咯咯地笑,有缘总会见面。

天羽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看看杜阿姨,两个人忘了她的存在,她生气了,独自去找爸爸。

等两个人想起天羽时,却发现不见了,两人急忙用眼光搜索,董梅恨不得要扯开嗓子吆喝。天羽回来了,坐在爸爸的脖子上骑马闯闯,挥舞着刚买的气球。

“咦,杜鹃,你怎么在这?”文竹纳闷地问,还跟董梅相熟。他忽然记起杜鹃说过的事,原来与她一起的坐火车的女孩是董梅,当时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你们很熟吗?”董梅也是一脸困惑,如果不熟,怎么能直呼其名呢。

“护士长,你说呢?”文竹改口看着杜鹃。

杜鹃刚才只顾得高兴,把文竹是天羽爸爸,董梅是天羽妈妈的逻辑都没理清。现在理清了:文竹跟董梅其实是两口子,自己却是局外人。她不想伤害任何人。

“见过几次面。”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是不是去年天羽看病时认识的,看看我这记性,倒把这茬给忘了。”见两人点头,董梅又说道:“杜鹃,见到你太高兴了,我们去天语雅阁坐坐。”

如果她不是文竹的夫人,她真想去坐坐,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便笑道:“董梅,今天我有事,改天我请客,如何?这回我们不会再错过了,你老公与你家小精灵可以做我们的纽带啊。”

她捏了一下天羽红嘟嘟的粉脸,偷空瞟了一眼文竹,他假装看着天羽,这一细节给董梅敏锐地捕捉到了,也许是多心,但起了疑心。

因为那一眼,非同寻常,带着哀怨,带着企盼,带着羡慕,带着愤怒,几许无奈,几许心酸,像打翻的五味瓶,又像颜料的混合体,看不到五彩斑斓,基调有些暗淡,甚至压抑。

她落寞地转身,眼泪刷刷地流,不敢用手擦,怕身后人瞧出端倪。她加快步伐,腰杆挺得毕直,文竹不是青松,是别人碗里的大菜,只可小觑,不可霸占。

虽然他曾经带给她无尽的快乐,也带给她无尽的希望,然一切都是过去式,仿佛是天边的彩霞,无法抓在手心。咸咸的泪水流进了她嘴里,苦涩得只想逃离这个世界,连天羽的“拜拜”声也充耳不闻。

一家三口,看着她飘逸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董梅在路上一直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之中,晚饭之后还在余波中,用刀削苹果时感慨地说:“人生真奇妙!十多年前见一面的朋友,十多年后再见面还能同时叫出对方的名字。文竹,是不是太神奇了!”

“你神奇,她神奇,我跟天羽见证了奇迹。”文竹盯着报纸说道。

“过几天约她全家来我们家作客,我跟她很投缘的。”

“你是东道主,你说了算。”

“你好像不热心呀。对了,文竹,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董梅若有所思,放缓了语速道。

好像她是哥伦布,期待发现新大陆似的。她手中的活计也停了下来,苹果皮一圈一圈地悬了下来,像弹簧一样伸缩着。她削苹果动作优美,从来都是一刀制胜,削下的皮薄薄的,长长的一串,像一件工艺品。

文竹最怕这个话题,打岔道:“天羽,来吃苹果!”

“来了。”天羽从房间跑了出来,“妈妈,杜阿姨什么时候来我家作客?苹果呢?”

“宝贝,别急!”董梅加速了进程。

今天例外,董梅没有一刀制胜,第二刀继续。看来心事重重的人不止杜鹃一个,包括董梅,文竹,甚至天羽,她催着妈妈早日邀杜阿姨来家作客。

文竹好几次想跟董梅说说杜鹃的案子,可是一想到光头东晟的保密叮咛,话到嘴边又咽了进去。事情发展到这个节骨眼上,想说也说不清了,恐怕是越描越黑。即使混水里能洗出白萝卜,谁相信那是干净的呢?

何况他与她的关系并不干净,明明很熟却装作一般,董梅知道后会作如何感想?愈发怀疑他们之间的暧昧。这出戏如何唱下去?他仿佛看到一张网罩了过来,空洞的眼光停留在报纸的某个章节上没有出处。

杜鹃躺在床上,像锅上的煎饼,翻来覆去不得入眠。遇上董梅是惊喜,她是文竹的夫人却是个意外,如果没有这个意外,自己把身心跟身子毫无保留地给他,比较坦然。现在由于董梅的出现,尴尬中些许忐忑。

她从今日相遇开始把时光倒流,一幕幕地悲喜重复上演,一直倒退到火车从龙城出发定格。面对面的两个青春女孩,活力风暴席卷整个车厢,像两朵争艳的花,热烈而又友好地绽放,青春无隔阂,陌生的两人欢快地交谈。至今友谊还能保鲜,不能不说是个奇葩。

两人同时去扬州找男友,她的结局如此完美,而自己的剧本却是如此差劲,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改变他们的完美的格局?如果不是陆柏松,自己也有完美的人生,青松的冤还没有洗尽,自己如何可以这么儿女情长呢。也许青松在天堂已经十年多没有闭上眼了吧。

(四十七)罪有应得

四月二十五日,周六。陆柏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通过曾小倩曲线救国,杜鹃才勉强同意晚上回来吃晚饭。

那天,陆柏松兴奋得像个新郎倌,上午焗油、修面、吹风、西装革履。下午买菜,晚上亲自下厨,张罗一桌饭菜。他要以新的面孔开始新的生活。

赵东晟受邀早早来到,小倩跟杜鹃电话催了好几个,才姗姗来迟。四人一桌,稍冷清些。外面起风了,乌云密集聚拢。

“姐夫。”小倩收到了杜鹃的瞪眼,马上改口:“老陆,今天你脱胎换骨,容光焕发,是不是想跟我杜姐续前缘啊?”

老陆没有吭声,瞄了杜鹃一眼,指着赵东晟说道:“这是我特意请来的朋友,赵东晟先生。”

三人装傻,假意客气一番,重新坐定,两位男士酒满上,女士随意。

“这位光头先生好眼熟。”小倩不肯放过奚落东晟的机会。

东晟眨了眨眼,暗示她不要搞砸了,说:“大概曾女士在电视上,孟非、徐峥这样的看多了,瞧见光头自然眼熟。”

陆柏松听不出弦外之音,由于女神回来了,救命恩人也看到了自己的女神,虽然自己在女神面前一贯畏畏缩缩,但心底十分痛快。一时难以表达心中之情,便四处敬酒,以泄心头之奋,其实只有三处。

三人只是应付,杜鹃更是阴着脸,不见一丝笑容,心中有仇恨如何笑得出呢。陆柏松也不计较,一杯一杯地灌,看样子他想把自己非灌醉不可。

“陆老板,陆老板,慢些喝,夹些菜。今天你的女神我看到了,你言非虚。”

“我陆某人好歹也是个成功人士,怎可妄言。”他又是一杯。

“谁是女神?杜姐啊!你们不说她就不是了吗?这样溜须拍马没有水平。”

“女。。。。。。神,看在无双的份上,让我们。。。。。。回到从前,行。。。。。。不。。。。。。行?”

“陆柏松,少来这一套,谁是你的女神?你有什么资格谈无双?”

“我是她爸呀!”

“后爸也不如!”

“你。。。。。。”

“我什么呀!我说错了?她上学时你在哪?开家长会时你在哪?她生病时你在哪?她需要父爱的时候你在哪?你以为爸爸就是一个称号,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是吧。”杜鹃今天爆发了。

“我今天是来道歉的,我会用后半生来赎罪。”他忏悔道。

“你一辈子也赎不完。”

陆柏松不响了,闷着头喝酒,酒是好东西,不会让人受罪,还会帮人消愁。

经过风暴之后,杜鹃像海平面一样平静下来,静静地说:“陆柏松,结婚前五年,我冰封的心渐渐给你融化,准备取环给你生个儿子,你却学坏,渐行渐远,融化的心再次封冻。往事不要再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对得起陆家吗?对得起死去的青松吗?”

提到青松,杜鹃的情绪再次激昂。

“杜姐啊,你是要痛打落水狗呀!”

陆柏松羞得无地自容,自己只差一步就俘虏女神的芳心,只怪自己没坚持住,现在物是人是情却非。好在东晟是他的救命恩人,这脸丢得也无可厚非。

出丑是自找的,这几年没被扫地出门已是恭喜,说明女神心怀仁慈,还有回归余地,我依然是陆家的男主人。想到这,阿Q式的他不由得傻笑几声,把三位吓了一跳,以为他疯了。

“骂得好!我就是山中一只猴娃,由陆家包装成老板,由于自我作贱,又贱成了猴子。现在我想回炉,重新做人。”

“老陆,你行啊,够机灵的,说得跟唱大戏似的。分明是酒没喝到位,光头,愣着干吗?给他满上。”

小倩嘴巴够损,东晨开了第二瓶天之蓝,给他满上,那盅子小,一盅八钱,一口下去不呛人。

八点多,杜鹃收到一个短信,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还在刮,乌云压得低低的,似乎在等谁的号令,杀将下去。

今天的晚餐是陆柏松的检讨会、批斗会、数落会、悔过自新会。借着酒劲,他说了许多,态度极其诚恳,不外乎重新做人,重续前缘,重新生活,而东晟与小倩恰好做了他的证人。而沾上青松的事他一件未提,可知他是有备而来。

青松是他的病根,他一生永远的痛,一生也迈不过去的坎。

小倩跟东晟对了一下眼,轮流敬酒,陆柏松来者不拒。

“十年未如此畅饮了,爽!”

“如果青松在呢?”

他愣了一下,知道无法回避,开怀笑道:“天天畅饮!”

“你不够格!”杜鹃咬着牙说。

“是的,我不够格。”他晃了晃身子,一点没有脾气,低着头顺从地说。像泄了气的皮球。

东晟惊讶于他的酒量,更惊讶于他对杜鹃的唯唯诺诺,喝了这么多酒,竟无血性,畏缩得像个太监,把大老爷们的脸给丢尽了。

“老陆,干,一醉方休!”

又上三盅,像最后的三颗子弹,把他送上醉酒的行列,脚步跄踉,上下摇晃。

杜鹃在前面指路,东晟扶着他上楼,他说他没醉,还要喝,说这点酒算啥,海龙王还干不过他。喝醉的人不是人,他说的话自然也不是人话了。

封闭阳台上有一扇铝合金窗没关上,路过风口时,激得陆柏松打了个冷颤,未到卧室门口污物便蜂拥而出,东晟扶他到卫生间漱了个口,拖到床边,他倒头而睡。外边杜鹃收拾。

东晟一挥手,一个白衣人飘了进来,他退了出去,去了另一个房间,房间内有三个人看着电脑画面。

“董梅,你怎么来了?”东晟惊讶万分,问道。

“我是来看大结局的。你们的事文竹跟我说了,杜鹃,坚强些。”说完她抱了抱杜鹃,仿佛给她传递力量支撑下去。

“没事。”

电脑上现场直播青松房间内的画面,众人屏住呼吸,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只见陆柏松仰躺于床,白衣人在旁守着。

窗外的风更劲了,闪电鸣雷,斗大的雨点劈啪下来,打在屋顶,窗上,也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水,水,我要喝水。”陆柏松叫道,估计渴了。

白衣人听见了他的声音,缓缓地转过了身,把茶杯递了过去。陆柏松迷惚中接过茶杯,感觉一个白衣人在眼前飘,便抬头望去。他看见一个人,跟遗像中的青松一模一样,拿茶杯的手突然抖了起来,茶杯砰的一声,落地而碎。

“我怎么在这里?你是谁?”声音恐惧而又绝望。

“陆青松,睡在你上铺的兄弟。”

看着陆青松习惯性用手搂发的动作,他从床沿滚了下来,瘫痪在地,酒醒了大半。

“你。。。。。。真的是青松?”

窗外的闪电一道道从天空劈了下来,屋内的灯也在配合,一灭一闪(其实这是东晟设计的,营造恐怖的氛围),青松的脸,狰狞的吓人。

“陆柏松,你这个天杀王八蛋!我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加害于我?”

“我。。。。。。”他低垂下头,像折断的茄秧,歇了一会儿,呜呜地哭道:“哥们,是我对不起你!是妒嫉让我丧尽天良,走在疯狂的边缘,夺你家产,抢你妻子,生个小孩也嫁祸于你。我不是人,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来临。

“在校期间,你处处优秀,处处照顾着我,我死心塌地地做你的跟班。当杜鹃第一次来校找你时,我惊呆了,说不出的美,与我梦中的仙子一个模样。

“她在宿舍门口朝我爽朗一笑,坐在我床上对我莞尔一笑,吃饭时又对我倾城一笑,三笑定终生,从此我魂不守生,梦中不再有其他女人,尊为女神。

“当时追你的人堆积如山,而我孤身一人,我多么希望你把女神让给我,私底下我也想求你,可我始终开不了这个口,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她坐过的床单我几个月都没洗。

“毕业后与其说是你邀请我来龙城打拼,不如说是女神的功劳。看见她我心情就特别舒畅,虽然她难得跟我讲一句话,日子倒也充实。只是见你们俩卿卿我我,我就妒火中烧,我发誓要夺回我的女神。

“发誓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我开始谋划,可惜毫无用处,你们俩像胶水一样,甜蜜得不离分,根本无法离间。

“我知道迷上哥们的女人不光彩,你对我那么好,比亲兄弟还亲。可我无法自拔,我也谴责过自己,内心挣扎过多少次,有时我想逃离,可就是摆脱不了女神。

“我的心渐渐像铁石一样坚硬,像蝎子一样狠毒,内心像窗外的闪电一样,无比疯狂,表面却静如湖水,做事谨慎,不露痕迹。

“罪恶的网向你们撒去,你们却像亲人一样待我。我逮住了一个机会,就是那次庆功会,我们喝得稀里糊涂,其实我是装的,酒后的我受不了女神的媚相,奸污了她,她稍有反抗便顺从了,没想到女神还是处女之身,我更加痴情于她。然后又把酣睡的你挪到她身边,神不知鬼不觉,你这傻小子,有艳福也不享。

“那几天我也担心,怕穿帮,谁知你这浑小子对于女神的某些暗示浑然不知,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的恶胆又膨胀大了好多。

“除了感情,工作上的事我一点也没偷懒,因为我发现,如果找个意外把你意外掉,你的家产最终会落了我的口袋,几辈人没实现的事我一人搞掂,‘无毒不丈夫’原来就这么简单。

“我像蜘蛛网上的蜘蛛,耐心等待着机会。机会来了,一个多月后,我们从浙江回来,你酒多了,我开的车。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做了手脚,虽然罪恶的手抖得厉害,但这并不妨碍我送你上路的决心。

“那一次我也花了血本,以最快的速度开了下去,我跳车受伤,你随车重伤。我醒来最担心是你的安危,我怕你不死,我便诅咒,人家以为我是祈祷,谁又能从人的表面猜到他心的恶毒呢,我成功了,你消亡我上位。

“一切如我所愿。可我并不幸福,我得到女神的人,却没有得到女神的心。当无双降临时,我兴奋中一丝焦虑,不踏实的我暗中做了亲子鉴定,千真万确,无双是我的亲骨肉,连女神也蒙在鼓里。

“青松,上帝从没眷顾过你。我一枪就中,好威猛啊!我想再生个带把的,随了我娘心愿,可惜影也没见,原来她偷偷上了环,怎么倒腾也白搭。我一直想通过努力奋斗,把她拉到我身边,可惜我没把持住。

“每年我都会到你的坟前烧香,说是忏悔,其实是求你,阴魂早散,放我一马。然你的灵魂始终没散,坚持不懈地来了,除了坦白我别无出路,说出来其实是解脱。我一直相信世上无鬼,近来我信了,我输给了鬼神。”

当他抬起头时,白衣人不见了,灯光刷亮,二个警察把他拷了起来,粗鲁地推搡出房门。

外面风停雨住。

另一间房,杜鹃泣不成声,众人陪泪。

六月,杜鹃转卖了所有厂房及房产,包括陆柏松私购的房产,寄给陆柏松老娘十万元后,带着无双辞职去了南方。

十月,陆柏松秋后问斩。临终前恳求见女神和无双一面,警方以杳无音讯拒绝。山里来人了,二位,七十多岁的老娘,白发苍苍,颤巍巍地由一个侄女搀扶着。小侄女怯生生的,不敢瞧他一眼,从老家到监狱她心里一直没整明白:好端端的三伯——寨里楷模,咋就成了枪毙鬼了呢。

老娘临走时老泪纵横:“儿啊,你是英雄,灭了你一个,幸福全家人。我们全家人都靠你活着,是不是我们逼死了你啊。你的十万元钱啊,我们已经收到,你兄弟姐妹在家为分钱吵得不可开交,我给他们头都吵大了,就上路来看你来了。

“儿啊,我的宝贝,这次回去,无论如何也得给你竖个碑,上面书上你刚出世侄子的名字,我叫小五把他儿子过寄给你。女娃不中用,长大终是别人家的。。。。。。”

老娘絮叨的话使他想起小时候用的擦脚布,又臭又长又酸,没完没了;他想起了隔壁青梅竹马的翠花,一笑无遗露出红红的牙根;他想起了满山的坚果,小松鼠一颗颗地衔进树洞里;他想起了蓝天下的小溪,顺流而下,棉花朵的白云在水中漂流;他想起了后山的无名碑,光溜溜的,周围是映山红和一碰就笑的紫薇,映红了整个山坡。

一声枪响,群鸟惊飞。

(四十八)日益壮大

2006年下半后,龙城市振兴工具有限公司迎来大发展,把自营出口单独脱离出来,成立一个新的贸易公司,叫龙城市振兴外贸有限公司。一套班子,两个公司,管理层人员更忙碌了。

脱离出来于实体工厂而言,以生产为主,继续扩大产能;于外贸公司而言,销售面扩大了,不仅可以销工厂生产的五金工具及电动工具,可以销其它只要国家不明令禁止的任何产品及技术等。而原先实体工厂没有这么广泛的权力,想扩大自营出口也只能出口同娄的产品。

这也是陈嘉明经过多方打听,几经权衡,于公司董事会也是多番讨论作的最终决定。现公司虽是陈嘉明一家堂,他还是体现了民主,听取了大家的意见。至于用还是不用,另当别论。

文竹是他的得力助手,当然冲锋在前。跑工商,税务,出口退税,外经委,外汇局,社保,海关等,虽用不着亲力亲为,嘴皮子还是要关照到位的。关键时刻也要出场,应付各个圈子的关系维护。

文竹虽然牵挂着杜鹃,却总无她的消息。内心的煎熬像玻璃碎屑嵌在了脚底心,看不出任何端倪,一着地却是钻心的痛。每当天羽背到《锄禾》时,文竹总要发上好几分钟呆,“当午”“当午”你在哪里呀?

由于工作的忙碌,冲淡了一些。时间久了,会不会没了印迹呢?文竹知道时间可以冲谈一切,但不会冲走刻骨铭心的感情。

骨子里的东西是带着温度的,会有莫名的感应。他总觉得还会遇上杜鹃,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他不知道。头顶一闪一闪,还以为杜鹃有了感应,心中一喜。抬头一看,原来是灯快要坏了,很是郁闷,打了内线电工间的电话。

一日,文竹陪陈嘉明董事长去主管局开会。陈嘉明其实不想去,而主管局的蔡泽礼局长点名要他去,说有要事相告。陈嘉明抹不开面子,带着文竹去了。

现在的主管局今非昔比,已经合并了轻工跟化工,依然不如原先一家轻工管的多。让文竹莫名受益的高局已退休,在家养花溜鸟,接送孙子上学,享受着天伦之乐。文竹偶尔路过,也会拜访一下。

原前主管局主管着下属单位,有着浓厚的利益关系,什么工资分配,厂长书记的人员调动等,全要主管局说了算。所以一声令下,下属单蜂涌而至,人声鼎沸,局长大人在上面作报告,威严四射。

现在是市场经济,大多数企业已改制,利益若即若离。因此局长大人说话也没以前硬气了。除了有利益相诱,大家才会捧个场,卖个面子。

会议结束,蔡局向陈嘉明和文竹招手,进入一个小会议室,又是一阵寒喧,才切入正题。

“老陈,今天来有两个事。你是先听最好的呢?还是先听差好的呢?”蔡局真会说话,好里面还有好差之分。

陈嘉明今年五十有几,比蔡局年长几岁,关键是在振兴工具当家二十多年了,屹立不倒。再看看局里的老轻工单位,已经瘳瘳无几了。

“蔡局,只要不挖坑,我们就往下跳。”陈嘉明绝对是老江湖,不见兔子不撒鹰。

“你还记得前几年,通过我局替华成家电厂担保的事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此事,陈嘉明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振兴工具不愿意替华成家电担保的,硬是主管局拉郎配,说没任何风险。结果担保了八百万元,振兴工具最终损失了五百万元,虽然主管局也给了许多好处,但与五百万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当然这不是蔡局手上犯的事,是前任作的孽。

五百万当时差点断了振兴工具的现金流,好在命大福大,挺了过来。时转运来,以后便一直意气风发。

“当然记得。今天不是又叫我来担保的吧?”陈嘉明火气一大,说话免不了冲人,更缺了思考。

蔡局一听,眉头一皱,迅速恢复原样。文竹看在眼里,做领导真的不容易。既然是好事,肯定不是担保的事。因为巨头与巨头的对话,文竹只能旁听。

“家大业大,还怕花钱!老陈啊,你是越有越算啊!今天是给你送钱来了?”

“送钱?”陈嘉明怕是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蔡局,送钱给我?”

“对,给你送钱!”蔡局豪气冲天。因为那钱只从他手中过过,用不着扣着掖着。

钱从天降,陈嘉明一阵大笑,虽然那钱是属振兴工具的,但早已没有任何念头了,诉讼期也是过了又过。命中注定要我陈嘉明发啊,挡都挡不住。

“五百万?”

“四百万。”

“没开玩笑吧?”陈嘉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虽然屋里开着空调,他还是擦了一下额头上莫须有的汗。

“老陈,你看我是开玩笑的人吗?”蔡局脸板了下来。

原来华成家电通过打官司要回来的钱,加上卖地得来的钱。用来安置职工,余下来的钱按比例分配还账。

文竹在边上看着,用心观摩着。既然胡萝卜送到嘴边了,大棒也应该不远了。会有多粗的棒呢?

“蔡局的大礼我们笑纳了。你的好我们一定铭记于心。小文啊,快给蔡局倒茶。”

文竹赶紧倒茶。蔡局大腿跷在二腿上,背靠沙发悠闲地抽了一口烟。

陈嘉明还在想这笔钱什么时候到账?派什么用场?

“老陈,你公司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吧?”

“蔡局,托你的福,还可以。”

“人手紧不紧?”

陈嘉明知道局里有两个单位濒临破产,一个是皮革厂,一个是刀具厂,为了安定团结,员工需要安排。今天不想来,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听蔡局提到了这个话题,他笑而不语,静候下文。如果没有那四百万,早就一口拒绝了。

“老陈,我也不兜圈子,计有一百号工人需要你那边统筹安排一下。你看如何?”

“光安排?没有其它优惠政策呢?”

“当然有啦。市里还说了,那四百万跟员工安排挂钩。”蔡局软一软,紧一紧,让对手进退两难。

“蔡局,过几天给你答复行吗?”

陈嘉明四百万肯定要拿回来,但又不想要这个一百号老弱病残的烫手山竽。忙中乱承诺,不如想好计策再来应对。

“老陈,给你三天时间。过后不候。”蔡局发出最迟通牒。

“蔡局,你也太给我面子了,二天之内给你最佳答复。”

说完陈嘉明起立握手告辞。路上紧闭双眼,车子开出去一晌,车内静得能听到发动机的声音。文竹没有开口,等着老板发话。

“小文,此事你有如何看法?”

文竹知道老板问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一百人的就业问题。

文竹一边开车一边答道:“董事长,据我所知,皮革厂现约剩八十个人,刀具厂剩下一百一十人左右,男工占比八十左右。此二厂,厂房破烂,几无用处,工人在家拿着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但地处原来的郊区,现在应该算市区了吧。”

陈嘉明睁开眼,看着文竹,等他的下文。

文竹也不绕关子了,继续道:“董事长,收他们一百个人,太小瞧我们了,应该是一锅端。”

“一锅端?”

“对,一锅端。我通过同学了解到,这两个厂子基本资不抵债。通过内部关系知道市政的某些规划,这两个厂明年上半年均在开发范围之内。董事长,机会来了,下手要快狠准。”

看着窗外一幢幢崭新的高楼大厦,陈嘉明觉得里面商机无限。

“看不出啊,小文。跟谁学的呀?”陈嘉明惊讶道。

“还能跟谁啊?董事长,好歹小文也跟你十一年多了。你改制时独战群官的场面历历在目啊,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能不长进吗?”

文竹听着自己说出如此拍溜须拍马之话,居然一点也不恶心。这还是原来的自己吗?阅历使人圆滑得如泥鳅一样,游刃有余,不受伤害。

“哈哈,我没看走眼啊!”

“决不敢辜负董事长的栽培啊!”

“好,明天晚上我们就宴请蔡泽礼局长,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车子一回公司,文竹马不停蹄地去收集两公司的人员名单,两同学也是给力,半小时之内搞定。叫手下人把男女比例分一下,统计一下四十五岁以上的的女工,五十五周岁以上的男工,原管理人员有多少。

下班前,给前任羊锦之打了个电话:“羊哥,今天晚上有空吗?请你喝杯茶。”

羊锦之,从振兴工具出去从政后,直线上升,一年不到就任现市政府机要秘书处主任,他有个要好的同学是省里的组织部部长。

文竹与羊锦之常有来往。

“文竹啊,有事嘛?”电话里传来翻资料的声音。

“羊哥,没什么大事。好久不聚,就想听听你纵横古今,捭阖天下的风云际会。”

“哈哈,没大事。说来还是有小事的哟?”从政的人对事比较敏感,常神经过敏。

“对,就喝茶一点小事。七点,‘夜来香’茶馆。”

羊锦之如约而至,又胖了些。文竹早已叫人泡好了上等的铁观音候着他呢。

“羊主任这边请。”文竹遵照他的吩咐。私下叫羊哥,兄弟情内;公共场合叫羊主任,风光炫外。

羊锦之从不谈国内的现政,谈前代,滔滔不绝,无人能敌。谈国外,也是随手拈来,侃侃而谈。

问他为何不谈现政,他悄悄地说:“祸从口出,羡慕你位置的人太多。少说多做心领会。”

文竹听他谈古说外,一边有意无意问问近来改制的事,员工分流的事,收购之事。

羊锦之是何等聪明之人,收起笑谈:“文竹啊,别绕圈子了,有什么直言,只要在我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我言而不尽。”

文竹给他说的脸不由自主一红,便和盘托出局里开会之事,说道:“羊哥,之前听你说过此事。今日是想借相聚之际,再来证实一下。总是有些唐突,瞒不过你的法眼。”

“是陈嘉明叫你来的?”

“不是。”文竹实话实说。

“好,看在我们兄弟情深的份上。此事是板上钉钉之事。如果开了年你再问我这个事,也许规划图上也可看到了。”

文竹听出话中之音,明白此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

(四十九)翻版杜鹃

九重天二楼包厢,金碧辉煌,三人依次坐定。

陈嘉明问蔡局:“喝什么酒?”

“红酒。张裕即可。”

“看不出蔡局挺支持国货的啊。可敬。”文竹由衷地夸了一句。

服务员一会儿就拿来了六瓶张裕红酒,文竹知道今天又到了凭身体去拼酒量的时候了。

把酒言欢,主宾开怀。谈判桌上不能解决的问题,酒桌上解决,酒桌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再想其它法子。

酒过三巡,切入正题。

“蔡局,承蒙昨天你看得起我老陈,我今天是来给你解决大问题的!”陈嘉明鸣一口酒言道。

“一百人你全要了?”蔡局不以为然,没有多大惊喜,看在四百万的份上陈嘉明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们要为父母官解忧,彻底解决皮革厂和刀具厂一切事务!”文竹插了一句。

蔡局眼睛一亮,瞧了一眼文竹,又转向了陈嘉明,陈嘉明点点头。

“请说来一听!”

“没有你蔡局的支持,说来一切都是空话。”文竹又拉拢了一下蔡局。

“只要能稳定职工,和谐社会,我都会全力支持。”蔡局赶紧表态。

“我们收购这两个厂,所有债权均我振兴承担。员工一个也不会推向社会,除非他自愿辞职,我们也会付买断工龄费的。”

蔡局听着文竹的述说,一时不知陈嘉明心里卖的什么药,还是脑门给驴踢了。两个破厂,资不抵债,一无用处。近两百名员工下岗在家。主管局实在无法,关系民生,关系稳定,关系团结,撒不了手。借着四百万的甜头硬塞给他一百号人的。

想想陈嘉明是如此一个精明能干的人,会做蚀本的买卖?他想要得到什么呢?见惯世面的蔡局想破脑袋也没挤出一丝答案。但的确给主管局帮了大忙,给我蔡泽礼的官帽上插了一枝花翎。

“那我替二百号工人谢谢你们了。”蔡局一饮而尽,然后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求?放马过来,只要我能做到,一并应了。”

文竹快步上去把蔡局的酒斟满,说道:“蔡局,只要市里有优惠政策,第一时间倾斜于我们,另外加快收购进程。”

“没问题。老陈给我面子,我会还你夹里的。”

陈嘉明听了哈哈大笑,端起杯敬了蔡局,言道:“如果此次收购成功,将是三赢的局面。”

“你们赢了什么?”蔡局一口闷了,直言道。因为他还是没有想出所以然。

“人心,人心。”陈嘉明怕言多必失,转移了话题:“小文,敬敬蔡局,看看他是海量还是天量?”

文竹一直在控制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敬洒。但也干了一瓶,脸虽绯红,感觉还不错。看来红酒适合自己,对方倒下了,自己才有喘气和进攻的机会。

“蔡局,冲你支持国货,小文敬你一杯。”

蔡局来者不拒,两瓶下肚。文竹又叫来三瓶。

洒没有一滴浪费,蔡局四瓶,陈嘉明三瓶,文竹二瓶。菜却浪费了大半,每次都浪费,文竹没了感慨的兴致,叫服务员来埋单。

蔡局兴致很高,热情依然高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服务员着旗袍装丰满后翘的臀部,似乎想要透到里面似的。见服务员一扭一拐出包厢门,那眼神似乎也一扭一拐地被带走了。

文竹知道其喜欢唱歌,好色,便投其所好,说道:“时间尚早,蔡局难得有空,我们去八楼KTV唱唱歌。如何?”

蔡局打一个响指,一行三人去了八楼皇家*,文竹订了一个豪华包厢。

光唱歌哪有意思啊,文竹一挥手,领班领着一打小姐过来了,高挑性感,曲线迷人。蔡局挑了两个最性感的。陈嘉明随意点了一个,有逢场作戏的意思。

文竹一个也不想要,只想静静地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下。但一想到领导都有了,你还装腔作势,在领导面前装清高,要给人笑话的,于是也随波逐流一下吧。

“就这么多?”文竹冲领班笑言。

“帅哥眼光真高啊!”领班回了文竹一个媚笑,转头冲门口嚎道:“小青,小青,快进来。”

一个女生怯生生的在门口露了半个头,文竹只看到了一个侧脸,恍惚中以为杜鹃出世了,心悸动了一下。

“就她。”

那个神似杜鹃的女生走的太慢了,好比蜗牛投胎似的。领班生气了,转身去拉她,仍嫌其龟速,便到她身后去推了。小青跄跄踉踉跌了过来,旁人嫌她似的哄笑,闪开一条道,没有人去拉她一把。

文竹不由自主地冲了上去,扶了一把,看清了女孩的脸,简直是杜鹃的翻版,略有装饰,与她人众然不同,她不应该属于这里。

如果杜鹃是红苹果的话,她就是青苹果。如果没有意外,青苹果终将成为红苹果的。

小青怯生生的僵站在那里,低着头,像个不知所措的学生。通过文竹的指点,她才怯生生地坐在文竹的沙发上,保持了一定距离。

“帅哥,你眼光真毒啊!今天刚来的大学生就给你挑去了!”

文竹没有理睬领班,把瓜果往小青那厢推了一下,小青怯生生地说了一句:“谢谢。”谁服务谁?文竹哑然失笑。

文人相轻,同行必妒,其他八位小姐悻悻而出。

蔡局那边左拥右抱,左边性感瓜子脸塞他一个樱桃,右边性感圆脸喂他一个女贞果,来者不拒,两手肆意乱捏,时不时游进衣襟突击一把,好不快活。兴致浓时,高昂一曲。小姐看他怎么开心就怎么哄他,歌舞升平,醉死梦生。

蔡局没喝酒时,彬彬有礼。一喝酒就无顾忌,酒能生胆,胆有恶向。谁能想像昨日台上正襟危坐的局长大人,正是今晚风月无边的风流浪子呢。

五毒俱全的人少之又少,但有些恶习却像癌细胞一样,潜伏在你的身体里,一旦你抵抗力不够时就入侵,最终让你病入膏肓。如果你的道衡浅,修养低,抵制不住恶习的进攻,你的兽性就会撕裂你的人格。

随着音乐的梳理,小青得到了缓解,渐渐地放松了下来,敢正面跟文竹交谈了。

“哪里人氏?”

“湘西。”

“你来自于沈从文的《边城》?喝着山泉水长大的?”

“嗯。”小青点点头,故意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向文竹靠近了一些。

想不到小青是真名,姓程,在龙城大学就读大二,周五给舍友哄来打零工的。

“喜欢这里吗?”

小青摇摇头。像翠翠一样的忧郁还没有适应都市生活。

“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在这里逗留?”文竹很诧异。

“我本来不想来的。舍友说这活很轻松的,坐坐喝喝,陪陪,高兴唱唱,一晚能挣一百多。谁知一来,身份证就收了。不出场就不给。”

经过文竹的再三鼓励,小青终于唱了一首《映山红》,开场稍紧,稍后声音婉转,清纯空灵,民风四起,那原生态的叠音直透云霄,直抵心灵。文竹打着节拍陶醉,陶醉在歌声里。

小青的歌声引得陈嘉明侧目,众人叫好鼓掌。

有人就喜欢这样单纯的女大学生,KTV需要这样的新鲜血液,不同风格。它能勾起文竹此种人的情怀。可小青不知道“陪陪”是什么样的服务内容,看在钱的面上就稀里糊涂地来了。

十点过了,陈嘉明始露疲态,向文竹挤眼。蔡局意犹未尽,乐此不疲。

“蔡局,你继续尽兴。你觉得什么时候想休息了就休息。十楼的房间已订好,这是你的房卡。”文竹把房卡放在了蔡局前面的茶几上。

蔡局,心有不甘,在两个性感风尘的脸上扫了一下,弃了圆脸。

一千元的陪夜费泡汤了,圆脸在蔡局私处狠狠地捏了一下,拿了二百元小费转身就跑。蔡局“哎呀”一声,放肆地笑了。搂抱着瓜子脸,摇晃着上了十楼。

文竹安排好了董事长,陪小青去前台要来了身份证,并唤来经理结清了工资。小青站在一边感激地看着文竹。

“小青啊,以后不要来这个大染缸了。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小青记下了文竹的手机号码,出租车还没来。

“哥,谢谢你。”

文竹的心弦仿佛给人拨动了一下,好熟悉的称呼。路灯下的脸,有些傻傻分不清,杜鹃还是小青。

“谢啥呀?十年前的哥不如你。”

虚幻与现实让人在时空中倒腾。看见有难的落魄有志学生,文笔总想帮一把,因为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自己的影子。

小青眼里噙着泪花,出租车来了。文竹从车窗的缝隙里甩给小青五百元钱,目送出租车远去。

九月底的夜,凉意渐深,文竹边走边热身子。

深夜里有多少人买醉?娱乐场所门口,人一拨一拨地涌出。

杜鹃,你倒底在哪里?德育桥文竹上抬头望天,星光闪烁。

路过四院时文竹想起了娘武三妹,不竟流下了思念的泪水。

男人白天的风光不作数。深夜的孤独有多脆弱,只要看他梦醒后的泪痕。

(五十)刻意盘问

难得休一天,文竹睡得好香。

十月初,秋高气爽。阳光透过飘窗洒在窗台上,停留在了文竹梦的末梢。

天羽看着爸爸的酣睡相,恶作剧劲来了,在床头找到一根文竹的头发,削爸爸的鼻孔。爸爸的鼻子一翕一动,似乎触动了神经,天羽等候着爸爸惊天喷嚏的到来。谁知爸爸无意地用手挡了一下,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七岁八岁狗多嫌”的年龄,上二年级的天羽如何肯罢休,继续骚扰,并加大了力度,两根同时削,一边“咯咯”地笑。

文竹在梦中睡得迷糊,好像觉得有人在云端“咯咯”地笑,两条青龙在鼻子里盘旋,刺激着自己的神经。好痒,好痒,文竹实在忍不住了,“阿臭”“阿臭”“阿臭”三个喷嚏犹如三个响雷。

天羽在旁边拍手称快,叫道:“欧耶欧耶。。。。。。爸爸醒了。”

文竹才知不是梦,睁开双眼却一下子睁不了,也许是眼屎封住眼角,也许是阳光太刺眼,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呵欠着搓眼,问天羽:“你妈呢?”

“在厨房。爸爸,我有事要问你呢?”

“什么事?大清早的,不吃早饭?”董梅闻声过来催道。

天羽指着文竹与董梅床头唯美的婚纱照,很生气地问道:“你们拍婚纱照为何不带上我?”

董梅看着睡眼朦胧的文竹,文竹随意地回了一句:“那时,你还没生呢?”

“没生?那我是从哪里来的?”

小祖宗的麻烦来了,再答下去,又要回到“鸡生蛋,蛋生鸡”的万劫不复的循环上去了。

董梅没哪个耐性,直接言道:“当时,还在你爸爸哪里打。。。。。。”

出口才知道天羽还小,她无法理解。再说哪“屌屌”两字实在不雅,赶紧捂起了嘴巴,向文竹求救。

“在爸爸哪里打什么?”天羽穷追不舍。

“当时。。。。。。当时。。。。。。你在爸爸的头顶跟大雁一起飞呢?”文竹曲线救梅,边答边瞪了一眼董梅。

经历过了的女人,不再像少女那般羞涩,好多话不经脑子,会脱口而出。

“那你头顶的大雁呢?”

“飞的高没拍到。”终于救回来了,文竹吁了口长气。

“后来呢?”

“后来就飞到妈妈肚子里去了。”文竹不知道这样的性教育方式对不对。

“这是我的前世?”

“对。成就了你的今生。”

天羽没了声响,想想的确没有什么漏洞。

董梅与文竹隔空击掌,并趁机叫道:“吃早饭喽!”

一家三口温馨地坐在餐厅。文竹喝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就着小菜,咬一口芝麻馒头,感激地看了一眼董梅:家有贤妻,幸福不愁。

“老公,我们有好几个月没这样在一起吃早饭了吧。”

文竹细细一想,还真是的。杜鹃离开后,连看书写东西也荒废了。下半年事多,天天忙这忙那,在外应酬,把家当旅馆,港湾。

日子过得很充实,那是为公,却忽略了家,忽略了亲情。顾了这头,就忽略了那头。人总得给自己留点时间和空间,用来阅书,思索,反省,求证,陪伴家人。

看书和思考文竹理这样理解的,人天天看这书看那书,而忘了思考,就是死读书。而天天不看书,凭空想像,那是缘木求鱼,本末倒置,最终成为一事无成的空想家。又像一幅画,总有留白,满满的,那不叫画,叫涂鸦。至于陶渊明的“不求甚解”,等你经历或有所悟透时,不经意间你会豁然开朗,醍醐灌顶,直呼甚妙,甚妙。

其实人生也是如此。

但人在江湖,常常身不由己。不竟同情起了做家教时的余大头,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想到这里,文竹歉意地说:“等我手上的事忙完了,好好陪陪你们。”

这种承诺好比空心汤圆,谁知道忙完这事后面还有什么事来呢。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日吧。”

“行。”文竹想了一下,觉就不要补了,一口应道。

“爸爸,我想养条宠物小狗,可是妈妈死活不同意。”

家里董梅相对专制些,文竹比较开朗些。

“为什么不同意?”

“嫌脏,嫌臭。”

文竹朝董梅看,董梅摇头示意不要答应,文竹没理她。

“如果你每天遛它,喂它,善待它。另外不影响学习,爸爸就同意。”

“真的?”

“真的。你说到可要做到哟。”

“耶!二比一,妈妈反对无效。什么时候养呢?”

“下周,爸爸给你带回来。”

文竹同事一家正好有一条泰迪需人领养。

“好。”天羽朝董梅做了个鬼脸,欢快地回书房做作业去了。

董梅无奈地摇摇头:“把你宝贝女儿惯上天!”

下午,文竹跟董梅把天羽送去学舞蹈后,两人在街上并肩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人民公园广场。

“老公,你跟杜鹃是不是有。。。。。。?”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董梅的神经,或者她听到了什么风声,也许是憋屈在心里太久了,怒气有点重。话虽未说完,意思却很明了。

“你瞎说什么呢!”

虽然给她问得措手不及,心有点虚,文竹还是打断了她。

“那她为什么不辞而别?”

“她想彻底忘记这个地方吧!”其实文竹也想知道她为何不辞而别。

“她为什么不愿意到我们家做客呢?你们就像普普通通朋友那样简单?还有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你如何解释呢?”

董梅的疑问像连珠炮,不好好回答,今天是过不了关了。

“你想多了。你想想啊,她作为一个女人,最爱的人给他最好的朋友给害了,而她还嫁给了他。自以为怀了最爱人的孩子,却又不是。那种痛苦有谁懂呢?

“婚后没过几天好日子,她老公染上赌嫖的恶习,只顾自个快活,不顾家里死活。医院里上班还受别人骚扰。一个人承受这么多打击,扛住需要多少勇气和毅力!”

文竹越说越激动,忘了避讳。

董梅一个冷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是杜鹃亲口告诉你的吧!”

明明是杜鹃亲口说的,文竹却嗫嗫地说:“是小倩,东晟他们说的。”

“你比东晟认识杜鹃早吧?”

文竹不语,看着阳光下的那几株丁香,在风中摇摆,好像摆脱了束缚,文竹心里轻松了一些。

“不说,是不是心中有鬼呀?”

“有鬼?我看你醋坛子打翻了吧!”文竹开始反击,断定她是猜疑。

“别转移话题。”

“对,我对杜鹃是有好感,也就文学上有些共鸣而已。世上有好感的人多了去,就一定会发生那些龌龊的事?别把人想的那么坏?”

“不是你坏,而是别人喜欢上你。”

“喜欢上我?怎么可能!我并不比别人多一个零件,我有的别人也有。我不就是按照东晟的要求,入戏深了些,没有及时向你汇报,让你一直耿耿于怀。一切都是我的错,以后一定早请示晚汇报,求老婆大人宽恕!”

峰回路转,嫌疑洗脱。

阳光下的董梅笑得灿烂,像个没心事的小孩。她的要求不高,只要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吹过耳际的一缕清风。

入夜,文竹难得清闲地坐在床上看一下书,突然灯光暗淡了下来,刚想开口问董梅搞什么鬼?

董梅推门而入,端着两半杯红酒,穿着一身情趣内衣,曼玲身段,前凸后翘,若隐若现,妖娆而来。

文竹目瞪口呆,看傻了眼,没想到董梅来这一套,顿时热血沸腾,心跳加速。细一想,快个把月没行床第乐事了。

难道老婆白天是气自己近来没碰她,故意找杜鹃的茬来非难我?三十多岁的少妇,真是虎狼的年纪,没有男人的陪伴,如何熬过漫漫长夜。

文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董梅,内心波澜壮阔,一直没有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半秒种也不行。

“老公,为了我们的欢愉,干杯!”董梅款款走来,向文竹抛了个媚眼。

好菜能抓住男人的胃,好戏能套住男人的心。

文竹接过酒杯,跟老婆激情地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加速了血液的流淌。

好的氛围能调动人最原始的最犷野的情趣。

文竹脱了睡衣,随意一扔,竟扔在了吊灯上。吊灯摇曳不止,灯光更加暧昧,舔着屋内晃动的身影。

吊灯何时停止摇曳的,文竹与董梅真的没工夫理会。

两人大战三百回合,未分胜负,相约来日再战。

(五十一)和谐民生

在神州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改革之风越吹越烈,经济高速发展,社会稳定和谐,人民安居乐业,一片欣欣向荣。这片土地蕴藏着无限的能量,中国巨龙要腾飞,谁也无法阻挡,以崭新的姿态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不要为一两个工厂的倒闭而哭泣,这是市场经济的必然产物,而要为更多的像雨后春笋一样涌出的工厂而欢呼。

振兴工具像一列火车,快速地奔驰在改革的轨道中,前进,前进,没有终点。

十一月底,政府的批文下来了,同意振兴工具的收购。

振兴工具的会议室张灯结彩,一片欢腾,弹冠相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成功的喜悦,成了欢乐的海洋。

遵照陈嘉明的指示,文竹该打点的打点,该封口的封口,从上而下,一个不漏。

不管有没有好处,你都不能一个人独享。否则灾难来了,你肯定是一个人独吞。文竹虽然厌恶这种“利益共享,风险同担”,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廉政的土壤还没净化到透明的程度。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近二百个工人有了新的工作岗位,不良资产彻底盘活,死水变成了活水。

为了这个“和谐民生”,遵照主管局的指示,文竹在刀具厂搞了个隆重的仪式。市政府来了羊锦之等人,主管局来了蔡泽礼等人,还有记者闻讯而来,等于给振兴工具免费做广告。

陈嘉明西装革履,喜气洋洋,精神焕发,在龙城市知名度飙升。

大礼堂长久不用,破旧简陋,通过文竹的倒饬后,甚是喜气。领导坐在主席台,台下百来号人,忐忑着等待着决定自己命运时刻的到来。

终于熬过主管局和市政府的领导的无多少实质性内容的讲话,文竹上台了,台下一阵小骚动。

文竹也不作任何铺垫,直奔主题。

“刀具厂的父老乡亲们,你们的日子过的苦不苦?”

“苦!”声音响得震耳欲聋。

一句父老乡亲,接近了彼此的距离,点爆了员工们心中长期压抑的情绪,像火苗一样一下子就窜了出来。

“你们想不想挣钱?”

“想!”

“想不想过好日子?”

“想!”

“好,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们振兴工具的一份子!愿不愿意跟着董事长陈嘉明先生一起打拼未来?”

“愿意!”

“下面有请董事长陈嘉明讲话。”

台下掌声雷动,陈嘉明大步向前,接过文竹递过来的话筒,双手向下压了一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

“欢迎大家加入振兴工具,我们公司是一家集。。。。。。”陈嘉明简单介绍了一下公司概况,话锋一转,进入大家最关心的核心话题:“凡是大家愿意留下来跟我陈嘉明干的,我们无条件接收。自己另行出路的,我们付工龄买断费,一分不少。

“留下来的人正式签振兴工具的合同,工龄买断费全部写在合同中。干了一段时间后,如果有人觉得振兴工具不适合他的发展,他可以选择辞职,工龄费一分不少照样给。

“但有个前提,男的必须在55周岁以前提出来,女的必须在45周岁以前提出。如果男的超过55周岁或女的超过45周岁提出辞职呢?按距退休年龄的年数来折算发放工龄买断费。

“举个实例吧,如果某男55到56周岁之间提出辞职,付8成的工龄买断费。56到57周岁之间,付6成的工龄买断费,以此类推。大家听懂了没有?如果不懂,会后咨询。

“给大家打个招呼,本次进入本公司的人员全部进入一线工作,然后根据大家的表现和能力晋升,希望在坐的各位珍惜以后晋升的机会。

“最后,希望大家跟我陈嘉明一道,风雨携手前行,共创美好未来。谢谢大家!”

台下的员工屏息聆听,怕错过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字,待听完了,掌声经久不息。

这些工人年龄均在四十岁以上,要文化没什么文化,要技术也没什么技术。自寻出路基本死路一条,振兴这么好的待遇,这么好的领导,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不去不是作死吗。因此真正走的人没有几个。

文竹叫一群年轻美貌的礼仪给台上的领导送花,合影,说不定明天会上报或者上电视呢。

如法炮制,皮革厂也这样风光地过场了,几无声浪。

关键是文竹给陈嘉明出的主意太妙了。二厂员工中的45周岁以上的女工和55周岁以上的男工,叫主管局以提前退休的形式一次性解决,并给予一定的经济补贴。

蔡局真的相当给力,不知用什么理由说服了市相关领导,一次性办了近三十号人。这些人提前退了休,还拿到了一定的经济补贴,甭提多开心了。

真正来振兴工具的人只有一百五十多号人,正好解决了公司扩大生产产能需要的人员,无缝对接。唯一让陈嘉明担心的是这些人工作效率,其实操心是多余的,多劳多得的计件制制度没有人想混日子。

陈嘉明的核心讲话内容也是文竹策划的,这样即可以拉拢员工人心,又可以避免有人钻空子。当时就让陈嘉明拍手叫好。

对于两厂员工的安排,文竹也有一手,尽量分散安排,错位安排,安排在不同的车间,不同的班次,怕聚在一起无端生出事由。时间一久,自有归属感。

对于“刺头”的安排,文竹更有心得。安排他最苦最累的工作岗位,能降服最好。如果他受不了,让害群之马自动辞职,工龄费用按合同支付。

人员安排费了一些周折,但对员工的待遇从不亏待他们,同工同酬,一碗水端平。

空余的厂房如何处理?文竹早有主意,靠小商品市场的刀具厂用于储存仓库出租。靠学院的皮革厂用于出租做夜市兼行为艺术或露天卖唱,生意特别红火,甚至捧红了几个学院歌手。

所有的收购费用加起来开销不到四百多万,陈嘉明乐开了花。喜事一个接一个来,春节一过,市里的规划图就出来了,两个收收购的厂,均在拆迁范围之内。六月份四千万拆迁款入袋为安,把主管局的蔡局看傻了眼,一年不到,投资涨了十倍。难怪老陈那么积极,原来一切均在他的算计之中。

文竹在公司一时风头无二,引起了其他副总的妒忌,经常去向陈嘉明报一些小报告。陈嘉明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嗯嗯”两声,没当一回事。因为他知道文竹这小子的潜能还没有发挥到极致,还需要依仗。

2007年元旦过后,小青打来一个电话:“文大哥,我是程小青。”

“小青啊,什么事?”文竹想起了怯生生翻版的杜鹃。

“我想找一份寒。。。。。。假。。。。。。工,你。。。。。。能。。。。。。帮。。。。。。忙吗?”电话里的小青吱唔起来,鼓起来的勇气似乎要打道加府。

“没问题。三天之内帮你解决。”

“文哥,谢谢你。”

文竹想起了她学的是服装设计专业,跟董梅公司正好对口。

晚饭时,文竹便向董梅提起小青的事。董梅也是热心人,一口应诺。

二天后,董梅怒气冲冲地对文竹吼道:“文竹,你什么意思?走了一个杜鹃,又来一个杜鹃,你想气死我吗?”

文竹一拍脑袋,又把杜鹃这个茬给忘了,董梅却念念不忘。

“她叫小青,不是杜鹃。你一直纠结杜鹃干吗呀?”

“我总感觉她是冲着你来的。”

“人家就是一人学生,勤工俭学的。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快要成了疑邻盗斧的那个人了?”

“对不起,老公。”

恢复理智的董梅真的是一个有爱心的好人,后来她教给了小青许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

杜鹃成了董梅的一个心结,一时无法解开。

过了一段时间,文竹接到了小青的电话:“文哥,我是小青,有空吗?我想请你喝杯咖啡。”

文竹在电话那端静静地听着,想了一想说:“小青啊,打工挣钱不容易。董姐对你好吗?”

“很好。可是哥,我想谢谢你啊,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努力工作,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文竹挂断了电话,不再纠缠。一是怕董梅无故地猜疑。二是怕接触多了翻版的杜鹃,会暗生情愫。三是没有精力去无端的折腾。

年底,文竹拿回来五十万奖金。

“这么多!老公,你没犯罪吧?”董梅睁大眼睛,愕然地问。

文竹看着她夸张的神情,故意逗她:“刚抢银行回来。”

“你这个臭竹子,眶我。”

董梅一个睡枕扔了过来,文竹给予还击,枕头大战开始,仿佛回到了从前。

文竹给天羽和董梅各买一份保险,又买了些理财。三十万杀进股市,全部买了刚上市不久的新股北辰股份,那年头野草都没有股票涨的疯,三个月不倒,翻番。五十万入袋为安,十万继续游戏股市。

(五十二)杜文有后

2007年春节,成邦抱着刚出世的儿子对文竹说:“哥们,再生个女儿,我们结亲家。”

“如果是儿子呢?”

