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与哈瑞 - xp1024.com
《真好与哈瑞》


1.在宽街上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她大约二十多岁吧,从前面和背后都看不出确切年龄,说实话,这是他对自己所见过的大多数东方女子的第一印象和一贯印象——好像长到某个时候就不长了。她头发及肩,背着一只朴素的帆布单肩包,行走在牛津城中心的一条道路:宽街Broad Street上。

宽街路两侧,连着好几家布莱克威尔(Black Well)书店——主店、音乐艺术书店、明信片和美术品书店,再远远望去,是连成片的两三层尖顶小楼房和三一学院古老的雕花铁艺黑色大门,有些位置的油漆已经斑驳,隐约可见学院内金色石头垒起的一座座尖顶哥特式风格的老建筑……怪不得旅行画册喜欢把牛津叫作金色石头的尖顶之城。

她和他,两人是顺向走,由玉米市场大街方向朝着The King’s Arm酒吧的方向去。如果放在地图上,应当是由北向南。因为从牛津去伦敦的大致方向就是先由北向南,再由西向东。这是她对这里的方向,唯一的印象和判断依据。她不大会依据太阳来判断方向,因为这里绝大多数房子不像中国的有些地方房子规矩地朝南,这里房子方向乱七八糟的,还常有一栋栋房子紧紧挨着围成一个圈的社区,看门窗朝向,完全没法判断方向。

他走在她对面一侧的石板路上,略微落后于她几步路。

她偶尔回头,或是左边右边看几眼。周围零星的英国人,或其他地方来的欧洲人,浑身上下穿戴灰扑扑的,他们喜欢穿些暗色的衣服——暗绿色、深灰色、浅灰色、咖啡色、褐色、藏蓝色、黑色。只是他们欧洲人的脸色让阳光一照,倒是亮白。所以他们这种打扮和肤色很相配,和这环境也协调。无论谢尔冬尼亚大剧院老旧的墙,还是斜对面三一学院的金色石头砌成的尖顶楼,或者是衬着瓦蓝瓦蓝的天空,还有那些建筑顶上站着的真人大小的人物雕塑,都是那样富有岁月感,既好看也引人遐想。

为了适应语言环境,她在硕士课程开始前,提前半年来补习语言,又参加了预科的学习,才考出硕士语言和专业要求的分数。说起来,这都快一年了,可她每回走在这些街道上,还是会觉得特别愉快,就像第一次走在宽街上一样,怀有深深的新鲜感。也或许是因为,她在一个熟悉的城市里生活了近30年,第一次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又单独生活这么久,而且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看什么都是看到好的一面多些。

这个地方的人和环境能够相互融合得那么自然,尽管建筑和石雕好多已经四、五百年历史。这牛津城也有1100多年历史了吧,当然这天地存在的时间更久了……她总喜欢琢磨些在别人看或许完全无意义的事儿。她来这里,不是学经济、学金融,不是学怎样MAKING MONEY(赚钱),而是学所谓的文化和艺术。

回忆中的一些画面,恍恍惚惚出现在眼前——走之前,一位刚开始白头的中年男同事,图片编辑,某天在电梯里遇见,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她:“还真要去英国留学?你这另类消费真不得了,去欧洲学什么?学文化?学艺术?呵呵……”

她赶紧“嗯嗯”了两声,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代表“听到了”或者“是”而已。

男同事又说:“呵呵,学完了回来,就咱们这个场儿,能用上?哎呀要我说,咱又不是富二代,你爹妈大学教书匠,好不容易攒几个钱,多不容易,我看都叫你折腾着扔给外国人了,留着当嫁妆多好……”

她那时候正略带焦虑和兴奋地计划着行程,盘算着还有哪些必备的行李物件要赶紧买,根本没仔细听,只是又颔首微笑了一下,“呵呵”了两声。电梯里的其他人都不认识,认识也没关系,因为没人真关心与己无关的对话。

当时和男同事对话心不在焉,现在她人站在英国的大街上,猛地回想起,反而能清楚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她这时才觉得有点不解:那个男图片编辑,听他自己说的,年轻时留着大长头发、穿风衣和阔腿喇叭裤,热爱摄影、各地采风,思想活跃、乐于接受新事物,怎么会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也许人到中年,经历了点风雨和生活磨砺,逐渐变得现实不堪?

那男同事当然只觉得自己才正常,可在她看来,他说的话就是过于现实,甚至不堪——若按她所想的,人生一共不过百八十年,起初必须依靠父母吃饭、成长,之后又要有自己的家庭,期间能够自由行走的时间,能有十年?为什么不去看自己想看的世界,去了解和体验自己感兴趣的文化?什么叫有用?父母把辛苦赚来攒下的钱给她留作嫁妆就是有用?来英国留学,尤其是学文化艺术专业,而不是学经济、学赚钱,那就是扔了、白花了、浪费了?

她反而觉得,如果不喜欢,却硬要学经济、学金融,单为了学完以后可能赚更多钱,那才神经病呢!这和找个人谈恋爱、结婚是一样的道理,没有兴趣、没有爱情怎么行?这和吃东西也相似,完全不喜欢吃的东西,硬吃下去不是受罪吗?

她当然只是从自己的角度考虑事情,她没有他那一家老小,不需要靠自己养家糊口。父母还可以给她很多支持帮助,甚至纵容她实现一些想法。但也许,绝大多数人还是会同意她中年男同事的观点。她在某些方面,确实没怎么承受现实生活的压力,这也造成了她的过于浪漫。

不过,对于留学,连她做大学教书匠的父母亲起初也是顾虑重重,并不全是心疼花钱,主要是担心她此去英伦,冒着失去一份稳定好工作的危险——当下的中国,找份工作实在难,找份相对好的、自己又喜欢的工作更难。那么问题就来了——读完书回来怎么办?如果丢了工作,还不如不去。爹妈两位教书匠讨论了好久。

父母亲终究是开明的人,当然主要是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他们也多少有些社会关系和人脉,一番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她的稳定的工作,在与报社的一把手直接沟通协商后,得到承诺不会有变化,签了一份进修深造申请表,领导逐级签了字“同意”,父母才放心让她成行。

现在站在已经走过好多次的宽街上,抬头四处张望,她想:幸亏来了,这里的空气的确是不一样的。不是朋友、同事们半开玩笑、半当真说的:人家的空气是清冽的、透明的,可我们天天睁开眼,尤其是冬天,第一件事情是摸过手机来,看看当天的空气污染指数;而是:这里的空气充满文化气息、文艺气息!这根本用肉眼看不到的,甚至在好多人看来完全不靠谱的啥气息,就这样深深吸引着她。是的,她每吸一口气都尝得到。

她天马行空胡乱琢磨着这些,并没注意到对面人行道上的他,其实就算看到,她也不认得他。有几次回头,她只是看到那边有好几个人走走停停的,像是游客;他走在她后面,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瞄向她的背影。有时候她会略停下步子,转头朝着书店或者三明治商店的玻璃橱窗里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也马上下意识跟着她的节奏略停下来,好像怕自己走超过去,就再不能如此自然而然地从后面看着她。

他认识她,他在自己的学生信息表上见过她的照片和信息。她不认识他,虽然其实在校园餐厅里至少偶遇过两回。其中一次,他见她排着队总看手表,猜她是急着上课,便示意让她站到自己前面先买三明治,她还连着说了三声“Thank you.”。

毕竟是个全新的环境,几乎每天都有需要她了解和学习的事情,偶尔见过谁,她早就忘记了,再说外国人长得都挺像。但他记得她。

好像静好一出现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对这一点,他在内心里是承认的。或者说,来自东方的女性,越来越容易吸引他的注意力,自从他与那个韩国女友交往过之后。

说起来,他算不上一个情感生活丰富的人,除了美国前妻,就是那个女友了,四十多岁了,算得上半生吧,统共只和两个女人有过真正的情感纠葛与生活交集。

他不是不想丰富多彩,但也许性格使然,他总告诫自己:谈恋爱也好,婚姻生活也罢,单是情感付出,就既需要脑力也需要体力,不轻松的,比搞学术研究要难,而自己对处理感情的事情似乎并不是非常擅长,他当然也是无奈。不过因此省下不少时间,就写了、编了不少书。

2,哈瑞竟会说中文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姑娘你今天没课呀?”

餐厅里,一个房友,中国男生李若诗,吃着抹黄油的烤土司片,喝着浑浊的加了牛奶的英式早茶,随口问她。

她蓬头垢面、睡眼惺忪,显然是刚起床就端着马克杯下楼来倒水喝。

静好点点头:“嗯,真是不错,今天没课,我就这一天没课!不过新导师给列了一个好长的阅读单子,所以早晨我也只敢睡一会儿懒觉,马上得去图书馆。”

李若诗说:“我最头疼的也是这个,要是看中文的肯定飞快,一目十行!读他们这英文书,慢得要死。你还快些吧?”

她说:“呵呵,我快?为什么?你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了,我才来多久啊,我怎么会反而更好些?”

“你年轻,语言能力也强!”李若诗说。

“你故意刺激我啊,我明明比你大好吧!我才来不到一年,我怎么可能读英文书更快?我常常看不懂,一遍又一遍地看!大概以前的英文阅读太有限了,尤其是长篇大论的理论读物,实在看的太少了。”

李若诗说:“我也是阅读量不行。现在不光看洋八股,还要写洋八股论文,没办法,受这洋罪!”

白老师推开厨房门,开玩笑说:“受洋罪,都还排着队来呢。现在叫你回去,你回不回去?”

若诗说:“我是没办法,非得读完了才能走吧,不然您说我该怎么办……”

刚才我们看到走在宽街上的,就是她,郭静好,是中国来的女留学生,在英国牛津留学,读的是电影文化专业的硕士,她和李若诗、白老师夫妇合租,住在牛津海丁顿山一带海德里道28号的一栋小房子里。

大概是从老白开始叫起的,李若诗和另外几个房友,也都习惯跟着叫郭静好“姑娘”。其实郭静好比李若诗还要大好几岁。但若诗叫“姑娘”的语气,俨然自己年长她不少似的。静好倒是一点不介意,没什么可介意。她知道若诗愿意装老成,让他装呗,大家都开心多好。不然还能逼着他叫自己“好姐”啊?

静好端着马克杯走出餐厅时,白老师也往外走,白老师说:“静好姑娘,你一定记得今天再帮我买个一英镑到伦敦的那种汽车票啊!”

静好说:“没问题,一会我教您,您马上就能自己弄。其实很简单的。”

老白说的好像是静好有什么购票技巧一样,其实一英镑到伦敦的车票,是一种巴士网络优惠票,抢购的早并且巧的话,能一两英镑从牛津往返伦敦,合算得很,很多刚来的人都想尝试。

不过往往一两英镑的票抢购到手了,这些人又专为了用掉而跑趟伦敦。去了伦敦,至少得花十几、几十英镑吃顿午饭,又往往花不少冤枉钱买些不一定用得着的打折时髦商品或者打折名牌货,因为看见了好东西那么低的折扣却不买,会觉得亏了。一般都会逛到了晚上,匆匆赶到维多利亚中心车站,跑进车站里面小食店或者附近麦当劳,抓紧时间吃点快餐,然后在指定的钟点上指定的那趟车,赶回牛津来。如果错过了那趟预订的车,可就要补全票了,十几英镑二十英镑的,那抢来的便宜票等于白费了,所以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静好基本猜得出白老师和爱人的这趟伦敦之旅的大致内容。

进了白老师房间,静好问:“您这次去有什么事情?”

白老师实在:“嗨,伦敦我又没几个熟人,我是因为最近没事儿,才去瞎转转。”

果然,静好笑起来,她想到自己刚来时也这样,非要用几次廉价得不可思议的车票才过瘾似的。一英镑去一英镑回,才两块钱。呼哧带喘地蹿一趟来回,仿佛创造了效益。

静好指导着白老师搞完了车票,赶紧背着书包从小路去学校,穿过一片树林子,年龄大的树有五六个人捆起来那么粗。阳光顺着树枝缝隙透进树林,耳边有鸟叫,眼前有松鼠跳来跳去。这里的松鼠对人视而不见,确实是因为从来没人伤害这些小动物,更没人抓松鼠回家煎炒烹炸或者炖了吃,所以松鼠一点都不怕人。

郭静好的硕士课程,包括百人以上的礼堂大课、十几个人的专业小课,还有每星期一到两次在导师办公室的单独授课。导师会针对学生的具体情况和问题,跟学生做讨论,单独辅导。

哈瑞从这学期开始才给她和同学们当导师。这是静好第一次去导师哈瑞办公室单独上课,哈瑞当然能把她和宽街上的那人,还有校园里和自己一起排队买红茶、三明治的那个人对上号,但是静好光凭学校网站上的照片,没能记住哈瑞的模样,哈瑞那张照片显得老十岁,她对他本人是完全对不上号的,尽管他算得上是英俊型的教授,但是这校园里,英俊型的教授多了去了。还有个原因是,她对于记人面貌一向比较慢,大概至少见过两回才能一眼认出。

这次单独授课,静好有点吃惊,她发现哈瑞竟然能讲一些生硬的中文,意思都对,但有的表达,比较滑稽。例如他费劲地说了一句:“真好,你们摩登中国女性,越来越多到英国来研究文化艺术和政治经济。”语速实在慢得急人。

静好开始不知其所云,很快反应过来——“真好”是叫她“静好”,“摩登中国”,是说“现在的中国”,而“女性”,其实应该是指“女生”、“女的”,至于“研究”,应该是“学习”的意思吧。modern、female、study这些词汇的解释,可以很口语,也可以很书面化。

但是他竟能一口气说出这么个大长句子,静好还是完全没料到。英国人里会说“谢谢!”“你好!”的越来越多,但真的会中文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他研究的专业和中文关系不大。中文对他们来说,是很难的一门语言。

哈瑞还夹杂着英文问她:“你为什么选择英国?有什么动机使你选择来这里吗?你为什么会感兴趣英国文化的事情?以前你有多少的了解?”

静好咽了口唾沫。一些场景出现在她脑子里。她当然不知道如何告诉哈瑞,自己也不完全是因为向往他们英伦的风花雪月,或者纯爱艺术耍个性,就放下了在中国其实很舒服的生活和很有趣的工作跑来英格兰了,而是因为,的确有原因,发生了一些事情,措手不及的,或多或少促成了她暂时“出走”。她犹豫一下,说不说呢?或者说,怎么说?自己对他能不能说清楚?他能理解吗?马上,她就决定不说了。

她确信,他也许连一半都听不明白......

3,一段往事 1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她所在的报社,已经连续三年给每个记者下硬性任务,搞创收、拉广告,她的任务先是30万,后来涨成了38万,第一年她没完成,第二年和第三年虽然都完成了,但是,实在太别扭了,全是她老同学陈栋梁的父母动用了所谓各种人脉、关系,生拉来的。当然,因为第二年的任务完成了,所以第三年涨了。

部门会上,领导很隆重地对她和另外一个也是连续两年全额完成任务的同事提出了肯定和表扬,并宣布,接下来还要继续保持昂扬的斗志,任务有增无减,并且能者多劳,静好的任务可能会变成46到52万之间的某个数字,部门总体核算后按比例来确定。另一位“模范”扛的任务更重,120万,因为那同事跑的口是一部分大企业。当然,多劳多得,完成任务也有非常可观的重奖。

每个人的任务数字,都被郑重其事地念了一遍,念到静好的时候,她浑身是汗,自己成了模范,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陈栋梁和他爸妈,动用了所有人际关系帮她完成任务,她只是不想当那个最差的。记得第一年消极对待、没完成,不仅开会时被点名批评,还少发了三分之一的年终奖。她可没希望在这个事儿上彰显个人才干。可是现在变成持久战了,真不知该怎么办。

赚来的 15%的广告提成加上部门余外发的奖励,去掉交税,一共有六万吧,她一分都没有留全部转给陈栋梁了。陈栋梁说不要,让她自己留着,她还是都给他了——哪有无本的买卖,陈栋梁也不可能一分钱不花就能搞到这些广告呀,他也要去讨好和买通别人呀。

光说是哥们儿、关系好,顶什么用?中国人说“无利不起早”,当然也不一定全指钱的利。但是这年头,逼得人现实,报社周围的房子几乎全是三万块以上一平米了,还在涨,一百平方米的房子,三百多万,一个月一万块工资的话,三百个月,得是25年不吃不喝赚来的钱,更何况从实习生开始做起,也不能月月赚到一万块吧。陈栋梁认识的那个广告公司的小哥,如果不给他好处,他能乐不颠颠地往静好报社这里送广告?再说那小哥也不易,家在乡下。还有陈栋梁的爸妈,肯定也要和熟人礼尚往来吧。静好老是觉得欠了陈栋梁全家的人情。

静好和同事起初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以为这事儿熬过一两年,就不会有了,或者慢慢淡化了,现在没完了,而且越来越厉害,简直成了主业了,大多数人都犯愁,更要命的是订报的人骤减。

之前她很不满地和爸爸说这个事情,爸爸和她想的一样,还乐呵呵地开玩笑开导她说,别急,咱们社会转型期,有些事儿啊一年一个样儿,哪能老这么下去,哪能让记者们带着要钱的任务出去采访?那不是沆瀣一气?人家叫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人家叫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吗?BBC那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媒体都不这样,更何况你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官方媒体,真是这样下去,还是为人民服务的报纸吗?那不真成了为人民币服务了?物欲横流了呀!

其实静好和同事还有静好父亲,也许没真彻底弄明白为什么让记者出去搞钱。

追溯回去,静好所在的报社最早那可是纯政府养着,也就是全额拨款单位。到了七十年代后期改革开放之后,渐渐开始有找上门来的广告,后来经济发展快、开放程度越来越高,广告也越来越多,连一些奢侈品品牌进驻当地,也找他们报社做过整版,广告的收入就成了大家的奖金外快,日子过得很美。当年广告部的工作人员,几乎没有主动出去拉广告和抢广告的意识,他们天天就是喝茶、看报,坐在办公室等,丰衣足食,客户排着队来送钱,想要及时给安排上,还得请他们广告部的人吃饭呢。

导致变化最关键的几件事情是:近十年前,一家省里的报纸来抢滩,静好所在的这家报社,受到冲击,广告锐减,但是由于一段时间里报社经营创收比较好,再加上运营制度改革等原因,报社从政府得到的资金支持一年一年在减少,早已经由全额拨款变成差额,差额比例也一再变化,当然是拨款越来越少。静好还算赶上了一年两年的好光景,刚开始工作的那年,最高的一个月可以拿到一万六,年底发奖金,四五万。相比之下,她来英国前,月收入连六千也拿不到了,前后这才跨了七个年头而已。

后来,政府对报社的拨款虽然还保留一部分,但是整个报社已经改制成为报业集团公司,以前的总编辑、副总编辑,现在名片上印的是总经理、副总经理。而屋漏偏逢连阴雨,省级报社在这里落地的那份报纸,如狼似虎,来势愈加凶猛,这才几年功夫,就几乎抢去了静好所在报社百分之八十的广告收入,紧接着网络媒体的冲击愈演愈烈,静好所在的这种官方纸媒,代表政府立场,又缺乏市场意识,以前发行量就不大,现在订报的人更是少得可怜,简直快要完蛋了,在这种情况下,报社只能鼓励全员创收,记者拉广告也就不新鲜了,他们认识人多,门路最广嘛,他们不出去跑钱,谁去?难道都坐等喝西北风?

开会时,报社最大的领导,敬爱的总编辑,抑扬顿挫地动员大家说:“我嘛,也是从当记者过来的,同志们,现在可谓是共患难,咱们不当排头兵,谁往上冲?这不是为一己私利,这是为荣誉而战啊!”大家心里不乐意,但掌声雷鸣,当然不少人使劲儿鼓掌也有点发泄情绪的意思。

静好父亲是个大学教书匠,虽然是学科带头人、院系负责人,但是他也没主动研究过这个和自己工作关系不太大的事儿,他还以为报社和大学一样,国家还给拨款呢。

这个拉广告的事儿确实挺折磨人,但并没促使她萌生来英国读几年书,真正的原因,和拉广告也有关,不过确切说是她感觉得罪了一个报社的重要领导。她曾听一个消息灵通的女同事说,按惯例,几个副职领导会轮流换岗到周边县级市挂个副职,好留出位置来给更年轻的领导干部大展身手,据说老郑还有两年换岗。静好真是盼着自己此去英伦,回来时他就换岗了,自己也就不必隔三差五地看见他,甚至莫名其妙挨批了。

为什么得罪了他呢?说来是个笑话。

有一回她所在部门派了她和另外部门的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同事参加一个报社做东组织的晚上吃饭活动,就是所谓饭局,正是这位报社副局级领导带队。当晚他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领着她们三个,还有另外一个部门的女主任,一群帅哥美女的,皮鞋咯噔咯噔,气场十足地步入一家高级海鲜酒楼,约的是当地某银行的几位男领导一起吃饭。

吃饭为什么叫上她们几个年轻女孩子,不言而喻,去陪一陪领导吃饭,助兴呗,那家银行是报社在当地的最大广告客户之一,副总在车上就说了,这可是去和财神爷吃饭,一定要把人家照顾好了,确保合同到期后能顺利续签,这个合同300万呢,属于战略合作,可不敢掉以轻心,这个饭吃得,要既有价值又有意义。大家听了都乐呵呵地笑。

这是去当陪酒女郎吗?也不能说的那么难听。静好心里根本没怎么太介意,反正大家好几个人嘛,也不是说单独叫谁一个人去,再一个,也没有别的,就是吃饭,也算为单位尽一份绵薄之力嘛。

副总还和大家说起,广告部主任现如今天天出去喝酒,一晚上跑三个饭局,那人家为了啥?不也是为了全报社的人吃饭吗?

静好想起自己教授爸爸说过一句话:“中国人,酒桌上的关系仅次于床上的关系。没办法,这是文化,也是积习。”她不由笑了笑。

落座,各自介绍自己的队伍,猛夸自己人,简直今晚来的非龙即凤;接下来互递名片、寒暄、又互相猛夸吹捧对方一番。之后,举杯、开吃。

报社领导示意她们敬酒,她们就敬酒。静好观察仔细,对方银行的人,喝酒时无非会凑得近一点,她看到其中最不得体的行为,也不过是某个领导色眯眯地捏了一下她漂亮女同事露肩装下的小白肩膀,低声嘟哝了句什么,那女同事表情一直很淡定。静好猜测,不会是什么难听的话,弄不好还是赞美。也就如此。毕竟她们是新闻单位的,是记者,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是党的喉舌,在西方还被叫无冕之王呢,一般来说,对方真想耍流氓,也得三思吧。

尽管部门主任跟静好提前几天就打招呼说让她捯饬得“俊一点”,静好还是穿着一件包腚大衬衣、黑色牛仔裤就来了,也挺好看的,二十六七岁的人,她又显小,穿什么都好。另外两位美貌同事,还有另外部门的女主任,都穿了裙装。不过也都得体,基本到膝盖位置,不是大街上那种“稍微一翘就露出后腚”的短裙。这是静好爸爸形容的,爸爸严厉禁止她穿那么短的裙子,认为那种衣服简直让人“丢得脸不知往哪里搁”。也奇怪,这几年,短得夸张的裙子,真的是“稍微一翘就露出后腚”,满大街都是,到处跑着些明晃晃的大腿。更让人纳闷的是,肥的瘦的、长的短的身材,似乎都不畏惧这种几乎刚刚遮住腹股沟的衣服。要说性感,也不是人人穿上就性感,要说美,更谈不上了。所以静好妈妈说:我看穿那种短裙的人目的好像只有一个,就是露出的腿越多越好,而不是追求好不好看。

酒桌上,“银行家”们表现得都挺斯文,倒是这位自己报社的副总,从安排座位的时候,就主动让静好挨着自己,吃完了饭,又主动表示他的车顺路,正好可以送静好回家,还周到地安排其他几个人都跟着那位女主任的车走了。

静好先等老郑上了他的奥迪A6,以为他会坐到前面副驾驶位置,宽敞些嘛,但是大梁给他拉开车门,他坐到了副驾驶后面的座位。似乎大梁和他,都习惯了。

静好问司机大梁:“大梁老师,我坐副驾驶?”

大梁回答:“我副驾驶座上放了两个包,你也坐后面吧。”

于是,静好和老郑两个人都坐在了后面。

车启动,走了一两分钟,静好突然感觉到有一只肉乎乎的手在自己腰后面游动,速度很快,马上就要搂到侧面了。静好先确定是他的手,又确定他不是在摸座位上的东西偶然碰到自己,真是在楼自己的腰,并且越搂越紧。

4,一段往事 2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他是因为刚才喝了白酒才这样吗?静好心跳加速,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事情。前面有司机,难道自己需要义正辞严地大声说:“郑局,请你把手放开?”静好脸都憋红了,她必须马上想出办法,体面地让他停手。

可是他已经恬不知耻地搂过来了,而且越搂越紧,静好使劲儿朝另一侧挪动,可他搂得用力,无法挣脱。她只有朝前挪动一下身体,用手把住了司机座位的脑袋靠枕部位,让自己继续和他较劲儿,避免被他搂过去一下子倒进他怀里。那正是他希望的,成了她投怀送抱了,他肯定会装模作样地问:“小郭,你看你,这是怎么了,喝多了吧?”

静好把住前座,身体向前躲避,但是每次略微一挪动,也给那只肉手更大的活动空间。静好牢牢抓着,手指头都快嵌进前面座椅了,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因为吃饭时确实喝了一点酒,脑筋似乎比平常慢很多。这时路过海边一条马路,谁料到,司机大梁师傅突然把车驶进一处很僻静的小岔口,猛地停下,回头轻声说:“领导,和你汇报一下,真不好意思,我刚才喝水喝多了,憋得厉害,下去找地方撒个尿。”然后没等“领导”吭声,他就迅速开车门,很快消失在路边的树丛里了。

静好一开始还当真,心想:你什么时候撒尿不好啊?但是很快她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已是晚上九点半,又是极僻静处,只听得见海浪的声音“哗哗哗”的。腰的位置,那只手越扣越紧,一张肉脸喷着酒气正往她这边凑过来。而她的右手突然被他另一只手抓住,径直朝他的裤裆位置拉过去,她吓坏了,这节奏可比她猜想的快!她使劲儿往相反的方向挣脱,想抽回右手,但毕竟对方是个男的,劲儿比她这小姑娘大好多,静好的手仍被他紧紧攥在手里。腰也越扣越紧。

也许僵持了有一两秒,她突然大声说:“郑局,我爸爸的学生陈钢叔叔和您是大学同学吧?他是我爸爸刚当硕导的时候带的研究生。”

静好明显感觉到,他那只黏黏糊糊的、肥肥腻腻的,正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裤裆方向去的手,渐渐松开了。

“陈叔叔上个星期来我家看我爸,还说起您,说你们读专科的时候住一个宿舍的,说你们是*后第一批还是第二批学生,所以年龄都偏大……”静好继续说。

“郑副局”没有应答,但是另外那只一直用力紧紧扣着她的腰的手,五根指头竟然也软了下来,悄悄地抽回去了。不过五根手指头滑回去的时候,不知道是碰巧,还是故意地,是先向下滑到屁股,摸着她屁股那一侧,然后滑过尾椎骨下的肉,又摸到屁股另一侧,才缓缓收回去的……静好只觉得奇痒难耐,仿佛有好多蛆在爬。

然后,“郑局”,确切说是“郑副局”的两只肉手,很排场地交叠着搭在裤腰带最前面的金属扣子位置上,头朝后一仰,若无其事地睡着了,还打起了均匀的呼噜。

静好额头已经满是汗珠子,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要使劲儿憋着不出声,只出气。她轻轻地,尽最大可能地,悄悄挪向靠近车门的位置,好与“郑副局”保持最大的距离,继续憋着声音,出着大气。

刚才,她脑子里已经出现了“郑副局”的手扯开她衣服的画面,甚至扣子也崩开了,弹到副驾驶座位上,文胸带子被扯得勒进肉里,还露出了大半个胸脯,白晃晃地鼓着,包腚大衬衣底下,还有他一只肉手,隔着紧身牛仔裤,快要摸到她腹股沟了,而自己拼命反抗、坚决不从、宁死不屈、扇他耳光、抓他的脸、抠他眼珠,随着搏斗的节奏加快,那大半个胸脯一鼓一鼓地跳动,他的嘴唇,鲜红的肥厚嘴唇,喷着浓烈的白酒味,还隐约带着刚才酒席上的龙虾味道,凑了过来……

真要到了那个地步,就实在太难堪、太可怕了……

静好不出声地大口大口出气,车窗内很快就蒙了一层雾气,她探身向前,突然又转头小心地斜睨了“郑副局”一眼,好像怕他突然趁机再从后面伸手摸她屁股。见他没睁开眼睛,她迅速把车钥匙扭一下通电,又赶紧坐回靠他最远的位置,轻轻按住车门按钮,开了一点车窗,透口新鲜空气。比真肉搏了一场还累,静好虚脱了一样疲惫,可是她又不敢闭上眼睛歇一会儿,瞪大了眼睛盼着司机回来。

“郑副局”的司机“大梁”竟然一泡尿尿了30分钟才回来!30分钟,管道够粗的话,2000吨水也差不多放掉了呀!他却一脸若无其事,哼着“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上了车,连解释自己去哪里了,怎么会尿了30分钟尿,一个字都没提,似乎一切心照不宣。一瞬间,静好明白了,从“我副驾驶座上放着两个包,你也坐后面吧。”开始,这“郑副局”和“大梁”一直是默契的、心有灵犀的,这种事儿之前恐怕发生过多少回了……

静好由疲惫突然转为害怕——她原本以为这是几盅白酒在“郑副局”体内作怪引起的“突发事件”,可现在觉得,他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如果这样,事情就更麻烦了,他这次没得逞,会不会怀恨在心?以后会不会再次骚扰?

说到这位“郑副局”心胸狭隘,自己很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得罪了他,不是静好无端臆测。

紧接着一周的例会上,静好就被部门主任批评了,女主任抖着一张报纸,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地说:“同志们,认真二字怎么做都不为过啊!我们社里一位很有水平的大领导看了咱们部门一位年轻女同志最近刚发的这篇稿子,谈了一些他的看法,一针见血地指出:深度不够,采访不到位,甚至选题也需要商榷,以后大家要引以为戒……”

左右看看,最年轻的一位大姐,也三十九了,而且她不负责采访和写稿子。女主任手里抖来抖去的报纸,日期也是能看到的,静好懵了:不是说自己是说谁?至于文章的选题,压根儿就是部门定的,并不是她自己选的要写呀,完全是个规定动作;而且,她整整采访了一个星期,所有应该采访的人,一个不落都采了,写一篇不到3000字的稿子,这还不算深入吗?还不算认真吗?他们那些关系稿、宣传稿,不是直接拿来改改错别字就发的吗?和那些文章相比,自己这个还“采访不到位”?

这样被公开或者私下批评的事情,后来紧跟着又有好几次……静好明白了,还会有的。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进步了,做得再努力也没用,只要老郑还在报社当副总!

她的确没法和哈瑞讲清楚这些的,她怀疑他听不懂的,即便自己能用英文完全把事情说明白,他,也许只会建议让她去报警吧。

不光没法和哈瑞讲,事情发生的当晚,她一度感觉无法和任何人讲,怎么开口说呢?想想都觉得怪恶心,怎么开口?

事情发生了几天后,她才和妈妈说了,妈妈气愤极了,说怎么会有这种流氓领导?亏得你话来得快,也亏得他还不敢完全不要脸!

妈妈嘱咐她说:“这个人是个纯流氓!你以后千万小心,多长个心眼儿,绝对不能单独和这个人在一起。另外,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和别人提了,尤其你单位的同事,你跟他们说是一回事儿,他们再往外传,就一不定传成怎么一回事儿了,总之最重要的是一定保护好自己……”

之后,静好尽量躲着“郑副局”,反正自己也不是领导干部,不需要去开他主持的会,就算他没事儿找事儿,也只能通过部门主任批评她。接连挨了几次批评,静好渐渐想明白了:无所谓,你也不能真怎么地我,我也没反党反社会主义,我就好好写我的稿子,你说不好就不好呗。但是,早晚你也要走人或者退休,至少会比我早走15到20年吧!我也不求您提拔我,我也不求您高看我,得了,我就这样,不求进步了,同样的,您也拿我没办法啊!不嫌累您就继续挑刺儿,就怕挑刺儿也有挑够了的那一天吧!

可其实,她不这样想又能怎么办呢?

她还真是没想过要去举报他、投诉他,因为,她感觉在报社,老郑几乎可以主导舆论氛围的环境中,那样做,也许是既无效,还自毁前途,成为笑话。

5,一段往事 3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说来也巧,几个星期后的一个周日,静好回报社大楼去取个手机充电器。她原本当天没有工作,也没计划去办公室。进了大楼,上了电梯,一直都没遇到人,当她走出电梯往办公室去的时候,才碰见一个穿技术师傅工作服的人,那人问她:“麻烦你,咱们郑局办公室是哪一个?”

静好问:“郑局?”

师傅回答:“哦,郑副局长。”

静好说:“您跟我走吧,就在前边,我们大办公室旁边。”

静好把他带到老郑办公室门口,又问那人:“师傅,您是哪个部门的?”

那人说:“我是咱们大楼负责网络维护的,周五有人和技术那边说,他这办公室网络信号最近不好,叫我周末过来测测,做个检修。”

说着,技术师傅就掏出一个大大的不锈钢空心圆盘,上面围着一圈圆窟窿,圆窟窿上拴着各种钥匙,他找到了相应的房间号,咔咔,就把门打开了。

静好已经走过去好几步了,突然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啊”,随着师傅的开门声,从屋里传出来,她回头一看,那师傅表情既尴尬又吃惊,还带着害怕的样子,站在那里。刚才传来的一声“啊”,也不是一般的惊叫,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的味道。这一下子引起了静好强烈的好奇心,急得不得了,要去看个究竟。

她几步就跑回郑副局办公室门前:只见冲着门的长条真皮沙发上,是郑副局和新来的一个临时员工,自称是很远的一个省份某大学毕业来实习的女大学生,这女的正压在郑副局身上,两个人都是脸颊微红、略带着汗,郑副局的眼镜摘了,头发乱得一团糟,好在这女的虽然上衣不整,但是穿着裙子,静好和技术师傅看不到两人的肉体真身……

静好在门口傻掉了两秒钟,那个师傅推她一把,两人快步离开。

她后悔得很,实在后悔得很,干嘛要跑回去。

第二天是周一,静好十点多钟下楼取了快递回来,走近路从后门进大楼,正巧看到昨天那个师傅,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背包,左右手还各提着一个纸袋,要出后门,静好和他打招呼:“师傅,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您这是要去哪?”

师傅答非所问地说:“我本来也是个临时工。”说完走向了转门。

静好愣在那,心想:这师傅就这样被开除了?接下来该不会想办法开除我吧?

她心事重重地进了电梯,多巧,正好遇到“郑副局”,静好很镇定地叫了他一声,谁知他连理都不理,鼻孔朝天,假装没听到。这个时间虽然不是高峰,但是也极少有这种情况:电梯里只有两个人。于是,二十层楼,不到二十秒的路程,无比漫长。

静好和妈妈说了自己和维修师傅巧遇郑副局办公室里那一幕的事儿,原本她连妈妈也不想告诉,憋了好几天,实在没忍住。

她想当八卦和笑话讲,但妈妈气极了:“流氓,纯流氓,这不是披着人皮的色狼嘛!在办公室里就胡搞,那些办公家具是让他干这个的?他还能当得起‘党的干部’这四个字?”

静好说:“妈,真的是太惊人了!不亲眼看到不敢信的。我都不敢和别人讲,我讲也讲不出口。”

妈妈说:“他算什么玩意儿!竟然还副局级领导呢!那个女的是干什么的?这不是同流合污吗?这不是男盗女娼两个流氓吗?”

静好说:“妈,哎,你别生气,我告诉你可不是想叫你上火,我是想说,老郑把那个师傅第二天就开除了!肯定也恨我恨得牙根儿痒痒,很快大概就会把我给开了……”

妈妈咬牙切齿地说:“他敢,他以为他一手遮天、无法无天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好好工作,我还真不信他敢怎么地你!”

静好说:“怎么不敢,你说那个技术师傅有什么问题?连张通知都没有张贴,没有任何情况说明,人就被撵走了。”

妈妈说:“他不敢欺人太甚,你爸爸和我,也多少认识几个人的,再说那个师傅可能原本就是个临时人员,老郑要是真敢对咱们胡来,我们不会由着他欺负,你们这些地方单位,他这种人简直是疯了……”

静好妈妈总叫静好的报社:地方单位。说实话,静好父母,都在高校象牙塔里待得久了,当然象牙塔也不是净地,只是他们不自知,或者是身在其中,总以为自己所处的环境更干净。

静好说:“妈,你们高校、科研院所就没有这种事儿了?你不是还和我讲过教授搞大了女学生肚子的事儿?”

妈妈嗓门高了一点:“你别胡说,我们多少年能出一次那种丑事?我当时和你说,是叫你提防那种人!哪像你们这种地方单位,真是太乱了!简直污水横流……”

技术师傅立即被开,而那个女的,几天后也不见了踪影。同事传言那女的去了某个文化公司工作,静好猜大概老郑利用自己的关系,给她找了别的地方落脚。被人当面撞见丑事,多少还是有顾虑吧。再不要脸的人,也不敢完全不要脸。

这事情让静好后悔了好几个星期,一想起来就懊恼得想在墙上撞几下头,自己干嘛要再回到那个办公室门口?走了就走了嘛,管它是什么事情啊,干嘛非要回去看一眼?太蠢了!后来再想想,没办法,自认倒霉,也许天意吧。

静好在家里第一次和父母说了想去英国,读一两年书,爸爸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说:“好啊,趁现在还有精力,深造一下当然好!学费真是有点高的,不过就当提前把给你的嫁妆花了,呵呵。”

妈妈知道静好是想暂时离开自己的工作环境,逃避一段时间,皱了一下眉头说:“我可不支持你,你这不理性,进修也不用非去那么远!去北京不行吗?而且去学什么艺术文化?回来有什么可让你研究的?”

静好不高兴:“妈,你怎么变得这么保守!你原来比爸爸开通多了,可是现在还赶不上爸爸开明!”

爸爸也说:“哎呀,孩子愿意深造是好事儿!至于专业嘛,她喜欢就行,是她去学,又不是咱俩去学,再说不管学什么,学了总有用!”

妈妈说:“你这个当爸爸的,她小时候你拿她当个大学生看,管教严格得让人讨厌你,现在她真是大人了,你又什么事儿都惯着她,顺着她,老郭,你这是不对的,亏你还是个教育工作者!”

爸爸说:“你别上纲上线的!我以前对她是陪伴爱护得不够,但是对她严格要求,让她向大孩子看齐,以那些大学生做榜样,也不是坏事儿呀!她现在想继续学习深造,是好事儿,我支持,难道这又不对了吗?”

妈妈说:“那要看学什么了,她们报社是个新闻单位,主要任务是搞宣传,她就在咱们本地大学或者去北京读读短期培训班什么的,就很好,去英国学什么传媒、艺术、文化,你觉得有用?要我说,学多了用不上的东西,跟多长个手指头一样多余!”

静好嚷:“妈——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妈妈不管她,接着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到时候回来,你还会觉得人家长五根手指头的,都缺你那么一截子!”

爸爸在一旁嘿嘿嘿嘿地笑。

妈妈说:“老郭你不用笑,不信你俩都等着瞧。”

6,哈瑞学中文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哈瑞的小办公室里,静好又来上一周一次的单独辅导课。功课讨论结束,哈瑞开始讲中文:“真好,你知道,我在美国就开始学习中文……”

他用语调怪异的中文告诉静好,自己一直对中国文化感兴趣,期待有机会能去北京做两年客座教授或者特邀访问学者,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已经坚持学习中文一两年了,只是学会的东西不多。他在美国教过三年大学,那时候,还曾经利用暑假去孔子学院学习过,练过书法,还学了几天甲骨文呢,不过当时没有时间认真大量地学习中文。现在太好了,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哈瑞希望静好这位中文母语者能给他一些帮助和指点,让他的中文水平得到一些提高。

哈瑞如此喜欢中文和中国文化,让静好有些意外,不过他这么认真地反过来拜她为师,她哪里敢当。

为了锻炼自己的中文口语,之后两三次哈瑞跟静好单独上课时,正题之外,只要有点空余时间,他就喜欢穿插着讲英文和中文。两人偶尔在图书馆、校园餐厅遇见,哈瑞也总是故意用中文和她打招呼、聊几句。

哈瑞虽然学习中文的热情高涨,但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真是字字都明白清楚,却让人搞不懂他意思,发音也很是好玩儿,例如他总把牛津叫“扭镇”,总叫静好“真好”,静好给他纠正好几次,他一直改不了,最接近的发音也是:金好。看得出,中文发音对他来说,是不太容易。

哈瑞就这样认真地把一些字眼儿念得十足怪里怪气,静好每次听到都有点想笑,但她忍住了,还总称赞鼓励他一番。哈瑞就是这样对学生的,这一点,静好是从哈瑞身上学习和复制来的。不知道哈瑞怎么和其他学生交流,反正和静好讲话呢,他从来不显出自己是老师,就有话语权,就更高明,或者是命令强制学生必须怎样,他也许是有一种多年训练出来的技巧,能鼓舞出学生内心的动力和自信来。

就像静好妈妈批评他爸爸所说的,静好确实从小被自己父亲当成大学生那样的大孩子对待,是不科学的,也是令人烦恼的。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静好总是感觉自己达不到父亲的要求和希望,尽管渐渐长大,父亲对待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多变化,她越大对她越宽松,但是那一段小时候的感受,似乎始终埋藏在大脑和内心深处某个位置。而哈瑞对她的态度和沟通的方式,从第一次单独上课开始,就让静好感到那么平和舒适,或者说,让她有放松、安全,甚至安逸的感觉,尽管,每次和他交流以后,都要读大量的文章,辛苦地写论文,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焦虑或者担心。爸爸也是大学教授,哈瑞也是,但他们真的很不同。

7,鲨鱼屋街上 1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牛津的阵雨天气多,雨季漫长。这天,静好要去吉普斯岚校区,她本沿着大马路走,路过附近一条有名的街“鲨鱼屋街”,走到路口,她被坠落在屋顶的大鲨鱼吸引,拐进来看了几眼,不料想就在这时候突然下起了阵雨,很大很急,哗哗哗哗的。静好快走几步,躲在一个屋檐下避雨,等待雨歇,可是雨偏偏越下越大。

风刮着雨,雨夹着风。雨很明显是斜着来的,尽管躲在屋檐下,可几分钟功夫她就被淋湿了。她用手把写着红色字母的布莱克威尔Blackwell书店特制的简易透明讲义袋护在肚子上,雨水在透明塑料讲义袋子的外面一道道流淌,所幸并没有雨水渗到讲义袋里面。

静好又费力地把天蓝色Kipling防水面料的背包别到屁股后,希望屋檐和身体能挡些雨,别淋透了她的背包,因为里面除了日常用品,还有一本书,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淋湿了可不得了,弄丢了或者弄坏了图书馆的书,不知道是不是要加倍挨罚。她扭了一下腰,尽量不让雨水落到背包的位置。

这时,对面一栋房子的邮差绿颜色的木头房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人。

静好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定睛一看,那人的身影有点眼熟,他正推开家门,要撑开一把墨绿色的木头柄雨伞。那人略一抬头,静好看清楚了:竟然是哈瑞!

哈瑞脚步还没完全迈出家门,抬头也正好看到了静好,显然哈瑞很惊讶:静好落汤鸡一样站在对面屋檐下,可怜巴巴地看着大雨,脸上雨水顺着头发淌下来。

静好也是一脸吃惊,根本想不到会在这里,会在这种糟糕情况下遇到哈瑞。她今天走的路,并不是日常天天走的路,她因为去了一趟汇丰银行,才拐弯走到了这里,又因为想看大鲨鱼,才进了这条街。

哈瑞脸上很快换成他最常见的面无表情,有点故作镇定,不过他自己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他低头看了看手表。

大雨还在下,静好又用手抹了一把脸上顺头发淌下来的雨水,扯了一下贴在腿上的风衣外套和裙子,有点尴尬。

哈瑞依旧低着头,用英文说:“时间还来得及,你如果不介意,可以进来把衣服和头发吹干一下,再去学校。”

静好连连摆手:“Thank you, but don’t need to bother you, it is OK.” (不用,不用麻烦您。)

哈瑞抬头,还是用英文说:“我假设认为,你原本是打算先去学校餐厅吃午饭,然后去我办公室上一点钟的课吧?”

一般人这时候会说“我猜”或者“我想”,很奇怪,哈瑞从来不说guess(猜想),只喜欢说assume(假想、认为),并且上课讨论问题的时候,也常把这个词挂在嘴边。仿佛是“猜”这个英文词,过于口语随意,不适合他用。但是静好听来,就觉得他是用做论文的方法说话,有些奇怪的,学究气太重,是书呆子的习惯。

静好看看他,点点头。

突然雨又急又大,噼里啪啦打在她身上,风衣外套大概快湿透了,里面的连衣裙有些位置也湿了,感觉贴着皮肤,裙子前摆紧贴在腿上,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接连打喷嚏。

哈瑞看着静好,似乎并不急着等她回答。

这突然的一阵风,让静好下了决心,不再客气。她赶紧快走,打着喷嚏,雨中跨步,横穿过其实并不宽的鲨鱼屋街巷,进了哈瑞的家门。进门前她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一直站在自家屋檐下的哈瑞,手已经按住了伞柄,原打算要撑开伞为她遮一下大雨,可是静好速度太快,他撑开伞的时候,她已经推开了哈瑞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房门,走进去了。

她刚才还婉拒,这突然却又行动飞快,搞得哈瑞还没反应过来,一直看着她。再一个,英国人一般不会自己推开别人家的门进去的,他(她)们一定会等主人自己拉开门。哈瑞脸上漾起一层浅浅的笑意,他猜想,静好真是被淋惨了,顾不上那许多manner礼仪了。

一进门静好先脱了风衣外套,哈瑞从背后看到,她里面的白色棉布连衣裙也这里湿一块、那里湿一块的,湿的位置里面浅蓝色小碎花三角内裤和内衣,若隐若现,真是淋得不轻。

静好转身,哈瑞赶紧条件反射一样地,马上把目光从她的局部“透视装”上挪开,他是谦谦君子、教授先生,当然不合适那样盯着看别人的湿衣服。

不过哈瑞却有点不合时宜地,把目光挪到了沙发旁茶几上的一大盒面巾纸上面,那实在是一样不需要那样盯着看的东西。静好回头看到他正盯着一盒面巾纸,而且看得专注,心里有点奇怪。

哈瑞于是顺手从茶几上拿起面巾纸盒递给静好。静好用中文说:“谢谢。真抱歉打扰您了,我根本不知道您住这里。”她说的很慢,觉得哈瑞应该完全能听懂。

哈瑞也换了中文,说得更慢,从表情看似乎很严肃:“我也不知道你正好会在我门的外。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几乎在这条街,遇到一个认识的人走路。”

当然,不光是发音,他用词的顺序仍有点小毛病,但是意思表达已经没有问题。静好再次惊讶,超乎她之前的印象,他的中文还是挺不错的,完全能够正常交流,可是他自己说的,他才是个初学者,两三年里,断断续续学了一点而已。如果反过来,同样年龄、同样情况的中国人,断断续续学了一点英文的话,应该是达不到这样的交流效果的。

这时哈瑞轻声地说了一句英文:“不过时时都在发生意外,有时候你推开门能遇到谁,完全是命运。”

只是他讲得太快,声音又小。静好没听清楚。

静好小声问:“Sorry,what?”

哈瑞好像没听到,并没有回答她。

静好用抽纸巾简单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水,打开斜跨背包检查是否进水,顺手把包里的几样东西:钱包、笔袋、眼镜盒、一包薯片、一本书和一小盒润唇膏放在茶几上。笔袋是Kipling,眼镜盒是GUCCI,唇膏是Body Shop,这些被好多中国中产消费阶层的人喜欢的品牌在中国那么贵,在英国却确实便宜好多,周末或节日打折的时候买,更加便宜,静好也未能免俗,这都是陪着白老师太太何老师去逛Bister购物村时的战利品,买四样东西的钱,在国内的名品购物中心里连两样怕也买不到。唯独,她的钱夹子是中国带来的,还很新,浅蓝色的皮夹子,用习惯了,就没换。

她一边放东西,一边自言自语说:“幸好这包的面料是防水的,里面没有湿,不然可糟糕了。”

这次是哈瑞没听明白,问:“What?”

静好摇摇头说:“哦,没什么。”

哈瑞点点头。

静好说完,对着哈瑞笑笑,仔细用面巾纸擦着天蓝色斜挎包表面上的一些雨水。

哈瑞指指卫生间的白色木头门,说:“呃——,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到浴室里简单冲洗一下,用吹风机吹干头发。这样下午可以回去上课,应该比你现在找其他地方解决,节省时间。”中英文掺杂着,英文多,中文少。看来中文说多了,他还是不行。

静好有些不要意思,说:“谢谢您,不过,我这衣服可能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吹干呢。”

哈瑞想了一下,说:“呃——,恰好我侄女不久前来牛津度假时留下一套衣服,我可以上楼给你取下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呃——,不过,那个,那个,合适的内衣没有的,你只能自己吹干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哈瑞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毫无表情,也不看静好。但是大概是当老师当的,他想到了就必须要嘱咐一下,不说会觉得不尽责。静好听了这话愣住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也听房友们讲过,英国人对个人空间非常看重,不会轻易带外人回家,所以虽然脚带着身体走进来了,心里一直忐忑,一听哈瑞建议她洗个澡换下湿漉漉的衣服,更紧张和不知所措。听到最后这句,她就有些后悔不该进门。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浑身湿透,鞋子都是湿的,脚上那双在前脸儿打着细细一条小蝴蝶结的圆口圆头、样子呆呆的黑羊皮平底芭蕾鞋,还在一股股涓涓细流顺着不知道什么位置往外冒水。她内心理解哈瑞完全是好意,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吧,顾不上太多了,她点点头,穿着湿衣服赶紧去了卫生间……

只听到哈瑞在门外对她说:“呃——,卫生间毛巾干的柜子里,自己你拿,我去楼上,我侄女来牛津度假的时候上次这里留的衣服给你穿上,她和你身材差不多的小,我过几分钟衣服挂在门的手上,你自己拿。”

依旧是中英文掺杂,有几个地方语序不对,讲得很慢,但是意思说得非常清楚。她在浴室里难为情,觉得自己凭空给他添了麻烦,心里“砰砰砰”跳得比刚才还快,赶紧回答:“Thank you. Thank you. Thank you very much.”

哈瑞上了楼,过了一小会儿,他手里捏着一件棉T恤和牛仔裤下楼。这浅咖啡色的木楼梯很窄。

静好刚脱了衣服,站在浴帘里的浴缸之中。粉蓝色磨砂浴帘罩着她偏瘦、修长的身体,若隐若现,像一幅写意水粉画。她刚才穿的白色棉布连衣裙已经搭在洗手盆沿上,浸了水。

窄窄的木楼梯上,哈瑞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踩空,幸亏他伸手把住了栏杆,但是已经在楼梯上崴了脚。哈瑞平衡了一下身体,才得以在木楼梯上坐住,忍不住哎呦了几声。

8,鲨鱼屋街上 2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听到外面“扑通”“哎呦”有动静,似乎是哈瑞摔跤了,静好吓一跳,提高声音问:“Are you OK?”

哈瑞回答说:“I am OK.”

他虽然说没事,但是听着声音就有点不对头。再一个,他不是要送衣服过来吗?静好抬起脚,想出去看一下哈瑞到底怎么了,可是这副样子怎么出得去?

这时候她听见哈瑞在外面又“哎呦”了一声,静好又问:“Are you OK?”

哈瑞回答:“我怕我没办法给你送衣服到门口。你可以不可以,自己走出来拿?”

静好不再犹豫,一只脚从浴缸里踩出来了,左右找遮体的物件,匆忙间只能快速裹上一条大浴巾了——已经浸在水盆里的透明湿衣服彻底没法穿了。

走到卫生间门口,她忍不住先侧身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样子,浴巾倒是很大,已经遮到膝盖的位置了,她伸手要拉开卫生间的门,又犹豫:这条浴巾哈瑞不会也用过吧?多难为情!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声哈瑞轻轻的*,声音不大,好像故意压低了嗓门,但似乎是挺痛苦。静好一把拧开锁,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哈瑞的确是疼得难受,“噢呦噢呦”的,正坐在楼梯中间的位置上,捂着自己的脚踝。他看到静好裹着一条白色大浴巾,急忙走出卫生间,朝着他,大概因为浴巾的缘故只能挪动小碎步,渐渐走上浅巧克力色的木楼梯来。

静好用中文问他:“要紧吗?”

又怕他听不懂,马上改口说:“严重吗?Is it seriously hurt?”

哈瑞摇头说:“没有严重的。不是严重的。”然后把手里握着的T恤和短裤递给她,这时候哈瑞才注意到,静好浑身是水,瘦骨嶙峋的肩膀和锁骨几乎就在自己眼前。

浴巾不是很厚,她的胸似乎一点不丰满,而且她因为不好意思故意含着胸。但,胸的部位还是明显有起伏的。因为着急从卫生间跑出来,她呼哧带喘的,头发也是湿的,这对正常的、适龄的、依旧有荷尔蒙分泌的男性来说,也许毫无疑问带点诱惑性的。

静好并不知道,哈瑞已经独居好久。

尽管他是谦谦君子、教授先生,但是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迅速分泌恐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

哈瑞下意识地,眼神躲闪扭头,比刚才看到静好的雨水透视装还尴尬几分。他觉得自己若是迎面直视静好,在这种装扮和情形下,很不得体。他一躲闪,金色的眼睫毛忽闪着,像个害羞而内心早熟的小孩子一样。

静好感觉到了哈瑞眼神异样,自己也尴尬,一只胳膊突然就抬高了挡在胸前,却因为这一抻,身上裹着的浴巾突然从后背处松开了一点,她明显感觉到浴巾的一角正在渐渐滑落,小声惊呼:“啊。”

随着静好惊呼,哈瑞条件反射一般扭回头看她,只见那条浴巾已经开始掉落,他也急得不得了,要伸手帮她一把又够不着,只能赶紧又将头尴尬地扭到一旁,什么也不看。

还好静好努力用胳膊夹住腋下浴巾,一只手又背过去想办法扯住了浴巾的一角,另外一只手还费力拿着T恤和牛仔裤走回卫生间。

慌乱中,静好连“谢谢”也没说。

尽管哈瑞没扭回头来正面看她的后背,但是从眼角的余光里,他感觉得到静好后背中间有一条明显的凹线,在腰部那里,又突然凸出来一个与臀部相接壤的缓坡,他还能用眼睛的余光判断,她挺瘦的,肩膀上有两块肩胛骨。那两块肩胛骨,像翅膀一样凸出明显,像一对小翅膀,可却是一对并没有张开的小翅膀,扣在肩膀上……

静好心里狂跳着回了卫生间,她眼睛紧紧闭上,脑袋在门上靠了十几秒钟才缓过来——这都怎么了,一团糟!乱七八糟!

她闻到鼻息间存着哈瑞客厅里的一股子很浓的咖啡味道,苦苦的,带点香气,跟哈瑞办公室里的味道是一样的。静好并不太喜欢喝咖啡,但是闻到哈瑞家里这股子浓咖啡的味道,静好却觉得挺香、挺香的,很好闻。

她钻回浴帘里,抓紧时间快速冲了澡,把自己的内衣裤用吹风机打到最高档位吹干了,换上了哈瑞侄女的T恤和牛仔裤,还行,略微大一点点。接着她又潦草地吹了吹头发,最后把自己的白色棉布连衣裙洗了拧干。

显然用吹风机吹干裙子是不现实的,她对四周环境观察了半天,找找往哪里放这件连衣裙好一点,还趴在朝后院的花玻璃窗户上观察了一下后院,起先觉得挂在哈瑞出出入入的卫生间里不太好,但是最后,确实是没有更合适的地方,只能把衣服挂在了浴室内的浴帘杆上……

静好挂好衣服,抬手摸摸脸颊,脸怎么还是烫的?红一块白一块的,像过敏一样痒起来。她不敢挠,轻轻摸了摸脸颊最红的一块皮肤,回忆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突如其来的大雨、鲨鱼屋街、落汤鸡、哈瑞崴了脚,还有自己的浴巾怎么能差点掉了......待脸色略微正常,她抬脚打算往外走,不知怎么又犹豫了一下,照了照镜子,转身顺手拿起吹风机,又胡乱吹了几下头发,才有勇气走出去。

走出卫生间她才发现,哈瑞很细心,她的风衣外套,搭在沙发上,哈瑞用纸巾帮她擦过,又用另外一个吹风机帮她吹干了。

她问哈瑞的脚怎样了,哈瑞起身走了几步路,说:“不是大问题。”看来没有大碍,但是显然走路需要慢走。

外面大雨已歇,哈瑞和静好两人一起从哈瑞家里出来。

哈瑞一边开门,一边没话找话、中英文混搭说:“牛津的雨总是突然来了,忽然又走了。”

静好“嗯”了一声。

也真是太巧,他俩一前一后走出那扇邮差绿色的木头门的时候,竟然被梅奥从后面撞见了这情景!

梅奥停下,手拢成小喇叭,连喊“静好”、“静好”好几声,可不知怎么,静好和哈瑞都没听到。他们互相也不说话。

梅奥完全是出于好玩儿的心理,马上掏出手机拍了几张静好和哈瑞一起走出家门的照片,然后哼着法国小曲儿骑着自行车绕路走开了。

法国女孩梅奥是静好的好朋友,也是静好的导师哈瑞所在学院的实习助教。哈瑞和梅奥原是师生,后来成为同事,梅奥对哈瑞其实一直有倾慕之情但是始终没有机会明确表白,但哈瑞对梅奥从来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哈瑞因为崴了脚,需要渐渐恢复,不敢快走,便让静好先走,自己慢悠悠地在后面溜达。

静好觉得,哈瑞崴脚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打心底里不好意思,和他客气了几句,问需不需要她帮忙?

哈瑞脸上又变得没有表情,直摆手,让她先走,快去学校吃饭准备下午上课,别耽误。

就这样,师生两人一前一后在路上相隔渐渐远了。

鲨鱼屋所在的这条街上,家家户户的大门颜色都不一样,有的非常鲜艳:明黄、大红、宝蓝、浅绿、淡粉红,有的又似乎特别沉稳:墨绿、藏蓝、黑色、酒红、咖啡色……每一扇门后,都像是藏着些或生动或无趣的故事。窗户和外墙也都不尽相同,有红色砖墙,有黄色石墙,有黑色外墙,还有白色石灰墙;窗户则各家有各家的样子,总之没有重样儿的。

屋顶上插着一个倒立大鲨鱼雕像的“鲨鱼屋”屡次被泰晤士报评为全世界十大怪建筑之一,现在,这栋“鲨鱼屋”被静好和哈瑞渐渐甩在了身后。

阵雨后的天空非常蓝,大鲨鱼的尾巴映衬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中,很明朗、很美。天空中的大片云朵,一簇一簇的,真的像棉花糖一样,慢悠悠飘过。

拐到大路上,静好隐约看到了憨豆先生的那位扮演者——罗温·艾金森,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迎面走过来,远远地,憨豆就和哈瑞客气打招呼。憨豆先生的头发已经有大块大块的灰白色了。

静好先是扭回头看看,然后又侧身回头看,几乎是倒着走了几步,她看到憨豆和哈瑞两个人握手,站在路边说着话。

憨豆是他们学院的客座教授,每学期都至少会安排一次来学院做讲座或者参与互动活动,每次他来做活动礼堂里都是爆满。看到两人街边闲谈,还握手,静好自言自语地猜测:是不是憨豆又快来学院做讲座了呀?

大家都挺喜欢憨豆来的,那真是挺好玩儿的活动,每次大家都被他逗得非常开心,也收获颇丰。

9,海丁顿校园,钱包回来了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静好到了学校餐厅门口,掏钱包要进去买三明治当午饭,这才发现自己的钱包竟然不见了,她在背包内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这可怎么办?实在太饿了想要吃东西,再说,马上就要上课了呀!

还好,一转头,竟看到房友李若诗正巧走过来,静好赶紧上前跟他借了10英镑,买了两块三明治和一杯热红茶。

李若诗听静好说钱包不见了,替她着急,提醒她千万仔细一些。他猜测说,你钱包里除了有钱,肯定各种卡一大堆的,不光银行卡,也有学校的一些卡,什么学生卡、图书馆卡,还有公交乘车卡之类的。

若诗说:“我自己丢过一回钱包,重新补办了所有丢的卡片,真是太太太麻烦了。”

静好心里也着急,嘴上却说:“没事儿的,大概,大概是丢在一个、一个同学家里了。要么就是放在咱们家里忘带了吧。”

晚上回住处,静好翻箱倒柜地找钱包,还是没有找到。她抱着翻腾出来的一摞讲义,琢磨着“钱包到底是放到哪里了”,这时候白天大雨中的画面一个一个地浮现出来,她怀疑是不是真把钱包忘记在哈瑞家了。发邮件问哈瑞?合适不合适?

她赶紧翻看书桌上的课程表,确认第二天有十几个人的“小课”。如果真是丢在哈瑞家里,希望他能在上小课的时候把钱包带回学校。但是,如果哈瑞那里没有,那可就真麻烦了!

夜色下,一扇邮差绿色木门内,客厅进门处宣纸球吊灯洒下的光很柔和,但是不够亮,不知为何客厅正上方的吊灯没有打开。哈瑞在家中茶几上发现了一个浅蓝色的皮夹子——Logo他不认识,之前没见过,大概是个中国品牌。他拿起来看了一下,想打开,又似乎未经钱包主人同意,就擅自打开,不太妥当,在手里停留几秒钟,轻轻放下了。

BBC的新闻一直在播放,声音很小。哈瑞喝着红茶,并不太专心地看着新闻。

过了一小会儿,他忍不住又把钱包拿起来捏在手里,犹豫一下,还是打开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钱夹内放相片的地方,怎么是一张照片反着放在里面,背面朝外。他好奇,抽出照片,反过来一看:静好和一个男孩子的合影自拍照片,两张笑脸都是那么年轻,嘟嘴、贴脸、卖萌,傻傻可爱的样子。

哈瑞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相片原样反过来插进钱夹,合上了钱夹,轻轻把搭扣按上,放回茶几。

之后哈瑞从沙发缓缓起身,楼上楼下翻腾着,找出好几个袋子,一个一个地摆在茶几上:一个牛皮纸袋子、两个漂亮的礼物袋、一个带几个字母的透明塑料袋子、一个磨砂的半透明塑料袋子。他琢磨着、试着,到底用什么装钱夹子,给静好送回去最得体、最合适......

第二天在教室里上小课,十二个人上完课,陆续走了。

这十二个学生里,最大的那位已经白发苍苍了,74岁,据说是在23岁那年停了大学硕士课程,现在又打算回来继续读下去,想要拿到学位,因为现在“既有时间也有精力”;最小的同学青春昂扬,22岁,比静好还小好多。大家都叫那位74岁的同学“皮特爷爷”。

74岁的“皮特爷爷”,腿脚不太灵便,却不让任何人搀扶他一下,谁要扶他,他跟谁着急,硬是自己撑着拄着一根金色的拐杖一晃一晃出了门、下了楼。

从窗户望下去,“皮特爷爷”正艰难地走去停车场,钻进一辆气派豪华的汽车,他把拐棍放在后座上,关了车门,豪华车熟练潇洒地倒退自如,“皮特爷爷”嗖嗖地开车走了。

有同学喊静好一起走,去校园咖啡馆喝杯咖啡,静好故意说自己过一会还要去图书馆,让她们先走吧。

眼看着同学一个一个都走了,教室里只剩下静好和哈瑞。静好当然是故意要等到最后,她好几次装作不在意地抬头看哈瑞。

哈瑞正在小教桌上收拾自己的书和资料,收拾好了,又仰脖喝完了绿色瓶装苏打水里的最后一小截子苏打水。

静好低头,故意收拾自己的书包,收拾得非常慢。

哈瑞终于提着资料包和电脑走过来,递给静好一个牛皮纸的袋子,这种袋子在咖啡店一般是用来装面包的,里面鼓鼓的。

静好马上接过来,一捏就知道是自己的钱包,这下放心了!她赶紧起身,对哈瑞说谢谢,可是哈瑞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就抱着书和资料推门走出了教室。

静好看着哈瑞手臂环抱着资料和书出门的背影,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冷漠和严谨拘束,这跟那天在鲨鱼屋街上遇到的好心、细心的那个哈瑞,似乎不是一个人。静好有点搞不明白,琢磨:怎么了?自己什么地方不礼貌吗?

单看外貌的话,哈瑞虽然已经有中年人的沧桑,但猛一看还是个成熟沉稳的帅哥,面部线条明朗英俊得恰到好处,既有西方人的优点,也符合东方人的审美要求,眼睛并不是太凹,鼻子也并不是太高,嘴唇厚实饱满,下嘴唇中央,有道明显凹线,还有一头偏棕色的金发,蓬蓬松松的,跟电影《诺丁山》的男主角休·格兰特(当然早已是大叔)年轻时候的头发有几分相像。只是哈瑞脸上皱纹多了一点。

从外表穿戴看,哈瑞是典型的英伦文艺范儿,朴素、粗枝大叶,却干净利落:常常是灰色或者白色的单色圆领T恤外面套着一件粗线开衫毛衣,脚上喜欢穿马丁靴或者麂皮皮鞋,搭配黑色或者藏蓝色的深色牛仔裤。另外,一件或薄或厚的黑色风衣,几乎是四季标配,有时穿在身上,有时搭在胳膊上。

说到行事作风,当他戴着框眼镜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特别认真,跟人讨论起学术问题来,更是认真到固执。而做别的事情,他也往往心思细密繁琐,有时过于周到甚至啰嗦,大概带着些只有英国男书呆子才有的书呆子气甚至是傻气。不过他对时间的把控,则几乎永远是稳稳当当、不急不躁。当然,这些是静好后来才慢慢知道的。

10,陈先生搬回海德里道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二房东陈先生正收拾东西要搬回静好他们住的那栋房子。说起他搬回来的原因,话就长了。

陈先生出生的时候是*后半段了,不过不像好多人叫张*、王*,带着时间烙印,他有个好名字,叫陈盛世,大概寄予着父母对时代的期待。

陈盛世陈先生是海德里道28号这栋房子的二房东。陈太太则是牛津大学的生物化学博士后,陈先生和陈太太并不住在海德里道28号,他们住在不远郊区的一栋大花园洋房里,两年以前贷款买了这幢大房子。

牛津城,*风景如画。这天,陈先生得闲,在自己家大洋房里收拾花草,听到邮差打门,顺大门上的投信口扔进一封信,他捡起来打开一看,是英国移民局寄来的通知:还有两个月,夫妇俩就能申请永居权,他高兴得不得了,笑得合不拢嘴。

陈先生和太太在英国生活近10年,经历了不少艰辛岁月,才渐渐过上了舒适稳定的生活,陈先生很满意,虽然陈太太一直念书搞研究,只有补贴,没有固定收入,但是当下他每个月的收入有3000多英镑(那时英镑贵,合三万多人民币),两人也已经住上了这花园洋房,陈先生很节省,开的是一辆3700英镑买的二手旧宝马车(一辆偶尔出点小问题的旧车),小两口日日享受英格兰的田园美景、怡人环境,以陈先生的个性,可谓志得意满,若再拿下永居,那几乎就是人生巅峰了。

当晚,陈先生兴高采烈拿着信告诉陈太太这个好消息,本想卖个关子,逗逗她,让她猜猜是什么内容:“移民局的信,你觉得会是什么通知?”

不料,博士后陈太太趁他不备,抽过信去飞快看完,面无表情还给陈先生,说道:“要我说,赶紧卖掉花园洋房,跟我一起回国创业……”

陈先生愣住了,又气又急,她竟然一点也不把移民局发来的这么重要的通知当回事儿!而且,根本没商量过,怎么就要回国!

“你发什么神经?”陈先生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了一句。

陈太太说:“我是认真和你商量,不是说着玩的。”

老实勤恳的陈先生学历不高,原本一切“妇唱夫随”,倒也相安无事,这次他却完全不能接受陈太太的想法。

陈先生说:“李甜樱,我42,你39了,咱俩早商量好,你现在搞的博士后一结束,就到大学教书或者去伦敦那家给你offer的公司工作,然后最要紧的是快点生小孩。你现在突然要回国,哪根脑筋出问题了?发什么神经?”

陈太太李甜樱说:“你呀,看事情要看大的方向,不能鼠目寸光!”

陈先生说:“我又成鼠目寸光了?明明都商量好了的事情,怎么突然又变卦?当年在国内,你高薪工作辞了,我国有单位工作丢了,好不容易下决心来了英国,待了十年,忙活了十年,什么都有了,现在又要回国?回去干什么?”

陈太太说:“我不是一时冲动,盛世,你也应该走出‘舒适区’,多了解一下国内,想想未来。”

陈先生苦笑:“李甜樱,你说得轻描淡写,咱们付出多少辛苦才换来今天,干嘛要再折腾回去呢?回去从头开始,你以为那么容易?”

陈太太可不管那么多,她自认为聪明过人,天不怕地不怕,10年前她硬要拉着陈先生离开故土来英格兰时,说的也是“去寻找梦想,展翅高飞、拥抱理想”,转眼10年,时过境迁,国内的快速发展和巨大空间让她动心,陈太太打定了主意要回国寻找机会,要回去圆她的“中国梦”,那架势,恨不得要当女马云。

她说:“你别只盯着自己二房东那点事儿,一个英国才多大?一共才6000万人,不到我们一个省的人口!留在这里能干什么?”

陈先生回道:“那又怎么样?人少不正好清净吗?”

陈太太说:“我们回去,正好有机会做点事情的,做点大事情。”

陈先生很不满:“中国十四亿人,不多你一个,也不少你一个,人家就等你回去做大事情?你呀,不切实际,充满幻想,不是我不爱故土不爱国,而是你真的太折腾,当年你要来英国的时候是这样,现在打算回去的时候,又是这样!来来回回折腾,有什么科学性?瞎折腾!你还生物学博士后呢,做事情一点都不符合生物学规律!你马上四十了,咱们人到中年,就应该稳定下来,安定下来!”

李甜樱说:“你别发泄情绪,咱们可以好好分析一下,到底应不应该回去。”

陈先生生气,说:“你自己分析吧,我知道你怎么分析都是为了说服我而已,我看你就是整天揍梦!揍梦揍得,把脑子都揍坏了!”

陈先生是山东人,老家在胶东一带,他父母说做饭是“揍饭”,那做梦,当然就是“揍梦”。

之后,两人为此不断交谈争吵,陈先生实在没办法,他当然拗不过学识渊博的陈太太,辩论不过她,经过激烈思想斗争,一个星期后,他勉强同意了她回国两年试一试,自己卖掉房子,加上十年来大部分的积蓄,都支持陈太太回国创业用,但是如果两年创业不成功,陈太太就必须回英国和他继续过“小日子”,并且还有个附加条件——两年内创业不管成不成功,陈太太都要尽快计划生小孩。陈太太爽快地答应了,还兴奋得直亲陈先生的脑门儿。

两人相互妥协后,陈先生含泪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卖掉了心爱的花园洋房,去伦敦的希斯罗机场送走了太太回国创业,他也只好搬回了自己作为二房东经营的这栋小房子——海德里道28号,这里住着静好、李若诗和访问学者白老师夫妇两人。这房子里还空着一个正经房间,陈先生琢磨,即便以后有了新房客,他也可以住储藏室,或者睡在客厅。

那边陈太太回国后,意气风发地投入到国内合作者的有机种植基地项目工作中,可工作开展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每天乱七八糟好多事情,需要和三教九流、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陈太太其实骨子里是个书生气十足的人,又在牛津那种简单的环境里生活了十来年,回国后体验着各色烦杂的人、事,很快就感受到了创业的不易……不说别的,单说她早晨七点来到办公室,就已经有好几个人排队等着找她谈事儿,周一是这样,周二是这样,周三是这样,周四周五还是这样,甚至周六周日,也是一早就有人打电话找她......而每个来谈事情的人,几乎都是带着棘手的问题,找她来解决,不过陈太太有一点很厉害,她始终保持昂扬的状态,无论遇到什么难题,她都会和对方说:“万事有解!”

陈先生给她打电话,问:“怎么样?累吧?”

每回陈太太都吹牛说:“并不太累、诸事顺利,总有贵人相助。”放下电话,实际是“一团乱麻”。

陈先生猜到她那边不会容易,毕竟刚开始嘛。可陈先生也不在电话里点破她,她在那边一个劲儿说什么都好,他就只是听着,说:“好就好,好就好。你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太忙了……”

陈先生其实盼着她快点儿搞砸了,早点回牛津。

11,白天雷雨,晚上偶遇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大雨邂逅之后,静好心里一直记着哈瑞对她的关心,觉得他是很为别人着想的一个人,加上他是自己的老师,对他的性别似乎也淡化模糊了,只觉得他是温和、温暖的人,好心、好脾气的人。

这天在校园里一条小路上,静好从电脑房出来,迎面见到哈瑞走来,她马上上前去热情打招呼,可是哈瑞表情冷漠,点了一下头,说了几句话,全是应付,并不是真在与她交流。

静好纳闷了,回忆起来,包括今天这次在内,好几次了他态度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怎么回事儿?无论是偶遇,还是在上小课的教室里,包括那天哈瑞等所有其他人都走了后还给她钱包,他的态度都非常冷漠,完全不像雨中邂逅时的温暖。这让她很是不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静好其实是带着大雨天穿回来的哈瑞侄女的衣服去学校想还给哈瑞,早就洗好了晾干了,拖拖拉拉一直没带回来还给哈瑞。可是路上遇见他,他的态度如此不热情,她也犹豫了,没好意思,也没敢在路上、大庭广众之下,把装衣服的白色帆布包直接塞给他。

想了一下,静好又去哈瑞的办公室门外等他。这衣服总要还给他呀。

而哈瑞,正好到楼下买咖啡去了,两人刚才遇见,他正是去校园咖啡馆的路上。进了咖啡馆里,又碰见个熟人,他便在咖啡馆里坐下了,好久也没回办公室。

静好等了五六分钟还没见哈瑞的影子,回想起了刚才遇到时,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便琢磨:不如还是先回去吧,别是他去开会了,或者有什么急事离开学校了。

谁知静好一下楼,外面地面是湿的。抬头一看,下起了过云彩的雷阵雨。这英格兰的天气就是这样,真有点烦人,忽而下雨忽而天晴。

哈瑞那边和熟人聊天后,刚要出咖啡馆的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挡住了脚,只好又回去坐下和熟人继续说话。

其实早上出门前,静好明明看过天气预报说当天有阵雨,可那时候还晴空万里,她怀了侥幸,没带伞。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要么等雨歇,要么就这么走进雨中,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想了一下,把斜挎背包取下来,把带子缩短了,再重新斜挎上,这样包就在肚皮靠上的位置了——虽然有点傻不愣登的,但是管用。然后她把那个装衣服的帆布包顶在头上避雨,哈瑞侄女的那两件衣服自然就被淋湿了。

冒着雨,十多分钟连跑带颠地回了住处,一进门,甩了鞋,静好就把那两件衣服一齐塞进了楼下滚筒洗衣机,没放洗衣粉,只加了一勺子“柔顺剂”,拧开洗衣机开关,冲洗一遍。然后去卫生间,用一条毛巾,拍打落在身上的雨水……

一通忙活,弄完这些,静好去厨房冲了一杯热巧克力,端着回到自己房间,把书桌前的木头椅子搬到窗前。她倒着坐在木头椅子上,喝着热巧克力,看着窗外如画的风景——绿色大草坪、一排红色砖瓦房子、碧蓝的天空、白云朵朵慢慢悠悠飘过......雨已经停了,天也放晴了!

静好自言自语:鬼天气!刚才还急火火地下雨,天也阴沉沉的,好像要下到晚上,可马上这就放晴了,早知道这样,我就等一会儿再往回走呀......

短时阵雨后的景色真是非常清新美丽的!她盯着窗外欣赏了一会,到楼下餐厅去找了点东西吃,然后上楼来登录学校电子图书馆,看资料、查文献。

很快到了晚上八点多,静好在房间里翻看电脑上存的一些资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重要的U盘丢在学校电脑房了,里面有4000多个英文字的作业初稿,丢了可不得了。

她急得出汗了,立刻换了衣服,着急往学校跑,怕再赶上下雨,搜了一下天气:阴天。但是她仍拿上了伞。

呼哧呼哧回到电脑房里,发现U盘竟然还好端端插在自己上午用过的那台电脑上,这么久了还在!谢天谢地!

虚惊一场,找回了U盘,心里欢喜。静好下楼,情不自禁哼着歌走在校园里,这时草地那头的教学楼走过来一个人影。走着走着近了,一看竟又是哈瑞,同一天在校园里差不多的位置上,竟碰见两回!

静好赶紧上前打招呼:“您好,哈瑞!那个,那个,真意外在这个时间能遇到您。”

哈瑞也有点惊喜,用英文说:“是呀,真是意外,不过意外往往是连着出现!”静好在心里直译过来他的话。

原来哈瑞刚结束工作要回家。晚上能在校园遇到,的确很是偶然。不过哈瑞和白天遇到时一样,表情严肃,他轻描淡写地说:“呃——,我想我顺路,正好可以和你相同的方向走。”

其实怎么会顺路,哈瑞通常都是走另外一条路回家的。说完顺路,正好同行,哈瑞似乎自己都有点吃惊,静好没看到,路灯下,他耸了两下眉毛,咧嘴笑了一下。

两个人肩膀始终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在月色下、路灯下,聊着、走着,也无非谈些学习和功课上的事情。走过一盏又一盏路灯,两人影子一会长、一会短。

法国姑娘梅奥有晚上跑步,也就是所谓“夜跑”的习惯,她戴着大耳机,从一个路口跑出来,一拐弯正好看到静好和哈瑞的背影......

梅奥站定了,盯着看他们俩,又低头看了一眼硕大的白色运动手表——这个钟点,将近九点了呀,竟然月下同行!她眼前顿时浮现出之前大雨天里,偶然看到的鲨鱼屋街上,邮差绿色木门外的那一幕。梅奥擦擦汗,站在原地,抱起胳膊,望着两人背影越来越远,禁不住浮想联翩……

12,哈瑞与梅奥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为电影学者,哈瑞在英国甚至全欧洲都有一定知名度,说实话,年轻时他更加帅气洒脱,有一双深邃如静谧湖水的眼睛。

梅奥来自自由奔放的法兰西,她是中法混血,一头偏褐色的短发,人高马大,面部的线条有点硬朗,不过也算秀气。梅奥母亲是法国人,父亲是中国人,从小父亲和她讲中文,所以,梅奥中文听、说都没问题,但是属于文盲,不会写,也读不了中文书,信件和邮件都看不懂。她能一眼认识,说出读音的中文字只有两个:福,喜。喜还得是双喜。认识福,是因为每到中国传统节日,家里会挂一个镶框的福字,认识双喜,是因为吃过几次中国婚宴。

梅奥在巴黎读大学的时候读过一本英文杂志上介绍哈瑞的文章,上面有一张哈瑞的照片,那双眼睛,真仿佛苏格兰高地的尼斯湖湖水一样,仔细看好像还带着点害羞和不知所措——其实大概是很多英国男人常有的表情。那是梅奥第一次看到哈瑞,通过他的照片看到他。

在英国这样一个有着女王传统和文化的国度,无论城市还是乡村,无论穷人还是富人,社会普遍有一种爱女人、尊重女人的氛围,和东方社会依旧存在的男尊女卑相反,英国是女尊男卑。男人们正因为自己天生体力上比女人强悍,所以往往习惯于对女人温和、温顺,英国男人,尤其是英格兰男人,有那样一种真诚而谦逊的顺从眼神,其实大概也算普遍特色而已。但是梅奥对于哈瑞,对他那深湖水一般的黑蓝眼珠子,还有他的眼神,就总是难忘。这也是她来牛津的这所学院读博士,并努力留下给哈瑞当实习助教的动力。可哈瑞呢,向来对梅奥没有半点儿特殊的感觉,只是把她看作自己普通学生的一员。

周末,包括哈瑞和梅奥在内的五六个老师在校外一个酒吧里举行聚会,梅奥喝多了一点,总找哈瑞说话,还甚至趴在哈瑞肩头,哈瑞这才警觉,看似大大咧咧的梅奥对自己似有过火的热情,从此开始,他对梅奥刻意彬彬有礼,尽量保持距离,不想给梅奥误解、惹出事端。

也真是巧,紧接着,梅奥作为哈瑞的实习助教,搞砸了一次非常重要的讲座活动——学院国际学生交流中心请哈瑞从东英吉利亚大学邀请来一位学者,为人文学院的师生举行讲座,东英吉利亚的传媒专业和一些人文类专业在全世界范围内都赫赫有名,与伦敦的伦敦大学亚非学院、金史密斯大学等都是齐名的,东英吉利亚的著名学者,自然也是牛得很。梅奥负责发邮件通知大家来听讲座,竟然把时间和地点都搞错了。

讲座当天,有英国皇家学会院士头衔的重量级学者在台上很尴尬难堪——台下除了哈瑞和梅奥瞪着眼珠子、聚精会神,还有三五个过路的学生和两个临时硬拉进来的老师。一共没凑到十个人。其中一个学生是梅奥在卫生间里遇见的,梅奥以免费咖啡和杏仁饼干为诱饵,好不容易央求人家进来,坐了三分钟,人家发现和自己所学的建筑专业毫无关系,真是听不懂,端着纸杯咖啡起身走人了,其他几位实在很给面子,勉强熬到了最后......

