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满地 - xp1024.com
《珠玉满地》


第一章

作为北方一座小城当地最出名的大户人家,云向涛的事业是成功的。人人皆知云家老爷意气风发,家中娇妻美妾,祖上风光无限,正妻是当年盛极一时的旗人富豪那伦山的女儿完琦。那时候大清还在,无人预料几年后曾经盛世的大清无味的惨淡灭亡,1906年,当时尚十八岁的云向涛少年英俊,家中虽不及那完琦家铺天盖地的黄金雪银,可父亲云世荣却是当地出名的义商,对穷人的和善和平日里做人的谦恭态度让他享有盛名,北方人特有的豪爽聪明让他钱路广畅,正是好时候,虽世道不济,但家中妻妾守礼,父慈子孝,云家公子少年英俊温文尔雅,云家女儿温柔婉转贤良孝顺。说得那完琦当妻的确有些高攀,那家虽不入朝堂,却是当地真zhèng

的有钱人。云家虽富足,但和那家比还是差很多火候。可是那老爷看中云世荣的好人品,慷慨答yīng

婚事,思及当年那完琦出嫁的盛景,至今云向涛还在慨叹人生如梦。

完琦当年出嫁被称为当地的盛事奇观,嫁妆丰厚,光陪嫁丫头就带了六个,足见那老爷对这个独生女儿的宠爱喜欢。当初完琦本是深闺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就是这平日不得一见的大小姐,却是生生在拜佛之时遇到了同去参拜的云向涛。云向涛至今都记得完琦当时的样子,薄薄的娃娃沿盖住额头,双目含情,朱唇含春。不但不惊慌云向涛灼热的视线,反而嫣然一笑,两个梨涡在少女的粉面上跃然而现,清纯可人。从此云向涛不再是愣头毛小子,心里也有了牵挂。

后来不久父亲给他选了家小姐,问及他意见,他默不作声,云世荣见儿子如此,便追问下去,这才有了下文。云向涛18岁成亲,完琦当时是二八少女,如今历经19年,期间云向涛纳了两个女子做妾,一个是一个小家碧玉的本分女子祝君喜,还有一个是去畅春楼听戏时候看上的雅妓王秀鱼。

说说当年,完琦其实成亲不久,祝君喜就进了门,前后间隔竟然不出两个月,之后君喜很快就生产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闺名宛翠。虽未填男丁,可总算见了后人,云老爷子也在喜悦里安然西去,结束了他荣华富贵的安稳人生。只是,这云老爷子一走,也把完琦和君喜的运气也冲走了,完琦娘家出了祸事,先是那老爷丢了货,毕生财产陪了个过半,紧接着又惹了硬角儿,被抓了去,顶着杀头的死罪,那段时候完琦如丢了魂儿,日夜哭泣,几乎流干了毕生眼泪。云向涛极力营救,人是保住了,家财却连赔带散,败个精光。可怜那老爷年事已高,历劫后他气病交加,不久便一命呜呼。云向涛怜完琦悲痛,收了那家一些得力的老佣人,给岳父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至此,曾经风光绝世的那家败落。

再说说祝君喜,自打公公驾鹤归西,她就再没有了孩子,怀了一个却滑掉了,跟中邪一般,恰逢主母完琦家中出事,云向涛所有的关怀和注意力都给了那个落魄的旗人女子,日里陪着,夜里也要宿在一起,自那之后丈夫就再也没有进过自己房间,最后终于救得那老爷出狱了,完琦却有喜了,1908年,那老爷挺到孩子出生,见到了亲闺女的亲生女儿,取名宛珠。小女婴异常的漂亮,总算缓解了那老爷晚景的悲苦凄凉。本以为办了老头子的丧事之后,丈夫可以多看自己几眼,可是还没等缓过气来,云向涛竟然又遇到了王氏。

王氏女子进门的时候引起了家中轩然大波,完琦听闻云向涛再次纳妾的决定时,拿着盖碗的双手竟抑制不住的颤抖不已。她皱着眉头阴阳怪气的“祝hè”夫君,可是回到屋子里却哭得悲切,打了几个陪嫁老丫头,还撕了一副古画。家里落难,可是那段时间的云向涛对自己是体贴入微的,她内心对他是充满感动和感恩的。这好景真是不长,王秀鱼是云向涛的友人带着去听戏的看上的,那段时候正值心情不好,于是便和友人相约去听戏。王秀鱼是畅春楼刚出柜子门儿的小雏儿,年纪却是不小,15岁尚花苞未开,平日里就在雅间给人唱曲陪人聊天,所以算得上是一等妓女了,诗书曲词样样都学得精巧,又长得讨人喜爱,不久就小有名气,但是妓院妈妈舍不得她开苞,总觉得价码不够,想卖个好价钱,便给她留了个白璧之身,冥冥之中就好像在等云向涛一样。这姑娘虽年幼,却出落得比同龄女孩美貌动人,粉面含春,身量几乎看上去和成年女子无异。后来云向涛看上了她,要娶她进门。也不知他们如何有的默契,娶进门的仪式什么的统统省略,家里重孝按理说是不该动红事的,云向涛便一切从简,这小女子嫁得无声无息,连婚轿都没有,一进了门立kè

拜见两个夫人,端茶倒水,一丝不怠慢,平日里谨言慎行,和云向涛更是琴瑟和鸣,倒有点伉俪情深的意思。情到浓时,云向涛送她雅名,给她改名叫冰心。可怜剩下的两位夫人,完琦和君喜,从此再无闺房之乐,所有的宠爱,全部被那王冰心一人独占去,所以她平日没少受两个夫人的欺负,君喜还好,只是冷眼几下,酸溜溜的呛声几句,可是完琦就不肯轻易放过了,左右不是,王冰心被她要求每日去问安,每次都非打即骂,王冰心每次去问安完琦都让她穿上棉袍,随时挨一下子,受了疼又不会有伤。王冰心都忍着,一句不说,对待完琦和君喜和最初一样恭谨。后来连君喜也看不过去,有时候经常劝说完琦饶她了事。不久王氏就有了喜,云向涛此时就干涉进来,不许王冰心再入主母房门一步。那完琦恨极,每日心中幽怨,只有面对幼女之时,心情才稍为安慰。

云向涛望着天,长长的叹口气,他怎么也想不透,当年那娇羞纯真的美少女完琦,如今却成了家中最棘手最阴暗最让他头疼的女人。完琦每日虐待冰心的事,他怎会不知,自打二人成亲以来,完琦算得上是陪着自己经lì

过风雨的了,且他对那家,对那老爷算得上是感情深厚,所以他自认对完琦不薄。可是她却日日找冰心麻烦,日日给自己添堵。难道是自己错了么?遇到冰心的时候虽然她年纪还小,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姑娘就是从内到外透着一股成熟的优雅和智慧。她从未谈过自己身世,只是和自己谈天说地博古论今,时时刻刻都是那般优雅有序,当时只是一场偶遇一场巧遇,妓院的包厢里,能有什么真情,可是她就是让人感到欲罢不能的想要倾述,让人欲罢不能的怜惜爱慕。这样一个美好的姑娘,是不该出现在那样的地方的,这就好比妙玉落了歹人手中,洁白的梅花被人践踩,云向涛也矛盾纠结了很多次,他受不了脑中浮现的王氏被践踏折磨的情景,所以他娶王氏,完全是为了自己。完琦悍妒,君喜也不悦,到底错在哪里,男人自古就要有很多女人,这也是为了香火着想,难道这不是夫妻纲常,难道这不是每个人要走的路么。实在想不通完琦心路历程的云向涛,最后归结为女人的凶悍妒忌。所以便故yì

冷了她,如今王冰心有了身子,自是不能再去给完琦随意糟蹋。日子过下来,王冰心专房之宠一直延续。

不久王冰心生下一儿一女的双生子。男孩抓着女孩脚跟出来,因而是弟弟,取名天印,女儿便叫宛如,有如意之意,又随了两个异母姐姐的间字。完琦自冰心诞下孩子之后,便心如死灰,索性请了几尊佛像,每天潜心修行吃斋念佛,年纪轻轻就当起俗世弟子来。君喜每日只把心思放到自己的女儿身上,平日也学主母烧香念佛,无心再去挂点一切凡俗事,至此,云向涛的家才算有了一刻安宁。

虽然家里多事,可是云向涛却是事业得yì

,这几年的经营,让云世荣留下的家业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好。云世荣和那伦山已逝,新的云爷取代了旧的那爷,云家盛极一时,家族兴盛庞大起来。云向涛松口气,看看如今的家业,他不得不感谢祖宗庇佑,总算觉得人生一遭,不白白浪费。

第二章

时值1925年,云向涛37岁了,比起年轻时候的剑眉星目,他的眼皮略微耷拉,法令也凸显很多,长年抽细烟的牙齿有些昏黄,皮肤是仓涩的白色,身量也胖出很多。正是男人的好年纪,竟然有些许老态。云家的丰厚家底让他养尊处优,此时的他正躺在滑腻腻的香尚绸面被上,享shòu

着他每天一次的休闲时光。烟筒子长细长细的,上面有匠师刻的欢喜佛。三姨太王冰心在一旁点火递土,察言观色的不时递上茶水和白绸帕子。

“小子最近怎样?”王冰心看到丈夫满足的纹路在脸上铺开,知dào

他心情正好。“还是老样子。你也知dào

,他最喜读书,几个孩子里,就属他听话。”云向涛闭着眼,睡着一般,不再吭声。王冰心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她轻手轻脚的帮丈夫拿下手里的烟筒,又递丫鬟一个眼色,马上就有人过来燃上香,屋里顿时弥漫着合欢的美好香气。王冰心走出门,无声的叹口气。天印的事情,仿佛一块大石,压在心口。她搬不动,也无计可施。左边瞒着云向涛,右边揣测儿子,瞒得过一时,难道还能过得去一世?她的日子真是仿佛走在刀尖上,捱得无比的难过。也许哪天,云向涛就发xiàn

了儿子的秘密,发xiàn

了儿子的秘密,就等于发xiàn

了自己的秘密。他们母子连心,一损俱损。也许,他们会因为这个秘密被赶出家门,也许会被家法处置也不一定。

正想着,王冰心抬起头,不知不觉的,竟然走到了儿子的房门前。儿子的门前柱上镶嵌着几块碧绿的小石头,样子很像反骨,王冰心自嘲的笑笑,反骨?丈夫除了在生意场上精明,家里活得竟像个傻子。这家里的女儿何如,儿子何如,他都是云里看人雾里看花。推开房门,屋里灯光微弱,柔黄色的光平铺在房中的每一个角落,也包括那趴在桌边的俊逸身影。云家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公子,云四少,此时正趴在桌上,睡得香甜。身量在同龄孩子里很高,他快十七岁了,高挺的鼻梁和一对剑眉,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云向涛。可是他站在王冰心身边却无人不说是她的儿子,自己年轻时候的美貌俊俏,这孩子一点不落,全部遗传了去。此时的他薄唇微红,因为皮肤白皙而显得格外漂亮。还未成人已经出落成这般俊俏少年的模样,王冰心痴痴望着儿子,内心百般甜蜜溢出,慈爱的从床边拿起一方锦缎棉被,要给儿子盖上。仿佛感知到母亲的视线,迷迷糊糊的梦呓几声,方才醒转,睡眼惺忪的看到要给自己盖被子的母亲,便完全清醒过来。“妈,我睡着了。这都几时的天了,你怎么还不睡去?”“不碍事,妈过来看看你,果然又苦读了。”云天印淡淡笑着,望着桌面上的报纸,热血日报,瞿秋白编辑的,读来新颖铿锵,外国人在华土欺压扬威,晚上本是带气看报的,可是天确实很晚,竟然睡在桌边。思及此,抬起头来,天印见母亲神情哀伤,脸颊上隐隐有泪痕,有些吃惊。

“妈,你哭了?”王冰心摇摇头,“没什么,你休息吧。妈妈就是来看你一下。”“妈,跟我说说,你怎么了?是爹,还是…二位姨娘?”

王冰心抬起头,似有千言万语,她望着儿子英俊的模样,心里悲喜交集,还有些忍不住的躁动,“也好,既然来了,妈和你谈谈。”王冰心拉着儿子坐下,心思转过弯去,绕到了另一边。天印见母亲面色突变,少见王冰心严肃的样子,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也严肃起来。

“天印,妈妈不求别的,但求你今日给我交个底。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王冰心目光犀利,看着面容肃穆的儿子。云天印的诧异一闪即逝,随即平静如海,沉默不语。良久,他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几乎泫然而泣的母亲。“看来,六子都告sù

你了。妈,你猜得对。那是真的。”王冰心发出一声凄厉而狰狞的低嚎,仿佛一头受伤的母兽:“混蛋,你这个不争气的逆子。你知dào

她是谁么?你知dào

她对你来说,对这个家来说是谁么?真是无知幼稚至极。”云天印平静的表情一丝也没有被打破,他的脸上显出朝圣般的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坚韧:“妈,我知dào

她是谁。她是我二姐,是大姨的女儿,是爹为了家门生意下一个要牺牲的女人……”“女人????”王冰心怒从心起。“什么叫女人?谁是女人?你看谁像个女人?谁又不是女人了?”“在我眼里,她就是,云宛珠就是女人,我今生非她不娶的女人。我爱的女人。”王冰心使出浑身力道,冰冷的手掌狠狠抽在儿子的脸上。云天印侧斜的嘴角挂着一抹细弱的嫣红,侧脸凄艳而英俊。他有些怜悯的抬起头,看着气急的母亲。母亲也是可怜人,出身寒微,在家里虽然有父亲所谓的专宠,可是她无时无刻不是看着父亲的脸色过日子,父亲的需yào

就是她的需yào

,父亲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她对两个姨娘也是恭敬至极,她这一生,活得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云天印内心深处生出深刻而无尽的歉疚和怜悯,他走上前去,温柔的抱住母亲,虽是十六岁,却已经高出王冰心近一个人头来,“妈,对不起。原谅我。”王冰心湿着眼,推不开儿子温暖的怀抱。“儿子,你听妈妈说,你不可以,这件事不行。她虽是异母姐姐,可是你们是一脉相承的亲姐弟,谁都可以她不行。妈妈回头就给你说一家小姐,妈想好了,你蒋英妹妹……”云天印放开母亲,面上含霜,他坚定的摇摇头,“不,我爱姐姐,我容不下别人。”“你还敢说,你爱你姐姐,难道你姐姐爱你么?”“那是姐姐的事情,还有,你怎会知dào

蒋英?”王冰心脸上现出一丝嘲讽:“这个你别管,你全部心思放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人家怕是躲你都来不及呢。”云天印的眸色变深,隐忍的吸了口气:“母亲了解得还真多。也许是有人相助,那个六子也真是忠心耿耿,他帮着母亲在儿子身边冲锋陷阵,戏也演得极好,我真拿他当了知己。如今人人都道他手脚不干净被遣出家门,我倒以为母亲体贴的送他一程,也好,解脱了他无味的人生,也算是母亲仁至义尽。”

王冰心的脸上忽然现出阴冷和狰狞,第一次,卸下一切,她真实的凝望着这个从小就孝顺聪明的儿子:“你知dào

了?”天印走到窗边,推开些,有些气闷一般吸了吸外面的新鲜空气,他的表情立kè

缓和许多。“也没什么不知dào

的,难道母亲有什么不能让儿子知dào

的么。”王冰心收回戾气,面色苍白,叹了口气:“你是个懂得我的孩子,不枉费我最疼爱你,妈妈也不信白疼了你。我的良苦用心,你一定懂。天印,你知dào

么,你就是妈妈的命。你若就是存了那心思,妈妈不勉强你拔了情根,只是,别让你父亲知dào

。过几年,这个家是你要来当的。”天印沉默着,脸上似蒙上着一层纱雾。王冰心深深的看着儿子,试图看到他的心里一般:“天印,我第一次发xiàn

,我看不清你在想什么,从小你不是这样的,好吧,今日不便再多说,你好自为之吧。”王冰心起身,颓颓的走到门口,表情有些凄怨的叹口气,方推门离去。

第三章

“姐,今日你有安排么?”

云天印立在二姐宛珠门外,提高了声音询问。宛珠的屋内悄无声息,依旧波澜不惊,却传出一阵渺渺佛烟。紧接着木鱼声起,下人们知dào

,那主母诵经念佛的时辰到了。“姐姐在么?天印在此。”云天印不依不饶,提高了声询问着,唇红齿白的样子顽劣而可爱,下人们慌神想去制止,但无人敢去训斥四少。云家四少在家中的地位,可是比几个姐姐们高多了,谁不知云老爷最重视的就是这个儿子。这边他正在这恶作剧般的吵着要见二姐宛珠,终于听到房里面的木鱼声略略急促了些,接着骤然停下,门被打开,云宛珠站在门口,无奈的看着台阶下的云天印。四少见了她,顿在那里,忽然露出一个灿若艳阳的笑容。这笑容令云宛珠永生难忘,许多年后,当她回忆起这一段深门大宅的生活的时候,她记忆里第一个跳出的画面,就是弟弟天印在自己门前的那抹笑,那副少年英俊的样子成为了云宛珠少年时代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宛珠本是有些微微动气,这小子越发不懂事,小时候天天粘着自己念书玩耍,那时候怎么那样乖巧,乖巧到让人总想恶作剧般的怂恿他做点出格的事。那个时候自己是顽劣的孩子,还带着这个弟弟去玩泥,弄得满身满脸都是,将爹的胡子都气得吹起来。可是现在偏偏反过来,早知dào

长大了他是这个顽劣样子,合着当初不该总是那般教唆他,近年来越发不成体统,连长辈礼貌都不顾及了。

“珠儿,你也耐不住这好天气?”云天印笑望着一身碧色的宛珠,微微上扬的星目仿佛含着一汪水,笑容有点痞气,有点温柔,雪白的牙齿透露着青春的气息,棱角越发分明的脸有些咄咄逼人。

也许是因他刚刚的笑容俊得晃眼,云宛珠有点闪神。看到弟弟又嬉皮笑脸的调笑自己,急忙竖起手指叫他噤声。回过头关上了门,云宛珠急忙跑下台阶拉着弟弟走开。

“你这没记性的,怎么这时候来找我,回头我娘不骂你专来骂我。”云宛珠似真似假的嗔怪道:“还有啊,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领子都没弄好就跑出来了,跟小时候一个德行。你这孩子也不是不懂得,我娘每日这个时辰是雷打不动不可打扰的,跟她命似的,爹都不敢来叫。我看她对佛的心比天下人都虔诚,你以后可万万不能再捡这个时候来捣乱。”

云天印笑得风轻,听到云宛珠口中的“孩子”二字时,眼神划过一丝落寞。

“珠儿,大娘性子多好,我知dào

她才不会骂人。她每日这般诵经礼佛不是不对,只是,此时国难将至,妖魔当道,虎狼横行,前些日子那段祺瑞为了偿还狗屎一样的辛丑条约赔款,到处搜刮民不聊生。美其名曰为了国家安定和平,人家看了我们又是如此软弱无能,这都能忍能赔,以后还不知有什么祸事在等着。一个月后日本人又在我国土肆意杀人,各地罢工不断,看此情形,真觉一口闷气憋在胸口,爹每日让我读书,读圣贤书,岂不知此时那些圣贤书,却远远解不了我胸中郁闷。国将不国,大娘每日活在这假的升平世界里,还诵哪门子经呢?”

