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之袅袅炊烟起 - xp1024.com
《种田之袅袅炊烟起》


日落黄昏后

祁七直起腰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将西沉,天空也被晚霞染了个通红,再回头看看手里的锄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这地定是翻不完了,两只手臂更是酸得抬不起来,心想这十几岁的身子,果然不耐cāo劳。

索性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家吃晚饭了,要收的东西其实也不多,一装水的陶罐和一盛水的陶碗,还有一顶破了一角的斗笠。

肩上扛着锄头,手里提着水罐,祁七从田里走上来,一双泥脚在田埂边的杂草上蹭了蹭,就这样赤着脚往回走,一双草鞋被挂到锄头上,松脱出来的鞋带随着他走路的节奏,微微地左右晃动着。

田边小路上有许多和祁七一样晚归的村民,遇见了相互打声招呼,便匆匆往回赶,此时正是晚饭时分,家里的女人都在烧火做饭,在远处望去,各屋的烟囱皆冒出袅袅炊烟,景色格外温馨。

祁七视线很自然地看向自家的房子,他们的房子在住户较少的河西边,很容易便看到,当看到自家烟囱也冒起白烟时,祁七不禁微微皱起眉,步伐也加快了一些。

还没到自家院子,祁七便大声喊了句:“娘,我回来了。”

只见房子西边的小坯房里,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皱纹爬满她挂着笑容的脸,“小七回来了,累坏了吧,快坐凳子上歇会,饭快好了。”

祁七把东西随意放在院子里,走到水缸边舀了些水洗手后,就往小坯房走去,“娘,你眼神不好使,饭我来做。”

祁母有眼疾,因为家里穷,从来都没有正儿八经地瞧过大夫,只是偶尔会托进山的熟人帮忙,顺便捎点治眼病的草药回来,怎奈都是些偏方土药,减轻病痛倒是有点效果,却是无法根治。

祁七心疼老母亲,年前一咬牙卖了头猪,想带着老人家去镇上瞧病,哪知牛车都借来了,奈何老人家死活不肯上车,后来祁七听了别人说才知道,老人都很忌讳在年节时瞧病喝药的,说是不吉利,祁七恍然大悟,于是等过了正月十五,他才去镇上的药铺,寻了大夫把母亲的病症说了个大概,让大夫给抓几贴药。

可几贴药喝下去,也不见有起色,老人家心疼银子,说什么都不肯再让祁七去抓药了,祁七性子比较木讷,见母亲这般着急上火,也就没再提抓药的事了,只是有人进山,他仍是会托人带药,毕竟聊胜于无。

此时看见母亲又独自摸索着替他生火做饭,祁七心里是又急又无奈,只怪自己嘴笨,不懂得说些好听的话,哄着母亲别再近灶台。

“傻孩子,天色还不晚,娘还是能看得见一些的。”

即便是这样,祁母还是被祁七搀扶着走出小坯房,晚饭当然也是被孝顺的祁七给一手包办了。

晚饭是一锅糙米汤和几个窝头,祁七又从后院摘了把青菜,汆过水后放点盐巴翻炒几下,翠绿光鲜,看着都觉得可口。

院子有个瓜棚,瓜棚下有块很大的方形石头,是祁七从河边捞回来的,祁母闲来无事时,会找些小石块在上面磨,日子长了,原本凹凸不平的大石块,愣是被祁母磨成一张可以摆放东西的石桌,平日里祁家母子喜欢在这里边吃饭边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微风轻送,夹带着一些泥土的气息,一绕而过,恬静安详。

晚饭过后,祁七收拾碗筷放到木桶里,再从水缸里打点水,拿着晒干的瓜络娴熟地刷起碗来,祁母坐在石桌旁,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尽是怜爱。

“小七,下午你牛叔过来说明天要去趟镇里,问咱们家有没有东西要捎去卖。”

祁七哦了一声,继续刷碗,心想着家里的鸡蛋不多,拿去也换不了多少钱,倒是黄豆还有许多,或许可以拿一些去卖,可黄豆的分量不轻,让牛叔帮忙带的话,自己又觉得过意不去。

祁母见儿子不吭声,也没再说话,儿子虽然闷了点,却也是个有主意的人,别看他一副埋头做事的闷样,心里肯定没少活动心思。

果然,过了一会就听到祁七说道:“明日我起早,跟牛叔去趟镇上,娘可有什么需要买?”

祁母作势瞪了祁七一眼,“我老太婆有吃有穿,哪还要买什么,可不许你乱花钱。”

“我知道了。”

“哎,要说你牛叔呀,也是个苦命人,你牛婶一病就是好几年,家里两儿子又是不让人省心的主,这家里家外的事全是你牛叔一个人撑着,小七啊,平时你牛叔要是有招呼你去帮忙,你要多上点心,知么?”

“知道了,娘。”

“好孩子。”

母子俩又说了会话,祁母便起身回屋子歇下了,祁七搬了张竹椅子到院子中央,拖着酸疼难耐的身子靠坐了上去,抬头看着已经完全暗下去的夜空,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里的天空很洁净,只要不是yīn雨天,一到晚上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满天繁星,星光闪烁,交织成一张庞大的网,将天地万物网于其中。

其实刚来到这里,祁七是很不习惯的,这里没有电,没有煤气,没有热水器,没有电视,一切的事物落后得接近原始,连拉犁的牛,村里也只有几户人家有,借慢了就要等,等久了肯定就会错过农耕时机。

记得当时自己醒过来时,脑袋一片空白,旁人问话,都是一问三不知,然后大家都说他是从山上摔下来摔傻了,当时的祁七,真的很希望自是真的傻了。

祁七拍拍酸痛的手臂,望向天边的眼神里有着无尽的空洞,如果时光可以再倒流一次的话,如果知道生命的尽头,会是另一个生命的循环的话,他肯定不会那般轻易任性地抛弃自己的人生,毕竟像现在这般艰苦的日子,不是以前的自己能随便想象得出来的。

或许这就是老天对他轻生的惩罚吧,让他知道了什么样的生活才叫真正的艰苦,而死过一次,祁七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死一次,所以他现在能做的,便是既来之则安之。

如果这苦是自己该受的,那就咬紧牙根受着吧。

只是,这具身体太单薄,太年轻了点,一个17岁的男人,在原来那世界,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而已,而现在,他却要用这副瘦弱的身躯去支撑一个家,祁七真怕会撑不住,不过来到这里也快一年了,生活习惯倒也慢慢适应,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就会觉得委屈,觉得不满,为何别人都能轻松过活,而自己却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熬日子。

可再怎么怨念也都无济于事,老天又不会开口告诉他为什么。

转天天还没亮,祁七便起身到河边挑水,直到水缸被注满后,他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黄豆分量重,祁七不敢带多,找来两个小箩筐,两边码一样重,又拿来扁担挑上肩试试重量。

祁母从里屋出来,手上拿着几块饼,用布巾包上,又拿来一个水囊,不放心地叮嘱道:“到了镇里,遇到事要找你牛叔商量,别总是闷着不吭声,知么?”

祁七点点头,接过母亲手里的干粮放到筐里,沉腰一使力,有点摇晃地将一担黄豆挑上肩,“娘,我走了。”

“小心点,早些回来。”

“嗯。”

牛叔已在村口等着,看到祁七挑着一担子东西出现后,笑着打趣道:“小七啊,你这么一担东西,牛叔可是没办法帮你捎去哇。”

祁七点点头,“我随牛叔一同去镇里。”

九河村是位于大山脚下的一座偏僻小村庄,地势较于平原高出几许,种植农物也不及平原有优势,可这里近山,收成不好的时候,村民便成群结伴到大山里,总能寻些糊口的吃食。

村子里人不多,可姓氏却不少,主要是因为这里的村民都是外地迁来的,几十年前,这个国家刚刚经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平民百姓四处奔波逃散,寻找安全的避难地,有些人来到大山脚,发现这个地方勉强适合居住,而且地方偏僻,倒也安全,便在此安顿了下来,这才成了日后的九河村。

从九河村到最近的南乡镇,起码要走上一个多时辰的路,而且有大半是崎岖的山路,祁七去过几次小镇,对于镇里热闹的景象,心里倒也没多大想法,前世那般灯红酒绿的璀璨世界他都不留恋,这样区区一个边陲小镇,还真不值得他去大惊小怪。

一路走走停停,歇息下喝点水吃点干粮,却也不敢耽搁太久,免得错过赶集的时辰,虽然黄豆不敢带多,可祁七担久了还是觉得吃力,扁担从左边的肩膀换到右边的肩膀,等到了镇上,两个肩膀已经疼得没大多感觉了。

小镇的集市虽然还不至于人山人海,可到处都是货物,还是显得十分拥挤,形形□的人们cāo着各地的方言,嚷嚷着讨价还价,有些说到激动时,更像是在吵架。

祁七和牛叔两人在集市外路边寻了小块空地,就把东西摆到一块,路上两人已经商量好了,这次带的东西不多,送去粮食铺人家肯定会把价格压得低,还不如自己摆摊卖点好价钱。

东西摆好,牛叔叮嘱祁七该注意的细节后,便抱着一篮子鸡蛋去了固定买他们鸡蛋的酒家,留下祁七一个人看摊,祁七把草鞋脱下来摆好,一屁股坐了上去,拿出剩下的饼子咬了几口,挑担子可真是力气活,此时放松下来,累得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没缓过气来,就看到有个白影蹲到他跟前,捧着装满黄豆的筐子哎呀呀直叫唤:“美,太美,实在是极美了,看这身形,圆润丰满,看这肤色,晶莹剔透,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豆子啊!”