但是东英吉利亚的著名学者仍然需要很有风度地站在台上,语调抑扬顿挫,斯文风趣地口吐莲花,仿佛台下有一千多人一般……

可是,梅奥很委屈,她只是负责转发通知,照本宣科,学院国际学生交流中心发给她的三封邮件里,有两封邮件的地址和时间是错的,而偏巧,她就是没有打开那封对的邮件。当然,这还是怪她工作不够细心,但是她自己不这样认为。

发生了这件事情后,梅奥很担心,因为正值自己刚递交了实习报告,在等待分数,她害怕哈瑞因此会给自己的实*结打个低分,导致她不能继续留下来做临时助教,她暗自打算找哈瑞当面谈谈,至少有个机会解释一下。死也不能死得如此稀里糊涂。

哈瑞果真已经给梅奥的实习报告打了低分,但是评价还是写的非常客观,梅奥好的方面,他也给出了很高的单项分数和肯定。他封好了自己写的实习评价报告,打算次日上交给学校有关部门。

弄好报告,哈瑞出门要去卫生间,路过走廊拐角时,无意中听到熟悉的声音,是自己系里的两个年轻人正在聊天,几句笑话和流言蜚语传进他耳朵——

“就是刚刚搞砸了哈瑞教授朋友讲座的那个法国女孩梅奥?”

“对,哈瑞的法国博士,呵呵,他很得意的高材生呢,是个变性人,全学院都传开了,恐怕连楼下院子里的松鼠都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吗?”

“啊?真的?不会吧?”

“据说原先是个男的,改成了女的,原先有女朋友,现在嘛,好像在和我们学院的一位男教授交往......”

“哦,天哪,上帝呀!”

“你真的不知道?第一次听说?有人在酒吧看到他们很亲昵的......”

“真的呀,我的天!”

“现在这种事情多得很,不稀奇的,你太保守。”

“当然,当然我是没有偏见的,但是,难道你不觉得还是有点让人不舒服?”

“哦,说实话,在这一点上我也是个传统保守的人……”

“哈瑞不会不知道吧?”

“那谁知道呢?有人说和梅奥交往的教授就是他!”

“天哪!”

......

哈瑞一错愕!尽管他无法判断这流言前半部分的真假,但仍感到非常吃惊,心里琢磨着——梅奥也确实是人高马大、线条硬朗型的,把她现在的微卷的盖过耳朵的头发去掉,换一头一寸长的头发,也许真是个男孩样子呢。至于这俩人说的后半部分内容,他倒是怀疑,是否梅奥自己说给别人听的,不然,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谣言?

哈瑞从卫生间回到办公室,手托着下巴片刻,终于忍不住好奇,打开了电脑上的学生资料文件夹,仔细查看梅奥的资料,却没发现有任何一条明显地,或者隐晦地提及刚才那两人说的“改变性别”这种重要记录。

哈瑞托着腮帮子琢磨起来。他确信资料的真实性和确切性,因为学生们提供的个人资料,都必须是完整的、真实的、负法律责任的,像“更换性别”这么重大的事情,绝对不可能也不应该被忽略,所以,如果资料里没有,那就应该是没有这种事情。

哈瑞禁不住摇头,自言自语:“成何体统,现在连英国大学校园里都是流言蜚语到处飞,这简直是荒谬!浪费时间!你们不能关心点有用的事情吗?”

突然有人敲门。哈瑞回头,透过门上的小玻璃格子看到竟然是梅奥在向里面微笑着张望,他赶紧关了电脑上的资料夹,一本正经地,起身请她进门。

梅奥才寒暄了几句,就开门见山求他手下留情,还暗示自己一直对他很敬仰、崇拜,从在巴黎上大学开始就读过关于他的文章和他的一些书,自己也非常喜欢牛津校园里的严谨与优雅氛围,希望能继续留下来,云云。

哈瑞一直低头耐心听着,并不抬头看梅奥,他偶尔眨眨眼睛,表情很平静,内心却主意坚定。

哈瑞虽然外表是文艺大叔,内在却是个保守传统的中老年人,除了有典型的英国知识分子的心思缜密,或谓狡猾,他更是深谙科学严密的教育心理学,他自己念书的时候,分数最高的就是语法和心理学这两科,全部A+,自然很会做中国人常说的“思想工作”。

他很温和地跟梅奥说,即便自己打高分,也不可能改变这次低级错误的不良后果,全学院都知道这件事情,流言已经在到处传播,据说,别的学院已经开始把这件事情当成例子,提醒大家别犯同样的错误,梅奥留下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如果她不顾一切留下,也只会非常尴尬难堪,还不如离开一段。

梅奥当然很着急,想解释出错的原因得到哈瑞谅解,她取出手机,打开手机上的照片文件,给哈瑞看自己收到的学院国际交流中心发给她的邮件的截图。

哈瑞在看邮件截图的时候,手指无意中触碰了一下手机屏幕,相片缩小,显示出梅奥保存的所有照片——相机胶卷,哈瑞惊讶地看到了自己和静好大雨邂逅那天,两人在雨停后从家中出来的几张照片——显然是从两人背后偷拍的!而且是连拍好几张!颇像狗仔队偷拍绯闻照!

哈瑞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梅奥是故意拿照片来让他看......这不是要挟吗?

哈瑞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还给梅奥,又装模作样安慰了她一番,明确告诉她,不管错误的原因是什么,自己真地没有能力再继续推荐她留下做临时助教,但是答应帮她在牛津北边的雷丁大学和考文垂大学做些个介绍和推荐。

梅奥反复央求也没有得到自己希望的回答,当然很失望,但仍客气礼貌地说着“谢谢”走出了哈瑞办公室。

梅奥有点不解,为什么刚才哈瑞看了照片后不仅没有对她犯错的解释表示理解,反而脸色更加阴沉。从哈瑞办公室所在的教学楼出来,她又掏出手机查看了一番照片,猛地反应过来,猜出一定是哈瑞看见了那天雨后自己无意中拍下的那些照片。

哎呀,事情已然越搞越糟糕,梅奥内心苦恼。她闭着眼睛,用手机轻轻敲了几下脑门,这可怎么办?

梅奥停下来,想折回去再和哈瑞解释,可又怕越说越混乱,只好转身慢慢走向校园门口。

临走出学院大门的时候,她隐约感到,自己也许真是留不下了,于是又折回去,在校园里自拍了好多照片算是留念,还冲着哈瑞办公室的窗户自拍了好几张。

哈瑞预计她已经走得没影了,才走到窗前向外张望,不想梅奥离开这么久了竟还没走出校门,正在校园里四处乱拍,还出着各种怪样子和松鼠合影,抱着大树自拍。哈瑞忍不住摇头,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些做法有趣,只觉得她是在浪费时间,简直和偷拍他与静好一样无聊,和那两个在走廊拐角传播流言蜚语的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他性格当中呆板学究的一面跳出来,眉头紧皱,觉得梅奥荒谬!真是荒谬!对以前自己蛮欣赏的这位博士生,心生反感。

13,梅奥与静好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梅奥究竟还是不死心,又去静好住处找静好,希望静好帮忙跟哈瑞求情。静好一再强调自己和哈瑞只是普通师生,不好意思跟哈瑞贸然提出这种请求的。对静好而言,这是实话,并不是推脱之辞。

梅奥想了想,无奈拿出了手机,亮出静好和哈瑞从哈瑞家中一起走出的相片。

梅奥说:“总之你们比较熟悉的,静好,你在合适的时候帮我做个解释,我自己去解释了一次,谁知道越搞越糟。”

静好吓了一大跳,赶紧解释当天只是遇到特别大的阵雨,自己没随身带伞,也实在是太巧了,被哈瑞看到自己的狼狈相,他只是好心让她进屋去,擦擦头发,避一下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她当然半个字也没敢提自己洗澡、换衣服、电吹风吹干内衣裤这些事情。

梅奥却故意调皮,说:“反正不是比较熟悉的人,一般不会被英国人请进家门的!我不知道你们中国人是怎么样的,但我知道他们英国人和我们法国人可不一样!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法国男人嘴甜浪漫,‘女神’、‘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之类的话每天都会脱口而出,他们请人回家也跟请人吃块糖那么简单。但英国人可不是!请一个人进入自己家,至少代表着你们很熟悉!不然,就是《诺丁山》里的那种狗血剧情!”

静好难为情地说:“天哪,梅奥,你呢,想到哪里去了呀?”

梅奥半开玩笑说:“就算关系比较近,也没什么呀!这里也不是像德国不允许师生恋!你怕什么!”

静好说:“我怕什么?什么呀!梅奥,哪有呀!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梅奥呵呵笑,又说,自己还曾经在某天夜晚跑步的时候看见过哈瑞和静好一起月下漫步。

静好听了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还有其他照片?

静好极力遮掩自己内心的慌张和不好意思,嘴上说:“梅奥,我看你想象力真的太丰富了,你应该写小说、写电影剧本去!你不应该当个临时助教!那些才更适合你!真的!”

梅奥不管静好怎么说,只管继续自己的话题,她让静好放心,她当然不会主动给别人看相片的:“你不要担心,我存在手机里,手机有密码的,除非我自己打开,不然别人是看不到的。我只是觉得好玩才拍的,我不会搞恶作剧,我一会发给你啊,你也好好保存,不然万一别人看到了,例如Face book里的人看到了,或者校园网里的老师同学看到了,可就‘麻烦了’,虽然不违规,但是好多人还是喜欢传播绯闻的呀......”

这话让静好的心里又“咯噔”一下。心慌慌的。她也一下子恍然大悟,为何之后在校园遇见哈瑞,他总是一副很冷淡的样子。毕竟是异性师生,不能太热情的。

静好说:“梅奥,你暂时收起你的想象力好不好?两个人偶然碰见,一起走路,都是很常见的事情。这怎么能算是绯闻?”

梅奥说:“但是呢,有些英国佬可是很保守的,就会认为是绯闻啊!而且,别以为他们不管他人的事,他们好多人就喜欢传播流言蜚语的。好了,我呢,其实没觉得你们有绯闻,但是至少可以证明你和哈瑞算比较熟悉吧,请你一定帮我跟哈瑞说一下嘛!请他慎重考虑再给我次机会,我是认真的,静好,求你了!”

梅奥曾经是哈瑞的博士生,当了助教以后,她也经常和同学们一起上课,主要是哈瑞的课。静好和梅奥一起上过不少大课和小课,因为梅奥可以讲中文,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也常一起吃饭,梅奥还经常帮助静好做英文作业的校正,联想到这些,又加上梅奥反复央求,静好也只好勉强答应,跟哈瑞说说试试,只能试试。

静好又画蛇添足地强调:“不过,我和哈瑞真的就是普通师生,你千万不要误会。”

梅奥连说:“好了好了,我知道,正常、正常!但是,他和你,比他和我之间更熟悉一点,你只要帮我和他讲讲,仔细解释一下原因,就行了,帮我最后争取一下机会!”

静好说:“那,你不可以自己再去找他谈一次吗?”

梅奥说:“我,我运气不好,我刚说了,我已经跑去和他讲过了,他好像并不打算理解我。难道我还再去一次?我怕他会烦死我了!”

梅奥提出,次日上午单独上课的时候,静好就和哈瑞谈这件事,然后梅奥请客和静好在校园餐厅吃午饭,两人见面时间选在1点30分,这样就避开了大多数师生去吃饭的高峰时间。到时,两人选角落里的圆圈椅位置坐下,那里离着收款台和柜台都远,方便说说具体情况,不会给其他人听到。静好想了想,也只有点头答应她。

说到底,梅奥是个心地单纯的人,静好也是个心地简单的人,梅奥并不是想要挟静好,静好也知道她并没有要挟的意思,但是好些话在静好心里或多或少产生了那样的效果。

梅奥走后,静好开始心烦意乱,哪里还等得到第二天再找哈瑞。她马上给哈瑞发邮件,半小时没有回信,她知道哈瑞可能不在电脑前,没能马上看到。她又试着给哈瑞打电话,结果没人接听。

静好回想着梅奥刚说的一些话:“英国人,尤其是大学校园里的有些人,保守得很,非常看重声誉。”“虽然不像德国那样明文放进了法律条文里不允许师生恋,但是他们英国人大多数人还是很保守的!”“你是个外国人,毕业走人了也就罢了,可万一校园网的师生看到了照片,或者Face book的好友们看到了,对哈瑞的声誉会非常不利,你信不信,说不定他都要被迫走人换地方教书才行……”“有些英国人其实更喜欢传播绯闻,这种故事可是会一直流传下去的......”

静好越想越着急,越想心越乱,十个指头交叉在一起,一会左手使劲捏右手,一会又用右手捏左手,甚至脑袋也开始有点疼了……

都是自己在那个大雨天考虑不周,莽撞走进了哈瑞家里才惹出是非,错全在自己,那天如果带着伞不就没事儿了嘛……可惜已经过去的事情,不可能像电影那样回放了,只留下懊恼。

她再次打电话给哈瑞,还是没人接听,静好担心第二天上课没有充足的时间跟他讲这件事情,因为大家是一个挨着一个去上课的,每人三十分钟,到时候自己的三十分钟一结束,别人在外面排队等上课,自己怎么办?什么时候跟他说?如果说不成,梅奥那边自己怎么交代?梅奥手机里的照片,哈瑞肯定不知道,她该不会一冲动,或者纯粹搞恶作剧,真的给发布到社交平台上吧,这个臭梅奥,整天嘻嘻哈哈的,谁知道她一发疯能不能干出这种事儿……

这种事情在中国多得很,在英国也有,一旦真的被恶搞,麻烦就大了!

静好越想越着急,坐不住了,干脆直接出了家门,抬脚朝着哈瑞家方向走去,想找哈瑞当面说。

梅奥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反倒促成了静好和哈瑞的又一次近距离单独相处。

14,又是鲨鱼屋街 1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这个季节牛津天黑得晚,天光尚存,夜幕未降临。但在生活规律的人家,这都是晚饭后的时间了,或者至少是吃晚饭的时间。

哈瑞还没吃饭,他在一楼客厅沙发上坐着,翻看着IPAD上的图片,回忆起自己和前任韩国女友的一些往事,这前女友和静好都是东方人,在哈瑞看来,两人长得眉眼真有几分相像。

哈瑞的手机放在了二楼的书房里,铃声也调在不大的音量上,电话接连响了好几次,轻柔的乐曲,可是楼下的哈瑞压根儿没有听到手机响。

哈瑞正仔细翻阅着IPAD上的照片,突然有人“砰砰砰”敲门。

这个钟点会是什么人来?哈瑞疑疑惑惑地起身,几乎从来没有人在这个时间来敲过门。他很小心地,用食指,轻轻勾了一下门上方,四块小木格子窗玻璃里面挂的水果图案镂空纱帘,从食指勾起的极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变换角度看出去,竟然是“真好”,他很意外。原本光着脚,他马上返回沙发边,穿上拖鞋。

因为反光,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的人这些举动。静好又敲了几下,哈瑞才开门,他语气有些吃惊地问她:“真好!是你!又来了我的房子,为什么?”

静好上气不接下气说了几句:“真抱歉,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和您解释。原本想发邮件、打电话说的,或是明天再讲,但是您没接电话,我正好要出来,所以顺路走来了,打扰您了......”

哈瑞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安慰她不必着急,说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不如自己去厨房做点吃的,留她边吃边聊。

静好虽然心急如焚,但是也只能坐在客厅等,一边翻看着哈瑞从楼上找来给她看的一本旧相册:哈瑞年轻时候的一些照片上,竟然是个长发摇滚青年,像披头士甲壳虫乐队那个调调,还戴着宽大的圆形框眼镜!

对比如今哈瑞的成熟绅士风范,一个人的变化真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从过耳长发到今天这般利落,从破牛仔裤到现在这样的规整,从肩扛吉他坐在泰晤士河岸发泄荷尔蒙,到抱着一摞讲义缓缓走在校园小径上毫无表情……这哪可能是同一个人?静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看过照片,静好又起身看书架上的书,第一排有二十多本书都是哈瑞的学术著作,包括他所写的和他所编写的。第二排是哈瑞部分著作的法文、德文、日文、韩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波兰文等的译著,有十来本。只是看来看去,译本中竟然没有一本是中文的。

静好虽然早知道哈瑞博学,但是并不知道他年仅四十四岁,著书立说如此之多,而且有如此多种语言的译著。她有些吃惊,一种和以前单纯对哈瑞的尊敬不太一样的钦佩之情自心底而生。

因为多了对哈瑞的这些了解,想想还真不大好意思让大教授一个人动手在厨房里忙活呢,再加上她也想快一些和哈瑞交流梅奥的事情,于是几次去厨房要帮忙。可哈瑞都说她不熟悉,让她不必动手,只管回客厅坐着,翻翻杂志、看看电视等着就行。

很快,哈瑞做好了简单的晚餐,有披萨和意大利面,还有蔬菜沙拉,并且倒了两杯果汁,桌子上吃的喝的、红绿黄橙的,颜色很是好看。静好要去端东西他也不让,他让静好坐着,全部自己端过来摆好。

好不容易坐下了,静好刚要动刀叉,哈瑞却突然站起身,还伸出右手食指对静好示意了一下,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她一等,静好好奇地看着:他走到墙边,关了客厅的大灯,又打开了壁灯,从茶几下面取出两根白色的雕花大粗蜡烛点燃了,摆在餐桌中央——静好笑笑,心想:这就是他们的家庭烛光晚餐?挺好玩的,不过也够装模作样的。

但这气氛和调调是颇为动人的。尤其哈瑞的深蓝色眼珠子,在烛光下,显得那么温暖而柔和。而且,一下子有了家的那种安全、放松、柔软和安静。她突然很迷恋这种气氛。

回忆和陈栋梁——自己的老同学或者说男友,认识了二十多年,又作为男朋友女朋友交往了好几年了,却总觉得依旧还像是两个好同学一样,或者,就是好邻居、好同事。

他们在一起常吃快餐,什么麦当劳、必胜客,不是汉堡就是披萨,有时候也吃寿司,或者就是家常菜馆,闹哄哄的川菜馆或者海鲜菜馆,喧哗熙攘。

想到这些,静好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一眼哈瑞,哈瑞正在认真吃饭,一句话也不说。欧式的用法,是左叉右刀,哈瑞是个左撇子,所以倒过来了:左刀右叉。用右手拿叉子,这倒是有点像好些中国人吃西餐时使用餐具的习惯,因为我们用右手拿筷子习惯了,所以总喜欢用右手使叉子。

只见哈瑞把一块披萨切下来放进嘴里,嘴巴闭得紧紧的,腮帮子全部运动起来嚼着这块披萨,这和好多中国人吃饭时喜欢“吧嗒吧嗒”嚼出声音来,也不同。

她想起了陈栋梁吃饭时的“吧嗒”声。他不管吃什么,都能吃出香甜的“吧嗒、吧嗒”的声音来,哪怕吃冰激凌、吃薯条、吃汉堡,都是。吃中国菜的时候,那就更不用说了。

当然了,也不能因为谁吃饭没声音,谁吃饭有声音,就简单粗暴地判断一个人的文明程度高或低,但是没声音在大多数情况下,确实让人比较舒服。陈太太曾经跟静好说过一个故事:一个中国男人和一个丹麦女人的婚姻就结束于这类不同的生活习惯,他们两人原本是牛大的同学,结婚后一起去了北欧生活,有了三个孩子,十多年后却突然离婚。离婚的原因,据说是这个男的总是当着丹麦老婆的面啃猪蹄,而且每次,他都会啃出吸吮和咀嚼的声音来,丹麦女人终于有一天受不了了......

静好低下头,继续切自己的披萨。她好像从来也没有对陈栋梁产生过一丝一毫的距离感,从陈栋梁身上,她也没有体会到新奇或者有趣的什么事情。静好又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哈瑞,哈瑞吃饭吃得很认真。静好也像哈瑞那样,紧闭着嘴巴吃东西。

想想其实一点都不奇怪,陈栋梁和静好的生长、生活环境都很相似,出奇的相似——简直就像两盆并排摆在同一个阳台上的花。家庭经济状况非常像,都算是衣食无忧的85后那代人;出生的医院很相似,上的幼儿园是同一个,上的小学很相似,上的中学很相似,上的大学也很相似……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也无非是去原本就都熟悉的环境里,逛逛街、购购物、看看电影、吃吃饭、走走海边,再就是互相到对方家里去玩。

陈栋梁生活里的一切,原本她也都熟悉。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她的世界里也几乎都有。他对她的世界大概也是。

静好又抬头看了一眼哈瑞,哈瑞仍然在专心一意地吃饭。哈瑞吃东西的时候,看食物的眼神和表情,似乎表示他对这食物非常有好感,甚至和食物产生了互动。

这点也和陈栋梁很不同,陈栋梁喜欢吃饭的时候聊天说话,静好有时候也喜欢,好多中国人都喜欢吃饭的时候大声聊天说话,所以中餐馆里往往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不过静好在伦敦的饭馆里吃饭,发现很多英国人在外吃饭的时候,说话声音也不小。所以,人大致都是一样的,归根到底,只是不同个性特点的人,不太一样罢了。

对比白色带木疤痕的桦木书架上那些厚实的著作,浅咖色橡木餐桌上这些色彩缤纷、气味诱人、热气蒸腾的饭菜,还有哈瑞安静、满足吃饭的样子,静好好像又看到了哈瑞温馨居家男人的另一面。

好久没有回中国的家了,除了烛光的温馨和一桌饭菜,静好在哈瑞这栋房子里,还体会到了只有家里才有的氛围,尽管饭菜和中餐相比,味道实在简单、寡淡得多。

而除了家里才有的气氛,静好还感觉到一种别的什么东西,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像空气中有一种看不见、抓不到的东西存在着。

吃了一小会儿,哈瑞很期待地问静好饭菜口味如何,静好赶紧说:“非常好,味道非常棒,对不起啊,只记得吃了,其实吃第一口就感觉味道很好。谢谢您。”

之后静好赶紧进入主题,提到梅奥的事情。哈瑞却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会帮助介绍梅奥去别的学校工作,让静好不必担心。

哈瑞和静好都刻意隐瞒着自己知道“照片”的事情,他以为她不知道,她以为他不知道。其实静好想说,又不知怎么说,犹豫着。哈瑞却故意岔开了话题,问静好对英国生活的感受以及近来学习的一些情况,只字不再提梅奥。静好心里全想着梅奥的“任务”,没心思,哈瑞问什么,她就对付着回答几句。

吃好喝好,静好说要帮助收拾一下餐具,哈瑞连连说不用,静好也就不再客气。静好看墙上的挂表:呀,已经八点五十了,时间过得真快!她起身要告别,哈瑞一点都没有挽留,起身相送。

静好差点就自己拉开门了,不想哈瑞很仔细,摆手示意了一下,然后把静好轻轻推开,自己先走到大门口,打开门,伸头看看门左侧,又看看右侧,确定没有人,才让静好出门。静好一错愕,马上反应过来,难道,他知道大雨那天有人看到她和他一起走出他的家门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哈瑞谨慎的样子有点迂腐滑稽,静好觉得很好笑,若不是亲眼见到,想不出他会这样。

15,又是鲨鱼屋街 2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静好出门后,在鲨鱼屋街上走了两三分钟,可突然步子慢下来,然后干脆停下了。

刚刚自己其实根本没有从哈瑞那里得到确切信息和答复呀,哈瑞只说了些“自己一定帮她推荐去更合适的地方”之类的话,这算什么呢?可是自己答应过梅奥第二天要和她在餐厅见面。

静好略一思忖,转头要回去再找哈瑞——不然明天和梅奥见面怎么说呀?还是趁热打铁,再回去跟哈瑞讲清楚:第一,梅奥是受到两封错误邮件的误导才出了错;第二,梅奥非常希望再给她一次机会,哪怕只是一个月、两个月。如果哈瑞有明确的回答,不管结果如何,静好第二天都可以给梅奥一个交代。

静好下了决心,折回去,往哈瑞的房子走去。不想这时一个人影也朝这边走,两个人在鲨鱼屋街的中段碰上了,互相确认真是对方,两人都有点吃惊,静好还以为认错了人。

原来哈瑞刚送走静好,突然看到BBC新闻播放一条美国的中国女留学生遇害的消息,他抬头看看挂钟,有点后悔和担心让她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牛津虽然比较安宁,但是也发生过凶案。于是他赶紧出了门,要找到静好,送一送她。

不过哈瑞说:“我,呃——,那个,正好出来走走,走一走,你,才走到这里呀?怎么又走了相反的方向?”

静好吞吞吐吐说:“哦,不,不是。我,刚想起一件事情来,就是,就是关于梅奥,我想再听听您的想法,所以想再回去,敲门,那个,再问问您......”

哈瑞笑了笑。他手朝前示意了一下,两人一起朝着静好住处的方向走去。

路上哈瑞仍然和静好肩膀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哈瑞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静好斜挎着防水布的背包,手也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两人都显得多少有点拘谨。

哈瑞开口说了几句天气和空气真不错之类的话,静好应和着,两人边走边聊,终于渐渐讨论到梅奥的事情。

两人同时说:“梅奥……”

哈瑞伸一下右手说:“你先说。”

静好说:“不不不,您先,您先说。”

哈瑞说:“呃——,梅奥,她,很善于思考的......”

静好赶紧说:“是的,她一向是很聪明的,也很努力的......”

说来真是巧了,晚上八九点钟,正是梅奥女神出来夜跑的时间,而今天,她第一次尝试一条新路线,在靠近静好住处的小路上,她从一个交叉小路口突然跑出来,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呼哧带喘的,擦着汗,朝着静好和哈瑞两人的背影跑来,跑得挺近了,她突然反应过来,停下脚步。梅奥有点不敢相信,定睛一看——果然又是他们俩。

哈瑞看到地上有个长长的影子晃过来,刚这影子还一直跳动,突然就停住不动了!他谨慎敏感的一面又起了作用,缓缓地一转头,发现是梅奥,梅奥赶紧故作没有看到两人,扭头朝相反方向快步跑掉。

静好看到哈瑞表情奇怪,也转身,看到了梅奥的背影。静好顿时尴尬,心里说:“天哪,怎么就会这么巧......”

静好悄悄瞟了哈瑞一眼,哈瑞脸上没有表情,静好心里更增加了几分不安和愧疚:前后几次都是自己的原因,才搞得误会越来越难解释——如果自己那天带着伞,就不会大雨天进了哈瑞家;如果自己能沉住气,今天就不会着急跑去见哈瑞;如果自己刚才走了后,不是半路折回去再找哈瑞;或者如果自己早几分钟离开或者晚一点走……

总之,每一次只要错开那么一点点、几分钟,都不会有这么多巧合发生,都是因为自己,搞得越来越被动了。

静好赶紧向哈瑞道歉,说自己真不应该这么莽撞又跑去他家里找他,这三番五次让梅奥看到,也许她会有很深的误会,非常抱歉。

哈瑞却并不在意,安慰静好说,为什么要道歉?根本什么问题都没有呀。

他跟静好说,梅奥原先做自己的博士生时,学习和做研究都很勤奋努力,非常有见解,毕业后梅奥经他介绍去伦敦实习了一个月,又经过自己的推荐回来做实习助教。

哈瑞说:“可是按照梅奥的个性和特点,做实习助教不是很合适,她更适合做课题研究,她还是很有一些质疑才能和思考力的,法国人嘛,法兰西传统。”

静好点点头:“嗯。”

哈瑞又说:“现在出了那个错误,虽然说起来不是太大的事情,但是很尴尬,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事情,如果梅奥能再去别的学校工作一下也许更好,再说也没有必要一直留在同一个地方实习。”

静好赶紧说:“可是,梅奥非常喜欢牛津,她理想的工作,就是最终能够留下来,在这里的大学当老师。上次的事情,也不完全是她的错。”

哈瑞说:“恐怕,她目前还达不到在这里做讲师的要求,现在做讲师的,一般得是完成博士后研究的人。有博士学位的人很多的,除非她有自己的专门领域,并且有一些学术成果,要知道,仅仅博士毕业就拥有这些成绩,很罕见……”

静好又说:“另外梅奥跟我提起过好几次,牛津有她很喜欢、很崇拜的人,所以才想方设法从伦敦回来实习的。她想让我问问您,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哈瑞说:“呃——,是这样,这次讲座的错误已经出现了,错误低级得简直可笑,可后果无法弥补,我以前是她的博士导师,现在是这个专业的负责人,首先,我是不能违反原则袒护她的,也不应该。你说是吧?”

哈瑞当然用英文说这些话,因为这是很严肃的对话,不能出错,让对方产生半点误解。

静好听他全部用英文,而且每句话只说一遍不再重复,知道这事情没法商量了,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和他一样低着头走路。

走了一段,都不说话。

路上晃来晃去的是两个人隔着老远的影子,一长一短……拉长、变短,再拉长、变短,是因为走过了一盏又一盏路灯。

突然,哈瑞试探着,问静好,她是否也可能像梅奥那样继续留下来读博士,如果静好乐意,可以考虑读自己的博士,如果想换个地方读博士,自己也可以推荐她去读著名的东安格利亚大学或者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博士,帮助她选择一个适合的导师和专业。

这时候他又开始掺杂中文讲话了。静好知道,谈到这个话题,他逐渐放松下来了。

读博士?静好一错愕,抬头对哈瑞微笑了一下,想了一想才说,自己马上就29岁了,等念完了硕士就30岁了,而按着她奶奶和爷爷的算法,年龄上加一岁虚岁,那她现在就已经29岁半了,等念完了硕士就31岁了,国内的父母还希望她早点读完硕士回家呢,她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听到静好反反复复强调“30岁”,哈瑞皱了一下眉头说:“30岁怎么了?30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呀,黄金的岁月还没到呢。”

静好微笑着回答他说:“可是在我们国家,30岁还不结婚的女性,就往往可能被人认为,或者说肯定,被人叫做‘剩女’了。”

哈瑞反复追问了好几遍,才弄明白了中文“剩女”的意思,他翻译成“the forgotten ladies(被人忘了的女士)”,静好给他纠正,说大概应该是:“the left-over ladies(剩下的女士们)吧,暗含的意思就是:嫁不出去的女人。”

哈瑞大概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儿,他睁圆了眼睛。对他来说,这也许像天方夜谭一般。听了静好努力费劲做出的一番详细解释后,他更是哈哈大笑,完全不以为然。

哈瑞说:“男人和女人的魅力都是可以一生那么长的,不同年龄阶段都有不同的魅力,怎么能因为结婚或者不结婚就判断一个人是否有吸引力、是否失去了魅力?‘剩下’是什么意思?就是没有人喜欢?就是人生完蛋了吗?我觉得这个判断很是‘稽滑可笑’。”

以前哈瑞也总是把“滑稽”说成 “稽滑”。他一说“稽滑可笑”反倒惹得静好呵呵笑起来。静好给他反复纠正应该是“滑稽可笑”,哈瑞跟着学“滑稽可笑”,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哈瑞自我纠正发音,反复练习中有些发音更怪异,静好“咯咯咯”笑出声来。哈瑞也笑出声来,难得能听到他笑出声。

两人走到静好住的房子门口,站在路边,静好跟他道别,并且感谢哈瑞送她回家。哈瑞点点头,刚要转身走,突然又转过头来,对静好说:“呃——,等一下,我想到了,应该是独立女性,对吗?independent women!她们独立生活。”

静好一愣:“什么?什么独立?”她没反应过来,原来哈瑞还在心里琢磨她路上告诉他的“新鲜事儿”——剩女。

哈瑞又解释说:“刚才我们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你说的,‘剩下的女士’,现在我想到了,她们不是‘剩下的女士’,应该是选择独立生活的女士!”

静好恍然大悟,笑了。她看着哈瑞像讲课那样认真地做着解释,他左手举着,半握着拳头,食指朝天,真的像在课堂上一样。他这样子,又天真,又认真,好像还带着点要安慰和讨好静好的意思,因为静好说了自己马上就是那个行列的一员。

静好使劲儿对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更多是感谢。

16,念书和赚钱一样,不能太多 1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回国创业的陈太太忙得不可开交,风风火火、一步不停,没等应付解决完前面的一个个难题,新的事情往往又接踵而至。就在几天前,他们有机种植基地园区围墙外,一个并不深的小池塘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她公司一个员工,才23岁,大专毕业生......

这几天陈太太不干别的了,主要接待派出所的人来做调查;安排人联系这孩子的父母,订好了机票,又让人微信转过去1000元,请他们自己买长途车票,好尽快从遥远的西部小城赶来;再就是和其他几个负责人商量如何做好善后......

陈先生正在海德里道28号餐厅里和陈太太视频。

陈先生发过去视频邀请,被陈太太接连摁断两次。刚摁断,陈太太大号的华为手机,又执着地响个不停,她只好摸过电话来,睡眼惺忪看了看,是陈盛世发来的,接通了,问:“你忘记我回国了?我们这边现在连六点不到呢,天都没完全亮。”

陈先生说:“还不到六点啊?那我多算了一个小时,我以为快七点了,赶紧联系你,我怕七点以后你忙活着去工作,就找不着你了!”

陈太太问:“怎么了,有急事找我呀?”

陈先生问:“你怎么好几天不联系我?我给你发了好几次微信,你都没反应,我担心,昨晚都没睡踏实。”

陈太太说:“盛世,最近真的是很忙,各种各样的事情。”

陈先生问:“还是你们那资金危机的事儿?没有一点儿进展吗?你们这么好的项目,有机粮食、有机蔬菜、有机水果、有机药材,不正是现在最受人关注的行业?”

陈太太说:“资金的事情还那样,目前没有进展,主要对方自己也出现资金问题了,他们是受欠他们货款的一家公司拖累,还是家规模挺大的公司,受它母公司的牵连,突然间就出事儿了。唉,都不容易。”

陈先生说:“你们应该广撒网,多找一些投资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陈太太说:“是,不过也不是你说的这么容易找。”

陈先生说:“行啊,干事情肯定不会是一帆风顺,总有些沟沟坎坎,你也别太焦虑。”

陈太太说:“这个事情我不焦虑,总有解决办法。最近主要是有意外发生,一个员工淹死了,完全想不到的意外。”

陈先生说:“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在你们公司里面淹死的?那你们责任大了,人命啊!”

陈太太说:“说实话,好在不是在公司内,一墙之隔,在公司院墙外的一个池塘里,公安调查后,说是意外死亡,排除他杀,判断他是晚上天黑后,不小心掉进池塘的,应该喝了不少酒。”

陈先生叹气说:“太可惜了,这么年轻。”

陈太太说:“是啊,我正担心怎么和这孩子的家里人沟通,他们明天就来了。他这一不是工作时间出事,二不是在公司内,按说,公司是不负法律责任的。可是,从情与理上,我们几个人都觉得,心里过不去呢。”

陈先生说:“23岁,全家的希望,这孩子的父母太不容易了。”

陈太太说:“可不是呢,这几天我心里很不好受的,这孩子真的太年轻了,太可惜了,才在这里工作了很短的时间,各方面也都不错,谁会料到,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陈先生说:“你们有能力的话,就补偿他们一下,太可怜了,这孩子还没开始回报父母呢。”

陈太太说:“我个人是同意给他父母一定补偿的,但是呢,也不会太多。如果他们狮子大开口,公司现在是没有能力承担的,听律师说有不少这种例子,我们本来没责任,但如果主动表示补偿,对方反而会要求很高。唉,这种事情也真愁人!”

陈先生说:“你们一说要赔偿,人家肯定往多了要,这还用说?”

陈太太说:“所以嘛,我们商量,不然就用我们几个主要负责人的个人名义,一起凑起来部份钱,给他们。用公司名义,多了少了,不好办的。也许好心还搞出麻烦。”

陈先生问:“那他晚上失足掉进水塘,并且喝了酒,和你们工作压力大之类的有没有关系?”

陈太太说:“没有关系,他工作没出任何问题,也没人找他谈话或者批评他,他和同事的关系也蛮好的,只是当天大家都不知道他下班后去哪里了。然后两天不见,还以为他突然有急事回老家了,没来得及说,他部门的负责人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又发微信,说让他马上从微信发一个请假说明,不然回来要扣发他奖金呢,结果他也不回复。谁都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事情。”

陈先生说:“那会不会是失恋了,或者网上贷款,高利贷还不清了?”

陈太太说:“公安还在继续调查,现在不知道其他的情况,只是排除了他杀,确定是他自己酒后失足,掉进水塘淹死的。真的是想不到呢,盛世,我这刚回来才多久,遇上这样的事情。”

陈先生说:“要我说,你根本就不知道创业是怎么回事儿,恐怕以后你没料到的事情还多着呢。我以前跟你说,你回去搞事情太折腾,你不服气,现在知道了吧,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得处理和解决。我这好几天联系不上你,也担心得很,还以为你病倒了呢!”

陈太太解释说:“我被事情赶得,简直一刻也不得闲。一回宿舍,真是刷刷牙倒头就睡,我也想和你联系,可顾不上了。”

陈先生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怪话——“……你呀,别干什么都跟‘火燎了腚’一样,天大的事情,也要悠着点儿来!你毕竟也是个中年妇女了!”

陈太太不爱听,用糯软中国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哎,陈盛世,你别讲话总把臀部那个字眼挂在嘴上!我要回国来,你说是‘拔腚就走’。我们搞贷款你说欠了‘一腚的债’。现在怎么又说我‘火燎了腚’?那干点事情不雷厉风行,拖泥带水的、总需要别人来擦屁股,怎么能成?”

陈太太是南方人不会儿化音,“字眼儿”在她嘴里成了:字眼。几乎失去了原来“字眼儿”的意趣,却添了点好玩。

陈先生希望陈太太不如撂挑子回牛津来,和他过小日子。可陈太太优秀惯了,性格坚毅,没服过软,更没有服过输。

陈太太说完刚才的话,陈先生回了她一句:“我意思是,你也别太要强了,舒舒服服的多好?平淡就是福!听听你说的这些事情,我看你回去简直是自找苦吃!”

陈太太不大高兴,说了再见,结束了微信视频,不欢而散,蒙头睡回笼觉。

静好蹑手蹑脚回家后,先到餐厅里喝水,陈先生刚结束视频,正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餐桌旁发呆。静好随口就和他讲起,自己导师刚刚半正式邀请自己留下继续读博士。

静好编了一个邂逅的场景:“我,那个,超市附近,恰好在路上遇见我老师,挺巧的,随便聊了点学习方面的事情,他突然问我想不想留下来读博士。”

陈先生一听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极力反对,说:“我跟你说,念书和赚钱一样,都不能太多了,够用就行,不然物极必反!”

他举例说:“现成的,你眼前的,就有一个坏榜样,李甜樱!她就是念书念多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折腾!”

静好笑笑说:“您怎么能这样说甜樱姐,人家多优秀呀。”

陈先生说:“她优秀?我看是上学上坏脑子了!你给她算算,她从小学开始,上学就上了三十一年,只在硕士毕业后工作过两年,其他时间全在上学,现在快四十也不生孩子,还傻乎乎一根筋要创业!先不说创业有多难,就算她能创出一个亿十个亿好干什么?连个孩子没有!”

静好说:“甜樱姐是事业型女性,人家有能力呀,当然就要施展出来。”

陈先生说:“你看她有那个六指儿?她有那本事?咱中华民族创业少她一个就不行了?她自己没个数儿,完全是个书呆子,还一包傻劲儿,纯粹是盲目乐观!”

静好知道陈先生是为他太太着急,自己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笑了笑。

陈先生接着说:“她非要回去,现在回去她知道了,创业有多难!资金、关系、人才、创新、市场,处处都是麻烦,隔三岔五,还发生些意外事件,我在这里天天提心吊胆的。她以前还总是报喜不报忧,以为我猜不到。我直到现在也觉得,她真不如老老实实留在这牛津当个大学老师好!”

静好安慰他说:“陈先生,你放心,甜樱姐留下有留下的好,回去有回去的好。”

陈先生说:“要我说,还是留下好!哪怕一辈子当不上教授副教授,就当个讲师呢,那也是‘牛津学者’!如果出去搞学问,讲学,尤其是回国,走到哪里人家不高看她?有几个人捞得着当?”

静好笑了笑:“是呀,是不错的。不过甜樱姐心气更高吧,她留在这里当个讲师当然绰绰有余,可是,她不是说,要想当上教授副教授,也很不容易,她当然不会甘心一辈子当个讲师了。”

陈先生说:“慢慢来嘛,怎么就当不上教授?她又不比别人差!她还和她导师共有专利呢!可她非要回去找罪受,我说,这都是因为念书念太多,念成了书呆子!有她这个前车之鉴,姑娘你可万万、万万慎重,坚决不能神经病念什么博士了!”

静好说:“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这么大年龄了,再读下去,也挺麻烦的。不过甜樱姐回去不是挺好吗?怎么能说找罪受?”

陈先生便因着这话,跟静好拉拉杂杂说开了:“你是不知道,不容易得很!这不刚刚员工出了意外,死了人,她要协调、善后。更麻烦的是,面临资金的危机呢,融资不顺利,有一家公司连投资意向书都签好了,突然说没钱投了,出问题了。最近,银行又催着李甜樱还贷,她也不敢搞民间借贷啊,这么下去,资金链说断就断,还不知道能不能闯过这第一道关呢。”

说完这些,他又嘱咐:“这个博士,我建议你,千万千万不能读,你再跟着这英国导师读下去,就和李甜樱一样,越来越傻了,傻得以为没你们干不了的事儿,什么事儿难,什么事儿受罪,你们偏要干什么!你看李甜樱,她还以为,她回去是当女马云呢!”

静好呵呵笑了几声,她想,自己一个文科生,哪有李甜樱那些本事和志向。

倒是陈先生提到的陈太太李甜樱遇到资金问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静好在心里默默想起了好友张意蕴。

17,念书和赚钱一样,不能太多 2

(故事情节纯属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张意蕴前几天还发微信说,让她帮忙留心在牛津遇到的中国学长学姐,特别是那些牛人们,打算回国创业的,有没有好的投资项目。静好马上回房间试探着联系了意蕴(张意蕴也是这里曾经的临时房客,静好的校友),意蕴的公公是山东某上市公司的老板,他们做过钢铁和建材行业,后来涉足房地产和医药行业,家族资产超过30亿。

牛津正是晚上十点多,国内是次日一大早才六点多,张意蕴正巧去了趟卫生间要回卧室,看到远远的,在靠近窗户的沙发上,手机屏幕好像在闪呀闪的,张意蕴走过去打开一看,是静好发来的微信信息:在?

张意蕴有点惊讶,什么要紧的事儿,这么着急?怕影响老公休息,她披上一件衣服,拿着手机去了旁边的房间,给静好发了音频聊天的邀请。

静好赶紧抱歉一番,说太早吵醒了意蕴,接着把陈太太公司项目告诉了她,还发了网上的一个官方介绍链接过去。张意蕴答应给做个介绍人,先转给公婆看看。其实陈太太她也认识的,只是交往不多,原先真不知道她还有这种回国创业的宏图大略。五六分钟聊完,才六点二十,意蕴把手机放在卧室外面小客厅的桌子上,又回卧室睡觉了。

这边,静好兴奋得很,马上下楼去,兴冲冲地把好消息告诉了陈先生,陈先生也很高兴,要为静好冲一壶哈罗兹买回来的上好的英国推宁红茶,静好说太晚了喝茶影响睡眠,陈先生非说红茶安神有助睡眠、有益美容,静好拗不过他,于是两人又坐着喝茶,聊了一会儿。

陈先生十分惊喜,说:“姑娘,你这效率可真高!这么快就联系上风投了!哈哈,真是年轻人办大事儿啊!”

静好大笑,说:“这也算风投呀?呵呵,不过只是碰巧想到了意蕴,她以前提过她婆家公司有资金,想找好项目,我只是找她介绍联系一下而已啊,人家也不一定真当回事儿,不过但愿他们能认真对待。张意蕴,陈先生你也认识的。”

陈先生边倒茶边说:“认识是认识,我和她不太熟悉,没怎么说过话。咱们喝这袋泡茶了,不喝中国的散茶叶了,我那个装茶叶的不锈钢网球不知放哪了,这好几天了都没找到。”

静好说:“您还这么客气,这个袋装茶就很好的。”

陈先生说:“这个方便,味道也蛮好的,他们英国人有配茶师,专门调配过的茶,里面有香料和柠檬之类的味道。据说人家英国女王也喝这袋泡茶的!你别瞧不起啊,你看这袋子,是丝绸的、透明的,价钱也蛮高的。”

静好说:“女王喝的那种袋泡茶,恐怕是人家皇家御用的吧?”

陈先生说:“不知道,听说就是哈罗兹百货里卖的这种丝绸袋子的袋泡茶,专供白金汉宫里用的。但是人家不是特供的,顾客随便是谁,都可以在那里买到一样的。”

静好说:“是吗?真的呀?再去伦敦的时候我也去看看!”

陈先生说:“呵呵,我猜也许是商家的噱头,咱们谁也没和女王面对面坐着喝过茶,没亲眼见过……”

静好喝口茶,问陈先生:“甜樱姐,您刚才说她挺忙的,那她自己,最近还好吧?”

陈先生说:“嗨,能好到啥样?肯定累得要死。虽然我不愿意她瞎折腾,却也希望能多少帮上点忙。”

静好点头说:“那肯定的,您也是这么能干的人。”

陈先生说:“嗨,我什么能干的人,她嫌我是个小男人呢。但是她呢,非要TRY一TRY,我也拦不住,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房子也卖掉了,这回去已经回去了,我当然也不愿意看着她把钱全都造光造完,一事无成‘光腚回来’”。

(TRY:尝试;光腚回来:“光”字陈先生念成四声,似乎带点动词的意味。)

静好听他说得有趣,真想笑,却又觉得陈先生说的是很严肃的事儿,自己不应该笑,就用下牙咬住了上嘴唇,这样可以拉平了脸。

把“腚”字挂在嘴上,真是陈先生讲话的一大特色,他开口聊天,几句话之后,这个字肯定会跑出来。可他解释说,这是因为他们山东人太实在了,不是粗鲁。

除了“火燎了腚”、“一腚的债”、“拔腚就走”、“光腚回来”,形容人脸色难看有“就像叫驴踢了腚”,累了叫“腚沉得动弹不了”、恨不得“一腚坐地上”,太忙活没有时间是“忙得腚上长刺一样坐不下”,拨火棍子一头热是“热脸贴在凉腚上”,遇到尴尬、互相不愉快是“脸不是脸、腚不是腚的”,北京人说“欠抽了”,在陈先生的话语体系里是“就欠揭腚了”,“揭腚”是猛扇腚、猛拍打的意思,他以前曾经专门跟大家伙儿解释过:“揭,是扇耳光的扇的意思,这句话不是揭开裤衩露出腚的意思。”当时惹得高级知识分子陈太太在一旁直皱眉摇头。大家哈哈大笑,一点都不觉得陈先生讨厌,只觉得他有趣。

总之和“腚”相关的话,陈先生还有好多,一套一套的,十分生动有说服力,还都恰到好处,静好也跟着学了好几句。

陈先生又跟静好说,陈太太是个B型血天蝎座,这个血型和星座的所有特点,陈太太都无比符合:固执,干事情不撞到南墙不回头,不撞破头不算完,不见棺材不落泪。

陈先生问静好是什么血型和星座,静好很不好意思地回答他,自己恰好和陈太太李甜樱是一样的:B型血天蝎座。

陈先生有点吃惊地说:“哦,你也是天蝎座啊。你们这种星座,往往固执得很。不过我觉得静好你还好,你好得多。”

静好笑笑,问:“您呢?”

陈先生很自豪地说:“我,你应该早看出来了吧,我是处女座的,你没看这几天大家在微信圈里疯转的那几条链接?我们处女座的最有钱,最会赚钱,最会创新!你知道吧,马云是处女座!巴菲特也是处女座!嘿嘿嘿......”

外面的星星挂在深蓝色天幕上,陈先生嘿嘿笑的时候一回头,看到了窗外的月亮,再一看墙上挂表——快11点了!他赶紧提醒姑娘不早了,要起身上楼。

陈先生说:“我明天还好多事情呢,静好姑娘你也快点休息吧!”

静好问:“我听您和白老师说,明天要去另外的房子搞装修?”

陈先生说:“是啊,我又签了一栋房子,不然怎么办?你们也都知道,李甜樱那边是风风火火的,真像回事儿一样,其实还不知道是个脓包是个燎泡呢!我这里收入要是出问题,那我们俩都腚朝东南站着,张开嘴哈西北风儿呀!所以光节省开支不行的,必须增收!”

静好喝茶喝的,提神醒脑,再听他满口说的:脓包、燎泡、腚朝东南、张开嘴喝西北风儿,忍不住站在厨房里直笑。

陈先生说:“你笑什么呀姑娘,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且我一点没污蔑她,她那种人,犟得要死,不撞破头不算完的,我必须有两手准备!所以说,可千万别学她,自己遭罪!”

静好说:“人家甜樱姐那是执着、坚持。”

陈先生说:“什么执着,就是犟!我其实不是管不了她,我是根本不愿意和她呛呛,如果我不同意卖房子,她能回去?如果我给她切断经济命脉,她能行吗?”

静好微微笑了笑。

陈先生说:“总之呢,姑娘,我劝你千万不要读什么博士了,读书和赚钱,都不能太多,多了都出毛病,真的!”

18,哈瑞学《关雎》

(故事情节纯属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二天静好去哈瑞办公室单独上课,谈到关于文化对比和文化障碍的话题,静好谈了一些自己的感受:“有时候,我总怕自己说的英文意思大概都对,可是表达很可笑......因为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讲不同语言的人之间交流,真像是隔着一条很宽很宽的河……”“河水往往越宽,流动就越急,声音很大,两个人交流起来,不仅要高声大嗓、挤眉弄眼,可能还要挥胳膊动腿地用上好多肢体语言......”“可是就算这样,也不一定互相全弄明白了,甚至有时候是互相全部没弄明白,但是还以为都懂了......”这些断断续续的表达,惹得哈瑞微笑起来。

哈瑞说,自己教学二十年,也教过很多国际学生,还是第一次遇到静好你这样有意思的学生,你讲得太夸张了。

静好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有一点紧张,以前上课,这种紧张是没有的,哈瑞对学生一直都是温和的,不催促的,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天这紧张从何而来呀。她对于自己会紧张,感到有点局促不安。

两人讨论完功课,哈瑞拿出一个大笔记本,问了静好几个关于中文学习的问题,其实他的问题也是同样的好玩儿——“一个中国字,通常情况下,写多少遍,就大概会写了?中文汉字一共有多少个?最难的中文汉字是什么?最容易的有什么?......”

这些问题哪有答案呀?静好笑了笑,十分耐心地一一做解答,在自己的知识所及范围内,寻找答案,还故意夸奖哈瑞的中文越来越好。哈瑞一高兴,又反问静好有没有特别头疼的英文问题想了解的。

静好赶紧请教了哈瑞英文里关于that从句的几个容易出错的地方,哈瑞也耐心为她解答,最后哈瑞说,其实好多英国人也常常用错that,这的确是个难题。两人各有收获,都挺开心。

静好翻看着哈瑞刚递给她的中文学习笔记本,无意中发现,里面竟然有两页,似乎是用毛笔,整整齐齐抄录了诗经里的《关雎》,字写得挺大: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明显每个字都写得很是费劲,而且每个字下面都标注着英文音标的读音,静好真佩服哈瑞——不知道他费了多少时间才写完。

哈瑞很认真地向静好请教准确的读音,静好耐心教他读,又问他为什么要学《诗经》里的这一首《关雎》?这么多字,而且有些字挺难写的。还有,竟然用毛笔写的?

哈瑞用英文回答说,是用“海绵”。

静好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这是用那种海绵头的假毛笔写的,那种笔比真的毛笔好操控,一般人没有基础,也可以用这种海绵头儿的笔写字,但是没有一定基础和训练,直接拿毛笔写这么多字,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哈瑞又说,这个是中国人的爱情诗歌,里面有中国人的爱情观念的“灵魂”,了解一个国家的人如何看待爱情,是学习这个国家文化和语言的基础,因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爱情,是他们民族和他们国家的文化与生活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静好抬头看哈瑞,觉得这个人,还真是很有趣,一把年纪了,竟还有这么单纯可爱的一面。现在,平常上课时、在图书馆里,或者是前几次在校园里遇到时,那个严肃甚至刻板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哈瑞不见了,他今天这种单纯可爱,和他那天非常认真却又傻乎乎地抻出脑袋,要看清楚自家门两侧是否有人路过,才放心让静好走出门,也不一样。

静好联想到自己以前的同事,那个电梯里劝她别浪费钱跑到英国读书的同事,他和哈瑞差不多同龄,还有她所认识的四十几岁的同事们,尤其是男的,往往是活得最现实的状态,他们关注的事情,要么是晋升,要么是赚钱,谁还会有这种心思,去欣赏异国文化和诗歌里的爱情?当然,人活得现实,并没有错,哈瑞的同事们,也许也是那样现实。只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不同,让静好感到哈瑞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有着有趣的内心世界,有着有趣的灵魂。

她下课后走出办公楼,朝着校园绿地走去,走着走着,静好不知为什么突然一回头,意外地看到二楼窗口上,哈瑞正在目送她。看到静好回头,哈瑞赶紧装作看别的,躲闪开了目光。

静好也赶紧回过头来,快步朝前走。她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哈瑞在看什么呢?难道目送自己吗?不会吧......

其实,这当然不是哈瑞第一次目送静好,只是静好以前走的时候,都没有回过头看看哈瑞办公室那扇窗口。不过哈瑞不光是目送静好,每次学生上完课,另一个学生还没来之前,他都会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走一走,走到窗户的位置,他都会朝外望几眼,常常可以看到刚走的学生的背影。

沿着宁静的公园小路,静好回到自己的海德里道28号,一回到楼上自己小房间里,她就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封面是非常干净清爽的淡绿色底子、各种不同颜色圆点图案的记事本,她记下一段话:

没想到,哈瑞还真是个挺有趣的人,喜欢中国文化,喜欢《诗经》,喜欢毛笔字。他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些互相矛盾的特点,有时候那么老成,有时候又像个小孩儿。

19,心有灵犀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有钱人可不是坐等钱从天上往下掉的,他们效率高、做事快,这才一个多星期,张意蕴公婆已经派人前去陈太太公司实地考察了好几次,十天后,就真决定为陈太太公司做一笔小投资,对他们来说是小投资,对一般人来说也是大数字甚至天文数字,三千万。陈太太公司资金问题暂时得到一点缓解。

远在万里之遥,陈先生和静好从陈太太的微信里知道消息后都很高兴。尤其陈先生。

这天晚上静好从学校回来,陈先生又给静好冲了一壶推宁热红茶,还留了泰国香米饭和油菜蘑菇、醋溜土豆丝、糖醋排骨,感谢静好帮忙联系张意蕴。静好放开肚子大吃一顿,好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饭菜了。

平常那都吃的什么呀,学校餐厅的快餐:炸鱼、薯条、土豆浓汤、意大利面、披萨、三明治......要么就是去吃SUBWAY或者肯德基、麦当劳这些快餐,和喷香的中国饭菜相比,西方快餐真是可怜得很,果腹而已,时间一久,看见就饱了。

陈先生的厨艺真不错,饭菜特别好吃,静好连吃三碗米饭,撑得肚儿滚圆,上楼都艰难,得扶着楼梯木把手。

牛津的初夏季节,多雷阵雨。次日赶上一个难得的艳阳天,中午的时候,陈先生在厨房吃饭,看到后院里,姑娘正从晾衣绳上收起洗过晾晒的T恤和牛仔短裤,仔细叠好了,装进一只帆布包里。

静好打算再上课的时候一定要给哈瑞带回去。她回忆着:之前她两次要给哈瑞带回去,第一次去,哈瑞没在办公室,出门又遇到下雨,帆布包和衣服被顶在头上淋湿了;洗了晾干,几天后她又带着去准备还给哈瑞,却稀里糊涂丢在图书馆里,自己都忘了,三个周以后她想起来了,去教室找,去电脑房找,去图书馆找,竟然真给找回来了,那个装衣服的帆布包一直被放在学校图书馆的失物招领处,竟然一直压在一堆男孩儿的球衣下面,取回来时,有股子难闻的怪味,只好又再洗了一遍。这衣服要还回去,还真不容易。

一边收衣服,静好想起,哈瑞怎么也没记得,把她当时挂在浴室里的白色棉布连衣裙,带到学校还给她呢?难道这么长时间,还没晾干不成?她打算还给哈瑞衣服的时候,自己主动提一下,让哈瑞把衣服也给她带到办公室,她单独去上课的时候,顺便取走。

世界上似乎真有“心有灵犀”这回事儿,就在静好站在海德里道28号阳光下的后花园里,琢磨衣服的事儿的时候,哈瑞在自己家里,也正走到卧室旁边的一间小客房里,打开了简朴的橡木衣柜,取出了大雨那天,静好挂在了他浴室里的,那件白色棉布裙子——是件大众品牌GAP的XXS号码的衣服。

这类休闲服饰的衣服,号码偏大太多,亚洲人基本就是穿S和比S再小的尺寸,XS,XXS甚至还有XXXS的。静好又偏瘦,一般就是穿XS的尺码和XXS尺码的。梅奥人高马大,她又总喜欢穿大一号的衣服,大概要穿XL,那个尺寸几乎能装下两个静好。

哈瑞提着裙子下了楼,开始纠结于应该用什么袋子给她装着送回去:透明的袋子肯定是不行的,如果别人看到他提着年轻女士式样的连衣裙走在路上,那成何体统?

他用一个透明袋子装好后,找来一个白色帆布环保袋,放进去,又拿出来,换了一个麻袋色的帆布包,之后还特意提起袋子,打开台灯上下照了一通,确定即便被强光照射的情况下,从外面也是一点都看不出里面是什么,这才放心地下了楼,把这麻袋色的帆布袋搁在了沙发上……

弄完了衣服“包装”,哈瑞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他上网翻看着一个人的Facebook 主页——前女友南涌镇Facebook主页里的一些图片。

和自己这位前女友交往一年多的一些画面,出现在哈瑞的眼前——两年前南涌镇和他在交友网络上认识,之后开始交往,韩国女子南涌镇三十四五岁,是个未婚妈妈,带着一个女儿,男友据她自己说是个无比帅气的伦敦年轻人,但是在两人同居一两年后,她生了孩子没多久,那男友就毫无原因突然消失了,两人也始终没有结婚……

哈瑞和南涌镇还有小姑娘相处得很好,三个人经常周末一起去旅行,但是不知为什么,南涌镇突然不和哈瑞交往了,原来是孩子的父亲又出现了,过了一段时间,孩子父亲又消失了,南涌镇又和哈瑞交往过一小段时间,可是很快南涌镇又消失了,原来她男友又回来了,她连哈瑞的电话也不接听……

这样反反复复……

再后来,南涌镇又出现了,她一身时尚的伦敦辣妈打扮,紧身的黑色铅笔裤,黑色的短皮衣外套,暗红的嘴唇,轻柔的长发,玳瑁边儿的墨镜,载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开车带着女儿从伦敦前往牛津……

不过哈瑞的回忆好几次从不同的位置开始,却都是到了这个画面戛然而止。

这个南涌镇长得和静好确实有些相似之处,也都是典型的东方人的面容和神情。哈瑞盯着南涌镇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又看静好的Facebook主页,翻阅着静好的一些图片,对比着看了一会。两个人真是很相像呢。

次日,静好把衣服给哈瑞带到了办公室,哈瑞也把衣服给静好带到了办公室,两人同时提着袋子,交换了衣服,互相都很客气,谁也没说什么具体的内容,她说:“谢谢,谢谢”,他也只说:“谢谢,谢谢。”两人心照不宣。

但是空气中好像有那么一点不自然的东西飘来晃去似的。

哈瑞回家后打开袋子,闻到自己侄女的T恤和牛仔短裤有股子以前没有的橘子味的洗衣液或者洗衣粉味道。

静好回到住处打开帆布包和塑料袋,闻到自己的白色棉布连衣裙怎么有股子在哈瑞家里和在哈瑞办公室里闻到过的浓咖啡香味......静好心跳得很快,真仿佛是揣着兔子,“砰砰砰、砰砰砰”的。那天鲨鱼屋街上,大雨中她走进哈瑞家里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

而此时此刻,哈瑞站在家里的客厅中,眼前也正出现相似的画面:第一次是邂逅,第二次是静好突然来敲门。

把侄女的衣服放进柜子里的时候,他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他也觉得有些事情太巧合了,简直怪有趣的。

20,一起去伦敦 1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静好思绪正徜徉,这时突然有人敲她的房间门。静好开门一看,是前几天刚搬来的张老师张树碑。

“张老师?有事吗您?”静好问。

“是的,那个,你要是没别的事情,现在下来开个会,咱们所有人一起开个会。”张树碑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张树碑是临时房客,人很固执,他在国内是南方某大学的英国文学副教授,来做访问学者,刚来住了一天,就打听到陈先生实际是个二房东,他从大房东那里租房,然后租给房客,这之间的房租差价很大。于是第二天开始,他就找陈先生谈话,非要让陈先生把这其中的差额还给他。陈先生本身搞的就是服务,赚的就是差价,怎么会退给他呢,于是就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结果张树碑不高兴了,扬言要和陈先生打官司理论理论。他趁这天陈先生不在家,敲开所有人的房门,组织大家去餐厅里开“全体大会”商议这个事儿。

张树碑一个一个上门催,大家没办法,都到了餐厅。白老师跟在国内单位里开会似的,还随手带着一只双层的玻璃保温杯,里面是刚沏的绿茶,一边听张树碑说事情,白老师一边用嘴唇吹着漂在水面的几根茶叶,抿嘴来上那么一两口,仿佛在听工作汇报,等待着最后人家热烈鼓掌叫他做总结发言。

张树碑讲得声色俱厉,很有煽动性,说到激动处头发直甩,要白老师夫妇和静好、李若诗都在诉状上签名,但是白老师夫妇、静好、李若诗四人还是不愿意打官司,沉默、摇头,不签字。

张树碑催大家赶紧签字,白老师说:“这不是自找麻烦吗?我们两口子就算了,没精力参与。”

李若诗说:“我是学生,这时间成本,实在太高了,我参与不了。”

静好跟着直点头:“张老师,我也没时间,我连睡眠时间都不充裕。”

可是官司还是迅速打起来,他们几个人不愿签字,张树碑就去联合了房子的大房东奥兹,把陈先生给告了。告他欺诈,因为当初和奥兹签约,写的是可自住、亲友同住,并未写明允许陈先生转手出租,二次牟利。

静好、若诗和老白夫妇四个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虽然没签字,却被当做证人,接连收到通知,必须去市政厅和法院说明情况,让哪天去就得哪天去,让几点到就得几点到,四天去了三回,不胜其烦。

这天去作证回来,“时间贵如油”的白老师很不高兴,憋了一路,回到住处,进了房子,关了楼下大门就跟其他几个人说:“浪费时间,是图财害命!张老师这一点真是不谨慎,也不理智,竟然喜欢诉讼!打什么官司嘛!害人害己!我们这样下去,还搞什么科研?姑娘和若诗你们哪里还有精力学习?”

大概除了张老师,每个人都烦得很,但没办法。隔了几天,又收到邮件,大家又早早起床,按要求九点之前集体赶去市政厅一个部门说明情况,出来后,大家脸都拉得老长,分头各忙各的。

晚上写作业写到一点半,早晨八点不到就起床了,这一通集体说明耗了俩钟头,真是够累的,都怨张树碑,市政厅的打印材料,都是规范样本,直接可以签字得了的那种,他还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竟然挑出了几处人家的“语法毛病”,站在那里和办公人员说个没完,好像他这个在中国修读的英国文学博士,比人家讲了三四十年母语的人,还更懂英文似的。气得白老师都不理他了。

大家互相说了拜拜,就散了。静好又渴又饿,走进了市政厅附近的一家小咖啡店,小咖啡店所在的这栋房子门楣上写着:1901,意思是1901年建造好启用的。

静好在这里生活学习了才一年多,说不清楚为什么,越来越喜欢这种老老的、旧旧的房子和咖啡馆,喜欢这种古旧的调调,不过这家咖啡馆真的太小,小到只有四张小桌子,桌子也很古旧,但是并不破烂。

谁料,一进门迎面撞见哈瑞,真是太巧了,虽然这牛津城不大,但是在城里突然遇到的几率也并不是很高,两人便坐到了一张小桌上。

静好点了奶茶和点心,端着过来落座后,哈瑞先问她到这附近干什么,静好支支吾吾地说随便走走,又一想,上午的大好时光,跑出来散步多么奇怪,赶紧改口说,原想出来买书的,顺便去了一趟市中心的城市图书馆,在里面坐了两个小时。哈瑞并没认真听,他只是寒暄而已,他和静好说,最近伦敦有一个国际文化交流活动,其中有个小型的中国电影展,有几部中国电影集中在伦敦放映,不知道静好有没有兴趣去看。

静好正琢磨着怎么找个借口不跑法院和市政厅当证人,因为英国人办事情特别认真,必须有证据例如电影票、火车票,证明她是因为正常学习或工作外出不在牛津,才能允许不必去法院和市政厅,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嘛,静好马上点头,说自己非常非常感兴趣,很愿意去。

哈瑞看着静好,对她的热情似乎有一点意外,他接着小心而委婉地说,主要是因为文化和社会背景不同,自己看中国电影的时候,尽管有翻译字幕,却总是经常看不明白电影所表达的意思,可能是自己对中国社会发展和时代背景缺乏了解,如果静好不介意,他希望她能陪他一起去看几部电影,请静好帮他讲解一下。

静好马上就爽快高兴地答应了:“当然当然,完全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几天后,他们一起坐火车从牛津到伦敦参加中国电影展活动,两个人在火车上聊着天,谈话的内容越来越多。一开始似乎有些拘谨和拘束,从天气、吃的,聊到了电影,渐渐就放松了很多。

突然,哈瑞主动说,现实的生活和电影情节有时候很像,接着就主动谈起了几年前自己和韩国女友的一段交往,他们从一个交友网站上的结识开始,最终却没有结果。

静好听到哈瑞谈论这个话题,感觉很突然,她这才知道哈瑞竟然交往过一个独自带着女儿的未婚妈妈——韩国女友“南涌镇”,而且这女的走了又回来,回来又走了,反复好几次。

静好问:“后来呢?”

哈瑞说:“She was gone. 呃——,She is gone. 她走了。”

静好不太明白哈瑞说完了“She was gone.”,为什么又加一句“She is gone.”

她琢磨着,was是过去时态,而is是现在时态……

静好问:“没有happy ending?不了了之了?”

哈瑞上大课给他们讲好莱坞电影,常常说到俗气的happy ending:大团圆结局,这几乎是好莱坞爱情片的必备元素,静好也是故意这样问他。

哈瑞耸了耸肩膀说:“可以这样说吧,算是一场没有happy ending的电影。情节也平淡得很。”

哈瑞谈到这个话题时似乎非常自然,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儿。静好表面微笑平静,内心还是感到很突然、很吃惊,哈瑞虽然外表俊朗潇洒,但是静好知道哈瑞教授的行事作风,是典型的谨慎、保守、传统的英国人风格,怎么他竟能跟别人聊起了自己的私生活?而且,还是和认识时间并不算太长的人,并且是自己的女学生......

静好暗自想,这是他触景生情随口一说?还是提前计划好的?真是计划好的话,目的是什么呢?希望自己对他有更多的了解?当然,如果他真的一点不把这段经历看做隐私,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个哈瑞,搞不懂他的想法。

静好抬眼看看哈瑞,哈瑞真的好像是一点都不难为情,就跟没说过自己这些事情一样,或者像是刚说了别人的事情,面色平静。静好只能想:也许他们西方人在这些事情上,态度比较豁达吧。

21,一起去伦敦 2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伦敦西区的那家电影院里,画面闪动,静好和哈瑞简直像是两个陌生人一般并排坐着,在看电影。

不是新电影,是贾樟柯的一部《24城》,不要说哈瑞了,静好也没完全看进去。她不是没投入进去看,而是,看懂当然看得懂,但是电影并不是真吸引她。她之前并不知道要来看这么一部非典型的电影,她还以为会是武侠,或者当代中国故事片。

说实话,这一点不奇怪,对于她那个年龄的人来说,这部电影大概不是太好看。让她这样一个中国人一动不动坐着看完也不太容易,何况哈瑞一个外国人。哈瑞挺不简单,还真一动不动看完了。

在回牛津的火车上,静好尽力给哈瑞讲解着,一些时代背景的介绍还好说,电影中有些看起来生硬而刻板的衔接部分,她也没法给哈瑞讲出一个“花儿”来,说起来,有些地方确实有堆砌之嫌,当然也可以解释成是故意为之的;包括有些衔接似乎是比较粗糙的,当然或许真是故意为之的。

不过,有一点是明显的,并不是想用电影来讲个故事,大概更把电影当做一个表达思想的工具?文以载道、诗以言志,成教化、助人伦——电影既是文和画的组合,那自然也该承载中国的文人精神和绘画思想。

静好心想:就这一点,大概真难以和哈瑞交流,怕自己说不明白,也怕他不懂。于是,两人只围绕电影具体内容谈了一路。

晚上从伦敦回了家,静好给在英国生活过10年的陈太太发微信,已经打了字想给李甜樱留言,又怕留下证据一样,犹豫一下,把文字全部删除,用了语音留言:甜樱姐,打扰你,如果他们英国人,突然跟某个异性谈到一些个人的私密的事情,例如以前的某段感情经历,是不是表示那人有些“想和此异性关系走近的意思”?

算算时间,静好和陈先生这边是晚上八点,那么陈太太那边应该是凌晨四点,次日醒来李甜樱就给她回话了,静好放下电话,若有所思地去楼下喝水,正巧白老师爱人何老师在餐厅喝茶,静好又表情平静地向何老师问同样的问题。何老师是婚恋心理专家嘛。

何老师说:“我认为,这至少应该算是“一个人主动向另一个人表达深入交往的意愿的信号”。

静好心里咚咚咚跳起来,脸颊有一点发热和发红,不知道灯下何老师能不能看出来。

何老师关切地问她,是认识的人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还是她自己遇到了什么事情?静好摇摇头说没事,同学和她偶然讨论到这个话题,她好奇,顺口问的。

静好的小房间仅有十个平方左右,书桌上堆着图书馆借回来的八本书,还有上课的讲义,贴着各种彩色荧光条。静好翻书,用笔记本电脑登陆学校的电子图书馆,一直搞到半夜十二点半,她抬头看了一下挂钟,才赶紧去洗漱。

次日还没醒来,陈太太就发了微信音频找她,一接通就说:“静好啊,我忙了一上午,刚刚才听了你语音留言,不管男的、女的,我认识的英国朋友确实比较多,如果按我的经验呢,他们突然跟别人说到了这些,我觉得当然是在向对方敞开心扉了!”

静好“哦”了一声。

陈太太李甜樱说:“他们不管男女,大多比较闷的,尤其男的,我感觉,轻易不说自己的私事。有时候女的还更喜欢和别人交流自己的事情。”

静好又“哦”了一声。

陈太太问静好:“怎么,是最近有人对你敞开心扉吗?哈哈。”

静好否认说:“不是,刚听到朋友说起来她自己的事情。”

静好这边早上七点半,两边八小时时差,中国时间早八个小时,陈太太那边是下午三点半,她很忙,静好听到有人喊她:“李总李总,李总......”便赶紧和陈太太道了再见,结束了微信音频通话。

静好和陈太太结束通话,放下手机,重新蒙了被子,想再睡一会。这时候,笔记本电脑又嘀嘀嘀响,静好抻脖子看了一下:是陈栋梁发来QQ视频打字聊天的邀请。因为陈栋梁那边的时间是下午,他是在办公室,工作时间,不方便讲话出声音,所以只能一边视频,一边打字聊天,他称之为——哑聊。

想想好久没联系了,静好只好翻身起来,坐到书桌前,和他在电脑上打字。

陈栋梁问:“最近忙什么?好久没联系了。”

静好说:“我功课比较多最近。你挺好吧?还整天加班?”

陈栋梁说:“哦,我们还是老加班。你怎么样,功课累不累?最近没出去玩?”

静好说:“刚去伦敦一趟,有一个中国电影展活动,看电影去了。”

静好以为陈栋梁会问她:“什么电影,和谁一起看的?自己去的还是和同学、朋友?”之类的,没想到他什么都没问,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22,陈栋梁 1

(故事情节纯属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见陈栋梁不感兴趣,静好也没兴趣继续多说去伦敦看电影的事情,如果陈栋梁问,她是会围绕这个话题说不少话的,包括哈瑞,哈瑞前女友的故事,包括去看的电影,她都会和陈栋梁聊一聊。可是陈栋梁一点兴趣都没有。静好也就不多说了。

陈栋梁在那一头接着打字过来,说:“我马上要竞争上岗当副处长。一般不会有问题。”

这个话题很突然,静好并不十分感兴趣。礼貌性地回答:“哦,祝你成功。”

然后就没有话说了。

这时,静好听到陈栋梁办公室一个同事对陈栋梁说:“小陈儿,你当官儿以后,换不换办公室?”

静好从小视窗看到,这时候陈栋梁脸上的表情洋溢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满足感,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再挤仿佛能流出油来。

陈栋梁回答同事说:“哎呦,副处长算什么官儿,芝麻绿豆大,等您回头当上副局长、局长了,那才正儿八经算个官儿吧。”

听他俩说的“副局长”,静好想起了“郑副局”,一阵恶心,摇了摇头。

那边同事又说:“我这辈子是当不上副局长了,等你当副局长、局长吧,到时候一定提拔我当个正处长就行,呵呵,芝麻绿豆大,也好啊。”

静好奇怪,这人叫陈栋梁“小陈儿”,陈栋梁称呼他“您”,那他肯定就比陈栋梁年纪大了,他为什么这样恭维巴结陈栋梁?

静好打字问陈栋梁:“这同事比你大?他没什么职务?”

陈栋梁打字回复:“他比我大,有职务,他是正科级。”

静好回复:“那你不是还没竞争上岗吗?他怎么说得和已经当上了一样?还没确定的事儿,至于现在就拍你马屁吗?”

陈栋梁回复:“哦,到时候就是他陪我竞岗,他就是提前找好的陪竞。一共就我们俩竞岗,他各方面分值都比我低,所以我上,基本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静好十分惊讶:“这样啊?你们怎么能这样?”

陈栋梁回复:“可不都这样,不提前做好准备,连门儿都没有。你当记者的,难道连这也不知道?”

静好确实不知道,人家谁会和记者说这些?她皱起了眉头,她常常反感陈栋梁的世故或者说现实。

这其实也正是她和他两次都差一点分手的原因。确切说,第一次是因为静好感觉两人并不志同道合,没有共同爱好,时间久了,非常无趣。例如,陈栋梁喜欢外出交往应酬,醉心于研究怎么协调好方方面面的关系,便于自己往上爬,并且常常和静好颇为得意地谈论这个话题;而静好呢,却是听都听不进去。她曾经和陈栋梁委婉谈了这个问题,但陈栋梁对此却不以为然,并不认为两人之间存在任何隔阂。这让静好第一次萌生了逐渐淡化,并且最终分手的计划。

但是在和妈妈沟通后,妈妈劝她说:“你别耍小孩子脾气,栋梁这个孩子,总体上是个上进的人,再说你俩认识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儿。两个人相处,就是存小异、求大同,共同爱好不是大事儿,完全可以培养,要有耐心......”再加上陈栋梁不遗余力地发动父母的关系网络,一直帮静好完成广告任务,静好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这次分手计划虽然只是发生在静好心底深处,但是那段时间两人见面非常少,甚至打电话次数都明显少了,她总说自己忙。

第二次是在郑副总的两件事情发生后。

静好很简要地和陈栋梁描述了这两件事,不过都没有渲染细节。第一件事情她说:“我们部门一起出去吃饭,回来的时候,在他奥迪A6车上,他竟然楼我的腰,使劲儿搂......”

第二件事情,她说:“他和一个女实习生单独在房间里,应该是在胡搞,你知道,是真的在胡搞,都满头是汗了,不是楼楼抱抱那么简单,结果让一个做网络维护的师傅撞见了,我碰巧从他办公室门口路过,也看见了,恶心死了......”

她哪里想到,陈栋梁听完了竟然说:“呵呵,你们那里也有这种事儿?这不是典型的办公室婚外恋吗?”

静好愣住了,似乎陈栋梁一点不拿老郑这种流氓行为当回事儿呢!

她说:“多恶心呀,他这种老流氓,表面道貌岸然的,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呢?”

陈栋梁说:“这有什么吃惊的,人家两个人你情我愿的,互相利用呗,各取所需。你看那些报道出来的落马领导案例,还不个个有这种事儿?这是被查了的,那些没被捅出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静好又愣一下,陈栋梁话说的也许是实话,但是怎么他的态度有点奇怪呢。

静好说:“他们爱怎么胡搞怎么胡搞,那他搂我腰算干什么?”

陈栋梁说:“嗨,他搂一下就搂一下呗,也没有别的实质性侵犯,真和你耍流氓的话,他恐怕也不敢吧。”

静好说:“他都搂得紧紧的了,把我直往他身上拽,还不是耍流氓啊?他还......”静好想说司机大梁故意去撒尿半个小时,留给老郑充裕的时间耍流氓,老郑狠劲儿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裤裆那里放的细节,但是突然又不想说了,实在恶心,并且喉咙堵得慌。

陈栋梁听她没说完,追着问:“他还怎么?也并没真的怎么地你吧?”

静好说:“那还不是我好歹反应过来,提了他老同学的名字,他才缩回了手!”

陈栋梁说:“行啊,没真发生啥就好,你以后多注意他就是了。”

静好说:“这两件事情后,我在单位的日子不好过,总挨批。好几次,我主动叫他,他连理都不理,装没听见。有时候想想,我真觉得窝火。”

陈栋梁却说:“你也别太敏感,找机会,过年过节的,去给他送份厚礼,深入交流交流思想,把关系搞得和谐一点,我觉得这事儿兴许就慢慢过去了。”

静好惊住了,明明自己遭老郑性侵,又撞见老郑令人作呕的丑事儿,都是老郑的错,自己还要找机会去给老郑送礼,还得是一份厚礼?此外还要和他深入交流思想?这难道是主动争取老郑的宽宏大量、宽容理解,好得到宽大处理,避免以后继续挨批?这不是明摆着在向邪恶和丑陋低头吗?

可是陈栋梁还在说:“你要理解,人家是那么大的领导,人家的尊严,和咱当小兵的尊严,那是不一样的,你得找机会,体体面面的,给人家个台阶下,让领导感觉自己把面子找回来了,不然,别说他看见你,就是想起你,说不定也觉得别扭......

静好正在想的却是:我表面上态度温顺,没进行武力对抗,之后也没去检举揭发他,这些也就罢了,如果还主动去凑近乎,花钱买贵重物品,拎着去找他修复关系,那我不完全是低三下四、丧失人格吗?我脑子坏了啊?

陈栋梁的说法,让她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她的脑筋也仿佛突然被扭了麻花,她觉得陈栋梁过于现实市侩了,是他工作单位的熏陶?还是他受社会风气的影响?或者是自己头脑太傻、太简单、太理想主义?总之,两人真是三观不同。

正是这次交谈后,静好生气,把钱夹里的二人自拍照片抽出来,临时没有替代物,她就把照片反过来放了进去——反面是白色,带有柯达金色logo,她不愿意每次打开钱夹就看见两个人的头靠在一起。时间过得太快,简直一晃,这照片反着放,就是一年多,她自己几乎都忘了。而这正是为何哈瑞那天打开她遗落在客厅茶几上的钱夹,看到了一张照片的反面,当然,他好奇心重,取出、翻过来看了看,又原样放回去。

23,陈栋梁 2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那次不愉快的交谈,确实让她对陈栋梁的看法吃惊。过了几日,静好故意和陈栋梁说自己决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想要出国读书,问陈栋梁想不想同行。结果陈栋梁全家都坚决反对,并希望静好和陈栋梁抓紧时间结婚,干脆不要出国读什么书,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陈栋梁全都推给父母,说是爸爸妈妈接受不了,但是静好感觉是陈栋梁本人主导的,于是她试着提出来:不然我们先分开,淡化一段时间吧,你爸妈盼着你赶紧结婚生孩子呢,我可千万不要耽误了你......

谁知道静好这样一说,他们全家又改了态度,专门约着静好全家一起吃饭,饭桌上又都表示支持静好出国深造,赶紧学完赶紧回来,陈栋梁等着她......

