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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浪子录》


第一章 【此间浪子(一)】

绕郭荷花,涟漪绝佳,民宿连勾坊,燕榭压柳墙。鳞栉绮户,云林危亭,周道似砥,街盏如星。天阙花桥处处,苍旻画栋重重。童叟相乐不相故,不愧都三吴。

初临钱塘,形胜繁华更胜旧人文字。商肆无数,酒旗如雾,贩夫走卒更是不可计,路上行人多数华服翠簪、金银相饰。走车流马鱼龙出入,玉箫金琯盈楼满覆。而这钱塘最为繁盛之处自然要数东西两市。在这两市之中,要说道买春聆曲、亲泽怀香,便是以东市为最。

东市有一南北向主道,名唤“咏芳街”。街宽七丈有余,上铺百花绘纹青砖,于两旁红楼翠柳相称之下,更显典雅朴华。咏芳街南段多是贩花卖茶、称肉裁衣的普通铺行,到了北段则是一栋栋莺吟燕舞的青楼妓馆。

白日里,这些勾栏中专伺娼客的馆子自是未有开门,但也不乏招待文人雅士,奏曲蹈舞的风雅之所日夜不闭。而被世人雅称“北李崔,南应顾”的当时四大行首之一的顾娉婷就身奉在这里最为鼎盛的“茵帷楼”中。

“薛妈妈,薛妈妈,您快些下楼看看……”茵帷楼的前厅二楼廊道上,一个耳上夹芙蓉,唇抹樱花红,发梳纤辫,身穿鹅黄,舞勺年华的倩倩少女正侧倚着一间阁房门旁框,探头向内呼唤,“是那位齐家公子又来找顾姐姐了,这次可是怎的说也不肯走呢。”

“来了。”一声无奈又伴着微愠的妇人嗓音由远及近地传出,而后便见着这位被唤作“薛妈妈”的茵帷楼老鸨薛芮芝稍显丰腴的身躯裹着宽大的上缀曲水缠枝花叶纹的湘妃色底大袖衫襦款步走出房间。望了那唤出她的少女一眼后又走到扶栏边眺向大厅,许是看到了那位使他头痛的主顾,轻叹了口气后又重新迈起步子向楼下走去。

“方才便听到了齐公子的雅音,想着是哪位姑娘正逗着您,妾身也就未下来亲迎……”薛芮芝肆意上扬嘴角,被挤成两轮弯钩月的眼睛里不见丝毫之前的愠气,“怎料得越听越不是味儿,可是姑娘们伺候不周败了您的兴?不打紧,我这就去叫别的姑娘过来……”

闻得此声,齐涵衍拱手向薛妈妈行了一礼,但面色不悦:“某多次拜临贵楼,却始终不得顾行首芳容一睹。前些日子说染了风寒,今日又说有事外出了,莫不是轻蔑鄙人才疏德薄,不肯露面罢。”

齐家在杭州一带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贾氏族,自齐涵衍祖父时以布料生丝行当齐家,至如今生意更是拓展极广,布行、茶楼、当铺、酒肆无不涉足,纵是各任当地大员也要极力拉拢,不敢轻易开罪。

“齐公子这么说当真是折煞奴家了。像您这般的贵人能光顾我们茵帷楼,那便是给奴家贴金,娉婷又怎会不见公子呢。只是前些日子娉婷确实身体微恙,才康复不过三两日,今儿个又恰巧有私事,一大早便出门了。”

薛芮芝自幼浸淫在这勾栏教坊中,自是早已学得人情练达,况且在这风尘之地此类事情不可枚举,她早已见怪不怪了,虽然自己定然不敢与齐家交恶,但清楚这齐涵衍并非是不讲道理的蛮横强人,此时也并未有过多忧虑,况且顾娉婷也确实并非有意不见他。上个月天气转凉,顾娉婷加衣不及,又从小体弱畏寒,于是便病了一场。不过薛妈妈心里也明白,齐涵衍并非其父齐恒德嫡子,只是他醉酒后一夜贪欢与一府中丫鬟所生,从小到大备受冷遇,也就养成了他这个多疑善嫉又有些许自卑的性子。但后来许是老天可怜,这齐涵衍的运道在这两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

齐恒德共有两房妻妾,正室乃江宁一富商之女,侧室便是齐涵衍生母何氏。齐恒德虽然半生商运亨通,不过子嗣却不多,直到如今才只有两子一女,而齐涵衍的这一兄一妹俱是正室所出。然而就在两年前,齐涵衍的这位兄长不幸被一伙匪人打断了腿又戳瞎了双眼,至此齐涵衍其父的授意下开始更多的接触自家生意。纵是外人也能看得出,这齐涵衍虽非齐恒德嫡子,但毕竟亦是他的亲生骨肉,家业也不可能交于女儿操持。同时,齐恒德没有兄弟,只有四个姐妹,其父齐茂已经风烛残年,不日西归,早已不问外事。而他正是整个齐家真正的当家人。如今长子身残,这整个齐家偌大的家业便只能交托给齐涵衍了。

只是变故来得太快,一个原本不受重视,受尽冷眼,犹如私生子般的人,却要赶快学会如何与上层人士打交道,在最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短暂欢喜后,更多的是无措与对自己天资平庸的自卑。

齐涵衍虽然也在学堂读过书,不过其父与大房夫人大多时候只将其当作一个不该被生下来的府中下人看待,纵使齐恒德不得已纳何氏为妾,也对他生不出好感,只要家中有事人手不足,便使其在家中劳作,书只是有空再去读罢了。

这两年他照学周围那些文人士子的行事做派,唯恐别人仍把自己看作一个胸无点墨的粗鄙之人。

于去年他便听闻茵帷楼新晋花魁顾娉婷不仅相貌绝佳,更是才艺绝伦、气质脱俗,早已有心交好,只是奈何自己样貌平平,又无甚才华,加之身忙商事不敢怠慢父亲托付,便一直未来会见。直到上月忙完琐事后,终下决心,来了这茵帷楼。

不成想,他到访三次,竟三次未能得见,不免认为顾娉婷许是听说过他的传闻,轻视于他,由此避而不见,这才在此发作。

“当真如此?”齐涵衍看了薛芮芝一眼后扫了一圈二楼,语气稍缓下来。

“可说呢,岂止是您,这一个多月娉婷是足不出户,生怕在众客面前失仪。今日听得公子您这般说道,好生委屈了我家姑娘。”说着,薛芮芝笑容渐凝,长叹口气。

齐涵衍见她说得如此动容,不敢再存他念:“如此,便是某忖度失度。敢问顾行首几时回来?”

薛芮芝蹙紧眉头,缓缓说道:“今天天没亮姑娘就出去了,即未曾说因何事而走,亦未曾说何时而还。不若让妾身安排几个别的姑娘陪您?”

“不必了,某本是专为顾行首而来,既然我们二人无缘会面,某便不久留了,告辞。”说罢,齐涵衍鞠手作揖后转身出了门。

此时的他面色复杂,似是神伤又似是宽慰,只是若有所思地缓步走着,竟不觉间撞到一人。

“喂喂,没睡醒就出来吗,以后把眼睛睁大些走路,现如今若撞坏了老子,尔都无处寻药去……”被撞的是一巡街小吏,正破口大骂着,忽地看清了齐涵衍的脸,骂声骤停,旋即送上一脸谄笑,“竟……竟是齐公子,这可是刚从茵帷楼里快活完吗?”

齐涵衍对他不做理会,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不多一会儿又一名年纪稍小的巡街吏闻声赶了过来:“方大哥,出了何事?”

方十二见齐涵衍业已走远,噗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奶奶的,咸鱼翻身,敢不答老子的话了!当初也不知到是哪个贱种碰上老子大爷长大爷短的!”

王初三循着方十二的眼光望向齐涵衍,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厮莫不就是齐家的那个老二?”

“如今翅膀硬了,不把老子放眼里了,呸!老子早晚拿了他!”

“昨日听吴押司说,这齐家在前两个月又在乡下圈了八百多亩地,虽说朝廷不管,但这些乡民却必有怨言。他家那个老大遇到的那般横事,想必与这不无干系,损阴德呢……”

宋朝肇建,太祖皇帝赵匡胤以“杯酒释兵权”等手段卸下了以石守信为主的武将兵权后,作为补偿,太祖始终放任这些高官对于私土的侵并。其次,朝廷沿袭了唐代中期开始采用的“两税制”,按照土地而非人口收税。因此,虽然肆无忌惮的私土侵并使得多数土地掌控在少数豪绅高权手中,但反而便宜了朝廷收税,即使因此生怨甚至造反起义的事件偶有发生,历任官家也仍未属意更变此土地法令。

正在方十二对王初三的话有作暗想之时,又有一小吏向他们这方急赶过来。

只见他大汗淋漓,口里喘着粗气,似是跑了好一段路。

“尔等快些回去,一群刁民正于衙门前闹事。”说罢,此人便跑过了他们向前奔去。

“莫不是说曹操曹操到罢?”王初三低声说道。

“哼,回去一看便知,在此啰嗦甚么。”边说着,边向县衙方向赶去。

第二章 【此间浪子(二)】

“听说刺杀梁师成的便是那个‘不二盗’,只可恨没能杀掉这姓梁的贼厮……”亨和路旁的一家酒馆二楼中,有一老一少正在吃酒攀谈。

“不二盗?这是何许人也?”老者问道。

李逸恭笑,为其斟了一杯酒:“龙大夫久居谷中,不知此人也无怪。这不二盗夜却行乃是开封府中一大名鼎鼎的侠盗。此人于近些年中常行劫富济贫的义举,就连李行首亦为其赤子之心所感叹,作有‘摘星不惊月,踏花露不跌。侯门不二盗,来去无有缺’一诗以颂之,而其‘不二盗’的名号便是出自于此。另外还听说,这不二盗乃神农堂中人,果然神农堂俱是热血英豪……”

李逸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接着说道:“前几月官家曾将安南国进贡来的美酒赏赐给李行首,而李行首却将此酒转赠给了梁师成,望其能够效仿李广将御酒注入泉井,教全体边防将士皆可一尝御酒。此等高风亮节,引得周美成也为之倾倒,赋诗赞曰:‘九天玉露出禁苑,不赐楼兰赐勾栏。幸有凤城飞将在,甘泉宫酒入酒泉。’”

老者捻须细思,而后轻啖一口杯中酒,微微一笑:“都言名花误国,而这位李姑娘却有如此侠肝义胆,当真是个奇女子啊。”

“不过……”李逸同是饮了一杯酒,轻叹一声:“唉,优伶尚忧国,而那梁贼却将御酒私藏,只留自己独享。李行首听闻此事后,又送三千贯给梁贼,使其购十万壶美酒犒劳将士,而那梁贼却又把这三千贯也私吞了。后来有人传言,李行首重金委托一刺客刺杀梁师成,看来便是这不二盗无疑了,可惜啊……”

正当此二人相谈甚欢之际,突然从邻桌穿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妙哉妙哉……”

老少二人循声望去,不知何时那一方也坐了两人,一男一女,似是主仆。男子身着一袭菱锦质地白衫,脚蹬一双青灰高筒皮靴,发不扎束,任自飘散,面若晓风拂柳岸,身似明月照大江;神有赤鲤跃龙门,气含泰山石敢当。端坐桌前,风度翩翩。在其身下,放着一个长约三尺,宽约一尺,漆黑木质,上覆烫金沟纹的木匣。而此时该男子也在含笑望着他们二人,笑容颇有几分少年任侠的佻达。

李逸起身,拱手向其行了一礼,正色道:“小弟闻兄台笑中豪气干云,可是为夜却行刺杀梁师道一事而笑?只可惜……”

“非也非也……哈哈哈……”白衣公子又笑。

“那便是为李行首此诗而笑了?”