宛珠见他说得慷慨悲愤,隐隐对母亲的避世态度有驳斥之意,便也想替母亲分辨一下,可是仔细一想,却也感觉无话可驳,便走上前拍拍天印肩膀,二人一路无语。

天印望着越过自己走在前面的宛珠,鼓起勇气道:“宛珠。”云宛珠默然行走,全然没听到一般。天印见宛珠不应,又叫道:“珠儿。”云宛珠转过头,认真的望着眼前的大男孩:“好小子,小时候还会叫二姐,长大了怎么越叫越新奇了,叫什么不成,老这样没大没小,将来你蒋英妹子听了该寻思你没教养。”云天印本是有些灰心的听着,突闻蒋英二字,心中一凛。“蒋英?你认得她?”云宛珠望着天印,轻巧一笑,小小的酒窝跃然脸上,云天印的心轻轻的荡漾起来。主母那完琦就是酒窝美人,云宛珠完全遗传自她。笑起来甜美可人,还有点调皮。云宛珠眨眨眼,好笑的说:“怎么不认得,蒋英妹妹的美名谁没听过?就许你认得新式学堂的姐姐弟弟哥哥妹妹,难道不许我认得?三姨在我们姐儿几个面前念叨不是一次两次了,本来我是存了好奇的,没想到真见了其人,你猜如何?确实是极妙。神采飞扬,想法也多,我们一起读了很多新书,这姑娘模样也是百里挑一,她本家在上海出了些问题,又有亲戚在这边,就先过来避避风头,前几天我还和她见了一面,我们有许多话说,怎的我就跟上海有缘,蕴蒙也在那边,前几年走的。”

云天印的脸有些冷峭,刚刚的嬉笑全然不在。“是么,王蕴蒙我记得,你小时候一直和她交好,我不大喜欢她,过于聪明,珠儿和她最好少点来往,就算办事情,也要小心点这个人。至于蒋英这个人,我没见过,略有耳闻而已,她的事说我也不知。”云宛珠还要脱口说些什么,天印忽然转过头,温柔一笑:“珠儿,你又高了些,你现在是家里最高的女子,最近好像又清瘦了,不然眼睛怎么这样大。”云宛珠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无聊,才不理你。我要回去了,娘念完经,一会儿该吃饭了。下午我还要出趟门,再过几日大姐要嫁人了,她需yào

置办些东西,我去帮忙看看,那些老婆子眼光差得很。”

云天印促狭眨眼:“怕是要溜出去玩呢。”云宛珠装没听到,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走掉了。

望着云宛珠走掉的方向,云天印默默站立良久。突然他皱起眉头,有些不快:“谁在那边,哪个做工的?”园中的树后发出一声轻笑,像是憋了很久,随即走出一个女子,一身青色锦袍,发色乌黑,衬得皮肤雪白,脸颊和身材都有些丰满,看起来年纪很轻。此时被天印撞破请出,倒也一丝慌张没有,只是微笑不语,颇有兴味的望着眼前的云家四少。云天印的脸本来就是极其漂亮的,不笑的时候线条如刀刻,十二分的冷峻逼人。他只是对着宛珠的时候爱笑,换了旁人,就无此优待了。云天印冷淡的望着眼前含笑的少女,不动声色:“是你,有事?”蒋英假装遗憾的叹口气,腮帮子微微鼓起,看起来很娇憨:“我本以为你是真的记性不好,从现在情形看,你竟是装的。”云天印不为所动:“那又何如,我姐姐那般喜欢你,你不也只顾着和我打招呼。”此语一出,蒋英有些动气,鼻翼扇动,嘴也抿起来。云天印皱起眉头,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你不必这样,不知是谁请你来的,但是你是客,我自该敬你,路不记得的话我会叫下人来找你。”说罢云天印看也不看她,直接回头走掉。蒋英眼里渐渐拢上一层薄雾,在背后无声暗骂几句:“云天印,你竟然对我这般羞辱,你等着,早晚还给你好kàn

。”

云宛珠回到房中,母亲已经端坐桌边,那完琦35岁了,发丝梳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惟耳垂上戴了一对碧绿的翡翠坠子,这么多年,容颜依旧,宛珠觉得母亲看起来似乎比三娘和二娘都漂亮有风韵。房中的香气弥漫,透着隐隐的安静端庄的磁场。那完琦闭着双目,耳听着女儿回来的动静,知她又要坐到自己身边撒娇。她睁开眼,目光柔软的望着女儿。宛珠今年17了,个子竟比府里的任何一个女子都高,骨架生的纤细精致,身材也是骨肉均匀。小小的脸透出少女特有的青春朝气,尤其一双大眼睛,似笑非笑,眼梢微微上扬,颇有凤仪之相。菱唇微启,只要微笑便有讨人爱的小酒窝跃然脸上,略一望去,女儿已经出落成清秀佳人了。

完琦多年修liàn

礼佛,本以为早已心如止水,可是每次面对这唯一的女儿之时,却控zhì

不住的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宛珠越美,她的心就越复杂,真如打翻五味瓶,是喜是忧实在讲不清。云向涛一如既往的不喜欢自己,他也不喜欢这孩子,对于云向涛,她早已心死,但女儿宛珠多年受到冷遇是那完琦心中唯一的戾气。刚刚王冰心的孩子来找她,远远望去,那男孩子竟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府里的几个孩子,就这两个是出了名的皮相好爱闯祸。君喜的女儿宛翠姿色平庸,不过云家是大户,她嫁得不错,夫君是谁,未曾谋面。虽说如此,可是夫家人对云向涛是有帮zhù

的。至于以后如何,心里是否舒坦,夫君是否疼爱,那就靠云宛翠自己造化了,命数早定,木已成舟,便是中山狼,也得嫁,只是那男子完琦打探过,也是个酒色赌都沾染的,虽说家里有钱,但是以云宛翠那个性子,怕是日后要吃些苦头的。云天印的姐姐宛如,却是个不好惹的女子,本是和天印同岁,可是娘胎里便是个要尖的性子,长大后更是如此,竟是个一句不让人的主儿,那完琦不管府中大事小情,可不闻不问不代表自己是聋子傻子,云宛如的刁钻泼辣人人皆知,下人们碰到她一定万分谨慎,生怕不小心惹了这个厉害的小姐,云家的家法,还是很严厉的。那完琦心中冷笑,说来说去,这云宛如敢如此嚣张跋扈,还不是仗着云向涛。王冰心身子寒大,加上当初生这双生子之后身子底儿就空了,后来便未再生养,虽然如此,她生的这俩孩子跟她一起也算是沾光抹油。云天印倒好,将来的祖宗家业,云向涛早属意于他,换句话讲,除了他,还有谁呢?云向涛自打宛如天印姐弟出生后不久就学会了抽烟,幸亏他遗传了云老爷子做买卖的天赋,不然这个家非败掉不可。也许生意场上得yì

,又找到了抽烟这个新乐趣,云向涛好像对闺房那点事情兴趣寡淡,连和他最亲近的王冰心,也不过一月一次同房,其他时候都是点烟递茶说说话而已。所以,儿子是板上钉钉,就这一个了,之前的年月都没生,到了这个年岁光景,怕是更不会有动静了。

再说那个云宛如,她那个性子,想必也不如云宛翠那般好说话,不会任人宰割。云向涛就算看在王冰心的面上,也会帮她好好挑选夫婿。那完琦思及此,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可怜她的宛珠,今生她那完琦未争得什么,还看错了男人,一腔柔情错付了人。既然男人指望不上,临死之前为了闭得上眼无论如何要为宛珠争个好亲事。女人嫁得好,便是凤凰涅槃换骨重生。宛珠这孩子不比普通女子,古灵精怪的从小就一肚子奇思妙想,虽然有时候调皮了些,可是心地好,讲义气。说好听了是这样,说不好听了,也是心眼太直,冒着傻气。所以她得找个温厚的好男人,才能今生无忧。

“娘,天印小孩子心性,不懂事,刚刚打断你念经了吧,别怪他。他跟他姐姐不一样。”云宛珠看着母亲凝视自己的眼神,她就喜欢这样望着自己,从小就喜欢,思绪仿佛飘到很远,飘到一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那完琦无声的笑笑:“宛珠,刚刚我看到他的样子,怎么变了那么大。”

“那当然,你这些年来除了我和你的贴身大丫头,究竟见过谁?一个巴掌都扒拉过来了。娘说天印变样子,谁长大了还跟小时候似的,不变就是怪物了嘛。”那完琦听了女儿的话,有些若有所思:“那倒是,我只是未曾想到他竟变化这样大。以前黑黑的,还总是淘气,在外面滚一身的泥,脸也弄花了,也看不清长什么样。何时变这么白了,还这样高。都说他长得漂亮,我以前还不信,原来是我原来的记忆作祟,他长成这样多久了,我竟然都不晓得。可见这日子真是白马过隙,转瞬即逝。刚刚他在门外喊你,喊得真亲热,知dào

的好,不知dào

的以为他是你青梅竹马呢。”

云宛珠想起母亲刚刚说的“滚一身的泥”,心里偷笑。她搓搓手,替母亲揉着腿,北方寒冷,早年那完琦得过腿疾,还总是心悸,每日都膝盖疼痛,也不能太激动。“娘说得也没错,我俩本也是两小无猜。只是他是我弟弟罢了,不过你可别看他长那个样子,其实啊,心性特别小,就像个小孩子。”完琦慈爱的望着女儿,心里的一角柔软无比:“你也是小孩子,别太过骄傲,人要谦逊些。你这孩子听了我的揶揄话,还能定得下心,我看了,你也算是个冷情的人儿,只是不要过分了,你将来也是要出阁的。”云宛如撇撇嘴,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母亲急了,宛珠不急,若缘分到了,女儿不推辞。但如此乱世,怕是没那个天时地利人和,遂了你心愿好好过日子。娘,如今的外面乱着呢,人心也乱,不定下来,早晚都没好日子过。哪天定下来了,我再嫁个好人,带着娘好好过日子。”“越发没道理了,哪有带着娘去夫家的道理。”“那你就不懂了,娘,不论你信是不信,我总是心存预感,这一时半会儿女儿是嫁不出去的,嫁出去了我也得带着你,难不成我把你扔给爹么。”完琦听到这里,竟接不住女儿的话,只是无声的动了动嘴,叹了口气。“好端端的,说什么嫁不出去的话,晦气。反正宛珠,你不要和三姨的孩子走太近,这个家本是容不下别人的,这家的魂儿是你三姨,我们都是摆设罢了,你将来一定要嫁得好,不一定嫁到堆金积玉门里,那个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找个良人,托付终身。”宛珠安慰的冲母亲笑笑:“娘,我懂,你说的我认同。只是千金易得,良人难求。以后再说吧。”

母女俩聊了半天,便到了吃饭的时候了。下人端上中饭,二人有说有笑的吃了,宛珠方起身去办事。

第四章

天印刚回房,便遇见母亲房里的大丫头剪墨,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剪墨一见天印,急忙迎头赶上,恭谨行礼,低声道:“少爷,夫人等你多时了。”云天印冷淡应道:“且再等一会儿。”剪墨吃惊的抬起头,四少忤逆王冰心的情况基本没有,从小到大,云天印在下人们的眼里算是个冷脸佛,虽然长得太漂亮有些让人难接近,但对下人和母亲这位少爷还是温暖柔和的,和他的亲姐姐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他唯一比较调皮生动的一面基本都是对着和他感情很好的二小姐宛珠的时候流露的。剪墨本想再催,但看到云天印冷若寒冰的脸,到口边的话全都硬生生咽了下去。云天印看到剪墨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算了,走吧。”

剪墨不敢回话,一路沉默,仿佛能感知四少的糟糕心情。云天印站在母亲房间门前,里面传出有些聒噪的笑语声,只听王冰心说:“好孩子,你就放心,你天印兄弟绝对是个可以一起读书的伴儿。有空你俩多接触接触,我瞅着,你什么都可我的心。”天印再听不下去,推门而入。只见屋内蒋英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个白瓷茶碗,见了天印来,笑眯眯的冲他微不可见的眨了眨眼。王冰心见了儿子,立kè

嗔怪道:“你这孩子,多大了还这么鲁莽。还不快来,妈妈今日邀请的客人,你也知dào

的,蒋英姑娘。”云天印脸色阴沉了一下,面上似罩着一层寒霜,理也不理站在一边的蒋英。“妈,听说你找我?”王冰心起身走到儿子身边,轻抚了下他手:“没礼法,没看见客人来了?你蒋英妹妹,以前都见过的。”蒋英的目光始终未离云天印,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云天印冷漠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你好。妈,找我有事?”王冰心笑魇如花,立kè

拽住儿子手,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没事,妈邀请了几个孩子来家里做客,难得你平日也没少得他们照顾。你蒋英妹妹先过来了,我和她聊聊天,不想这孩子见识这样多,妈不像其他人,认为女子无才就是德,蒋英的学识我十分钦佩。我们聊得正好,忽然想起你来,让你来见见。”云天印心中似烧了一把火,有些恼恨的看了看死盯着自己的蒋英,早就觉得这女子没理由的烦人,今日更是令人生厌。正想回绝母亲,突然外面传来清脆的嬉笑声,一个女子好听的声音传入:“妈,今日我出去找了建平玩,累的要散架了也没寻到,你有没有好茶,让我喝口。”正说话间,一个女孩走进屋来,紫衣白裙,身材娇小,眼睛有点大,却不是宛珠那样的杏核形,这姑娘的眼珠子乍一看有点靠上,无端端露出一段下眼白来,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被这对三白眼显得有点凶躁。蒋英急忙起身,热络的打招呼:“云姐姐好。”云宛如早就听说蒋英被母亲拉来喝茶,其目的不用猜也是给弟弟天印做亲。本来她就恨日子无聊事情太少,怎可错过这样的好戏,便找了个借口冲撞进来,顺便好好kàn

看这传说中的风云小妹蒋英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也不枉费了自己花力qì

到处包打听,替母亲通风报信。

蒋英见了宛如,急忙起身打招呼,这个云宛如她不是没听过,是什么样的人也略有耳闻。王冰心见女儿闯进来,知dào

她是好奇心作祟,云宛如看了看母亲变幻莫测的表情,有些嘲讽的扯起嘴角,又冲着蒋英笑笑:“你好。不过你嘴真甜,你怎知我比你大?”“之前听天印提起,知他有个敬爱的姐姐。刚刚见了你,心下一猜。也不知,妹妹猜得可对?”云天印听到蒋英这般回答,心里发怒。之前他和好友提及家里有一姐,是同母双生,他们当时其实是在一起讨论些国事,针砭时弊,蒋英确是在场,虽说如此,可这话绝非专门说给这她听的,她这么说话,倒显得自己和她多亲近一般。他冷着脸,看也不看姐姐和蒋英,直接冲王冰心说:“妈,我还……”“我本来是邀请了你蒋英妹妹和几位学友的,你平日里承蒙他们照顾,彼此的父母又都是熟识的,今晚上正好天印他爹不在家,蒋姑娘也不必拘束,本来是邀请了建平哥儿几个,但是刚刚有人来通报,说他们晚上另有事情,你不要拘束,既然来了一定吃了饭走,我们几个一起房中吃点。”王冰心抢过儿子的话,诚挚的说道。云宛如笑得花枝乱颤,几乎有点失仪:“妹妹,你看到没,咱妈到底得是多喜欢你啊,还不快回话。”蒋英有些不好意思,一抬眼,正看到王冰心热切的盯着自己,便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算是默认了王冰心的提议。

王冰心瞪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这么没心。还不去准bèi

准bèi

,换身衣服再过来吃饭。”云宛如眼里划过一丝戾气,皮笑肉不笑的答yīng

了一句,便扭身走了。

云天印见母亲回过头来冲自己挤眉弄眼,样子有些滑稽,仔细想想,有点憋屈,竟然是自己妈做的东,他本身也说不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讨厌的蒋英好像是无意中祭出母亲来压自己一样,心里极不舒服。再说他也得想想对策,不然日后真的这个可恶的女人扯到一块,不知得多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次说清楚,让母亲也明白自己心意,于是便安静的坐下,听了母亲的话。

王冰心见儿子妥协,十分愉悦。左边瞅瞅蒋英,右边看看儿子,越看越配,心里开心的没了边。这个蒋英是女儿宛如打听来的,宛如有个青梅竹马叫方建平,同是儿子那帮学堂里的好友圈子里的,那日方建平告知宛如圈子里有个初来乍到叫蒋英的姑娘,大有来头,从上海来,很有学识,不但能文善辩,模样也漂亮妩媚。可是方建平总是跟女儿宛如揶揄,说这个蒋英八成看上云天印了,之前他们聚会聊天,她总是偷看云天印,平日里,有了天印在的时候,她也喜欢出出风头,发表意见,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做派。原本天印这样的条件,有如此富家小姐爱慕也不算是稀奇,但是王冰心自从探知儿子的秘密,就一刻也不得心安,偏偏赶得巧,那日在儿子房中吵过一架后,王冰心思来想去,最终下定决心主动出击,派人去送了请柬,邀请儿子的几个朋友到家中来,这些孩子的父母,除了蒋英的父母是南方过来的,基本上都是很熟识的,所以叫他们的孩子来家里吃吃饭,也不算什么稀罕的事,刚好就把蒋英带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许能给儿子创造些机会,顺便也好好探探这个姑娘。

谁知天公太作美,余下的几个男孩子都有事推脱了,不管是故yì

的也好无意的也罢,王冰心的心里再满yì

不过,再加上见到蒋英其人,更是心花怒放。她在心里直埋怨儿子不懂风情,这姑娘明显喜欢天印,而且蒋英这个人也是姑娘里的人尖子。有思想,又恭谨,礼貌也周全,模样也是百里挑一,家世也是殷厚,像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怕是也难找。

宁静的夜空飘荡着几个浮光闪烁的孔明灯,云宅的一隅灯火流丽,下人们端着各色考究的菜肴,快速而安静的上菜,虽然王冰心一个劲的表示是吃家常便饭,可是看得出菜肴的讲究程度非同一般。一大桌子菜,却是只有四个人在吃。王冰心和蒋英边吃边聊,很是热络,云宛如换了身烟色的宽领盘扣旗袍,有些玩味的边吃边听。云天印则冷着脸,被王冰心硬安排在蒋英身边的他十分不快,有那么几个瞬间几乎忍受不住拂袖而去。

“姨,我大名叫蒋英,平日里家人都唤我阿雨,因命里水少,所以就起了这么个俗气的小名儿。不过叫着亲热,我和您投缘,不如您也这样叫吧。”

王冰心笑的眼都眯成条缝:“阿姨荣幸之至,本来我儿女双全,可是你也看了,我那女儿也不知是像了谁,竟然是那样一个性子,你阿姨我本是希望有个女儿如你一般文静可爱,自己亲生的看着就那么回事,可是越看你越喜欢,这缘分可是奇怪呢。”

云宛如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亲热的母亲和蒋英:“妈,你也太沉不住气,这才什么时候,提什么女儿不女儿的话。蒋英妹子,别听我妈瞎说,她才不是那个意思,她的意思是,不是亲姑娘,也得牵骨带肉,你和她的缘分怕是不在那呢,你说是不是?”蒋英的脸一下子就烧红起来,王冰心白了女儿一眼,微啐了一口:“没教养,就你会说。”训斥完女儿,王冰心继xù

回头热情的对蒋英说:“阿雨啊,别怪她,其实你宛如姐姐也是嘴利心软之人,处久了你就明白了。不过她说的那几句话,不提倒好,提了我倒忽然想起来了。不知阿雨今年多大了?”云天印本就一肚子不高兴,刚才姐姐的一番添油加醋他差点要起身辩驳,但是鉴于礼貌,没有立kè

发作,母亲忽然问起年龄,他不知接下来王冰心要说什么,赶紧打断了母亲:“妈,你这是干嘛?蒋姑娘要回上海了,就是过来打发下时光,没准bèi

长呆。我听闻蒋姑娘下星期要离开了,届时我们那几个朋友还商量了去送行呢,不知你是哪一日要走呢,如果赶得上方便,我也送你一程。”

听到云天印的话,王冰心有些尴尬,蒋英急忙回应道:“谁说的?我哪有那个打算。天印哥,一定是建平师兄他们平日里听岔了,不然哪来这空假的消息。”王冰心顺上她的话,急忙问道:“这么说,你是要在这边长住么?”蒋英的脸又有些红云浮上,她恭谨的回道:“正是这样。我在这边住的好,还发xiàn

,有许多的好朋友。大家志同道合,而且,而且……”蒋英说到这里,偷偷抬起头瞥了眼云天印。“而且有的学友那样才华横溢,我在这里真的学到了很多,父亲在这边也发展的小有规模,总体来说,我喜欢这个地方。”王冰心的内心从未有过这样的畅快愉悦。她有些感动,但说不清是为什么,不知是被此情此景,还是被自己,几乎有几次她真想脱口而出跟蒋英说,“做我家媳妇吧。”真像喝了酒一样,像是度过一个微醺的夜晚。她的眼睛湿润着,在屋内的柔和的光线里,看起来格外慈爱。王冰心抓过蒋英的手,有些激动:“蒋英,你真是合适。我看你就是和我们家有缘,你这孩子,怎么越看越像自家人呢。”云宛如掩嘴偷笑了一下,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弟弟天印。云天印半日的愤nù

便在这一刻爆fā

,他忽然站起来,眉头深锁,凝望着母亲和蒋英,他觉得可笑,也觉得可悲。在这样一个时候,自己竟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桌子上的每个人都如此陌生可恶,亲姐姐,母亲,还有这个讨厌的总是脸红的女人。云天印终于忍不住的低吼一声:“妈,别费力qì

了。今生今世,我爱的只有姐姐!”