祁七听对方说话听得满脸黑线,满身鸡皮疙瘩,看见的人知道他是卖黄豆的,看不见的定会以为他是在卖姑娘呢,夸东西有这样夸的吗?跟耍流氓没啥两样。

这边祁七还楞着没反应,对方已经扬起脸,笑容满面又迫不及待地说道:“兄弟,这豆子多少钱,我全买了。”

萍水相逢时

当牛叔卖了鸡蛋赶回集市口的摊位时,便看到祁七跟一白衣后生正大眼瞪小眼的,祁七一脸沮丧,而白衣后生则勾着好看的嘴角笑得正欢。

牛叔心里纳闷,便走近祁七身边蹲下,小声问:“咋回事?”

祁七被牛叔这么一问,才醒过神来,连忙对牛叔说道:“这人要买下全部黄豆,要我送过去,我们正在等你回来。”因为还有牛叔的一些东西在,祁七也不好随意走开,只能跟买黄豆的人打商量,一起等牛叔回来,再帮他送去。

牛叔听了,也开心地点点头,“甚好,甚好,小七你快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知晓对方是来买东西的,牛叔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后生,怎么看都觉得顺眼,心想这年轻人长得可真俊啊,鼻挺唇薄,眼睛更是好看得紧,眼角微微向上挑,就跟唱戏里的美人是一个摸样的,多年后牛叔经老伴的提醒,才猛然醒悟,那分明就是一双勾魂眼啊,只有戏里的妖精们才有那样的眼睛啊,当初怎么就蒙了心眼觉得好看呢?可等牛叔醒悟的时候,祁七早已被吃干抹净了。

白衣男子见他们说话,知道等的人来了,于是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示意祁七可以走了,祁七用眼角扫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穿得人五人六的,神情举止却跟流氓地痞没啥两样,不过此人站起身,身型体格却是意外的魁梧高大,站在祁七面前楞是要高出一个多头!可既是萍水相逢的人,祁七又觉得根本没必要太在意就是。

祁七挑着担子尾随着白衣男子,只见对方越过闹市,穿过小巷,一路领着他往郊外走,祁七心里暗惊,刚才明明说很近的,怎么走了好一会功夫,却还没到,莫不是遇到骗子吧?!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没到么?”

听到他问话,男子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祁七,挑了挑眉笑得阳光明媚,“我忘了告诉你,我家就在齐山顶的黑风寨,我就是你们口中的绿林匪盗呢。”

祁七听到他随意地说自己是强盗,脸色刷地变得灰白,“你……你……”

看到祁七犹如见鬼的表情,男人立时爆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笑得整个人都直不起腰,好一阵子后,才勉强找回声音,“这样就被吓到了,你还真可爱。”

祁七看着对方笑得前俯后仰,也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这是被戏弄了,心里顿时闷闷不快,这人是什么德行啊,看到别人被吓到居然还笑得那么开心!

心想干脆挑着担子往回走算了,不做这桩生意了,一整天的时间还怕卖不出这两筐黄豆,可转念一想,男人给的价钱确实比市价高出许多,就这样放弃未免太可惜了点。

就在祁七犹豫着要不要转身回去时,只见男子收起笑意,指着不远处的青砖瓦房说道:“不逗你了,看,那就是我家。”

祁七这才暗暗舒了口气,脚步轻快地跟着他一路进了院子,房子不大,标准的小四合院,可前院的空地却是不小,多层的木架子院里就摆了好几个,每一层都放着一个竹子编成的平扁箩筐,上面放着东西,祁七好奇地走上前看个究竟,虽然扁筐上铺晒的东西他叫不出具体名字,却能知道是药材没错,不禁暗暗吃惊,这个举止懒散犹如流氓痞子的男人,原来还是个大夫。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祁七还在发呆,便听到男人说道:“那黄豆你担着不嫌重啊,随便找个地方放下便可,我回屋取钱给你。”

“哦。”祁七摸摸鼻子,用眼神扫了院子一圈,发现角落有个石磨,他便走过去将黄豆放在石磨旁,心想这大夫买这么多黄豆都是用来磨豆腐么?随后祁七又为难了,自己原先想得不周到,直接将黄豆倒进箩筐挑着就来了,压根没想到有人买要拿什么盛与人家。

男人拿着银子从里屋出来,便看到祁七蹲在石磨旁一脸的苦恼,男人挑了挑眉,觉得这小兄弟这副摸样还真是招人,让他忍不住就想着要上去逗一逗。

“哎呀。”男人想到做到,收起银子,立时拉长一张苦瓜脸走了过去蹲到祁七身边,愁眉苦脸地说道:“小兄弟,真是对不住了,我忘记家里银子已经花光了,根本没钱买你的黄豆,你看,你是担回去呢?还是我给你写张欠条,改日你再过来拿钱?”

祁七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来话,表情瞬间从茫然,到意外,再到安然之间转变着,如此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看得白衣男人很想拍手叫好。

“你是大夫吗?”祁七低着头问男人。

男人意外他的答非所问,却也从善如流地说道:“我是通点医术,却没开馆医人,算不上是大夫。”

祁七举目四望,院子里种类繁多的药材,说明主人不只是通一点医术那么简单,当下便做了个决定,对上男人一双桃花眼,认真地说道:“黄豆的钱我不收,我娘有眼疾,你能帮我抓点药么?”

男人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一双无比认真又带着少许期待眼神,拒绝的话压根就说不出口,暗自叹了口气,问道:“你娘有哪些病症,你得说仔细点,我好配药。”

其实男人有怪癖,虽有响亮的名号在外,却是不轻易与人瞧病,甚至有的人砸下千金,都难求他一治病的药方,而祁七今天误打误撞,却因为一筐黄豆,就能轻易让男人帮他配药,只能说缘分这种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娘眼疾已有多年,平日里迎风就会流泪,白天视物模糊,到了晚上更是连灯光都看不见。”祁七细细地回忆着娘亲的病症,生怕说漏了点什么。

白衣男子听了之后,又询问了几个问题,祁七都一一回答,而后男人让他稍等,自己便进屋拿药去。

祁七猜测自己那两筐黄豆能值几贴药,没想到等了一会儿,男人只是拿了一个小瓷瓶就从屋里出来了。

看出祁七眼底的疑问,男人笑着说:“别看这物件小,却是好东西,这药水在你娘晚上睡觉前,双眼各滴上一滴便可。”

祁七接过小瓶子,心里有些兴奋地想到:这就是原来那世界的眼药水吧?看样子应该要比之前大夫抓的药好使多了!连忙道谢,“多谢大夫。”

男人偏着头勾着嘴角笑道:“你要怎么谢我,以身相许么?”

祁七被他突然的不正经惊到,一个男人叫另一个男人以身相许,还真有点厚颜无耻,“先生既然这么喜欢黄豆,下次有到镇里,我再帮你带些来可好。”

“免费的么?”男人眼波流转,笑得有点狡猾。

“先生治好我娘的病,理当免费的。”祁七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承诺。

男人立时耷拉下脑袋,“你的意思是说,没治好你娘的病的话,黄豆还是要钱的么?”

祁七被他拗来拗去的说法绕昏了头,索性没再回话,时近晌午,祁七怕牛叔等急,便向男人告辞,男人拦住他,拉起他的手将几个碎银交到他手里,笑容如沐春风,“这钱你拿着,药水就当是下次黄豆的定金,如若你娘的病好了,你可不能再收我黄豆钱啊。”

祁七拿着钱和药水一路回到集市,感叹着今天真是遇见贵人了。

牛叔带来的东西也都卖出,坐在原地等祁七,等半天没见人回来,正急得来回踱着步,生怕祁七遇到什么不测,更是埋怨自己大意,应该是让祁七看摊,他去帮忙送豆才对。

正急得如热锅蚂蚁般,便看到祁七从集市那边走来,牛叔立时松了口气,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围着他绕了一圈,“小七,没出啥事吧,去这么久。”

“牛叔,我没事。”

“那你的竹筐呢?”看着他两手空空地回来,牛叔又问了句。

“啊。”祁七这才想起自己的那对竹筐还在人家家里,不禁有点羞涩地说道:“我忘拿回来了。”

“你这孩子,咋这般粗心,走,牛叔陪你去取回来。”牛叔心疼那副箩筐,拉起祁七的手就往他来时的方向走。

祁七连忙将牛叔拉住,说道:“牛叔,竹筐就算了,人家给的钱足够买下黄豆和竹筐了。”

牛叔将信将疑,“是这样吗?你小子可别诓你牛叔。”

祁七将碎银拿给牛叔看,“呐,这是他给的银子。”

牛叔看到白晃晃的银子,立时紧张地捂住他的手说道:“傻小子,银子要藏好,免得招人惦记。”

祁七虽然觉得牛叔有点大惊小怪,不过还是听话地将银子藏妥当。

晌午时,两人随便找了个面摊,一人吃了一大碗面,随后又在镇上走了一圈,买些家用的物件,虽然知道娘亲不喜他乱买东西,不过祁七还是花点钱买了个香胰子,付钱的时候,牛叔在一旁连连点头:“小七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回家时,因为肩上没重量,两人的脚程比来时要快上许多,祁七怀里揣着药水,归家的心情越发的急切,虽然那大夫言谈举止有些轻浮,可祁七就是没由来地觉得那人给的药水肯定管用。