静好搞不明白他们三个人的意思,而静好父母干脆都不知道他俩暗暗闹过分手。

和老同学陈栋梁的男女朋友关系,静好感觉已经千疮百孔,此去英伦,她本也怀着心思,真的很想逐渐淡化两人的交往。静好是那样一种人,说起来也老大不小了,可还有一些天真和不切实际,总渴望遇到一个soulmate灵魂伴侣。对她来说,没有共同爱好已经不算小事儿,而三观不合,就确实没法在一起。

但在陈栋梁看来,两人的关系一切正常,就等静好折腾完留学的事情回来结婚了。晚上,陈栋梁带着两大袋子水果去静好家看望她父母,也跟静好父母说起自己要竞争上岗的事情,意气风发地说:“阿姨,叔叔,我觉得,人生就要这样一步一步走好。”

静好父母在大学当老师当的,对官场政客多少怀有些偏见,尤其现在贪官污吏一抓一大把,新闻天天有,两人异口同声地劝他,不必把竞争上岗当领导看得太重,当上,到时候责任也重,风险也大,不当的话,其实好好干工作也一样。

陈栋梁闻听此言,呵呵笑,心里已经觉得,这对教书匠不懂世情,有点傻乎乎的。

静好父亲建议说,还是别丢了专业,能不能同时参评专业技术职称,从初级开始努力评到正高,正高里头最好还能评到个高一点级别的。

陈栋梁来自一个小官僚家庭,父亲是个处级局的副局长,母亲是一个街道单位的妇委会主任,人嘛也都不算是坏人,可有一点,俩人官不大却都官气十足。而陈栋梁从小耳濡目染,认定了人生奋斗就是要先当科长再当处长,然后争取当副局长、局长……似乎副局级以下,统统是失败的人生,几乎白活了。在他的价值体系里,大概这辈子当不上个副局长,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若生不为副局,死亦非鬼雄。

陈栋梁、静好父母,三个人正说着话,恰好这时候央视的新闻频道播出《严格遵守八项纪律,新一轮反腐风暴掀起》的专题报道,三个人看了一会:贪官们的犯罪事实让人触目惊心,贪污数字几亿、几千万的都有,还真是个个都有不正当男女关系问题,不是通奸就是包养情妇,有好几个腐败分子还正是被情妇举报的。

前后镜头和画面形成鲜明对比,令人感慨,之前在任时的官员们威风潇洒,天天板板正正、夹克衬衫的,开会、视察工作,都是精神抖擞,异常昂扬,而在监狱里伏法的时候,个个白发苍苍、丧魂落魄,表态的时候,几乎都泪流满面,个个真诚道歉、灵魂悔悟、痛不欲生,对不起家庭,对不起社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静好母亲马上借此为例,跟陈栋梁说,官场艰险,很难保持个人出淤泥而不染,还是要有一技之长,做专业技术人员最好。她的观点和静好父亲完全一致,两人又来了一轮新的说教:希望陈栋梁别放弃了专业,搞行政的同时,一定要评职称,并且争取能一步步别落下,早点评上中级和副高,最终要向正高冲刺……

陈栋梁偶尔点头,但没听进心里……静好的母亲继续在一旁说着他们自己评职称的那些事儿——静好父亲八年前就评上了正高,静好母亲现在正准备努力评副高。

静好母亲虽然也一直在大学里工作,但是学历只有本科,当年静好姥爷身体不好,静好年龄又小,母亲因为要照顾静好和姥爷,不仅未再趁热打铁、继续深造读研,还从教师队伍转行到了当时工作量较小、时间较为灵活的后勤行政部门,也是无奈,一度放弃了专业,后来很是后悔。

幸好根据政策,只要符合条件,中间若没因为离岗完全断了做教学和研究,就能从评上的职称续起来,还可以有五年的机会。现在,静好母亲在静好父亲帮助下,正在搞着一本理论著作《寻找一种言说的方式——1990年代文学批评话语转型研究》,为的是冲击副高。

静好父母解释,正高退休后可以享受局级退休金待遇和医疗保障,若副高退休,也可以享受较好的待遇,和正处级行政职务不相上下,等等……

陈栋梁听这些唠叨,烦了,嫌他们迂腐,表面上装作恭敬,嘴里说:“叔叔、阿姨,那不一样嘛,退休的时候要是能当上个局长,也是局级待遇呀,恐怕比光有个职称还要好吧。”

静好父母四目相对,无言以答,一时语塞。

地球那侧,在牛津海德里道28号自己的房间里,晚上睡觉前,静好不知怎的,又回想起大雨天走进哈瑞家的画面,结果睡着了一直做梦,梦见和陈栋梁吵架,陈栋梁先是大吼大叫地,嫌她不该大雨天走进一个单身男人的家,衣服湿得都几乎要透明了,成何体统!静好不服气,和他争吵,说自己也不知道会下雨,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就是避个雨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谁知道,陈栋梁竟然痛哭流涕起来,大骂她“你不是个东西!我,还有我爸妈为你忙活了多少事儿啊,你就这样对我?你忘了你的事业编制,也有我爸妈的功劳在里面?你以为你爸妈认识的那几个破学生,还真给你们办事儿?我爸妈为你花钱、托人,比给我安排工作的时候还积极还上心呢……”

这当然是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的画面,陈栋梁不至于这样。静好惊醒,辗转反侧,再难睡着,哈瑞讲述的他和韩国女友南涌镇的故事又出现在眼前,一幕幕,又一幕幕……

渐渐又变成了梦境:各种哈瑞和南涌镇还有南涌镇女儿在一起的画面——公园里、草地上、餐馆里,甚至南涌镇也成了哈瑞的学生,和静好一起坐在教室里听哈瑞讲课,不过哈瑞对南涌镇尤其关注,仿佛看不到别的学生存在,总是在用眼神和南涌镇交流,别的同学想举手回答问题,哈瑞根本不理睬……

静好使劲儿表现,想争取一个机会回答问题,可哈瑞总是看都不看,好像她是透明的一样,静好急得一头汗,再一次从梦中醒来,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发愣。

24,陈太太终结官司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固执的新房客张树碑副教授,为了拿回陈先生做二房东赚下的差价,减少房租开销,手头可以有更多英镑随意花,联合了真正的房东奥兹与陈先生打官司,这一段时间已是乌七八糟、鸡犬不宁。静好他们四个人也跟着浪费了不少时间,所以大家都对张树碑避之唯恐不及。

张树碑却一点也不觉得其他人在躲避他,总以为自己形象很是高大,带着点“海德里道28号华人精神领袖”的意思。这天张老师接到了奥兹电话后,又热情组织大家在餐厅里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开着开着,奥兹口里的“刀客特张”(Dr.Shubei Zhang)就激动起来,说“他妈的陈盛世完全是一副资本家的嘴脸,做二房东增加一道环节剥削自己同胞......”、“极其无耻,是给帝国主义为虎作伥......”,而张树碑自己呢,当然就是在“伸张正义”,“在法治国家里维护个人权益”,他掷地有声地说:“大家伙都别怕,我们的腰板硬得很呢!。”

听他说到“我们的腰板硬得很呢!”其他人都不抬头,大家原本也不怕什么的,只是这个时候似乎谁抬头看他,谁就自动成了“我们”的一员。这个反倒是大家怕的。

并不知道打官司这回事儿的博士后陈太太李甜樱,这个时候恰好回牛津,她回来商谈国内公司与自己以前学院的一项专利合作,结果拎着小箱子一进门,就撞见了“刀客特张”正在楼下餐厅组织开会。

陈太太何等聪明的人儿,看那气氛就不太对劲儿,便一言不发回自己房间。事后马上专门详细问了白老师和何老师,这才知道大家都没签字参与,最后张树碑只好和奥兹联合起来告陈先生的事情。她朱唇一咬:“盛世这个东西,怎么不早告诉我!跟我说一声,何至于闹到这样!”

陈太太立马行动,找到自己相熟的一对华人律师夫妇,等陈先生回来,又仔细商量了一番,快刀斩乱麻帮助陈先生把事情实现了翻转。确切说,是大房东奥兹在接到律师的一通电话后,马上就撤诉了。

前一阵,奥兹几乎每天都来一两趟,跟张树碑商量事儿。奥兹每次来,不知为何,还总是带着朋友,朋友还换过好几个不同的人,光静好见过的就有三个,这几个人好像和奥兹一样,都是出租车司机,嗓门也都不小,所以这房子里人来人往,嘈嘈杂杂。

陈太太平息了这件事才发现,陈先生一年前补买给她的一枚价值不菲的红宝石订婚戒指找不到了,她觉得就是闹官司的这一段时间搞丢了,很后悔回国的时候忘了随身带着。

其实陈先生也不确定,是被人拿走了,还是他自己放忘在哪里了,总之不见了,翻箱倒柜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陈太太很是心疼,因为那不是随便买来的戒指,是补的订婚戒指啊,有特殊的意义……

陈先生挺纳闷,怎么丢的呢?如果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是没有外人进去过的,那么,难道是之前搬家过来的时候,有些东西暂时放在客厅,自己忘记了?但是找遍了客厅也没有看到那个小盒子。他总希望没有真的丢,只是暂时找不到了。

陈太太在餐厅跟陈先生说:“我让你回国你不同意,早回国的话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了,你看看,连咱们订婚的时候买不起,补买的订婚戒指都给弄丢了!”

陈先生态度依旧:“我先不回去,再等一段看看。戒指我再找找。”

陈太太有点急躁,小声吵吵几句。

静好正好要去餐厅喝水,在餐厅门外听到他们两人在里面闷声吵吵嚷嚷,她等了等,可俩人还在吵,她便继续等,不好意思就这么推门进去。

只听陈太太说:“我告诉你陈盛世,我不光是丢了戒指心疼,像我们这样总是聚少离多,对两个人都不好,像静好那样还没结婚的容易分手,我们这样结了婚的也会影响感情,你看看我那些同学,凡是长期在两个国家生活的,分手的、离婚的、感情完蛋的,简直比比皆是!”

陈先生不服气:“人家好好的也有的是!我也没听人家静好说过要和男友分手,我还见过一次静好和他视频,就坐在餐厅你现在那个位置,人家两个人好好的,哪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陈太太不高兴,说:“陈盛世,你不要不承认,距离太远了,总还是影响沟通和交流啊,难免影响感情。”

陈先生说:“你呢,弄好自己的事儿吧,别瞎操心!你心疼那戒指,可是你也从来不戴啊,不然你当时回国的时候戴在手上,不就没现在的事儿了吗?咱们现在呢,就当它没丢,肯定是放在哪儿了,说不定哪天它自己就冒出来了……”

陈太太更不高兴了:“你这个人!说着说着就胡扯,自欺欺人!戒指丢了就是丢了,怎么还能自己冒出来?长期两地分居就是不好,你就偏要说没有影响!你这种人生态度不对劲的!不积极!”

陈先生说:“人家静好和她国内男友本来就好好的嘛!咱们不也好好的?”

陈太太说:“咱们这样就是好好的?”然后扭头不理陈先生了。

可突然陈太太又像想起了什么,语气有点硬地问:“哎,对了,静好是不是又交往了英国男友?”

陈先生断然否认,说:“临时男朋友?呵呵,亏你想得出,肯定没有,静好老实着呢,一下课就回家,从来不往外跑……”

陈太太说:“看你说的,交往个英国男友就不老实了?我只是觉得静好好像在和当地人交往……”

陈先生嘿嘿笑几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静好和她男友很稳定吧,人家男朋友还望眼欲穿等着她回去呢……李甜樱,你呀,别老觉得只有你成熟,只有你理性,全世界就数你聪明……”

李甜樱说:“哎,陈盛世,你怎么这样讲话,我说静好的事情,也完全是好意的……”

陈先生“嘿嘿嘿”乐起来。

静好在餐厅门外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时间也有点茫然和尴尬,都不好意思进去喝水了,端着空杯子转身蹑手蹑脚扶着楼梯栏杆回楼上房间。

慢慢走在楼梯上,静好听到陈先生和陈太太还在餐厅里说着——

陈先生:“她也不会喜欢那些英国人,你以为他们好相处?他们可是骄傲得很呢,我看他们骨子里对其他国家的人,包括其他欧洲国家的人,还有美国人,大概都是瞧不大上的。表面是文明、民主、精致,我可总觉得有些英国人,根深蒂固的,有种自傲和固执,也不愿意面对他们如今的没落。”

陈太太说:“反正他们有自己的骄傲,不过也没你说的这么严重。主要是静好最近好几次问我对英国男性的了解。我回来之前,她还在微信里和我聊过这个话题,所以我觉得好像有点什么事。”

陈先生说:“是吗?要我说,她不会,英国佬也不是个个都是好人,但是几乎个顶个儿都不那么好交往,跟他们去费那个劲干嘛,尤其一开始,那真是‘热脸贴到凉腚上’……”

陈太太说:“陈盛世,你还真是厉害,人家那叫慢热型的!到你嘴里,竟然又和臀部联系上了……”

陈先生说:“慢热?他们就不热!用你们知识分子的话说,就是‘孤僻高冷’!英国人不是有句话嘛,‘除了风,连女王也不能随便进出我的城堡。’家都成了城堡,那肯定还有岗楼子放哨的吧?得有好几层把门的吧?你说这种人,能好交往?”

陈太太说:“人家看重私人空间也没有错啊,不过确实和我们中国人太不一样了,我们是有一点太愿意掺和别人的事儿,觉得热闹,是热情,是亲近,其实有时候也不好......”

听到这里,静好提起脚跟,悄声上楼,回了自己房间,又轻手轻脚出来洗漱。

以前她就听李若诗和张意蕴都说过“除了风,连女王也不能随便进出我的城堡。”这句话。而英国人不会轻易将朋友或者同事带回家,有些认识了很多年的同事和一般朋友也互相不知道对方住在什么地方,她也是早听说过的......

可是,自己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走进了哈瑞的“城堡”?静好在自己的原木色单人橡木床上躺下了,辗转反侧,睡不着,耳边老响起刚才陈先生夫妇的谈话。

25,又约伦敦 1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张树碑“打官司”输了后,也还要继续“忍气吞声”住在海德里道28号里,他心里自然不舒服。再一个,难以避免的,和其他房友们,尤其是和陈盛世,不是在餐厅里,就是在卫生间门口时常见到,好不尴尬。

要说搬出去住呢,又要多花一份钱啊,张树碑那是断然不会的。他也琢磨过,除非陈先生主动退还后面的房费给他,那他就搬走另找地方,可是陈先生凭什么成他之美?

张树碑细思量过,这个退房费的事情自己不能开口的,因为一开口,就落下口实,陈先生是可以告他违约的,如果那样,再开一场官司,打官司他倒是不怕,经验也有一些了,怕就怕自己该回国的时候不能准时回去报到啊,单位会以为他故意推迟回国,到时候安排好的教学工作没人干,只能临时找人替,扰乱了正常教学秩序,那他可是要背处分的。大事面前,孰重孰轻他还分得清。

所以,几乎天天,张树碑起床后趁大家还睡着呢,就出门去公园、牧场、校园转悠,反正就是不愿意呆在家里。尤其不愿意和陈盛世打照面,别扭。

这天张树碑一大早在牛大南公园遛弯之后,走到玉米市场大街上,等10点咖啡店门上一挂OPEN的牌子,他就赶上午第一波闲人推门进一家咖啡馆喝咖啡,恰遇到几个中国博士也在里面。

巧的是这几个博士正是陈先生另外一栋房子的房客,几个人买了店里自制三明治,就着免费热水当早饭吃,选了冲着大街的高脚椅,为的是边吃边透过玻璃墙看风景,所以张树碑从外面一眼看见了这几个中国年轻人。

几句话打听了底细后,张树碑便挑唆撺掇他们几个也和陈先生闹解约,然后再直接去找大房东签约——

“可以省下一大笔钱的,一年有六千多英镑呢,相当于六七万人民币!这笔钱当然还是不少的,各自能买下不少东西回来!咱们也不是富二代,异国他乡的,更要懂得合理计划金钱的......”之间的差价大概有个五万块人民币最多了,但是“刀客特张”肯定是要往多了说的,他没说能省下十万块钱就算客气了!

这么一笔钱,四个人分一下,还至少一人一万五呢!算起来,给老板(导师)做实验,要做将近一个月才能换来这些钱的。博士们动了心,当下打定了主意。

次日他们就跑上门来和陈先生闹开了……

博士们来闹的时候,静好正在房间里忙功课,窗外的天气先是阴沉的,忽而又变得阳光明媚。人的心情似乎也随着天空的阴晴在不断变化。

静好听到,陈先生和白老师在楼下餐厅里跟几个博士讲道理,陈先生慢声细语,不生气,说:“咱们合同签了一年,写得明明白白的,我当时就说了,并没隐瞒,告诉过你们我是二房东,现在都住了七八个月了,你们突然跑了来,脸不是脸腚不是腚的,以这个为理由要解约,换了你们是我,会同意吗?如果你们非要提前搬走的话,我也是不会退钱的,你们一年的房租必须付完,你们不住了也要付,不然我就从你们的押金里扣。”

但是学生们不依不饶,开始对陈先生骂骂咧咧的说难听话。其中一个竟然说:“你放屁,你和大房东签的合同是自住,转身又和我们签合同,分租给我们好几个人,你这合同本身就根本不受法律保护,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张老师全都告诉我们了!”

陈先生一愣,这时候白老师发火了,大声说那几个博士没有“契约精神”。

下面吵得热闹,静好蹑手蹑脚出门来到走廊,想看看怎么回事儿,探了一下头,只见博士们根本不管白老师的一番苦心,大声甩门走了,不仅没有一句客气和告别的话,其中一个还在窗外学外国电影里的洋流氓,竖起粗粗的中指,然后手高高地举过头顶,挑衅地晃几下,转身扬长而去,其他几个哈哈大笑。

白老师哪里见过这个?气得他身体探出窗户一大截儿,还在不折不扣地认真给他们上课,教育他们:“千万记住,你们没有契约精神,光有一脑袋知识是不行的!早晚是要吃大亏的……”

只听陈先生对白老师说:“您别生气,也别着急,他们都是些最聪明的人,有的拿着政府给的高额奖学金呢,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他们是装糊涂,无非想趁乱,要回一些钱去罢了。你刚才听他们说了认识张老师,所以,我看坏就坏在张树碑这个人手里,他是自己胡搅蛮缠没成功,再故意拉上几个人来胡闹。”

白老师却叹气说:“张树碑挑唆他们,是有可能的,不过呢,这些人在国内读书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有没有培养起‘契约精神’呢!他们知道的是‘能哭的孩子有奶吃’,习惯‘托关系办事儿’,唉,你看他们刚才的嘴脸,真的让人担忧,这些人,回去以后,能干事吗?太自私,太不尊重他人,太没有契约精神,为了一点利益,连道理也不讲,脸面都可以不要......”

静好看了一会儿热闹,也替白老师生气这几个人的气,可不是,这些博士确实没有修养,为了一点钱就能这样,光有一脑袋知识有什么用。她蹑手蹑脚回到屋里,坐在小书桌前继续看书,在笔记本电脑上弄着一篇论文作业。可想想刚才的画面,忍不住又摇头笑,白老师着急的样子,还有博士们胡搅蛮缠的嘴脸,简直活脱脱的滑稽剧。

突然,“嘀嗒”一声,收到一条手机短信,竟是哈瑞发来的,说自己用中文改写了诗经里的那一首“关关雎鸠”,发了邮件给静好,让静好帮他看看,自己试着用现代汉语翻译的是否准确。哈瑞发来短信有点意外,静好夹了书签、合上书,把电脑上的作业保存了,打开邮件查阅。

哈瑞改写的显然有些“稽滑可笑”,不过又透着一点单纯可爱:

雎鸠关关唱着歌儿,在河中的沙洲之上站着。文静美好的少女哟,正是少年男子热切的渴望。

长长短短的鲜荇菜,顺流两边去捞取吧。文静美好的少女哟,朝朝幕幕都是少年想追求的呀。

追求没能实现心愿,只能日夜心头在挂牵。长夜慢慢总是不到头呀,翻来复去也难以睡觉啊。

长长短短鲜荇菜,两手左右去采摘呀。文静美好的少女哟,少年通过弹琴鼓瑟来表达爱慕。

长长短短鲜荇菜,两边仔细来选择啊。文静美好的少女哟,少年用钟声换来她的笑颜。

哈瑞当然不会用电脑打出这些复杂的中文字来,他把这个内容手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拍了一幅照片,发到静好的信箱里。这次还好,不是“海绵”,是用铅笔,大概用海绵笔,写字太慢。不过这个看来也是费了不少时间的。

静好给他回复邮件,夸赞他翻译的简直是 wonderful(棒极了),同时给他纠正了三个错别字:暮、漫、覆。在邮件的末尾,粘贴上好几个灿烂笑脸和太阳的图标。

哈瑞正坐在电脑前,同步收到静好邮件,他马上给静好发来一封电子邮件表示感谢,又说起自己和伦敦的一位朋友原本约好了周末看电影,但是那朋友临时有事去了荷兰一所大学出差,所以他只能再找个人一起去伦敦看电影。

哈瑞很客气地问静好,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再去伦敦,顺便邀请静好在泰晤士河边共进晚餐,以感谢她常常帮助指导自己的中文。不过这次看的不是中国电影,这次是去看一部意大利电影《那日午后》,是一部类型片,后面讲课也会有所涉及。

静好想都没想,就要回复“好”,刚要发送,又停了一下,先上网搜了一下这部电影的介绍,竟是一部讲述中年母亲和自己儿子的同学闹出炽热恋情的爱情电影,宣传短片里,就有四十几岁的成熟女性与十八九岁的酷帅少年赤身裸体幽会相爱的火爆镜头——用陈先生的话说,就是出现了“光腚的镜头”。静好愣了,这合适吗?想去看电影的热情仿佛当头被一桶凉水浇了。

26,又约伦敦 2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电影标着17+尺度,尽管自己都快30+了,可是,合适吗?她咽了一口唾沫。其实她心里还真有点想去的,蠢蠢欲动的,反正是已经公映的电影,只是,分级17+而已。可是再考虑,还是认为和异性一起看,并不合适。

也许在他眼里,这些就是些画面而已吧,他大概只是从学者的角度看这些,正如医生眼里的女性器官和男性睾丸,都是些人体皮肉组织、部位器官而已吧......但是,还是不妥......

她并不揣测哈瑞约她看这样一部电影会有其他意图,再说自己快30了,按她中国同事说法,都眼看“剩女”了,也不是青春无限的美少女年龄了,若真有人对她有意图,她大概应当窃喜才对。

静好端着杯子出了自己的房间,往楼梯走的时候,路过陈太太陈先生房间,并不知道他们是否都在房间里,但是一下子想起昨晚听到的陈先生陈太太的对话,她赶紧快步走过。

她倒是很想找白老师爱人何老师去聊几句,走下楼,去一楼餐厅,路过白老师和何老师的房间,刚想敲门,又改了主意,算了,和何老师说太多也无益。

她去厨房倒了热水,转身要上楼,正巧楼梯拐角看见张树碑在二楼拖着箱子从房间出来——他说自己前半段的访问学者生活告一段落了,要回国开个学术会议,教一小段课程再回来。

静好不知道张树碑是挑唆完了博士们闹事,想赶紧走人,她还挺意外,问:“您不是还有两个星期才回去吗?”

张树碑说:“我昨天把机票改签了,现在不是旺季,有空位,才添了100英镑,我想早点回去。”

静好赶紧跟他告别,转身要去叫房子里的其他人出来跟张老师再见,但是张树碑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她小声。

静好马上反应过来,张树碑和陈先生打官司的事情,弄得尴尬,所以,他一定是想悄悄地走,不愿意给其他人知道。

静好送张老师到了院子的大门口,张老师推她回来,然后一个人落寞地坐上提前电话预约好的出租车。静好摆摆手,张老师也在出租车里摇下车窗玻璃,冲她摆摆手,还示意她赶紧回去吧,并且小声说了一句:“静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咱们后会有期,互相都有微信,别断了联系。”

静好点点头,突然有点离别的伤感——也许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尽管张老师打官司给大家惹了好多麻烦。

送走了张老师,静好回到自己房间,又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是想找人聊几句呢,找谁好呢,找张意蕴聊几句吧,于是发了微信给她:“在吗?”

张意蕴立刻回复:“在。”

静好说:“你说,一男一女一起看那种热情似火的激情片,是不是不好吧?”

张意蕴正巧无事,马上回复:“看什么情况下了。关门堵窗的,就两个人,当然不好。不过如果在电影院,或者学校礼堂、教室里,像上课那样,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静好说:“哦,你这样认为呀。”

张意蕴说:“你走桃花运啊,有人邀请你看激情片?不过千万要小心啊,别被他们满嘴甜言蜜语的给骗了!什么‘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了家乡的星星。’之类的话,那些意大利人、法国人动不动就挂在嘴上,一天也许和不同的人说好几次,英国人闷骚一点,不过有的英国佬也那样。”

静好说:“这么夸张,够肉麻的。”

张意蕴说:“是啊,我有个中国同学就是,交往一个英国男友,等到真开始相处以后,慢慢平淡了,激情退去,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就分手了。我看他们有些人不像咱中国人,咱们甜言蜜语没有他们那么多,可咱们大多数人还是奔着‘百年好合’过日子谈恋爱的。”

静好对此有点不解:“是吗?那他们好多人交往,并不为了以后要结婚吗?

张意蕴说:“应该有那么一些人是这样吧,也不是全部。”

静好说:“大概他们有些人从来就不想结婚吧,看来中国人把婚姻看得更重一点。”

张意蕴说:“中国人是把婚姻看得更重一点,我感觉英国人把家庭看得更重一点,有些英国人不结婚,但是也是一个家庭,有好几个孩子,就那样过一辈子,这种情况中国人很少,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

静好说:“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们不结婚就组成家庭?那能行吗?”

意蕴说:“怎么不行?人家这种家庭,同样受法律保护呢。对了,到底是你的中国同学还是外国同学要请你去看这种电影?”

静好说:“哦,不是,也不是人家请我看,就是原本要去的人去不成了,人家问我去不去,不然浪费了预订的票,我上网一看,这电影挺那个的,我就犹豫去不去呢。”

意蕴说:“哦,这样的话,其实也没什么。”

静好内心却十分谨慎起来。这电影,肯定不能去看!

静好发邮件委婉地拒绝了哈瑞。理由很简单:“亲爱的哈瑞教授,很抱歉,我的时间不合适,我和别的朋友有约在前,没法和她更改了。谢谢您。”

哈瑞正在办公室电脑前坐着,收到拒绝邮件,倒是有些意外。他打算和她去看这部欧洲电影,纯属正好赶上这部片子放映,确实不是故意安排,也没有别的企图。在英国,电影上映是分级的,这种17+的影片,是很规矩、很正常的电影,又不是黄色影片。当然,部份内容尺度略微大了一点,他也考虑过是否合适,不过这些也都是真实生活而已,他想想自己四十多岁,静好眼看三十岁,两个人加起来快七十五岁了,也不是少男少女,似乎没什么不妥,才发了短信。

收到静好的回复邮件,他略一沉思,在网上查起了有关女性心理方面的文章和知识,他想弄明白静好是怎么想的。更夸张的是,哈瑞专门在电脑的F盘里建立了一个文件夹,用来存放他找到的几篇文章,文件夹的名字,他想了一下,写了一个J(静好Jinghao 的英文第一个字母)。

哈瑞故意把这个文件夹存在电脑F盘里,因为这样比较保险,不会有别人看到。平常,其他人不可能用他的电脑,就算想用也打不开,有密码。只有学生们来上课,会看到电脑桌面上的内容,那也看不到他隐秘的E盘和F盘。所以,E和F等于是他城堡里的密室。

陈太太要回国投身热火朝天的工作,陈先生去机场送她。

陈太太在车上对陈先生说:“我觉得你别继续观望了,要回国就趁早,这么拖着有什么意思。”

陈先生说:“我好些事情还没弄完呢,比如这几栋我租了以后再向外出租的房子,我总得等合同结束才能走人吧?”

陈太太说:“那怕什么?你安排好了就行,难道还需要你在现场守着?”

陈先生说:“看你说的简单,那有些材料我得签字呀!还有些事儿只能我亲自去办。”

陈太太说:“你委托个人不就得了,你那一房子的同胞,老白、若诗、静好,哪一个不比你语言好?哪一个不能委托?你还信不过他们吗?”

陈先生面无表情,不做应答。

陈太太又说:“你别把你那点事儿想得太复杂,他们几个都能帮你处理。你可以付给委托人一点费用,就等于少要一点房租,这样人家也不白为你忙。”

陈先生还是不说话。

到了机场,原本陈先生想去停车场停下车,送陈太太一起进候机楼,陈太太坚持说不用,自己拖着箱子就走了。留下陈先生落寞地坐在车上,心里不好受。

27,去城里喝茶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次日在哈瑞的小办公室里,哈瑞和静好单独上课,有关论文题目选择的讨论结束后,哈瑞告诉静好,梅奥刚结束回法国的休假,又回英国了,不过回来的当天就已经离开牛津了,哈瑞介绍她去了雷丁大学做助教,一切都很顺利。

静好有点吃惊,也有点失落,梅奥回来怎么没告诉她,连封邮件也没发,也没有给她打电话,是梅奥不满意她没有帮到她?

哈瑞似乎看出静好的情绪变化,解释说:“时间紧张,雷丁那边请她马上过去,她又比计划的时间晚回来两天,我猜她可能顾不上和你说了……”

结束下课之前,哈瑞说起自己后面没有学生排队了,现在要去城中心宽街的书店买几本书,又很认真地问静好有没有把他要求准备的几本资料书都买齐,静好说还没有呢,有一本总也找不到,哈瑞说,那正好,一起去书店吧,他帮她找找看。

静好说:“那当然好了。”

哈瑞说:“不过有个条件:你和我路上都讲中文好吧?”

静好说:“那当然好啊,只要您不累,我奉陪!”

哈瑞问:“凤配,什么意思?”

静好说:“就是说,只要您说中文,我就一直说中文!”

哈瑞说:“OK,凤配凤配……”

哈瑞的中文确实是越来越好。像这次,哈瑞说:“我要去城中心宽街的书店买几本书,真好(静好),你有没有把我要你们准备的几本资料书都买到呀?”竟然发音没有出现大错,连语序和语调都挺标准,静好马上鼓励、赞扬,哈瑞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直眨眼睛,耸肩、摊手。

在窗外透进的阳光照射下,静好第一次仔细观察到:哈瑞眼珠是墨蓝色的,就像梅奥曾经跟静好描述的一样——最深的湖的深蓝色眼睛,好像还带点东方人黑眼珠的韵味。他眨眼睛的样子,让静好觉得他真是个内心很单纯的人,这种单纯和年龄无关,到90岁了,也许还是个内心单纯的人。

哈瑞建议,不如两人一起步行去吧,坐公交车两站地而已。静好说,好啊。

他们穿过整个海丁顿山公园,走过漫长的小路,向城中心区域走去,但是两人走路一直还是保持着将近一米的距离,静好偶尔稍微离哈瑞近一点,他就自动离远一点。

一路上,拉拉杂杂聊起来,突然哈瑞很直接地问她:“你钱包里的照片上,那个年轻男孩子,是你的男朋友吗?”

静好被问得措手不及,回答说:“哦,是,是的吧。”她没想到自己反着放的照片,他竟然也能发现。

哈瑞又突然提到了梅奥,说:“也许还要感谢梅奥呢。”

静好莫名其妙。哈瑞只是微笑,低头走路。两个人肩膀之间的距离,始终都有一米多。静好稍微走得离哈瑞近一点,哈瑞马上又自动拉开距离……

在宽街上的布莱克威尔书店买完了书,哈瑞看看表,时间还早,走了这么长的路,两人正好都口渴了,哈瑞表情轻松,语调又很含蓄地请静好一起去城里的一家老咖啡馆喝杯红茶,静好欣然同意。

两人喝茶出来,又步行往回走,在高街尽头,路过一家老饭店“渔人的店”,哈瑞突然问静好饿不饿,静好说不饿,哈瑞说,现在时间是不太合适,改日吧,一起到这家店里吃鱼,这家的几道“鱼菜”,做得非常好吃。

静好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心想:是说改天要邀请我一起来这里吃饭?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是,这和学习的关系,有点远吧。

哈瑞似乎又看透了她的心思,用中文说:“找一天,我们,你和我,可以一起来品尝这里的鱼菜!这里鱼菜很美味的!”

静好说:“按照中文的习惯,不叫‘鱼菜’,应该就说‘鱼’就可以了,‘吃鱼’。”

哈瑞点点头:“哦,谢谢你教给我这个了。那就更应该邀请你一起‘吃鱼’了。”

静好又说:“那当然好,不过最近功课挺多的,平常大概没有时间出来吃饭的。”

哈瑞说:“呵呵,你,这是在当面投诉我吗?是我的科目任务太多吗?那可以交了论文题目和写作计划后的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

静好赶忙说:“我不是投诉,不是投诉,您误会了,我是说,您应该也很忙,出来吃饭太浪费时间。”

哈瑞回答:“再忙也要吃饭的呀,再一个,吃饭的时候,还可以一起讨论和功课有关的事情,不正好是一石三鸟吗?”

静好马上反问:“吃饭、讨论功课算是两鸟了,那另外一只鸟是什么?”

哈瑞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对的,也许还是你们的中文里面‘一举两得’更对的,或者我应该说‘一石二鸟’,‘一石三鸟’真不合适用在这里……”说完,哈瑞脸上出现了很少有的呆萌表情。静好也跟着笑。

其实,两人心里都隐约知道:一石三鸟,剩下那只鸟,也许就是“两人还可以多些交往,多些相互的了解”。可是都装作若无其事,谁也不肯说破。

国内是晚上,静好的好朋友,曾经的海德里道28号房客,如今嫁给了山东某上市集团公司接班人的张意蕴同学,正在她家的大豪宅里,一边拿着刚收到的自己在天猫上买的几件衣服,摆弄着、试着,一边连续给静好发着微信视频聊天的邀请,可是静好这边总是没有回应。

静好正在大街上和哈瑞一起走路,在大街上根本没有听到张意蕴发来的邀请。

静好和哈瑞并排的时候肩膀仍然隔着一米左右,前后走的时候,哈瑞都是走在后面,不急不躁地跟着静好的步子,隔开有一步左右。人行道上人少的时候,能并排走了,他再快走一步和静好并排,仍然是肩膀隔着一米左右……

静好一回家,手机屏幕右上角显示网络信号立刻满了格。张意蕴又发视频邀请,静好听到声音,赶紧打开视频。

张意蕴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她托静好帮忙去伦敦买几样东西,是几个奢侈品牌的贵玩意儿:钱包、背包、丝巾之类的。

张意蕴说,因为同样的东西,在英国价格比在中国便宜好多。其实她也不是特别喜欢那些贵玩意儿,主要是家里的几个亲戚,尤其是她婆婆和姨婆婆喜欢,是她们让她找人帮忙买。

张意蕴半开玩笑地说了几句她“土豪”婆家的奢侈消费:“我老公他妈和他姨,还有一个堂姑,三个人趣味相投,但真的是土,不是我恶意讽刺她们,你见了也会这样说的。”

静好说:“呵呵,人家有钱,自己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别人管不着啊。”

张意蕴说:“是,但是别看她们乐意买贵东西,品味嘛,真不敢恭维。这些人大爱的,都是最艳丽的搭配,以前咱们路过橱窗,总怀疑怎么能卖出去的那些无比鲜艳夺目的款,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市场巨大......”

静好说:“你呀,主要方面是好的就行了,别那么挑剔了,说一千道一万,有钱总还是比穷好吧......”

张意蕴说:“也是,不过他还有个姑姑,也挺有钱,但不像她们几个人一样舍得花钱,我看他姑姑让孩子在淘宝天猫给买衣服,倒是比她们几个人穿得好看多了,至少素雅,不是那么花红柳绿的。你知道吗,我婆婆最喜欢橘黄和玫红色,有时候全身上下三四个大牌,五六种颜色,而且人家不管什么季节,不管搭配什么风格的衣服,脖子上都会来一串巨大的翡翠珠,或者是一串直径接近2厘米钢珠子一样的黑珍珠!”

静好笑起来:“你婆婆穿得这样多姿多彩,珠光宝气,多霸气啊,人家自己喜欢就行。你说的那个姑姑,估计是孩子帮她选的,年轻人喜欢色彩素雅。你呀,她们大概怎么都想不到,你这个双商都高的海归好儿媳妇,背后讲话会这么刻薄!”

张意蕴说:“是啊,我平常压抑得太厉害,所以,只敢和距离遥远的你聊天的时候,撒撒野,你要理解我的刻薄和丑陋啊,我其实也没有恶意,真的是憋得慌。”

静好说:“那你可以试着给她提点建议啊。”

张意蕴说:“哎呦,我哪敢给她提建议,她还瞧不上我穿衣服的搭配呢,好几次说我这么年轻穿得太素气了,为什么不买几条花裤子穿,却总爱穿黑的、蓝的牛仔裤,说我的黑风衣也太老气,应该买件大红色的!还建议我也戴大翡翠珠子串,你想想,我现在比以前胖了15斤,已经快140斤了,刚刚一米六的个头,我再穿件大红色风衣,搭配一条花裤子,脖子上戴一根大翡翠串子......”

静好哈哈大笑起来。

等她笑得轻了,张意蕴问静好,刚才找她老半天,怎么一直也没回应,从九点半第一次找她,到现在她这边都晚上十点半啦,找了她一个多小时!

静好说这边才下午两点半呢,刚才自己和导师去城里喝茶了,大概是刚才在回来路上,她没听见。

张意蕴马上正经八百地提醒她:“怪不得你最近总打听英国男人的事儿,原来真是有故事发生呀!你可要小心,英国人保守着呢!除非等你毕业了,毕业论文成绩公布后,他已经不是你的导师了,你们那时候交往,才不算是违背风纪。”

静好连连说:“哎呀,你别胡说了。”

张意蕴又说:“真的啊,英国人很保守的,对这种事情看得可比咱们中国人还重,如果是还没毕业就闹出师生恋,不要说真的出点事儿,就是两人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单是被别人捕风捉影传来传去,你那位大帅哥教授恐怕也能被搞得影响名声!”

静好跟张意蕴解释:“哎呀,你真的是胡说开了,我们就是最普通的师生,在一起都是谈和功课有关的事情,难道违法啊?刚才是碰巧一起去买书查资料了,你别胡乱联系了,怎么还扯上师生恋了,八竿子也打不着。再说他都是中老年人了,完全是大叔,还什么帅哥……”

静好回忆一幅幅画面,更加明白了为什么哈瑞有时在校园里见到她,会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两人在公园和小路上走,甚至晚上路遇,还有哈瑞送她回家的时候,他们肩膀之间总是有一米左右的距离,不认识他们的人,远远看,其实看不出这俩人是同行……他确实是在刻意保持距离,随时随地都很注意。

电话那边的张意蕴,这时突然换了话题,说起自己公婆家的公司会派个小团队再去陈太太公司考察几次,请了几个专业人士,做一下风险评估,也许会追加一笔数目不小的投资,因为他们感觉陈太太在做的项目挺有发展前景的。

28,陈栋梁的工作趴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次日,静好在房间里早早开始学习,她的早上8点,是国内陈栋梁的下午4点。

陈栋梁发来视频邀请,为了避免同事看出,把自己电脑上的视频最小化了。静好这边不受影响,依旧能听到声音,也能看到他们。两人还没开始打字哑聊,那边一个中年男性突然进了他们办公室,他们全都站起身。

突然走进来的是处长荣胜利,好几个陈栋梁的同事十分露骨地对荣处长阿谀奉承着,陈栋梁也很殷勤,起身端茶递水。静好在电脑这头看着,有几分烦他们的低声下气。她打字留言:“你先忙吧,回头聊。”直接关了视频。

那边,陈栋梁下了班,和几个同事下电梯,朝外走,要出去吃饭。正是刚才的那个处长荣胜利,带着他们几个人一起,要去参加一个所谓“工作趴”,陈栋梁很会看领导脸色,也会说话,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下了楼走到停车场,抢着给荣胜利开车门、关车门。

请客的是关系单位的一位女老板,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体态丰腴,面色白净,画着恰到好处的妆容,浅色的口红,发式蓬松时髦。她穿一件藏青色的Burberry经典短款风衣,同色的紧身九分裤,虽微胖,但要腰有腰,要腚有腚,曲线分明。脚上是四分跟儿的菲拉格慕黑色浅口金扣漆皮鞋,细渔网花纹的黑色丝袜,肩上则斜披一条菲拉格慕的宝蓝色调为主的大方丝巾,里面隐约是一件月白色的小方领精梳棉衬衫。这种打扮不似一般的同龄人,倒像是三十岁上下的职场白领,风衣很好地掩饰了她略胖的体态,而藏青、宝蓝、月白的颜色搭配,十分协调养眼,在这四五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映衬下,这女老板竟显得如花朵一样突出。

待喝起来,女老板把风衣脱了,一个小伙子赶紧帮忙给挂到衣柜里。只见女老板胸部异常饱满,肋骨和腰部也是有两小圈肉鼓出,月白色衬衫里的黑色蕾丝内衣,被衬衫紧紧裹着,由于内外衣颜色反差大,非常显眼。更要命的是,她衬衫前胸口位置,两粒纽扣之间,崩着一个小豁口,正朝着陈栋梁这边。陈栋梁被荣胜利安排挨着女老板坐,他视线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衬衫前胸豁口这个位置,女老板一举一动,里面白的、黑的,便都若隐若现,不知怎么,陈栋梁才和大家一起喝了一杯啤酒,脸颊就时不时发红。

荣胜利不断示意陈栋梁夹菜、敬酒,好促成女老板出资18万元赞助他们处里即将举办的一项“主题微电影”大赛活动。陈栋梁专门跟服务员多要了一双公筷,放在自己面前,好为女老板服务,表现得十分卖力,很得中年丰腴女老板的喜欢和欣赏。处长和同事们起哄,陈栋梁竟然就真的青岛啤酒见底两瓶之后,换成了茅台,连喝了18小杯,一杯一万,女老板当场拍了板,不就18万冠名赞助款嘛,马上就打电话,安排人手机银行转账……

荣胜利和其他几个同事不停鼓掌、筷子敲杯子,给陈栋梁鼓劲儿,陈栋梁的脸色却是眼见着一点一点由白变红,再变成几乎猪肝色了,眼珠子都红了。

他实在是喝酒太多,晃晃悠悠地站不稳,饭局结束,被几个人扶着,一出酒店就趴在花坛边上呕吐起来,吐到花坛最外侧的矮冬青树上,一小片全是恶心的东西,别人都避开了,他自己则难受得直不起腰来……

处长荣胜利却仍在一旁跟女老板吹牛,夸小陈:“兰总,我们陈栋梁真是栋梁之材,敬业,您刚才也看到了,我们这年轻人多拼!一定有前途!”

五十岁左右,富贵有钱女强人模样的兰总,戴着一对明晃晃的大澳白珍珠耳环,一讲话,这对儿珍珠耳环晃来荡去,在路灯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来,她对荣胜利说:“所以呀,荣处长,你自己进步的同时,多多提携小陈,年轻人有前途也是你的功劳,呵呵。”

荣胜利说:“当然,不仅我们自己要好好培养,您也要多多支持他的工作呀,您支持得到位,我们小陈自然就提拔得快……”

兰总呵呵笑着,谦虚道:“我们做点支持工作,那义不容辞的,都是小事儿,也是有你们一直以来的帮助,我们才能把企业文化做起来,才能发展到今天。”

荣胜利处长让陈栋梁上自己的车一起走,女老板则让荣处长先走,说:“荣处长你放心,我从公司找个小伙儿给小陈当司机送他回家,他要是真醉到不能走路,我们那壮小伙儿把小陈儿背上楼送回家,比代驾妥实,你尽管放心。”

荣处长说了几句“十分感谢”的客套话,兰总说:“不必客气,不光你关心爱护小陈,这么好的青年才俊,你也给我们一点机会爱护一下,你就放心回家吧荣处!”

荣胜利赶紧说:“兰总您办事儿,我肯定是一百个放心!我荣胜利办事儿,您兰总也一定放心,咱们细水长流,以后合作还多着呢。那今天我就不客气了啊,小陈交给你们了……”

原本这就要告别了,荣胜利和女老板却又拉着手互相吹捧、谦让起来,他让她先走,她让他先上车,他要目送她,她也要目送他。荣胜利趁着酒意,还主动拥抱了香艳的兰总,拍兰总肩膀,说:“姐姐,我叫您一声小姐姐,今天弟弟我大胆,喝了点酒,才敢抱您一下,姐姐这么优雅,这么必悠特付奥(beautiful),弟弟我以前是有贼心没贼胆,只敢惦记着,不敢出手,今天我是借酒壮胆了,哈哈。我呢,今天是真心感谢,真心感谢,真心感谢,已经即时到账了,姐姐您太爽快了,可谓是女中豪杰,真的,弟弟我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兰总听了开头,就已经咯咯咯、咯咯咯地娇笑起来,到这,两人才算是真要告别了,荣胜利终于拉开车门把她扶上车,然后,兰总的香槟色保时捷卡宴才缓缓启动,先走了。荣胜利双手摆动着,送她的车走了,才转身上了自己的帕萨特。

他们车刚走,接陈栋梁的车来了,车里却不是壮小伙儿,一个打扮挺艳丽的女孩,开着陈栋梁的大众途观,缓缓停在酒店门口,陈栋梁还在扶着小花坛的铁栏杆吐呢,一个同事扶着陈栋梁走过来上了车。

车窗外,夜色深沉 ……

咖啡色大众途观缓缓开着,车窗玻璃落下,陈栋梁伸出脑袋朝车窗外呕吐,女司机只好把车停下来等他吐完,给他轻轻拍了拍背,又递给他几张湿巾和一瓶矿泉水……

陈栋梁突然叫了一声:“静好。”

女司机看他一眼,知道他是醉了,把自己当成了别人。

陈栋梁接着说:“对不起啊,喝太多了......”

女司机用新的湿巾,又给他擦了擦脸,看他难受得厉害,就下车打开车门,帮他调整了座椅靠背,让他半躺着,舒服一些。

刚要关车门,她听见陈栋梁还在嘟哝说:“对不起啊......”

女司机看着陈栋梁,忍不住轻轻用手摸了摸他的脸,发烫,她赶紧又抽出几张新的湿巾,帮他敷在脸上,降温......

29,郁金香开了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牛津的初夏季节,正是最美的时候,海德里道28号,后院里,围着一圈的郁金香,花开得正好。

陈先生说,把郁金香和水仙花围成圆圈栽种在花园里、草地上,最早是英格兰园丁偏爱的习惯,他们的水仙,一到了春天开放,花园和草地上,远望到处是一圈圈的黄色花环。到了初夏季节,就换成了郁金香花环怒放。后来白老师又说,也有个说法,这种种植方法是英格兰园丁跟着荷兰园丁学的。究竟谁是祖师爷,大家谁也没考证过,反正水仙和郁金香的这种种法,一圈一圈的,开花时真好看。

静好背着书包去了学校,校园里也到处是郁金香花环,还充满了荷尔蒙和书卷气相混合的味道——只见朝气蓬勃的来自各国,各种肤色男女学生们,有的躺在草地上,有的坐在学院咖啡馆里,还有的相伴走在校园里,坐在图书馆里。尽管天气早晚还有些凉,但是中午头好多人穿上了夏装。

牛津城中心的玉米市场大街上,也正热闹:几个街头艺术家,一个在唱歌剧,一个用吉他弹唱,还有一个在街道的水泥地面上画粉笔画。走过的人们,时不时给他们的琴盒子、小篮子里放下几个英镑的硬币。

上午在学校,下午进城中心买东西,晚上,静好熬夜学习,墙上挂钟两点了,她才躺下,翻来覆去,大概是晚上喝红茶和熬夜的原因,失眠了。

她想到了哈瑞说的“30岁人生才刚开始”,还想起了哈瑞问她想不想继续留下来申请博士。她又想起了视频那头的陈栋梁和他的同事们,见了荣胜利进他们办公室,低头哈腰的画面。

实在睡不着,她只好蹑手蹑脚轻声下楼,原本想喝水,却见厨房餐厅木桌上,放着一瓶半瓶的红酒,猜想是陈先生的。她试了一下,瓶塞并不紧。想想喝点红酒大概会加速睡眠吧,她便倒了半杯,在餐厅里一饮而尽,然后用水龙头的水漱了漱口,又直接喝了几口——英国的水龙头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不过大半夜这水是凉了一点。她擦擦嘴,回房间。

陈先生碰巧去卫生间,在楼梯口遇见静好从厨房出来,带着酒气。陈先生好奇,也下楼进了厨房,观察到水池里的一抹残留酒红色,再看看餐桌上那瓶酒,显然少了,于是断定一向滴酒不沾的姑娘竟然凌晨偷偷喝起红酒了!这是怎么了?

陈先生是个热心、好心的人,也爱管点闲事儿,他转身出门追到二楼楼梯上,问姑娘:“姑娘,是不是功课压力太大了?还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这怎么半夜喝开酒了呢?”

静好示意陈先生小声一点,一张开嘴,喉咙里还冒酒气呢。她轻描淡写地搪塞了几句,说:“我睡不着了,晚上做作业做到太晚,躺着好一会儿睡不着,喝几口酒麻醉一下可能睡得快,不好意思,餐桌上是您的酒吧?被我倒了一大截,半杯。”

陈先生开导静好说:“喝我点酒没关系的,我是奇怪你怎么半夜喝酒。我们家李甜樱曾经有一篇将近一万字的论文,前后提交修改了四五遍才通过。人家也没熬夜,也没喝酒!”

静好点头说:“我确实不应该熬夜。”

受教育程度并不高的陈先生说开了颇有诗意的话:“姑娘啊,人生很长,世界很大,千万不必为一时的不及格或者不顺利气馁,风物长宜放眼量啊,你呢一是别熬夜了,再一个,千万不能靠喝酒才能睡着……”

这真诚鼓励的话,让静好感动:“谢谢,我从来不这样,就这一回,我以后不晚睡了。您也赶紧休息吧。”

次日早晨被闹钟闹醒,静好下楼吃早餐,又遇见陈先生。

陈先生又和她说起昨晚的事儿:“熬夜对身体不好!”

静好赶紧说:“确实是,太晚了睡不着,今天早晨起床也特别疲惫,脑袋一直昏沉沉的。”

陈先生说:“你再晚,也应该12点之前睡觉,早晨七点半起床,争取早晨学习!”

静好说:“哎,这不也是觉得晚上安静,学进去了,就一直在搞。我有个小论文deadline快到了,想赶紧弄出来。”

陈先生说:“我看着李甜樱一路走过来的,我还不知道嘛,你们这些人,读书、拿学位,确实也不容易。”

静好说:“是啊,学习太苦了,我有时候都有点后悔来搞这个学位,当初弄个培训类的进修课程就好了,一边玩一玩,一边学一学的,还可以到处旅行一下,修学位实在太苦了!”

陈先生笑笑,说:“不过还是修学位好,你跑这么远,花这么多钱,你不修个学位回去,对自己,对父母也交代不过去呀。你以后计划好时间,别着急,以后别熬夜,没问题的。”

静好叹气说:“说真的,有时候真的太苦了。我完全是自找苦吃。”

陈先生说:“行啊,静好,这个世界上,咱们已经很幸运了!你看马航失事航班的那些个乘客家属,是不是去年3月8号出的事儿,这一年多了,不知怎么回事儿,今天又有个新闻……”

静好说:“是又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陈先生的笔记本电脑摆在餐桌一角,画面闪动,新闻播报的声音传来,应该是某位失事乘客的家属带着哭腔在诉说:“我们只要人,只想要人,不管生死,想要见到人......”

静好说:“他们那真是飞来横祸,不过这事情离咱们太远了,所以很难感同身受他们的痛苦。”

陈先生说:“以前我也总以为这些事情只能在新闻里看到,和自己无关,昨天你甜樱姐打电话说起来,她一个老同学的哥哥就在这航班上,她也才刚刚知道。”

静好惊讶:“真的呀?真的有认识的人在这个航班上啊?”

陈先生说:“李甜樱说,他们这一家人,几乎全垮了。我听了以后,一下子觉得,平安最要紧,别的都是小事儿。”

静好点点头说:“还真是的。”

陈先生说:“我们都应该好好珍惜生活,活得痛快一点,所以我现在也对李甜樱回去创业,完全理解了,尽管我实际上还是不赞同,但是,管她以后是全部赔光,还是成了创业明星、亿万富婆,我都无所谓,只要她活得快乐,她觉得尽情尽兴了就行,反正人就这么一辈子,有什么事情想干干不了的话,憋得难受,尝试了,干成干不成,她都觉得不遗憾......”

静好听到,心有感触,若有所思。

陈太太国内的“伟大事业”似乎顺利多了,在一点点发展壮大,底气也足起来,这天陈太太和陈先生二人微信通话。

陈太太说:“你呀,回来才会知道,国内的发展空间有多大,市场有多大!”

陈先生虽然和静好说完全理解陈太太回去创业,但是骨子里他依旧顾虑重重。他从最初担心太太回国干不起来,渐渐变成了担心她公司的贷款滚雪球般越来越多,听说都好几千万了,光利息就不得了,可该怎么还得清?

陈先生说:“李甜樱,我现在表个态,完全支持你回去创业,创成功,创失败,我都接受,只要你觉得自己的价值实现了就好。但是,我觉得你也别胆子太大,我这几天一直琢磨一件事情,人家让你当法人,你就当法人啊?”

李甜樱说:“当法人怎么了?”

陈先生说:“怎么了,那不就要承担责任吗?回头你们这三千万的贷款还不上怎么办?”

李甜樱笑道:“有限责任公司,你胡乱担什么心呀。”

陈先生说:“那你也得承担相应责任吧。再说,那几个主要的投资人,他们当中怎么没有人出来挑头做这个法人?”

李甜樱说:“行了行了,你别担心了。倒是你自己,早点和我一起回来,给我们做点办公室的工作多好,我们到现在也没找到特别合适的人,一直是一个副总兼着办公室主任的工作。”

陈先生说:“办公室主任我倒是能行,咱们出国前,我在我们那个国有企业,不就是办公室副主任了嘛,那点儿事情,我熟悉得很。”

李甜樱说:“现在和以前的环境完全不一样的,不过我觉得你适应适应,应该能胜任。那盛世,你不考虑快点回来?我们这个位置也不能老是等你啊,有了合适的人,你就没有机会喽。”

陈先生犹豫一下,说:“我说过,你也中年妇女了,别干点儿事,就急得跟“火燎了腚”一样,咱们不是约了两年吗?你那边,业先创着,我在这边呢也先赚着这点小钱,等你那边真正稳定了,咱们就团聚,抓紧时间生孩子,这个才是当务之急,再拖下去,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陈太太不以为然,说:“都什么时代了,生个孩子还不简单,我自己就是搞生物研究的,要我说,哪怕等到46了再生也不迟,到时候来个“一卵双胎”或“双卵双胎”,咱们一下子生俩。”

这一下触动陈先生的敏感神经,他生了气,说:“你怎么这么不靠谱,等你46,我就49了,人家有些人49都当爷爷了,这不就像大操场上跑步,都叫人给“套了圈了”!”

李甜樱说:“哎呀,我就是随口一说,也不是真要46才生。”

陈先生对着电话轻吼一声:“你那么聪明的人,在这个事情上糊不糊涂?为啥年轻时候不生,一直捱到现在还不生,再不抓紧,精力体力都来不及了,你还要46生两个,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到时候你有力气带孩子吗?真到了46,你都开始更年期了,你怎么不等到64再生?”

陈太太那边不好意思,安慰陈先生:“盛世,你别急”。

陈先生面色如猪肝:“我还不急,我怎么能不着急?李甜樱你说我怎么能不着急?”说完带着一肚子气按断了通话,自言自语:“怎么找了这么一个老婆!”

30,静好妈超市偶遇陈栋梁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晚上八点多钟,静好妈妈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里买东西,一转头,看见有个人很像静好的男友陈栋梁,但是陈栋梁正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子勾肩搭背。

静好妈妈紧忙往前走了几步,要走得近一点看看到底是不是陈栋梁,不过那个长得像陈栋梁的人搂着那个女的肩膀,一起闪进了卖冰淇淋的那一排冰柜购物架之间,静好妈妈也走进去,两人已经不见了。

静好妈妈赶紧走到这排冰柜冰箱的尽头,故作随意地避到一边,向两侧张望,却再也找不见他们的身影......

静好妈妈疑疑惑惑的,怀疑自己认错人了;一会又觉得怎么会看错,是陈栋梁,肯定是他没错儿。这么大的超市,嘈嘈杂杂、到处是人,她想确认到底看没看错,只能在原地东张西望,很希望他们再次出现……

陈太太几乎每天都是晚上11点以后才结束工作回到公司给她租的高层公寓休息,孤孤单单的。

已经接近四十岁的她,这天又是晚上11点多回到住处,感觉今天走的路怎么好像特别长呢,好不容易进了门,直觉得体力不支,眼睛发涩,腿酸脚沉,腰下突然一热,她赶紧去卫生间,一看,坏了,这怎么才半个月,生理周期又转回来了?看来是内分泌有些紊乱。她匆匆去卧室的五斗柜里找了一包卫生巾,又钻回卫生间。

过于劳累的陈太太,蜷缩在公寓沙发里,捂着一阵一阵、坠坠疼痛的小腹,第一次打心里怀念起在牛津无忧无虑的时光和陈先生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怀。原先在牛津的美好生活画面,陈先生日日煲汤做饭等她中午回家,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家里总是有热汤热饭和水果、鲜花,她骑着自行车一进院子,就能闻到饭香……

静好给陈太太打来电话,打断了陈太太的回忆。静好告诉陈太太,听张意蕴说,她公婆公司的人,最近定了要再去陈太太那里看看进展。陈太太一听到工作的事情,肚子疼马上轻了一点。她翻身坐起,感谢了静好几句,又问,听陈先生说,她也打算留下读博士?静好说只是老师随口问她一句,她并没有确定。

陈太太诚恳地提醒静好,还是早点回国稳定下来好,其实女孩子呢,确实不要念书念得时间太久,真的别念成个女书呆子,像自己,曾经豪情万丈,现在虽然理想不灭、热情仍在、信心不减,可有时候也觉得是在找罪受,一个马上四十岁的女子,撇下丈夫,一个人回国来,日日风风火火的,有些时候心力交瘁……

静好问她:“那为什么不干脆回牛津来找陈先生得了?”

陈太太说:“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这就像开弓没有回头箭,至少不能半路撂挑子不管了。”

静好说:“你真太累的话,辞职就是了。让投资这个项目的人,另外找人来干。”

陈太太说:“哪能那样做?有方方面面的一些事情,难道突然跑人?姑娘啊,就算真干不下去了,我也要有个交代,不管是找人收购接手这个项目,或者稳稳妥妥地找个新的职业经理人来替我。”

静好说:“你如果真打算不干了,都要走人了,还管那么多?”

陈太太说:“呵呵,我早就说咱们有代沟,你们简直是些长不大的人,心里光有自己,你也不仔细想想,哪能是你说走就走那么简单。”

静好“哦”了一声,她也不了解这些商业方面的规矩,她以为不想干了辞职走人就是了。

陈太太接着说:“当然我热情还是有的,不会放弃,我真是想做一点事情的,不过确实累,但是至少到现在,我没真的想放弃……”

静好说:“那甜樱姐,你就咬牙坚持下去吧。陈先生现在对你创业也很支持的。”

陈太太说:“静好,你也专心学习,早点拿到学位回国,各方面多多保重。前段时间,我还以为你交了个英国男朋友呢,呵呵......”

静好赶紧说:“没没,我那是和你胡乱聊天而已。我只是,好奇。”

次日,哈瑞去校园咖啡厅买咖啡回来,静好和哈瑞在校园小路上遇到,两人都很礼貌地与对方打招呼,非常客气。进了办公室,哈瑞在桌上放下咖啡,打开电脑,上网找到静好的Face book主页,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看她里面的图片,想知道她这几天的动态。

静好更新并不频繁,只有好久之前发布的照片,他翻看到这样几张:一个男孩子和几个中年人的外出合影。哈瑞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这个男孩子好像哈瑞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照片里,是陈栋梁和父母还有静好的父母周末一起去爬山游玩的合影,五个人像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这是很久以前了,当时陈栋梁把照片发给她,她看到父母亲很开心,就顺手放进Facebook了。她自己都忘记了,因为她不太登陆Facebook,她绝大部分时间在用微信,而且学校内的联系,包括和同学、老师之间的联系,大家都习惯用邮件。

一下午连着五个学生来找哈瑞单独上课,一个人三十分钟,终于最后一个学生走出了哈瑞办公室,哈瑞收拾好桌子,背上斜跨的咖啡色书包,出了学校。

哈瑞去了宽街上的BLACK WELL书店,在“恋爱指南”那个木头书架前徘徊,故作漫不经心地左右看看,趁着周围的读者少,迅速取下了一本名为《如何和女人谈恋爱》的英文书,又在电影专业书架上挑了其他几本书。

走到收款台的时候,因为那书店店员认识他,知道他是一位教授和书店里正摆着的好几本理论书的作者,哈瑞有点难为情,怕对方注意到书名,故意把这本书混在其他几本专业图书里,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付了款,还点点头,小声对店员说:“I am doing a relevant research. ”(我正在做一个相关的研究。)

他不说倒好,他一说人家店员还真注意到了他拿着《如何和女人谈恋爱》这么一本书,一向彬彬有礼的老店员故意恭维哈瑞:“哇,您的研究领域不断扩宽,祝贺您。”

哈瑞极为稳重地跟对方点了点头,颔首、微笑,递钱、接书。找回的两个一英镑钢镚儿,他顺手往收款台上的“为非洲儿童教育慈善募捐箱”里投了一枚。老店员再次恭维哈瑞:“我代表非洲孩子们感谢您,每次都慷慨解囊。”哈瑞再次颔首、微笑,一高兴,干脆把另一枚也从衣兜里摸出来,投了进去。

然后,哈瑞以一贯的冷静做派,不慌不张地,慢不悠悠地,把《如何和女人谈恋爱》放在几本书的中间,将写着书名的书脊靠向自己的身体一侧,抱着这一摞子“学术理论书籍”,踱步走出了书店,朝着河边木桥那条路走去。

一回到家,放下其他书,他就立马翻开那本《如何和女人谈恋爱》,认真研习起来。

国内,正是周末,陈栋梁开着他不久前买的性价比不错的咖啡色大众途观,去静好父母家里,又带了一大兜子水果。静好父母很高兴,直夸他懂事。

陈栋梁帮忙洗菜烧饭,又陪着静好父母吃晚饭,还抢着收拾碗筷,很是殷勤。

饭后,陈栋梁开车带着他们去海边兜风,从当地的东海路一直转到了石老人海滩。海边微风阵阵,朗月当空,母亲想念远在异国求学的女儿,说了一句:“静好也在家就好了!”陈栋梁马上说:“等她一毕业回来,我们抓紧时间结婚,全家人团聚。”

静好父母当然爱听这话,俩人都笑了。

突然,静好妈妈回忆起了前几天在超市看到似乎是陈栋梁和一个姑娘勾肩搭背的画面。眼前的陈栋梁穿的衣服和那天不一样,那天好像是绒布的格子衬衫,今天他因为从办公室来,穿的是工作制服:西装制服和白衬衣。

静好妈妈偷偷地仔细端详陈栋梁的侧面,试探着想问他那天是否去过超市,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出口……

静好父母亲俩人早在家里就商量好了,给陈栋梁包了一万块钱的一个红色信封,因为他几个月前刚买了新车,就算是未来的岳父岳母送给女婿的一点心意,也算是贴补他的汽油费,他常常跑来看他们。

三人从海边回来,下车后,静好爸妈叫陈栋梁在楼下等一会先别走,他们上楼取了红色大信封来,递给了车里的陈栋梁,陈栋梁推让一番,还是收下了,一高兴,说了句:“谢谢爸爸,谢谢妈!”静好父母都高兴得合不拢嘴,直说:“不客气,不客气,整天让你忙来忙去的,就算是个油钱。”

可是转身上楼回家的时候,静好妈妈又突然想起了超市里的一幕。等到两人洗漱准备休息,她忍不住翻身跟静好爸爸说了这事儿,说:“难道是我看错了?”

静好爸爸马上说:“肯定看错了!长得像的人有的是。小陈忙成那样,还有时间逛超市?再说,那个女的是谁?如果真是他,那不是等于说,他现在正勾搭着别人?”

妈妈说:“按说,也是啊。”

两人熄灯睡觉,但是静好妈妈睁大了眼睛好一会还在琢磨。

31,憨豆先生的讲座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陈栋梁开车回家后,给静好在QQ和微信里都留言:咱爸咱妈给包了一个一万块的红包,说是补贴我的汽油费呢,不过,用不着他们补贴我,我单位里每个月报销500交通费,我妈单位每月报销300,我爸每个月报销600,我爸坐单位的车,我妈走路上下班不开车,他们都把交通费匀给我用,我也根本用不了,这个大红包,等你放假回来给你吧……

他还发给静好几张全家去海边拍的合影、一些风景照片,还有写着金凸字“恭喜发财”大红包的照片。

银幕上风趣幽默,本人风度翩翩的憨豆先生(演员:罗温·艾金森)是静好学院的客座教授,这天晚上六点半,国际学生交流中心如期举行特别活动,邀请憨豆来学校与学生互动。

静好知道李若诗一直想参加憨豆的活动,下午就早早给他打了电话通知他这个消息。李若诗当时正在市中心麦当劳餐厅里打工,听到消息高兴坏了,干完三小时立刻赶回学校。

静好在校园餐厅里吃了很简单的快餐,李若诗为了省钱,在他打工的麦当劳吃了免费牛肉汉堡包,之后按照约好的时间,到校园餐厅找到静好,两人赶紧往交流中心的小礼堂走去,作为天天生活在一栋房子里的房友,两人自然是说说笑笑,显得很是亲近。哈瑞也朝着相同的方向走,因为路上行人多,静好竟然没注意到走在另一侧人行道最里边的哈瑞。走着走着,他俩就走到了哈瑞前面。

哈瑞并不认识李若诗,他从背后悄悄观察他们俩,又回忆一下,感觉和自己在静好Face book里看到的那个男孩不是同一个。

礼堂内,台上,憨豆非常热情搞笑,台下观众爆满,憨豆即兴邀请了几个人上台配合表演,包括静好。邀请上台的人在台上现抽签,根据抽出的内容被要求现场表演,或假扮夫妻,或假扮情侣,或假扮敌人等......

这六七个人或故意或无意,洋相百出,而哈瑞作为老师,在稍后的环节,也被邀请上台,又阴差阳错,和静好分成了一组,他们两人抽了两次,分别抽出“同性恋人”、“五十年老夫妻”的纸条,大家哄堂大笑。

哈瑞每次都是耸耸肩,十分镇定、毫无表情;静好每次都跟着大家哄堂大笑。

憨豆要求他们用简单的动作表现,可以是表现亲近,也可以反其道行之,表现生气、发怒等,总之体现出纸条上内容的特点来就可以。但是这两人表演却非常生硬尴尬,憨豆在一旁认真指导,也教不会,惹得台下大笑。

表演过程中,静好不小心,向前凑了一下,哈瑞不知为何,竟然正向下低头,这可好了,两个人鼻子碰到了鼻子,在其他人看来,也没什么,因为也不是嘴碰嘴,就是鼻子不小心互相碰了一下而已。但是对当事人来说,都很尴尬紧张,尽管马上就分开了......

很是疲惫,活动后,静好礼貌地和哈瑞告别,本想马上拉着李若诗离开,谁知李若诗却早已经挤上讲台,和十几个人一起排队等着要跟憨豆合影,静好只好在台下坐着等他。

她和哈瑞并排挨着坐着,客客气气,却发现无话可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哈瑞突然问起若诗是谁,她便赶紧介绍说:“是我的室友。”

哈瑞似是一惊:“室友?roommate?”

静好赶紧纠正说:“哦,不不不,是房友housemate。我说习惯了,总说室友,其实,是房友。”

静好纠正完了,有点尴尬地对哈瑞笑了笑。

哈瑞点了点头:“哦,哦,是的,房友,和室友是有很大差别的。”

静好想:是的,差别很大。室友,岂不就是在一个房间里住着了,那可不就是同居了。她和若诗当然不是室友roommate,而是房友housemate!

因为登台表演时的尴尬,简单说完了李若诗之后,两人又无话可说,就那么枯坐着。

李若诗终于排上队拍完照片,静好赶紧起身跟哈瑞道别,和李若诗同路回家。

在校园里的小路上,哈瑞再次看到他们两人同行,李若诗推着自行车,静好陪着他向前走。天色渐暗。

校园小路上有一棵三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这个时节,正向天空开着一些手掌大的黄色花瓣,静好不知道这树的名字,问若诗,若诗也不知道,两个人都朝大树的方向转头。

哈瑞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

哈瑞慢慢踱步而过,他也不知道这棵大树叫什么名字,但和静好一样,他也注意到了那满树的向着天空开放的手掌大的黄色花瓣,有种与大多数的芬芳花香完全不同的香气,确切说,是一种十分清新的味道——很像刚割过的草坪的味道......

哈瑞站在树下,也好奇地抬头看了半天,没猜出他俩刚才讨论什么。

静好当天早早洗漱,大睡一觉,次日起床很早,她才仔细看了陈栋梁发来的关于大红包以及与她父母外出游玩的微信留言和图片,他们在海边拍的照片,虽然是晚上,但是效果真不错,背景是海边大高楼的灯光秀,静好马上把照片发布在Face book里,还有陈栋梁刚发来的几张美丽的海边风景照,也一并添加进去……

哈瑞在家里,一早,又登陆Face book浏览几个朋友的主页,看静好的主页,恰好看到添加了新图片,却和昨天的憨豆活动毫无关系。他把图片放大好多倍,想起了自己看过静好钱包内的那张相片,这次他很确定,静好Facebook里图片上的这个男生,应该是静好钱包里照片上那个人。而昨晚和静好一起吃饭、参加讲座和一起离开的人,肯定不是这个人。他起身去厨房冲了杯红茶。

但是他不认识静好的父母和陈栋梁的父母,也不知道之前那四个中年人和陈栋梁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喝口茶,对这几个人的关系充满了疑惑,也充满了兴趣。联想到好几次看到静好和李若诗在一起,他展开“福尔摩斯”和“马普尔小姐”的探案基因思维,思索分析,猜测推断着:1,静好在国内应当有个类似于男友的异性朋友。2,她难道与同住在一栋房子里的中国男生交往起来了吗?

哈瑞自言自语:他们毕竟都是年轻人嘛,荷尔蒙分泌旺盛......

哈瑞翻出那本《怎样和女人谈恋爱》来,翻到《恋爱中的女性心理》这一章节……

静好在自己房间里,正从电脑上翻看一些照片,回忆自己和陈栋梁的往事,画面一幕幕:两人幼儿园就是同学,后来多年不见,高中时又成了同学,上大学各自去了陌生的城市,大三暑假两个人回家,在一个老同学聚会上又见到,此后开始交往起来……

她大学毕业后,工作,决定来英国读书的时候,想叫着他一起来,但是他硕士毕业后,靠他爹妈关系,在当地一个事业单位工作,单位不准请长假,除非辞职,他不愿放弃那么好的工作和待遇,没同意和她一起来英国……

难以避免的,他让她想办法找机会和老郑搞好关系那一番对话,又出现在眼前——

她说:“他和一个女实习生单独在房间里,应该是在胡搞,你知道,是真的在胡搞,都满头是汗了,不是楼楼抱抱那么简单,结果让一个做网络维护的师傅撞见了,我碰巧从他办公室门口路过,也看见了,恶心死了......”

陈栋梁竟然说:“呵呵,你们那里也有这种事儿?这不是典型的办公室婚外恋吗?”

她说:“多恶心呀,他这种老流氓,表面道貌岸然的,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呢?”

陈栋梁说:“这有什么吃惊的,人家两个人你情我愿的,互相利用呗,各取所需。你看那些报道出来的落马领导案例,还不个个有这种事儿?这是被查了的,那些没被捅出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她又说:“我们部门一起出去吃饭,回来的时候,在他奥迪A6车上,他竟然楼我的腰,使劲儿搂,他们爱怎么胡搞怎么胡搞,那他搂我腰算干什么?”

他说:“嗨,他搂一下就搂一下呗,也没有别的实质性侵犯,真和你耍流氓的话,他恐怕也不敢吧。”

静好说:“他都搂得紧紧的了,把我直往他身上拽,还不是耍流氓啊?他还......”

陈栋梁问:“他还怎么?也并没真的怎么地你吧?”

静好说:“那还不是我好歹反应过来,提了他老同学的名字,他才缩回了手!”

陈栋梁说:“行啊,没真发生啥就好,你以后多注意他就是了。”

静好说:“这两件事情后,我在单位的日子不好过,总挨批。好几次,我主动叫他,他连理都不理,装没听见。有时候想想,我真觉得窝火。”

陈栋梁却说:“你也别太敏感,找机会,过年过节的,去给他送份厚礼,深入交流交流思想,把关系搞得和谐一点,我觉得这事儿兴许就慢慢过去了。”

静好惊住了。可是陈栋梁还在说:“你要理解,人家是那么大的领导,人家的尊严,和咱当小兵的尊严,那是不一样的,你得找机会,体体面面的,给人家个台阶下,让领导感觉自己把面子找回来了,不然,别说他看见你,就是想起你,说不定也觉得别扭......”

她每次回想起两人的这番对话,都觉得不能理解,甚至不可思议。难道是自己不会处事儿,陈栋梁成熟?她不这么认为,她可没法接受陈栋梁的想法,但是她又很困惑,陈栋梁怎么就分不清好与坏了呢?

32,一起去城里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国内,陈栋梁和处长还有其他几个人正在外面喝酒,推杯换盏,互相阿谀吹捧,好不热闹。不过,这些人之间的谈话仿佛是真心实意的,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个个都是油光满面,席间,哈哈大笑的声音不断爆发,显然大家交流很是畅快淋漓。立在旁边的服务员小伙儿一脸木讷和茫然,他从乡下来这里打工时间不长,听不大懂,也一点看不出这些人吃个饭为啥能高兴成这样,可以保持两三个小时的兴奋状态。

处长提起前一次陈栋梁为了处里的工作拉赞助喝醉的事情,一个劲儿夸奖:“小陈你真是实在,有酒量,有酒品,有人品,有前途,得好好培养,来,我得敬你一杯……”

陈栋梁受宠若惊,赶紧先举杯,一饮而尽、先干为敬。

处长荣胜利也干掉一小杯白酒,抿抿嘴,说:“能不能麻烦你那个在英国上学的女朋友一下,帮忙买几样东西快递过来呀?到时候,你去送给兰总,还有张局和于局,不然咱们部门哪能那么顺利完成了这个活儿。”

陈栋梁马上说:“好好好,荣处,没问题,我这就和她联系。”

荣胜利又说:“按说咱们全球购也行,也很快,但是,还是找你媳妇儿更放心。不过就是麻烦她了啊。”

陈栋梁笑得很开心,点头说:“您想得对,其他渠道,别万一买了假货,找她,更放心,一点都不麻烦,她顺便就帮我们买了,您不必客气。”

他立刻发微信留言:静好,你最近如果去伦敦,记得到新邦德街一带,那几个奢侈品牌店里,帮忙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可以做礼物,我们处里要买三样东西送礼用,一个是给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士,还有两样是给男士的,都是五十四五岁的人,你收到尽快回复我啊。

静好马上给他回微信:等我有时间去的时候,帮你看看,另外你们也可以自己在那几个品牌的官网上先查查看看,选好了要什么,发图给我,我按图索骥,让我去现选,我选的你们也不一定满意。

陈栋梁回复她说:官网上看到的毕竟是图片,你到店里看看,不管是BURBERRY还是LV或者GUCCI那些东西,有没有款式和颜色也比较适合中国人的,价钱也别高的离谱的,你拍几张图发给我,我让荣处长挑一挑,选定了,就麻烦你买下来。

静好回复:好的,我只要去伦敦,就帮你去看。

刚看完了男友的微信,静好又收到哈瑞的邮件。哈瑞一本正经的,给她布置新的功课。

哈瑞要她尽快欣赏一部英国电影学院奖得奖影片《罪赎》,不是新电影,必须尽快看的理由是:后面的课程对这部电影有所涉及,需要截开不同场景,做影片的情节转折和递进分析,是电影叙述课程必修内容的一部分。

哈瑞说:我恰好被邀请参加这部电影明天在牛津的一场特别交流研讨活动,有两张入场券,原本有个同事要一起参加,但他临时有事情去伦敦了,如果你感兴趣,可以一起去。

怎么又是临时有事情?静好想,这个哈瑞,会不会故意以此为借口啊,可是,来来回回总用同样的原因,也太容易被识破吧,这样一想,应该一多半可能就是真实原因。

有了上次意大利激情片的前车之鉴,静好很仔细,先上网查了查电影的内容简介,原来是一部伤感的爱情故事片,并没有上次意大利电影的那些情、色的忌讳。她欣然回复邮件:非常感谢您,请您发给我具体的地点和时间,我明天直接去和您汇合。

之后,静好哼着歌、找衣服在镜前比划着,准备次日前往赴约。她在镜前左照右照,又跑到陈先生房间敲门,借来陈太太以前的卷发器,试着把头发搞出好几个蓬松的大卷来,看看镜子里,还不错。

卷了头发,试穿了几件衣服后,静好站在镜子前突然盯着里面的自己——平常她真是不注意穿衣戴帽这些的,也没时间讲究,今天这是怎么了?

哈瑞给他回复的地址和时间是:明天下午两点钟,在海丁顿公园的南门见面。静好顶着自己卷的头发,还涂了一点淡淡的口红,去和哈瑞汇合,哈瑞一眼发现了静好外貌微妙的变化,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两人一起步行去牛津老城区,参加电影特别放映活动。

活动很有趣,静好第一次看到,观众们每人端着一杯红酒,边看电影边小啜几口。更让静好感到新奇的是,竟然还有一个餐台摆在电影院的前厅,电影结束后,服务人员引导大家到前厅,喝着红酒或者饮料,吃着餐台上的小三明治和一些糕点,互相聊着对电影的看法……

静好跟哈瑞说:“这哪是电影研讨会呀?简直成了冷餐会了呀。”

哈瑞却故意反问:“你们年轻人看电影的时候吃爆米花,难道就不奇怪吗?”

静好说:“呵呵,我哪里是那么年轻的年轻人呀,我看电影的时候从来不吃那些零食。不过看电影的时候,大家确实习惯吃爆米花,却很少有人喝着红酒看电影。”

哈瑞说:“呵呵,在英国,有些人一直这样喝着红酒看电影。”

静好说:“是吗?”

哈瑞说:“是啊,所以,我们很容易把自己习惯的事情看作正常的,对那些自己所不熟悉的少数人的习惯,或多或少会觉得不正常。”

静好说:“也不是觉得不正常,我真是从来没见过边看电影边喝红酒的,感觉有趣。”

哈瑞说:“以后你感兴趣的话,有好多这样的活动邀请,我想,你参加的多了,渐渐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静好说:“当然非常感谢您,能经常参加这样的电影活动,当然好啊,既对学习有用,也丰富生活,只是,总是我一个人跟着教授您看电影、吃冷餐会的,如果给其他同学看到了,会不会认为不正常啊?”

哈瑞对这个说法很敏感:“不正常?”

静好说:“是啊,说不定觉得我为了分数,总给您当跟班。”

哈瑞不懂:“跟班?”

静好说:“就是助手的意思。Assistant,助手。”

哈瑞笑笑:“哦。”

静好说:“所以,有机会的话,您也可以带着我们全部十二个人,一起来参加的,等于出来上课!”

哈瑞说:“我的两个博士生,每年好几次会这样上课的。你们硕士学生人数大,我就没想到也可以,呵呵,我下次找机会。你的建议很好!谢谢你真好!”

哈瑞还是发不好读音,总把她叫成“真好”。说人数多,他也总说成“人数大”,就像说身材一样,总说成:“身材大小”。你要是说他讲的有语法问题,好像又没有,可是真正的中国人肯定会说“人数多少”,“身材胖瘦”。

静好笑笑。

哈瑞又说:“不过,你们参加一次可能有兴趣,如果两次,许多人大概不会来了。”

静好问:“为什么?”

哈瑞说:“他们,或许也包括你,呵呵,反正只要是老师让做的事情,不管多好的事情,慢慢就变成负担了!”

这倒是实话,静好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哈瑞也笑笑,又说:“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呵呵,年轻真好,可是年轻的时候,不会知道年轻是多么好,总在浪费自己的年轻,以为永远可以年轻!”

静好又笑笑。哈瑞说起来年纪并不大,但是欧洲人显老,四十四五岁的人,一笑起来,满脸是皱纹,比中国同龄人显大好多。

牛津西区老城区的街头,有好多门楣上标注着1903、1907,甚至1898、1809的老房子。

静好和哈瑞两人参加完电影放映活动走出电影院才发现,刚才是碧空万里,现在外面却阴沉一片下起了大雨。

静好说:“糟了,我没有提前查看天气预报。”

哈瑞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今天会下雨,包里的伞还特意取出来了,没带着。”

哈瑞建议:“先到对面的意大利餐厅喝杯茶吧,坐一坐,避雨。”

静好说:“好,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冒雨快速穿过大街进了对面的意大利餐厅坐下来。谁知雨竟然淅淅沥沥一直下个不停,时大时小。到了五点多,变成稳定的大雨滂沱,没有雨伞真是走不了。在哈瑞建议下,两人又在意大利餐厅吃起了晚饭。

吃饭的时候,哈瑞用英文给静好讲憨豆式的英国笑话:“有个中年男人出门遇到下雨,却甩着手里的雨伞,冒雨快步前行,头发都被雨淋湿。一个路遇的老年妇女不解,问他为什么不打开伞呢?男人很认真地回答:您没见正下雨吗?我怕淋湿了我的伞啊……”

静好听了,真心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笑,笑点在哪里呢?按照中国人听笑话和相声的习惯,显然后面还应该有个大包袱需要抖出来才对,可是这英国笑话就这样没头没尾已经结束了。

而哈瑞自己都笑得控制不住了,开心得不得了;静好见状赶紧跟着干笑了两声,其实完全是出于礼貌和安慰。

哈瑞听她笑得迟缓、勉强,用英文开玩笑说,怎么听静好笑得仿佛是伪装性*一样。

静好完全没料到,以为是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听错了什么地方,顿时愣住,脸颊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哈瑞见状意识到所言不妥,马上解释说,自己不是说她笑得像是假装性*,而是说,她根本觉得笑话不好笑,假装好笑。继而又说:这就像是两个人做那件事情,其中一个人并不爽却为了安慰另一个而伪装性*,而通常伪装的人都是女性,因为男性是否达到*,是有客观标准可以判断的。

哈瑞说这些,就像在说“萝卜白菜、咖啡红茶”一样自然,可是静好听了这比喻,更不知所措,脸颊愈红,喉咙发干,更不知道该怎样应答,一共就两个人,他讲笑话,她在听,这样比喻的话,哈瑞口中来来回回的“两个人”还能是谁?如果她是伪装那个的那位,哈瑞岂不就是“另一个人”?哎呦,令人尴尬,脑门儿出汗...... 但是哈瑞脸上的表情很干净,静好并不反感他,也真心不认为他是故意用语言进行骚扰,不过静好依旧表情尴尬。

她的尴尬,让哈瑞马上感觉到了自己说话不妥,赶紧抱歉,说:“英国人很无聊的,没有别的幽默感,所以常常拿性和政治开玩笑,也许对你来说,并不好笑的。”

静好说:“这真是文化的差异,中国人不太这样直白。”

哈瑞说:“真的非常抱歉,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也没有暗示,请你一定不要感觉受到冒犯,或者是难为情。”

静好赶紧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知道您没有恶意。”

但是她心里“突突突”直跳,毕竟两人猛地转到这么个话题上,从下雨不打伞,一下子飞跃到了性*,实在太突然。

为了缓和气氛,哈瑞咳嗽两下,转换话题。他故作认真地和静好讨论起了刚才看的电影,并问起静好,她评价一部电影的标准是什么?