第五章

王冰心愤nù

的瞪着儿子,云宛如满脸的疑惑,蒋英的脸色很差,但是却不知所措,一切的始作俑者--云家四少却是谁也不看,直直的看着前方,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云向涛回到家看到的第一幅画面就是如此。他今日在外面喝了些酒,面皮有些发红,酒局下午就开始了,和三井洋行的行长多喝了几杯,粮油买卖也顺利进行,别说,这些个洋行行长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最近果然是粮油走俏。拿下了这份生意,他还有什么愁的,虽然各国在和民族资本家争抢生意,国家的局势也乱,但是遍地还是黄金的,就看你能不能。云向涛的脚步轻快,好久没这么高兴了,他想找王冰心说说话,再让她陪着自己抽会儿烟。难得夜色静美心情舒畅,他心里想着,再和她温存一下。也没让人通报,直接推门去了,不想却发xiàn

了那个诡异的情景。

王冰心万万没想到云向涛回来的这样早。她反应过来,而且不知所措,刚刚的满腔愤nù

化为恐惧心虚。云向涛兴冲冲的来,一见这几个人的古怪样子,又看到王冰心瞬间恐惧的眼神,他不动声色,冲众人点点头便离开了房间。

王冰心一见他离开,立kè

拉住蒋英的手,一直摇头。蒋英看到她惊惧的眼神,虽然满腹疑问,却还是勉强压下,很知趣的低声告别。王冰心没有留,有些颓然的抓住她手道:“孩子,实不好意思。今日天晚了,改日姨再找你说话。”

送走了蒋英,王冰心觉得好像活过来了些,刚才见到云向涛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死了一般,浑身的血液冰冻如柱,脑子一片空白。这么多年来她从不知dào

自己竟这样怕他。她知dào

云向涛也许在等她,等她给个解释,不知dào

有没有下人听到天印那句致命的话,如果先告sù

了他,要怎么办。王冰心的脚步沉重,朝着主屋走去。云宛如和云天印对着一桌狼藉,各自沉默着,时光的流逝在此刻显得格外鲜明。云宛如用审视而严肃的眼光打量着弟弟。看来那句话不是空穴来风,而且她看得出,母亲早就知dào

了。蒋英怕是没缓过味儿来,这小丫头今晚上也捞着想头了。母亲应该是去找父亲了,最大的主角在身边,她哪能放过这个机会,须要好好问问。“弟弟,你刚才,我是说,刚刚的刚刚,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云天印平静的看看姐姐好奇的脸,回过头来拿起碗,接着刚才吃了起来,他吃得有些慢,但是认真优雅:“一晚上都不痛快,这下终于可以好好吃饭了。”

“不肯告sù

我是吧,我看妈挺生气的,怎么,你是因为这事,惹到她了?”云宛如问的小心翼翼,云天印却不以为然的笑笑:“姐姐不必这样揣测了,我今日没想瞒谁,最不想瞒的就是那个蒋英。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坦坦荡荡。你、爹,知dào

都是早晚的事。我爱的人,就是宛珠姐……”

“什么???”云宛如提高声音,几乎尖叫起来,她的眼睛瞪着,眼珠子几乎鼓将出来,样子有些可怖。随即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低下声来:“你说什么?你喜欢她?那种喜欢?”

云天印此时已经吃完,他拿起桌上的白鹃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手,剪墨被他唤进来,服侍自己漱了口,再也没看云宛如一眼,自顾自回房去了。

云宛如注视着弟弟一直到背影不见,随即便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眼泪都出来了,笑得剪墨和一众丫头都害了怕也不敢上前问。她边笑边起身,一路自言自语:“好啊,真是个大消息啊。反正人活着也没意思,就得碰到这等好事,日子才有点奔头不是么?哈哈哈,剪墨姐,你有同感吧哈哈。”云宛如开心的走掉了,屋里人走茶凉,剪墨回过头,眼神阴狠的瞪着几个小丫头:“都给我听着,今日的事,便是撕烂了嘴点了口条子,也不许给我声张出去。否则,我就真撕了谁的嘴,咱家的祖宗家法可是不客气的。”小丫头们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呼,颤悠悠的点头称是。

王冰心步履沉重,推开房门,云向涛没有卧在长椅上,往常他心情好的时候,都喜欢卧在长椅上闭目养神或者让人点烟。王冰心的心里响起了咚咚的鼓声,她故作镇定,看着面前的男人。云向涛倒没什么异样,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哦,你来了。过来坐,我有事问你。”

王冰心只好坐下,看云向涛摆弄着灰褐锃亮的衣服袖,心中的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一会儿,云向涛便从袖兜里抽出了两张纸:“心儿,你来看看。我今日和三井洋行的黑泽喝酒,席间你猜有谁,真是想不出,竟然还有个南方的猜婆子。据说道行很深,能断生死讲祸福。瞅着倒是有几分把握。我就把咱们家里的几个崽子八字都拿给她瞅了一眼。这上面是断语,你看看,有点意思没有?”

王冰心心中的鼓声逐渐停息下来,原来是这个,终于松了口气:“准么?家里孩子别说,也真是没算过。不过干这行的,怎么跟日本人扯在一起。”王冰心说着,展开丈夫给自己的那方纸,上面的字迹有些清秀,看得出出自女人之手。纸面上赫然几个名字和几行谶语。依次排开分别是云天印,云宛如,云宛翠,云宛珠。王冰心急忙看向天印,上书:“多少旧梦成虚幻,多少新梦化云烟?雄心已在九霄外,壮志不改天地间。”看着竟是个金戈铁马的格局。她摇摇头,急忙看向女儿云宛如,上书:“桃开盛夏,花落远山。”有些参不透。王冰心又看向云宛翠,上书:“好,不过如此。”最后一个是云宛珠的,王冰心瞅着这个名字,心里厌恶至极。奇怪的是上面只写了个名儿,别的字一个没写。王冰心疑惑的望着云向涛,丈夫摇摇手:“那个婆子说这闺女走得远,以后没得见。呵呵,怎样,你看何如,她写的你可参悟些什么?”王冰心摇摇头:“我看怕是不准,我们儿子是一介书生,再说将来也是要跟着你学生意的。光看这个,就不准。”云向涛赞许的点点头:“恩,我看也没大意思,等着找个先生过来看看家里风水,帮瞧瞧最近可有不妥,这个得盯着,事关生意。”王冰心答yīng

着:“累了吧今天,要不睡了吧。”说着她便要亲自给云向涛更衣。云向涛忽然摆摆手:“不急,晚上那饭是怎么回事?你请了谁?”终于被问起,王冰心顿了一下,见丈夫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有些飘忽,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哦,没什么,本来,是要请小子的几个同学一起来的,就剩了这姑娘,其他的都有事。刚刚,刚刚……”“仔细说说,不要遗漏。”云向涛发话,语气有些威严。王冰心的心中又响起鼓声,忐忑不安:“那姑娘叫蒋英,我也是听如儿提及,家世好,模样也好,想说给天印……”“蒋英?可是那个蒋阿雨?”云向涛打断她,语调里有几分喜悦。王冰心有点懵:“正是。她是有个小名儿叫阿雨。”云向涛的眼里放出精光,忽然拍了下大腿:“好,好啊。她父母之前是上海那边出名的粮商,后来得罪了青帮一个少君,据说是这个蒋阿雨和人家起了争执,事情就从这来的。她母家有人在这边,她父母便带着这孩子过来避避风头,等事情平息了再回去。不过他们来了也没闲着,还是干着老本行,本身他们路子又多,我如今正在弄粮油这块,蒋英这个闺女我有耳闻,据说也是个有学识的。如果能靠到亲家上去,对我们也是有大大的帮zhù

。不错啊不错。”

王冰心见丈夫的欣喜样子,也来不及说下句。便也跟着称是。云向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神问:“那这么看来,刚刚屋里那闺女就是蒋阿雨了。怎么脸色那样差,还有你们几个,怎么都不对劲。”王冰心顿了一下,小心解释道:“没什么,只不过是天印有点想不通。”云向涛皱着眉:“怎么,他没看上?小子要求这么高,让当老子的上哪找合心的,今年他可不小了,祖宗香火,就指望他,还不早点?那闺女如何,她有态度么?”王冰心抬头害pà

的看看丈夫,终于点点头:“她挺喜欢的,看样子,是愿意。”“那就没有问题!进来个人。”云向涛不待王冰心反应,立kè

叫了管家:“你去,把小子给我叫来。我有事跟他说。”虽然外面天色已晚,但管家不敢怠慢,急忙得令去找。

第六章

第六章

云天印望着父亲威严的脸,脑子有些放空。云向涛看着面前的儿子,忽然发xiàn

好久没有好好的看看这个孩子了。比起年轻时候的自己,还丰神俊朗很多呢。看到云天印的样子,他忽然心情很好:“天印,最近读什么书啊?”云天印低下头,嘀咕一声:“还能有什么,圣贤书呗。”“好,不错不错。心儿,帮我把烟点上。”云向涛说着,放松的倚在长椅把的软垫子上,王冰心见状,赶忙去收拾,同时还不忘盯着儿子挤眉弄眼。云天印把脸挪开,只当没看见。

“小子,读书我是信你的,只是你知不知dào

,这书读了,都能读出什么来呢?”云天印默然不语。云向涛满yì

的看着儿子听自己训诫的样子,继xù

说道:“读了书,就有了气,腹有诗书气自华,气场有了,就有了人脉,再接下来呢,就可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最后你当起这个家来,就有了门户。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说何如?”

云天印依然沉默着,王冰心此时已经服侍他吸上了烟,云向涛狠狠吸上一口,满足而缓慢吐出:“你老子今儿找你说这么多,你得知dào

你听了什么了,天印,你也不小了,那个闺女不错,成了了事,省得心里还有惦记,你早点成家,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本来这话,该是你娘说,怎的我听闻她说是说了,你好像没听进去?”云天印自嘲的笑笑,终于发话:“爹,其实事情不如你想,”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爹,其实是这样的,儿子我,爱的是二姐。”

云向涛乍一听,立kè

皱起眉头,两只手都搭在了烟管上,王冰心面如土色,惊惧的瞪着儿子。云向涛说:“小子,你再说一遍?刚刚你说的是个什么东西?”云天印抬起头,目光坚定:“我说,我爱二姐,我爱云宛珠。我非她不娶。”

“啪”的一声脆响,吓得王冰心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只见云向涛手里的烟管子被他掰成两段,里头糊糊的不知露出些什么东西,染脏了他的绸褂子。“行,可以。我这把可算是听懂了。”云向涛用少见的敏捷跳下长椅,快步走到王冰心身边,有些滑稽的蹲下去直视着自己的三姨太:“冰心哪,我没听错吧。你娘俩行啊,这么长时间,就瞒着我干这等好事么。”王冰心哭得乱七八糟,满脸的脏兮兮的妆彩让她显得狼狈而可怖:“老爷,天印没干什么,他就是,一时糊涂,说说而已,老爷万不可这样乱猜忌。”

云向涛犀利凶狠的看着儿子:“云天印,你娘说的可是真的?老子再给你次机会,刚才我听没听错?”云天印眸色深沉,坚定而勇敢的回看着怒气蒸腾的父亲:“没有听错,千真万确。”

“好好好。”云向涛怒极反笑,“进来人,多叫几个。”里面闹得很凶,云向涛的怒火此时早已被传遍了云宅,管家一听召唤,立kè

带了几个人进去,一刻也不敢耽搁,免得触了老爷盛怒的霉头。“你们,把这个逆子给我捆起来,暂时押到柴房去,什么都不许送去。”话音刚落,满屋皆惊。接下来,一句更加可怕的话掷地有声:“老五,你给我连夜把家里的左右支都找来,明日进祠堂。”王冰心哭嚎起来,她胡乱的爬着,像遇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丈夫的衣角:“向涛,你不能这样做不能,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云向涛无情而大力的甩开王冰心的手,咬牙切齿:“做出这等好事,还敢求情。都好好扪心问问,这么多年,有没有对你们动过家法?养不教父之过,小崽子没人管太久,就算折了这个丢人现眼的货,我也不能丢了祖宗尊严。我云家还不至于如此。还有另一个,我现在就去问,不行一并捆了,趁早弄死拉倒。”

云向涛一股脑的怒斥,回头看到几个小仆唯唯诺诺,看着儿子愣是不敢上前,血气上涌,更加气恼:“连你们也来?再不听我使唤立kè

打出府去。”小仆吓得赶紧上前,早有人取了绳子,哆哆嗦嗦的要去捆云天印。云天印长叹一声,低声安慰:“你们不必怕,父亲恨的是我。尽管来吧,不必押着我了,我自己会走。”天印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深深的望着父亲:“爹,不必去找姐姐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她怕是还不知此事。祖宗家法,我都受着,心甘情愿,只是,我的心意不变。”

云向涛面色青白,嘴唇哆嗦,石破天惊的喊道:“滚!!!”

云向涛不理会晕厥在地的王冰心,一刻也不肯停,立kè

奔去了女儿宛珠和正妻那完琦的住处,这二人平日里宿在一处,那完琦比较喜爱早睡,此时二人应该是睡下的。也没让人通报,云向涛直接推开房门,却正好对上了妻子那完琦平静的脸。也许是早前听到些风声,此时她合衣坐在房中,像是在等他。

云向涛冲着丫头简短的吩咐:“掌灯。”

房中随着光亮的到来显得温暖柔和起来,云向涛看着那完琦,缓缓坐在她的对面。记不得上次见到她到底是何时何地了,那完琦是谁,那完琦的过往,那完琦的样子,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记忆竟那样僵硬,几乎摸不到脉搏。

完琦看着怀怒而来却有些吃瘪的丈夫,冷淡应道:“这么晚了,有事?”

“完琦,此来确实有事。我来找宛珠,你把她叫出来,就回去睡吧,我有事要跟她问问。”

那完琦的脸上现出一瞬间的冰冷悲愤,立kè

被平静掩盖:“宛珠这两日身子不舒服,有事你可以跟我问,我日日和她在一起,她的事我都知dào

。”

云向涛默默的望了完琦一会儿,嘲讽的扯起笑容:“你知dào

?你可知dào

,她可能和谁搞到了一起?”完琦也轻轻扯起笑,回道:“和谁也不会是这府里的人。我和孩子说过,你们云家的男人,是靠不住的。爱谁也不能爱这个姓的男人,免得日后恼恨度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去了庙里当个守灯的人,也不用来还这个情业了。”云向涛语噎:“你…你…真是没意思。这么多年,还是这般阴阳怪气。你可知dào

她竟然来勾引我儿子。天印刚才和我信誓旦旦要娶她,这等丑事,家门不幸。”那完琦忽然笑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哈哈,你儿子爱上我女儿,关宛珠什么事。宛珠还小,不谙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找亲家的事,宛珠可是全交给我的。自己的心头肉不争气,反倒来找别人麻烦,不知是谁阴阳怪气。”云向涛心里怒火又一次窜起,可又无话辩驳,“无理。你既然这般烦我烦这个家,怎么早些时候不自己走路,你若就是喜欢伺候佛祖,怎么不去庙上去。合着你还是怪我没揣测明白你心思,送你一纸凭证?”那完琦不动声色,双手紧紧握拳,骨节泛出白色:“谁让我给你生孩子,谁让我不放心让这孩子落入你手里。谁让我遇上了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这个脏地方我喜欢?实话说来云向涛你其实也是个傻子,你什么都不懂,真可怜。你既然开口赶我,你给我这栖身地我也不稀罕。纸笔都有,你尽管写了,我即刻就走,以后的云家族谱,可千万别写我名字,宛珠反正也是要嫁人的,我们娘俩自来就会走得干净。”

那完琦此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云向涛瞪着眼,气得浑身发抖。云宛珠忽然从内屋跑出,她满面泪痕,扑到二人中间,语不成声:“娘,你这是要干嘛,为了我,你要被爹休掉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傻。爹,今日之事我已听说,实话说,他的感情,我知dào

些,但我和弟弟的确是清白的。你不要迁怒我娘,也不要怪罪弟弟。”那完琦道:“你胡说些什么,你怎知是这老货要休了我?你为何不说是你娘我休了他。你那个哭哭啼啼的样子,不要做出来给他看。还有,别什么脏水都往自己身上泼,我早告sù

过你,你三姨那边那档子事那些人,跟我们娘俩没任何关系。”

云向涛深吸口气,控zhì

住狂跳的心,转向云宛珠:“你知dào

他喜欢你,怎么不早些来告sù

我。告sù

了我,也不必让他说出那些混账话来气我。他有了这念头,就给他打死在胎里。说来说去,你知dào

还不避讳,听下人们说就你和他玩的最多,知恶而为之,你也该罚。不必捆,你也去柴房呆着,到另一间去,你两个此后不必见面,明日你也给我到祠堂去,该怎么罚,让大家说。”

云宛珠眼光一直落在母亲身上,她身子一直不好,直到听到父亲让自己去柴房了,她才擦了擦眼,起身领罚去了。云向涛折腾了一晚上,此时已是深夜,他只觉得喉干眼花,恨不得眼前立kè

有个床伸过来。他看也没看那完琦,直接走了。

这夜的月亮很好,只是晚上有些微凉,云天印靠在柴房的矮窗边上,眼神落寞。另一边的房内,宛珠有些不抗冻,便拉了几块柴板子垫在屁股下面,还是有些凉意。别说睡觉了,连打个盹都不可能。宛珠嗔怪的看着幽亮的月亮,“照得这样白,我都睡不了,别说是娘,她睡觉最轻,都几时的天了,你怎么还这样照着,真是讨厌。”说罢她快速的搓着手,忽然右手的小指尖一热,她“哎呦”一声,低头一看,剜下来一大截指甲来。指肉上瞬间流出了血,宛珠急忙含在嘴里,嘶嘶喊疼。她看看月亮,又看看指甲,心里烦成一团。隔了好久,方才混沌睡去,就这巴掌的时间,竟然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梦里她记得自己在边上,看着母亲抱着襁褓里的自己摇来摇去,边摇边说:“好闺女,娘先走一会儿,你以后累了再来。”说着她就放下自己,用右手的尖指甲对准左手腕,猛地一划,热气直冒的血涌了出来,那血液铺天盖地的,仿佛怎样也止不住。宛珠在旁边吓得想叫,母亲的血流到脚边,她想捂住母亲的手腕,却不敢踩上她的血。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宛珠感觉自己被一股不间断的大力摇来推去,睁眼一瞧,却是母亲房里和她情同姐妹的老丫头大明子,平日里宛珠爱叫她明姨。明姨和母亲年龄相仿,是老家带来的陪嫁丫头。那家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老仆人。明姨平日话语极少,表情也极少,出了名的嘴严手勤。可是此时她却极其诡异的望着宛珠,宛珠揉揉眼,外面已经是大亮一片了,明姨这嘴唇怎么是青灰青灰的,她夸张的瞪着眼,双手乱舞,比划得宛珠眼花缭乱。“明姨,你咋了。慢慢说,是爹他们来抓我了?我今日要进祠堂……”“死了,死了,宛珠,小姐,她…”云宛珠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抓住大明子的手,这老丫头立kè

被她的手冰的哆嗦一下。“你说什么?谁死了?明姨,你说谁死了?”大明子望着云宛珠,眼泪成串流下,终于低声的哭了出来:“你娘,没了。”云宛珠闭上双眼,身子一软,倒在了大明子的身上,彻底的晕厥过去。