“非也非也……哈哈哈哈哈……”

李逸见白衣公子大笑不歇,又是不解,又是恼怒,眉头一紧,厉声道:“那公子究竟所笑何事?”

白衣公子又笑了几声,而后放下手中木筷,将脸转向对面的女子,问道:“葙儿,你说好不好笑?”

李逸看向坐在白衣公子对面的姑娘,她发梳双丫髻,身着浅绿色衫襦,内里套着藕荷色的缎子背心,皓齿朱唇,柳眉星目,应只有着十五六岁的年纪。

听到白衣公子的问话,这位被叫做葙儿的姑娘也轻放下手中的碗筷,将头探向他,轻声说道:“公子,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惹事为好……”

白衣公子轻摇了两下头,脸上笑意不减,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酒和钱是那个姓李的伶伎送的,人是那个姓夜的小偷去杀的,他们未出甚么力气却是说的最热闹的,葙儿你说该不该笑?哈哈哈……”

李逸闻言,面露几分羞惭,无言以对。而他身旁那位一直坐着的老者却一直自斟自饮,未有表示。

正在这种尴尬时分,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引得堂内的食客纷纷走向窗前观看。

白衣公子也欲起身:“吵吵嚷嚷的,那边应是出了甚么大事。”

葙儿见状忙拽住他的衣襟:“出门前先生曾多次叮嘱勿要多生事端……”

“哈哈,事端已生,我们只是去凑个热闹。况且前人有言:‘与其临渊羡鱼,不如临渊吃鱼’,快些走罢。”说罢,提起木匣背在了身后,疾步走向窗子,跳了下去。

葙儿看他已跳下,慌忙收拾了包袱招呼小二结账。

上了亨和路后,白衣公子便看到前方二十来丈远的县衙门口正拥着七八十人,他们周围则站着十几个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白衣公子赶上前去,见衙役们不准路人靠近,遂向身旁同样在围观的一位书生询问:“敢问兄台,这是出了何事,可是这些人有甚冤情?”

书生看他一眼,忿忿说道:“还不是禁药令惹得祸事。”

白衣公子追问:“那这禁药令又是甚么?”

书生听闻,上下打量他,继而说道:“看来公子不是本地人士。上月廿八便是苏东坡忌辰,前不久那个自称苏东坡外子的检校太傅梁师成去到西湖巡赏苏堤,本是打算不日便转去应天府祭拜,却在途经余杭镇时遇到了刺客。那个刺客受了重伤逃走了,杭州各县便下了禁药令,严禁售卖伤药。但需要伤药的又不止那刺客一人,此荒唐之举怎会不波及无辜?面前这些人俱是家有伤患,今日前来向知县讨个说法。”

白衣公子看向前方众人,确实见到几个身有伤痕的人站在其中。

这时,衙门西面侧门走出一行衙役,在其中有一穿着对开长衫的中年男子。

一行人走到衙门正门口的高阶上后,边有衙役喊道:“尔等休再聒噪,我们县丞大人已经来了,有何冤情自当会为尔等主持公道……”

还未等他说完,阶下众人纷纷叫嚷开来:

“让陈知县出来……”

“我们要见知县,休要摆出一个县丞来搪塞……”

那位穿着对开长衫的县丞伸手将两个掩着他的衙役拨开,走到众人前,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陈大人昨日已去往余杭拜见梁太傅,为的便是这禁药一事。朝廷为防刺客同党假冒乡邻购药,不得已出此下策。但刺客一日不被抓获,朝廷便一日不安。望诸位能够多多体谅,暂且回去罢,陈大人必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说罢,这位县丞便又走向侧门,意欲回府。

在阶下众人的怒喊声中,一个站在人群的西侧的女子趁着阻拦他们的衙役不备,从棍下钻了出来,一跛一跛地小步跑到县丞身旁拽住了他的衣袖。但还未等她开口,县丞只是刚看到她的面孔便吓得挣脱她的手急忙向后退去,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脸色变得青绿似是见到鬼一般。

“何方妖人……滚开滚开!”县丞坐在地上也顾不得爬起,急挥着手命人将她赶走。

两个衙役听县丞的声音,赶忙跑了过来欲伸手拽走那个女子。但一见到她脸俱是惊恐万分,改用水火棍将她捅开。嘴里还嘟囔着:“长这么丑便不要大白天的出来吓人……”

女子“哎呦”一声被捅翻在地,沾了满身土尘,甚是狼狈。

她缓缓转身,想用双手撑起,却无意触到一只青灰皮靴,急忙将手移开,慌忙地道:“对不起,我……”

还未等她说完,白衣公子已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扶住她的上臂,而双目紧盯前方的衙役,戏谑笑着:“想必梁山上的那些好汉定是怕了你们这些当差的高深棍法才逃到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去罢!”

身旁的书生听罢,遂的冷哼一声,旋即俯下身去,也欲扶起那女子。

但听到白衣公子的话后,女子转过了头。

书生透过她凌乱的发髻刚看清她的面容,便“呀”地叫出一声,向后促退了两步,刚伸出的手也急忙收了回去,面色如那个县丞一样,而后急急从人群中钻出,跑向别处。

女子呆呆看向那书生的背影,若有所思,以致已被白衣公子扶着站了起来也不自知。

“他们可是欠了姑娘钱财?”

一阵清朗的嗓音打断了女子的沉思,茫然地抬头向白衣公子看了一眼,旋即又急忙将头转向身侧。

“甚……甚么?”

她似是未有听清问话,心思也才刚收回来,猛地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他握着,便急忙将手收了回来。

白衣公子已向她的脸看了许久,嘴角的戏谑并未消失,只是目光柔和许多:“不是欠了姑娘的钱,又怎的会如此惧怕姑娘?”

女子,闻言并不答话,连身上的尘土也不顾打扫,急忙福了一身,轻声说道:“多谢公子。”而后转过身还想去找那个县丞,但县丞早已在几个衙役的簇拥下退回了衙门。

第三章 【此间浪子(三)】

熙熙攘攘的人群外突然挤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女子,此人正是葙儿。

“公子,这些人是……”

话说到一半,忽地看到了白衣公子前方的那名女子,她大半边脸印着十数条触目惊心的伤疤,面容狰狞,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甚是瘆人。身上只穿着赭色粗布衣裳,上面还沾满尘土,邋遢不堪。

葙儿吓得双手不自觉地捂住嘴巴,愕然无声地愣在原地。

白衣公子循声向葙儿望去,问道:“葙儿,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见她不回答,继而又高声叫了她名字两遍。

“葙儿!葙儿!”

“啊……啊?”

葙儿反应过来,木然地回应两声。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都……都收拾好了……”

“那就过来吧。”

葙儿缓步移向白衣公子,眼睛仍盯着前方那个失措的女子。

“这位姑娘,在下看你脸上的伤应是已有些年月了,此次应是为他人而来罢?”白衣公子问向前方女子。

她徐徐转过了身,双眼氤氲起一层薄雾,抽泣着说道:“奴家是为家兄前来向陈大人求情的。”

“哦,敢问令兄因何所伤,伤势如何?”白衣公子追问。

女子轻抿了两下嘴唇,双手手指揉搓着衣角。

“家兄他……家兄他……他是在田间耕作时,不慎跌倒,腹部撞到了锄头上……”

白衣公子双目中之前的柔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疑,嘴角也重新挂回了戏谑:

“锄头?”

“对……”女子声音渐显慌乱,后面的声音逐渐轻下来,细若蚊蝇。

白衣公子短吁口气:“好罢。那伤势如何,有无性命之忧?”

女子沉默了一阵,而后泪水潸然,抽泣声更甚:“已伤及腑脏,若再不医治,恐怕……”

白衣公子看向葙儿,抖了抖双肩,又转向那女子,说道:“姑娘莫再哭了,且容在下询问一番,稍后便回。”

说罢,白衣公子冲过几个衙役,钻进了喧嚣的集会人群中。

葙儿冲他喊了两声,未得他应答,遂即也罢却了之前的慑惮,柔声问向面前的女子:“姐姐,我叫葙儿,你叫甚么?”

那女子缓缓止住抽噎,回道:“你便叫我小叶罢。”

“好的,小叶姐。”葙儿露出灵佻的笑容,“你莫要担心,我家公子本事很大的,天底下就没有他不懂得事情,你哥哥的伤他一定有办法的。”

小叶向她回以微笑,又向人群中细细望去,试着找寻那位公子的身影。

“在那儿呢。”

葙儿向人群中指了一下,小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白衣公子正来回穿梭其间,似是在向人们询问着甚么。

过了半刻,他额上顶着几颗细汗徐步走了回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犹如冠玉的脸上轻扬着嘴角,神态自若,而其信而有征的口气,使小叶有了一种枯槁秋花逢甘露似的宽心,又生出一股深夜迷途遇古刹般的慰藉,虽还不知他究竟有何办法,但仍是激动难耐,坠下两行热泪。

“哈哈,姑娘快些止住你这一脸的梨花带雨,我们出去说话。”边说着边带着两人走了出去。

“公子公子,你快些说吧,莫急坏了小叶姐。”葙儿神色焦急,仿佛出了事的是她自己一般。

“原来你叫小叶。”白衣公子整理了一番被人群推搡而凌乱的衣衫,笑着说道:“白壁难无瑕,百密必有疏。禁药一令,起事仓促,况且若不分轻重,将所有治疗外伤的药材一并禁售,必使民怨沸腾,到最后只会闹得不可收拾……”

“公子不要再卖关子了,快些说罢!”葙儿娇嗔道。

白衣公子粲然一笑:“我方才盘问了这些前来陈情的人,他们中除了自己或家中人受了外伤,并无其他病患。如今衙门允许售卖治疗其他病症的成药,禁卖治疗创伤的成药,而两种成药中必有许多通用的药材,但此地并无因买到的成药中缺少个别药材而来的人,如此想来,这禁药令禁的必然只是成药而非药材。”

葙儿静静地听他说完这番话,晶亮的眼珠转了两转,猛然反应过来,兴奋地跳起三尺高:“这么说,我们去单独买下需要的药材便可以了罢?”