静好放松了一点,说:“大概是,看的时候热闹,看完了不久就淡忘了的,这就是不好的电影;而看的时候或许平淡,但是久久总也忘不了的,就是好电影。也就是说,难以令人忘怀的,越久越醇,才是好的。反正自己是这样的一个标准。”

哈瑞呵呵了几声:“你这标准,很有趣。倒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静好开玩笑说:“仔细想想看,我这标准,还是很厉害的,是精神层面的标准啊!”

哈瑞看看她,没有接话。哈瑞其实是个用科学方法分析电影的学者,有点像严谨的科学家那样,对没经过充分验证的理论,他往往不会明确表达态度。

就在静好和哈瑞餐厅里避雨聊天的时候,静好的房友李若诗在急匆匆骑着自行车赶去麦当劳打工的路上不慎因雨水滑倒。剧痛如过电一般,从脚腕迅速传到了腰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但是想想当天作为晚饭的免费汉堡和天天打工能保证每月能给母亲寄回去300英镑,也就是大约3200元人民币,他忍着剧痛在大雨中爬起来,咬牙坚持要去餐厅签到,想做满当天的3小时钟点工。

意大利餐厅里,灯光橙黄,温暖干爽。落地玻璃窗外面唰唰落着雨水,一道道水柱顺着大玻璃淌下,是这牛津城随处可见,也是这里的人们习以为常的墙上溪流。

窗外的牛津老城风景,比明信片还要美,氤氲渲染中,像很有味道的水彩画正在画家的笔下,一抹一抹被展开。

哈瑞说:“你这判断理论,也许是我所有听到的,关于电影评价的,最粗暴简单也是最有趣的说法。”

他喝口水又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借用这个理论,把自己的学生们也分成两类,一类是在学校时很活跃,和老师交流也很热烈,但毕业后很快,或者渐渐就被老师忘记了;还有一类是念书时可能和老师相处得平平淡淡,但是毕业后好多年甚至是一辈子我都会记得的学生。原因是,平淡却深入,热烈却肤浅。”

静好笑起来,看来哈瑞懂她的意思。

哈瑞说:“你一点都不好奇我会把你放在哪一类吗?”

静好眨眨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哈瑞说:“我想应该是第二类,我们的交流虽然平淡,但是谈得很深入。

哈瑞说的很真诚,静好腼腆地笑了,说:“谢谢您,教授!您刚才的这番话,我想对于我是鼓励!”

哈瑞笑笑,点点头,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似的。

哈瑞又很自然地跟静好说起大约两个星期后,自己要去伦敦参加一个文化活动,一上午的时间有两场讲座,一场自己是主讲人,另外一场是自己的朋友担任主讲人,因为梅奥走了,他暂时没别的实习助教,他问静好是否感兴趣一起去,帮他做个助手,学校会承担来回费用,还发给她一点补贴,不多,50英镑。

哈瑞开玩笑说:“至少比在麦当劳打工的薪水高一点吧?”

静好回答说:“是的,确实比我的房友李若诗去麦当劳打工是高一些的,麦当劳一个小时六七个英镑,业余钟点工要三四天才能赚到60英镑。”

哈瑞说:“希望你能一起去,如果你嫌学校的补贴太少,我可以再给你发一点补贴的。”

话说成这样,静好已不好推托,又想起陈栋梁让她帮忙挑礼品,正好可以顺路去,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哈瑞。她开玩笑说:“我很荣幸能去给您做廉价的劳动力,而且薪水比麦当劳还高一点呢,呵呵……”

哈瑞一听却认真起来,说:“这样,呃——,不然,学校给你50英镑,我也同样出50英镑给你好不好?用掉你整整一天的时间,我也觉得很过意不去。”

静好赶紧摆手:“我跟您开玩笑的,我只是开玩笑的,您真是太客气了。我其实不需要任何报酬的。这50镑我也不要的……”

哈瑞却更加认真地说:“不行不行,我是说真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出另外一份50英镑的。毕竟你现在是全日制的学生,也不外出打工,没有收入。而你们年轻人,花钱的机会就像荷尔蒙一样,比我这个年龄的人要多许多的,我理解的。”

静好闻听此言更不好意思,脸都红了,摆手摇头:“真的真的不需要的,您真的、真的不必!我能去给您做临时的助手,即便没有任何报酬也是很高兴的。是我的荣幸,真的!您不必客气……”

33,李若诗的麦克唐纳牛肉馅饼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李若诗正在他打工的麦当劳餐厅里咬牙坚持着,大汗淋漓。一起工作的其他人看到后,以为他是发烧,都劝他回去休息算了。他却打电话给隔壁中餐馆认识的熟人,麻烦人家送了一贴止痛膏药来,他贴在脚腕上,坚持继续工作。

李若诗一直盯着挂钟,直到干满了三个小时方才找地方坐下。主管递给他当日打工的两个免费巨无霸牛肉汉堡,又帮他打了最大号杯的热巧克力,给他在工时簿上记录上三个工时,李若诗接过两个巨无霸放一边,大口喝起热巧克力,在工时簿上签了自己名字确认,此时脚腕突然一阵疼得十分厉害,他呲牙咧嘴。

静好和哈瑞两个人在那栋老房子的意大利餐厅吃过饭,喝茶聊天,雨竟然还没歇。两人只好又要了甜点——意大利师傅手工做的提拉米苏,因为吃不完两份,只要了一份,哈瑞让静好用勺子从中间切开,两人分着吃了,直到雨完全停歇了,才起身往回走。

分切甜点吃的时候,虽然很自然,但是静好仍然觉得是比较亲密的举动了,类似的事情,她以前可只和自己爸妈,还有陈栋梁做过。静好偷偷看了几眼哈瑞,哈瑞的表情平静坦然,仿佛两人不是在分享一块甜蜜的提拉米苏,而是分切一块香皂。

静好不由想:他当了那么多年大学老师,装作一本正经,早就是他最基本的技术了。

静好也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两人若无其事地吃完了甜点。

出得门来,雨后空气异常清新,哈瑞建议步行、走宁静小路,于是两人穿过高街,路过大圆球鲍德林图书馆、圣玛丽教堂后门,沿玫瑰巷漫步,曲里拐弯,多消磨了一点时光。

一路聊着,渐渐走到了马斯汀路上……静好看看手腕上的运动表,呀,两个人就这样不知不觉走了四十分钟的路!

就在他俩城中漫步往回走的时候,李若诗捏着一只纸袋子,里面是他那两个麦当劳免费晚餐汉堡,挣扎着一瘸一拐坐公交车回家,从车站几乎是扶着墙一路走回来,进了院子,站在房子大门前按门铃的时候他已经站不住了。

这时候静好和哈瑞漫步聊天也走到路口,静好跟哈瑞告别,一个人朝院子走过来,远远她就看到,似乎是有个人歪靠在房子门前,走到近前,发现是若诗。

李若诗喜欢林少华老师翻译的村上春树的作品,不喜欢其他译者的,所以若诗脚崴了疼得不得了,竟然还跟静好说笑,一边递给她那两个免费汉堡,一边说:“瞧瞧,咱今天又赚回了俩‘麦克唐纳的牛肉馅饼’!我疼死了,你也不赶紧帮我拿一下。”

(林少华老师喜欢把“麦当劳巨无霸汉堡”翻译成“麦克唐纳的牛肉馅饼”,曾引起一些读者争议质疑。)

静好说:“哎呀,你疼成这样还开玩笑!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出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你的自行车呢?”

李若诗说:“就是因为下雨天骑自行车,摔了一下,崴了脚了。”

静好说:“那你怎么不赶紧进去,家里没人吗?还是你没带钥匙?”

若诗说:“我没带钥匙,刚要按门铃,脚疼没站住,疼死了,差点歪倒,你就过来了。”

静好取过他手里的汉堡,掏钥匙开门进去找人,只有陈先生有车,可惜他还没回来,只好叫了白老师出来,两人一起把若诗扶上白老师的自行车,费劲地推着送去了最近的JR医院。若诗运气好,还没在候诊区域等几分钟,从手术室刚出来一个大夫,带他到急诊诊室里检查一番,判断说应该没有骨折和骨裂。

这边忙得不亦乐乎,那边哈瑞教授回到家,则是春风满面,轻松愉快,嘴里竟然还哼着经典流行歌曲“You are beautiful”的旋律,冲了一杯热红茶,他打开白色的苹果MacBook Air笔记本电脑,给静好写了一封简短的邮件——非常感谢她赴约和他一起去参加活动看电影,并且,因为碰巧下雨,两人一起多分享了几个小时的时光。边写,他边琢磨和修改,删删、减减,再添上几个字,像搞学术文章一样认真仔细得很。

这边,静好和白老师从医院借了轮椅,一人推自行车,一人推轮椅,把脚腕缠着厚绷带的李若诗推回来。在离家很近的一条小路上,白老师问李若诗:“若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大雨天骑自行车出去?再一个,就算骑车出门,赶上下雨了,你也不慢点?你看看摔这一下子,简直人仰马翻的,自己受罪,吃多大亏!”

李若诗回答白老师说:“在英格兰尤其牛津这个鬼地方,人人都是天天要看天气预报的,我其实早知道是要下雨的,只是想省五英镑来回的公交车钱,就穿着雨衣骑车去麦当劳了。”

白老师说:“你这孩子,这次真不该节省这几个英镑。得不偿失了。”

李若诗说:“是啊,当时路太滑,在市中心一条街上,马上就到店门口了,突然从那边小巷口闪出来一个老太太,为了躲她,我一犹豫,连人带自行车摔倒了,把脚别了一下,要不是因为躲她,我也不会滑倒......”

静好、白老师和李若诗回家后,白老师和静好扶着若诗回房间,白老师下楼给李若诗取了自己从中国带来的中成药,拿到屋子里让他吃下,静好帮李若诗洗了湿毛巾、打了洗脚水,又兑好了漱口水送进屋里,等他洗完脚漱完口,再帮他把毛巾、洗脚水和口杯取出来,李若诗对白老师和静好简直感激坏了,三个人都累得人仰马翻,赶紧休息了。

睡觉之前,静好忙得蓬头散发的,梳了梳头,她换了浅蓝色小圆点图案、白色底子的法兰绒棉布睡衣躺下了,刚躺下,却又起身,又掏出那个漂亮的绿色圆点图案封皮的记事本,打开,写了日期,写了几句话:

和哈瑞今天一起去看电影了。他讲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自己却大笑个不停,尴尬死人,英国人的幽默果真不敢恭维。

若诗出去打工,为了省车费,下雨天骑自行车,结果摔了一下,把脚给扭了,若诗挺不容易的。

第二天一早起床后,静好看到哈瑞的邮件,说他非常高兴昨天一起看电影,还一起吃了饭,要感谢雨天带来这样难得的机会。

静好心里怦然一动,联想到李若诗昨天跟白老师说的话——在英格兰尤其牛津这个鬼地方,大家天天要看天气预报的,天天要带伞......

静好猜到,哈瑞那样严谨的人,一定是看了天气预报才出门吧?或许他是故意不带伞?早知道当天会下雨才约她出去?这样两人就有机会在意大利餐厅里聊天、喝茶、吃饭,也算风雅,又避开了唐突?

静好并不能完全确认自己的猜测,但是又感觉自己确实猜到了实情。

她上午原本是计划去学校图书馆查资料的,可是因为若诗扭了脚,陈先生、何老师和白老师一早都有事儿出门了,若诗吃饭一下子成了问题,而且他有脚伤,多多少少需要人照应。她只好改变计划了,待在家学习。临近中午,她打算出去买菜,中午给李若诗和自己做午饭。

静好敲敲李若诗房门:“你去不去卫生间?我扶你,不然我出门买菜家里就没别人了。热水还要吗?我下楼给你烧一壶端上来。”

李若诗很是感动,单腿蹦到自己房间门口,开门一通感谢,说暂时没事儿,让她放心买菜去,并许诺说自己脚好了以后连做一星期的饭给姑娘吃,姑娘想吃什么可以拉个菜单。

静好说:“我要求不高,中国菜‘葱爆海参’和那种意大利餐馆里的‘烤紫薯、菠菜配三文鱼’交替吃,每天各吃一次吧!其他副菜你随意搭配就行,呵呵。”

若诗马上蔫了:“你也太狠了呀,我可是穷人,咱们还是‘麦克唐纳的牛肉馅饼’实惠!我脚好了以后,每天去麦当劳餐厅打工,天天给你和白老师带回来汉堡!我再另外给你们炒个酸辣土豆丝,多好,也不浪费钱,咱们省下钱可以干点别的呀!”

静好撇嘴说:“你真会糊弄人,那我今天也出去给你买个客巴巴或者汉堡填肚子!”

客巴巴是一种土耳其快餐,类似我们的肉夹馍,干呼呼的,偶尔吃个一次两次还凑合,常吃这种东西,受不了。

若诗央求她:“好姐,好姐,好歹给咱俩炒个青菜吃吃吧——例如蒜蓉个西兰花或者醋溜个土豆丝啥的!别忘了我这是在养伤呢!”

静好说:“那你可记得是欠我人情啊!看在咱们室友好久的份上,我今天可是牺牲了去图书馆查资料的时间,留在家里给你做饭!”

若诗作揖谢她:“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咱们是房友,不是室友!室友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静好说:“你呀,怎么这种话就这么机灵!你昨天下大雨骑车的时候,要是机灵点,不就摔不着自己了?”

静好使出了浑身解数,给若诗和自己炒了三个小菜:西红柿炒鸡蛋、蒜蓉西兰花和红烧鸡翅,菜量都不大,但足够两人吃,又蒸了泰国香米饭,吃得若诗大叫:“幸亏扭了脚,不然怎么有机会享这好几天福。”

若诗和静好他们不一样,若诗家里经济状况不好,单亲家庭,父亲早逝,妈妈卖了仅有的一套房子供他读书,可惜那个时候房价还没涨起来,所以,也仅够他这几年的学费。他一个人在外,除了学习,必须要打工,不仅赚回自己的饭钱,还希望余下一点钱,可以给妈妈,确实很不容易,还好这里的房友们都算温暖。

才过了几天,李若诗的脚伤刚好一点,能自己拄着拐棍站起来走路了,早晨他挣扎着又要去麦当劳打工。陈先生在餐厅看到若诗一瘸一拐的样子不忍心,撒个谎说自己要出门,正好顺路,便开车送他去。

李若诗到了餐厅里,其实脚没好利索,他又是咬牙坚持做完了三个小时。下班后,他一瘸一拐地去了市中心,在布莱克威尔艺术书店旁边的一家中国人开的旅游中介网点里,把300英镑递进窗口,按汇率折成人民币,汇给母亲。

这兼职打擦边球搞汇款业务的中介女老板姓查,每次都给若诗少算一点手续费,她知道若诗是个孝顺母亲的孩子,每次至少都少收他两三个英镑。若诗叫小窗口里晃动的那个人头“查姐”。

国内,李若诗的母亲正在自己简陋的住处里——社区公园一角与公共卫生间相连的一个杂物间里,她吃了点简单的饭——半个馒头、一碗朴素的蒜瓣、海米炒大头菜、一碗小米稀饭,便起身出来,锁上小屋的门,提着工具去打扫附近社区的卫生。

一天后,李若诗的母亲正在路上打扫卫生,突然收到手机短信提醒,李若诗的汇款3180元人民币到账,她马上返回小屋放下工具,换身衣服,去附近银行,将这钱转存进了用李若诗的名字开的银行账户里。

除了这3180,她还从自己另外一张银行卡上转了1820元,一并存进李若诗的账号。

柜台工作人员与她核实:“阿姨,这一共5000块钱,您要存入的账号,名字是李若诗,是吧?”

她赶紧点头:“是的,对的,是李若诗,我儿子的名字。”

存钱回来的路上遇到社区里的一位老熟人,那人问起她想不想找个老伴,要给若诗的妈妈介绍自己的一个亲戚:一个在附近市场上卖鱼的老鳏夫。

若诗母亲马上回绝了,她说自己什么也不想了,就希望儿子能顺利念书、工作,如果以后儿子需要她,她就给儿子家里帮帮忙做点家务,如果儿子不需要,她就去住个便宜一点的郊区养老院。

34,张老师又回来了

(故事情节纯属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这才不到三个周,张树碑张老师,又回到牛津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是带着他的艺术家美娇妻一起回来的。

最先知道张老师回来的,竟然是何老师。她骑车从市中心往回走,路过一个公交车站,听到吵架的声音,而且其中一个声音耳熟。她循声望去,看到张树碑坐在车上,正和司机大吵。原来,张树碑拿一张50的英镑坐车,司机没有那么零钱找给他,提着一袋子硬币晃,告诉他,碰巧了纸币不够找给他,如果这么一点一点用硬币找钱给他,就耽误自己的行车时间表了,因为他们的公交车是严格按照时间表出发、到站的。司机跟他商量,请他下车坐下一班车,为了预防下一班公交也找不开零钱,建议他先自己兑换一点零钱......

但是张树碑不同意,反问:“我用50的钞票买车票,违法了吗?”

对方说:“当然不违法。”

张树碑说:“那我现在就是要用这个50的钱坐车,你们是不用100的钱,如果有100的钞票,我还拿100的坐车呢,这是我的权利,合理合法,而且我现在不下车,我不能等十五分钟以后的下一班车,那会耽误我的事情。”

何老师赶紧上前,摸出四个硬币,给了司机,说:“他是我的朋友,我这里有零钱,够不够?”

司机收下三枚硬币,推回一枚,感谢了何老师,启动了车。

张树碑从窗户看到是何老师,竟然朝外伸头说:“你干嘛,我就是要用这50的英镑坐车,他真敢不让我坐,你看我和他们公交公司打场官司......”

何老师回来跟大家说起上午路遇张树碑,大家都笑得稀里哗啦的。

何老师说:“张老师真的是够逗乐的,还坐在人家那个给老人和残疾人设的专座上,那个位置不是离司机最近嘛,方便他说理、吵架......”

白老师说:“也就他能干出这事儿。”

若诗说:“张老师这次回来,怎么也没到咱们这里说说话?”

白老师说:“我今天一早收到张老师微信,问我陈先生下午在不在家,我说一般不在家。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张老师这是回牛津了,我还纳闷,他问陈先生在不在家干嘛。听了何惟珍刚才说的,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你不用急,说不定他一会就来了。”

突然,门铃响,若诗去开门,忍不住哈哈哈哈笑起来,竟然真是张树碑。

原来,因为上一回打官司关系搞僵,不好再租陈先生的房子,张树碑这一次提前在网上找了一个西班牙女房东的房间,谁知道,两口子刚搬进这房子的第二天,就为了电费滞纳金的事情,和西班牙女房东阿德里娜结结实实干了一仗。

阿德里娜的意思是让张树碑和其他三位房客均摊滞纳金,人人都要交一点,说是一点,其实是十六英镑,大约二百块人民币。但是张树碑说自己是新房客,之前的电费滞纳金,和自己毫无关系,再加上张老师太太一句英文不懂,仅凭肢体语言交流,挥手摇头、摩拳擦掌的,产生些误会,于是双方大吵起来。

张老师太太没控制住情绪,用看电影学的几句英文脏话破口大骂阿德里娜,“妓女、母狗、狗屎、滚蛋”都脱口而出,别的英文她一句不会。阿德里娜气得突发心脏病,倒地昏厥,马上被送到医院,急救及时才缓过劲儿来。

这一闹,阿德里娜恼羞成怒,次日就带人上门打算赶他夫妇走人,放言让他们滚蛋,房子要另外租给别人。张老师于是又打算在这“法制国家”动用法律武器“维护合法权益”,眼看就要再打一场新官司。

张老师提前发微信给白老师打听了陈先生下午一般不在家,便跑过来了。也是难得,白老师、何老师还有静好、若诗都在家,几个人小聚,在餐厅里,也学英国人吃果酱奶油司康饼、杏仁饼干、起司蛋糕,喝起下午茶,说着话。

张老师简单介绍了一下局势后说:“这个死老太婆,想白让我出200块,她这样欺负人是不行的,我打官司又不是没经验,不怕的,不行就去法院告她!”话音未落,仿佛迎合他的发火,窗户外面突然下起雨来,雨水刷在玻璃上,哗哗、哗哗的,一阵紧似一阵。

白老师问:“200英镑?还是200人民币”?

张老师说:“人民币,16英镑。”

白老师“哦”了一声,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低头喝茶、吃点心,没再接张树碑话茬儿。

张树碑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说:“这英格兰的雨季,一年里也真是不知有多少回,我看一天就有好几次。”

静好说:“是啊,总是阵雨,怪烦人。”

张树碑突然换了口吻,说:“不过连英格兰这天气,也是迷人的。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带着我太太来感受一下,全方位感受一下英格兰的风情……”

何老师笑了:“呵呵,树碑你不愧是英国文学博士,浪漫得很呢。”

雨水被风吹进窗户,打在窗台上。

静好赶紧起身关窗:“难怪连当地人都抱怨,英国只有气候没有天气,他们自己说,有时候回过头从烤箱里取出个披萨饼的功夫,晴空就换阴霾了。就有这么多变。”

张树碑说:“不过人家这阴霾可不是需要戴着大口罩的雾霾,人家这就是要下雨。”

白老师这时才突然说:“反正呢,打官司费时耗力,树碑你一定要慎重。”

这厨房的后院再往纵深方向去,就是公共绿地。草地边儿上有一棵法国梧桐树,正在伸展着枝叶,迎接时不时光临叶面然后划过柔软却坚韧的绿色纹路的水珠们,它们在倒刺绒毛里游动一番后,顺着宽大叶子的某个尖尖儿,滴落到绿地某一条草叶上,再慢不悠悠地,把细长草叶打开的叶面当成跳台,往回优雅反弹那么一两下子,透亮透亮的,水珠们仿佛是尽情游戏了一番,最后就留在叶面的凹隙,或者悄悄滚落进草地泥土中。

张树碑听了白老师的话,刚温和下来的口气,又变硬了,说:“反正她欺负人是不行的!电嘛是其他几个人用的,滞纳金也是他们几个搞出来的,我刚搬进来的呀,我为什么要替他们交之前的滞纳金?凭什么?”

若诗说:“房东可能不想动脑子,也不愿意挨个人去沟通,嫌麻烦,他们有些人是这样的,一平均最简单了,每人分摊一点,也不会产生矛盾。”

何老师问:“房东和你们住一起吗?”

张老师回答:“死老太婆?她不和我们住一起。我们这里就是三个学生,再加上我和我太太。”

白老师问:“那她没说个理由?”

张老师说:“她说我的房间是两个人住,我爱人不是来了嘛,但是收我的是一份账单的钱,房费、电费、天然气,都是交一份钱,所以,这次让我也跟着把滞纳金交一份。”

何老师说:“对嘛,人家这也有一定的道理的,大概这样就可以安抚其他房客,后面收你一份账单,她也好说话。”

张老师说:“屁!她就是欺负人!你们没看到她那个死样子,绝对是种族歧视!”

大家又不再开口讲话。

雨很快又停了,变回一个太阳时隐时现的典型英格兰午后。从遥远的City Centre(城中心)附近农夫集市上,悠悠飘来似有若无的苏格兰风笛旋律,厨房里,地道英格兰样式的白色木格子窗,窗户铜把手早被摸得发亮了,这房子有六十年历史了,那么这把手和窗户在一起也应该有六十年了,像是一对儿历经岁月的老夫妻。

白老师似乎想说服张树碑张老师,叫他不要再继续浪费时间和西班牙女房东阿德里娜去打官司。但是张老师态度强硬,痛骂阿德里娜是帝国主义资本家,黑房东,非要治治她不行,和他之前骂陈先生是资本主义黑房东的走狗帮凶时语气一样。

何老师缓缓背过身,后脑勺对着张树碑张老师,不动声地向白老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费这番力气。

“张老师现在正在气头上,老白,咱们让张老师先回去休息吧,他这几天旅途奔波已经够辛苦的了,又遇上这些个事情,你们俩改日找时间再聊吧。”

张树碑也的确是累了,借着白老师太太何老师的话,找到个台阶儿,起身告辞:“我还要回去查几个资料,这次回来,一定要搞出个像样子的论文才能再回去,上次没搞完,是因为陈盛世浪费了我好多时间。”

他走后,何老师笑着对白老师说:“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张老师这人就是犟,上一回他非要联合奥兹跟陈先生打官司,那个折腾劲儿,你也不是没领教过。”

白老师笑笑,说:“那怎么办?由着他倔?”

何老师说:“所以,干脆咱们谁也别劝他了!这就和有些人哭哭喊喊闹离婚一样,你越劝他不要离,他越是闹腾得厉害!其实真离婚的,很多悄无声地就离了,大多数都不是嚷嚷得惊天动地的。我看他自己回去盘算一下时间和精力,未见得真能再闹官司。”

“我觉得也是,等张老师静下心来再琢磨琢磨,说不定就算了!”静好捧着蓝色马克杯,啜一口来自特拉福德地区的水果红茶,在一旁说。回想上一次张树碑闹官司,静好若诗和白老师夫妇,他们几个有多忙活,不管两边谁去法院和市政厅,甚至人家都不必去的时候,他们也常被叫去询问。白老师因此总结了一条:咱们有经验了,以后干脆就当被告或者原告!不然夹在中间最累人!

静好和何老师都分析张树碑这回不一定能真打官司,可白老师和若诗都认为未见得。白老师半卷着拳头,挥了挥食指,认真地说:“不一定,你们等着瞧吧,我看这张老师是钻进牛角尖儿里出不来了。他就是这种人,他认定了人家是坏人,是恶棍,他就要伸张正义,不然他难受得要命。”

“咱们别琢磨了,瞎耽误工夫!老白,你那,赶紧骑上你那自行车去TESCO买打折土豆去!”何老师看看手表,打发白老师马上动身去牛津城里考利路上的大超市,抢购只有在每个周四下午特定时段里供应的超低价优惠蔬菜。那些蔬菜,没有任何品质上的问题,都是当天的,不仅便宜好多,还常常打折后又买一送一,完全是规律性的促销,童叟无欺。

白老师出门了,在他偏腿上自行车之前,何老师还不忘再嘱咐上一句:“如果有机蔬菜也优惠,那你就买有机的哦,别差那几个钱儿!也就几个英镑的事儿!”

若诗回房间学习,静好和何老师聊天。何老师回忆起来,她俩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这个家里,是在外面。

牛津城太小,静好当时正在桥上用过期的面包片喂天鹅、鸽子、野鸭、野鸟,何老师好奇地走过来,看见她正蹲在河边草地上,用一大块面包片诱惑呼唤着那只最孤芳自赏的灰色颈子的高大雄天鹅,可是等它假模假样、优优雅雅,装作不慌不张地靠近了,静好却只吝啬地扔给美丽高傲的天鹅王子一小口面包,几乎是块面包屑……

何老师当时在心里琢磨:这人真是小气,给点吃的还这样计较仔细,应该不会是个中国人吧。她当时还不知道呢,喂天鹅对人而言,纯是娱乐。可若为天鹅们考虑,千万别撑破了它们永远也填不饱的肚子。

何老师想开口讲话又不知道该和静好说点什么,怕对方是韩国人日本人或是香港、台湾来的,或者压根儿就是本地生的中国面孔的英国人。

静好马上就递给她一片面包,用地道的北方普通话,教给她如何节省着喂桥下河面上游来游去的天鹅和野鸭子们。每次给他们一小口,倒并不是为了节省那几片过期面包,而是,这里的野鸭和天鹅其实都不是真饿,总有过往的游客和周围居民不停地喂它们东西吃,所以要很小块很小块地给,不然,会把它们的肠胃撑出毛病来的。

说实话,它们大概早都已经罹患肠胃病很久了,岸边草地上的牙膏状粪便一滩一滩的,上次的还没干透呢,它们又摇摇摆摆地挺着大肚子打着饱嗝再次上岸方便了。还不都是喜欢拿着过期面包片过河的人给生生喂出来的病?

听完静好的解释,何老师频频点头,接过面包,伸出右手,很认真地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何惟真!我北京来的,你呢?”

我对她笑笑说,“听说话我就猜出您是北京来的!呵呵,我也是北方人。”

何老师自我介绍的方式是“你好,我是何惟真!”,真有那么点儿使用英语的人的自我介绍风格,比如:“Hello, Ann,and you?”(你好,在下是安,您呢?)。其实从她的这种自我介绍方式中,应该猜到,她大概在国内某个领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有不少人认识她。

不过当时静好没多想,也压根儿就没和她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她以为和以前一样,很多在这牛津的老木头桥上遇到的中国人,下个周甚至明天就起身回国了呢。一生唯一的偶遇而已。这和你在超市里偶遇的人差不多,实在没有必要记住。

喂完了天鹅,两人分手后,静好朝家的方向走,何老师奔市中心去了,可是没想到,一个小时以后,两人竟然在海德里道28号的“家”里又见面了。一见面两个人都哈哈大笑,异口同声:“是你呀!”何老师高兴得“很西式儿地”拥抱了静好一下。

何老师说这是她第一次到欧洲国家,她三年前头一回出国,是去新加坡国立大学做访问学者,交流学习了一个月,后来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去美国交流访问,但是那次的语言要求高,她两次考核都没能过关,最终没去成。这次,是她第二次出国,算是来探望白老师。何老师这次拿的签证和张老师太太的一样,都是探望或者说陪同访问的那类签证。

何老师喜欢海德里道一带宁静恬淡的悠闲生活,大花园,大草地,天鹅,木桥,无论是骑着单车飞驰而过的学生们向你一颔首微笑,还是腋下夹着几本大书,手捧一杯牛皮纸色大号ILLY热咖啡的老教授阔步走来,水牛皮鞋底踩出的满地落叶“沙沙”声,都让何惟真何老师感受到牛津这座城市不一样的人文气息和学术氛围。

她说:“你看啊,这里真是有一种美,是一种气氛上的美,气质上的美,仪式感的美,精神上的美,不单单是景色美,这种美丽不可言表,当我走在其中,甚至觉得自己也不一样了。”

静好说:“何老师,您比我们还浪漫,我们大概也是在这里待得太久,逐渐麻木了……”

何老师果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在北京的时候,为一家情感类刊物做“特约情感顾问”,经常帮助无助的苦情男女解决内心深处的情感疙瘩,还定期参加那刊物编辑部举办的“情感沙龙”,为情海中挣扎的痴男怨女们解疑答惑。

她告诉静好,即便在自己人在英国,那刊物仍然每周定时给她发邮件,她看完了发来的“倾诉”内容,再写好800字左右的“快乐处方”,发邮件回去给编辑,刊登在以她名字为招牌的“何惟真情感在线”专栏上。

在北京,她的每期“心理处方”可以拿到260元稿酬,她人来了牛津,不知为何,编辑部就无端把稿酬升高为360元了。大概他们是希望何老师不要忘情于英伦田园,回绝他们的要求,坚持在外出期间继续发稿,就多给了点“异地差额补贴”?

编辑部每月结算一次给她汇到银行卡上,两个周的稿酬720块钱人民币,就足够何老师在牛津或者伦敦买一件不错的OASIS(英国品牌名)或者ZARA(西班牙品牌名)连衣裙。没料到英国的物价比北京低这么多,何老师很惊喜。

那些个批量生产的英国高街品牌们(在每个城市最繁华的高街上设立*店的平价流行品牌们),一旦到了中国的百货公司、高级商场里,不知为何,轻易就能摇身变作高档品牌和高价货,价格也令人叹为观止,让人费解。

何老师开玩笑说:“要是总能这样,挣我们家白老师说的‘北京镑’,在英国花,还挺好的呢!”

不知不觉两人聊到了何老师的专业研究上。何老师讲了好几个故事给静好听,都是些奇怪的男女感情故事,但是仔细分析这些事情,也都有发生的逻辑性。

静好换了一壶茶,重新烧热水,在水流冲击着不锈钢热水壶底部发出的啪啪和哗啦声里,她听到何老师用很温暖的声音缓缓地说:“虽然没有灵丹妙药,但是,我就是一直在告诉那些觉得自己很受伤害的人,一定要立刻停止沮丧,不必总是停留在受伤害者的状态,CHEER UP(振作起来),开始新生活。”

静好问:“他们能做到吗?”

何老师说:“很难的,甚至有的人为此一生消沉。所以,‘受伤的人’如果不振作起来,接下去就是抑郁症在前面等着,停留在伤感状态完全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戕害,当然,重新活起来,必然有一个艰难的过程……”

静好说:“活着真不容易,光是感情变化或者挫折,就这么折腾人。”

何老师说:“可不是嘛,所以管理好了自己的感情和婚姻,真的很重要。我们这些所谓的提供‘心灵鸡汤’的人要做的,是帮助很多人走出心理困境和窘况,而不是单纯咨询离婚或者不离婚那么简单。”

静好好奇:“哦,那该怎么个‘管理’法儿呢?”

“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坏;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不能太聪明,也不能太傻。不能太自在,也不能找不自在!”何老师有点故弄玄虚,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捂着嘴笑开了。

“嗨,您这多像算卦的呀!”静好说。

“呵呵,能管理好自己情感和婚姻的人,至少还是要懂点心理学。”何老师笑起来。

两人拉拉杂杂又聊了一会,白老师回来了。他用双肩旅行包背着两袋子有机土豆,推着他那二手山地自行车,使前轮儿顶开院子的木门,擦着汗走进灌木丛围起来的院子里。

他一边往后院推自行车,一边扭头朝屋里说:“何老师呀,我这回终于买上您向往已久的打折‘奥该尼克歪极特包兹’(ORGANIC VEGETABLES:有机蔬菜的复数形式)喽!”

白老师把自行车在院子里的大阳伞下搁好,走进餐厅,一脚踏进来,正巧赶上白老师在对静好说:“反正这个世界上就两种人,男的,和女的,所以不管男人喜欢女人还是女人喜欢男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包括外遇、婚外情等等你可能认为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无非都是这种事情发生在了对某些人来说并不合适的时间点上而已 ……”

白老师提着满当当的购物袋,一边取出东西往冰箱那边去,一边插话说:“我的何老师呀,在这里,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也是正常的哩!”天天收听收看BBC,初衷当然是为了练习英语听力和口语,不料却受了些观念影响,白老师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认为同性相恋的人首先是患者,其次大逆不道了。以前他觉得那些人抓住被判刑都是应该的。

之前白老师说过,在他老家县城的一个公园里,三四年前,保安抓了疑似在树林里乱搞的三对儿同性,其中还有两位是六十岁的老头儿,尽管两人都说“裤子穿的好好的,拉链也拉着,什么也没弄”,仍被关了半个月,挨了不少揍,挨揍理由之一就是“没弄是还没来得及弄,不然你老不带彩的这把年龄干嘛穿条女式牛仔裤?还抹了口红?手腕上戴着女式手表?”半月后小范围在社区内游街,当时没人不认为这是“绳之以法、大快人心”的。那时侯的白老师觉得:“这些人,就该抓起来!败坏社会风气!”

白老师自己肯定也没想到,这次来英伦高访的收获之一,竟然是在这方面的意识变化。老白有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潜移默化的,悄无声息的,咋就被“和平演变”了呢?而白老师常常考虑的是,等回了国和别人交流起来的时候,可不敢提这方面的思想动态,那不和《围城》里方鸿渐讲座里胡说八道提到梅毒一样不妥了!

何老师回他一句:“原本自古有之的事儿,就你土老帽儿似的一直大惊小怪!还号称是名校博导呢!”

白老师笑笑,说:“不扯那些,今天去买菜,有趣的很,你们猜我碰到谁了?”

何老师问:“谁?外国人?”

白老师说:“同胞。”

静好摇头,她猜不到是谁,如果是住在这房子里的人,那就是陈先生或者李若诗?可是这有什么趣?还需要猜吗?但是这房子以外的同胞,大家共同认识的有谁呢?白老师为什么说遇到了有趣呢?

何老师说:“老白你别装神弄鬼了,咱们在这里一共认识几个人?到底是谁?”

白老师这才说:“买土豆时又遇见张老师了,真是有意思。”

何老师说:“那他从咱们这里走了,也去了超市,你俩前后脚。”

静好说:“碰到张老师有什么惊奇有趣的呢?他去买菜,不也很正常?”

何老师说:“不过刚才,他是说要回去忙资料的事儿吧?”

白老师说:“关键是,两公斤一袋的土豆我搞了两袋,他一下子买了四袋子,双肩大背包撑得满满当当的。他那四袋子土豆太沉了,背在后面压得他几乎骑不动,所以我一直跑在前面……”

何老师听了很诧异:“每个周四都有打折菜的,张老师不知道吗?他干嘛一下子买那多土豆回家?会生芽的,搞不好还会烂掉好多呢!?”

静好捧着杯热红茶,歪靠在餐桌旁,也纳闷儿:白老师买回来的土豆是要和陈先生分着吃的,还时不时会送给她和李若诗几个煮熟了的做沙拉吃,那一袋子可是两公斤四市斤,不要说四袋子,两袋子就是四公斤八斤,非常多呢,摊开了能在厨房地上滚一大堆,跟乒乓球训练室地面上乱滚的小球似的跑得到处都是。再一个,就像何老师说的,每个周四都有打折蔬菜,张老师一次就买回四袋子八公斤土豆干什么呀?八公斤,就是十六市斤呀。恐怕大大小小四五十个土豆,提一下都沉得不得了,更别说背在身后,骑着自行车,一路蹬着大上坡回来了!

难道张老师打算备足粮草,窝在家里进一步研究英国法律,为即将到来的新官司冲刺吗?

“说不定他们两口子打算顿顿吃土豆,蒸着吃,煮着吃,炒着吃,炸着吃,菜、粮全部都是土豆了,这样就不用浪费时间出门了,是在为打新官司做准备吧?”何老师说。

“搞不懂,咱弄不明白,难道是打算做土豆干或者腌土豆什么的特色小菜儿吗?惟真,听说过有这些做法吗?还是打算种到后院儿里?可是那些能做种子用吗?……”白老师和何老师两口子琢磨不出来,两张高级知识分子的脸上满是困惑的表情。

这一次,大家的想象力还是不行。其实是从这四袋子八公斤十六市斤土豆身上开始,张老师向房东陈先生陈盛世学习,做起赚钱的买卖来了。因为买一赠一,他买了不少土豆回去,一进门就原价卖给一个初来乍到的中国房客童博士。然后回房间关上门和自己老婆吹嘘:“呵呵,咱们开始赚外汇了!”

35,又去伦敦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静好作为助手和哈瑞一起坐火车去伦敦参加讲座,静好帮哈瑞提着两个黑色资料袋,哈瑞自己背着电脑——资料轻一些、电脑沉一点。静好觉得既然收了补贴,就要干活儿,几次要帮他背电脑,他都不肯。

到了讲座现场,静好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哈瑞把讲台上的矿泉水换成了瓶装苏打水——哈瑞有个习惯,上课或者做讲座的时候,只喝好多人一口都吞不下的难喝的苏打水(泡泡水)。他不喝矿泉水,也不喝别的甜味饮料。可是那种苏打水好多人喝了极易放屁,效果立竿见影。所以静好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哈瑞在讲课和讲座的时候,会爱喝这种东西——嘴上不停地说话,肚皮里头却像接连做化学实验,生烟冒泡、叽里咕噜。

讲座活动很成功,结束后,时间还早,静好说自己要去商业街帮朋友看几样东西,哈瑞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两人分头行动,约好时间在维多利亚中心车站汇合一起回牛津。

谁知,哈瑞很大方地表示,没关系,反正自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忙,毫无疑问可以陪着她一起去皮克迪利和牛津圈那些个商业街,正好自己也好久没去转转了。

两人在伦敦的皮克迪利一带和牛津圈街区上肩膀离着老远地逛了一阵子,又去了奢侈品聚集的新邦德街。

静好在BURBERRY店里选了三四个皮夹子,拍照片发微信图片给陈栋梁,陈栋梁马上转发图片问了处长荣胜利,定下了要买什么,又微信告诉了静好,静好帮他们买了他们选的两个皮夹子。

走出了BURBERRY店里,哈瑞耸肩撇嘴,牙疼似的,问静好是什么朋友要买这些精致的贵玩意儿?

静好含含混混,没说出是自己男友,只说是国内的一个朋友。

哈瑞半开玩笑地说:“你们中国人真是有钱,这些东西现在都被你们亚洲人和那些中东人买回去了,英国人都不太买这些,以前南涌镇也喜欢逛这些奢侈品店,看来尤其你们亚洲人喜欢这些东西。”

静好愣了一下,看看哈瑞,明白他是在讽刺中国人的盲目高消费,虽然自己也完全认同他所说的,可是还是有点不想附和他,的确好多中国人大概刚富起来,口袋鼓了有钱了,消费不理性,不过钱是人家自己的,人家爱买什么买什么嘛,这别人怎么管得了?听到“南涌镇”,是哈瑞和她说过的前韩国女友,她有点敏感。

静好开玩笑说:“可是您不觉得,我们中国人这种消费,对全世界经济都做了巨大贡献呀,不是吗?”

哈瑞耸耸肩膀说:“是啊,是的,呵呵。”

之后两人坐出租车去了大英博物馆,在里面看木乃伊,看希腊神庙,看中国唐三彩,消磨了两三个钟头。

出来后,哈瑞带着静好去了大英博物馆附近的一家中餐馆吃晚饭,刚坐下,哈瑞告诉静好,自己跟她提起过的“南涌镇”,就曾经在这家餐馆里工作过,是服务生,不过只是她在伦敦的大学学作曲的时候的兼职工作。

静好有点纳闷,不知道哈瑞今天到底什么意思,怎么总是会提起那个韩国前女友啊,刚才说到买奢侈品提起她,现在找个地方吃饭又提到她。还找她曾经打工的饭店来吃饭。有点莫名其妙的。

静好岔开话题,聊到了英国人的饮食习惯——全世界除了德国人,大概就是英国人做饭最难吃吧……

静好不太想多听南涌镇的事情,她觉得那是哈瑞的隐私,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有极强的好奇心,很想知道他们到底交往到什么程度,现在是否还在交往?是藕断丝连?还是彻底掰了?但是这些内容又不能直接问。

静好端起一杯柠檬水喝了一口,抬头看看哈瑞,哈瑞一脸平静,静好拿起一根吸管,咕噜一声用吸管吸了一口柠檬水。对面的哈瑞面无表情,也端起柠檬水,咕噜咕噜吸了几口。静好突然感觉,自己其实是猜不透对面这个英国男人的心思,他似乎太老练,又像是太单纯,完全弄不懂。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技巧和能力,她只和老同学陈栋梁交往过。

36,前女友南涌镇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从伦敦返牛津的回程火车好像进了魔法通道,静好感觉跑了好几倍的路和时间,那么慢,总也不到目的地。

次日,静好在牛津城中心的一家图书馆里找资料,巧得很,她一下子看到了哈瑞编写的一本新书摆在架上。

取下来,打开,她看到前言里,哈瑞写着“感谢 Nan Yongzen(南涌镇)在我编写这本书期间,所给予的情感和道义上的支持”——又是南涌镇。静好想了一下,翻到最后一页,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她又翻到第一页——她找出版时间,她忘了英国书和中国书是相反的,英国书的数据信息放在最前面,她看到了:这本书是一个月前刚出版发行的。

静好马上联想起哈瑞在火车上说过的南涌镇,还有前一天两人在伦敦,哈瑞好几次睹物思人跟她讲起过的“南涌镇”。

静好有点纳闷,按照哈瑞说过的故事,那个韩国女人难道不是完全将哈瑞当成了一个临时的替代男友吗?每次她的前男友重新出现,她就将哈瑞给扔在一旁了。那为什么哈瑞还要在新书里写这样情深意厚的致敬前言呢?

是哈瑞重情重义,还是他实在是太孤单了放不下这个曾经陪伴自己一段岁月的人?还是,他对她就是情有独钟、难以忘怀?还是,他们其实一直没真正分开?

她用手机对着这段前言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把书放回了原处,闷闷不乐地坐回了阅读区域里自己刚才坐的那个小隔断里,继续翻看着刚才找来的一些资料。看了一会书,又忍不住打开手机,看刚才拍下的那张照片——感谢Nan Yongzen在我编写这本书期间,所给予的情感和道义上的支持……

一字一字看过,再重新一字一字看一遍,静好眨了眨眼睛。什么叫“情感和道义上的支持”?这话说得好沉重呢。

回到校园,去哈瑞办公室单独上课,讨论功课结束,临走的时候,哈瑞又拿出了他记录中文的那个大笔记本,念起那段诗经《关雎》请静好给他矫正发音。

静好赞美他说:“您的读音真是越来越好!越来越棒了!”哈瑞高兴得很,说自己天天练习三次呢。静好微笑了一下。

静好原本都起身要走,想了一下,又坐下,借机以这首中国人的爱情诗为由头,很委婉地问哈瑞,既然哈瑞从这首诗里看到了中国人的爱情观和态度,不知道在他看来,中国人和英国人对待爱情的态度有没有很大的不同?英国人对待爱情的态度又是怎样的?

哈瑞很认真地回答:“每个英国人的爱情观肯定不尽相同,不过,英国人崇尚对待爱情认真、忠贞的态度,从莎士比亚时代的爱情诗也能看出的。这点和中国人应该是很相像的吧。”

静好说:“这么说的话,全世界的人其实在这个问题上都相似,尽管民族不同、国别不同,但都崇尚‘对待爱情认真、忠贞的态度’。”

哈瑞说:“不过有些人不如有些动物执拗,比如天鹅,死了或者失去了一个伴侣,便从此独自游弋,不会再寻找第二个伴侣……”

静好第一次听说:“是吗?天鹅是这样的?”

哈瑞说:“当然,它们的‘感情专一’,或许只是我们人类想象出并赋予它们的……”

静好又问:“我听说,英国作者有这样的传统,喜欢把所有的恋情,包括单相思甚至是,甚至是婚外恋,都放在自己的作品前言里,做个纪念?是这样吗?”

哈瑞脸上没有表情,挑了一下眉毛,眉心轻微抖了几下,他心里猜到她指的是自己的新书,以及新书上的那段话,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低头说:“不能说是传统吧,但是有些英国作者是有这样的习惯,某段生活里有值得纪念的事情或人,某些日子是值得纪念和感谢的,那么他们可能就会把书献给某人或者某段时光、某个地方,等等,仅此而已。”

静好琢磨着哈瑞的话,低头沉思。

哈瑞又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不过往往作者写下某些文字时的感受,并不一定完全符合他们拿到书时的心境,例如,我有一本书的文稿,是一年多以前就交给出版社了,可是在这一两年里,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

哈瑞的话像是在暗示着什么,静好似懂非懂,琢磨不透。

哈瑞一摊手,问:“呃——,那你们中国人呢?”

静好回答:“哦,我父亲也出版过好几本书,不过都是些生硬、不太有趣的理论读物,印刷的册数很少的,也没有这种致敬前言。再一个,中国作者好像很少这样做的,当然我知道的也很少,可能中国人比较含蓄吧。”

这时候后面来上课的学生敲门,静好一看表,才发现自己的课已经比正常时间延长了十几分钟了,要耽误人家后面的同学了,她赶紧起身跟哈瑞道谢、告辞,离开了哈瑞的办公室。哈瑞点头告别,一脸的平静。

校园里,从哈瑞办公室出来,静好正打算拐弯走向对面那条路,竟然在草地旁邂逅梅奥,这实在是意外,梅奥请静好去咖啡馆坐一会儿。

梅奥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错,在牛津北边的那所雷丁大学做助教应该还挺顺心。她告诉静好,自己这次是回牛津来看几个朋友参加当天划船比赛的,听说布鲁克斯队很厉害,之前有两名成员曾经参加过你们北京2008年的奥运会呢。

聊着聊着,梅奥和静好就难以避免地谈起了哈瑞。

梅奥问:“哈瑞教授挺好吧?”

静好看看梅奥,说:“应该挺好吧,我刚刚上课时看到他,我看他还挺好的。”

梅奥带点忧郁的表情说,哈瑞身上有一种孤独感挺吸引人的,也挺吸引她的,因为她觉得自己骨子里也是个孤独的人。

静好笑梅奥“多愁善感”,静好并不确切知道梅奥竟然一直偷偷爱慕哈瑞,只是觉得梅奥对哈瑞很崇拜,所以她没真正理解梅奥的意思。

静好开玩笑说:“你们都是电影学者,你们肯定有惺惺相惜的那种小情怀吧。你们都是太清高,自找孤独。”

梅奥没有解释什么。

分手前,梅奥邀请静好也去观看划船比赛,说非常壮观,一起给她朋友加油去……静好看看表,离着比赛还有两个小时,于是和梅奥约好时间在教堂学院附近的河边见面,一起看比赛。

静好和梅奥分手后,顺路先去了超市,买了好多日常吃的东西,牛奶、水果、面包之类的抱回家,刚进门把东西放到餐厅,梅奥给她发来了短信,嘱咐她提前一点,别去晚了没地方。

静好赶紧上楼到自己房间放书包,看到李若诗房门开着,便多了一句嘴,问李若诗是否一起去看比赛。

若诗一开始这样说:“不去,我的脚好像还没完全好,走路多了有时候还疼呢,不敢去人那么多的地方。”

静好去楼下厨房简单做了点东西吃,出门前和若诗再见:“那我去看比赛了。”

若诗这时又说:“不然我也去吧,你等我一下啊。”

静好问:“你怎么回事儿?刚才不是说不去吗?再说你要去也不早点决定,我现在是要出门了,你午饭怎么吃?”

若诗说:“我今天起床晚,我吃的brunch,一天吃两顿就可以。我是觉得机会难得,我也去看看吧,从来没在现场看过,又不要门票为什么不去。”他急急忙忙换了衣服,两人出门。

静好开玩笑说若诗:“你呀,看外表是洋乎的很,简直是国际范儿的阳光青年,可是实际呢,你土洋结合中西合璧,各种毛病都不缺了。”

若诗说:“你怎么这样说我?”

静好说:“你是不花钱的事儿,都来者不拒,一琢磨看热闹不花钱,脚疼也要去,跟网上说的,有些明明挺有钱的中国老年人跑到美国教会领救济面包一样;同时呢,你还搞开brunch这些玩意儿了,其实是爱睡懒觉,起来就过了早饭点儿了,没办法才合二为一,你不是土洋结合各种毛病不缺是什么?”

若诗说:“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有一个经济实力强的家庭给做后盾啊?我这是没办法,必须自强不息,我有时候吃brunch,也是为省下一顿饭,尤其我打工的时候,下午就去麦当劳吃了,等于节省了两顿!”

静好根本不信,说:“你家里经济实力不强,你来这里读本科啊?再说你怎么会拿我当例子,我爹妈穷教书匠而已,我们家哪来的经济实力?”

若诗咽了一口唾沫,想说点什么,没说出来。

静好和若诗两人先公交,再步行到了河边找到梅奥汇合,早已经是观众好几层。牛津这种地方,全城加上郊区,一共才十五万人,除了草地嘉年华,很少看到这么多人聚在一起。

观看比赛的时候,静好突然不经意间看到了对面:哈瑞怎么也在,只见他和一个亚洲女子坐一起,正在河对岸观赛,哈瑞似乎对那个女的很热情、很照顾、很礼貌,帮人家拿了一杯热红茶或者热咖啡之类的热饮,那不认识的女子接过饮料时,不小心洒了一点在衣服上,哈瑞还细心给她递纸巾,更让人吃惊的是,哈瑞还帮她擦衣服上的茶水......

那女的是谁呢?她突然觉得胃有点不舒服。静好不想刻意看对面,但是一抬头总能看到哈瑞和那个亚洲女人的位置。

她对李若诗和梅奥说自己突然胃疼,要先回去。梅奥和若诗问是否需要送她,她说不用,自己走走就回去了。

静好悄悄走了,脸上带着淡淡的失望和怀疑,一阵风吹得她披头散发。她经过一片牧场草地,草地是油绿色的。她回忆着刚才和之前的各种情景,猜测:这应该就是哈瑞的那位前女友,就是书上写的那个人——南涌镇,令他念念不忘的人。

这么说,他们两人肯定一直交往着!可是如果是那样,他为什么要故意约她大雨中看电影?还让自己做临时的助教陪他去伦敦参加讲座?难道真的只是临时找不到别人了?怪不得他那么认真地说还要多给自己50英镑做工钱呢……

想来想去,静好有点生自己的气。自己想多了,哈瑞应该没有别的意思。自己自作多情。

河边,哈瑞陪着那位亚洲女子看比赛。

不宽的河面上几支赛船你追我赶,浪花四溅,上下翻飞,赛船一会儿这艘在前,一会儿那艘超越过去。

水面上,赛艇中,划船的个个是肌肉帅哥,在船上挥洒着他们旺盛的力气和荷尔蒙,岸上欢呼声、“嗨嗨”的加油声阵阵沸腾,好不热闹。

哈瑞客气礼貌地起身对那亚洲人面孔的女士说,自己要回去准备一下次日的工作,就此别过,很是抱歉,留下她一个人看比赛。

那人当然不是哈瑞的前女友,她只是来做学术交流的一位中国学者,赶巧了这几天来学校做访问,对划船比赛很感兴趣,学校的国际交流中心于是把任务交给了同专业的哈瑞,哈瑞出于礼貌,买了热饮,热情陪她一起来观赏这负有盛名的划船比赛。

一听哈瑞有事要走,女学者赶紧礼貌地表示,没关系,自己认得路,一会看完比赛,去超市买点东西就顺原路走回去,让他放心。

哈瑞点点头,行动儒雅缓慢地离开了。

李若诗看划船比赛看得不亦乐乎,谁料起身给参赛者喊加油的时候,人太多,他没站稳,不小心又崴了一下原本就没彻底痊愈的脚踝,“哎呦哎呦”赶紧扶着栏杆……

静好这时候已经穿过玉米市场大街,走回到宽街上,脸上好像受了委屈一样,嘴角闭得紧紧的,低头走着。

路过布莱克威尔书店的时候,她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书店里面,停了脚步,忍不住拐进去,到咖啡角落里,要了一杯大号的热巧克力,一个人坐在书店的沙发上。

静好内心渐生对哈瑞的仰慕与热情,甚至偶尔有砰然心动,她自己是明白的,但是刚才的画面,给了她当头一盆冷水,也让她有点疑惑不解。

她有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她和陈栋梁认识这么多年,父母亲是希望她和陈栋梁成家的,她却不想和陈栋梁结婚。她几次想分手,却没分成,虽然没明确分手,但是陈栋梁越来越市侩,不符合她心目中的愿望。她当然更喜欢与哈瑞在一起交流,她甚至也考虑过,等毕业后,自己真的和哈瑞交往的话,父母亲能接受吗?

可是,现在看来,琢磨过的这些事儿,全部毫无意义,根本就是“拨火棍子一头热”或者是陈先生口里的“热脸贴人家凉腚上”……

哈瑞和中国女学者分手后,也沿着静好走的这条路往回走。其实并非巧合,这条路是他们从河边步行回校园的最短的一条路。

路过宽街上的这家布莱克威尔书店,哈瑞也习惯性地朝书店望了一眼,透过玻璃墙,他看到了静好坐在里面。静好一直低着头想心事,没注意到玻璃墙外的哈瑞。

哈瑞距离咖啡馆的玻璃墙越来越近,他停下站了片刻,一直看着里面的静好。静好竟然毫无觉察,在盯着什么东西发愣,眼神一动不动。哈瑞略一迟疑,也推门走进了书店。

他主动过去跟静好打个招呼,因为不知道静好刚从划船比赛上回来,便建议她到河边去看看比赛的热闹场面。

静好客气地说,自己刚去看了,还看到了很精彩的画面,实在是太热闹了,自己不喜欢热闹,就早点走了,现在很好,这里清净了很多。

哈瑞并不知道是自己陪着女学者观赛引起了静好的误会,还以为静好真是不喜欢河边人太多带来的聒噪……

两人聊了点别的,正说着话,静好突然收到李若诗打来的电话,让她赶紧回去接他,他的脚腕伤刚好又崴了脚踝,疼得自己走不了路,现在他想回去。

静好说:“若诗,你干脆打电话叫一辆出租车行不行,我再走回去,快走,也要七八分钟呢。”

李若诗说:“打电话叫出租车,至少要花我10英镑,你活动活动,回来接接我,扶着我咱们一起去坐公交车,你有年票不花钱,我自己没买年票,需要花两英镑,可是这一下子就省了8英镑,别忘了去麦当劳打工一个小时都赚不到8英镑呢。”

静好直摇头,拿若诗没办法。她转身跟哈瑞解释说,自己的一个朋友突然有急事找她,她只能先走,很抱歉。

见静好要走,哈瑞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本自己的新书送给静好,说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提前送给她。

静好错愕惊讶,哈瑞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日?再说自己的生日还有半年多呢。哈瑞说,自己是从静好的Facebook里看到她注册的生日很快就到了。静好赶紧感谢他。

其实,静好自己都忘了,那个Facebook里的生日,是妈妈和陈栋梁的生日,他们俩恰好是同一天。很多人不把自己生日放进QQ或者Facebook档案里,而是把比较亲近的人的生日写上,既是一个提醒,也是避免透露太多个人信息。静好觉得没必要跟哈瑞解释得么仔细,收下了书,连声道谢。她翻开书,看到扉页上写着“To Jinghao”,还有中文:“致 静好,祝你不停快乐。”字迹故意写的圆乎乎的,很好玩。

旁边还画着一个小太阳。落款是:Harry。

静好看到“不停快乐”,马上笑了,哈瑞学了这么长时间中文,他是故意这样写?还是他以为这样写是对的?虽然语法上没问题,但是什么叫不停快乐?这样讲中文,多少是有点问题的,至少中国人不太会这样写祝福。

静好想起听来的一个华人房东的故事。说是他教他出生在牛津的女儿说中文:争先恐后,就是怕慢了、抓紧时间的意思,房东让女儿造个句子,结果女儿说:“每天傍晚,我的妈妈就争先恐后回家里了......”这和哈瑞的“不停快乐”,好像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若诗又发微信催静好,静好赶紧和哈瑞告别:“谢谢您的礼物,我朋友着急了,我得马上去。”

静好一路小跑,呼哧呼哧赶回划船比赛的观赛岸边,扶着若诗朝宽街方向的汽车站走来。

哈瑞一直没离开,坐在书店的咖啡区域里看书喝咖啡,十几分钟后,他透过大玻璃墙,看到静好扶着李若诗正从远处走过来,朝着附近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尽管哈瑞知道玻璃墙局部反光,从外向内,需要仔细看才看得到里面的人,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朝着墙角又靠了一下,这样从外面看里面,几乎看不到他。

李若诗脚疼得厉害,一路都靠静好搀扶着,静好还特意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好让他舒服一点。

坐在大玻璃墙里的哈瑞看见了这场景,联想起憨豆讲座那天,正是这个男孩和静好一起在咖啡店吃饭,然后两人一起去听讲座,路上有说有笑的,讲座结束后他俩也是一起走的……

现在又看到两人脑袋靠得那么近,谨慎的哈瑞竟然又增加了几分猜测和疑惑。

37,想家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都折腾到下午快三点了,静好才扶着李若诗坐公交车回了海德里道28号,陈先生不知为何恰好在房间里待着,闻讯提着小药箱子下楼,在餐厅里帮他贴膏药、正骨。

大家都很惊讶陈先生还会这一手儿,陈先生嘿嘿笑笑,讲起自己十年前来英国后,为了谋生,几乎能干、敢干的活计自己都尝试做过,甚至没接受过培训就敢给人剃头收费,还跑到伦敦唐人街去跟有名的华人李老伯学过正骨和挖鸡眼……

白老师感慨:“小陈儿你可真的是不容易、不简单……”

静好在餐厅喝了杯水,上楼回到房间里,从包里掏出哈瑞刚才送给她的书,打开,又看到了“致 静好,祝你不停快乐!”这个奇怪的祝福,这也又提醒她一下子:妈妈和陈栋梁的生日快到了。

她翻开手机微信,给陈栋梁发了视频聊天。

静好说:“陈栋梁,你和我妈生日快到了。”

陈栋梁说:“是,真快,一年一年的。生日礼物我就不要了,再麻烦你去帮我买个东西吧,回头我给你钱。”

静好说:“还要再买那种东西啊?”

陈栋梁说:“上次托你去伦敦名牌店买的两样东西,我们处长荣胜利很满意,两样的价钱加起来,他说比在国内相同店里买一样东西贵不了多少呢,等于赚钱了,让我好好谢谢你,呵呵。”

回想哈瑞在BURBERRY店门口说的那些话,静好挖苦陈栋梁说:“比国内便宜那也不值,人家英国人都不买那些东西,就是你这样的中国人和那些中东人喜好这些,我去的那天,LV和BURBERRY店里,全是中国顾客。我觉得人家怕是赚了我们的钱,还都在心里笑话我们‘人傻钱多、土鳖’!”

陈栋梁说:“我们才不傻呢,同样的东西,比在国内便宜老了,为什么不买?我们最多是‘又土又精’!你再帮我去LV店里买一条男士腰带吧。”

静好不解,问:“腰带?大Logo那么明显,你也不嫌恶俗?电视剧里头,不是贪官就是暴发户才用这玩意儿!”

陈栋梁说:“嗨,我自己才不用呢,是想送给我们处长,联络感情呗。”

静好说:“就算比国内便宜,也至少五千多人民币呢,有必要吗?”

陈栋梁说:“正因为五千人民币才买呀,送人嘛,就是因为贵,人家才觉得你是真感情,是心意。再说在国内至少要八千!”

静好说:“等我再去伦敦的时候,帮你看看吧。”

陈栋梁说:“好。哎,是角度的原因吗?我怎么觉得你瘦了。”

静好说:“我好像是瘦了一点,也不知道为啥,你看起来可是胖了,脸好像近来有点发福。”

陈栋梁不太在意:“发福就发福吧,别忘了我这也三十多了,马上当处长了,太瘦是不是也不好看,人家会说‘尖嘴猴腮’的。”

静好说:“你还是应该多运动,多活动,年龄和胖瘦也没直接关系,主要是体态要健康。”

陈栋梁说:“行,我这边有事儿了,你忙你的吧。”

陈栋梁那边是晚上九点,他正在外面参加饭局,这是故意出来,走到饭店外面的一小片空地上,和静好视频。说完了话,马上快步返回小包间,不是继续喝酒,而是和饭局的人们道歉告辞,因为他今晚还有一个荣处长的饭局在等他去,他必须去。

推行八项纪律,反腐搞得厉害,现在聚会都选在一些隐蔽不显眼的地方。只见一辆黑色旧帕萨特拐来拐去,进了这个海边的高端别墅小区,在一个别致的门头前停下,门上写着:石船Sushi,显然这是一家日式料理店。荣处长从黑色帕萨特车上下来,今晚他也是两个饭局,他也是刚刚转场过来。

荣胜利刚走进饭店,陈栋梁也到了。这是一间榻榻米包房,他们都把鞋子脱在进门处。屋里的三个客人起身欢迎荣胜利和陈栋梁。

荣胜利说:“小陈咱俩前后脚,我也刚到。我刚才那边怎么也走不了,他们按着我不让走。”

大家都笑。

陈栋梁赶紧朝屋门外喊服务员,来给处长倒茶,然后请示了一下处长“您看再加点什么”,出来穿上鞋去点餐处加新菜……

荣胜利竖起大拇指向其他客人夸赞:“看看我们小陈,马上就是处长了,人家不仅没骄傲翘尾巴,工作还更到位了!”

几个客人看来都是老朋友,对荣胜利和陈栋梁都熟悉,等陈栋梁点菜回来,马上举杯庆祝“小陈高升”,把酒言欢……

放下电话,不知怎么,静好突然想念父母,甚至也有一点想念陈栋梁,坐下学习,翻书、写作业,都不安心,又到楼下冲了一杯热巧克力端上来喝了,还是坐立难安的。

她干脆换上了一套运动装和运动鞋,出门跑步……

一路跑过牧场、石子路、木桥、南公园、宽街、高街、马斯汀路……她跑累了就停下来走一会,拍拍街景……

一路的风景如画,就那么随手一拍,每一张都可以做明信片。

天天生活在这里,这么美的环境,但依然有身在异乡的清晰感受。这里当然好,以后走了,也会非常怀念往日时光,只是好归好,仍然是异乡。静好没有“留下”的打算,她一直计划读完书就回国,回她自己的城市。可是现在,她不知为何,对这座牛津城有越来越多的依恋。

牛津的天空高远透亮,日光利剑一样穿透云层,渐渐日光偏西,成了傍晚,再变成夜晚。深黑蓝色夜幕下,在牛津市中心街头的一家酒吧里,静好和梅奥正在一起喝小酒。

真是难得,两人竟然都穿着小礼服一样的衣服,天气已经挺凉了,但是她们仍穿着大高跟的露趾凉鞋,露着红艳艳闪闪亮的脚趾甲。牛津当地的女孩子去酒吧聚会就是这样,她俩学她们的。

酒吧里其他的男女学生们,不管亚洲、中东还是美国来的,也是如此,要么奇装异服,要么像礼服,似乎和白天大街上、课堂里那些严谨认真、穿着朴素的自己,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在酒吧里尽情宣泄、胡闹,一个个扭腰摆胯跳得正欢,突然过来一位,拥抱住其中一个,直接往头上浇酒,那人顿时头发贴面,下巴滴酒,他抹一把脸马上报复回去,那个人下巴也滴酒了,周围一帮人大笑……大概白天学习太累了,这些人晚上跑到酒吧里放浪形骸,释放压力。

灯红酒绿中,静好喝多了一点,跟梅奥诉说自己的苦恼:“梅奥,我突然想家了,非常想我爸妈,非常想。”

梅奥说:“你呀,过一两天就好了。有时候是会这样的,很正常。连我妈妈爸爸在巴黎,这么近,我有时候都会很想念他们呢。”

静好又说:“还有,我怎么感觉我那个老同学,或者说男友,变了呢,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问题,我以前以为他是A,可他其实一直是B,是我的问题......”

梅奥笑,说:“你呀,有男友就很好了,不要这么多抱怨,看看我,喜欢一个人,人家连理都不肯理我。”

静好问:“真的吗?英国人?”

梅奥点点头:“是的,英国人。”

静好说:“英国男人确实让人捉摸不透呢……”

梅奥说:“你也交往过英国男朋友吗?”

静好赶紧说:“没有,只是看小说和电影,觉得他们心思太缜密,不好交往。”

梅奥说:“是啊,我确实是仰慕着这样一个人,他却对我视而不见,甚至有点厌烦我,其实哪怕他好好和我说话,委婉地告诉我他并不喜欢我这种类型,我也会很开心地接受,但是他就是非常冷冰冰的,躲避我。我真苦恼,谁能懂我的心境呢?”

静好用英文开梅奥玩笑说:“也许月亮最明白你的心了。”

梅奥大概从来没听说过这句话,反复问静好:“为什么……”

静好告诉她:“因为你可以和月亮讲所有自己的事情,讲心里话啊,它当然就最懂得你。”

酒吧窗外,牛津的夜空,果真有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月光洒在酒吧这条小巷里,有橘色路灯、黄色石墙、一百年前的房顶、小格子木窗户、石头台阶、碎石路,像极了一幅老油画。

同在这大月亮底下,哈瑞这时候正在自己家的浴室里用莲蓬淋浴头洗澡,他的身材已经是中年人的身材,不过胸肌依旧存在,六块腹肌虽然不明显了,但仍若隐若现,只是大概这部位晒太阳的机会少,皮肤太白,不是时髦的富人们的古铜色。到这把年纪,还有点腹肌和胸肌,得益于哈瑞从12岁开始的男孩学校集体生活——每天雷打不动有四个小时的体育锻炼和活动时间。

细细密密的莲蓬水串从哈瑞的额头滑到脖子,落在他油亮光泽的肩膀上,从后背顺着紧实的肌肤滑落到腰部,他甩了一下头发,那头偏棕色的金发,一甩,在灯光下出来好多光点,那是一颗颗的小水珠,像光一样洒落到这浴帘内的每个角落。白种人尤其显老,哈瑞也不例外,他的脸已经不年轻了,一道一道的褶子。不过,单从背后看,他的身材还是很紧致,有一种成熟的美感。

哈瑞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幅画面:浴帘里,一个瘦削身材的人,正在用这个淋浴头冲水,他只能看到她的后背。这个后背很瘦、有凹陷下去的一条明显的线,她的肩胛骨像两块小翅膀......

哈瑞又甩了一下头发,发梢上的小水珠甩在浴帘上、浴缸中,到处都是,灯光照射下,丝丝雾气在光影中游走......因为猛地一闭眼睛,他满脸都是皱纹和褶子,松开,藏在皱纹里的水珠淌下来。

国内,静好父母正在一家宽敞整洁的大型商场里走着,父亲背着一个大购物袋,母亲拎着一个纸袋,两人走得比周围的人慢。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牵着爸爸的手,两人从后面走到他们前面。

静好爸爸感慨说:“时间过得真是快呀!静好这么大的时候,就在眼前。”

妈妈笑了:“可真是呢。”

爸爸又说:“你还记得她那时候最喜欢跟我出来逛街,不喜欢和你一起,因为我比你好说话,我买东西是无条件的,你买东西总要附带提出要求,呵呵……”

妈妈说:“还好意思说,你有些事情对她要求那么严,可是一说买东西什么的,乱七八糟有用没用的,只要她要,都买!有一回她要棉花糖,你给她买了俩,路上竟然就吃完了,一回家就拉肚子,在门口都憋不住了,直打门……”

爸爸呵呵笑起来。

这番对话勾起了爸爸的回忆:和静好妈妈认识的时候,俩人都是一所新建高校的教师,经同事介绍、撮合,两人就开始交往了。结婚后,起初妈妈是教公共语文的,后来有了孩子,为了照顾年幼的静好和生病的静好姥爷,不方便往返好几个校区奔波,就暂时转到了后勤做行政工作。静好从小是在高校的幼儿园、食堂和父母亲的办公室里长大的。起初学校各方面条件很艰苦,尤其是交通,因为地处偏僻几乎是城市边缘,出门到最近的车站也要走十几分钟,后来随着城市发展,各方面的情况越来越好,大学所在的地段几乎成了繁华地带……静好一天天长大了,爸妈也一点点变老。

静好父母亲在一条木椅上坐下,对面商场LED大屏上,正好在播放着一首英文老歌——You Raise Me Up(《你鼓舞了我》),画面是一个戴着围巾的荷兰老头子在街头唱这首歌,路人被吸引围观……

两人安静地坐在木椅上看着这段音乐电视短片。母亲对父亲说:“真希望她快一点回来,安安稳稳的,和陈栋梁成家,全家人在一起,多好!”

父亲安慰她说:“快了,你别着急。再说你急也没用。”

母亲轻声说:“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是很赞成她去读书,回来都多大了……”

父亲说:“你看你,去都去了,她回来不也才不到30吗?怕什么?”

母亲说:“三十多才结婚,不晚呀?”

父亲说:“反正她有男朋友了,晚一点就晚一点,也不怕别的。”

母亲说:“万一有别的事儿发生呢?”

父亲说:“什么万一?哪有那么些万一?”

母亲说:“不怕别的万一,就怕万一分手,人家小伙子好说,可咱们静好多大了呀?而且是个洋硕士,更加难找……”

父亲笑笑,说:“看你说的,她不就读个硕士吗?那人家那些女博士都不用成家了啊?都单身一辈子啊?”

妈妈说:“那些女博士找对象可不就是很困难!你看咱们学校那些个女单身,大多数还不是因为学历太高?”

爸爸摇摇头:“你呀,一代人管好一代人自己的事儿!你管那么多管得过来吗?”

妈妈说:“你这人,她是咱们的孩子,咱们不管谁管?”

爸爸说:“问题是你管不了的!万一他们就是要分手,那你能管得了?再说他们从小就认识,又交往了七八年了,哪那么容易分手?”

妈妈说:“现在这种事情还不常有?”

爸爸笑话妈妈说:“他们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你真是的,杞人忧天……”

不知为何,静好妈妈近来总有隐隐的担忧,但是又跟静好的父亲解释不出原因,静好父亲说的这些呢也不是没道理,但是她听不进去,一听还着急上火的,生出一股气儿,气谁呢,既气静好,又气老郭,气他们都固执和盲目自信、自以为是,气他们两个都不理解自己的担忧。

38,刘宗宗来了又走了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一栋里里外外都装修得夸张华丽的豪宅里,欧式、美式、中式风格杂糅,这是张意蕴的家,意蕴正给静好发微信:静好,我有个朋友在伦敦做小留学生的监护人,她说最近有个孩子从剑桥转学去伦敦,因为考勤和成绩都不合格,又转到了巴斯,结果还是不行,现在想办法给他转到牛津一所语言学校学语言,要找个放心、妥帖的住处,最好都是中国人合租的,就像你们住的那种,有个照应。你问问陈先生或者其他你认识的中国房东,看看眼下有没有这种房子里的空房间,需要个大一点的、舒适的房间。

两边有八小时时差,中国是晚上,牛津是正午。静好恰好在家里,看到意蕴微信消息,她去隔壁最小的房间敲门——这房间原先是大家的储藏室,后来陈先生搬来住了进去,就成了他的房间了。她敲敲门,陈先生不知在忙什么,窸窸窣窣一番,才开了门,静好站在门口跟陈先生三句两句说了这件事,陈先生很高兴,说:“咱们不现成就有一个大房间空着吗?张树碑走了,就一直空着。我幸亏提前搬进这个小房间了。”

他让静好转监护人电话给他,马上就打电话联系上了。

静好之前没进过陈先生这个小房间,大家有事情都是在饭厅和客厅聊,现在从门口看进去,陈先生房间里,真是很窄,堵得满满的——一张床、一个小书桌、一个两门的橡木衣柜,剩下的空间几乎走不开人了。目测那个衣柜,都够呛能打开门。

静好知道,陈先生选这个条件最差、最小的、朝东北的、只有一个小窗户的房间住,原因只有一个:为了空出大房间来租给其他人,好收租金,多赚点钱。不然谁不喜欢住宽敞、整洁、透亮的大房间呀?但是,陈先生说:“我喜欢住小房间,好收拾,打扫起来也简单,省事儿,我一个人,甜樱也不在,我住大的用不了……”

以前当储藏室的时候,这个房间很宽敞的,现在住人,竟然这么拥挤,这是静好没有想到的。

陈先生效率高,才过了几天,小留学生刘宗宗就搬了进来。

刘宗宗家里请的监护人送刘宗宗来,白老师和她询问这孩子的情况,她悄悄捂嘴告诉白老师:基本是问题少年——他家里父母是暴发户,开过黑煤矿、夜总会、洗浴中心,现在他父亲一切“洗白白”,加盟了当地一家股份制银行,做起金融了。尽管很有钱,宗宗父母有个心病:他俩都只上到初中毕业,特别希望宗宗给扭转乾坤,摘掉“暴发户”的帽子。刘宗宗现在15岁,14岁来英国的,已经一年多,伦敦、剑桥、巴斯换了好几个地方学语言,但他总逃课,基本不去学校,出勤率不够,没有一个学期的成绩是合格的,再这么下去,在英国可就待不住了,后面的留学签证也拿不到了。所以,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换到牛津的一所语言学校来了,但愿这里环境宁静,你们这些住在一起的学者、留学生们也都帮帮他,让他有些改变……

最后,监护人压低嗓子跟白老师说:“您猜他怎么个造法儿?这一年多,包括语言学校,还有日常开销,已经差不多超过300万人民币了……”白老师只是点头,陈先生在一旁听到了,心疼得直咧嘴摇头:“在我们老家那种小城市,这就至少是两三套大房子!”

白老师是知识分子,懂得尊重的力量。他听了监护人的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之后在餐厅里只要碰见刘宗宗,就猛劲儿夸奖鼓励他一通,说宗宗现在是个“英俊少年”,等学成回国,就是“青年才俊”、未来一定是“有国际视野的栋梁之材”。

白老师还故意当着宗宗的面,跟陈先生说:“你没看到克强总理前几天开会,专门谈到‘留学归国创业’的话题了?国家现在非常重视他们这些年轻人,民族需要他们,国家需要他们!未来是他们的!”

陈先生猛一听,一头雾水,愣了。他见过的不争气的小留学生多了去了,在心里他早把他们看扁了、看死了、看成臭不可闻的狗屎了——就是来胡乱花钱、浪费时间,转着圈丢中国人脸的!他可一点也不能把白老师说的“远大前程、报效祖国”和眼前刘宗宗这种孩子联系起来,要说他太太李甜樱嘛,那还差不多。

而刘宗宗从小被骂,被批评惯了,从来没敢想过“民族”、“祖国”有一天会“need him”(需要他),白老师的“高大上”赞美,他也从来没想过会和自己这样的人有一毫一厘关系。在他父母嘴里,他早就是个“败家子”。

现在让白老师说的,他一下子都跟“克强总理的讲话”刮上边儿了,内心受到很大触动,咧着嘴呲了好一会牙,也不知道是觉得白老师说的话可笑,还是心里真有一点高兴,他眨巴眨巴眼睛,竟然跟白老师说:“白老师,我监护人帮我带过来的泰国象米,搁在贴我名字那个橱柜,好大的一袋子,您煮饭的时候随便用,我基本不做饭,是他非要给我买了带过来。”这个刘宗宗平常可是一句话都不爱和别人说。

白老师马上笑着说:“好,谢谢,谢谢宗宗,那我煮饭,你一起吃,不就行了吗?”

大概就是从这天早晨起,宗宗打心底里对白老师有了好感,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和感情,很温暖,很柔软,也很简单,只因为白老师看得上他,看重他,拿他当个有前途的好孩子。其实,谁不愿意被表扬,谁不愿意听好话?

一旁陈先生却是表情微妙,不搭腔,等刘宗宗一离开厨房,便小声跟白老师说:“白老师,您啊,高级知识分子,象牙塔里呆久了,太理想化了。他这种富家子儿,排着队来这儿,就是来丢人的,有一个算一个。”

白老师说:“哎,小陈儿,什么事情都不能太绝对化。”

陈先生说:“您是不知道,多么丢人的事儿他们都干得出,我见得多了!你没听那监护人说,他都被好几个学校劝退了,一年300万,给家里造钱造成那样!还青年才俊呢,就他这样的,十个捆起来,也赶不上人家青年才俊的一根小脚拇趾头粗!”

白老师赶紧摇头,跟陈先生示意小声。

可谁能知道,真怨不得陈先生把他看扁了,宗宗才来这里住了一周左右,警察竟然找上门来,原来他们在牛津城中心闹市区考利路一带抓现行,查到一个贩卖*的印巴人,供出一个中国学生几天前买过他的*,查来查去,通过录像和资料比对,确定是刘宗宗。警察发现他是未成年人,找上门来……

白老师很担心,怕宗宗这次是犯了大事儿了。李若诗在厨房里给大家解释说,在英国,成年人吸食某些纯度等级的*不犯法,但是*种植和交易都是违法的。而刘宗宗是未成年人,买*毋庸置疑是违法。

白老师着急,头上出汗了,连说:“糟了,糟了,糟了,宗宗这孩子!”

结果是,除了因为购买*,还因为刘宗宗之前的出勤率和学习成绩都不合格,移民局取消了他的留学生签证,他一个月内要被送回国。不过这结果可比白老师担心的“关进看守所”之类的好多了。

白老师说:“遣返就遣返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限制人身自由强!”

陈先生说:“我前几天和您说什么来着?您还不信,认为我是门缝里看人,把他看扁了。我还真是高看他了,我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事儿了,我以为至少也得几个月吧!”

监护人不到十天来了两回,上次来送人,这次来领人,进门先和白老师聊了几句,说是来带刘宗宗走,尽快送他回国。

宗宗的牛津语言学习之路,才这么几天,就稀里糊涂画上句号。走之前,白老师拥抱了他,不仅没批评,还对他安慰鼓励了一番:“宗宗,没事儿,正好回去看看爸爸妈妈,吃点好东西,好好调整调整!”