阳光穿过院子里的瓜棚,斑驳地洒满一地,原本安静坐在石凳上的老母亲,听到远处有脚步靠近,便扶着木柱缓缓站了起来,清风淡淡撩起老人的发丝,却抚不去她嘴角那抹慈祥的笑意。

祁七走到门口,就看到这么一副安详的景象,因走路而疲倦的双脚,因劳累而燥闷的xiōng腔,在看到那抹慈爱的笑容后,瞬间都沉淀了下来。

“娘……”

此时此刻,不再苛求,不再委屈,只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农忙碌碌为

祁家原先在九河村还算是大户,祁七他爹兄弟三人,祁七爹排行老三,祁七的大伯早年在州府里给富人家当长工,后来日子过顺当了,便将妻儿也接了过去,偶尔还会托人送点银子或物件什么的回大河村,周济老三一家子,祁七二伯心志高,不愿一辈子窝在这小山旮旯里,听说镇里征兵,便和村里几个年轻人同去应了征,从军去了,早些年前还来过家书,说人在边关,一切安好,也早已成了家,孩子都比祁七要大,而祁七在众小辈中排行老七,祁七爹大字不识一个,便直接给儿子取名祁七,亲切又好记。

五年前,祁七他爹随村民一起进山狩猎时,不幸被猛兽所伤,回家后便一病不起,拖了半年终究带着遗憾而去,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新朝建立伊始,民心未稳,百废待新,而农业乃是国之根本,官府优待农民的政策一个接一个,更是鼓励农民开垦荒地,祁家的田地到了祁七爹三兄弟这里,就有二十来亩之多,后来祁大伯去州府,祁二伯去从军,祁七爹一人根本种不来那么多地,便租了一些出去,再后来祁七爹病重,为了给祁七爹看病抓药,祁七娘一咬牙便卖了几亩,可惜祁七爹最后还是撑不住,撒手归了西。

当时祁七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虽说懂事,却也承担不来地里粗重的农活,祁七娘一女人家虽说是家里半个劳力,可碍于眼疾反反复复没好全,根本做不了多少事,最后只留下二亩良田,种点蔬菜什么的,其余都租了出去,原本以为就母子二人,一年靠着田租,也不至于饿死,哪知这几年里大天灾没有小天灾不断,地里的收成更是惨不忍睹,收成不好,祁七娘没办法只能降了租,可这样一来,母子俩的生活就更为艰难。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去年,祁七摔下山大病了一场,好起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祁七也会干活,却是很不上心,玩心又重,别家孩子十五岁办了出花园礼后,就可以讨媳妇生孩子了,可祁七到了十六岁,还是跟个孩子一般,做完娘亲吩咐的活后,就野到没了影,后来病了一场,人虽变得木讷一些,闷一些,却也变得很会顾家,很勤快,今年甚至收了好几亩地回来自己种。

祁七这般明显的性情转变,着实让祁母大感欣慰,别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是有些道理的。

当然,祁母永远都不会想到,住在他儿子体内的,其实是另一个陌生的灵魂。

祁七现下手里有七亩地,三亩良田,四亩旱地,旱地里祁七早已种上易打理的蔬菜,更多的是种上了黄豆,而三亩良田就准备在这个农忙时种上稻子。

想法总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祁七眼瞅着别家地都翻好了,也都育上了秧苗,而自己三亩地却怎么也翻不好,虽说家里有犁,可一个人能怎么使呢?牛又借不到。

这天早上天还没亮,祁七就摸索着起了床,身体虽累,却也容不得他松解,心想着这两天定是要把地翻好了才行。

其实关于农活,祁七也只是一知半解,更多的是从娘亲那讨问来的,上辈子自己是个城里人,吃米吃菜只要掏钱就能买来,压根就没想过自己吃的东西是怎么种出来的,更加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要自己动手去种。

虽然很不习惯这样的改变,可祁七仍是逼着自己去摸索去学习,如果不去做,那就等着被饿死吧,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并不代表解脱,因为不知道死后老天还会不会把人送到更恐怖的地方去。

祁七每天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院子里的水缸打满,然后才开始洗脸做饭,不过一般在他从不远的河边来回打水时,祁母就已经起来了,虽然祁七经常让她多休息会儿,可祁母是个劳碌命,休息对她来说,也是种折磨。

当祁七挑着最后一担水回来时,祁母已经在做早饭了,祁七放好水桶,往院子里洒了些水就开始扫院子,等他院子扫完时,早饭也就做得差不多了。

“今天要不去何家看能不能借到牛?”喝着米汤的时候,祁母轻声问了句。

虽然来这边生活已经快一年了,可祁七对村里的人,还说不上熟悉,平时除了遇见时打声招呼外,他是极少去别人家串门的,所以想着要去跟不熟的人借耕牛,祁七多少会觉得别扭。

听了母亲的话,祁七点点头表示知道,三两下便将两碗米汤喝下去,揣上几个窝头带上一陶罐水,拿着锄头就下地里去了,他心里已经拿定主意,看今天自己能翻多少地,如果翻得差不多,就不用去借牛,如果实在翻不动,那明天肯定要厚着脸皮去借了。

等到了地里,天才蒙蒙亮,清晨的雾气随着天色的明亮而渐渐散去,微风更是夹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举目望去,大地一片生机勃勃。

祁七双手已长出厚实的茧,一层一层就跟戴上手套似的,记得刚拿锄头的那会,祁七连锄头都拿不住,用力挥下去,地没刨到,差点把自己的脚刨断了,那时祁七才明白,种地这种苦活,原来光靠蛮力是不行的,还得找技巧。

一路跌跌撞撞走来,终于有点像模像样了,如今一锄头挥下去,轻易便能将硬实的土地翻个身,一点点掘着土,居然也能掘出点成就感来。

事物总有两面,当你抱着狭隘不平的心情去看待时,总能看到无止境的悲伤与绝望,当你以平静宽容的心情去看待时,便能轻易瞧出些许乐趣且乐在其中,祁七虽然还不至于乐在其中,但起码能报以平静的心态去看待周遭的一切,也算是种进步。

除了拿锄头需要技巧外,翻地本身就是个体力活,要不怎么会需要耕牛来帮忙呢?祁七挥着锄头来来回回地翻着地,等太阳完全升起时,他已是汗流浃背,粗布衫渐渐被湿透,粘到背上,显现出他单薄瘦弱的身形。

祁七抬起手臂随意擦了下额前的汗水,又继续埋头苦干,记得上辈子读古诗的时候,有首悯农,浅浅的几个字,却写尽了农民的辛劳,以前读的时候,就是随口一背,根本没什么想法,如今切身体会到了,果真无比唏嘘。

正当祁七一边努力干活,一边胡思乱想之际,田边忽然有人唤着他的名字,祁七抬头望去,牛叔扛着犁赶着牛正朝他走来。

祁七有些意外的问道:“牛叔,你这是……”

“我家那边田都犁完了,牛还没还回去,我想着你小子定是一个人在闷头翻地,便过来瞧瞧,果真不出我所料。”牛叔边说着,边把牛赶下田里,开始动手往牛身上套绳子。

祁七把锄头往田边一扔,连忙走过去帮忙,“真是太麻烦牛叔了。”

牛叔作势瞪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道:“你这小子,跟你牛叔还用着这般见外吗?”

祁七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这里的许多人,真的是很不错,性子淳朴得很可爱。

有了牛的帮忙,干起活来立时事半功倍,半天的功夫,已经耕了一大半,祁七心想这牛果然是好东西,换个车子能拉人,换个犁能耕田,往后日子要是宽裕些,定是要买一头。

期间祁七被牛叔喊学着用犁犁田,在一旁看的时候,明明觉得牛叔只要轻松地扶着犁再甩一甩鞭子,水牛就很自觉地直线走去,等换了祁七上去,就觉得这牛怎么鞭打都不肯听话,一路拖着祁七跑不说,翻出来的地,更是弯弯曲曲扭得跟麻花似地,弄得祁七很是沮丧。

牛叔笑着摇摇头,拍拍祁七的肩膀,笑说年轻人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随后还手把手地教祁七要注意的细节和一些力道掌控的技巧,祁七都一一记下了,他人虽有点木讷,但并不笨,由牛叔领入门后,很快就找到了技巧,接下来半天的时间,基本都是祁七在赶着牛耕田。

日出日落间,众人又在充实的忙碌中渡过了一天,有了牛叔的帮忙,祁七的三亩田地终于是翻好土,傍晚回家时,祁七是死拖活拽才将牛叔拉回自己家,正值农忙时分,每个人的时间都显得格外宝贵,而牛叔却在百忙中抽出一天时间来帮他,这么厚重的人情,算是欠下来了,请他吃顿饭更是应该,这点人情世故祁七自然是懂的。

于是把牛叔拉回家后,祁七让母亲在前头陪牛叔说话,自己则一声不吭地去后院杀了鸡,晚上炒了一大盘鸡肉款待牛叔,气得牛叔直骂他败家子,又不是过年过节的,哪有人随便就把鸡给杀了。

一盘鸡肉你让我我让你的,结果三个人楞是没吃到几块肉,还剩了一大半,牛叔说多放点盐巴再炒一炒,能吃好几天呢。

饭后牛叔担心家里两个儿子和卧床不起的老伴,便没再逗留,祁七跟着送他出院门外,牛叔最后叮嘱了几句育秧苗的事,就匆匆离开了,等祁七回到院子时,便看到母亲坐在石凳上发着呆。

祁七走过去喊了声娘,便听到母亲幽幽开口道:“你牛叔心里有结打不开,总觉得亏欠了我们祁家。”

祁七不明所以,问道:“为何?”