旁边的小叶闻罢轻摇着头,面带沮丧地说道:“不行的,奴家早已问过,如今各大药房不仅不卖成药,就连治愈创伤所需的所有药材都不准卖。甚至不止药房,就算是私家藏有的药材都已被衙门清查计数,进城的人员和车马也会被严厉搜查,根本买不到药材。”

葙儿脸上的喜色逐渐褪去,轻咬薄唇沉默下来。

但白衣公子面上笑意不减,轻唤向小叶:“哈哈哈,小叶姑娘莫急,此地人多眼杂,你且附耳过来,我细说与你听……”

***

鹿治谌,能够在年仅十九岁的年纪便膺选为青崖白鹿阁北宗“入世五剑”之一,天资之高不仅令同门修、齐、治、平四辈中其他同时入门的治字辈弟子难以望其项背,纵使是他的大师兄——当代北宗掌门的嫡传弟子鹿修严也对他年纪轻轻便能取得如此成就艳羡不已,而另其羡慕的还不止于此。

在去年,也就是宣和元年,十八岁的鹿治谌入门之后第一次下山。而下山的任务是陪同三十余位同门师兄弟西进,加入由老种相公种师道率领的种家军出兵西夏。于攻克西夏横山之地一役中斩杀一名西夏大将,名声大噪。此一役使西夏失去与宋朝的南部屏障,遂向宋称臣投降。种师道本欲向宋徽宗上书重赏青崖白鹿阁众人,更是多次亲邀鹿治谌留于种家军中,但仅在西夏投降后的第三日,鹿治谌与剩下的八位同门便轻驾回了青崖白鹿阁。

不过虽然鹿治谌已颇负盛名,但其行事却仍似一个孩童般轻佻孟浪,使得此次与他同行一路的师兄娄齐敦苦恼不已。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此次下山,我等应以达成师命为重,不应过于贪求口腹之欲……”

钱塘县城的一家简陋的客栈中,娄齐敦坐在大堂中的一方木桌前,右手揉扶着额头。

在他对面的便是鹿治谌。他身着青布衫,环抱黑匣剑,少年英气携着手中一碗浊黄雕花酒弥漫满堂。此时他双脚交叠翘放在桌子上,屁股下坐着的木凳只有两只木腿着地,正被他前后晃荡着,犹如风浪中的一叶轻舟,摇晃不止,却危而不倒。

“我都好几日没尝过肉味儿了,一天到晚只能吃这清汤面,亏得咱们这次还要找那个什么鲤鱼什么鸟的,不给点儿好吃食怎的有力气去找?师兄你怎能恁的没人性……”

“鬼谷先生的两位门徒‘触山隼’与‘池中鲤’于半月前俱已下山,各方势力皆欲拉拢。若哪怕其中一人能为我北宗效力,则我北宗不仅能借此一压南宗,甚至可在这乱世之中划出一方天地。”

娄齐敦虽为鹿治谌的顽劣性情头痛,但毕竟已与他相处了十余年,知道他固然平时散漫一些,可对待大事不会懒怠。

鹿治谌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长呼口气,将双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脸上变出一个虐浪而鄙夷的笑容:“这个鬼谷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教出这种厉害人物,莫不是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沽名钓誉之徒,想把两个徒弟卖个好价钱罢?哈哈哈……”

娄齐敦听后暗暗摇头,心里忿忿想着:‘我青崖白鹿阁几十年间不知为朝廷培育出多少人才,恁的生出他这一个浑小子。若他是哪个没名没姓的野孩子倒也罢了,直接轰出师门,免得毁我门清誉,但偏偏……’

“鬼谷先生这个名号由来已久,早在春秋战国时,道家的开宗祖师老子有一弟子,姓王名诩,通天彻地,智慧卓绝,精通百家学问,孙膑、庞涓、苏秦、张仪、商鞅等皆为其弟子,后隐居于鬼谷,他便是第一代鬼谷先生。自那时起到如今,历代鬼谷先生的传人一直传延着他的智慧与谋略,个个都是出将入相之辈。传说代汉立新的王莽、更始帝刘玄、北齐兰陵王高长恭、唐朝太史令李淳风都是其传人。而这一代的‘触山隼’与‘池中鲤’,虽然刚出师门,涉世不深,但想必也绝非泛泛之辈。”

面对娄齐敦的一脸肃容,鹿治谌仍旧不以为意,边听他说边把玩自己手中的宝剑。

“说的挺唬人,但没亲眼见到,我可不信他们有这本事。再说了,如果这俩人当真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厉害,怎么不去为朝廷做事?”

娄齐敦叹了口气,双眼望向窗外,说道:“鬼谷传人向来行事古怪,况且此次两人同时下山入世,恐怕不仅不愿为朝廷所用,甚至还会引起我大宋一场血雨腥风。也是因此,虽然各方并不清楚他们二人深浅,但仍不敢轻视。前些时日有人传言,鬼谷二子中的池中鲤正向杭州行来,这也是我们来此地的目的之一。”

鹿治谌将身子向他探去,急忙问道:“怎么?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是不是去杀人?我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娄齐敦白他一眼:“杀杀杀,成天不是玩就是杀,依你这性子真该去南宗,与那群腌臜泼才鬼混,生在我北宗真是委屈了你。”

鹿治谌仰天大笑,说道:“哈哈哈,对极对极,知我者莫过于师兄你了,哈哈哈……”

鹿治谌拔出宝剑,对空比划了几下,数道青光闪动在他脸上。

“我就是佩服南宗的自在,佩服他们的快意恩仇,人生在世,当是如此,哈哈哈……”

娄齐敦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细看着他,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不住地摇头。低沉着嗓音怒道:“这种混账话以后不准再说,辱我北宗门风。”

“反正我是不在意什么门风,师兄若是在意,堵住耳朵不听便是,我只求一个畅快。”

鹿治谌自顾自地将剑舞了起来。剑越舞越快,刚朗的细剑和着他满身的酒气,蓦地显出几丝诗意,一时如落英撒江天,一时又如秋风扫落叶,看得堂中宾客目不暇接,纷纷拍手称好。

不知沉默了多久,娄齐敦身前的酒杯已填了三五次,鹿治谌才又开口。

“师兄可知那池中鲤前来杭州所为何事?”

娄齐敦怒气此时仍未褪去,不过见他提起正事,愤懑的脸上透出些许喜色。然而只是须臾之后,喜色便消,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羞恼。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几个字,但模糊的吐字却使鹿治谌并未听清。

“怎的才喝了几杯淡酒,师兄便不见方才的利落了?这酒量可连李先生都不及啊哈哈哈……”

娄齐敦见他打趣自己,清了一清嗓子,快口说道:“来看花魁赛。”

第四章 【此间浪子(四)】

柔茫娆月撩绮窗,馥郁琼酿氲闺芳。芙蓉帐里红缎被,玉壶瑶瑟脂粉香。

房门前一扇六曲屏风,朱红樟木座,杏黄绸围屏,侧饰青碧蝉纹玉,上绘金底报春图,光彩溢目,华丽非常。屏风后方正对两扇对开的镂空雕花窗,几丝月光穿过袅袅檀香轻烟伏在一道五彩珠帘上。珠帘婆娑轻晃,相较月光更显俏丽,似是和舞着帘内的靡靡之音。

“秋阴时晴渐向暝,

变一庭凄冷。

伫听寒声,

云深无雁影。

更深人去寂静,

但照壁孤灯相映。

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歌声婉转悠长,如黄英出谷,余音绕梁,摄人心魄。

“‘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能将周美成的这曲《关河令》唱至如此地步,应行首当真不负‘花舌子’三字。”

应自怜端坐在一方六脚榉木桌旁,桌上盖了一张朱红色底绸质桌旗,四角各缀有一明黄色穗子。而桌旗之上摆满的八珍玉食、玉液琼浆,在这位余杭的绝妙佳人相称之下更多了几分旖旎颜色。不过此时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却好像与这满桌佳肴的品相有些不搭。

他头发脏乱,甚至打着绺;衣裳破旧,开了几个洞也不缝补;鼻下留着的两缕小胡子不知几日未有修裁,似是哪块破败墙垣边随性生出的两株杂草;一对招风大耳活更是活像两个撑开的河蚌壳,一摇头,便又成了在两鬓处扑腾的小蒲扇;或深或浅的皱纹爬满一脸,应已是过了不惑之年。

但虽然他其貌不扬,甚至可说是邋遢不堪,可既然能被请来这金风楼,其身份可见一斑。

不错了,他是被请来的,而且还是被四大行首之一、金风楼的当家花魁应自怜亲自邀请来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何种能耐能使这位无数达官显贵豪掷千金也难见一面的应自怜委身相邀?

不,错了。今日委身的并非应自怜,而是他“只易不贾”濮阳律。

“濮阳先生见笑了,”应自怜语笑嫣然,细糯的嗓音酥软人心,在这几尺香闺之中泛起层层涟漪,使听者甜如浸蜜。“甚么花舌子,都是人们以讹传讹罢了。奴家这些许的微末伎俩哪堪入得先生法眼。”

濮阳律微眯双眼,快夹成了两条细线。左手搓转着身前的酒杯,杯中酒倒映着他嘴角油滑的笑容。

他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应行首莫要自谦,某自从离开开封府后,曲子虽是仍不少听,但确实未见有哪位姑娘能及得上应行首十之一二。”

应自怜如何听不出他话外之音,出了开封府没有能比得上她的,那在开封府自然是有更胜于她的了。

她遂即故作失落,娇嗔道:“看来就连先生也对那位‘飞将军’情有独钟呢,竟拿她来奚落奴家。奴家本就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自然比不过令官家亦青眼相待的玉人。”

她嘴上虽是说着嗔怪的话,不过眼中却满是倚姣作媚,说不出的婀娜妖艳,道不尽的风情万种。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濮阳律根本谈不上是英雄,更何况应自怜又是美人之中的美人。

更更何况,风花夜,烟柳巷,谁还不愿作戏一场。

各自乐在其中,屡试不爽。

濮阳律长“诶”一声,缓缓起身,来到了应自怜身旁,寻了一方木凳便坐了下来。

他右手拿起酒壶,左手伸向应自怜的酒杯,过她手时还借机在她手上轻揩了一下。

盈盈美酒从狭细的壶嘴中淙淙流出,将那泛着清光的白玉杯染出几分醇香。

“应行首这是说的哪番话,你在某眼里那可是下凡的仙子,出水的鲛人。就算是张张嘴、吐吐舌头都比这天下所有女子唱的动听十倍……不不,百倍不止,嘿嘿……”

又是那油滑的笑容,手也不知何时滑上了应自怜的腰肢,在她水柳细腰上恣意揉抚。

应自怜白他一眼,推开了环着她的那只臂膀,佯装微怒道:“怎的可能,人家李行首可有宫里的教坊陪奏,哪像奴家我,想请个好些的琴师都寻不来呢。”

来了,几番推杯换盏,几番虚与委蛇,正戏终于来了。

应自怜细细望着他,哀怨与妩媚糅杂在一起,惆怅与期冀掺和成一线,似是桃花渍酒般香甜之下能醉倒十人。

此时她要醉倒的只一人。

而这人此时很清醒。

濮阳律只是戏谑地与她对望着,笑而不语,待她下文。

应自怜轻哼一声,撇过头去,嗔道:“三日之后的八月初七便是花魁赛了。前几日听闻当今世上的第一琴师濮阳律也已过来,奴家是又喜又怕。喜的是终于能一睹濮阳先生的风采,而这怕的,便是怕先生你为别的花魁娘子陪奏使琴,恁的让奴家好生苦恼。”

濮阳律闻罢沉默片刻,而后又嘿嘿笑了两声:“某此次前来,见到的唯一一位花魁便是娘子你了,若要使琴,自然也只能为娘子你使……”

他话说到一半便乍止。

应自怜明白,他今日能应邀前来,自己这点小心思他自然知道。而他那点心思,自己只能当做不知道,且看他究竟能刷出甚么浑招,且看自己能否应付……

“谁人不知你濮阳先生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而别的铁公鸡是一毛不拔,你倒好,是别人拔了一身毛你也从不肯打一个鸣。这天下人如若想听你奏上一曲,必要答应你一个条件才行。奴家诠才末学,只会唱几段娱人的小曲儿也只是敝帚自珍罢了,可没有能教您看得起的。”

她说完后还接着轻哼一声,瞥他一眼,便又将头转到一旁不再理会他。

濮阳律哈哈大笑,双眼冒出两缕精光:“使琴有何难,折下这花魁赛的桂冠又有何难?应行首能给某架上一方琴台,某便用这一双拙手、七根破弦送行首你登上这百花的顶尖儿。”

应自怜仍是不转头,这濮阳律行走江湖二十余年,能得来“只易不贾”的名号,其倔强她自知一二。而此时他满口答应,如此看来那条件与她所想的相差无几。

夜寂静,叶即静,窗外无风。

桌上的红烛隔着纱罩将应自怜头上插着的金簪照出几分昏黄,更照出几分焦虑。

濮阳律接着说道:“听说花魁赛后的中秋佳节,除了有西湖诗会,更是应行首的梳拢之日。”