第七章

昨日给朋友两肋插刀去喽,接下来继xù

勤奋更文。哦耶……

方建平这日无事,偏偏赶上了一个好天气,他心里念着宛如,便往云府去。还未走到门口,就见几个下人在手脚麻利的挂白灯笼。他心里有些疑惑,这几日未见,怎么挂上丧灯了。于是便向前去偷偷对一个打下手道:“烦您帮我找下宛如。”那个下人有些犹豫,但还是回去通告了管家。过了一会儿,云宛如走了出来,一身素白的孝服,首饰全无,只在发髻上别了一支白色绢花。云宛如一见了方建平,赶紧把他拽到角落,悄声说道:“建平,这几日家里有变故,你不要再来找我,等事情平息了,我自去找你。”方建平少见云宛如如此严肃的样子,实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的问道:“如妹,家里…有人出事了?”云宛如左右看看,应道:“你可是不知,我弟弟惹了事,爹要祭出祖宗家法,小叔二叔还有一大帮子人本是今日要来商议这事的,后来被拖了后,不过我估计啊,一顿鞭子总是免不了的。主要因为我大娘昨儿晚间归天了,这事来得急,谁也没想到。”方建平十分吃惊,云家那位吃斋念佛的主母他是知dào

的,虽未曾谋面,但他却见过她女儿,很甜美的一个高个子姑娘,眼神像小鹿,有时候会偷偷的来他们的集会里借书听讲,不过害羞得很,好像只和女孩子打交道。

“宛如,节哀顺变。你那个姐妹应该是最伤心的,好好安慰她,替我问候下你的家人。方便的时候,我再来看你。”云宛如不屑一顾的耸耸肩膀道:“哀什么哀,我都不怎么认识大娘。本来我也以为她闺女应该伤心到天上去了,结果她从大娘走到现在,还关屋里呆着呢,没露面。昨晚上在柴房睡了一宿,今早上才被爹给放出来。我估计,是被吓傻了。”云宛如说着,掩住嘴轻笑了一下。方建平皱起眉头,暗暗腹诽:“以前只道宛如是心眼太大,如今看来,好像不止如此。”他没再停留,随即告别。

云宛珠坐在完琦生前打坐的蒲垫上,手里捧着母亲留下的《杂阿含经》,面容平静,读到“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时,她的嘴唇有些颤抖,此时她脑子里第一次将云向涛的声音驱走,之前虽盯着佛经,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昨日从大明子嘴里得到母亲离世的噩耗,她昏了过去,醒时发xiàn

已经被人送回房中。然后云向涛就来了,站在她的床边,面无表情,她很想在这个明着暗着占据母亲人生大部分时光的男人脸上找到些什么,可是却很徒劳。她记得自己无助的抓住父亲的衣袖,泪流满面:“爹,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啊。”云向涛依然面无表情,他坐在那里,沉默得像根木头。终于,他的声音响起:“你不必太难过,人都有这天。她本就信佛,这也许是她的好去处。你也好好想想自己去处吧。虽然有了白事不能碰红,可是你也不小了,改明儿找个人家嫁了,也算是赎你之前的罪。宛翠那边不能停,什么都说好的,你娘这边办简朴些,尽量快些完事即可。”云宛如瞪着眼,松开了拉着父亲衣袖的手,未再发言。外面已经象征性的挂了灵灯,摆了灵堂,那完琦的尸身由她生前的贴身丫头大明子擦洗干净,好容易穿了衣服,停在灵屋中间,就等做了法事出殡。云宛珠听完了父亲的一番话,仿佛丢了魂,无论是谁叫,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坐在那看着母亲生前的经卷,下人们当她心情太差,受到的刺激有些大,也有人背后讲究这是失心疯的前兆,有人去报gào

给云向涛,他皱着眉头,摆摆手:“随她去,反正走得远。”

再过几个时辰,那完琦的遗体便会入殓,真zhèng

的落入泥土,和黑暗永远为伴。放着遗体的门被偷偷打开,门内那个打着瞌睡的守灵人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大明子守着主母,加上连续的疲累,她困倦不已。此时她被人惊醒,回头一看,正是小姐云宛珠。大明子有些怨愤的回过头,对着主母的尸身说道:“我本以为你走得一定是不安心的,这下好了,你生前疼过的人,也总算是有了良心,来看你了。”云宛珠没有回应她的嘲讽,她手里拿着白天看的那部《杂阿含经》,慢慢的走向母亲,她走得有些犹豫,也有些沉重,仿佛害pà

走到了棺材边上,便看到母亲真的躺在那里,怎么叫也不答yīng

了。大明子望着宛珠像极了那完琦的容颜,又落下泪来。

宛珠望着母亲,有些怀疑,原来人死了之后,是这个样子,青白青白的皮肤,肿胀的身体,衣服穿得有些潦草,也许是因为身体太僵硬,所以没法子好好穿寿衣。所有的一切,都透露着腐败的气息,她就算想要怀疑,也不能不相信,母亲是真的离开了自己。她那优雅干净的气息早已荡然无存,曾经美貌的脸,如今五官模糊,夜色和灵灯让她看起来飘忽而狰狞。云宛珠的心忽然感觉到一丝清明,望着母亲的遗容,她将佛经翻到白天看到的那一页,轻轻念道:“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你天天研读佛法,吃斋烧香,觉着自己很虔诚,其实知dào

么,你今生都没摆脱过俗世,心若脱俗,则落入淤泥而不染,心若蒙尘,则煎熬滚滚红尘万丈间。你到底有多爱那个人,我是知dào

的,可他比你清净,他心里装得下的东西只那么一点点,娘,你天天要参禅入定,岂不知这本身就是业。”宛珠的眼里流下热泪,此时面对着世界上唯一一个最无私疼爱自己的亲人,内心巨大的悲痛袭来:“娘,爹今日来了,他要把我弄走,让我去一个我不知dào

的地方,还要让我赎罪。娘,帮帮我,让我变坚强些,我害pà

。我不是怕他耀武扬威,我是怕他的冷漠。我终能体会你的冷,你的怒,你的悲,娘,今日是我最后一次软弱,你放下心去,我会好好活着。所以你就安心去吧,你的经书,我就不送给你了,今生你志不在此,下辈子该让你如愿以偿。”大明子早已哭得起不了身,她从小就跟着那完琦,她可怜的小姐,眼瞅着完琦终身爱着,却是终生参不透这求不得。棺木里的那完琦静静躺着,五感尽失,无人注意,她的鼻中流出一缕极细的血,沿着唇角,滴到了寿枕上。

那完琦的丧事办得匆匆忙忙,甚至可以说有些潦草。云宛珠不再关着自己,她参与了一切后来的事情,送葬,拜祭,只是自从她走出屋来,就变了个人,沉默,平静,云向涛一直很奇怪她竟然没有在母亲的葬礼上流眼泪。但是他来不及思考这些事情,因为他满脑子都是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其实他有些舍不得将云天印关在柴房里,晚上有湿冷之气,他怕儿子坐病。第二天就让人弄到屋子里锁住了,对他封锁了一切消息,直到完琦的葬礼也没放他出来,一直软禁。他也很想好好管教一下这个孩子,只是头疼如何去做。罚重了,怕伤了他唯一的骨血,可是聚集起云家人开祠堂商议的话,就真有些由不得自己。他有些后悔当初的冲动,气头上真让人去找了族兄和亲戚,如今骑虎难下。正思考间,觉得身边有动静,抬头一瞧,却是女儿宛珠,完琦的变故刚过去不久,她瘦的却更加弱不禁风了。

印象里,这个女儿从未主动来找过他,如今来见,那就真zhèng

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云向涛示意宛珠坐下说,云宛珠摇摇头:“爹,我这几日心情不好,出去找一起玩的几个妹妹散散心。”云向涛看着女儿苍白的脸,本来是不想让她出去见人的,最近是多事之季,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况且离宛翠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所以他设了门禁,儿子还是软禁着,剩下的包括下人要出去也要跟他这说一声,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面对宛珠的要求,云向涛刚想拒绝,抬头正对上云宛珠祈求的眼神,想起这孩子自从完琦出事就没好好哭过一场,也许真是心内压抑太过,想着想着便脱口而出:“好吧,你去吧。早些回来。”云宛珠严肃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露出一丝喜悦。她道了谢,转头离去,临出屋门,忽然回过头来,冲云向涛嫣然一笑:“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诗仙的词,真是受教。”说罢云宛珠含笑离去,云向涛摇摇头:“下人们说得有几分道理,这闺女是有几分魔怔。”

第八章

我实在搞不明白那排版了,等我好好研究研究。不然文看着实在排版太挤,也不够清楚美观

王冰心坐在二姨娘祝君喜的房里,她有些不习惯这里的味道,祝君喜也爱礼佛,每日烧香拜佛念经一个不少。她的女儿宛翠,正坐在身边,手里干着一个秀活。“翠儿,你秀的什么?”王冰心问道,凑过去看。“哦,三姨,我娘在教我秀鸳鸯。”王冰心看着宛翠手里的半成品,到嘴边的话赶紧噎了回去。原来是秀鸳鸯,合着她以为是在秀野鹅,亏着嘴不快,不然不知该惹出怎样的误会。祝君喜看着王冰心变幻莫测的表情,了然的笑笑。宛翠资质是差了些,可是算是有福气的,再过几日她就要出阁了,想着她以后有吃有穿,再好好经营些,得到夫君的宠爱,日子过得那是再好不过的。自己总算是在有生之年了却心事。想到云宛珠,祝君喜的心里控zhì

不住的害pà

,那完琦就那么死了,留下个女儿,无人庇护,多么凄惨苍凉。每每想到这里她就要感谢佛祖,感谢佛祖让她有福气见到女儿的出嫁。近几年王冰心其实过得也不算好,前阵子她那儿子不争气,弄出了丑闻。眼瞅着她老得很快,人说一夜白头,王冰心也是如此。原来的乌发如云,现如今也夹杂着几丝干涩的白发,眼角和嘴角细纹遍布,果然是老了。

自从儿子从柴房被转到屋子里软禁之后,王冰心就放了心,云向涛果然是舍不得这个儿子的,他怎会放qì

这种血缘。云向涛对那完琦母女的绝情冷血她也看到了,心里说是完全彻底的同情,那一定是很虚伪的。首先她是有些释然,释然云向涛内心里儿子的地位。这件事让她深刻的意识到了母凭子贵的意味深长。有些得yì

是真,可是她却并未表现出丝毫,对于儿子的软禁,她也不去过问了,因为云向涛不会硬下心肠对儿子怎样,那日之后云向涛对自己也未表现出异常,只是吩咐她多照顾下待嫁的宛翠,让她多帮忙。如今自己表现得越贤良恭顺,她的天印就越被优待。想到这里,她慈爱的拿过宛翠手里的秀活:“孩子,你看,三姨教你,这个应该这样秀”

相比祝君喜母女和王冰心的其乐融融,另一个地方稍显尴尬了些。蒋英看着贸然来访的云宛珠,心里有些打鼓。之前在云家受到的侮辱还历历在目,她本来是有些恼恨的,想象着见到云天印之后用怎样恶毒的话来回击他,想象着见到云家人之后该说几句怎样的风凉话。可是当云宛珠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样突然的时候,她又十分的迷茫。还有些心虚,甚至不太敢看宛珠的眼。云宛珠见了蒋英,微笑着向前道:“蒋妹妹,别来无恙。我来寻你,你欢迎我的吧。”蒋英见宛珠如此说,赶紧应道:“哦,欢迎欢迎,那倒是的,那姐姐进屋来说话吧。”云宛珠没有推辞,便尾随进去。蒋英看见云宛珠手里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深蓝包裹,有些诧异。

蒋英的家规模很小,家具朴实无华,甚至有些老旧。也许是因为临时住在这里,所以没有置办。“姐姐第一次来我家,竟然找得这样准。实在不容易,你瞧我这房间,虽然也算齐全,只没有姐姐家漂亮。”云宛珠听了,只是笑笑:“妹妹是家中独女吧。”“正是。”“多好,我真的羡慕你。比起那么大的宅子,这个更好些。”

蒋英看到宛珠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心情也阴郁起来:“姐姐羡慕我?其实,我知dào

你说的是什么,对于父母之爱,我承认,从小到大,我一直得到太多。所以,老天爷就在别的地方帮我找回来了。”宛珠听到蒋英的话中玄机,没有直接接住,道:“妹妹,其实,我是来向你辞行的。”蒋英吃了一惊:“辞行?你这是,行李么?”她指指云宛珠手中的包裹,“姐姐要走?到什么地方去?你的…家人知dào

么?”云宛珠苦笑一下:“不瞒你说,我要去上海,我有一个朋友。她在那边过的很好。哦,这是她的地址,前阵子我们还通了信。”宛珠说着,从包裹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蒋英。蒋英迟疑的看着宛珠,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哎呀,这地方我知dào

,我家那边有房产。”云宛珠眼里划过神彩,忙问:“真的?蒋妹妹知dào

这处?是存zài

的吧,一定不会是废弃的是吧。”蒋英很坚定的说:“确定,肯定是有的。姐姐放心。只是,你去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云叔叔有生意?还是,随着去玩,顺便访友?”“不是,我一个人走。找的这个朋友,是投奔她而去。说好听了,是去行万里路访亲探友,说不好听了,那叫弃家出走。实话来说,我这次出来也没让家人知dào

。你看我包裹弄得这样隐晦,他们都以为我是来拿佛经给你看。其实我略收拾了些,我娘之前给我留了些钱,主要是首饰多些,我当了,路费和个把月的食宿肯定是没问题的。”宛珠说的十分坦荡自然,蒋英却听得目瞪口呆:“等等,宛珠姐姐,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跟妹妹我说一个天大的秘密么?合着,你要离家出走?天爷,姐姐也太幼稚了,这外面可不是家里,世道乱着呢,你一个小姑娘,身子骨又弱,也无功夫在身,长年呆在深闺,上了外面,遇到个老江湖划个道就够走的了。我是独生女,阿爹拿我当男子养,总是跟他走南闯北,我这样的都不敢随意乱跑,你怎的就敢。姐姐还是好好想想吧,别冲动误了事,况且,况且…”蒋英偷瞄了眼宛珠脸色,见她很平静,便继xù

说:“况且,姐姐家里的状况,我是略知dào

些的。上次建平哥哥跟我们说,姨的事情,还有,天印的事情……”蒋英有些说不下去,她咬着下唇,很烦恼的低下头。

宛珠见蒋英偷偷别过身去一些,鼻梁边上晶莹闪烁的,知dào

她哭了,她了然的握住蒋英的手,道:“好妹妹,你听我说,我今天来的重点你还不知。其实,我是想跟你说,天印还是个孩子,你别生他气。从小到大,爹心里最在乎的孩子是他,他的娘也格外得爹的宠爱,所以养成了我弟弟说一不二又随心所欲的性子。面子上虽然他是谦和的,下人们都愿意接近他,但其实他的脾气在内里儿。你若真的喜欢他,就顺着他来,慢慢的,他会有转变的。”

蒋英擦了擦眼泪,有些惊奇的回过头:“你知dào

了?你怎么知dào

的?”宛珠笑笑:“第一次见到你,我便了然了,你藏了我弟弟的竹子书签,还宝贝到不行,你这样的洒脱女子,若不喜欢,哪能做得到。”蒋英忽然记起云宛珠第一次见到自己时,她正在临摹字帖,她怕墨水脏了天印的竹子书签,其实那个位置,怎么也沾不到墨,可她还是小心的将它挪到远远的。蒋英觉得自己的脸红红的,跟发烧了一样:“好吧,你既然都知dào

了,那我也不要扭捏说话。我是喜欢他,第一次遇到就觉得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子,不怕你笑话我不要脸。爹这几年也在想着帮我找个好归宿,但那种包办的婚姻,我是断断不要的。所以我本想着,如果印哥哥也对我有意,我就跟爹提了这码事。我爹前阵子是要回上海的,可是都被我拖延了。我说我不想走,其实姐姐你知dào

我是为了什么的,但是印哥哥太过分了。”蒋英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起来:“上次你是不知,王姨邀我做客,他竟然,竟然说,说他喜欢姐姐。我当时很懵,脑子一片空白,我那时候就在想,究竟是哪个姐姐,仔细一想,不是你还有谁?你都不知dào

他看你的眼神……”

云宛珠见她哭得凄凉,拿出手帕替蒋英擦了擦眼泪,很是温柔细心:“蒋妹妹,这就是我今日目的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你真心喜欢我弟弟,那你就绝对不是局外之人了。有件事你要明白,我和天印,永生是姐弟。万事讲究一个缘分,世人皆有其命。就好比我和天印的关系,我注定要离开这个家。我和他的人生截止到此时此刻,之前的相交便是过眼云烟了。此后的他也许掌管了爹的家业,或许他还娶了你,你们儿孙满堂,父慈子孝,而我却是随波逐流,天各一方的人了。说来,我如今想起娘的一句话,从前我总叫天印孩子,但娘说我们其实都是孩子。这就说明我们还小,还有很多可能。别对天印下结论,你若喜欢,便跟着他,他虽是那个性子,可是心地善良,从小就有正义感。他对我的所谓的爱,其实就无非是小时候他孤单的时候我总陪他玩罢了。和妻子之爱天壤之别。”蒋英听到这里,表情缓和了许多,见宛珠说得诚恳,她也有些感动,心里生出义气来:“姐姐,以前总是不自觉的厌恶你,现在知dào

那都是因为我真心喜欢印哥哥。如今看来,你真是玲珑心,反而显得我那样狭隘。我听你这样跟我说话,也安心许多。只是我说一个现实的问题,你要往上海去,哪有那样的容易。既然今日你来找我,还这样坦荡的对待我,不如这样,我家里有生意往来于此处和上海,你跟着我家的老管家秦叔叔走吧。他长年在外头跑,经验丰富,人也厚道。去了那边,你就直接到我家住着。这样也安心些。这样何如?”云宛珠听了蒋英言辞恳切的邀请,有些沉吟:“蒋妹妹,我想,我不会去你的家里住的。我那位朋友之前来信也邀请过我不止一次。我想投奔她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我也不想再和家里有丝毫的联系。不是我和你生分,我是怕爹他们有了我的消息。你前面那个好意,我想我愿意接受。不知秦大叔何时出发。”“姐姐赶得巧了,今晚就走,天一见黑就起身。”宛珠喜上眉梢:“太好了,蒋英妹妹,你是我的恩人。此恩德不知何日何时能报。”

蒋英望着窗棂外薄暮初现的景象,转身拉住云宛珠的手道:“姐,此一去万水千山,等于抛弃了这里的一切,你可要想好了。”云宛珠目光笃定的望着她:“我意已决。”蒋英见宛珠是真的铁了心,有些惆怅:“好吧,我就帮你安排,你在我房里躲着,一会儿你家里人也许会有人来寻你,我也好搪塞。我去跟秦叔叔说一声,让他好好照顾你。顺便再帮你借套男子衣裳,头发什么的你可以藏到帽子里,脸也弄脏些,你这样漂亮,不要惹了麻烦,往少了说也得小半个月的路呢。你保重身体,过了土路就该走水路了,船上的日子不大好过,会晕会吐。喝水吃东西要注意,别坏了肚子。”

宛珠望着蒋英,眼圈通红,那完琦过世以来,这是她第二次落泪,她摸摸脸,沾染一手的雨雾湿润:“你知dào

吗,我曾对我娘发誓,不会轻易再哭了。这个眼泪特殊,这眼泪和云家无关,是为了此时此刻义薄云天的蒋妹妹。”蒋英也红了眼:“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姐姐,叫我阿雨吧。日子还久,希望你日后幸福度日的时候,还会想起曾识的一个客乡人,她就叫蒋阿雨。”

第九章

唉,昨晚上全小区停电。只好今日再更。希望理解。今日更两章,补上昨天的。

云宛珠好似一只脱线的风筝,就那样消失在茫茫人海。派出去寻找的人带回的全是一样的信息:“没有,到处都没有。”云向涛揉着紧锁的眉,困惑如蛛网,紧紧缠着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女孩儿,到底能走到哪里去?更令他发愁的是儿子天印,进祠堂的事情已经被无限期的推后,宛珠出门那天傍晚,他就被放了出来。那时候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云宛珠的一走了之。云天印也没有。当他得知大娘那完琦心跳骤停且草草下葬之后,他急切的寻找着姐姐。因为担心宛珠的悲痛,他想象着这段时候她可能经lì