“当初那猛兽本不是冲你爹咬去的,你爹是帮你牛叔挡了一下,才受的伤……”

祁七有些吃惊,楞了一会才说道:“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你爹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只有他放不下。”祁母说完,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月上柳梢,天空悄然点上了无数的星星,轻风徐徐吹过,有人释怀,有人记挂,在这宁静的小村庄里,跳动着无数不宁静的心,祁七抬头看着夜空,不知道自己该是属于哪一种。

青山绿水间

田地虽用了犁耕过,也引了水,可在撒种子育秧苗前,祁七还是用锄头又仔细地翻多一下,在撒了种子后,祁七又把事先准备好的稻壳灰细细地撒在上面,等一切工序都忙完,祁七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随意地在田埂边坐了下来,看着田地发着呆。

九河村地势虽高了点,可天然环境却也不错,背面有山,前面有水,只要勤快些,总不能饿死人,流经村子的河流不算小,河水更是由几座山头的山泉水汇集而成,水质清澈甘甜,不仅能用以农耕,更是全村人的饮水之源。

经由几代人的辛勤劳作与精心构思,九河村的田地里,已有了成型的水渠灌溉系统,几条溪流由大河分流出来,再经过纵横无数的小分流,使得田里的小沟小渠看上去犹如一张庞大的水网,环环相扣盘根错节,源源不断地给稻田输送充足的水分。

此时祁七所坐的田埂旁,就有一条小小的水沟,别看这水沟小,却是这附近众多农田的生命之源,如需灌溉农田,只要在田埂旁掘一缺口,清水就由缺口缓缓流入田地,等田里灌满足够的水,再将缺口堵上,既方便又效率。

清水缓缓而流,清澈如明镜,祁七低下头看去,居然还能清楚地看到一个小田螺在水沟里缓慢爬行,正当祁七捻了一根青草准备去逗弄那小田螺,哪知刚弯下腰,忽而从草丛里蹦出一物,往祁七手臂上搭了一下又迅速地窜进水里,溅起一小摊水花,祁七被这般一吓,瞪大双眼直直看着那层层晕开来的水花,在看到一只青蛙悠闲地游过后,这才松了口气,这农田里,青草下,果真是一片生机盎然。

远处的青山层层叠叠,身边的溪流淙淙而淌,祁七微眯着眼,享受着这轻易便能获得的安然,原来的世界,人们为了追求更高的享受,终日忙碌于喧嚣的环境中,虽说能吃好,能住好,能享受高度文明所带来的一切便利,可每个人却都不轻松,每天绷紧着神经,想方设法让自己不停地拥有更多,那时,祁七也是众多随波逐流的现代人之一,可他真的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没有一刻是真正放松过的,直到获得成功,直到爱上某个不该爱的人,直到承受不了而崩溃……

甩了甩头,祁七将脚伸进水里洗去泥巴,又将锄头洗了洗,起身绕着自己的田地巡视了一圈,才扛着锄头慢慢地往回走,后院的菜地要除草,前院的瓜棚要加固,烧火的木柴快用完了,得找个时间上山砍些回来,太多太多的日常琐事要他去打理,而那些遥远的前尘往事,早已不在他烦恼的范围内了。

趁着秧苗还未长开,还不能插秧的空档,祁七带着斧头,拿上扁担,准备上山砍柴去了,心里还想着看能不能挖点野山菇野竹笋什么的,好改善一下每天单调的菜谱,祁母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念叨了大半个早上,定要他寻个伴一起去。

祁七再三保证,说自己只是去最近的小山头,绝不会去大山里面,不会有危险的,不过祁母一年前受过惊吓后,却再也不信任自己的儿子,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连家里这根独苗都出什么岔子,那还让不让她活了?

结果等祁七东西都准备妥当了,祁母却拉着他的手愣是不给他出门,就在两人拉扯的当口,一年轻小伙子正好从他们门前经过,看到他们这翻动作,忍不住好奇问道:“小七,祁婶,你们这是做啥?”

这小伙子大名叫李晓,小名叫狗子,狗子小的时候,喜欢到处跑,时常不着家,狗子娘是个大嗓门,有时候实在找不着狗子,她就站在桥头吆喝一嗓子:“狗子哎~狗子哇~”,久而久之,村里认识的人都唤他狗子,根本没人想起来他大名叫什么。

狗子性子忠厚老实,脑子不大机灵,以前虽然好玩,可同年龄的小孩都嫌他笨,不爱带他玩,祁七以前也嫌狗子笨,反应慢,便很少和他玩到一起,虽然两家住得近,两人也是同龄,却也没啥感情。

“是狗子啊,从地里回来啦?”祁母笑着和人打招呼,一双手还是拉着祁七不放。

祁七在外人面前还被他娘扯着,顿时大窘,索性把东西一放,找个凳子坐了下来,他知道娘亲在担心什么,可之前他已经去过多次,虽说每次上山都是有伴,可路走多回了,哪里危险哪里好走,他还是知道的。

狗子听到祁母的问话,点点头,又说道:“小七这是咋了?”

“这孩子要上山,我说让他去找人一起去,他偏说要一个人去,当真是气死我了。”

“这样啊。”狗子眨了眨眼,笑道:“我下午没啥事,要不我和小七一起去吧,就不知道小七肯不肯等我会儿,我回家取些东西。”

祁母听狗子这么一说,立时眉开眼笑,“那再好不过了,狗子是个熟手,小七跟着你祁婶最是放心了。”

有人陪着去当然是好,可如果误了别人的事,那就很不应该了,祁七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句:“狗子,不会耽误你事吧。”

狗子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家里木柴也用得差不多了,孩子他娘这两天还念叨着让我去砍点柴哩。”

狗子比祁七大上几个月,却早已成了家,现在孩子都会爬了,祁母每次看到狗子媳妇抱着个大胖小子从他们院子外走过,都是无比羡慕,有时会试探着问祁七有没有想娶媳妇的想法,都被祁七以家里条件不好为由,推脱掉了,祁母虽然心里着急,却是比较溺爱祁七的,他怎么想都随他去,倒不曾想过要去逼迫他。

祁七虽和狗子接触得少,不过两人都是年轻人,一路往山里走去,有说有笑,倒是很快就熟络起来,狗子还承诺说要教祁七怎么设陷阱捕小动物,说这个时候,山里的野兔最是容易抓,祁七听得热血沸腾,心里已开始盘算着等逮到兔子,回去后是要烤着吃呢?还是炒着吃呢?还是红焖着吃呢……

山里的景色,又是另一番景象,树荫重重,铺天盖地,不止是树大,连山草都要比人高,虽然经常有人进山砍柴割山草,不过此时正值春季,湿暖的天气适合大多植物的生长,新草刚被割下,隔天定能再长出一丛来。

祁七跟在狗子身后,走得小心翼翼,山里路本来就难走,再加上山草长得过于茂盛,把原来好不容易被众人踩出来的路都给盖住了,不仅要小心别被山石绊倒,还要注意脚下是否是陡坡,一段路走下来,居然有些气喘吁吁,祁七心下暗暗庆幸有和狗子一道来。

狗子家里人口多,一切吃穿用度都要多些,上山砍柴找食物的次数更要比别人频繁得多,所以狗子对这山里的一切,都相当的熟悉,哪里有好的木材,哪里有好的野山菇,哪里有好的草药,他都一清二楚,祁七跟在他身边,也长了不少见识。

两人砍了不少木材,背在身上挺沉的,狗子建议说先把木材放一边,等回来时再拿着走,他要带祁七去挖新鲜的野竹笋,因为前一天晚上刚好下过一阵山雨,今天的竹笋肯定鲜嫩,一说到吃,祁七又忍不住浮想联翩,不知道竹笋焖兔肉味道如何。

狗子所指的竹林,还要翻过一座山头,在更高的大山里,祁七想要问狗子那地安不安全,会不会有野兽,可转念一想,狗子这么熟门熟路的,肯定没少来过,便没问出口,免得给狗子笑话他胆小。

果然越过一个山沟,视野立时开阔起来,高耸入云的竹林,郁郁葱葱,山风吹过,传来如潮水般的沙沙声响,气势磅礴。

“怎样,这地美吧?”狗子看祁七面对着竹海出神,不禁得意地问道,那神情,就好似这地方仅有他一人发现似的。

看了许久,祁七才无比感慨地回道:“美!”