来了,几番觥筹交错,几番忸怩作态,正戏这才来了。

她是七岁便被卖金风楼的清倌人,她是愿做一世的清倌人。只是人在屋檐下,自己不低头,也总会有人帮你把头压下去。

夜寂静,叶继静,窗外月冷清。这韶光太贱,这人间灯火总太伶仃。

清倌人哪能一世清,既来了这皮肉馆,便自然要卖皮肉。

“先生说的不错,确实如此。”

薄霞飞双颊,朱樱掩皓贝。

她双眼望向窗外,只见乱云扰清月,衰柳黯伏窗。

她已二十有五,对外只说不满双十。

她如此说,销金客们便如此信,彼此心照不宣,各自开怀。

然世间岁月骎骎,容颜易逝,如水东流花秋落。青楼女子过了十八九岁便已可算作老姑娘了,她能靠这副父母给的俏丽皮囊与这不可多得的好嗓子从别的伶伎手里抢过这几年实属不易。

可纵使如此艰辛,吞冰啮雪,她也有非留在此地不可的理由。

而若要留下,这花魁赛,那便非赢不可。

她早年间便已听人传言,说濮阳律琴技绝世,为人放浪形骸,不拘小节。本暗自揣度应是一风流洒脱遗世佳公子模样,这梳拢一事自己与鸨母说上一说便也就是了。可谁曾想,这人竟是如此放浪,如此不拘,不免心生退意。

“不过,这一事,奴家只能全听妈妈的,望公子恕罪。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某也别无所求。”濮阳律笑得狡黠,似是故意调弄一般。

应自怜实在不愿再作理会,只盼他自觉没趣。

濮阳律看着她那副微怒又不跟张扬的样子,心里比脸上笑的更欢,忽地放声大笑:“哈哈哈——应行首错谬了。”继而为彼此斟满了酒,轻轻在对方酒杯碰了一下,怡然自饮起来。

应自怜甚是错愕,转过身不解道:“有何错谬?望先生明示。”

濮阳律又笑了几声,指了一指她面前的酒杯,示意她喝下。

应自怜举起酒杯清啖一口,遂即放下。

濮阳律徐徐说道:“某在金陵时曾偶遇一小友,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且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只是少不更事,今次他亦来到了杭州,某希望应行首若能遇到他能够提携其一二。”

应自怜疑惑不解,问道:“能让先生如此青睐,这位公子看来绝非等闲之辈。敢问其高姓大名?”

秋月斜,酒殇倾。瑶琴旧,簪子新。星是自在星,名是浪子名。

“聂鳞。”

第五章 【盗亦又盗(一)】

华灯初上,楼阁尽熏黄。月明如练,花影相参差。

此刻已是戌时,正是各大酒楼最热闹的时候。

此楼名为“九皋居”,正是整个钱塘最热闹的酒楼。

九皋居并非茵帷楼那般的青楼,它只是个普通的酒楼。

九皋居并非普通的酒楼,不似茵帷楼那般有钱就能进。

九皋居共有三层,构造精巧,又朴实素雅。雕梁画栋,却不显富态;少有饰物,但不至鄙陋。与咏芳街相隔不过三条巷,上下并不沾丝毫脂粉气;共西子湖合置一地,内外皆俱含几分风流韵。

其正门前贴有一副楹联——

上联曰:狭人免进侠人进。

下联曰:稚者莫来智者来。

甚为风趣、机巧。

传闻此联为九皋居主人亲作,而这座酒楼也是因此联在江南一带成名,无数文人雅士来此只为亲眼一睹此联。

楼借联名,联助楼势,凭贤居开业不过短短八年,便发展得极为兴盛。不啻杭州,纵使放眼整个江南酒楼,凭贤居也可堪其中翘楚,风头一时无两。

“原来九皋居便是此番模样……”

白衣公子正身侧立于正门前,打量着这幢大名鼎鼎的酒楼。

他那一袭白衫在几盏昏黄街灯的映照下少了清冷与矜慎,显得分外柔和、温藉。

一阵清风拂过,栖落了几片细柳叶,浮曳了几绦骊黑发。

秋风此夜不萧瑟,飞扬云发染超逸。

此刻,白衣公子身后的葙儿只觉自家这位公子与他身前的那副楹联实在相称,如诗如画。

二人信步走进楼内。甫一进楼,便有店小二过来迎接。

名楼不亏为名楼,就算是个店里的小厮也如此与众不同。

只见他衣着光洁,唇红齿白,放在大街上,便说是个秀才也会有人信。

“二位是在一楼大堂就座,还是去到楼上?”那个小厮恭笑着向他二人询问。

白衣公子扫了一眼大堂,堂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不过大多是些书生打扮,墨香四溢堪比酒浓。

白衣公子看向那小厮,问道:“楼上如何,与楼下有何异?”

小厮答道:“二楼三楼俱是雅间阁房,用度颇高,不过相较大堂却也清净许多。若公子爱热闹,那小的便为您二位在大堂寻个坐处,亦方便与其他仕子扳谈切磋,此刻还是有几方空桌的。”

葙儿听后不自觉轻点了点头,暗暗想道,这小厮确实颇讲礼数,他这番说辞,纵使来客确实因惜财而不上楼,也不至失了脸面,与其他酒楼中那些见钱眼开又势利的小厮简直有云泥之别。

白衣公子双眼又在堂中扫了一圈,而后面显些许疑惑,轻蹙了蹙眉头,继而再次问道:“听说凭贤居中有一绝对,上联已摆了一年有余却至今仍未有人能对出下联,这大堂我已看遍了,却为何未看到此联,难道是在楼上吗?”

小厮笑着答道:“鄙楼确有一妙联,是前年加盖三楼后掌柜邀迓一位才女所作,就悬于三楼之中,而此联也确如公子所言,至今仍未有下联出世。”

白衣公子闻言,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面上也现出兴奋之色,急声道:“那我们便去三楼,快些领我们上去。”说着,便转了身子,抬起脚步欲向楼梯奔去。

而小厮却急忙拦在他身前,恭敬说道:“公子留步,请恕小的冒犯……”

“哦?怎的,难道这三楼竟贵到连看一看都不可的地步吗?”白衣公子笑道。

小厮连忙作揖:“岂敢岂敢,只是公子来的不巧,若是昨日来或明日来皆可上楼,却唯独今日不可……”

白衣公子问道:“这是为何?”

小厮答道:“今日已有重客包下了整个三楼,故此只能委屈公子了。若公子执意要观此联,烦请明日再来。”

白衣公子听后,连连摇头,长叹了口气,脸上逐渐升起一丝沮丧,而后又对空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也罢也罢,明日再来照顾你们生意一次。”言罢,自顾地向一张空闲无人的桌子走去。

葙儿便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只是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总不住地四处打量。

见大堂三面墙壁上挂有二三十幅风格相异的画作,既有泼墨山水,也有工笔白描,或挥斥方遒,或隽永细腻。虽然画作众多,却无一俗品,张张可堪传世佳作。这九皋居虽无有金装银饰,而其富态自这些画作中便可窥见一二。

“贵楼可有甚么招牌菜?”

葙儿还神游画中之时,白衣公子已经落座。

“二位可有忌口?”跟过来的那位小厮问道。

白衣公子答道:“除了鱼,便无所忌。”

“如此,那二位可一试鄙楼的江瑶生、蝤蛑签、秀吹羊、千里羊、羊头元鱼、细抹羊生脍……”

他一连报了十余道菜,却大半都是羊肉。这也并不稀奇,宋人喜食牛羊,而恶豚,因其污秽,向来为儒家君子所忌。而羊肉鲜美更胜于牛肉,宋人便更爱羊肉一筹。

点了几道菜后,白衣公子看向坐在一旁的葙儿,她此时正嘟着嘴巴,眼神迷离,似是深思着甚么。

白衣公子笑着问她:“葙儿,你可有想出来?”

葙儿脸上仍是那副面孔,摇了两下头,“公子,你究竟给小叶姐出了甚么主意,难不成是教她去打劫药房不成?”

白衣公子被她一句话笑得险些从凳子上栽下去,“我那时已将话说的有够明白了,你脑子着实太笨,只听见了易懂的,而听不见绕了点儿弯子的。”

他又笑了几声,随后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两名食客,细声道:“你猜他二人是何种关系?”

葙儿看向他手指的方向,见有一胖一瘦两男子相对而坐,稍瘦些的男子衣着华贵,面带笑容。而对面那人却不似他那般锦衣华服,身上还沾有些许泥渍,不过脸上同样挂笑。

葙儿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说道:“虽然他们自着装上来看不似一路人,但能一同在这般名贵的酒楼吃酒,彼此又俱是笑脸相对,应是不惧身份嫌隙的至交密友。”

白衣公子笑着摇了摇头,“不对,他们是主仆,而且那精瘦男子还有求于那胖子。”

葙儿听后大为不解,急忙将头向前伸了几分,将一双杏眼睁的浑圆,却仍是一无所获,狐疑地问道:“怎会有主仆同在一桌就餐……”

说着,突然想起他二人来,虽说他二人经历过那般遭遇后,早已亲如兄妹,平时也并无太多顾忌,却毕竟在名义上仍是主仆的关系,不免唏嘘。

白衣公子见她突然目光呆滞,摇了摇她身子,这才使她回神。

“还有……还有就是他们都笑得很是快活,桌上也满是好菜,如若当真是一对主仆的话,有哪个下人敢如此……”

她声音越说越小,想起曾经的诸多往事,想起了那位待她胜过生母的老夫人,一时悲从中来,到最后竟无声抽噎起来。

“唉,午时才止住一个,现在另一个又哭了。问君能有几多愁,梨花带江河万古流啊……”白衣公子无奈地说道。

葙儿听了他这玩世不恭的话,又好气又好笑,拭干泪水后抬眼问他:“纵使他们真是主仆,那精瘦男子家境必定殷实过那胖硕男子,能求他做甚么?而若他俩真是主仆,主人吩咐下人做事自是天经地义,又何必求他?”

白衣公子说道:“你看到了他们着装的不同,却未看到他们着装的相同;看到了他们在笑,却未看到他们在如何笑;看到了满桌摆满了好菜,却未看到这菜是如何摆的……”

***

此时二楼一个阁间中,有三人正把酒言欢。

“听说江宁的那个七年间都无人能对出下联的对子被人对出来了,齐兄可知晓此事?”

自中午在茵帷楼败兴而归后,整个下午齐涵衍都郁郁寡欢。到了黄昏时分,他两个最新结交的朋友宋茂与何修儒邀其出门吃酒,便随他二人出门在城中转了转,而后来了这九皋居。

此时问话的是何修儒,表字介文,乃是杭州富商王浦的女婿。而与大多数女婿不同的是,何修儒是入赘到王家的。

齐涵衍本就没读过几年书,而那些倨傲的文人仕子更因其身份不愿与其交往,对这甚么江宁的对联便更是不清楚了。但此刻何修儒问他,他又不愿被人撞破自己是半个白丁的事实,便故作镇定地说道:“那个对子,嗯……确实,确实难对的很……”

何修儒闻他此言,似是知道这事,追问道:“那齐兄能否将那联读顺?”

齐涵衍大感不解,不明何修儒此话之意,脑子里只是不断重温着“读顺”二字,不由得暗想:‘这厮好生无礼,这分明是在取笑我不识字!’

刚欲拍桌走人,一旁的宋茂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介文兄莫要打趣齐兄,那怪联着实佶屈聱牙,至今无一人能读懂,你此番为难齐兄,必得自罚三杯才可。”

宋茂硬给他倒了三杯酒,待他喝完后问道:“介文兄可知那位对出下联的高人姓甚名谁?”