刘宗宗有些伤感,对自己的行为也真有些后悔,其实他买*也不真吸,就是觉得好玩儿,买回来一直藏在衣柜里。宗宗趴在白老师肩膀上掉起了眼泪,越哭越是真伤心,白老师感觉到自己衬衣领子渐渐湿了,心里也不大好受,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不停地拍着刘宗宗的肩膀安慰他。

国内,山西太原的一个县城里,刘宗宗家的大别墅中,红木家具、名贵的摆设、各种炫目的装饰和最新款式的电器,样样东西都贵,凑在一起摆着,有点像个展厅。

宗宗父母亲浑身上下穿着带logo的名牌衣服,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就暴露出小地方暴发户的特点,于是连他们的名牌衣服和鞋子,也一下子成了他们是暴发户的标签。

宗宗被从英国退回家后,父母亲一直以来希望扭转家里暴发户名声的理想遭到重创,当然气得很,一整天都是你骂我嚷、一唱一和地责备刘宗宗。刘宗宗一直关着门,不吭气,由着他们发火,期待骂过几天就好了。

但是光是他们骂刘宗宗,刘宗宗既不理睬也不回应,情绪似乎宣泄不出来,到了晚上,父母两人之间终于爆发了战争,互相埋怨、大声责骂、摔门砸杯子。

刘宗宗装作没听到,连管不管,在屋里玩游戏。外面,随着刘宗宗妈妈的一句话:“那你说,不怨你怨谁?是谁让他去英国上学的?”刘宗宗父亲的脸皱成了极为厌烦的表情,手臂划了一条大弧线,一个白晃晃的玩意儿朝着刘宗宗的房间门就去了。

咣的一声暴响,吓了刘宗宗一跳,不得不停了游戏,他猜想自己房间的红木门,肯定又多了一个浅浅的印子。他一点不担心父母亲因他吵架、打架互相伤着对方,或者他们把这名贵木材做的门敲坏了,他凭经验判断,这是爹妈破门而入的前奏,他怕他们进屋揍他,马上悄悄起身,用屁股顶住门板,迅速轻轻地反锁了,又试一下确定打不开,才放心地回去坐下继续戴上大耳机玩游戏。

门外,一只优质的骨瓷杯子,早已粉身碎骨,滑落一地。爹妈确实已经打算破门而入,推了两下推不动,父亲擂拳砸门,里面没反应,他摆足了架势要踹门,刘宗宗妈妈上前拉住了:“你要干什么?他才刚回来,不知道时差是不是倒过来了,行了行了,咱们也别吵了……”

父亲在门外朝里面喊话:“你关着门装死啊?你有本事干坏事儿,怎么没本事收拾你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有本事,你就一直关着门别出来!一步也别迈出来!出来我就打死你!”

不过毕竟是亲儿子,又是好久没在身边,闹腾完了,冷静下来,爹妈又想给他个甜枣吃吃,正是周末,姐姐在家,他们让宗宗姐姐传话:问问他想吃什么,一天没吃饭……

宗宗父母哪里晓得如何和孩子谈心,如何和他交流内心感受,他们的爱和关心就是吃好饭、买东西、给钱花。他们和孩子的交流,几乎都是在吵嚷、打骂中进行的,不光是和宗宗,包括和宗宗姐姐也是这样,只是女孩子懂事早,乖巧一点,胆量也小,不敢明着和他们作对。

那边,英格兰的牛津郡牛津城,海德里道28号里,陈先生窝在他的小房间里,拿着一个计算器在琢磨:刘宗宗只住了十来天人就走了,可是他给的租金是付了三个月的,这可真是过意不去。

刘宗宗被带走时他不在家,他想通过监护人联系宗宗,可打监护人电话无法接通,又发了邮件,一天了,对方也没有回复。陈先生问了白老师和李若诗,他们也都没有刘宗宗的其他联系方式,微信都没互加好友。静好不在家,陈先生只能等静好回来,让静好找张意蕴联系那个监护人。

国内,刘宗宗因为晚上玩游戏到深夜、早晨睡懒觉起不来,妈妈叫了三四次也不下楼吃早饭,父亲又控制不住要冲到楼上宗宗的卧室里去揍他,母亲拦住,父亲就指责母亲溺爱袒护。吵了一架后,两人又开始一起骂宗宗,骂完后两人再次互相指责,越吵越气,父亲一怒之下把桌上给宗宗留的早饭全掀到地上了。母亲要收拾,一看时间来不及,该出门了,当天两人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和几个股东开会。怕宗宗白天出去胡闹,临出门之前,父亲气哼哼地把家里一楼院子的大门给锁了。

一阵阵传来两人连叫带喊、摔碗砸盘子的声音,宗宗皱着眉头、蒙着被子。直到大门哐啷一声,他才爬起来,从窗户看到,爸爸怒不可遏锁了楼下院子大门。刘宗宗缩回被窝,继续睡,临近中午,饿醒了。他靸着拖鞋,下楼找吃的,看到厨房里自己的早餐被掀翻在地上,捡起一个幸存的小豆沙面包吹了一下,便大口吃起来,别的都乱七八糟不能吃了,他懒得收拾一下,转身就回到楼上,找到手机,打算订一份肯德基午餐。

手机一打开,QQ和微信都收到一条新信息,是原先回国过暑假和寒假时,他偷偷交往过的一个自称比他大9岁的酒吧妹发来的消息。她听到一个去喝酒的客人说起宗宗被“退回国了”,就马上给他发来QQ和微信留言。宗宗扫了一眼,不想理她,马上就删掉了。

他订好了餐,要微信付款,才发现微信钱包里的零钱不够,他也没有国内的银行卡可以捆绑,如果捆绑父母亲的,他们马上就知道了,需要他们本人手机确认,他们肯定不会同意。刘宗宗只能修改付款方式,改成送到后付款,然后去其他房间翻腾着找钞票,可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这可怎么办?

肚子叽里咕噜、叽里咕噜直叫,宗宗开始动脑筋,到底该找谁啊,父母出门,姐姐上课手机一天都不开,奶奶回老家了,再说奶奶也不会用手机支付,找到她也没用,楼下大门又给爸爸锁了,难道要饿死我呀?他想到了姑姑,姑姑很亲他。可是给姑姑打电话,姑姑不接,发微信,也不回。

这时,嘀的一声,酒吧女又发来一条微信动画表情挑逗他。她倒是闲人,正在线,宗宗想了想,犹豫一下,回复了一条信息:你能给我微信转50块钱吗?

酒吧女问:“才50?你干啥?”

宗宗说:“订餐费,不然你就赶紧到我们家大门口来,带着五十块钱来,一会送餐的人来了,帮忙给我付款。我现在被锁在家里了。到处找也没找到钱,微信里也没钱。”

酒吧妹喜出望外,说:“我去你家,顺便和你见一面。”

她很快人就到了,画着大浓妆,等在外面,给送餐的付了款,用一双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顺着大门小窗口给刘宗宗把饭递进来。

家里实在是没有温暖和乐趣,生活也无聊。这酒吧妹十分热情,约宗宗再见面,出去玩。宗宗知道偷偷和她交往没有好果子吃,但是暂时只能稳住她,不然,她不走,再让父母回来撞见,更不得了。两人于是隔着大门约好了时间再见面。但是这女的可不是容易糊弄的,整整一天,不断和刘宗宗联系,微信里你来我往的,还说了好些不要脸的话,最终刘宗宗胆子也大了,真决定偷偷和她继续交往。他以为完全可以瞒过家里人。

牛津城,海德里道28号里,静好、白老师和陈先生三个人在楼下餐厅坐着喝英国红茶。

陈先生跟静好和白老师说,要把宗宗多交的俩月房租和押金还给他,让静好帮个忙,给找找张意蕴和那个监护人。

静好打了好几遍电话才联系找到了那个监护人,起初不是占线就是不接听。那人说,真不巧,自己送完了刘宗宗以后,这几天一直陪着一个新来的中学生游学团在伦敦旅行,在大本钟下的桥上拍照,人实在太多,挤来挤去的,不小心把手机掉泰晤士河里了,这刚换了个新手机,通讯录里的号码一个都没了,都得重新存,不过自己本子上还记着宗宗父亲的号码,刘宗宗的号码没有。

监护人转来刘宗宗父亲的电话号码。陈先生打了几次,电话通了却总无人接听。

原来,刘宗宗父亲一看是个陌生的英国号码,又一遍一遍打个不停,担心儿子在英国闯了祸,是英国移民局打来问询的,人都已经被遣返回来了,估计这是移民官打电话进一步说明情况吧。他自己一句英文也听不懂,再说又是这么个破事儿,丢人,能听懂也不愿意接听。

阴差阳错,总联系不上国内的宗宗,陈先生没办法,只好又去了刘宗宗念书的那家语言学校,找他以前同学,他们却只有他的邮箱和英国手机号,并没有他国内的电话号码,陈先生于是发邮件和宗宗联系,但是一整天过去了,刘宗宗也没有回音。

次日刘宗宗像换了个人儿一样,早早起床,洗漱干净、收拾整齐,和父母亲一起吃了早饭,说上午要在家看书,然后出去打会儿球,中午在外面吃饭,下午要和同学们聚会,给一个小学同学庆祝生日,还跟妈妈要了五百块钱,妈妈问他:“够不够用?”他说:“差不多吧。”妈妈又给了他一百,他接过,说:“谢谢妈妈。”

其实,跟妈妈要五百块钱,是放*,刘宗宗是打算揣着父亲给他在英国读书时应急用的一张信用卡,陪那个酒吧妹去高级商场买东西。

刘宗宗和酒吧妹在一家饭店吃过午饭,两人挎着胳膊走在街上。无巧不成书,刘宗宗妈妈开车,带着宗宗姐姐,从后面二三十米的地方瞧见了。

宗宗姐姐在当地最好的一所国际高中读书,读高二,当天下午只有体育和政治课,提前请了假,妈妈开车去接她,两人一起去配眼镜。

她周日到周五住校,周日下午返校回去上晚课,上课用的近视镜,前一天上晚课的时候,被同学不小心碰到地上,又被自己轻踩了一下,掉了一只镜片,树脂镜片摔不碎,但是重新装上又掉下来,再装上还是不行。换个工薪阶层人家的孩子,可能就会想点办法,找502胶水之类的先把眼镜修一下用,可是宗宗姐姐也是和宗宗一样花钱花惯了,这三千多的眼镜在她看来马上就成了废品,连夜发信息给妈妈说:眼镜坏了,要重新配。妈妈连问怎么回事儿都不问,就答应了第二天去接她出来配眼镜,又微信里跟中方课程的班主任老师和外方课程的中国助教都请好了假。

遇见了宗宗和酒吧女在一起的一幕,母女两人眼镜也顾不上去配了。妈妈赶紧停下银色宾利车,两人步行小心尾随。只见宗宗和酒吧妹互相只顾调情,一路都没有发现她俩。酒吧妹穿得那叫一个恶俗,裙子短得几乎遮不住臀,前面袒胸露背,偶一转身,能看出她浓妆艳抹。刘宗宗妈妈咬牙切齿地说:“看她那个恶心样子。”

可是她亲爱的儿子宗宗正和那热辣恶俗的酒吧妹搂腰摸肩,眼见两人进得一家大型购物中心,钻进好几个店里,每次出来,酒吧妹手里就多了一个购物袋……之后大概走累了,两人找地方喝茶。妈妈气得脸都黑了,几次想冲上去,姐姐劝她不要打草惊蛇,也别让宗宗太难堪。于是两人一直悄悄跟着,宗宗姐姐偷偷拍了好几张照片……

宗宗在喝茶的地方坐下休息,酒吧妹去卫生间补妆了,宗宗无聊上网,终于在手机上打开了邮箱,这才看到了陈先生发来的邮件,宗宗在邮件里给他回复了自己国内的手机号码和微信联系方式。

晚上,刘宗宗出去疯了一天后浑身疲惫,假装和同学刚过完了生日回到家,父亲信以为真,妈妈则故意嘘寒问暖一番,又问他们在哪个饭店吃的?都有哪些老同学?

宗宗刚想编瞎话,突然接到陈先生电话,得了借口直接上楼回房间。陈先生跟他说,找他是为了退房费的事情,宗宗却说不用他退还房费:“合同上都写的明明白白的,最少是住3个月,提前离开是我的原因,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才走的,所以钱你不必还给我!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等我以后回去的时候再说吧……”

那一头的陈先生感慨很多,挂了电话,在餐厅里吃着午饭跟白老师说:“我虽然对宗宗没有好印象,他也的确不是个爱学习的孩子,但是,他倒是还懂契约精神呢,真比那几个上门找事儿的混蛋强,那几个还都是博士呢!”

老白说:“呵呵,说起来,宗宗这孩子,虽然的确是犯了错,可比那些来找你胡闹要撕毁租房合约的博士懂道理,也更有人情味!”

陈先生说:“不过说实话,宗宗这孩子也是花父母的钱,不知道心疼……”

两人口中的这些“博士”,就是陈先生经营的另外一栋房子的房客,也正是张树碑打官司输了后,在咖啡馆里遇到并撺掇的那几个博士。他们听了张树碑的撺掇,折腾着和陈先生闹解约,然后再去找大房东签约,这样可以省出好多钱。之后他们跑上门来和陈先生谈判,陈先生并没多说什么便顺顺溜溜和他们解了约。陈先生心软是因为每回看到留学生,尤其是硕士、博士,就会马上想起自己的太太,他总觉得留学生都不容易。

可那几个博士并不领情,后来,他们不算完,又上门来大闹,讨要每人80英镑房租,说是提前搬出去,因此少住了一周,一周房租是80英镑,提前按月都交过了,现在要要回来。陈先生想要跟他们讲道理,让他们自己看看租房合约,结果是白老师出来替陈先生把几个博士给轰走了,批评他们没有契约精神。但是博士们根本不给白老师面子,两次走的时候都甩门,还学洋流氓,在窗户外面朝着白老师和陈先生竖起中指……当时静好悄悄从楼上看热闹,蹑手蹑脚走到走廊窗户,看了这一幕。现在白老师和陈先生说起这件事儿,两个人都忍不住嘿嘿笑,确实也是挺逗乐的事儿。

刘宗宗的妈妈和姐姐发现宗宗和酒吧妹继续交往后,并没有马上回家跟刘宗宗父亲说起这件事儿,是怕他*筒子脾气,一点就着。宗宗妈妈想彻底弄清楚了再说,于是偷偷展开了“调查”。

很快,仅凭着宗宗姐姐用手机偷拍的一张照片,宗宗妈妈就通过相熟的民营企业协会的几个朋友,查到了酒吧妹工作的酒吧,又去派出所查出了这个酒吧妹在酒吧登记的真实身份证号——竟然比刘宗宗大了13岁!

刘宗宗还有两个月才到15周岁生日,那个女的已经过了28岁生日了!宗宗妈妈气得差点晕倒在派出所里,大嚷着要马上带人去打这个“臭不要脸的”,“她再大几岁都能给他当妈了,真是完全不要脸了,勾搭这么小的孩子,不怕老天爷打雷把她给劈成十八块呀!有脸从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身上赚便宜,老天爷有眼,真该劈了她呀!”

回到家,宗宗妈妈实在忍不住,对宗宗爸爸说了,家里顿时炸开了锅!刘宗宗父亲气极了,上楼踢开宗宗屋门,见他又在玩游戏,一把就把宗宗从房间拉出来,拽到一楼客厅里,找来一包高尔夫球杆,抽出一根,梆梆地打起来,要打死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算完,然后去投案自首!

宗宗妈妈大骂着宗宗不争气,却一边又竭力制止爸爸打人,不然真像他说的“打死这个混蛋,我去自首”,这个家岂不是就完了!

可是拦不住,眼见着儿子被丈夫打得哀嚎阵阵,宗宗妈又心疼了,突然声嘶力竭指着宗宗父亲鼻子说:“你就知道打儿子,你不想想,都是你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和足疗店那个小黄不明不白,每次去了都点名找她按摩,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能说这些!宗宗爸爸气得扔了球杆,怒火冲天转向宗宗妈妈:“你放屁!你除了会放狗臭屁,还会干什么?

妈妈说:“你才放屁,你才只会放狗臭屁!”

爸爸说:“人家小黄是个按摩技师,人家是有医师证的,我那阵子不是腰椎不好,她技术好,按得有效果,我找她治病嘛,你疑神疑鬼,胡说八道多少次了!”

宗宗的姨妈和姑姑都来了,她们每周都是这天下午过来打麻将的,谁知赶上家里闹得一锅粥,赶紧劝这个、安慰那个,这两个人讲话都习惯了高声大嗓,这个喊、那个叫,比刚才还乱,根本不像是多了两个劝架的,倒是像四个人在争吵。

闹成这样,这破事儿没有人不知道了,在国内学习一塌糊涂、去留学被从英国退回来、15岁勾搭28岁的酒吧妹……自己在这些人眼里一无是处,再加上刚刚挨了父亲一顿往死里揍的暴打,宗宗心里气急败坏,他趁大家不注意,逃回了自己二楼的房间里,反锁上门,打开窗户,几乎站到了窗台上,摇摇晃晃的,冲下面院子里的人嚷嚷着“都闪开”,说自己要跳下去。

他家是个独栋独院楼,二楼房间实际是三楼,一层是车库,因为是自己建的,为了舒服,楼层比一般房屋要高一些,如果成心从三层高跳下来,立刻摔死不大可能,但是摔个腿断腰折的怕是不成问题,家里人顿时慌了,姨妈赶紧打电话叫消防车和救护车……

宗宗姑姑吓得发慌:“孩子,好孩子,你是咱们刘家唯一的男孩了,你从小就最亲姑姑,姑姑也最疼你了,你别干傻事儿,好好的,先回房间。”

宗宗哭着说:“姑姑,我整天挨打!今天他又说要打死我!”

姑姑心疼,说:“一会姑姑带你走,跟姑姑回家住几天,听姑姑的,快回房间!回家姑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虾仁饺子!”

刘宗宗姐姐因为上次没配成眼镜,这天又请假半天回家打算和妈妈去配眼镜的,谁知走在巷子里就听见好大声音,一进门见到这样的场景。姐姐抬头说:“宗宗你快回房间!好好的,别出样儿,奶奶刚从老家回来,是不是在睡觉?你这么折腾,吓着她,要是她心脏病犯了,咱们还得去医院,你听见没有!”

刘宗宗大声喊:“姐姐,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你们不都说我是败家子儿吗?他说我还不如死了好,要活活打死我,现在我不用他动手,我自己死给他看!”

刘宗宗爸爸喊:“他是谁?你连爸爸也不会叫了?你这个混账东西,我看我还是打得轻了!”

刘宗宗妈妈喊着:“宗宗你疯了,赶紧好好地回房间里去!你才十五,你奶奶还等着你读博士、抱重孙子呢!”

刘宗宗爸爸说:“你让他跳,你跳,你跳!摔死了拉倒,省得我出力!”

妈妈说:“你爸爸说的都是气话,我可告诉你,你真敢跳下来,也摔不死的,最多摔断腿,到时候还要住医院,天天打针吃药的,躺在病床上哪里也去不了......”

刘宗宗故意说:“那我就不去医院,躺在地上疼死拉倒!反正你们谁都不喜欢我!谁也看不上我!”

姐姐说:“你快好好回房间,真摔坏了腿、摔断了腰,可就变成残疾人了!要是摔坏了脑子,可就傻了!你和爸爸妈妈赌气干什么?”

爸爸仍然说气话:“别劝他,有本事你就跳,跳!摔残了、摔傻了,正好,哪里也不用去了,也不会到处闯祸了,我养着你!”

39,误会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地球那一头的牛津,静好正在自己房间里愣神坐着,她的书桌上摆着一本书—— 《有关电影的一切》,这是去河边看划船比赛那天,哈瑞在布莱克威尔书店碰巧遇见她,从包里拿出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打开,先是哈瑞给她写的奇怪祝福——不停地快乐,再翻一页,就是静好在城里的图书馆看到的那段给“南涌镇”的致辞——“感谢 Nan Yongzen(南涌镇)在我写这本书期间,所给予的情感和道义上的支持”。

静好把书合上了,手掌轻轻地、完整地压在封面上。

想了想,她又打开了书,只是故意不看前面这几页,只浏览翻看后面的内容。她回忆起和哈瑞一起坐火车两次往返伦敦,两人的一些交谈。

哈瑞跟她说过,自己喜欢东方女性,因为她们至少还有点女性的特质。

哈瑞还提到过自己在美国的一段生活:他为了美国前妻,放弃了英国的工作和生活,追随而去。美国前妻是个小众艺术和记录电影的独立制作人,而他落脚在加州的一所大学教书,同时由他来负责家里的做饭、卫生,太太呢,风风火火地满世界跑着,要拍出“影响世界的纪录片”。

前妻拉着他一起去过泰国拍摄红衫军动乱,一起去过阿富汗拍摄战乱,还差点带他去非洲拍摄一个落后地区发生的大范围霍乱,后面的计划里还有“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平均每三年喷发一次的夏威夷岛上的冒纳罗亚活火山”......总之哪里有战乱、动乱、骚乱和耸人听闻的危险或者政治黑幕,她就想去拍什么。

他也曾经充满激情和热情,为了支持前妻拍摄,他们甚至变卖过一所大房子,搬进了学校公寓……再后来,实在是生活观念不同,无法继续共同生活下去,最终离婚了,说到这里哈瑞戛然而止。

静好当时问:“你们没有小孩是吗?如果有小孩的话,可能您前妻就会多拿出些时间放在你们的家庭生活上了。”

哈瑞耸耸眉毛,又耸耸肩膀,回答:“呃——,我们没有小孩,这倒不是她的主意,是因为,因为,我们两个人都觉得,小孩和小动物一样,很可怕。”

静好说:“小孩子,怎么会可怕?”

哈瑞笑笑说:“因为他们的语言和我们人类的语言不一样,所以,你不会知道他们在表达什么呀!”

静好笑了笑。

哈瑞继续说:“后来我回英国,好长时间心情都很低沉,后来遇到南涌镇,不过,后来她也走了。”

静好低头摸了一下书,联想到哈瑞的这些讲述,猜想之前和哈瑞一起看划船比赛的,应该就是南涌镇。

这时候,陈栋梁突然发来视频邀请,静好收起书,倒放着,封面在下面,和他视频聊起来。

陈栋梁问:“你怎么样啊最近?没再去伦敦帮我买LV腰带?”

静好说:“没有时间,最近一直写论文,没机会去。”

陈栋梁显然并不关心静好论文的事情,只轻声“哦”了一声。

突然都不说话了。停顿了一下,陈栋梁跟静好说:“竞争上岗的事儿,笔试已经过了,我的分比他高一大截,很快就是竞岗发言,然后就要公布结果了。”

静好“哦”了一声,又说:“挺好的,祝贺你。”

陈栋梁大概希望静好多问几句,可静好没继续多问。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静了一会,静好说:“那先再见吧,我这边该睡觉了。”

陈栋梁说:“好”。

静好先断了视频……

临睡前,她倒是又打开哈瑞送的书,看了一小会……

睡着了,静好做了一场梦,大概是看英国老电影看多了,竟然梦到她自己和哈瑞穿着简?奥斯汀时代的衣服,怪里怪气的,两人正在牛津的一处公园草地上散步,远处有摄像机对着他们,还有一堆工作人员。原来是在拍摄电影,而他们俩演一对简?奥斯汀时代的“绯闻恋人”,大概在那个时代,这是很大的事情,只见他俩走过后,有人悄悄指指点点。竟然还有憨豆先生,他扮演一个老管家。

静好挎着哈瑞的胳膊,聊得正开心,有说有笑,迎面有辆自行车过来,哈瑞怕她没留意,轻轻揽了一下她的腰,静好差点倒进哈瑞怀里,幸好被他搀扶住……

这时,突然迎面大踏步走来了陈栋梁,他穿着整齐的现代人西装,看到静好差点倒进哈瑞怀里的一幕,气得很,把公文包摔在她面前,她赶紧上前想解释这是拍电影,却被陈栋梁一把推倒在草地上,摔了一个嘴啃泥。

静好挣扎着起身一回头,发现哈瑞竟然不见了,刚才还在的摄像机和那一堆拍电影的工作人员也瞬间消失了,而陈栋梁眼看着越长越高,变成巨人,对着她怒目圆睁,憨豆先生扮演的老管家也不见了,都不见了,只有一个巨人陈栋梁……

静好一下子惊醒,有点发愣,一转头,发现哈瑞的那本书,就放在枕头边,自己的一只手竟然还在紧握着这本书的书脊。

第二天一大早,静好和哈瑞在校园咖啡馆邂逅。哈瑞端着一个最大号的牛皮纸色的咖啡杯往外走,静好正要走进去买块三明治。两人互相问候,都很平淡客气。

自以为思维缜密的哈瑞,看了女性恋爱心理的书,又经过自己的分析,一直有种猜测,认为至少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静好正和房友李若诗交往。

而因为划船比赛上看到亚洲女子,静好对哈瑞产生了更大的误会,觉得自己若再多想,似乎不合适。她反思,并且记在了自己的那个小本子上:人家偶尔的笑脸和热情,恐怕只是一位慈祥宽厚老师的态度……包括送书作为“生日礼物”,也是以鼓励学生学习作为出发点。一定要清醒:很多事情是错觉!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别真的是自作多情!

于是,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面对面,都变得客客气气、刻意保持着距离。

40,放假回家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一晃陈太太回去都快三个月了,她在国内的有机药材和蔬菜庄园,已经开始动工,各项工作都有了清晰的眉目,这几天陈太太却突然接连失眠,也不知为什么,已经连着两三天睡不着,瞪着眼睛到天亮。可能是累的,内分泌失调的情况又出现了。不过工作进入关键阶段,她顾不上去医院看医生……

这天上午,陈太太突然在办公室里晕倒了。同事找她,敲门好久没有应答,推门而入看到后,赶紧叫了120急救车。

陈先生接到陈太太父母打来的电话才知道陈太太病了,很着急,但是他也没法子马上插翅飞回去。

陈太太被同事们送去医院,检查后,是过度劳累和低血糖,大夫说没有大碍。

陈太太顺便去妇科问了问大夫,说到了自己除了这次晕倒,还出现过生理周期紊乱,大夫让她一定要多加注意,不然持续紊乱下去也许会影响生育……

一间小会议室里,静好的男友陈栋梁正在慷慨陈词地发表竞岗演讲,博得阵阵掌声。

下午就出来结果,根据办公楼大厅公布的票选,他顺利竞岗当上了副主任——副处级别。

看到公示后,陈栋梁马上回办公室给静好发了QQ留言和微信消息,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静好正在图书馆里学习,手机震动模式,收到信息后,她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想了一下,给陈栋梁发微信说:“哦,好。祝贺你,终于如愿以偿。”然后就把手机塞进了书包深处。

因临近期末,若诗和静好每日辛苦学习,常常在图书馆碰见,两人总是看书、查资料到晚上十点关门。这天又遇见,若诗没骑自行车,两人便一起往回步行。

路上,若诗和静好无意中谈起:“我妈妈年龄越来越大,我很想弄完了毕业论文马上回去工作,照顾她。”

静好其实没有感同身受的体会,她以为自己完全理解李若诗,安慰了他几句:“是的,应该早点和父母团聚,我也有些想家了,尤其想念我父母亲。我已经来英国快一年了,暑假上summer school,弄语言成绩,所以一直没回家。”

若诗说:“暑假留下打工收入高,我暑假打工,也没回去。再一个,觉得在英国到处走走,多一些了解和经历也挺好的。”

静好说:“是的,一开始全是新鲜感。但是时间一长,也非常想念家里的一切,我前一阵子就是,不过现在又好了。你这次假期回去吧?”

若诗点头:“必须回去看看我妈,她为了我,牺牲太多了,我总想着以后好好努力,报答她。咱们圣诞假期虽然短,但是也还行,可以赶在过年前回去看看。”

静好笑笑说:“若诗,你真是好儿子,你妈妈肯定为你骄傲,以后你们团聚了,你妈妈肯定会生活得很幸福。”

若诗苦笑一下,说:“我心里是一直想要好好照顾她,让她过安定幸福的晚年生活,可是,我又怕回去找工作也很难,连一个舒服的住处,我们也不一定有。可是让她一起来英国,又不现实。”

静好安慰他:“你慢慢来,别着急,肯定有机会的。”

国内,晚上,静好男友请客感谢大家对自己竞争上岗的支持,他约了七八个人和处长一起吃饭,一桌子人抽烟、喝酒,谈人生、聊官场哲学,个个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圣诞假期马上到了,牛津城里,静好他们的住处海德里道28号里,陈先生正在楼下客厅摆放、装饰圣诞树。

李若诗和静好俩人都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兴高采烈地准备放假回国和家人团聚。

静好回国,陈栋梁到机场接她,俩人从外表看上去就不是同一类风格,静好穿得很随意,陈栋梁从单位来的,所以穿着工作服:一套工整的普通西装和白衬衣,大概还没完全摆脱工作状态,神情上也一板一眼的,像人们常说的“老干部”模样。按说两人好久没见面了,应该是非常兴奋,但是经过总共13个多小时的飞行,还有转机的两小时,静好累得很,有点无精打采。陈栋梁不知为何,对静好也不像以前那样热情周到,笑是笑着,但好像有点心事。静好也是,和陈栋梁一见面,笑了笑,之后就不太交流,好像也有什么心事。

次日,两人一起到两个家庭看望双方父母,一起出门买东西,一起吃饭,互相之间话也都不多。然后晚饭静好一家和陈栋梁一家聚会,六个人一起吃饭,四个家长忍不住催促他们:干脆趁着这个圣诞寒假两人领证得了……

好几次说到这个事儿,静好都没反应,面无表情,她爸爸跟陈栋梁爸妈解释说,恐怕是时差还没倒过来。

陈栋梁爸爸用自己的筷子给静好夹了一块红烧肉到静好的接碟里,静好眼看着他先把筷子放进自己嘴里舔了舔,马上又用它们夹起一大块红烧肉,朝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放,静好客气拒绝,但是陈栋梁父亲异常热情,非要把那块抖动的红烧肉放进静好的小接碟里,静好看着那块肉,一下也没敢动,她反感别人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菜,而且竟然还先舔舔筷子再夹菜,可是陈栋梁父母习惯这样,觉得这是和她亲。她以前就很反感他们这种做法,现在不知为何,内心简直是厌恶了。

而陈栋梁听到“领证”两个字,一直笑,两对父母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其实,陈栋梁是觉得胸有成竹,领证只是早晚而已,无所谓。他看静好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用胳膊碰了她一下,可是静好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见静好这样,陈栋梁妈妈有点着急,陈栋梁赶紧说:“领证急什么?早一天晚一天而已,她刚回来,时差也不知道倒过来没有,再说今天我们去超市买东西,逛了挺长时间的,我都累了,她肯定也累……”

陈栋梁的话,一下子让静好妈妈想起了“超市”里的那一幕。但当着两家人的面,她没法开口讲,琢磨着一定要找个和陈栋梁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问问他。

次日陈栋梁开车带静好去当地最高级的百货公司的大牌首饰店,要去看钻戒。

谁知到了停车场,静好又不想下车进去看了,跟他说:“在英国这些东西便宜好多,以后咱们去英国旅游的时候买多好?”

男友却像是故意作对一样,说:“去英国旅游干什么?那么小的一个地方,咱们等去美国旅行。”

静好奇怪,问:“为什么?”

他说:“美国大呀,可以玩的地方多,东西也一样便宜,英国多小呀。”

静好说:“可是,英国有莎士比亚啊!有英伦三岛的不同风情,有苏格兰的湖区和北地风光,你去旅行,不就是去体验当地文化的吗?”

陈栋梁说:“有莎士比亚我们就非得去?美国那么大,要自然风光有自然风光,要国际大都市有国际大都市,咱们干嘛去英国那么小的地方。”

静好不再说话。

因为静好坚持不进商场了,说国内这种东西太贵,陈栋梁也有点扫兴,只好又发动起车子,开往车行较多的一个区域,说带她去看车。

静好有点不解,问:“去看车干什么?”

陈栋梁说:“早晚要买,先去看看呗。”

静好说:“你不是买了吗?”

陈栋梁说:“那咱们结婚的时候,不是还要给你买一辆嘛。”

静好很惊讶:“我不需要啊。”

陈栋梁把车开进了车行一条街,陈栋梁建议她多进几个旗舰店转一转,最好也挑一辆和自己一样品牌的大众的车,可以选个双动力的。静好又说:“我要辆车干嘛呀?就算双动力的,也是既不环保也不方便,我还不如打车。”

陈栋梁说:“看你说的,这世界上,就差你这一辆车?你少开一辆车就环保了?”

静好说:“现在满马路的车,不是你一辆我一辆积少成多吗?如果车少一半,那咱们空气至于这么糟糕吗?再说,对我而言,真的是既不环保,也不方便,现在停车多麻烦啊,根本没地方停。”

陈栋梁说:“多绕几圈,总能找到地方。”

静好说:“那何苦呢,停车的时间比开车花的时间多,我真的还不如坐地铁和公交呢,或者打车。”

陈栋梁说:“看你,念书念傻了呀!房和车,这是结婚的标配,咱们房子已经妥了,然后呢,一人一辆车,我爸我妈早都说了,给你买车的钱他们出。”

静好说:“两个人一辆车不够用吗?”

陈栋梁说:“这是标配,不过我也赞同别浪费,但是也别寒碜,30万左右的就行,这样咱俩一人一辆,又气派、又方便。当然你要是想要个略微贵点的,也没问题……”

静好说:“标配?结婚还要有这些标配?没用也要买?多滑稽!”

陈栋梁说:“我看你真是念洋书念傻了!周围的人都这么办的,咱们就要和别人不一样啊?”他拉着静好又去其他几家车行胡乱逛了逛。

之后,两人开车去海边,在海边的木栈道上坐了一会儿,阳光下的海面和太平角一带最美的一段海湾,真是非常非常美,海面闪着金光,远处沙滩和礁石在阳光下也是金黄色的。

陈栋梁闭着眼睛晒太阳,静好也闭着眼睛眯了一会。无遮无拦的太阳光芒温暖地照在脸上,两人都不说话。静好忽然睁开眼睛,看着陈栋梁,她觉得陈栋梁刚刚说的,真够庸俗的,这是他建议她找老郑送厚礼、汇报思想之后,又让她感到吃惊的一次交流,她观察或者说审视他的脸,似乎想从他面容上看出点原因来,想知道他怎么就变得越来越俗不可耐。谁知她刚开始盯着他看,陈栋梁就突然睁开了眼睛,发现静好正眼神直直、冷冷地盯着自己,脱口问道:“怎么这样看我?”静好赶紧闭上眼睛,说:“没怎么。”

之后两人又去陈栋梁家吃饭,陈栋梁带静好到自己房间,拿出静好父母给的红包给静好看。

静好说:“你还真要了呀?换了是我,都不好意思收下!”

陈栋梁说:“为啥不要?汽油补贴!我干嘛不好意思要?按一年算,平均下来一个月还不到900块呢!别忘了我整天往你们家跑,花的油钱真不少!”

静好说:“你不是说你父母和你自己的交通补贴都用不完吗?”

陈栋梁说:“他们的用不完是另一回事儿,谁还会嫌钱多呀,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再说你爸你妈那么真心地给我了,我不要的话,他们也不高兴啊。”

陈栋梁边说边要搂静好的腰,静好一下子闪开了,说:“咱俩赶紧去餐厅吃饭吧,你爸你妈别等急了。”

若诗回国后可不轻松,虽然仅仅不到一个多月,他也不舍得浪费时间,又到肯德基餐厅去做骑手外卖的工作。寒冷的大冬天里,他全副武装的,在冰凉的大风中,在一条车水马龙的路上,挨近人行道快速骑着电动车去送外卖……

忙了大半天回到母亲那间小破房子,母亲心疼他,劝他不要做了,若诗却说权当是锻炼身体呢,在学校还要去健身房里骑车,还得交钱,这样打工既做了户外运动,呼吸了新鲜空气,又锻炼了身体,还赚了钱,多好!妈妈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但还是笑了。

午后时分,静好和陈栋梁坐在一座很摩登的玻璃大厦的一楼星巴克咖啡馆里,深蓝色玻璃大厦矗立在一条叫“香港路”的繁华道路上。静好用细长柄的不锈钢小勺搅动了几下咖啡,漂浮在表面的心形拉花瞬间被搅乱。咖啡馆的玻璃墙外,是穿流的车辆和人群,她眼前却突然浮现出自己熟悉的牛津小巷、老咖啡店和哈瑞。

场景变换了:自己和哈瑞正坐在牛津老城里喝茶、聊天,牛津城里的建筑,旧旧的、老老的,结结实实、有条不紊、不慌不张的,透着一股子完全不同的气息……

而繁华香港路上一切都是崭新的、闪光的、繁华却又好像是那么浮躁的,车辆和人群都是急不可耐的……

那个曾经去酒店门口接陈栋梁的浓妆艳抹的女孩,穿着一双鞋跟高得夸张、鞋底很厚的长筒靴子,踩高跷似的,走过咖啡馆的玻璃墙外,头上歪戴着一顶浅灰色蓓蕾帽。她无意中向咖啡馆里瞥了一眼,看到了陈栋梁和静好坐在里面。浓妆女孩一惊,躲闪到一侧,皱起眉头,蚕眉挑动了两三下,显然有些生气。

里面,陈栋梁正和静好说话,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外面看着他们。

画面回到英国牛津,陈先生他们在庆祝圣诞,陈先生、白老师和何老师都去了华人社区活动中心,好多华人在一起包水饺,做葱油饼、炸春卷、烤肉、寿司、糖醋排骨、鱼头汤,然后大家围坐在大桌子四周,一起吃饭。

有人说:“咱们立冬吃饺子,冬至吃饺子,过年吃饺子,怎么过圣诞咱们也吃饺子?”

陈先生说:“什么好吃吃什么呗,饺子最好吃!”大家都笑。

陈先生刚要动筷子,想起陈太太,就发了视频,问她:“你从医院回来以后,身体情况挺好?”

陈太太报喜不报忧,说:“我那当时有点低血糖,现在完全好了,大概是没休息好。”

陈先生心疼,劝她:“你别那么拼命。我是真希望你回英国来,你还去学校教书,我负责做饭,负责里里外外的事儿,这里环境这么好,以后咱们有了孩子,读书也可以选个好学校。”

陈太太不喜欢听这些,问陈先生:“我们现在项目发展得很顺利,倒是你想好了没有?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上次说的办公室主任,招聘了一段时间,我们已经找到合适人选了。”

陈先生搪塞几句:“你注意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我这边马上开始圣诞聚会了,先拜拜。”

国内,在香港路阳光大厦这幢玻璃大厦一楼的咖啡馆里,静好好像走神了,陈栋梁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儿来……

陈栋梁说:“你想什么呢?”

静好说:“我,没想什么。其实你说英国太小不值得去看,有点偏颇了。去英国和欧洲各地旅行,还是会有很多很特别的感受,他们的艺术氛围、文化氛围,真的不一样,毕竟有积淀,还是值得去的。明年,你能不能有时间去参加我毕业典礼?可以去英国和周边几个欧洲国家转一转。”

陈栋梁回答说:“我这不是刚当上部门主任嘛,单位里太忙,常需要加班,休个年假也才一个多礼拜,等看看再说,如果实在不行,就等咱们结了婚有了孩子,带上孩子,三个人一起去吧……”

静好面无表情地说:“你想得可真远。”

她对陈栋梁的回答感到有些失落,因为很明显,她十分喜欢的英格兰和欧洲小城,对陈栋梁似乎没有任何吸引力。可是陈栋梁对静好的情绪丝毫没有察觉。

陈栋梁说:“咱们其实去哪里玩都可以,真不一定非要去英国,我看你呢就是老觉得英国好。”

静好看看他,没再说什么。她原本还想细说莎士比亚故居、伦敦西区的剧场、剑桥城里的小桥流水和苏格兰的湖区、高地……她确实觉得英国好,英国的文艺调调,她实在是很喜欢的。

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孩,一直站在玻璃墙外的一根大柱子旁,悄悄观察着咖啡店里的静好和陈栋梁。

这女子穿着一件时尚的灰色厚呢长西服领子式样的大衣,挽起一截子袖子故意露出粉红色里子和黑色毛衣袖口。

风吹来,把粉红色的长围巾吹起好高,冷风一激,她打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风口上,整理了一下围巾和帽子,她赶紧走开了。自从看到了陈栋梁和郭静好在一起,她脸上表情就很阴郁。大高跟鞋狠狠踩在咖啡店门外人行道的大理石板上,仿佛踩出的每个声响,都能解恨。

画面又回到英国,12月31日夜晚。

当地人的New Year Eve跨年夜,成千上万的人组成人潮在伦敦街头涌动,期待看伦敦泰晤士河的新年焰火表演。

盛大的焰火表演开始了,美得很……人们的欢呼声阵阵,各种美景呈现在天空,把大本钟、伦敦眼、伦敦塔掩映得更加漂亮恢弘……无数的人,无数的脚,无数的脑袋,无数的绽放,无比绚烂的烟火。

——静好和父母亲坐在家中客厅沙发上,正从电视画面上看着这伦敦泰晤士河新年焰火表演的一幕幕画面……

父亲说,什么时候咱们全家人一起去现场感受感受啊,母亲建议说:“静好,你们结婚的时候可以去英国旅行,咱们全家可以去感受感受。”

静好盯着电视屏幕,不说一句话。

父亲说:“不过这种人多的地方,万一闹点恐怖事件可不得了,摩肩接踵的,跑都跑不了。”

母亲拍了一下父亲胳膊:“你别胡说八道,人家的安保有保障的,伦敦2012年搞奥运会,那么多人,秩序不是很好的嘛。”

晚上睡觉前,在静好房间,母亲给她收拾柜子里的被褥,静好坐在书桌前穿珠子玩,面前两三个小盒子里,好几样小工具——尖嘴小钳子、特殊的针、小剪刀、引线、白色串珠线,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珠子,有珍珠、银珠、玉石、水晶、其他石头,杂七杂八各种材质的珠子……

妈妈让她别总低着头,捣鼓了一两个小时了,串好了又拆掉,拆掉了又串起来,串好了又拆掉……浪费时间,别把颈椎给搞坏了。

静好突然抬头,说:“妈,我怎么觉得陈栋梁挺没意思的呀!越来越没意思!”

静好妈妈感到突然:“啊?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吗?”

静好说:“哎呀,他这人,精神太空虚了!”

母亲说:“人家是研究生呢,也是知识分子,怎么能说是空虚?你别是学习学傻了,想事太浪漫了。陈栋梁又实诚又能干,怎么就精神空虚?怎么叫不空虚?”

静好说:“还知识分子?他研究生学的那叫什么学问?都没人愿意报名上的专业,他父母帮他安插进去的,又不是真学问,我看他现在,就喜欢溜须拍马、逢迎巴结、买名牌、攀比,一点文化品味都没有……”

母亲说:“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人家!你去英国读读书回来,品味就高明了?你就不食人间烟火了呀?”

静好说:“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快30了!你是不知道,他们办公室那些人都油腔滑调的,他也是,特别无聊,真的!”

母亲说:“人家那都是有了一定的工作经验后,学会圆滑处事了,怎么能叫油腔滑调?好了,你呢,不就还有半年多了嘛,弄完功课赶紧回来结婚!你自己也说你不是小孩子了,快30了,怎么越活越幼稚了?”

静好说:“妈,我真的觉得他挺没意思的,枯燥、乏味、没劲!”

妈妈问:“你们是吵架了?”

静好说:“没有,不过我,我想和他和平分手!”

母亲一惊,说:“和平分手?好好的,连架都不吵,和平分手干什么?这是小孩儿过家家闹玩儿,一会这样一会那样?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总是想些没用的事儿!”

静好说:“我们真的是共同语言越来越少!”

母亲声音高了一点,说:“哎呀,我看你就是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了,两个人有些生疏了,等彻底回来以后,天天在一起就好了!最近你俩多单独相处,多说说话。”

静好说:“妈!好长时间不见面都没话说,天天在一起能有话说吗?”

母亲有点生气了,说:“好了好了,快把你那些破烂珠子收拾了,赶紧休息!你是生活在真实的生活中,你需要现实一点!”

静好说:“我怎么不是生活在真实的生活中了?我正因为自己的真实感受,才想和他分手。”

妈妈说:“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没事找事!别想些没用的!”

静好说:“妈,我是在谈我对人生的一些真实的想法,就你这种反应,人家还能和你说话吗?”

妈妈叹口气说:“我是真不明白,你们到底怎么了?也没吵架,好好的,要和平分手,分手容易,分手以后你去找谁?”

静好说:“妈——,我是说真的!我想找个灵魂伴侣,英国人叫soul mate!”

母亲着急了,说:“陈栋梁和你不是各方面都挺合适吗?别以为我不懂,我也是认认真真读了大学的人,到现在也还略识英文,你俩各方面都合适,在我看基本就是soul mate!再说你都二十九了,你俩交往这么多年,互相也了解,要珍惜!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今天心情不好就分手,明天心情好了,再回头去找人家?那不是超市里买东西,同样的东西有的是,任你挑选!”

静好一脸阴沉,说:“还有他爸爸和他妈,总拿自己筷子给别人夹菜,多不卫生啊,我都和陈栋梁说过两次让他提醒他爸爸,他们还那样......”

妈妈说:“静好,你不要这么挑剔,就算他们习惯不好,那么也可以沟通,调整,你看事情还是要看大的方面。”

静好很冲地说:“大的方面就是他爹妈毕竟都是一官半职是吧?陈栋梁毕竟有份稳定工作是吧,而且事业单位,还当上了小副处长?对不对?妈,你和我爸现在也这么市侩吗?也看标配吗?”

妈妈没听懂:“什么标配?你这孩子哪来的这些怪话,还这么大火气?”

圣诞假期很快结束,李若诗打零工的微薄收入,一共不到两千块钱,全留给了母亲。再次出发回英国这天,若诗把箱子先搬出去,让母亲帮忙在马路拐角等一辆自己用滴滴叫来的出租车,趁母亲不在,他把自己打工得的钱全部装进信封,放在母亲的红色小木头桌子上,压上一瓶玉堂牌红方腐乳——他知道那是母亲最爱吃也是最常吃的副食品,是她老家济宁产的,当她吃腐乳的时候,一定会看到下面的信封和钱。

然后,若诗就锁门走人了。

装钱的信封里还有一封提前写好的信,简单写着几句话——妈妈:儿子又不能陪你在家里过春节了,请您别太节约了,用这些钱买一身新衣服吧,虽然不多,也是我的心意,希望您能过个愉快的春节,妈妈我爱你……

若诗母亲送若诗上车走了,回来就直接拖着大笤帚和簸箕出门干活去了,直等到中午回来吃饭,才见到了钱和信,忍不住擦泪。

泪浸湿了她的手指头,她这才感觉到疼,翻腾着找创可贴。应该是刚刚干活出力出的,她左手的食指和拇指长久积累的一片黑色皴裂上,有一块皮肤新裂了小口子。贴创可贴之前,她用右手的指甲抠着左手指头上的黑色死皮,那大概是长期握大笤帚弄出来的,抠完了左手,她又换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抠右手上的粗皮——仔细看的话,这可真是一双劳动妇女的手,在城市里,很难见到这样一双手:不光是皮肤粗糙皴裂发黑,关节也有些粗大变形……

静好也要回英国了,她拖着行李上了陈栋梁的车。到了机场,陈栋梁停好车,两个人走进了候机厅,找地方坐下,都不说话。

那个曾经晚上开车接醉酒的陈栋梁,又在星巴克玻璃墙外撞见陈栋梁和静好喝咖啡的女孩,正坐在一辆出租车上,依旧浓妆艳抹的,指挥司机紧紧地跟住了陈栋梁的车,也进了机场。她看到陈栋梁先是停下车,给经过拿下箱子,看着她进了国际出发的候机厅,陈栋梁又开车去了停车场,这姑娘便也在候机厅门外下了车,远远看着陈栋梁在停车场停车。陈栋梁急匆匆再步行折回航站楼的时候,她就故意背对着航站楼的入口,陈栋梁果然一点都没注意到她。

陈栋梁和静好在候机厅里的麦当劳坐着。不知为何,他不停地东张西望。过了一会,他又抱着胳膊,翘起了二郎腿,搁在上面的那条腿和脚,不停地颠着,心神不宁的,继续东张西望……

静好想示意他别抖动腿脚,伸手按了他膝盖一下,问:“你着急回去?如果着急,你就走吧。”

陈栋梁说:“我不急。陪你坐一会。”

静好说:“我看你好像有心事,这腿和脚怎么老是颠来颠去的?”

陈栋梁解释说:“我们单位一个领导前几天出差,应该是今天的航班回来,我怕正好被撞见。这刚当上处长,工作时间私自外出,给领导撞见不太好。”

静好说:“哦,你赶紧回去吧。”

陈栋梁说:“我再陪你说十分钟话。这一走,又小半年。”

静好有点过意不去,笑了笑。

可是聊什么呢?两个人都不说话。

静好没话找话:“你要我给你们买的LV、BURBERRY、GUCCI那些东西,人家英国人都不太买,现在那种店里,有时候全是中国人。”

陈栋梁说:“哦,那是因为整个欧洲现在的经济都不好吧,他们没钱买?”

静好说:“人家大概已经进入另一个阶段了,不追求这些浮华的东西。咱们现在买他们这么多奢侈品,有钱人没钱的,都跑去买,人家偷着乐呢,说不定还笑话咱们。”

陈栋梁说:“他们不买,咱们买,谁还管得着吗?比在中国便宜,为什么不买?”

静好说:“好多中国游客呀,就是你这种心态,去法国旅行,去英国旅行,那么好的文化和自然环境,那么好的文化艺术氛围,大概也就走马观花拍个照就走人,却拿出大把的时间跑去购物,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栋梁说:“文化氛围?艺术氛围?那有什么用?钱才是实打实的,现在中国人就是比他们有钱!”

静好小声说:“你怎么暴发户一样!再说真正很有钱的中国人,毕竟还是少数吧?请问你有几个亿?就好像人人都很有钱一样!我倒是觉得,有些东西真是钱买不来的,现在很多中国人和你一样,太浮躁了!”

陈栋梁放下二郎腿说:“我就是随口和你一说而已,你就给我扣大帽子,我怎么浮躁了?我怎么暴发户了?”

静好说:“我不是要和你吵架,我是说你这种想法,和很多人一样,就是有点浮躁,难道不是吗?”

陈栋梁说:“你就是崇洋媚外,你觉得英国好,一部分是因为很多方面你熟悉了,你接近了,也逐渐习惯了,并不一定他们真的好。英国人当年还参与侵略过我们,他们是什么好东西吗?值得你为他们说话,和我发火翻脸?”

静好说:“你这联系到哪里去了,我并没有和你发火,也没有说他们什么都好,好了好了,不然,你先回去吧,我早一点去过安检了。”

陈栋梁也觉得没趣,看看表,说:“行吧,你赶早不赶晚。”静好点点头。

临分手,竟在机场里莫名其妙吵了一小架,两人都没料到。

无精打采地,陈栋梁从航站楼走出来,一下子看到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孩站在机场马路上,面对着自己,就好像正在等着他走出来一样,陈栋梁一惊,没撞上领导,倒是碰上她了。

陈栋梁脸色变了,走过去小声问她:“你怎么在这里?跟踪我呀?有病呀你!”

这个装扮浓艳的女孩叫小雷,她也生气:“谁跟踪你?我碰巧来送朋友,看到你的车在这里!你不是告诉我你今天要在办公室赶一份汇报材料吗?我叫你一起去医院,你不是说没空、出不来吗?”

陈栋梁刚要回答她,又突然回头看了看国际出发候机厅大门,似乎担心静好会从里面突然走出来。

他回过头来,没好气地说:“那你说好了去医院,怎么又跑机场来了?昨天怎么没听你说起有朋友外出要你送机场?”

那女孩高声说:“你先对我撒谎,还好意思反过来问我啊?”

陈栋梁指指停车场:“赶紧上车吧,咱们回去再说!”

41,回到牛津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若诗和静好两人分别回到了伦敦希斯罗机场,各自坐上了大巴士,一前一后地从伦敦回牛津……

静好坐在大巴士上,看着窗外熟悉的英伦风景,一路郊外的风景都很美。渐渐地,大巴士开进了牛津城区,很快到了鲨鱼屋那条街附近。

望见鲨鱼屋屋顶上的大鲨鱼尾巴,静好忍不住转头一直看,直到车开远了,看不到了,她才扭回头。就是在这条街上,与哈瑞雨中邂逅的……

海德里道28号,若诗回到牛津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可是当晚,还没摆脱时差困扰,他就晕晕乎乎、急匆匆骑上自行车赶去了麦当劳打工……

陈先生劝他先休息一天半日再说,别再崴了脚,得不偿失。

若诗却说:“这里打工一小时六七英镑,回国干半天差不多,再说不管去不去打工,时差都要熬过去,还不如忙一忙,晚上累了回来倒头就能睡着。”

静好和几个同学走在玉米市场大街上,圣诞节和元旦才刚刚过去,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圣诞彩灯和新年的各种庆祝海报……商店的打折宣传画仍然到处都能看到……

突然雪花纷飞,大雪中的牛津,大街小巷处处美得像是明信片……

国内,白天,陈太太热火朝天开了一天的会,深夜十点半才离开办公室,走了几步路就回到刚建起来的专家科研中心。实际上这个中心是他们自建的一个内部住宅区,当中包括一栋能容纳200人的五层宿舍,还有四栋联体别墅,等于八座大宅,不过搞建设的时候报的是“专家科研中心”。现在,陈太太住在其中一栋房子里,不必再住租来的公寓,早晨七点闹钟准时响起,她可以迅速穿衣洗漱,七点二十分以前就能赶到食堂吃早饭,七点四十五之前就可以坐在办公桌前……

陈太太李甜樱原先不太注意外表,穿衣不修边幅,怎么舒服怎么来,一次接待省领导的时候,她穿着深蓝色防风服和牛仔裤,而领导们都西服革履的,市里陪同的领导就调侃了她几句,她也很不好意思,的确有点太随意了,赶紧道歉。在公司办公室工作的一个九零后小伙子也在现场,事后主动表示愿意尝试兼职帮“李总”做“形象设计”,他大学里的第二专业就是“服装设计”。

于是,有要紧的事情或者有要人来访,小伙子会提前一天给她提点建议,渐渐成了习惯,小伙子隔几天就会给她微信发图片、留言,指导她根据当天的活动安排,不同的场合穿衣服,这一小段时间陈太太时尚多了,常常还画点淡妆。

下午时分,陈太太身着灰色小西装外套、白色毛衫、灰色过膝百褶裙,黑色裤袜、四分跟的黑麂皮鞋,光鲜亮丽,在办公室坐着。陈先生发来微信视频,跟陈太太商量,反正她比较忙,没有时间回牛津来团聚过年,不如自己安排一下,回国和陈太太过春节。

不想陈太太却说,她过年期间打算回牛津,因为正好有事回去办理。最近几个新投资都到位了,她计划和牛津自己原先导师实验室搞的合作,也可以实质性开展了。中国春节期间,英国人也不放假,所以,她正好可以回牛津落实这个事儿。

陈先生一听陈太太要回牛津过年,高兴得很,放下电话好久,嘴角还咧着,楼上楼下来回忙活,一直哼着小曲。

离农历春节还有一周时,中国人说的腊月二十三,陈太太果然拉着箱子回到了牛津。

牛津城里依旧是那个样子,尽管冬天,草地依然绿着。街上有风,但并不是太冷。骑着自行车过往的教授和学生四处留下车铃铛的清脆声音,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们,流连徜徉在那些有几百年历史的古典建筑和著名学院里,讲各种语言的导游们,用别在衣领上的小麦克风做着介绍。

宽街、高街上依旧热闹,各色店铺的橱窗漂亮可爱,很容易引发人们的购买欲,书店和咖啡店里艺术感和设计感极强;玉米市场大街和原来一样人来人往,街头艺术家仍然在吹着风笛,或是弹吉他、拉小提琴。

陈太太去学院找自己原先的导师谈事儿,和导师见面时热情拥抱,分手出门的时候,满脸笑意,看来谈得非常愉快。

陈太太从导师那里出来后,背着双肩包踱步在街头,看到路上熟悉的画面,忍不住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左拍右拍,走了一小段就从玉米市场大街转到高街拐角,进了Covered Market,她找到泰国女人莎娜的精致首饰店,莎娜是她一来牛津就认识的朋友,相识十多年了,好久不见,两人亲热地拥抱,热情问候。陈太太从双肩包里取出一个深红色丝绒布口袋,递给莎娜,里面鼓鼓囊囊不知是些什么东西,莎娜打开:全是白灿灿、亮闪闪的珍珠项链,忍不住惊叹赞美了一番:How beautiful!原来,这是她托陈太太帮忙带来的150条中国南方绍兴一带诸暨湖特产:淡水珍珠项链。

回家后陈太太和陈先生一算账,每条项链她多跟莎娜要了4英镑,当天汇率10.6:1左右,那么这150条项链竟然赚了6000多人民币,几乎把这次来回的机票钱赚到手了。

陈先生顿时觉得这个买卖不错,半开玩笑地对陈太太说:“我们不如搞这类商品批发得了,比我搞二房东的生意还好。”

陈太太对他的说法很是不屑:“你说这珠子的买卖值得干,可是能一直干下去吗?一共能卖多少?10万条?100万条?”

陈先生说:“怎么不能?总有人买!”

陈太太柔声问:“卖给谁?”

陈先生说:“别忘了,牛津毕竟也是个吸引全世界游客的城市。”

陈太太说:“你的意思是,所有来牛津的人,都会跑到莎娜的店里,买一条中国淡水珍珠项链当作旅游纪念品?当然莎娜也可能自称是泰国珍珠。”

陈先生说:“那个莎娜准干得出来,你一走她肯定就挂上泰国珍珠的标签了,不然她一个泰国首饰店,怎么卖中国东西?”

陈太太说:“管她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这个珍珠批发生意能不能一直做下去。”

陈先生说:“我认为能。”

陈太太说:“我说根本不可能!”

陈先生“哼”了一声,他承认她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他不爱理她。

他不搭腔,陈太太也不算完,开玩笑挖苦了陈先生一番,说:“你呀,盛世,你十年都没有什么长进,一直只是个‘打累膊(labour:苦力)’的,只会出苦力,不知道用脑子赚钱……”

陈先生气坏了,想反驳,可自知说不过陈太太——既没有她那么会引经据典,也没有她的科学知识体系,再说,她关于他“打累膊”的说法,也是大实话。陈先生继续不理她。

陈太太一看陈先生脸上挂不住,故意换个话题,聊到了公司前一段时间资金短缺的事儿。陈先生想起了静好给牵线的投资,问陈太太目前情况,陈太太说:“静好那同学小张,她爱人家里的公司是挺有实力的,前后给我们投了五千六百万了,虽然也不是什么大钱,但正是我们缺资金的时候,帮助很大的。”

陈先生皱眉头说:“你这口气大的,这还不是大钱?他们这家人这么有钱啊。”

陈太太说:“你看看胡润排行榜就行了,国内有钱人,真的是多。合作顺利的话,估计他们还有可能追加投资,我们最近又谈妥一笔5000万的银行贷款,现在几个银行的贷款加起来已经超过一个亿了,天天睁开眼就有利息,到期还款压力很大,真等于是给银行打工呢。”

陈太太是随口一说,陈先生却是一惊,这才几天啊,就负债一个亿了?这还了得!他脸色刷的暗下来。

陈太太问他:“你怎么了?我们进展这么快,你怎么也不说几句鼓励的话?”

陈先生耷拉着眼角,说:“鼓励什么呀?你们这才几天,就欠了这么多的外债,再一个,看来你真是拉开架子要大干一场了,一点都不打算回英国来了?”

陈太太说:“哎呀,你怎么慢好几拍呀!我和你说过多少次,现在想要做事情,就是在中国机会最多!现在外国人都排着队往中国跑,就你还总想着在英格兰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陈先生说:“我是没有远大抱负,总想着过小日子。不过你们这一腚的债,你就一点儿不愁?还不上咋办?你不是法人吗?”

陈太太对陈先生的过激反应感到奇怪,白了他一眼:“你呀,我们公司的贷款,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就算欠下一腚的债,也算不到你头上!再说了,愁有什么用?你愁能愁出钱来吗?”

陈先生说:“这连静好她同学家都借了钱,你还总是说‘一切顺利’啊?我看你们这就是拿他们家的钱去还银行的债,然后再借银行的钱,还他们家的债,是不是?”

陈太太大笑,说:“盛世,你别胡乱焦虑了,这让你一说,我们成了骗子了!人家小张家的那叫投资,不是借债!银行的贷款多一点怕什么?公司有实力、有能力,人家才贷款给你!银行等于做你的生意呢,你没本事,人家敢放贷给你吗?”

陈先生说:“你这人心真是大!要换了我,早睡不着觉了!”

陈太太白他一眼:“你以为银行傻啊?要是没能力还,人家谁敢贷给你?还有你必须纠正一个观点,这不是你说的借钱、借债的概念,我们是在用钱做事情!”

陈先生故意说:“不是借钱的概念,那你不用还呀,说到底还是欠了一屁股债。”

陈太太有点烦他,说:“你这个人呀,没法和你说!我看你是故意混淆概念。按你的想法,就是做个小商小贩,关起门来过个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最好?”

陈先生说:“李甜樱,不是我只知道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是你现在摊子铺的太大了,你把更要紧的事情给忘了!”

陈太太说:“什么事情?”

陈先生说:“如果咱们已经有孩子了,我带着孩子,你回去打拼,我也不会说别的。可是你到现在也不打算生小孩,就算你能耐大得不得了,你赚上一个亿,赚十个亿,有啥意思?”

一听陈先生说到孩子,李甜樱内心歉疚:“盛世,我们不是说好了嘛,就在这两年里头,力争生小孩。”

陈先生不理她。

陈太太虽人在牛津,国内公司仍不断有人打电话来,她原本说好要在英国过年,却突然把机票上网改签了日期,急匆匆收拾了行李,拖着箱子要去伦敦希斯罗机场赶紧回国,因为有几件事情等她回去处理。

这才回来住了四五天,眼看就要除夕了,陈太太却非走不可,陈先生气坏了,说:“你也就将将把时差倒过来吧,又急着要走!年也不过了?少了你,人家早晨东边儿太阳就鼓不出来了?你不回去,那边地球就转不动了?”

陈太太归心似箭,还真是一副“国家民族少了她不行”的架势:“盛世,我必须回去,不回去不行。咱们就当提前过年了呗,再说过年也就那么回事儿,年年都过,饺子咱们这几天一直吃。”

陈先生无可奈何,只能开车送她去机场。

在伦敦希斯罗机场,依旧如常人潮涌动,临分手前,陈先生看着陈太太消瘦的脸颊,眼角也多了几条细纹,有点心疼起来,不停地嘱咐她回去后要多保重,照顾好自己,尤其吃饭不要糊弄,睡觉要早,这个年龄不敢再天天熬夜了……

42,过年了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国内,从路灯下的街景能感受到,这城市里一派喜迎春节的气象。

室内温暖的灯光下,陈栋梁正在静好家里献殷勤,帮她父母打扫卫生迎春节。

静好爸爸抬头看看石英钟:都9点了,他让陈栋梁赶紧歇歇,算算静好那边英国的时间,减去八个小时:中午1点,应该既不上课,也没在吃饭,静好也没有午睡习惯。他催陈栋梁给她发个微信视频的邀请,全家跟静好视频聊聊天。

英国,牛津,静好正走在市中心玉米市场大街上。

雪越下越大,她拐进了一家咖啡馆躲避一会,点了一杯热巧克力饮料,看着玻璃墙外雪花中的玉米市场大街,突然收到视频邀请。

英国假期和中国假期不同,英国的寒假相对固定,主要是圣诞假期,除非当年春节早,不然中国学生只能在春节前赶回来上课。静好因为自己不能留在家里陪父母过年,原本有些伤感,又从视频里看到陈栋梁如此关心照顾父母亲,有些过意不去,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父亲问了她回牛津后的情况:“你回去后咱们那次视频,你没说几句话,就报了个平安,现在回去有一小段时间了,各方面都挺好吧?”

静好说:“都挺好的。”

这时候,咖啡馆窗外,天空中飘飞着雪花,几个当地人在雪花飞舞的街头走过,静好转身把镜头对着落地玻璃墙,给爸妈和陈栋梁看大雪中的街景。

突然从手机画面上,她看到:远远的,哈瑞背着大包,抱着几本书,正从一条小路拐出来,还恍惚远远地跟谁招手。静好连再见都忘了和爸妈说,就推开了咖啡馆的木头门,朝着他挥手示意,下意识地要朝哈瑞那个方向走,待定睛一看,那人却不是哈瑞,只是一个身材和哈瑞有点像的人,人家也不是向她招手,而是和路上另一个人打招呼……

静好失望地转身推门,又坐回咖啡馆,继续和家人视频聊天,虽然嘴上在和他们对话,眼睛却总是盯着外面的大雪,朝玻璃墙外张望,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微信视频聊天结束后,静好妈妈看着陈栋梁,突然又想起超市里看到的一幕,她瞥了陈栋梁一眼,琢磨着今天可一定要开口问问他。

妈妈回头和爸爸说:“老郭,你把栋梁刚带来的水果拿去北边阳台上放着吧,房间里太暖和,容易坏。”

爸爸一走,静好妈妈话头就扯开了:“小陈,你们家一般是你妈去超市买东西是吧?你和你爸不太去吧?”

陈栋梁说:“我有时候顺路也去。”

妈妈说:“你也是习惯去咱们附近这家永旺吧?上回我看见你了,好久了,差不多快有一个月了。不过你好像和一个同事一起,一个女的。”

不想这时陈栋梁手机响了,他父母打来的,好像是家里有什么东西找不到,问他知不知道放在哪里。陈栋梁没听到静好妈妈的最后一句话。

静好爸爸赶紧让陈栋梁回家:“小陈,九点多了,赶紧回家吧,下了班就来忙卫生,也不回去帮你爸妈忙忙年。我们多不好意思!回家代我们问你父母好啊!”

静好妈妈起身说:“水果你带一半回家吧,别都给我们,我们吃不完就坏掉了。”

陈栋梁说:“不用,阿姨,我们家里多的很,根本吃不了,我爸妈单位都发了一些,最近还天天有人去家里送水果。”

陈太太风尘仆仆,赶在春节前回了公司,一进办公室,还挂着满脸倦容、一双大黑眼圈,就忙活起来,打开电脑,处理邮件,接电话,和人约时间见面……

除夕到了,静好家附近,小区内外,才挨近傍晚,就到处是炮竹声声,洋溢着春节的喜庆气氛。一年一度,这过年的鞭炮声一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跟着欢腾起来。马路上的快递小哥们也没了踪影,大概再远也是要回家过年的。

在牛津,只是一个平常的午后,不过大街小巷上,尤其是华人社区里,也挂着些有关中国春节的装饰,只是不太多也不太醒目。但是只要中国人路过,都会多看几眼。

哈瑞正在家里看BBC的新闻,关于中国的报道一条接着一条,有好事、有坏事,坏事儿居多:春运、高速路不畅、景点脏乱差,春节拉动中国消费增长,等等......不过因为中国飞速发展,越来越有钱,不容小觑,各国的领导人也纷纷通过电视讲话,向世界各地的华人祝贺中国的农历新年:奥巴马、卡梅伦、默克尔,都在画面里闪了几下……

在伦敦皮克迪里商业中心的特拉法特广场上,电子广告屏幕闪烁,滚动播出着带有中国农历新年元素的广告。

伦敦和牛津的中餐馆纷纷推出庆祝春节的优惠;连麦当劳,也有和中国春节有关联的套餐......

除夕当天,国内的晚上7点,是牛津中午11点多,陈先生、白老师夫妇、姑娘和若诗一起在餐厅里聚餐,若诗还特意打开笔记本电脑,通过网络播放着春晚,大家依旧按照老习惯,每人献菜一份,陈先生“嘣嘣嘣嘣”地,开了从旁边小超市买来的青岛啤酒、法国波尔多红酒,又找出中国带来一瓶剩了一半的茅台,从冰箱里取出几瓶色彩缤纷的水果酒,忙得不亦乐乎……

共同庆祝的同时,他们各自都捧着自己的手机或IPAD,插空在和自己国内的亲人们视频聊着天儿,互相祝福……

陈先生问陈太太在干什么,陈太太说,自己在办公室里,她祝海德里道28号的所有房友们过年好!大家都凑过脑袋跟陈太太问春节好!……

海德里道28号的大门两侧,陈先生提前挂上两个大红灯笼,不光是海德里道28号,在牛津城的每个角落,尤其是Summer Town夏日城和考利路一带的华人聚居的社区里,也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华人们都在过年,还有人在家中用音量适中的电子鞭炮营造着喜庆气氛,中国民乐、中国歌曲从一些人家里飘出来……

在牛津大学的东方研究中心二楼,四五位中国学者和家人、学生们,大概十几个人,正围坐在豆沙色的绒布沙发上,一起等待看中国春晚。有几位不知是女学者还是学者们的太太,膝上抱着小孩,小孩手里握着糖果。茶几上摆着很多中国零食和饮料,一条红色横幅上面贴着黄色大字挂在薄屏大电视后面的墙上:“牛津中国学联春节聚会”。

英国媒体对中国春节的关注也比往年多。不过对绝大多数英国人来说,这只是个最平常的日子。

哈瑞在家吃过简单的午餐,要冲一壶热红茶喝喝,发现装茶包的玻璃罐子空了,于是开着电视机,就披上大衣出了门,步行去旁边的超市。一路上他也看到一些中国春节的元素——一户人家贴着春联,挂着灯笼;一家书店的橱窗里挂着中国吉祥物……

回到家,一进门哈瑞看到BBC新闻还在播放中国农历新年的消息——羊年到,紧接着后面的一条消息,是欧洲、美国的各大奢侈品品牌已经做好充分准备,迎接中国春节假日期间蜂拥而至的中国游客,中国游客2013年买下了1020多亿美元、全球三分之一强的奢侈品,2014年买下了超过1060亿美元全球50%以上的奢侈品,2015年,会冲新高,云云;又一条,阿里巴巴美国上市后,发展成绩斐然,不过美国媒体认为,假货问题一直是困扰阿里巴巴的大问题……

哈瑞在厨房烧水冲茶,一边听着这些新闻,有些惊讶,也有些地方不理解,例如假货,BBC新闻节目里翻译成fake brand products,哈瑞弄不大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假货”呀?都卖给谁呀?有那么大的市场需求?刚新闻里说的奢侈品“真货”销售得如火如荼,也是中国人买的,那么,这些仿冒名牌的“假货”又是谁买呢?中国人可真能买东西,消费大量昂贵的奢侈品不算完,还再买那么多仿冒的假货?他有点弄不明白,直摇头。

这时候BBC又播了一条关于中国的消息:太阳能飞机的开发使用很可能会在中国遇到问题,因为空气污染(雾霾)的原因,全年能看见太阳的天数太少……

这一条内容显然是英国媒体故意选了来播出的,带点黑色幽默,也有点讽刺的意思,哈瑞笑点不高,一边弄水冲茶,一边笑出声来……

“无论如何,春节是中国人最大的节日。”哈瑞自言自语着,端着茶去了二楼书房,打开白色的苹果笔记本电脑,给静好发了一封邮件,向静好表示问候和祝贺,祝她“中国新年羊年快乐”……这次他没说“祝你不停地快乐”。

静好正在餐厅和大家嘻嘻哈哈过节,突然IPAD响起提示声“嘀”,她打开信箱,竟是哈瑞发来的春节祝福,很是惊讶和意外。

担心其他房友们问,她赶紧锁屏。趁大家闹腾着,她拿着IPAD去了卫生间,重新打开又看了一遍,是哈瑞发来的祝福邮件,他竟然还知道是羊年到了……

其他人见她带着IPAD进卫生间,还以为她躲进去和男友说悄悄话,待她出来,故意开玩笑:“还要躲到卫生间去说话啊”……

李若诗和妈妈也在视频交流,若诗先是给妈妈看了他们这一桌子除夕大餐,又特意走到院子大门前,让妈妈看看牛津城的春节也有红灯笼和春联......

若诗妈妈穿上了前几天在夜市上买回来的花棉袄。从视频看不出材质,若诗只感觉颜色和款式非常好。

他问妈妈在哪里买的。妈妈说,从挺贵的一个高级百货店——海信广场买回来的,以前从来没进去过,这次把李若诗留下的钱都花了。

其实,她是去闹市区的地摊上买的,还是趁腊月二十九小贩们甩卖,只花了69块钱。但李若诗信了妈妈说的话,母子俩都好开心。

陈先生和陈太太视频,陈太太说:“老公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和你一起过春节。”陈先生一听,咧着嘴直笑,对着IPAD和陈太太飞吻......

李若诗妈妈除夕夜和儿子视频后,关了儿子留下的旧笔记本电脑。她摸摸脑门儿,怎么发烧了。她回忆自己那天为了省钱坐公交车跑夜市买东西,怀疑是不是被那个不断咳嗽的夜市摊主传染了流行性病毒感冒?这阵子感冒的人特别多,这一波感冒也特别厉害。

外面夜空中,烟花爆竹闪亮,外面的刺眼光亮映照出若诗妈妈住的杂物间内的凄冷。这屋子比一般的房屋高,从天花板垂下一个U形灯管,不知是瓦数小,还是灯管蒙了厚灰的原因,屋里不亮堂,光是清冷的。家具是几样必需品:一铺旧木床,一个旧式儿的带穿衣镜的大衣柜,一个圆的可折叠饭桌,三把叠放在一起的不高的彩色圆形旧木头凳子——这是附近幼儿园淘汰了送给她的,还有一个旧得到处掉漆、不过擦得干干净净的木头碗柜,也几乎是二十年前的老式样,挨着门放着,简陋的厨房灶台和水龙头都在这间房子的铁门外,碗柜放这里比较方便。

如果这是社区里普通的住宅,那么在这样一座日新月异、发展迅猛的城市里拥有这么一个房间,也是值得欣慰的,但是,这个房间其实并不是住宅,而是一个社区杂物间,和旁边的公共厕所,共用一堵墙,不过墙很厚,隔音效果很好,一丁点儿也听不到隔壁撒尿和洗手盆水龙头的声音。

她从窗户望出去,旁边的居民楼里,灯火通明、热热闹闹,从一楼到六楼,家家都在团聚。

又一颗魔术弹伴随着孩子们的欢笑声蹿到十几米高空,“哗”地照亮了临近公寓楼的南向一侧,那些贴着红色窗花的落地玻璃门内:六七户人家的客厅里,有的装修豪华气派,有的简朴温馨,但无论摆设还是气氛,都和她的杂物间内宛若两个世界。这些环境整洁、物质丰裕,和她仅仅相邻一条小路,隔着十几米的人家,餐桌上的年夜饭花样大致相同,餐桌旁围坐的人们,笑脸也相似……

她的杂物房内,小饭桌上,摆着三副碟筷,三碗水饺,三只杯子,六样小盘装的菜,这是她给若诗爸爸、若诗和自己一家三口准备的年夜饭。若诗爸爸去世快二十年,但每逢除夕和八月十五,还是三副碗筷、三只玻璃杯。很多中国人相信失去的亲人一直还在,在春节、中秋节这种日子,他们一定会回来团聚,只是活着的人看不到他们的身体,只能感受到他们的灵魂飘来飘去。

饭菜虽然简单,看着非常可口,可惜李若诗妈妈渐渐发起高烧,一点食欲也没有。她走到碗柜前,取出几个盘子,回来扣在这些饭菜上,免得落灰。

外面又是一阵焰火闪耀,李若诗妈妈找出退烧药吃了,她两眼发红、脸颊发烫,自己动手,搞了一条冷水毛巾,不停地擦额头、擦脸,物理降温。

这时,窗外,忽然一个特别大的礼花绽放在空中,又一阵孩子的叫声和欢笑声,大礼花在蓝黑色夜幕上绽放成一个刺眼的锦簇花团,再星星点点地倏忽消失,归于暗淡……

耀眼的焰火光亮和结束后的黑暗平静,与若诗妈妈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脱下外套,轻轻躺在了自己的那铺旧木头床上,拉过一条厚被子盖在身上。她没脱下毛衣和绒裤,整个冬天,她都只能和衣而卧,因为室内外温度差不了几度,冰雪天甚至需要戴着毛线帽子过夜。

窗户上钉着厚厚两层塑料布,被风吹得一直鼓胀,塑料布上,再挂一条小毛毡挡风,房间的铁门内也挂着一条挡风的军绿色棉帘子,木床旁边,摆着居委会送来的一个六成新的乳白色电暖气,这是社区居民捐给居委会的。电暖气开关按钮亮着,这寒冬夜越深越冷,开着总比没有强。住在这里唯一的好处是没有房租,水电不用交钱。

若诗妈妈回忆起:若诗放假回来看到房间里太冷,要给她装个空调,可她无论如何不同意。又想起若诗寒假回来打工,给自己留在豆腐乳罐子底下的不到两千块钱,妈妈带着平和的笑容,渐渐在严冬的寒夜里入睡了,只要儿子好好的,她过这样的生活,也心满意足。

43,好久不见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过完除夕,中国人的春节其实才开始,而在牛津的陈先生他们,“年”就这样过完了,其实只是凑在一起吃了顿饭。

静好背着书包去找哈瑞上单独讨论课,这也是圣诞节放假归来第一次和哈瑞见面。静好回来这两周里上的课程,都是另一个导师JAMES的。真是好久不见了,静好有点想念哈瑞。但一想起之前的事情,她又真怕是“自作多情”。

走到哈瑞办公室门前,静好却又心跳加速,满心欢喜,脸颊微微红了一小片。

静好轻轻敲门,哈瑞说“请进”。以前他都是对着进门的人点点头而已,这次,转头见果真是静好来了,他竟起身走过去为她拉开门。这个时间应该是她,他一直在等她,她按时来了,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他心里有一点兴奋。

哈瑞说:“嗨,真好,是你吗?我们好久不见了!”

静好说:“是的,好久没见到您了。”

静好对他表示了感谢:“谢谢您,春节,发给我的祝福邮件。”

哈瑞耸了耸肩,抿嘴笑笑:“没什么,没什么。”

静好坐下,哈瑞也坐下,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都不知道说什么,只笑。

静好从书包里拿出一份礼物,递给哈瑞:“这个,是从中国带回来的,送给您的小礼物”。

哈瑞接过来——一盒精美的绿茶和中式茶杯的礼盒套装,牛皮纸色的外包装;还有一个细细长长的小木头盒子,盒子外面绑着一条精美的红色黑色两色的四股粗丝绳,在盒子正面拦腰系成一个蝴蝶结。

哈瑞惊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哦,这么多,这么多礼物?都是给我一个人的?是什么东西装在这漂亮的盒子里?”

那个细细长长小盒子里,是一对儿刻名字的原色竹筷子;和绿茶搭配的是一个青花瓷圆筒状茶杯,怕摔碎,这些都是静好用衣服层层包好,放进箱子里给哈瑞带回的——她觉得哈瑞大概能喜欢,他不是喜欢中国文化嘛。

她希望他会常常拿出来看看,或者用一下,并且最好每次都顺便能想到,这些中国东西,是她给他的礼物。

哈瑞打开了礼物,静好给他讲解说:“茶叶、茶杯,还有一双竹筷子,上面刻了您的名字——Harry,都是中国人日常喜欢用的!”

哈瑞笑了,露出了满嘴牙齿——不是太整齐,还略有点黄,大概是常喝咖啡和红茶的代价……

讨论礼物浪费了两三分钟,哈瑞收好了礼物,赶紧抓紧学习方面的讨论,效率很高,竟然提前两分钟完成。单独授课结束,静好起身要走,哈瑞却挽留她再坐一会,喝杯茶再走,并且起身就去刷杯子取热水了。

静好只好坐在哈瑞办公室里,看他忙活。她第一次有时间仔细观察起哈瑞办公室里的每一个摆设和细节……

哈瑞的办公室不大,但是还算整齐,跟他家里客厅一样,也是这里那里的,到处都是书......静好站起身在房间里四处看……

哈瑞端着热水回来了,他用自己的杯子给静好沏上静好带来的绿茶,却用一只刚喝完了咖啡剩下的方便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好一错愕,有点不好意思用哈瑞的杯子,推让了一番,可哈瑞坚持让她用自己平常用的马克杯。

静好说:“我送您的杯子,您可以现在用的,就不必用方便纸杯了,纸杯太烫手吧。”

哈瑞摊了摊手,说:“是呀,刚才怎么没有想到啊,算了,就这样好了。”

静好笑了笑。哈瑞也笑了笑。

静好不知道他平常用杯子时习惯从哪面喝,似乎自己应该尽量和他的使用习惯相反才好。哈瑞吃饭用餐具是个左撇子,但是用鼠标时又是右手。那自己是用左手拿杯子还是用右手拿比较好呢?他的嘴唇一般落在杯子的哪个位置?静好手里好像握着一个扎人的刺猬,来回转。

而哈瑞以为是水太热,连声跟她道歉。静好又笑了笑,其实她正在心里悄悄想,同用一只杯子,这和《围城》里说的两个人抽同一支烟卷岂不是相似:“简直是变相的接吻了”。一想到“接吻”,两个人在憨豆讲座上表演,不小心碰鼻子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静好的脸颊没来由地红了一小片。

哈瑞当然观察到了静好的脸颊微微发红——学生们在课堂上做当堂讲解的时候,或者突然被提问,有些人会紧张,脸颊就会瞬间微微发红,可是,现在这种气氛,没有道理紧张呀。哈瑞一下子想不出她为什么紧张,就站起身,借口说要再去倒杯热水,其实想让静好单独放松一下。

等哈瑞回来,静好果真脸色如常了。

静好问:“您的下一位学生几点来?”

哈瑞说:“哦,今天没有别人了,他们都约在其他时间。我故意这样安排的,因为好久没见了,很想听听你说说你的假期和你们中国人的春节。”

静好问:“我没在家里过春节,您,您的圣诞假期过得还好吧?”

哈瑞说:“哦,是的,你应该早就返回了,没在中国过春节。我的圣诞节假期,每年基本不变的行程,先回母亲家小住,和母亲、哥哥、姐姐团聚,给哥哥姐姐的孩子们发礼物,之后和几个亲戚朋友聚餐,等等。”

静好说:“那和中国人过春节很相似的。”

哈瑞说:“是吗?你们有什么习俗和文化传统?”

静好说:“吃饺子,吃年夜饭,就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和你们过圣诞节差不多吧。”

哈瑞在电脑上搜出好多中国人过年的图片,把屏幕转过来朝着静好,静好一张一张给他讲解着,那些人是在干什么……

静好感觉哈瑞的中文水平又提高了,情不自禁说:“您的中文竟然越来越好了,这段时间您也坚持说了吗?”