着的一切情感风暴,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是却再等不来一个安慰的机会。云宛珠自打那日走出了云宅大门,就没再回来了。直等到第二天,所有人再坐不住,云向涛派出去的管家一大早出门去找人,却迎头碰上从外面回来的云天印,原来他已经在外头寻了一宿。如今过去了几天了,云天印在此期间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向涛,你看看天印,孩子不说话,每日闷着,除了找人,什么也干不了。”王冰心抹着眼泪,对着丈夫诉着苦。云向涛沉默相对,几日的劳神,他已经力不从心,此时他垂头丧气,心里翻江倒海,想起死去的那完琦,想起杳无音信的云宛珠,想起心病骤生的独子,前阵子那些神采飞扬全都交代干净,此时的云向涛又气又急,又闷又屈,于是便把所有的错再次推给了那个走得轻巧的女人,咬牙切齿的说道:“活着的时候不让我好,死了还是来作我。罢了,无非要几个阴间的元宝花花。叫人给她多烧些纸,不行扎些物件烧过去,死婆子,走了还这么硬。真叫人不得安心。”王冰心见丈夫盛怒的表情,吓得噤声。都说这升天的人,可不是能乱骂的,尤其这才是刚刚的事,可别又招来祸事。于是赶紧在心里暗念阿弥陀佛,希望佛祖谅解丈夫的粗暴言语。

云天印经过几日的沉默和闷头寻找,一日晚上,他来到母亲房间,王冰心见儿子到来,赶紧关切的上前,紧抓住天印的手,生怕他下一秒就走掉。天印安慰的拍拍她手背,示意母亲坐下:“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见天印出声,王冰心顿时哭了起来,压抑了许多天的郁闷倾泻而出。云天印的眉宇挂着淡淡的哀伤,心里想着白天的决定,对母亲,怕是今生都要背负愧疚了。“妈,不要哭了,对身子不好。唉,儿子无用,只知dào

徒劳的劝你,其实我就是那让你流泪的罪魁祸首,仔细想来,我真是全天下最不孝顺的人。”王冰心激动的摇着头:“天印,妈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所有的一切都不要。”云天印望着母亲泪眼,平生第一次,控zhì

不住的落泪软弱。他别过头,狠狠擦掉泪。王冰心见到儿子的泪水,十分心酸,她试探的问道:“孩子,你还寻她么?”云天印本已经被拭去的泪又流了出来,他望着远方,良久,方才回道:“不了,不寻了。”

蒋英几乎是一路跑回家的,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学友们刚刚群情激奋的话语凿凿在耳,他们竟然相约要去广东报考军校。蒋英摸着狂跳的心脏,神情中兴奋和恐惧交织着,表情看来十分怪异。云天印也要去,他们都要走了。方建平是家里独子,所以他留下。说到独子,天印也是。他就那么决定要走了?以云叔的个性,还有他家那个生意,怎可能放儿子投戎?这样看来他一定瞒了家里人。话虽如此,可此时的蒋英对云天印的崇拜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拿起云天印的竹子书签,轻轻抚摸:“印哥哥,我果然没看错你。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你的决定,真是铁骨铮铮,可对于我却那样残忍。不论如何,我都要支持你。若你要我,我蒋英此生跟定了你。”正想着,几个学友来看她,蒋英急忙迎出,心跳骤然加快。云天印站在几个人中间,刚理的头发,干净清爽,他的个子长得真快,几日不见,仿佛又高挺了些。脸上的线条越发鲜明,他靠在一个桌子边上,低垂着头,漫不经心的看着脚尖,俊颜笼罩着一层冷漠疏离。蒋英站在那里,不由得痴痴的望着他,还有那咫尺天涯遥不可及的他的世界。

“蒋英同学。我们商议好了,一起走。”一个叫傅飞的学友打断她的思路。蒋英急忙收敛了神态,有些尴尬,朋友们看看她和云天印,脸上都露出有些了然的暧昧神色。蒋英忙道:“哦,这样。你们都去么?凡雄,振东,陆哥哥,还有,印哥哥,难道你们都走么?”傅飞点点头:“是的,都去。除了我们几个,天印的年龄略偏小,不过不碍事,他个子高,到时候报18岁,就可以了。看不出来。”蒋英露出向往之色:“好啊,广东。好远。好男儿志在四方,傅飞哥,我羡慕你们。但是你们的家里人都愿意么?”孔凡雄好笑的转过头,有些无奈的笑道:“还说呢,除了振东,我们可都是瞒着。若说出来,不一定被关到什么地方去。天印那边我不知,我爹肯定不愿意。他还等着我帮他算账管摊,可是我觉得我这方面不行,倒是军校比较合适我。算账什么的,就交给我哥得了。再说国家如此,我等热血男儿,也不可坐视不管。爹娘现在不理解,以后会理解的。”几个人说了一会儿,天印依旧一言不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会儿其他人便告辞离去,他落在最后,走得很慢,其他人都走很远了,云天印突然折返回蒋英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眼,道:“蒋英,以前是我不好,让你白受了委屈,抱歉。可是你要明白我们的人生不会有交集,所以,”云天印目光变得柔和,叹了口气:“好好读书,好好嫁人。纵然乱世,会有成千上万像我们这样的人,尽量为你的安稳人生去奋力争取。你是个好姑娘,不可蹉跎年华,耗费精力谬赞我这样一个庸人。以后若有缘再相见,认你当个妹子,若那时我还活着,一定拿你当亲妹妹相待。”说着云天印抬起手,轻轻的摸摸她的头,潇洒转头离去。蒋英呆呆的看着云天印远去的挺拔背影,落下泪来,嘴里喃喃自语:“印哥哥……”

说不清这是第几天了,云宛珠躺在船舱,脸色有些灰黄。她又瘦了,秦叔替她拿来个风干的硬饼,配着清爽易存的南方酱菜。这玩意吃了好几天,实在有些难以下咽,卡在嗓子眼都锯得慌。宛珠庆幸自己虽然虚弱,可没有生病。这几日一直跟着货船漂泊,水上的日子就是这样,分不清日期时辰,天地万物都没了时空概念。这么久不能梳洗也让她不舒服,不知还要捱上几天才好。秦管家看宛珠躺在那悄无声息,有些担心,便走过来悄声说:“你怎样?不舒服么?”宛珠摇摇头:“谢谢你秦叔。你真是好人。我没关系,就是有些头昏。”秦管家看到宛珠血色全无的脸,叹了口气:“虽不知你一个小姑娘为何要跟着遭这个罪,可是我们小姐万千叮嘱下来,让你务必要安全到达。你若想谢,就去谢谢我们家小姐吧。可我看你这一路颠簸,身子底子也不大好,我们常年走生意有时候就是路上凑合吃点喝点,我怕姑娘你吃不消。”宛珠稍微坐起身来,刚刚的头晕缓解了点,不再那么恶心欲呕了。“秦叔叔,我吃得消。其实虽然身体是有些苦,可是心里畅快。我这一走,也是消了很多缘造了许多孽。之前在家的时候过得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可出来之后吃了些苦,也不觉得什么,心里反而高兴。”秦管家摇摇头,这时帮手从外面进来,在他耳边附声几句,秦管家喜上眉梢:“姑娘,你真是有福,马上就到了。这是我们走生意来最快的一次。大概明日这个时候,你就能站在大上海了。”云宛珠也笑起来:“真的?太好了。秦叔,那边好么?”秦管家不住的点头:“那可是个逍遥红尘,锦锈蔽天,珠玉满地。哦,姑娘先自己歇着,我出去看看货。快到了,得提前做些准bèi

。”

直到秦管家走后,宛珠还是挂着笑,嘴里默默念着刚刚秦叔的话:“锦绣蔽天,珠玉满地。”想着以后未知的际遇,云宛珠的心里充满了期许和幸福,全身放松了下来,不久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本是想第二日早些醒来梳洗梳洗,可是睡着睡着,被一阵阵的人声吵醒。一觉醒来,发xiàn

船上的人匆忙乱跑,秦管家满头大汗,指挥着伙计装卸货物。云宛珠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出仓去,不由睁大双眼。眼前一片热闹景象,伙计们吆喝着,卸货装仓。在水路上飘了很多天的云宛珠忽然见到了陆地上的烟火熙攘,有些愣住。看到经过自己身边忙到无暇顾及其他的秦管家,宛珠忙拉住问道:“秦叔,这是到哪了?”秦管家看到她迷茫的表情,大声说:“上海。姑娘,我们到了。”“到了?怎么我一点察觉没有?”秦管家无奈的摇摇头:“姑娘,你可知你睡了多久么?整整一天一夜……”云宛珠已经听不见后面的话,她的心膨胀起来,仿佛要蹦出胸口。她竟然真的做到了,那个讨厌的家,那个无情的爹,就这样被自己抛在身后了。她因开心而流下泪来,终于找回听觉:“姑娘去吃点东西,一会儿我着人送你。”她狠狠的点点头。

第十章

明日要再去享shòu

友情,灭哈哈,不过我会勤奋更文的,各位要放心。今日我心爱的沈少出场了,撒花……

王蕴蒙坐在雕花大桌旁,正在一群男男女女的包围下喝着一杯香浓的下午茶。听说英国人喜好这个,在泡好的武夷正山小种里加上些奶和糖。她品了一口,优雅的放下红花瓷杯,不住的点头称赞:“果然好喝得很呢。用我们中国的顶级红茶,配上这些东西,英国佬很会喝。我觉得你们肯定喜欢这口味。玉哥哥,你说呢?”王蕴蒙眼里透着温柔,婉转的望着身边一个衣衫考究面若冠玉的西装男子。那男子回看了下王蕴蒙,柔情一笑,“王同学说得极是。”几个女孩子都红了脸。人人都说这沈含玉是上海滩公子哥里响当当的第一美,如今一见,真是斯郎艳绝,温文尔雅,尤其一双星目,王蕴蒙的几个女朋友见了他,羞得都抬不起头来。王蕴蒙见她们都有些眼含艳羡的望着自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畅快得yì



沈含玉是她入大学之后认识的,开学第一天就在熙攘的人群里一眼望见他。这位公子哥是复旦大学生物系二年级生,其父是鼎鼎有名的上海滩三金公司的大佬倌沈啸荣。

说到这个沈啸荣,不得不说他那三个儿子。都说虎父无犬子,沈大老板家大业大不说,膝下的三个儿子却都不是简单人物。大儿子沈含凯比较年长,是沈啸荣的首任亡妻早年留下的一子,虽然样貌不及两个弟弟,可是却是个狠角色,先是认了黑白通吃的大老板杜牧镛做拜把子兄弟,同时也是沈家生意的第二把手,有了这个儿子,沈老爷行走江湖虎虎生风,生意做得也是蒸蒸日上。

二儿子沈含青曾是日本著名书画家森琴一斋先生的养子。小时候有过旅日的经lì

,也因此画得一手好画,极善丹青。森琴一斋和沈啸荣有过一段深厚友谊,看到小时候天资卓绝的沈家二公子,喜爱不已,森琴先生本身寥无亲友,沈啸荣便让儿子认了他当干爹,还跟着他去了日本游玩学艺,时间久了,也习得了日本养父的一身艺术家习气。画作也很有名气,连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都称赞不已。后来日本养父病逝,也是这沈二公子送的终。办完了养父的身后事,他方才落叶归根。

沈家老三,也就是沈含玉,在复旦大学读生物系,是出名的美男子。王蕴蒙第一次进入学生集会的时候才和他说上了话。她当时的反应和今日这帮女朋友们差不多少。沈含玉平日里话语不多,总是透着一股风雅气质,比起哥哥的风流倜傥,他更沉静儒雅,但是异性缘却出奇的好,从富家小姐到学校里的女同学,一概拜倒在他的“石榴裤”下,这帮人偷偷给他起了个雅号,叫“玉面三少”。虽然颇受欢迎,但沈含玉却不大愿意和女人深交,比起酷爱美人字画的二哥含青,他倒更像是个清心寡欲的兄长。时间久了,就给他的一切蒙上了一层神mì

面纱。

王蕴蒙因为学得是中文,很会写字,总是在学校的一些报刊专栏里发表见解,算得上是校里的风云人物了,虽然听说沈三少外热内冷,不太爱交际,但是机缘巧合,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和沈含玉相识。当时她在和一个同门商议问题,沈含玉刚好来寻,那个同门和沈含玉难得的交情很好,于是就很自然的认识了,见了沈含玉,王蕴蒙有些激动害pà

,为何激动她自己也不大知dào

,但害pà

是因为听说他有些冷,基本很少和女同学有往来。出乎她意料的是实jì

上的玉面三少和大家口中描述得他真的不大一样,他给王蕴蒙的印象就是优雅,随和,还有那该死的比女人还美的俊颜。有时候她看着沈含玉,慨叹自愧不如。但不论如何,和沈三少的友情令她心情大好。王蕴蒙不由感谢起当时坚持让她进学校的父亲。本来她是不要去上学的,可那时候是不知dào

日后的日子竟比之前快活百倍。虽然是首开的系,但她觉得课程很有意思,而且也遇到了有意思的人。

这日她请了所有的女朋友来家里玩,其实实在意思是想让她们瞧瞧自己和沈含玉的交情。本来怕他不来,便先去试探的问了一下,说是邀请他和一些朋友来家里喝茶。没想到沈含玉十分爽快的应承下来。这让她女儿家的自尊心立kè

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事实带来的效果比她设想得还要好。她甚至感觉沈含玉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是带着水汽的,她理解为柔情一腔如风拂柳。刚刚和他又一次眼神相碰,王蕴蒙感到太阳穴都在鼓鼓作跳。赶紧收回眼神,心里却悄悄甜蜜。正想和沈含玉再聊几句,忽然看见家里管家有些担心的远远看着自己,还偷偷的做口型。王蕴蒙急忙起身:“你们先玩着,我过去看看。玉哥哥,我让刘妈过来给您倒茶。”沈含玉欠了欠身:“王同学请便。不过不必烦扰她老人家。我自己可以。”王蕴蒙看着沈含玉的俊颜,调皮一笑。

王蕴蒙和管家丁文武走得远了些,急忙小声问:“叔,咋了?”丁管家却作了个揖,双手轻轻抱拳。“呦,怎么了这是?叔您别折我,您老赔罪我可受不起。”丁文武无奈的摇摇头,终于说道:“小姐,我是得给您赔罪。按说其实这是个小事,我能解决,可是今天日子特殊,您请了这么多达官贵人,我不敢声张,怕误了您事。”见丁文武不肯直说,王蕴蒙本来放松的心端了起来:“叔,您别吓唬我,到底咋了?”丁文武凑上前一点,声音压得极低:“外面来了个叫花子,偏说认识你,我们守门的撵了几次了,怎么也不走,后来逼急了,说是和您在北方时候的相好。”王蕴蒙一惊,怒上心头:“相好?我哪有这么个事?在北方的时候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什么泼皮来坏我名节?”丁文武一拍手一跺脚:“说得就是啊,你说他死死赖着不走,我怕他声张,就赶紧稳住了,心里合计,怎么也得等客人走了再打发啊。”王蕴蒙阴着脸:“丁叔,你做得对。我这就下去看看,你好好招待客人,哦,尤其是三少,一定要招待周到。”丁文武见王蕴蒙气恼,便没再劝,转过头招呼客人去了。

王蕴蒙急忙下到楼门口,此时月色正浓,隔着月光,看得到一个人,高高瘦瘦的,坐在门口,旁边是一个佣人,正在哄他。王蕴蒙心里火气上窜,赶了过去,压低声音咬牙喝道:“你哪路的?怎么这样来败坏我。”那人一听到王蕴蒙声音,即刻回过头站了起来。脸上摸得黑乎乎一片,头发也脏兮兮的。身上穿着宽大的衣服,看着就是个乞丐了。但他随即用激动而欢乐的语调打破了身上的颓败色调:“蒙蒙,我们又见面了。”

王蕴蒙愣在当场,女人?她仔细的瞧着对方的脸,忽然瞪大眼睛:“你是….云宛珠?!”对方立即拼命点头,虽然脸上太脏看不清表情,但此时的她应该是在开心的笑着。“天爷啊,我的老天爷!云宛珠,你怎么,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旁边的佣人看到这个小乞丐和小姐互叫名讳,终于知dào

了这是旧识。他征求意见一样的看着王蕴蒙,王蕴蒙挥挥手:“你们去吧,这是云小姐,以后不得无礼。我俩的确是相好的,小时候她可是我的夫君呢。”云宛珠不好意思的笑笑,小时候她们经常一起玩,唱曲演戏,弹琴下棋。说来真是荒唐,自己从小就比王蕴蒙高出一截来,所以总是演男角儿。“我说云宛珠,你可真是的,能不能跟我打个招呼啊。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云宛珠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蒙蒙,说实话,我遇到了些困难。有些事,一言难尽。还有,我能,我能在你这里借住几天么?”云宛珠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低下头缩了缩脚。王蕴蒙看到她这个样子,知dào

一定是出了大事:“说什么借住不借住?宛姐姐,我王蕴蒙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还跟我这么客气干嘛。赶紧进屋吧,我们一会儿聊。我叫刘妈帮你梳洗梳洗,一会儿我来找你聊。”

云宛珠有些局促的点点头:“还是要多谢你。”王蕴蒙做了个让她进屋的手势,本想自然的靠上去搀着云宛珠的臂,忽然看了眼她的衣服,便悄悄缩回手去。两个人一起进了屋。王蕴蒙热情的小声说:“姐姐,不要客气。我这就回去,今日不巧,上面来了许多客人……”正说话间,忽见楼梯人影绰绰,一下子下来好多人。丁管家在后面着急的拦着:“各位公子各位小姐,不再坐坐了么?我们小姐马上就回来了。”沈含玉冲丁文武笑笑,谦和的说:“不必了。我今晚还有安排,王同学和我是好朋友,平日天天得见。小姐们不必随我走,你们和王同学是亲密朋友,可是她平日上学应该也见不到几面。所以你们才应该多聊聊。”

王蕴蒙见到沈含玉,忽然想到自己还和宛珠站在一起,吓得花容失色。可是此时已经来不及,因为沈含玉已经看到了她俩。乍一见到云宛珠的邋遢样子,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云宛珠本来还是很淡然的,但看到身边的好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回头看看楼梯上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心里有些了然。便默然无语的站到角落里去了。

王蕴蒙尽lì

镇定了一下情绪,上前道:“你们不留了?倒也好。天色有些晚了呢。改日我们再来相聚好了。我送你们出去。”沈含玉没有推辞,一伙人一起溜达出门。王蕴蒙见沈含玉一句也没有问自己,心里有些憋屈,便凑到他身边,悄声道:“玉哥哥,那是个木匠伙计,来修我爹的几个宝贝家具的。我爹啊,什么都好,就是那几个老家带回来的家具宝贝得不行,家里东西都换了也舍不得丢掉。你说多没劲。”沈含玉听到王蕴蒙的说辞,回头笑笑:“好的,我知dào

了。日后再见。”

二人道了别,王蕴蒙瞅着沈含玉的汽车跑了老远,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去。

第十一章

好冷的天哪,不过这样尤其显得太阳金贵。继xù

更文,努力努力

门口的管家远远的望见了沈公子的汽车,急忙候在门口。已是入秋的天气,可还是热得很,只一瞬间的功夫雾气集结,落下一阵雨,沈家管家急忙撑起雨伞,沈含玉快速的下车,越过管家,冲他摆摆手,示意不必跟着,也不管湿了衣服,沈含玉脚步稳健而快速的进了屋子。客厅里灯火通明,仿佛是意料之中一般,沈含玉一进屋就了然笑笑,放松的一下子把身子摔在西洋椅上,松了松领口。

红木大桌旁正立着一个中年人,身材中等,穿着朴素的灰袍,手里拿个放大镜。头发乌黑,肤色红润,指甲和鬓角都修剪得一丝不苟,看得出平日里是经过极细致的保养的,正是沈家大哥沈含凯。他倾着身,正聚精会神的看桌上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很老旧,却罩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十分宝贝的放在那里。

“回来了?”中年人看了良久,才肯发话。“怎么去了这么久?”沈含玉满不在乎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这是好差事?让我去给你当探子。我说亲哥,这样的事绝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好小子,让你帮我去办这么个小事你就念叨来去,哇啦哇啦的,不叫你那张脸,我能求到你不成?”沈含凯嘴里怪着,却绕到弟弟身边坐了下来。沈含玉听了他的说辞,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眉头皱着,可怜兮兮的看着沈含凯:“合着哥把我比作那纵横捭阖的貂蝉了。你这是派我给你施美人计么?”沈含凯展颜一笑,安抚道:“好小子,你帮我这一把,大哥绝不亏待你。你跟我过来,大哥给你看个好玩意儿?”