随后祁七便发现,这里不仅竹子美,竹笋是更加的美,随意挖一个剥开来,鲜嫩肥美,清香诱人,才半会儿功夫,祁七便把带来的背篓给装满了,狗子看他这么快装了一筐,便走过来瞧,这一瞧把眉头给瞧皱了,大手一挥,把他整个背篓给翻了个底朝天。

“不行不行,你挖的这些都太老了,你别挑大个的挖啊,吃笋理当吃最嫩的笋尖啊。”狗子一开口,便半点不留情地给祁七泼了一头冷水。

祁七挠挠头,心想果然还是出糗了,随后狗子给他指出那些可以挖的竹笋,祁七这才知道,不是什么竹笋都能吃的。

竹林虽大,却还不至于走散,狗子看到祁七很快上手,在吩咐他别走出竹林后,便分头挖笋去了,祁七不敢走远,只能提着背篓在小范围内转悠着。

或许是太过专注着找竹笋,祁七一不小心就被某个东西给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往前扑去,虽然他迅速地用手撑地,可还是狠狠地摔了一跤,当祁七坐起身看清楚被什么绊到时,不禁狠狠地倒抽一口冷气,那是一个人?!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大部分人肯定会转身就跑,有多远跑多远,可祁七此时或许被摔懵了,又或许被吓懵了,总之,他爬起来就到那人正面去瞧个究竟,刚才踢到时,好像有听到一声闷哼,估计不会是个死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随意就躺在荒山野岭里的人,祁七还真的认识…

山风送作媒

山风徐徐,竹影摇曳,偶有鸟鸣声从远处传,隐约还夹着山泉细流的叮咚响声,这本该是多么美妙和谐的意境,而有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男人存在,着实是这美妙画卷中的一大败笔。

祁七回想着上次遇见男人时的情形,白衣翩翩,笑若挑花,一副无赖痞子相,与眼前般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先生?”男人似乎是累极而昏睡过去,祁七蹲在他面前,轻轻推了推他,在这荒山野岭中大咧咧的睡觉,这男人不知是胆识过人,还是缺心眼,不过既然认识,也就没道理不管他,见推他不醒,祁七又加大力道摇了摇他:“先生醒一醒。”

任非辛苦劳累了几天,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睡个饱觉,却不知道哪个讨债鬼这般不识相,在他耳边嚷嚷个不停,扰他清梦,于是不耐烦地吼道:“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没料到对方会突然这么大吼一声,祁七真真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再次抬头时,便对上一双因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红眼,只见对方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着他,表情不是一般的恐怖,祁七咽了咽口水,才壮着胆子说道:“先生不该在这种地方睡觉,遇到猛兽可不得了。”

任非此时脑子还嗡嗡作响,头痛欲裂,一听对方还诅咒他遇到猛兽,真的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也,眼一瞪,猛一伸手,手掌如虎口,一张一合间准确地锁住祁七的喉头,再一用力,便将祁七拖至他跟前,“吵死了……”

祁七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便扑倒在男人面前,喉咙被锁住,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勉强抬头看去,却被男人瞬间散发出的冷意吓住了,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再动一下,这男人就会用手把他捏碎。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时间仿若停顿了一般,耳边只有清风呜咽低鸣。

“小黄豆?”瞪大眼睛看了许久,任非偏着头艰难地寻找一个比较合适的称呼。

这样的称呼虽然让祁七有点窘,可好歹证明对方也想起自己,这条小命应该是能保住了,见对方手劲松了下来,祁七连忙挣扎着坐起身,悄悄揉了下脖子,刚才那种垂死的感觉,还是让他觉得后怕。

“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还这般狼狈?”祁七斟酌着找个比较合适的形容词。

被祁七这么一提醒,任非这才感觉到浑身瘙痒难耐,微微一低头,还能闻到熏天的臭气,任非顿时唾弃自己,更是佩服眼前这小黄豆跟自己坐这么近,闻了这味道居然还能面不改色。

任非揉了一下眼睛,伸了个懒腰,说道:“我进山好些天了,昨晚终于找到……找到想要找的东西,实在太累,便在这里休息会。”本以为天亮打道回家,哪知这一睡就是昏天暗地,抬头看看天色,估计是大下午了。

“如果先生不嫌弃,可先到我家稍作歇息。”祁七对这人的秉性虽不太恭维,可对他的医术,还是相当敬佩的,上次给的那瓶小小药水,真的让娘亲的眼疾日渐好转,如今晚上居然也能模糊看到少许事物,祁七想着等把剩下的大半瓶药水滴完,娘亲的眼疾估计会好个八九分。

身上的瘙痒让任非东挠挠西挠挠,听祁七这么一说,立时想到畅快淋漓的热水澡,顿时眉开眼笑,“既然小兄弟这么热情,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家就在附近么?”

眼前这人变脸就跟翻书一般快,祁七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节奏:“我家在山脚下的九河村。”

“九河村啊,甚好甚好,那我们什么时候下山?”任非虽然顶着一双兔子眼,笑起来却是格外精神。

“等我一邻居回来,便可一起下山。”祁七站起身,收拾着刚才摔倒时散落的竹笋,这才发现这人睡觉的地方旁边,也摆放着一个大背篓,里面装着满满的青草药,想必他上山就是为了采药吧。

“小兄弟,我姓任,名非,你怎么称呼哇?”说了大半天话,任非这才想起两人还未曾通报姓名,又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去别人家里蹭热水澡,便很自觉地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祁七来这边一年多,所遇到的皆是熟人,认识他的人都亲切地喊他小七,如此正儿八经互报姓氏,还真是头一回,于是挠挠脑袋说道:“我叫祁七。”

“七七?(第一个请读二声,第二个读三声)”任非yīn阳怪调了喊了一声。

祁七被冷出一身鸡皮疙瘩,无比认真地纠正他,“我姓祁,单名七。”

正当两人在纠结着名字的念法时,狗子背着一大竹篮的鲜笋回来了,看到一身邋遢的任非,吓了一大跳,扯着祁七的手就想把他藏到身后去,祁七很努力地跟他解释,任非乃一治病的大夫,狗子是个直肠子,看了看任非后,随口说道:“跟个乞丐似地的,怎么会是个大夫,小七可别被他骗了!”

这话一出,算是把任大夫给得罪个彻底!后来,可怜的狗子终于切身地体会到“祸从口出”这词的凶险本义,原本只是个小病,让任神医瞧过之后,就成了大病,然后被任神医拿着瓶瓶罐罐捣鼓了几天后,才被告知,误诊了,而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的狗子,想死的心都有了,最后任神医总结道:吾之医术,确实只比乞丐好几许……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此时任非看着狗子犹如护小鸡般护着祁七,就觉得有趣,虽然只是第二次遇见祁七,不过这小男孩还真的挺入任非的眼,或许祁七本身就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想去亲近的气息。

下山的时候,祁七挑着柴背着箩筐,瘦小的身材几乎被两捆木柴淹没,任非虽同样背着背篓,可里边装的全是草药,倒也不显重,原本他是想着帮祁七拿背篓,可被祁七以来者是客为由婉拒了,任非原本也就随口一问,人家既然不用帮,他也就乐得清闲,边走路边不时哼着小曲,狗子早就习惯这样的负重,走起山路来更是健步如飞,只是他对这个忽而冒出来的陌生人还是心存芥蒂,时不时便会警觉地瞄上一眼。

三人回到村里,已近傍晚,红彤彤的夕阳沉至西边,有几家房子上已升起淡淡炊烟,祁七跟狗子道了别,便带着任非回到自家的院子。

祁母见儿子回来,很快迎了出来,当看到满身邋遢落魄的任非,不免诧异,拉着儿子到一旁小声说话,“这人是谁?怎么跟着你回来了?”

祁七连忙替两人做了介绍,祁母在听到任非就是那位给自己配药水的大夫后,又是意外又是欢喜,拉着年轻人的手好一阵千恩万谢,整得见惯大风浪的任大夫都有点招架不住,面露窘色,心想别的都不重要,先让我洗个热水澡吧,你们不觉得臭,我可要被自己熏死了。

幸好祁七够体贴,已经开始往大锅里倒水准备烧热水了,祁母跟任非说了会话,便去做饭,农家人向来都是粗茶淡饭,怕是要怠慢客人,还好祁七带回来了鲜笋,早上也磨了黄豆做了豆腐,倒也还有一些,就是没肉,不知大夫吃不吃得惯。

那边祁母琢磨着菜色,这边祁七已经烧好水,又翻出了许久不用的大浴桶,拿水清洗了一翻,这大木桶还是祁七小时候,他爹特意去镇上找木匠做来给祁七冬日洗澡的,祁七爹贪大,就让木匠照着大人的尺寸做了一个,祁七小的时候最喜欢在里边扑腾,可毕竟是孩子心性,失了兴致后,也就没再去用,后来长个了,便跟一帮人去河里戏水,这木桶,算是彻底被遗忘了,今天翻出来给客人洗澡,倒也不寒酸。

任非坐在石桌旁,看着母子俩因为他这个外人的出现而忙进忙出,心中感动之余,又添了些许愧色,心想当初自己给的那瓶药水,也不是很上心去配,只是将原来有的,倒出一些给祁七,并不全然对症,可他们却因为眼疾好了些许,就这般感激他,任非暗自摇摇头,自己果真是个很差劲的人。

“任大哥,水准备好了,你去试试冷热。”

两人相熟之后,祁七知道任非已二十有七,足足比自己大上十岁,便很自然地喊了声大哥,任非又发现,祁七喊他大哥时的摸样也很是招人,便欣然应下了,很久以后,祁七才发现,任非绝不是个随便就跟别人称兄道弟的人。

见任非进屋里洗澡,祁七这才想起自己的衣衫对方估计穿不得,正为难之际,就见祁母拿着几件粗布衫过来。

“小七,这是你爹以前的衣衫,这阵子眼神好使,想着把衣衫改小给你穿,正好先拿给任大夫凑合着穿,先前已洗干净的。”

祁七点点头接了过来,转身进了屋子,对任非说道:“任大哥,这衣服有些旧,你将就下,等你衣服干了再换回来。”

任非泡在水桶里,水汽缭绕,肤色被热水浸得泛红,他正拿着布巾使劲地搓着身子,见祁七进来,笑着朝他挥挥手,“七七过来,帮我搓下背。”那笑容,灿烂得让人觉得帮他搓背是理所当然的事。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祁七没办法,只得红着脸走去接过布巾,慢慢地帮任非搓背,任非舒服地趴在木桶边缘,弓起背,肌肉很结实,皮肤也不似文人那般白皙,也不似祁七这些庄稼人般黝黑,而是成健康的小麦色,看着挺顺眼,身形也极为好看,上宽下窄,腰身精瘦有力,祁七想起在山里时任非掐他的那一下,那手法,应该是有武艺之人。

一个热水澡洗得任非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就是一件普通的粗布衫,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格外精神。

祁母看着干净帅气的任非,很是吃惊,心想这位大夫果真不一般.