“像我们一样,哥俩好呗。”

“一个天羽就够折腾了。不生了,不想一个人的爱给二个人分享。”

没几天,文竹在缘分天空茶馆碰上曾小倩,还是大龄未婚,除了上班,得空就往生死恋婚纱馆跑,与东晟成了哥们。黄小菊也不嘀咕,多了个免费的摄影师谁不喜欢。

“文哥,告诉你个事。”小倩神秘兮兮地说,不像她一惊一乍的风格。

“多大的事呀!用得着这么磨叽?”

“关于杜姐的。”

声音细得像春雨,撩开了文竹的心,两耳像装了窃听器一样灵敏,静候着下文。

“杜姐生了个男孩,活脱是从青松的模子上剥下来的。”

“什么时候生的?”

“元月末。她不让我告诉任何人,我想你也不是外人,小孩名字叫杜闻声。”

“杜闻声?”他惊呆了。

自从杜鹃去了南方的风云市后,文竹虽有牵挂,却从未联系过,互不干扰,让美好溶在记忆里。后来有人传她去了广州,有人传她去了深圳,还有人传她出了国。龙城她只跟曾小倩有过联系。

他想起了大明山的那一晚,杜鹃说要为他生一个孩子。他以为是开玩笑,谁知道她是认真的。长得像陆青松?名字叫杜闻声?应该是杜文生吧,他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

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文竹一直闷闷不乐,难以释怀。

没有当爹的喜悦,却被一直蒙在鼓里,说不尽的困惑。如果蒙在鼓里也罢,知道后的那种折磨让人生不如死。也还不知杜鹃娘儿的半丝消息,头疼的让人不得片刻安宁。

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文竹不知向谁去诉说?董梅?死路一条!成邦?多一种死法!东晟?幸灾乐祸,一脸歪笑。

打了无数杜鹃的电话,里面的小姐很甜蜜:请查证后再拨。是空号,文竹恨不得砸了手机。

于是文竹实在无法,便在她QQ上千次留言,上千次呼唤,上千次如沉大海,杳无音信。文竹不灰心,上千次后继续问候。

上万次以后,终于有了回音:“黑夜给了我黑色的外衣,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从此以后再无消息。

文竹无言哭泣,红酒可以买醉,麻木心灵,醉后却会出卖灵魂。

文竹不敢醉,漆黑的夜,思念像潮水一样涌来,把他淹没。文竹好不容易探出头,却又一个思念的浪潮打来,无路可退,独自忍受。

思念是一种痛,痛彻心扉,不知道那一头的人是如何度过这个劫的。那几日文竹的灵魂好像出了窍似的,不知该如何安顿?

董梅轧出了苗头,问:“老公,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边问边摸文竹的头,没有感冒发烧的迹象。

“没事。大概应酬太多,肠胃出了些小问题,吃些药就可以了。”文竹撒了个谎。

“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检查?”

“去过了。没事。”

文竹知道自己的问题根结在哪,扬了扬手上的药。其实一颗也没吃,隔天扔掉两颗,以免董梅生疑。

“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既然是自己作的孽就让自己受吧。

文竹偷偷去一趟如意镇老家,像做错事的孩子,去娘碑前忏悔了一个多小时。

又去文董河边上呆了两个小时,静静地看那包容一切的东流水,向东,向东,不为谁停留,把一切都带走。

只有这个时候,文竹才能放松自己,仿佛在母亲的怀抱中。

文竹起来时,发觉竟然坐了个坑,又用脚墩了几下,似乎要把近来所有的烦恼墩进坑里埋葬。然后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用尽全力把一个瓦砾扔到了河中心,似乎把所有的困惑全部交给了母亲河。

每一个人都会为自己找出口。文竹不再年轻,不再激进,不再愤青,不再文艺,除了初心,其它的一切都在蜕变,升级。

没有完美的人,没有完美的事,只有完美的故事。

寒假里,天羽去刘星雨家玩,回来时好像不怎么开心。怒气冲冲地走到董梅跟道,撒脾气道:“妈妈,我想要个弟弟!”

“天意不是?”董梅在做事,没注意到天羽脸上的表情。

“他是婶婶生的,不算。”

董梅转过身,关切地问:“宝贝,你怎么啦?”

“哼,刘星雨她太欺负人了!”

“怎么欺负你了?”董梅觉得好奇,追问道。

“她炫耀她有钢琴,我说我也有。她炫耀她会跳舞,我说我跳得比你还好。她炫耀她有‘暖球’,我说我有‘暖流’。她说她考试双百分,我说我也是。她说她是班长,我说我也是啊。一时不分上下,她着急了。

“这时正好她妈妈抱着刘星云出来了,她仿佛看到了后援,尖叫一声:‘我有弟弟刘星云,你有吗?’她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吓得‘哇哇’大哭。

“我轻轻地回了一句:‘我有弟弟文天意。’她愣了一下,说道:‘那不算。文天意不是你妈妈生的。’

“我给她比下去了。妈妈,你说,她是不是欺负人?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弟弟,哼,我就不信比不过她。”

说完还翘着嘴,上面可以挂个酱油瓶。小孩子好攀比,今天吵,明天忘,记仇一般不过夜。董梅听了哭笑不得。

文竹在边上想着公司里的事,听到她如此一说,给逗笑了,并忆起年前刘星雨来家里玩的场景。

两人开始玩得好好的,那只小泰迪“暖流”也跟着她们玩。那咖啡色的“暖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远看就像一只很萌的玩具。

天羽一会儿叫“暖流”打坐,一会儿双脚直立,一会儿翻身,一会儿跳凳子,把刘星雨逗得哈哈大笑,爱不释手。

还把有关“暖流”的作文给刘星雨看,说什么“暖流”的毛卷卷的,像方便面。说“暖流”喜欢乘顺风车,每次妈妈拖地,它总咬着拖把不松口。说“暖流”喜欢抱客人的大腿,尤其是丝袜控,所以到我家来的客人最好不要穿丝袜。

还说“暖流”走路是一条斜直线,像个威武的小狮子。以及“暖流”名字的来历,“狗旋屎”时前后的表情,写得维妙维肖,,当然其中也有董梅润笔的功劳。

老师的评语也很好玩,说构思巧妙,想像奇特,鹤立狗群。大概补置的是一篇关于宠物狗的命题作文吧。

总之,把刘星雨看得羡慕的恨不得要把“暖流”立刻带回家。

后来不知为何,就发展到了天羽讲的那一段重演,最后天羽用你有“暖流”吗?气走了刘星雨,当时刘星雨走时的委曲表情:老死不想往来。谁知刘星雨回去隔天就养了一只泰迪“暖球”。

今天轮到刘星雨气走了文天羽,也算一报还一报,两清。

“天羽,你还记得年前你是怎么把星雨气走的吗?”文竹见母女俩还喋喋不休,收回了思绪,问道。

天羽点点头,不再言语,似乎知道了自己有错在先了。

“天羽,你知道妈妈怀你有多辛苦吗?”文竹展开了家教延伸。

“不知道。”

“要不让你体验一下妈妈十月怀胎的滋味?”

天羽点点头,董梅赶紧用被单包了十来斤的旧衣服,绑在了天羽的肚子上。

天羽挺着个假孕肚,在家里踱了几圈,开始是好奇,新鲜。董梅在旁边躲着偷笑。

过了一会儿,新鲜劲过了,便嚷道:“妈妈,妈妈,我不要弟弟了。挺着个大肚子,太费劲了。走路一点也不方便,还老是感觉往下掉。”话未说完,便把假孕肚撂了。

文竹见有成效,也不阻止,继续说教:“你才多大一会儿工夫,便撂了挑子。你妈妈可是一直怀到你出生哟,十个月时间啊!你出生后每年都要过生日,与其说是为你庆生,不如说是纪念你妈妈从鬼门关走一遭。

“所以啊,孩子,要对你妈妈孝顺啊,平时不要对你妈妈大呼小叫。”

天羽似懂非懂,跑到董梅身边,作亲昵状,很是温馨甜蜜。

董梅用手轻轻抚摸着天羽的小脑袋,欣慰地说道:“宝贝,你跟刘星雨是好朋友,要相互理解,不要攀比。相互促进,齐头并进。”

“嗯”了一声后,天羽溜进了书房,不再听父母的说教。

其实文竹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小孩子的仇隔天就忘,大人的仇恨呢?能说忘就忘吗?如果天羽知道自己有个亲弟弟,是她是非常喜欢的杜阿姨生的,会作何感想呢?还会不会要这个亲弟弟呢?

其实杜鹃的远走,受伤害最深的是她自己,所有的责任都要她自己扛。受益最大的是我文竹,如果让董梅知道了,凭她脾气,不要闹得满城风雨啊,我的脸往哪搁呀。远走,相安无事,保全了两个家庭。杜鹃作了多大的牺啊。

想到这,文竹陷进了沙发,不竟深深自责。

杜鹃,你在他乡还好吗?

(五十三)快活过头

“吹面不寒杨柳风”,又是一年三月三,与杜鹃相识的二周年。文竹用笔在日历上重重地圈了一下,虽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心里默默地念叨一下,以示怀念。

九点不到,内线骤响。

“小文啊,过几天,我们出差一趟山东,去去看看那边供货情况,及外围的的行情。”

“是,董事长。”

文竹放下电话,很是纳闷,这不是我手上的事啊,也叫我去。董事长的吩咐,谁敢不遵旨呢。

开年来,公司的生意特别红火,订单够半年生产的,还源源不断的来,经常不能按时交货。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山东的供货不及时。

文竹十多年前在经营部时,出差上海时,一个外贸公司的高级主管曾预言:“工具这行业,是上海往江苏转移发展,然后江苏往山东转移发展。”

文竹斗胆问他原因?他一句人工成本。至今日基本一语成谶,上海很少有工具行业这类的实体了,江苏也开始往山东转移了。

去山东临沂的路上,文竹跟陈嘉明讲了这件事,他好很认可的样子,突然冒了一句:“那我们公司为何如此高速发展呢?”

文竹恭维道:“大海航行靠柁手,全靠董事长领导有方。”

“如何领导有方?”陈嘉明咄咄逼人,他要考文竹的临场应变。

陈嘉明要来真格的,文竹不敢马虎,大脑迅速运转,刨去对董事长不利的说。

“主要有以下四点:一是发外加工及时增多,减少采购成本;二是扩大自营比例,价格比外贸公司高,享受退税,资金周转还快;三是针对提升产品档次研发,开拓中高档市场,淘汰低价格市场;四是家大业大,品种齐全,应有尽有。如有遗漏,请董事长补充。”

“哈哈,遗漏了最重要的一条?”陈嘉明笑声冲天,看样子相当满意。

文竹虽然受了感染,但还是假装惶恐,不明故里地问:“请董事长教诲,小文漏了哪一条?”

“用人。”说完陈嘉明又是一阵大笑。

文竹又是吹捧了一番,捧的恰到好处,不留痕迹,陈嘉明很是受用。

早晨出发,下午到达,宝马马不停蹄直接开入工厂。

陈嘉明办事雷厉风行,文竹颇是佩服。

工厂的王老板见振兴工具的老大亲自出马,受惊若宠。

“陈董事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王老板谄媚道。

“明知故问,你的货呢?什么时候交齐?”陈嘉明一边说,一边就要到现场看货。

“这两天正好停电,我们准备连夜连轴战,也要保证振兴工具的货及时送达。”王老板先找个理由,然后连拍胸脯。

“不但要及时,还要保质保量。如果在国外出了材质问题,我拿你是问!”

“陈董事长,你放心。我们合作了也五六年了,不会拿我们的信誉开玩笑的。”

“明白就好。锅里有了,碗里才有。”

看到了货,及计划安排,陈嘉明才满意地离开。

王老板也是再三挽留,说:“陈董事长,你难得来一次,让我们尽尽东道主之谊。”

陈嘉明一口拒绝:“保质保量保时,就是对振兴工具的最大支持。小文,我们赶下一家。”

文竹连连拱手,告辞了王老板。

赴临沂市罗庄区的另一家工厂时,陈嘉明接了个电话。

“干爹,到了我的地盘,也不来看看我?”

声音虽轻,文竹仍听到了女人的妖娆之音,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很认真地开车。

“哪里,哪里,我正在来的路上,还没不得及联系你,稍后你发个地址给我。”

不知谁走漏了出行的风声,陈嘉明不但没有大发雷霆,而且还很开心的样子。

“好的,等你哟。”

文竹感觉电话里吹来一股骚气,把窗化了一些。陈嘉明分明有些陶醉,好像在回味着好久没尝过的美味。

“小文,等会我去会个老友。现在放你假,好好赏赏临沂的夜景。明天我们继续工作,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遵命,董事长。”

自己快活,还说给别人放假。文竹下了车,宝马车一骑绝尘而去,拐个弯,连尾灯也不见了。

站在陌生的街头,走在陌生的城市,什么都是陌生的,文竹感觉自己像是个多余的人。连风也欺生,文竹打了几个冷颤,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

在宾馆的房间洗了个澡,文竹恢复了正常,下楼胡乱吃了一些东西。忽然想起了大学同学吴一迪在临沂某个财政局上班,风晓云的爱慕者。于是翻开手机联系人,拨通了他的电话。

“文老弟,怎么想起打我电话啊?”电话那端传来吴一迪那爽朗的声音,一成没变。

“吴兄啊,出差路过贵地,能否有空一聊。”

“你在临沂?”

“当然是真的啦。”

“哈哈,早说呀。在哪?我来见你。”

“美丽华大酒店。”

“什么?美丽华大酒店?”

“对。”

“哈哈哈哈,我也在,五分钟后楼下咖啡厅见。”

“OK。”

一见如故,一个熊抱,二杯咖啡。

吴一迪在临沂市另外一个区财政局上班,今天来这边赶一饭局。

两人聊起了过往,昔日美妙的时光,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风晓云身上。

“吴兄,爱慕人家三年,只开花没结果,好可惜啊。”

“青春是那么炫耀,最后我鼓足勇气表白,她说我来晚了,她另花有主了。”

“遗憾吗?”

“不遗憾,很释然。她去她的新疆,我回我的家乡。青春的风暴说散就散,除了浓厚的同学情谊,我还能期望什么呢?”

“让青春的美好溶在淡淡的月光里,别有一番风味。现在嫂子为何方人氏?小孩呢?”

“高中同学。育有一子,八岁,上一年级。”

九点刚过,文竹的手机响了,两人热络的交谈嘎然而止。

“小文,快过来,出事了。”电话里传来陈嘉明焦急而又无助的声音。

“什么地方?我马上过去。”

陈嘉明问身边人,身边人恐惧地报了一个地名,没了妖娆的风采。

“老吴,不好意思,失陪了。我董事长出事了,我必须尽快赶过去。”

“风华路往小庄的岔路我熟,我带你过去吧。”

“不管你看见什么,希望你守口如瓶。”

“我懂,我送你到哪儿就走,一该也不停留。”

吴一迪熟门熟路,一刻钟不到就到了,事发地点在偏僻的岔路上。文竹在大路上下了车。吴一迪挥一挥手,就开走了。

城乡接合部,路灯散发着暗淡的光,不细看,路面都不甚真切。岔路上的照明更是差了些,两边的树影随风乱舞着,车辆几无来往。稍远处,夜色中散落着一些村庄,亮着几盏灯,风中传来一两声狗吠声。

文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车旁,见车无异样,便拉车门,未拉开,便敲了敲车窗。

陈嘉明像是见了救星,开了门,一股酒气夹杂着其它的味道冲了出来,文竹稍微别了一下头。陈嘉明神情呆滞坐在驾驶室,还在惊吓之中。

副驾驶里的“老友”,并不老,三十未到,姿色中等偏上,身体超棒。嘴角粘着一根毛发,衣衫不整,花容失色,惊惶未定。

这个女的似曾相识,文竹却无了记忆。后来才知她原是王老板厂里的业务员,叫方莲香,勾搭上了陈嘉明,跳出工厂,自己办了个皮包公司。估计是董事长投的资,否则不会这么火热。陈嘉明能看上干女儿,想必她自有过人之处。

“董事长,怎么啦?”

陈嘉明不语,用手指了指车前,顺手拉了一下裤链,也不怕文竹看见。

文竹绕到车前,才见一辆破自行车压在了宝马车下面,只有半个轮胎变形翘在外面。宝马车有所变形,地上有些碎片,大概是擦撞所致。

出交通事故了。十几米处的路边,阴影下一老头躺着,一动不动,头下一滩血,有些已经渗进了泥土里。路中间有个蛇皮袋,里面装了衣服之类的物品。

文竹壮着胆子走到被接撞飞的老头跟前,老头精瘦,双眼紧闭,擦伤的手不规则地搁着。衣服破了个大口子,鞋掉了一只。文竹用手测了测鼻孔,毫无生命气息,已死。

文竹一惊,这可是出人命的特大交通事故。一边大脑高速运转,想必陈嘉明跟干女儿喝高了,没找大床快活。到野外寻找刺激,过过车震瘾?谁知那女的品味更重,半路上就先下手了。谁知路边豁口冒出了一辆自行车,躲闪不及,伤及无辜。

“酒驾可是全责。赔钱是小事,惹上官司,还要到号子里蹲几天。小文,这可如何是好?”陈嘉明从车子里出来了,给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每一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飞。

“董事长,请你放心,小文心中自有分寸,不会让你受半点波折。”

陈喜明眼睛一亮,急急地追问:“有何主意?”

文竹跟他耳语了几句,他连连点头。

(五十四)顶包有理

遵照文竹吩咐,陈嘉明跟方莲香躲在稍远处的阴影中,以免家属闻讯赶来,情绪激动,酿成二次事故。

文竹把把所有的窗都敞亮地打开,吹走所有的酒气,蹲在路边给公司的法律顾问打了个电话。

“洪律师,讲话方便吗?”文竹听到了嘈杂声。

“文总,别挂,别挂——”洪俊律师走出了酒吧,来到僻静之处。“——文总,这么晚了,有何吩咐?”

这个点不在这家,估计这小子又死去什么地方寻乐了。

“山东出差,撞人了。”

“人怎么样?”

“估计走了。”

“走了?走了几个?报案没?报险没?”洪律师一惊,这个交通事故不小。

“一个瘦老头。仍在惊吓中,还未报案。”文竹很是生气,这小子嫌事还小。

“喝酒没?车上几人?实话实说。”

“没。三人。”

“好。赶紧报案,报险。有事随时跟我联系,如果需要,我明天赶过来。”

“对我个人以后有影响吗?”文竹想听听事故的后遗症。

“几无影响。留个案底,信用有一丢丢小污点。”

“可以坐高铁嘛?”

“随便坐。”

文竹吁了口气,刚想挂电话。

“文总,今年顾问费,能不能上调一点?”

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个事,洪律师也正是精明到家了。

“没问题,洪大律师。”文竹不想纠缠。

挂后文竹先报警后报险,又报了个120,跟陈嘉明统一了口径。见女的在风中瑟瑟发抖,便去后备箱给她拿了条毯子,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文竹一脸不屑。

*每时每该都有风险,或者风险正在来的路上。

二十分钟后,警车呼啸而来,下来三个交警。

“谁报的警?”一个胖交警问,估计是个头。

“我。”文竹举手示意,此时陈嘉明跟方莲香也到了现场。

“讲讲事故发生经过?”

“九点多吧,我们董事长跟生意伙伴方经理吃好了晚餐,我准备送方经理回家,路过此地。从豁口处窜出一骑车老汉,躲闪不及,酿成惨案。”

陈嘉明跟方莲香在边上点头作证。交警开始忙碌起来,测量的测量,拍照的拍照。又叫文竹吹气,收了驾照证跟行驶证等相关证件。

一会儿,保险公司的人也来了,再过一会儿120也来了。死者估计是附近庄上人,就是不见其的家属,估计也是个可有可无的可怜人。

陈嘉明见死者拖走,松了口气,好像良心不再受到谴责,关照了文竹几句,坐上方莲香公司的来车走了。文竹跟警车去了交警大队,还要走相应的法律程序。

折腾个把小时,路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一阵风过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翌日,陈嘉明通过在临沂的所有关系,把文竹提前保释出来。

文竹办手续时,交警说:“这么着急出来,你不会是顶包的吧?”

文竹内心一惊,冷笑了二声:“警官同志,我是守法公民。请你说话以事实为依据,否则我要告你诽谤罪的哟。”

“文先生,开个玩笑。大局长手令在此,请从这边出门。”

“玩笑开大了,会掉帽子的。”

吓得那交警弯腰时扶了一下警帽,依然戴在他的项顶上,才放开手。

出大厅时,文竹见到了死者的两个子女,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跟老婆有说有笑,好像死的不是老子,是丢掉的垃圾,将要换回不菲的金钱。女儿两眼红红,悲伤过度,形成鲜明的反差对比。

死者叫李狗大,小庄人。开始无生育,领了个儿子,取名李中生,后来又生了个女儿,叫李小花。

李狗大一生持家,老伴走的早,吃尽了苦头,帮儿子娶了媳妇,造了房。儿子媳妇一开始还好,不说多孝顺,待老头子还说得过去。自从老头上了年纪,挣不到钱后,觉得无利用价值了,便开始像乱臭狗屎一样嫌弃了。

先把李狗大赶出正屋,住侧屋,侧屋也没住多久,说要派用场,赶住小屋。说是小屋,其实就是个披,风雨大了都挡不住。后不许其上桌,高兴端一碗,李狗大就吃一碗,忘了端,就饿一餐。用李中生的话说:“少吃一顿,反正饿不死。”

李狗大去向李小花诉苦,顺势到女儿家吃个饱。女儿见其饿死鬼的吃法,满眼心酸却无奈。

李小花回来吵,李中生一句:“妹,你是他亲闺女,要不你接走。”

李小花,生活还不如哥,气得掉泪而回。只能一个月接父亲住几天,尽一下孝心。

昨晚,李中生又忘了给老子端饭了,李狗大求他:“儿啊,给口饭吃吧?”

李中生两眼一瞪:“老不死的,少吃一顿会死啊。”

“儿啊,我饿得慌啊。”

“死了就不饿了。”

“你这个忤逆子,要遭报应啊!”李狗大欲哭无泪。

“你这个老不死的,敢骂我?”李中生上前踹了一脚养父,媳妇又上来补了一脚。

村人见了,嫌其过分,劝道:“中生啊,好歹是你爷啊!你就尽尽孝吧!”

“我亲生爷早死了,谁稀罕他,谁领回去,我给他烧高香。”

他人再劝,李中生凶光毕露,恨不得要动手打人。村人只能摇摇头离去。

李狗大气的要吐血,骂骂咧咧,边收拾东西去李小花家。心慌慌的,骑自行车过豁口时遇上飞来横祸,一命呜呼。

像他这样的,活着不如死了,活得毫无尊严。养儿防老,结果养个白眼狼。早死早解脱,早死早投胎。

现在兄妹俩坐在对过对。

“哥,爷是你们害死的。”

“妹,瞧你说的,太不中听了!我们管他吃,管他住,服侍得像神仙似的。”李中生大言不惭,满口雌黄。

“呸,像神仙,要是吃饱了。爷会收拾东西上我这边来?会出那档子事?”

“脚长在他脚上,他高兴上哪就上哪,我管不着。对了,你来干吗?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赔偿款没你的份。”

李小花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父亲尸骨未寒,哥却如此丧尽天良。承受不了亲人的刺痛,眼泪滴嗒滴嗒地掉了下来。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像李中生这样的不孝子人渣,世上还真是少有。

文竹平生最恨不孝之人,听了他的话,都快气爆了,恨不得上去拳脚相加,把他一撕两半,扔海里喂鲨鱼,虽然他是受害者的家属。

文竹紧握双拳出了大门,看我如何收拾这个败类,至少不能让他如此嚣张,不死也要脱张皮。阎王收不了他,就让良知收了他。

入夜,文竹给董梅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老婆,我陪老大在山东考察,出了个交通事故,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请不要牵挂。”

“这么长时间?多大的交通事故啊?你人没事吧!”

“我没事,对方挂了。”文竹看了一下镜中额头上自己的故意擦伤。

“啊!对方死了。”董梅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天羽在董梅边上插了一句:“爸爸你杀人了?”

文竹心里一寒,留下了一丝阴影:我是杀人犯。

“爸爸没杀人,是个意外交通事故,将尽最大的努力补偿死者家属。”

董梅也在电话那端跟天羽解释,文竹草草说了几句挂了,不知道自己顶下来是对还是错。

陈嘉明有新的奔驰接回去了,让文竹全权处理临沂这边的所有事项。

留下来的几天,文竹彻底调查了李中生,其有一小作坊,是振兴工具下游的下游的供货商。其人好赌,在小庄村是一恶霸,人缘极差。

既然是下游的下游的供应商,这好办,一个电话彻底断了他的经济命脉,一律不采购他的货,文总这点面子还是有的。瞅准他大赌的时机,叫人举报其一下,让其雪上加霜。

再编一段顺口溜:“李中生不是人,好比圈里的畜牲,不敬大大敬鬼神。李中生不是人,不孝不仁太过分,早下地狱十八层。”在小庄附近让人吟唱,让他无地自容,早日醒悟。

快要临走时,回请了一下吴一迪,老吴应约而来。

吴一迪见面第一句:“文老弟,你为何要。。。。。。”

文竹知道他的意思,用食指在嘴边“嘘”一下,指了指酒菜。

吴一迪就势打住,不再言语,呷了口酒。

“今日,请吴兄来,一是告别,二是有事相托。”

“何事?请讲。”

文竹就把近几日的事大致复述了一下,请求吴一迪暗中相助李小花一把,取得相应的赔偿份额。

“这人渣,该千刀万剐。”吴一迪还是性情中人:“老弟,你放心,我不会让李中生得逞的。”

几月后,李小花取得了相应的赔偿份额,与李中生断绝了兄妹情分,不再来往。

李中生霉运连连,都不知道得罪了谁,落了这般的下场。据说日后还遭了雷劈,不知真假。

文竹事后与成邦谈起了此事,成邦满脸惊讶道:“兄弟,这不是你处事的风格啊!”

文竹看着屋檐下给水浸洗的平滑圆润的石头,静静地回道:“变则通,通则达。”

(五十五)居功不傲

顶包之事,文竹只字不提,陈嘉明也不提一字,两人心照不宣。

厂子里却传得沸沸扬扬,说文竹在山东撞死了人,花了老板好多冤枉钱,估计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有些同事静等着观好戏,看文竹如何被打入冷宫,而事与愿违,见文竹与老板关系越发亲近密切,很是纳闷。

又传文竹是顶包处理,否则老板不会如此护着他。树欲静而风不止,谣言止于智者。文竹没空搭理这些,手上的事还忙不过来呢。过了一段时间,恢复了平静。

七月初,文竹拿了交通事故处理文书向陈嘉明汇报,保险出了大头,振兴工具出了小头。

“小文啊,让你受冤了。”

“老大,此事已过,莫提。为振兴工具赴汤蹈火是我份内的事,为老大出生入死也是我心甘情愿。”文竹也不知自己何时改口称老大的,大概是水到渠成的缘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文竹的豪言壮语还是明显打动了陈嘉明。

“好啊!如果我的属下都像你如此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何愁大业不成?”

“大业必成。”文竹又恭维了一句。

“根据你上半年的优异表现,我代表董事会决定,宝马车从今天起归你使用。”

说着陈嘉明就把车钥匙扔了过来,文竹一把接住。

不知是陈嘉明忌讳那车撞死过人晦气呢,还是对文竹有所愧疚呢,还是真正想奖励文竹呢,也许是情绪一时冲动所致呢。

文竹不为所动,又把钥匙恭恭敬敬地退了回去。

“万万不可。”

“不可?难道宝马不如帕萨特!”陈嘉明疑问中带着惊讶。

“不是。”

“那又为何不可?”

“几个副总中我年经最轻,却与你走得最近。”

“近又怎么啦?”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苦路边,无人采之。如副总中我独开宝马,等于陷于我不义。当然,老大你一言九鼎,威仪全厂。但我还是希望你收回成令,重新考虑。”

“那你的意思呢?”陈嘉明反将了一军。

“既然老大如此看重,我小文就言无不尽,以供参考。”

“请直言。”

“生产副总曹东明,年迈资老,能力稍缺,办事勤恳。可让老大的光辉照耀他一下,让他自我鞭策,发挥余热。”

“哈哈哈哈,好,透彻!你居功不傲,却便宜了曹东明这个老朽!”

曹东明不知文竹的一席话却让他开上了宝马,只知陈嘉明对他信任有加,从此拼了老命也要为陈嘉明卖命。

见时间尚早,两人喝着茶,聊起了企业的未来,也算未雨绸缪吧。

“我们也算细分行业中的翘楚,比台资稍有差距,比老三还领先一步。如果再年轻十岁,我定要坐上龙头老大。”

“老大龙体正佳,再干二十年又何妨!”

陈嘉明神采奕奕,满头乌黑,不间一丝白发。

陈嘉明摇摇头道:“思想还能与时俱进,身体不服老真的不行。真希望有人来帮我撑一把啊?”

文竹知道其说的是其独子陈泽楷,比文竹小二岁,美国斯坦福大学毕业,博士。是其导师史密斯教授的得意门生,现在导师实验室搞攻克癌细胞的发明,是其第一助手。

“可以叫令公子归来助你一臂之力啊。”

“不提他也罢。”

“何出此言?他可是生物医药的高材生,说是领军人物也不为过。随便给我们弄一个专利,我们就能改行,从传统行业跨入新兴行业,大展鸿图了。”

“小文啊。我也是这个意思啊,可是他不听。去年打电话给他,一说就转话题。防我像防贼一样。”

“也许他有他的苦衷吧。”

“对,他有苦衷。今年上半年回来一趟,才说清楚。他对我们企业不感兴趣,对科研创新感兴趣。因此振兴工具是不指望他发扬光大了。

“那我说:‘你给我搞个专利,行呗?’

“他断然拒绝:‘不行。’

“我又问:‘为何不行?’

“他才娓娓道来:‘像我们这样来自于中国的高端人才,老外想用你,又是重点防着你。怕我们泄露机密,电话都是窃听的。所以你电话里说这个不是授他人以把柄吗?间谍罪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种高科技美国历来是对中国封锁的,原因你也知道,怕中国强大,它要垄断市场,称霸世界。’

“我说:‘中国现在也强大了,你也可以回来搞科研啊?’

“他苦笑一下,说道:‘现在国内还差点火候,缺少美国那样的土壤和环境。你说,谁会愿意花一亿建个实验室,请我搞科研,还不一定有成果?’”

“一个亿?”文竹慨叹道。

“是美金!”陈嘉明补了一句。

“啊!要7.6个亿啊!我们的产值还差着远呢!”文竹惊叹道。

“所以我请他回来,请得起吗?不过他说了:‘我迟早会回来的,再过十年,中国肯定会建成好多这样的实验室。我会回来搞科研,讲学,要把所学致用,散播,缩小与国外顶尖科技的差距。”

文竹不竟想起了小小,这些人虽然人在国外,心却是中国心,终有一天,学有所成,会回来报效祖国的。

“令公子学夷胜夷,中国终将站在世界的前列。”

“对国家有利,除了面子光彩,于我有何益呢?”

“老大,你也可以通过鸟枪换炮,腾挪之术,壮大企业,给令公子建实验室呀?”

“谈何容易!小文,你说说看,如何腾挪?”

“做大,上市!”

“哈哈哈哈!”陈嘉明大笑不止。

“老大,我说错了?”文竹给他笑得一头雾水。

“哈哈哈哈!知我者文竹也!”

文竹听了,也是放肆大笑。雄心壮志,展翅高飞。

陈嘉明除了贪以外,真是老谋深算,无人能敌。

过了一晌,陈嘉明透露了一个蓄谋已久的收购计划:收购风云市中天工具有限公司。

风云市中天工具有限公司,行业排名第三,老板霍中天,其它文竹一无所知,静等陈嘉明一一道来。

“前几年,我收买了中天工具财务上的一个女的,叫苏馨月,每年给她一笔不菲的情报费。别无它意,就是想了解一下中天工具的客户,价格,好让我们与之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

“中天老板叫霍中天,年龄跟我相仿,育有二儿一女。大儿叫霍文,二儿叫霍武,小女叫霍双。

“去年下半年的消息,老大霍文喜欢上了一个寡妇。老二霍武吸毒成瘾,戒毒所戒了二次还是不行。老三霍双喜欢上有妇之夫,跟人私奔了。

“比电视剧还狗血,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那个女的搭上了霍中天,还生了个娃,叫霍全,现在想上位,闹的不可开交。这个是我从其它渠道获知的。”

文竹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讲一个事不关己的山海经一样,其实振兴工具获利多多。本来是行业老四,现跃至老二。

“老大的意思趁他家内乱,再让他乱些,其他方面再做点文章,让他四面楚歌,无心经营?”

“因此我派你去摸摸真实情况,让他越乱越好。乱到一定程度,我们假意助他渡难关,然而一举吞并他。”

“高,实在高。老大高瞻远瞩,我辈难望项背。”文笔恭维后,心里骂了一句:“趁人之危,好阴。”

“小文啊,你有没有暗地里说我趁人之危啊?”

陈嘉明好像洞悉了文竹的心思,文竹一惊,赶紧辩解:“没有,没有。”

“其实市场经济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虾虾吃泥巴’。你不发展,别人加速发展,你落后,就得淘汰,就得给人吞并。所以我不敢懈怠,日益壮大企业,别人就不敢轻举妄动,而我可以用最小的代价伺机吞并别人。”

“精辟!精辟!太精辟了!老大,什么也瞒不过你。吾之楷模!”文竹由衷地夸道。

“此去风云市,给你派个助手,你想带谁去呢?”

陈嘉明的关怀让文竹心头一暖,感激道:“谢谢老大体贴,带马向远吧。”

马向远也是爱心资助里的第一批人,比曹文龙高二届,毕业后文竹把他招进公司,在人力资源部工作二年,吃苦耐劳,踏实上进。曹文龙刚毕业,跟成邦去北京为奥运赶绿化工程呢。

临近结束时,陈嘉明把文竹叫到身边,悄悄地说:“你此去风云市,明里是调研收购之事。暗里你得帮我办个私事,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走漏一点风声,必须你本人去办理。”

随即给文竹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发黄的黑白老照片,一个很年轻的女子,豆蔻年华,风华绝代。背后备注:方菲,拍摄于1968年。一张纸条上写着:风云市归隐镇。

文竹当时一惊,这不是加强版的方莲香吗?

“有人在此处见过她,找到她,并不要惊动她,向我及时汇报。”陈嘉明指着纸条说。

文竹点头,从陈嘉明的眉宇间流溢出来的青春光彩,隐约觉得里面曲折浪漫。

(五十六)重头开始

杜鹃看着熟睡的闻声,欣慰地笑了。翻了个身,坐起,揉了揉抱酸的手臂,打开QQ,看到了文竹的留言:杜鹃,我即将起程风云市,你到底在哪里?心不禁莫名地“怦怦”跳了起来,陷入深深地回忆中。

带着无限的悲痛,无限的悲愤,无限的心酸,无限的落寞,和一点点希望,杜鹃离开了龙城市。老天对她的一次次地折磨,杜鹃已经麻木。

她不想跟任何人道别,尤其是文竹一家子。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怀孕的痕迹,去伤害更多无辜的人,尤其是董梅。既然不能伤害别人,就让所有伤害我一个人去扛,去一个远远的地方,不让别人看见。

在飞机上,无双问:“妈妈,我们为什么要离开龙城?”

杜鹃神情呆滞地回道:“是他毁了这个家。”

“爸爸毁了这个家?”无双知道妈妈口中的他是谁。

“嗯,是他赌光了家产,潜跑了。”

杜鹃知道不管如何瞒着无双,最终她都会知道事实的真相,但现在不行,真相有时会扼杀一个孩子的健康成长。

同下飞机的有一个年轻人,三十岁左右,去上海游玩回来。见杜鹃母女俩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就主动跟她们套近乎,拉行李。杜鹃见其敦厚,几分酷似文竹,也就没拒绝,只知其叫霍文。

阿公阿婆早到了风云市,跟青松的姑姑陆秀凤住在了一起。城中村,二间三层二排私房,特长,中间一个院子,养些绿色植物。

“姑姑,您好。”

杜鹃总共见过陆秀凤三次,包括这一次,第一次是青松的葬礼,第二次好像是阿公陆彦清过七十大寿。听青松说姑姑最爱他了,这次能不能享受一下爱屋及乌的待遇。

陆秀凤低首,透过老花眼上方盯着杜鹃看了一会儿。说道:“肚子里的娃快三个月了吧,是谁下的种?”

杜鹃心一惊悚,这姑姑眼光真毒,脸微转红,不语,因为真相难以齿口。

陆秀凤退休前是个是妇产科医生,不能生育,也未领养,对爱情却忠贞不渝,。她老公是老师,从未嫌弃过她,两人琴瑟相偕,恩爱如初。可惜她老公死得早,她年经轻轻就守寡,从未改嫁。脾气孤僻,独守空房,以思念度日,过着苦行僧的日子。

弟弟陆彦清夫妻的到来,给她带来一些人气和亲情。

“是我爸的。”无双出来解围。

“你爸是谁?”老太不屑地问

“陆柏松。”

“无双啊,你爸叫陆青松!彦清啊,你们打算隐瞒到何时才让她知道啊?你让青松在天堂如何瞑目啊!”

不提青松也罢,一提青松,阿公阿婆的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杜鹃更是悲伤过度,几度哽咽过去。

无双这才想起,东屋照片里的那个人叫陆青松。他是我爸,那陆柏松又是谁呢?11岁的小孩如何能厘清此间复杂的关系呢。

无双哭着摇着杜鹃问:“妈妈,姑婆婆说的是不是真的?”

杜鹃忍受悲痛,打掉牙齿往肚子吞,点了点头。自己的耻辱一次次给人翻起,却无从说起,一时急火攻心,天旋地转,杜鹃晕了过去。

醒来后不再有人提这事。陆彦清也很是纳闷,媳妇对陆柏松恨之入骨,形同陌人,怎么会给他怀孩子呢?也许是一次意外吧。

陆彦清经常问杜鹃:“我们何时回龙城啊?”

“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呀?”

杜鹃知道诓瞒不过去了,给他看了报纸,媒体还算有良知,无双生世只字不提。陆彦清老泪纵横,失声痛哭。

不识字的老伴问:“老头了啊,好端端的,为何如此痛哭呀?”

老头怕老伴受不住,便说道:“我想青松了。”

老伴无端给他勾起伤心往事,又陪了许多眼泪。

陆秀凤知道此事后,连连叹气,不再刻薄杜鹃。同为女人,深知其生活不易。

杜鹃觉得住在姑姑家也不是长久之计,便在相近的海棠苑购了套二手房,独立自由,又便于照顾老人。

给无双找了个贵族寄宿学校,一个月回来二次。

经霍文的推介,跟人合伙开了个家政服务公司,合伙人叫宋燕,在风云市的生活渐渐走上正规。

有日在路上,杜鹃遇到一个流*孩,脏兮兮的,怪是可怜。给她点了份面条,席卷而光,汤也不剩。很是诧异,又点一份,又是席卷而光。再来一份,终于撑着了,看来是饿慌了。

“小妹妹,慢点吃,当心噎着。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啊?”

“陆云,山东潍坊人氏。”

“看你年纪轻轻,为何落难于此啊?”

“说来话长。我本是家中独女。上学时语文很好,本以为长大会成为一个作家。谁知初一娘生病而亡,父亲娶了后妈,带来一个弟弟。

“后妈凶狠泼辣,独占大权。从此我做饭洗碗,扫地洗衣,包揽家务,还得精通农活。后来他们又生了个弟,我又学会了带弟,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父亲又重男轻女,稍有不从,便是毒打。

“要不是老师的劝解,我早就辍学了。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我也十七了。便偷了后妈一千块钱,与同学相约去广州打工。结果稀里糊涂来到此地,同学被骗入传销组织,我力大奋力挣脱,剩余的钱全在同学身上。

“身无分文,便去打临工,结果没有身份证,无人收我。整整二天了,我就吃了一个馍,一个好心老太给的。快饿扁了,今日正好遇上大姐,让我大饱一顿。”

“想回家吗?”

“不想回了,那不是我的家。我妈生我时,从屋顶的窟窿里看到了天空的云,取名陆云,大概就注定了我漂泊的一生了。”

经她一说,杜鹃不觉想起文竹名字的来由,鼻子一酸,陷入相思中。

“怎么啦?大姐!”陆云见杜鹃无端地发呆,问道。

杜鹃一惊,收起了相思。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感悟。”杜鹃起了怜悯之心,便言道:“小妹妹,你愿不愿意跟着姐姐干。”

陆云含泪点头:“愿意,愿意。”

给陆云沐浴更衣,焕然一新。圆脸,微胖,身材结实,力大无穷,正宗山东妹子。能烧能洗,正如她所言,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杜鹃帮助陆云,也成就了自己。她是公司里最抢手的家政服务人员,从不偷奸耍滑,处处护着杜鹃。两人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俨然是她的保护神。

陆云没有身份证,办不了上岗证,霍文通过关系帮她解决了问题。还不遗余力地帮杜宋家政服务公司推广,介绍业务。

霍文在飞机上第一眼看到杜鹃,就感觉她是他一生在等待的人。她身上有一种母亲的光辉让他需要她的照耀,她身上有一种美好的气息吸引着他,让他愿意靠近她,全力帮助他,不求任何回报,没有任何企求。

他会有意或无意遇上她,就是微微一笑,他也心满意足。杜鹃只要有事求他,他拼着性命也会做成。

杜鹃觉得霍文帮了自己许多忙,从未谢过人家,怪不好意思的。现在公司也正常运转了,应该请人家请一顿饭了。

早晨出门上班时,就跟陆云说起这事,陆云叫道:“姐,早该请人家了。在家请,我来张罗,如何?”

“好。”

杜鹃拨通了霍文的电话:“霍先生,今晚有空吗?”

“有!有!有!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尽管吩咐。”

又可以见到杜鹃,霍文暗喜,他沉浸在杜鹃的声音中,根本没想到别的事。

杜鹃听了想笑,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霍先生,请你到小舍小聚,以谢君多次相助。”

“一定,一定。”霍文感觉心要跳出胸膛,特意用手去按了一下。

霍文住在杜鹃隔壁的小区清风苑,步行十分钟不到。傍晚,他精心打扮一番,带着水果早早地来到杜鹃家。

杜鹃挺着六月多的孕肚刚买菜回来,等着陆云回来烧呢。

陆云本来下午两三点即可回来,可是有个客户指名要陆云下午去。上帝是客户,又是个大客户,没办法陆云就去了。五点多,那边刚忙完,正往家赶呢。

“霍先生下班真早呀。”杜鹃开门,无奈地把霍文迎了进来。

“今天我休息。”霍文挠挠头道,感觉来早了。

“哦,今天周六,我忘了。霍先生在哪工作啊?”

“技监局。”

几句话后,便无话可聊,气氛有点尴尬。杜鹃给他倒杯水,便去厨房择菜了。

霍文坐在客厅,无所事事,很是郁闷,便无聊地看着墙上的两幅画。

一幅是郑燮的《竹石》,傲竹节节向上,苍劲有力,配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一幅是《杜鹃花》,娇艳欲滴,光彩夺目,配乐天诗句:“回看桃李却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

霍文对此毫无兴趣,看着杜鹃在厨房忙碌,坐立不安。突然脑洞大开,起身径直走向厨房。

杜鹃见他来,放下手中食材,言道:“霍先生,是不是饿了?冰箱里有点心充饥。”

“杜姐,你歇着,别动了胎气。让我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不由分说,霍文抢过了杜鹃手中的刀具。

“你是客,这如何是好?”

“没事。我喜欢厨艺。”

杜鹃见他手脚利落,刀工娴熟。自己站久了有点累,便顺从了他,在一旁配合。

(五十七)酒后吐声

陆云遵照杜鹃的嘱咐,买了二瓶红酒和一瓶饮料急匆匆地往家赶。推门而入,香气扑鼻,满口生津,肚子不听使唤地咕咕地响。

桌上已摆满了菜,一份熟牛肉,一份岚谷熏鹅,一碟花生米,盐水煮虾,爆炒田螺,糖醋排骨,鱼香肉丝,清丞鸦片鱼,碧绿秋波,外加一个沙锅老母鸡汤。

“霍哥,这全是你烧的?”

陆云不相信世上会有烧菜的男人,因为她从未见父亲煮过饭。

霍文正解着围布,搓了搓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辛苦霍先生了。早知道我们应该在外面吃的。”

本来是还情的,结果旧情未清,又添新情,杜鹃胸口感觉给堵了一下。

“姐,酒买回来了。开饭。”陆云快人快语道。

三人坐定,陆云要给霍文倒酒,霍文推却不会。来风云市难得如此开心,陆云如何肯依。

“霍哥,一个大男人,不喝酒像啥样?我陪你喝!”

“霍先生少喝一点,明日你休息,应该不碍什么事的。”杜鹃劝道。

霍文听杜鹃发话了,便依了,陆云给他斟满红酒。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私藏的烧勾子,给自己满上。

杜鹃跟霍文两人看呆了,陆云不以为然。

“谢谢霍先生的光临,近来给你添麻烦了,我以饮料代酒。”杜鹃说完,一口干了。

“应该的,应该的。”

在陆云的怂恿下,霍文一口闷了,满脸通红。杜鹃瞪了一眼陆云,陆云笑嘻嘻假装没看见,赶紧给他满上。

“吃菜,吃菜,别浪费了霍先生的卓越厨艺。”

“霍哥,手艺真不赖,好吃,真的好吃。”陆云连吃了好几块排骨。

“好吃是吧,我下次再烧给你们吃。”

在酒精的助力下,好像没了先前的拘谨,霍文的话匣子渐渐打开了。

“我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会喝酒,还要有点情趣的。”陆云斜了一眼霍文,笑道:“霍哥,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霍文摇摇头,敬了一杯陆云,问道:“什么叫情趣?”

霍文不胜酒力,杜鹃示意陆云少倒些,结果陆云又给他倒满了。

“什么叫情趣?”陆云重复了一遍,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便反击道:“这么说吧,像你这样的,太闷了。”

杜鹃看不去了,说道:“霍先生不像你,像个机关枪,人家那个叫内涵。”

“姐,你怎么可以帮外人呢。”

“我怎么是外人呢?”霍文看着两人惊愕的表情,得意道:“我是屋子里的人啊!”

两人相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酒是情趣的来源。

“霍哥还是有点情趣的。讲讲你的过往,让我们听听。”

“我没有什么过往。讲讲我的身世吧,你们愿意听吗?”

“愿意。”

陆云不嫌事小,又跟霍文干了一杯。这次用不着陆云倒,主动要求开第二瓶。

“我爸叫霍中天,风云市中天工具有限公司董事长。没吓着你们吧——”杜鹃跟陆云来这里不久,不识此人,脸部毫无表情,很是让霍文惋惜。“——我是他长子,我有一弟一妹,我与他们同父异母。”

“同父异母?”两人同问道。

“我自幼丧母,我爸娶了后妈苏琴,‘晚晴不是好睛,蛮娘不是好娘’,这句谚语又在我身上验证了一遍。爸爸开始待我很好,终究经不起枕边风的强劲,加上他事业上的拼搏,渐渐冷落了我。

“随着后妈给我了添了一个弟弟,接着又给我添了个妹妹,我的地位日渐式微。后妈是位擅长演戏的人,爸爸面前一套,爸爸身后又一套,我一个人又如何争得过他们三个人呢。

“偶尔去告状,爸爸反说我不懂事,批我一顿,愈发冷落了我,母子三人折腾得更欢了。由于母爱的缺失,我孤僻,自闭,很少与人交流。

“大学毕业后,我本可去父亲公司上班。由于后妈的作祟,父亲无奈,通过关系把我弄到技监局,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就这么多?霍哥,跟我经历相似哦。”

“陆云,别打岔,哥难得有这么个倾诉机会。”

陆云作怪,吐了一下舌头。霍文独自又干了一杯,脸涨红得跟猪肝似的,不吐不快。

“父亲看我年纪不小了,就请人帮我张罗婚事。人家一开始听说我是霍家大公子,很是巴结,后了解到我在霍家是可有可无的人,就不那么热心了。约会也约了几个,姑娘见我没情趣,离我而去。说实话我也不稀罕,宁缺勿滥,一个人过也挺好。

“弟妹们爱做表面文章,深讨父亲喜爱,在公司里一个主管销售,一个负责财务。其实是摆摆的,下面人全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实难服众。

“我弟弟是个公子哥,年少轻狂,从没把我这个哥放在眼里。见别人巴结奉承他,就以为他无所不能,上了别人的套,吸了毒。等我父亲知道后,已经染上了毒瘾,欲哭无泪。

“妹在后妈的撑腰下,更是无知女,经不起花言巧语,给一个业务员拐跑了,身上的几十万元公款也是有去无回。

“这样的家丑我不以为然,这是后妈的溺爱和家教造成的结果,金钱只是加速了他们的坠落。后妈不是省油的灯,父亲也不是省油的灯。哈哈,他给后妈的本家侄女缠上了,据说怀上了霍家的种,他们现在闹得不可开交。哈哈哈哈,我将又要多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说着说着,霍文竟哭了起来,哭得稀里哗啦。大概是压抑得太久了,杜鹃跟陆云面面相觑,杜鹃递了面纸过去。

“我姥姥说了,哭过伤就不会那么痛了,就像雨过天晴一样。”

陆云的话让霍文收了声,用纸擦了擦泪:“让你们见笑了。你们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你不说我们怎么会知道呢?”陆云搭腔道。

“妹啊,陪哥再喝一个。哥今天痛快,心中多年的积怨今天一起掀掉。”

“好。”

两人走了一个,山东妹子的酒量深不见底,霍文已往醉的路上去了。

“我近来才知,我妈跟苏琴原是闺密。苏琴勾搭上了我爸,偷情时给我妈妈撞上了,气的一时想不开,喝药水而亡,便宜了苏琴这个贱人。现在苏琴本家侄女苏馨月跟她争位,真是报应啊,看他们如何收场。

“父亲还算有良知,早以我的名义买了套清风苑的房子。我过着自己的生活,与他们来往的更少了。

“我渴望母爱,却又憎恨苏琴。直到那一天,我在飞机上见到了你杜姐跟无双,我感受到了母性的光辉和力量,仿佛我一下子就活了过来。下飞机后,我鼓起所有勇气,跟你们搭讪成功,让我兴奋了好几天,没想到杜姐你就住在我隔壁。”

杜鹃听他的话怪怪的,表情却是一脸真诚。“住在我隔壁”,想必是酒多漏词了,应该是“住在我隔壁小区”。

杜鹃的心里隐隐作痛,世上的幸福都是相同的,不幸却是各不相同的,一千个人有一千个不幸。

“哥,你的命运比我悲剧多了,再来一杯。”同病相怜的陆云举起洒杯道。

“好,再来一杯。”

霍文的舌头有些直,杜鹃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两人的酒已穿肠而过。

“杜姐,你是龙城市的吧?”