哈瑞却说:“我只是天天听,但是你的英文好像退步了一点。”

静好说:“是的,放假回去近一个月都没有讲一句英文。”

哈瑞开玩笑说:“呵呵,人和非母语的语言之间的关系,有点像厨艺,一旦不练习就会生疏。所以我每天都至少要拿出四十分钟练习中文,听,或者自己读。”

静好问:“那人和自己的母语之间是什么关系?”

哈瑞说:“哦,母子?或者恋人?尤其是精神恋人,离得多远,都在心里,有时因为距离远,更渴望接近,可以这样解释吗?我胡乱说的……”

静好笑了,说:“母子还有点像,恋人,是什么道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好像不恰当。”

哈瑞呵呵笑笑,说:“我是想到就说了,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我很少讲话这样随意,刚才完全是开玩笑,肯定不准确,因为恋人或许是偶遇的,当然也是会分开的,但一个人和自己的母语之间,是与生俱来的关系,割不断。或者说,我们和自己属于的那种文化是血的关系,生死同在。”

静好点头说:“是的,与生俱来、死也难分,这也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是各自的命运。”

哈瑞说:“正因为文化不同,人们会有冲突或者不适应,细微到饮食习惯、生活习惯,大到审美和价值观,也就是所谓‘文化冲突’。不过,正因为有文化差异,不同的人也才会相互吸引。”

静好点点头:“是啊。我每次看到大英博物馆里的埃及人木乃伊,就总有这种感觉,他们的死,也是他们这一生中自我表达的一部分,那么强烈,那么认真,那么美,所以才会吸引几千年后的我们,来自不同文化的人们,跑到伦敦去围观,围观他们几千年前如何灿烂地死,真的震撼,不可思议。”

哈瑞说:“或者我们也可以直接去埃及的博物馆看他们,也许更有趣。”

静好说:“是啊。”

哈瑞说:“不过也有英国学者研究说,埃及人的金字塔是假的文物,1900年以后才建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些木乃伊大概也不是那么久远的。”

静好说:“真的吗?那岂不是欺骗了全世界的人?”

哈瑞问:“呵呵,是啊,如果英国学者的研究是对的,那就是他们自己造了假古董。我看新闻说,发现了混凝土,两千年前的人哪里会做混凝土?”

静好说:“那就是,人们希望埃及人有古老的东西,所以他们就故意造出来给全世界看,而全世界的人,高高兴兴被骗,因为满足了大家精神上或者说文化的强烈需求。”

哈瑞笑,说:“你确实对文化感兴趣,是吗?”

静好说:“嗯。”

哈瑞说:“所以你来学文化和艺术,而不是和大多数中国学生一样,来英国学金融,学经济,学怎么赚钱?”

静好笑笑:“算是吧。大概别的专业我也学不了。”

哈瑞看看静好,说:“难得你会想这么多。”

静好浅浅一笑,说:“是不是我想的这些,都是些没用的事情?我妈这么说过我,我男朋友应该更是这样认为的。”脱口而出这句话,她又有点后悔。

哈瑞说:“你当然有权利思考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人们也只有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才会做得快乐,做得好,即便是其他人认为无用的。”

两人喝茶,哈瑞转换了话题,问静好:“你父母是否来陪过你?你刚才说的男朋友,他为什么不来扭镇(牛津)陪你一段时间?”

静好摇头说:“没有,他们都没来过。他们工作都挺忙。”

哈瑞说:“哦,那你在这里也没有交往别的朋友?”

静好说:“就是我们同住一栋房子的那些人,大家比较熟悉,也算是好朋友。”

哈瑞点点头,若有所思,然后又换了话题,问静好:“你正在写的论文,目前这个章节的相关资料,你是否都找到了?”

静好说:“您给的书目里头,还有两本书没找到,学校图书馆里的都被借走了,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市中心的那个城市图书馆没有这两本书,太专业了。所以,我打算明天上午到市中心的书店去看看有没有。”

哈瑞说:“好,做论文需要耐心,也要多用一些时间。”

44,陈栋梁和小雷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海德里道28号,静好这边下午1点多,她正在自己房间里学习,陈栋梁那边是晚上九点了,他和几个同事在办公室里加班,他发了QQ视频邀请,和静好打招呼。

静好见他在办公室,有点意外,问:“你怎么还没下班?”

陈栋梁说:“哦,我们筹备一个会,一个论坛,很快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静好说:“哦。”

陈栋梁问:“你学习还挺忙的?”

静好说:“还行。你又有什么东西要买吗?上次的腰带,还没帮你完成任务。”

陈栋梁:“我就是想问问你,有空的话,去给看看。”

静好说:“好的。那你忙工作吧。”

静好把窗口最小化,并没退出。她端杯子去楼下厨房倒了一杯水回来,发现陈栋梁也没退出,因为能听到那边对话传来,断断续续的,有时很清晰,有时很模糊。

他们应该是聊到了一个都认识的人,某部门的一个领导。其中一个说:“别说那孩子长得确实太像他,一看就是他的基因,据说是在塞班岛的月子中心生的,真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另一个说:“这成了你的新目标了?可别顶风上啊,反腐呢,现在这不叫胡搞,抓住证据的话,直接就叫通奸!”

刚才说话那人说:“就咱们?谁能顾得上抓咱们这样的小喽啰?你还真高看自己了。”

另一个人说:“老虎苍蝇都要打!不抓你就罢了,真被抓,其他事儿也都给你揪出来了,你没看那些进去的人一半都是叫彩旗给举报的?所以这彩旗呀,可不能遍地插!哈哈!”

对方说:“我哪来的彩旗?我一个破科员,算老几,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彩旗从何而来?”

又一个说:“他这应该是真事儿,听说在塞班前前后后花了40万,这还算是花钱少的。”

另外几个都问:“真的?他自己说的?”

那个接着说:“是不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不知道,但是这事儿早传遍了,他们部门的人都知道,听说上户口的时候,是托他们部门一个人的亲叔叔给办的。”

有一个说:“这么张扬,也没人举报他?”

刚才那个说:“谁举报?你去举报还是我去举报?现在举报都要实名!”

先前那个说:“也是啊,如果是这种事情,大家互相无冤无仇的,也没好处,犯不上得罪人!不过他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这也不是旧社会,允许讨小老婆,他这要是被查的话,肯定就是大事儿。”

那个自称了解实情的说:“人家两情相愿呗,你呢不是没有色胆,你是没有那个艳福罢了……”

其他人哈哈笑起来。

一个同事突然问——“哎,小陈儿,哦不,陈处长,你女朋友在国外好几年了吧,你也不担心呀?”

陈栋梁反问:“她去上学,我担心什么?”

同事说:“不担心人家找个老外把你给蹬了?”

陈栋梁回答:“蹬了我?干嘛蹬了我?你呀,真是个乌鸦嘴,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同事继续说:“不是开玩笑啊,别回头人家不回来了!”

他胸有成竹地说:“不会,她不回来留在那里干什么?毕竟不是自己的家。等她一弄完功课,我马上叫她回来结婚!”

同事笑说:“看你厉害的,你叫人家回,人家就准回来?别念完了书,甩了你啊!”

陈栋梁信心百倍地说:“甩了我?开玩笑!我陈栋梁,正儿八经硕士研究生毕业,有房、有车、有存款,父母呢大小都是一级领导干部,我本人身高一米八二,穿上鞋至少一米八五,模样呢,不敢说多么帅,至少一脸正气吧!就这样的条件,人见人爱,按相亲节目打分标准,你们说,给打个10000分不多吧?”

大家哈哈大笑。

陈栋梁接着说:“再说我俩还是青梅竹马,她快30的人了,甩了我她想干嘛?她还找小鲜肉啊?”

一个同事说:“你也别大意,你们年轻,分开太久影响感情的。她一个人在那边,也不容易,万一有人献殷勤,很难说的……”

陈栋梁说:“她这次放假回来,她爸妈催我们赶紧去领证呢,是我说不着急,让她安心念完书回来再说,你们也别瞎操心了......”

又一个同事说:“理是这个理,但是栋梁啊,不能大意!万一人家找上个英国绅士,你还蒙在鼓里,咋办?再说你在这里远水解不了近渴,她万一受不了诱惑,也怨不得她吧。”

陈栋梁说:“她不会!咱有自信!咱不敢说自己是钻石王老五吧,至少也算是个白金王老五呀,她还想找别人,她找英国王子啊?人家认识她是谁啊?她傻了呀?”

同事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陈栋梁也许是忘了关视频,或者是他不在意他们这些交谈被静好听到。其实他说的,也正是符合中国当下社会很多人评判标准的大实话而已,但是静好听了又感到新的诧异,陈栋梁现在竟然是这样自我认定的啊,尤其是他说自己是“有房有车有存款”,就是“钻石王老五”、“白金王老五”?那要是把车、房、大量的存款都放在一条狗名下,是不是这狗就是“钻石王老五”、“白金王老五”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天很蓝,大朵的白云悠悠飘过。她合上笔记本电脑,背上双肩背包,出门朝牛大南公园的木桥走去,散散心,顺便去超市买些水果、蔬菜和其他吃的东西。

在和南公园方向相反的新高街,也就是鲨鱼屋街上,一片色彩不同、门窗各异的小房子,在阳光照耀之下,煞是好看。那栋全世界著名的鲨鱼屋,那个倒插在房顶上的大鲨鱼的肚皮和尾巴,栩栩如生......

邮差绿色的木门内,楼下客厅,壁炉旁边,哈瑞正站在橡木书柜前,他把静好送给他的三样礼物带回了家,摆在了朴素的橡木书柜上。他正仔细把礼物,一样一样放在自己那一排作品的前面……

摆好后,他忍不住又打开了装竹筷子的小盒子,在两只筷子上,都刻着Harry,哈瑞摸着刻痕,笑了。在他看来,这些精美的刻痕,要多么费时间、费心思呀。他轻轻抚摸着,仿佛那几个字母,都是静好一刀、一刀,一点、一点,很不容易才雕刻出来的。其实这个是机器的杰作。

国内,陈栋梁工作的某个事业单位的办公楼大院前门。小雷姑娘依旧浓妆艳抹,穿着时尚、涂着酒红色指甲盖,提着一只精巧的黑色亚光波士顿包,迈步过来,要进陈栋梁工作的办公楼大院。

院门口的警卫拦她,她跟警卫说了几句什么。警卫指指旁边的岗楼,告诉她已经下班了,不能办理入门卡了,请她次日再来。她又跟警卫说了几句什么,警卫指了指大楼的方向,似乎是说,即便自己这关放她进去,楼内还有一层警卫,也不会让她进楼。她又给警卫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手机给他看了通讯录里的电话,说了几句话,警卫终于放行。

她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一路走向大楼梯,大楼的正门关了,她顺利进了大楼的侧门,果真还有个保安,这次她跟保安简单说了几句,保安又查看了一下她的身份证,她就获准进了门,走向了电梯的位置。

当小雷出现在陈栋梁办公室门口,敲门,恰好陈栋梁刚关了电脑准备走人,听到敲门声,开口说:“请进。”一转头,见是她,一惊,马上起身走到门口,故意将她挡出去,示意她到走廊尽头说话。房间里有几个同事刚才走了,现在还有一个人在收拾东西。

在走廊的一端,没有灯光,几乎黑暗中,陈栋梁压低嗓音对浓妆女子说:“怎么跑到我办公室来了?影响多不好?再说这都几点了?折腾什么?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嘛,今天我们部门加班!”

小雷说:“我不能来吗?我来找你谈工作的事儿,不行吗?”

陈栋梁压低声音说:“好了好了,我今天晚上去你那里好吧?有事儿咱们到时再说。”

小雷露出笑意:“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这样,我也就不用跑来找你了。谁让你好几天都不接我的电话!”

陈栋梁说:“行行行,你赶紧回去,一会儿不管谁问,都别提是来找我的啊!还有,你走路小点声,鞋跟敲来敲去的。”

小雷笑笑,她早跟两个保安说得清清楚楚,自己是陈栋梁对象儿,家里有急事儿,他电话打不通,所以跑来了找他。

英国牛津,静好背着双肩包去超市买东西回来,正站在木桥上休息,看着河面上的鸭子们游来游去。

国内,静好父母亲在客厅里吃着水果聊天,父亲说:“你没觉得静好这次放假回来,还有最近春节和咱们视频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母亲问:“怎么不对劲儿了?她和你说什么了?”

父亲说:“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她好像有心事,而且心事重重的。”

母亲让父亲别多想:“应该没事儿,她有时候就是那样。”

父亲说:“别是学习太累,孩子心理压力太大了吧?要我说,拿不拿得到学位无所谓,反正她之前工作也不错,回来再继续干呗,别这么高度紧张。”

母亲说:“我觉得她这方面没事儿!”

父亲说:“我可是觉得她心事重重的,有时候还发呆,你多和她在微信里说说话,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最要紧,你让她放松一点。”

母亲说:“好,你也不必担心,我觉得她学习方面应该没问题。”

父亲说:“我最近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别人发的,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大学里压力太大自杀的新闻,应该还不是一个例子。”

母亲说:“哎呀,你就放心吧,她怎么会!”

父亲说:“你也别想得太简单化,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思想压力,也不一定什么都和父母说,我那个老同学的儿子,那不是就因为博士论文老通不过,最后弄出事儿来了。”

母亲问:“老刘儿子?真出事儿了?”

父亲指指太阳穴,说:“好像是精神出了点问题,听说和导师为一件小事儿,动手打起来了。”

静好母亲问:“那不是因为有别的矛盾?”

父亲摇头说:“老刘说,儿子和导师平常关系非常好,老师也没有什么不公正的行为,当然老师个人有偏爱,有自己熟悉的领域,这都在所难免,但是发生这种事情,实在没料到,大概是孩子脑筋出问题了。哎,把老刘愁得呀。”

母亲也跟着叹口气。

父亲说:“辛辛苦苦养大这个孩子,又高又帅又聪明,谁见了谁夸,这快三十了,精神出了问题,听说女朋友都散了,他能不愁?这次静好放假回来,我一直观察她,感觉她不太快乐。”

母亲说:“你别瞎想了,咱们和老刘家情况不一样,咱们谁也没逼着她去拿个学位回来不可,她是自己想出去看看的!再说,你闺女性格随你,她不会的,出不了心理问题!

父亲说:“我这种性格,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愿意说出来,她有时候确实像我,闷着、爱赌气。我现在想想,她小时候,我们关心她太少了,那时候,咱们对孩子不够上心,太粗。”

妈妈说:“行啊,你是一阵一阵的,要么事无巨细,高标准严要求,要么就无限宽容甚至纵容的,像这出国读书,就是你纵容她,我真是担心,还不如不去呢。”

爸爸说:“你记不记得她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你发现她做错了一件事儿,她不高兴,但是也不和你解释,我问,也不和我说,后来我好不容易才问出几句,是个什么事儿来着,我都忘了,是打碎了你的一个什么东西......”

母亲说:“是上小学的时候,她领一个同学回家,那个同学把咱们书柜里头的一个小号的鲁迅石膏头像拿出来抱着玩儿,结果掉地上打碎了,那个小孩不敢说,就用脚把碎片全部推进书柜底下,走人了。我过了半个月才发现,跟你说,你以为她干的,就狠狠批评了一顿。”

父亲也想起来了:“是,是这个事儿,现在想想怪好玩儿的。”

母亲说:“有什么好玩儿的?你批评她批评得也不冤枉,她带同学回家,同学干了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父亲说:“现在想想,小孩子嘛,也有情可原,她可能当时干别的去了,没在现场。”

母亲说:“我当时问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连那个同学来过家里,都是后来你问出来的。”

父亲说:“她不是不记得,她大概是不愿意说。反正怎么都是她的错。现在想想,当时不应该和她发火。我呢,当时怎么总是按着要求大学生那种标准,来对待自己孩子,她上大学以后,我才慢慢改过来了,现在回想起来,是不对的。”

母亲说:“所以说,你真是两个极端,她小时候你就严格得不行,她大了,你又什么事情都纵容。小孩子有错也该批评,她有些方面也确实随你,你们都犟,你看她还是个小破孩儿就那么倔强,不愿意认错。”

父亲说:“你说她爱面子也罢,倔也好,我现在也是怕她在英国遇到什么压力、难题了,自己闷着,当初是她自己决定去留学,我呢是随她意愿,反正就一两年嘛,但你不是很支持,那么现在她会不会有事儿也不说,怕说出来难为情?”

母亲说:“行,你也别担心。她从来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想出国就出国,除了身在福中不知福,胡思乱想些没用的,还能有什么事儿?这次回来还和我说要和小陈‘和平分手’呢!我问为什么,她说没有为什么!”

父亲说:“是吗?两人吵架了吧。我就感觉她有心事嘛。总之,我们得多关注她的思想动态。”

静好,正躺在自己房间床上,她睡不着觉,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褶皱纸灯笼吊灯。连妈妈都觉得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衣食无忧,净想些没用的,可其实她心里一团乱麻。

她又想起了哈瑞新书上写的“献给‘南涌镇’”。她想起哈瑞还说过:在前言里把此书献给或者送给某某人,只是一些英国作者的习惯,算是个纪念而已,但是往往书出版的时候,作者的心境已经变化很大……静好又想起河边观看划船比赛看到的哈瑞和那个亚洲女子……

她辗转反侧,瞪大了眼睛,一会望着天花板,一会望着窗户,一会望着书桌,一会又望向墙,黑暗中,两只眼睛发着光......

国内,清晨。陈栋梁左手拎一只电脑包,右手抹着头发,从一栋高层公寓的电梯里出来。待出了公寓一楼的门,他很留意地左右看了看,没人。

陈栋梁掏出了手机,打电话:“妈,你刚给我打电话了?我刚起床,去刷牙了,没带着手机……哦,你在做饭呀?你们起得真早……我,我刚加完了班,昨天和我爸说过了……对,单位值班,我不回去吃早饭了,路上这个点儿特别堵。我在食堂凑合一下,今天白天不休息,还正常上班呢……好,我不凑合,好好吃早饭……我不累,没事儿,值班其实也就是,就是睡了一宿而已,没事儿的……我真没事儿……”

楼内的一套一居室一客厅的小公寓里,那个叫小雷的浓妆女子正穿着睡衣,在吃着简单的早饭——小餐厅桌上摆着三个白瓷盘,一个盘子里是几片白面包,一个是滴了酱油的煎鸡蛋,还有一盘是几片橙子和苹果,旁边一只16盎司的咖啡杯装着牛奶。她一双手的指甲都染成酒红色,显得手指头很白,不过有点杀气腾腾。

卧室的床铺上乱七八糟的,两个枕头。

卫生间内,一双男士袜子和一条男士内裤胡乱搭在白色的洗手台水盆边上。

公寓楼下,陈栋梁用钥匙遥控打开大众途观车门,上车。

公寓内的女子捏着一片面包,咬了一口,出来一个半圆,她凑到窗前望下去,只见陈栋梁那辆略带点金属感的咖啡色车在小区道路上顺畅地画个弧线,拐了弯,走了。女子收回目光,心满意足般,转身回到餐桌前,继续享用她的早餐。

45,书店里遇见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国内的清晨,在牛津,正是深夜。

静好房间里,漆黑一片。辗转反侧后,终于把眼睛闭上,睡着了。

深夜,哈瑞家中。哈瑞躺在一楼客厅沙发上,闭目养神,电视机开着,传出声音不算大的BBC新闻直播。

新闻里提到了一个中国的什么事情,哈瑞扭头,看了一眼屏幕。原来是讲中国经济增长快,GDP又增加了多少多少。哈瑞刚扭回头,又是一条有关中国的消息——春节期间流动的移动人口大军,坐火车、坐飞机如何艰难,中国各个景点春节期间人满为患,到处人头攒动……

哈瑞没再扭过头去看画面,只用耳朵在听,用英文自言自语着:“现在来自中国的消息可真不少,几乎每天至少三条四条……”

哈瑞想起白天和静好交流时,静好说有两本必备的资料用书,图书馆里的已经都被人借走了,她打算“明天上午先到书店去看看有没有,如果书店也没有,就到市中心的其他图书馆找找看看……”

哈瑞抻了一下胳膊,缓缓地从沙发上起身,把手机的闹钟调到了早晨8:30。书店是10点才开门,所以,他八点半起床,收拾一下,步行到市中心,无论如何也不会晚。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表:11点半多了。他关了电视。

第二天上午,静好背着帆布大包,捏着一个麦当劳的汉堡,从玉米市场大街拐到宽街上,走到布莱克威尔书店,不想一进门,竟然看到哈瑞坐在里面,而且就坐在自己上回看完划船比赛回来路过书店的时候,所坐的咖啡角落的同一个位置。真是巧啊。

哈瑞也看见了她,很平静地打了招呼,静好走过去坐下来,哈瑞见她捏着个汉堡,说:“这么巧,又在这里见面,我也好几天没认真吃饭了,走,到旁边的意大利餐厅吃顿好吃的吧?”

说完他起身提起她的大布包,不等静好回答就走了。她只好赶紧跟着他出门,两人进了旁边一家餐厅。

进了餐厅,哈瑞很认真地选了一会座位,示意静好坐在面朝着玻璃墙的位置,自己则后脑勺靠玻璃墙坐下。

侍者过来为他们点餐。哈瑞叽里呱啦和侍者讲了几句意大利话。

静好琢磨着哈瑞刚才莫名其妙的举动,突然她觉得自己识破了原因:毕竟这是他生活的城市,认识他的人更多些,如果他脸朝街,那么很容易被熟人看到他和一个女的坐在一起吃饭,而自己脸朝街,毕竟在这里认识她的人很少,隔窗被熟人遇见的概率就更小。

静好又想:是真的有这么巧,还是他故意在这里等?如果是这样,那他可够缜密的!

突然有点饿,她才想起还有个包在纸里的汉堡一直握在手里,赶紧撕成了两半,一半递给了哈瑞。

哈瑞微笑了一下,接过半个汉堡咬了一大口。

服务生端来两杯柠檬水,刚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静好看到玻璃墙外有个人非常像是梅奥正走过,那人走过后,又转头回来看一下,是的,是她,她也看见了静好,真太巧了。

静好猜测哈瑞背对着玻璃墙坐的原因,得到了验证。因为角度问题,梅奥看不真切哈瑞......但是她能看到静好。

静好想要起身出去和梅奥打招呼。而梅奥大概猜到了对面是哈瑞,她跟静好挥了挥手机,意思是“电话联系”,就快速走开了......

哈瑞端起了柠檬水,喝了一口,问静好:“在外面跟你打招呼的,又是你的房友?”

静好说:“不是,这是梅奥。她好像着急赶时间,挥挥手就走了。我那房友可没时间出来闲逛,他也刚放假回来,他忙着呢,他不是学习,就是打工。”

哈瑞又问:“你们一直住在同一个房子里?有一年时间了?”

静好说:“他住进去的早,超过一年了,我住进去还不到一年。”

哈瑞又问:“噢,你们的房子里有多少人?”

静好说:“原先四个人,现在五个人。”

哈瑞连连点头:“哦。”

侍者端来一小盘腌橄榄,哈瑞用叉子扎了几个吃,静好在啃汉堡,两人都默不作声,哈瑞突然问:“你的这个男孩房友,他那么忙,肯定也没有时间交往女朋友了?”

静好说:“他?没有吧,从来没见过他交往女朋友,他很勤奋,比我勤奋。”

哈瑞连连点头:“哦。”

哈瑞怎么突然打听他并不认识的李若诗“有没有女友”,她抬头看了一眼哈瑞。

这时侍者送来新菜,主菜是静好喜欢的三文鱼配土豆和一点紫薯、菠菜。

哈瑞说:“抱歉啊,为了时间快一点,所以,就点了一样的,可以吧?”

静好点点头说:“是的,我很喜欢吃这个,谢谢!”

国内,刘宗宗妈妈拉着派出所的人去酒吧妹工作的酒吧里闹了一场,酒吧妹只好换了一家酒吧工作,但仍常常给刘宗宗发QQ和微信,想约他出门。起初刘宗宗不敢回复她,怕姐姐和妈妈发现,立马就把信息删掉。

可是,家里实在是没什么意思,父母总逼着他报语言班学习,刘宗宗很烦,每天上午去上新东方也纯粹为了应付父母,根本学不进去。相比之下,那酒吧妹反倒成了真正“理解”他的朋友。酒吧妹三番五次用微信和QQ留言后,刘宗宗忍不住,又和她偷偷交往起来。每次出去约会,刘宗宗都骗姐姐和妈妈,说是和英文辅导课的同学约好了打球之类的。

出门逛街、吃喝,总要花钱,刘宗宗大手大脚惯了,不敢跟家人开口要钱,就总是揣着那张银行卡出门。几个星期下来,又开始敞开花钱了,两人吃饭,一顿至少三百五百的,给酒吧妹买衣服、买鞋子,反正刷卡就是个数而已,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天,刘宗宗的父亲正在办公室和人云山雾罩地谈事儿,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放在刘宗宗手里的那张信用卡的一条消费提示:购物消费2900元,他这才发现最近收到不少这个信用卡消费的提示短信,顺手拿过一个计算器,粗粗一算,当月大概需要还款29600元,光是刘宗宗日常去上课和打球的时候吃饭、喝饮料,哪能花这么钱?这显然不是个正常开销的数字,他顿时火冒三丈。

晚上回家,他二话不说,上楼推门就要揍宗宗,家里顿时又吵闹打骂、乱作一团。

刘宗宗奶奶不舒服,在自己房间躺着,听到动静,担心孙子挨打,着急起身要去劝,突然间犯了心脏病,没等站稳,就闷闷地倒在了自己房间地板上,那边乱七八糟的,也没人听到她这边的响动。

宗宗在房间里东躲西逃,父亲又喊又叫,宗宗妈妈闻声从楼下院子里没换鞋就咯噔咯噔跑上来,追问宗宗和宗宗爸爸是怎么回事,家里又打又喊乱作一团……

十几分钟后,刘宗宗姐姐回家,也先去弟弟房间劝了一会儿,又推开奶奶卧室房门,这才发现奶奶躺在地板上,一家人赶紧送奶奶去医院,却为时已晚。

牛津城里,哈瑞和静好坐在布莱克威尔书店不远处的那家意大利餐厅“BELLA”里。

哈瑞如愿在书店“邂逅”了静好,两人又在书店旁边的意大利餐厅里吃饭,看来心情不错。

46,雷晓明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陈栋梁与父母亲一起吃完了早饭,开车去上班,先顺路把妈妈送去区政府会议中心开会。

妈妈下车的时候,他说:“妈,我今天晚上回去晚一些啊,有点事儿。”

妈妈问:“又要出去吃饭?”

陈栋梁说:“不是,是工作的事情,有两个文件要弄,可能要加班到挺晚。”

陈栋梁妈妈点点头下车:“那你记得去食堂吃点东西再回办公室加班啊,千万不要把胃搞坏了!实在太晚的话,就还是睡在单位临时宿舍吧,别来回折腾,早上也堵车太厉害,还得早起……”

陈栋梁答应说:“好,妈,你放心吧。”

夜幕降临。高层公寓里,陈栋梁和浓妆艳抹女孩雷晓明躺在床上,两人都将被子盖到胸部,露着肩膀,显然,他们刚进行过床上运动,额头和脸颊上都还挂着些湿漉漉的细密汗珠子。

陈栋梁说:“你赶紧的啊,我说过了,这次如果是真的,就去医院,赶紧的,别拖拖拉拉,对你自己也不好,从你怀疑有事儿开始,快一个月了吧!”

雷晓明说:“那你和我一起。”

陈栋梁说:“我怎么和你一起?我一个政府事业单位工作人员,能和你一起干那个去吗?卡都给你了,你自己去!”

雷晓明说:“政府部门怎么了?你就不是个正常人了?那好,我自己去也行,不过,你说过的事情,可都要答应我!”

陈栋梁说:“什么事儿?我可是按你的强烈要求,就这么处着,一个礼拜或者两个礼拜见一次面。但是别的,我答应不了你,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在英国读书,等夏天她就回来了!”

雷晓明说:“如果她不回来了呢?”

陈栋梁说:“你别琢磨了,她为什么会不回来?我们俩青梅竹马,结婚是肯定的事儿,再说,你不是说,你根本不想和我结婚?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就是暂时相互温暖,你不是说,你更想去更大的一线城市闯闯吗?甚至你可能也要出国?而且一旦出国,你就不打算回来了,这不是都是你的原话吗?”

雷晓明说:“那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如果我改了主意,如果,我发现自己爱上你了,怎么办?”

陈栋梁噌地起身,说:“你别改主意了,咱们俩麻利儿的,七月底之前彻底断。我其实根本不想和你这么不清不楚的,是你非要这样,上一回你还故意骗我……”

雷晓明打断他,说:“那要是我不愿意和你断了呢?”

陈栋梁一侧身,说:“哎,这可是你非让我来找你的!不来你又要去找我妈,又要告诉兰总,又要去单位找我。之前可是你自己说的——只做临时女友,不求天长地久,两个孤独的人,暂时相互温暖!”

雷晓明说:“可是我现在想,我们处着处着,不就天长地久了吗?”

陈栋梁说:“你别想多了,咱们真不合适。再说,你说你有了受精卵是我的功劳,就有那么巧?咱们一共才几次?而且每次都有保护措施的。”

雷晓明猛地抽枕头打陈栋梁,说:“你是人吗?如果我是故意骗你,那不正是因为我希望你在意我吗?再说,上一次,不是我故意骗你,那是工作太累,作息没规律,我内分泌出了问题!”

陈栋梁说:“那如果你作息一直不规律,内分泌一直有问题,你岂不是会一直骗我?只不过按你说的,你并不是故意的。”

雷晓明说:“我也没说这次就是真的,我只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医院查一查。”

陈栋梁说:“我真的去不了,我给你的那张卡上有两万块钱,这次不管真的假的,都足够你处理这事儿了。如果是假的,那就最好了,如果万一是真的,你果断处理吧,我现在暂时没有更多的钱,回头我再给你一笔营养费,行了吧?”

雷晓明恼了:“你怎么这样?”

陈栋梁说:“那你想要多少?五万?十万?五六万我还拿得出,再多了我可出不起啊,你是知道的,我也不是暴发户,我一个月工资就五六千。再说了,从喝醉那天开始,到后来非要继续交往,当临时女友,这可都是你主动的……我不来找你,你就找到单位,找到家,不算完,我可从来没想要占你的便宜,是你说自己太孤单了,我也正好是一个人,老是想和我一起说说话聊聊天……”

雷晓明不高兴,挺委屈的,说:“陈栋梁!你怎么这样说我?我难道是为了讹你的钱吗?”

陈栋梁略微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如果哪句话说得不好,你也别太在意。”

雷晓明说:“陈栋梁,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我是真的喜欢你,可你怎么净说这种话!那天你喝醉换我去接你,是巧了,本来我们兰总确实是安排一个男同事帮你开车,结果他孩子晚上发烧,所以让我临时替他去的!你怎么总是认为我故意给你下套呢?”

陈栋梁说:“谁说你故意?只是我当时确实是醉了,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的。就算那次真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也完全是酒后失态,根本不记得!”

雷晓明说:“你醉成那样,都找不到自己家在哪儿了,什么都说不清楚,我给兰总和你们处长打电话,人家都关机了!你说我还能把你送到哪里?我开车转了一个多小时,只能带你回我这里,难道把你扔大街上?还是锁在车里睡一宿?”

陈栋梁说:“好了好了!就这点破事儿你说了快二百遍了!”

雷晓明说:“我不是拿着这件事儿当成要挟你的理由!”

陈栋梁说:“如果不是,你为什么总是提?也就是因为有了你说的这第一次,甚至告诉我有受精卵了,然后就粘着我了!我纯碎是委曲求全,答应先和你在一起处着,结果呢,后来发现根本不是!现在,我们一共也没见过几次,有保护措施,也搞出受精卵了!我还能信吗?我当然会认为你又是骗我,就和第一次一样。”

雷晓明用拳头打陈栋梁肩膀一下:“你怎么这样讲话?我粘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如果成心骗你,会总用同样的理由吗?我倒是真希望咱俩有受精卵了呢!”

47,陈先生回国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医院ICU门外的走廊上,刘宗宗一家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宗宗奶奶正躺在ICU里接受抢救。高价请来的会诊团队不停歇地抢救了好几个小时后,刘宗宗的奶奶还是去世了。

刘宗宗的爸爸虽然没文化,但是个四乡八里都有名的大孝子,当年做生意的最大动力就是让自己爹妈过上好日子。刘宗宗父亲悲痛欲绝,刘宗宗妈妈也非常伤心,宗宗姐姐哭得眼泪都快干了,刘宗宗也终于算是被“深深触动了灵魂”。宗宗的确比两年前爷爷得病去世时还要伤心,奶奶和爷爷都是最疼他的人,现在,却是说没就全没了,永远没了。

刘宗宗抽泣着,内心反省:如果不是自己惹出事来,父亲生气,家里大乱,奶奶也不会突然发病去世。

刘宗宗父亲痛不欲生,一个劲儿怪自己脾气不好,如果不是自己脾气太暴躁上楼吼宗宗,母亲也不会突然犯了心脏病倒地。

伤与痛都是成长的代价。宗宗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跟父母道歉,在医院里痛哭流涕,答应妈妈和爸爸,有机会的话再回牛津,或者去美国上学,以后再不胡闹了。

陈太太的父母也突然住院了。陈先生接到陈太太的电话,陈太太语气慌慌的,说:“妈妈应该没有大事儿,但是父亲小中风,挺让人担心的,别处大问题,你不如安排一下时间,抓紧回国一趟吧。”

陈先生于是急匆匆赶回国看望岳父岳母,第一站先去了陈太太的公司看望老婆。

两人见面,小别胜新婚,第一晚恩恩爱爱的。

次日一早,两人说了一会话,聊了一些公司发展的事情,陈太太又提到让陈先生快点回国,方便照顾两边父母,他们年龄越来越大了,她太忙顾不上,陈盛世离得太远不行。

陈先生还是有顾虑,说:“咱们不是约好了两年后再说?现在才过去半年多......”

陈太太问:“你到底担心什么呢?总是犹豫。”

陈先生说:“第一,我还是担心事情不一定适合你,你这才刚开始呢,也许弄个两年,你体验过了创业的滋味,也许还多少赚了点钱,你又想回英国呢,再说,新闻一直都说咱们经济下行,你们这公司现在光贷款就一个亿,就没有干不下去的风险吗?到时候真出问题,你没有条退路怎么行 ......”

他话还没说完,陈太太就打断说:“公司是有限责任公司,贷一个亿几个亿也不要你来还一分钱呀!你管这些干什么?你呀,真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到底怕什么呢?为什么就不想回来?”

陈先生说:“反正我想的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再说,我现在一个月三千多英镑的收入,等于三万多人民币,我回来干什么能有这收入?我也没有高学历......”

陈太太说:“你回来,只管选你能做的事情做,你的收入是会比在英国低,但是我们两个人的收益总的是高的呀,再说我们自己有公司一点股权,虽然不多,但是未来可能是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收益,至于你总担心的风险,那你留在英国就规避风险了吗?我问你,你出租的房子突然塌了怎么办?突然管道破裂大家煤气中毒怎么办?”

陈先生说:“你这是瞎抬杠了。我想的是,至少你回来闯一闯,我继续留在英国,咱们是两条腿走路。再一个,从咱们这个家来看,现在是两个人,以后还会有孩子,孩子说不定以后去英国上学呢,那是不是我们现在就应该通盘考虑,别那么急着都回来?”

陈太太说:“要你通盘考虑什么?你能通盘考虑得了吗?你就回来做你能做的!回头真有了孩子再说。”

陈先生阴着脸,不吭声。

开了这个头儿,夫妇两人在后面回家探望父母的时候,火车上、出租车上都不愿交流,谁也不说话,冷战。

两人到了陈太太李甜樱的父母家,她父亲前一天抢救及时,小中风已经控制住,好转很多;陈先生岳母倒是没有大碍,只是重感冒,有点发烧,已经基本好了。两人松了一口气。

岳母看出来他们两人好像有点不和气,她了解自己女儿性子太强,便拉着家常,说起以前一些事情,开导两个人,也感谢陈先生包涵陈太太。

原来,陈太太和陈先生两个家庭从祖辈就有很深的感情,说来,陈先生爷爷一家在文化 大 革命 期间对陈太太爷爷一家有恩情。陈太太爷爷家里当年是资本家兼地主,运动中被批斗,他走投无路要上吊,陈先生爷爷是个普通农民,在树林里砍柴时遇到这一幕,赶紧上前救了下来。之后在陈先生爷爷一家人的照顾下,陈太太的爷爷奶奶和父亲才度过难关。后来,陈先生和陈太太也是在家人撮合下,组成了家庭。

回顾艰难往事,家里充满温情,陈太太脸上也温和许多,陈先生原本就是个敦厚的人儿,再加上这都是在说他爷爷的“光荣事迹”,他笑意盈盈。

的确,陈太太留学、创业一直对家庭不管不顾,也一直不肯生孩子,陈先生心里积累了不少怨气,但听了岳母的一番安慰和抱歉的话,还有不停地说他是“信得过、靠得住的男人”,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唯一盼的,就是按两人的“创业约定”,和老婆能早日生小孩,不管在哪儿,回国也好、英国也罢,安安稳稳过日子。当然。按他想的,两人能回英国是最好的。

他在厨房洗碗,悄悄和岳母说:“其实留在英国有什么不好?您也去过,自然环境多么好的地方,尤其英格兰,尤其牛津。”

岳母说:“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就是我们去了语言不通。你们想留在英国,或者想回来,我和她爸爸都不反对,就看你俩主要考虑什么。”

陈盛世说:“甜樱就是倔,当年在广州,好好的外企不干了,人家那时候给她15万的年薪,跟今天150万一样,她就那么放弃了,非要去英国,现在好,又折腾回来。早知今天,何必当初?”

岳母说:“唉,她这个孩子太要强,确实是倔。其实当年你们不走也挺好,去了英国,你们留下,也不错,现在她眼看40了,再回来重新开始,真的不容易。”

陈盛世说:“她不撞南墙不回头,谁也劝不住。”

岳母说:“我们也没办法,她从小就太有主意,你也多理解她吧,反正人就这么一辈子,她不回来折腾创业试试,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有多艰难,既然回来了,你就支持她试试看吧。”

陈盛世苦笑一下,说:“妈,我知道,不然怎么办?她这一折腾,又耽误两年生孩子,您说以后我们有了孩子,说不定又想送孩子回英国上学呢,我还是感觉那里更尊重孩子的兴趣,不像国内的学校,整天做题,家长也焦虑紧张。”

岳母说:“没办法,咱们毕竟人太多,竞争太激烈了。你考虑以后孩子上学这个事情,我倒是觉得,不用担心,至少等孩子高中以后,最好是在国内读完了高三以后再去,不然中文基础打不好。”

陈盛世说:“您说的也有道理。”

岳母说:“你俩商量好了什么时候生孩子吗?”

陈盛世说:“本来说好就这两年内,不管创业创得如何,都生,说是这么说了,可我感觉她现在只关心她的伟大事业,对别的都不当回事儿……”

岳母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陈盛世的胳膊。

看望父母归来,车马劳顿,两人又回到陈太太的公司里,在陈太太办公室,他一时没忍住,和李甜樱小声吵吵起来。

陈先生说:“你上回说要等到46再生?我跟你说,你现在马上生,都已经赶不上趟了,还是抓紧吧。”

陈太太说:“我也不是说真要等到46,但是现在我顾不上呀。”

陈先生说:“那你千万别忘了,人就这么一辈子,二十几岁不生孩子,三十几岁也不生孩子,现在眼看四十了,你还不生,以后想生你就生不出来了!”

陈太太说:“那个你不要担心,现在的技术一点问题也没有,实在不行,还可以代孕嘛。”

陈先生一听她又胡说开了,生气,说:“自己能生为什么不生?代孕干什么?那些给人代孕的,哪个不是生活所迫?不然谁会借*给别人用?你这完全就是胡说八道,简直是放屁!”

巧了,一位高大英俊精英型的副总大概有急事儿,只敲了一下门,没等里头应答,就推门进来,正听到陈先生说最后一句。三个人都有点尴尬。陈先生马上转过脸不说话,副总叫了一声:“李总。”递给李甜樱一个文件夹,转身快步走了。

原本在这些个打领带、系袖扣的自诩为“高知”“精英”的EMBA们面前,中专毕业的陈先生就觉得不舒展不自在,现在如此没面子,当然尴尬,心里恼火。

第二天天不亮,陈先生就拉着箱子上了一辆出租车。这次回国探望岳父母,温馨美好的团聚,就这样结束了。

陈先生一声不吭就走了,也是他对陈太太的耐心耗尽了。他当然不会舍得到机场买张新机票立马飞伦敦,他是先回了自己山东老家,去和父母亲戚见见面,在家住了三天,又去北京乘坐原先计划的航班回了英国。

48,陈先生和艾米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陈先生回到牛津,一两天倒过时差,又安心过起原先的生活,恪守着规律和准则,生活依旧十分俭朴,天天早出晚归,自己煮饭,自己炒菜煲汤。外出都带着一不锈钢瓶热水,除非不得已,他连咖啡和茶也不在外面喝,真可以说是不多花一个英镑。

陈先生确实是如陈太太认定的“小男人”,享受小日子,会算细账、克己节约。这天静好和李若诗在后花园里看到陈先生晾晒的一双袜子有破洞,脚底部分已经磨得薄漏透了,李若诗跟陈先生开玩笑说,没想到有比自己还节约的人,要给他扔掉,陈先生很认真地说:“破了第二个洞还可以再补补穿一两个礼拜,等破第三个洞,再彻底扔掉”。他还要教若诗和静好补袜子。

白老师夫妇和静好都在餐厅里,也听到了,当他是开玩笑,这年头,谁还穿破袜子呀,可其实,陈先生是认真的,他真是这样节约勤俭地生活的。

这次回国,陈先生的自尊心和感情都受到打击,他自认为考虑周到,在陈太太看却是杞人忧天;而他热切盼望的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孩子”,陈太太依旧不放在心上。他每次想起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从李甜樱回去创业开始,两人分开的这半年多,他依旧在牛津搞二房东的生意,哪个房子管道漏了,家具坏了,他赶紧开车去维修,如果有房客走了,他就去各个校园里和网站上发布广告,抓紧寻找新的房客,可以说,他干的和以前是一模一样的事情,思维模式也基本停留在以前。

而陈太太李甜樱不一样,她结交的人群圈层发生了很大变化,要么是分管行业的领导,要么是投资人,此外就是富有经验的行业专家们,她见识的事情越来越多,野心自然也越来越大。

陈太太和陈先生原本受教育程度和知识水平也不一样,李甜樱是博士后,陈盛世是中专生,经过这一段不同的生活,陈太太眼界和思维更宽阔,而陈先生依旧是原来那个谨小慎微的“打累膊”的“小男人”。

只是,陈先生过回牛津小日子,却是自得其乐,只是想想李甜樱,他就苦恼,觉得两人在价值观上开始有了裂痕:李甜樱什么都不顾,只追求事业的成功,追逐名与利,而他希望的是人生均衡一点,家庭生活幸福最重要。这岂不是人们常说的“三观不合”?简直成了大问题。

别看陈先生学历不高,但他是个活得踏实的人。他看得明白,国内的环境的确比英国浮躁,国内发展太快了,有本事的人多,能忽悠的人也多,这是在英国生活了十多年的陈先生不喜欢的,也是他担心的,他真怕李甜樱早晚也变成那样的人:能干,但也爱说大话,能吹牛,变得越来越浮夸。

心情不好,陈先生接连几天晚饭后独自到牛津南公园的木桥边散步,这个木桥也是静好还有白老师夫妇常来驻足散心的地方。这天,陈先生恰好遇到好久不见的一位临时房客:艾米。艾米出生在台湾,她5岁那年,全家移民英国,一年前有一回亲戚来看他们,人太多,她把自己房间让给他们住,出来租陈先生经营的房子住了不到一个月。

算是老熟人邂逅,寒暄一番。

陈先生说:“艾米,好久不见了,上次你短租了一个月之后,再没见过你,现在挺好吧?住在哪里?”

艾米说:“是啊真是巧,好久不见,我现在还是和爸妈住一起,还是老地方,桥头酒吧附近那条街,怎么样,陈先生,你们大家都好吧?陈太太好吧,她还在那个实验室吗?”

陈先生说:“我们都挺好的,李甜樱,她,她回国了。”

艾米问:“哦,陈太太回国啦?暂时的吗?

陈先生说:“那个,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长期的,她能干,回去搞事情了,我呢,暂时先留在这边。”

艾米说:“哦,陈太太回国创业了?她真是女强人呢。那,你们现在两地分居了?”

陈先生说:“是啊,她比我强多了,呵呵,我怕是跟不上她的节奏。”

艾米笑说:“哪能呢陈先生,您是难得的好男人。我一直都说,全世界就数中国男人最好、最慷慨,我如果有机会,就一定要嫁个中国男人的。”

陈先生咧嘴笑笑:“我好啥呀,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什么都比不上她,见识也比不上她,能力也比不上她,眼界也比不上她,她回国这才几天,交往的全是领导、专家、投资人,呵呵,她都已经开始嫌弃我了......”

艾米见陈先生有些落寞,主动推着陈先生朝前走,说:“哎呀,陈先生你别这么讲,陈太太回去创业是好事情,你们很快就会团聚的,来,我说一个刚听来的笑话给你听,让你开心一点......”

艾米表现出的是好朋友的那种热情,陈先生很受用,但仍然有点难为情,总想躲避。因为,这辈子还没有女的这样对他,包括陈太太。陈太太有知识、有学识、有修养、有水平、有能力,但是陈太太不是小女人,不太会撒娇,更没对陈先生这样哄过劝过。反过来,其实一直都是陈先生给她烧饭、洗衣,照顾她,哄她开心。

再说艾米,她五岁的时候,那年春天和爸妈移民来英国,她父母也是计划好的,英国小学五岁开始,她正好在秋天入读小学。从此艾米在英格兰的学校里读书、慢慢长大,却是没有太多机会与适龄的中国男孩子交往,后来她交往的也都是英国男朋友,但她内心里,确实一直渴望能遇到一个像自己父亲那样的“中国男人”作为情感归宿。

两人在South Park南公园偶遇之后第二天,陈先生外出被雨淋了,回来就打喷嚏,傍晚开始就有点发热,艾米正好打电话过来,听说他病了,很快就开车上门来海德里道28号,从家里带了饭给他吃,因为带的太多,还给李若诗和静好也留了饭菜,很是贴心。

陈先生这辈子从没体会到这种关怀,除了自己妈,他算是第一次享受到了女性温柔体贴的照顾,艾米走后,他躺在床上回想自己这些年,鼻子都酸酸的。自己过去是“整天伺候人”却没换来一句好话,李甜樱总是说他是个“小男人”,就知道过“小日子”,一辈子只能“打累膊”……原先李甜樱当着父母的面这样说他,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现在,李甜樱当着她公司的人的面,也这样说他,他越想越觉得委屈。

艾米阳光开朗,陈先生生病最难受的这天,艾米也不怕被传染,总在傍晚专门来看看他。陈先生这几天把她当成了倾诉对象,两人傍晚就在楼下客厅里坐着,东拉西扯地聊天……

几天后陈先生感冒基本好了,傍晚,陈先生又和艾米去河边散步,两个人天擦黑儿了才走回来。因为顺路,艾米坚持说先送陈先生回住处,自己再往前一点路就到了,陈先生便没拒绝。

海德里道28号里,白老师在房间里看书,一抬头,从窗户看到外面路灯下怎么俩人影儿?竟然是艾米和陈先生顺着一条小路慢慢走回来,还有说有笑的。只见二人在前院里挥手道别,陈先生掏出钥匙开门,进了房子。白老师收回脑袋,一下子回忆起前几天他还看到艾米和陈先生在一楼客厅关着门聊天聊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八点半了陈先生才送她出门......

白老师故意装作去餐厅倒水喝,端着杯子出了自己房间,这样可以和陈先生“碰巧”撞见。

白老师问:“小陈儿,感冒好了?出去忙了一天啊?”

陈先生说:“没有,上午您出去了,我一直在家养病呢,下午这是和个老朋友一起刚出去转了转,散散心,呵呵,不然老在家里待着憋得慌。”

白老师问:“老朋友?我认识吗?”

陈先生说:“您认识吧,艾米,就是那个小时候他们全家从台湾移民来英国的艾米,她在咱们这栋房子里住过不到一个月,您记得吧,好久了,是不是差不多一年前。”

白老师说:“哦,艾米!我记得,是好久以前了。”

陈先生说:“对呀,就是她,今天我也忘了叫她进来坐坐了,前几天她来过。”

白老师说:“是呀,今天你怎么不叫她进来。在我印象里,她好像特别西方化吧?是不是她自己跟大家说的,她交往过不少的英国男友?12个一打了,但是都不理想。是她吧?”

陈先生尴尬一笑,说:“您还真不愧是博士生导师,连这个都记得,记忆力真是厉害,我可不记得了。”

白老师说:“小陈儿,小李回国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支持她回去创业,给她当好后盾,不容易,我们都挺佩服你的!”

陈先生说:“呵呵,我有什么可佩服的呀,我倒是佩服您和何老师,这多好,夫唱妇随的。我们家,什么事儿都得是围绕着李甜樱来。”

白老师说:“小李是个事业型的女人,你也多体谅她。你有不顺心的时候,或者孤单的时候,也多和我们聊聊。”

陈先生并没反应过来,还说:“好,我没事儿,谢谢您。”

白老师这时候才说:“那个艾米,可别是吃惯了西餐,想换换口味吧?”

陈先生这才品出味儿来,说:“啊?您……”

白老师赶紧摆手:“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的一点想法,仅供你参考。”

陈先生这时候才嘿嘿嘿、嘿嘿嘿地笑起来,他知道是白老师多心了,可是陈先生一点不尴尬,更不生气,他只觉得“外遇”、“出轨”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现在被白老师误会了,倒是件很好玩儿的事儿。

陈太太李甜樱走之前,陈先生跟她承诺过,就算有女人主动在自己面前脱光了衣服,他也不会做对不起陈太太的事儿的。陈太太当时就哈哈大笑:“人家为什么要在你面前主动脱光了衣服?陈盛世你做个承诺都笑死人的!”

国内的陈太太盛装出席一个饭局。为了“气派”,陈太太出门办事坐的已是全世界最昂贵的车:英国宾利,还配有司机戴着副白手套给她开车;今天这饭局也都不是一般人,包括省里一位领导、市里一位领导、国家有关部委一位领导领导,还有两位专家和自己公司的两个副总,点的菜全是有机种植的,喝的是真拉菲、茅台和青岛啤酒,陈太太被人一会儿“李总”,一会儿“董事长”的叫来叫去,似乎也挺享受这种感觉......

而房友白老师和何老师像是稳定性极强的两位化学元素,平常的生活里,从来不见两人吵架,偶尔斗嘴,也都是开玩笑。耿直的白老师尽管在爱人何老师嘴里一直是“一块没有生活情趣的木头”,但是在他学术访问结束还有一个月之前,他突然跟房友们宣布,“我俩要一起前往威尔士山区、苏格兰高地和湖区探寻最美的英国风景,并在世界闻名的尼斯(水怪)湖畔度过我们结婚20周年纪念日”,大家在餐厅听说他们的计划后,都有点吃惊,想不到白老师还这样浪漫,陈先生尤其羡慕他们这温馨的“20年瓷婚纪念之旅”。

老白和何老师两口子说出发就出发了,当天下午开始就发微信给房友群里“现场报道”旅途见闻。

看到微信图片,陈先生心里又酸酸的。看人家照片上,白老师除了背着自己的黑色双肩包,还帮何老师斜挎着她的暗红色真皮背包,也不管男人背女人的包雅观不雅观。单单这个细节,陈先生就很感慨:这才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呀!

他正看人家这些照片,艾米打来电话:“陈先生,您现在有没有空闲时间,一起出来走走,散散步。”

两人还是约在牛大南公园附近的河边汇合,溜达到木桥和河岸一带,走着走着,可巧,遇到了艾米的一位摄影师朋友,那人征得同意后,远的近的,把他们俩作为景色的一部分,拍了一些照片。

陈先生邀请那个艾米的朋友一起去城里吃个下午茶,那朋友说非常想去,可惜没有时间,艾米倒似乎很高兴,和朋友告别后,推着陈先生就朝城中心的方向去。

两人在一家有一二百年历史的茶馆里,喝着下午茶,聊得也很愉快……艾米特别喜欢听陈先生讲中国内地的一些风俗和故事,她少小离家,内心深处一直有对中国人情感和文化的想象与向往。

静好在上课,课间休息时,她也从微信里看到白老师夫妇发的图片,恰好哈瑞走过来看见了,主动给静好讲起这些地方的一些景物……

陈太太公司的新成果接连获得好几个国家、省市科技进步奖,这天,又有市里的领导带着队伍来考察,领导们大加赞赏、亲密合影……

送走了领导,陈太太回到自己办公室,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下午四点半多一点,盘算一下陈先生应该是早晨八点半,他应该起床了,于是和陈先生发了视频通话邀请,陈先生那边一接通,她说:“你起床了?我这里忙一天了,全是来学习经验的、考察的,刚送走一波市领导带队的考察团。”

陈先生说:“哦,我这边刚早晨呢,昨天和朋友喝茶喝多了,一直睡不着,只好起来算几处房子的水电天然气账单,结果弄到半夜一点半,现在刚刚起床。”

陈太太说:“你呀,还是喜欢熬夜。”

陈先生说:“我偶尔的,我白天累了随时可以回来休息呀,倒是你呢,忙归忙,还是一定记得照顾好自己。”

陈太太说:“我这边现在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你不用担心。你刚才说和一个朋友喝茶?谁啊?”

陈先生搪塞:“哦,一个老朋友,你不认识。”

陈太太说:“盛世,我还是劝你快点扭转思路,别老是沉迷在喝喝茶、摆弄摆弄花园、收收房租、散散步那种英格兰的小日子。你是真不知道现在国内机会有多少!”

陈先生不高兴:“我怎么沉迷小日子了?”

陈太太说:“等你这种人想明白了,黄花菜都凉了。”

她自己毫无觉察,但是陈先生感觉到了她的嫌弃。

陈先生说:“什么叫‘你这种人’,你怎么又是这样的态度?我都说过了,咱们都不要太急,再稳定一下看看。”

陈太太说:“我的意思是说,你这种思想比较保守的人!我并没有恶意啊。”

陈先生说:“你没有恶意,那还是表扬我啊?我思想保守,你思想先进,我跟不上趟。”

陈太太说:“你这人,我们是在讨论问题,你怎么还说怪话呢?”

陈先生说:“总之我跟不上你的节奏,我也没办法,反正我不想急着回去,我还是想再稳定稳定。”

陈太太说:“我苦口婆心怎么说,你都是刀枪不入,你还要稳定到什么时候?我看你真是快要没救了,咱们这样下去,怕是很快就没有话可说了。”

陈盛世说:“我看现在就已经没有共同语言了。”然后就断了音频。

这次吵架后,陈太太可没像以往那样,主动跟陈先生发个微信信息道歉,她马上回拨视频通话过来,开口就对陈先生说:“陈盛世,我现在才知道,你这种人的思想病最难治了!你再这样小男人心态下去,真就无药可救了!”

陈先生不说话,停了几秒钟,又断了视频。

陈太太在那头气得把手机一下子甩到了旁边皮沙发上,抱着胳膊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看着窗外。自言自语:“我每天解决多少难题,办多少大事儿,可怎么就解不开陈盛世脑子里的这个榆木疙瘩呢?”

原本,已过不惑之年的陈先生早做好了思想准备,这辈子就“妇唱夫随”了,可是陈太太越来越趾高气昂地命令他,越说越难听,激发出了他内心深处的反感。

陈先生仰面倒在自己狭小的房间内那张一米宽的木床上,脑子里翻江倒海。他心里有个声音:“我怎么活成了李甜樱的一个附属物品了呢?怎么无论如何迁就她,无论怎样替她想,她都不拿我当回事儿?难道她让我怎样,我就必须马上怎么样,不然,我就是保守落后,我就是没有能耐?她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突然肚子咕噜一声,他才想起还没吃早饭呢,起身下楼要去做饭,却又摸过手机,不知怎么的,就给艾米拨过去了,问:“艾米,那个,你吃过早饭了?没吃的话,咱们一起去吃个早饭吧。”

才刚刚9点,艾米觉得好奇怪:“没想到你会约我吃早饭啊,幸好我最近休假,那这次我请客啊,昨天的下午茶是你花费的。”

陈先生和艾米在城中心的一家麦当劳吃了早餐,因为咖啡馆都还没开门。之后他俩去邮局对面的圣基督学院的大院子里走了一会,转到旁边泰晤士河的一条支流岸边,边走边聊,陈先生一开始还讲得很含蓄,慢慢就放开了。

他说:“我看我家李甜樱,越来越瞧不起我。”

艾米说:“不会的,陈先生你肯定误会她了,你们风风雨雨的这么多年一起走过来,她怎么会?”

陈盛世捡起一块扁平小石头,朝河里扔进去,试图激起几层涟漪,但一层涟漪也没有成功,石头咕咚一声就落水了。

他接着说:“李甜樱呢,我看是被暂时的成功冲昏头脑了,那帮子人,都围着她,叫她‘李博士、李董事长、李总’,动不动就是省市领导去视察工作,我看她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艾米说:“怎么会,怎么会呢,你误会她了。”

陈盛世说:“呵呵,我仔细跟你说说,你就知道我没误会她。”

这时候陈先生电话响了,是某栋房子的一个房客找他,说:“陈先生,有人来咱们房子检查煤气安全,因为我这几天有个同学来暂住几天,所以临时在客厅里面放了一张小床,我和您说过的,可是那个检查人员刚刚看到了,说这样不合格,开了一个警示条,我们都不晓得为什么放一张小床不符合法规,还是您赶紧过来和他交涉一下。”

陈先生一听,赶紧和艾米告别:“我先去过去看看,我有一处出租房,出了点问题,被人查了,等晚上咱们再找个酒吧聊,我好好和你说说李甜樱的事儿。”

太阳转了一圈,一天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陈先生和艾米如约去了艾米家附近的桥头老酒吧,在一个角落里,两人围着一张小圆台面的木头桌,面对面坐着,一直在说话,陈先生可得了机会发泄一下,添油加醋讲李甜樱的事情,讲得绘声绘色的,脸都发红了,艾米一直开心地笑。两人一杯又一杯,真是喝了不少酒,都有些醉意。陈先生看看表,不早了,建议艾米该回家了。

走到酒吧门口,陈先生推门一看,外面竟然下大雨,雷阵雨。他发牢骚说:“这英格兰的雷阵雨,比我还勤快,简直不舍昼夜。”

艾米也没带伞,两人只好重新回去坐下,艾米去吧台又要了两杯德国黑啤酒,陈先生劝她,她也不听,说再喝一杯雨就停了。待喝完这两杯,陈先生一看表,坏了,错过最后一班公交车了!可外面的雨一点都没变小,依旧哗哗哗的。

这时陈先生走路已经有点歪歪扭扭了,艾米也明显喝多了,两人互相搀扶着,冒雨出门找出租车,却发现整条街上都没有,艾米打电话约车,对方是印度口音,叽里咕噜的,回复说最快也要一个小时以后才能来!

陈先生眼睛都睁不开了,听到艾米说出租车来不了,突然说一句:“甜樱,坏了,坏了,对不起。”

艾米问:“陈先生,您说什么?”

陈先生摇头:“甜樱,我没说什么,我真不是故意的。”

艾米没听清楚“甜樱”,还以为他说“天冷”,扶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大雨一阵紧似一阵,也不能再回到酒吧里呀,两人都是又冷又晕,陈先生听从艾米的建议,就近先走路去她家里坐坐。

到了艾米家,陈先生两条腿都挪不动了,一进艾米的房间就倒在了床上,艾米帮他脱了外套和鞋子,找来毛巾擦了擦他头发上的雨水,盖上薄毯,自己则去了客厅长沙发上休息,两人规规矩矩过了一夜,并无半点儿过分的事情发生。

陈太太跟陈先生说了难听的话后,知道陈盛世生气了,也有一点过意不去。次日醒来,她又给陈先生发视频邀请,可连着三次,都接不通。算算时间,这边早上七点多,那边应该半夜十一点多,陈盛世基本都在十二点左右才睡觉,这个点应该还没睡着呀。陈太太不高兴,心里也有一点疑惑,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情况。难道这次他真生气了,不理自己了?还真是个小心眼儿的小男人!

49,李若诗找静好聊天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怕惊动艾米的家人,次日陈先生早早就离开,回到家,因宿醉没休息好,一脸的皱纹褶子特别明显,他蹑手蹑脚进了餐厅,看到李若诗也在。李若诗还以为陈先生已经出去忙了一早晨,不知道他是宿醉归来。若诗这时已经基本搞完了所有功课,正在想方设法地找工作。

他对陈先生说:“您这一大早就出门了?”

陈先生搪塞说:“嗯,若诗你怎么今天起得这么晚啊。”

李若诗说:“我这不是晚上熬夜上网投简历嘛,几次三番了,可是在国内和英国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陈先生说:“我觉得你们这些人都是太挑了,难道还能一份工作也找不到?”

李若诗说:“不是我挑剔,我哪敢挑剔,是人家连叫我去面试的机会都不给,我不是择业难,我是想尝试择业都很难!”

陈先生说:“哪有那么难?我这样没学历的都有工作做着。”

若诗愁眉苦脸地说:“您呢,其实属于自主择业,或者说创业,我现在刚毕业,家里又完全是草根,亲戚里也没有什么当领导的,在国内真是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和人脉,在这里呢,我除了认识几个老师,也没有什么人脉,真的是很难很难找工作。要是一直这样,我可怎么办呀?”

陈先生说:“你怕啥,就先去麦当劳干着钟点工,不是也有一些收入嘛。”

若诗说:“那我这好歹是个计算机和历史的双专业硕士呀,我毕了业,一天八个小时到麦当劳打工呀!”

陈先生说:“也是,你如果能找到工作留下来当然好,不行的话,你回国找个稳定的工作,收入少一点也行。”

若诗说:“收入少点也行,我不挑的,我倒是真希望早点回去陪我妈,可是我担心回去更找不到工作呢。您不知道,现在在国内找工作比在英国都难。”

陈先生说:“这还真和白老师说的一样,中国这件事情提前和国际接轨了,大学一毕业立马等于失业!”

李若诗皱着眉说:“咱们人太多了,工作机会有限……”

为了帮帮若诗,让他临时找份工作赚点钱,陈先生给他介绍了一个华人开的旅游中介公司,随时可以去干“野导游”。

李若诗常去汇钱的那家中介的查姐也打来电话,说是帮着他联系了几个工作,不过查姐也只能介绍些“服务生”、“导游”、“中药铺店员”之类的工作给他。若诗不喜欢,专业完全用不上不说,赚的钱还不如麦当劳多,也没有免费汉堡。

李若诗选择了到陈先生联系的那个旅行社干“野导游”。简单一培训就上岗了,连续几天都奔波在牛津、剑桥和伦敦三地之间,徜徉在各个景点,为华人旅行团做讲解,累得他够呛,才忙了几天,若诗人就好像瘦了一圈。

不过才两周后,在楼下餐厅里,李若诗就兴冲冲地跟陈先生和静好宣布,不用再干“野导游”了,伦敦一家公司给了他一份6个月的实习工作,虽然是个小公司,但是据说是和BBC还有ITV(英国独立电视台)做固定图书合作的公司,负责给BBC和ITV策划设计出版他们所播出儿童节目的系列图书。如果他做得好的话,有机会继续留在伦敦做下去。

次日一大早,若诗兴高采烈地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去伦敦,但是意外的,这时候却又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是曾经应聘过的一家国内博物馆同意接收他去实习工作一年的确认信件!李若诗实在不敢相信,原本一点希望没有,听说要进这家博物馆实习三个月,都需要托当地的至少是文化局副局长一级的关系,没想到这突然又同意他去实习一年,伦敦公司和国内博物馆,简直算是双喜临门,可是怎么办,是回国还是去伦敦?李若诗看着邮件发愣,他真不知怎么办好。

静好的硕士课程也早结束,论文已经基本弄完,就剩下提交了,人暂时还不能离开。若诗上楼敲门,问她忙不忙,想和她说说自己工作的事儿,让她帮着提提建议。若诗拿她当明白人呢,觉得她毕竟在国内是工作过六七年的人,可她也正在房间里呆坐着,想些奇怪的心事。

她也讲不清楚为什么,内心深处对陈栋梁越来越排斥,认为他庸俗、钻营、精神生活粗糙、缺少心灵层面的追求;还挑剔他没有文化修养和品味,更没有学术追求;挑剔他一门心思只想当官儿……可是陈栋梁这些想法也都是世俗社会里的人很正常的思维呀!在很多人眼里,他可不真算得上是个钻石王老五、实打实的有为青年呢!不要说别人了,恐怕静好妈妈也会这么认为。

静好也知道,自己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而在真实的社会生活中,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英格兰,绝大多数人也许都是十分现实的,但是,她就是不能接受陈栋梁渐渐变成现在的样子。

另外,也许是确实有感应这回事儿,她其实一点都不知道陈栋梁和小雷闹出的那些事儿,但是潜意识里,她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上一次放假回家,他的很多举动,他的眼神,甚至都让她感到陌生和诧异,总之,她感觉他由内而外发生了许多变化。

而另一个人,是的,是哈瑞,却能给她带来许多精神上的引导,让她感到放松和愉快。她喜欢和他交谈,她也清晰地感到,自己已经被他吸引。但是,她也不敢确定,哈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夜深人静的时候,静好也偷偷设想过:干脆横下心来,和陈栋梁挑明了“和平分手”,自己就留在英格兰,试着申请个毕业后两年工作签证,或者是申请博士继续读书。既然自己对哈瑞有好感,那么就主动一点向他表达。

但是等到天一亮,睁开眼回到现实世界,她又犹豫不决了。一方面,陈栋梁常去看望照顾她的父母,两家人的感情也不错,自己真要这么决绝,父母亲这一关肯定过不了,还有陈栋梁的父母亲受得了吗?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两人在幼儿园就认识……所以,就算真要和陈栋梁分开,也不能太突然,必须回去当面解决。

还有,更重要的是,自己和哈瑞之间,自己到底是不是自作多情?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为什么他还和那个女友保持来往?一想这些,她心里就更乱了……

若诗这时来敲门,进屋坐下,就说了一大堆自己找工作的苦恼,让静好帮自己做个选择,是回国还是留下;谁知道,静好听了以后,并没回答若诗的问题,却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这些心事跟若诗说了,只是她没讲明哈瑞是谁。她让若诗先帮自己出个主意,她也好好帮若诗想想他该怎么办。

若诗吓了一跳,他一直觉得姑娘傻呵呵、无忧无虑的,谁知她藏着这样的心事。

好像一对比,静好的事儿更急需解决呢。不过,李若诗也不能马上拿出个解决方案,他在这方面更缺乏经验。他到楼下,从冰箱里取了几瓶彩色水果酒,倒了两大杯,端上楼来。若诗大概希望这些低度水果酒能带来灵感。但是酒精饮品带不来灵感,两人越喝脑子越乱,心里越苦恼……

静好说,自己的父母亲都是大学教师,从小她的成长环境比较单一,也许是这个原因,在她的心里,对精神世界始终有着追求和标准的读书人,才是她渴望共度一生的人,原本陈栋梁也似乎是那样的人,但是他现在完全走在另外一条路上……

若诗喝完彩色水果酒,又下楼去倒了一大杯陈先生的奶油甜威士忌酒,这酒喝着甜,实际上劲儿很大,实质是威士忌,一向不轻易说自己的事情、自尊心特别强的若诗,大概也是借着这烈酒,酣畅淋漓地对静好讲起了自己的故事:父亲在他六岁半上小学前就去世了,他的单亲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他,后来又因病早退休,为了供他留学,省吃俭用,连房子也卖了,可惜的是那个时候房价还远远没有涨起来,而母亲为了省下房租,通过街道认可,住进了不收房租的社区公共厕所旁杂物间,她退休后,一直为整个社区打扫卫生,曾经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一天要扫六条街,清理四个大的公共卫生间......若诗亲眼见过母亲扫街时清理树底下的大便——那是在旁边早市做买卖的摊贩实在找不到厕所,没办法而为之的。可想而知,他母亲在一座五光十色的美丽都市里,过得是多么贫寒的生活,而这一切实际上都为了他......

若诗不想回去的原因也在此,如果找不到一份收入高的合适的工作,他怕自己回国反而再给母亲增添更多的负担——辛劳的妈妈不仅不能减轻生活压力,还要照顾他,担心他。他希望有能力让母亲过上好的生活,不要让她再辛苦扫街。不回去的话,若诗在英国,哪怕到麦当劳打工,每个月还能省出三四百英镑汇给母亲,母亲也不必太辛苦做两份工,因此李若诗即便扭了脚踝疼成那样,也坚持咬牙打工……

现在的问题是,随着母亲年龄越来越大,越来越需要身边有人。原先找不到工作烦恼,现在找到了,他依旧烦恼:伦敦的临时工作在向他招手,他当然知道不可能一辈子做临时工,但还是希望抓住这个机会,如果以此为起点,未来真能留在英国打拼,就把妈妈也接来伦敦或者牛津生活。可谁能料到,现在那家他发过信的国内博物馆也同意他去工作,只是这博物馆并不在母亲所在的城市,如果回去,他和母亲只能分隔两地,当然未来也可以接母亲到他那里,但是现实问题是,博物馆的收入不高,至少目前很低,才是伦敦那份工作的五分之一左右……哎,真愁人呢,他确实是不知如何是好……

静好第一次完整地听了李若诗的故事,这故事比酒精管用,她一下子清醒了,她同情也佩服若诗。一比较,自己的所谓“烦恼”是多么苍白,她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果酒,鼓励李若诗,让他不必纠结,冷静一下再选择,要看得长远一些,未来的道路也一定会越走越宽。

若诗笑笑,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奶油甜酒,被辣得呲牙咧嘴。他也鼓励静好,勇敢一些,寻找自己真正渴望的和适合的人,别害怕,他鼓励她主动和对方交流,不管是男友还是她在英国遇到的“一个人”,都多些交流,弄清楚了再做决定,不要自己闷头琢磨。

50,每个人都有心事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牛津城中心的一条巷子里,陈先生和艾米又在咖啡馆里坐着聊天。

陈先生端杯喝了一口咖啡,不看艾米,低头说:“可能,我很快要回国了,说不准以后都见不到了。”

艾米并没有把陈先生说的当真,“呵呵呵”地笑,说:“不会吧,怎么突然要走?”

陈先生低头不说话。

陈先生心里并不情愿,但他知道,终究还是要和太太一起回国。当时说好的,如果她创业创不成就回英国,如果创成了不回来,陈先生就要回国,尽管她并没好好履行约定——抓紧时间生孩子。

陈先生和艾米喝完了咖啡,一前一后走出咖啡馆。

咖啡馆外,牛津的初夏,无论小城街景还是田园风光,大草地还是牧场,普通民宅还是古堡花园,处处都美,景色真如明信片……

陈先生说:“艾米,人家都是男的死活要回国搞事情,女的愿意留下来过小日子,我们家反过来了。”

艾米问:“是吗?为什么?”

陈先生说:“一般都是男的觉得赶上热火朝天的时代了嘛,出了马云那样的人,还有很多类似的人,所以有才能的人,也都跃跃欲试,女的吧,往往是喜欢这里的环境,愿意留下来。我呢,不怕你笑话,我们家完全反过来。”

艾米说:“我怎么会笑话您呢。”

陈先生说:“我是真喜欢这里,喜欢牛津,喜欢英格兰,喜欢这里的风景,也喜欢这座大学城里高素质的人,尽管我来这里,从十年前几乎可以说是做苦力活儿开始的,后来慢慢做二房东,可是从来没感觉自己低人一等,周围接触的英国人、中国人,不是教授就是学生,都是素质高的人,除了有几个上门吵架的中国博士,还有一个非要打官司的中国访问学者,我接触的人都蛮好。”

艾米点头说:“是的,牛津城的人素质蛮好的。风景也确实美,所以,在这里生活蛮舒服快乐的。”

陈先生说:“这里的人受教育程度高,知识分子多,大家都讲道理,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互相尊重。再一个,在英国收入高,你别看我是个二房东,我一个月三千多英镑的收入,几乎是我十年前在国内收入的十倍,我其实挺满足的。”

艾米说:“所以,您其实挺想留下来,就这样稳定生活下去?”

陈先生说:“嗯,我不是个和李甜樱那样喜欢折腾的人。再一个,我也不想回去过那种节奏紧张的日子,我回去几次,看到到处是人,到处是车,乱按喇叭,互不相让,谁都是一天到晚忙叨叨的,我真适应不了。你看在这里,收入也不低,好风景、慢生活,多么好。”

艾米说:“慢生活,当然是好的,像这天上的云彩一样,悠悠闲闲的,多么好,我也是喜欢的,不然节奏太快了,人会焦虑的。”

陈先生笑了笑:“是啊,人就应该活得接近大自然一点,舒坦一点。不过,我怕终究还是要和她一起回国的。”

艾米说:“为什么呢?陈太太决定了不会回来了吗?”

陈先生说:“我们俩当时说好的,如果她创业创不成就回英国,如果创成了就不回来,我就回国。至于创业到底成不成功,现在不能下结论,但是她已经越搞越大了。我们俩当时还约定了,不管创业创得如何,她都得抓紧时间生孩子,可这一条,她不放在心上,没好好做。”

艾米说:“哦,陈太太不喜欢小孩子?”

陈先生说:“不是她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是她不想因为生孩子耽误自己搞事业,唉,我真是头疼,我要是自己能生,我早生了,我真不麻烦她。”

艾米说:“但您还是很体谅她的。”

陈先生说:“我也是没办法,我们两个,我始终都是以她为主,我当年来牛津,也是为了她,如果她那时不来,我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英国来?我当时是放弃了安稳舒服的国企办公室工作不要了,跑来这里从打零工开始。”

艾米说:“您也为太太放弃了自己的事业。”

陈先生说:“放弃事业倒是谈不上,我那也不算什么事业,就是份工作,不过今天看也是个好工作。但是当时来了,是打算她学完以后留下来的,谁知道我们在这里十年了,她又变卦了,非要回去不可。”

艾米说:“是呀,陈太太也是好奇怪的,为什么她突然想回去?完全是因为有非常好的工作机会吗?”

陈先生说:“是啊,她就是要忙,要闯出一番事业,我呢,就是必须服从她的选择,一直是这样。我估计呢,我早晚得回去。她不回来的话,我怎么可能一个人留下?这个事情对我,几乎没有什么选择。”

艾米说:“也就是说,陈太太在哪里,您就在哪里,是吗?”

陈先生点头,说:“是啊,我以她为主,我习惯了,她也习惯了,她在哪里,我们就都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艾米说:“我怎么觉得,陈太太好让人羡慕哦,有你这么贴心的先生。”

陈先生笑了笑,说:“她要是能和你这样想就好了,人家可不觉得我贴心,人家觉得我是没出息、没本事的小男人呢,只能跟在她腚后面,哦,就是屁股后面转。”

陈先生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醉酒后反思冷静了几天,彻底清醒了,自己和艾米只是朋友,他想和艾米把话说得明白一些,他和艾米,什么也不会发生,也不可能发生,他们两个人就是朋友而已。因为宿醉在艾米家睡了一晚,他在心里怪自己,尽管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还是觉得对不住李甜樱。他也不敢再错下去。

在海德里道28号里,若诗、静好也是各怀心事,都在努力寻找着答案。

牛津大学南公园外不远处的木桥上,陈先生和艾米在走路。

海德里道28号突然门铃响:竟是陈太太,拖着一口箱子站在楼下门外。

原来,陈太太还保留着每天翻看一下BBC网站和牛津大学网站等几个英文网站的习惯,三天前,她从一个学校网站上意外看到了一组名叫《牛津的夏天》的照片,有几张陈太太放大了隐约能看出是陈先生与一个女的挽着胳膊漫步牛津木桥、岸边驻足,尽管是背影,而且人占画面的比例非常小,可是图片的清晰度很高,李甜樱确定是陈盛世和一个女人——原来,那个给陈先生和艾米拍照的朋友,就是这个网站一个栏目的摄影师,他当时只是把人远远的当点缀来拍摄风景,根本也看不清楚是谁,所以他也并不觉得发布这些照片之前还需要通知他们。

陈太太一惊,马上联想到陈先生的电话一两天内不是不通就是通了没人接听,再一个,每次沟通,他总是说要等等再回国,他等什么?难道是?她不禁有点疑惑,日夜琢磨这件事情。

回忆起两人过去的异国奋斗,也联想到从父辈那里一遍又一遍听说的自己爷爷当年遭受磨难是陈先生的爷爷一家人保护了他们全家,往事、回忆,一幕又一幕涌上心头,陈太太开始反省自己的问题:陈先生对她的好,她一直不以为然,认为那都是应该的!天经地义!陈太太这辈子第一次有点不情愿地承认:无论是要出国念书还是回来创业,从某种角度上讲她都是自私的、不顾他人的。尽管,从学识和能力上,她在两人中是强势的一方。

40岁的陈太太,这时候才真切地意识到了陈先生和这个家庭的重要性,她突然真地害怕会出问题,赶紧安排好了手头的工作,订了最近的航班,不打招呼就跑回英国探虚实……

静好和若诗正在房间里聊天,若诗听到门铃响,下去开了门,见是陈太太李甜樱回来了,自然很吃惊。静好听到是陈太太说话的声音,也很惊讶,赶紧出门来下楼寒暄问候了几句。

两人再回到静好房间后,我若诗劝静好直接去问清楚那个人是否对她也有同样的感情。静好却说:“那,万一,其实我自己,一直是一厢情愿怎么办?我说出来,岂不是吓人家一大跳?”

李若诗说:“你问啊,问出答案!就算真是这样,那你也明白了后面该怎么做呀!”

静好说:“他会告诉我真实的情况吗?”

若诗说:“他为什么会不告诉你?”

静好说:“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怕尴尬,如果完全是我自己的想象,我怎么问得出口,岂不是很可笑?”

若是说:“你问了,他回答,这是最有效也是最简单的一个方法啊!这样总比一直搞不清楚强啊!如果你一辈子不问,那你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你害怕知道而不去问,那和故意放弃是一样,你还是永远不会知道人家怎么想。你必须要真实地面对这个疑问。”

静好点点头。

若诗又说:“虽然我没怎么谈过恋爱,但是我敢肯定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只要你们交流了,就都明白了。”

李若诗下楼了,静好下了决心,听若诗的,找机会去问一问哈瑞。她想象自己次日就去哈瑞办公室,直接问他有关南涌镇、博士专业、哈瑞对自己的看法这些事情……一本正经地想到这些,静好竟然心跳快起来,很是紧张。

陈先生跟艾米自咖啡馆分手后,慢悠悠顺着牧场、公园、河边小路、木桥,踱步回来,一进门看到了陈太太,以为自己是刚和别的女人出去散步喝咖啡心虚,出现了幻觉,着实吓了一大跳。

陈先生眨眨眼睛定睛一看,真的是李甜樱站在自己眼前,立马庆幸刚才拒绝了艾米要一起过来吃饭的建议。他舌头打结一般结结巴巴地问:“甜樱,真,真是你啊,怎么,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和我打个招呼?”

陈太太笑眯眯地说:“我回来等于回家,回来找自己老公,我还要提前打招呼啊?你刚刚出去忙了?怎么没有开车?”

陈太太似乎话里有话,陈先生因为心虚和不好意思,“嘿嘿嘿”笑了几声,说:“我刚才到附近有点事情,就在附近......”

陈先生嘱咐陈太太在房间躺一会,好好休息一下,自己马上准备动手洗菜,要煲汤、做饭给陈太太吃,说:“我给你做点好吃的,补一补,你整天在公司吃食堂,时间长了营养跟不上。”

陈太太却并不听他的回房间休息,而是一直在厨房里坐着,在一旁仔细观察着陈先生……

第二天一大早,静好收拾整齐了,背上包,打算去哈瑞办公室。去实践自己前一天想好的计划。

巧的很,静好刚走进办公楼,一眼看到划船比赛那天遇到的那个女的,那位成熟娴雅的亚洲女子,她正在自己前面大概四五米远的地方,也冲着走廊尽头哈瑞的办公室走去,在静好看来,她虽然年龄不小了,四十多岁的样子,却是那样优雅,胳膊上挂着风衣,包臀的裙子,形体妙曼,腰肢还富有节奏感一扭一摆的,一点也不像自己,穿着运动鞋,走路这么着急......

静好愣了一下,转身走开了。

敲门声传来,静好快步走,闪到楼梯拐角,千万不要被哈瑞起身开门时,看到走廊上的自己。如果自己走得慢了,那就准会被他开门的时候一眼瞥到的。

哈瑞开门,两人互相热情问候的声音传来......显然两人都很开心。大概还互相拥抱了吧.....

静好躲在哈瑞看不到的楼梯拐角,她捂着嘴,让喘气声音别太大,她竖着耳朵在听。

可他们两人对话的声音却突然变小了,然后听不到了,显然,人家已经关了门,坐在办公室里聊开了......

静好松开手,大口呼吸了几下,很难过、失落。愣了一小会儿,她转身走出了哈瑞所在的办公楼。

静好一个人,沿原路回去,在海丁顿山公园里的草地上,走了好久。她想起曾经和哈瑞一起在这草地上走过,他们两个人肩膀离着有一米左右的距离,走着聊着,聊着走着,穿过草地,走去市中心的那条路 ……

尽管那时候她也不完全明白哈瑞内心怎么想的,可是,那个时候有多好呀,静好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散步、聊天就很好,也不必非要弄明白他心里怎么想的。或者,哪怕谁也不说话,也是好的,就那样一起走走路......