何修儒实在不胜酒力,三杯才刚下肚便已摇摇欲坠。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窗边,倚着墙壁痴笑着说道:

“聂鳞。”

第六章 【盗亦又盗(二)】

“你看他们的鞋子。”

白衣公子又指了指那二人脚下。

葙儿细看了一晌,仍是不明所以,撅起嘴巴摇了摇头。

白衣公子无奈地笑道:“你仔细看看他们的鞋面,发现了什么?”

葙儿将双眼再睁大几分,两颗漆黑若潭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烛火,镶在一张圆润得仿佛鹅卵石般的细滑小脸上,恍如正在月光下偷食吃的小猫翻箱倒柜时未掩藏住的两点精光。

她屏气凝视着那四只黑色靴子,莫名生出一种正在窥勘某个弥天大案一般的紧张,不由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她聚精会神地盯了许久,甚至桌上已上了两道菜她也不知道,直到两双眼睛都已酸痛方才将头扭过来,委屈地默默看向坐在对面的白衣公子。

而那白衣公子却正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发出几声赞叹。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孔夫子说得真是对极!葙儿你快些尝尝,可莫辜负此等甘旨……”

他说这话时,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问的事,只是自顾自地享用佳肴。

葙儿却实在没心思吃,想要问他究竟看出什么端倪,又突然想起下午时的场景——

“葙儿,你可知我对小叶姑娘说了甚么?”

“公子你那么快便想出了办法,想必也应该不是甚么难如登天的法子,且容我想一个时辰……不,便想上一个半时辰,肯定能想出来,你千万别说,否则我肯定忍不住听的!”

——

前一个问题还没弄明白,又被这一个难住,早知如此,九年前便去求那老先生再多收一个弟子好了,省的像如今这样成日被公子捉弄……

“公子,他二人的鞋子到底有甚么特别,我看就是普通的鞋子而已……”

白衣公子停下筷子,谐笑着打趣她:“怎么,一个半时辰这么快便过去了吗?”

葙儿听到被其笑话,不禁有几分羞赧,几根纤发恰巧垂进她的领口,搔得她脖子微微发痒,不觉低下下巴在衣领上蹭了蹭。

“哈哈,你日后要多食些鸡脑鸭脑,以形补形,才可变聪明些。”

“为何是鸡脑鸭脑,吃牛脑羊脑不行吗?”

“咦——你的脑子怎会有那么大?哈哈哈……”

两人谈笑间,店里小厮又端上一道盐水鸡。

葙儿看着这盐水鸡,噗嗤笑出了声。

白衣公子又打趣了她一番后,缓缓正色说道:“他们的鞋子确实都是普通的鞋子,但鞋底与鞋面俱沾有泥渍。葙儿你想到了甚么?”

葙儿看了一眼后,确实有见他二人鞋上沾着几块已干的泥块,只是之前自己一直以为有问题的是鞋子制式、质地、颜色等,却未曾留意到那上面的泥渍,不由得“呀”地轻叫一声,不过旋即眉头便皱了起来。

“那这又能说明甚么呢?或许只是他们在下雨时都出过门罢了。”

“虽然我们刚到此地不过半日,但街道上却既无积水也不潮湿,况且这里并不似西北那般干燥,下了雨,即便只是场小雨也至少需要三日,路面才会被晒干。那么既然近几日并未下雨,而这两人却都鞋上有泥,说明甚么?”

葙儿想了一想,激动地说道:“说明……说明他们都去过有泥的地方!许是农田,也许是湖边!”

“不仅是这两地,也有可能是花园或用水的作坊,而且都是今日去的。”

葙儿不解,“公子是如何知道他们是今日去的呢?”

白衣公子笑了两声,将手中的筷子倒转过来向她头顶轻轻敲了一下,“看那精瘦男子穿着必是个富家翁,若是今日之前弄脏了鞋子,纵使妻妾未提醒他更换,府中的仆人也必会照应。”

“对哦……”葙儿揉着被他敲打过的地方,又问道:“可即使是这样,公子又如何断定他们是主仆?或许那胖子只是从外面找来帮衬的也说不定啊?”

“不错,其实我能断定他们是主仆也并非单凭这一点,你再看他们的手和上衣。”

葙儿放下手中的碗筷,再次转回头去打量。过了少顷,似是发现了甚么宝贝,兴奋地说道:“我看到了!他们手上和衣服上都有些彩色的斑渍!”

白衣公子粲然一笑,皓齿犹如秋月白,竟还胜了他这一身的白锦长衫三分。

“有长进,烂泥终是扶上墙了,哈哈哈……不过你认为那些彩色斑渍是什么?”

“这个,看那颜色不像胭脂水粉,应是布匹的染料罢……”说着,又像想到了甚么,激动起来,“他们都去过染房,而且染房里必定有许多用于做工的水,这才又弄脏了鞋子!”

“正是如此,那两人双手指缝间俱已被染料染黑,这是常年在染坊做工所致,所以那瘦子便是染房的东家无疑,而那胖子必然是染坊里的伙计。”

葙儿听完他的分析,重重点了几下头。只是虽然一惑已解,另一惑却仍未消。

“可即使他们是主仆,此时相谈甚欢,如何说主人有求于仆人?”

“他们的确相谈甚欢,且嘴上都笑着。但你仔细看他们的表情,那胖子虽然在笑,但颧骨旁的皮肉却平直呆板,眼中不见喜色,反不时透出几丝忧虑,这正是所谓的‘强颜欢笑’;而那瘦子却眉飞色舞,笑得近乎谄媚,身子还一直向对面倾,这很明显是在示好。”

葙儿按他所说的那样看了看胖子的侧脸与眼睛,又看了看瘦子,见他们确实都如其所说的那般,而且那胖子还偶尔皱几下眉头,全然不似个开心模样。

“不止如此,他们桌子上的菜才叫有趣……”

“他们点了七八道菜,这桌子都快摆不下了,但除此之外好像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白衣公子又笑着敲了她头顶一下,“你看东西就只是数数吗?桌子上摆了七八道菜我也看到了,但我要你看的是这七八道菜是如何摆放的。”

葙儿感到这次他敲打的力道比方才大了一些,忍不住轻哼了两声,可实在看不出菜品摆放的门道,不争气地摇了几下头。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说道:“那桌上的菜有荤有素,但荤菜几乎全摆在那胖子一侧,而那瘦子这方则只摆着两道凉菜,这分明就是在讨好对方,不是有求于人还能是什么?”

而也就在这时,堂内的交谈声小了一些,那胖瘦两人的谈话刚巧被白衣公子与葙儿听到——

“大贵,你在我坊里也做了五年多了,平时我和夫人有亏待过你吗?”

这是那瘦子在说话,边说边给胖子的碗中夹了一大块肥肉。

胖子双手紧搓着,头上竟还冒出了几丝细汗。

“这么多年里,老爷、夫人对我们这些长工有多厚道,十里八乡就没有不知道的……只是……”

“诶——我对你们的好,是我这个做东家的本分,却也是你们的福分你说是不是这么个说法?”

“是是是……我们对您也是打心眼儿里感激……”

“好,我王某人也知道你大贵有恩必报的忠厚性子,这才来叫你出来的。我也说了许久,要做什么你也明白了,况且都已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眼看人就要来了,纵使不管那二十贯钱,哪怕只是看在我这些年对你的恩情上,这事你也得应下来,否则该教我与夫人有多寒心,你说是不是?”

……

后面的话便也听不真切了,不过仅凭这几句却也能印证白衣公子方才的分析应是无误了。

而听到此二人的这番话后,白衣公子笑意吟吟,好不欢欣,更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坐在对面的葙儿。

葙儿被他盯着看了一晌,面现几分窘迫,不服气的指向大堂里侧的一角,说道:“公子你能否再猜出那人是做什么的?”

白衣公子看向坐在墙角的男子,脸上的喜色顿时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疑……

第七章 【盗亦又盗(三)】

九皋居坐北朝南,此时在大堂的西北角坐着一个矮瘦男子。

他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能把他吹散架,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粗布衣裳。脸盘削窄,尖下巴,酒槽鼻,一双鼠目四处乱看,似是要把这里所有的人都看个遍。

身前的桌子上摆了五道菜,在最中央是一盘清蒸草鱼。

在他身后是一扇大窗,降香黄檀木质的窗棂从窗外偷进几缕清风,将近前的二三幅挂画搔拂得哗哗作响。

白衣公子玩味地看了他良久,时而摇头,又时而点头,看得葙儿很是糊涂。

其实适才葙儿让他猜那个矮瘦男子的身份,不过是无意中看到其打扮像个破落户,与此地的其他锦衣华服、峨冠博带的宾客截然不同。而其贼眉鼠眼的样子更是与这里的风雅气质格格不入,便心生好奇。

但其实她并未细想太多,毕竟虽然这九皋居门前确实挂了那副盛气凌人的对联,酒菜价钱相较其他酒家也贵上些许,也并未见店家往外赶人的情形。故此,虽然那好似泼皮的矮瘦男子坐在这九皋居中,她倒也并未觉出有甚么大不了的。

只是自家公子此时仿佛对那泼皮很是上心,表情愈加肃穆起来。

“有意思。”

他收回了望向墙角一隅的目光,把头扭了回来。刚要举筷夹菜,眼神却突然凝滞。他那清秀如柳叶般的剑眉轻轻挑了一下,刚离桌的筷子又啪地撂下,眼睛转到矮瘦男子桌上的那条鱼身上。

“真有意思。”

他轻声说了一句。

也正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咚咚”的踏步声。

***

“晦气,今天的破事儿真是多。”

方十二打了个喷嚏后,把身上略显单薄的衣服紧了一紧,而后咒骂道:

“自打晌午时被那姓齐的贼猢狲撞上一下,到现在就没消停过,真他娘晦气!”

他身后的朱长生短笑两声,问道:“老方你说姓齐的,该不会就是那个齐涵衍罢?”

方十二呸了一声,恶狠狠地答道:“除了那个泼才还能是谁。这厮着实欠管教,改日叫上兄弟们去他家玩一玩,教他认认礼数。”

朱长生听后嘿嘿笑了一笑,左手往他肩上一搭,调侃起来:“是是是……你老兄本领通天,一百零八个强人都被你一棍子赶到梁山上去了,齐家那几十口人哪够你塞牙缝的……”

他此言一出,身旁众人皆是哈哈大笑,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

方十二抖了抖手中的水火棍,棍子敲到青砖路上,砸出几道裂纹。

他本就心情极差,此时又听见有人拿衙门口的那档子事调笑他,心下忿忿,怒斥道:

“去去去!瞎扯甚么鬼话!小心爷爷把你们这几个泼才舌头拔下来,拿热油滚了下酒吃!”

而那起哄的几人听了这话更是大笑不止。其中一人说道:

“连个姑娘都怕,还敢拔舌头,胆子这么快便练大了?到底是哪个馆子里的哪位姐儿将你调教出来的,告诉哥几个,让哥几个也去捧个场,哈哈哈……”

方十二满脸通红,似要渗出血来,羞怒交加。

“都打住……都打住……在说甚么浑话,都停不下了,没看到大人马上就过来了吗?都站好,有话憋回肚子里,当屁悄悄给他娘的放了。”

吴藉缓步走到了刚已站定的队伍前面,看着底下几个人严厉教训道。

最近他这个做押司的也烦心得很。

自从前些时日衙门搬出了禁药令,已有好几波亲戚朋友找他疏通关系买药治病,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许多,真堪快踏平门槛了。可不管对方送来多重的礼,他都不敢收下,谁也没有帮。

他并非是那般严守法纪的人,也并非自恃清高,而是这一回无论如何都帮不上。

——

“这不似从前那些小案,今次可是惹到了梁师成梁太傅,就连六扇门都来人了,谁也不敢马虎。别说是我,就算是陈知县也不敢敷衍……”

——

这番话他一天不知要讲多少遍,但前来求助的人仍是络绎不绝,中午时又遇上一群刁民闹事,把他搞得头痛不已。

“吴押司,那禁药令到底及时才能撤,我大伯还等着用药呢。”

问话的是朱长生,“反正那姓梁的也没出啥大事,何必搞这么大动静,还把药给禁了?”