而祁七之前已见过此人的真面目,倒也不觉稀奇,只是不知是否衣着的缘故,此时的任非身上,倒是没瞧出半点的痞子气息。

晚饭全是素菜,不过在这乡野小村里,不到逢年过节,饭桌上一般都较少看到肉便是了。

瓜棚下,石桌上,摆着三道菜,炒竹笋,炒青菜,还有一盘酿豆腐,外加几个窝头和一小锅糙米粥,因有客人来,糙米粥煮得没平常那么稀。

三个人围着石桌坐下,祁母不大好意思地招呼任非,说粗茶淡饭的,还望先生别嫌弃,任非摆摆手,笑着说道:“大娘您客气了,在山上那几天,干粮吃完后,我可是一直在吃野果草根果腹,和那些比起来,您这菜色实在是丰盛极了。”

祁七拿着陶碗正给三人盛粥,听到任非的话,不禁抬眼瞄了他一下,心想这人果真巧舌如簧,说话就跟唱曲一般好听,果然,祁母在听了他的话后,笑得极为开心,直给任非夹菜要他多吃些。

任非在看到桌上的那盘酿豆腐时,眼神一闪,筷子一伸,夹起一块豆腐便往嘴里送,都不怕烫的,豆腐清甜嫩滑的口感,让他不禁闭上双眼,随即眉开眼笑地说道:“我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豆腐,大娘这是怎么做的?”

任非此人,别的嗜好倒是没有,唯独喜欢吃豆腐,不管是煎的煮的或炸的,他都好,甚至曾经为了吃到更好的豆腐而走遍了大江南北,此时他说好吃,那绝不是在恭维,而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地在称赞。

祁家母子早已吃惯了自家做的豆腐,倒也尝不出什么特别来,祁母认真地将豆腐的做法,和烹饪的手法都仔细地说了一遍,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般,最后还是祁七想到了关键因素。

“会不会是水质的关系?村里的老人向来都说,做豆腐的水要用山里泉水。”

任非一听,果真有道理,山里泉水甘甜,做出来的豆腐自然要比一般豆腐要来得清甜些,心里更是感慨,他尝遍了天下的豆腐,没想到却是在这么个小山沟里吃到了这般与众不同的美味。

晚上入睡前,任非心思一转,想到这里既然有这么美味的豆腐,自己不妨在此多住几日!

而睡得正香的祁七,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只大馋猫给赖上了……

田园风光好

村子里的人,作息时间向来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为了省些灯油,都是早早就寝,隔天鸡未啼便起身开始一天的劳作,一年来祁七也渐渐习惯了这般的生活,每天一到时辰便自然醒来。

今天一睁眼,便觉得不对劲,屋里乌蒙蒙一片,看不大清周遭的事物,不算大的床上,显得格外拥挤,随手摸索了一下,才猛然想起,昨晚任非留宿家中,家里没有多余的床铺,只能两人同挤一个床上,此时任非挨着他睡得正沉,绵长规律的呼吸,在他耳边响起,陌生的气息令祁七浑身不自在,昨晚因身子疲惫,沾枕便睡,根本没精力去动心思,此时刚睡醒,脑子清醒些思想也跟着活络起来。

正想着起床,身子一动才发现自己双腿被任非压住,且不知压了多长时候,两腿皆失知觉,祁七不好惊醒客人,唯有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腿,哪知他一有动作,任非也跟着动了动,停留在祁七腿上的脚轻轻地蹭了蹭,整个人又朝祁七挨近了些,一只手更是横过来压到祁七xiōng前。

祁七身体一僵,侧着脸看向任非,离得太近,朦胧中隐约能看清他俊逸不凡的脸庞,此时正睡得安详,心想这人到别人家做客,倒也挺能随遇而安,不见半分拘谨

身体一时间被禁锢住,祁七反倒不急着起来,转过头去看窗外的天色,黑压压的未见半点光亮,或许是身边睡着个人,自己才会比平常时醒得要早些。

祁七这副身体,相比起旁边那个男人,显然要瘦弱许多,虽然做了不少农活,可吃食的营养跟不上,也是他瘦弱的一个原由,估摸等这身子长到二十七时,也不能及任非的一半,同样是男人,差距还是挺大的。

祁七眯着眼回想着许久以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虽不算健壮,却也不瘦弱,就是不管自己怎么锻炼,都练不出别人那般结实有力的肌肉,或许是这个原因,他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个高大健壮的人所吸引,随之做出一桩桩的傻事,最后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

祁七清楚地记得,那天正是自己二十七岁生日,没有家人的问候,没有朋友的祝福,他在自己公寓的浴室里,狠绝地用一把水果刀为自己短暂的生命划下了句号,二十七岁,那正是生命之花开得最为灿烂的时节,却硬生生被折断了,那美丽,转瞬即逝。

无声叹了口气,如今虽已是隔世,却是记忆犹新,一年多来,他以为自己看开了,放下了,却在这夜凉人静时,悲伤依旧。

过分安静的空间,呼吸也显得格外吵闹,祁七挪了挪身子,忽而开口道:“醒来就把手脚拿开,很重。”

身旁原本睡得放松的男人,身体微微紧绷了些,随后才慢吞吞抬起了手和脚,翻身平躺着,随之听到男人幽幽说道:“你何时知我醒了?”睡了一夜,男人声音慵懒而富有磁性,在这般宁静的空间回响,格外撩人。

祁七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把手放上来的时候。”

任非一愣,而又轻笑出声,“我还想看你是何反应,原来早被看穿了呢。”招数被揭穿,任非倒也不显扭捏,乐呵呵地承认了,没想到这小子看似木讷,心思倒也细致,居然戏弄不来。

对于任大夫接近幼稚的行为,祁七不予置评,身上的束缚松去了,他便翻身坐了起来,透过隐约的亮度看向任非,问道:“天色还早,你再睡会。”

任非侧着身,一手撑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你平时都这般早起?”

“嗯,挑水,打扫,喂家畜……”祁七细数着自己一大早要做的事,虽都是简单的琐事,却也耗费时间,忙完这些,他还要下地,田里种有菜,却因他经验不足,收成很不乐观,不过经验都是在实践中积累的,下次再种,情况应该回好转的,都说勤能补拙,勤快些总是好的。

“真是勤劳。”任非挑了挑眉,随即打了个呵欠,道:“那你忙,我再睡会。”说完转个身,面朝墙大大方方地继续补眠,颇有点喧宾夺主之嫌。

任非久居闹市,生活作息肯定不能与一般庄稼人比,祁七也没再说话,穿上鞋子便出了屋,站到院子里,展开身子做了几下简单的伸展动作,远处的天边微微透出白光,天地仍一片朦胧,祁七清瘦的身子在朦胧中,更显出几分飘忽。

梳洗一番后,祁七拿起水桶便往河边走去,早上起来把水缸装满,是他每天必做的事,别看天色还早,河边石头上,却已聚了不少洗衣的妇人,边拿着木棒敲打粗布衣,边与旁人唠嗑,家长里短的总有说不完的话。

祁七担着水桶往上游走了几步,水桶放进清水中,左右一摆,装水后再提起来,动作熟练,一气呵成,不远处洗衣的妇人看到祁家小哥又来挑水,便小声地讨论起这年轻人来,都说这小哥自从大病一场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淘得大家都怕,现在却木讷得大家都奇,不过倒也孝顺多了。

有个大嫂子家住祁家附近,看到祁七来挑水,便扯着嗓子笑道:“你们晓得不?小七家里来了客人,昨儿傍晚我经过他们家,看那客人的相貌,真真了不得呀,那个俊呀,连我这老婆子看了,都要动春心哩。”说完便哈哈大笑,其他人听了那大嫂子的话也笑成一团,都说要逮个空去瞧个分明。

成了家的村妇,不似城里女人那般内敛,性子都比较豪爽,开起玩笑来,连男人听了都要羞红脸。

祁七默不吭声听着她们的玩笑话,利索地挑起水桶,健步如飞地往回走,留下身后一阵嬉笑声。

村里就那几户人家,有点新鲜事,不用多大会儿,就能传遍村头村尾,昨晚任非来祁家做客,经早上这帮子妇人一传,可算是全知道了。

祁七挑完水,便去喂家畜,家里有几分田地是祁七专门留来种大菜喂猪的,大菜样似白菜,可叶子却要比白菜大上许多,虽说是蔬菜的一类,可口感青涩带着苦味,所以很少被摆上餐桌,可大菜又是极易种植,只要撒上种子,偶尔浇点水,它便能长得很好,因而大家都种它来喂猪,祁七将前一天割来的大菜拿了一些出来,拿刀随意切小一些,便倒进大锅里,再切几块野山薯去一起煮,另一边的小锅里已经放了糙米在熬粥,这边灶上烧着火,那边祁七又拿来一些米糠和吃剩的窝头碎,又把大菜切成碎末,掺了些水搅匀,便拿去后院去喂鸡喂鹅。

等他忙差不多完,天也大亮,祁母也起床了,母子两洗衣的洗衣,扫地的扫地,热腾腾的米粥还在灶上温着,客人没起来,他们也不好先吃。

还好任非没有睡到日上三杆,等他们母子忙得差不多,任非也就打着哈欠出了屋,还是昨晚的粗布衫,长发被松垮垮地束于背后,好似随时都会散落,经过一晚上的好眠,任非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飞扬。

“大娘,七七,你们早呀。”任非笑着打了招呼,笑容浅浅的,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任大夫怎么不多睡会。”祁母笑呵呵地说。

“我睡得够多了,这里很安静,昨晚是一夜好眠呢。”

天气虽已转暖,可早上还是有点凉意,祁七看任非起床,便打了些热水让他洗脸,任非接过祁七递来的布巾,媚眼一挑,似笑非笑地在他耳边说道:“真贤惠。”

祁七眼皮跳了跳,也懒得理他,转身拿出碗筷准备吃早饭了,表面虽是平静,心里却直犯嘀咕:一大早就耍流氓!