杜鹃点点头。

“我老家也是的。我爸曾是下放的知。。。。。。青。。。。。。”

说完趴在桌上不再言语,陆云叫了声“霍哥”,没有反应,推了一下,睡着了。

日历一天天翻过去,杜鹃的肚子隆得越来越高。每天坚持上班,有利于生养,好在有陆云的照顾,日子过得没有想像得那么艰苦。公公婆婆姑姑,除了偶有小疾,一切正常。

想把龙城的所有事和人彻底忘掉,那是自欺欺人。文竹的手机熟烂于胸,不想拨也没有勇气拨,一拨就是前功尽弃,一拨就是不可收拾,把他忘却在心的某个角落里,相安无事吧。

小倩还偶尔联系,感情总要有个出口。小倩也答应帮她保密,封锁她的消息。

2007年元月底,闻声在风云市妇产医院出世了。陪伴的只有陆云跟霍文,杜鹃却很知足,看着跟文竹一模一样的闻声,感觉自己是世上最最幸福的人。

我的儿,我的宝贝,我的寄托,我一生的希望,我无尽的荣耀。虽然别人用怪怪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不在乎,孩子,你有爸,他很有才气,只是我遇到他晚了些。他不知道你的出世,是我刻意隐瞒他的,也许你是他最好的作品。你还有个姐,叫无双,聪明伶俐。

虽然杜鹃跟文竹曾经开玩笑说过要为他生个娃,她内心是一本正经的,于他还是有些残忍。这是我的儿,谁也不能带走。作为怀念的补偿,叫杜文生吧,总终觉得太直白了,杜闻声,好多了,不露痕迹。

从此杜闻声的世界就是杜鹃的世界。

对于刚出世的闻声,陆彦清一家无感,总觉是仇人的种。等看见是青松的翻版时,老伴直呼青松转世,忆起以前的种种。

老太恍惚了,天天念叨着:“青松,别走。青松,别走。”有时说糊话:“去年我明明见着你了,可惜没追上。今年你孝顺,托梦给我生了个孙子。”清醒的时候,看着闻声笑个不停。

老太思儿成疾,每况愈下。陆彦清无言以对,以泪洗面,每日相随。杜鹃无法,从公司里调来一个保姆服侍三老。

五月,某老街转角处有一座二层茶馆转让,古色古香,很有小资情调。杜鹃通过调研,霍文的策划,就接手了。名字换成“缘分天空”,一楼经营茶道,二楼改经营咖啡,请职业的经理人管理,生意相当红火。

霍文笑问为什么取这个名,杜鹃回了句:“怀旧。”怀什么旧?霍文没追问下去。

表面上的东西可以轻意改变,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一脉相传的。

(五十八)满街杜鹃

每次看到文竹的深情留言,都情不自禁想回应,最终理智战胜了感情,停留在思念的边缘。

文竹的留言像泉水一样汩汩冒出,流湿了杜鹃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地。

终于回应了他一次:“黑夜给我黑色的外衣,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希望他死心,谁知他依然如故。杜鹃也只是夜里浏览一下,回味一下过去的情景,绝无他念。

好在他从未提起过闻声,说明小倩是值得信赖的闺蜜。他此次来风云市来干吗呢?因公出差?找我?会不会带走闻声?想到这里心里不由一紧,瞅了瞅身边粉嫩的闻声,正睡得香呢,便府身亲了一下。

一想到小倩早已给自己散布出国的消息,杜鹃知道自己想多了,风云市这么大,不会凑巧遇到的,文竹想必是因公来几天便打道回府了。想到这里,心宽慰了许多。

出差到哪里不好,偏偏出差到风云市。那不是杜鹃呆过的地方吗?她是不是还在哪里呢?董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文竹因公出差,会不会假公济私找杜鹃呢?

文竹出差隔夜,董梅欲言又止,最终关照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如生活小用品,换洗衣服之类的。

“妈妈,你说过好多次了,烦不烦呀?”天羽嫌其啰嗦,抗议道。

“是吗?”董梅感觉好像只说了一次。

“快跟天羽外婆一个德性了。”文竹揶揄道。

看着文竹挺拔的背影,董梅叹了口气。心中的惆怅还未散去,又徒增了许多。我在担忧什么呢?老公还在我的身边。

飞机上,文竹把杜鹃不辞而别后的日子捋了捋。上有三老,下有二小,凭他对她的了解,她一头也放不下,出国是不可能的。姑姑在风云市,她为何还要去别的城市呢?

文竹断定她在风云市。想到这里,不由得瑟了一把。找不到你,我就不姓文。而且断定她肯定看到自己在她QQ上的留言。

马向远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兴奋地对文竹说:“文总,我虽叫向远,却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飞机。风云市应该很好玩的吧?”

“向远啊,好好干。你喜欢飞来飞去的人生?”

“嗯,我会好好干的。不辜负文总对我的期望。”

文竹觉得此话耳熟,好像是自己十多年前说过的。年轻就是本钱,朝气就是干劲。文竹跟向远交待了工作的方法和注意事项,谨记不能泄露我们是振兴工具的,是旅游观光的。

一下飞机,文竹就打了杜鹃的电话,知道那是个空话,还是拨了。“嘟嘟嘟”,神了,居然通了。莫不是杜鹃知道我要来,开通了手机;或许是我文竹精诚所至,感动了天地。文竹在等待接听中无比激动,似乎闻到了杜鹃的气息。

“你找哪一个?”

电话那头浓浓的女川音一下子把文竹拉回了现实。

“我找。。。。。。我找。。。。。。翠花?”文竹觉得不对,便随机诓了一个人名回道。

“她在隔壁上酸菜,你等下喔。翠花姐,翠花姐,有人找你喽!”

没想到还真有此人,文竹摁了电话,此号别人开通了。燃烧的心一下子熄灭,沉默望天,白云朵朵。

两人打车直达德远宾馆,在风云市的西门,西南五公里处是中天工具有限公司,西北十公里处是归隐镇。两处皆有公交车直达,往市里也是交通方便。

风云市的天比龙城还要炎热,加上舟车劳顿,两人便早早洗漱,明日整装出发。

翌日,吃过自助餐,两人分头行动。马向远去核实中天工具的相关事宜,文竹去录找方菲的踪迹。

几十米处,见一“杜鹃花店”,文竹暗喜,便踱了过去。胖胖的店主见有来客,第一桩生意,便迎了出来。

“先生,要花呀?”

“一枝玫瑰。”

“一心一意?”

“多少钱?”

“十元。”

“这店是你开的吗?”

“是的。”

“你叫杜鹃?”

“是的。还要点别的吗?”

生意似乎小了点,老板娘有点失望。文竹摆摆手,付了钱,接过玫瑰,失落地离开了。

走了百来米,文竹见一“杜娟餐饮店”,生意很好,便挤了过去,问旁边人。

“哪一位是老板娘?”

“你是新来的吧?”

文竹点点头,那人指了指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半花头发。“街头粿”也不要了,文竹转身继续向前走。

这样找人无异大海捞针,但凡瞧见“杜鹃”两字,不进去探个究竟,心总有不甘。失望一个接一个来,但希望也是一个接一个燃起来,也许下一个就是她呢。

汗珠已经挂在了额头,文竹擦了擦,昂着头继续向前。见到前面有个“杜绢布店”,不由自主地踏了进去,见是个五十岁上下透顶的男人。

文竹故意问道:“杜绢在吗?”

“她批货去了?”

“你是。。。。。。”

“我是他老公。”

“那我下次再来。”

“好嘞。”

文竹一路上又碰到了“杜鹃书店”,“杜娟粮米店”,“杜涓渔具店”,“杜绢洗衣店”。风云市叫杜鹃的人真多,虽名字略有不同,文竹还是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进去,带着若有若无的失望出来,累积的失望有时也会击溃人的意志的。

这样找实在不是个法子,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文竹不想一条道走到黑,换个方向,便去了归隐镇。

凭一张近四十多年的旧照片找人,此间经历多少沧桑岁月,多少变故,健不健在都是个问题,还不能大张旗鼓。虽然只是一个镇,找一个岁月洗礼过的人谈何容易。

文竹专门找上了年纪的本地人问:“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镇上有没有一个叫方菲的人?”

归隐镇东门问遍了,没有一个不摇头,镇上好像没有一个叫方菲的人。

文竹顶着毒辣的日头,用手挡额头,根本挡不住刺眼的阳光,汗流浃背,日头恨不得要吞噬人身上的水分,把人晒成人干才肯罢手。矿泉水已经喝光了,在老街的阴凉处歇脚,风一吹,要好些,细看你都能看到白渍的盐分。一晒日头,汗又汩汩而出,周而复始。

文竹又累又渴,拖着疲惫的腿,在老街的街头转悠。转到南门,见有个“王嫂茶馆”,便走了进去。说是茶馆,不如说是人歇脚的地方,六七张破方桌,竹凳围摆着。也经营酒,点心,边上有人喝茶,也有人喝酒,各不相犯。

“王嫂,有客人来了。”其中一个花甲的老汉叫道。

“客官,喝什么?”王嫂从柜台里探出头问道。

文竹不知喝什么,也不见价目标,见有人喝茶,就指指别人喝的茶。

被叫王嫂的人六十左右,头发也白了大半,把茶桶拿了过来。那碗真的大,文竹连喝三碗,才止了渴。又点了一份“街头粿”,慢慢地品尝起来。

隔壁桌不知为何,争论起来,只听花甲老汉说道:“十几年前,老子曾经几百万,如今工地去搬砖。一天只搬一万砖,一年也搬几百万。哈哈哈哈!”

有人笑道:“老刘,别吹牛!搬砖也挣几百万?”

“钱三,是几百万砖!”老刘说完又哈哈大笑,很是豁达。

“老刘,你何时有过几百万?”又有人讥笑道。

“赵二,你狗眼看人低。你可以问问中天工具的霍中天啊,他的厂子还是我转给他的呢。”

王嫂出来证明刘汉成所言非虚,平息了他们的争论。

“大叔,看来是你有故事的人,能否过来一叙?”文竹邀请花甲老汉。

“你看人家小伙子都有礼仪,你们这帮糟老头只会瞎嚷嚷。”

老汉弃了那帮狗友,端了大碗摇了过来。

“大叔,你对中天工具很熟啊?”

“熟的很。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寄给了别人,还是有印记。”

“你如此豁达,为何还会败落呢?”

“天道常轮回,命中有注定。十几年前是我的风云,这十几年是霍中天的风云,估计他的气数也快尽了。”刘汉成感叹道。

“何出此言?”

老刘刚想发表长篇大论,王嫂干咳了两声,快速踱了过来,言道:“老刘,喝茶就喝茶,饮酒就饮酒。莫言高论,付钱。”

“缓两天行不行?王嫂。”

“行。喝茶!”

“王嫂,多少钱?一起结。”文竹说道。

“一起结也不许论霍家。他二百,你十元。”

原来是赊账,文竹付了二百一十元钱。他人羡慕不已。

老刘连连称谢:“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文竹掏出照片让他认,看了半天,他摇摇头说道:“不认识。给王嫂看,她是归隐镇的阿庆嫂,煮茶识天下。”

文竹便拿给了王嫂,王嫂接过去,不以为然地瞟了一下,便递了过来,说这么漂亮的人谁识得。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半途中又收了回去。然后就是定睛地看,手抖擞地擦了擦眼睛,说看不清。她便戴上了老花镜,走到了日头下面,看了半晌。

王嫂坚定地说:“不认识。”

文竹以为有戏,结果还是不识得的结局。

但是刚才的细节还是让他有些收获,王嫂在阳光下的轮廓跟方菲有点像,虽然面目相差太远。擦眼时流溢出一些青春的光彩,虽然是一瞬,文竹却捕捉到了。王嫂肯定识得方菲,她为何要撒谎?她为何如此护着霍家?

见时辰不早,怕赶不上末班车,文竹别了王嫂。与老刘想约,明天德远宾馆见。

(五十九)转角遇爱

文竹想着茶馆里的事,坐过了站,一直坐到终点,下车时只剩二个人。

“文总,在哪呢?等你吃夜饭呢。”向远在电话里问道。

“向远,你先吃。我坐过了站,在街上随便应付下,然后逛逛。”

路边的法国梧桐已经裁剪,没了树顶,光秃秃的。日头西斜,余辉染在了建筑物上,拉长的影子渐渐褪去。夏日的风没跟日头西去,虽然湿热,但比晌午的要风透了些。

文竹毫无目的走在一条老街,下面铺的是砖,很有年代感。见一清真拉面馆,便折了进去,点了份大碗牛肉面。

华灯初上,透过橱窗的不远处,随着巨响,一朵朵焰火在空中开放,煞是耀眼。为谁庆贺呢?文竹思着白天的事。

旁边一对小情侣,卿卿我我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情话。

其中女的突然说:“前面新开张的咖啡店,我同事说情调不错,我们有空去坐坐。”

“好呀。”

文竹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付了钱出门,在隔壁小店买了一包绿箭口香糖,边嚼边理着老刘的话。

老大说的那些事不至于把中天工具搞垮,老刘说中天已经风云不再。王嫂的表情让人琢磨,为何那么护着霍家?这里面有何隐情?脑子里杜鹃的一丝影子也没有。

口香糖真好,嚼着嚼着,还可以吹个泡泡,白色的糖底粘在嘴边文竹也没在意,不徐不疾地走在老街边缘。

转角处张灯结彩,“缘分天空”有音乐缓缓地飘出,好像是邓丽君的。文竹也没在意,低头继续深思着刚才的事。

文竹顺着拐角转弯,对面有个女的急匆匆地过来。也许是转角挡视线的原因,也许是女的太快的原因,文竹躲避不及,撞个满怀,对方的手中资料“哗啦”的一下掉满地。

文竹赶忙蹲下捡资料,边说对不起,对方一言不发。当文竹捡好资料抬头时,只见对方一动不动,双手捂脸,惊兀地看着他,眼里噙着泪花,渐渐抽噎起来。

“杜鹃!”

文竹一声惊雷,扔下资料,把杜鹃抱了起来。

杜鹃身子一震,仿佛回到过去,张开双臂,任由文竹抱着像木马一样旋转,随心飞翔。

路人侧目,年纪大的摇摇头离去,年纪轻的鼓掌喝彩,甚至有人用手机拍了下来。“文竹,放我下来。”

杜鹃轻抚着文竹的头发,文竹又转了几圈才罢休。转的太多,一下来,杜鹃有点眩晕。一个趔趄,文竹顺势搂入怀中,捉住红唇,狂吻不止。

“不要,不要。”

声音一声比一声小,欲拒却迎,抱得更紧,渐渐融化,强烈回应。似乎要把一年多的荒芜补回来,吻得甜蜜,吻得心醉,吻得无力,吻得窒息,吻得世界好像唯剩两人。

不远处,焰火又四起,欢快而祥和。

霍文给叫声吸引倒窗边,透过玻璃怔怔地看着。杜鹃跟一个男的,吻得忘乎所以,如胶似漆。她的他回来了,他的梦又要破灭了。

那个男的好面熟,似乎在哪见过。对,杜鹃书房里的单人像,比现在的还年轻。

我还问过她:“这是大哥?”

她点点头,没有延伸。整整一年没见过大哥,以为他无情无义,或不在人世了。

没想到她的他回来了,而且秀百般恩爱。

应该为她高兴呢?还是为自己悲哀呢?霍文吃不准自己的站位,也许自己就是一只为爱等待,无怨无悔的备胎吧。

吻够了,文竹还深情地注视着杜鹃,杜鹃的心又荡漾起来。忘却是一回事,面对又是一回事。

杜鹃假嗔道:“看过没有?”

“一年看一次,如何看得过呢?”

一阵风过来,地上的资料吹了起来。

“我的资料!”

两人这才收了心,手忙脚乱捡资料,还好,一张没漏。

“到我店里坐坐吧?”杜鹃邀请道。

文竹这才抬头,隶书“缘分天空”四个霓虹大字亮瞎眼,原来她一直没有忘却,一直在怀念。

里面的服务员见杜总进来,迅速离开窗户,各归各位。

“杜总好。”经理跟服务员恭敬道。

杜鹃点头微笑,没有一丝刚才的小女人味,只有女强人的风范。

“大哥,你终于回来啦。”霍文迎了上去,握着文竹的手喊道。

大哥?文竹一愣,随即明白又被替身了。杜鹃立着一边不语,装痴。

“阁下是。。。。。。”文竹看着杜鹃问。

“我叫霍文。”

霍中天长子不是叫霍文吗?如果是真的,喜欢上一个寡妇?寡妇是杜鹃?这他妈的谁收集的资料,文竹怒火升天,嘴上却轻描淡写,不着痕迹。

“中天工具霍董事长的长公子?”

这下轮到霍文跟杜鹃惊讶了。

“正是。大哥又是如何得知?”

“车上有人闲聊,我强记于心罢了。想不到这么快就遇上了,幸会,幸会。”

文竹加大手劲,霍文被迫反抗,僵持了一会儿,见不是事,两人鸣兵撤退。

杜鹃想起了闻声,便把资料交给了霍文,霍文在店里也有股份。

“我先走了,霍文。”

“你们走吧,一年未见,回家好好聊聊。”

文竹发现这个有点相似青松的家伙不如想像中讨厌,跟着杜鹃下了楼。

“你真的跟我回啊?”

“人家都说了,我这个大哥能不做?”

“你好贱啊!”

“一年贱一次不行啊?”

一路上两人亲昵动作不断,杜鹃快乐得像风筝,飘在空中,没有边际。

当陆云抱着闻声开门时,表情跟霍文如同一辙,文竹如法炮制应付。

“大哥,你还知道回来啊?从月球回来的吧!你这个爹当得够现成的啊!”

陆云比霍文刻薄多了,幸亏进海棠苑小区门时,杜鹃及时说了她的情况。

“小云啊,你照顾得够贴心的。等大哥有空,陪你整二盅。”

“这话受听,抱抱你乖儿子吧。”

说着把闻声递了过来,文竹接了过来,像抱着龙种一样,责任重大。这小家伙长得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白白嫩嫩,两个眼睛乌溜溜,像那黑葡萄,水汪汪的,自来熟的看着自己,未逗先笑。

逗了一会儿,杜鹃要了过去,哺奶时想:未见文竹突喜,小倩这个死妮子还是出卖了我。

文竹捧着茶杯,参观了一下房子,够大,四房二厅二卫。杜鹃的主卧跟无双的侧卧,客厅朝南。陆云的侧卧跟书房朝北,厨房,一卫生间也朝北,另一卫间在杜鹃的主卧里,餐厅居中。

当文竹看到客厅的两幅画时,就知道杜鹃从未忘记自己,刻意把竹跟杜鹃花放在一起,心底波澜又起。

而把《青松》那幅画放在书房,画上题着陈毅元帅的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且待雪化时。”书桌上还有一张陆青松大学的单人照,一是为了怀念,二是给阿公阿婆看的。那张遗像已经给陆彦清收到姑姑的私房里去了。

估计霍文跟陆云看的就是这个单人照,把文竹当成相片里的人了。杜鹃从不讲青松的事,即使讲,也是一笔带过,或者转移话题。无双回来也从不提青松跟柏松的事,逗着弟弟,一家人也是其乐融融。似乎那是个*,没人愿意去踩。

大多是杜鹃带着闻声去姑姑那边看三位老人,三位老人很少光顾海棠苑。陆云跟霍文知道杜姐肯定有故事,但从不深问。

陆云知趣的很,早早地溜回自己房间去了。

文竹抱着闻声亲了又亲,自己的骨肉如何不亲,如果娘知道自己多一个孙子,会有多高兴呢?可是娘除了董梅谁也容不下的,文竹的镜边滑过一丝愧疚:是自己越走越远,还是自己解放了人性?

闻声也是争气,不哭不闹,一会儿也睡着了。

四目相对,无语相拥,激情相吻,烈火碰干柴,几番云雨才灭?

有诗为证:“久旱喜遇甘霖雨,娇月羞穿层层云。一夜风流无人知,深闺不复求达人。”

杜鹃躺在文竹的怀里,倾诉着一年的时光。讲到悲伤时,如哭如泣心欲绝;讲到喜悦时,忽如一夜春风来;讲到高昂时,冲锋陷阵敌百万;讲到着急时,两眉紧锁似秋水;讲到失败时,面如死灰无生还;讲到成功时,满城尽带黄金甲。

文竹跟着她忽高忽低,忽喜忽忧,仿佛把她的一年酸甜苦辣重新经历了一遍。

一个人被逼上绝境,会迸发出无尽的能量,创造不可企及的高度,让别人由衷地仰望。

短短一年时间内,杜鹃从创伤中跳出,成功开办两家企业,还生了一个娃。文竹怀疑身边的小女人还是不是杜鹃?小小的体躯内隐藏如此爆炸的能量。

“哥,你来风云市何干?”杜鹃抚摸着文竹的胸膛问道。

文竹听了杜鹃关于霍文的阐述,便隐了中天工具的事。

“来找个人?”

“不是找到了吗?”

“还要找一个。”

杜鹃知道文竹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寻亲?”

“亲在胯下,情在何处啊?”

见文竹挑逗自己,杜鹃抗议道:“你还让不让人活啊!”

文竹收了色心,正言道:“替我们老大寻情?”

文竹便把寻找方菲的事告诉了杜鹃,叫她日后留意。顺便告知了她,上午去了无数杜鹃店寻她的故事,谁知杜鹃听了后,满脸泪花又缠了上来。

(六十)中天之危

一大早文竹便赶回了宾馆,见马向远还在梦中,便未打搅。

“文总,你一夜未归啊?”自助餐厅,马向远唐突地问。

文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谁说的呀?我回来时,你打鼾如猪。为让你睡个好觉,未叫醒你。今晨你又酣睡如猪,懒床不起。就是把房子给你拆光,住在露天了,你也勿晓着个。”

给文竹一说,马向远羞愧起来,自己一直等文总,不知何时睡下去的,醒来只见领导忙碌,是不是有悖常理啊。

马向远向文竹汇报了昨天的收获,文竹很是满意,先给些鼓励,提高其连续作战的士气,再作些指示。

“向远,昨天你是从外围了解情况,以后以突击他们内部人员为主,听听他们是如何说的,获取我们有利的资料。”

“明白。”

早餐后,各行其事。

中午时分,刘汉成搬完砖,如约而至。汗渍渍的工作服也没换,脖子上还架着毛巾呢。见着文竹,从口袋立即掏出一大把零碎,还与文竹。

文竹想不到老刘来这一出,,想不到这里的人如此的坦诚和纯朴。见着皱巴巴的零钱,文竹免不了心酸,思忖是刚凑成的,有一两张给汗水浸湿了。

文竹把钱又塞进了刘汉成的裤兜里,不许其拿出,并说道:“走,大叔,我们喝两盅。”

老刘经历风霜,见惯风雨,还是略有感动地拍了拍文竹的肩膀:“文先生,你如此好客,我就不见外了。”

文竹在附近找了个小馆子,点了几个菜,外加一碟两生,来壶花雕,两天边吃边聊。

“大叔世代住在归隐镇?”文竹敬了一杯酒问道。

“世不世代不知,打我爷爷起就在此营生。”

“归隐两字别致,是否有由来?”

“当然有。据传朱元璋的一个孙子,给其叔叔追杀,逃到镇西北的无名山当过和尚。后来又传说一个大忠臣受大奸臣魏忠贤迫害,改名归隐,逃到此镇,再未出世。此人后代进士高官迭出,返乡祭祖,声名远扬,后改为归隐镇。

“当然这只是野史,代代口口相传,无案可查,无证可考。归隐镇明清时还是相当有知名度的,只是近代没落,无人过问。”

老刘喝了一杯酒,叹了口长气,不知是叹归隐镇无人问津,还是叹自己的没落。

“赶紧把典故刻碑,时间一长,别人就不知真假了。老街确实还保持旧时风貌,未遭破坏,颇有蕴涵。如果开发的好,定是旅游胜地!”

“先生是来观光还是寻人的呢?”

“两者皆有之。既然大叔问到此事,你可听说方菲之名?”

刘汉成寻思一会儿,摇摇头道:“方菲就是昨日照片之人?”

文竹点头,又拿出了照片。

“跟画里面一样的美人,我老汉真的没见过。”

“王嫂也是本地人?茶馆一直开在哪?”

“那茶馆开了有些年头,快二十年了。王嫂是不是本地人,我不甚清楚,好像是从无名山下来的。”老刘呷了一口酒,夹了一大筷菜,嚼着嚼着,似乎想起什么,拍大腿道:“肯定从无名山搬下来的,我有个远房亲戚说过。”

“王嫂姓王?”

“她老公姓王,她姓什么无人清楚。文先生,你问这个干甚?难道她跟那相片有渊源?”

“没有没有。只是她护着霍家,我很是好奇。对了,大叔,你的风云是如何结束的?”

文竹自如的切换话题。

“她护着霍家自有缘由,她大儿子王天明在中天工具主管生产,深得霍中天信赖。

“我是怎么败落的?兴衰皆天意,更迭自有人。十几年前我风云叱咤,后经营不善,用人不淑,又给子女祸害,沦落如此,我不埋怨他人,这是天意。

“汉成工具转让给霍中天,摇头一变,就成了中天工具。此小子,发愤图强,经营有道,十几年来越做越大,风头一时无二。”

“那为何又说它气数将尽呢?”

“文先生,你对这个感兴趣?”

“那当然了。课堂上是学不到人生经历的,只有在社会的大熔炉里才有。听一个人的经历或一个企业的成败,可以让人学习和借鉴,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既然跟文先生这么有缘,我们就好好聊聊,下午就不去搬砖了。”

老刘一杯一饮而尽,文竹赞助了一口。

“霍中天,外省人士,中天工具董事长。与亡妻育有一子,叫霍文。亡妻给闺蜜现妻逼死,现妻生育一男一女,男的叫霍武,女的叫霍双。小三生的叫霍全。现在小三跟现妻闹得不可开交,满城风雨。小三是现妻的本家侄女,冒天下之大不韪,伦理何在?怡笑天下。

“大的在技监局上班,像个外人。老二吸毒成瘾,已第三次送进戒毒所。老三携巨款与业务员私奔,至今无音讯,不知死活。

“屋漏偏遭连夜雨,公司产品出现质量问题,国外客商要巨额索赔及退货。内忧外患,老霍挺不住了,打算叫长子回来帮忙,谁知霍文一口回绝。

“最坚固的城堡也经不起这么内外夹击。说倒底是霍中天的性格决定的。‘色是头上一把刀,即伤身来又伤腰。’一个色字决定了他的命运,据说他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隐而不发,不代表不发,这次加上外部的合力,一齐袭来。水漫金山,难以还天。这难道不是气数已尽的表现吗?”

文竹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分析能力,沦落至此,还能如此洒脱,看透人生,实属不易。便举杯敬了一杯。

“凭霍家实力,竟无力还天?”

“最关键是霍中天病到了,企业即将大乱。”

“伤风感冒几日便好,不必大惊小怪。”文竹故意说轻些。

“据我亲戚医生透露,病似乎不轻,但未确症。”

“哎,如果正如大叔所言,一个明星企业就要倒了。可惜啊!”

“天道常轮回,命中有注定。”

“对了,霍中天,外省人士?”

“对,非本地人,乃江苏龙城市人。此人是下放知青,做过泥瓦匠,木工,开过小作坊,吃苦耐劳,创研有道。待人也好,贵为董事长,如今见了我,还能主动打招呼,请我吃饭。真假另论,情意可见。”

一壶酒喝了三个小时,文竹辞了刘汉成回了宾馆。

躺在床上,文竹把这两天收集的资料和信息,进行甄别,作一个横向梳理。老大收集的情报基本属实,其他三人的可以佐证。霍文和刘汉成的更详细、真实,全面,更具价值,四份资料剑向一点:中天工具危机已现。

刘汉成的分析更是透彻,下面只要证实国外巨额索赔及退货,霍中天是不是住院治疗过,无需添乱,已经够乱的了。如果属实,只要在适当的时机插手,收购基本十拿九稳。

陈嘉明对霍中天及其公司相当熟悉,颇有研究。霍中天是龙城市人,下放知青,年龄与老大相仿。老大也在黄海农场做过知青,难道两人相熟?有过恩怨?那方菲呢?从老大的表情反应,应该是老大的初恋或是情人。为何相隔天涯?文竹似乎抓着了眉目,似乎更迷茫。

明天去归隐镇的无名山,探探王嫂的庐山真面目,倒底是何方神圣?与方菲是什么关系?还有王天明,取了霍中天的“天”字和陈嘉明的“明”,是有意还是无意?叫马向远去看看王天明是个长得什么模样的人?能坐上中天工具生产主管的位置。

文竹理着理着,有点迷糊,翻过身,还未睡实。手机响起,见是杜鹃的,喜上眉梢。

“哥,今日可来行宫?”

“哈哈,我啥时有了皇上的待遇?”

“来不来吗?”

“我去,我去。”

旧情重燃,没了顾忌。像那孙猴子,一时无法无天。

走时,文竹留一条于马向远:“有事,晚归,勿等。文竹即日。”

待至海棠苑,酒菜已备,杜鹃抱着闻声,立于门口,候着文竹,文竹备感温馨。一时无语,四目深情对望,文竹接过了闻声。

“大哥,来啦,今晚可喝两杯?”小云直言。

“今日公务缠身,日后定与小云一醉方休。”文竹打招呼道。

“公务缠身?”

小云一脸坏笑,撤酒上饭,给杜鹃白了一眼,方止住笑声。

闻声虽然乖巧,小手却抓个不停,碰到什么就抓什么。文竹喝个汤,眼镜给他抓走了,直接往嘴里塞。夺他的东西,他小手有劲,还不依。杜鹃怕他哭闹,便又抱了过去。

带个娃真不易,文竹内心又多了一层内疚感。

入夜,一番暴风雨般的洗礼后,杜鹃像小鸟般依偎在文竹怀里。文竹紧紧抱着她,耳语道:“鹃,为何对我如此好?”

“还不足够好!”

“你想留下我?”

“我想要个家!”

“闻声名字虽好,但太直白了,明眼人一看就知。”

“哥,你理解错了。不是你我生的意思?”杜鹃违心道。

文竹一惊,问道:“何意?”

“横笛闻声不见人。”杜鹃幽怨地说道。

文竹知道下句应是“红旗直上天山雪”,本意是积极向上,振奋人心的,从杜鹃口中出来却无比凄凉。

“好个不见人!”

文竹把杜鹃的脸扳了出来,全是泪花。

(六十二)针锋相对

文竹回了宾馆房间,拨通了陈嘉明的电话:“老大,讲话方便吗?”

“小文啊,这几天辛苦你了。请直说。”

“经过调查核实,你收集的信息基本属实。另外中天工具有新的情况出现。”

“什么新情况?”

“国外巨额索赔及退货。”

“这个同行圈子里开始流传。”

“现要他长子霍文回公司帮忙,霍文拒绝了。”

“哦,还有吗?”

“霍中天有可能得了重病。已住过一次院。”

“啊!中天得了重病?”

陈嘉明的惊讶声,让文竹听出了玄机。

“暂未确症。”

“务必求实。”

“是。在他公司意外发现一个与老大有几分相似的人,主管生产。”

陈嘉明沉默了半晌,问道:“叫什么名字?”

“王天明。”

“王天明?多大年纪?”

“三十五六。”

“哦,方菲那边有消息了吗?”

“归隐镇,全镇问遍,没有方菲此人。有一个叫王菲的。”

“我叫你找方菲,你给我找什么歌星,戏子,开什么玩笑!”陈嘉明怒道。

“老大息怒,王菲不是歌星,也不是戏子。人家都叫她是王嫂,是开茶馆的。”

“开茶馆的?”

“是的。霍中天帮她开的。”

“霍中天帮她开的?”

“是的。王天明是她儿子。”

“王天明是她儿子?”

文竹感到了陈嘉明的惊讶连连,心里很是得意。

“千真万确。”

“哪她跟方菲有什么关系呢?”陈嘉明急切地问。

“据她邻人证实,她就是方菲。”

“哪她为何要改姓呢?”

“这是唯一的疑点,我猜想她老公姓王,办身份证时有意而为之吧。”

接着文竹就把有关方菲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地向陈嘉明汇报。电话那端陈嘉明也是感慨万千,长吁短叹,不能自己。

“不管方菲是真是假,我择日一定会过来与她会晤一次。至于中天工具那边,给我盯紧了,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向我及时汇报。”

回归理智的陈嘉明向来雷厉风行。

“是,老大。”

挂了电话,文竹感觉像脱了一层皮,空空的,倒在了床上。

不知何时,向远推门而入,文竹便迷糊地坐了起来。

“文总,我发现一个地方跟龙城一样。”

“什么地方?”文竹朦胧地问。

“在老街的拐角处有一个茶馆叫‘缘分天空’,放的也是邓丽君的歌。楼上咖啡,楼下茶道,生意出奇地好。一个西方,一个东方,互不冲突。楼上年轻人居多,楼下中年人居多,也不违和。环境优雅,很有情调。后来我问了,大老板是龙城人。文总,我们改天去坐坐?”

文竹“嗯”了一声,便去洗手间洗漱,向远见文竹不是很热情,想必给董事长批了,便收了声。

文竹想的是另一回事,自己给董事长汇报的太多太急了,应该悠着点,一天报告一件事。如果明天事全办完,后天就得回家了。杜鹃跟闻声谁来陪呢?想到这,很是懊恼,一时逞能,把这事给忘了。

第二天,文竹去了海棠苑,陆云开的门。

“大哥,杜姐喂了奶,前脚刚走,闻声好不容易止声,你后脚就赶到了,路上没碰着?”

文竹摇摇头说:“也许走岔了吧。”

说完张开了双臂,闻声冲他一笑,文竹甭说多开心了,抱了过来。

血缘的亲情是相通的,是谁也隔离不了的。五个月多大的婴儿就如此聪慧,长大了还得了。想到他从生下来就在无爸的世界里长大,长大还要受多少白眼和讽刺,文竹的心似乎给谁剜了一刀,说不出的痛。

“大哥,我觉得你怪怪的。”

陆云突如其来一句,让文竹吓一跳。

“怪怪的?我是怪物史莱克还是人猿泰山?”

“如真是那样,你不把我吓个半死啊。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里好像不是你的家。你没来之前,我以为那三幅画就装饰装饰,挂挂而已。你来之后,我琢磨了一下,里面有学问。”

文竹没有接话,感觉陆云情商不低,静候下文。

“杜鹃是杜姐,竹是你,青松是照片里的大哥。细看,你跟照片里的大哥还是有区别的,你额头饱满,印堂发亮,他就没有。所以说你不是——”

“你不是照片里的大哥,照片里大哥已死了十多年了。”

文竹一惊,回头一看。不知何时霍文推门而入,站在了他的身后,怒气冲冲朝他吼道,好像他知道了一些什么。

受了惊吓,闻声“哇”的一声哭了。文竹狠狠地瞪了霍文一眼,也不分辨,赶紧哄闻声:“小燕子,穿花衣。穿了花衣,真美丽,每年春天来这里。百花鲜艳绿满地,蝴蝶展翅飞,蜜蜂嗡嗡去采蜜,小朋友们做游戏。”

文竹急中生智,唱了小时学的儿歌,也不知对错,闻声止哭转笑。

“大哥,看不出来,你带小孩真有一套。”

“比起孩子他妈差远了。”

霍文依然不依不饶,问道:“文竹,你来风云市到底是想干什么?”

“观光,寻人。碍着你了?霍先生。”文竹不想跟他吵,温和地反问道。

“光也观了,人也寻着了。你可以怎么来怎么回了吧!”

这家伙似乎在哪里受了气蒙了冤,找文竹来出气了。

“霍先生,下逐客令也轮不到你吧?”文竹慢条斯理地回击。

“文竹,杜姐开店你在哪?杜姐生娃你在哪?现在杜鹃亲人生病你又在哪?你现在进入杜姐的生活,是不是有点趁人之危,坐享其成的感觉?”

文竹压住心火,彬彬有礼道:“霍先生,你批评得恰如其分。那些最需要的时候我的确没陪伴在她身边,那是我终生的遗憾。现在我不能陪伴在她身边,是因为照片中的青松死了十多年,我是他的替身。我能出现在青松娘的面前吗?

“杜鹃爱不爱我,你说了不算。你看看屋中的这些画,你知道杜鹃的心思吗?”

霍文傻傻地摇摇头。

“你的智商还达到那个高度,有空问问小云吧。你们受过的伤,是春秋季节几日的毛毛雨。杜鹃受过的伤,是几个春秋的倾盆大雨加鹅毛大雪。我们是共过风雨的人,有过共鸣的人。走入她的生活是趁火打劫?你见过有谁主动要求趁火打劫的吗?”

霍文跟陆云两人面面相觑,文竹好像所言不虚。

“霍先生,你是霍家长公子,但也不能无法无天,我的停留跟你无关。你喜欢杜鹃,不能因为见她受委曲,就乱打抱不平,随意拿别人来撒气。杜鹃已不是往昔的杜鹃,历经苦难,越挫越强,越挫越勇,无人能干扰到她的生活。”

文竹击中霍文的软肋,他憋红了脸,无言以对。霍文瘫坐在沙发上,生气地看着那两幅画。他本来是帮忙的,却遇上了文竹。见杜鹃忙里忙外,文竹像个局外人,没尽到责任,很是气愤。现在有所明白,但明白的依然是冰山一角。

文竹逗着闻声转圈,闻声都快能笑出声了。

文竹的手机响了,是杜鹃的。

“哥,医院下病危通知,放弃我娘的治疗了。”

电话那端传来“呜呜”的抽泣声,阿婆视她如己出,感情很深。杜鹃似乎一下子受不了这个打击,到了崩溃边缘。

“我马上过来。”

文竹把闻声顺给了陆云,准备下楼。

“大哥,还是我去吧。免得你尴尬。”

霍文愿意为杜鹃赴汤蹈火,义无反顾。文竹一想也对,怕青松父亲见了节外生枝。

“谢谢你,霍文。”

吵过架的两人似乎没了裂痕。

霍文走后,文竹问陆云:“小云啊,你觉得霍文人怎么样?”

“你说霍哥啊,没话说,人好着呢。居家过日子一流!”

“你喜欢他这样的类型?”文竹故意逗她说。

“霍哥不是我的菜。太闷,没情趣,还不会喝酒。”小云答得很干脆。

“那你喜欢啥类型的?”

“像大哥这样的。”

文竹给她的直爽逗乐了,笑道:“我也不会喝酒啊!”

“你不一样。”

“那为什么呢?”

“杜姐不会看走眼。”

文竹听了心里一暖,随之一酸,这小妮子太会说话了,想把他挽留在杜鹃身边。就像那天上的彩虹,谁都想挽留,大都是一厢情愿的事,终究不如人愿。

如果我留在这里,那董梅,天羽怎么办?文竹的负罪感莫名升起。一步错步步错,想挽救似乎也没有挽救的余地。好像陷进了沼泽,越陷越深,难以自拨。

一个多小时后,杜鹃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见到闻声又振作起来。给他乳奶。

阿婆在姑姑的老屋里,叫着青松的名字,等待着上帝的召唤。

一天多未见,文竹见杜鹃消瘦了许多,说不出的心酸,过去抱抱了她。她埋在他怀里,久久不愿离去。似乎他身上有一种取之不竭的能量,能助她恢复元气,面对一切困苦灾难。

一个人的孤军奋战终抵不上两个人的风雨兼程。文竹看着怀里的小女人,抚摸着她的秀发,勇气激增,要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六十一)王嫂之命

一大早文竹又赶回了德远宾馆,见向远睡着,暗喜,和衣刚躺下。向远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把文竹吓一跳。

“文总,你回来了啦!”

文竹“嗯”了声,坐了起来愠道:“你小子,候着我?”

向远见文总盯着自己看,连忙辩解:“没有,没有。我内急!”

说完便穿纸拖鞋,直奔卫生间,向远实无尿意,便多呆了一会儿,才出来。

文竹没听到冲水声,知此小子有鬼,便语重心长敲打道:“向远啊,此次出差是谁带的你呀?”

“文总!”

“出差在外要听谁的?”

“文总!”

“好。我们出差在外,努力行事,对得起老板;勉力做人,对得起良心。其它事,听我安排!明白?”

“明白!”

向远回答得斩钉截铁,心底暗暗地向董梅道歉:梅姐,有些事我不能实话实说了。“昨天情况如何?”

“听一员工说,质量出了问题,是大是小,不甚清楚。无意见到一个人,几分神似董事长。”

文竹一喜,问道:“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向远纳闷道。相似的人多了,文总为何如此关心?

“今日必须给我查出此人姓名,否则不要回来!”

“是。”

无名山不高,100米不到。满山苍翠。山项有座小庙,叫万寿庙,据说落难的皇帝呆过。

文竹坐在出租车里,沿着石子路,颠簸着盘旋而上。靠山的一边,能看到山的肌肤,灰中间褐,缝隙中有草、藤,小树长出,透着绿意和生机。

到了半山腰的无名村,出租车停了下来。文竹约好司机下午三点来接,司机领了双倍的价钱,欣然离去。

无名村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错落在公路的一边,有的房子还隐在树间,幽静而意远。梯田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在劳作,见来车,起身望了几眼,弯腰继续劳作。

早晨的阳光不是太灼人,山间的氲气散尽,远处一片黛色。

一个老太坐在门口用匾晒黄豆,七十岁上下,头发花白,面目慈善,神采奕奕,边晒边把里面的杂物去掉。

文竹便走过去,打招呼道:“大娘,你好!”

大娘头也没抬,回道:“小伙子,来观光啊?”

方言好重,文竹还是听懂了。

“嗯,这里的风景真美。”文竹顺声道。

“山里人进城挣钱,城里人来这里看山,弄不懂。”

“顺便找个人。”

“找人?找谁啊?”大娘抬起头问道。

“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方菲的人?”

“我住这里一辈子了,没听说过。”

“王嫂呢?”

“早说嘛,我们一个队的,早搬到镇上去了。她家的老房子在下面。”

老太边说边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一条下坡的道,原来下面的平地处还有几户人家的。

“她家什么时候搬到镇上去的?”

大娘眯着眼,扳指算了算,说道:“十七八年了。那年她家房子半夜着火,好惨咧,熊熊大火把她家烧个精光,救都来不及救,最可惜的是把她家老三被烧死了,王嫂哭的死去活来。靠一个贵人帮忙,搬到街上去了。下面的房子是近几年回来造的。”

“贵人?”

“嗯。大贵人,现在好像是什么厂的大老板。王嫂的儿子也在他厂里的。”

文竹明白了,大贵人应该是霍中天。

“王嫂常回来吗?”

“她家银锁常回来,她开店忙,逢年过节才回来走一遭。”

大娘很健谈,文竹庆幸问对了人,把匾里的几粒沙砾顺了出去。

“王嫂是本地人吗?”

“她跟你一样,是城里的大小姐,嫁到穷山沟沟里。她刚来的时候貌如天仙,怎么会看上老实巴交的王银锁了?要样没样,要钱没钱,不知这小子哪辈子修来的福。待嫁过来六个多月生了天明,大家才明白王嫂为何要嫁给王银锁了。

“说来王嫂也是命苦。由于老公无用,分房时又给老大金锁和老三铜锁欺负,分了最差最小的房子。起早摸黑,拼命挣钱,好不容易建了新房,没多久,一把无情的火又化为灰烬,死了老三毁了容。

“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洗尽了城里人的铅华,成了真正的山里老妪。要不是遇上贵人,她这一辈子就属于这无名山了。”

文竹听了很是感慨,环境能改变人的一生,溶为一体。

“她是未婚先有子?”文竹问道。

“什么子?怎么听起来像日本人的名字?”

文竹不好意思地笑了,念快了,听起来真像日本人的名字。

“大娘,我说她是带着身孕嫁过来的吗?”

“是的。现在王嫂好了,也算苦尽甘来吧。”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不知道。以前大家叫天明妈,后来叫王嫂。”

文竹从包里翻出方菲的照片,问:“大娘,认识吗?”

“年轻时的王嫂!你怎么有她照片?”大娘很是困惑。

“我是受人之托来找她的。请大娘多多包涵,帮我保密。”

大娘虽然不解,还是点了点头。

今天太顺了,文竹一高兴就跟大娘聊多了,问了此地的人土风情,有什么土特产,大娘家的情况,大娘有问必答。

大娘姓卢,老伴去田里干活去了,二儿子外出打工。家里养些家禽,种些果树,多了就下山到镇上卖掉些,换些其它日用品。

山里人太实在了,实在的让人难以招架。还没到中午时分,就力邀文竹在她家吃饭。

吃了饭,文竹去王嫂家看看,二层小楼,大门紧闭。爬到山顶,去了一趟万寿庙,真的很小,没几步就转完了。闲来无事,文竹抽了一支签,凶签,笑笑,没当回事,没解,又放了回去。

司机未来之前,文竹又去了趟卢大妈家,故意购了两只风鹅,两只草鸡,几斤栗子,放了一千元在台角。等她发现时,文竹已上车盘旋而下。

“去归隐镇‘王嫂茶馆’?”

对于文竹这样的金主,司机希望天天碰到,应声而去。距茶馆一段距离,文竹下车,叫司机原地等他,他步行过去,茶馆里比前天人多了些。

刚进门,王嫂眼尖就发现了他,说道:“文先生,今天是喝茶还是寻人?”

文竹一愣,似乎话中有话,便笑言:“我来找刘大叔喝酒的。”

“老刘搬砖未回,要不坐坐?我给你瞧样东西,省得文先生四处打听,天天生疑。”

归隐镇就那么大,她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文竹不知她要给自己看什么东西?不知老刘昨天给她说了什么?但肯定与方菲有关。

文竹不语,想看王嫂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谁知王嫂拿给他的是一张身份证,轮廓与方菲相似,面上有烧伤的痕迹,不是太明显,面貌无法联想在一起,名字叫王菲,1951年生。

“王菲?名字好熟!”

“开茶馆的老太,镇上人都认识!”

王嫂不知文竹已去过无名村,以为此举可以打消文竹去无名村探寻的念头。

“不好意思,王嫂,打搅了。我改天来找刘大叔喝酒。”

文竹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归隐镇。王嫂为何要唱这一出?明明王嫂就是方菲,怎么又变成了王菲?身份证不假,与她人一模一样。一字之差,却让文竹乱了套。

司机路上问:“老板,现在去哪里?”

文竹想,先把绿色环保食品送到杜鹃那里,让她们打打牙祭,便答道:“海棠苑。”

路上文竹拨通了杜鹃的电话:“杜鹃,在哪呀?”

“文竹,我在一院。”杜鹃的声音比较沉重。

“怎么啦?”文竹焦急地问。

“我阿婆思儿成疾,今日几番晕厥,现在一院抢救。”

“情况如何?”

“凶多吉少。”

“我过来。”

“不要。我阿公在。你先回海棠苑吧。”杜鹃有所顾忌道。

想想也是,杜鹃已经够乱的了,不要再去添乱了。文竹把东西送到陆云手里,亲了一下熟睡的闻声,回到了德远宾馆。没多久,马向远也回来了。

“文总,那个像董事长的人叫王天明。今天他跟一个叫霍文的吵架了。”

“你亲眼所见?”

“不,是他们工人传的。王天明叫霍文回公司上班。霍文说:‘天明哥,你别多管闲事。’王天明说:‘厂子有难,你应该回来帮你爸一把。’霍文回道:‘叫霍武,霍双啊!’王天明气道:‘他们俩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霍文回的更绝:‘没事的时候,我是外人。有事的时候,才想到我是霍家的长子。’说完甩门拂袖而去。”

听完向远的汇报,文竹心里基本有数。拍了拍向远的肩膀:“干得不错,今晚我们犒劳一下自己。”

两人吃了一顿大餐,为了不浪费,向远吃撑了。两人顺着人行道散步,热风习习。

“向远,今晚我给董事长打个电话。。。。。。”

“文总,我正好吃撑着了,去市里转悠转悠,消化消化。我还没好好欣赏一下风云市的夜景呢。”

这小子够机灵,有长进,与十多年前的文竹不可同日而语。

(六十三)替身行孝

文竹近几日倒也清静,没什么事,静候中天工具的风吹草动。向远有时去中天工具了解情况,有时去医院核实情况,没了前几日的起劲。

文竹没事就窝在海棠苑,逗逗闻声,尽量减轻杜鹃的压力。杜鹃几处跑,好在家政合伙人宋燕,茶馆合伙人霍文体贴她,多担待了些,她主要精力就是用来尽孝,送老人走最后一程。

一日,霍文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文竹问:“霍文,你怎么啦?

“我后妈苏琴跟她侄女苏馨月回娘家时碰上了,三句话不到就吵起来了。一个骂:‘不知羞耻的狐狸精。’一个回击:‘心狠手辣的黄莲婆。’其实她俩是一个窝里出来的。

“吵着吵着两人不够瘾,就打起来了。亲人们不知帮哪一个,不知劝哪一个,脸都给她们丢尽了,结果一个不帮,一个也不劝。

“看热闹的更是不嫌事小,在一边瞎起哄,两人像是受到了鼓舞,打得更起劲了。苏琴的头发给她侄女扯了一把,好像连着头皮。她也不甘示弱,把苏馨月的脸上划了几条杠。两败俱伤,谁也没捞着好处。

“两人分别向我老爸告状,我老爸给厂子里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工夫管她们。结果两人一个要上吊一个要觅死,鬼哭狼嚎作给他看。

“结果老爷子急火攻心,血压上升,两眼发黑,又给这两个败家娘们气晕了过去。经医院抢救,终算醒了,还好,没什么大碍。

“哎!我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家,乌烟瘴气,乱七八糟,怎么看怎么闹心!”

文竹表示同情道:“正是家门不幸啊。霍董事长,给她们气晕过几次?”

“就是。二次。”霍文气鼓鼓地说。

看来他从心底里还是惦记着父亲霍中天的。

“既然你父亲有难,你为何不去帮他一把呢。”

“我不想跟他们窜掇在一起,对那个行业也不感兴趣。”

“如果中天工具垮了怎么办?”

“不可能,有我爸和天明哥呢。”

“天明哥是谁?”文竹故意问。

“王姨的儿子。”

“他跟你关系很好吗?”

“嗯。他妈跟我爸是插队知青。”

文竹没想到,聊聊天,也能证明王嫂就是方菲,正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今年的天热得出奇,坐着都能出汗,没有空调根本无法过日子。晚上还好些,江上的风还是带来一丝凉意。台风估计还是海洋的中心酝酿。

文竹跟霍文,陆云三人吃着晚饭,商量如何帮杜鹃分担压力。杜鹃从姑姑那边回来了。

文竹就问:“杜鹃,那边情况怎么样?”

杜鹃楼了一下稍乱的头发,边换鞋边答道:“不乐观。娘睡着了还好,醒来就一直呼唤青松:‘青松,青松,我的儿,你快回来吧。’偶尔也会叫闻声的名字。爸听了眼泪吧吧,却又无可奈何。保姆听了,嫌烦,快神经质了,不想干了,我只好再加工资安抚她。

“姑姑倒好,总以为弟媳是外人,自己出了房子,已经很客气了。该吃时吃,该睡时睡,偶尔来看一眼娘。倒是爸,里外张罗,身心俱惫,真担心他倒下去。这该如何是好?

“我更是不敢倒下去,再累也要强撑着,我倒下去他们怎么办?‘百善孝为先’,即使耗尽我最后一滴血,我也要陪娘走完这最后一程。”

杜鹃说的动容,陆云听了陪泪。怕杜鹃饿着,她又去盛了碗热饭。两位男士紧锁眉头,不知该如何替杜鹃分担忧愁。这样拖下去,无人替换,会把人透支到极限。青松娘没走,杜鹃跟陆彦清两人会先倒下去的。

这样下去肯定不是事,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既能尽孝,还要大家轮流喘口气,最好把青松娘思儿心切的心愿了了。文竹看着窗外不知何处投来的光,越来越亮,仿佛看见了曙光,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这样吧,我提个建议,大家看看行不行?”

大家把目光聚集到文竹的身上,静候他的建议。

“既然伯母思儿心切,就上我替青松尽孝,陪老人走完这人生最后一段旅程,否则她死不瞑目。”

“那伯父、姑姑面前如何解释?”霍文提出疑问。

“杜鹃去诓个理由,说找到一个与青松相像的人,来了伯母的心愿。如果,事情最终穿帮,也无大碍。有时藏着掖着于事无补,我们只想把事办好。你们说呢?”

“大哥说的对,早该这样做了。这样即可以分担杜姐的压力,又能了伯母的心愿,怕这怕那反而把事情弄糟。”

杜鹃感激地看了文竹一眼,想想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同意了。

凭着去年的记忆,文竹当场又把青松学了一下,引爆了杜鹃的泪点,泪如泉涌。

“大哥,你像换了个人一样,不做演员可惜了。”陆云由衷地赞道。

“我是你杜姐御用的,不为别人服务。”

杜鹃见文竹如此说,露出近几日难得的笑容,去房间看闻声了。文竹在客厅刻意又练习了几遍。

隔日早晨,杜鹃说通了陆彦清跟姑姑。下午,文竹登场,装扮成青松在世时的行头。

文竹向两位老人打了招呼。

虽有心理准备,姑姑见到了文竹,喃喃道:“太像了!太像了!不可思议!。”

陆彦清看呆了,恍惚了,傻傻地分不清了。要不是杜鹃提前说一下,真的以为进入幻觉了。那身影,那发型,那声音,那眼神,那走路的姿势,尤其那甩发的神韵,跟青松别无二样。难怪去年老太婆说见过青松,原来是真的,想必就是见的是这位才俊了。

老太婆又在屋里念叨青松了。进屋时,陆彦清故意提高声音叫道:“老婆子,儿子回来了。”

说完抹了一把眼睛,陆彦清自己先流泪了。

“在哪呢?青松,我的儿啊!”