身旁顿时多出几声附和,众人渐渐叫嚷起来。

其实吴藉也总觉得不对劲。

刺杀朝廷要员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之前出现类似案件的时候可从来没弄过这么一出,竟然莫名其妙地禁起了药。若那刺客胆子大到去刺杀当朝太傅,其本事自然不小,身后也必有人照应,小小的禁药令能管多大用?他实在想不出这其中缘由,不耐烦道:

“好了好了,晌午时尔等都已听见,陈大人昨日便动身赶往余杭,估计过不了两三日便能有所好转,现下都老实站着,勿再聒噪了!”

他刚说完,便透过阑珊灯火看到前方路口处有一队人马现出了身影,一顶轿子在周围官兵的簇拥中向此处缓缓行来。

这才猛然想起要做的事,急忙向手下的这些人吩咐:

“快!快!你们几个去酒楼北面,你们几个去东面,你们去西面,剩下的就站在门前……”

他匆忙指挥着众人,目光不时打量向前方的队伍,提着灯笼的右手不自觉抖了起来……

第八章 【盗亦又盗(四)】

堂内众人纷纷向楼外望去,九皋居中的伙计也出去了两位,向那伙官兵询问原由。

“是在缉拿逃犯吗,怎的来了这么多官兵,还把酒楼给围了起来?“

葙儿也在张望着外面,不解地问道。

不一会儿,门口落下了一顶轿子,一个大腹便便的白发老者从里走了出来。

他眉毛极疏,黑白参差。下颌圆润,眼神慵懒。

身穿墨绿色缎子长袍,灰黑色内衬露出镂空的银色鸟纹镶边。腰上系一宽大玉带,带上镶有五色玛瑙,炫目非凡。

此时已有两名小厮出门询问,片刻后带着他入了九皋居内,欲向上楼走去。

“应该就是他包下了三楼罢?竟然还来了这么多官兵护卫,是个当官的么?“

葙儿问道。

而未待白衣公子应答,邻桌的一人开口说道:

“今日的九皋居可算不得九皋居,就连应奉局的贼厮都可进来,趁早把门前的对联摘下烧火罢,兴许还能烫熟两杯好酒伺候你那应奉局的爷爷!”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公子,他此时话说的虽恨,然而声音却并不很大,只是旁边两三桌人能听到罢了。

问他此言,与其同桌的另一位公子急忙捂住他口,神情慌乱:

“就此打住罢,真被听到必是惹祸上身……”

那人将他手撇开,忿忿哼了声后继续吃起酒来。

葙儿听后明白过来,也便不再理会,继续吃起饭菜。

她刚吃下两口,却又听见之前那一胖一瘦的两人厮打之声,其间还伴有精瘦男子的辱骂。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老子给你钱给你吃食是让你给老子添堵的么?”

众人原本望向绿袍老者的目光纷纷转向他二人,俱是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二人扭打在一起,身前的桌子猛地被掀翻,酒菜凌乱地撒在地上。而他们近前的几桌食客心里比那地上的酒菜还凌乱,统统站起身来远离他们,其中还有二三位匆匆结了账出门而去。

葙儿也被吓得离开座椅躲到了白衣公子身后,却发现其头正偏向侧后方,眼睛并未看那二人。

她顺着白衣公子的目光望去,但并未发觉甚么异常,开口问道:

“公……公子,你在看甚么,那边正在……”

“不必管他们……”白衣公子目光如炬,不偏不倚正扎在不远处一人身上。

“我再考你一考,这次你一定能猜出来。”

他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三分狡黠,七分诡谲,边笑边向上抬了抬下巴,点向一个头戴高帽、穿着深褐色长衫的矮小男子,此时他左顾右盼,而右手正向一位华府老翁桌前的包袱伸去。

“你来猜猜,那个矮子正在做什么?”

葙儿的一双杏眼再次朝那方望去,搜寻几番后终于看到白衣公子口中的矮子。

她奋力伸长脖子,眯起双眼仔细端详,乍然叫到:

“他在偷东西!”

***

一张柚木香床边悬着鲛绡青丝帐,帐上遍绣素线海棠花,风起绡动,海棠拂摆,似柔云漂碧波,荏人眼目,宁人心神。

榻上水绿罗衾浮动着海棠倩影,虽是消了颜色,却又因这缥缈迷离显得恍如一方遗世仙境。

而这清雅的闺房之中浮动着两个人影,使人明白此地并非仙境。

“也不知那个死妮子溜到哪儿去了,竟让老娘等了两个时辰,再不回来,就把她也卖到这青楼里……”

唐真茹正坐在这张香床上,双腿交叠,两臂插怀。紫黑色的长袍将她的曼妙身姿与前尘过往一同紧裹,肖似一株隐在暗夜里的黑蔷薇。

唐彰站在房间另一侧,凭窗俯望着楼下的喧嚣街巷。双手背于身后,不时揉搓。

“洺淇这丫头不会出甚么事罢?总是毛手毛脚、大大咧咧的,可别惹上甚么麻烦才好。”

唐真茹踢腾着窗边的圆木凳,讥笑道:

“若她毛手毛脚,这世上便没了手脚麻利的人,真不知是谁教的她,养出这么个臭毛病。”

“哎呀,好了,她高兴便由她去罢。再者说,这丫头纯属玩闹,又不是真的偷,你总这般较真作甚。”

唐彰说这话时,好似有着天大的委屈,挤眉弄眼地真若快哭了一般,看得唐真茹哭笑不得,狠狠白他一眼。

“亏得不是你女儿,若真是你亲生,便是将九重天捅了个透亮你也得护着。”

“唉,谁让我是她师傅呢,倒霉便倒霉在这儿呢……要不然,我把她送与你,你来教她,这也教我省了份心,能多活十年。”

唐真茹掩唇大笑:

“先不说我是十万百万个不愿意,便说教你真把她扔了,你还不从早哭到晚?呵呵呵,这小魔头我可招惹不起,你还是自己消受罢……”

“这丫头平日里虽是淘气了些,但绝不会做坏事。去年时候,门中银库丢了六块金条,查了三日才发现是被她给偷去的。而她偷走这六块金条,却是给房前树上的喜鹊搭窝,她带大家伙看那金光灿灿的鸟窝时,我心里可是比窝里的喜鹊还高兴,哈哈哈……”

唐真茹听后更是笑得乐不可支,单手撑着床榻说道:

“这当真是个活宝,不气死人便是笑死人。一想想你这十几年会是如何过的,我便仿佛从十八层地狱里游了一遭,呵呵呵……”

正值此刻,房门外的走廊渐渐传来一阵稍显凌乱的脚步,二人闻此立即住声,细细窥听,只是少顷过后便有两个女声传来:

“薛妈妈可是愈发偏心了,凭什么姓顾的想出去便出去,连声招呼都不打,妈妈也不责备。而我只不过是去买些糕点便被打了三尺,气煞人了!”

2018.03.18修改公告

一、齐涵衍更名为齐赢誉;应自怜更名为洛芙儿;顾娉婷更名为应施然;鹿治谌更名为鹿治誃(誃yi这个字没有简体字,但因故事需要故而更改为此,后文会有交代)。

二、四大行首改为北李崔,南洛应。三、第五章结尾处有修改。四、第八章后半部分有修改,去掉了

“洺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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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盗亦又盗(五)】

“兄台可知今日乃几月几日?”

莫洺淇突然听到耳畔传来的声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急忙将探入包袱内的手抽了出来。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白衣公子,见他距自己不过半步,而自己却丝毫未有察觉,顿时感到分外惊诧。

而白衣公子脸上正带着不明何意的戏谑笑容,盯着他双眼再次问道:

“兄台可知今日乃几月几日?”

莫洺淇本以为对方突然搭话,许是撞破了自己的行窃之举。他虽说自负一身好轻功,纵使被人当场抓包亦能毫发无损地逃脱。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此时搂外还围了许多官兵,能不被人发现自然便能少许多麻烦。

但对方这番话问得他云里雾里,不知所谓,心下又蓦地生出些许好奇,遂信口答道:

“八月初三,你有事么?”

白衣公子听后,却紧皱起了眉头,显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色:

“竟是八月初三,那便不是正月十五了,真是奇怪了……”

莫洺淇听他话后大笑起来,说道:

“看你相貌堂堂,却不想竟是个傻子。现在可是秋天,哪来的正月,笑死个人……”

葙儿此刻也已走了过来,她看着这位正笑的前仰后合的公子,见他面白如玉,膜颜腻理,虽说个子矮小了些,却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俊秀公子模样。后又打量向他腰间,看到有一把黑骨折扇别于腰带之上。扇骨莹莹泛着金属光泽,骨面刻有精美的镂空花纹。仅凭此扇便能看出面前的这位公子家世定然显赫非常。

“如此说来,今日便不是放偷节咯?”

“放偷节”,在一些地方也被称作“偷菜日”。本是起于金辽两国的节日,后在中原兴起。

放偷节在每年的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这一天举行。在放这一天,像偷东西是不会受官府处罚的。而男女老幼们通常会在放偷节这一天做两件事,一件是“偷青”,另一件是“偷灯”。

所谓偷青,便是去别人菜园中投菜。而偷灯,则是已婚妇人多去做的事。她们会偷走别人家挂的灯笼,相传这样会早日怀上孩子。

闻他所言,莫洺淇才明白原来他方才已看到了自己偷东西,却在这里装疯卖傻,当下又羞又恼,朝他白了一眼,冷笑道:

“普通百姓不过只能在放偷节这天光明正大地偷东西,而那些贪官奸商们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有一天不在偷盗民脂民膏。若非有不二盗这等大英雄、真君子,还有谁来管百姓的死活?”

“不错不错,有道理啊……”

白衣公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的的确确是大英雄、真君子,不错不错。”

莫洺淇有些得意,吸了吸鼻子,刚欲开口说话,却闻白衣公子口气一变,笑道:

“不过却也只是翻墙英雄、梁上君子,哈哈哈。”

莫洺淇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说道:“切,圣人有圣人之道,盗贼亦有盗贼之道。看不看得惯都随你,只要你不坏我的事,我便也不为难你。而你若敢找我麻烦,我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手中不知何时取出来一枚狭长的银色菱形飞镖,镖身刻有一古怪图腾。他将飞镖向白衣公子掷去,只听“嗖”的呼啸声响起须臾,飞镖掠过白衣公子脸颊钉在了其身后悬挂的一副画作之上。

堂内其他人都还在观望那对正厮打着的胖瘦主仆,全然未有注意到他们这里的状况。

而即使是近在身旁的葙儿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一镖。待到飞镖打到画上之后才意识到自家公子险些命丧这个矮小男子手中,被吓得双手紧捂嘴巴,肩膀不断抽抖着。

莫洺淇看到葙儿的害怕模样,得意洋洋地指着刚才被他掷出去的飞镖,对葙儿说道:

“你,去看看那枚镖。”

葙儿下意识地轻声“哦”了一句,而后缓缓转过身去,朝着那枚飞镖怯生生地望了一晌,转过身来道:

“飞镖,插在了墙上……”

“你这个傻丫头,我不是让你看这个,你走近些看仔细点啊!”