二人来到刚刚的桌子边上,沈含玉瞥了眼玻璃罩子里的旧书:“一本《尚书》而已,够么?”沈含凯摇摇手:“小子不懂了吧,此乃古绝佳品,宋刻小巾箱本。”沈含玉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嬉笑道:“好好好!然后呢?”沈含凯等着弟弟:“什么然后?”“是给我的?”沈含凯气得就要打他的头。沈含玉急忙避开:“不是给我的?”沈含凯白了弟弟一眼:“给你有用吗?你稀罕家里什么弄不到?”含玉笑道:“原来刚才大哥说的奖励就是让我看上一眼。不过嘛,有件事你说得倒对,给我这个,倒不如给我个勃朗宁。”沈含凯略沉吟一下:“这个不难。等哥帮你弄个。”二人一番调侃,才坐下来谈正事。

“小弟,你此番去,可和她父亲打上交道?”沈含玉叹了口气:“哪有那么顺利。本来是想借她偶遇一番,谁想她父亲刚好今日不在家。话没说上,不过哥你放心,我会找机会的。”

沈含凯点点头:“恩,得靠他去帮忙。这个袁克文脾气有那么点怪。”沈含玉不解的望着大哥:“我不大懂,二哥应该和他神交已久吧,他不是放过话说二哥的丹青他很赞赏么?既然你想送礼赔罪,怎么不去叫二哥,一句话的事。”沈含凯皱着眉头摇摇手:“哪有那样容易。我和他的过节不是一门子事。涉及到青帮,就别扯上你二哥了。他那个闲散性子,你见过他喝酒画画写字儿和泡妞儿,什么时候你看过他去试炼江湖。我不想扯上你二哥,毕竟这是我和袁克文的过节。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上门找过,但是他都装醉避了。我在合计着,牧镛兄弟那边也许能帮上忙,不过那是最后一招了,实在不行再去求他,人情得省着用。”

沈含玉漫不经心的拿起桌上的一串女人珠翠,搁在手心里看:“这事你倒别急,我看那王蕴蒙花痴得很,脑子空空还爱好虚荣。由此追根溯源,让她爹帮你递个话也是早晚的事,有其父必有其女,能用钱办成的事哪里叫事。”“真的?我怎么听说这姑娘是才女闺秀里的样板啊,”沈含凯看看弟弟,语重心长:“不是我说,你这性子得磨磨,平日别太骄傲。你和你二哥都该好好醒悟,互相匀下就好了,他就太滥情,你就太寡情。我看你的问题大得很,真晓得你性情的,也不知谁能看上你。”沈含玉想起晚上临走时王蕴蒙撒的那个低劣的谎,冷哼一声:“也用不着她这种的看上。不过你放心吧,爹那边无非是要个孙子,现在看来大哥已经超额而光荣的完成任务了,所以我一辈子清净度日也是未尝不可。”

沈含凯无奈的摇摇头:“说来也是,罢了,你们各自有想法。我也不是个完人。砸了袁寒云徒弟餐馆的事,是有些冲动。不过那家伙不懂规矩。来我的地盘捡钱,还敢不给我面子?虽打死不足惜。”沈含凯的脸上露出一丝狠厉,眼神也变得深沉。

“嚯嚯,我说大哥,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像那杜牧镛啊?他之前在法租界当巡捕的劲头都被你学来了呵。”

虽然是调侃,但沈含凯没有在意,两个人一起聊了会儿,各自散去。夜色已深,外面雨水早停,这一刻月色撩人,沈含凯没有睡,正立在窗口沉思。今日的事他心里是不大满yì

的。不是怪罪弟弟办事不力,而是有些怪罪自己。几天前,他刚刚耀武扬威,派人砸了一个饭馆子。那个小老板不懂规矩,天天挤兑旁边沈含凯的餐厅,总是要和他抢生意不说,说话也混账硬气得很。沈含凯那是什么人物,何时受过这等好气,于是也没多想,直接派人砸了那人的餐厅,冲突一起,底下人手没准,竟然把那小老板打死了。死了人好办,以他的势力,如何都掩得过去叫他燕过无声。可是这打死的小老板竟然是青帮大字辈袁克文门下的徒弟。

想到袁克文,沈含凯头疼不已。这家伙乃是四公子之一,袁大头的“二皇子”,平日里有个雅号,叫寒云。之前生活在津北,四书五经、书法绘画、诗词歌赋、古玩收藏无一不精,是个顶级玩家。这要放在古代,那就是谢灵运之流的名士。不过现在也不差。但是这袁克文好好的名士不当,偏要跑到上海来开香堂收弟子,入了青帮当上了大字辈的“老头子”。其实他沈含凯并不怕得罪这袁克文,他是有些忌惮袁克文背后的青帮。小蚁腐高木,最近又有一笔大生意,码头绝对是重yào

环节,绝对不能惹了这些人。听说袁克文极好收藏,人也风流慷慨,沈含凯想着,将此事了结在袁克文身上,尽量处理得越低调越好。至于为何要找那王蕴蒙,这姑娘的父亲王湛通是个半吊子暴发户,仗着有家底会钻营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没有什么文化却极爱附庸风雅结交文人,袁克文初到上海滩的时候得过他资助,包括后来袁克文花钱入帮,也是王湛通慷慨解囊,虽这个“袁二皇子”也许不会理会这个暴发户,但是他肯定是欠着人家人情了,有了这个王湛通引见,那袁寒云说什么也能卖个面子见自己,那也就有后话了。

所以他请弟弟含玉出面也真的算是迫不得已。以含玉平日的性子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干的,但是以含玉的聪明他却知dào

自己这个当大哥的苦衷。沈含凯揉揉太阳穴,暂时放下思绪,终于上床睡了。

第十二章

多谢每一位亲的支持,你们的一句加油给了我莫大的动力。写文其实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我相信每一位作者都倾其所有的投入了自己的情感在自己的作品里面,写完一本书,就是感受了一次不寻常的情感旅途。

王蕴蒙看着眼前梳洗干净的云宛珠,眼神不由自主的停留在她的脸上,迟迟移不开去,直到自己发觉失态,才尴尬的收回目光,心里觉得十分别扭。不过几年不见,想不到宛珠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小时候很像小娃娃,团团的,算得上可爱而已。不想女大十八变,云宛珠竟然出落成这般风姿,尤其是那双杏眼,嵌在秀气的小脸上,顾盼流连,连一个女子和她对视也要脸红。虽说女子先长身,可是这几年宛珠好像没少长个子,出落得高挑苗条,王蕴蒙觉着自己走在她身边气势都矮了一截,竟然完全还是小时候的身高差,自己无论如何也没长过她。

王蕴蒙有一个凶悍厉害的母亲,所以其父没有机会纳妾,那时候她的父亲总是在外忙着跑着,很少沾家。家里只有她自己一个孩子,她家住得离宛珠近,特别眼馋宛珠有兄弟姐妹,便总是眼巴巴的瞅着宛珠和弟弟玩得高兴。宛珠看她孤单,便有意无意叫上她一起,可是宛珠的弟弟偏偏不喜欢她,每次她一来,那小少爷就躲开,一点不稀罕和她分享宛珠的友谊。宛珠也不在意,时时和她来往,二人下棋做诗,唱曲过家家,宛珠演男角色,她演女子,偶尔还爬爬树,日子过得不亦乐乎。后来有一次,王蕴蒙来寻宛珠玩儿,可是偏偏那时候宛珠在她娘屋子里。宛珠的娘喜欢念佛打坐,每每这时候都让女儿陪着,那日多念了些时候,王蕴蒙便没好意思叫她,想着自己出去走走再来找她。于是就溜溜达达,不想越走越远,看了不少稀奇玩意儿,要回家的时候偏偏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回去了,平日里养在深闺,问路都不好意思开口。想来想去看到个胖女人,瞅着还算和蔼,王蕴蒙便鼓起勇气上前问路。那女人也热情,还说要带着她走,便走便和她闲聊。王蕴蒙也没有设防,和她聊得热络。二人走了好一会儿,王蕴蒙疲累不堪,忽然那女人说到了,抬头一看,却是个陌生地方,门前熙熙攘攘的,看着像酒楼又不是,那些迎来送往的伙计也处处透着诡异。王蕴蒙这时候才知dào

害pà

了,那女人也不理自己,硬叫她进去,旁边也不知dào

什么时候聚出一帮男人来,瞅着不三不四的,绝对不是善类。吓得王蕴蒙直喊救命,可是虽然那么多人,却无人搭理自己,眼瞅着那帮人要用强,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吆喝。王蕴蒙的母亲和宛珠带着一帮人,神色焦急的拼命飞奔过来,把王蕴蒙从那帮人手里拉了过去,王母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似的,搂着她嚎啕大哭。那女人见到王母的架势,有些气短,便趁人不注意领着一帮打手回去了。

回了家,王蕴蒙的母亲叫她跪了三天三夜,并答yīng

永生不许去那片地方。王蕴蒙自知理亏,认罚认骂。挨罚期间时候宛珠来看她,还给她偷着带家里好吃的点心。过后王蕴蒙问母亲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王母叹口气,说多亏了云宛珠。那日她没等宛珠自己出去玩,宛珠本是不知她来过,但偏偏赶巧,她也去寻王蕴蒙,到了她家一问,原来已经寻自己去了。虽然天色还早,可是云宛珠回去之后坐不住也不放心,还是拉上了自己家的几个小仆,很郑重的去找了王蕴蒙的母亲。一行人便开始寻人。虽然城不大,可是在茫茫人海里找个小姑娘,却不是那样容易。找了整整一天,王蕴蒙的母亲哭了又哭,焦急欲疯。终于有个小仆提议去这种黑街看看。这王小姐失踪得蹊跷,就怕被人贩子用下三滥的伎俩骗去。王母一听,一刻也没有耽误,这才在攀花楼这个低等妓院跟前找到了女儿。事后云宛珠也感叹王蕴蒙命大,被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人贩子弄了去,以后这人可就等于世上销户了,到时候大海捞针,你上哪去找。王蕴蒙自从被这一吓,再也不敢随便乱淘。同时也感激云宛珠救了自己。若不是她找得及时,哪怕差个一分一秒,她的命运可就大大不同了。

现在的她今非昔比,先是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搬离了原来的小城,搬到了大上海。后来她又上了大学,身边围绕的全是闺秀才俊,她自己则穿着全国最流行的最新款旗袍,梳着清爽俏丽的短发,俨然一个时髦典雅的学生小姐。人人都说她是天之骄女,无懈可击。她挽着云宛珠一起到客厅坐下,路过镜子的时候,偷偷的瞥了眼镜中的自己,又看看身边的云宛珠,暗暗在心里细数了好多条自己的美好之处。

“宛姐姐,这么久不见,你变了很多。”

云宛珠抬手摸摸脸颊:“是么?可是瘦了?”“是啊。姐姐真瘦,个子也长得这样高。”云宛珠温柔的笑笑:“你也长大了,变得更漂亮。小时候你总是跟在我后边叫姐姐,其实啊,我俩只差那么几天而已。”“几天也是姐姐。宛姐姐小时候对我的好,我一直心心念念。之前我一直盼着你来呢。怎样,你在家那边,还好么?”王蕴蒙偷看着云宛珠的脸色,试探的问。

云宛珠低下头,沉默良久,道:“实话说,家里应该是好的。只是我单独出来了。”“什么?姐姐离家出走?”王蕴蒙惊呼起来。“算是,也不算是。蒙蒙,我娘没了。家里这期间还出了些事,我心里挺乱的,想自己出来闯闯。我爹想让我嫁人去,我实在不想。所以….”“所以,你就一个人跑了出来,然后,就再不想回去了。”云宛珠点点头:“正是。我是将之前在家的一切都当做了前尘旧梦。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是想重头开始,再做一个新梦的。”

王蕴蒙仔细的观察着云宛珠美丽的脸,她的神色时而迷茫,时而坚定,时而是沉浸在回忆里,时而遗憾不已,唯独找不到一丝哀伤。忍不住问道:“那你的…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大娘是怎么走的”云宛珠顿了一会儿,道:“也没什么,和别人无关的家事而已。我娘是因心病,她老早就有这个毛病,不能太激动。之前我娘受了点惊,我也没想到,她就那么突然撒手离开了。”王蕴蒙不便再问,便握了握宛珠的手。

“姐姐,既然你这般决定,我是肯定帮忙的。小时候你是我恩人和朋友,总是没机会回报你。太好了,我也不多问了。你安心住下,一切问题都不必担心。”

“蒙蒙,谢谢。你的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不过我不会在这里住太久。而且我也要出去看看寻找个营生。如今女人的地位也在提高,女孩子也可上学工作,甚至保家卫国。如今国家局势这样乱,我也希望可以自食其力,或者可以做点什么。”王蕴蒙表情莫测的听着云宛珠的话:“姐姐,你的认识很好。我们学校的集会里到处都是你这样的热血青年。可是你之前呆在那大宅门里,哪里有这么多先进思潮的?也许是哪个有为青年,偶尔过去帮你洗洗脑不成?”云宛珠的眼里再次现出回忆的动人神采:“是,他的确是有为青年。有思想,爱上进。圣贤书读得多,新思想读得更多。只是他不是外人,你也认识的,我弟弟。”

第十三章

门口有只可怜的小狗,无依无靠被遗弃了,这么冷的天真看不下去,我准bèi

给它做个家。奉劝各位养狗人士,养了就别丢掉,不然真是造孽……继xù

更文

王蕴蒙的脑海里浮现着一个有些瘦干的小男孩的样子,五官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天天跟在云宛珠后边,脸上抹得脏脏的,用有些仇视的眼睛看着自己。“哦,我想起来了,那位小弟。叫云天…”“云天印。”王蕴蒙不好意思的笑笑:“实在隔得太久,我都忘了。对了,姐姐的衣服肯定不够穿,本来我是要找我的衣服给姐姐穿的,只是我俩身高差得有些多,而且姐姐好像瘦出我很多来,我合计,明日我刚好空闲,不如我陪你去做几件衣裳好了。”宛珠摇摇手,道:“妹妹不必这样客气,我从家里走的时候带了几件衣裳,来得有些急,路上我一介女流,怕有危险,所以没有穿。款式我不挑,所以我不必再做衣服。”王蕴蒙见她坚持,便没再劝说。

宛珠被安排在书房,这书房里的藏书确实不少,看得出王湛通下了不少功夫搞收藏,所以一开始宛珠有些不大好意思,怕王蕴蒙的家人平日看书不方便,谁知王蕴蒙不以为意的说:“姐姐放心住着,这儿算是家里比较舒服凉快的房间,我爹平日很忙,晚上回来也累得直接上床睡去了,我都难得见他一面,这书房从弄好他就没进过,所以你只管放心。”宛珠半信半疑,可想想自己是寄住人家,不好添麻烦,便只好同意了。又想起了王蕴蒙的母亲,急忙道:“哎呀,我都忘了,来一趟也未给你娘问好去。”王蕴蒙摆摆手:“不碍事。我娘去了二姨家串门子,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本来就是奔着个把月去住的。”云宛珠这才安心住下。

第二日凌晨,王蕴蒙在床上睡着,感觉嘴唇干得要命,迷迷糊糊中醒转过来,叫佣人过来送了杯水,再躺下就没睡着,翻来覆去好半天,于是干脆起来了事,披着件西式丝绸长睡袍就下了楼,一下看见云宛珠收拾得干干净净,正惦着脚步朝玄关走去。王蕴蒙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姐姐,你这是上哪儿去?”云宛珠也没有准bèi

,被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王蕴蒙眼皮有些浮肿,头发也凌乱着,瞪着的眼里都是疑惑,便解释说:“你怎么醒了?再回去睡睡吧。我要出去走走,晚上回来。妹妹不必等我吃饭。”王蕴蒙这把可是彻底清醒了,她急忙走过去,拽着云宛珠的袖口:“你这是干嘛?要上哪里去啊,我让家里的司机送你。再说了,为何这样早就出去了,你这些天肯定是很疲倦的,干嘛不好好休息一下。”宛珠摇摇头:“我不累,你回去睡吧。不过你的好意我接受了。如果妹妹方便,我愿意接受你的车。”说罢她调皮的笑笑,脸颊上显出两个小梨涡。王蕴蒙听了她话,认真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云宛珠,今日的她穿着一身白旗袍,领口处绣着两朵茶花,云家毕竟是显赫人家,她的衣服一点不过时,穿在云宛珠的身上更显得她亭亭玉立,但是她还没完全摆脱舟车劳顿留下的苍白脸色,娃娃沿乖巧的铺在额头上,下眼底有一层淡淡的阴影,显得眼睛更大了,虽有些憔悴,可还是美貌逼人。王蕴蒙知dào

云宛珠的脾气,觉得自己说不动她,便吩咐了家里司机。

早上的空气是非常好的,外面虽有些雾气笼罩的感觉,但上海城已经在清晨的薄雾里显现出来。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忙碌的人群开始了一天的谋生,带动着整座城市开始流动起来。这是一座复杂的城池,时而摩登,时而妩媚,有时候又很市井。可是云宛珠却无暇多想,她让王家司机将自己送到了繁华地段,便独自下了车。

走在街上,云宛珠知dào

自己和别人看起来一样,是匆忙行走的人群里的一员,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在这最平常的表面之下经lì

着质样的蜕变。因为这些看似平常的一切对于以前的自己来说都是奢望。此时的她内心深处充满了庆幸与感恩,她感谢老天爷让自己有机会选择生活,也感恩自己在吉凶未卜的旅途里安然无恙。人在不能自己选择人生的时候,自由就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云宛珠在街上慢慢的走,留神瞅着街边的建筑。她希望可以尽快看到一些饭馆餐厅报社也好,这样可以进去问问工作。不过她没指望第一天就碰上份工,因为今日的计划只是上街看看。走了半晌,有些累了,上午的阳光很强烈,这地方和家乡不大一样,入了秋还是闷热得很。云宛珠擦擦头上的汗,想着找个阴凉地方避避暑,便来到了街角一处站住,想歇歇再继xù

走。忽然身后的门打开,里头出来了一个穿着青袍的中年人,发丝打理得油亮乌黑,一丝不苟的贴在头皮上,鼻梁还驾了副小黑镜子。他出来的时候身后跟了四五个人,都对这男人点头哈腰的,样子谄媚得很。前面一个看起来比较像是头的男人说:“沈爷,您放心,这买卖一定只赚不赔,要说这开洋餐馆,全上海滩您可是第一人,保证做得好。”那被叫做沈爷的男人听了他的话,点点头:“那你就多打理点,选伙计的时候别光选男人,也多找些年轻女人,我听说这洋餐厅的伙计都是用漂亮姑娘的。你也按照这个来,记住,一定要漂亮。”那个人不停的点头称是,一行人恭恭敬敬的把那个青袍男人送到了车上才算了事。

眼瞅着那个老板的车开得远了,刚才那个头头立kè

神气起来,回过头就冲身后几个人吆喝道:“都给我勤快点干活,那个牌子立kè

钉上。”一帮伙计听了他话,便从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漆木牌匾来,云宛珠好奇的瞅着,木牌子上写着“乐美餐厅”四个大字,她想起刚才那两人的对话,有些动心。正在想着,那头头见从刚才起就一直有个女孩子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宛珠一下,便过来客气的说:“这位小姐,麻烦您移步,我们这马上就正式经营了,前头好些活忙,像这挂牌子的事,您别凑近,怕有危险。”云宛珠听了他的话,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可是却还是在原地踌躇没有移开。那头头见了问:“小姐还有事?”宛珠咬咬嘴唇,道:“是有事,其实我,其实我是来找工作的。”