老太半卧在床上,头靠着墙,炎热的夏天身上还搭着一床薄被,各种功能的衰竭,瘦的不像人样,两眼无力地搜寻。

她像一盏油灯,油少芯短,燃着如豆的光芒,一点风声都能让其熄灭。它为何还燃着?因为她思儿的意志力还没有耗尽,还在支撑着她活下去,否则她死不瞑目。

当文竹站到床前,青松妈似乎看到了青松,声音高了几度,喊道:“青松,青松,我的儿啊!你真的回来了啦!妈等你等的好苦啊!”

文竹不知是青松附身,还是触景生情,青松妈的一声声呼唤,唤醒了心底最真的东西。文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喊一声:“妈,儿回来了。儿不孝,儿给你磕头啦!”

“咚咚咚”三下,把周围人看得眼泪“簌簌”直下,泣不成声。

青松妈把手伸了过来,想抚摸文竹的脸,文竹跪着爬了过去,任由瘦骨嶙峋的青松妈抚摸,端详。

“儿啊,你让妈想的好苦啊!从去年看见你到现在,我一直想你,终于把你盼来了。你不会再走了吧?”

文竹泪如雨下,哽咽地说:“不会了,不会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众人泪眼婆娑,好久才恢复平静。

由文竹陪伴的日子里,青松妈好像恢复了清醒,不再那么声嘶力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青松的名字。只要看到文竹在她的屋里或视线里,她就很欣慰,平静地看着文竹。偶尔也会犯迷糊,与以前的状态反了一个个。

陆彦清跟杜鹃轻松了许多,渐渐恢复了元气。只是累了文竹,天天妈叫个不停,还得不停地帮青松妈回忆。其实有的话,她已讲过好多遍了,讲着讲着就断线了,文竹提醒就又连上了。

第三天早晨,青松妈精神特好,居然问文竹要梳子梳头。文竹赶紧找来一把梳子,看着她细细地梳理。

梳好了,青松妈问文竹:“青松,妈漂不漂亮?”

文竹说:“妈天下第一漂亮。”

她又说:“你从小就会哄妈开心。”

文竹赶紧说:“我就是妈的开心果。”

青松妈又唱了一个儿歌,把陆彦清听得心花怒放,以为老太婆要恢复了呢,赶紧跑去跟姐姐报告。

陆秀凤听了摇了摇头说:“回光返照,准备后事。”

看见阿婆精神状态如此好,杜鹃把闻声也带了过来。青松妈想抱,怕有闪失,杜鹃让她摸了一摸,她也没有强求。

在屋子里有文竹搀扶着她走了二圈,又上了床,半卧着,对文竹说:“孩子,你不是青松。但你是个好孩子,杜鹃选你选对了。谢谢你。”

文竹听呆了,“鸟之将死,其鸣也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是替身,尽一下孝,想不到还给识破了。

以为是了她心愿的,谁知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

没多久,青松妈脸带微笑离开了人世。

由于在风云市没什么亲戚,青松妈的葬礼办得很简单,走一个仪式。倒是陆彦清跟杜鹃悲伤欲绝,掉了不少泪,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人。

陆彦清更是把老太婆的骨灰盒收得好好的,说以后带回龙城,归祖认宗,靠着青松。

(六十四)老大出山

“老大,霍家出大事了!”

“破产了?”

“不是。是霍家老二把苏馨月杀了!”

“提供信息的苏馨月死了?怎么回事?!”陈嘉明电话里惊讶地问道。

昨晚风云市大街小巷传闻霍家二公子把中天工具董事长霍中天的小三给杀了,场面血腥,惨不忍睹。

霍武第三次从戒毒所回来,母亲苏琴就向他哭诉,给他看伤势。霍文当时很生气,就想要去找苏馨月讨个公道。苏琴因其刚回来,劝住了他,说来日方长,日后算总账。

霍文进了二次戒毒所都未戒掉,第三次戒毒所都不想收了,硬是卖霍中天的面子,好说歹说才答应。其实是可以戒掉的,关键是苏琴太护犊了,回来一见儿子实在受不了,就偷偷地给,前功尽弃,周而复始。

昨日霍文吸多了,快活似神仙。突然想到家里的窝心事,感觉这一切都是苏馨月造成的。就连自己吸毒上瘾,妹妹私奔出走也是她一手造成的。幻觉她要来夺家产,要来伤害母亲和自己。与其被害,不如先下手除了她,以解后顾之忧。

想到这,拿着一把刀,用衣服裹着就出了门。苏琴在房里追剧,问他出去干什么,他也未予理睬。

九十点的阳光开始显现威力,一天的蒸烤即将开始。霍武来到了苏馨月的小区,满头大汗。

苏馨月是霍武表姐,早离异,女儿判给了丈夫。苏琴把她介绍到中天工具,希望其监视霍中天的。谁知她勾搭上了姑夫,也算天下奇闻了。当然‘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霍中天好色的软肋终于给他无尽的惩罚,成为挥之不去的祸根。

对于他人的唾骂,苏馨月无所谓,因为一个人贱到了极致,就不要脸了。今日正好下楼,去社区里问一下独生子女的事情。

苏馨月见表弟神情呆滞,面露凶光径直向她走来。他不是在戒毒所的吗?怎么来这里了?手上拿的是什么?刚想喝住他。

霍武见是苏馨月,也不言语,抽出似匕首的刀,迎上去连捅三刀。苏馨月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得出。

她就高喊:“救命啊,救命啊!”

霍武杀红了眼,又补了五刀。才放了手,苏馨月晃了几下,倒在了血泊之中。什么也没争到,留下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儿。亲哥杀死了亲妈,长大之后的霍全不知如何去面对?

几人闻声过来,却不敢近身,远远地观着,怕惹祸上身。有人见其状,赶紧打了110和120。

霍武拿着血淋淋的刀,呆呆地坐在花台上,时而狂笑,时而恐惧。见来了警察,扔了刀就跑,给路人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捉拿归案。

传闻不可全信,霍文手机关机。等今天《风云日报》坐实,文竹才给陈嘉明打了电话。

“霍中天有何反应?”陈嘉明听完了文竹的陈述,问道。

“受不了打击,已第三次入院。本来‘三高’,现有中风迹象。苏琴精神有所失常。”

“7月22日我来风云市,你来接我。”

“是。”

文竹感觉回程的日子越来越近,心里却有了不舍。

有了文竹的陪伴和滋润,杜鹃走出了阴影,越发光彩。

7月22日早晨,文竹、杜鹃、陆云三人围着桌子吃早饭,闻天还未睡醒。

“今天我去机场接一下董事长。”

“方菲找到了?”

“嗯,”

“多年以后,我们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结局?”杜鹃感慨道。

“想哪里去了。”

文竹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稀饭,陆云困惑地看着他们俩。

文竹租了一辆凯迪拉克,与马向远一起去机场接陈嘉明。本来说好十一点半的飞机,结果一点才接到人。航班误点是家常便饭,也无人考核,为乘客喊冤。

车上只提中天工具和霍家的事,方菲的事一字未提。向远有点纳闷,文总一次也未去中天工具,知道的却比他全的多,详细的多。

根据陈嘉明的意思,在路边随意吃了个便饭。文竹借故支走了向远,让其去风云市一院蹲点,关注霍中天的新动向。两人直奔归隐镇“王嫂茶馆”。

文竹和陈嘉明刚踏入“王嫂茶馆”,还未来得及打量。

“哟,这不是文先生吗?喝茶请坐。找人,另寻它处。不送。”王嫂的嘴够利落的,损人一点不含糊。

待她瞧见文竹身边的人时,她忽然害羞地搂了一缕白发,回首就走。

虽然容貌经过岁月的洗礼和火灾的创伤,陈嘉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之人就是方菲,那眼神,声音,姿势已经印在了脑海里,无法磨灭。

“方菲。”陈嘉明高喊道,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先生,你。。。。。。认。。。。。。错。。。。。。人了。我叫王嫂,归隐镇开茶馆的。”

王嫂边说边向前走,旁边有人附和说:“这里没有叫方菲的,先生肯定是认错人了。”

今天是周日,喝茶喝酒的的人还不少,刘汉成也在,文竹跟他打了个招呼。

“方菲,我苦苦地找了你三十六年,你就给我这样的结局?!”

王嫂颤抖了一下,止住了脚步,陈嘉明已到她身后。她突然转身,抽泣着投入他的怀抱,陈嘉明紧紧地抱住了她。

“嘉明哥,我等你等的好辛苦,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我发过毒誓:除非你来,否则我不会踏入龙城市半步。”

“何苦呢!方菲。”

两人相拥了一会,王嫂感觉苗头不对,广庭大众之下,搂搂抱抱免不了伤风败俗。再说老伴王银锁还在后院呢,见了肯定不自在,得空王嫂便抽身而出。

擦了擦眼泪,王嫂向大家挥了挥抹布,宣布道:“今有故人来,王嫂高兴,在座的一律免费。”

免费的乡人喝的更欢了。

王银锁本想进来的,见老伴给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抱住了,那人仿佛自带自带光环,破旧的茶馆也无端生了辉。那人是城里的龙,我是山里的虫,在家本来就没有发言权,自卑的他又折了回去。

王嫂赶紧找了一空桌,用抹布擦了又擦,再后还用袖子抹了一下凳子。

“嘉明哥,这边坐。”

陈嘉明趁王嫂倒茶的时候,看了一下四周,这里的比想像的寒酸,又比想像的纯朴。

“这店是自个开的?”陈嘉明明知故问。

“中天帮忙开的。”

“他小子,早知道你在此地啊!他从没给我提起啊!”陈嘉明埋怨道。

两人常在广交会,国外展会常碰面,大都是礼仪性的招呼。两人你看不顺我,我看不惯你,恨不得都想吞并对方而快意。

“嘉明哥,是我让他封锁消息的。这么多年了,嘉明哥,让恩怨随风而去吧。”

“他人呢?”

“近况不是太好。中风,明天出院。”

“我明天主动看看他。哎,我们三人也该作个了结了,曾经最好的朋友。”

“是呀,青春倔强的误会伤了三个曾经追梦的年轻人。”

“对了,你家人呢?”

“银锁!银锁!”王嫂扯起了嗓子叫道。

王银锁耳不聋,躲不过了,脸上堆着笑,毕毕缩缩出来了。瘦小的身子,实实在在的山里汉子。

“银锁,给嘉明哥倒茶!”

其实银锁的年龄比陈嘉明大,实际看上去还要大的多。但银锁没法子,按辈分就得叫哥。

“嘉明哥,喝茶。”银锁给陈嘉明茶满上,说道。

陈嘉明示意他坐下,看着老实巴交的银锁,心底说不出的悲哀和失落。那样美的方菲像鲜花一样插在这毫无养分的牛粪上,最好的芳华荒废在山沟沟的旮旯里。是谁的错呢?是谁的错呢?

“你一直在此营生?”

王嫂抬头看了一下旋转的吊扇,思索也旋到了遥远的年代。

“三十六年前我来到了归隐镇的无名山的无名村,这个地方与我当时的心情太相应了,我决定在此停留。于是我嫁给了王银锁,他年纪比我大,个子瘦小,土的掉渣,没有文化,老实巴交,当时怎么看怎么不入我的眼。

“几经挣扎,想出家离走,后咬咬牙,选择留下打拼。现在看他怎么看怎么顺眼,也许是我溶入了这块土地,成了地道的山里人。”

王嫂说到这里,王银锁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以配合王嫂的说词。

“通过全家人的努力,造了新房,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儿子考取了大学,是全村唯一一个大学生。可是一场无情的大火吞噬了我的新房,吞噬了我的三儿,吞噬了我引以为豪的容颜。一家人的希望全给火烧灭了。

“我的人生到了最低谷,感觉命运处处与我作对,恨不得一死了之。十八年前这个时候中天找寻到了我,资助我在归隐镇开了个茶馆,一直开到如今。”

王嫂说的话与卢大娘的如出一辙。

两人的差距越拉越大,像东非大裂谷一样,但陈嘉明一点也没有看轻王嫂,因为初恋的芬芳开满心坡。

“让你引以为荣的大学生儿子是不是叫王天明?这个名字很好听,有何用意吗?”

王嫂心头一紧,警觉地朝了文竹瞥了一眼,只见其故意低了头,觉得嘉明哥并不是来找寻她那么简单。

王银锁这才发现,眼前这位跟天明有几分相似。难道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儿子要给别人抢去,心里不竟无限悲凉。

“嗯,叫王天明。不说你也明白,就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我能请你全家人吃个饭吗?”

“等看了中天再说吧。”

(六十五)醉后失控

天热得快要发疯,热浪席卷了全国,地球变暖势不可挡。

风云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最豪华的病房,房间内摆满了花篮及水果。

霍中天坐在轮椅上准备出院,看着霍文忙碌地收拾,不竟湿润了双眼,感觉对不起对前妻王玉的托付。老二老三在苏琴的怂恿下,自己的宠爱下,骄横跋扈,一个走上不归路,一个找不到回来的路。最靠得住的竟然是可有可无缺少父爱母爱的霍文。

苏琴因霍武的事吓得六神无主,四处求人,神经有点失常,忘了来接霍中天。不来还清静些,来了也是添乱。王天明在楼下办理着霍中天相关出院手续。

“中天,你看谁来了?”王嫂轻轻敲了一下门,说道。

霍中天从思绪中抬起了头,见是陈嘉明,五味杂陈,表情及其复杂。

他尽力压制着心中的澎湃,维护着自己的尊严,哆嗦地言道:“陈哥,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方菲说你住院了,特意过来看看你!”

陈嘉明见曾经最好的兄弟落到这种地步,无限伤感,不由自主地跨了过去。文竹把不中用的花篮交给了霍文。

“特意来看我的笑话?”

“尽说置气话,我是来接你出院的!”

“中天,你怎么说话呢!嘉明哥特意来看你的!”王嫂劝道。

兄弟的手时隔三十六年还是握在了一起,虽然有些别扭,无那时的亲密无间,但真情却止不住地流露出来。

三十九年前,三人高中同班毕业,响应祖国“上山下乡,建设四化,处处为家”的号召。坐着机驳船,顺着运河,几经辗转,来到荒凉的黄海农场做了知青。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热火朝天地投入到农场建设中去。

方菲在校时班花,乃至校花,喜欢她的人不计其数。陈嘉明跟霍中天坐一凳,兄弟情深,形影不离,有福同想,有难同当。他们当时就坐在方菲的后桌,“近水楼台先得月”,占了先机,几经接触,暗生情愫,似乎方菲更中意陈嘉明些。

三年知青生活三人好的像铁板一样,无法分割。同进同出,相互照应,有什么事三人总是在一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陈嘉明比霍中天、方菲大一岁。方菲一口一个嘉明哥,把他叫得心花怒放,两人到后期基本确定关系。霍中天虽然也喜欢方菲,但碍于兄弟情面,只能藏在心底。霍中天人滑心花,处处留情。这种人靠不住,大概也是方菲弃他而选陈嘉明的原因之一。

如果岁月的河流一直这样流淌,那么三人纯洁的友谊将会流芳百世。但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几天时间把他们搞得四分五裂,老死不相往来。

“八仙过海,各仙神通”,每个人通过关系,疏通了回城的路,陈嘉明三人也不例外。虽然队长的女儿缠上了陈嘉明,他却用高超的手段甩了她,让另外一个喜欢她的知青搞大了她的肚皮。

回城的那几天,大家都热情高涨,该办的事抓紧办,该干的事用力干。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分离在即,有情可原。

一日,陈嘉明,霍中天、方菲等十个人在陈嘉明宿舍喝离别洒。年轻人喝酒就是爽,豪无顾忌,你来我往,不醉不休。有人弹起吉它,有人和唱,有张扬,也有泪花。一个个地喝得醉熏熏的,吐的吐,哭的哭,相互架着回宿舍。

陈嘉明宿舍只剩他和中天两人,两人乘着酒劲倒在了床上,桌子上乱七八糟,无人收拾。半夜,中天尿急,光着膀子,磕磕绊绊,借着酒劲去了野外,直至天亮也没回来。

凌晨,天已晓,星光渐退,月儿挂在西边。

嘉明醒了,不见中天,也没在意。拿了几张草纸,去野外蹲坑。

回来路过女知青宿舍,嘉明见方菲的宿舍门虚着,心想这妮胆子贼大,晚上睡觉不关门,就把门顺手带上了。

突然想起了前阵子两人激情野战的事,心不由活泛起来。昨晚方菲特意跟他说了,昨晚就她一人睡,二个走了,一个去隔壁知青点了。他光顾着喝酒,也没意会。趁现在早,无人知晓,进去温存一番。想到这,嘉明便折了回来。

推门而进的一刹那,嘉明呆了。霍中天这个王八犊子光着膀子,睡在了方菲的床上,一只手还搭在方菲的胸脯上,嘴里流着口水,睡得真香。而方菲任他搭着,也不拒绝。这样的场景深深地刺痛了嘉明的眼睛和心,最好的兄弟睡了他最爱的女人。

陈嘉明怒发冲冠,上去就是一脚,吼道:“霍中天,你个王八蛋,敢睡老子的女人。”

这一吼,刺破苍穹,吼醒了床上两个梦中人,也吼醒了其他人,断断续续有人来围观,越聚越多,免费看把戏。

霍中天感觉手上有个馒头,想怎么把它吃掉呢。突然有人猛踹一脚,他杀猪般疼痛醒来,从床上滚了下来,伴随着方菲的尖叫声。只见方菲紧紧拉着被单盖在身上,躲在床角,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局面。

“陈哥,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们什么也没发生。”中天竭力地解释。其实他自个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还蒙在故里呢。

其实他昨夜尿了以后,走错了房间,倒头就睡。而方菲也是酒多了,门未锁。就这么巧上加巧,错上加错,酿成了不可挽回的过错。

虽然两人什么也没发生,但这种事情摆在大家面前,大家只相信看到的。你越解释越黑,越黑越洗不清。

“嘉明哥,我也不知道中天是怎么睡到我床上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陈嘉明已气愤过了头,“嘿嘿”冷笑两声:“你们都睡在一起了!叫我如何相信你们是清白的!霍中天,你这个畜牲,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你却不仁不义,猪狗不如,睡了你未来的嫂子!”

两人有口难辩,羞愧满面。中天坐在地上,呆愣着,方菲抱着被单哭泣。门外不时有人把头探进来看二眼,陈嘉明甩门而出。一醉酿大错,一切难挽回。

霍中天觉得很冤,自己什么也没干,却落得这般下场。后又特意找陈嘉明解释,嘉明也不打骂他,要么铁板着脸,一言不发;要么拂袖而去,连机会也不给他。

霍中天又去找方菲诉苦,方菲反而求他:“中天,这个时刻你就别找我了。本来没关系,你非要来坐实,给人口舌,让嘉明哥怎么想。”

方菲也去找嘉明哭诉,说:“我根本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完全是一场误会,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陈嘉明沉默不语,用手指指脸,意思是说:“树要皮,人要脸”,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两个最好的朋友出卖了他,还要他原谅他们,这是什么世道!陈嘉明跑到海边与海单独对话,海只会对他咆哮。

各人有各人的委曲,谁也不站在对方的立场想一想,伤害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

事情越搞越僵,最爱的人,最好的兄弟,却形同陌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青春的天空再也没有纯洁的星星,幽怨的心灵只希望早日离开这曾经留下欢乐的伤心地。三人独自回了城,历史就这样无情地被改写。

回城后,方菲见月经过了好久还没来,便偷偷去医院检查,医生恭喜道:“有喜了。注意保护,加强营养。”

她当时就愣在了哪里,早不来,晚不来,在这个节骨眼怀上了。

她含泪把这个事写信告诉了陈嘉明,他本不想看,却受不了那熟悉的隽秀小字的诱惑,开了,看完却爆炸了:两人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了孩子却说是他的。他气愤不过,回书叫她找霍中天。

霍中天知道此事后,他愿意娶方菲。方菲断然不肯,她爱的是嘉明,怀的是嘉明的骨肉。正因为中天的过错,毁了自己的生活,恨他还来不及呢。即使她愿意嫁给中天,也是他的怜悯,又正好验证了陈嘉明的念想。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方菲的肚子渐渐隆起。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大不敬的,父母的脸是没地方搁的,因为世俗的口水可以淹死人。父母逼问孩子是谁的,要她打掉,如花的女儿不愁嫁。她不依,她要为最爱的人生一个,关键是证明给他看:是他冤枉了她。

她的单纯把她逼上了另一条路。龙城是待不住了,方菲选择了出走,来到了风云市归隐镇的无名山下的无名村。

霍中天气愤万分,找陈嘉明讨个说法:“陈哥,方菲出走了。”

“她走她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各自安好。”

“她怀了你的骨肉。”

“我的骨肉?你还好意思提?你干了龌龊的事!来借祸于我!你以为我是瞎子吗?!”

“陈嘉明,你无理取闹!你血口喷人!”

陈嘉明失去了理智,霍中天也不甘示弱。两个曾经患难共风雨的兄弟打了起来,只有输家,没有赢家。一个嘴角挂血,一个眼角淤青,兄弟反目成仇。

霍中天觉得自己对不起方菲,因为醉酒,让她落得如此下场。痛定思痛,他也离家出走,一路寻找方菲,救赎自己的罪过,为此吃尽苦头。

(六十六)知青情怀

“霍叔,出院手续已办妥,我们出院吧。”

天明推门而入,见这么多人,先是一愣,后见王嫂也在其中,就问道:“妈,你怎么也来了?”

“你霍叔出院,我不该来吗?”

“那茶馆呢?”

“你爸看着。”

陈嘉明在一侧看着,看着这个相似自己的年轻人,内心说不出的兴奋,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整整三十六年了,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在世上。是他们刻意隐瞒呢?还是上苍的故意惩罚呢?惩罚他的不明是非和无理冲动,用三十六年间来化解这道沟壑。上苍最终又是眷念他的,把他的孩子又送到了他的面前。

“天。。。。。。明。。。。。。”

陈嘉明一时语塞,竟失了分寸。虽然前几日有心理准备,可见上了又是一回事,几乎哽咽,难以控制情绪。

“这位是。。。。。。”天明问道。

“我是你。。。。。。”

王嫂反应奇快,抢断道:“天明,快叫伯父。”

“伯父好。”

“哎。”

陈嘉明虽很郁闷,终不能明说。抚了抚发际,恢复了平静。

“霍文,霍董事长不会回霍家静养吧?”文竹问道。

“嗯,去清风苑,有助于他的康复。”

“你们认识?”王嫂诧异道。

“认识。他是咖啡馆的老板,我去喝咖啡,自然就认识了。”文竹朝霍文挤眼道。

“霍文,你开咖啡馆,为父怎么不知啊?”霍中天插嘴问道。

“爸,你事业那么大,会关注我这个小生意?”

霍文对父亲还是有成见。只是没有以前深。

“霍文啊,我们什么时候去你店里坐坐,给你助助兴。”

“热烈欢迎天明哥的光临。我只是小股东,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牛。”

“只要你愿意,爸卖下来送给你!”霍中天牛气冲天道,看来他想补偿长子。

“爸,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

“中天,江山代有人才出。我们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

“是啊!陈哥,岁月不饶人,力不从心喽。下半辈子也许我要与轮椅为伴了。”

“中天,刚出院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医生说了,通过锻炼,恢复常人是没问题的。”

众人推着霍中天下了出院部的台阶,陈嘉明有意靠着王天明一起走,而王嫂时不时插入两人中间,文竹看了暗暗好笑。

到了这个年龄,其实大家心底早就放下了,也许是为了尊严或所谓的面子,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出来捅破那层纸。那层纸经过岁月的浸洗,已经到了稍刺即破的程度。捅破以后,事过境迁,大家都已经原谅了对方,没了芥蒂,没了青春的倔强。

霍文房子里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来过,从来没有这么热闹温馨过。昨天就叫陆云过来帮忙整理了一下,今天中午又请过来帮忙张罗。

窗明几净,几盆吊兰,悬空而下,二盆杜鹃,左右生辉,许些植被,被安置的井然有序,绿意喜人。霍中天对环境甚是满意,频频点头。霍文在身边见了,心生喜悦。

文竹见那两盆杜鹃,总觉得不妥,却说不上来。

开饭了,主宾坐定,因是椭圆形餐桌,主宾并不明显。陆云在厨房里忙碌,王嫂想去衬托一把,给陆云赶出。

“陈哥,想不到你远道而来看我,万分感谢!”

霍中天遵照医嘱,以茶代酒。

“中天啊,三十六年了,哥对不住你,向你赔罪了!”

陈嘉明一饮而尽,霍文赶紧给其满上珠江啤酒。

“岁月蹉跎,我们又相聚了,高兴!高兴!”王嫂最接地气了,朴实地说。

三人有感而发,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意气风发。文竹等三人陪酒。

酒过几巡,气氛热络起来,文竹讲了一个笑话助助兴,激发了陈嘉明的话题。

“中天,你可记得,去农场的第二个夏天。你死坏,想去窥视女的,却不敢。就叫花痴钟信捉了一条火赤链放到了女知青宿舍,她们吓得半夜逃了出来,穿着花短裤跟红兜兜,你躲在暗处一饱眼福,口水直流。花痴钟信这小子倒霉,看得惊叫连连,却被逮个正着,揍个半死。”

嘉明说完一阵哈哈大笑,众人没想到还有这等趣事,跟着哄笑。

“陈哥,你也别说我,好像你没在场瞅似的。女人都进屋了,你还意犹未尽,还怂恿我再捉一条蛇放进去,让你再看一遍。”

中天不甘示弱,反击犀利,又把大家逗笑一遍。

“你们两位大董事长,在孩子们面前就这点点出息?”王嫂提醒道。

“我们那时哪有他们大呀?青春年少谁不做傻事啊?你们说是不是啊?”

陈嘉明借酒发言,文竹三人赶紧附和。

“陈哥,你可记得,有一次我们俩人去隔壁知青据点。二人干趴了他们十八罗汉,他们一个也没有站住,全像狗熊一样趴下了。对了,陈哥,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方菲,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哈哈,你们是怎么回来的?晃回来的。等我找到你们,你们晃累了,我架着你们回来的!架一段路,累了,我们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闻着青草的气息,你们酒气冲天。

“那天的夜真美,满天星斗,像蓝宝石一样嵌套在无边的绸缎上,一闪一闪。风从发际吹过,说不出的惬意。远处拖拉机轰轰,不知谁还在歌唱,歌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中天说:‘等我有钱了,要给方菲盖个后花园!’嘉明哥说:‘后花园不算啥,我要给她建个独一无二的城堡!’虽然你们俩说的是醉话,可那是我最开怀的时光,我仿佛像个公主,住进了城堡,徜徉在后花园,星光在头顶闪亮。”

“我们说过那样的话?”

嘉明跟中天面面相觑,毫无记忆。

“早知道你们如此耍赖,早该把你们哥俩丢在坟墓堆边,陪女鬼过一夜了。”王嫂抗议道。

“为何后来不提醒我们?”

“醉后不算人,酒话不作数。”

一说此话,三人又不响了,似乎心有余悸。

“二位董事长,现在可以补呀!”文竹打破了沉闷,提议道。

“对,你现在需要什么?我们来满足!”

云层从来遮不住太阳,只要稍有缝隙,阳光就会透出来。现在陈嘉明跟霍中天就是那阳光。

“我需要什么?我需要什么?”王嫂哽咽起来,看着天明,转而面向嘉明,情绪激动道:“嘉明哥,我什么都不要!三十六年,只需要你一个道歉!”

说完不能自己,趴在桌上,抽噎得更凶了,道歉是不是来的有些晚,三十六年的证明是不是太残酷?

陈嘉明眼圈发红,站了起来,深深地给方菲鞠了一躬,真诚地说道:“对不起,方菲。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罪人,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男人的责任。纵使千言万语,也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在你面前,我只能深深地忏悔,让我的无知在你的善良面前失去光彩。

“你是天上的一朵云,从没飘出我心屋,你是我今生最爱的女人。为了你,我反省了一辈子;为了你,我追寻了你一辈子。

“伤你伤的深因为是我爱你爱的深,爱你爱的深今天我才有勇气站在你面前。我知道你不需要什么,靠双手养活自己的人,理应获得全世界的尊重。既然我已经来了,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向你表示表示吧!中天,你说呢?”

霍中天刚张口,想说些什么。王嫂就接过去了,言道:“嘉明哥,一个道歉就够了。其它什么都不需要,你的心意我领了。”

“陈哥啊,方菲就是这样的人!我资助她开茶馆的钱,她通过多少年的努力慢慢还上了!”

霍中天说着说着就动容地抹起了眼泪,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只有尊重,无任何邪念。虽然他玩过的女人难于计数。

想不到王嫂这么硬气和纯粹,文竹深为其折服。她像山中的磐石,经过风雨的洗礼,圆润光滑,却从未溶化。

震撼人心的往往不是盖茨式的财富,而是小人物不经意间的言语或事迹。中华民族正因为有这些人的脊梁,才位于世界民族的前列。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事,一代人有一代人处世的方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风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落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惆怅,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辉煌。历史仿佛一直在重演,细节却各不相同。

“王嫂,我敬你一杯!”文竹肃然起敬道。

“王姨,我也敬你一杯!”

“妈!我也敬你!”

“好,我喝,大家一起来!”

大家边吃边聊,有人称赞厨师的手艺好,陆云在厨房烧得更欢了。

“咦,陈哥,你是怎么找到方菲的?”霍中天突然问道。

陈嘉明拍了拍左手边文竹的肩膀,说:“小文,我的得力助手,他帮我找到的。”

“我只是尽了微薄之力,加快了你们会晤的进程,让你们的伟大友谊早日重见光明!”文竹谦逊道。

“为我们的伟大友谊重见光明干杯!”王嫂提议道。

她似乎解了心节,没了顾虑。三人举杯又走了一个。

聊着聊着,霍中天敞开了心扉。

“年轻时,拼劲十足,四处打拼,想建一个工具王国。有几年超过了陈哥,我很骄傲,咬咬牙,恨不得吞并了陈哥,灭灭他不可一世的威风。近几年,他又超越了我。良性的竞争能使企业长足的发展,形成你追我赶的局面。

“可天有不测风云,我在花花世界里迷失,凭着臭钱玩了不少女人,这几年我深受其害。家不像家,企业不像企业,内忧外患,风光不再。要不是天明,我早就撑不住了。

“现在是水里拖稻草,越拖越重,感觉我气数已尽,天要亡我也。”

“中天,如果我来帮你重振雄风呢?”嘉明试探地问。

“我从心底里最佩服的还是方菲,风雨中巍然不动,能守住自己的底线,过着自己悠然的生活。

“坐在轮椅上的我想了很多,看破了曾经光芒万丈的红尘,看破了尔虞我诈的商场风云。一个人,家都破了,还谈什么成功?还谈什么风云?还谈什么幸福?

“如果有人接收,我真的愿意出手。只是对不起那些跟着我拼搏奋斗的兄弟们了!”

霍中天说的有点动情。一朵花有开放的时候,就有谢幕的时候。他想换一种生活。

文竹看出了一些玄妙,霍中天跟陈嘉明都是商场上的高手。霍中天以退为进,如果让嘉明帮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肯定要提条件,受制于他人。

他猜想嘉明不单单是为方菲之事而来,他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友谊是一回事,生意又是一回事。既然自己想退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看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接盘。

“中天,你说的可是掏心窝子的话?”嘉明眼睛一亮道。

“如假包换。”

“好,改日长谈。”

(六十七)情缘难断

陈嘉明没想到风云市之行如此顺利就化解了几十年的恩怨,如此快速地探到了霍中天的口风。见到了儿子王天明,虽未挑明,却实打实的快哉人心。

夜还未黑透,他就力邀天明去霍文的店里去坐坐,文竹极力附和,好让他们父子多点相处的时间。

四人吃过晚饭顺着马路悠悠地踱了过去,马向远接到文竹电话,半路上也汇了进来。

由于霍文的通知,杜鹃早在门口候着了。

五人远远地就瞧见了杜鹃,向远偷偷地跟文竹说:“文总,那个貌如天仙的就是老板娘,家乡人。”

另一边,王天明问霍文:“霍文,那个风韵靓女就是你的合伙人?”

“是的。天明哥。”

“你是怎么搭讪上的?”天明故意逗他道。

霍文扛了一下天明,回道:“有人跟她还要熟。”

“谁啊?”天明惊道。

“文竹。”

这一下向远惊了,文总彻夜未归就是为了她。难怪跟他说“缘分天空”的事,他爱理不理的,原来是怕我知道他的秘密。哈哈,把柄在手,跟着文总吃喝没问题了。

文竹不语,只是笑笑。

“小文,那个老板娘面好熟?”陈嘉明见他们议论纷纷,也来了兴致,笑道:“想起来了,不是那个唱《映山红》的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想不到陈嘉明记性如此之好,文竹没得法子,被推上了浪尖,解释道:“董事长,唱歌的叫小青,迎接我们的叫杜鹃,龙城市的一个故人。虽相像,却是两个人。”

说话行进之间,已到了门口。

文竹避嫌,有霍文一一介绍,大家跟着杜鹃鱼贯进入茶馆。

王天明今天才是真正起波澜的人,小时吵架时,他隐约就知道王银锁不是他亲爸,问他妈,一口咬定王银锁就是他亲爸。再问,就以棍棒侍候,后来说的人少了,也就淡忘了。

但这个结却一直困在心底,等今天遇上气宇轩昂的陈嘉明,这个结又清晰了,像猛虎下山一样,吞噬着他的心灵。

他是妈的初恋无疑,一口一个哥叫的那么亲密,又是霍叔最好的朋友,三年厮守在同一个农场,因为醉后青春的倔强各奔东西。

我与他长得那么像,不用鉴定就知道是同一条血脉,我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相同的气息,表面似乎毫无瓜葛,血缘却是紧紧相通的。

如果他相认,我是拒绝还是接受?整整三十六年了,接受似乎不可能,王银锁才是我心目中唯一的爸。拒绝太残忍,还是默认比较好,两不相欠。

如果儿子知道无故多了一个爷爷,会不会疯掉?

王天明陷入了深思,茶上来了也不知道。陈嘉明在一边偷偷地观察他的神情。

“天明哥,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给邓丽君的歌打动了。”天明诓了一个理由道。

“想不到,王先生也是性情中人啊。”杜鹃插嘴道。

王天明“嗯”了一声,趁机品了一口茶,赞道:“好茶!”

“杜氏出品,必属精品!”文竹夸道:“董事长,你说呢?”

“清香悠远,韵味意长。喝茶几十载,难得碰上。杜老板真是有心人。”

“承蒙夸奖,回了龙城,请多多传播!”

“一定一定,龙城人到这里扬名,不易。”

杜鹃见陈嘉明并不刻板,有意给他们加加料,笑道:“我们这一桌人,谁跟谁像?”

向远见杜鹃敢提出这个话题,实在佩服她的胆量。

大家心知肚明,无人点破。王天明却反应奇快,言道:“我瞧了一下,霍文跟文竹像得很。”

天明转移目标,杜鹃不依,说:“他们两人相像度不到百分之五十,还有人比他们更相像呢。”

陈嘉明不语,他就想看看王天明的反应。

“没有了。霍文,是不是?”

霍文偷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中国式的默认。

“天明啊,如果你霍叔真的把公司转让了,你作何打算啊?”

陈嘉明见天明一个劲地避,就转移了话题。

“天无绝人之路,我可以帮我妈守茶馆。”

天明不想让人看轻。

“那不是大材小用了?”

“靠山吃山,无名山是个宝,可以大开发。”

“哈哈,有用的人到哪里都能发光。”

“那当然,陈伯父。文竹是你的左臂,天明哥可是我爸的右膀喔,不可小觑哟!”霍文恭维道。

“拥有左臂右膀,天下可期!”

陈嘉明的王者霸气征服众人,王天明更是热血涌动,跟着这样的人干,定能战无不胜。

文竹跟着陈嘉明回了宾馆,那杜鹃不舍的目光让陈嘉明看出了端倪,暗叹这小子艳福不浅。

洗过澡后,陈嘉明把文竹叫到房间,开门见山说道:“小文啊,叫你来是谈谈振兴工具收购中天工具的可能性,以及如何收购?全额收购还是控股收购?如果是控股收购比例如何定?说说你的想法,随便说,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隐瞒。”

既然是老大的左臂,就要尽到左臂的责任。

文竹想了一想,直言道:“老大,我个人观点。你回龙城之前,势必会与霍中天有一次亲密会晤,收购基本能确定。因为他与台资企业有成见,台资压制他欺诈他多年,他冲击台资,水火不容。其它企业想收购他,他块头大,别人也吃不下。外行收购他,他肯定不放心。我们收购他,于他于我们均是最佳组合。

“控股收购好于全额收购。全额收购资金运作大,风险大。控股收购给他个念想,他的孩子还在。再说他毕竟是地头蛇,地方上肯定比我们周旋的灵光。比例三七适宜,我们控制销售,财务,他们以生产为主。

“既然霍中天退了下来,就让天明上。此小子生产流程熟悉,技术过硬,业务精通,关键是为人正派,在工人中威望很高,是不二人选。像他这样的业务骨干,我们最好拿出百分之五到十的干股激励他们,跟他们的业绩挂钩,让他们有归属感,成就感。老大,你说呢?”

“正合我意!据国外消息,经济有下行风险,正好又可以杀杀价。反下我们现金流充沛,不指望抄底收购。对了,你如此看好王天明?”

“来风云市我还是做了点功课的,关键他娘是王嫂。”

“王嫂怎么啦?”陈嘉明给文竹绕了进去。

“王嫂出品,必属精品!”

“哈哈,你这臭小子!就没我的份了?”

文竹先是一怔,看来老大今日是欢愉无极限,此事也不顾虑了,便笑道:“老大出品,个个精英!”

翌日,陈嘉明单独会晤了霍中天,基本按昨晚说的,确定了收购意愿及框架,细节后续完成。兄弟俩又恢复了往日的友谊。

临走前的隔夜,陈嘉明又请王嫂全家吃了个饭,饭后跟王嫂单独聊了一会儿。直接挑明王天明的身份,王嫂也不回避。

“方菲,你认为我什么时候认天明这个儿子比较适合?”

“嘉明哥,天明都有自个孩子了,用不了我替他作主。认不认他都是你的儿子,我希望你给他时间,水到渠成的那种,不要强迫。”

“我亏欠你们的太多,我会好好补偿他的。”

“你能拉中天一把,说明你还是念旧情的人。”

“方菲,我能抱你一下吗?明天我就要回龙城了。”

两人相拥而抱,没了三十六前的激情,却有了放下恩怨的释然。

陈嘉明来的这几天,文竹一宿也没宿在杜鹃处,怕他察觉,很是无奈。杜鹃老是打电话催他,他只能闪在一边解释。陈嘉明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得很,知道这小子有花头。让你晚上鱼水欢,没门。陈嘉明很是得意地看着文竹外稳内急的神情,故意折磨他。

“小文啊,明天我们就要回龙城了,你可有事要办?”

“除了退机票,没其它事要办。”

文竹想说退房间。前几日因老大的来临把陪杜鹃的时间全荒废了,想到一回龙城就要隔天涯,连别离的机会也没有,甚是窝囊。竟脱口而出说退机票。

“你说什么?”

“退房间。”

“哈哈,小文啊,你有心事吧。”

“没有,没有。”文竹掩饰道。

“好个口是心非。问世间情为何物?”

“老大,你的眼光太毒辣了吧!”

文竹干脆承认,免得陈嘉明来奚落他。

“造化常弄人,情非独困君一人,古来皆有之。去吧!”

“你让我去?”

“我不让你去,你睡得着?再不去就没机会喽。这两天电话快打爆了吧?其实有人更想你去啊!”

“谢谢老大。”

“明天及时归队。”

没想到老大如此开通,文竹很是感激。其实是被陈嘉明玩弄于股掌,“姜还是老的辣”,在绝望无助之际,让你反转,让你的欢愉彻底暴发,让你永远记住他的好。

文竹出了宾馆的门就给杜鹃打了个电话报喜,杜鹃很是兴奋,近几日闷闷不乐的忧郁一扫而光。虽是别离的前晚,却有无尽的缠绵。

(六十八)仗义风波

近十一点的大街除了路灯,行人稀少,白天的炎热已给海风吹远,一阵阵凉爽呼啸而来。

文竹一路狂奔,内心的积压一路宣泄。一切都甩在身后,奔向令人向往的海棠苑。

为了更快到达海棠苑,文竹抄了一条近路,刚拐进弄堂口,只听一女的大叫:“有人抢劫啦!我的包!我的包!”

年轻女子一边喊一边追,穿高跟鞋走猫步好看,追劫贼真的没戏,果真没几步就断了根,崴了脚,只能光扯嗓子吼了。

文竹听到了叫声,心头一热,离开风云市前做一件好事吧,便加速追了上去。在弄堂出口逮个正着,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个瘪三抢劫的。

瘪三蟊贼躺在地上不解道:“大哥,抢个吧女,你也要管啊!”

“吧女的钱不是钱啊!”

文竹佯执又要踹他一脚,他吓得闭紧嘴,恨恨地看了文竹一眼。

文竹拿了包,吹了口哨往回走,那个年轻女子踮着脚赶上来,连说谢谢。就当那个女的接包时,从阴影处走来一个男子,文竹也没在意。

那人上来就是一刀,并补了一句:“我让你多管闲事!”

捅了就跑。女的还要可恨,尖叫了一声,捡了包也溜了。留下行侠仗义的文竹,鲜血直淌,算是活该吧。

文竹忍住疼痛,摁住伤口,给杜鹃打完了电话,倒在了血泊之中。

文竹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躺在风云市一院的单间病床上。从小到大,从未住过院,有家为什么要住院啊,感觉怪怪的。

文竹挣扎着要爬起来,肝脾之下的伤口撕裂地痛,不得不又躺了下去。惊动了床沿边上的杜鹃,赶紧阻止他别乱动,帮他把床摇到半高。文竹感激地看了她几眼,估计她守了一夜。

陆云抱着闻声推门而入,见文竹醒了,说道:“大哥,你命真大,刀捅在肝脾之间,偏一点,命悬一线。”

“我娘早说了,我死不了,我属猫。”

“大哥,何意?”

“哈哈,猫有九条命,这帮鼠辈奈何不了我!”

文竹不敢大笑,怕震动伤口。

“昨晚只见你倒在血泊之中,把我跟小云吓蒙了,我跟小云语无伦次地报了案。到底是什么情况?待会民警也会来调查的。”

文竹就把昨晚的经过复述到倒在血泊中为止。

“下次不要逞能了,可把我们吓得够惨。”

“本想为风云市扫恶作点贡献的,结果自己挂了彩,丢人。”

“行侠不丢人,只是没好报,自个还差点报销。那个女的太可恶了,要不是你关键时刻清醒、勇敢,真不敢相信后果会如何?”

小云还是为文竹见义勇为点赞的。

“杜鹃,肚皮瘪得快贴着背了,有没有吃的?”

“医生说了,通了气才能吃东西。”

杜鹃话还未说完,文竹就连放三个响屁,把二人逗乐了。

“文先生真是奇人。我从医十多年,第一次见通气如此快之人。”进房检查的杨医生说道。

“九条命的人只想早点出院。”

“如果文先生生在前代,说不定是位大侠喔。”

杨医生似乎听到了文竹前面的说辞。

“像郭靖那样忧国忧民的大侠做不了,像韦小宝那样的风流游侠还是可以做几天的。”

说完瞟了一眼杜鹃。

“油腔滑调。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杜鹃还击道。

“红烧还是清蒸?红烧有点残忍,清蒸难以去味!”

杨医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言道:“文先生,你是来住院的?还是来我们医院开书院的?”

“我说书能不收费,你们医院能免费么?”

“免费的没好货,更不值钱!”

“所以贵院,收费越贵越好,越显得医院高大尊贵!”

“好像是这么个理,路边摊与五星酒店的区别。”

“哈哈,就是把百姓拒出去,把贵族迎进来!”

“把嘴张开!”

杨医生见说不死文竹,把温度计插了进去。眼皮翻了几翻,关节处又敲了几下,过了一晌。

“一切正常!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真的!”

“做梦!我还想听你说书呢。”

杨医生报了一箭之仇。,摇着马尾巴出了门。

杜鹃下楼买了莲子粥上来,要亲自喂文竹。

文竹怪不好意思的,说道:“杜鹃,我自己能食。”

“别逞能,待你康复,加倍奉还于我。”

文竹便不声响,让杜鹃一调羹一口,一口一调羹,像小时候一般幸福,吃个精光。陈嘉明在德远宾馆房间里看了看时间,八点了,文竹这小子还没归队。看来是陷在温柔乡里动弹不得,忘了回乡。于是叫小马打个电话戳戳他。

“文总啊,你在哪呀?”

文竹还没顾上打电话向陈嘉明汇报,让他们等着急煞,来催了。

“在医院。”

“在医院?怎么啦?”

“出了点小意外。”

陈嘉明在边上听得真切,这小子不会故意住院,赖在风云市不走了。便接过电话,问道:“什么小意外?”

文竹便在电话里又复述了一遍,陈嘉明听得满脸沉重,错怪了他。

“我们稍后过来一趟。”

这时外边有人敲门,进来两个警察,一高一矮。

“我们是案发地辖区警官,我姓高,他姓李,来调查昨晚之事的。谁是文竹?”高个子警官问道。

“我。”

“昨晚谁报的案?”

杜鹃刚想开口,陆云捷足先登,抢道:“孩子她妈。”顺便指了一下杜鹃。

“两口子,直说嘛!”

李警官做着笔录。杜鹃暗着急,瞪了一眼陆云,想否认。

陆云暗高兴,接着道:“是的,警官!”

“文先生伤哪里了?”

文竹把包扎好的伤口晾给他们看一下。

“讲讲事发经过。”

文竹无奈,又讲述了一遍。做个好人真烦。

“时间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十一点多吧。”

“十一点零一分,还是十一点五十九分。”

高警官的腔调让人生厌。

“高警官,要不要告诉你我流血时的时间?我倒在血泊中的时间?谁做好事还要挑好了时间再去做啊?”文竹看不惯他的做法,情绪道。

“时间具体些,可以及时结案吗?”

“结案?嫌疑犯抓到了?”

“没有。嫌犯跑了,人证溜了。你一面之词,无法证实啊!”

“难道是我自残,倒在了血泊中?”

“文先生,不要激动。以后发生这样的事,你可以先报案,不就直接避免伤亡了?”李警官劝道。

“谢谢李警官关心,我的血的可以白流。但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寒心,你们有工夫来跟我争论,却没有工夫去逮嫌犯?”

“我们就是来调查取证抓嫌犯的。你放心,英雄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会让人犯绳之以法的。”

这话中听。

“警官,天王弄路口那边有探头的,你们可以调一下嘛。”

杜鹃想起来了,前一阵子有人在在哪里装监控,提供了新情况。

“这个情况好,破案指日可待。”

一高一矮的警官刚走,陈嘉明跟马向远捧着一束鲜花进来。

“警察来干吗?”陈嘉明问。

“调查取证,例行公务。”

“伤得怎么样?”

“命大,没死成。”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求老大回去办个事。”

“请讲?”

“去茅山给我烧烧高香!”

“烧高香?”

“对,烧烧高香。下次遇到这事就刀枪不入,可以直接跟老大回龙城了。”

“哈哈,好小子,跟我来这一套,行啊!好好疗伤,小马,把机票退了,留下来好好服侍文竹。”

说完,又话给霍中天打了个电,要他疏通一下关系,加快破案进程。

隔日下午,一高一矮的警官又来了,脸色比上次讨喜。

“恭喜文先生,二个嫌犯逮着了。吧女也找到了,愿意为你作证。我们准备为你申请见义勇为奖,不能让英雄的血白流,不能让正义蒙冤。”

高警官的转变让人惊喜。

“神速啊!怎么抓到的?”

“我们接到上级命令,全所协力,通过沿路监控,凭蛛丝马迹,当场抓获嫌犯,两人供认不讳。”

“那女的怎么愿意出来指证的?当时她为何不报警?不报120呢?”

“我们找到她时,她很自责。当时她很害怕,怕嫌犯二次抢劫,怕伤害她。丢下你就溜了。”

遇到危险规避是人之常情,尤其是深夜里的独女。文竹不再像那晚那样纠结。

“如果有记者来采访,请为我们美言几句。”

“人民警察为人民。为你们点赞是必须的。”

记者说来就来,比六月里的雨来的还快。病房里热闹非凡,快要炸了。

记者一伙来了好几人,再加上其它病房好事的家属,赶来图新鲜,一不小心上个镜头,电视上亮一下相,别说多美滋滋了。

杨医生闻讯赶来,严厉道:“你们都给我出去。我的病人流血过多,需要静养。你们不是爱护英雄,是想害死英雄。”

家属陆续退场,记者却不依,言道:“医生,我们是伸张正义,是宣扬真善美,为风云市搞个典型。你不让我们采访英雄,就是助长歪风邪气。”

帽子都不小,经过协商,双方各退半步,半个小时之内完事。

文竹在旁冷眼瞧着,没有吭声。好像是他们的一枚棋子,文竹虎着脸不干了。

经过杜鹃好意相劝,才同意摆几个造型,应付过去。杨医生趁机与文竹合影了一张,说英雄的医生理应上镜。

文竹拒绝采访,记者就采访了杜鹃,问:“作为英雄的妻子,发现自己的丈夫倒在血泊中,求助者却逃离,有何感想?”

这个问题让杜鹃很尴尬,想说出真相,却无了勇气,便胡乱应道:“希望英雄的血不要白流,希望旁观者不要沉默,希望正义像阳光一样照耀,希望世界没有邪恶。”

记者又问了几个问题,文竹看杜鹃难以招架,就说:“记者朋友们,采访到此结束。你们去采访一下当事的警官吧,他们那里的资料更加翔实。”

记者这才罢休。

(六十九)鸠占鹊巢

人这种动物,给别人宠着宠着就会形成依赖,没了羞耻。没有杜鹃的精心喂食,文竹简直食不下饭。他就喜欢看着杜鹃含情脉脉的双眼,一口一口吞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在心间盘旋。

杜鹃经常给他擦身子,有意无意撩着他,趁没人的空隙,亲他一口,让他的心在云霄里晕悦几分钟。

文竹就一处处于康复之中,其它皆处于巅峰状态,很想亲热。可是在明晃晃的医院,人来人往的地方,皆有千般郁闷,万般煎熬,却不敢造次。

夜里,文竹总觉得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莫名地警告他:*,*,你偷得了一时,能偷得了一世?像个阴影一样挥之不去,积聚在某个神经的末梢,日益壮大。

白天欢愉的时候,那种警戒像在另一个世界,毫无冲突。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警戒就在脑海里浮现。越聚越多,越聚越沉重,像暴雨前的乌云,黑压压一处,向地面袭来,使人喘不上气来。

远离道德的人的潜意识里总有道德的影子,虽然轻微的像天边一抹可有可无的云霞,却依然制约着人过分放肆的行为。

文竹总感觉有什么不详要来临,却说不出任何征兆。

杜鹃跟文竹的亲昵关系,把留守的马向远羡慕得不要不要的。他的活太轻松了,大多是杜鹃代劳。有时感觉坐在屋中,像那灯泡,很是碍眼,于是借故下楼走走,替董梅姐鸣不平。

文竹住院第四天的下午,向远见杜鹃又来喂文竹点心,借故下楼转悠去了。

霍文没事,下午过来陪陪文竹。来到门口,见有个高挑女子在张望,便问道:“女士,你找谁?”

董梅回头一瞧,见问者有几分相似文竹,吓了一跳。

“这里面住的可是文竹?”

“是的。请跟我来。”

霍文推开了小虚的门,董梅紧随其后。

董梅进屋,见一女子背身正在给文竹喂食,两人有说有笑,从那女子背影判断,应是杜鹃无疑。董梅当时气得恨不得拳打脚踢,手撕这对狗男女,阅历使她压制住了怒火。

见有人进屋,文竹抬头侧目,一看,是董梅,惊得嘴里的银耳莲子红枣羹一口吞了下去,噎着了,咳嗽起来。杜鹃见状,给其轻拍,文竹赶紧用手挡住。

董梅像个外人,看着这对贱人的表演。

“董梅,你怎么来了?”文竹惊兀不定地问。

“我不来,你是不是不想回了?”

董梅淡定的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口气轻松得不能再轻松,连自个也暗暗惊叹。

杜鹃见是董梅,眼珠子惊得都快掉地了,下意识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手上的羹差点翻了。

“你来,提前不打个电话?我好让向远去接你呀!”