莫洺淇原地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说道。

葙儿听后急忙再次转过身,迈着小碎步到了墙下,站定后细细端详起那枚飞镖。

顷刻后,她突然“啊”了一声,向后急退了一步,颤抖着道:

“公子,头发……一根头发……”

第十章【盗亦又盗(六)】

“楼下为何如此聒噪,往日里总听人说你们这九皋居如何如何,今日我家大人屈尊光顾,却怎生的如此嘈乱?还不快些去看看,若是扰了我家大人清静,岂是尔等能担待得起的?”

跟在绿袍老者身后的一名侍卫怒瞪着一名酒楼小厮,右手还握住了身侧的官刀刀柄,向外虚拔出几寸。

而那小厮却面不改色,只是向其略一拱手,说道:

“各位大人海涵,若是往日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九皋居向来有一规矩:凡有外客来此,必先赋诗一首,或演武一段,如若能教堂内众人皆称好,方可入内。只是我家掌柜吩咐今日无需如此,也是因为这样才使得今天我九皋居来了许多往日里不欢迎的人。若因此搅扰到各位,妄请宥恕。”

“好了好了,知道了,快些上去罢。”

旁边那个捧着朱红木匣的绿袍老者慵懒的说道。

闻他此言,方才说话的侍卫便把刀插回了鞘中,但双眼仍怒气腾腾地紧盯那小厮。

待到众人上到三楼后,只见有一对青年男女携其仆役起身相迎。

细观那女子,她肤呈麦色,肩膀宽大。厚唇微翘,巉岩凌崖岸;眉毛修长,利剑泛寒光。眸中藏几丝杀伐果敢,发里漏一毫儿女情长。虽身着一袭女装,却较寻常男子更为英气逼人。

在其身后,一俾子抱一金纹银身的长枪笔挺而立,枪身雕有三足金乌式样纹路,金乌栩栩如生,恍如活物。

而在其身侧,则是一粗眉长髯的彪形大汉。

女子名唤折月霜,男子名唤路海。

二人见到这位应奉局的高官杜禄,纷纷拱手作揖。

折月霜道:“承蒙杜大人抬爱,能应我与表哥之邀赴宴,小女月霜不胜荣幸。”

(此章未完)

第十一章 【盗亦又盗(七)】

休息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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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盗亦又盗(七)】

“你方才说的甚么?”

莫洺淇问道。

“四十一道流星落,飒沓巴蜀一唐阁。”

白衣公子仍看着那枚飞镖,缓声说出这一句。

莫洺淇收回了手中飞镖,挑了下眉毛,似是有些得意:“算你有几分见识,竟认得我唐门的徽标。既然如此,那本公子也懒得再多言语,把镖还来,我便不计较你之前的冒犯。”

莫洺淇将手摊在身前,示意其还回飞镖。

白衣公子终于转过头来,甚是惊讶地望向莫洺淇,说道:“哦,我明白了……”

莫洺淇道:“现在明白也不算晚。”

白衣公子道:“原来你竟然……你竟然……”

莫洺淇见他听到“唐门”二字,便被吓得连话也说不利落,更为得意,直把双臂环于胸前,笑着说道:“不错,我就是……”

“你竟然偷到了唐门去!”

“不错,我……”

莫洺淇话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气的满脸青绿,指着他鼻子大骂到:“何物等流!你这下三滥的臭无赖!不长眼的乞索儿!多管闲事的破落户!装疯卖傻的龌龊小人!……”

他骂了半晌,直引得周围众人注意,各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而莫洺淇突地看到了那白衣公子身后背的黑匣,大喊道:“你这厮黑天里背着个黑匣子,断不是个良善之辈!来来来,且让本公子看看你这匣子里装的是哪家姑娘的绣鞋、哪个寡妇的亵衣!”

说着,便是两三步抢到白衣公子身后,欲要拽下他背着的黑匣。

但他刚伸出双手,还未碰到那黑匣,只见白衣公子身形一转,如灵蛇扭身般迅捷,又登时擒住了他的双手,使其动弹不得。

这一转一擒只发生在须臾之间,莫洺淇没有丝毫防备,当下愣住。

白衣公子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虽然你只是个梁上君子,却也不该如此粗鲁啊。我们斯文些,你看如何?”

莫洺淇奋力扭转双腕,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他的桎梏,面色也由青绿转为通红,忿忿死盯住他,厉声道:

“你这厮快放手,今日我非得将你乱镖射死,再将你碎尸万段!”

白衣公子听闻更是大笑不迭:“那我岂不是更不能放手了?”

说着,暗自在手上更加了几分力道。

“你方才那般辱骂我,是不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我呸!”

莫洺淇道:“我就是要骂你这胡说八道的混蛋!我拿着唐门的飞镖,自然我就是唐门的弟子,哪里还用偷!”

其他人听到他说自己是唐门弟子,无不惊讶,只有那白衣公子仿佛早已知晓他会如此说,戏谑问道:

“你自称为唐门弟子,但唐门远在巴蜀,而你为何在杭州?况且唐门门规向来森严,江湖人尽皆知,而你之前的举动又有哪点像唐门弟子?”

“我为什么来杭州?我又不是没长腿,想去哪儿还用你管吗?!我之前做什么,也不是没和你说过,你自己耳背还怨我?!快拿开你的脏手,你这个登徒子、无耻小人!……”

他乱骂一通,但一句“登徒子”却听得葙儿及其他人大为不解,私下纷纷交头接耳。

“其实,你是唐门弟子也好,是江洋大盗也罢;是偷鸡摸狗也好,是劫富济贫也罢,都不干我事,我本来就不是为这些才与你搭讪。”

“无耻之尤……”莫洺淇撇过头去骂道。

而白衣公子并不理会,继续说道:“把你放开可以,还你飞镖也可以,但你要借我一件物什一观。”

莫洺淇道重重哼了一声,道:“无耻小人,一根头发你也别想从我头上拔去!赶快放手,否则等我师傅来了谁也救不了你!”

白衣公子看着他头上那顶高帽,笑道:“你若不说你有头发,我还以为你是个和尚哈哈……我只是想借你腰间折扇看一看而已,不消片刻便还于你。而你也省得一直这样被我抓着,惹人耻笑,你看这笔买卖是不是很划算?”

莫洺淇也笑起来,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你便抓着,我看你能抓到几时!”

白衣公子道:“抓不了一年半载,也抓不了一天一夜,但抓你一两个时辰替我暖床却还是行的。而如果兄台你不嫌弃,与我大被同眠我也是愿意的,哈哈哈……”

他这话说完,莫洺淇原本就通红的脸上,此刻更是胭脂掉进了染缸,红上加红,如同一瓢辣子泼在脸上,滚烫热烈。

余光看到一旁众人都在指指点点,但或是以为这是两个武林高手在切磋比试,或是以为这是好汉捉脏,都不敢贸然上前劝和。

他低下头沉默不语,只是肩头不住地抖动。白衣公子又问他几句但总也听不到回答。

过了半晌,他突然抬起头,眼眶红肿,原来方才是在无声啜泣。

而这头一抬,便是哭着骂到:“你这个登徒子,我早知你不是个好东西,你无耻!……你下流!……”

他语声尖细,再搭上这一水的哭腔,听到旁人耳朵里却仿佛是在打情骂俏,还是两个男的在打情骂俏……众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另一旁的主仆也不管了,全心全意等着这二人的下文。

但正是大家兴趣正浓之时,突然听到一个粗厉之声,犹如雷霆霹雳般由二楼传来:

“全部住手!”

第十二章 【盗亦又盗(八)】

“全部住手!所有人都站起来!”

吴藉不知何时进得堂内。此时他汗如雨下,呼吸急促,似是相当焦虑。

他转过身对守在门外的官差大喊道:“所有弟兄把这栋楼给我守好,不准放任何人进出!”

他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是大为不解,不乏有人询问:

“这到底是出了何事?”

“干什么名堂,何为不让我们出去!”

……

“都住口!”

吴藉本就焦躁不已,此刻听见这些七嘴八舌更是火冒三丈。

“不想死的都给我闭嘴站好,否则一律按盗贼同伙抓捕下狱!”

众人大惊失色,渐渐止住声响。

葙儿急忙拉住白衣公子小臂,在他耳边嘀咕道:“公子,他们应该就是来捉拿他的罢?你快放手,不然若是被他反咬一口,污蔑你是他同伙就糟了。”

白衣公子看她一眼,粲然一笑。而后放开了双手,对莫洺淇说道:“也罢,这床看来只能我自己去暖了。唉,只恨长夜漫漫,却无佳人相伴。”

他刚一松手,莫洺淇便急退数步,躲到人后,低着头不言不语。

“公子,你看那边。”

葙儿指向楼梯处,那里正有几个官兵押着一男子走下来。

被压的那人个子不高,十分瘦弱。而与他这瘦弱的身板反差极大的是他身上挂着的几十个锁头。

这些锁头形态各异,材质也不尽相同。金质、银质、铜质、铁质、木质的都有。

但这些锁头却都比不上一把锁惹眼,那就是他此时正戴在手上的一对镣铐。

第十二章 【盗亦又盗(八)】

“全部住手!所有人都站起来!”

吴藉不知何时进得堂内。此时他汗如雨下,呼吸急促,似是相当焦虑。

他转过身对守在门外的官差大喊道:“所有弟兄把这栋楼给我守好,不准放任何人进出!”

他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是大为不解,不乏有人询问:

“这到底是出了何事?”

“搞甚么名堂,何为不让我们出去!”

……

“都住口!”

吴藉本就焦躁不已,此刻听见这些七嘴八舌更是火冒三丈。

“不想死的都给我闭嘴站好,否则一律按贼人同伙抓捕下狱!”

众人大惊失色,渐渐止住声响。

葙儿急忙拉住白衣公子小臂,在他耳边嘀咕道:“公子,他们应该就是来捉拿他的罢?你快放手,不然若是被他反咬一口,污蔑你是他同伙就糟了。”

白衣公子看她一眼,粲然一笑。而后放开了双手,对莫洺淇说道:“也罢,这床看来只能我自己去暖了。唉,只恨长夜漫漫,却无佳人相伴。”

他刚一松手,莫洺淇便急退数步,躲到人后,低着头不言不语。

“公子,你看那边。”

葙儿指向楼梯处,那里正有几个衙役押着一男子走下来。

被压的那人个子不高,十分瘦弱。而与他这瘦弱的身板反差极大的是他身上挂着的几十个锁头。

这些锁头形态各异,材质也不尽相同,金质、银质、铜质、铁质、木质,五花八门,一应俱全。

但这些锁头却都比不上一把锁惹眼,那就是他此时正戴在手上的一对镣铐。

“他的东西都搜过了么?”

吴藉向押着那人的衙役问道。

其中一人回答:“启禀吴押司,这厮的东西都已搜查,他房里也通通搜过了,但没有找到宝珠。”

葙儿听后眉毛轻蹙,满面困惑,心想:‘甚么宝珠,难道那个自称唐门弟子的人还偷了别的东西?不对不对……那些衙役说搜查那个满身挂锁的人,莫非他们并不是来捉拿那唐门弟子?’

吴藉厉声骂道:“一群废物!这厮贼眉鼠眼,又是个锁匠,杜大人的宝珠定是这厮偷的!你们几个再去搜,把这个甚么破酒楼里里外外给我搜个干净,不许漏掉一处!”

他又转向堂内众人,威吓道:“杜大人的宝珠在此地遭贼人偷去,在找到宝珠之前任何人都别想出去!若敢有强出此楼或知情不报者,一律视为贼人同伙!”

那个满身挂锁的人颤声道:“大……大人,小人只是个小锁匠,绝没有偷甚么宝珠,小人冤枉啊!……”

边说边向吴藉磕着头,真如有着莫大的冤情一般。

而吴藉鼻中冷哼一声,厉声问道:“我听你口音像是平江人士,无缘无故到我杭州来做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你只是一个小锁匠,但一个小锁匠能有钱到这九皋居的阁房里吃酒?!宝珠藏到了哪里,还不速速招来!”