吃过饭,祁七拿起锄头就去巡田,看看秧苗田里的水够不够,到时候浇肥了没?菜地里也该除除草,浇些水了。

家里就这几亩地,种上的东西也不是顶多,可每天却有忙不完的活,祁七在觉得累的同时,却也越来越能融入其中,也越来越有归属感,仿佛自己本来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农村娃。

祁七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今天巡个田却多了个跟班,倒也觉得新鲜,偶尔还会主动给任非介绍下地里的情况,任非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问几个小问题,更多是在问这里的气候啊,土质啊什么的,祁七虽然不是一清二楚,却也答得上来,最后任非往大腿上一拍,说道:“这里山清水秀,真是个好地方,不仅能种农物,也是很合适种植草药啊!”

“草药?”祁七楞了一下,随即了然,任非是个大夫,三句不离本行那是自然。

“是的,种草药,你们这里地势高,土质好,一些平原上不能种植的草药,你们这里肯定能种。”任非的态度是难得的一本正经。

“好是好,你要种么?”

任非点点头,“想种,我每年总要花大量的时间去大山里采药,如果一些难找的草药能在这边种出来,那是再好不过的。”

虽然觉得他的想法有点天马行空的意思,不过祁七也没啥异议,毕竟种什么东西那是别人家的事,他自己只管种好地就行了。

“那你可以试试。”

“你也觉得可以?”任非笑得一脸明媚。

“不错。”祁七认真地点点头。

“那就拜托了。”

“呃??……”

“既然你也同意,那我就在你家多打扰些时日了。”任大夫很无耻地笑出一口白牙。

“呃,哦……”

这……这是啥情况?

近水楼台处

在答应任非让他在家里住上一阵子后,祁七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疙瘩的,任非虽然有恩于祁家,可家里就那两间房舍,如果任非想住下来,势必要继续和他挤一个床,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想想都觉得别扭,而且家里多一口人,吃食上必然要增加,虽说今年的口粮不似往年那般紧张,可平白多个人吃饭,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虽有些忧虑,但应了人家的事,祁七还不至于去反悔,回家后就向母亲说起这回事,祁母是个慈心人,况且任非还医好了她的眼疾,早就心存感激,如今听说他要在家里借住一段时间,便乐呵呵地应下了。

“一看到任大夫,我就喜欢得紧,我觉得这孩子跟我们定是有缘。”

“娘没意见就好。”祁七一边和母亲说话,一边将从田里挖来的野芋头去皮,芋头煮熟后虽浓香可口,可没煮前去皮时,却是个苦活,芋头皮下分泌出的少许粘液,一沾上手便是奇痒难耐,所以在给山芋去皮时,祁七总会先烧上一锅热水,等将山芋削完皮,再将双手放进热热的水中浸泡,很快便能止痒了,当然,这土法子也是祁母传授与他的。

看家里琐事也忙得差不多,祁母干脆在瓜棚下坐着休息,看着儿子蹲在一旁捣腾着山芋,“任大夫一看便是个大气之人,以后跟他多亲近,或许还能改改你的闷性子。”

祁七没回话,低着头专注着手上的活,在他看来,任大夫可是开朗过头了。

“话说都快晌午了,任大夫怎么还没回来?”祁母起身走到门口去,四处张望。

任非跟祁七做下约定之后,也没急着赶回镇上搬东西,今早起了个大早,背着药篮子又上山去了,本是说好晌午或许能赶回来,可算算时辰,怕是赶不上了。

“娘不用担心,任大哥有带干粮。”祁七将山芋捣腾干净,舀了一盆净水将山芋洗干净,才起身去倒热水,虽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可一双手掌连同手臂已是麻麻地发痒。

祁母努了努嘴,“任大夫就带了两个窝头,还是早上吃剩的,怕是顶不了饿。”

祁七想说饿一餐也无大碍,不过想到母亲向来心软,如果说出这话来,必然会惹她生气,抿了抿嘴也没再说什么。

等香喷喷的山芋被摆上石桌上时,门口便响起爽朗的笑声。

祁七与祁母闻声皆转头朝门口看去,便看到任非衣诀翻飞,大步流星地跨进院子,一双星眸带着笑意,清澈明亮。

只听他笑道:“下山时便闻到阵阵芋香,原是咱们家飘去的呀,幸好我腿长有口福,赶上了。”

祁七见他进门时,便起身去给他盛粥,等任非洗完手坐下时,他正好把粥递给他,任非接过碗时,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了笑。

“真赶不上话,自然会给你留些。”祁母边说边给任非夹了块芋头。

“还是大娘疼我。”任非夹起芋头咬了一口,随后也帮祁母夹了一块,看了看一旁安静吃饭的祁七,又夹了一块放到他碗里,“这块是奖励七七的好手艺。”

祁七瞄了他一眼,夹起碗里的芋头默默地吃着,心想这家伙连喧宾夺主这种事都做得这般理所当然。

“七七,吃完饭随我回镇上一趟吧。”

“嗯。”想着下午也没什么事忙,祁七便点头应下了。

家里一直都是两口人吃饭,加上祁七不大爱开口,平时饭桌上除了碗筷声外,向来都是安静的,如今也只多了一个任非,却如同多了一个墟的人,从头到尾叽叽呱呱的,异常热闹。

任非口才好,说采药遇到的奇事,说替病者看病的趣事,每每都能把祁母逗得哈哈直乐,祁七本想对他说食不言之类的话,可看着母亲眉开眼笑的样子,也只好作罢,而且任非说的事,确实动听,有时连他都听入了迷。

今天这餐饭也吃得热络,饭后,祁七与任非稍做休息,便往镇上赶去,祁七原是准备要去看能不能借到牛车,却被任非拦住,说今天下午去镇上,再怎么赶,也很难当天赶回,更何况他们是要去搬家,再快也需明天才能赶回,总不能这一两天都罢着人家的牛车吧。

祁七想想也觉得有理,跟母亲说了些要注意的琐事,便跟着任非匆匆离开了。

两人都是身强体健的年轻人,除了一点草药外,身上也没负重,脚程必然快上许多,不到一个时辰便赶到镇上了。

多日没住的屋子,一片萧瑟,种在院墙外面的一大丛竹子,本是将整座院落衬托得清幽淡雅,如今风一吹来,竹叶子落满地,叶子干掉后,一脚踩上去,还发出沙沙响声,格外凄凉。

祁七左右看了看,看到角落里有把竹子做成的大扫把,于是袖子一挽,拿起扫把便开始打扫。

任非找来筐子将草药倒了出来,回头便看到祁七弯着腰在那扫地,只见那小身板挥动着那大扫把,居然格外灵活,那身姿,看得任非心里一阵激荡,于是笑着冲祁七说道:“七七,我就说你贤惠吧,才回的家,还没来得及喝上口水,你便开始做家务活了。”

才几天的相处,祁七已经开始习惯任非这种“人前正经,人后神经”的性格,也不理他,埋头大力地挥动着扫把,等将叶子拢到一堆后,又找来撮箕将叶子装到屋外倒掉,来来回回几趟,总算将院子里整理干净。

等祁七将扫把撮箕放回原处又洗了手,任非适时给他递上杯茶水,又搬来一张长凳子,让祁七坐下歇息,自己也挨着他坐下。

明亮的阳光照进院子里,茂盛的竹子为院子撑起一角yīn凉,清风吹过,只听到竹叶沙沙作响。

喝上一口茶,祁七惊讶地发现茶水里竟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于是又仔细地嗅了嗅,顿觉香气四溢,沁人心脾。

“茶很香。”祁七由衷地赞叹,不禁连着喝上几大口,却又舍不得全部吃完。

乡下人每天在田地里忙忙碌碌,能抽个空坐下来喝口水已是不易,有口热水喝便是心满意足,偶有客人来家中窜门,拿出来招待的茶叶,也是最次品的,毕竟,茶叶这种东西对庄稼人而言,就是一种奢侈品。

忘记自己多久没喝过茶了,祁七眯着眼看着淡绿色的茶水,心头颇为感慨。

“家里还有很多茶叶,一并带回村去,大娘定会喜欢。”看着祁七那被热气熏红的脸颊,任非便觉得手痒痒,很想伸手去掐他一把。

祁七侧脸看他,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年轻的脸庞覆上淡淡的笑意,明亮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光辉,黑黝黝眼珠里映照出的,是模糊的自己,任非只觉心头没由来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撞进去了。

任非拉回视线,干咳一声说道:“我先随便收拾点物件,然后去镇上买辆牛车,以后进出镇上方便些。”

祁七吃惊不已,“牛……牛车?!”要知道,买头牛对一个庄稼人而言,是件多么重大的事情,而眼前这男人却说得这般轻巧,好似买头牛就跟买只鸡买只鸭般简单。

任非学着他的摸样,吃惊地反问道:“难道你想买马车?其实买马车也行,不过买头牛以后还可以帮忙犁地呢。”

祁七无语望天,买头牛他都觉得奢侈了,怎么可能还敢想马车!不过任非只是要去乡下种草药,怎么会想到要买头牛帮忙犁地呢?难到种草药其实跟种庄稼没区别?祁七有点糊涂了。

看着任非掀开竹帘子进屋,祁七也跟着进去,说道:“我帮你。”

有人帮忙,任非乐得清闲,把大药箱塞到他手里,指着桌上的瓶瓶罐罐说道:“这里是些丹药毒药解药乱七八糟药,你随便给我装进去,别砸碎了就行。”

看着桌子上大小各异的瓶瓶罐罐,祁七有点晕,回头去看任非:“丹药跟毒药不用分类存放吗?”