文竹没话找话说。董梅也不答话,自然地接过羹汤,掸了掸凳子,从容地坐了下去。

“这个凳子不是谁都可以坐的!”

边说边喂了一口文竹羹汤,文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杜鹃像个偏房,羞得满脸通红,立也不是,坐也不是。

“杜鹃,跟我回去!文大哥身受重伤,你瞎操心服侍,不一定有好报!”霍文解围道。

边说边拉着杜鹃的手,他看出了之间的微妙,来的是文竹正牌夫人。

杜鹃大脑一片空白,再多的解释也是多余,董梅来了,她争什么都是过错。任霍文拉着手,幸福的时光倾刻化为乌有。没有法律的婚姻都是空中楼阁,文竹始终是别人的,我的欢愉从来是短暂的,作不了主。

我跟文竹是如此般配,却不是他的妻子。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离婚的。除非除掉董梅,杜鹃为自己的念头感到震惊,恐惧和羞耻!可是这个罪恶的念头一旦涌出,赶也赶不走,像恶魔一样占据着她的心灵,让她不能片刻安宁。

孙猴子无法无天的日子总有个头,文竹头上的紧箍咒悄然套上。董梅不吵不闹已是大幸,霍文的救急不知能挡到几时,可怜的杜鹃又成了孤雁。找她是错,不找她也是错,自从远离了道德的篱笆,做什么都是错。

“这位先生请留步,请问如何称呼?”

霍文的话起到了一定缓解的效果,董梅不想失去风度。

“在下霍文,杜鹃的男人!”

男人两字鼻音特别重,重千钧,惊呆了文竹和杜鹃。为了杜鹃,他愿意背黑锅,说完他理直气壮地拉着杜鹃出了门。董梅的思绪有点乱。

在门口遇上了马向远,向远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杜鹃跟着霍文走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董梅姐来了?这么快?昨晚才给她打的电话,今天就来了?其实他不知,如果不是飞机误点,董梅来得还要快。

昨晚,董梅在家叠着衣服,一边跟娘闲聊。

董梅娘问道:“梅啊,文竹都出差二十几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呀?”

“工作上的事,走不开吧。”董梅为之开脱道,其实心里极其郁闷。

“在城里呆不惯,我想早点回去。你爹一人在家,搞不到吃喝,田里活又没有人衬手,要累坏他的。”

“让你在城里享两天清福,你又惦记上爹了。我们上个礼拜不是刚下乡的,爹好着呢!”

“姥姥,你别走,你一走,我妈又要凶我了。”天羽挤过来求道。

“为了我这个宝贝外孙女,等文竹回来再下乡。”

“姥姥最好!姥姥最好!”

转眼天羽又跑出房间。董梅手机响了,是马向远的电话,她心里一愣,文竹在那边出什么幺蛾子了。

“董梅姐,文哥在这边出事了。”

“什么事?他几天没给我电话了。”董梅急切地问道。

“他受伤了,给人捅了。他不让我对你说,怕你担心。”

“伤得如何?情况怎么样?”

“文哥命大,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在康复中。”

“谁在服侍他?”

电话那端愣了一晌。

“我。”

董梅听出了玄机。

“你文哥住哪个医院?”

“风云市一院5号楼708房间。董梅姐,你要来?”

向远希望她来,又怕她来。他知道文竹是好人,杜鹃也是好人,可是他们名不正言不顺,以前还收敛着,现在太嚣张了,连记者采访也不避讳。把董梅姐蒙在故里,非君子之所为。他又怕董梅姐来了,闹得满城风雨,文竹下不了台,以后在他手下如何消化他的怨气呢?

“嗯。”

董梅收了线。董梅娘在边上听得真切,关切地问:“文竹给人捅了?那个天杀的干的?”

“我去一趟,看看什么情况。家里你给我照应着。”

董梅娘点了点头,一直骂那个天杀的:捅谁不好,偏偏捅了我女婿。

董梅心里本来就有一个结,刚消下去几天,现在一下子又长大了,大的让人难受。有杜鹃的地方就是是非之地,文竹偏要去哪地方出差,难道是命中注定?不知道这个伤是怎么受的?除了向远还有谁在服侍他?文竹是个念旧情仗义之人,头脑一热就会失了分寸。

安顿好家里和工作,董梅隔日就上了飞机,直达风云市。

“董梅姐,你来了?”马向远推门而入叫道。

“再不来,鸠占鹊巢了。你看你文哥,养得白白胖胖,乐不思蜀,是你向远的功劳?”

向远挠挠头,讪笑着道:“文总吸收功能好。”

“向远,以后别叫他文总。让他自以为很牛,骄傲的不得了,不知道自个几斤几两了。”

文竹不响,任由董梅奚落着。知道是向远告的密,但不知他告的有多深。

董梅见他不响,总是自家男人,心底里还是疼爱的。

“说说怎么受的伤?”

见着台阶赶紧下,文竹详详细细又复述了一遍受伤经历,已不下五遍,省略了去海棠苑等关键字眼。

一桩见义勇为的小事,惹出无数麻烦,文竹心里恨道:天要亡我也。

“那个时点,为何还要去那个小弄堂?为何不让向远去?倒在血泊中是谁救的你?”

“本来我们明天就要回龙城了。老大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落在霍中天家了,我熟悉那里就没让向远去拿。是杜鹃救的,没有她我就会流血过多死定了。”

“她怎么知道你在哪呢?”

“倒下去之前,我拨了她电话,她家离哪里近。”

“霍中天是谁?”

文竹吐了口气,终于转移了话题,心脏快蹦出心窝了,编瞎话圆不上来要豁边的。接着他就把陈嘉明跟霍中天、方菲之间的恩怨说了出来,当然有所隐瞒,霍家的事重点延伸。

“想不到你们董事长还挺重感情的,千里迢迢来寻初恋。”董梅听了有感而发。

“那必须的。”

“那你呢?”

“我。。。。。。也挺重感情的。”文竹支支唔唔道。

“我让你到处留情!”

董梅说着用手捶了一下文竹的肚子,文竹假装捂着肚子叫道:“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董梅以为捶到了伤口,吓得不轻,赶紧掀开被单查看,一看那里耸天,又放下了。这小子使坏,捶一下就起反应,手恨不得从被单里伸过去,掐了它,让它不再骚情。

(七十)为情痴狂

杜鹃抱着闻声落寞地坐在客厅阴暗的角落,窗帘遮住了光线。董梅的到来使她的世界一下子失去了光彩。霍文默默地陪着,一声不吭。

陆云很是奇怪,问霍文:“霍哥,杜姐咋啦?出门时笑嘻嘻,回来苦兮兮的。”

霍文瞧了一眼杜鹃,有气无力答道:“文竹夫人来了。”

“啊,文大哥怎么可以这样!”

杜鹃似乎缓过神来,面无表情道:“他夫人来了,我是小三。”

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弄得陆云跟霍文两人不知所措。杜鹃哭了一会儿,接过陆云递来的面纸,擦了擦,把过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俩。她把陆云跟霍文当作了她的亲人,可以倾诉的亲人,不同的不幸把他们紧紧地团结在一起。

陆云设想过杜姐的命运,却没想到如此悲愤。我的命运跟她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甚至是抵不上她悲伤的零头。

霍文以为自个是痴情种,比起杜鹃的痴情和牺牲,不堪一击。她选文竹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的开始,怎么可能会有正确的结果。她选文竹自有她的理由,就像自己痴心选她一样,只管付出,不问结果。

“杜姐,要不要我们帮你把文大哥夺回来?”

陆云现在铁了心跟杜鹃是一条船上的。杜鹃点点头:想的很。又摇摇头:想不到。看着怀中熟睡的闻声,希望他快快成长,助她一臂之力。他如何懂成人的世界,睡梦中咂着嘴:有奶便是娘。

“夺回来?怎么夺?明抢?文竹又不是东西,我们又不在理。不行!不行!”

霍文希望文竹早日离开风云市,断了硝烟的源头,风波自然就平息。

罪恶的念头又在杜鹃脑海里萦绕:灭了董梅。杜鹃似乎要把这个罪源推出脑海,又似乎慢慢地接受这个事实。

她行走在危险的边缘,诡秘地一笑,说道:“霍文,你明天继续陪我送早餐。”

“为何?你不怕她翻脸!”

“让董梅减少怀疑,让文竹少受诘问。友谊的小船要翻今天就翻了。”

杜鹃痴情于此,快让霍文要哭了,哽咽答应:“去就去,我演技还行。”

第二日一早,霍文挽着杜鹃,亲密地进了房间,俨然是夫妻样。

“董梅,早餐我送来了,你们凑合着吃吧。省得你们下楼奔波。”

文竹感激地看了霍文一眼。董梅心里暗想:错怪他们了?心结小了许多。疑问像那河底下淤泥里的水泡,并没有完全消除。

“杜鹃,何必这般客气!给你们添麻烦了。”

“出门在外,真的不易。我们是好姐妹,应该的。再说文竹也是为抓坏人受的伤,英雄的血不能白流。我是龙城人,也沾一些英雄的光。”

说完,跟霍文手拉手,飘然而去。

过了一段时间,杨医生过来例行查房,没见杜鹃,换了一位同样光彩照人的女士,便笑言:“文先生,你到底有几个漂亮妹妹啊?”

文竹假装没听清,心底恨不得在她脑袋上敲几个栗凿,向董梅介绍道:“这位是杨医生,我的主治医生,美貌如花,医术高明,就是喜欢开玩笑。我何时出院她说了算。”

董梅连忙起身打招呼,问了文竹相关病情情况。杨医生见董梅仪态翩翩,举止优雅,颇投缘,两人聊了一通。

文竹偷听得真切,没往杜鹃身上扯,一颗心悬了大半。这个杨医生有时大嘴巴,怕她一不小心捅了出来。

走时,杨医生向他挤挤眼,笑道:“文先生,还说书吗?”

“不说了。准备回家种地卖红薯。”

“哈哈,说得更大了。”

董梅不知他们说啥,也不追究。

“杨医生说了,过几天你就可以出院静养。离开这个是非地,我心里才踏实。”

出院越快越好,免了猜忌,文竹一半心思是这样想的。另一半心思却无限惆怅:离开了风云市,以后就无了杜鹃和闻声的消息。

一日,杜鹃挽着霍文来送点心。文竹看着他们天天如此,竟然有了错觉:他们真的是一家子,而我的到来只是一段插曲。

送了点心,这次杜鹃没有飘然而去。而是坐了下来与董梅拉起了家常,通过几天的短暂接触,两人似乎没了隔阂。董梅也给她迷惑的没了戒备,反而觉得自己过分小心眼。

“董梅,我们相识了十二年,从来没有好好聚过。既然你来到了风云市,让我尽尽地主之谊,说说过往。可否?”

见杜鹃如此之说,拒绝就是小家之气,董梅爽快地回道:“好嘞。文竹怎么办?”

“有向远在,饿不死他。”

向远点点头。文竹实在搞不懂女人,前几日还像仇人,今日又成姐妹,弄得他成孤家寡人,两头不着落。

两个女人又聊了些,才依依不舍分开。约好明天中午去杜鹃家作客,由杜鹃亲自来接。

文竹暗忖:杜鹃胆子好大,宅中作客。客厅的画如何处理?闻声如何解释?继续拉霍文垫背?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所做的一切仅是消除董梅的误会?女人心思有时真的费神猜。

文竹想到的杜鹃都想到了,文竹没想到的杜鹃也想到了。家中关于文竹的痕迹已经处理,《竹石》画取下,文竹留下的内裤及套套扔掉。闻声由陆云转移出去一天,他的食材早晨就备好。

董梅坐在客厅,见到《杜鹃花》那幅画,思忖杜鹃好自恋。又觉画边上有个地方颜色特别显眼,好像缺了个装饰品,却不好明问。

倒是杜鹃极自然地说:“那里的一幅画破了,要重新裱一下,过几天取回来。”

两人相谈甚欢,主要聊杜鹃在风云市的创业。霍文在厨房里大显身手。

三人饱餐了霍文的美食,杜鹃又力邀董梅去“缘分天空”坐坐。

董梅也不客套道:“客随主便。”

霍文留守,清理锅碗瓢盆,打扫卫生。

董梅坐着杜鹃新的“蓝色小姬”去了“缘分天空”,生意奇好。见识了杜鹃的人格魅力,手下人对她毕恭毕敬,她谈笑间,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杜鹃,你把‘缘分天空’从龙城搬过来,做到极致,有没有其它的含义?”

“龙城的过往伤透了我,我却依然惦记着龙城的天空。或许是寄托或许是念想,以解乡思仇。”

其实她怀念最多的还是与文竹在‘缘分天空’的邂逅,每一丝甜蜜都像乐章印在脑海里。

“你真是一位奇女子,可惜遇上了渣渣,命运对你真的不公。哎。。。。。。不提了,不提了。杜鹃,你怎么啦?”

杜鹃的眼圈泛红,眼花打转,小声道:“给你看穿我了,无端生愁。董梅,陪我去无名山转转吧。”

杜鹃本身就是一个弱女子,扛了那么多责任,让人生怜。好不容易有个知己,又给我捋了一地鸡毛,生了间隙。

想到这,董梅同情道:“杜鹃,今天你想去哪就去哪,我陪你。”

杜鹃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董梅上了钩,罪恶的计划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两人上了车,车载音乐缓缓响起,直奔归隐镇的无名山。董梅看着窗外的风景,杜鹃想着心事,偶尔交流一两句。

杜鹃未曾注意,“蓝色小姬”开过了中线。对面一辆大卡车,扑面而来,吓得董梅灵魂出窍。对方狂按喇叭,方向盘稍微往外带了一下。杜鹃惊出一声冷汗,反应奇快,方向盘拨了过来。

瞬间两车交汇,“蓝色小姬”有惊无险飘了过去。大卡司机骂骂咧咧,操字头的国骂在风中不绝于耳。

“杜鹃,你怎么啦?”董梅惊魂未定地问道。

“董梅,对不起,走神了。”

本想送董梅上路,结果自己差点陪葬。她经过几天的思想激烈斗争,罪恶吞噬了良知,为了男人,为了儿子,为了自己,她丧心病狂,谁挡杀谁。跟霍文演戏是了接近董梅,让她消除警戒,满脑子都是如何下手的勾当。

下药,故意制造车险,她脱不了干系。“一步不慎,全盘皆毁”,反而可能锒铛入狱,成了罪人。得想个万全之策,让董梅意外之亡,死无对证。

那时她在一条黑暗的路上行走,看不到一丝光明。她忘了青松的死对她造成的伤害,好像柏松附了身。

董梅却浑然不知,危险悄然无息地靠近。

杜鹃不敢大意,集中注意力开车。一边跟董梅讲起了归隐镇的来历,及无名山的传说。

董梅听后来了兴致,说道:“王嫂就住在无名山下,听文竹说那里风景不错。”

“是的。文竹那次寻王嫂,去山顶万寿庙抽了一凶签,没解。结果给人捅了。”

“那没有因果关系,只是个意外,”

“董梅,要不你也上去帮文竹求一签?”

“签还是免了吧。有人早给我和文竹算过命:‘朗朗乾坤,本是一家。文动(董)竹梅,非师即画。’”

“有这事,文竹没提过。”

“封建残余他会跟你说?”

说真的,文竹在董梅面前从不提杜鹃,在杜鹃面前也不提董梅。如果没有意外,他会把她们放在两个错开的世界里。

二十多分钟,“蓝色小姬”到了无名山下的无名村。

太阳钻进云层就没露面,天渐渐阴沉,风从山顶刮了下来,乱了两人的秀发。

(七十一)命悬一线

两人在半山腰踱了一会,呼吸着山里的新鲜空气,用手机取景互拍,也拍山里的风景,老宅,浑然一体,自然和谐,说不出的静美。抬头,满山翠绿,生机盎然。

“董梅,我们上山吧。见识古人的‘一览众山小’,是何等雄姿!”杜鹃建议道。

“行。只是老天爷变脸了。”

“不影响我们赏景。”

两人顺着狭小的石阶拾级而上,走走停停拍拍,二十余分钟到了顶。几十平米,有一碑,书三字:万寿庙。

说是庙,只有二房,一房属和尚,和尚是野的,听有台风早早下山。一房烧香、供奉、拜佛、求子,求签等。庙外有数株松树,有了年代。庙中有两佛,一尊是观音,另一尊两人均不识。

无名山海拔不高,却是归隐镇的最高点,一面悬崖。两人登高望远,风光秀丽,心旷神怡,远处一片迷茫。

“董梅,你去过竺山湖吗?湖光山色,群鸟归山,美不可言。”

杜鹃沉浸在竺山湖的霞光蔼蔼中。

“没有,文竹去过。”

“是我力邀他去参加一个文学研讨会。”

“你现在说,是何意?”

“美好的总是离我而去,让我沉浸在无尽的回忆里。”杜鹃忧伤地说,带着一丝幽怨。

董梅记得两年前文竹和赵东晟去过竺山湖,住了一宿,归来几日深深地埋在沙发一隅,难道跟杜鹃有关?杜鹃今天约我上山,想跟我说说她与文竹的过往?

“杜鹃,你如今事业有成,爱情丰收,还纠缠过往干吗呢?”

“那是表象。”

“表象?霍文不喜欢你?”

“他爱我胜过爱自己。”

“那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我陷在过往不能自拔!”

“你跟谁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枕边的亲密爱人。”

“你找我是为了文竹?”

“不是。是向你倾诉:我与他的过往。帮我作个了断。”

“文竹就在一院的病床躺着,你可以求他呀!求我干吗?!”

说完转过身,目向远处。她离悬崖三四米,任风拂发,对杜鹃不予理睬。

机会来了,只会用力一击,董梅跌下悬崖,必死无疑。杜鹃罪恶的双手颤抖不止,要不要推?要不要推?欲推又止!欲推又止!矛盾的心无法决择!

董梅的手机响了,是文竹打来的。

“董梅,你在哪呢?”

“无名山,陪杜鹃散散心。”

“什么?无名山!快回来!暴风雨即将来临!”

“暴风雨早就来临。”

“什么?喂喂喂。。。。。。”

董梅手机挂了,再打关机。打杜鹃的,也是关机。什么神马?近来杜鹃演戏演得有点过了,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玄机?一种不祥笼罩全身。想到这,文竹一脚踢开被单,翻身起床。

“向远,我去楼下小花园走一走。”

“嗯。”向远靠墙睡得迷糊,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又侧了个身迷糊。

飞奔出了院门,文竹拦了几辆出租车。一看他穿着病号,一听说是去无名山,摇摇头就飞驰而去,加价也没用。因为暴风雨即将来临,台风也将登陆,没有人愿意拿生命去开玩笑。

风越刮越大,满天都是树叶和纸张。文竹急得要跳脚,打了上次那位送他的司机。说也来巧,他就在附近,转眼到了文竹眼前。

“文老板,现在去无名山是不是赌命啊?”司机说道。

“人命关天。我出三倍的价位。”

司机摇头。

“四倍。”

司机仍摇头。

“五倍。”

司机在犹豫。

文竹等不起啊,顶着风吼道:“八倍。”

“看在钱的份上,我送你!”

司机开门,文竹上车,直奔无名山,路上倾盆大雨“哗哗”下。

“司机,能不能再快点!”

“老板,再催熄火,钱退你。”

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瀑布一样的雨,闭上了嘴,心却像风中的树叶一样翻滚煎熬。

董梅手机断电,刚想转身问杜鹃。只觉脚上生疼,低头一瞧,两只毒山蚊,张牙舞爪,吸得鼓鼓的,好大的个,*子都流血了还在吸。

董梅本来就讨厌蚊子,气愤至极,迅速蹲腰拍了过去:我让你吸!我让你去死!

只听的“啪”的一声,杜鹃睁开双眼,已到了悬崖边上。她恐怖地尖叫起来,急中生智,双手抓住了悬崖边上的一棵手臂粗的松树,身体由于惯性,已冲出悬崖,悬在半空,晃悠着。

松树受她的影响,往悬崖边倾斜,双脚蹬着越凶,倾斜越大,甚至会连根带出,跌入悬崖,粉身碎骨。

“啪”的一声,两蚊子死翘翘。董梅看着沾两血的手,准备起身。突然感觉给人拱了一下,向前一冲,顺手抓住身边的松树。抬头,杜鹃已尖叫着跌下悬崖。

董梅吓得不轻,看着树下倾,来不及思索,叫道:“杜鹃!别动!别乱动!我来救你!”

山风越刮越劲,杜鹃想静也静不了。幸亏风向跟倾斜是相反的,否则杜鹃一命呜呼矣。

董梅审时度势,一手抱住安全树,一手去扶倾斜树,找到平衡点后。

“杜鹃,你用力往上爬!”

杜鹃得了指令,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着力点,往上蹬,随知劲风一吹,又晃荡在空中。几经周折,就是上不去,气力快要花尽,杜鹃欲哭无泪。

董梅知道时间越长,对杜鹃越不利,拼命也要救她上来。一脚反勾安全树,双手用尽洪荒之力,扳正倾斜树。这样一来,杜鹃靠悬崖近了些,潜意识里迸发出来的求生机能,不会放过一线生机。又几经折腾,杜鹃终于顺着树干,离开悬崖,爬上了生天。

两人精疲力竭,仰地对天,任风雨洗涤。

风更大了,迎风走不了,甚至会被吹走。雨像豆子一样倒了下来,如注,夹着冰雹,砸在身上处处生疼。两人爬着进了庙堂,寻个避风港,互相依偎着。

风呼啸着从门涌入,转荡了一圈,穿窗而去。庙中案头上的香炉,供奉,吹得满地都是,长明灯早已吹熄灭。天跟夜一样黑,门口和窗户处有暗弱的光线。

“杜鹃,刚才吓坏我了,你怎么啦?”董梅恢复了一些气力,弱弱地问。

“背后有一股阴风袭我,把我吹向悬崖。”杜鹃不敢说真相,诓道。

刚才她见董梅挂了电话,准备返身,心一横,牙一咬,闭着眼(睁眼她下不了手),双手用力推了过去。谁知董梅下蹲拍蚊,被绊了一下,飞了出去。机关算尽,差点丢了卿卿性命。要不是董梅,命赴黄泉矣。

一声巨雷,划破天空,击中了无名山,地动山摇,感觉山要垮掉。

杜鹃惧得扑进了董梅的怀里,她怕报应,以为雷公公劈她作孽。两人浑身湿透,董梅搂了搂遮住额头的湿发,拍拍杜鹃的后背,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反正一时下不去,讲讲你跟文竹的过往。”

董梅无论如何想,也想不到杜鹃会要了她性命。她的淡定、大度让杜鹃羞得无地自容,却不敢伏罪。

“董梅,对不起!不该带你来这个地方!”

“‘既来之,则安之’。再大的风雨总会过去!”

“如果早知道文竹是你的,我就不会跟你争。竺山湖我第一次诱了他,我跟他契合的太完美,从精神到肉体,连眼神、手势也默契。他稳重担当,幽默风趣,话语生花,才华爆棚。他助我摆脱色鬼纠缠,帮青松洗刷冤屈。他在我荒芜的心田种下绿林,让我的天空阳光明媚。

“当我知道他是你老公时,我已怀上了他的孩子。我无脸向你们告别,我落寞地举家远走高飞,以为今后绝无瓜葛。

“谁知命运尽开玩笑,在风云市的‘缘分天空’转角处又相遇,爱火重燃,不能自拔。”

董梅噙着泪花听她倾诉,他们的关系超越了她的想象。

“孩子呢?”董梅克制着情绪问。

“今日转移它处。”

“他知道吗?”

“以前不知道。”

“像谁?”

“随他爸。”

董梅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叫什么名字?”

“叫杜闻声。”

“杜文生?”

董梅觉得天旋地转,刚才为何要救她。今天她邀她上无名山,就是想让她气得吐血而亡。

“是的。”

黑暗中杜鹃看不到到董梅的脸色有多惨白,但感觉到了她的颤动。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上山时关掉的手机,全是来电,老公的(文竹的),霍文的,陆云的,店里的。

门外的风无情地吹,两扇门“吱嘎”地来回响,把无情的雨也带了进来,两人往高处移动。不知算友人还算仇人,两人彼此依偎着取暖。

一道闪电照亮庙内,一条长六七米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游弋进来。刚才的巨雷击倒它的家—一一棵百年古松,没击中它算是走运,趁着天黑寻找栖身之地。

“啊!蛇!”

两人惊叫地站了起来,毛骨悚然,不敢动弹。

巨蟒也见到了她们,好久没进食,发动攻击。

司机经过四十多分钟的战斗,终于盘旋到无名山下的无名村,见到了“蓝色小姬”。

文竹忧心如焚,路上一直打电话,董梅的,杜鹃的,一律关机。上山前,又打两人电话,谢天谢地,杜鹃的通了。

“杜鹃,你在哪?!董梅呢?!”文竹吼道。

“文竹,大蟒蛇!快来救我们!”

文竹只听到两人的惊魂求救之声,接着听见“啪”的一声,好像掉落地上,然后传来微弱的跑动声,最后挂了机。

蛇?不好!两人遇难!

“司机,你车上有没有利器?”

“干吗?”

“上山急用。”

“防身用的两把斧子。”

“给我。”

“钱呢?”

“回头算。”

文竹接过斧子,抹了把脸,冲上山去。

(七十二)人蟒大战

见巨蟒游弋过来,两人本能地逃跑,逃跑中杜鹃的手机掉入水里。

人是跑不过巨蟒的,但行进中的巨蟒无攻击力,蜷曲的它才威力无比。估计是饿坏了,嗅到了董梅掌中一丝蚊子血留下的腥味,狂燥不安,紧追董梅不舍。

董梅围着供案转,顺手抓了个香炉在手上。杜鹃趁机跑出庙堂,躲在一棵松树后边,喘气连连。想往山下跑,又舍不得董梅,要跟她共生死。

巨蟒早追上了董梅,却有劲使不上,下不了口。董梅知道这样跑,迟早累瘫。如果巨蟒悄悄地守着,蜷曲攻击,她必死无疑。

屋子太小了,她跨出了门槛,步子没跨好,摔绊下去。巨蟒早已超越了她,见她跌到,回首收缩,张开血腥大口攻击,眼看就要咬到董梅的肩膀。

杜鹃看得真切,捂上双眼,胆战心惊,哭出了声。

董梅把手中的香炉往它嘴里一塞,香炉粉碎,躲过一劫。赢得时间,窜出门槛。

巨蟒恼羞成怒,继续追赶。

当杜鹃放下双手时,却发现巨蟒张开恐怖之口向她攻击,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为时已晚。

巨蟒一口咬住杜鹃膀子,杜鹃“啊”的一声,凄惨声响彻云霄。巨蟒紧接把她盘绕在树上,像绳子捆绑着一样,杜鹃动弹不得,越收越紧。如果在地上,她将窒息得更快。

董梅听到了杜鹃的凄叫声,知道巨蟒已弃她而去。转身看到了被缠勒的杜鹃,没了恐惧,找到香炉上插香烛的尖器,一手一个,奔至树边。

巨蟒没想到董梅会回身反击,仰起头,吐着蛇信子,想吓退董梅。董梅无所畏惧,瞅准机会,迎了上去,对巨蟒头部连刺数下。有两下刺中了同一只眼,巨蟒疼痛不已,头扭曲的恐怖狰狞,挂着血迹,想攻击却没有足够的空间。

等巨蟒调整到位,董梅也转了方向,对准它的七寸处又是数下。董梅的武器太小,只能搔扰,不能致命。但分了巨蟒的心,它不能全力缠绕杜鹃,使其窒息而亡。

一只眼的巨蟒已被董梅彻底激怒,弃了杜鹃,全力围剿董梅。董梅想围着几棵松树转圈,等候时机,再次战斗。

被激怒的巨蟒威力无比,一个甩身就把董梅撞击倒在地,容不得她翻身,上去咬住她腿部,死亡缠绕。

董梅忍住疼痛,利器刺进了另一只眼,紧紧摁住。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一片模糊,出现了幻觉。

巨蟒缠蜷着董梅在地上翻滚,董梅的手渐渐松开了利器。杜鹃喘了一会儿,醒过神,抓起一块石头,使劲砸中巨蟒的头,利器又进去了些。血汩汩流出,巨蟒疼得打滚,撞到了杜鹃。杜鹃被甩飞出去,一时半会爬不起。

爬至一半的文竹听到杜鹃的凄叫,心里“咯噔”一下,恨不得插了翅膀飞上去。还得加快进程,文竹全然不顾雨水的冲刷,也忘却伤口的疼痛,好几次差点滑下,连蹬带爬,凭着信念,终于看到血腥场面,惨不忍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巨蟒嗅到了文竹攻击的气息,回首就是一口,咬中了文竹左臂。文竹无瑕顾此,右手一记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劈中巨蟒颈部,血花四溅。

相互攻击中,文竹给它甩了出去,撞上树杆落地,迅速爬起,再次攻击。

巨蟒知道真正的对手来临,弃了晕厥的董梅,与文竹决一死战。

文竹见其脱离董梅时,露出了七寸,奋不顾身地冲锋陷阵,杀将过去。巨蟒见来者不善,使出浑身解数,张开血盆大口,咬合过来。

人蛇大战勇者胜。说时迟,那时快。文竹劈中巨蟒的七寸,巨蟒咬住文竹的肩膀。文竹顺势而倒,顺着七寸往上划破。巨蟒翻滚要缠死文竹。谁能笑到最后?靠着毅力和拼劲胜出。

单打独斗文竹肯定不是巨蟒的对手,好在董梅刺瞎它双眼,消耗它体力,加上人类关键时刻的潜能力,双方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文竹剖膛开肚,拉扯出巨蟒的内脏,但也感觉到死亡的濒临,呼吸不畅,昏沉而去。杜鹃咬牙爬起,捡起另一把斧子,眼露杀机,跄踉到巨蟒身边。地上血流成河,巨蟒也在休克的边缘。

不给巨蟒任何喘息的机会,杜鹃痛下杀手,在文竹砍过的地方,补了N刀,只到巨蟒头身分离,杜鹃才瘫坐于地。

头身分离,巨蟒还是咬着文竹不放,身子挣扎几下,去了极乐世界。

天渐渐亮堂,雨势渐小,风摇曳着树,不再强劲,已到了强弩之末。暴风雨悄然过境。

文竹觉得重物压身,很是气闷,用力推开,却推不掉,便爬出蛇圈。见杜鹃扶着树立起身子,问道:“董梅呢?”

杜鹃指了指庙门那边,摇晃地走过去,眼里止不住泪流,为私欲差点毁了三人,要不是董梅,三条命也不够活。

文竹按住旧伤,爬向董梅,见她未醒,抱入怀,深情呼唤,眼泪像珠子一样滴浸她的脸庞。

“老公,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董梅苏醒过来,轻声道。一边用手去拭文竹的泪。

文竹紧紧抓住董梅的手,扬起血染的嘴角道:“傻瓜,怎么会呢!何为夫啊?就是戳破天也要守护你们啊!”

杜鹃听了,感觉文竹心里有她,泪掉得更欢,一把搂住他们。三人相拥而泣,劫后余生,活着真好。文竹给向远和霍文拨了电话。

司机在车内抽着烟,数着钱,等着文竹下山,算着斧子如何开价,好不快活。忽闻女人惨叫,无比凄凉,内心恐惧益增。不知山上发生何事?不敢贸然登山,又怕人命关天,下车向村民求救。

卢大娘在家也听得真切,只是一声,无了下声,怀疑是错觉。见司机冒雨来求救,必真无疑。便在村上叫了众人,拿上家伙,大家嚷嚷着涌向山项。

风消雨止,太阳露出半个笑脸,整个无名山经过洗礼,苍翠欲滴。

但是大家给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血流成灾,海碗口粗的巨蟒头身分离,身弯曲在地,头还在文竹肩膀上,狰狞面目,让人生恶。

一把斧子在巨蟒腹中,一把斧子遗落在地,刀刃也因用力过度卷曲。

文竹的病号服已成血袍,在阳光下鲜艳夺目。他伤痕累累,透支过度,无力起身,倚树坐着。董梅跟杜鹃也是处处擦伤跟淤青,疲惫不堪,一左一右靠着文竹。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场怎么样的惊心动魄的战斗?活着的就是英雄!

“小伙子,怎么是你?”卢大娘认出文竹,诧异道。

“大娘,我跟无名山有缘啊!”

“这条蜿我十几年前见过,想不到它又出世祸害人!”

有好事村民者,用扁担估量了一下巨蟒长度:六米多。

“大概是下午的巨雷击毁了它的家园,上庙堂找避所,饥荒所致,攻击于人。”一村民解释道:“想不到你们如此勇猛,把它剁了。”

“小伙子,你为民除害,这蛇归你分配。”

“大娘,留与村民,大家分食。剩我一口,以解心头之恨!”

众人叫好,齐声道谢。

“小伙子,赶紧下山,晚上还有台风。”

司机收齐斧子,与众人一起下山。众人取下蛇头,小心翼翼背着三人下山。

刚至山下,向远跟霍文叫的救护车恰巧赶上,一齐上车,霍文开着“蓝色小姬”跟回一院。

经医院检查,除文竹旧伤复发,董梅跟杜鹃均无大碍,休养几日,恢复如初。两女侍一夫,旁人羡慕的要命。

文竹表面风光,却身心疲惫,有苦难言。刚度生死劫,又入感情漩涡,何日是头?董梅杜鹃两人消除隔阂,结成联盟,如姐妹花。他独光杆,无依无靠,哪个都不敢多看,哪个也不敢多言,如何是好?

一日,杨医生又来查房,见姐妹花两人均不在,又口无遮拦道:“文英雄,近来艳福不浅喔!”

文竹本来郁闷至极,随口答道:“医生妹妹,你也想加入?”

“想啊,一山容不下四虎,除非一公三母。”

文竹给她逗得肚子生疼。

“难怪你找不到老公!”

“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太少!”

这个医生太疯狂,文竹不想惹出风波。

“杨大美人!杨大医生!求你去打扰其他病人可好?”

“哈哈,你也有求饶时刻!”

杨医生见董梅在门口咳嗽,断了话头,检查片刻,飘然而去。

董梅又去了几次海棠苑,见着了闻声,一如杜鹃所言,文竹的翻版。那幅《竹石》也翻挂于墙,不再刻意隐瞒。

她不知杜鹃何意?经历过生死,看淡一切,不想与杜鹃争的你死我活,杜鹃的经历让她恨不起这个人。

杜鹃说的句句是实,连手机里也是以老公的名分存的,文竹的心早已一半分给了她。而她与文竹似乎成为亲人,而杜鹃与他却成为有情人。看着杜鹃的家,能嗅到文竹的气息,她是一个多余的人,一个陌生城市的过客。既然是过客,为何还要强留于此呢?

她是爱文竹的,胜过爱自己。他为何要移情于杜鹃,仅因为杜鹃的诱惑?他无过错?向来没有一个人就能苟且?以为暧昧,却有了孩子?两人共用一个玩意?心情如何舒畅!

(七十三)覆水难收

隔日,萌生去意的董梅借故公司事忙要先离开。

危机不经意间来到,文竹丈二摸不着头脑,前几日还好好的,为何转变如何之快。

“不是说好过几天一起回的吗?”

“前几日是如此,但计划赶不变化。何况有向远,杜鹃护理,还有杨医生看望,少我一个也无妨。”

“是不是杜鹃跟你说了什么?”

“没啥,也就你们的一些过往。”

肯定与杜鹃有关,否则董梅不会如此决断。文竹也想早日闪人,跟董梅一道离开此是非地。

近几日,文竹在风云市红得快发紫,既是见义勇为的好人,又是手刃巨蟒的英雄,当然也报道了两位姐妹花的神勇。说他们情深意切,临危不惧,血洒项峰,为民除害,快意人生,可歌可泣,当代楷模。

吹得天花乱坠,记者一拔拔来,文竹像个木偶,任他们操纵,弄得心烦意乱。杜鹃两公司的生意更是红火,慕名而来者踏破门槛,有开加盟店之趋势。

“我跟你一起回。”

董梅当然希望文竹与她一起离开,说明他还是偏向她的。

“遵医所嘱,养牢些走有利康复。”

但说出的话有违心愿,却是偏着文竹,说明她心里只有文竹。

正好杨医生查房。

“杨大美女,我今日就要办出院手续。”

“文大英雄,开什么玩笑!不行!你是我的病人,我要对你负责!”

“你不办手续,今晚我跟你回家!”文竹耍赖道。

“好啊!我家正缺个英雄!等你多少天,终于说了大实话,不去是王八!”

“你家可有水缸?”

“要水缸干吗?”杨医生这回愣道。

“养王八!”

哈哈哈,全场人笑翻,文竹却没了声响。

中午时分,杜鹃开车送董梅去机场。文竹躺在病床上,感觉董梅弃他而去。

杨医生来得勤快,文竹却无了兴致,心大半已给董梅带走。

杜鹃无微不至的照顾,文竹稍有一丝温馨,内心却无比沉重。一日,文竹支走向远。

“杜鹃,你跟霍文演戏演得那么逼真,为何?”

“还不是为你消除误解。”

“没有别的目的?”

“没有。”

“出事那天跟董梅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过往。”

“你的过往?”

“我与你的过往。”

“为何要到无名山上说?”

“不想让第三人知道。”

杜鹃手心沁出汗,觉得内心世界要让文竹洞悉。

“既然演戏掩盖真相,为何又要坦白?”

“演戏是为了你,倾诉是为了我。不演戏就不能消除她的误解,不消除她的误解就不能使她放松戒备,不放松戒备我就不能接近她,不接近她我就无法向她倾诉。”

“这什么逻辑?”

“因为我满满的心里装的都是你!”

见杜鹃动情地出泪,文竹为之一颤,把她搂了过来,不知是喜还是悲。

“董梅来,不希望她跟你吵,怕给你留下臭名声;又希望她跟你吵,把你推向我。可她不吵不闹,深不可测。人格之高尚,我难以企及。我争不过她,唯有向她倾诉,让她去决择。”

杜鹃的话语无懈可击,阴谋变成阳谋,水过无痕。

文竹的幸福来自于这两个女人,痛苦也来自于她们。当越过那条线后,相处就不那么简单,爱就是自寻烦恼。

文竹颓废道:“你成功了。”

“没有。你的心已随她而去。”

文竹近几日的煎熬她已轧出苗头。

“杜鹃,我不该来打破你平静的生活,我们又陷了进去 ”文竹自责道。

“情不是来自于伦理,而是来自于我们跳动的心。”

“侥幸畅游于两个不同世界,以为无人知觉。醒来后,才知自欺欺人,满地都是伤害。”

“她既然选择走,你为何不留下?”

“覆水难收,无人可留。留不留都是伤害!”

“对,留下对她是伤害!不留,对我是伤害!”

“对,满地都是伤害!”

“哪闻声呢?”杜鹃加重筹码。

文竹陷入沉默,谁能两全其美?谁能进退自如?当他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哪一杯都是毒酒。毒酒不是别人给的,是他亲手酿的。自掘坟墓大概就是文竹此刻的心情。

这个沉重的话题太压抑,窗外的阳光也暗淡了些,影子留在西墙上,淡淡的一抹。

大嘴巴医生杨依推门而入,嚷嚷道:“大白天的,关什么门?不会做什么龌龊事吧?医院可是神圣的地方啊,容不得你们糟蹋!”

“杨大美女,能不能为后人积点德啊!”

“没有老公,哪有后人啊!文大英雄,我可是为你积了德的。”

“何德?”

“给你买了个瓮头:请君入瓮。”

她还惦记着前几日王八的事。

“跟你说,瓮头太小!要缸!大缸!”

“缸就缸呗,为何又要大缸呢?”

“因为我是个大王八蛋!”文竹自嘲道。

“哈哈,有自知之明!王八拿走,蛋留下。”

杨依自顾自哈哈大笑。杜鹃没搭话,她知道文竹话中有音,皱皱眉头,悻悻地出了门。

杨依检查完毕后,幸灾乐祸道:“夫人走了,红颜溜了,要不我牺牲下,留下来陪你?不收费的!”

“你能拯救世界?”

“我能疗伤你破碎的心灵。”

文竹哭笑不得,下逐客令道:“杨大美女,请你有多远就滚多远!”

“文竹,我不是灰太狼,我是认真的!”

“杨医生,你别搅和行不行?你一认真,文哥真的走不了了。”向远进门听到他们的部分交谈,笑言道。

“你这个毛孩,懂啥?”

杨依的嘴巴刻薄如刀。

“我都发育好多年了,什么不懂?”向远杠道。

“那你知道步子大了,扯着蛋。何意?”

“不知道。”向远摸摸下巴,谦逊道:“请杨医生赐教!”

杨医生双手背后,学着唐老鸭,一步三摇,晃着马尾巴,笑出了门。

向远看着杨医生的背影纳闷:扯蛋呀!可杨医生也没蛋呀?

杜鹃连着几天末来,不知是生气还是反思。文竹本想清静几日,谁知杨依一日几次来调侃,幸亏有向远挡着,否则死无安宁之日。

8月15日出院,文竹收拾好东西,亲自去海棠苑告别。

敲了十几下门,未见动静,文竹想留个便条走人,以免失礼仪。写便条时,门开了,杜鹃衣衫不整立在门内。

“你来干吗?”

“向你道别。如不欢迎,立马消失。”

文竹转身想走,一把给杜鹃拉了进去。

“我知道你会来。”

“你会读心术?”

“你是我的男人。”

“为何迟迟不开门?”

“欲擒故纵。”

门还未关上,杜鹃已挂在文竹的脖子,吻了上来。文竹想拒却拒不了,反而给融化,强烈回应。两人且吻且退,一直吻到沙发上。窗帘早已拉上,两人肆无忌惮,吻得天昏地暗,内心之火不可熄灭。

杜鹃要为文竹解衣,文竹守着,求饶说:“杜鹃,我是来告别的。”

“今日之后,恐无相欢。收官之战,让臣妾服侍你吧。”

文竹无语,松了手,任其宽衣解带。经不起她的抚摸,沸腾之身难以解渴。

既然相欢,既然你要做臣妾,就让本王来征服你吧!

文竹一个翻身上马,不惧旧伤,骁勇奋战,提剑杀敌,如无人之境,踏遍战火之地。

一个不甘示弱,娇喘连连,以柔克钢,怀柔天下。

好比两将鏖战,使出浑身解数,不分上下,越战越勇。都想让征服对方,都想让对方臣服,战得天翻地覆,无人认输。

一直战到风推不动云,枪里没有一颗子弹。

谁也舍不得谁,谁也不愿离开谁,在沙发上相互依偎着。柔情永远是解不开的结,翦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直到房间里闻声“哇”的一声,两人才从云端下了人间。

文竹抱着闻声,亲了又亲。

“哥,你真要走?我的柔情你永远不懂?”

杜鹃从背后抱着文竹,他的心快要碎了。

“我们下辈子吧。”文竹无力地诓道。

“我不要下辈子,你这一走,就是天涯路。”杜鹃哭着说。

闻声见妈妈哭,也跟着哭了,文竹碎了的心快要化了,哎,如何是好?

“我是个罪人。”文竹仰天道。

“我就要你这个罪人。不要我跟讲道德,我只讲感情。我不要未来,只要现在,未来是件奢侈品。道义放两旁,道德是高山上的碌碡,滚下来只会压死平民百姓,而哪些满口仁义干伤风败俗事花纳税人钱的官员却毫发无损,依然高高在上。哥,你留下来吧!”

一声一个哥,把文竹的心化无了,不知该如何安慰杜鹃。他只是喃喃地道:“鹃,我是来告别的。鹃,我是来告别的。”

“我不让你走,哥!我不让你走,哥!”

声声断肠肠更断。杜鹃泪如雨下,文竹的后背给浸透了。

外面有人敲门,杜鹃收了声,整了整衣冠,文竹舒口气。见客厅沙发太乱,两人手忙脚乱整理。

敲门声越来越大。

“谁啊?”

“杜姐,我钥匙掉在家了。”门外陆云大嗓门道。

进门见杜鹃脸色不好,陆云关心问道:“杜姐,怎么啦?”

“没什么。你大哥要走,我替他收拾收拾。”

“去哪?”

“龙城。”文竹接道:“小云啊,大哥中午陪你整两盅。以后拜托你照顾好杜鹃母子俩了。”

杜鹃听了,又是泪如泉涌,陆云点头陪泪。

(七十四)琴瑟生隙

傍晚,文竹走在熟悉的街道,乘着熟悉的电梯,站在熟悉的家门口,前几日的焦虑一扫而光。

开门的一刹那,天羽疯狂地叫道:“爸爸!爸爸!爸爸!”

并疯狂地冲了过来,文竹丢了行李,把天羽举过头项,转了几圈,放了下来,亲了又亲。“暖流”也是兴奋地“汪汪”乱叫,欢迎主人的回归。

“想爸爸没?”

“想死爸爸了。梦里都叫了好几回。姥姥,是不是?”

“是的,天羽可想她爸了。”姥姥证明道:“文竹啊,听董梅说你今晚到家,我包了你最喜欢吃的馄饨,等你回来下锅呢。”

“妈,近来可辛苦您了。你包的馄饨是世上最好的美味,我等不及啦,下锅!”

“老公,回来啦!”

董梅听到声音从里屋走了出来,接过行李。没有以前的喜悦,好像有了隔阂,连出差回来夫妻间的抱抱也省了。

“抱抱呢!”文竹强烈要求道。

董梅木然回头,勉强抱了抱。文竹心里“咯噔”一下,还生闷气呢。

晚饭前,文竹给每个人发礼物,丈母娘乐开了花。

“文竹,我也有一份?”

“妈,你那一份最重要。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穿了风云市的衣服保你在董家湾风头无二!”

丈母娘喜滋滋地去了厨房。此后有空就穿,得空就夸女婿好。

天羽坐在文竹身上,汇报暑假里做的作业及取得的成绩。两人嘻嘻哈哈之间馄饨上了台。

“妈,一个多月未见,你美白了。”

文竹想引董梅话头,一个劲地夸丈母娘,丈母娘听了一直笑呵呵。

“托你们的福,吃吃息息,不晒热头,不白才怪呢?”

“姥姥,我怎么看不出你变白了?”

“小孩子,别话多,馄饨堵不住你的嘴?”董梅道。

“天羽啊,你天天跟姥姥在一起,看不出姥姥的变化。妈,有空多呆呆,反正乡下也无事,陪陪天羽。”

文竹又把话题扯了过来。

“姥姥,你不能走,你一走,妈妈就凶我。”

“好好好,宝贝,姥姥不走。文竹,馄饨怎么样?”

“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文竹一口气吃了两碗多,解了一个多月的乡愁。

“爸爸,听说你是见义勇为受的伤?”

文竹看了一眼董梅,点点头,默默地拿出了见义勇为的证书。

“爸爸,听说你还杀死了一条好大好大的蛇!”

文竹不想述说这桩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血腥往事。

“是的,你爸跟我,杜阿姨三人联手杀死了一条巨蟒。如果不是你爸,你将是没妈的孩子。”

文竹不知董梅是何意,只是附会了一句:“你妈的神勇只能用天兵下凡来形容,刺瞎巨蟒两眼,让它无眼可见,无路可逃。”

“爸、妈,你们都是英雄,我就是英雄之后,以后写作文我不怕没有素材。对了,杜阿姨怎么在哪里呢?为什么不请她到我们家作客呢?我可想念她了。”

“她忙,来不了。陪姥姥去。”杜鹃诓道。

文竹不语,身子里还溢出杜鹃的气息,借故汗臭打浴。

入夜,两人同床而眠,文竹从背后拥着董梅。她不拒绝,也不回应,只是幽幽地道:“你回来了,她们母子俩呢?”

文竹敷衍道:“有陆云跟霍文帮衬着呢?”

“别打马虎眼。”

“她会找到更好的。”

“她说过:你是她最中意的那个人。”

这个话题如何解都是死结,像那*,一碰就把文竹炸得面目全非,无法言语。

不解,又过不了董梅的坎。文竹像是董梅的心爱私物,有一天醒来,却发现给别的女人用过,用的次数还不少。虽然深爱着,不免嫌弃。

一夜,文竹兴致盎然,要与董梅亲热,她却笑着推却道:“老公,待你恢复如初,如猛虎下山可好?”

想到董梅如此体贴,文竹无奈作罢,千军万马也只能收入腹中,渐渐平息。

待猛虎可下山时,董梅又提出再洗洗。

“刚洗过啊!”文竹提醒道。

“再洗洗嘛。”

董梅的声音不容置疑。

自从与杜鹃的苟且东窗事发后,董梅不骂不闹不打,文竹感激不尽,不免低了三分,百般迁就。

再洗洗就再洗洗,第一次文竹如此安慰自己:洗洗更健康。

亲热时,一堆肉放在另一堆肉上,没了亲抚和激情,也就没了情趣。直如林大师所言:活塞与气缸的机械玩意。

每次都如此,文竹万分沮丧。日子过得就像烧菜时忘了放盐,淡的不能再淡的味道。烧菜忘了放盐还能补救,而日子却无法改变。

文竹不免惦记海棠苑的快活日子,感觉回来好像是个错误,而董梅以前的万般好却了无印记。

两人行房,纯粹是生理需要。一夜,文竹行至一半,董梅不知想到什么,急促叫道:“去洗洗!去洗洗!”

文竹受了惊吓,像泄了气的所气球立马瘪了下去,滚落床边,勃然大怒道:“董梅,你为何要如此折磨我!”

董梅痛哭道:“竹,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就是受不了我的东西给别人用过,我嫌脏!脏!脏!”

一脏伤人,何况三脏!文竹的尊严轰然倒塌,像泥扶不起墙。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董梅也想弥补裂缝,后来也去看过心理医生,成效甚微。事出有因,病根难除。

说也奇怪,文笔那玩意儿,一想到杜鹃就如猛虎下山,一想到董梅就萎靡不振。床第之乐也就成了过去式。

两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在外的风光让人羡慕,内心的辛酸有谁体会?

文竹在振兴工具一时风头无二,陈嘉明亲自接机。在公司内大肆宣传他的见义勇为,既精神表扬,又物质嘉奖,成了公司的一块招牌,人人供奉。

一日,陈嘉明开起了玩笑:“小文啊,你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何能耐啊?”

“老大,莫寻小文开心,马上无旗可用了。”

陈嘉明见他心情不佳,便转了话题:“英雄不必儿女情长,事业大展鸿图可期!”

振兴工具出资帮助中天渡过了难关,资产评估请第三方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凡是涉及去风云市出差,文竹心里极其渴望,却一概回避。

文竹不想一错再错,诱惑是诱惑,风月是风月,那种甜蜜不会永久,错就是错,必须承担后果。

他摆脱不了颓废,迷茫和阴影。他想振作,却找不到出口。

他怕回家,怕回到那张曾经快乐无极限的大床。他和董梅,两个那么亲密无间的爱人,现在更像亲人,彼此彬彬有礼,有时得用请字开头,谢谢结束。那又不是真正的亲人,至亲不谢,那是生分,一种隔阂,铁生了锈的那种隔阂。

何时能消除那种隔阂,文竹没数,董梅也无数,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

刘成邦从北京回归,闻风而来,单独劝文竹道:“兄弟,当年董梅可是力排众议,与你吃尽苦头,经历风雨,共修正果。你当年条件啥样你不知道?你纯粹是吉星高照,祖坟冒烟,打着灯笼,小有才情,才受董梅青睐。

“如今稍有发达,便忘恩负义,拈花惹草,过河拆桥,忘了当年的山盟海誓,忘了当年貌如天仙的糟糠之妻。你是当今陈世美,应该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趁现在还有一点良知,赶紧悬崖勒马,好之为之,不要执迷不悟,一条路走到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再说董梅依然美貌如花。不要没事找事,没抽找抽。守着牡丹不赏,偏观野花?那是心术不正,要遭报应。”

文竹对着成邦的长篇大论,一番好议,苦言道:“成邦,一言难尽啊!”

“一言难尽个屁!该赔理就赔理,该道歉就道歉,是男人做个表率,别磨叽!如果董梅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成邦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的批评,文竹不想争辩,捏捏鼻子,唯诺应过。

来不及听文竹的解释,成邦掉头又去劝解董梅,曰:“董梅啊,花无百日红,人无一世好。你能承受文竹的瑕疵,你就允许其犯错。是男人,总有些花心。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文竹还没有错到不识家的地步:在外日日笙歌夜夜舞。

“刚才我批评他了,他幡然醒悟,泪流满面,誓言痛改前非。你呢,要宽宏大量,怀柔天下,不要再对他施加冷暴力,长期以往,你不是把文竹往别的女人怀抱里推吗?我哥们,我知道啊,别人肯定笑纳啊!你要有度,你是小家碧玉,不要有小家之气!