听宛珠这样说,那个头头有些惊讶,随即说:“既然是这样,那姑娘请随我进去谈。”云宛珠见他没有一口回绝,心里有些高兴。急忙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平日里可上学?父母健在?”云宛珠道:“我确不是本地人,平日里闲来无事。到这边是投奔朋友。父母都…失散了。”那头头叹口气:“我瞅着你倒不像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以你这般气度风姿,该是个养在家里的娇小姐。如此出来抛头露面,可惜可惜。”云宛珠不以为然:“其实也没什么,早晚都要走出家门,况且住在金玉门庭的家里也不见得过得好,出来找份工作反而心里自在。”男人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就来试试吧。明日开始营业,衣服我会发放下去,你的活计很简单,就是上上菜,再把客人的需yào

记下来报到后面,平日里要笑脸相迎,万不可和客人起了冲突,犯了这个禁忌就无论如何不能要你了。每隔两天上一次夜班,我们这儿是二十四个时辰都营业,所以你得过来轮班。本来人手是不够的,算来算去能让底下人稍微舒服点的就得是两天一轮,你来了就刚好凑够人手了。餐厅里姑娘少,加上了你一共是仨,不过嘛,都够漂亮,老板的要求是达到了。”云宛珠认真的记下男人的话,听到后面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我会好好干的。一定不出错。”

第十四章

从那乐美餐厅出来,云宛珠一边走一边掐掐自己,想不到这样容易就找到份工了,这超出她预想太多。刚刚谈的时候,那个餐馆的管事提了工资,确实不多,但是起码可以自食其力,这样住在蕴蒙的家里,就可以每个月给人家买些东西或者给些租金,不至于白吃白住了,等攒够了钱,可以搬出去住。宛珠的心里充满了美好的畅想,感觉世界也忽然变了样子,连着闷热的天气也没那么折腾人了,脚步轻巧起来。“黄包车!”她叫了车,因为心情实在太好,她忽然不想就这么回去。

“小姐,侬到啊里?”黄包车师傅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回头问道。云宛珠思索了下:“你们这边哪里好玩,不如送我过去看看。”有了心思,就想好好kàn

看大上海了,便让这师傅拉着自己多走段路,之前听那秦叔叔说过,这是个珠玉满地的地方,以后要工作,应该不会有太多时间溜达。“好的呦,这就去。”那师傅拉起车,强健的肌肉隆起,十分有劲的跑了起来。云宛珠的心也跟着飞奔的车轮一起跃动起来。

宛珠站在一条街口,里面平淡无奇,她不由得有些失望,那个师傅明明说到了,之前以为得是多有意思多热闹的地方呢。抬头看看天色尚早,只好走走看了。

这里人确实不多,偶尔几个小贩在街边提着篮子叫卖,买的人却寥寥无几。宛珠心想着走到头,就不逛了,直接回去。一直快到头了,忽然顿住,看见一门上挂着个木牌,又旧又脏,可是上头的书法却写得潇洒俊逸,气势如虹。中间是三个大字:“碧凉阁”,旁边竖着写了两行小字,曰:“双宿双飞红尘逝,同舞同醉碧凉生。”落款是“津北帮主袁寒云”。云宛珠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个雅兴颇多的姑娘,一见落款,立kè

肃然起敬。刚好身边有个老者走过,急忙上前恭敬询问道:“大爷留步,麻烦问下,这是做什么的地方。”那老头有些诧异的看看眼前的云宛珠,又看看她身后那门:“姑娘这都不知dào

?劝你不妨进去瞅瞅,这是本地著名的曲馆,里面有两个大角儿,不过最近貌似都不开唱。”云宛珠道了谢,思考了再三,还是没有抵住好奇心的驱使,有些紧张的推开了门。

推开这老旧的木门,里边一片旖旎光景,观众一个没有,就只见一个女子,在中央的板木戏台子上,画着戏妆,挽着皓腕,身段如梦如幻,正唱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云髻罢梳还对镜….”那女子唱得娇娇怯怯,婉转动听,可是仔细听来,却哀伤无比。再配上昏暗柔和的光线,真是绝代风华。云宛珠不由看得痴了,当女子唱到罗衣欲换更添香时,忽然听到一阵细小的鼾声。急忙仔细察看寻找,终于在那戏台下面的一片黑影里,看见一个睡得正香的男人,身上穿着小生的戏服,脸拿本书盖着。云宛珠惦脚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偷偷的打量他,那男子身量不高,有些瘦,脸上没被掩盖的地方看得出没化戏妆。正打量着,忽然对上一对凤眼,也在好奇打量着自己,云宛珠吓得差点叫出来,那男人急忙把手指压在嘴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云宛珠惊魂未定,也不知这家伙怎么就醒了,还那样悄无声息,怪吓人的。终于定下神来看去,原来这男人看起来岁数不算小了,起码三十往上。五官十分俊秀,甚至有点雌雄难辨,他冲着宛珠招招手,示意她跟他走,云宛珠只好猫着身子再次惦脚离去。

本以为是出去说话,没想到这男子把自己带到了后台。后台不算大,可是特别拥挤,铺天盖地的戏服和行头,再加上里边弥漫着一股幽远香气,透着说不出来的奢靡之风。正想着,那男子说话了:“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宛珠听他一开口,竟然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发音,不由感到有些诧异。但听了人家问题,想起自己贸然打扰,便感到惭愧起来,站在那里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什么,含糊半天,只好说:“我就是见那牌匾写得实在好,所以好奇进来瞅瞅,打扰你们了吧,我给您赔礼。”那男子听了宛珠说辞,有些出乎意料:“真的?你觉得写得好么?”云宛珠点点头:“好,我就算练一辈子,也到不了那个田地。”听了她话,男子忽然洒脱的笑起来,边笑边用手指点点宛珠:“一般这样谦虚的人,都是有些真功夫的。那你觉得,刚才那段曲儿怎么样?合不合耳?”宛珠想了想,道:“好是好,一开口就知是大角儿唱的,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有些哀过了,留白一些会更好听…哦,对不起,我不是要评说什么,庸人之见,这位先生见谅。”那男子急忙示意她不必解释下去:“没关系,小妹妹直抒胸臆,何错之有。你之见颇为犀准,碧凉再这样下去,就真的不能再上台了。”

云宛珠看到男子的脸上露出怜悯悲怆的神色,不敢再问。这时候男子走到身边一个搭满戏服的竹架子边,把衣服往一边一扒拉,云宛珠惊得张大双眼,只见后面还蹲着个小姑娘,年龄也就十四五岁,嘴里咬着个猪骨头,手里平端着一碗水,汗如雨下,一滴滴的水珠就从她的睫毛上落下来,可是她还是咬牙坚持着,一声不吭。男子走到她边上,怜惜的看看女孩:“小青鸾,歇会儿吧,你师父不知dào

。”

正说话间,外面的唱段停了下来,那个手里拿着碗的小姑娘眼里立kè

透出些惊恐来。那男子很豪气的冲她摆摆手:“不碍事,是你师父不像话。你只管起来歇着,我和她说。”

“说什么啊?”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云宛珠急忙回头去看,刚才那位旦角儿站在后面,正插起双臂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男子见了她,柔声劝道:“碧凉,让她休息去吧,女娃娃哪里禁得起这样锻造,就算是练功也要适可而止,别伤了元气,以后声都出不来了。”那女子见男人发话,冷冷的看了小青鸾一眼:“听着没有?还不快去?不过可听好了,你寒云叔怜香惜玉,我可没那么多心思可怜你。明日起来继xù

蹲着,边蹲边给我唱词儿。”那小姑娘收起架势,脸上堆着害pà

,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也不敢多说话,就到一边老老实实的坐下,动也不敢动。

云宛珠睁大眼睛,瞪着身边的男子:“寒云?你是,你是….”那男子温暖的笑开:“正是在下。敢问姑娘大名?”宛珠摸摸胸口,心想:这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四公子袁克文了,袁世凯的这位二皇子可是当世奇才,怪不得能这昆曲馆里碰见,他可是名动天下的大角儿,难不成他就是两个大角儿的一个么?今日这是怎么了,奇遇不断。

“袁先生,我叫云宛珠。”“簪上明珠,宛转明媚,云姑娘人如其名,真是玉骨冰姿。”

那位被唤作碧凉的旦角儿坐到妆台前,嘴里嘀咕道:“真是个浪荡作风,见到好皮相的,一个不放过。”云宛珠听了她的嘲讽,虽不是说自己,可是感觉头皮发麻,心里有些气愤,便转过头对袁克文说:“寒云先生,是我打扰了,累你被说,实在是抱歉。我看我还是走吧。”袁克文见宛珠面上挂霜,急忙拦住,拽她到一边小声说:“姑娘莫气,实话说一般我也不大来这边,碧凉阁平日的门前车水马龙的,也不必由我来壮门面,这位叶老板其实是个天大的好人。可是最近她心情不大好,徒弟也都不在,那个小青鸾又世事不懂,木讷得很,这地方很久没见人来了,所以今日你进来,就是缘分。不如大家交个朋友吧。”

宛珠见袁克文说得客气真诚,心里有些软了。袁克文走到那女人旁边,对宛珠介shào

道:“云姑娘,这位是叶碧凉叶老板,我是袁克文,刚才那个是小青鸾,我们叶老板的小徒。”

云宛珠有些忌惮的看看这个叶碧凉,小心的说:“叶老板,你好。”叶碧凉回过头,脸上挂着浓重的油彩,虽看不出年龄却依然感觉得到艳丽过人。她叹了口气,刚才的清冷和犀利竟然一丝不存,反而有些哀怨:“你好。刚才是我不对,不该迁怒于你和小青鸾。我只是迷迷糊糊的过了一段日子,就有些控zhì

不住自己了。本该到了我哥的唱词,只是我如何也想不起来他为何不在这。”她拿起桌上的一个男子用的折扇,十分爱惜的抚摸着:“后来我记起来了。”袁克文一听到这,立kè

有些激动:“你记起来了?碧凉,那你说说,你哥去哪儿了?”叶碧凉有些疑惑的看着袁克文:“你还问我,他不是和你出去喝酒去了么?告sù

你们少喝点,结果醉得还是不成样子。真是个不听话的。”叶碧凉的声音飘飘忽忽,虽然嘴上嗔怪着,脸上却挂着痴迷而温柔的表情,袁克文哀叹一声,摇摇头。

云宛珠见到刚才诡异的一幕,心里有些惧怕,袁克文好像看出了宛珠的心思,便抱了抱拳,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今日这边也不好久留你了,我来送姑娘出去吧。小青鸾,看好你师父,我去去就来。”

宛珠见袁克文善解人意的发话,便赶紧点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袁克文边走边摇头,满脸惋惜。云宛珠道:“寒云先生,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袁克文道:“姑娘真是玲珑心肠,叶老板最近身子不大好,所以,整个班子都跑了,不瞒你说,她现在身边,除了那个呆鹅一样的小青鸾,一个人都没有。唉,天妒英才,也不知何时能好起来。”一阵短暂的沉默,袁克文又问:“云姑娘今日为何寻到这来?其实如果不是票家,真是少有人知dào

此处。”

宛珠听到袁克文的说法,有些羞愧的笑笑:“我不是什么票家,但也绝不是一点不懂,小时候在家的时候唱过些,当然,和您与叶老板这样的大家是没得比的。今日我刚刚出来寻份工,想趁着有空逛逛,可能那拉车的师傅是个票家,就给我送到这一放。现在想起来跟做梦一样。”

“你也会唱?你找了份什么工?”袁克文问道。

“不足挂齿,都忘了如何唱了。工作就是在一个饭馆里端端菜。”袁寒云忽然停住,看着宛珠,认真的说:“你那工作给你多少工钱?”不等云宛珠回答,他立kè

接着说道:“不如你来这边吧,平日里就照顾照顾这个碧凉阁,帮忙理理戏服,然后陪着叶老板说说话就可以。工钱保证让你满yì

。”

云宛珠吓了一跳,袁克文见她有些打醋,立kè

凑近,在她耳边说了个价格,云宛珠惊呼一下:“哎呀,先生你给的是那饭馆的两倍不止了。”袁克文笑道:“如何?不过钱不是我给的,叶碧凉不爱欠别人的,尤其是男人的。她自己唱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底子的。我就是看她实在太孤单难过,而且我发xiàn

,她其实第一眼见着就喜欢你。不然绝对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了。所以出钱雇你来打理这地方,她应该是愿意的。”

宛珠皱着眉头,想要拒绝又有些舍不得那高价的工钱,袁克文见她犹豫,继xù

说道:“你是不大了解她的故事,等你知dào

了,就会怜她爱她,我袁克文今生遇到的人里,最佩服的就是叶老板夫妇,这二人都是侠义心肠,平日在圈子里也十分受人尊敬。碧凉的命真是苦,前阵子有一伙日本人来看戏,中途有人要调戏她,她丈夫挺身保护她,和倭人决斗,却被日本人活活打死了。从那以后,碧凉就再也唱不了戏了,常常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她刚刚口中的那位哥哥,就是她丈夫,碧凉阁也是他们夫妻俩一起唱红的,如今落到这步田地,我只能一得空就来看她,这也远远不够。”

云宛珠听了这番说辞,心里就松动了:“袁先生,那我可不可以不放qì

我的那份餐厅的工,你放心,我会每天都来的。再忙也不会误了这边。袁克文听了眼睛一瞪,又伸出手指点了点宛珠,随即潇洒的笑了起来:“你呀你呀,好吧。我其实是相信碧凉会很快好起来的。不过。既然你答yīng

了,那就从明日开始,你那个地方离这里不远,我手下徒弟里有黄包师傅,每日都去接你,再负责送你,连你的车钱都省了,怎么样,好吧。”云宛珠也笑了:“那我们一言为定。”

第十五章

这几日天气一直在降温,保暖重yào

昂,继xù

更……

云宛珠回到王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王蕴蒙却没睡,一直等着,终于等到了一脸疲惫的云宛珠,急忙上前拉住她:“姐姐,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后来去你房间看了又看,见你那包裹还在,可就不见你人回来。”云宛珠见她一直等着自己没有去睡,有些吃惊:“你明日是要上课的吧,怎么这样晚还不去睡。我怎么会走呢,今日我是出去找了份工,你担心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王蕴蒙一听到她找工作的事,立kè

来了精神。“你找到了?是什么?和我说说。”

宛珠想起自己今天的经lì

,脸上不由露出笑容,之前的疲惫憔悴一下子烟消云散:“我今日运气很好,先是在一家餐馆找了份端菜的活计,后来又在一家曲馆找了个…”宛珠想来想去不知如何形容,便干脆说道:“打扫的活计。”

王蕴蒙听了有些失望:“哦,原来是这样。你去餐馆端菜,会不会吃不消啊。那活计其实挺累人的。打扫曲馆是什么?哪家曲馆?”宛珠坐在椅子上,揉揉酸痛的腰,道:“不试试怎会知dào

,如果就是做不来,那再另当别论。曲馆那边其实就是去帮着整理清洁一下,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活,那个曲馆叫碧凉阁,地方也有些偏僻”

“哦,我不大懂唱曲儿的门路,所以没听过,也许不知是哪个野路子在这边开的营生呢,姐姐要小心。”

宛珠笑笑:“放心,我心里有数。”二人聊了一会儿,都觉得疲累不堪,于是便都去睡了。

王蕴蒙回到屋子里,刘妈端着一杯水来,按照她的吩咐放在床头,她忽然叫住刘妈,问道:“刘妈,你跟我说说,第一次见到我姐时,你有什么感受?”刘妈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眼珠子一转,随即说:“小姐说的是谁?那个家里新来的小姑娘么?看着就是个小家碧玉罢了,和小姐你的气势,真是没法子比,我此时方才知dào

,这丫头和小姐的架势,原来就是这样子大大不同的。”王蕴蒙轻啐了她一下,笑道:“就你会说。你说的可真是夸张了,你看她如今绝对想不到她曾经的家世是何等富足显赫,不过现在想想,有句话说得是真真儿的,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以前她是那得yì

的,如今我上了大学,天天能买最漂亮的布料做最时髦的衣服,而且还认识了玉哥哥。而她却要去干那些下等人的营生,和那帮子下人混在一起。长得再漂亮又怎么样,我敢拍着胸和你保证,不出两年就累成一个老妈子了。”刘妈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霾,立kè

掩盖过去,满脸堆笑:“小姐,你越发真知灼见了。”王蕴蒙有些难掩得yì

的钻进被窝:“行了,你下去吧,啊对了,对她好点,别叫人家挑出毛病来,待客之道要有。”刘妈答yīng

着,帮王蕴蒙关了门。路过的时候看看书房紧闭的房门,摇摇头,暗自轻叹:“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每日一早,当王蕴蒙快乐得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般挎着书包去上课的时候,云宛珠也如她一般快乐,走在去上班的路上。本来对这份工作,她心里也没有把握,但是几天下来,她适应得很好,其他一起工作的男孩女孩都是有好几份工在身的,甚至还有学生,宛珠和他们相处融洽,其中好几个男孩子都是参与过反对列强的罢工和爱国运动的,个个充满活力,又肯吃苦,两天一个夜班的时候,还可以有白天的休整,对于这一切,她已经很满足了。至于晚上去碧凉阁的营生,也进行得十分顺利。袁克文没有食言,每日遣人来接,宛珠便留在那里和叶碧凉聊天。

一开始她有些发怵,心里想着试两次,若不行就离开。可是相处久了,却发xiàn

叶碧凉除了性子清冷些,其实人还不坏,有时候她内心的柔弱超乎宛珠的想象,一只蚂蚁,一片树叶都不忍伤害,宛珠相信这样的女子,一定不会是什么恶人。她也终于有些懂得为何袁克文会如此尊敬和怜爱这位昆曲名旦。小青鸾一如既往的笨手笨脚,叶碧凉清醒的时候为了让她练功也就仅限于蹲蹲马步,放在道家这就是站桩了,多站站可以生气血,对唱戏也极有好处。基本上大部分的时间叶碧凉都会一句话不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里,每当这个时候,宛珠也不多说话,只在一边静静的陪着,帮忙打扫她的场地和戏服,每日让这里窗明几净,比起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真是清爽干净多了。云宛珠知dào

,像叶老板这种有故事的女人,是不会轻易敞开心扉的,想要她彻底的接纳自己,需yào

很多时间。但好在叶碧凉并不排斥她的存zài

,甚至有时会在宛珠临走的时候对她说:“你做得很好。”宛珠细心的发xiàn

她的情绪好像也在一日复一日的好起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一直都醒着,因为对于那男子折扇,叶碧凉不再日日捏在手里,终于肯放入箱子里,不再时常把玩了。

日子如此这般,终于步入了正轨。她变得更加坚定和乐观,之前在大宅的日子已经在脑海里越发模糊了,唯一记得清楚的只有母亲和那个倔强的弟弟。死去的人只能铭记,活着的人唯剩白惦记,对于自己的不告而别,怕是今生也没法给弟弟一个解释了。

王蕴蒙在学校里日子过得安稳快活,她要么演讲写作,要么和朋友一起集会聊天,最让她幸福的莫过于和沈三少一起谈天说地,虽然大部分话是她自己说的,可王蕴蒙还是感觉到了莫大的满足,每次看到沈含玉俊雅的笑容,她都会脸红心跳,不管何时何地,从未一次镇定过。

这日,沈含玉和她到一块来,王蕴蒙正在和他说着自己近日来写得一部新式论文,虽然嘴上滔滔不绝,可心里还是跟揣着小兔子似的,表达得十分不清楚。她对自己这种只限于沈含玉面前的紧张总是克服不了,每次都不能好好的按照之前的思路讲话。沈含玉的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忽然开口打断道:“王同学,上次你那茶真是好喝。”王蕴蒙立kè

顿住,眼看着沈含玉的俊脸挂着让人招架不了的笑,磕磕巴巴的回道:“是,是么,那,那,是这样,玉哥哥有空可以再来。”沈含玉了然的看着她羞红的脸,装作不好意思的说:“那多麻烦王同学,我这样去贸然打扰,会不会影响你的家人呢。”王蕴蒙急得赶紧摆手:“不会不会,我娘在二姨家探亲,我爹平日都很晚回来,只周日在家。”沈含玉淡淡笑着点点头:“但凭王同学吩咐。”