而现在,她只能一个人落寞地、慢慢地,朝前走。哈瑞却正在和他的那位亚洲女友,在办公室里坐着,愉快地聊天,他大概正用他的杯子给她冲绿茶喝吧......

当晚,静好和父母视频通话,父母问了几句学习的事儿之后,妈妈就催促静好:“你抓紧弄完了论文早一点回家,你奶奶马上过80岁大寿了,最近身体不太好,我们上个周末去看她,她一直说想你。”

静好说:“我尽量早回去。”

妈妈又说:“怎么还尽量?你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你没有事情的话,就别耽误时间,抓紧回来。”

静好想起了在教学楼看到的一幕,对妈妈说:“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留下了。我抓紧回家。”

和父母视频结束,陈栋梁又给她发来视频,陈栋梁态度并不十分热情,倒是客客气气的,问她:“你是更喜欢SUV还是普通轿车?我爸妈说好要送给你一辆车作为结婚礼物……”

静好搪塞:“我要车真没太大用处的,再说离结婚还远着吧,以后再说行吗?”

陈栋梁说:“也是,等你回来再说吧。那你计划什么时候回国?”

静好心里正乱七八糟的,说:“还没定呢,尽快吧。”

之前她想过要分手,现在依旧没变。可是,分手总要有理由吧,她拿什么当作理由呢?人家这么客气,还问她喜欢什么车,她怎么开口?等回去找合适的机会和他说吧。

她内心情感所发生的这些变化,她并不想欺骗陈栋梁。陈栋梁现在跟她说这些话,她只觉得是个熟人在和她讲话,也没有什么高兴或者喜悦。她内心深处,已经不再把陈栋梁看做恋人,也许很久以前就不是,而现在,她只是更加确定了而已,因为陈栋梁真的并不是自己希望的人......

尽管刚才的一幕,再次证明自己可能真是一厢情愿。当然,并不是说,如果哈瑞对自己并没有萌发男女情感,她就会继续和陈栋梁交往,她觉得那样做很难,她不想欺骗陈栋梁,更不想欺骗自己。她真的很希望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静好在书桌前坐下,打开那个小本子,翻到空白一页,写道:

有些事情,大概和我想的不一样。

生活毕竟不是电影。不然,我还是先回家吧。

次日一早,静好起床上网把早已经买好的往返机票中返程的OPEN(不确定日期)机票,跟航空公司发邮件确定了一个归期。

刚忙活完了,静好接到梅奥打来的电话。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梅奥说下个学期她可能再回牛津工作。

电话里,梅奥无意之中说,听说哈瑞多年前就检查出喉癌,近来复发了,很不妙,也许去日无多。

静好吓一跳:“这怎么可能呢?不是好好的嘛?前一天还好好的,我还见过他的呀!再说他也不吸烟,怎么会得喉癌?”

但是梅奥很确定,对她说:“肯定是真的,我也是刚听说的!”

静好想,难道那个亚洲女人也是知道消息后去看望他的?

静好顿时魂不守舍,收拾了一下背包,打算马上再往哈瑞办公室去,希望能见到哈瑞。路上经过吉普斯岚的小路,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意外的是,哈瑞竟然真在办公室里!静好平静一下心情,故作镇定地告诉他,自己这次是来向他告别的,还有两周左右她就要回国了。

不想哈瑞委婉地说,非常希望她再留下一段时间,哪怕几个周,或者最好是一个月,等论文成绩公布后再走,这样两个人可以多些“私人相处的时间”。

静好心里一动。硕士的毕业论文,最终会提交到一个评审委员会,来共同决定分数。所以,也许,哈瑞认为,从她提交了毕业论文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变得轻松一点,松绑了?所以,他讲话也明显随意了一些?——静好这样猜测。

可是,他的病?难道也是因为他去日无多,才说出这种话?

两人谈话时,哈瑞一直用几张面巾纸捂着嘴,好像呼吸很困难,面色憔悴。

静好想着梅奥说的“喉癌”、“复发”、“不妙”,却不敢开口问他“身体怎样?”他不主动说,应该就是他不想说。

静好不忍心让哈瑞失望,故作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我当然可以多留下一段时间,反正论文交了以后,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再一个,还想休息几天,旅游一下,玩一玩,不然以后没有机会了……”

从哈瑞办公室出来,静好一路小跑去了电脑房,火速上网把刚预留了座位的返程机票又改了不确定日期的OPEN。因为手机屏幕小,文字和数字太小,她怕操作失误,订票改签票她还是习惯在大电脑上操作。

在网页的对话小窗口上,她一个劲儿地跟航空公司的网上客服留言,说着道歉的话,解释说自己搞错时间了,真是太对不起了。客服倒是很客气,说不要紧,这才没过几个小时,不过下次就不能这样了,只能改一次。

51,陈栋梁出事儿了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陈栋梁竞岗竞上副处级的副主任以后,原本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但是因为需要上报到市里的上一级人事主管部门,等市里的其他几个单位的竞岗结果和免职结果出来后,一并下发通知,之后单位里先要公示,最后才是正式任免。由于牵扯单位和人员较多,拖了挺长时间,最近才刚刚进入公示阶段,但是大家从几个月前大厅公布票选结果,就已经开始叫他“陈主任”了。

说起来,陈栋梁这个人表面挺谦和,行事也算谨慎,做事情也机灵,跟周围的人交往得也不错,可不知怎么就是不顺,突然出事了:被人举报了!

前一段,在正常工作时间里,他曾几次陪着处长和那个出资18万赞助他们搞微电影大赛的关系单位女老板外出,做过足疗按摩,喝过茶、唱过KTV。正是他工作时间外出去这些地方,被人举报了,举报者有录像为证,市纪委的人都来了,找了荣胜利单独谈话,也找了陈栋梁单独喝茶,这当然马上成了单位里头疯传的大事儿……

谁举报的呢,原来是处长荣胜利和他老婆常年关系不好,最近他老婆更年期闹得厉害,坚定地怀疑他出轨,曾经暗暗开车观察过荣胜利的行踪,又从足疗店、茶室、KTV里拷贝了监控录像,实名向单位纪委和市纪委举报“荣胜利和关系单位女老板通奸,多次在工作时间,花费公款邀请女老板出入娱乐休闲、养生保健场所......”

市纪委马上调查,发现几次荣胜利外出吃喝、按摩和出入娱乐场所的录像里,参与人员换来换去、不尽相同,但是每次都有陈栋梁的身影,认为他是重要证人。陈栋梁于是被纪委叫去协助调查,问询了几乎一上午。所以确切说,不是陈栋梁被举报,而是连带着被调查了一番。但是,他本人显然也是有问题的,最起码的,多次在工作时间里出入娱乐和养生场所,这个事实是非常清楚的。

他心情十分糟糕,回家已是憔悴不堪,蒙头大睡。

陈栋梁父母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很担心,想到静好父亲有一个学生在政府工作,还是某重要领导的秘书,于是等陈栋梁一醒来,他们一家人马上赶去静好家,商量怎么处理“按摩事件”,希望尽量减轻不利影响,不要耽误了陈栋梁的“政治前途”。

静好哪知道这些?那边他们几个人正在绞尽脑汁商量着,静好突然发来视频,爸爸打在免提上,静好支支吾吾跟父亲说:“我刚刚和我妈说了打算快点回去,但是因为学习的一些事情,想要推迟一段时间回国。”

父亲问:“那你计划推迟到什么时候?”

静好支支吾吾:“我现在也说不好,也可能晚一个月,也可能再长一点......”

父亲又问:“你学习上有什么情况还需要留下一段?是论文没过?”

静好说:“不是,论文现在还不知道过没过呢,我这次是其他方面的事情,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等我找时间再和你跟妈详细说吧......”

陈栋梁原本心情灰暗,听到她又说要延期回国,而且不确定日期,也不说明白为什么,自然不高兴,凑过去也问原因,静好解释不清,只说是学习的原因。

陈栋梁全家都等着她暑假回来,好早日结婚,现在这又说要延迟回国。陈栋梁原本就为自己乱七八糟的事情烦恼,见她吞吞吐吐的,便没好气地断了视频。

静好也无奈,她没法讲清楚是因为知道哈瑞病了。反正她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要留下来陪哈瑞度过最后的时光——也许他不会有太长时间了。能陪他度过最后一段时光,哪怕只作为普通朋友,哪怕几天,也是好的。

第二天下午,静好想再去探望哈瑞,发了邮件问哈瑞,自己想去看望他,是去办公室,还是去他家里,哈瑞竟然回邮件说,自己一小时后会在办公室等她。

静好背上书包就朝学校走,心里不禁有点纳闷,已经这样了,他还有必要坚持每天到学校吗?难道,是要在办公桌前度过人生最后一刻?需要这么拼命吗?

想到这里,她马上摇头,觉得自己是在诅咒他。

路过校园咖啡馆,距离哈瑞的办公楼就很近了,静好心里不太好受。她抬头看了看二楼,这个方向看不到哈瑞的房间窗户,迎面的玻璃墙内,也没有人影走动,什么也看不到。

她又扭头看了看校园咖啡馆——Red Oak(红橡树)这边,却吃惊地发现,哈瑞竟然正站在红橡树咖啡馆门口!她以为看错了,定睛再看,的确是他,更吃惊的是,他好模好样的,谈笑风生。

哈瑞看到她,跟她打招呼,静好走过去,两个人进了咖啡馆坐下,聊起来。

静好忍不住吞吞吐吐说了疑惑——“我刚刚听说,您,旧病复发了?是吗?”

哈瑞问了好几遍,才弄明白静好说的是什么事情。原来,国际学生交流中心一位老师,也叫“哈瑞”,是他得了喉癌,原先治疗效果比较稳定后,据说近来突然又复发了。

原来是个天大的误会:梅奥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得绝症的的确是“哈瑞教授”,不过是另外一个“哈瑞”。而哈瑞在静好之前去看望他的那天,偏巧感冒,是最厉害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结果,阴差阳错,静好误会了……

静好如释重负,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哈瑞笑笑,说:“人生会不断遇到意外的事情,不幸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所以,应该善待自己和相遇的每个人。”

静好点点头,笑了笑。

人生确实充满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次日,梅奥突然又回牛津,约静好一起吃午饭,说了自己的新打算:要尽快回法国,因为她母亲突然病倒了,关节出了问题,不能正常走路了。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在中国上海工作,一个在美国,数她离得最近,所以只能她回去陪伴照顾母亲一段时间。这样回牛津工作的计划,也泡汤了。

静好跟她说起了之前的乌龙,梅奥赶紧道歉,说自己这段时间挺忙乱,把人搞混了,给静好惹麻烦了。

静好安慰她一番,跟梅奥咨询读博士的事情,梅奥建议静好去伦敦选一个学校读博士,不要留在牛津。静好问她原因,梅奥很直接地说:“这样你们不在同一个学校,也不再有任何师生关系,就可以深入交往,学习上也可以得到哈瑞的一些指导和帮助。”

静好有点难为情,依旧解释说自己和哈瑞只是普通师生,恐怕哈瑞有女朋友的吧。

梅奥倒是很大方,她说自己其实一直在心里仰慕喜欢的人就是哈瑞,可惜哈瑞对她毫无感觉。她说:“哈瑞是个值得交往的人,不仅博学,还是个非常宽容友善的人。依我自己的感觉,哈瑞似乎还是很欣赏你的。你应该主动一点。”

静好连连摇头,说:“他肯定有女朋友的,我见过!”

梅奥告诉静好,听说哈瑞曾经有过一段不理想的婚姻,离婚后好多年,哈瑞在英国和一个韩国女友交往过,那个韩国女友与他分分合合好多次,哈瑞都没有怪她,等待她自己选择。最后一次,这个韩国女友决定彻底与一直纠缠不清的英国男友分手,开车带着女儿、拉着行李,从伦敦来牛津找哈瑞,打算从此与哈瑞生活在一起,却在来牛津的路上,距离牛津城不远的一处高速公路上,不幸出了车祸,送进医院后,抢救了三天,还是没救过来,只留下一个五岁女儿,这孩子受到了很大惊吓。

小姑娘在英国除了父亲,再无亲人,可是父亲,也就是她母亲的前男友去向不明。小姑娘和哈瑞倒是非常熟悉,之前她放假的时候也单独在哈瑞家里住过,警察找到哈瑞后,他只好既当爹又当妈地,还兼做心理疏导师,悉心照顾起这小姑娘。因为一直联系不上女孩的父亲,最后通过使馆的帮助联系上她远在韩国的亲戚,把女孩送回韩国了。这个过程,前后长达三个月时间。

梅奥说,她曾经见过哈瑞上班的时候带着小姑娘,给小姑娘准备好了水、饮料和零食,把小姑娘留在办公室自己看书,然后他去给学生上大课……硕士生和博士生来他办公室里单独授课的时候,哈瑞就把小姑娘带到他办公室附近的一个公共电脑房,给她播放动画片,嘱咐她别乱跑,让工作人员多关照她。哈瑞给博士生和硕士生上课的间隙,再跑出去好几趟看看小姑娘……

梅奥说,她不知道中国男人遇到这种事情是怎样处理的,但是如果放在有些法国男人身上,能悉心照顾前女友的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个孩子三个多月,这几乎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他们肯定早就把这种事情推给社会机构或者社区了,再不行还可以找志愿者帮忙......

听了梅奥说的这些,静好联想到自己在市中心图书馆看到了那本书上写的话,才明白,那个名字和那一段经历,或许算是哈瑞的一段伤痛,他在前言里留下那个名字,也许为了纪念她吧。至少,是因为要来找他,才发生了不幸,而正如哈瑞说的,有些文字,在他交给出版社的时候,和最后书印出来的时候,同样的话语,含义却已经很不同......看来,如梅奥说的,哈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静好和梅奥吃着饭后的甜点:几片杏仁饼干。

静好觉得有点太甜了,说:“你们欧洲人吃甜食吃得太厉害了!这么吃不生病啊?”

梅奥说:“是的,不健康的饮食习惯!你看看我这体重,就知道了,天天夜跑都依旧如此。”

静好还有另外一个疑问,问梅奥:“还有,那天的划船比赛上,哈瑞好像是和一个亚洲女子一起看比赛,难道是哈瑞又结交了新的女友?而且之后,我在哈瑞办公室走廊里也见过她!他们两人,好像非常熟悉,而且很亲切或者说亲近。”

梅奥告诉静好,划船比赛那天,她也看到了,那人是一位从中国来的访问学者,在伦敦一所学校做研究,这次只来牛津停留一小段时间,应该是恰好那天赶上有划船比赛,哈瑞尽地主之谊,带她去欣赏比赛吧,至于后来她再次出现在哈瑞办公室走廊上,那或许是为学术研究的事情或者是为了告别而来吧……

国内,荣胜利正站在走廊上,办公室门外,他神色复杂、左顾右盼,贴耳听门后,轻叩门板,里面说了“请进”,他才推门进了暗红色木门的“局长办公室”,在里面停留了一阵子,从局长室出来后,他又再次贴耳听门后轻叩门板,进了“书记办公室”......

几天后,陈栋梁毫无思想准备,在办公大楼大厅里看到张贴在玻璃窗里的告示——怎么竟然是自己被处分了!原来是荣胜利做通了上级的工作,让陈栋梁受了记大过处分,荣胜利自己只得了一个警告处分。

陈栋梁愣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一行行字——关于给予陈栋梁记大过处分的决定......

怎么自己倒成了主角?原先不是他被举报吗?公示正在进行,这一下子记了大过,当副主任肯定没戏了,再说,静好爸爸不是答应帮忙找给市领导当秘书的学生过问一下这个事情吗?这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出来结果了?

在这次不明不白的“按摩事件”里,被当成荣处长的替罪羊受到处分,他不仅吃惊,更沮丧。他原本以为,无论如何,也会提前得到消息,再怎样,也不会是通过这样的渠道知道这么个结果——被直接张贴出来……不仅沮丧,他还生出对荣胜利的怨恨和愤怒。内心甚至有冲动,要去纪委进一步揭发荣胜利,可转念一想——揭发他什么违纪行为呢?自己知道的无非就是参与过的那几次吃喝玩乐活动!再就是找静好买过打折奢侈品送礼。就算他真有其他严重腐败堕落行为,自己也没有证据呀!

在静好家里,静好的父母亲正和陈栋梁交谈,静好父亲建议他振作起来,这个副主任没当上就没当上吧,正好以此作为新起点,重新开始,不必像以前那样迷恋“当官儿”,最好搞专业,干行政也有各种专业嘛,也大有学问的嘛......

上一次超市的事儿还问清楚,又发生了现在的事儿,静好母亲很不放心,趁着静好父亲去厨房倒水,他悄悄单独问静好男友,到底为什么让他背了黑锅,是不是他和那个女老板,有不清不楚的事情发生,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了?要真有什么事情,就一定要说出来,别隐瞒什么。

陈栋梁起初闷头听着,听静好妈妈唠叨个没完,他抬起头来,脸色铁青,几乎强忍不下去了。陈栋梁觉得,静好妈妈对他的怀疑几近侮辱,他很想发火——那个女老板都五十多岁了,和自己差了二十岁,把他陈栋梁想成了什么人了?小白脸儿?恋母症?图的啥呢?再一个,静好爸爸刚才喋喋不休地劝他别当“官儿迷”,他也感到是侮辱。

陈栋梁想:出了这个破事儿,你们一家人全都话里有话,也算露出了本来面目——说我“官迷儿”,伤口上撒盐;甚至怀疑我的人格,猜测我和那老太太有乱七八糟的事儿……他甚至猜想,静好八成是因为这个事儿,才故意找借口推迟归期,那天他和父母亲到静好家商量这个事儿,才刚说了几句,静好妈妈就站到旁边不知给谁发信息,过了最多十分钟,静好就发微信视频来了,说要晚些回来,不正是静好妈妈通风报信吗?……越想越气,越气越烦。

更让陈栋梁生气的是,静好父亲那个学生明明在政府里给第一副市长当秘书,这件事情完全可以找找他帮个忙的,让他开口跟单位的一把手打个电话,那不完全小事儿一桩,可是,静好爸爸竟然说:“我实在跟人家说不出口来,略微等几天,我看看找机会和他见个面说”……这一等,记大过处分决定都出来了。

陈栋梁恨恨地想:装什么装呀!知识分子的酸腐和落后性全部表现出来了,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呀!难道我这是杀了人了吗?多大点儿事儿,你还说不出口?换了是你自己亲儿子,你还这么装叉吗?这一家子人,能办点儿什么实事儿?

52,陈栋梁气急败坏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陈栋梁的咖啡色SUV车上,浓妆艳抹的小雷开车,车里飘着一首台湾大叔李宗盛的歌曲《山丘》——旋律挺好听,歌词却明显有对这个世界的无可奈何,饱含很多沧桑。当中有些情绪大概符合陈栋梁此时的心境。

小雷缓缓把车停在路边,主动扭头亲了副驾驶位置的陈栋梁腮帮子一下,陈栋梁立刻凑过去跟她亲吻起来,也不管从外面能不能看到,似乎有点发泄的意味。

陈栋梁下了车,小雷拉下车窗玻璃和他告别,陈栋梁朝着不远处的政府大楼走去。这时候,附近一个居民楼上,三楼窗口有个人对着陈栋梁的SUV和小雷正在拍照,咔嚓咔嚓连拍好多张,颇像狗仔队拍艺人的绯闻照。

牛津城里,李若诗在自己房间里,正跟母亲视频对话,说自己在伦敦找到一份临时的工作,已经去工作将近一周了,自己适应得还不错,但是没有决定下来是否就此搬离牛津去伦敦租房住。另外,还接到了国内的工作邀请,两个星期内要给人答复,自己不知该怎么决定,他很想早日回国和母亲团聚,能减轻母亲生活的负担,也能照顾一下母亲。

母亲在那一头,用儿子留下的一台很破旧的老款式笔记本电脑的外置摄像头和若诗聊着天。这种装备,已经不多见了。

若诗母亲坚决反对若诗为了她回国,她说自己虽然渐渐年老,身体有时候也不太好,但是没有大的问题。希望若诗能够以自己的发展为重,如果留在英国好就留在英国,不要因为考虑她而影响若诗自己的计划。

若诗说,还是希望能和妈妈早日团聚,生活在一起。

母亲跟若诗讲起了他的父亲,希望他能以英年早逝的父亲为榜样,做个有专长、有成就的、正直的人,不一定非要比别人有本事有钱,比别人优秀,但是能靠自己的知识和能力立足社会,就是好的,至于以后是否能和她生活在一起,并不重要。母亲反复强调,自己可以独立生活,实在老得不行了,她还可以住去个便宜一点的养老院......

若诗听了,喉咙连着咽下好几口唾沫,心里难受——母亲这辈子啊,真是没享过什么福,却反过来,全部为自己着想,她难道真的不盼望儿子早日回国和她团聚吗?

这一番交流,更坚定了若诗要早些回国照顾母亲的想法。只是,难题依旧存在,即便回国工作,那家有意接收他的博物馆,也并不在他和母亲所在的城市……若诗和妈妈结束了视频,仰面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双手抱着后脑勺,看着天花板,呆呆地琢磨着。

国内,陈栋梁一个人开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几次感觉到好像是有辆车在跟踪他。他故意下车去超市转一圈,特别留意后面,进一步确定是有人尾随他,那人还偷偷用手机拍照。

他起初以为是纪委的人,转念一想,觉得蹊跷,那件事情已经问清楚了,何况他已替人背了黑锅挨了重的处分,自己一个小喽啰,就是陪着吃了几次饭,出入了几次娱乐场所,按摩搓脚唱歌喝茶,也没有涉足什么贪腐行为,他们还继续调查什么?因此不大可能是纪委的人!

陈栋梁从超市出来,重新上车后,和对方斗智斗勇,故意把车拐进一条死胡同,然后再调头回转,将那辆跟踪车辆堵在巷内。他下车走过去,从车里扭出来一个人,还发现了车上的一部高倍数镜头相机!

陈栋梁虚张声势,猛晃拳头,然后不轻不重打了那人几下,对方赶紧抱头。陈栋梁逼问之下才知道,此人竟然是静好的母亲花钱雇的私家侦探。

陈栋梁听到说是“王女士”找的人来调查,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静好的妈妈!接着他心内一惊,难道“丈母娘”发现了他和小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他猛一掐那人脖颈子,问到底要调查他什么,那人赶紧说,客户交代的,是为了调查清楚他和那位女老板“兰总”之间是否清白,有没有“那种关系”。

陈栋梁松了手,担心立即消褪了,却又渐渐变成了愤怒与生气,反像是被别人掐了脖子,脸一下子变成猪肝色。

侦探摸摸自己的脖子,偷偷瞄他一眼,见陈栋梁脸色很难看,便多了一个心眼儿,一句也没敢再提自己还拍到过那个浓妆艳抹女子(雷晓明)和陈栋梁在一起,因为那原本也是个意外的收获……

陈栋梁扔下那个侦探,回了自己车上,却并不马上发动车,他在琢磨着什么……

陈栋梁有点儿慌,也有点儿气急败坏,竟然开车闯了一个红灯,横冲直撞地回了自己家,回去后也不理父母亲,钻进自己房间生闷气。在书桌前坐了一会,他突然看到没完全合上的抽屉里,露出一角红色,那是静好父母亲给他的那个装一万块钱的大红包,钱他早放进银行卡了,红包还在。他想了一下,拉开抽屉,把这红包装进包里,走到门口换了鞋,蹭蹭蹭又下楼走了,父母亲听到声音从房间出来,追到门口,一齐问他要去哪里,他低着头只顾下楼,不作答。

陈栋梁先去一个银行网点的ATM机取了一万块钱,装进这个红包,又上了车,一里路上皱着眉头,开车去了静好家,“咣咣咣”使劲敲门,打算要跟静好的母亲说几句狠话,把那个大红包还给她。

他刚在心里一遍遍排练着,到时候就说:自己被人暗中调查,一问才知道竟然是阿姨找的人,自己不被阿姨信任,感到很伤心。他父母知道了阿姨找人暗中调查他,也很不愉快。这个红包,还给叔叔阿姨。自己来看望照顾他们,是出于感情,从来也不是为了拿什么红包。既然这么不被信任,那还是暂时和静好分开一段算了……

其他再说什么,他没想好,随机应变吧。

陈栋梁琢磨的是,事情被自己主动说破,静好妈妈势必不好意思,那个侦探的工作也就会到此为止了。而自己理直气壮地说出“既然自己这么不被信任,那还是暂时和静好分开一段算了。”想必静好父母一定会暗自后悔、自责,反而会劝他不要往心里去,不要分手之类的。毕竟,他和静好,从小认识,青梅竹马的老同学,互相了解,再说,静好快30了,她爹妈着急她的婚姻大事,是肯定的。

反之,如果自己不管,听之任之,由着那个破侦探纠缠胡闹下去,迟早会把自己稀里糊涂弄下的和雷晓明的不可告人的事情,给揪出来!若等到侦探发现了他的秘密,不是和老女人兰总有一腿,而是和兰总公司的秘书小雷有私情,那可就晚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不如现在自己主动去表态,理直气壮,小闹一场,让静好妈妈感觉理亏,也就作罢了。再一个,发生了这种事情,现在上门去,谁也没法平心静气的,这么闹一下完全符合逻辑,也是探个虚实,看看静好妈妈到底知道他多少事儿了。

而小雷那边,原本她手段也不是那么阳光,还两次谎称有了受精卵,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和她彻底分手,但是,各种成本都尽量不要太高才好,毕竟这个小雷也是个有点心计的人!尤其不能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只要和她好合好散就行,但是也不能操之过急!而静好呢,等她回来,两个人赶紧把婚结了,就没事儿了!

陈栋梁想过很多次了,要说结婚的话,自己还是应该和静好结婚的,两个人层次相当,两个家庭也般配,至于小雷,并不合适。再说自己和静好多年认识,尽管最近有些不愉快,但是,感情基础还是在的。再说,以后还会有孩子,静好受教育程度也比小雷高得多,还有静好爸妈都是教授,考虑后代,也应该和静好结婚......

他一边敲门,一边又琢磨这些。很可惜,静好父母家里没人。静好父母大学里都不坐班,怎么家里没人呢?

他白白在心里反复排练,台词都背得很成熟了,却没有人演对手戏。

敲门没人开,他有点气恼,确信没人于是又放胆砸门,当然还是没人。倒是把楼上邻居给震出来了,老大爷探头问,这是谁啊?送快递的吗?京东还是顺丰啊?你干什么怎么这么大声?

陈栋梁赶紧低头跑了。

他下了楼,坐进车里,开车走人。开了一小段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又发现有一辆出租车总跟在他的车后头,连自己走错了车道它都跟着,这就很诡异了。紧接着他发现,那车偶尔还会故意错开一两辆车,但是很快就又跟紧了。他猜,还是有人继续在跟踪他,大概那个被他扭了胳膊的侦探找他同事替班呢。

想了一下,陈栋梁决定将计就计吧!既然你们不在家,那就让这家伙打电话或者回头给你们通风报信吧。他萌生出一个自认为聪明的念头——我发发疯给你们看!不闹一下,还真显得我陈栋梁理亏了似的!单位里已经吃了委屈和哑巴亏,我可不能在哪里都窝囊!在谁手里都受欺负!

他故意开车去了以前经常带静好和静好父母去的海边,可惜沙滩细软,海面宽阔,没能找到合适的海湾发疯。于是他又回转,驱车将近半个小时,回到一处有断崖的小海湾。停好了车,他走到岸边,在美丽的夕阳下,愤怒地把红包里一摞子红红的钞票,撒在了海面上,自己走到旁边一块礁石上坐下,看着海面……

海面上一片红色的“毛爷爷”,晚霞一照,煞是惊人。

恰好附近海面上有一位划着小皮艇清理污物的老人正在工作,他赶紧划着小皮艇过来,用大网兜子捞着钱,一点一点,把陈栋梁洒在海面上的钞票全都集中起来,不多不少,一张也没漏网。

老人上了岸,忙着用纸巾吸干了水,一张一张把钞票整理好了交给陈栋梁,劝他想开一点:“年轻人,钱没有错,不能对钱这样的!这些钱,能够几十个穷地方的孩子上好几年学呢……不管这钱是谁的,怎么来的,都是血汗钱辛苦钱呀,可都不能这么糟蹋……如果真不想要这些钱了,可以找稳妥地方捐出去呀,捐给山区的孩子,或者捐给经济困难的空巢老人……这世界上需要钱的人多着呢……”

陈栋梁抱着自己的脑袋,他并没真的听进老人好心的劝告。其实他早看见这个大爷拖着细网兜子在附近,才敢扔钱的,如果没人捞,他才不扔呢,他又不傻!他埋着头,继续演戏给那个侦探看。

有一个人远远地躲在那辆跟踪的出租车里,把海边的这些情景都用长镜头“咔嚓咔嚓”清清楚楚拍了下来。

陈栋梁猜到了那人继续跟着他,甚至把这些画面,最好是每个细节,都拍下来了,马上去告诉静好妈妈邀功请赏。而他希望的也正是:要让他们知道,他身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伤害,连钱都扔海里了。而这个结果,就是在单位出了事儿之后,他们又雪上加霜找侦探调查他,带给他的巨大伤害。

陈栋梁在海边折腾完了,背着鼓鼓囊囊的一包被泡过又晾干的“毛爷爷”回到家里,进了门把包往沙发上一扔,钱直往外蹿,父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了一跳,问他这是干什么去了?饭也不吃,怎么背着一包这样奇怪的钞票回来了?

陈栋梁烦得很,不回答,想一想,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父母再问,他便大发脾气,抱怨:还不是因为你们官太小了,没有靠山和背景,罩不住,才导致我只能给别人背黑锅、顶屎盆子、惹人怀疑、遭人不信任,甚至连女朋友一家也变了脸......

父母亲两人都劝他想开一点,叫他不要钻牛角尖,如果静好一家人有什么情绪波动,他们可以出面去沟通。陈栋梁却又嚷着,不准父母亲去和静好父母提这件事儿。一句也不准提!

这时候陈栋梁手机嘀嘀响了几声,小雷发来微信。

小雷发来的微信,问他在哪里。正在气头上的陈栋梁抓过来看了一眼,立马把信息删掉了,不想回复小雷。他烦得很,也累得很,歪躺到了沙发上。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雷对他是死缠烂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静好全家也不拿他当回事儿。静好说要推迟回来,她妈妈又找人查他......

陈栋梁妈妈见他烦,说:“你回房间躺一会吧,在沙发上躺着,别把腰弄坏了。”

陈栋梁爸爸说:“你也别烦,也别抱怨爹妈没本事,这社会就是这样,你总会遇到点事儿,经历了这件事情,说不定也是好事儿。你就看清了那个荣胜利是个什么东西了!”

陈栋梁愤愤地说:“不光荣胜利不是个东西,静好和她爸妈都不是好东西!”

陈栋梁妈妈说:“她爸爸也确实是迂腐,这么要紧的时候,还咬文嚼字的,不抓紧时间和他学生说,他要是明确说了这件事儿,并且明确告诉人家咱们的想法,不让你受牵连,那是荣胜利的事儿应该自己担责,他那学生能一点不管吗?”

陈栋梁爸爸说:“他可不是不会办事儿呢,教书匠,木头脑袋,不会转弯。咱们那天商量的好好的,谁知道咱们一走他怎么又电话里开不了口了,非要当面去说!”

陈栋梁妈妈说:“我打电话问他,他说是找了,电话里没说清楚,已经约了要见面谈,没想到还没见面,事情就处理了。”

陈栋梁爸爸说:“他说这些有个屁用啊!”

爹妈添油加醋一番话,让陈栋梁火不打一处来。

陈栋梁一骨碌起身,抓过手机,气急败坏地给静好发了微信留言:“你怎么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不是说好了下个月一块去看车?你爸不帮忙就算了,干嘛不和我爸妈明说,我们也好早一点另外找人?还有你妈,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我,干嘛找外人来查?是不是你出的主意?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想回来,直说,咱俩现在就分!没人拦着你!”

静好哪里知道他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妈妈跟陈栋梁透露了自己想“和平分手”的意思,可是妈妈又一句没和自己提过,这都怎么了呀?收到陈栋梁的微信留言,她看了好几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53,若诗要回去,陈先生也要回去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英国牛津,海德里道28号的一楼餐厅里,李若诗与陈太太刚进行了一番长谈。李若诗做出了决定:回国,但是他并不决定去给他发邀请函的那家博物馆,而是到陈太太公司去负责计算机系统的工作,主要是,陈太太答应为他的母亲在公司食堂安排一份合适的差事,公司提供免费食宿,若诗和母亲可以住二居室的普通宿舍,也可以和陈太太一起住专家别墅,单独给他们母子一层,两个房间,两个卫生间,单独厨房,陈太太住二楼,大家可以相互照应……

这份工作,说实话不是李若诗最想要的,但也不是他讨厌的。但是能和妈妈在一起,是他现在觉得最重要的。他心怀感激,跟陈太太说:“谢谢您了,像我们家这种情况,如果这辈子我没能尽心照顾母亲,会是我一生的遗憾……”

陈太太李甜樱面试过很多应聘者,却是第一次,在与李若诗的非正式的面试对话里,从他所表达的对母亲深深的感情中,受到很大触动。以前她面试过的精英们,都是在宣讲自己的职业理想,从来没有人像若诗这样,先谈到母亲和家庭,希望和母亲在一个城市里生活。

从李若诗身上,陈太太再次意识到,自己从小成绩优秀、聪明过人,得到的关注、呵护和爱太多了,父亲母亲,尤其陈先生对她都是呵护备至,而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也应该同样地去关心别人、体谅别人。自己只热衷于追求学业和事业上的成功,但是如果真的失去陈先生和家人,那一切都是零。陈盛世和他给她的这个家,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比自己苦苦追求的“事业”更珍贵。这也是陈太太第一次感受到,以前自己有些不以为然的陈先生,其实是她从今往后最应该珍惜的人。

陈太太改变了硬朗的态度,主动拉着陈先生出门散步,在木桥河边、花园中、草地上,两人聊着天,言真意切。陈先生内心也涌起酸甜苦辣……

漫步在花园草地上,陈太太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好消息,她好像怀孕了——大概是上次陈先生回国探望父母和她团聚那次,尽管不是陈太太曾经许诺过陈先生的“要用科技手段来个一卵双胎,或者双卵双胎”……

陈太太有点羞怯:“大概是一个吧,盛世,我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说过要想办法一下子生两个的,我知道你喜欢孩子,一直盼着当爸爸。那个,一卵多胎,用技术手段比较容易达到的,不过我们没提前计划好……”

可怜的陈先生哪里还在乎是否两个,只要有一个,他已经高兴到天上去了,他嘴角咧到耳根,再也没弹回来,之前所有不愉快马上烟消云散,一想到这次陈太太匆匆赶回来,怕她累着,又自责起来,赶紧牵着手回家,给她煲汤、做好吃的……

晚上,在月色中,陈先生找了个借口独自出门,去向艾米告别。艾米这才知道,陈先生上一回说的“要回去”是真的!

艾米不想失去最后的机会,她也终于勇敢地表白,希望陈先生留下来:“您不是说喜欢这里吗?如果,你想留下来的话,为什么不可以呢,重新做回你自己,我其实一直盼望寻找到一个您这样的中国男人,我......

陈先生马上打断她,说:“我决定了回国,回去陪甜樱继续创业,我们十四五年的夫妻了,我终于要当爸爸了……”

艾米很伤感,但笑着跟陈先生表达了祝福。陈先生也有些伤感,邀请艾米有机会回中国去走一走、看一看,只要艾米需要,他全程负责做导游、请她吃饭,甚至可以住在他家里。

静好在房间里,一边做着简单的肢体活动,一边跟国内的母亲视频聊天,静好问母亲:“妈,你和陈栋梁说过我想‘和平分手’的事儿了?”

妈妈说:“没有啊。不过他最近遇到件不顺利的事情,他告诉你了?”

静好说:“不知道。他突然发给我一条信息,嚷嚷着让我要分手就直说!还说了些别的话,怒气冲天的。”

“哦,是吗?”母亲顿了一下,说:“静好,我本来不想急着和你说的,陈栋梁他出事儿了!”

静好问:“出事儿了?什么事儿?车祸?撞人了?”

妈妈说:“不是那种事儿,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他不明不白的,工作时间里和他们处长一起去搞按摩,唱歌、喝茶,还有个五十来岁的女老板总是一起去。结果被人给举报了,他被记大过处分了,副主任也当不上了!他处长倒只落个警告处分,比他的轻。”

静好听后很震惊,说:“啊?还有这种事儿?我看这都是他们自找的!整天出去吃吃喝喝的,不学无术,瞎晃悠!早晚会出事儿!”

妈妈则对静好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我也是胡乱猜的啊,静好你说,他会不会和那个女老板真有些说不清楚的男男女女的苟且之事?不然怎么他被处分了?他们处长倒没事儿!”

静好马上替陈栋梁鸣不平,说:“那倒不能吧,他不会吧。”

静好妈妈说:“他要不是心虚,为什么一个多星期都没来咱家了,以前三天两头地往这跑,现在可好,我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接听,好几次了。”

静好说:“他可能心情不好吧,谁遇上这种事儿会高兴?他还给我发微信说要分手呢!还说了些咱们不信任他之类的话!说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他,别找外人查他之类的,我都弄不明白他的意思。”

妈妈说:“他还说这些?还好意思主动和你提分手?他说分手具体为什么?就因为出了这事情?那他倒还有理了?真是胡闹!”

静好说:“妈,你和我爸找机会当面劝劝他吧,他可能情绪正在低谷,再说,即便真要分手,也不必这样,大家可以好合好散呀,和平分手!”

妈妈说:“你就知道‘和平分手’!如果没有实质上的问题和矛盾,分手干什么?要是他本质上有问题,那才要严肃考虑。虽然他现在出事儿了,但是如果不是人品的问题,我看还是可以考虑继续交往。”

静好说:“妈,什么叫没有本质上的问题?互相没有话说,还不是本质上的问题呀?”

母亲说:“没话说就找话说呀!你们俩,怎么都跟小孩儿一样!一会儿你要和平分手,一会儿他又闹分手!你可别忘了,你俩从幼儿园开始,都认识快三十多年了,上哪里去找这么知根知底的人,多难得,你干什么动不动就提分手?”

静好说:“可是我们两人之间,确实有本质问题存在!我们现在也就是老熟人而已。”

妈妈说:“你这个孩子,不讲理呢,我说的本质问题是指人的品质有问题!”

静好说:“反正他越来越无聊!我们三观不合,没法儿在一起!我是一定要找个灵魂伴侣的!我可就活一辈子,我不能在这个事情上妥协!”

妈妈急了,说:“我就知道你又要提这个了,别提你那什么‘搜美特’了!请问,就算你认定了你俩不是,那你和陈栋梁分手,就有个‘搜美特’在不知道哪里等着你?婚姻家庭,首先是实实在在过日子,天天生活在一起,不是吟诗作画谈莎士比亚!”

静好说:“天天生活在一起怎么啦?为什么就不能是吟诗作画谈莎士比亚了?”

母亲说:“过日子,那是吃喝拉撒、放屁打嗝都在一起!你们俩从小认识,学识家庭都般配,以后可以互相照顾、互相体谅,其他的,再有点共同的爱好,作为生活的伴侣,偶尔也可以一起吟个诗作个画,就很好了!你以为过日子是什么样?灵魂伴侣,都不用吃饭啊?就算人家英国王室,那也不能天天风花雪月,人家还有皇家的责任义务要去履行,愿意的不愿意的,也都得认真去做!”

静好说:“妈,这跟风花雪月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我自己的感受,你这扯到哪里去了?”

妈妈说:“你以为我猜不到?你还不是在他们那个环境里,天天花园城堡的,被那些看上去美得不得了的生活表象影响、蛊惑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和思想!”

静好说:“怎么是被人家的生活表象蛊惑?和陈栋梁没有共同话题,是我自己的亲身感受!我和一个没有话题谈的人在一起生活,完全没有交流,那还不如自己和自己交流呢!还不如一个人生活呢!”

妈妈着急:“怎么就叫没有话题?你反反复复就是‘没话题’,陌生人还能找到共同话题呢,你俩认识快三十年了,就没话说?你都多大了?你不能现实一点吗?难道还越大越不懂事了?再说,你以为生活都是照着莎士比亚喜剧来的?都必须是浪漫爱情剧?”

静好不说话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妈妈继续说道:“要我说,如果你俩还不是‘搜美特’,那什么样的是?人家有些人经过介绍认识,交往个一年半载,结了婚也和和美美的,你说,怎么就算是‘搜美特’?怎么就不是?”

静好不耐烦:“妈——,你别找事儿!”

妈妈说:“到底是我找事儿还是你找事儿?不说这个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计划好了没有?”

静好这才鼓足勇气说:“妈,那个,我仔细想过了,还是打算这个夏天就留在牛津了,我准备申请博士试试。”

母亲听到静好要申请博士,条件反射一样,马上反对:“啊?不行不行!这个事情绝对不行!博士要念四五年的!念完了那得多大了呀?小四十了!半辈子没了!这不是开玩笑的!再说,你能吃得了那苦吗?不行不行!真不行!你别犯糊涂,孩子,你可别真是越念书越傻了!”

静好解释说:“反正申请上了也可以不读的,但是不抓紧申请,可能就没有机会当年申请了。等申请完了我马上回国,前后其实也就多耽误一个来月而已。”

妈妈说:“申请上了就为了不读?你别瞎折腾,赶紧回来!回来就抓紧结婚,抓紧生小孩,再晚可什么都要往后耽误。”

静好说:“哎呀,妈,我和陈栋梁都要分手了,我赶紧回去和谁结婚生孩子?你还是知识分子呢,怎么就知道结婚生孩子?活着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了?”

妈妈说:“知识分子不是人吗?人活着,首要的是该干什么的时候干什么!你年轻的时候不生孩子,难道等到四十、五十、六十,没力气了、不能生了再用科技手段生吗?那是不是自找麻烦?”

静好说:“我也没说自己要到六十岁再生小孩呀,可是人家很多人可不就是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没有生育功能了都能生,你看默多克就是,冷冻精子!”

母亲烦,说:“你别说那些没用的!人是自然之子,该干什么的时候干什么,就像农民晚上睡觉,白天种田,那都是设计好的,不能逆天行事,你晚上去种田,白天睡大觉,能行吗?动物、植物、人,天上飞的,海底游的,都要顺应天地自然,才会顺利安康,顺利安康就是福!”

静好说:“行了,亏着您还大学老师,一点创新思维都没有,你不知道人家现代农业可不就是能晚上种田!我们房东陈先生太太搞的有机农业基地,有些品种的蔬菜,连土都不用!”

妈妈说:“孩子,咱们不争论,我说的也都是科学,如花似玉的时候你不把自己的基因传递下去,偏要熬到四十岁不结婚不生孩子,冷冻什么精子卵子的,到七老八十了再生再养吗?那不是逆天而为吗?我总是觉得,无论科技怎么发展,人都是自然之子,违背规律、逆天行事,终究是找罪受!你可千万别受你们那个博士后陈太太的坏影响啊!”

静好没再继续反驳什么,把微信音频通话放在免提模式,起身做着伸展腰身的动作。

妈妈接着说:“陈栋梁那边,我已经花钱找了一个侦探,去认真调查了,如果他个人生活作风没有问题的话,就不要紧,你听我们的建议,回来快快和他把婚结了。但是如果陈栋梁他男女作风真有问题,那就坏了!”

静好吃惊:“啊?妈,真是你找人调查他?怪不得他说那些话呢!你干嘛呀!那不违法吗?”

妈妈却说:“违什么法?我要是成了他丈母娘,我查我自己女婿违法吗?”

静好说:“妈!你不是还没成人家丈母娘吗?再说就算是,也不能那样!你那样不对!”

妈妈说:“反正有些事儿我要查清楚才放心。男女作风可不容易改好的,以前大家老说是道德败坏,现在咱们讲科学,又说是荷尔蒙系统出了问题。不管怎样,跟那样的人没法过一辈子!以前我们学校有一个......”

静好明白了陈栋梁为何那样生气,换了自己是他,也会气愤。

她打断母亲:“妈,你这样去调查他,真是不对的!侵犯人家隐私权!人家可以反过来去告你!亏你还是个知识分子!”

母亲却说:“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我都是为你好,恐怕换了谁家的妈,也都会这么做,你不要管了。我刚才跟你说我们学校以前那个教授的事儿没说完,他后来被开除了,就是这种事情,离了两回婚,都是因为婚外恋,后来他干脆连婚也不结了,在外面连蒙带骗的,和些女人胡搞,也不打算和人家结婚,结果好几个女的跑到学校去闹……”

静好说:“妈,您就别讲你们学校那破事儿了!至少说过三十遍了!陈栋梁最多是个汲汲营营的小男人,还不至于龌龊到这样吧,他去跟一个五十来岁的有钱女人睡觉乱搞?为了啥?他家里又不缺钱!他会吗?如果不是为了钱,他神经病了?”

妈妈说:“静好,别看你工作了几年,我感觉你还是缺乏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现在什么事儿没有?有多少事情可不就是匪夷所思,也许一层层剥开来,还有各种隐情在里面,像你,一直生活在很简单的环境里,你也许根本都理解不了。这件事情,你别跟着瞎掺合了。”

静好说:“我掺合?明明陈栋梁是我男朋友,又不是你男朋友!再说,我怎么就是一直在简单的环境里?那个讨厌恶心的郑副局,他那些破事儿,还不够复杂和匪夷所思的?你还说我头脑简单,根本想不到,我见都见过的!恶心透顶的事情我都亲身体验过,亲眼见过!”

静好母亲说:“好,妈妈刚才说的有不合适的地方。你呢,也别老是想以前的事儿了,以后无论单独和谁在一起,都提高警惕就行了。我呢,其实也是害怕陈栋梁有那方面的事儿,我也没别的办法,有一天路过一家侦探工作室,我就进去问了问,我看他们还是挺可靠的,就付了点钱让他们给我查查。你呢,主要不了解之前的一些事儿。我这么做,有我这么做的道理,妈妈也不是个傻子,我让你先别掺和,你就别掺和进来。”

静好拿妈妈没办法,说:“好吧,不过陈栋梁都知道了,你找侦探这事情看来已经穿帮了。”

妈妈说:“陈栋梁他知道了就知道呗,但我感觉他确实有些事儿瞒着我们,我要看他怎么演下去。你呢,就假装不知道就行了,也别和你爸爸说,他不知道我找侦探的事儿。”

静好和妈妈音频结束到楼下餐厅倒水喝,看到陈太太、陈先生正在餐厅里喝英国柠檬红茶聊着天,朴素的橡木餐桌上,透明的玻璃壶,深红色的茶水,缕缕的热气,好不悠闲。她凑过去,用自己的圆点图案马克杯倒了一杯茶,刚和妈妈聊得脑子发晕,她在餐桌旁坐下,想和陈先生夫妇说说话,换换脑筋。

知道陈先生夫妇打算一起回国,静好说:“真的呀,甜樱姐和陈先生马上就重新过回甜蜜的幸福生活了!”

陈先生笑:“什么呀,还不净是我伺候她,她只顾自己的那摊子事儿。人家夫唱妇随,我是倒过来妇唱夫随!”

陈太太也笑:“盛世,我以前确实有些事情不对的,考虑你考虑得太少了,以后我一定改正,让静好在这为我们做个见证哦。”

静好也笑:“看看你们,这是不是就是撒狗粮啊?”

陈太太换了话题,问静好:“听说你真要申请博士?”

静好说:“我,就是申一下试试,申上了也不一定真去上。”

陈太太说:“我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读博士其实也是蛮耗费生命的事情。我自己就是个例子呢。”

陈先生说:“姑娘呀,要我说呢,你硕士的事情全部弄好以后,赶紧回国,抓紧时间结婚过安稳小日子,别折腾。”

陈太太说:“如果你真要在英国读博士的话,可要做好了思想准备,一个是申请很难,尤其你提到的几个学校,都是专业最优秀的,申请的条件非常高。”

静好喝口茶,说:“嗯,申请不上我就不读了呗。”

陈太太又说:“当然你可以申请试试,申请下来,如果改了主意,至少还可以不读嘛。不过,就算你申请上了,读出来也很不容易,真的很辛苦,恐怕全世界最难拿到博士学位、读博士最辛苦、最一板一眼的地方就是英国了!”

静好有点不服气:“那,甜樱姐,你不也读出来了?”

陈太太李甜樱笑笑说:“英国的博士,就算是他们英国人,厉害的也都要拖个一年到两年才能搞完,拖个两三年,四五年的也很常见!”

陈先生很自豪地插话说:“你甜樱姐那真算是厉害的,也整整多搞了一年半呢!我不是和你说过的嘛,有篇论文写了四次都没通过!”

静好听了他们说的,点头,自言自语:“那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胡乱申请一下吧。”

陈太太这时候却又认真起来:“你要申请的话就要认真,当个事情做。”

陈先生在一旁用眼神扫陈太太,陈太太也不管,继续说:你真申请了就一定要申下来,别胡乱一弄。其实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静好点头,陈先生则在一旁直摇头……

54,私家侦探汇报盯梢

(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国内,一家茶馆里,那个被陈栋梁打了的私家侦探,吊着一只胳膊、青着一只眼,正和静好妈妈谈事儿。

私家侦探拿出一摞子照片,不知是否因为被打,他不断说陈栋梁坏话:“基本上判断,陈栋梁和那个富态态的女老板之间,确实有瓜葛!两人关系不一般是肯定的,但是到底发展得有多深,咱不好说,干我们这行的,要负责任,没亲眼见过,我不能乱讲。但是,确实有一次,他们两个人在一个酒店的房间里,单独相处了三个小时。”

静好妈吓了一跳:“什么?三个小时?这还不算是证据?”

侦探点头:“当时我们的人在酒店大堂等着,看着表,他们俩前后进房间,只有他们俩,而且拉着窗帘,三个小时。之后,一前一后分头出来的。”

静好妈妈气得捂着心口窝:“只有他们俩,关门堵窗的干什么呢?”

侦探说:“王大姐,人家两个人,是喝咖啡、谈工作,还是钻进一个被窝里了,咱不好说,也不能乱猜,但的确是在一个房间里,拉着窗帘,千真万确是单独相处了三个小时!”

侦探说着,递过几张A4纸打印的彩色照片:“有图有真相,您看看。”

静好妈妈接过来看了看,其实也看不出什么:一张陈栋梁和那位风姿犹存的兰总一前一后走进酒店电梯的照片;一张两人同时出现在酒店房间门口的照片;一张酒店窗户拉着窗帘的照片;还有两人分别走出酒店转门的照片、两人出了酒店后在路边站着等兰总的车来接的照片。单独看每一张照片的话,也不敢说真有什么事情,但是连起来看,再加上侦探添油加醋地解说着,这一张张图之间就有了紧密的逻辑关系,静好妈妈皱起眉头,问:“你们还发现别的事情了吗?”

私家侦探又拿出陈栋梁从一个红纸包里抽出钞票往海里抛、撒的照片,海面上红红的一大片,静好妈妈一看这不是她和静好爸爸给陈栋梁的红包嘛,一阵心疼,顿时肠胃都不舒服,抬手在腹部揉搓起来。

她问那个私家侦探:“他扔钱干什么?他脑子坏了呀,那你在旁边,为什么不上去拦着他犯傻扔钱?那钱能这么随便扔吗?看见他扔了你们也不着急?你不赶紧想办法给捡回来?那可是我们辛辛苦苦工作赚来的钱啊!”

侦探说:“您别着急。”

静好妈妈说:“我怎么能不着急,我花钱请你办事情,你应该随机应变啊,这么多钱就这样扔了,多让人心疼!”

私家侦探和他的同事当时都坐在出租车里,亲眼看到老人帮着陈栋梁从海里把钱一张张捞起来了,还拍下了照片,但是这时他却不提,反而指着胳膊继续说陈栋梁的坏话:“我一个是离得远,跑过去也来不及了,再一个,我怎么敢?大姐,不是我怯懦,而是他这人发起脾气来很暴躁,我已经挨过一顿暴打,这几张照片还是我和另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拍的,我如果露面,他能把我扔到海里去!”

静好妈妈说:“他敢!还疯了他了?他自己做了不对的事儿,还有理了?”

侦探说:“大姐,这种偏执暴躁的人我们见得多了,我一个同事前一阵就被调查对象给捅了刀子,住院住了一个月,医疗费就花了六万八千多……”

静好妈妈吓了一跳:“啊?”

侦探说:“不瞒您说,我们接触的当事人里,好多这种人,他们有共同的特点,表面彬彬有礼,往往在单位里顺从、压抑,平日里也装得温和得体,可一旦遇到不顺利或者受了委屈,就容易情绪失控。这类人,一般都是人格不健全,有缺陷!”

静好妈妈说:“你能看出他在单位里顺从、压抑,遇到不顺利了?”

侦探说:“是呀,他很典型的!我们干这行的,接触的人太多了。您要小心,别等女儿跟他结了婚,再闹出家暴来,这种事情太多了。”

静好妈妈摇头说:“原来挺好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这样了?”

侦探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多钱都扔了,连侦探都打了!还有什么不敢干的?您可别太乐观,如果您女儿现在和他分手,还要提防他死缠烂打,我们真的接过好多类似的案子,他现在的这些表现都是前兆。”

静好妈妈还在自言自语:“以前真是挺好的一个小伙子……”

侦探继续添油加醋:“有的人开头是自己要死要活闹分手,可其实真要分手的时候才知道,他就是闹,根本不想分手,等到你真要和他分开,反而是他要死要活、又打又杀的,怎么甩都甩不掉他呢!”

静好妈妈问:“有这种人?”

侦探说:“大姐,不是我故弄玄虚,隔行如隔山,您是门外汉,可是我们见得太多了,这种人最后狗急跳墙、心理变态、杀人放火的都有,什么变态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到时候最倒霉的就是女方了,要我说,亏着还没和他结婚,现在趁早分手……”

静好妈妈又重新翻看那几张照片。

侦探继续说:“大姐,我真不是吓唬您,就怕这才刚开始呢!他是个八五后吧?从小家里惯坏了。”

静好妈妈说:“是不像话,真的也是被惯坏了!”

侦探接着说:“不同阶段有不同的问题,这个年龄段的人,进入社会,面临的压力和问题一点也不比我们这些七十年代,还有你们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的人少。我们现在的调查对象很多都是这个年龄段的人。一个月前刚接一个案子,还不到三十的一个小伙子,结婚一个月就闹出婚外恋......”

静好妈妈直摇头:“这些孩子,是要干什么?”

侦探继续说:“两个人都是独生子女,现在这两家人打得不可开交,他们父母也都有问题,光替自己的孩子说活,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一点感情都不讲了,发现不能挽回了,就开始抢房子、抢车、分家具、要回彩礼钱,哎呀,乱成一锅粥了,自私得很……”

静好妈妈一脸的不舒展,深深叹了口气,说:“也许是这些事情刺激得他们都变坏了,要我说,当父母的最不容易,谁心里能好受呢?怪只怪那个男孩子太不理智、不自律,婚姻不是儿戏呀......”

侦探想了想,似乎原本不想说,但是看到静好妈妈是个很善良的人,终于没忍住,低声道:“还有,那个,您千万别嫌我多事儿啊,您让我查他和那个女老板,可我怎么发现他和另外一个女的……”

静好妈妈一下子想起了超市一幕,感到脑袋嗡嗡的:“啊?真的呀?你也看到了他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起?女孩个子不算太高,是不是?”

侦探凑近一点,仔细跟她讲起来:“这个女的,比陈栋梁小四岁,叫雷晓明,我调查过,是那个女老板兰总的秘书,从一个偏远的小地方来的……”

侦探从包里拿出了另外几张打印的照片——虽然有点反光,依旧看得清楚,陈栋梁和浓妆艳抹女子在车里亲嘴。

静好妈妈一把揪过照片,额头的汗珠子沁出来。侦探赶紧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她,让她擦擦一脑门的汗……

侦探为了安慰静好妈妈,这时候才说:“刚才说的他扔钱的事儿我留了一句话没说,您别担心,那些钱应该一张也没丢,都让一个大爷用网子帮他捞上岸来了......”

可是静好妈妈这时候已经根本不关心那些钞票的下落了,她盯着侦探刚给她的打印照片,陈栋梁和雷晓明的照片,她想看清楚是不是自己在超市里见过的那个女的,但是她当时也没有见过那人的正脸,所以,回忆中总是一个背影。她额头上大颗的汗珠子滚下来,侦探赶紧又递纸巾给她......

55,和平分手不容易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次日,静好妈妈主动给她发来视频邀请。

妈妈说:“我看你还是留在英国再待一两个月吧。我和你爸爸的意见一致,你那个博士申请不申请的真无所谓,最好是别弄了,还不如约同学朋友一起,去周围几个国家转一圈玩玩,不然回来以后再去可就远了,还要漂洋过海的。”

静好说:“我其实也想再待几个月,过完了夏天再回去。我还想让你和我爸放暑假来英国玩呢。”

静好妈妈说:“你爸没时间,放假了他也没时间。他不是去年被选进了市里的‘文化建设专家委员会’嘛,最近又成了首席专家委员了,听说趁着放假要让他组织一个‘老建筑在城市转型期的特殊作用’的论坛,整天瞎忙,连和我去趟超市都没空,我估计他是没时间去英国的。我倒是真想去看看的。”

静好说:“呵呵,他愿意忙你就别管了,你要是想来,自己来吧妈。”

静好妈妈说:“我和你爸商量商量,要是时间合适,我真想去。”

静好说:“嗯,我已经弄完论文了,很快提交,再就是那个博士申请,然后就没事儿了,我可以带你去伦敦、剑桥,还可以去苏格兰、威尔士,你不是一直想来看看徐志摩的康桥嘛,想来看看莎士比亚的故乡,来吧,这个季节,是英国最好的时候。”

静好妈妈说:“好。我看看时间,争取和你的时间凑起来。”

静好说:“那太好了,你定了时间,我就帮你网上订票。妈,你毕竟是有文化的人,我和陈栋梁说过好几次,他都不愿意来,总说英国小,不如去美国旅游。”

妈妈说:“陈栋梁,他最近还联系过你吗?”

静好说:“这几天没有,最近的联系就是上次,我和你说过,他跟我发火,嫌你查他,还嚷着要分手,就那一次联系过。”

妈妈说:“你不是嫌他不是soul mate吗?”

静好说:“我是想分手的,但是也要找合适的时候,再说分手了也依旧可以是朋友啊,也要有起码的礼貌和尊重吧,我始终希望和平分手……”

妈妈说:“我看你呀,也是优柔寡断,你既然觉得强扭的瓜不甜,那要分就干脆分吧,也别老是说和平分手,和平分也是分,不和平分,也是分!既然他已经气急败坏提出来了,那你就借着这个时候和他分了拉倒!”

静好说:“啊?妈你是怎么了?”

妈妈说:“我仔细想想,也幸亏他出了那个事儿,我们才有机会全面了解他的本质!”

静好问:“怎么回事儿?那个私家侦探还真调查出事儿来了?”

妈妈说:“有证据,陈栋梁确实和那女的不清不楚。”

静好却不相信:“啊?不可能吧,他怎么会呀,他不是那种人吧......”

妈妈说:“孩子,我都说过了,你缺乏社会经验,知人知面不知心。”

静好说:“妈,你这不会是为了撺掇我们分手,往他头上扣屎盆子吧?”

妈妈说:“是真事儿!你想想,为啥他们搞按摩叫人抓现行那件事,最后被处分的是他,不是他们处长呢?不奇怪吗?他要真是没事儿,他不去找?你看他父母那两位,哪一个是能吃亏的人儿?而且吃这么大的亏!”

静好还是不信:“可是,他怎么会呢?那女老板不都五十多了吗?”

妈妈说:“五十多怎么了,你太单纯了,你对这个社会,对人,了解多少?人家侦探手里有照片,不堪入目,几乎抓现行了都!”

静好一听,追问:“啊?还有照片?”

妈妈此刻又想起陈栋梁和那个浓妆艳抹女孩的亲吻照,说:“他和老女人单独在酒店房间里三个小时,还有和别人的,搂着亲嘴,你也别问了,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静好很吃惊:“啊?真的?”

母亲又说:“照片都在我手里,那还有假?”

静好问:“妈,你刚才说还有别人?”

母亲不再讲下去,停了一下,才说:“是的,除了那个有钱的女人,他还有和别人犯的错误,总之乱七八糟的。行了,我不想多说了。”

静好很是疑惑,她结束了和妈妈的视频通话,马上给陈栋梁发微信语音邀请,想直接问他,了解清楚。可陈栋梁不接。她又给他发微信留言,他也没马上回复。

陈栋梁是因为这几天工作的事情太多,顾不上了。等他得了空,听完静好留言,气得够呛,恶狠狠回了一条文字留言:我和你说过了,你妈找人跟踪我、调查我!无中生有认定了我和别人有一腿!你们这可真是知识分子的做法!还有你爸,我出事儿的时候,你爸明明可以找他学生帮忙,可他就是不肯,现在你和你妈又搞这一套!你们这是干什么,刀口上撒盐吗?

陈栋梁的本意是显示一下自己的愤怒和理直气壮,万万没想到,他和雷晓明的照片已经在静好妈妈手里捏着了!说实话,他在内心深处,一直把静好看作理所当然的未婚妻,除了两人青梅竹马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他俩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早在陈栋梁大三的时候,就偷偷发生了。这七八年来,虽然越来越平淡,不能说激情似火,但也算一切正常。上一回静好圣诞假期回来,两人没机会单独相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小雷这个临时伴侣的缘故,他发现自己对和静好并不像以前那样特别渴望;不过他也发现,静好好像对他更冷淡,他以为是被学习累得。

而雷晓明,怎么说呢,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惹出来的一个麻烦,真是个意外,也是需要他解决的一个问题。尽管这一段时间以来,静好父母的做法,挺伤害他的感情,但冷静下来,他仍旧觉得,自己未来的生活,未来的家庭,还是和静好跟静好的父母,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想来想去,总觉得雷晓明是个外人。

陈栋梁明白,他和郭静好,是同类,他们来自同样的阶层,同样的环境,对生活有同类的需求和习惯,能听懂同样的方言,也有同类的生活目标。以后有了孩子,双方父母带孩子也方便,互相有话说,因为他们基本也算同一类人。而雷晓明,她老家在一个离县城都挺远的村子,她自己说她父母都没去过县城之外真正的城市,她是她整个家族脚步走得最远的一个……所以他不太相信,自己和雷晓明是否能真正生活在一起,更不要说两个家庭的融合了。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想寻找合适的机会,和她彻底讲清楚,再说开始就是稀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始的。

然而雷晓明现在已经不是她自己起初说的“只是想找个人相互温暖而已”,她现在热情似火,极力贴近,百般努力想改变他的想法,已经明确说过想让他和静好分手,想和他结婚……

他说:“不可能。”小雷却说:“那我们就试一试吧,现在她不在的时候,我就是你女朋友,如果她回来,我立马走人,但是她不回来的话,你就要和我结婚!”

陈栋梁起初不同意这样,说:“那怎么行?那我算什么人了?再说她回来知道了还得了?”小雷说:“我说到做到,只要她回来,我马上走人,绝不会破坏你们!”

这让他头疼,他其实并不想和她纠缠下去,但是没办法,她还曾经两次拿根本就不存在的“受精卵”说事儿,第一次,也就是他喝醉她接他到自己公寓那次,小雷后来承认是自己弄错了。后来又有一次,她说要去医院检查,查了根本不是,依旧是她内分泌有问题。

这样一来,陈栋梁对她更没有对静好那样的信任。对他来说,雷晓明真是一个外人,突然闯进的外人,而他和静好,认识快三十年了!他和静好,仿佛同一栖息地里的小动物,互相了解、懂得,而他和雷晓明,不是的,他甚至从一开始就怀疑雷晓明说的受精卵是假的,果然,也都被他猜中了,只不过,不是小雷故意作假。

但是眼下他也没别的办法,怕操之过急,她会狗急跳墙,到单位或者跑到自己家找父母闹。自己刚在单位摊上那个事儿,她如果再去折腾,而且她还是兰总公司人员,怎么说得清?他的脸往哪里搁?他在单位还待得下去吗?所以,只能用缓兵之计,按她提出的,暂时先和她交往着吧。不然怎么办?

陈栋梁觉得自己看透了雷晓明,她应该只是现实得很,无非想找一个条件好的城市里的男孩子作为结婚对象,她想要的是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从此在这座相对还算发达和宜居的城市里扎根。那他就想办法,给她介绍个差不多的,最好是看上去比自己好的,找个晃眼的、浮华的,开香槟金保时捷跑车的富二代,或者是因拆迁暴富之类的那种人带到她眼前,估计见了那样有钱的主儿,雷晓明就主动把自己给甩了……然后,他快快和静好把婚结了,这事儿就算结束了。

当然他也担心过,万一到时候小雷说话不算数,去找静好闹怎么办?

而所有这些事情,陈栋梁只能一个人琢磨,谁也不能交流,包括自己爸妈和静好,因为说不清楚。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牛津的早晨,静好看到陈栋梁连讽带刺的留言,静好也生气了——他自己错了,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还好意思埋怨她和她父母!再想起妈妈说的“不堪入目的照片”,她内心有点气愤了。

那边家里也正闹着呢。静好妈妈也在找陈栋梁,她给陈栋梁打电话,电话一接通,静好妈妈直说:“小陈儿,你和小雷是怎么回事呀?我好久之前在超市里看到过你和她搂着肩膀买东西,当时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前两天,我一个同事偏巧和小雷是老乡,认识她,也认识你,他在街上看见你们,起初人家以为是静好回来了,你搂着静好呢,刚要打招呼,从侧面一看不是,人家赶紧走了......”

静好妈妈是从侦探那里把情况全部了解之后,准备了好久,才组织出这一番话的。陈栋梁一听,不知诈他,顿时冒了一头汗。

陈栋梁说:“小,小,小雷?我不知道啊。阿,阿姨,您那同事又是哪位呀?”

静好妈妈说:“你别管我同事是谁,也别嫌人家多事儿,人家是好心!那个小雷,我提醒你一下,就是雷晓明!你们关系单位的那位兰总的秘书!”

陈栋梁心里咯噔一下:“阿,阿,阿姨,他看错了吧。我几乎不在大街上步行,你知道,我都开车的呀......”

静好妈妈说:“他看错了?难道我在超市里也是看错了?我可是亲眼所见!”

陈栋梁说:“阿姨,您可能真是看错了。”

静好妈妈说:“小陈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要和我说清楚。不要说我是静好的妈,哪怕是静好的一般朋友,如果这件事儿知道了不说不问,也是不负责任的……”

陈栋梁硬着头皮继续撒谎:“阿,阿姨,您真误会了……”

静好妈妈说:“误会?你俩亲嘴的照片也是误会?”

陈栋梁说:“什,什么?我和谁亲嘴?肯定没有!阿姨,误会了……”

静好妈妈说:“误会?在车上亲嘴!那,你们是在演电影?”

陈栋梁说:“阿姨,你别急,照,照片也能作假的......”

静好妈妈说:“我不着急,我只是想问清楚。”

陈栋梁说:“说不定是有人故意使坏,给我们做的假照片。”

静好妈妈问:“人家为什么专挑你俩做一张假照片?”

陈栋梁嚅喏着:“阿,阿姨,您真是误,误会了......”

静好妈妈反复说:“我只问你,人家干嘛做张假照片给你使坏?为什么不给你和别人做一张假照片,或者给雷晓明和别人做一张假照片?为什么就偏偏是你和她?小陈儿,这怎么回事儿,你先和我一五一十说清楚,静好和她爸爸都还不知道呢,我也不一定什么都告诉他们,但是你再这么答非所问的,我只能认为你心里有鬼……”

陈栋梁无言以对,一头大汗。

停了十几秒,陈栋梁一直不说话,“呗”的一声,静好妈妈把电话挂断了,现在她信了,那侦探说的事儿,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静好这边反复看了陈栋梁的文字留言后,给陈栋梁发了微信语音留言:“我妈调查你,我并不知道。那你干脆自己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不是我给你伤疤上撒盐,是你自己最清楚,这前前后后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和大家都说清楚,不就得了吗?”

陈栋梁听了三遍留言,直挠头发,这前前后后,他怎么能说得清楚呢?他心想豁出去了,没法弄了,拉倒就拉倒!回复了静好微信语音:“你妈找了个野侦探天天跟踪我,她不都调查清楚了吗?你问你妈吧,她什么都知道,她说她有一大把证据,证明我不是个东西!”

静好回复说:“她找人调查你,肯定不太对,可你确实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吗?还是那侦探冤枉你了?人家说手里有“不堪入目”的照片呢!如果是冤枉你,那你讲清楚呀。”

陈栋梁语音说:“什么样的照片他们做不出来?你妈去鉴定过真假吗?”

静好说:“如果是假的,你告诉我妈呀!”

陈栋梁说:“你妈已经完全被他洗脑了。我看你妈你爸早就瞧不上我,巴不得咱俩分手。我陈栋梁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非要分手,我也不会赖着不走!可就是,用不着拿这种借口和理由说事儿!”

静好说:“你这是什么话?我爸我妈怎么了?”

陈栋梁说:“怎么了?还不够奇葩的吗?你爸压根儿不帮忙,就给他学生打一个电话的事儿,他就非说没法电话里说,要找机会当面去说,就这么就彻底给耽误了!你妈呢,第一时间找了野侦探调查我!花的钱大概不少,竟然有两个人跟踪过我!你更有意思,一听我出点事儿,暂时不回来了!你自己说,你们全家这都什么玩意儿?”

隔着千山万水,话说到这里,已经是翻脸的架势,静好心里气得很。陈栋梁也气得很,他不算完,又发来一段语音:“我以前也这么对你们吗?好几年了,临过年我即便时间紧张,也都是先跑去你们家打扫卫生,再抽空回家帮我自己爸妈;单位发了水果,我先提到你们家去,你爸妈不爱吃的、吃不了的水果,我拿回家给我爸妈!你再看看,现在你们全家是什么嘴脸?”

这话说的,倒让静好不好意思,她一个字也不回复了,心里堵得慌。她不再继续看微信,干脆把手机扔在一边,换了一身衣服,去海丁顿公园里跑步去。户外跑跑,出点汗,发泄一下。

56,决定留下来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静好在海丁顿公园绕着圈来回跑,很快就汗流浃背。她停下来弯腰扶着膝盖,平复了急促的喘息,再开始慢跑。

公园里人不多,不过有好几对年轻人在草地上、大树下卿卿我我,看着他们,静好眼前出现了以前和陈盛世在海边晒太阳的画面,想起多年来两人交往的一幕幕。

从幼儿园的合影,到高中重又同窗,大学各奔东西,大三时老同学聚会重又相见,渐渐开始交往……那个青涩的陈栋梁,那个青涩的自己……还有随着两人的交往,陈栋梁父母和自己父母两家人,一起聚会、爬山、近郊游……

那时候虽然也不能说是非常浪漫和美好,但是,大体是愉快的。

很快,她眼前又出现令她反感的那些场景:他建议她讨好老郑说的那些话;他和办公室同事的庸俗市侩对话;他和荣胜利四处吃喝,一天两场、三场;她和他各在电脑的两头,打字聊什么都聊不到一块去,没说几句话就没有话说了......还有,微信视频也是一样的,她说的话,他好像听不明白,他说的话,她也不感兴趣;还有放假回家的时候,两人在一起,无论去陈栋梁家还是去静好家,不管是去超市买东西,还是一起在玻璃大厦底层喝咖啡,总有一种对方形同虚设一般的感觉,很空洞,很空洞......

之后,妈妈和自己的对话,还有陈栋梁刚才说的那些话,轮番在眼前和耳边出现......

实在是跑累了,静好找了个木椅坐下,她闭着眼睛,一个人在金黄如蜜的阳光下伤心,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是为陈栋梁、为自己还是为了谁,反正就是有些伤心。

晚上,静好躺在自己的小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黑暗中,翻来覆去。抬头看墙上的卡通挂表,都半夜十点五十五分了。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给哈瑞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告诉他自己决定了,计划要申请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博士,或者读东安格利亚大学的传媒学博士,请哈瑞帮他写封推荐信,并请教他到底哪个学校的哪个专业更合适自己。

她又看看表,晚上十一点五分了,估计爸爸妈妈那边起床后正在吃早饭呢,静好给妈妈的手机发了视频通话的邀请。

视频那端,只有静好妈妈一个人在家里餐厅吃早饭。

静好问:“妈,我爸呢?”

妈妈说:“他一早就出去了。”

静好说:“妈,昨天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打算这个夏天就留在英格兰,申请博士试一下,先不回去了。”

妈妈说:“那个博士,你申不申请的真无所谓。我只是想叫你多待一小段时间再回来。”

静好说:“那个,我和陈栋梁的事情,就这样吧,我们已经算是分手了……”

妈妈说:“行吧。你也冷静一下。我也再查查清楚……”

静好说:“你别找人继续查了,没意思,惹得他再倒打一耙。分手也不全为这个,主要还是我们渐渐的能沟通的话题太少了,一点精神上的交流都没有,时间长了不行……”

妈妈说:“行吧,分手,我看也是对的。关键是,他人品有问题,这是不行的......”

静好打断母亲:“妈,我知道,不过,咱们没冤枉他或误解他,对吧?我怎么觉得他挺委屈的。”

母亲说:“怎么会冤枉他?证据都在!”

静好不说话了。

母亲问:“静好,你是为了和他分手,故意找个借口多留一段时间,还是真的打算申请读博士?你可要想好了,真读完了博士,可就三十四五了啊,简直成了第二个陈太太了,人家毕竟还是结了婚的人,那你到时候怎么办?留在那里?还是回来?就一直一个人?”

静好说:“哦,没想那么多的。甚至也没想好是不是真的读博士,我就先申请看看吧。”

妈妈说:“我们还是希望你回来。我最近老觉得,你好像是有什么事儿没告诉我们似的,你圣诞节放假回来我就有这感觉。”

静好说:“妈,没别的事儿。”

母亲问:“那个,我多问一句,你有没有在当地交往,或者说认识什么新的男朋友?”

静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倒算不上你说的男朋友,也并没有交往,只是在英国认识了一个人,一个男的。”

母亲“啊”了一声,问:“是个什么人?外国人?”

静好当然不敢说是哈瑞,搪塞:“那个,学校里认识的,算是同学吧。是,是个英国人,不过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妈妈在电话那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静好赶紧说:“妈,你别急啊,你放心,我们真只是普通朋友,这跟我和陈栋梁分手也没有关系。您也别生气,之前没说,是因为一直就是很普通的朋友,没必要告诉你们。今天你非要问,我就顺口说了。”

母亲当然担心,她既怪静好随便交往朋友,也责怪自己马虎——怪不得她假期回来,没事儿就摆弄她那些破珠子,老半天坐屋里不说话,穿好一串儿拆开,拆开又穿起来,再拆开,还说要跟陈栋梁“和平分手”!自己怎么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呢。只是着急也没用,英格兰太远,她也不能立刻飞过去。

妈妈其实很想多问几句,可又怕适得其反,把她迅速推向那个“外国男的”身边,便强忍了不再追问。只是难以自控,继续啰嗦起来。

妈妈说:“静好,这个事情,我不多说了,我呢,不马上表态,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但是你自己一定要周全考虑,多加保重,另外一定要洁身自好......咱们对陈栋梁这么了解,他都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更何况一个不知根、不知底儿的外国人......”

静好在视频那头有点不耐烦:“妈,别说这么多了!你别和我爸说啊,我怕他生气,再不让我留下申请博士,奶奶生日我没回去他就不高兴。”

母亲说:“你怕你爸生气,就不怕我生气?你爸今天有事出去了,这个事情我先不和他讲,你也不要对他说,你自己再仔细考虑考虑,这不是一时冲动闹着玩儿,毕竟你也快三十了!等考虑清楚了,你自己跟你爸说吧。”

静好不服,说:“三十怎么啦!三十岁才刚刚开始人生!”

妈妈说:“好好好,很好,三十岁好,三十岁还单身非常好,好吧?三十岁开始读博士也好得很,三十四五或者三十五六读完了博士并且还单身也很好,非常好,好吧?”

静好嘴上犟,说:“妈,你怎么还阴阳怪气的,就算真那样的话,又怎样?”

妈妈说:“你说怎样?你也不想想,到那时候人家有些同龄人的孩子都差不多十岁了,人家家庭生活都过了十几年了,你还是一个人!你说正常吗?好吗?”

静好说:“就算那样,又怎么了?”

妈妈说:“咱们说过好多次,人是自然之子,在什么年龄干什么年龄的事儿,是最好的。你现在还不成家,都已经是个问题了。不是我保守,也不是我阻挠你读博士,是最好先把这个年龄段该干的事情做了!我不和你吵吵,你自己平静一下,仔细想想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哈瑞有睡觉晚的坏习惯,静好给他发送邮件的时候,他正坐在电脑前,第一时间看到了静好发来的说自己要申请博士的邮件,他非常高兴。

哈瑞马上回复静好一封英文邮件,说:这两个可以同时申请,因为都是非常优秀的学校,所以申请也都有一定难度,你必须有过硬的成绩单和推荐信,还要有充足的资料证明你的英文写作能力达到他们的高标准要求,最好还能证明你具备一些独特的思想或者思考能力,需附带发送几篇你的英文论文。所以,现在请抓紧准备吧。此外,如果想去伦敦大学亚非学院,我高度建议你选择亚非学院的东亚政治经济,而非传媒方面的专业。原因是,你在中国长期生活过,又从事过记者工作,对这个领域,具有一定基础和优势,此专业难免有大量中文资料的阅读,对你来说,更是强项。综合以上建议,请斟酌考虑。

次日午后,哈瑞独自出门,向着宽街的布莱克威尔书店走去,一路上他都在哼着歌,轻松迈步向前。

穿过牧场,走过木桥,再穿过林间小路,他走到牛大无机化学学院那条路上,再朝前走,拐个弯,到了宽街,走两步就是布莱克威尔Blackwell书店。

他进了书店,连想都没想就踱步走到“恋爱专柜”前,左右看看没有熟人,便取了一本《如何和中国女人谈恋爱》,还是像上次买那本《如何和女人谈恋爱》一样,故意混在几本专业图书里,一本正经地付了款,走出了书店,哼着英格兰小曲儿,朝木桥和家的方向走去......

57,雷晓明和陈栋梁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国内,雷晓明和陈栋梁在咖啡色的SUV车上坐着,雷晓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陈栋梁说:“我跟你说啊,现在是她妈找别扭,我还没跟她真散,我们俩就算散了,也跟你无关,也不代表着我就一定要和你怎么样……”

雷晓明气得要掉眼泪了,抬手打了陈栋梁胳膊一下,说:“怎么和我无关,还不是因为我,你们才分手的吗?”

看小雷恼了,陈栋梁小声说:“根本不是!主要,咱俩就不是一路人,真结婚也不一定能过到一块儿去!到时候再折腾着离婚?何必折腾呢!”

雷晓明说:“栋梁,你怎么会这样说?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我们在一起怎么就过不到一块儿?”

陈栋梁说:“你喜欢我,那是你的事儿!你也不想想,要是真和你结婚,和她散了,我爸妈能同意吗?我爸妈根本就不知道我们闹别扭了!”

雷晓明噙着泪说:“怎么不行?我是学历没她高,可是我就什么都不如她吗?我就一无是处吗?那你现在为什么在和我交往?”

陈栋梁说:“这不是你逼着我和你交往嘛,可不是我非要和你交往的。”

雷晓明说:“我用刀逼你了吗?就算我主动一些,那你也是顺水推舟、半推半就吧,你难道还严词拒绝我了吗?你当时怎么不说你和她的伟大爱情坚不可破?”

陈栋梁说:“你现在又说这些,你一天给我打多少个电话?还动不动跑我单位去,又说闹出受精卵了,要去找我爸妈,我还不得先安抚你的情绪?”

雷晓明说:“就算我故意那样做,那不也是因为我喜欢你吗?我不喜欢你,我总找你干嘛?再说,我们相处这一段,难道你就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陈栋梁说:“好,你终于也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了,就连受精卵的事儿,也全是假的,你说你,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不是给我下圈套吗?我的家庭,和我个经历,都很单纯,我自己又是个年轻干部,我哪能知道你们这种社会上的人,到底是要干什么?你总说,你离家远,太孤独,暂时和我交往,互相温暖而已,也知道我有女朋友,不强求以后如何。我说不行,你就想各种办法联系我。现在看,我完全上了你的当了!”

雷晓明眼睛瞪着,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爷们儿?提上裤子就变脸不认人了!裤腰带还没扎利索呢!”

陈栋梁皱眉头说:“哎哎哎,你这人,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一个男的都说不出来,我刚才还说呢,咱们就不是一路人,这马上就验证了,我和你品位真不一样的!”

雷晓明说:“品位?你狗屁品位!我说的是大实话好不好!你的所谓品位只是虚伪!我去找你怎么了,你可以不理我呀,你可以轰我出去呀!你可以找保安,找警察呀!还有,你去我的公寓,哪次去你不是开开心心自己开车去的?难道你是被枪指着头去的?”

陈栋梁说:“小雷,你冷静一点。你生气上火不开心,我也不好受,我并不希望你生气,我只是想和你解决问题。再说,我一共才去找你几次?还不都是你先联系我,非让我去找你不可的?”

雷晓明接过陈栋梁递来的纸巾,擦了一把眼泪,说:“人家英国lady都把你给甩了,你还在这里瞎耽误工夫。我是真心对你的,你反倒是不珍惜!她根本就不把你当什么的,你还看不明白吗?如果她真拿你要紧,你前段时间出那么大的事儿,她早跑回来了……”

这话陈栋梁不爱听,他皱起了眉头,说:“哪么大的事儿了?那么个破事儿,她回来能干什么?都跟着一起掺和,不更添乱吗?以后请你别再跟我提那档子窝囊事儿!”