任非正在收拾衣物,只见他随便从柜子里把衣服扯出来,再随便将衣服团成团塞进鼓鼓的包裹里,听到祁七的询问,他回头浅笑着说道:“方法用不对,仙丹也能成毒药,方法用对了,毒药便能成救命良药,所以丹药毒药在我看来都一样。”

乍一听像是谬论,可仔细想想倒是在理,不过对医学方面,祁七绝对是外行,于是他把箱子往桌上一放,走过去接过任非手上的衣服,说道:“那药罐子你自己去整理,我收拾这个。”

任非将衣服递给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家务事我真做不来,果真还是需要个贤内助才行。”说完便若有所指地盯着祁七猛看。

祁七面无表情,专注地叠着衣服,对他热切的眼神来个视而不见。

任非见逗了半天,祁七仍没个啥反应,只好作罢,收起吊儿郎当的性子,认真整理起药瓶子来。

来日方长,还怕没时间逗他么。

近水楼台近处

日落西山前,风吹竹叶摇,院子外的小道上,偶有牛车马车经过,车轱辘碾过硬泥地,传来沉闷的响声。

祁七将一件深蓝色长衣叠好放进包裹,想着天气很快转热,厚实的衣衫就不必带多,也不知道任非会在九河村住上多长时日,带多了免得到时候搬回来麻烦,想到此处,便抬起头想对任非说些什么,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正盯着自己猛看。

任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手边的活,搬了个凳子坐在那里专注地看他,都看了不知多长时间了,祁七被看得无所适从,紧着声问道:“衣服收拾得差不多了,还要整理哪些?”

任非正认真地研究祁七的五官,心思早不知云游到那个云霄宝殿去了,此时看着祁七一张薄唇上下张合着,不禁吞了口水,“七七,仔细一看,你居然是个美人儿……”

任何一个男人被夸成美人儿,都会生气的,祁七也不例外,脸色随之一僵,不悦地看向任非,心想这人就不能有个正经样么。

“咳……”任非也吃了一惊,那句话他原本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怎么突然就说出口了,真是邪门了,连忙补救道:“那啥,我意思是说你青春年少,清俊可人……。”还可人呢!任非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猥琐大叔的摸样。

眼看任非是越描越黑,祁七索性阻止他,说道:“你都收拾好了么?”

“哦,差不多了,不过已经傍晚了,我们该先去吃晚饭。”任非干咳一声,让自己从莫名其妙的失态中醒过神来。

祁七转头看向窗外,只见夕阳西下,天边已被染成一片火红。

中午吃了两碗粥和几块芋头,下午又是赶路又是收拾屋子,祁七早已是饥肠辘辘,只是刚才忙着手头上的活儿没去在意,此时被任非一提醒,肚子便很应景地咕咕作响。

听着祁七肚子的咕咕声,任非嘴角一勾,眉眼弯弯笑到:“哎,我不小心成了怠慢客人的刻薄主人了,赶紧的,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说完拉起祁七的手,便往屋外走去。

祁七身子瘦小,轻易就被拉走了,任非大步流星,他只能小跑赶上,手被任非握着,由对方手心传来的热量,让祁七感到不自在,便说道:“放手,我自己会走。”

任非笑着朝他挤了挤眼,“哟,还害羞呢。”嘴里虽然说着调侃的话,却也没再为难地放开了祁七的手。

祁七手虽不大,却经常做农活,手心早就长满厚厚的老茧,刚才捏在任非手里,粗糙的触感摸起来却格外有感觉,任非看了一眼空落落的手心,遂将手掌捏成拳,想让那丝温度多存留一会。

任非带着祁七来到镇上的最大的酒楼,因是用餐时间,酒楼里,小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双手端着菜肴穿梭其间,大堂里,宾客如云,杯觥交错。

祁七跟着任非走进酒搂,立时被里边一派繁华的景象给震到了,抬手扯了扯任非的袖子,小声说道:“随便吃点什么便成,用不着来这里。”

来这里吃饭的人,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之人,吃一桌饭估计要花掉不少银子,祁七虽不是没见过世面之人,可来到这边后,他早已经习惯了凡事以节俭为先,此时看任非明摆着想请他大搓一顿,不由得便想阻止他。

任非被扯了一下袖子,微微一愣,心想这家伙怎么能做出这么可爱的动作来呢,害得他好想伸手去捏捏他的脸颊!

“待会你就尽管松开腰带,敞开肚皮地海吃,甭担心银子,你哥我还不缺这点银子。”任非笑着又拉起他的手,将他带进酒楼内,一进门就冲着小二喊道:“小二,我要个雅间。”

“客官请多包涵,雅间客满了,楼二还有位子,您看行不?”店小二典着笑脸跑了过来。

任非本想摆一下阔要个雅间,怎耐老天不成全,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带路吧。”

“好嘞,客官请这边走。”

等上了二楼,找着位子,祁七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任非紧拽着,连忙抽回自己的手,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任非也没说什么,笑着跟一旁的小二点菜,只是将刚才牵过祁七的那只手放在桌上,五指相互搓了搓,这样的小动作,看得祁七一阵脸红。

任非倒也没点多贵的菜色,一个清蒸桂花鱼,一个红烧肉,再加一盘时令青菜,两人三道菜足以。

祁七端着碗猛扒白米饭,一盘肉放在他面前也没见他夹两下,任非无奈,只能不停地帮他夹鱼夹肉,“怎么,这里的菜不合胃口?”

祁七看着碗里大块的红烧肉发呆,“我不在家,晚饭娘肯定会草草应付了事。”

世人常说唇薄之人必然薄幸,这祁七却是个重感情的大孝子,就不知日后对待另一半,会是怎生的光景。

想到这里,任非心情又柔上几许,为他夹了鱼肉,说道:“明日一早我们到集市上买点肉,回去做与大娘吃便好,你多吃点,等会吃不完可就浪费了。”

于是接下来,两人皆是埋头猛吃。

可没过一会儿,店小二又送上一大盘白灼虾来,任非与祁七皆是一愣,只听店小二说道:“这虾是我们掌柜让我送来的,说任神医难得来一趟,招待不周,请见谅。”

任非挑了挑眉,大方地收下了,挽起袖子兴致勃勃地为祁七剥起虾来。

祁七没注意到碗里的虾肉越来越多,而是稀奇地看着任非,说道:“他们都喊你神医么?”

“只是个名号而已,别在意,快点吃吃看,这虾很新鲜。”这种占便宜的好事,任非可是非常乐意的。

祁七瞄了任非一眼,心想这人看着年轻,居然早已名声在外,难怪娘亲多年的眼疾,他凭一小罐眼药水就能轻易治好,果真是有真本事之人,只是如果性格不是这般……这般油滑就更好了。

晚饭后,任非带着祁七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夜晚的小镇比乡下要热闹许多,大户人家门外灯笼高挂,红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朦胧,偶尔还传来小摊贩的吆喝声。

任非摸摸吃撑了的肚子,决定再散一会儿步才回家,便领着祁七往镇西边的河堤边走去,路上遇到卖糖葫芦的,还随手买了两串,一串递给祁七,自己叼着一串,边舔边晃晃悠悠地走着。

夜幕下,堤岸旁垂柳轻拂,河水淙淙,偶有行人三三两两经过,祁七仔细一看,暗暗吃惊,许多年轻人成双成对,花前月下。

好像知晓他在想什么似的,任非微弯腰,低着头在他耳边说道:“这边人烟稀少,环境清幽,正是两情相悦,暗通款曲,珠胎暗结的好去处呢。”

祁七无语,这都些什么乱七八糟论调啊!于是淡淡地说道:“那我们两个男人来此,不就辜负了这好地方?”

任非听完他的话,随即摆手,“非也非也,我们虽然没办法达成珠胎暗结这一项,可前面两个我们还是可以争取的嘛。”

两个男人两情相悦,暗通款曲?!那不就成了断袖?

祁七脸色霎时转为一片苍白,只是在夜幕的掩饰下,不是那么明显。

任非也没注意他神色的转变,而是找块干净的草地,拉着祁七坐下来,“坐一下,之前不忙的时候,我都喜欢到这里坐坐,听听小虫子小动物们欢快的叫声,心情都会变开朗些的。”

祁七微愣,随即跟着坐到他身边,侧耳听了一会,果然各种虫鸣此起彼伏。

“这里面,大多都是动物求偶的叫声呢。”任非神秘兮兮地小声对他说着。

祁七嘴角微微一撇,拿眼角瞟他:“这你也能听出来?!”

“七七,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害羞的……”任非突然将头靠到他肩膀他,压低嗓子假装羞涩地说着。

祁七满脸黑线,这都哪跟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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