“那个女人是谁我不清楚,但能得到文竹的赏识,定是才情之人,因此你要见好就收。过日子哪有一番风顺,免不了磕磕绊绊,你要肚量容下,智慧化解。让他自我修正,自我反省,回归正道,才能修得白头偕老啊!”

看来成邦是花了工夫,劝解之语,滔滔不绝,脱口而出,稍有偏颇。为了青春友谊,也算煞费苦心。

董梅假装不解,生气道:“我们琴瑟和谐,偏被造谣成琴瑟生隙,你听谁说的?这么缺德!”

“好个琴瑟和谐!董梅啊,同学多年,知根知底。即使我一无所知,也能从你们的行为交流中看出端倪。叫你们聚会,要么单独来。要么两个来了,没了以前的活泼和顽皮。没有隔阂会如此?”

董梅听了,低头无语,想不到危机如此严峻。

(七十五)孪生姐妹

文竹和董梅在成邦的劝解后,也曾努力尝试过。董梅忍住了不说洗和脏,文竹却没有忍住不疲软不举,阴影依在,不欢而散。

董梅一开始还说:“没关系,过几日再试试。”

没过几天就刁诮道:“你的雄风呢?”

后来直接愠道:“给你机会!你却不中用!”

白天热闹,晚上落寞,两人似乎越走越远。

文竹也不争辩,争辩也是徒增烦恼,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他知道这是心病,不是阳萎,因为一想到杜鹃就会雄风依旧。

没有尊严,就没有雄风,医生给不了尊严。看医生也是花钱打水漂,他还用有色眼睛冷眼瞟你。

十月底,收购中天工具进入攻坚阶段,文竹借机在公司要了一个宿舍,忙时就住宿。陪马向远等大学生,打打篮球,玩玩升级,以泄心头之孤寂。

偶尔也会邀上何向东,钱途,任风行去踢踢快乐足球,老骨头虽然无之前能冲锋陷阵,球风还算飘逸。相聚为主,运动为辅,把酒言欢,天高地远,乱吹一通。

一日,文竹与赵东晟约在“缘分天空”喝茶,东晟一进来,便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

“东晟,你不识得我?还是发现新大陆?”文竹笑言。

“文竹,你近来内火攻心,阴阳失调。”东晟边端详边说道。

“乖乖,赵首席摄影,东大侦探,什么时候成为晟阴阳师啦?”文竹心里一震,仍揶揄道。

“你小子好狠毒,把我一分三截,就是把我五马分尸!也改不了你阴阳不调。”

“哈哈,大有长进。有什么案子说来一听?”

“鸡毛蒜皮之事,不值一提。还是说说你的烦恼,听后我为你开良方。”

既然东晟愿意听,就把心灵的堰塞湖泄掉些。不求有解,但求倾听。

“我说你小子跟杜鹃妞有一腿,你却装纯洁,现在露馅了吧。”

“东晟,这就是你说的良方?”

“只许你奚落我,不许我开销你,太小气!”东晟不依不饶道。

“我的伤口已在你的面前,你何时都可以大把大把地在上面撒盐,何必现在呢?”

“我的药方很简单,你要的是尊严,董梅要的是你的真心。清醒时的真心让人难以识别,醉后心声才能打动他人。她心一动,就会还你尊严。”

文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东晟嘴唇的翕张,候着他的灵丹妙药。

“你的意思是让我装醉,然后吐露心声?”

“你可以真醉呀。假的识破了太尴尬!”

“如果真醉后,叫的是别人的名字呢?”

“如果我是董梅,直接一砖头拍死你,省得留在人世祸害他人。”

虽然没有机会施展,文竹却铭记于心。

十一月上旬,振兴工具收购中天工具成功,振兴工具占比70%,其中5%用来以后激励中高层人员,霍中天占比30%。公司名字改为风云市明天工具有限公司,集陈嘉明之明字和霍中天之天字,总经理为王天明。

借国际形势严峻,陈嘉明趁机又压了压价,霍中天做个顺水人情,皆大欢喜。振兴工具一举超越台资,成为行业老大,年销售额可达十亿元之多。

天上掉下来的四百万元,经过一年的运作,滚成一亿元的大雪球,让人咋舌!

陈嘉明首功无疑,文竹紧随其后。一晚,两人在宾馆房内对饮,不醉不休,以示庆贺。

“小文啊,此波运作,你功不可没。助我坐上行业老大,哈哈哈哈!”

陈嘉明酒气冲天,豪气更冲天。

“老大,你英明独具,雄霸天下!”文竹醉熏熏道,还有分寸。

“这不是最开心的事!”嘉明摆摆手道。

“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

“当然有啦!天明叫我爸了!”

“恭喜老大,又多了个得力儿子!”

“什么多了一个儿子?天明一直在,只是我不在。。。。。。他身边!”

听了陈嘉明此话,文竹伤心如麻,不知闻声咋样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饮了几杯,酩酊大醉,不成人样。倒在地毯上,做着不同心事的梦。

收购后,文竹周日得空,经不起外加工单位的几番邀请,盛情难却,便约去乡下垂钓。

外加工单位在金云市长荡湖边,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文竹本想开车去,一想,不对。既然是下乡垂钓,消遣时光,就得放慢节奏,环保出行。

八点多,文竹上了公交,找个靠窗的位置,放好渔具。看着窗外卖茶叶蛋的老太,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吆喝:“卖茶叶蛋嘞!一块钱一个嘞!”

下一站,一位年青女子挤到文竹身边。他也没在意,还在看着窗外的街道,拆的拆,造的造,龙城变新貌。

“大哥,是你!”

惊喜的声音在文竹耳边响起,他侧过头,心想谁啊。

“小青!你今天没去兼职?”

“今天幸亏没兼职,否则就与大哥擦肩而过。”

文竹见她一脸诚恳,便故作高深道:“命中注定相遇,便不会擦肩而过。”

小青“扑哧”一笑,道:“大哥,你是诗人吗?”

“诗在远方,我在眼前。去金云市何事?”

“看我孪生妹妹。”

“你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与你长得如出一辙?”

“是的。区别有诀窍,待见了我告诉你。”

三个杜鹃在一起,不知是啥景象?文竹即兴讲了一个关于双胞胎宝宝洗澡的笑话,由于太相像,妈妈帮哥哥洗了两次,弟弟一次未洗。问小青有没有洗过两次?

小青听了,“咯咯”地笑,笑红的脸让人恍惚。

文竹从失神中缓了过来,问道:“你妹妹为何没有上大学?”

“妹妹在校成绩可拔尖了,为了我辍学打工,以供家养。”

小青说着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说明你成绩还要棒,是不是?”

文竹万分同情,又怕小青控制不住情感,岔了话题,小青点点头。

小青见了文竹像见了亲人,很是兴奋,滔滔不绝,讲个不停。文竹看着像杜鹃的女孩,莫名的亢奋和酸楚,不知是新奇还是怀旧。

小青,苗族,家离边城尚有一段距离,兄妹四人,她是老大,妹妹叫程小云,大弟叫小直,小弟叫小尚。

路过金云市郊区一个站台时,上来一个卖菜的老翁,挑着个空萝头,很是占地方。车上有些拥挤,驾驶员就叫他把两个萝头驮起来,塞在人凳下。

那老翁恰见一妇女座位下空,就过去好言道:“大姐,把你的脚分开些,把我的箩头塞进去。”

旁边大姐的儿子不干了,起身就是一脚,骂道:“你这个老色鬼,光天化日耍流氓,揍你王八狗娘养的!”

老汉一脸懵逼,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无缘无故挨了两脚,委曲道:“你凭什么打人啊?”

旁人哄笑,光看热闹,就是无人劝架。

文竹知道这是语言惹的祸,老翁方言重,小伙是外地人,又正好应景。

他看不下,便挤了过去,劝道:“小伙子,这是一场误会。”

听了文竹的解释,小伙子消了气,向老翁道歉。老翁自知话亏,没伤,也不追究。

这段插曲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终点站。程小云早在此候着了,小青不说,还真分不清。小青左下颌有一痣,小云右下颌有一痣。

“对了,大哥你到此地有何贵干?”

“跟人约了去钓鱼。”文竹扬了扬手中的渔具道。

“能不能捎上我们?”

小云拉了一下姐,悄悄问:“姐,这样行吗?”

文竹想了想,说:“行,带上你们。”

文竹打了个电话给外加工单位的老板:“李厂长,我的车半路抛锚,就不过来钓鱼了。”

“文总啊,我家池塘里的鱼还候着你呢。在哪?我来接你!”

“不用!非常抱歉,改天我请客。”

听到文竹斩钉截铁的拒绝,对方无奈地挂了电话。

“大哥,你怎么可以撒谎呢?”小云仍有山里人的底色,吃惊道。

文竹也不解释,直言:“你们去过长荡湖吗?那地将建一个湿地公园。”

“没有。”

“那我们就去长荡湖转转。”

小青说好。小云把她拉到一边,说文竹人品有问题,会不会把她们坑了。小青就跟她耳语一番,才消除疑虑,上了出租车。

没多久就到了长荡湖,烟波浩渺,一片水茫茫。有公湖也有私湖,私湖是个人承包,用围网兜着,养鱼,虾,螃蟹。近岸,杂草丛生,芦苇成群,偶尔有野鸭出没。

文竹邀姐妹花上了游船,畅游长荡湖。船公很是好客,像导游一般跟你讲这讲那,讲得妙趣横生,姐妹俩听得出神,大呼过瘾。

游船穿梭在广阔的水面,来去自如。太阳出来了,波光粼粼,湖有了生气,活泛过来。

看着姐妹花的笑靥,文竹似乎给感染了,也活泛起来。

“姐,我们有多久没这样在一起如此畅游了?”

“快三年了。”

“姐,今天是你的生日!”

“也是你生日,小云!”

文竹看着船上的黄历,双十一。悄悄把船家叫到了一边,秘语一番,大叔很是热心,满口应了下来。

中午时分,靠在岸边,船上用餐。以辣为主,剁椒鱼头,辣子鸡,麻辣豆腐,毛血旺等,没有一个不让文竹辣得头皮发麻,却正合姐妹花心意。

一个说:“过瘾!”

另一个说:“透心!”

文竹用湖南腔笑曰:“全是辣巴巴,也辣不死你们俩个哟!”

两人哄笑,开怀不已。

来长荡湖怎么能缺了特产螃蟹呢,螃蟹的美味让两人“啧啧”,赞不绝口。

当刻有“程小青,程小云”名字的生日蛋糕送上来的时候,俩人先是目瞪口呆,后激动不已,相拥而泣。

“姐,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云啊,我也没过过!”

文竹插嘴道:“我过过生日,一个水煮蛋,一碗长寿面。我娘常说:‘一滚又是一年。’你们俩没过,不照样长得如出水芙蓉。今日好好过一个!”

“哥,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生日的?”

“哈哈,偷听了你们的小秘密。”

“哥,你太有心了。”

“刚才还有人说我人品有问题的。”

把小云说得低下了头,一个劲对文竹说对起。姐妹花插上蜡烛,文竹带头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小青眼里噙的泪花还没散尽,姐妹俩唱起苗族歌,以表谢意。高亢的原声态,歌声悠扬,宛转,透亮,直抵云霄。

歌声飘荡在湖面上,跟波光分庭抗礼,鱼儿跃出了水面,鸟儿停止了飞翔。船舱里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姐妹花载歌载舞。

姐妹花的歌声引来了其它游船,游客驻在船边张望,轻和,鼓掌。

“大叔,你们要不要驻唱歌手?”

“驻唱歌手?”

大叔大婶愣了,不知驻唱歌手是啥新鲜玩意儿。

“像姐妹花一样的。保你生意更加红火!”

“要要要!”

(七十六)不如怀念

别了游船,三人顺着河沿踱着。

“哥,还钓鱼吗?”小青问。

“已经钓到两条美人鱼,其它鱼还愿意上钩吗?”文竹戏谑道。

姐妹花也不搭腔,弯着腰“咯咯”地笑,笑声纯得像天上无邪的云。一会儿,两人轻盈的像两只鸟,飞到前面去了。

找一块空草地,三人席地而坐。看着风景如画的长荡湖,文竹问了一些苗族的风俗习惯,姐妹俩争先恐后地抢答,好像有奖似的。

“你们唱歌唱得那么好听,是跟谁学的?”

“妈妈。”

“年年都有歌会?”

“是的。”

“会唱流行歌吗?”

“会的。”

“趁现在游人稀少,让我再饱饱耳福吧。”

两人正在兴头上,也不推辞,说唱就唱。原声态的,民族的,流行的,都在行。什么《唱支山歌给党听》,《山路十八弯》,《月亮代表我的心》,《千千阙歌》,《一生只想跟你》,《偏偏喜欢你》等,信手拈来,跨度奇大,令人咋舌。

文竹闭上眼,像“大”字一样舒展地躺在草地上。轻风拂面,感觉又像在舟上一样,轻缓飘移。他静候高山流水,静候天籁之音。

如果是睁着眼听,绝对是视觉盛宴,但影响了听觉的鉴别,很难两全其美。

忽高忽低,忽重忽轻,忽急忽缓,忽亢忽舒,忽圆忽润,沉浸在美妙的歌声里,没有人会觉得油腻。感觉云端散步,感觉彩云追月,感觉风拂杨柳,感觉晓月伴星,感觉蝴蝶戏花,感觉马踏草原,感觉万物祥和。

文竹愿意在歌声里沉睡,不愿醒来。

听着听着,他真的睡着了,像个孩子睡在大地的怀抱里,睡在没有纷争的歌声里。

他的心太累,折腾得快要散架,一直强撑着。从风云市归来就没有如此舒坦过,他在梦里笑了,梦见两个仙子给他盖了一层云。

“哥,你睡着了?”

小青拍了一下文竹,文竹从云端醒来,揉了揉双眼,问道:“两个仙子呢?”

他还在梦里。

“哥,你做梦了?”

文竹点点头,恢复了正常。短短的一梦,让他像换了个人似的,精神焕发,似乎脱去了几个月的臭皮囊。没想到美妙的歌声有如此疗效。

文竹指着天与地,叹道:“蓝天白云,草地溪水,仙子天籁。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人本来很干净,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浸泡久了,上了颜色。上色容易下色难。

“哥,你又来了。”小青笑言。

“我在船上就琢磨,你们唱歌的天赋太溜了,不开发利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如何开发?”

“歌手,从基层唱起。”

“歌手?哥,你逗我们玩的吧。唱歌仅是我们的一种爱好,只是溶进了我们的民族,溶进了我们的生命里,像吃饭穿衣一样。高兴时唱,悲伤时唱,欢聚时唱,离别时唱。跟歌手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天分是无价之宝,既能扬名立万,还能挣钱吃饭,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真能如此,我们听你的。”姐妹花喜悦道。

“我们先找个酒吧试唱,如果成功,小云就辞了工作。但有个前提,小青不能荒废学业,若不应,就当我没说。”

“哥,我应了你。我们去哪个酒吧试唱呢?”

“这不用你操心,自有高人指点。”

“哥,你是我们的贵人!”

“但愿吧。梦想就是遥远的前方,路就在你们脚下。”

送别了程小云,文竹跟小青乘上返回龙城的公交车,心情无比轻松。

车上,小青羞赧地说:“哥,马向远这个人怎么样?”

文竹一愣,明白了其中的玄妙,笑曰:“他追你?”

“嗯。”

小青低首轻语,脸煊红,好比天上的云霞,光彩炫溢。

“学生可以谈恋爱?学校不管?”

文竹觉得稀奇,大学时也有人谈恋爱,可含蓄了,没这么明目张胆吧。

“哥,你不是出土文物吧?”

文竹摸摸头,还没老土到秃顶。

“哈哈,时代变化真快!要不要我帮你撮合撮合?”

“我还没答应呢。”

“小伙子人不错,好学,上进,优秀。”

“人品呢?”

“中。”

“如果不中,我拿你是问!”

隔天,文竹就约东晟喝茶。

“不是刚喝过吗?怎么又要喝了?是不是我的良方医好了你的创伤?特地来谢我!”

“有事相求,别婆婆妈妈!”

下午两人“缘分天空”见面。文竹把小青和小云的事大致说了一下,主要突出歌声。

“人长得怎么样?”东晟问道。

“唱歌跟脸有关系吗?”

“靠脸吃饭的时代,没脸唱什么歌?”

“酷似杜鹃。”

东晟向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文竹,看得文竹发毛。

“怎么啦?东晟!”

“文竹啊文竹!是杜鹃阴魂不散呢?还是你死杠杜鹃呢?旧病未去,又添新病!你这不是惹火上身,引火*吗?我不能看着你再往火坑里跳,这个忙我不能帮!”

东晟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似乎看到文竹在火中烧得狰狞乱舞。

“东晟,这跟杜鹃无关,跟董梅无关,只跟姐妹花的前程有关。挖掘得好,你也是伯乐之一啊!”

东晟看着文竹一本正经,出奇清醒,不想为了私欲。

“飞月酒吧,辉煌酒吧,天堂酒吧的老板我都熟,先试唱辉煌吧。”

周五晚上,文竹,东晟带着姊妹花来到辉煌酒吧总经理的办公室。总经理姓钱名威,四十出头,板寸,脖子上一根很粗很粗的金项链,打扮很潮,文竹却觉得俗不可耐。能开酒吧,都是圈子里的人,黑白两道基本通吃。

钱经理脚跷在桌上剪着指甲,见他们四人进来,抬头瞟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东晟,就这两个妞?”

“嗯。钱哥。”

文竹很是生气,下马威也不是如此怠慢人。想转身,东晟一把拉住。

钱经理察觉到了微妙,起身一挥手,把文竹他们带入录音室。看来,东晟选辉煌,它是最有实力的。

文竹,东晟跟钱经理隔着玻璃带着耳麦听,小青,小云进了录音棚。虽未经过专业训练,但两人乐感特好,一会儿就找到了感觉。几嗓子下去就把钱威征服,连竖大拇指。两人独唱,合唱均是一流。

刚才的怠慢瞬间抹平,钱威马上精神百倍,好像是捡了个宝似的,当场拍板下个周五来首唱。然后把东晟拉在一边耳语一番。东晟又跟文竹耳语一番。

原来钱威是见惯世面的人,说两个妞长得不错,就是太土了,所以刚开始不入眼。要是包装包装,前途无量。

被录用,可以不为生计发愁。姐妹俩欣喜若狂,击掌相庆。

出了酒吧,文竹拍着东晟肩膀说:“姐妹花包装你来,费用我出。如果她们唱出来,你做经纪人,如何?”

“一言为定。”

酒吧的海报大多都是出自东晟的手,文竹对他的审美有信心。

果不然,包装的效果让人耳目一新,档次上升,范儿十足。如果说杜鹃的美是少妇的丰腴,对于姐妹花的美,东晟既保留了少女的清秀与纯真,又添加了妩媚和艳丽,各有秋千。

11月23日上午,文竹接到一个电话,本以为是骚扰电话想摁掉,因为晚上要为小青姐妹去捧场,结果摁了接听。

“喂,哪位?”

“文竹,是我。”

“杜鹃!在哪?”

“能约你去‘缘分天空’坐坐吗?”

文竹沉思了几秒。

“行,九点。”

“不见不散。”

文竹如约赶至‘缘分天空’,人不多,他常坐的那张桌子写着“文竹专座”,他便坐了过去。左等右等,不见杜鹃来。便回刚才的电话,关机,打原先的手机,也是关机。

问开店的老伯:“这桌是谁包的?”

“你叫文竹?”老伯从老花镜上方看文竹点头,道:“那你坐就是了。”

搞嗲个名堂三?文竹无法,喝茶干等。茶馆中飘起邓丽君的《相见不如怀念》。

程小青寻了过来。

“哥,你在等人?”

“嗯。”

“在等杜鹃?”

文竹跳了起来,今天好奇怪:杜鹃没来,小青来了。

“你怎么知道?”

“马向远说的,他昨天看见杜鹃的,说跟我长得贼像。我问:‘杜鹃是谁?’他说:‘你问文哥去。’”

这臭小子,不跟我说,却向小青透露,吃里扒外,看我如何收拾他。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在此的呢?”

“向远说了,你不在办公室,十有八九便在‘缘分天空’,果不其然。哥,杜鹃是谁?”

“你今天没课?”

“你放心,我没荒废学业。杜鹃是谁?”

《相见不如怀念》一直循环播放。

“一个故人,我误了她。她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将尘封永不开启。”

“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你还不走?”

“杜鹃人呢?”

“你是寻我,还是见她?”

小青“咯咯”地笑,不言语,坐了下来。女人的心思难思量。

听了一个小时的《相见不如怀念》,文竹幡然醒悟,杜鹃不会来赴约,这是她有意而为之。她不想见他?她想见谁?故意把他支走,让他参悟。

文竹去前台付钱,老伯说有人付矣。他弃了小青,如风出门。小青还在为没见着杜鹃嘀咕呢,转身却不见文竹踪影,跺跺脚,追了出去。

(七十七)驻唱歌手

文竹打开了家门,不出所料,杜鹃跟董梅在沙发上促膝长谈。见了他,杜鹃有些慌张。

“文竹,你回来的真好,杜鹃今天来送喜帖。”董梅站起来言道。

董梅压在心上的石头去了大半。

文竹一愣,他刚放下,她来这一出,看来她是长痛不如短痛,断了瓜葛。

“杜鹃,恭喜你跟霍文喜结良缘!他们人呢?”

“他们在我娘家。”

杜鹃知道他主要问的是闻声。她此次回龙城目的有二:一是把阿婆的骨灰送回来,葬在青松身边;二是斩绝与文竹的关系,给董梅卸包袱。

她不欠文竹的,只欠董梅的。董梅的大度,让她死里逃生,领悟人生,痛定思痛,一刀两断,以解董梅之心结。

霍文对她不离不弃,视两小如己出,还有什么可挑剔呢?过日子,不嫁他嫁谁?

她知道文竹是她一生的爱,怕见面藕断丝连,旧情复燃。她想法诓走文竹,让他重复听《相见不如怀念》那道歌,让他慢慢地悟,谁知他悟性高,悟得快。还没来得及告辞,给他杀个措手不及。好在心底没起波澜,看来是多虑了。

“董梅,人家难得回龙城,我们尽尽地主之谊,两家聚一聚,你意下如何?”

董梅拉着杜鹃的手不放,笑着对文竹道:“你比我想像的大气!”

晚上,文竹为了避免尴尬,增加氛围,又邀了赵东晟一家,曾小倩,马向远。

天羽见到杜鹃兴奋的要命,像个麻雀,“阿姨阿姨”叫个不停,杜鹃没想到天羽如此惦记她,嘴乐得合不拢。

她从杜鹃手中抱过闻声,闻声还真乖,没哭,又看看爸爸,像发现了新大陆,突然冒出一句:“闻声跟我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全桌寂声,静得出气都无声,气氛跌至冰点。

文竹反应奇快,对天羽说:“天羽,你再看看霍叔叔呢?”

“跟霍叔叔长得也差不多。”

霍文赶紧抱过闻声,说:“闻声乖,爸爸亲亲。”

把文竹羡慕致死,却不敢抱一下闻声。本来没有天羽那一句,还可以尝试一下,现在闭嘴又避嫌。

桌上又恢复了生气,大家举杯共贺杜鹃霍文喜结良缘,霍文一一回敬。

曾小倩吧啦吧啦,跟杜鹃说个不停,还要认闻声做干儿子。听得文竹甚是郁闷,他的儿,却做不了主。他万般无奈,埋首拼命吃菜,吃着走神,把骨头也一起咽下了肚,幸小,没噎着。

天羽跟赵成臻没吃多久,就言饱了,桌边玩耍,路过闻声处,还要逗欢。

东晟一杯酒下后,提议道:“晚宴结束后,去辉煌酒吧坐坐,听听‘青云组合’的歌声。”

“青云组合”是文竹提的,东晟说“姊妹花组合”好,两人争论不休,钱威一锤定音,就“青云组合”。如果她们弟弟来的话,就组成“青云直上”组合。

“好呀!好呀!‘青云组合’是谁啊?”曾小倩赞成中问道。

东晟刚想解释,包厢门响了几下。

文竹以为换了个上菜的,不懂规矩,便说:“请进。”

门被推了开来,两个美少女站在门口,光彩夺目。

“刚说青云,青云到。喂,你们不去酒吧,跑这里来干吗?”

“我们来会一会杜鹃姐就走。”

“会我?”

杜鹃见门口两人,惊愕的张大了嘴,现在嘴张的更大了。杜鹃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而且是两个。小青跟小云似乎看到十几年后的自己。她们仿佛看着时光机中的自己,感叹造物者的神奇,命运的安排。

其他惊者也不少,小倩,霍文,赵成臻,天羽。天羽更是呆得嘴成“O”型,恨不得把她们三人拉在一起比比,然后用个放大镜来区别。

“你们三个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啊?”小倩八婆道。

众人笑。文竹知道又是向远小子告的密,否则小青小云是不会觅来的。为讨女友欢心,什么都说。现在却假装没事,悠哉地咪酒。

小青小云也不吃饭,拉着杜鹃拍一张合照,杜鹃居中,她俩左右。拍完就走,来是一阵风,去时也是一阵风,谁也无法阻拦,青春风暴就是那么的拽。

晚宴结束后,杜鹃忙打招呼:“因为闻声,不去捧两位妹妹的场了。”

除了曾小倩,董梅跟黄小菊见杜鹃不去,也各带孩子归各家。

一行人来到酒吧一条街,辉煌这期海报是东晟特制的,霸气,金属黑。姊妹花着紧身衣,突出傲人身材,背对背,各拍半脸,画感震撼,似是一人。表题:“新人王现,谁与争锋?天籁之音,直抵灵魂!”

先是程小青出场,唱了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高亢嘹亮,一下子就点燃全场,嗨了起来。年轻人居多,尖叫连连,口哨乱飞。人头拂动,自由摇摆,一边摇摆一边说新人真厉害。

小青唱毕,掌声雷动。为表忠心,向远极力鼓掌,终未脱颖而出,没落于其它掌声中。

程小云上台唱了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低沉润滑,如泣如诉,抚平心中无数事,另一种享受。摇动杯中的酒,轻轻呷一口,忘了人生。

台下人以为是一人,夸风格跨度真大,妞美歌更美。当两人一起上台时,才知是姊妹花,掌声四起,嗨声翻天。

两人合唱一首《最疼爱你的人是我》,和声部分,浑然天成,境界自升。文竹向四周扫视一圈,有的人闭目聆听,有的人摇头晃脑,有的人如痴如醉。音乐无界,俘虏灵魂。

好的音乐不需要吹嘘,文竹知道“青云组合”征服了观众,必火无疑。他和东晟相视一笑,伯乐的感觉真好。

“青云组合”一炮走红,成为驻唱歌手。

日后钱威叹道:“好久没有这样的场面了。人声鼎沸,嗨翻全场,凡是有‘青云组合’的演出,场场爆满,吸粉无数,捧场的大佬也不少。感谢两位给我送来摇钱树。”

12月初羊锦之偕一帮官员前来振兴工具调研,调研规模以上企业在国际经济下行中的经营情况及应对措施,需不需要政府支持和融资等。

羊锦之现为龙城市副秘书长,权倾一方。他调离振兴工具时,与陈嘉明稍有间隙。据文竹所知,大概是羊锦之名下股份转让给陈嘉明事宜,他以为给少了,陈嘉明认为给多了。胳膊大多是向里拐的,私心总是偏向己的。

羊锦之从政后,他们私下基无来往,大多通过文竹牵线搭桥。今日来调研,私下已沟通过。

“小羊——”陈嘉明一出口就知有错,羊锦之已非部下,正式场合不可妄语,随机应变道:——副秘书长,振兴工具飞出的金凤凰,欢迎莅临指导!”

还是有意压了一下,你官再大,也是我树上飞出去的。

“陈董事长,指导不敢,回家调研,响应政府号召,和谐发展。”

文竹向官员们汇报了近几年公司的经营情况,主营业业务收入,利润指标,税收情况,员工人数,固定资产规模等。

“数据很亮丽,年年增长,陈董事长领导有方啊!”羊锦之赞道,其实他心里早就有数。

“我们是做实业的,数据硬梆实铁,不弄虚作假。”陈嘉明应道。

“现在美国经济形势严峻,危机已现,以后肯定会波及我国,不知会对我们公司出口有何影响及如何应对。”

“暂未影响,我公司主要客户主要在欧洲,美国市场忽略不计。如果危机波及世界,肯定会影响到我们,当然会有一个滞后性。我们外部继续开拓新市场,内部挖掘潜力,消化经济下行带行的压力。

“政府能未雨绸缪,替企业着想,我陈嘉明在此万分感谢!”陈嘉明作揖感谢道。

会晤之后,一行人去现场实地考察,车间井然有序,一片繁忙,官员们很是满意,对陈嘉明赞赏有加。他见惯了风浪,回应这是办实业人应该做的。

“陈董事长,目前振兴工具春风得意,有没有什么困难要反应,或要我们协调的?”

羊锦之是从企业出来的,对企业有些情况比较熟悉,但也不能闭门造车,提的问题很对企业胃口,让企业自己反映情况,才更有说服力。

“小文,你向羊副秘书长说说吧。”

“羊副秘书长,我就提几个问题,希望你们能反映上去,帮助企业解决实际问题。”文竹接口道。

“请讲?”

“企业的人工成本越来越高,这是企业应承担的社会责任。但是社保及公积金费用占比太高了,占人工工资的百分之四十多。

“二是工伤赔偿费用对企业不利,我们是缴了工伤保险的,但大头企业出,工伤基金承担小份。建议大头工伤基金出,小头企业承担,才合理。却工伤计算复杂,不利于对员工解释。

“三、增值税税率太高,建议降低。四、个税起征点太低,员工有怨言:养家糊口的钱还要为国作贡献。五、出口退税再快一些。

“就这么多,羊副秘书长。”

“哈哈,还嫌少啊。你们说的这些,大多企业也提过。除第五条我们可以去衔接,其它我们无权改变,但会积极向上反映。反映到一定程度,肯定会有积极效果。”

“但愿越快越好!”

(七十八)贵人待遇

此次调研相当成功,各取其所,皆大欢喜。

入夜,振兴工具在龙城大酒店宴请羊锦之一行官员。

酒过几巡,羊锦之私下悄问:“陈董事长,贵公司有没有融资需要?”

“我们现金流充沛,无需融资。”

“我说的是上市。你们从规模,盈利,行业排位均处于领先地位,不上市真是可惜了。”

羊锦之边说边摇头,上市公司的多少也是一个地方经济发展好坏的标志,也是考核地方父母官政绩的指标之一。

陈嘉明前一阵就跟文竹议过这个事,哪里有不知之理。老狐狸总有老狐狸的精明之处,装痴水平也是超一流的。

他假装不明就里问:“上市对我司有什么好处?”

“往公了说,可以加大投入,扩大规模,创新开发,提高企业知名度,把企业做大做强,像航空母舰一样,无人撼动。”

“往私了说呢?”陈嘉明嘻问。

羊锦之看了一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交头接耳道:“圈钱!暴富!亿万富翁!”

陈嘉明哈哈一笑,曰:“于公于私都得上喽了!”

两人举杯走了一个,其他人也喝得不亦乐乎。

“羊副秘书长,上市的事就拜托你了。”

“没事,陈董事长,我也是振兴工具出来的。下个月,你跟小文先来学习学习,培训培训,我们有专家指导团的。上市成功后,区里和市里还有相应优惠及补贴。”

“借着改革的春风,我们一定要上市成功!”

酒后,文竹安排羊锦之一行去辉煌酒吧娱乐,顺便给“青云组合”捧个场。

一见台上的两个人,陈嘉明大吃一惊道:“风云市的老板娘又回来了?”

“老板,风云市的叫杜鹃,台上的叫程小青。”

“哪另外一个呢?”陈嘉明打断问。

“是小青孪生妹妹程小云。”

“哦。”陈嘉明总算弄明白了,笑言:“是不是你小子运作的?”

文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老大,等会听她们唱歌,你就知道此行不虚。”

“青云组合”一开口,就把一行官员震住了。没想到酒吧也藏龙卧虎,也有天籁之音,纷纷叫好。

12月中旬的一日下午,文竹在办公室整理资料,马向远进来坐在沙发上。

“有事吗?向远。”文竹边理边问。

“文总,没什么事,诉诉苦。”

文竹笑曰:“年纪轻轻,诉什么苦?”

“感情上的,向前辈讨教。”

“你这个小滑头,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我跟小青相识好几个月了,我很喜欢她,可她对我若即若离,我很苦闷。”

“怎么个若即若离法?”

“向我收集情报时很热情,平时就不理不睬。”

哼,出卖了我数次,还要我帮他,陷入爱情的人从来不三思。

“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在董梅姐公司。”

“你应该知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

“她就像珠穆拉玛峰,难以逾越。”

“前几日我还看到你们在一起的呢?”

“我就是为这苦恼的事烦了好几天,今日特意请你帮我定夺的。”

“直说。”

“前几日跟我在一起的不是小青,是小云。”

“啊!怎么回事呢?”

“小云跟我已经出去过三次,她要不说我还蒙在鼓里呢。她一说就害羞跑了,我却愣在原地半天。”

“你没感觉出来她们的不同?”

“有所感觉。谁会想到会调包呢?弄得我尴尬不已,谈的是姐姐,见的是妹妹,让我以后如何做人啊!”

“你想跟谁谈?现在。”

“我也说不清。所以才来找你嘛。”

“你跟谁在一起快乐些。”

“好像是小云。她比小青要温柔些。”

“二天内帮你搞掂情况。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谢谢文哥。”

向远满意而出,他知道文竹是姊妹花的恩人。

“小青,明天请你喝咖啡。”

“哥,不请我也会来的。不喝咖啡,喝茶。”

“你不是嫌茶苦吗?”

“‘缘分天空’的茶不苦。”

“现在越来越不把哥放在眼里了。”

“没大没小,生活才有情调嘛。”

文竹苦笑着挂了电话。

翌日下午,“缘分天空”茶馆,小青如约而至。

“坐哪?”

小青指着杜鹃常坐的位置,文竹一怔,内心慌恐,但还是坐了下来。

“哥,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不是为向远之事而来?”

文竹一惊,此小妮子一年前还土得掉渣,一年后竟如此聪慧,让人刮目相看。

他也不转弯抹角,直言:“向远约的你,见的却是程小云。你如何解释?”

小青“嘻嘻”一笑,娓娓道来:“我跟向远谈了一阵,觉得不合,想回了他。可小云劝我不要,说:‘我觉得向远哥挺好,你再考虑考虑。’我说:‘我不喜欢他,晾着人家也没意思。’她却说:‘错过了,就找不到这样好的人,怪可惜。’

“我想想不对,笑言:‘小云,你这样为他辩护,是不是喜欢他?’她不语,低头转笔。这时正好向远的短信进来,我就故意逗她:‘向远约我看电影。你想去吗?不去我就回了。’哈哈,她去了。

“第三次去的时候,我跟她交待:‘小云,不管如何,你都要向他摊牌;你是程小云,不是程小青。’她回来忐忑如今,向远也无音讯。

“昨日哥约我,想必就是此事。平常想见哥,影子也见不着。”

“别把哥说的那么神秘。如果向远跟小云真的好上了,你这个前任是毫无芥蒂喽?”文竹调侃道。

“对他们无芥蒂,对你就芥蒂很深了。什么前任?我跟他八字还没半撇呢?”小青愠道。

文竹知道说错了话,女孩翻脸比翻书还快。

“哥有错,向你赔罪。以茶代酒,一罚三杯。”

文竹连喝三杯,小青“咯咯”地笑,像银铃一般,再也不是那怯生生的学生妹。

“哥,你太正经八百,难怪杜鹃姐喜欢你。”

“打住打住。”文竹作了个停止的手势,转了话题:“近来学业如何?”

“遵照哥的指示,学习唱歌两不误。学习上获得奖学金,唱歌上学作曲。”

“艺不压身,学无止境。”

“近来作一首歌。”

“作歌?作什么歌?”文竹惊讶道。

“到时自然知。”

“哈哈,鬼精灵!近来看你忙的够呛,注意休息,加强营养。”

“精力充沛着呢,有使不完的劲。”

“租的房子可好?”

“挺好!”

为了公司以后的上市,文竹加强了此方面的学习,也常跟陈嘉明讨论此事。圣诞节的前二天,文竹正在看上市公司的流程,小青打来电话。

“哥,平安夜来给我捧场,惊喜连连!”

“如果没空呢。”

“没空也要来!”

“什么时候成小魔女啦?”

“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我可是你妹啊!”

“哦,我去我去。”文竹告饶道。

除了单位有客人来,文竹会带去捧个场,一般不去。“青云组合”红得很,捧场的人多,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

平安夜,董梅本来是要陪文竹一起去的,因事没去成。文竹只能一人去,到了酒吧,东晟跟向远早已坐定。

酒吧内人满为患,估计庆祝通宵达旦。各式各样的节目表演后,最后由“青云组合”压轴。想不到姐妹花人气如此瀑满,只听到台下:“青云!青云!青云!”支持声不断。

两人合唱一首《你是我的贵人》,是原唱歌曲,先低沉,接着高亮,后摇滚,直至疯狂。

“夜已深,人未眠。风轻轻,雨未停。红袖为谁添香?孤灯为谁长明?歌声献给引路人。

“你是我的阳光,驱散前路乌云。你是我的春风,吹拂梦想心田。你是我的雨露,学会用爱感恩。

“你是我的贵人,像那黑夜的星辰,照亮我前程。你是我的贵人,像那高山水声,洗礼我灵魂。你是我的贵人,像我亲密家人,陪我走过锦绣人生。

“夜已深,人未眠。风轻轻,雨未停。红袖为谁添香?孤灯为谁长明?歌声献给引路人。”

歌声悠扬,文竹打着节拍,闭眼享受。光柱在人群中晃来晃去,寻找幸运观众。最终光柱停在了文竹身上,他却不知。歌声虽毕,他却意犹未尽,仍沉浸在音乐里面不能自拔。

向远坐在边上恨不得抢了他的光柱,成为幸运观众,可以免一月的消费,他就可以天天来为程小云捧场了。

东晟推了一把文竹,说到:“该你亮相了。”

“亮什么相?”文竹睁开眼道。

周围人齐哄道:“献花!献花!献花!”

文竹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花,跳上舞台,献花给小青、小云。

两人奔了过来。情到深处泪自涌,大声谢道:“哥,你就是我们的贵人!”

说完在文竹两肩上各挂一个,两边脸颊各落一个飞吻。文竹搂着她们,享受这助人反馈的巨大喜悦。这是小青刻意安排的。

台下有人起哄:“他是你的贵人?我们呢?”

文竹笑道:“你们是她们的衣食父母!”

众人笑翻,酒吧内气氛达到顶点。

(七十九)以身相许

冬天万木萧凋,即使有常绿的,也是收敛着,养精蓄锐,准备来年再战。寒假里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寒意正浓。文竹年看着窗外的精灵,心想边涮火锅边赏雪才带劲,手机响了。

“哥,中午请你涮火锅,”

哈哈,心想事成,文竹暗暗得意,夸自个神机妙算,其实是放屁吹着火。

但他现在刻意防着跟小青这小妮子单独在一起,说不出的感觉。大概是杜鹃之事让他心有余悸,有所防备,不想再伤人。

“在你屋里涮?”

“是的,省钱又自在。”

“小精鬼。还有谁啊?”

停了片刻。

“马向远跟小云。”

“好,我中午时分准时到。”

文竹跟董梅说了一声:“我中午陪向远他们吃个饭。”

董梅“嗯”了一句,又低下头检查天羽的寒假作业,天羽陪“暖流”在地板玩耍。

“爸爸回来陪我堆个雪人。”

“这个雪还不行,大雪过后再说吧。”

文竹出了门,朔风吹来,雪花粘在脸上,冰冷。他拉上风衣的拉链,戴起帽子。

三三两两的雪花从天上随意而下,有的在空中就融化,顽强些的着地才消失。这是一场烂雪,形不成规模,地上湿漉漉一片。

街上的行人稀稀朗朗,匆匆忙忙,万般无奈才会出门。像文竹这样求雪的傻子也算稀有,抬头张嘴等雪跌入口中,那一丝冰凉是否有冬的气息。

当文竹复原时,看见有几个人在抬头望天,知道是跟风的,悄悄地溜了,那份惬意难以名状。

文竹走了一个小时才走到小青的出租屋,寒冷已跑得无影无踪。进门只见小青忙碌,颇有讶意,问道:“马向远跟小云呢?”

“他俩吃了点去赶电影了。”

好像是个套,伸进去就出不来。

“就我们俩,太浪费了。”

“不浪费,我是吃货。”

“叫上你的经纪人赵东晟吧?让他以后把你拍的更美一点。”

“我已经美的没人要了。我的地盘我作主,叫他没门,下次再说。”

“有这么自吹的吗?”

“为何你进屋到现在都没正眼瞧我一下呢?”

“要不我们还是到外面吃吧?”

“哥,孤男寡女,你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

“我是梁山好汉,谁吃谁还不知道呢。”

文竹怕生是非,可嘴死犟,话赶话又赶上去了。

“就是嘛!这才是男人风范!”

“得了吧,小妹,别贫嘴。赶紧上菜吧,我都赶了十里风雪路,饿着呢!”

小青手脚麻利,底锅早已架好,其它配菜也一应俱全。

开刷之前,文竹扫视了一下闺房,二室一厅,收拾的井然有序,温馨有余,暗香萦绕。

“哥,你是贵人,难请。今日第一次作客,无论如何也得弄点酒。”

“小青啊,酒就免了吧。”

“这是我老家寄过来的酒,香得很,不醉人。”

“老家寄过来的?别蒙哥啊!”

“真的,你尝一口,就知晓。”

行话之间,小青已把酒满上。文竹无法,接过一杯,浅尝一小口,纯香甜,很好入口。

“是不是后劲十足?”

“我们那边吃上七八大碗也没事。”

小青也真是有心,弄个鸳鸯火锅。老母鸡底锅,里面有党参,枸杞等数种中药,外围有羊肉、牛肉、肉丸、鱼丸,豆腐皮、金针菇等各式配菜。先刷荤后刷素,自由搭配。

“酒里没下蛊吧?”文竹故意道。

“想下,没学成。”

“哈哈,学成我就惨了。”

“不惨,也就大半辈子。”

一直吃不辣的好像没味,小青也怂恿着文竹。他就鼓足勇气挟了豆腐皮,在佐料里走一下,凉得差不离,送入口中,不到半秒,辣得泪流满面,却还得强装欢颜。 不知小青那边放了多少个朝天小辣椒,辣死人不偿命。

“哥,辣不辣?”小青“咯咯”地笑问。

“还好。”文竹吸了口冷气,假装轻松言道。

“哥,看你的脸,好有喜感。”

“快过年了,提前喜庆吧。”

“提前喜庆?要不我俩拍个自拍?”

文竹直摇手。火锅热气腾腾,小青滗了些泡沫,加了些鸡汤。

“现在越唱越风光,酒吧内没人敢欺负你吧?”

“有文哥罩着,谁敢!”

“马屁拍得挺顺溜啊。有机会赶紧抓一个帅小伙。”

“我不想这么早就把自个嫁了。”

“女大不中留,留到后来留成愁。”

“我才多大啊,二十二呀!”

“你看你妹,多幸福啊!”

“目光短浅,我要奋发图强,成为大明星,万人瞻仰。”

“野心挺大呀!”

“拿破仑曰:‘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好,为你的梦想干杯!”

两人走一个,各自吃些菜。

“哥,你为何要逼我早日嫁出去啊?”

“我怕你赖上我!”文竹半真半假地说。

“哈哈,我有那么贱?自愿赖上你?好伤自尊啊!”

“哥是开玩笑的!”

“如果真的赖上你呢?”

“荒唐!”

“如果不要名分呢?”

“那更是荒唐!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更是相互尊重,相互平等。不要名分,那是畸形的爱,*成灾,伤人害己,苦困自吞。于家不负责任,于世难以立身。”

小青给文竹的一番训斥半天出不了声,喝了一杯酒,才换了别的话题。

“哥,有其它酒吧出高价想挖我,要不要跳槽?”

“按理这个哥不想多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家出高价猎你,说明你值那个价。但你毕竟还是个学生,钱总收留了你,待你并不薄,我们得念情。有时做事不能光看钱,钱以后有机会挣。你目前主要是锤炼声线为主,多学习乐理,打牢基础,厚积薄发。”

“嗯,听哥的。现在生计不成问题,还可以支援一下家里。”

“有空多参加一些比赛或者是选拔。”

“钱总,也是这个意思。叫我过年后去参加‘星光大道’海选。”

“好,老百姓的舞台。阿宝,‘凤凰组合’都是那个舞台走红的。”

“哥,你是我的恩人,我的伯乐,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小青敬你一杯,先干而净。”

文竹没法,又陪了一杯。他越吃越热,大冬天的冒汗,爽,脱了风衣。

窗外的雪大了些,已经可以停歇在树枝梢头。屋内开着空调,加上火锅散发的热量,窗户有些模糊。

文竹觉得有股暗香袭来,抬头一看,见小青脱了羽绒服,过来拿他的风衣挂起来。只是那上身的紧身内衣把她完美的曲线勾勒出来,如果真如此,文竹也不至于惊呆。

不知她忘带罩,还是故意为之,蓓蕾凸起,煞是晃眼。比豆腐皮更辣,豆腐皮是辣舌头,它这个是辣眼睛,辣心,勾魂。

文竹侧过头,劝道:“小青,把衣服穿起来。”

“哥,你怎么了啦?”

“窗外的雪,晃瞎了哥的眼。麻烦你把衣服穿上。”

小青不为所动。

“你脱了为何偏要我穿上?”

“那我也穿上。”

说完就去小青手里拿风衣,小青笑着不依,近身阵阵体香入鼻,难以抵挡。文竹加快争夺,小青胸脯抖动越加剧烈,有破衣之势。

他不想纠缠,用力过猛,衣服抢了过来,小青也顺势跌入怀中,抱住了他。文竹推不开小青,却被缠越得紧。像那藤缠树,树难以脱身。

“小青,你不能做荒唐。。。。。。”

文竹话未说完,小青的唇就堵了上来。他好几月未经此事,如此撩拨,一时性起,便醉在吻里,并强烈回应。

小青吻得很猛,波涛汹涌,起伏连天,让人难以把持。文竹的良知一直告诫自己:不可犯错,不可犯错。可是手脚嘴不听使唤,软绵无力,在温柔乡里不想脱离。

文竹终于觅得一个脱离窒息吻的时机,脱离几秒。小青又贴了上来,手到处抚摸,并快速向下滑去。

她不是杜鹃,他还没有被她完全俘虏。头脑清醒过来,游离出她的区域,大喝一声:“小青,你荒唐够了没有!”

“杜鹃为何能以身相许,我却不能!”

“你不是杜鹃,也不是她替身。你是程小青,未来的大明星!”

“如果我是杜鹃,你会拒绝吗?”

“她已尘封。吾缘已尽。告辞!”

“哥,走可以。但不能破了我苗家规矩。”

“什么规矩?”

“喝了三大碗,出了这门,我与你便无情感纠葛。”

文竹不知真假,已饮五杯,感觉尚可,想必三大碗也无妨。断了小青念头,不再纠缠,饮五大碗也情愿。想到这,他胆气冲天。

“好。”

小青拿来三大碗,斟满酒,一字排开。文竹不语,上前捧起一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没事。又捧上第二碗,准备开饮。

“哥,悠着点。”小青心疼道。

文竹不搭腔,“咕咚咕咚”饮下去,没了先前的爽,后段有些心泛,胸闷,气短。憋住,不能吐,太丢人。

滴酒未漏,文竹亮出碗底,脸上泛出醉红的姿态,打了一个饱嗝。摇晃着去捧第三碗酒。

“哥,何必呢?”

小青想去他扶一把。

“别碰我,哥好着呢。何必呢?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何必要吊死在哥这棵歪脖子树上呢?哥已犯过错,家庭差点支离破碎。现在你。。。。。。又。。。。。。来了,别。。。。。。碰。。。。。。我!”

文竹捧起了第三碗,头有些旋,脚有些飘,挺住。他喝了一大口,侧目瞧了一下小青,傻笑着说:“小青,别。。。。。。晃,把哥。。。。。。晃。。。。。。花了。”

小青知道文竹醉了。

文竹闭上眼,把最后一点点清醒也闭上了。颤抖地捧着碗,“咕咚咕咚”地喝,死也要喝下去,那酒大半是灌在了脖子里。文竹没数,喝完最后一滴,碗落地而碎。

“碎。。。。。。碎。。。。。。平。。。。。。安!”

有人吃十个馒头而饱,不是最后一个馒头和的功劳。文竹喝这么多酒而醉,并不是最后一碗的罪过。

趁着还能走几步,文竹向门行去,其实他去的是小青卧室。小青在身后捂着嘴巴哭泣,自己不该如此任性。

文竹烂醉如泥,扶不上墙,一头栽在床上。

(八十)背驰而行

小青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文竹,抚摸了一下他的俊脸,幽怨地说:“哥呀,你怎么这么傻,不能喝还偏要逞能,我说三碗就三碗?我让你去死你就去死啊?难道我真的就让你如此生厌?我和杜鹃有何区别?我比她可是更年轻有料啊!

“你对我的好,我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快相欢时你居然拒了我,让我脸面扫地,何以为人啊?

“你帮我,助我,却不肯收了我。哈哈,荒唐!怕造成伤害!造成什么伤害啊?我自愿的,你不说,我不说,董梅姐会知道啥?

“我不要你一直收留我,收割我的第一次就行,以后就不会再纠缠于你。我要展翅高飞,专注我的明星梦,也许以后的程小青就不是现在的程小青了。

“但苗家程小青发过誓,我的第一次必须是给最爱的那个人。哥,我看你能撑多久,才心甘情愿收割我。”

小青说的,文竹一字未听进,他已醉得不省人事。现在的他不如青云岭上的那棵老槐树上的那个破树洞。老槐树无心,却能倾听。文竹有心,却属她人。

文竹熟睡之前吐的一塌糊涂,那污物蜂拥而出。幸亏小青有所准备,塑料盆放在床前。即使如此,污物仍然四溅,那股味要把人熏死。

文竹边吐小青边捶背,吐完给他漱口,用热水毛巾给他擦把脸,盖好被子。

小青洗刷擦拖,文竹浑然不知天南地北,呼呼大睡。

桌上的火锅菜大半未动,小青也懒得收拾,待小云晚上回来继续涮吧。窗外的雪又大了些,远处能看到白皑皑一层。近窗的枝头的麻雀不再叫唤,今晚不知它们会栖在何处。

“今日是最好的机会,你不收割我,就让我收割了你吧。”

倔强的小青内心的情愫又泛了出来,准备上床与文竹相拥而眠。

文竹的手机响了。小青找寻,终于从他的裤兜里掏了出来,对方却挂了,刚想放回去,又响,来电显示“董梅”。

接还是不接?小青在犹豫,接了如何解释?不接一直打,最后怪罪到文竹头上,也不是事。摁了,以后问起,就谎说没电。想到这,小青待电话挂掉时,直接关机。

“谁的电话?”文竹梦中模糊问道。

“是卖房推销电话。”

小青见文竹侧个身又呼呼而睡,没了上床的兴致。

一顿午饭要吃三个多小时,文竹十一点出门,现在快二点半了,难道吃的是满汉全席?打电话不接,再打还不接,继续打关机,什么玩意。从来没有过的事,如此霸道,让董梅情何以堪,她恼羞成怒。

一份保单找了半天没找到,快要过期,保险公司前几天已提醒,董梅忘了,今天又来催。好像是文竹收的,打个电话简单问一下即可,结果文竹闹这一出。

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渐渐恢复正常,虽鱼水之欢有所欠缺,但总向好的方面发展。今日定要一查到底,他到底在哪?他不是陪向远吃饭嘛,董梅拨了向远的电话。

“向远啊,你文哥呢?”

“董梅姐,他不在。”

“他不是陪你吃饭的嘛?”

马向远一愣,不知如何答复。

小云悄问:“是谁。”

向远按住听筒,小声应道:“董梅姐。”

两人简单商议一下,统一了口径。

“是的。他陪我们涮火锅的,我们吃了点就去赶电影了。”

“在哪里吃的火锅。”

“小青出租屋。”

“在哪?”