雷晓明说:“好好好,我再不提了。可是,栋梁,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也欣赏你这个人,你的家庭,你的为人,你的工作,你的学识和能力,还有你的父母,我都觉得好,样样都好,更重要的是,其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栋梁,真的……”

陈栋梁听了这话,内心当然受用,也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又挑刺儿说:“你舌头抹了蜜了?别净跟我说好听的!哪有女的这么和男的说话的,一点不矜持!”

雷晓明一边擦泪,一边说:“我怎么是净说好听的?我说的全是我的真心话!”

陈栋梁说:“你真心话多了!你说你有受精卵了,我也信了,那也是真心话?后来要不是我坚持问个水落石出,就真让你给糊弄了!”

雷晓明说:“我不是骗你的,我真以为是有了!我都和你解释过三次了。”

陈栋梁说:“你说,你以后再说点这种事情,我还敢信吗?”

雷晓明说:“怎么不敢信?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我后来发现不是,马上老老实实都告诉你了呀!如果要继续骗你,那还不容易?”

陈栋梁说:“你以后要是再拿这种情况说事儿,我是不会相信了,简直就是狼来了。”

雷晓明并不回答,说:“你怎么把我想成那样?我是真心喜欢你!再说反正以后我们早晚会有的!”

陈栋梁说:“你怎么就那么自信,为什么早晚会有?”

雷晓明说:“总之我那不是骗你,我可恨不得两次都是真的!以后,我们一定要生两个孩子!”

陈栋梁说:“嘿嘿,你还想得挺远,这又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儿!”

雷晓明仍然不直接回答,只说:“栋梁,你怎么一点都不相信我,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愿意娶我的!我比她对你好!我爱你!我真心地爱你!我心甘情愿地对你好!我真心希望和你结婚、为你生小孩。我真的爱你,可是你不珍惜我!我知道,你嫌弃我!”

陈栋梁听到这话,突然有一点感动。

原本他是多少有点看低雷晓明的,因她过于主动,甚至投怀送抱,得到的太容易。人往往这样,得到太容易太快,就觉得应该的,不会珍惜的。但是现在,陈栋梁觉得雷晓明是可爱的、真诚的、有情有义的,她是拿他陈栋梁很当回事儿的、不顾一切的、敢爱敢恨、敢说实话的......

陈栋梁不再说什么,侧脸看了看雷晓明。尽管陈栋梁对她没有一句好言好语,可是雷晓明哭完后,脸上依然有幸福的表情,似乎只要陈栋梁坐在她旁边,听她说刚才那番话,她就是幸福的、心满意足的。感情这回事,还真怪,也许她有机会爱她爱的人,就是天大的幸福,她怎么样也乐意。

雷晓明来自一个偏远农村地区,她从一所很一般的民办大学专科毕业后,先去了当地的县城找工作,先后在三家小公司做过临时工,干过销售、企划,也跑过市场,做过公关,一个偶然的机会,因为工作的交往,她认识了和陈栋梁所在部门做过合作的那位女老板兰总。兰总看中她泼辣、直率、勤快、有眼色,并且能喝酒、不矫情,挺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于是带她到了大城市自己的公司里,之后,雷晓明逐渐当上了兰总的秘书。

兰总可算是个女汉子,能找到个泼辣勤快的女秘书,是最好的,不然,像以前那样随身跟着一个一米八几的帅小伙子到处办事儿,总还是有不少人说她的闲话。

58,一起去威尔士

(故事情节完全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牛津城里,新高街,也就是鲨鱼屋街上,哈瑞打开邮差绿色木门,进到家里。

他先从咖啡色的大帆布背包里取出一本书放在客厅的亚麻色大沙发上,沙发上于是摆着两本书:《如何和女人谈恋爱》、《如何和中国女人谈恋爱》,书的封面设计都是典型的英国生活心理类图书的风格,简练、干净,还带着一点不多也不少、恰恰刚好的意趣。只是它们一本正经的精致装帧,和这两个技术性很强的书名搭配,倒产生出一点说不清楚的幽默感,毕竟,这和如何养花,怎么养鱼,还不是一回事情。

生活得如此科学严谨,连谈恋爱都要看指导书,这可不是胡诌出来的笑话,也不是哈瑞一个人这样,有好多像哈瑞这样的英国人,他们就是如此生活的,认真有趣,也有些滑稽。

放下包和书,哈瑞去厨房泡了一杯红茶,端过来,放在咖啡色的朴素木茶几上,然后整个人懒洋洋歪倒在沙发上,他拿起那两本书,一本压在自己肚皮上,一本拿在手里翻看着......

此时静好正坐在自己小房间的书桌前,笔记本电脑打开着,她正在整理一些材料,准备两所学校的博士申请。她认真读着哈瑞发来的邮件,一行行仔细看他的建议,尤其是关于选择专业的建议。她觉得有道理。

静好回复了一封邮件给哈瑞,除了向他表达感谢,还询问了读完博士未来可以从事什么工作。哈瑞回复了一封邮件,但是内容其实很泛泛。

次日,哈瑞和静好在办公室里见面,哈瑞才详细回答静好邮件里的疑问说:“东亚政治经济之类的专业,可以从事的工作有很多,例如继续从事新闻工作,你可以从原先的纯粹做事件报道,发展到涉足一些事件和现象的评论;另外,英国的博士学位不太容易拿到,比较辛苦,而这个专业未来会有大量的中文阅读,对非中文母语者来说,相当困难,却或许能让你多一点自信。”

讨论完了博士申请,两人的角色好像一下子转换了。哈瑞找出几首唐诗,都是王维的:《鹿柴》、《相思》和《竹里馆》,开始和静好讨论。静好夸奖哈瑞的中文水平越来越好。

静好一夸奖,哈瑞高兴得眨眼睛,真像个单纯的小孩子。他有点不好意思被夸奖得厉害,眨眨眼睛笑了笑。

聊完了王维的《鹿柴》、《相思》和《竹里馆》三首五言,哈瑞才告诉静好,他收到邀请要去位于英格兰西北的威尔士一个学术机构开会,希望静好能和他一起去,做他的助理,学校出费用,这次哈瑞帮她申请的补贴比上次多一倍:100英镑。另外两人可以顺路去威尔士最著名的卡那封城堡(威尔士文叫:Castell Caernarfon)一游,这也是人家那个学术机构的一个安排。

静好知道,学校给出100英镑的补贴,大概不是那么容易申请的,哈瑞一定做了特殊说明。她感念这一番苦心和好意,再加上自己也一直想去威尔士一游,对卡那封城堡更是久仰大名,却一直因为各种原因,总也没能成行,于是很高兴地答应前往,帮他做些力所能及的辅助工作。

两人去了威尔士,静好认真为哈瑞提包、分发材料、带水,做好小跟班,学术机构为他们安排了两个房间住宿,是一家很古朴的小酒店,像个小城堡。学术活动结束后,两人顺路去了一趟卡那封城堡,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艳。

从威尔士返回牛津的时候会途径哈瑞母亲家所在的小城,哈瑞提前和静好说:“我想顺路去看望一下我的母亲,也邀请你看一下我的家乡,可以吗?”

静好说:“好啊,谢谢。”

哈瑞于是和母亲在电话里预约好了时间,说“完成了所有工作和行程后,要和自己的一位朋友‘真好’一起顺路去看望她”。

其实,哈瑞是希望借机让静好去看看威尔士与英格兰交界处的风景——他的家乡,充满了田园牧歌式的宁静,绿野遍山、草顶屋子、羊比人多,遇到雷阵雨,一天会看到好几次雨后彩虹。再一个,他也想让母亲见一下静好。这种见面方式,不是专程拜访,自然得多,大家也都会放松一些。

静好心里也大概猜到,哈瑞是想借机让自己对他再多一些了解,她感觉挺温暖、挺开心的。

哈瑞大概是当大学老师当得太久了,有个习惯,做事情向来赶早不赶晚,当然从容是好的,可有时候他“早得夸张”。静好和哈瑞拜访哈瑞母亲的时候,哈瑞每个环节都提前了十多分钟,结果两人实际竟然比约定的时间早去了几乎一个小时,而哈瑞的母亲却并没有在家等候他们。

哈瑞打电话一问,原来母亲正在附近镇子的一位老友家里聚会。

而哈瑞母亲知道他们到了,竟然也不着急。老太太慢不悠悠地,紧卡着点,才远远地开着一辆红色小汽车回家来了。小红点渐行渐近,进了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前院。

当地天气有点凉,哈瑞和静好在院子里坐着,等了二三十分钟,又带静好四处转转看风景。冷风吹着,静好穿的不太多,加上旅途劳顿,生生被冻感冒了。

哈瑞的母亲回来后,哈瑞给两人做了简单的相互介绍,静好没忍住,歪过头,在一旁连打一串喷嚏。

哈瑞母亲似乎并不关心,只平淡地问了一句:“这里天气略微凉一点,你是不是着凉了?”

静好赶紧回答:“没关系的,可能有点着凉感冒。”

静好以为哈瑞母亲会为自己回来晚略带歉意,不想却只听得她说:“哈瑞,你们来得实在是太早了,大概是风大,她给吹感冒了!你们出门,应该有点准备,需要随身多带几件衣服的……”

进了门,哈瑞母亲去厨房忙活,哈瑞带着静好参观这处大院落——一共三层,好大的后花园。

哈瑞介绍说:“房间是挺多的,大多数时候我的姐姐一家来陪母亲住,周末他们就回自己家了,最近是我母亲一个人,他们没来这里。”

带静好转了一圈,哈瑞就领着静好去厨房给母亲帮忙。

哈瑞母亲水煮了西兰花、胡萝卜和一种极小的卷心菜一样的蔬菜——当地人喊它“不如阿嫂死不让他”(Brussels sprouts:球芽甘蓝),分别放在三个大圆盘里。另外,哈瑞母亲在烤箱里烤了一块牛肉,冰箱里提前准备了一只至少9寸披萨那么大的红莓乳酪蛋糕,还取出了家里自酿的苹果酒款待静好和哈瑞。看来哈瑞母亲也是提前做了准备的。

只是,三个人吃饭的时候,哈瑞母亲对静好似乎是不太热情,只问了静好的名字和静好从哪个国家来的,其他统统都不关心,也没有问哈瑞和静好认识多久了,静好是学习什么专业的这些在静好看来肯定会谈到的话题。

之前,静好连谈话的细节都在心里想过好几遍了,还默默练习过几回。现在人家却只字未提,她感到多少有点意外,似乎受了冷遇,有点不愉快,但是她脸上始终微笑,做出礼貌得体的样子。

静好的不快,哈瑞已觉察。在哈瑞和静好两人返回牛津的火车上,哈瑞对静好解释:英国老人都很独立,一般不会围着孩子的生活转,也不会为孩子的事情改变自己的时间表。而哈瑞的父亲去世很早,母亲多年来一直一个人生活,大概是独立生活久了,和其他老人相比,母亲显得更加独立。她每天会有一些自己固定的生活习惯,所以也并没有因为有人要来就特别早早在家等待……

静好说:“是的,这些我都理解的,我也有其他英国朋友,我知道的,他们都比较注重个人的空间,没关系的。”

静好心里却在想:不过,毕竟这不是陌生人或者一般朋友要来,是儿子呀!难道你们都是这样的习惯?儿子回家,也跟朋友来串个门似的?提前约过了,也还是紧紧卡着时间回家吗?

哈瑞似乎看透了静好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呃——,说实话,其实大多数人也不会像我妈妈这样,他们会提前一些时间在家等候我们。我母亲如果去牛津找我,我也会提前在家等她。今天我妈妈可能是没有计划好时间。”

静好说:“哦,我们中国人全家团聚,很热闹、很重要的,你们和我们中国人不大一样。”

哈瑞说:“呃——,怎么说呢,我猜想,主要是,我母亲可能并不觉得我回来就有什么特别的吧,反正一年里,我总也会回来个十次八次的,她也常常会去牛津住上几天。我休假常常都是回来住,这里空气很好。”

静好说:“那,是不是我和你突然来,打扰了您母亲,不然她都没有和我单独交谈什么,甚至连我是学习什么专业的,我为什么和您一起去参加学术活动,她都没兴趣问。”

哈瑞解释说:“呵呵,倒是不会打扰她的,只是她确实比较独立,同样也尊重别人的私人空间,尤其是第一次见面。所以,母亲也许是故意忍住好奇心,没有多问关于你的事情呢。但是我敢保证,我母亲对你肯定是非常感兴趣的......”

静好再次点头表示理解,但是因为挨冻受凉感冒了,她脑袋昏昏沉沉的,难受。

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静好恍恍惚惚想起了中国的父母亲和奶奶,无论是爷爷奶奶还是爸爸妈妈,如果听说自己要回家,从早晨就开始忙活,准备好多她喜欢的菜肴、水果、糖果、各种点心、肉脯、果仁等等零食,摆满桌子……甚至,就连陈栋梁的父母亲也是,每回都会给静好准备一大些好吃的……

也并不是因为这些待客的习惯差异,主要是,相比他(她)们,哈瑞母亲的态度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冷谈,如果不当面看到和经历过,静好单依靠想象力都想象不出来与哈瑞母亲的“初次相见”会是这样的。

她猛地想起陈先生一句经典的话“热脸贴在凉腚上”。正是这种尴尬,一点没错,比喻很贴切。

59,都回家了

(故事情节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雷同纯属巧合)

静好回到牛津的第二天下午,陈先生、陈太太和李若诗三个人收拾了行李要走,他们跟静好留了国内的联系方式,拥抱告别。

陈先生顺便告诉静好:“白老师夫妇打算旅行结束后直接去伦敦住几天,然后就回国了,不回牛津来了,打电话让我跟你说一声。”

静好说:“哦,他们不回来了呀?我还有个告别礼物要给他们的。”

陈先生说:“以后回国见面再说吧。另外,听监护人说,刘宗宗可能至少要半年以后才能被允许再回牛津来读语言,监护人正在想办法,所以呢,暂时就只剩下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了。”

静好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

陈先生又说:“不过很快,会有两个瑞典学生搬进来。你稍微克服一下,一个人,就几天……”

静好点了点头,内心有点落寞。

陈太太也说:“静好,你多保重啊,搞那个申请,别太累了,要是以后真念博士,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啊!烦了的时候,或者有什么想问的事情,尽管给我打电话。”

静好说:“好的,谢谢甜樱姐。那您也一定多注意身体,工作不要太劳累了。”

陈太太点点头。

李若诗突然说:“静好,你那个,有些事儿,自己果断一点!”

静好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

李若诗又说:“我们都先回去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话说到这里,静好就有点伤感了。

静好故意笑着说:“也祝福你们啊,大家都,都顺利!”

四人互相拥抱告别,一想到几载春秋的异国相处,像一家人一样在一起生活、互相照应,如今突然要分手,说不准各奔东西后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上面,陈太太和静好眼圈有点红,其他人也都有些难过。

陈先生赶紧在一旁说:“哎,谁也别难过!李甜樱你有点出息!这又不是一调腚、一转头就互相都忘了,咱们可都是老交情。”

陈先生又说:“互相都有微信这些方便的联系方式,咱们回头在国内见个面还不是很容易,到时候找到老白他们夫妇俩,凑齐了聚聚,不管在南方,还是去北方,都成。”

陈先生说完,拍了拍静好胳膊。静好点头,知道真要分别了,虽然不是家人或亲人,但是大家一起相处了那么久,舍不得是肯定的。

他们走后,家里真的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静好一个人,好几次推门下楼进餐厅,还是习惯性地以为会遇见谁。可是,当她看到空荡荡的厨房台面上,陈先生的白色“美的多功能电饭煲”已经不见了,李若诗的白底子黑圆点图案的马克杯也不见了,她才真切感受到——他们真的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连着两天,静好都是一个人出去到中餐馆买外卖回来当作午饭和晚饭。早晨就是凑合一下,要么一个人在餐厅里,用牛奶泡一碗燕麦片;要么就是空着肚子,到学校图书馆附近的小餐厅里吃点东西,吃完了就去学校图书馆坐一上午甚至是一整天。

这两天也巧,哈瑞都没有联系静好,既没有邮件,也没有电话。静好两天里都在专心查找申请学校的资料,准备个人材料。

国内,晚上,陈栋梁送雷晓明回公寓小区,雷晓明撒娇耍萌的,非要陈栋梁下车送上楼再走。陈栋梁实在拗不过她,锁了车,送她上楼去,进了房间。

雷晓明又说胃不舒服,让陈栋梁帮她烧一壶开水后再走,自己要吃药。

雷晓明的公寓很紧凑狭窄,客厅、卧室、餐厅几乎就连在一起,有个开放式的小厨房,一个还算舒适的卫生间,总共面积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十平方米。

陈栋梁去开放式的小厨房里烧好了水,倒了一杯给她端过来,可雷晓明还是不让陈栋梁走,说自己胃疼得很厉害,或者,也可能是小腹疼……

陈栋梁问她到底怎么了,晚饭吃的什么?是不是吃东西吃坏了肠胃?雷晓明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肚子疼。

最后,陈栋梁没办法,只好给父母亲打了电话,说自己要在单位加个班,要是太晚就不回去了,在单位楼内的临时宿舍里凑合一宿……

雷晓明遂了心意又一次留下了陈栋梁,当然高兴。趁着陈栋梁打电话的功夫,她早换上件色彩和图案柔美性感的薄露透睡衣,准备“款待”陈栋梁。

这边陈栋梁打完电话回头一看,那边已经是春色满园……

有人说: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隔层纱,是有道理的。

英国的早晨天亮得晚,论文提交后,没有固定的课程,但是学校里天天有讲座和活动,静好每天都去学校转转。

这天静好略微有点感冒,赖床到八点多才起床,拖拖拉拉出门,到了早上九点半,她才坐在图书馆附近的小餐厅里吃早餐。

哈瑞正巧进去买咖啡,一见静好在,有点意外,也非常高兴,他告诉静好,他母亲从威尔士特意赶到牛津看望他,想邀请静好到家里一起吃午饭。

静好一听也很高兴,想起上次哈瑞母亲不太热情,大概是她和哈瑞去得突然,太冒失了吧,打扰了人家的日常规律生活。她计划着,这次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好吃的,搞点有东方特色的食品,好引起哈瑞母亲的一些兴趣和兴致来,让她对自己多一些了解。

静好于是热火朝天的,回家放下书包,跑去附近的中国食品店和一家大超市里买了最贵的酱油、醋、肉松、粉丝、胡萝卜、黄瓜和速冻水饺,几样东西就花了她三十八个半英镑等于四百多块人民币,可她一点也不心疼,还挺开心。

装好东西,她兴高采烈的,一路哼着歌,快步走着,去了哈瑞家,准备中午做个中国凉拌菜和饺子给他们吃——静好自己最喜欢这种搭配了,爽口又鲜美。

走着走着,她已经拐进鲨鱼屋街上,鲨鱼屋就在前方,那一扇邮差绿色的木门,渐渐能看见了......这算是第三次去哈瑞的房子,静好心跳得厉害。

静好、哈瑞和哈瑞母亲三个人在厨房里准备饭菜,这时候,客厅的电视上BBC正巧播放一条有关中国食品安全的新闻,什么添加剂呀,食品原材料啦,还有制作过程中的肮脏环境啦,说得很是吓人,静好歪头瞟了好几眼,画面更是触目惊心,有点像微信里传播的那种内容吓人的链接。这声音虽然不太大,可是三个人都清楚听到了内容。而且哈瑞和他母亲手里洗菜、切菜的活儿,不约而同地慢下来……

哈瑞忍不住抬头看看静好,又看看母亲的表情。静好面色平静,母亲眉头皱着。

BBC中国食品安全问题报道的声音继续传来,静好也正听着,心想:亏着是光听声音,要是看到画面的话,更麻烦了。

哈瑞母亲大概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始很客气地向静好发问。她用英文慢条斯理地讲话,静好听得明白,不过哈瑞还是给她翻译了一遍:“中国食品确实和我们西方食品不大一样,西方食品的原料一般都很清楚,可是像你们这些酱油、醋、肉松、粉丝以及水饺的馅儿,这些看不出是什么做出来的食品,到底是些什么原材料,是如何做出来的呀?新闻里现在讲的这些,是真的吗?”

静好回答说:“哦,那个,我仔细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

其实静好也不是学习食品生产流程和发酵工艺的,她也解释不清楚酱油和醋是怎么做出来的呀,还有肉松、粉丝和饺子馅,到底都有哪些原料和配料,她怎么能知道得清清楚楚呢?当然哈瑞母亲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制作工艺,只是因为这新闻,突然对中国食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已。

静好想一想,安慰哈瑞母亲说:“他们说的这些,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夸张了。不过,我这些都是在牛津当地的超市刚买的,既然能进口到英国,应该是质量有保证的,可以放心吃的。您觉得呢?”

哈瑞的母亲点了点头,不过马上又耸了耸肩,似乎还挑眉撇了一下嘴角,意思大概是:“谁知道呢。”

短暂的一小段空白,没人说话。

只有哈瑞继续用水龙头洗菜的声音,和哈瑞母亲用不锈钢水果刀在塑料案板上切黄瓜的声音。没有人说话,客厅电视传来的BBC的报道声音就显得尤其大。静好内心里,比刚才还尴尬,真希望哈瑞能聊点别的话题。

哈瑞母亲显然打算用黄瓜做蔬菜沙拉,其他几样原料:生菜叶子、胡萝卜片和紫甘蓝菜丝,都已经装进旁边那只大号的沙拉碗里了,不知味道会如何,单看颜色很好看。

突然,哈瑞母亲又问:“静好,听说,你们中国人还会做假的鸡蛋和牛奶,还有假大米?做得像真的一样,完全分不出来真假?”

静好一愣,咽了口唾沫,说:“哦,是有那样的报道,我也看过这种报道。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假鸡蛋,假的牛奶,还有假大米。”

哈瑞母亲说:“哦,是吗?那是因为你最近一直在英国生活吧。”语气带着点疑惑。

静好说:“我确实从来没见过,有些新闻,可能是假的,太夸张了。”

哈瑞母亲说:“是吗?你都没有见过那些东西?我看过电视新闻报道,是真的有这些东西,可是,你真的从来没有见过?”

静好咽口唾沫,说:“我们国家,很大的。就算真的有,应该也只是极为个别的事情,就像英国也有牛肉饼当中发现掺假的马肉一样,不过,也是很少才能遇上的事情,不是吗?概率很小,并不普遍,就算真的有假牛奶、假鸡蛋,也不是说我们中国人喝的牛奶都是假的,吃的鸡蛋都是假的......”

哈瑞母亲又耸耸肩膀,说:“可是,真好,我真想不明白,连牛奶、鸡蛋和大米都能做出假的来,还和真的非常像,那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呀,那些人为什么不生产真牛奶、真鸡蛋、真大米呀?只要好好地照顾奶牛、养鸡,好好种植就可以了,那简简单单的多么容易?”

静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地去做假鸡蛋、假牛奶和假大米呀!的确是不容易,匪夷所思!

哈瑞故意转换话题说:“呃——,那个,说起来,你们中国人可真喜欢花时间在做饭上,呵呵,是吧静好?”

静好回答说:“是的,中国人喜欢搞吃的,舍得花时间在这上面。”

哈瑞说:“有人说,全世界最舍得花时间在吃上面的人,就是法国人和中国人,花费时间最少在做饭上面的人你猜猜看是哪几个国家的人?”

静好说:“这个我知道的,你和我交流过这个话题的,我们国际学生中心的课外活动中,也专门组织活动,谈过这个内容,我记得,是英国人吧?要么就是德国人?”

哈瑞说:“呵呵,我大概以前和你说过,我们英国人说,花时间和心思在吃上面最少的第一是德国人,第二是英国人。因为做饭最不好吃的是德国人,第二才是英国人。”

静好笑了笑,说:“不过我看过一个专题片,德国人的厨具可是全世界花样最多、最全的”。

哈瑞说:“嗯,德国人喜欢设计工具。”

静好说:“不过,是不是德国人总说,英国人的饭最难吃?”

哈瑞说:“是的,他们自己说德国人的饭第二难吃,说我们英国人才是花心思和时间在食物上最少的一种人,我们的饭最难吃!他们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饭最难吃,呵呵……”

静好又咧嘴笑了一下。不过她只是嘴上笑。静好还在琢磨哈瑞母亲刚问的关于假鸡蛋、假牛奶和假大米的问题。她感到哈瑞母亲对自己和自己买的水饺也有一股子不信任。

果然,静好煮了水饺摆在餐桌上,哈瑞母亲却不吃。静好想:也不怪她,换了任何一个人,不是太了解中国食物的人,只凭刚才听的BBC那一通报道,怕真是吃不下去。

静好抬头扫了一眼电视机,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视已经关了。她在心里感谢哈瑞,她知道,他是个很为别人着想的人。

哈瑞捧场,连吃四个饺子。一共二十四个水饺,剩下的二十个一大盘子,哈瑞母亲一个也不动,最后静好全部吃掉了,撑得难受,肚子滚圆,几乎站不起来,直打嗝。

静好一下子吃那么多当然是赌气,也仿佛是说:我这些食物,没有毒,是安全的,是可口的,营养丰富,是好的!怕什么!

可是哈瑞的母亲看到静好一个接一个吃那么多,有点儿被吓到了。

在厨房里,哈瑞母亲从垃圾筐子里捡起那个装饺子的塑料袋子,看了看上面写的克数,悄悄问哈瑞:“她每顿饭都吃这么多吗?大约600克呢!还是,她一天只吃一顿饭……”

哈瑞赶紧纠正了母亲的误解,用食指示意她小声:“嘘——,呃,母亲,不是的,她应该是不太高兴你问她那些东西都是什么原料,她觉得你质疑,怀疑,还有,不信任,所以,她故意都吃掉,大概是为了告诉你,这些东西好吃,也安全!”

哈瑞母亲耸耸肩,似乎不能理解,说:“那她也没有必要吃那么多,几乎是暴饮暴食呀。”

哈瑞说:“也没有600克那么多的,我吃了几个,估计,她最多也就吃了500克吧。”

哈瑞母亲眼睛瞪圆了:“你觉得500克还不算多吗?天哪!”

哈瑞说:“500克,当然不算太多了,你每天早晨喝牛奶,一杯就有300毫升吧,然后你再吃点面包和培根,还有水果,那加起来至少也要500克、600克吧。”

哈瑞母亲却并不完全信服哈瑞的话,耸了耸肩膀,咧着嘴摇了摇头。

饭后,三个人坐在客厅里喝了一壶红茶,静好大概是刚才吃饺子吃多了,总打嗝,不管和哈瑞说中文还是和哈瑞母亲讲英文,有时候一句话要分两三回才能讲全乎,自己也觉得大煞风景。

聊了一会天,喝了几杯茶,打嗝才终于轻一些了,不想哈瑞的母亲竟然又问了静好一个更奇葩的问题:“真好,那个,在你们那里,真是要坐着牛车从山里出来去上学吗?”

静好不知所措,望向哈瑞,哈瑞赶紧打个圆场,温和地问母亲到底是想要问哪方面的事情。

哈瑞母亲这才说,自己前一天刚看了电视上播放的一个纪录片,讲述的是一个中国孩子每天清晨先坐着牛车从山里出来,还要滑过一段危险的索道,才能到达河对岸,然后需要再步行一个小时去上学的故事。

静好顿时无语,她似乎也看过百度新闻上的这个新闻故事,但是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哈瑞母亲解释这个事情,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是中国人的生活常态呢?她以为中国很多地方是蛮荒之地,像原始社会吗?

想了一下,静好低声说:“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国家很大,可能有些地方交通不便,就像您看到的纪录片里的人,还必须只能那么不方便地走来走去,可是,在我生活的城市里,各种交通工具,公交车、地铁,都有的,并不比这里落后。例如我父母亲,也都有自己的汽车的。”

哈瑞的母亲说:“哦,地铁,是的,的确很方便。我们英格兰150多年前就有地铁了。你刚才说,你们家每个人用一辆汽车?那真是太不环保了。我们英格兰,正相反,现在倒是很倡导使用脚踏车和步行的!”

显然静好怎么说都不对,她赶紧补充:“哦,是的,我们好些城市里现在也是车满为患了,导致空气不好,确实应该提倡环保的出行方式,乘坐公交或者是用脚踏车,不过,很多中国人刚开始有了自己的私家汽车,所以,新鲜感大概还没有过去。”

哈瑞母亲笑笑说:“哦,是这样。这倒也可以理解了。”

静好接着解释:“再一个,我们的好多城市太大了,虽然发展水平可能不如英格兰的城市,不过往往一个城市就有这里的一个郡那么大,有自己的汽车还是方便一些......”

哈瑞母亲面带微笑点点头。突然她又说:“哦,不过美国也很大,不是吗?可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也比较环保。”

静好咽下一口唾沫,压住一个往上蹿的饱嗝,继续解释说:“我父亲的车是学校的车,我父亲是大学教授,他是所在专业的负责人,所以一般有学校的公共用车接送他和几个同事上下班或者工作外出。我母亲的车,是自己家的车,不过她也不是总自己开车,需要的时候才用。很多时候,我们也乘坐公交车的。”

哈瑞母亲说:“哦,但是你们中国人还是用汽车太多了,空气变得很糟糕是吧,我看BBC新闻说,100米外都看不见人?只要出门就要戴特殊的过滤口罩?”

静好说:“有些地方会那样,但不是所有地方。我家乡城市在海边,还好一些的。”

哈瑞母亲点点头,又问:“哦,那,你们普遍都用网络吗?就是,因特网。”

静好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愣,之后回答说:“是的,我们当然也是用网络的,和这里一样,也是因特网。”

哈瑞母亲说:“可是,我看了一个报道,说,你们有好些地方,还没有使用电?那怎么用网络?”

静好点头说:“哦,那可能有极少的很偏远的山区没有通电吧,中国确实太大了,发展不均衡。”

哈瑞的母亲又问:“哦,那你们能通电的地方,肯定也有大量的人在使用电脑了?”

哈瑞赶紧咳嗽,悄悄对静好做鬼脸,让她别介意。

静好暗想:难道我是从原始社会来的人吗?坐牛车上学?没有网络和电脑?有汽车的地方空气又都是糟糕到100米外看不清楚人?我们是有很多地方不好,可是,这一番话算什么呀,是您老人家心存偏见无知,还是我过于敏感?

不过静好脸上依然保持微笑,没忍住打了一个饱嗝。

她喝口水,礼貌地回答:“是的,电脑被中国人普遍使用,像我们家里有三台笔记本电脑,我爸爸妈妈和我,每个人一台笔记本电脑,我们用的网络和这里一样,也是无线网络,网速不错的,三个人同时用也不会慢。”

哈瑞母亲很认真地点头,说:“哦,听你说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是不错的,和这里差不了太多。”

静好听这话怪怪的,她笑笑,说:“当然,我们毕竟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和欧洲比,尤其和英国比,很多方面肯定还是有些差距的。”

哈瑞母亲在旁边点点头,起身又打开了电视机。

哈瑞家的电视机,是许多中国人家早就淘汰的那种大厚电视机,差不多的中国人家庭早就用很薄的液晶电视机了,但是在许多英国人家里,依旧能看到这种大厚电视机。

哈瑞母亲依旧看BBC的新闻频道,静好捏着一把汗,幸亏它没继续播出关注中国“丑恶现象”的报道。

墙上的挂表滴滴答答,又枯坐了几分钟,静好微笑着起身,说要回住处。哈瑞和母亲都没有挽留静好,英国人不喜欢硬按自己的想法要求别人,他们认为那样不尊重他人,这点有时候好,有时候在中国人看来,却显得不热情。哈瑞起身要送她,静好说不用。哈瑞于是只送到门口。

走在回海德里道28号的路上,提着自己带去的酱油、醋和肉松,她心里挺委屈。

像静好这种独生子女,在中国,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这么热情高涨地主动要去给谁(甚至包括她自己父母)做顿饭菜吃。哈瑞母亲说的那些话,激发出静好心里很强烈的一种委屈。

但是,对哈瑞母亲来说,可能也是些大实话,是她内心真实感受。而且哈瑞母亲也许没有恶意,她对中国了解得太少,听到看到这些奇闻异事,简直就是全部了。

静好回到住处,餐厅里再也碰不到陈先生为大家沏好热红茶等着他们回来喝,她眼前恍惚出现了原先热闹的画面,感到孤单。

静好一直以为自己和同龄人比,是坚强的那一类,可是,她站在厨房里,一边抬手往橡木壁柜贴着自己英文名字的那扇小门里放酱油、醋和肉松,一边就难过起来,流泪了,倒也并不是为了什么具体的事情,就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她甚至有点盼着陈先生说的那几个瑞典男生赶紧搬进来。现在这整栋房子里,走到哪里都只有她一个人,实在太空了。

60,闲话与歧视

(故事情节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雷同纯属巧合)

哈瑞的母亲在厨房里收拾卫生,哈瑞在自己的房间给静好发邮件,替自己的母亲向她道歉:静好,今天的谈话,希望你不要不开心,请你谅解。我的母亲,和很多英国人一样,几乎从来没有去过欧洲大陆以外的地方,所以,请原谅她向你提出的那几个奇奇怪怪的问题吧。一般来说,越是对更大的世界缺乏了解的人,越可能这样看其他的世界。所以,我想,如果以后她有机会去了中国,看到了各个方面,了解了你的摩登中国的现状,也许你们交流起来就会好多了……

静好收到邮件回复说:我能理解的,我并没有不开心的,我们中国有很多地方的确做得不好,不过,我也知道很多英国人对中国不够了解,把我们想象得很落后,这也的确是个不小的遗憾……

几天来,静好一直认真地备齐各种材料,填写自己的简历和各种表格,将论文再次修改了,又发给哈瑞请他给校正了,这才作为附件发送给学校……

静好的两个瑞典房友也终于搬进来了,挺友好的两个男孩子,房子里不那么冷清了。

这天,哈瑞约了静好在自己办公室学中文,询问了她申请博士的进展情况,并告诉静好,自己已经给她写好了推荐信,并已寄给了两所学校,电子版的他也扫描了发过去了,请她不必担心。

对于之前静好在哈瑞家吃饭时遇到的不愉快,哈瑞还是觉得有歉意,所以,热情邀请静好周末去牛津附近旅行,旅行路线都是哈瑞自己设计好的早出晚归的一日游。静好很感兴趣,两人约好了周末去几个地方短途游玩。

周五午饭后,两人先去了丘吉尔庄园,晚上六点多就回来了;周六两人又一早出发,去了阿加莎·科斯蒂的故居所在地沃林福德镇,晚上八点多才回来;周日,两人又去了莎士比亚的故居斯塔特福德,晚饭前赶回来了……

美景之中,前几天的不愉快渐渐也烟消云散。

不能不说,哈瑞的确是个很会、也很乐意照顾别人的人,又非常宽容、周到,跟哈瑞在一起短途旅行的几天里,静好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担心:吃的、喝的、衣服、行程、门票……哈瑞计划得没有一丝一毫差错,时间的衔接上也是恰到好处,只早不晚,从容不迫。

走在阿加莎·科斯蒂的故居所在的沃林福德镇的石子儿小路上,静好开玩笑说:“您真应该去做个导游,肯定会是游客最喜欢的导游,好得大概能让女王授勋的。”

哈瑞说:“呵呵,老实说,教师和导游真有好多很像、很像的地方,不是吗?我做老师做得也很不错呀!我是比较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不是吗?呵呵。”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快,从莎士比亚的故居——斯坦特福德小镇旅行归来,已经两点多,人马劳顿,哈瑞和静好一起去牛津乔治街的一家中餐馆吃午饭,两人选了一个僻静的隔断坐下先喝杯茶,下午两点多,饭店里吃饭的人很少。

看到静好非常喜欢旅行,哈瑞跟她说,等自己手头的工作再忙一阵子,静好的博士申请也有结果以后,可以找一个周的完整时间,他们两人也去静好室友白老师和何老师去过的苏格兰旅行,那里有高地、雪山、湖区,还有美食……

静好很高兴,忍不住拿出手机,打开自己收藏的白老师微信里发的苏格兰旅行的那些图片,用指头翻着一张一张给哈瑞看。

这时候,静好和哈瑞突然听到与他们两“墙”之隔的附近一个隔断餐位里,有很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原来,学校另两位老师吉姆和弗雷斯在一起吃饭,他们坐在离静好和哈瑞不远的一个隔断餐位里,吉姆跟弗雷斯竟然在谈论静好和哈瑞的交往,静好竖起耳朵听着,而哈瑞先是故意咳嗽了一声,又故意往杯子里倒水,水声哗哗啦啦的,希望消弱一点他们俩说话的声音。

吉姆说完后,弗雷斯显然很惊讶,看来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件“校园绯闻”,有些意外。

单是引起了弗雷斯的惊讶,吉姆似乎并不满足,他揣测说,静好肯定是为了拿到一个留在欧洲的身份、一个英国护照,才和哈瑞在一起的,两个人的关系大概早就超越体面的界限了!而且,恐怕不久就会结婚的,或者是同居!但是两人究竟能维持多久,就很难说了!不信你就等着瞧。

弗雷斯说:“不一定吧。”

吉姆开玩笑说:“不然打赌,可赌什么好呢?呃——,我看就赌一顿丰盛的中餐吧!咱们说定了!走着瞧……”

然后两人竟然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地,笑起来。

哈瑞故意低头吃饭、喝水,尽量装作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而静好听到后心里非常不痛快,饭也吃不下了,被人深深歧视、误解和嘲笑,谁会高兴呢。

她愤恨地想:不是都说英国人绅士风范吗?原来英国人这样喜欢嚼舌头根子、胡乱八卦别人呀……

她甚至气愤得想次日就去学校投诉他们。可真投诉的话,投诉他们什么呢?

再一个,赌一顿中餐?开玩笑!这两人也真是可气!哪怕赌点更贵、更值钱、更有价值和意义的东西呢,或许听到的人愤怒还会来得轻一些。看看吧,连他们赌的这东西,都透出他们对这件事情的轻蔑和歧视。

那两个人还在低声说些什么,哈瑞用食指压在唇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静好,让她安静地吃饭,别管他们。

那边还在继续胡说八道,静好实在坐不住了,突然放下筷子背上包,跟哈瑞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觉得头疼,不太舒服想先走。”就起身走人。

她故意路过吉姆和弗雷斯的桌子——为的就是让他们俩看见自己。

吉姆、弗雷斯这才发现了静好原来在同一个餐厅里吃饭,两人表情顿时都非常尴尬……

哈瑞也不好追着静好去,只能依旧默默吃饭。他快速吃了几口,然后悄悄招手叫来服务员,把静好没吃完的那份炒米饭还有大半盘的软炸虾仁、鱼香肉丝都装了盒子打了包,他看到静好挺喜欢吃这两样。

哈瑞悄悄起身,从饭店的后门过道离开了,避开了去和那俩熟人打招呼。

61,物理降温

(故事情节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雷同纯属巧合)

牛津街头,不管乔治街还是女王大街,都是浓浓的欧洲小城才有的味道。尤其是顺着那条叫高街的大马路向着玉米市场大街方向望去,朗静的天空,蓝色的天幕,大片大片的白云……

哈瑞从乔治街上那家叫“烟寨”的中餐馆出来,走在路上,带着打包的饭盒,朝静好住的地方走去。哈瑞即便是提着饭盒走路,不知为何也让人感觉他提的是一些书和讲义,大踏步地走着,一板一眼,每一步都几乎一样长。

距离不算近,步行了二十多分钟,远远他就看到静好住的那栋小房子,进了院子,走到门口,按门铃,刚进来的瑞典房友给哈瑞开了门,打过招呼,哈瑞问了是哪个房间,他指了指。

哈瑞上楼敲门,静好开门见是哈瑞,很是吃惊,请他进门:“您怎么来了我们的房子?”

但是静好马上又说:“我房间太小了,实在太乱,或者,不然我们到楼下餐厅喝茶,坐一会吧。”

哈瑞说:“都可以的,不必介意。我是给你来送这个饭的,你才吃了一点点就走了。我,我很抱歉。”

静好说:“是我很抱歉,您不必抱歉。也不全是因为听到他们说那些话,是我不想吃了,我好像是有点生病了,不太好受,发热了看起来是。”

哈瑞说:“哦,原来是这样。那你量一下体温吧。”

静好搪塞他说:“不用量温度了,不要紧的。我们这里没有温度计的,以前陈先生什么都有,不过现在他走了,我自己没有。”

谁知哈瑞认真起来,他想了想,伸出左手,举着,问:“我可以吗?用手,代替温度计试一下。”

哈瑞是个左撇子,一般都是用左手握笔写字,吃饭时用刀叉是反的,不过他习惯用右手握鼠标。

静好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哈瑞。她自己知道,其实并没有真的到发热那种地步,只是确实有一点不太舒服。连续几天跑出去玩,有点累,没大有精神,回来又遇上那两位胡说八道,心情也不好。

静好有气无力地说:“不用试吧,我自己觉得只是略微有点发热。应该没什么的。”

但是哈瑞坚持说,还是试一下保险,如果确定发烧,就要想办法抓紧时间降温。静好虽然心虚,也只好点了点头。

哈瑞把手掌轻轻放在静好的额头上,放了一小会儿,点头说:“喔,我判断,应该是有一点超过一般的热度的。”

静好搪塞说:“不要紧,那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吃点药就睡觉,大概明天起床也就好了。我把这些饭拿到楼下放进冰箱里,正好送您出门。”

哈瑞说:“你有药是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去药店买。”

静好点头说:“我这里有些备用药的。不必麻烦您了。”

哈瑞说:“那我给你放进冰箱里好了,你不要下楼了,现在就吃药、洗澡睡觉吧。”

静好没再客气,说:“好的,那我不下楼送您了,谢谢您特意过来为我送饭。”

哈瑞下了楼去厨房里放吃的。静好转身躺下了,想等哈瑞走了以后,再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没过几分钟,又有人敲门,静好起身开门,挺吃惊:还是哈瑞!

静好说:“您,您还在这里。我还以为您已经走了呢。”

哈瑞说:“我,那个,刚才想到,我可以帮你降温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静好说:“降温?您给我降温?”

哈瑞说:“是的,物理降温。可以用凉毛巾,或者擦酒精。”

“擦酒精”?静好一错愕,说:“我没有酒精的,我们那个陈先生他原先什么都有,他有个小药箱子,可是现在他走了,东西也都带走了。我看我还是吃药吧,一会多泡几包苦甘冲剂或者感冒颗粒喝掉,马上就睡觉好了,您别担心了,您回去吧。”

哈瑞说:“哭干冲剂?那些是什么东西?”

静好说:“冲剂是我们中国人的药,我从中国带来的,治感冒很管用的。”

哈瑞抬起左手晃了晃,说:“可是你现在不是有一点感冒,你是已经发烧了!真是有一点烫的!我的手掌对你的温度还有记忆。”

哈瑞完全是外国人说中文,就和中国人说英文一样,什么词句到了嘴边就用什么。但是他偏偏有些话说得讨巧,仿佛现代诗。

静好摆手说:“不必了,我的温度不会太高的,就算发热,也是一点点而已,没关系的。再说,您说的降温,一个是我没有酒精,再一个我也没有,没有合适的人给我擦呀!”

哈瑞说:“你的室友里没有女孩吗?”

静好摇头说:“他们都走了,现在刚刚搬来的两个瑞典来的学生都是男生。”

哈瑞说:“呃——,那个,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擦,可以吗?

静好又错愕一下:“您?可是我要脱了衣服的呀?”

哈瑞挽挽袖子,说:“不要紧啊,你把衣服前面穿好,露出后背就可以。不然你发热温度高了不好的,刚才我感觉你有些热的。现在也没有可能去附近的医院看医生了,恐怕就算去看急诊,他们也要让你至少等5个小时的。现在傍晚,很快就是夜晚了,晚上最容易发高烧的,到时候你一个人,真的温度太高,就麻烦了,最好现在就降温……”

静好赶紧说:“那个,我其实,并没有发烧到那样高的温度,不必的,真的不必浪费您的时间……”

哈瑞摆摆手,说:“没关系的,我现在有时间,还是你快点退热好一些。”接着就出了门。

静好猜到他大概出去买酒精了,转身到窗户张望,果然,哈瑞朝着附近一个超市去了。静好着急,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这哈瑞,今天也太热情了点,是因为接连遇到的尴尬事情,让他觉得自己受到委屈,所以想多做一点什么安慰安慰她吗?可是,难道真能让他给擦酒精吗?

她自己试了试,怎么额头真的发烫?刚才还只是有点头疼而已。

哈瑞去附近超市的药房买了几样药和简易医疗用品回来——酒精、药棉、棉棒和一种英国维生素C泡腾片,带着回来了。

他冲了维生素C泡腾片让静好喝下,然后又让她“露出后背和腿,我来给你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既然药和酒精都买回来了,静好不好再推却了。她想了想,怎样才能做到“只露出后背和腿”?静好说:“哦,那,麻烦您先到楼下餐厅等我三四分钟,我换好了衣服请您再回来,好吗?”

哈瑞点点头,欣然下楼去等。

静好打开自己房间的双开门白橡木衣柜,揪出来一件大浴袍,反着穿上,腿上套上牛仔短裤,自己从镜子里照照:上身背部露着,腿露着,基本可以了,这就和去做SPA的时候让男技师给做按摩穿得一样严实保险了。

哈瑞酒精擦得很轻柔,静好其实很紧张,一直紧紧地把胳膊并在身体两侧,怕有不得体的地方。

哈瑞一直擦得很轻、很轻,他看着静好的肩胛骨,轻轻、轻轻地擦着,一边擦着,一边看着,那两块小翅膀一样的骨头——它们真的,太像一对小翅膀了。

他轻轻地擦过其中一块“小翅膀”,从低的位置擦到最高处,再从高处擦到低处,又再从低处擦到高处,再滑下去,然后就是静好脊柱中间的那条凹线了……

哈瑞见过这条凹线,还有她腰间突然高起来连接着臀部的缓坡,现在正被这条牛仔短裤挡得严严实实。

静好感觉得到,始终都是浸透了酒精的一团柔软的药棉在背上滑动着接触自己的皮肤,而哈瑞的手指好像是不存在的,这棉花,有时候怪痒的……

静好的呼吸声音很小,哈瑞呼吸也很轻,静好几乎听不到一点他的喘气声音。哈瑞也不希望自己有什么不合适、不得体的行为,哪怕只是小小的细节。

静好不知道哈瑞在想什么,哈瑞也不知道静好在想什么。什么也没发生,一点也没有发生,连两个人的喘气声,都一直各自好端端地紧紧憋在嘴里。始终都是浸透了酒精的一团柔软的药棉在接触静好的皮肤,哈瑞的手指简直完全是不存在的。

静好舒服得都快睡着了,她看不到背后:哈瑞似乎深思熟虑了一下,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头渐渐、渐渐低了下去,他的鼻子几乎就要接触到静好脊梁上的那对小翅膀,马上就要接触到右边那只翅膀的最高处了......他应该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要轻轻亲吻她的后背一下,只一下。

就在这时,静好的手机响。有人发来微信视频邀请。

哈瑞未遂,抬起了头,转身帮静好把电话从书桌上取过来,静好的浴袍是反穿衣,迅速起身不方便,哈瑞就帮她把浴袍反着系上了带子。

是静好的妈妈,静好把视频申请转换成了音频通话。因为趴着,不方便拿手机,她按下了免提,妈妈一开口,就好像很生气。只听妈妈说:“陈栋梁真气人!自己没有理,还敢上门胡闹!你无论如何也要和他说清楚,从此彻底一刀两断!我看他这次算是自己揭下画皮了!”

静好说:“怎么了妈?你那里都半夜了吧,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他到你们学校去闹了?你们不都放假了吗?”

妈妈说:“上学校?他敢!他跑家里来了!气人!我和你爸爸给过他一个大红包嘛,他上次跑到海边把钱撒到海里了,昨天下午他又发疯跑到咱们家来,给我甩到茶几上了,气得我浑身难受,胃疼、胆也疼......你说他不要就算了,给送回来就是了,那原本就是我们的钱!干嘛要折腾这一摞子崭新的钞票呢?简直发疯,上蹿下跳,出尽了洋相!”

静好马上知道正是陈栋梁说过的,那个补贴油费的大红包,便跟妈妈说:“你们呀,当初就不应该‘热脸贴到凉腚上’,怎么还能想到给人家包个万元大红包,肯定是你的主意!”

妈妈生气了:“你这说什么话,这就是你留学学来的?他那时不是你男朋友嘛!再说,他以前多好的一个孩子,自从交往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尤其是那个女老板还有那个雷晓明,简直是变了一个人了!”

静好问妈妈:“雷?雷什么?谁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人呢?”

妈妈说:“哦,别问了,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你别管是谁了。”

静好说:“好了,妈,我说错了!你也别生气了,我刚才没大听明白,那他红包里的钱都已经扔海里了,怎么又给您甩回来了?”

妈妈说:“那个侦探说,当时有一个大爷好心给一张一张捞上来的,每张钱都皱皱巴巴的,叫海里的咸水给泡过!”

静好说:“行啊,您也别生气了!他不要拉倒,本来也是您的钱,还给你更好。不过我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复折腾这些钞票呢,等我再找他好好谈谈......”

妈妈说:“你还找他谈什么?我就是打电话告诉你,以后坚决不要理他了!这人真差劲!小人一个!”

静好问:“我是真的不明白,他干嘛要和这包钞票过不去呢?一会要扔海里,一会又甩给你们?”

妈妈说:“我怎么知道,我更不明白,我看他脑子坏了!你爸爸分析,是因为他需要个借口上门来闹事儿,他大概也没有别的由头跑来见我们。我倒是觉得他没有原因,就是故意上门来气我们的,尤其来气我的,因为我找人查他。”

静好说:“行吧,现在也无所谓了,他气你,你别生气就是了。”

静好妈妈说:“你说,我和你爸对他多好?他竟然来这么一手!真是个小人!”

静好趴着,时间一长,有点不舒服,说:“妈,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啊,现在,我,现在我有点忙......”

妈妈问:“你现在还忙什么?”

静好随口说:“我在,我,在做作业。”

妈妈问:“你不是都交了论文了?怎么还有作业?”

静好赶紧解释:“哦,那个,我说错了,不是作业,是论文,我不是申请博士嘛,人家让必须交几篇之前完成的论文,我正修改以前的几篇作业......”

妈妈信以为真,说:“我找你还有个事情,就是跟你认真说啊,别把申请博士真当回事儿,你自己多出去玩一玩,旅游去,趁年轻,多走走,多看看世界!不然以后回来了,就没有大块的时间和这样的好机会了!”这时候静好爸爸硬抢过电话,要和静好说几句。

爸爸拿着手机故意走到阳台上,离妈妈远点她听不到了,才说:“静好,你妈叫陈栋梁给弄得有点不大好最近。”

静好听到这句吓了一跳:“啊?他怎么我妈了?”

爸爸说:“他来折腾一顿,把你妈气得够呛,紧接着,半夜你妈起床到厨房去倒水喝,说是看到一只老鼠满地跑,吓得‘哎呦哎呦’大叫,咱家是五楼的顶加阁,住这里快十年了,楼上楼下的,所有邻居家里,从来就没有过老鼠,你妈说,怀疑是陈栋梁来甩钱的时候给偷偷塞到厨房里的!”

静好说:“啊?不会吧!他从哪里弄个活老鼠出来呀!”

爸爸说:“谁知道呢,关键是到现在这老鼠也没抓着!专业的抓老鼠公司都请来了!”

静好说:“真的?至于吗你们?”

爸爸说:“那你妈说她看见有老鼠,可是我也没见着,但是如果不抓一只出来,她寝食难安呀!算了,不说这么多了,跟你说了也是增添你的烦恼。”

静好赶紧说:“我没事儿,爸,您和我说呗!”

爸爸说:“哎呀,反正你们这些人呀,也确实是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尤其那个陈栋梁,一直是家里娇惯、呵护,铺好了路的,这稍微遇到一点事儿,你看他出这些样子!真是瞎闹!简直不像话!一点担当都没有!那么点儿破事儿其实算什么呀,他折腾起来就没完了!”

静好说:“那行吧爸,你多安慰安慰我妈。”

爸爸说:“好,你妈好像又出来更年期的一些个情况,焦虑得很,昨天她就要和你微信视频,我说不急,今天我看她坐立不安的,很烦躁,满头是汗,现在这都十一点多了,她也不睡觉,非要找你,我就没拦她......”

静好说:“更年期?难道还要闹上好几回呀?”

爸爸说:“咱也不太懂那些专业的事儿,可能当时就没彻底更完吧,反正这一刺激,连惊带吓、情绪不稳,很可能出问题了,我感觉和更年期很像,焦虑烦躁。昨晚上她还说,立马要去英国找你呢。摁都摁不下,恨不得立刻提着箱子走人!”

静好说:“呵呵,那好啊,让她来吧,来散散心。”

爸爸说:“你这孩子,她这明显是心绪不稳定,还去散心,她说‘要去看着你’!”

静好说:“呵呵,来‘看着我’?看着我干什么?我好好的呀!”

爸爸说:“这不就是说嘛,莫名其妙。那天陈栋梁甩完了钱走了,她半夜看到老鼠,就一直怀疑老鼠钻到卧室了,整宿都不睡觉,非让我和她搬开床垫子找老鼠,直闹到天亮,让我从网上查了个手机号码,找了个所谓专业捕鼠队来,这才算完。”

静好说:“呵呵,你们太折腾了。”

爸爸说:“我这第二天还要去市里开个重要的文化工作座谈会,没办法喝了三杯咖啡才出门,整整一天这脑袋都晕晕涨涨的……

静好说:“您也多注意身体呀爸。”

爸爸:“我不要紧,主要是你妈别真出问题。老鼠的事儿,我担心压根儿就没有,是她出来幻觉了。除了老鼠,她还开始怀疑别的,怀疑你到底要多留在英国一两个月干什么,和谁在一起......说你正和一个英国男的在一块!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你已经叫人给骗了,所以要马上去‘看着你’!”

因为是免提状态,静好回头看了一眼哈瑞,生怕哈瑞听明白电话里父亲说的话,幸亏父母说话语速都快,哈瑞似乎没听明白。她赶紧说:“好的爸,我都知道了,明天咱们再说啊,明天我和你们微信视频或者语音。”

终于通话结束,哈瑞帮忙把手机放回书桌上。

静好胳膊有些麻木,发酸,尽管哈瑞细心帮她反着系上了浴衣,后背还是有些凉,打了几个喷嚏。

她问哈瑞:“好了吧?还需要继续擦酒精吗?不用了吧?”

哈瑞说:“需要更多擦一些时间的。”

她只好十分小心地又紧贴着两侧把胳膊放平,哈瑞又拿起了酒精药棉......

哈瑞擦了一下,突然问:“你刚才跟你妈妈讲话,你们说‘热恋贴在梁顶上’是什么意思?”

静好的背部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大笑起来。哈瑞赶紧说:“不要笑,对不起,我可能记错了,胡乱讲出的话太可笑了,对不起,你不要笑了好吗,躺好,继续降温……”

静好给他纠正说:“现在是趴着,头朝下是‘趴着’,头朝上才是‘躺着’……

说完她连打了五六个喷嚏。

次日醒来,静好感觉头昏沉,一摸,不好,昨天不搞降温那一套还好,搞了更糟糕了,现在脑袋比昨天烫多了。如果哈瑞昨天手感没有差错,那昨天算是略微发热,今天才是正式发热了!

她起身翻箱倒柜,找原先从国内带来的退烧药,看来光吃“苦甘冲剂”和“感冒颗粒”不大行。可是找来找去,没找到退烧药。静好又蜷缩回床上的夏凉被里,回忆着自己到底把药塞到哪里去了。

哈瑞九点钟给静好打来电话,问她好点了没。

静好说:“谢谢您打来电话,我感觉更热了,真是发烧了,脑袋也晕,昨天还没这么热,我打算吃药后继续睡觉。”

哈瑞说:“不必去医院吗?”

静好说:“我不去了,这里的医院太慢了,我去过一次,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医生。”

哈瑞说:“是的,感冒发烧之类的,这里的人大多是在家里解决的,你多休息吧。”

就这样休息了一天,次日依旧发热,但是好一些了。哈瑞带了一束花过来看她,刚进门坐下,静好父亲又给静好发来微信语音聊天邀请,好在两人聊了几句就挂断了。

哈瑞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讶地问静好:“你父母天天都这样跟你联系吗?每天都要问好多你的生活的事情吗?”

静好说:“也并不是天天,只是有时候吧。不过最近他们总找我,一天好几次。”

哈瑞说:“他们对你的生活很感兴趣,是吗?”

静好笑了,心想哈瑞说的多新鲜呀!我们中国的爹妈,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对自己孩子的生活很感兴趣呀?

静好说:“应该说关心,关心我的生活,呵呵,难道你的母亲对你的生活不感兴趣吗?”

哈瑞耸耸肩:“我和母亲,见面的时候,会谈到一些各自的生活,电话里也会说。不过一般我们不会打太多电话打扰甚至干涉彼此的生活。”

静好侧脸看了看哈瑞,心想,如果是自己的妈妈听到哈瑞这种说法,会怎么想呢?她肯定会认定哈瑞是个太自我的人,甚至是自私的人!

静好说:“噢,中国父母,可能觉得,互相关心应该不算是彼此打扰吧?”

哈瑞说:“可是,大家无论是怎样近距离的亲人,彼此也都是独立的个体啊。独立的人,就有各自独立的生活。”

静好突然想起了陈太太和李若诗、张意蕴都说过的“除了风,连女王也不能随意进出我的城堡”......还有陈先生说的“鬼佬很难相处的。”他们说的都对的,像哈瑞这样的英国人,对待生活和个人世界的一些观念,与绝大多数中国人,有很多不同之处。

静好看看哈瑞,哈瑞脸上表情是一贯的平静和单纯。

静好说:“是呀,这也真是个问题。很多中国人对别人的生活感兴趣,也不光是父母对孩子。这可几乎是一种文化了!”

哈瑞耸耸肩,大厚嘴唇咧了一下,牙疼一样,问:“那你呢?你对你父母的生活也非常感兴趣吗?”

静好说:“我?我一般吧,他们的生活挺丰富多彩的,我也不必担心他们什么。”

哈瑞点头说:“哦,那还好。”

静好说:“我呢,其实也挺烦别人这样的,天天问你,关心你的生活,可是,没办法。我父母亲呢,也是因为知道陈先生他们都走了,就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们有些担心吧。原先他们不这样,也不太啰嗦的。”

哈瑞又耸了耸肩膀,说:“担心什么?可是不要忘了,你都二十九岁了呀!”

静好说:“是的,可是,正因为29了,他们更关心!几乎关心我的一切!而且,他们认为这是应该的,他们有权利关心我的一切,包括生活中所有的事情。”

哈瑞又耸了耸肩膀,问:“他们为什么不更多地关注自己的生活?”

静好接着说:“没办法,中国父母真是这样的,等你结了婚,他们还会关心你生不生孩子,等你有了孩子,他们又关心你孩子的一切,差不多都这样,呵呵……”

哈瑞再次咧着嘴耸耸肩膀,他的表情和肢体动作都能很诚实地反映出他此刻的想法——不能理解。

再一天,一起床,静好轻轻地左右摇了摇脑袋,很明显感觉到终于是好转了。

63,静好妈妈来英国

(故事情节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雷同纯属巧合)

就像爸爸担心的,静好妈妈确实有点遭遇第二次更年期的意思,有点轻度焦虑和抑郁。她坐卧不安,潮热出汗、心烦意乱、心神不宁、晚上失眠……她说的那只老鼠,专业捕鼠队来了三波,却一直没抓到。

这天半夜,她突然起来,打醒静好的爸爸,两人又一起查看床垫子底下到底有没有老鼠,折腾了半个小时,并没找到老鼠,再躺下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说要尽快去英国看看静好,怕她太单纯了,容易被骗……

爸爸实在没有办法,陪静好妈妈去办了加急的签证,虽然夏季算是英国旅行的旺季,但是运气不错,静好给妈妈从携程上找到了性价比不错的航班,并没有多花费太多。两个星期不到,静好妈妈就急三火四跑到英国来了。

静好去伦敦希斯罗机场接到妈妈,两人坐上蓝色双层大巴士到了牛津,一路上妈妈也感慨窗外田园景色美不胜收。

到了住处,静好自己的小房间太小,睡不下两个人,她便让妈妈睡在自己房间里,自己搬着被子和枕头临时睡在楼下客厅的沙发床上。

妈妈不停唠叨“房间也不收拾收拾,怎么这么懒!”,一边到处擦,到处扫,一会儿就满头是汗。

可是妈妈在走廊上见了静好的两个瑞典室友,却温柔客气得要命,拿出好多中国带来的零食给人家吃。

静好开妈妈玩笑:“你真会伪装,怎么对他们俩就那么客气呀?”

妈妈说:“人家我是第一次见,你,是我自己的孩子,批评两句怎么了?再说,我也没批评错,你看你弄得这房间,乱得简直不成样子!”

静好妈妈乐呵呵地拿出一大把零食,塞给那两个瑞典大男孩。

静好想到哈瑞母亲曾经说过的质疑中国食品那些话,便给妈妈泼冷水,说:“妈,你别太热情了啊,人家那可是瑞典人,是北欧来的!号称全世界文明程度和物质生活水平最高的地方!您可别太热情了,您这些中国零食里,添加剂啥的那么多,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愿意要。”

妈妈外交工作开展得热火朝天,正在兴头上,她转头瞪了静好一眼。那两个瑞典男孩子看来一点都不客气,静好妈妈刚一递给他们,他们俩就立马打开吃起来:杏脯、桃干、香蕉片、豆腐干、小麻花,还有怪味花生豆……一边吃一边还说着:“谢谢,棒极了!”

吃过后,两人还都高兴得跟静好挤眼睛。

静好对妈妈开玩笑说:“他们真是两个小屁孩儿!吃点零食就高兴成这样!”

静好妈妈说:“我这可都是好东西,我都是买的最好的给你带来的!都是中华老字号!你看看,稻香村的小点心,十八街的小麻花,他们嫌什么?他们上哪儿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哈瑞请静好和母亲去乔治街上的那家名字怪怪的中餐馆“烟寨”吃饭,就是上次哈瑞和静好听到弗雷斯他们说“静好大概是为了拿到一本英国护照才和哈瑞交往”的那家饭店。

静好一进门,就想起了上次弗雷斯和吉姆胡说八道的“打赌,赌一顿丰盛的中餐”,她忍不住左右看看——这次店里吃饭的人依旧不多,确定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三人在桌旁坐下。仔细一端详,静好妈妈才发现哈瑞似乎比静好大十几岁。

静好妈妈大鸣大放地问静好:“你告诉我,这真是你同学?怎么年龄一看就不对劲啊?他至少大你十三四岁吧?静好你真不像话你,还骗妈妈!我幸亏跑来了,你爸还说我疑神疑鬼,我说我直觉……”

静好忘记和妈妈说,哈瑞是真懂中文。静好妈妈还以为,他只会说刚见面时握手说过的那句“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静好赶紧压低声音快速说:“妈,咱们回头再说。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和你细说。吃完饭咱们回去再说。我跟您把来龙去脉好好说说。”

妈妈却不管,继续说:“不是我非要干涉,你们真要交往的话,你自己可要先想仔细了,外国人和我们很多地方不一样的,从生理到心理的,你看他胳膊上那金色毛毛,和野人一样。还有为主的一条你要牢记,你们交往就是为了结婚,不是为了乱搞男女关系,那真要结婚的话,你们这个年龄的差距可不小……”

“妈!你这都胡说些什么……”——静好使眼色给妈妈让她不要再说。

妈妈却没有意会到,继续说着:“你呢,没有阅历,是,和陈栋梁分手了,可是咱们中国男的有的是,干嘛找这么一个洋鬼子,还是个老家伙?再说,也不用这么急,回去慢慢找不行吗?”

静好小声说:“妈,你千万别再说了好吧。”

妈妈不管,继续说:“你知道吗?和谐的婚姻是有好多个方面的,他比你至少要早十几年步入老年,你有思想准备吗?你四十来岁的时候,他就快六十了,我这说的还是一般情况下,要是他万一生病......”

静好又说:“妈!回去再说!”

妈妈还是不管,依旧说:“你还跟我讲什么soul mate,这就是你希望的soul mate?我给你算算,如果他七十多岁去世了,你才五十多,不上不下,怎么办?剩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要是他八九十岁才死,那你更完了,从四十多一直到六十多,你简直就是保姆、老妈子!等他死了,你还要单独生活十几年甚至更长!就算我和你爸爸身体都硬朗,那我们俩能陪你过一辈子?你可要想好了,生活是一桩实实在在的事情,可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四处散散步、谈谈莎士比亚、喝喝咖啡、看看电影就行了的……”

静好没办法,从桌子下面伸腿踩妈妈脚,妈妈还是没反应过来,“哎呦”一声,小声说:“吃饭,你这脚也不老实放着,踩着我了。”

静好小声说:“妈,您还是大学老师,刚才这都说些什么呀!咱们先吃饭,这些都先别说了!”

妈妈说:“我说的可不都是大实话!”

哈瑞一直在旁边平静微笑。静好妈妈讲话快,声音小,但是主要的部分他听明白个大概,等静好妈妈不说话了,他突然开口:“内个,您好,我是沓的老师,补是疼学,我比沓大了十六岁半吧,不是十三四岁?”然后哈瑞掰着指头数起来,最后说:“对的,是十六岁半!”

静好妈妈吓了一大跳,五六秒钟,嘴里的一口菜都忘了嚼,尴尬急了。

接下来一小段功夫,三个人就那么坐着,只有筷子触碰碗碟的声音。

静好突然开口:“哈瑞,那个,我妈妈原先是大学里教语文公共课的,后来改行做了行政工作,就是campus service officer吧,但是我妈妈的基本汉语知识水平肯定比我好的,你那么喜欢学中文,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她讲的肯定比我准确、规范。”

哈瑞说:“呃——,谢谢,好的,我会多多请教,请您,请您‘柏林赐交’。是这样说吗?”

静好说:“是‘不吝赐教’,不是‘柏林赐交’。”

哈瑞一遍遍学着:“玻璃赐教、不理赐教、不林赐教 ……”

静好妈妈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

次日开始,静好陪着妈妈在英格兰各地旅行,去了巴斯看巨石阵和简奥斯汀故居,去了剑桥体验康桥和康河柔波,去了伦敦到处转,白金汉宫、大本钟、伦敦塔、泰晤士河、伦敦眼、福尔摩斯故居、杜莎夫人蜡像馆,还有大英博物馆、英国国家艺术画廊、西区的剧场和电影院,妈妈很开心。

两人又择日专门去了考文垂、雷丁、沃林福德、莎士比亚的斯塔特福德这些周边的地方,还特意去了温莎古堡感受“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温莎公爵夫妇的爱情故事,当然,也去了欧洲四大购物村之一的比斯特购物村扫货……

旅行归来,距离妈妈离开英国回家的时间也不远了。静好母女和哈瑞三个人再次约到乔治街上的中餐馆“烟寨”里吃饭。

坐下后,寒暄几句。

哈瑞说:“呃——,您,还是挺喜欢英国的风景吧?”

静好妈妈说:“挺好的。可惜我这次来没有那么多时间,这很快就要回去,不然,静好说带我去苏格兰旅游,去爱丁堡、格拉斯哥、斯特灵、高地、湖区那些地方看看,她说那里有山河之美,跟英格兰的雅致精巧不太一样。”

静好妈妈一直不知道该叫哈瑞什么,小布?小哈?只叫“哈瑞”她是开不了口的,总觉得应该是很熟悉的人才能那么叫他,毕竟人家也是大学教授。但是叫布朗先生、布朗教授,似乎又有点生分、突兀,而且怪里怪气。

而哈瑞也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叫静好的妈妈,于是,静好妈妈和哈瑞两个人互相说话,都没有什么称谓,就是互相一笑一示意,然后就知道这是对方要开始和自己讲话了。

哈瑞说:“嗯,是的,我也觉得苏格兰有大山大河的壮观。您有机会下次再来,我邀请您去威尔士和英格兰交汇的地方,我的家乡,田园牧歌一样的风景和生活,羊比人多,到处是绿色的山坡和蓝色的湖水,有些地方的人们,大概还像是生活在哈代小说那个时代……”

静好妈妈说:“哦,哈代的小说我是非常非常喜欢的,那一定要找机会去你的家乡看看的。”

哈瑞说:“那,您计划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

静好说:“等我毕业典礼的时候,明年五月吧,也正是好季节,我妈妈肯定会来。”

哈瑞说:“好的,欢迎您再来。”

晚上,静好母亲在静好小房间里,躺了半天睡不着,辗转反侧,下了楼,到了静好睡觉的客厅,推门进去,看到静好也没睡,正躺在沙发床上用IPAD看英国电视剧《百年乡情》。

妈妈说:“静好,你怎么还不睡?”

静好反问说:“那您不是也没睡?我看一集这个《百年乡情》就睡。”

妈妈说:“我明天就回去了,可是,有件事儿我不放心,那个,我跟你说,你烦我也要说啊,那个,你,你和这个英国人的事儿要慎重……”

静好头也不抬,说:“好的,我一定慎重,妈,您赶紧回去睡觉吧!”

妈妈说:“对待这个事情,你要严肃一点!

静好赶紧抬头看看妈妈,点点头:“我知道!”

妈妈这才说:“我和你说过好几次,第一次见面我说那些话,不知道他能听明白,一直不好意思,可是,妈妈当时说的没有一句不是大实话,所以,他能听得懂,也好。”

静好说:“好的妈,我都知道,您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下午就要去伦敦希斯罗机场,现在这都十点多了!”

妈妈说:“我是认真和你谈这件事情,别看我这几天一直没提,可我翻来覆去地想,包括咱们旅行的时候我也一直在琢磨,你们俩年龄差距太大,他又是个外国人,我个人意见是:不合适!”

静好故意说:“哎呀,妈,我们现在就是普通朋友,朋友可以吧,那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呀!”

妈妈一愣,立马问:“普通朋友?你说实话,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吗?你们两个人,现在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静好对母亲说:“呵呵,您别问了,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再说这算个人隐私吧,受法律保护,我哪能告诉您呀?”

妈妈有点着急,拍她一下:“你严肃一点!”

静好说:“呵呵,您别费神操心了,我们真是普通朋友!不过确实是关系好一点的朋友!”

妈妈小声问:“你和他,到底有没有越轨的事情发生?”

静好说:“您管的可真多!别担心了!真的没有!”

妈妈板脸说:“你别嬉皮笑脸!一定要洁身自好!不能跟有些人似的那么随便!那样不好的,那是自我堕落,就像那个雷晓明!”

静好说:“您又来了,这个姓雷的到底是谁呀?”

妈妈赶紧说:“反正不是好人,你也别管,也别问了。总之就是不许你堕落!你看有些人,拿着乱七八糟的事儿,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

静好说:“您别担心了,我学习紧张得很,哪里有时间堕落呀,这才刚刚放松了几天而已,再说人家这里是法治国家!就算不结婚同居了也有法律保护双方权益的!俩同性恋组成家庭,就算不结婚,也能得到保护!所以您不必担心!”

妈妈说:“你看你看,这可是你自己说到这个话题上的啊!还骗我说留下是为了要申请博士!你都知道人家这里同居受法律保护了?”

静好说:“这不是你问我,我就随口说了一句嘛,我和他真的没事儿。”

妈妈瞪了静好一眼。

静好又说:“我保证,我没骗你……”

妈妈生气,皱眉说:“我说要洁身自好,你得记在心里!”

静好不耐烦,说:“好好好,我一定洁身自好、保持气节!”

妈妈伸手打静好肩膀:“你不当回事儿,回头吃亏的是你自己!”

静好说:“不是我不当回事儿,是您焦虑担心什么呀,反正还有二十来天,我就回家了,不然这一段您就留下来?”

妈妈说:“我不是还要回去照顾你爸爸嘛。不然真想留下来和你一起回去。”

静好说:“留下来看着我?那我真要干点什么事儿,你也看不住啊。”

静好妈妈伸手狠狠打她肩膀,说:“你再胡说!”

静好说:“好好好,我保证,不会有那种丧失气节的事情发生,行了吧?”

静好妈妈说:“你别耍贫嘴!古今中外,你看看哪一部文学作品里描写的,不是女的倒霉?那天吃饭的时候还说到哈代的小说,哈代小说里的女性因为轻信了男人,多悲惨......”

静好还嘴说:“妈,哈代小说里得事儿,那都跟古代一样了,现在什么时代了,男女都一样!”

母亲说:“怎么能一样?女的就是女的,男的就是男的,好多事情就是不一样!就说一样吧,那男的到了三四十岁未婚的话,找个对象儿还是相对容易,可一个女的到了三四十还不结婚,找对象儿多难!再一个,男的到了72还能生孩子,女的到了72,行吗?”

静好不爱听,反驳说:“妈!你这观点太落后!太老土了!人家英国作家阿加莎,就是写《东方快车谋杀案》那位,咱俩去游览过她的故居,人家40岁的时候,那还是1930年呢,和比他小14岁的一个男友结婚了,然后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后来在爱情的滋养下,又写出了好多享誉世界的作品!所以,不管什么年代,不管男女,年龄不是问题......”

妈妈打断她说:“你有本事,就回到1930年的英国生活,你有本事就当阿加莎,那你也不用叫我‘妈’!我也省心了!可问题是,全世界是不是只有一个阿加莎?”说完瞪了静好一眼。

静好笑笑,哄妈妈上楼睡觉,次日妈妈还要赶飞机回国。

次日临近中午时分,静好的妈妈终于拉着箱子走出了海德里道28号这栋小房子,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伦敦希斯罗机场。静好也终于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626,哈瑞母亲又来了

(故事情节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雷同纯属巧合)

哈瑞一早就打电话过来,问静好好些没。

静好说:“我觉得好多了,如果天气好,我想今天我可以出门到公园里走一走了,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

哈瑞说:“是吗?能出门了,太好了!呃——,那个,我母亲今天坐火车来牛津,如果你健康情况允许的话,我们一起去火车站接她,然后回到我的房子,三个人一起做饭吃饭,好吗?”

静好一听,马上压着嗓子、干咳两声,说:“我可能走那么远还是不太行,步行往返要四十分钟是吗?真抱歉,还有,咱们可以一起吃饭,不过,我可以建议您到外面吃意大利饭吗?我猜您的妈妈或许更喜欢意大利菜。”

她心有余悸——再去哈瑞的房子一起做饭、吃饭?上次一次就吞了二十个饺子下去,撑得打嗝,难受得还不够?

当然哈瑞已经说了希望邀请她和母亲见面,她回答说不见面又不太好。

其实静好也猜到了,哈瑞希望用尽可能多的机会,加强大家的交流,多一些彼此的了解,他以为只有那样,两个人逐渐了解了对方的生活状态,才能避免以前“可疑食材和食品添加剂、坐牛车出门、有没有网络”那些奇葩对话再次发生。但是生活中很多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在意大利餐厅吃饭,静好脸上依旧挂着平静平和的微笑,哈瑞的妈妈也是一脸相当慈爱的神情,哈瑞很是周到殷勤,张罗着点菜。

其实静好心里一直有根弦紧绷着——生怕突然间,一不留神,再被问到什么煞风景的话题,而哈瑞,也悄悄担心着。

每人一道紫薯三文鱼既当菜又当饭,每人一份蔬菜沙拉或者水果沙拉,每人一碗撒了黑胡椒粉的番茄牛肉粒薄汤,每人一杯苹果酒,饭后甜点三个人点的不一样,是提拉米苏、苹果派和草莓芝士蛋糕。这顿午餐也还算好吃,吃得够撑的。

吃饭间,哈瑞母亲说,自己最近查看了很多有关北京、上海的新闻报道,看到不少经济数据,这才知道,中国经济发展得很快呀,总量已经上升到世界第二啦。静好笑了笑。

哈瑞母亲说完了上海北京,又说起香港来,不过她总是说“our Hong Kong”,也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他们英国人的香港“我们的香港our Hong Kong”,还是说她和静好、哈瑞,在座这三人的香港our Hong Kong,还是大家的,所有人的,全世界人民的our Hong Kong?静好听着有一点点别扭。因为香港回归后,英国政府喜欢干涉香港内政内务嘛,这个国内有很多报道。

静好1985年出生,算算时间,她12岁那年香港回归,她受中国内地教育和新闻媒体影响,自然觉得那就是个中国地方,只是当地人都说着广东方言而已。而哈瑞的母亲,眼看就要76岁了,出生于1939年。一个接近80岁的英国人的想法,也许还停留在大不列颠日不落帝国的姿态,在这个事情上,两人怎么可能一致呢?

哈瑞已经感觉到空气中的一点不融洽了,他抬头悄悄看了看这两位,然后低头吃自己的甜点。

哈瑞故意岔开话题,问母亲:“呃——,妈妈,您,这次和上次来牛津时间相隔这么近,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我刚才在学校,电话里也没来得及问您。”

母亲说:“噢,我上次来牛津,在玉米市场大街拐弯过去的那个小家电商场里,*了一台小型的割草机,坏了。”

哈瑞问:“坏了?这才几天?有两个周吗?怎么就坏了?”

母亲说:“是啊,当时说是新加坡生产的,结果其实是中国制造的,是新加坡的一个授权品牌。如果当时别听那个店员的,买个欧洲制造的就好了。我家里那台大的,是我们大不列颠自己的产品,苏格兰工厂生产的,用了二十多年了,都没坏过一次,我只是嫌它太大了。”

哈瑞母亲语气中并没有半点恶意和批评,只是在平淡叙述事实。可静好又有一点不愉快了。

人家说着你的国家的什么什么事情,啥啥啥的东西不好,而且,用一种仿佛是理所应当、原本如此、毫无意外、一点也不报批评态度的口吻——也就是说,铁定你们就是那样的不好,似乎中国制造的就应该一个月内坏掉!一点也不意外。

尽管那个小型割草机并不是静好家生产的,甚至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她还是觉得这么被人看低,是很让人羞愧的。

哈瑞很紧张,暗自后悔是自己稀里糊涂扯到这个话题,惹出新麻烦,他悄悄观察静好的脸色。

静好脸上故作平静、平和。但是细心的哈瑞看出她尴尬。

哈瑞对母亲笑笑,说:“妈妈你这是碰巧了,其实中国生产的东西有好多很好的,比如华为的手机,许多人排队去买。”

母亲说:“碰巧吧,应该不会每个人买回去都这么快就坏掉了。我选的这个小型割草机有个独特的设计,带着一个小斗子,就是可以一边在院子里割草一边把那些割下来的碎草收集到小斗子里,你知道,我现在年纪大了,弯腰次数多了不行,所以,当时觉得小斗子很有用。”

哈瑞点点头,左手竖起大拇指,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对静好说:“sure,这肯定是个perfect的设计!亚洲人,尤其中国人都很聪明啊。”然后又翻译了一遍给母亲听。

母亲表情夸张地摊摊手、耸耸肩说:“是的,当然是很聪明的设计,可问题是,它跳起来了!”

哈瑞一惊:“跳起来了?”

静好也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们。

哈瑞母亲说:“是啊,我第三次用它的时候,这个斗子猛地突然从原先那个位置跳起来了,差点打到我的腿,哎呀,很可怕的!”

哈瑞又看静好,静好依旧面色平和。

哈瑞跟母亲说:“那重新装上不就行了?”

母亲说:“重新装上了,再打开,跳得更高了,差一点就打到我的腰了,真的很可怕!”

静好当然完全听得懂他母亲讲的英文,听得明明白白的,她故作平静地,一口一口吃着自己面前的那块提拉米苏,一言不发。

哈瑞说:“那可能真是个意外吧,您运气太好给遇上了。回去换一个不就行了?”

母亲说:“我不换了,打过电话,商店说可以给我退掉,可我不敢再用这个中国生产的东西了。我刚说过的,我二十多年前买的我们苏格兰工厂里生产的割草机,到现在还好好的,一次意外哪怕小问题都没有出现过,虽然那个机器是笨重一点......”

静好埋头吃点心。哈瑞悄悄瞥一眼。

无论如何,聚会还是要“得体”地结束。

很多英国人,讲究“得体”——穷人有穷人的得体,富人有富人的得体。哈瑞这样的斯文读书人,自然更要得体——并且处处得体。

哈瑞端起水杯,做了结束讲话:“呃——,今天妈妈很突然,又来了牛津,真是个惊喜。”

静好和哈瑞母亲都笑了笑。哈瑞母亲还略一颔首。

哈瑞继续说:“呃——,静好感冒刚好,能来陪着我和我的妈妈吃饭,非常感谢。”

静好说:“您太客气了。”

哈瑞说:“今天我们三人谈了好多,显然,妈妈对中国的了解越来越多了,很让人惊喜啊,母亲知道北京和上海的一些事情,了解中国经济发展很快。”

哈瑞母亲点点头微笑。

哈瑞说:“呃——,那个,希望我们三个人,下次能在家乡的小镇团聚,我希望静好能更大范围的去看看我们威尔士家乡的风光和羊群,当然了,还有品尝一下妈妈您的好手艺。上次去太匆忙,我妈妈没有全部展示出来自己的厨艺。”

听到“妈妈的好手艺”,哈瑞母亲一脸灿烂,不断地点头,对着静好笑,很是得意。

静好心想:单纯起来像个可爱的小孩子,过一会儿却又变成了战争贩子。

当然静好也知道要得体,因此脸上依旧平静微笑:“谢谢您,也非常感谢您在我生病这几天里的照顾。希望还能有机会去您家乡拜访您的母亲,欣赏那里美好的田园风光。也祝布朗夫人在牛津这几天轻松、愉快。”

哈瑞姓布朗,她母亲自然就是“布朗夫人”吧,如果她不是女权主义者非要姓娘家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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