那人愣了半晌,随后将头磕的愈加响亮,额上献血涔涔,让人不忍直视。

“大人,小人名叫侯孟,确是平江人士。自幼跟随家父学习修锁、开锁的伎俩,在整个平江府也算小有名气,朋友们便送小人一个诨号‘万锁侯’。前些时日得知今年的江南花魁赛将在杭州举办,便来了这里,想一睹各位花魁娘子芳颜。

而小人虽然只是个锁匠,但平日里承蒙当地各位官人照顾,也得了不少钱财,这才……”

吴藉抢过话来:“你一个修锁的,凭什么值得那些富家子弟照顾?我看你也没少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侯孟道:“是是是……小人招,小人全招!

小人精通开锁,的确曾帮人做过溜门撬锁的事。但小人从小胆小怕事,撬锁也是被他们逼的,自己更是从来没偷过任何东西,那位杜大人的珠子绝不是小人偷的!请大人明鉴啊!”

吴藉轻捻胡须,细想一番后将侯孟踹到一旁,向押着他的那名衙役使了个眼色,示意其看住他。而后问向九皋居的一个小二,那人正是先前带着杜禄一行上楼的人:

“除了这个什么‘万锁侯’以外,可还有人在杜大人上楼时出现在过道中?”

那小二想了想,突然想到些什么,说道:“有,我去请他们过来。”说完便向楼上走去。

不一会儿,三名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缓缓被带下楼,其中一个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在另外两人搀扶之下才勉强不倒。

何修儒醉醺醺地说道:“不是今天不用写诗么,还来叫我干甚么?”

2018.04.23修改公告

第十一章添加了许多新内容。

《真浪子录》2018.04.23修改公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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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盗亦又盗(九)】

“这不是吴捕头么,把我们兄弟几个叫下来有何贵干啊?”

宋茂粗整了一下衣冠,美酒熏红的脸上透出一股子不耐烦。

“听说是有哪位大人丢了东西,怎么,吴捕头是觉得我们三个像偷东西的贼么?”

吴藉见到是他们三人,顿感惶恐,赶忙抱拳行了一礼,恭声道:“竟是宋公子、何公子与……与齐公子,失敬失敬……”

他满脸堆笑,腰快弯到了膝盖,活像一只碰见猫的老鼠,完全失了之前的威风。

面前这三人虽说非官非吏,但俱是富家大户,且都是知县老爷的摇钱树,哪怕得罪几个有功名没职位的秀才也得罪不得他们。

“宋公子说笑了,您三位怎的可能是贼呢。只不过应奉局的杜大人丢了一枚进奉给官家的南海九龙火明珠,此珠乃当世珍品,”

第十四章 【盗亦又盗(十)】

今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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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盗亦又盗(十一)】

一家简朴的客栈后院中,一棵挺拔粗重的杨树旁,一道清冷月光倾洒在一片飘飞的落叶上。

这是一片杨树叶,一片半黄半绿的杨树叶。

这片叶子很完整,完整地从树枝脱落,完整地在空中飞旋,最后又完整地匍匐到了地面。

但它又是一片不完整的叶子。

有何不完整?它明明没有一处断裂、没有一处破损,为何不完整?

鹿治誃将这片叶子拾起,表面光滑细腻,如同少女的肌肤。

他再将其另一面转过来,其背后却是实实印着七道犀利的剑痕!

“‘出剑若迅雷,劲至剑已回。雷霆击一叶,一叶无损毁。’你的‘雷硠惊叶’进展神速,若是使用那把‘金闾剑’,威力不可小觑。”

娄齐敦欣慰一笑,看着鹿治誃手中的落叶感慨不已。

鹿治誃对着那叶子看了半晌,之后随手一抛,不住地摇头:“还差得远,师傅一剑能刺出十三道剑劲,我这才不过七道,气煞人了!”

第十六章 【盗亦又盗(十二)】

“一个小小衙役,架子摆的倒是挺大。”

莫洺淇镇定自若,对那自称“钱塘腥牙”的方十二嗤之以鼻。双臂交叠,目光如炬,已拉开架势欲要施镖。

而方十二不做回应,口中不住低沉嘶吼,满眼猩红血色,只见一点漆黑瞳孔,真如一头觅食的老虎,尤为可怖。

众人屏气凝神,堂中一时无声无息,唯有嘶嘶风啸。

霎时间,只见方十二双脚猛地向后一蹬,脚下地砖登时碎裂开来,好似被千斤重锤捶击,一时尘屑飞扬、瓦砾纵横。

食客们见到此等动静,才复想起那已沉寂五年的名号,纷纷向门口仓皇奔去,却奈何门外已有众衙役牢牢守住,不准任何人进出,便只得紧贴墙根而立。

只在须臾之间,方十二便从距莫洺淇七八步之遥一跃而至其身前,一把红柄黑刀被其死死握在手中,直朝莫洺淇面门而去。

刀势迅猛,蛮横霸道,如一颗猛厉尖牙向他袭来。

葙儿已被吓得浑身战栗,双手紧紧攥住裙边,脑中大白一片。

而白衣公子却是双手后背,泰然而立,嘴角仍是那抹洒脱旷达的深邃微笑。

方十二的刀距莫洺淇眉心已不过两寸许,悍戾的刀风呼啸而来,将其散落在高帽外的几根头发吹得横飞乱舞。

眼见此刀即要插入莫洺淇头颅引得头骨开绽、脑浆四散,莫洺淇却如绕柳灵风般将身伶俐一扭,堪堪躲过这来势凶猛的一刀,而后更是顺势一脚踢向方十二下盘。

方十二此时正是双脚凌空还未着地,但他却是出乎意料地不闪不避,任那一脚踢中自己小腿。

莫洺淇本欲在其躲闪之时趁机施镖,而这脚不仅没有被躲,还如同踢在了一方金刚柱石之上,方十二根本不为所动。

对常人而言,双腿凌空之时便是最无力的时候,而他的下盘却有力千钧,莫洺淇此刻才知自己的确碰上个硬点子。

不待莫洺淇再次出手,方十二已转过身来,挥刀再向其喉咙砍去。

莫洺淇在他腿上硬硬踏了一步,借力向后跃出数迟。

终于与这疯狗一样的厮拉开了距离,莫洺淇立即向其射出四镖。

四枚寒银漱柳全然不似其名那般柔弱文雅,也不比之前射向白衣公子时那般迂缓,而是如同被几百斤强弓劲弩击出,无人怀疑任意一枚都有碎金裂石之威。它们分向四路,完全堵住了方十二所有可能的闪避之处。

而方十二却仍如面对方才那一脚一样毫不闪躲,只见他面目狰狞,悍然挥起刀来,须臾之间竟是连出四刀,随着四道铁器碰撞之声,四枚寒银漱柳俱被弹开,深陷于墙壁与地面。

莫洺淇再施四镖,,方十二纵身一跃跳至梁上,而后竟咧嘴狅笑,口中涎液直落地上。

他笑得已近乎癫狂,眼眶四周青筋鼓动,俨然一副吃人面相!

第十七章 【盗亦又盗(十三)】

方十二径直冲向镖阵,红柄黑刀匿于身侧,毫无挥刀格挡之意。

堂内众人无不瞠目结舌,胆子小的便不自觉紧闭双眼,生怕看见那血肉模糊的场面。

莫洺淇同样感到不可思议,万万没想到这厮竟当真不要性命,可他这般鲁莽地冲过来又能做甚?

不待其细想,只见方十二腾地转过身子,后背躬起,头颈与四肢深埋怀中,十多枚寒银漱柳顿时化作一阵银色暴雨打满其背,镖镖如肉,一时血雾蒸腾。

方十二此时如同一只鲜血淋漓的莽壮刺猬,直教莫洺淇骇然失色、六神无主。

其他人更是惊诧不已,已没有几人敢再直视。

而正当莫洺淇失神之时,方十二那覆满银镖的后背已俯冲直起身前,向其狠狠砸来。

他急忙向身侧踏出一步,但脚方一离地,只觉胸口处猛然受到一股劲力重击,似被一匹烈马踢了一蹄,身子被击退数丈之远,上半身砸透一面窗户,顿时窗棱四溅。口中一甜,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此刻,他半身悬在屋外,双眼半合,神思迷离。

而在屋外,两个本是看守酒楼四周以防贼人从窗户逃跑的衙役听到声响急忙奔来,只见有一人似是要从窗户溜出来,便以为其就是欲要破窗而出的贼人,不由分说便齐齐举起手中水火棍朝其面门打去。

莫洺淇只听得耳畔呼呼风啸,登时清醒过来。眼见两条棍子向其袭来,双手立刻抵住窗沿将身子撑了回去,堪堪躲过这两棍。

屋外那两人见他已窜回屋内,赶忙跑来查看情况,却一眼便看见里面血肉横飞的方十二,吓得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十几步,一屁股瘫倒在地。

而方十二此时身后血流如注,脚步凌乱,似不知何时便会栽倒一般。虽然他这功夫使他已感受不到疼痛,但失血过多仍令其意识逐渐模糊。

吴藉见他二人俱已筋疲力竭,便强拽着一名衙役挡在其身前,小心翼翼地向莫洺淇腾挪。

待他与其相隔不过十余步,见其面上痛苦万分,正单手紧捂胸口,双腿微颤不止,便喜上眉梢,狂笑三声后喝道:“夜却行,老子还真当你有通天的本领能上天入地!今日一看不过只是草包一个罢了,哈哈哈——”

莫洺淇呼吸急促,重重咳嗽两声后又吐出口血来,更是引得吴藉猖狂大笑。

他背靠墙壁缓缓坐直身子,覆在胸前的右手悄悄探入怀中摸索,斜视着那不知死活的押司冷笑道:“上不了天也如不得地,不过取你狗命还是能的。”

吴藉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而后将身前那衙役向莫洺淇推去,“去将他身上的宝珠搜出来,再把他给老子绑了押回大牢!”

那肥滚滚的衙役正是朱长生。

此刻他虽然已看到面前这厮已经无力反抗,但方才其与方十二那一番较量仍使其心有余悸。他汗如雨下,双脚如绑着两块沉重的铅石,怎也挪不动。

莫洺淇道:“我本已给过你活命的机会,你却偏要送死,那就休怪我了。”

吴藉嗤笑一声,“那你想用什么来杀老子呢?你娘的绣花针么?……”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莫洺淇掏出有一枚银镖,这枚银镖大体与方才的那些相似,不过花纹却更细腻瑰丽。不待细看,莫洺淇已将银镖掷出,直冲吴藉而来。

吴藉大惊,来不及躲闪,慌忙间将朱长生又拽到了自己身前。

“就用这真正的‘寒银漱柳镖’!”

第十八章【盗亦又盗(十四)】

吴藉感到身侧淌过一股暖流,僵硬地缓缓低头探视,只见一柄寒光凛冽的银镖正插在他左侧肋间,血流如注。随后他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众人皆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虽是看到莫洺淇出手一镖,但吴藉身前明明挡着一个朱长生,那飞镖却如何刺中了后面的吴藉?

葙儿亦是愕然,一时舌挢不下。刚刚她看到一线弧形银光如弯月一闪而逝,之后便见吴藉身中飞镖倒地。

一柄飞镖如何能在空中拐了个弯?这实在非常人所能为。葙儿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金梅追命,银柳缝魂’。”

正在众人惊骇之际,却有这一声响于大堂。

白衣公子笑声朗朗,“不愧是寒银漱柳,唐门功法确实精妙非凡,实在令在下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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