“马兰花园4幛乙单元302室。”

董梅挂了电话,心里一凉,走了个杜鹃,又来个小“杜鹃”,这日子怎么过啊?文竹不再是那个文竹,贪恋女色,经不起诱惑,长期以往,家在风雨中飘摇。管它如何,我定要探个究竟。

向远挂了电话,觉得董梅要爆。

“小云啊,文哥摊上大事了。”

“涮个火锅,有甚大事?”

“董梅姐不直接打文哥电话,却打给我,说明有情况。你赶紧给小青打电话,问是咋回事?”

向远分析在理,小云感觉事情重大,不敢耽搁,拨了小青的电话。

小青坐在床沿,想着董梅会不会打电话给她。电话真的响了,吓了小青一跳,嘴为何这么仙?一看是小云,心底暗暗骂了句:捣蛋鬼,早不打晚不打,节骨眼上来一下。

“姐,文哥呢?”

“醉了,睡了。”

“怎么会醉呢?董梅姐马上要来。”

“什么?董梅要来?”

“嗯,她刚打电话给向远了。”

小青又问了一下具体情况,随即挂脱。

董梅要来,文竹却醉卧闺房,不会是来兴师问罪吧。想想董梅也不至于如此小气,可毕竟孤男寡女,免不了恼怒。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小青脑壳有些生疼。

如何解释也圆不过去,干脆一不休,二不做。你们青梅竹马,就故意考验你们的感情,测测董梅醋意到底有多少深。出了问题,日后解释。

想到此,小青又去补了下口红,在文竹脖子深处留下一浅吻,衣衫有意不整,静候董梅。

没过多久,门“咚咚”地响起。

“谁啊?”小青故意问。

董梅也不搭腔,只“咚咚”地加快敲门的节奏。身上的雪花也没抖一下,化成水滴,滚落下去或渗进衣里。

小青怕影响邻居,虚开了半门,见董梅一脸怒火立在门口。

“梅姐啊,你怎么来了?外面天冷,快请进。”

见小青衣衫稍些凌乱,不免加大猜忌。

“文竹呢?”

“睡了。”

“什么?你们上床了!”董梅急火攻心,怒道。

“不不不,梅姐你想歪了。文哥喝高,吐了一地,走不了,睡了。”

董梅闻到屋里一股酒味。

小青故意敞着衣服,露出鼓鼓的胸脯,突出凸点,像显摆似的。董梅愕然地观着小青粗劣的表演。

“为何不接电话?又为何关机?”

“大概没电的缘故。”

两人一问一答,已进了小青闺房。文竹睡得正香,不知董梅满天世界找寻他,翻个身继续酣睡。

“就你们俩?”

“小云跟向远,两个没良心的,吃了跑溜。”

“喝了多少酒?咋醉成这样!”

“苗家土酒,后劲足。”

不如她想象的那样。董梅想发火却发不出,小青想看戏,也没看成。

都是自家男人惹的祸,董梅无奈推了几下文竹,他纹丝不动。喊了几声,等于死人,毫无回应。

此时的文竹像圈里的小羊羔,任人宰割。

无意瞥见文竹脖子深处半个浅红的唇吻,往更深处延伸。那唇吻刺痛了董梅的眼睛,刺痛了董梅的心,像匕首一样插入胸口。那一抹红尤其醒目,像有人转动匕首一样,汩汩流出的血。仿佛听到血在滴,听到有人在笑。

出离愤怒的人反而平静,董梅冷笑几声,哼道:“程小青,这是你留下的杰作?”

“谢恩吻,谢恩吻,我们苗家的谢恩吻。”小青一脸歪笑着解释。

小青明明看见董梅怒火中烧,在五府六脏翻腾,却始终没有喷发出来,似乎还噎了进去,不得不佩服董梅的城府。

“你们苗家有没有谢恩床?”

小青一愣,连声道:“没有,没有。那是入洞房才有的程序。”

小青为自己的高见差点笑出了声。

“那这是什么床?”

“如果梅姐这么说,请把文哥架走吧。”

“程小青,你留着慢慢享用吧!”

小青想,要好享用早就就享用了,那有这些幺蛾子事。要怪只能怪你,梦中的文竹依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董梅甩门而出,头也不回,泪在雪中飞。她毫无目的地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不知要去哪里。她的心也像那空荡荡的大街,不知可以容纳什么。

甜蜜的爱一去不复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得过且过,可她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天堂与地狱只是一念之间,她做错了什么?文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背叛她,背驰而行,且行且远。

陌生的熟悉人,强扭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天羽怎么办?天羽怎么办?她可是无辜的,谁也不能伤害她,包括她。董梅欲哭无泪,漫天的雪花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飞舞,美白着世间的一切丑陋。

董梅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天羽扑了过来,问道:“爸爸呢?”

“吃饭呢。”董梅随口而出。

“还在吃?什么饭呀?”

“满汉全席。”

妈妈骗人,爸爸怎么可能吃慈禧太后的满汉全席?小天羽已经学会揣摩人的心理,妈妈情绪不对,估计受委曲了。等爸爸回来,让我好好拷问拷问他。

朔冬的夜悄悄降临,像一张网,笼罩着雪的飞舞。

文竹还未醒,小青开灯守着。陷入下午的思考中,董梅姐对她不薄,实习时生活上悉心照料,技能上毫无保留传授。她却用恶作剧来回报她,是否太过分,虽没看出她的气愤,却听到了她的心碎。如果他们为此吵闹不休,她于心何忍,想到此不竟后怕。

向远跟小云回来,文竹依然沉睡,他的睡眠注定是个悲剧,好在他浑然不知,否则又怎能安然入睡。睡着的人没有忧虑,忧虑在他四周游弋,他的醒注定是场恶梦。

“姐,文哥怎么还没醒?”

“他喝了五杯加三大碗。”

“为何不拦着。”

“逞能的人拦不住,匹夫之勇,该醉。”

“董梅姐呢?”

“来了又走。”

“这么简单?”向远问道。

小青说了来龙去脉,隐了诱惑。

“完了,完了,文哥苦诣经营的和好,经你一搅和,彻底玩完。”

“怎么回事?”姊妹花同问。

向远说了一段过往,小青无言以对,悔青了肠子。

(八十一)和好如初

七点整,文竹仍未还,董梅彻底绝望,无力地倚着门,煎熬何日是个头?

快乐的童贞,青涩的少年,如花的季节,朦胧的爱恋,艰苦的岁月,倔强的守候,美满的爱情终修正果。一幕幕在董梅脑海浮现,那是贫穷却闪光的日子,让人怀念。

小小懵懂,知难而退。杜鹃醒悟,中途而去。小青霸道,加塞进来。情感之路,如此曲折漫长,何去何从?

董梅想不通,贫穷却能抱团相守相爱,物质丰富却私欲横流。是物质助长了私欲,还是人在物质中迷失了本性?

小青那厢更急:文竹要睡到何时才能醒啊?因为他还没有醒的迹象。

向远在屋内踱来踱去,在想化解之策,可文哥不醒也不是事啊,只会激化矛盾啊,他心中闪过一丝不详。

“文哥,有可能酒精中毒?”

“酒精中毒?”

小青慌了神,下午制造的事端还没去解释,去道歉。现在又冒出文哥酒精中毒这档子事,这不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吗。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果文哥有个三长两短,小青急得哭出了声,有了轻生的念头。

“刻不容缓,得送医院。”向远果断道。

“董梅姐那边呢?”小青泣道。

“立马通知。”

向远安排小云打120,他拨通了董梅的电话。

“向远,什么事?”

“董梅姐,文哥他——”

那端董梅火气正旺,听到“文哥”两字,掐了电话。

这端向远“喂喂喂”,却是忙音,知道董梅正在气头上。

小青也不顾面子之事,拨了董梅电话。董梅见是小青电话,呆望着来电,一动不动,任它响着。

小青垂下了悔恨的头,泪像珠子一样落在地砖上。

电话一概不接,董梅看着窗外灯光中的雪,不知它会下到什么时候。

天羽听见书房外铃声不断,非常纳闷,便窜出书房,拿起董梅放在沙发上的手机。

“董梅姐——”

“我是天羽。”天羽打断了对方讲话。

“天羽,我是向远叔,你爸送一院抢救。你妈呢?”

董梅见天羽接了手机,生气的很,奔过来要掐掉通话。当听到向远的讲话,她不由自主地接过了手机。

“向远,文竹怎么啦?”

虽然情缘要断,但还有亲情,文竹仍是她最牵挂的人。爱之越深,恨之弥深。

“酒精中毒,一院抢救。”

向远见接通了电话,心里舒了一口气,仿佛一块石头着了地。虽然救护车还未赶到,小青似乎也减轻了罪过,抽泣声轻了许多。

董梅带着天羽往一院赶,路上深深自责,自恨气昏了头。在小青出租屋,推文竹不动,叫他不应,就没想到他酒精中毒。

两路人马恰好在医院大门口汇合,雪似乎越下越大,一片白茫茫。

董梅跟着推车一遍遍地深情呼唤:“文竹,文竹,你醒醒啊!醒醒啊!”

天羽跟着妈妈一直喊:“爸爸!爸爸!爸爸!”

亲人的呼唤发自心灵的最深处,它会唤醒沉睡的亲人的最深处的灵魂。

文竹感觉他陷在沼泽里,上面还加了个罩,罩得他动弹不得。他灵魂深处有一股力量想往外冲,却冲不出,他被密封禁锢了。

现在他隐约听到罩子外面有人呼唤,跟他的灵魂相呼应,呼唤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切,好像连了线。那是挚爱董梅和至爱天羽的呼唤,他动弹了一下身子,有了知觉。他想睁开双眼,有些困难,挣脱死亡的桎梏需要一个过程。

他被推进急救室,一路上他除了亲人的呼唤,还听到了小青一路向董梅道歉和自责,董梅无暇理睬,只是深情呼唤他的名字。

一个主治医生翻了翻文竹的眼皮,又看了看他的嘴巴和鼻孔,测了测心跳,量了量血压,问了问经过,煞有其事地说:“幸亏送的及时,再晚几分钟,阎王就在奈何桥上收了他。”

文竹听了想笑,不经意间嘴角牵了一下。

“可是你们还没抢救呢?”董梅着急道。

这时,天羽拉了一下董梅的衣服,说道:“妈妈,我看到爸爸笑了。”

董梅斥道:“天羽,你爸都醉成这模样,你还说笑。”

天羽委曲地翘起了嘴角,看着爸爸又偷笑了一个。

医生慢条斯理地说:“推进去抢救。”

其他人关在了门外,等候抢救结果。小青又是道歉,又是自责。董梅摆摆手,靠着墙,抚着额头,蹲了下去。

当文竹被推上手术台准备全面检查时,文竹一骨碌爬了起来,把主治何医生跟护士吓得灵魂出了窍。

“何医生,你好,我是文竹。谢谢你的提醒,在奈何桥上吓退了阎王,让我安然无恙。”

何医生跟护士目瞪口呆,目送文竹拍拍屁股,掸掸灰尘,打开了抢救室的门。

“爸爸!”天羽叫道,第一个冲了上去。

文竹一把抱起天羽,举在半空。

董梅扑了过来,哭道:“你吓死我了!”

文竹擦了擦董梅的眼泪,回道:“多大了,还哭鼻子,羞不羞?我好好的,死不了,一场虚惊!”

董梅用粉拳捶了他一下,嗔道:“你好坏!”

文竹假装后仰,尖叫了一声:“疼。。。。。。的舒服!”

顺势捉住董梅的粉拳。爱就这么简单,仇恨化为乌有。

办手续的向远听到叫声跑了过来,诧异道:“抢救好了?”

“抢救好了!”

“这么快?”

“中国速度,就是这么快!”

小青看着文竹毫发无伤,两口子和好如初,破涕为笑地走了过去。

“哥,姐,我太自私,不该故意报复你们。”

“哈哈,只怪哥不够好!只怪姐肚量不够大!”

“贫嘴!”董梅笑道。

“只怪哥酒量太小!只怪苗家土酒太厚道!”

向远跟小云笑弯了腰,小青笑出了泪花。

小青笑毕,深深地向文竹跟董梅鞠一躬,歉意道:“谢谢哥和姐的宽宏大量!”

谈笑之间,又有几个醉酒者被送了进来。有一个是醉酒后,打架斗殴受伤来的。有一个是醉后酒驾出交通事故的。还有一个更可笑,喝醉后自个撞在电线杆上晕过去的。

文竹能侥幸醒来,得益于内心意志力的强大,更得益于亲情内心深处最真的呼唤。

文竹没想到一场醉酒能消除天下最大的隔阂,一场风雪停风波。祸福相倚有谁知?因缘机巧恰逢时。

“既然文哥平安无事,我们就去酒吧贺一下吧。”向远提议道。

“爸爸,我也想去。”天羽撒娇道。

“去!去!去!都去!向远,给我买几个面包。”

文竹的肚子已经“咕噜”了好几下,相当于示威和警告:要补充食物。

“好嘞!”

出了医院的大门,雪花渐渐停歇,路上积了十公分厚,踩上去有“吱吱”的切合声。

人间有雪,岁月静好。一行人上了出租车,直奔辉煌酒吧。

今日有雪,又不是周末,人气并不太旺。姊妹花赶紧溜去后台,装扮准备。

“青云组合”一开口,就把董梅惊讶到了,想不到姊妹花歌声如此出众。看来文竹不是吹嘘,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姐妹俩歌声真不赖。你这个伯乐真可以!”

“我可以的地方多着呢!”

“一说你胖,你就喘。面包堵不住你的嘴。”

“回家你就知道了。”

董梅指指周围。这一句把向远听得脸绯红,估计也到了萌动期。

“青云组合”临时换了一首歌,唱了一首《感恩的心》。

唱着唱着,姊妹花满脸泪花盯着文竹这一桌,台下所有人均被打动,一起和唱。天羽的童声尤其突出,小青向天羽招手,她也不惧生,拿束花就上了舞台,跟她们一起唱。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作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共落/我一样会珍惜/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文竹紧紧握着董梅的手,说:“感谢有你,有你真好!”

“感谢命运,有你更好!”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把所有隔阂和误会统统踩翻在地,踩个稀巴烂。

这一夜,万里雪景无心赏,北风强劲人更狂。

文竹犹如狮子出笼,蛟龙出海,雄风再起无人敌。董梅不惧浪滔冲天,寒梅傲放,盈盈暗香枝头散。

一番云雨,鸣金收兵,天下太平。

翌日晨,董梅走路稍有异样。

天羽奇怪,问曰:“妈妈,你怎么了啦?”

董梅看着文竹羞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天羽,你妈昨晚像乌龟一样,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

“去你的,没正经。”

天羽看着妈妈的表情,学着董梅的腔调,嘴里嘀咕道:“说我的脸,像六月里的天。我看你的脸,才是两极天,昨日乌云密布,今日阳光满院。”

“天羽,你嘀咕什么呢?”董梅问道。

“妈妈,我在想:爸爸昨天吃满汉全席为什么不带我呢?”

董梅想起昨晚的事,给她说噎住了。这小妮子翻本翻得够快,跟她爸一个德性。

“我吃满汉全度?”文竹不知昨晚内幕,惊异道。

“妈妈说的。跟我讲讲:你总共吃了多少道菜呢?”

天羽又将了董梅一军,继续掀她的底。

“天羽!”董梅愠道。

“妈妈,别插嘴!我在问爸爸话呢?”

哈哈,小大人不好惹,文竹乐了。

“满汉全席,据传是清代官场中举办的宴会,用于满人和汉人合用的一种全席,至少要有108道菜。”

“你是和慈禧太后在一起吃的吗?”

文竹听毕,忍俊不禁,看来天羽穿越的宫剧没少看。

“不是。”

“那为何不早点回来?”

完了,给她绕进去出不来,文竹假装沮丧道:“奴才明白,下次定是早去早回。”

“这就对了,免得家中的东宫着急,她一着急,你没好果子吃!”

董梅听得哈哈大笑,这小妮子原来是她一个战壕的,不愧是亲闺女,同仇敌忾。把她爸说得一愣一愣的,眼睛巴眨巴眨的,一时缓不过气来。

文竹借口上班要迟到,出门而去,留下笑翻的母女。

(八十二)纸上富贵

2007年是股市最风光的时刻,饭局上不说股你都开不了口,以为你是不拎行情不跟潮流不懂世故的人。看你一眼都没空,怕浪费了抢钱的大好时机。

以前熟人相见,说:“你吃了没?”答曰吃或没吃。

现在熟人相见,老远就叫:“你买了没?”

如果你答曰:“没买。”

“赶紧买。重要的事说三遍:买!买!买!”

如果你回曰:“买了。”

“买的什么股?买多少?涨多少?”

仿佛个个都是巴菲特,股市就是取款机。证券公司人满为患,像潮水一样进,像潮水一样出。午饭也在里面吃,交头接耳,信息共享。交易大厅一时喧嚣,风头正劲,无人能敌。

股市也是配合,“蹭蹭蹭”往上飙。专家在外也煽风点火,股评铺天盖地,一片叫好。六千点不到时,就宣称:八千在眼前,万点不是梦。

路边擦鞋的坐不住,卖菜的大妈心思也活络起来,看着人家挣钱容易,咬咬牙,捧着血汗钱杀入股市。

这些人毫无专业知识,不懂财务报表,也不懂指标,也看不懂K线,只听专家忽悠,买!买!买!关键真的赚钱,天天数钱,比擦鞋、卖菜舒服上百倍,不用起早摸黑,日晒雨淋。

加大投入,有人借钱,有人透支,有人卖房,股市开始让人疯狂。

文竹2007年5月后,留十万盈利游戏股市,偶尔看看,没当回事。参加几次饭局后,才知如今是股市的天下,股民的当下。路过证券公司营业厅时,水泄不通,交通拥护。吓得赶紧抛了北辰股份,又挣了一万。

实业搞不过虚拟产业,让人情何以堪?某公司的利润全部来自股市投资。

当2007年10月上证指数来到最高点6124时,大家都相信万点就在眼前。真正的高手五千点以上就开始下车,且战且退,让散户抬轿、接盘。不良媒体更是配合主力,大放厥词:只要回调,都是上车机会。

对于政府的提示: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或者头脑清醒人士的劝阻。认为是耽搁其挣钱的绊脚石,置之不理。

2007年11月下跌时,专家说是回调,别怕,洗洗更健康。12月份果不其然,反弹如期来到。没跟上去的人悔得跺脚,好像错失了几个亿。

2008年1月份下跌时赶紧全仓杀入,等着数钱。结果给人像割韭菜一样割了又割,然后没有然后,股市像把杀人不见血的刀,让人灭亡。

功成身退的人寥寥无几,退潮后,沙滩上祼泳者无数。有些人不认输,还存幻想,幻想想有人救市,幻想天上掉馅饼,幻想成亿万富翁。事后说说都是泪,一入股市深似海。

无知的人没有底线,贪婪的人也是如此,贪婪之门一旦打过,便难以关闭。股市像过山车一样,让人疯狂,又让人灭亡。一切财富都是纸上富贵,一切荣华都是过眼云烟。

有人破产,有人跳楼,有*离子散,多少人欲哭无泪。

美国的次贷危机席卷全球,不良资产轰然倒塌,金融巨鳄吃人从来不吐骨头。

3月份的一天,文竹看着股市的低点,与6124相比,近乎腰折。几万亿财富灰飞烟灭,来得快去得也快。

股民像大自然的搬运工,搬过来又搬回去,结果不说工钱,连本钱搭进去还不够。历史 一直会重演,只是细节各不同。谁会注意历史呢?谁会在意细节呢?他要的是叱咤风云,他要的是呼风唤雨。结果泥沙俱下,毫无痕迹。

因为振兴工具要上市,陈嘉明和文竹对股市加大关注力度。好的时候上市,水涨船高,可以多筹集些资金,对个人财富统计也有影响,承销商可以赚得盆钵满盈。差的时候上市,发行价会缩水,承销商销售时相对有压力。

一日,陈嘉明问文竹:“我们是金融危机中上市?还是危机过后上市?”

“老大,我们差钱吗?”

“不差钱。”

“那晚上不如早上。错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

“为何?”

“谁知道金融危机有多长呢?如果股市一直下跌,政府就会救市,很有可能停止新股发行。能上趁早上,少筹集资金对我们没有一丝影响。钱在我们账上,瞅准机会又可以干上几票,那时话语权全在我们手上,别人在危机中无还手之力。再说了,开弓哪有回头箭呢?”

“哈哈哈哈,不但没有回头箭,还要加快进程。”

“老大,英明。”

审计已经结束,没问题。承销商也已谈妥,华泰证券。案头上的细节还有无数,需要专家组一一过堂。

通过几方碰头商议,根据振兴工具的规模和前三年的利润,拟发行3000万股,总股份18000万股,发行价10元/股左右,筹资3亿人民币左右。

公司股份人数从20几人缩减到10人,陈嘉明占总股本的66.67%,文竹占总股本的4.17%,其它人累计占12.49%。

这次文竹享受到左臂右膀的待遇,陈嘉明一点也没亏待他,把他拉上共同富裕的道路。文竹也知恩图报,越发卖力。

晚上文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准备开饭。

天羽对文竹抱怨道:“爸,以后回来不许说公司的事。”

“以前我说了吗?”文竹看着董梅道。

董梅偷笑,频频点头。

“我怎么不记得?”

“你无意中说的。”

“爸爸,你怎么这么烦啊。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答应。”

“今日本公主要讲讲我们学校的大事。”

“啊,我不说原来是退位给你说呀。”

天羽嫌其啰嗦,瞪了文竹一眼,文竹回她一个怪脸,把她逗笑,忘记了说啥。

“公主阁下,学校有何大事要宣布?”

“我们秋白小学二(2)有位叫谭璐璐的同学,得了白血病。老师要求我们全班同学发动爱心捐款:一元不嫌少,万无不嫌多。”

“你们隔壁班的啊,家境如何?”文竹问道。

“好像在菜场里卖生面的。你问这个干吗?捐不捐?”

“捐。”

“捐多少?”

文竹跟董梅商议一通,开口道:“你们班捐款情况如何?你想捐多少?”

“有人捐十元,有人捐几十元,有人捐一百,也有人捐几百。我想独占鳌头,捐一千。”

好大的口气,文竹心里嘀咕着,现在的小孩没受过苦,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

“天羽啊,念书独占鳌头我赞成。献爱心,不是出风头,要量力而行。主要要从精神上鼓励谭璐璐,激发她的斗志,从而战胜病魔。”董梅劝导道。

“没有钱,谈什么精神?”

文竹听了她满不在乎的口吻,气得要吐血,这什么逻辑:物质是精神的父亲。

他勃然大怒道:“按你这么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是用钱铺出来的?!新中国的成立是用钱卖来的?!妈妈生你是为了将来卖个好价钱?!钱固然重要,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人活着仅仅是为了吃饭吗?你帮助谭璐璐是不是图她以后回报你更多的钱?!”

天羽出娘胎以来,第一见爸爸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往董梅身后躲。

董梅见状,朝文竹挤挤眼道:“说就说嘛,干嘛发这么大火,把孩子吓坏了。”

文竹见达到效果,故作轻松道:“天羽啊,你捐多少我们也不管,就用你的压岁钱捐吧。”

“啊,那可是我的私房钱,我要派用场呢。”

“献爱心不是派用场?”

天羽不语,拉着董梅的手晃来晃去,意思是求妈妈给钱。

“天羽啊,我们出钱,你出风头,天理何在啊?”董梅继续说教。

“我不出风头,你们量力而行。”天羽投降道。

事后,天羽捐了二百,其中一百是她偷偷地从压岁钱里掏出来的,文竹、董梅不知。董梅到学校了解情况后,亲自又到菜场给谭璐璐的父母送去一千元钱,以表心意。其父母哭得稀里糊涂,哽咽得不知说啥好,一个劲地道谢。

天羽还发动同学折千纸鹤,每只千纸鹤上都有暖心的鼓励话。例如:“谭璐璐,我们等你一起回来看流星雨。”“谭璐璐,病魔是纸老虎,你凶它就吓,变成小老鼠,一脚踩死它。”“谭璐璐,我们永远一起,加油!”

此时精神大于金钱,谭璐璐深受感动,在治疗中积极配合医生,赶走死神,一年后继续上学。

文竹夫妻俩欣慰地看到天羽的转变,幸福满满。

四月初,很少听到股市专家们恬不知耻的噪声。底在何方?无人敢言。证券公司冷清了许多,擦鞋的和卖菜的大妈似乎有所醒悟,那不是他们挣的钱,基本各司其职。好比一场闹剧,即将落幕。

文竹为上市的某些细节去市政府找羊锦之商榷,商榷完毕,两人找个便当边吃边聊。

“文竹,一上市,你就成千万富翁啦!可喜可贺啊!”

“羊哥,是不是有半丝羡慕和一丝心酸?”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不羡慕是假的,只是没想到陈嘉明如此慷慨,让人措手不及。”

“岁月变迁,人会转变。纸上富贵,不足为奇。想必事成之后,陈嘉明是不会忘记羊哥的。”

“钱多到一定程度以后,就是一个数字,没有实际意义,多做一点善事吧。”

“羊哥,谢谢你的栽培,没有你当初的力荐,就没有我文竹的今天。敬羊哥一杯!”

“兄弟一场,干!”

两人就着菜,又聊了一下当今经济走向。

“文竹,公司情况如何?”

“还可以,只是在手订单没有去年同期多。以前手上总有半年左右的订单量,现在只有二个多月,经济危机已经逼近我们。”

“是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经济的三驾马车,有二驾受损,只有基建受益四万亿,搞得如火如荼。因此你们要抓住机会,加快进程,早日上市。”

“羊哥,你对当前经济还是洞悉得一清二楚啊。也许危机以后的重新洗牌,会让中国受益,杀出一条血路,屹立东方。”

“但愿如此。温总理的一句话:‘比金子更贵重的是人的信心。’信心在希望就在。”

“羊哥,晚饭后,我们去酒吧放松放松,去听听‘青云组合’的天籁之音。”

“改天吧。今晚还有事,你嫂子又在催了。”

喝完最后一杯酒,两人分道扬镳。

(八十三)在天之灵

春去春又回,天气回暖,万物生长。文竹走在春的路上,不觉寒冷。

文竹想起白天小青的电话。

她说:“哥,有喜事相告。”

他问曰:“何喜?”

“保密,晚上酒吧见告!”

“好嘞,故弄玄虚。”

八点多,酒吧一条街,霓虹灯闪烁。路上行人着装五彩缤纷,洋溢着春的气息。

辉煌酒吧门口,有一个乞丐在乞讨。戴着腌臜帽,裹着带有异味的绿色军用大衣,胡子拉碴。几个保安嫌其碍眼,影响生意,赶他上别家去乞讨。

他嘟嘟嚷嚷不愿离去,一保安火气甚大,用警棍指其曰:“走不走?欠揍!”

他无法,退让几步。文竹见其怜悯,便从袋中掏出所有硬币,放入其乞讨的杯中。那人连说谢谢。

“年纪不大,为何不去找份正经工作?”

“家破人亡,无心工作。”

当乞丐抬头时,灯光下,文竹看清了他的脸,一脸凶相,两眼放光,似曾相识,却无记忆。不像善茬,便放弃追问,径直往酒吧走去。

文竹不识得乞丐,他却识得文竹,他是山东临沂小庄的不孝子李中生。文竹见过他一面,现又变了样,自然难以记起。

他却认定文竹是他不共戴天之仇人,大叫一声:“文竹。”

文竹“嗯”的一声,刚想转身。说时迟那时快,李中生从军用大衣里面掏出匕首,直扑文竹,斜刺过去。

文竹忆起那人叫李中生,只见背后寒光一闪,来不及躲闪,心想小命休矣。

小青、小云刚下出租车,见前面文竹,刚想叫唤。却见乞丐拔刀相向,小青不知何来的勇气,飞奔上去,心窝上扎扎实实挨了一刀,血流如注,应声而倒。

李中生见刺错人,慌了神,愣了片刻。电光火石之间,文竹缓了过来,转过身,使出浑身力量打出一拳,击中李中生的污脸。李中生满脸开花,跄踉而退。辉煌门口的保安有两个是退伍老兵,上来摁住李中生,夺其匕首,当场擒获。

事发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待已醒悟,惨案酿成。

小云惊得花容失色,惊魂片刻,直奔小青,哭喊道:“姐!姐!你怎么啦?怎么啦?”

文竹坐地,一手抱着小青的头,放在怀里,一手摁着她的伤口。

小青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殷红的血从伤口汩汩流出,摁都摁不住,染红了小青的衣服,染红了文竹的衣裤,地上一滩,触目惊心。

“小青!小青!”文竹声嘶力竭地喊道。

“哥,我下个月可以去参加《星光大道》了。”

小青睁开双眼,气若游丝。文竹含泪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多说话,怕流血过多。

“救护车!救护车!”文竹朝保安喊道。

保安已经打了110和120,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

一辆小青粉丝的车嘎然停在路边,打开后排车门,向文竹招手。文竹抱起小青一个箭步上了车,血流一地。

文竹看什么都暗了下来,星光、灯光、路人的脸,感觉眼前一片昏暗。

“来时一张纸,去时一幅画。哥,能成为你怀里的一幅画,死无所惜。”

小青的声音越来越弱,弱得让人听不清。

“小青,挺住。哥还要看你成为大明星呢。”文竹哽咽道。

“哥,恐怕我挺不过这道坎。如果我去了那边,帮我照顾小云,把我葬在故乡的青云岭。”

前排的小云听闻此语,抵不住悲伤,痛哭流涕,泪像决了堤的海。海有多深,情就有多真。

“姐,不会的!姐,不会的!我还要陪你去《星光大道》唱歌呢。”

“哥。。。。。哥。。。。。。我冷,我冷。再吻我。。。。。。我。。。。。。一次。”

文竹把耳朵贴了过去,听清了她的奄奄一息的声音。顺从其意愿,文竹轻轻的亲了她一下,紧紧地抱住她,让她感到一丝丝温暖,她微笑着闭上双眼。

小青的忠实粉丝,车子开的飞快,闯了四个红灯,十分钟不到开到龙城市一院。保安也是大放绿灯,车子停在急诊室门口。

文竹抱着小青直闯救护室,鲜红的血滴一路相随。今日恰巧又是何医生值班,见小青伤势过重,何医生随即会同其他医生和护士进行抢救。

文竹在抢救室门外候着,感觉周围的空气已经凝固,时间已经停顿,头顶的灯光灰濛濛一片。

他哭得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嘴里一直唠叨着:“小青,为何要替哥挡一刀?小青,为何要替哥挡一刀?小青,为何要替哥挡一刀?哥可是有九条命的呀!”

没过几分钟,抢救室的门打开,何医生惋惜道:“正中心窝,伤口太深。我们竭尽全力抢救,仍无力回天,请节哀顺便。”

姊妹情深,小云闻此消息,像给闪电击中一样,“啊”的一声晕厥过去。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小青刚才还鲜蹦活跳的,怎么转眼说没就没了了?”

文竹神经已紊乱,自言自语道。

他拉住何医生的白大褂,像拉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道:“何医生,救救小青吧!何医生,求求你救救小青吧!她才二十三岁啊!”

何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文竹如何肯依,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满脑子都是如何挽救小青,他不相信她已经离开了人世。只要何医生抢救,她定能活转过来。

医院保安摁住了文竹,何医生才以脱身。围观者无不动容,惋惜、哀叹声一片。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文竹呆坐在地上,泪已干涸。上帝为何如此绝情,剥夺一颗青春跳动的心。世界那么大,却不能容下程小青。死得明明是他,她偏偏要来争。文竹麻木的已无神经,只有无尽的悔恨。

一颗星星刚刚升起,就已悄然陨落。芳人已逝,却无人相随。

小云醒来又是嚎啕大哭,悲痛欲绝。

公安局审讯室里,李中生穿着囚衣,接受刑警审讯。

“姓名?”

“李中生。”

办案刑警笑了,随即严肃下来。

“籍贯?”

“山东临沂。”

“与死者何仇?”

“无缘无仇。”

“既然无仇,为何痛下杀手,置于人死地?”

“她自个找死,撞上来的。”

刑警看他嘴硬,好像他占理似的,给点颜色他瞧瞧。

“你知道杀人要偿命吗?”

“知道。但我不是故意的。”

“李中生,你少来这一套。你来龙城有何干?”

“寻仇。”

“寻仇?”

“我与文竹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害我家破人亡。”

两位办案刑警相视一会儿,继续讯问。

“详细道来。”

“一年前,文竹开车撞死我养父,本全是我应得的赔偿款,却唆使我妹妹与我平分。我作坊开的好好的,他派人断了生意,使我无法生活。开始我不知是他指使,后经多方打听,才知他是幕后黑手。

“交通赔偿款到手还未捂热,我老婆得了绝症,治了几月,人财两空。好不容易喘口气,我那宝贝儿子又打架斗殴,致人伤残,锒铛入狱。

“这一切追根究源,都是文竹造成的。我要他不得好死,正月半便带着仇恨的种子来龙城市寻仇。在振兴工具门口候了好几天,他车来车往,根本堵不上。公司管理又严,借寻人名义硬闯,被哄出来数次。

“短短几日,盘缠耗尽,又寻不到他家。见他人乞讨也能混口饭吃,便不愿找活干。想不到在酒吧一条街遇上他,老天有眼,他居然施舍我几个硬币。如果他不搭腔,我光顾着数钱,就错过他了。如果他识得我,我也难以下手。

“正当他命该绝时,那女子出现了。”

“就为这点破事杀人?”

办案刑警认为此人与他的名字一般,乱牵强附会,不可理喻。

“没他就没有这些破事。”

“李中生,据我们调查所知,你虐待养父,欺凌妹妹,恶霸一村,坏事做绝,聚众赌博,伤天害理。赔偿款根本就没给老婆看病,自个花天酒地玩耍掉的,老婆给你活活气死。儿子管教不严,祸害社会。你是人间不孝子,社会渣滓。你还有何话要讲?李中生!”

刑警喝他那一声,把他吓得一抖,面如土色。

李中生无话可讲,对他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画字签押。

文竹没想到一年前的顶包,却得到如此沉重的惩罚:让程小青付出如花的青春。

难怪天羽当时说他杀人了。如果当年他什么也不管,也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上天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偏偏不让你如意。

命运似乎在幂幂之中早有安排,让文竹在自责煎熬中过一辈子。他无法躲避,血淋淋的场面一直在脑海中闪烁,怯生生的小青永远也无法磨灭。他欠小青一辈子,却无法偿还。那是一生的债,一生的情。

几日后,小青的父母带着小直,小尚赶到了龙城。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何等的悲,不经历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们含辛茹苦把小青从哇哇学语培养到亭亭玉立,家中顶梁,开始反哺他们。前几日还喜庆通话,说带他们去《星光大道》,转眼就阴阳相隔,消失于无形。反差巨大,让他们如何理解?如何相信?如何接受?小青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生命是何等的鲜艳,又是何等的脆弱。春去了还会来,人去了就永恒。

小青父母在龙城市的日子,文竹全程陪同。他们只有一个要求:严惩凶手,以慰小青在天之灵。

(八十四)鸿鹄之志

龙城这边小青的后事办妥后,文竹向陈嘉明请了假,带上马向远,陪着小青一家人去湖南老家青云镇。

小直捧着姐姐的骨灰。悲伤在天际划了个压抑的弧度,着地后弯弯曲曲,起起伏伏,前往青云镇。

一行人表情异常沉重,沉浸在缅怀中,脱离不出。痛彻心扉的痛,不像天边的云,说散就散,说去就去。可悲伤于事无补,于人无益,长期以往,人会抑郁,神经会瘫痪。

活着的人必须振作,因为还得继续生活。

文竹在行程中提了个话头:“小云,说说小青过去的时光。”

小云从悲痛中抬起头,说道:“我与姐一般大,从小就形影不离。但她总是领头人,早读课她站在讲台上,朗朗书声,领读全班。学校有什么文艺节目,她总是领衔。”

“我姐可好了,每年暑假会带我们去山里疯玩,采摘野果,填饱肚子,还能换钱。”小直接过去道。

“山下人家有条大狗,凶得很,追着我跑,把我吓得都不敢上学。我姐知道后,有一天拿着棍子,把它赶到山谷去。从此见了我们就成了怂货。”小尚传花击鼓道。

“我们家的孩子我们知道,小青从小聪明伶俐懂事,不要人操心,学习干活两不误。小云跟她一起带弟弟,谁想到会。。。。。。”说着说着,小青的父母便抹起了眼泪。

“叔,婶,小青是为救我而牺牲的。你们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我会竭尽全力去完成小青未了的心志。”

文竹只想补偿,补偿小青的在天之灵,补偿小青的家人,补偿内心的那一份煎熬。

“我也是。”向远赶紧表态道。

毕竟他公开了跟小云的关系,小青父母还是比较认可他这个毛脚女婿。

早晨出发,晚上就到了青云镇,小青家住青云山的下山腰:青风寨。石子路盘旋而上,小云说小时候念个书要翻山越岭,来回两三个小时。

青云山俊秀挺拔,风光秀丽。杜鹃花漫山遍野开放,艳丽无比,其它知名的,不知名的花均来赶春,争俏。风一吹,满山笑,宛如在仙境。文竹无瑕赏景。

翌日,照着苗族的风俗把小青的葬礼重新办了一遍,全村老少皆来观望,那一份叹息能使东风无力,百花凋谢。

按照小青遗愿,最后把她葬在青云岭的老槐树下。那是她童年时的乐土,是她少年时的歌谣,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文竹看着墓碑,泪止不住往下流。墓碑上面写着:“程小青,1985.5——2008.4,来时一张纸,去时一幅画。”那张照片笑得无比灿烂,却永远封尘在石碑中。

她葬在故乡的老槐树下,是老槐树守候着她的灵魂?还是她守望着老槐树的牵挂?归宿是一种什么样的念想?会不会穿越时光?

人走的越远,越没有归属感。小时候想去远方,等你背井离乡,为梦想受过无数伤,也得到无数荣光。一个人躺在床上,你却想回故乡,越老越想回乡。只想看一看曾经呆过的地方,那熟悉的村庄,那年迈的爹娘,以及听那一声解愁的乡音。

故乡依然是故乡,那是生你养你的热土,梦牵魂绕的地方。

故土最贫瘠,也是你的家。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过年时,人群像候鸟一样,来回奔波,不辞辛苦。

文竹站在发新芽的老槐树下,望着天边。落日灼伤了晚霞,晚霞无处可藏,愤怒的霞光洒向了青云山的每一座峰岭。染红了小青墓碑的一角,染红了每一张思念的脸。

第三日,文竹和向远观看了小尚就读的小学和小直就读的中学,破落不堪,触目心酸,心想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

晚上,文竹陪小青的父亲喝了苗家的土酒,问了一些他们的收入及生活情况。小直上初二,小尚上五年级。日子过得结结巴巴,基本入不敷出。小青跟小云驻唱以来,已有盈余。

“小直,小尚,暑假来龙城作客,好不好?”文竹邀请道。

“好的,文竹哥。”小尚回道。

小直不语,只是低头扒饭。他依旧未走出失去姐姐的阴影。

“谢谢文先生,近来是你一直操劳、照顾。只是我家小青没福。”

说着说着,小青爸眼圈泛红,小青妈眼泪巴巴往下掉。

文竹见不得泪,无可奈何叹口气,喝了口闷酒。

小云赶紧去劝父母道:“爸,妈,别伤了身体,吃饭。姐在天堂也不愿意看到我们这样。”

“对,要振作,为了小青,我们要更好地活着。”

小青父母这才罢泪,与文竹、向远唠磕起了家常。

第四日,文竹独自上山向小青告别。把她所钟爱的玫瑰花瓣撒满整个墓地,一片连着一片,寄托所有的哀思。

“小青,你长眠于此。哥有空再来看你!”

文竹深深地鞠了三躬,转身离去。

小青安息在青云岭的怀抱,再无世人的烦扰。

一个二十上下的女孩跟了上来,问道:“你是城里人?”

文竹点点头。

“你是她的恋人?”

文竹摇摇头。

“不是恋人?为何用玫瑰花瓣悼念?浪漫而又悲情!”

“她是我妹。”

“骗人,程小青她没有哥。”

“你是谁?”文竹反问道。

“我叫祝美娟。”

“竹梅鹃?”文竹惊讶道。

“嗯。祝枝山的祝,美丽的美,娟秀的娟,怎么啦?大哥。”

“没什么。”文竹看着她青青秀美的脸回道。心里却十分意外,竟有个人的名字正好串连了我与董梅和杜鹃的名字。

“听说小青姐在城里遇到贵人,助她起飞。要不是遇到那十恶不赦的歹徒,下月上了《星光大道》,一唱而红,就飞黄腾达。成了我们青云山人人崇拜的金凤凰。”

看样子,小青跟小云上《星光大道》在青云山已传遍了每个山沟角落,每一个动植物都知晓。

“你想进城?”

“嗯,但愿能遇上贵人。”

“城里有什么好?”

“大哥,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那我问你,山沟沟里有什么好?”

“山沟沟里有你的根!”

“大哥,你说什么?”

梦想总是在远方,让人无比渴望。

文竹不再理她,大步流星下山而去。身边青山翠绿,云雾缭绕,随风摇曳,却无人神往。

归来的路程中,小云讲了一些小青在文竹醉酒前后的经历。

“哥,在你醉酒的前几日,钱总请到了一个在音乐圈的权威大佬,唱过好多为人熟知的红歌,又是音乐学院的教授,据说拜在他门下的人无数。

“钱总说:‘请他不易,花了血本,晚上要我们姐妹俩作陪,要让他吃好喝好,说不定能靠上这棵大树。还说他一般不收徒,要收十有八九出名。没有水准,他不会瞧你一眼。如果今晚你们的歌声能打动他,那以后就会圈子里风生云起。出了名,到时别忘了我这个推荐人。’

“我姐面露喜色道:‘钱总,这个人这么牛,是谁啊?’

“‘我怕说出来吓死你们,李正红!’

“‘李正红?’我们惊道。

“虽然他近来为儿子的事露面不多,但绝对是大佬中的大佬,他一跺脚,音乐圈也要抖三抖的。

“‘因此今天晚上你们一定陪好他,抓住机会。你们的歌带我已经寄给他了,希望他能满意。’

“‘谢谢钱总给我们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们怕有假,特意上网查了一下这个李正红教授,作些相关了解。到了晚上,他如约而至,就我,姐,钱总,他四人,其他人钱总另行安排。李正红跟我们网上看的是一模一样,六十出头,保养得很好,为人非常谦和,看不出大腕的傲慢。

“钱总,作了一番相互介绍,只说他是李教授,他点头示意,我们语无伦次。酒过三巡,渐有气氛。

“‘李老,,你觉得我们的驻唱歌手歌的怎么样?’

“‘声线不错,技巧欠缺,仍需锤炼。最主要是缺原创歌曲。’

“把我们听得心神荡漾,我们姐妹俩轮番敬酒。李教授彬彬有礼,礼尚往来,毫无架子。

“几杯酒后,他又评论:‘程小青声音高亮华丽,程小云圆润低沉,如经指点,将完美契合。’

“姐兴奋异常,想不到遇到如此高人,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举杯敬道:‘李教授,如果能拜在你的门下,将三生有幸。我先干而净。’

“李教授笑嘻嘻地对我姐说:‘小青啊,别急,慢慢喝,路还长着呢。’

“说完他朝钱总看了一眼,钱总拿着手机‘喂喂喂’出去接电话。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暗示,反正很自然,不让人生疑。李教授叫我们坐在他左右,近一点便于交流。我们想想也是,酒喝到那份上,也不见外。

“空调房间热,我们早已脱了外衣。他左一个,右一个,有意无意用手跟我们勾肩搭背,或靠在耳边私语。因为印象太好,我们也放松了戒备,只尊他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姐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向他抛了一个媚眼道:‘李教授,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指点呢?’

“‘把你的手给我看一下。’李教授笑吟吟道。

“姐伸出手,他紧紧地抓着,左看右看,又摸又捏,甚至轻轻地闻了一下,陶醉道:‘这是一双艺术的手,如果开发的好,可以呼风唤雨。’

“说着顺着手往上轻抚,在肩膀住稍停,直接往胸袭去,姐本能地把手臂缩了回来。再看李教授,已不是正人君子,脸上泛出好色的光彩。

“‘小青啊,不要紧张。异性按摩,促进血液循环,有利于身体健康。’

“‘李教授,跟唱歌有关系吗?’

“‘当然有啦,我一高兴,就收你为徒,稍作点拨,你们姊妹花便青云直上。’

“‘李教授,你可是全国著名的歌唱家,人人爱戴,无数人崇拜的偶像啊!这样做不怕有损你的形象吗?’

“‘有损我的形象?可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不缺名,也不差钱,这正是你们需要的。我们各取其所,两不相欠。你们名利双收,我快乐健康。约我的人已经从北京天安门排到北戴河,但他们缺天赋,我不稀罕。你们有天赋,缺变通,想通了,跟钱威说,我的时间很宝贵,经不起如此浪费。钱威!’

“李教授又恢复常态,一本正经,道貌岸然。钱威应声而入,恭敬道:‘李老,有何吩咐?’

“‘钱威啊,两位歌手很不错,有什么情况,请及时跟我联系。’

“说完李教授强势地出了门,钱总跟着,饭局不欢而散,但是留了条后路。

“送完李教授,钱总并没有指责我们,只说了一句:‘路我已经为你们铺好,你们好好把握。’

“钱总好像是拉皮条的,但没有强人所难。姐那几日左右为难,摇摆不定,不知如何选择。问我,我一口拒绝。

“‘姐,咱不稀罕那名利,大不了就在这里驻唱,养家糊口,不也挺好。’

“‘小云啊,家雀焉知鸿鹄之志,飞上云霄,才能一鸣惊人,才能出人头地。我们有这个天赋,为何不去展露?我们缺条上天的梯子,现在梯子有了。娱乐圈水深,潜规则多,进去就不得不趟这浑水。为了未来,为了家,我愿意下地狱,就是不能太便宜那个老狐狸。’

“‘姐,钱总不是为我们报了,《星光大道》海选吗?’

“‘多一条路就多一次机会。再说李正红的名声实在太响,能成为他的门徒,机会会更佳。’

“她认定的事很难改变。过了几日,姐说:‘我想到了万全之策,既可以解心结,又可以踏上成功之路。’

“‘何策?’我好奇地问。

“‘事成之后告诉你。’

“我不再追问。没过多久,就出了你酒精中毒之事,好在无大碍,还消除了你跟董梅姐的隔阂,不幸之中大幸。

“姐悔恨万分,如梦初醒,讲了她可笑的计划:‘我的第一次不能给李正红那个老王八撷取,要献给我最喜欢的人。我爱文哥,痴迷于他,我不想破坏他的家庭,只想让他收割我的第一次。

“‘没想到他拒绝了我,让我沮丧。杜鹃姐他能收割,却不收割我,那是一种无言的伤害。宁喝三大碗,也不顾我自尊。我就故意报复他,离间他跟董梅姐,让他以后主动投入我怀抱。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差点要了文哥的命。

“‘如果文哥收割了我的第一次,我将误入歧途,踏上星程,展翅高飞。我渴望成名,却又讨厌这种途径。不知是文哥挽救了我的灵魂,还是我的骚动差点毁了我的人生。’

“哥,你醉酒事件以后,姐,宁静了许多,专心唱歌,安心比赛。我们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实现献唱《星光大道》的梦想舞台。她想当面亲口告诉你这个喜讯,谁知。。。。。。”

小云情不自禁又呜咽起来,向远一把把她搂了过去。

文竹闻此,没想到里面有这档子事,难怪小青那日无比疯狂。他无法言语,自己何德何能,让小青如此青睐。

呜呼!自古多情空余恨,香魂陨落红尘中。

(八十四)鸿鹄之志

龙城这边小青的后事办妥后,文竹向陈嘉明请了假,带上马向远,陪着小青一家人去湖南老家青云镇。

小直捧着姐姐的骨灰。悲伤在天际划了个压抑的弧度,着地后弯弯曲曲,起起伏伏,前往青云镇。

一行人表情异常沉重,沉浸在缅怀中,脱离不出。痛彻心扉的痛,不像天边的云,说散就散,说去就去。可悲伤于事无补,于人无益,长期以往,人会抑郁,神经会瘫痪。

活着的人必须振作,因为还得继续生活。

文竹在行程中提了个话头:“小云,说说小青过去的时光。”

小云从悲痛中抬起头,说道:“我与姐一般大,从小就形影不离。但她总是领头人,早读课她站在讲台上,朗朗书声,领读全班。学校有什么文艺节目,她总是领衔。”

“我姐可好了,每年暑假会带我们去山里疯玩,采摘野果,填饱肚子,还能换钱。”小直接过去道。

“山下人家有条大狗,凶得很,追着我跑,把我吓得都不敢上学。我姐知道后,有一天拿着棍子,把它赶到山谷去。从此见了我们就成了怂货。”小尚传花击鼓道。

“我们家的孩子我们知道,小青从小聪明伶俐懂事,不要人操心,学习干活两不误。小云跟她一起带弟弟,谁想到会。。。。。。”说着说着,小青的父母便抹起了眼泪。

“叔,婶,小青是为救我而牺牲的。你们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我会竭尽全力去完成小青未了的心志。”

文竹只想补偿,补偿小青的在天之灵,补偿小青的家人,补偿内心的那一份煎熬。

“我也是。”向远赶紧表态道。

毕竟他公开了跟小云的关系,小青父母还是比较认可他这个毛脚女婿。

早晨出发,晚上就到了青云镇,小青家住青云山的下山腰:青风寨。石子路盘旋而上,小云说小时候念个书要翻山越岭,来回两三个小时。

青云山俊秀挺拔,风光秀丽。杜鹃花漫山遍野开放,艳丽无比,其它知名的,不知名的花均来赶春,争俏。风一吹,满山笑,宛如在仙境。文竹无瑕赏景。

翌日,照着苗族的风俗把小青的葬礼重新办了一遍,全村老少皆来观望,那一份叹息能使东风无力,百花凋谢。

按照小青遗愿,最后把她葬在青云岭的老槐树下。那是她童年时的乐土,是她少年时的歌谣,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文竹看着墓碑,泪止不住往下流。墓碑上面写着:“程小青,1985.5——2008.4,来时一张纸,去时一幅画。”那张照片笑得无比灿烂,却永远封尘在石碑中。

她葬在故乡的老槐树下,是老槐树守候着她的灵魂?还是她守望着老槐树的牵挂?归宿是一种什么样的念想?会不会穿越时光?

人走的越远,越没有归属感。小时候想去远方,等你背井离乡,为梦想受过无数伤,也得到无数荣光。一个人躺在床上,你却想回故乡,越老越想回乡。只想看一看曾经呆过的地方,那熟悉的村庄,那年迈的爹娘,以及听那一声解愁的乡音。

故乡依然是故乡,那是生你养你的热土,梦牵魂绕的地方。

故土最贫瘠,也是你的家。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过年时,人群像候鸟一样,来回奔波,不辞辛苦。

文竹站在发新芽的老槐树下,望着天边。落日灼伤了晚霞,晚霞无处可藏,愤怒的霞光洒向了青云山的每一座峰岭。染红了小青墓碑的一角,染红了每一张思念的脸。

第三日,文竹和向远观看了小尚就读的小学和小直就读的中学,破落不堪,触目心酸,心想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

晚上,文竹陪小青的父亲喝了苗家的土酒,问了一些他们的收入及生活情况。小直上初二,小尚上五年级。日子过得结结巴巴,基本入不敷出。小青跟小云驻唱以来,已有盈余。

“小直,小尚,暑假来龙城作客,好不好?”文竹邀请道。

“好的,文竹哥。”小尚回道。

小直不语,只是低头扒饭。他依旧未走出失去姐姐的阴影。

“谢谢文先生,近来是你一直操劳、照顾。只是我家小青没福。”

说着说着,小青爸眼圈泛红,小青妈眼泪巴巴往下掉。

文竹见不得泪,无可奈何叹口气,喝了口闷酒。

小云赶紧去劝父母道:“爸,妈,别伤了身体,吃饭。姐在天堂也不愿意看到我们这样。”

“对,要振作,为了小青,我们要更好地活着。”

小青父母这才罢泪,与文竹、向远唠磕起了家常。

第四日,文竹独自上山向小青告别。把她所钟爱的玫瑰花瓣撒满整个墓地,一片连着一片,寄托所有的哀思。

“小青,你长眠于此。哥有空再来看你!”

文竹深深地鞠了三躬,转身离去。

小青安息在青云岭的怀抱,再无世人的烦扰。

一个二十上下的女孩跟了上来,问道:“你是城里人?”

文竹点点头。

“你是她的恋人?”

文竹摇摇头。

“不是恋人?为何用玫瑰花瓣悼念?浪漫而又悲情!”

“她是我妹。”

“骗人,程小青她没有哥。”

“你是谁?”文竹反问道。

“我叫祝美娟。”

“竹梅鹃?”文竹惊讶道。

“嗯。祝枝山的祝,美丽的美,娟秀的娟,怎么啦?大哥。”

“没什么。”文竹看着她青青秀美的脸回道。心里却十分意外,竟有个人的名字正好串连了我与董梅和杜鹃的名字。

“听说小青姐在城里遇到贵人,助她起飞。要不是遇到那十恶不赦的歹徒,下月上了《星光大道》,一唱而红,就飞黄腾达。成了我们青云山人人崇拜的金凤凰。”

看样子,小青跟小云上《星光大道》在青云山已传遍了每个山沟角落,每一个动植物都知晓。

“你想进城?”

“嗯,但愿能遇上贵人。”

“城里有什么好?”

“大哥,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那我问你,山沟沟里有什么好?”

“山沟沟里有你的根!”

“大哥,你说什么?”

梦想总是在远方,让人无比渴望。

文竹不再理她,大步流星下山而去。身边青山翠绿,云雾缭绕,随风摇曳,却无人神往。

归来的路程中,小云讲了一些小青在文竹醉酒前后的经历。

“哥,在你醉酒的前几日,钱总请到了一个在音乐圈的权威大佬,唱过好多为人熟知的红歌,又是音乐学院的教授,据说拜在他门下的人无数。

“钱总说:‘请他不易,花了血本,晚上要我们姐妹俩作陪,要让他吃好喝好,说不定能靠上这棵大树。还说他一般不收徒,要收十有八九出名。没有水准,他不会瞧你一眼。如果今晚你们的歌声能打动他,那以后就会圈子里风生云起。出了名,到时别忘了我这个推荐人。’

“我姐面露喜色道:‘钱总,这个人这么牛,是谁啊?’

“‘我怕说出来吓死你们,李正红!’

“‘李正红?’我们惊道。

“虽然他近来为儿子的事露面不多,但绝对是大佬中的大佬,他一跺脚,音乐圈也要抖三抖的。

“‘因此今天晚上你们一定陪好他,抓住机会。你们的歌带我已经寄给他了,希望他能满意。’

“‘谢谢钱总给我们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们怕有假,特意上网查了一下这个李正红教授,作些相关了解。到了晚上,他如约而至,就我,姐,钱总,他四人,其他人钱总另行安排。李正红跟我们网上看的是一模一样,六十出头,保养得很好,为人非常谦和,看不出大腕的傲慢。

“钱总,作了一番相互介绍,只说他是李教授,他点头示意,我们语无伦次。酒过三巡,渐有气氛。

“‘李老,,你觉得我们的驻唱歌手歌的怎么样?’

“‘声线不错,技巧欠缺,仍需锤炼。最主要是缺原创歌曲。’

“把我们听得心神荡漾,我们姐妹俩轮番敬酒。李教授彬彬有礼,礼尚往来,毫无架子。

“几杯酒后,他又评论:‘程小青声音高亮华丽,程小云圆润低沉,如经指点,将完美契合。’

“姐兴奋异常,想不到遇到如此高人,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举杯敬道:‘李教授,如果能拜在你的门下,将三生有幸。我先干而净。’

“李教授笑嘻嘻地对我姐说:‘小青啊,别急,慢慢喝,路还长着呢。’

“说完他朝钱总看了一眼,钱总拿着手机‘喂喂喂’出去接电话。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暗示,反正很自然,不让人生疑。李教授叫我们坐在他左右,近一点便于交流。我们想想也是,酒喝到那份上,也不见外。

“空调房间热,我们早已脱了外衣。他左一个,右一个,有意无意用手跟我们勾肩搭背,或靠在耳边私语。因为印象太好,我们也放松了戒备,只尊他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姐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向他抛了一个媚眼道:‘李教授,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指点呢?’

“‘把你的手给我看一下。’李教授笑吟吟道。

“姐伸出手,他紧紧地抓着,左看右看,又摸又捏,甚至轻轻地闻了一下,陶醉道:‘这是一双艺术的手,如果开发的好,可以呼风唤雨。’

“说着顺着手往上轻抚,在肩膀住稍停,直接往胸袭去,姐本能地把手臂缩了回来。再看李教授,已不是正人君子,脸上泛出好色的光彩。

“‘小青啊,不要紧张。异性按摩,促进血液循环,有利于身体健康。’

“‘李教授,跟唱歌有关系吗?’

“‘当然有啦,我一高兴,就收你为徒,稍作点拨,你们姊妹花便青云直上。’

“‘李教授,你可是全国著名的歌唱家,人人爱戴,无数人崇拜的偶像啊!这样做不怕有损你的形象吗?’

“‘有损我的形象?可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不缺名,也不差钱,这正是你们需要的。我们各取其所,两不相欠。你们名利双收,我快乐健康。约我的人已经从北京天安门排到北戴河,但他们缺天赋,我不稀罕。你们有天赋,缺变通,想通了,跟钱威说,我的时间很宝贵,经不起如此浪费。钱威!’

“李教授又恢复常态,一本正经,道貌岸然。钱威应声而入,恭敬道:‘李老,有何吩咐?’

“‘钱威啊,两位歌手很不错,有什么情况,请及时跟我联系。’

“说完李教授强势地出了门,钱总跟着,饭局不欢而散,但是留了条后路。

“送完李教授,钱总并没有指责我们,只说了一句:‘路我已经为你们铺好,你们好好把握。’

“钱总好像是拉皮条的,但没有强人所难。姐那几日左右为难,摇摆不定,不知如何选择。问我,我一口拒绝。

“‘姐,咱不稀罕那名利,大不了就在这里驻唱,养家糊口,不也挺好。’

“‘小云啊,家雀焉知鸿鹄之志,飞上云霄,才能一鸣惊人,才能出人头地。我们有这个天赋,为何不去展露?我们缺条上天的梯子,现在梯子有了。娱乐圈水深,潜规则多,进去就不得不趟这浑水。为了未来,为了家,我愿意下地狱,就是不能太便宜那个老狐狸。’

“‘姐,钱总不是为我们报了,《星光大道》海选吗?’

“‘多一条路就多一次机会。再说李正红的名声实在太响,能成为他的门徒,机会会更佳。’

“她认定的事很难改变。过了几日,姐说:‘我想到了万全之策,既可以解心结,又可以踏上成功之路。’

“‘何策?’我好奇地问。

“‘事成之后告诉你。’

“我不再追问。没过多久,就出了你酒精中毒之事,好在无大碍,还消除了你跟董梅姐的隔阂,不幸之中大幸。

“姐悔恨万分,如梦初醒,讲了她可笑的计划:‘我的第一次不能给李正红那个老王八撷取,要献给我最喜欢的人。我爱文哥,痴迷于他,我不想破坏他的家庭,只想让他收割我的第一次。

“‘没想到他拒绝了我,让我沮丧。杜鹃姐他能收割,却不收割我,那是一种无言的伤害。宁喝三大碗,也不顾我自尊。我就故意报复他,离间他跟董梅姐,让他以后主动投入我怀抱。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差点要了文哥的命。

“‘如果文哥收割了我的第一次,我将误入歧途,踏上星程,展翅高飞。我渴望成名,却又讨厌这种途径。不知是文哥挽救了我的灵魂,还是我的骚动差点毁了我的人生。’

“哥,你醉酒事件以后,姐,宁静了许多,专心唱歌,安心比赛。我们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实现献唱《星光大道》的梦想舞台。她想当面亲口告诉你这个喜讯,谁知。。。。。。”

小云情不自禁又呜咽起来,向远一把把她搂了过去。

文竹闻此,没想到里面有这档子事,难怪小青那日无比疯狂。他无法言语,自己何德何能,让小青如此青睐。

呜呼!自古多情空余恨,香魂陨落红尘中。

(八十五)蓄胡明志

文竹带着空荡荡的身躯疲惫地返回了家,胡乱地冲个热水澡,然后脑子一片空白,倒在了偌大的床上。

灵魂似乎落在了青云岭小青的墓旁,他应该是墓中人,却在世上行走。

阳光渐渐退出飘窗,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小青,笑着向他走来。

“小青,你为何要替我挡那一刀?让我在这个世上苟活?”

“哥,我不替你挡一刀,怎么会成为你怀里的一幅画呢?”

说完,小青化为云烟而去,文竹再怎么呼唤也没回应。他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地板,地板上没有小青,只有无尽的梦境。

她托梦何意?让他无尽的惦记?既然她肯为他牺牲,就不会折磨他,是他自个陷在自责里不能自拔。

她对他的爱,文竹有所知,刻意回避,没想到如此畸形和疯狂,让他难以承受。可是事实又无法回避,是她无私的爱挽救了他,正因如此,他陷在一个怪圈里,难以喘气。

也许这一切用笔表达出来,才是最好的出路,最好的解脱,让它成为一本书,一幅画。

写书可不是儿戏,文竹给自己的想法惊呆了。但这个思绪的确震撼了他的灵魂,好比封闭的房间开了一扇窗,空气就流动起来,不会窒息而亡。死水只要流动就会成为活水,活水的源头就是文竹的亲身经历。

傍晚,等董梅回来,文竹向她细说了去湖南小青家的经过,最后全盘托出想写书的意图。

董梅听了大力支持,说:“竹啊,你写过好多短篇,有这个底子,写个长篇没问题。我只希望你按实写,写出你的灵魂,迸出你的思想火花,你就会成功到达彼岸。”

文竹没想到董梅如此通情达理,让他无地自容,上去就把她抱了起来,亲了一下,好像回到了恋爱状态。

“如果写砸了。你不怕跟我一起出丑?”

“再丑!我也不会休了你。”

“啊?!”

董梅回了他一个吻,他便捉住她不放,倚着墙,把时光退到年轻时的疯狂。吻着吻着,两人意犹未尽,双双往房间移动。

董梅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嘘”的一声,两人迅速分开,想起现在是天羽放学时间。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天羽背着书包进来,见爸妈在家,惊讶道:“爸、妈,你们在家啊?黑灯瞎火的,为何不开灯?”

文竹赶紧开了灯,天羽见他们神情慌乱,羞色未退,怀疑道:“你们是不是瞒着我,偷吃了什么好东西?”

“人参果。”文竹脱口而出,其实他心里想的是羞愧的禁果。

“猪八戒吃的人参果?我也要。”

“吃完了。”董梅抹抹嘴,去厨房弄晚饭。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说起来疼我,好东西却不留与我,虚情假意的骗子。我要向姥姥投诉!”

文竹哭笑不得,圆不起的谎。只能说湖南青云山的一些见闻,借此分天羽的心。

天羽对大山非常神往,说道:“爸爸,我们何时去观赏呢?”

“等你大一些,我们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

“好呀,好呀。”天羽拍手赞道。

“开饭喽!”董梅在餐厅招呼道。

一桌好饭菜董梅张罗好,一家三口吃得其乐融融。

入夜,睡在床上的文竹冥思苦想着写书的事,连董梅的暗示也忘却。

是独写小青的呢?还是写人生经历过的呢?虚岁三十有六,经历却不少。困难重重,却能守得云开见丽日。常犯错误,却很真实。像那车子脱离轨道,总能回归,终未酿成大祸。

情缘不断,让人难渡。好比唐僧西天取经过八十一关,关关均是难关。是回忆过往还是反省,真的说不清。

取什么书名?取那些经历?以何种方式叙说?以何种场景开场?反映何种主题?像一团麻,越理越多,越理越乱,文竹在迷糊中睡去。

早晨,文竹拿着电动剃须刀想刮胡子,又想起写书的事。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写书,便不可放弃和中断,如何激励自己写下去呢?古人有悬梁刺股激励自己苦学,现在不推行,也不做不到。想个什么法子呢?激励、警示、鞭策自己写下去即可。

看到自己的胡须,文竹有了法子,放下了电动剃须刀,蓄须写书,不完不剃。

“竹,不剃须,发什么呆?”

“这须不能剃,留着有用。”

“有用?仪表更威严?还是留着能卖钱?”

“写书!”

“写书?”

文笔点头。董梅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言语,从背后抱着他。

没几日,马向远带着小云来求见。“缘分天空”茶馆因拆迁已关闭,那开茶馆的老伯也无精力换地经营,三人约在“雅阁天语”会面。

“文哥,你更有男人味了。”向远见面就夸道。

文竹摸摸下巴,笑道:“经历是一种沧桑。两位有何事呀?”

向远推了一下小云,小云开口道:“哥,帮我换一份工作?”

文竹一惊,道:“唱得好好的,为何?”

“钱总待我不薄。可我觉得不适应那个环境,以前姐在,什么事有她挡着,我只要唱唱歌就可以了。

“现在不行了,我得亲自应付。哥,你知道的,我不善言词。那些捧我的大佬叫我陪酒我不怕,喝着喝着他们的咸猪手就四处揩油,让我心惊肉跳,实在受不了。

“这些人斥不得,他们都是道上混的,又捧着我,不得不笑颜相对。他们有钱有势,来酒吧就是找乐子,长期以往,我总担心出事。还有些观众,疯起来同样吓人,有的抱着你不放。有的路途中截人,送花,下跪,死皮赖脸。

“我不懂得周旋,很是尴尬,我只想安安稳稳过踏踏实实的日子。有时触景生情,想到姐姐,还会泪涟涟。向远哥叫我辞了,也是我本意。哥,你人好,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文竹看着小云恳切的眼光,知道驻唱歌手光鲜的一面,也知道夜幕下的酒吧有黑暗的一面。有人能生存,有人不能生存。

小云既然能开口求他,大概也是与向远商量的产物,说明她真的不想呆在那个地方。小青的死历历在目,小云的事怎能不帮呢。

“小云啊,哥帮你没商量。到我们公司上班怎么样?”

“我们公司?”向远问道。

“不行啊还是不喜欢?”

“听哥的。”

“文哥一向一言九鼎!”

“你小子就会溜须拍马,付钱去!”

“得嘞!”

隔日,文竹就去找陈嘉明说程小云的事。

“小文啊,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找我?”

“是的。你近来不注意仪表,胡子拉碴的,影响公司形象啊。”

文竹想想老大也不是外人,需要得到他的支持,就把心里的想法一古脑儿倒了出来。

“学古人立志,蓄须写书。这个想法好,我可以网开一面。开始动手没?”

“正在构思和酝酿中,老大有何建议?”

“哈哈,我是个粗人,有何建议。建议你把我和振兴工具写进去?”

“我会如实描述老大和振兴工具的发展,好像缺点什么。”

文竹想到了小直和小尚上学的学校,破落不堪,危险巨大。

“缺点什么?”

“我们公司不差钱,上市后,更要反馈社会,为社会作贡献。如果我们公司作点慈善事业,我将重点着墨,宣扬我们公司,宣扬我们老大,洪福滔天。”

“慈善事业?”

“对,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多建几所希望小学,社会要发展,人才要先行。这也是我们这些有良知的企业,应该为社会作的贡献。”

“好,上市后,定个三年计划,建五所希望小学。”

“老大,我替山区的孩子谢谢你。”

“哈哈,还没建,就谢了。企业发展,做点善事也是应该的,就算为子孙后代积点德吧。对了,小文,你找我就为这事?”

“不是。是另有事相求?”

“直说。”

“老大,辉煌酒吧的‘青云组合’知道吧?”

“知道,唱歌的孪生姊妹花,歌唱得绝赞。姐为了救你而亡,文竹,你真是个情种,处处有女人为倾情。你蓄了胡子,是不是还有女人缘呢?”

“老大,你真会开玩笑。小青有个妹妹叫小云,她想辞职出来找工作,因我欠她姐的,我想把她安排到我厂上班。”

“唱歌可有前途了,为何要辞掉呢?”

陈嘉明想不通,文竹解释一番,陈嘉明对小云立马另眼相看。

“小文啊,像她这样的人才,何处可安置呢?”

“如果我公司没有这个位置,我也不会介绍她来。老大,你想呀,我们即将上市,我们的企业文化一定要大力宣传,让员工人人知道,光知道还不行,要深入人心,就让小云干这个。

“公司开展什么文艺演出,有她这一嗓子,根本无须再请外人。外面有什么汇演,让她去,肯定能凯旋而归,为我们公司争足面子。我们公司常有老外来,让她在外语上下点功夫,做个接待老外的礼仪,不要太OK。”

“哈哈,给你一说,那个位置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老大识人、惜人在圈子里是公认的。”

“小文,你不会藏有私心吧?”陈嘉明严肃地问道。

“老大,我唯一的私心就是还小青的情。其它天地可鉴,日月可诏。”

“好,就这么定了。”

钱威万般挽留,小云铁心离职,下个月的《星光大道》因变故也不复参加,五个多月的驻唱歌手生涯从此结束。

人生变化无常,只能负重前行。四月底,小云来振兴工具上班,把向远美得见人就笑。

(八十六)络腮胡子

五月初,振兴工具上市资料全部收集整理齐全,经市内专家团预审,初审,几无问题。按照程序呈报监证会,排队,静候审批。

四五月份的股市在盘整中,上窜下跳,是下跌中继,还是反转,估计凶多吉少。因为美国金融危机越演越烈,房利美,房地美,雷曼兄弟等一个黑洞接一个黑洞暴出。金融海啸席卷全球,有崩盘趋势。

这些跟平常老百姓没多大关系,没多少财产,也谈不上多少缩水,过好每一天就行。能预测金融危机的大多是赫赫有名的经济学家,可以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提名的泰斗式人物。

把上市资料呈报上去以后,文竹一门心事为书而书,书名暂定为《轨》。

何意呢?车有车轨,人有人道,天行有常,不可妄为。若敢妄为,必有惩罚。

过一段时间,龙城市驻京人员就会把第一手有关上市的信息传递回来。据内部消息,问题不大,只是时间问题。

五月中旬,文竹的络腮胡子初具规模,黑而亮,根根似钢针。幸亏注意保洁,否则会有味道散发。

一天吃晚饭时,天羽实在看不顺眼了,嚷嚷道:“爸爸,你是故作深沉呢?还是想恐吓坏人呢?你可是有头有脸的人,要注意形象,胡子不刮,太邋遢。以后不经我同意,不允许亲我。”

文竹抬起头,满意地摸了一下胡子,回道:“你知道悬梁刺股的典故吗?”

“知道,不就是说孙敬悬梁,苏秦刺股,废寝忘食学习,求功名之事吗?难道你留胡子也是仿效古人?”

“爸爸近来很晚睡觉,是为何?”

“写书啊。哦,我明白了。你蓄胡是为了明志,鞭策自我,不要偷懒,书不成,不剃须。”天羽恍然大悟道。

“哈哈,我闺女聪颖程度快赶上我了。”

“爸爸,不要太小看人哟,早已超越。”

“哈哈,你说的超越是吹嘘吧。”

董梅在一边看着父女俩一吹一捧,笑言:“天羽啊,你知道天为何这么黑吗?”

“妈妈,为什么呀?”天羽侧脸问道。

“牛给你们吹上天了。”

一家人哈哈大笑,欢乐满满。

一日董梅娘上门,见文竹胡子拉碴,一副落拓相,很是有意见。便把董梅拉到一边悄问:“梅啊,文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啊,妈。”

“那他为何不修边幅,好好的年纪却糟塌成半老头。”

“有那么老吗?那叫成熟。”董梅修正道。

“反正看不顺眼。”

董梅笑着跟她说了文竹蓄胡明志写书的事,她还是摇头。

“蓄胡写书,胡子刮了就不能写?那他为何不削发出家明志呢?”

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她赶紧把嘴捂起来。女婿出家?女儿不是要守活寡,瞧这乌鸦嘴,“呸!呸!呸!”顺势瞧了一下书房,还好门关着,文竹未听到。

董梅哭笑不得,不知如何解释。

可是天羽听到了,放下手中的皮筋对姥姥说:“姥姥,不许你这么说我爸!”

“我只是叫他刮胡子。你看他胡子像刺猬一样,不怕扎疼你们。”

“扎疼人。也不许说!”

“哎呦,宝贝,姥姥白疼你了。还没说你爸,你就偏着他,要是骂了他,你不是要吃了姥姥?”姥姥逗天羽道。

“姥姥,你知道悬梁刺股吗?你知道凿壁偷光吗?你知道囊萤映雪吗?”

姥姥摇摇头道:“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是好吃呢?还是可以卖钱呢?”

“姥姥,你说的是什么呀?这都是典故,古人立志,发愤图强,刻苦学习的故事。”

董梅娘听得似懂非懂,看文竹的胡子也就不那么刺眼。也许她心里嘀咕过两日就回乡下,眼不见心不烦。也许暗想,读书人的事乡下老太不是太懂,写书的是呆子,看书的是疯子,别耽搁了呆子的前程。

文竹每晚挑灯疾书,不敢懈怠,笔耕不辍。有时紧锁眉头,有时仰天大笑,有时一气呵成,有时半天憋不出一字,气不打一处来。有快乐也有痛苦,写书人心里清楚。虽然框架已有,但如何下笔如何收也让人费神。

文竹按实写,不刻意隐瞒,仿佛是回顾人生历程。更懂得珍惜,更懂得感恩。有错就想法去修正,有好的地方要继续保持并加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通过写书文竹对人生有了更深的领悟。

文竹过一段时间就让董梅校正错字,她是第一女主角,理应是第一读者,偶尔她会润润笔,提一些小建议。夫唱妻和,常促膝长谈,互相促进。明灯有心,人岂无情?耳鬓厮磨,情愫益深,默契更进一层。人生如斯,不亦乐乎?

六月初树木恣意疯长,文竹的络腮胡子也不例外,一寸有余,乌黑发亮,浓密。成为振兴工具的不可多得的一道风景线。

有人说他受了刺激,有人说他对一个叫小青歌手的缅怀。有人暗地时叫他“关公”,有人开玩笑说他是“*”在世,更有甚者臭化他为叫花子,文竹充耳不闻。当面对他还是毕恭毕敬称之为文总。

一日上班,文竹刚进厂,远处就有人指指点点,说“关公”上班了,文竹懒得理会,径直上了办公楼。

九点多,小云领着几个德国客户参加样品室,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客户见到文竹的络腮胡子,特别感兴趣,要和他合照。文竹想进厂十几年,未有一个老外要求跟他合过照,这个客户是例外,估计是冲着他的胡子而来。

“哈罗,我叫奥斯曼。”

“哈罗,我叫文竹。”文竹握着他手说道。

“文先生,你让我想起马克思先生。”

想不到老外还是中国通,虽然中文有所生疏,沟通还是没问题的。这让文竹还是大吃一惊,可见中国的开放程度已胸怀天下。

“奥斯曼先生,应该确切地说,是让你想起他老人家的胡子。”

“是的,是的。如果你穿上道袍,打一套太极,肯定仙风道骨,像那太极真人张。。。。。。”

奥斯曼边说边耍起太极招数,结果语塞,动作也停顿了下来。

“你说的是太极鼻祖张三丰吧。中国历史源源流长,长到你爱上它,不愿离开。”

“对,对,对。不愿离开。你的胡子那么长,我猜你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如果你买我们的工具,我就跟你讲它的故事。”

“哈哈哈哈,如果我买你的胡子呢?”

有些老外的幽默与生俱来,文竹怎敢示弱呢?

“没问题,但必须等上几个月。”

“WHY?”

“过几个月我准备拍卖,到时你可以来竞标。”

“真的?假的?”

“你不会当真吧?”

哈哈哈哈,想不到蓄胡子还交到一个德国朋友。以后奥斯曼来,总要找文竹唠上一阵子。有胡子时来,剃掉胡子还来,看来胡子仅起桥梁作用。

陈嘉明时不时来探书的进程,好像比公司上市还要重要,名义上是监督,实际是暗示,要重墨写他。

“小文啊,写作要清静,不得有人打扰,要不要单独辟个房间给你?”

“谢谢老大牵挂。我已独居一室,浪费极大。你若再开辟单间,你这不是要折煞小文。写书本就私事,你已网开一面,让小文感激涕零。我定会工作写书两不误。”

“收购中天之事你会不会写进来?”

“我的一条线就是振兴工具的发展、壮大、收购、上市,以及老大的英明领航。”

“好好好,百年之后给我留一本,留与后人。”

“老大贯通古今,不留死角,定能名垂青史。”

“你这小子,油腔滑调,口上涂蜜,却正合我意。哈哈哈哈!”

文竹自个也不知他的溜须拍马水平已炉火纯青,好在没有坏心思,如像太监九千岁魏公公一般,否则公司将要大乱。因此忠奸之分,不在言语,而在行动。

每个人身上都附有着善跟恶,善一般附着浅,恶一般附着深。浅的善容易迷惑人,深的恶就会把人伤得深。文竹庆幸自己的善一直压抑着恶,没让恶有发挥的余地。即使有,也如同酒精发挥一样,没有对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打文竹从湖南青云山归来后,上班,写书,很少面世。同学聚会一律以工作繁忙推辞,他不想让人打断他好不容易调整到位的思绪,他希望一直在这样的思绪中创作,不要卡壳。

六月上旬,成邦来电。

“文竹,一个多月未见,近况如何?”

“好得很,兄弟。”

“只有我牵挂你,也未见你关心一下我。”

“哈哈,挂在嘴上的叫讨巧,放在心底的叫真关心。”

“你连讨巧的都没一句,还放心底,蒙谁呢?”

“你我的几十年革命情谊是靠蒙维持的?见面我的好好开导开导你。什么事?请直言!”

“8月8日,知是什么日么?”

“双8,定是吉祥日。”

“什么吉祥日?”

文竹脑子里近阶段是“孔夫子搬家——全是书”,给成邦一追问,有点懵,知道是什么会,却一时答不出。

“倒计时:9,8,7,6,5,。。。。。。”

“哈哈,跟我来这一套。”

“4,3,2。。。。。。”

成邦的1未出口,文竹的思路像给闪电击了一下,全部复苏,不再短路。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

“如果你是中国人,你的智商有神经间歇性短路症状。”

“这叫压哨绝杀,读秒制胜,懂不?”

“一句话,爱国情绪有所欠缺。下面我来说正事。”

“洗耳恭听。”

“8月8号,同学聚会,主题是一个不能少,以贺奥运,同祝祖国繁荣昌盛!”

“好!你小子太有心!太有创意了!”

“哈哈,一向如此!人员有何平和巩平联络,会场也有他们布置,经费由我们公司承担。”

“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就整首歌吧。”

“没问题,也算作了一点贡献。”

“还有一件事,等我回来跟你细说。”

这家伙,最会来这一套,藏着掖着。文竹早已熟悉,也不追问,挂了电话。

(八十七)一个不少

没几日,成邦归来,登门拜访。见文竹络腮胡子,惊叫连连。

“文竹,一月多未见,竟如此变化,让人感叹。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刚从三国穿越而回?”

“刚手撕两上将,知你要来,急赶着回来。”文竹戏曰。

成邦趁机摸了一下他浓密的胡子,笑言:“如此郁郁苍苍,刚劲有力,董梅如何受得了?”

“成邦,这个不用你操心。喝茶!”董梅端茶过来,闻此道。

文竹就把胡子之事从头说了一遍。

成邦听了,鼓掌大笑道:“好,有志者事竟成。期待佳作早成,我好拜读!”

“上次你言而无尽,何事相告?”

“说来话长,让我慢慢道来。”成邦呷口茶道:“你可知班上潘凤?”

“同学三载,如何忘却,只是毕业后少见。个子高高,面相尚好,不善言语,走路一耸一耸的。学校里曾有意于你,结果你没瞄她一眼。她怎么啦?”

“过去风云莫提。前一阵子,方圆告知,潘凤得了乳腺癌,现在龙城市一院治疗,花费不少。

“我问他:‘病情如何?’

“‘据了解,属中期。’

“‘现在医疗水平好,配合医生积极治疗,问题应该不大呀。’

“‘是的,只是潘凤家境并不太好。他老公是上门女婿,老实巴交,对她言听计。还好,此人还算有良心,潘凤生病,他也不离不弃,服侍左右。只是潘凤有心理负担,怕最终落个人财两空,拖累家庭,拖累上初一的儿子,有轻生、放弃治疗之念头。’

“‘现在不是有农保吗?’

“‘有农保,除掉门槛费,及不在医保范围之内的用药,实际只报到百分之三十左右。’

“‘哦,她儿子成绩如何?’

“‘她儿子叫潘小龙,在如意镇中学就读。是她唯一的骄傲,品学兼优。这个你可以通过何平和巩平了解。’

“文竹,董梅,我这么一说,你们应该明白我为何而来了吧?”

“你想通过物质和精神两方面来鼓励她积极治疗,物质让她没有后顾之忧,精神让她走出心理阴影。”

“死党就是死党,用不着浪费口舌。”

“既然你有备而来,考虑的肯定比较周到,请详说 。”

“我提议:一、我们俩合捐三万元,由董梅跟叶婷婷亲自送到潘凤手中,女人跟女人好交流,减轻她思想负担,让她积极配合治疗。

“二、8月8日‘一个不能少’同学聚会,我们把她接到现场,让她感到同学的情谊和爱,发动第二次捐款。

“三、如果他儿子成绩的确属于品学兼优的话,纳入我们的爱心捐助。你们说如何?”

“病魔无情人有情,侠骨丹心真英雄。成邦啊,你粗中有细,化身为‘爱心大使’,为你点赞。我曾经历失去母亲的痛苦,对你的建议完全同意。”

董梅跟道:“毫无异议!想不到你现在还深受金庸老先生的影响。”

“血液里流淌的东西不会说断就断!”

过几天,董梅跟叶婷婷去了医院回来,向文竹讲经过。

“这次成邦算功德无量了。我跟婷婷去病房,他们家正吵得不可开交。潘凤说要放弃治疗,要求回家。而家人说她年纪轻轻,死活不肯。僵在那里,医生让他们拿定主意再治疗。

“潘凤见到我跟叶婷婷,十分意外。当我们拿出三万块钱时,他们全家人的眼神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骨子里的求生渴望,那种生命里无助时的感激。

“接着我们就坐在床边跟她拉家常,说着说着她就呜咽起来。

“我说:‘潘凤,你哭啥?’

“‘放不下儿子小龙。’

“‘有困难跟我们提嘛,不要闷在心里。你得的又不是绝症,现在医学如此发达,年纪轻轻就放弃治疗,你是不是傻啊?你不想尽孝,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想让儿子早日失去母爱,独自在世上受苦?让你老公一人承担家庭重任?你肯定不愿意,对不对?’

“‘我舍不得他们,我爱他们。可我又怕拖累他们,怕负债累累。’

“‘你去了他们就好过了?尽说糊话!钱,你不用担心,有班上四十一位同学给你撑着。你只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调整好心态即可。想着四十一位同学与你同在,8月8日等着你回母校相聚。’

“我跟婷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轮番说导。让她相信那就是命运中的一道坎,用用力就跨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后她笑着说:‘我的心结由你们打开,8月8号我一定会来,不见不散。’”

七月份的一天,黄梅雨不个不停,衣不干,有一种湿汁汁、粘乎乎的不爽感觉。文竹想着书中的情节,在红绿灯处不慎追尾前车,全责。还好问题不是太大,稍有擦伤,估计几百元即可私了。

文竹便撑伞下车等候对方来协商处理,没想到下来三人,气势汹汹。车上还有一人要下车,结果给人推训了回去,车门给锁上。

然而见文竹络腮胡子,像《鲁宾逊漂流记》上的野人,眼光深沉,似乎怯了半截。

“大哥,你高兴赔多少就赔多少?”其中一人语。

“该赔多少我一分不少。但要做好手续,以免后患。”

“大哥,这样吧,你给个二百了事。我们有急事,赶时间。”

“报个警,定个损,花不了多少时间。”

文竹瞟见前车有人拍窗,起了疑心,故意拖延辰光。

三个人商量一番,钱也不要,转身上车启动,敲窗的人没了动静。

文竹知道此车肯定有问题,正好有辆巡逻车经过,文竹报了警。

事后警察透露,是传销组织转移受骗人员,最终解救人质两名。说要来谢文竹,文竹婉拒,说他的胡子是用来恐吓坏人的,不要误伤好人。

凭胡子的威慑,反应的机灵,做了一次好公民,文竹特爽。后来说与董梅跟天羽听,两人甚是痛快、自豪。

7月底,盛夏中的盛夏,热浪滚滚。窗外的蝉却叫得欢,从早到晚,此起彼伏,把夏天当作一场生命的盛宴。偶尔给黄雀逮去几只,无甚影响。

经过三个多月的艰苦奋战,书《轨》基本结束,稍加修改,便可定稿,宣告大功告成。喜悦像那岩浆从地核喷薄而出,让人精神焕发。又像十月怀胎生下孩子的母亲,坦然而甜蜜。

看着面前的书,文竹不免得意,穿着背心,呷了一口小酒,又呷了一口小酒,胡子黑亮弯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竹啊,你赶在8月8号前完工,是别有用意啊!”

“别有用意?哈哈,你是怕同学聚会丢你的脸?”

“我可没说。”

“你脸上写着呢。我偏留着。”

两人站在一起,明显是两个时代的人,美女跟野兽的现实版。

“偏留着?何意?”

文竹跟她耳语一番,她听了大笑不已。

“何必如此搞怪?是不是星爷的电影看多了?”

“体验一下人生,看一下人间百态,给生活添些乐趣。”

董梅应文竹要求,根据初中毕业照或脑海中的印象,每个人画一张青春期的漫画。

文竹创作的歌曲《相会有期》请小云和向远演绎后,刻成光盘。七月初交与成邦,让他散发下去,好好练习,8月8日男女大合唱。

8月8日,文竹经过一番装扮,故意穿着破旧的长袍,戴着破帽子,墨镜,络腮胡子,让人看不出真面目,装成化缘的道士。

董梅笑称:“像意大利黑手党,谓之教父也不为过。”

“你只可远观,不可泄密。”

文竹早早立在如意中学的校门口,跟保安打好招呼。因是暑假,来往人员不多。

见同学三三两两进校门,文竹故意变声说道:“各位施主,贫道穷游天下,初来贵地,身无分文。求各位施主,高抬贵手,一元不嫌少,十元不嫌多。凑够去杭州的盘缠,贫道就起程。

“凡是助贫道者,均送一幅画,像不像,看缘分。贫道云游四方,稍有仙气,希望助贫道者万事无虞,吉祥安康。”

又谁会猜到站在面前的是老同学文竹呢?有人随意掏一元,有人五元,有人绕道而行,有人跟保安说把讨饭的撵走,有人说是骗钱的,很少有人看给他的那幅青春漫画。

当方圆拿到那幅画时,感到不可思议,大呼道:“太像了,这位道长是何方人士?能把二十年前的我们画的如此逼真。”

大家细看画,均诧异,观文竹,又无人识出。没拿到画者,均返回出钱求画,愈加郁闷,却猜不出文竹是何方圣贤。问文竹,文竹又是那番话语。

当成邦,巩平接潘凤来时,九点半左右,日头渐升,大多数人已去了会场。成邦一眼就认出文竹,知道他又在故意寻开心,也不点破。

文竹又是一番重复,成邦甩出一张百元大钞,掷入文竹面前的罐中,拿着青春漫画连连称赞。

“成邦,你是疯了还是眼疾呢?我这里有零头。”巩平大呼道,唯恐成邦上当受骗。

“一百元买不到这幅画,我认为沾大光了。”成邦回道。

“此位施主言之有理,定是有识之士。”

“言之有理个屁?给我拿一幅。”

“这位施主如此斯文,出言竟如此不逊,何以育人?”

巩老师闻之大骇,细观文竹,不见一丝端倪。小心掏出一枚硬币,换画走之。观画更是大骇,难以平复。

成邦一旁观之,暗笑不已,知画出自董梅之手。

潘凤清瘦、戴帽,大概是化疗的缘故。精神面貌不错,经过治疗,应无大碍。付五元钱拿画,边走边观。

“这位女施主请留步。”

“钱给少了?”潘凤不解道。

“不是。刚才不经意一瞥,让我观出你的部分人生。你刚度过一劫,劫后一帆风顺,后福无穷。后人有龙,必成大器。”

此番话让潘凤惊为天人,喜上眉梢,又要加钱,文竹以只收一次为由婉拒。成邦在侧悄伸大拇指,以赞文竹用意。

十点时,除却文竹和董梅,四十位同学均到场,化得236元。

文竹迅速撤离,去掉行头,驱车找理发店。理发老板是位小哥,正低头看手机,见文竹进门,像是见了逃犯一样,大惊。

“大哥,你是来抢劫的吗?”

“抢劫?你开的是银行还是珠宝行?”

“银行卡两张,金项链一条,行不?”

理发小哥吓住了,要解脖子的项链,文竹的墨镜还未取下。

“你是不是抢劫片看多了?我刮胡子!”

哈哈,他手机上正放着抢劫片,正好放到大胡子戴墨镜抢银行桥段。

“就刮胡子?”

“是的。刮胡子时手别像现在一样乱抖,胡子刮下来给我装着。”

“好嘞。”

理发小哥虚惊一场,缓过神来,三下五除二,二十几分钟,理发刮胡搞掂。

文竹看着镜中的帅哥,有种久违的感觉,像是去了一桩心事,拿着装胡子的袋满意离开。

会场内张灯结彩,彩带飘飘,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加了许多奥运元素。

黑板上写着:“2018年8月8日十九周年相聚如意中学。

“一个不能少,青春真奇妙!

“暨贺北京奥运会开幕。

“——89届三(1)班全体同学”

大家还在议论道长跟画的事,好奇而又神秘,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只是瞎猜测。有人说要不要把道长请来布布道,张茜说道长已经腾云驾雾去了杭州。

何平跟巩平,负责点名签到,老师就请了个班主任吴聿明,在那磕着瓜子聊着天。

成邦问:“还差几人?”

“只差文竹。”

“89届三(1)班文竹报到!”

文竹在会场门口霸气挥手,满天飞吻,搞笑全场。

他看到全班二十位女生统一戴着跟潘凤一样的帽子,很是佩服董梅的用心,这是最好的支持,最强大的后盾,最暖心的举动。潘凤感动得热泪盈眶。

“董梅早就来到会场帮忙。你为何最后一个报道?”巩平责问道。

“我去追道长了。”

“追道长?”

“他跟我语重心长地说:‘请保管好那幅青春漫画,请珍惜同学之间的彼此情谊,请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身边人。’

“现在我提议:请各位把手中的青春漫画交给何平,让他在电脑中跟少时的相片扫描。最像者由成邦颁发一千元奖金。二等奖二名,各五百元奖金,三等将三名,各二百元奖金。成邦,如何?”

“这个主意好,就是有点败家。”成邦笑道。

“‘流大亨’不差钱!是不是?同学们!”

“是!”同学哄笑道。

“既然同学们顶着夏日炎炎欢聚一堂,我就不用客套了。今天聚会有我主持,为何选今日,因为今天是好日,2008年8月8日,三个‘8’,发死在座的各位。今天还是什么吉日?”

“北京奥运开幕式!”大家齐声道,铿锵有力。

“你们的记性真好。我们的口号是——”

成邦煽情、掌控气氛是拿手好戏。

“一个不能少,青春真奇妙!”

“为什么一个也不能少?”

“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

“下面我来把今日的历程说一下:一、上午男女大合唱《相会有期》。二、班主任吴老师讲话。三、镇东大酒店午餐。四、下午畅游母校。五、文艺会演。六、同学真情:为潘凤捐款。七、为奥运献声。八、颁发最像奖。九、相约下次聚会。

下面请文竹跟董梅出列,领唱原创歌曲《相会有期》,同学分成四排,前二组女生,后二组男生。”

四十二位同学一个不落,齐上阵,情谊满满,歌声嘹亮。

“男:结伴九月天,青涩未退,青春无限,一张张无畏的笑脸。

女:毕业盛夏天,长长离歌,无人相约,唱到了月落的街前。

合:苍天一别,大地无言,青春说再见。

男:你住云那端,我住月下面。

女:从此偶相联,彼此有挂念。

RAP:(你的橡皮你的笔,画个乌龟活千年。

作业不见泪涟涟,窗外柳梢蝉绵绵。

老师突击后窗前,笑声嘎断把书念。

豆干好吃没了钱,我曾向你借过钱。

我的天,我的天,同学天天面对面。)

男:你的快乐,我的快乐,大家彼此真诚的笑颜。

女:你的青春,我的青春,大家放飞逐梦的心愿。

男:岁月滑过指尖,微笑别过心间。我清晰地记得你的脸。

合:相会有期,相会有期,期待那一天,你的出现。

相会有期,相会有期,期待那一天,你我相见。

相会有期,相会有期,期待那一天,大家团圆。

女:岁月滑过指尖,微笑别过心间,我清晰地记得你的脸。”

大合唱拉近彼此距离,融洽彼此关系。看着投影的画面,青春的瞬间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闪现。

文竹和董梅倾情演唱,深情凝望。歌声悠扬在如意中学的上空,和校园正中的五星红旗一样随风飘扬。

一天的行程在有序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下午四点颁发最像奖。文竹获得头魁,电脑比对百分之九十八的相像。成邦跟巩平,平列第二。方圆、何玉立、张茜,平列第三。颁发的奖金大家又都捐给了潘凤,皆大欢喜。

为何文竹画得如此之像,因为董梅胸有成“竹”,早把他溶进了生命,无需观和揣摩,闭上眼笔下也能生花。董梅的自画像最差,只由百分之五十的相像,一是画自身本就难,二是她的心思又全在文竹身上,忽略了自我。文竹那有不知之理,更是珍惜往后的生活。

晚上各自回家,观看北京奥运会开幕式。让全世界来了解北京,了解中国,中国用实力走向世界。

(八十八)功德圆满八(大结局)

8月11日,周一,文竹照常上班。

公司人又议论纷纷,说:“好不容易习惯了他的络腮胡子,现在又恢复成细皮嫩肉,让人好别扭!”

好像文竹是他们的玩具,要按照他们的要求生存。生活的不如意,大多是无端的不相关的埋怨所造成。

“小文,你的胡子呢?”陈嘉明问。

“已埋在行走的路上。”

“为何?”

“铭记岁月的流淌。”

“有胡子不是土匪,没胡子却成诗人。你的书呢?”

“新鲜出炉,略显青涩。请老大过目,不吝赐教。”

文竹好像还在书里面,一时出不来,尤其在语言上。他递过装订好的A四纸书稿,陈嘉明接了过去,大略翻阅一下。

“书名为《轨》,以情感为主?”

“对,振兴工具蓬勃发展为辅。”

“能不能署上我的名?”陈嘉明开玩笑道。

文竹听了一愣,马上反应过来。

“哈哈,老大,我也想署上你的大名。恐怕你看完后,就没有这个想法了。”

“哈哈,有空帮我写一本自传,如何?”

“写二本也无妨。”

“对了,近来股市跌跌不休,会不会影响我们的上市的审批?”

“应该没问题,本月下旬或下月初就会通过。老大,是不是又嗅到了商机?”

“哈哈,危机之下,遍地是黄金。”

“大浪淘沙,只欠东风,我们的队伍又要壮大?”

哈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

现在公司没有去年景气,主要订单没有以前充实,活还是有的。景气时以销售为主,狠抓产量,问外部要效益。萧条时,以管理为主,压缩规模,抓物料消耗,抓产品质量,抓员工素质,抓考勤管理,抓劳动纪律等,从内部挖潜力,产效益。

萧条时培养出来的战术素养过渡到景气时,毫无顿挫之感,却越战越勇,完全不脱节,适应生产需求。如兵书所言:闲时练兵,战时用兵。振兴工具靠着这个法宝一次又一次度过难关。

现在离难关,还很远着呢,但要有防狼意识。这也是陈嘉明的过人之处:忧患意识。提前作好预防措施,怕危机真正来临时无以应对。最怕的就是温水煮青蛙,想逃生却没了能力。

犹如一艘船在大海中安全航行,舵手有时很关键,他要把握方向,作生死决定,稍有不慎,有可能船翻人毁。振兴工具这艘船在陈嘉明的掌舵下,几十年如一日,向前进,前进,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北京奥运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天天有金牌进账,金牌总数遥遥领先,的确振奋国人的心。

但仅仅振奋人心,并不能生产实质性的产品。产品还需实业来创造,没有实业,长期以往,国将不国,所有的其它产业都将成为空中楼阁,轰然倒塌。

实业是基础,只有大力发展实业,支持实业,其它产业才能长足发展。

上市解决了许多企业的融资问题,用筹资的钱用来扩大生产,解决产能瓶颈,更新设备,创新技术均无可厚非,这是国家最希望看到的。

可是有些企业粉饰报表,上市仅用来圈钱,上市后就连连亏损,解禁股一到期,就狂抛。这种企业是害群之马,就得严惩,对国家不负责,对企业不负责,对股民更是不负责。用股民的钱成就他亿万富翁的梦想,供他个人挥霍。

股市不是赌场,国家以后肯定会出台许多规范而又健康的的投资条例。对上市公司及股民均有压束,企业要有为,不要成为铁公鸡,一毛不拔,不要坑害股民。股民要理性,不要老是想着一夜暴富,给人割了又割。

8月28日,监证会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振兴工具已批准,于9月8日在中小版上市。

全公司一片沸腾,放假一天庆贺,陈嘉明给每个员工加工资,让每个员工都能分享到喜悦的成就。振兴工具那几日是欢乐的海洋。

对外,陈嘉明市里,区里,主管局,凡是涉及到的部门和人员统统宴请,无一遗漏。

9月8日,文竹陪陈嘉明去敲钟,振兴工具正式进入中小板,当天以12.8元开盘,最高摸到18.8元,最低触到10.8元,最终收盘价为11.8元。

陈嘉明昂首挺进亿万富翁,文竹也近上亿资产。财富多了就是个数字,但是就这些数字会让人创造更多的财富。

文竹不知道这是贪得无厌还是社会责任,反正认为财富到一定程度后,不过是个数字,纸上富贵。多做善事和爱心传递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一个公司上市,就会有好多亿万富翁,千万富翁诞生。股市造就无数富翁,他们蹲在财富链的顶端,呼风唤雨。平民百姓在下张望着,希望通过努力也挤上去,谁也不知道这是一条什么路。

上市后,陈嘉明没有食言,在王嫂的老家和小青的老家各建一所振兴希望小学,联合高校共同开发新产品。

一日,陈嘉明把文竹叫到办公室。

“小文啊,你的书我已翻阅二遍,文笔不错,结构也好,有感而发,直抵心灵。”接着他话锋一转道:“改制中,我有你说得那么贪?”

“哈哈,老大,不必耿耿于怀,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随着岁月的变迁,人人都在改变。”文竹答道:“你当时的贪遇上当时愤青的我,不免冲突,难以妥协。后想,与其说贪,不如说是野心。正因为这个野心,激励你开拓,进取,前行,成就一段不朽的传奇!

“再看如今,你佛光普照,雨露均沾,带领我们共同富裕。”

“哈哈,什么话到你嘴里都能成正能量,好比春风暖人心。”

“老大,悲也一天,喜也一天。何不乐观呢?”

“如果把你的书拍成电影,你有何感想?”

“小文从未想过。”文竹迷惑地看着陈嘉明道。

“敢为天下先,要敢想嘛!”

“真拍?”

“原班人马拍。”

“原班人马?”

“是谁就演谁,不玩虚的。”

“这样也行?”

“行,小投入,大产出。”

“亏损呢?”

“就当玩票。”

“有钱就是任性。”

“你看我是任性之人吗?”

文竹又看了一眼陈嘉明,思忖不会这么简单。

“老大,高瞻远瞩,电影以振兴工具发展为主?”

“你小子机灵抖得挺快。如果一个企业拍电影,在圈内传开,那是不是要炸锅呀!知名度是不是要爆表啊!”

“老大,我们的名号够响的了。企业可以拍电影?这个我不懂,门外汉不说内行话。导演呢?”

“哈哈,导演?我的圈子里有。你只要把演员搞定就行。”

“老百姓当演员,那是何等的荣耀!”

“我们明年开拍。”

“一言为定。”

每当文竹回到文家庄,总免不了去看望文大爷,文大爷依然那么硬朗。

“竹啊,回来了呀。”

“大爷,根在这,能不回来吗?”

“好啊,不忘故里。”

“大爷,这是孝敬你的。”

文竹递过去两筒上等的碧螺春,大爷笑呵呵地接过去。

“来来来,竹啊,陪大爷唠唠。”

文竹无法,一唠就是半天。文大爷吃的是布衣饭,操的是君王心,忧国忧民。

村上男丁大多论谁家富,谁家穷,谁家孩子是条龙。村上妇女更是喜欢论张家长,李家短,谁家媳妇更漂亮。

文大爷跟他们唠不到一块,甚是郁闷。难得逮到文竹一次,不唠个痛快决不过门,文竹陪他尽兴也算一种尽孝吧。

经过十几年的调养,文昌发的头发大半转黑,人开朗了许多,心思也活络起来。想找个老伴,可又不敢对两个儿子亲口说,请人转弯抹角说出意图。

平常文竹、文辉叫他到城里住几天,去不了二天,他就说不适应,要回乡下老家。

有一次,文竹问他:“爹爹,城里比乡下好,为何还要急着回家?难道是我们不孝顺?”

“竹啊,城里是条件好,但不习惯。白天你们上班,我一人在家,太闷。对门还不好串门,这什么邻居?去公园里玩,没熟人,不得劲。住在城里浑身不自在,太拘束。

还不如回文家庄,来去自如。忙的时候田地干干活,闲的时候,相熟的人聊天、下棋、抓抓小牌。中午时分,路过谁家,添双筷子,便可坐下来,小酒咪咪。一方水土一方人,乡人和气,无拘无束。”

文竹听了他话,很是中肯,也就不强求他多住几日。

为了父亲找老伴的事,过年前,文竹和文辉兄弟两家人早早回到乡下。 一家人开起了家庭会议,商议此事。

文辉首先发难,说道:“爹爹,我不同意你找老伴。”

“为什么呢?”文昌发有点惧小儿,嗫嚅地问道。

“日子过得好好的,找什么老伴呀?”

“就是因为日子好了,才想找的,穷了也没人跟呀。”文昌发依旧声音小小地回击道。

哈哈,理由十足。文竹听了想笑,文辉听了气得冒烟。

“十几年都挺过来了,还找老伴,这不是丢我们兄弟的脸吗?爹爹,你说,你是不是忘了妈了?”

文辉使出杀手锏,见爹爹不语,以为击中软肋。

“我没忘记你们的娘,前几日我还给她烧了纸。”

过了一晌,谁知文昌发鼓了一句,说完便低下了头,知道这关不好过。但他还是想极力争取,因为话语权在大儿子文竹手里。

“烧了纸也不行,娘只有一个。”文辉极力劝说:“烧饭有电饭煲,炒菜有煤气灶,洗衣有洗衣机,洗澡有热水器。白天抓抓牌,晚上看看电视,睡觉有热水袋。如果还怕冷,给你装个空调?就是不能找老伴,爹爹,如何?”

“你晚上是抱着热水袋睡的?”

一句话,把一桌子人笑喷,文辉败下阵来。

文竹见状,开口道:“文辉,我们做小辈的,也不要阻拦爹爹追求幸福的权利。爹爹年岁渐老,需要有人相互照应。老伴老伴,顾名思义,就是老来相伴。只要对方不过分,我们就不会反对。

“爹爹,话说在前头,娘只有一个。她进门,我们只叫阿姨不叫妈。如果应了,事就这样办。”

这是妥协的最高艺术。文昌发见文竹如此发话,连连称诺。文辉见不叫妈,心里虽不愿意,但还是同意了这桩亲事。其实文昌发早已跟老伴同居,文辉差点拆散一对老鸳鸯。大年三十,大家融洽地在一起吃年夜饭。

文竹单独烧了二本书。一本是烧给母亲武三妹的,母亲的死让他承担更多的责任,他也尽到了责任。一本是烧给程小青的,小青的死刺激了他的灵魂,让他的生命更有意义,让他的生活更懂得报恩。以慰她们的在天之灵,她们永远活在他心底。

入夜,炮声连连又一年,焰火映红每张脸。天羽、天意缠着爷爷放焰火,文昌发笑声连天,文董河在祥和的年氛中又长了一岁。

春节进入倒计时,文竹拥着董梅,看着窗外因焰火而绚烂的天空。2008年的金融危机,“危”已去了大半,“机”即将来临,谁还在乎寒冷的冬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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