王蕴蒙回到家里,飞奔回自己的屋子,畅快而愉悦的扑到床上。玉哥哥又要来了,想到沈含玉,她立kè

羞红了脸,连真身不在跟前都这般,她赶紧摇摇头,想把满脑子的沈三少甩出去,可是沈含玉那薄唇轻扬的样子却死死的印在脑海里,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去。王蕴蒙不由自主拨通了沈含玉的电话:“你好,我找沈三少。”对方也是个男子,听了她的声音便和身边的人调笑起来:“好弟弟,哪方淑女给你打电话来了。”沈含玉没有接茬,接过电话问了好,王蕴蒙道:“玉哥哥,那个,我想跟你说,这周六好么?我想正好那日无事,还是那些朋友好了,大家再来聚聚。”“好的,就这么安排吧。我一定准时到。”沈含玉温柔的声音仿佛一阵春风,王蕴蒙觉得自己几乎化掉了,没了骨头,变成了一滩春水。

结束了和沈含玉的电话,王蕴蒙长舒一口气,下了楼,宛珠此时刚刚进门,见她神采飞扬,打趣道:“妹妹今日这样高兴,怎样,哪个男同学给你玫瑰了?”王蕴蒙别过脸去,却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姐姐就知dào

打趣我,你别急,早晚你也有今天。”宛珠见她这样说,立kè

颇有兴趣的凑上前:“怎么,难道你真的有男朋友了?”王蕴蒙红着脸,含糊的支吾几句:“什么玫瑰男朋友的,姐姐怎么这样不正经。”“妹妹不知,我在那餐厅里工作的时候,经常看见那帮洋人,一追女孩子就送红色的玫瑰,还要点红蜡烛的。下把让你的那位试试,我都没见过女孩子不高兴感动的。”王蕴蒙轻斥一声,不许宛珠再说下去。随即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姐姐周六做些什么安排?”云宛珠略微算了一下:“周六我好像是要上班的,怎么了?”王蕴蒙点点头:“哦,这样。没什么,就问问。本以为有空可以找你出去玩的。”宛珠有些遗憾:“哎呀,这周怕是都不行了,以后找个时候吧,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王蕴蒙甜甜笑着,冲宛珠摆摆手:“没关系,不碍事。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再来通告我。”

第十六章

今日心情超好,多更一章做福利好啦嘿嘿……

周六的早上阳光和熙,王蕴蒙翻来覆去了一晚上,总是觉得睡不踏实。想到沈含玉要来,她内心便久久不能平静。更不让她平静的就是这三少莫测的态度。他那样问自己,那样对自己笑,好像是为她王蕴蒙而来,又好像不是,如果说他是在追自己,好像并不全对,这男人做事简直无懈可击。所有这一切问题搅得她从晚饭开始就心不在焉,好不用捱到早上了,王蕴蒙起来精心梳妆打扮起来。她拿出了自己最拿手的一件旗袍,鹅黄的底子,上面铺着冰蓝浮绣,量身打造的尺寸丝毫不差的裹住她的腰身,非常醒目明艳。她还特地多擦了些胭脂,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娇媚一些。收拾了好半天,终于一切都弄妥当了。方才下了楼。

刘妈见了王蕴蒙,急忙上前去,满面笑容的称赞道:“小姐真是仙女下凡。那帮人不得看呆了去。”王蕴蒙摸摸脸,有些局促:“好kàn

么?我总担心是否太过保守了。”刘妈赶紧劝她打消这念头:“小姐可千万不要跟风学那露大腿的样子,哎呦成何体统嘛。您可是千金大小姐,可不能如此啊。”

二人聊了半天,电话响起,是找王蕴蒙的。

“王同学,是我。”王蕴蒙的心有些抽紧起来,竟然是玉哥哥,他此时应该是在来这儿的路上了不是么。怎么还打来电话。

“是这样的,我今日临时有些事情,不能过去了,先给你赔个罪。”王蕴蒙的心好像被抽空一半,立kè

落了地。看看身上的旗袍,她有些无味的绞着电话线,难掩失望:“哦,这样,那你忙吧玉哥哥。我们改天。”沈含玉在电话的那头轻轻笑了起来:“失望了?乖。其实我另有个想法。为了弥补我的失约之罪,不如你明日来我家里好了,我亲自去接你。哦对了,顺便把伯父也带上吧,上次你提过你父亲只有周日这一天陪着你,我耽误他和女儿享shòu

天伦之乐,也实在不好意思。你看这么办怎样。”王蕴蒙的心忽然又飞升起来,她赶紧摸摸胸口,暗示自己不要太激动,回道:“那等着我问问爸,实在是叨扰玉哥哥了。不过呀,你这赔罪,还真是别致。”她说着说着,脸又发起烧来。电话另一边的沈含玉好似知dào

她的局促一般:“好的,既然如此,就这样安排吧。若是临时有变,你打电话到我家。如果一切正常,明日上午9点,我去接你和伯父。家里如果还有别的亲戚,一并带上,一起过来玩。我们可以先打打棋牌聊聊天。”

王蕴蒙放下电话,有些不敢置信。当天晚上,她没有自行去睡,而是等到了晚归的父亲,小心翼翼的跟他说了沈含玉的邀请。王湛通本来有些疲倦的眼在听到沈含玉三个字的时候忽然放出光来:

“谁?沈含玉?沈啸荣的三公子么?”王蕴蒙点点头。“哎呦哎呦哎呦,不得了啊。闺女,过来和我说说,啥时候和他扯上的,难道你和他是那个关系?”王蕴蒙红着脸,白了父亲一眼:“爸,你怎么这样粗鲁,我哪有。”王湛通豪放的笑了几声:“你别以为你爹我什么都不知dào

,你们这帮新式学生啊,都时兴这个,美其名曰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还起了几个好玩的名讳,叫什么男朋友,女朋友的,对不啊闺女?”王蕴蒙娇羞的转过头去,不肯再说话。

王湛通见了女儿这个反应,心里有了几分把握:“哎呀要真是这样,闺女你可是摊上了件真zhèng

的好事,这沈家的门可不是那么好入的。他家的底子可不一般。这种人家选儿媳妇,不知得多么谨慎严苛的,最重yào

的是门当户对。蒙儿,这几年你爹我混得还算不错,要是说门当户对吧,差了些,可也不致于是木门对竹门。而且只要那沈三少喜欢你,就什么都好办。他既然明着请了我,那表示明儿他们家绝对不止是他自己。放心闺女,爹一定给你捧场。让你顺利当上三少奶奶。”王蕴蒙跺跺脚,娇嗔道:“你还说你还说。”

王父开怀笑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蒙儿,家里听说来了个姑娘?”王蕴蒙想起宛珠来:“啊是,爸记不记得小时候老家那边,我有个玩伴,叫云宛珠。”王湛通点点头:“恩,是个挺仁义的孩子。以前还救过你。听下人们提过一嘴。怎么,她过来玩么?”“哪里,她是自己来的,家里好像出了些事,到这暂住一下。平日里也不在家吃,白天在外头做工,只是晚上的时候回来住一晚,我都难得见上一面。所以放心,没什么麻烦。”“对那孩子好些,哪天你爹有空了做东请请她吃饭,云家可是个大户,能放任骨血飘零在外,也许是真的遇到难处了。何况人家还救过你,做人不可了忘了报恩。”王蕴蒙亲热的挽着父亲的手臂,撒娇道:“知dào

啦知dào

啦。爸真啰嗦。赶紧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玉哥哥就来接我们,他好像还准bèi

了牌桌。”“恩,我也是好久不玩了。这样看来果然是请了别人的。哦对了,那个云姑娘,怎么安排?”王蕴蒙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不碍事,反正她明日也不在。”“好吧,你可安排好了,别怠慢了人家。”于是二人各自睡去。

王蕴蒙这个晚上反而睡得格外好,好到早上都有些起晚了。她站在镜子前面,穿了身淡粉色旗袍,上头绣着一副漂亮别致的水墨凤凰。平日她爱这条旗袍的心不亚于昨日那件,比起那件,这条裙子会显得更加端庄稳重些,因为父亲说过今日也许是有别的客人在场的,去沈家做客的人分量一定不会轻,所以不能穿得太过调皮或者明艳,应该看来大气一些。还正擦着胭脂呢,刘妈就急急忙忙的敲门进来:“小姐,外面有两位长得很像的公子,说是来接您和老爷的。”王蕴蒙想想,问:“现在几时了?我爸在哪呢?”“现在离9时还差一刻钟,老爷早上起来,说是要到后头看看那些金钱橘和兰花,还没回来。”王蕴蒙微笑着鼓起脸颊,从容的给右脸颊上着胭脂:“刘妈,叫那二位公子进屋来等。我立kè

就好。”

刘妈口中的二位公子,正是沈含玉和他二哥沈含青。对于大哥和袁寒云的一些过节,沈含青后来也多少知dào

了一些。可是大哥不许自己趟这个水,既然如此,看看热闹帮帮腔也是可以的。昨天沈含玉打电话撒谎的时候,他就在边上听着,一边练字一边笑得畅快,一个劲儿的打趣他弟弟:“我说三弟,人家王同学就那么不入流么?这姑娘据说是个不错的闺秀啊。听说还是个小美人呢,你就这么对人家啊。你都没看着刚才说假话的样子,淡定自如游刃有余啊。大哥天天说我不正性,我看你也够呛。”沈含玉的俊颜冷淡平静,一丝笑容没有:“我和她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为了大哥,帮个小忙罢了。”沈含青走过来,挠挠头笑道:“三弟明日带着我去接她好了,我实在好奇,着急见见,怎么这女子就那么不招你待见。”沈含玉冷冷的瞥了哥哥一眼:“无聊。”于是乎,第二日两人便各自开车过来了。

沈含玉和沈含青被请进客厅,二人坐了下来,刘妈嘴里招呼着,急忙赶着去倒茶。沈含青正准bèi

拿起桌上的报纸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抬头,见这围成一圈的西式沙发上还坐着个女子,手里端着个青瓷茶杯,穿着身白旗袍,正好整以暇的盯着二人,欲语还休。吓得沈含青一缩手,急忙拍拍弟弟肩膀,二人站了起来。那女子见他们受惊,便也跟着站起,她身材苗条,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轻缎旗袍,个子很高,脸上晶莹剔透,略施薄粉,看起来既清纯又说不出来的撩人。

沈含青看着那女子,眼里都是惊艳:“三弟,都说这王小姐是个小美人,我看不然,应该是个大美人才对。”那女子听了他不遗余力的赞赏,皱了皱眉。沈含玉则站在一边,一语不发,眼神高深莫测。沈含青见那女子没有回应自己,有些尴尬,摸摸鼻子:“王小姐莫怪,我平时其实不这样,刚才一见到王小姐风采,有些忘乎所以,还望见谅….”正说话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惊呼:“玉哥哥?”

王蕴蒙站在楼梯半腰,正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这几个人。她快步走下楼,沈含青看着又一个凭空出现的女子,一时有些糊涂。沈含玉的嘴角则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王蕴蒙走了过来,也顾不得和沈家兄弟打招呼,有些急的看着那个白衣女子:“宛姐姐,你不是今日有工作的么?”

第十七章

过山车一样的一天。冷雨飘下,果然回家更文才是王道……

那白衣女子正是云宛珠,本来这天是要去工作的,可是也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领班忽然放话说要休整一天,几个头头也被放了大假,听说连大老板今日也是休息玩耍,不理工作。

云宛珠看王蕴蒙急匆匆的跑下来,胸口上下窜动着,正气喘吁吁的挤过来,急忙安抚的摸摸她的手臂道:“昨天临时安排的,今儿我没什么事,晚上去一趟碧凉阁就行了。”

沈含青听到“碧凉阁”几个字时,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忽闻身后有个豪爽粗亮的声音响起:“蒙儿,家里来客人了?”

王湛通穿着枣红色的丝绸马褂,头发精心考究的背在头皮上,梳得一丝不乱。正缓缓的踱过来,小眼里精光外露,盯着两个年轻公子。

王蕴蒙见是父亲,赶紧调整了一下刚才的慌乱表情,道:“爸回来了啊。那个,介shào

一下。这位是沈含玉沈公子,这位是…”“哦,伯父,我叫沈含青。是含玉的二哥。”二人都客气的问了好,王湛通满yì

的点点头。眼睛转向了立着的云宛珠。

王蕴蒙看看身边的宛珠,表情有些尴尬:“这是云宛珠。”

云宛珠冲着王父笑了一下:“叔叔好,叨扰这样久,都未给您问好。”王湛通挥挥手,豪爽的说:“不叨扰,改天叔儿请你吃饭。”宛珠点点头:“谢谢叔,那个,你们先聊吧,我先回房了。”说着,便要离去。王湛通立kè

拦道:“别介,今日有事么?”宛珠有些尴尬的看看王蕴蒙,刚才说出的话也不好收回了,只好摇摇头。

“你今日若闲着,跟着一起吧。”说着也不给宛珠拒绝的机会,转向沈含玉介shào

起来:“这是我女儿小时最要好的发小。”沈含玉笑道:“本就是要王同学带上所有人来玩的,不必客气。欢迎你,云姑娘。”他转向云宛珠,微微的点了点头。

宛珠见王湛通已经为自己做了主,又见那个男人冲着自己说欢迎,盛情难却,这架势有点像赶鸭子上架。实在无奈,到了嘴边的话便没再说下去。

沈家兄弟各自开了车来,上车的时候沈含青跑到前面,转过头很殷勤的看着云宛珠,十分绅士的开了车门,宛珠看看他,迟疑了一下坐上去。沈含玉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瞥了他二哥一眼,也上了车,后面坐着王家父女。

沈含青开着车,偷偷打量着身边的女子。原来弄了半天,是个误会。刚才那个才是真zhèng

的王小姐。王湛通说她是女儿的密友,可是他女儿显然不这么认为。那些表情绝对不是亲密无间,更多的,有点像是…嫉妒。不过别的不说,单从外貌上看,这位云小姐已经远远的把那王小姐比下去了。他沈含青平日里纵横情场,徘徊在各色女人之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识过,这方面他自认功力娴熟,基本可以一面识人。这位云小姐的容貌可以排在自己认识女人里的前三甲,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有点说不明白,瞅着很特别,眼里的那份淡定清远,绝不是装出来的。一双眼会说话,看人的时候,只一瞬间,就传达了许多东西,好像给你讲了个故事一般,可是又仿佛什么都没说。身上的旗袍看得出不算低档,可是那有些毛躁的袖口却看得出衣服洗得旧了,另一位王小姐的穿着一见便知是价值不菲的最新样式,虽然如此,可是这位云姑娘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的自卑羡慕,反倒是那王小姐看起来气急败坏,气度上远远输给这位云小姐。如此浩然坦荡的女子,也许曾经也是个大家闺秀,如今不知何故寄人篱下,尤其听到她说“碧凉阁”,以前那是听戏的去处,听说戏班子已经散了,也不知她和那地方有什么渊源,可是听这姑娘口音,又不是本地人。真是个谜样的女子。

想至此,沈含青打破沉默,问道:“你可是…云小姐?”云宛珠这半天一直在考lǜ

晚上去叶老板那里的事,听到沈含青问话,急忙回过神来:“哦,是的。”“云小姐不是这里人吧。”云宛珠温柔的笑笑,两个小梨涡跃然脸上,沈含青用余光看着她,竟觉得比画上走出来的人还美。“是的,我和蒙蒙是同乡。”

沈二少本来想和她攀谈几句,可是想了好多说辞都没说出口,脑袋有些空乱,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头,竟然擦出一手细汗来。他有点紧张,所以便没再开口说话,不一会儿到了地方,云宛珠要开车下去,沈含青在一边紧张的说:“云小姐,我来我来,你坐这等着。”说罢,急忙下去要给宛珠开车门,还未等走到,忽然看见先到一步的弟弟沈含玉刚好站在云宛珠的车门边上,就近给她开了门,还冲着佳人温柔一笑。沈含青见没做成绅士,冲着他弟弟挤眉弄眼了一番,沈含玉只做没看到,冲着先下车的王家父女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便往家里走去。

两兄弟走在最后面,含青看看左右,对弟弟附耳悄声说:“你这家伙,也不提醒我,害我刚刚认错人出洋相。还有啊,下把不许和我抢。”说着,用手背轻拍了几下弟弟的胸脯。沈含玉冷冷的甩了一句:“别打她们家人主意,没好处。”沈含青咧咧嘴,二人再无交流,陪着往里走去。

王蕴蒙这边则和自己的父亲窃窃私语,王父说:“之前还猜测过,真没想到沈宅这样气派,花园真大,走了这么久也没到。”王蕴蒙看看身后离得稍微有些距离的两兄弟,甜甜的说:“是吧,玉哥哥好吧,你看优点这样多,不光是家大业大,还很有才华呢,在学校里年年夺魁,人也亲和。而且我最想不到的是他二哥和他长得这样像,连神韵都是七成相似。”王湛通点点女儿鼻子:“淘气,人家是兄弟,不像就不对了。”沈氏兄弟和王家父女各自聊着,宛珠则一路无语,跟着进了宅。

刚一进门就听见了人声,偌大的厅里一共有四个人,都在那喝茶聊天,有两个和王蕴蒙差不多年龄的青年男女,还有两个不认得的中年人,其中有位穿着青袍的男子,一见他们,立kè

迎了过来。

沈含玉走到前面,介shào

道:“王伯父,给您介shào

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哥含凯。大哥,这位是王同学的父亲,王伯父。”沈含凯满脸含笑,双手抱拳:“久仰久仰,我该叫您一声大哥才是,今日荣幸备至,感谢您和各位光临寒舍。”王湛通也抱拳还礼:“老弟承让,以前早就听闻你大名,今日终于得见,荣幸荣幸。”二人客气寒暄,一一和几个同行的打了招呼,才去坐下。

沈含凯道:“王大哥,我安排了牌局,不知你喜不喜欢。今天来家里的没外人,”他指指身边另一个中年人说:“这是我的得力助手陈力兄弟,”又指指身边另外两位年轻男女说:“这二位是含青的好友,廖雅权小姐和周治也小老弟,都是家里的常客,不必见外。”沈含凯看到倚偎在王湛通身边的一位女孩子,“这位就是…王小姐吧。”

王湛通看看身边的女儿,道:“正是小女。”

“沈大哥好。”王蕴蒙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了个招呼。

沈含凯又看看一边的云宛珠:“这位是…”

“哦,这位是小女的好友云宛珠,借住家中,也不是外人。”沈含凯客气的冲宛珠点点头:“欢迎欢迎。”宛珠也问好还礼。

沈含凯站起身:“那我去安排牌局,大哥看如何?”王湛通高兴的搓搓手:“好啊,也是很久不玩了,今日刚好有人,就玩几把吧。”

其实早已准bèi

停当,一共支了两桌,王湛通、沈含凯、陈力和廖雅权凑了一桌,剩下了王蕴蒙、沈氏兄弟、周治也和云宛珠,刚好多出一人来。本来沈含凯是算好的,只是未曾想到王蕴蒙的好友也会来,立kè

有些尴尬。

宛珠见此情况,赶紧说:“没关系,我不会玩这个。我可以坐在蕴蒙后面看你们玩,顺便学学。”沈含凯赞赏的看看云宛珠:“既然如此,那就委屈姑娘一下了。”

于是两桌人各自坐下,下人们给宛珠搬了椅子,送上了刚沏好的太平猴魁,算是开了牌局了。

第十八章

这几天很忙,不过还是不会耽误更文的……

打了半天的牌,沈含凯那边还比较热闹,王蕴蒙这桌相比之下就消停多了,一桌人个个都很腼腆,客气里透着疏离。云宛珠安静的坐在王蕴蒙后面,心思早不在牌局上了。手里的那杯茶水已经凉透,她担心在别人家喝多了茶水会有内急,这大宅虽华丽,可是感觉不大舒服,沈家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她是不知,但看这三兄弟,就不是善类。尤其是那个沈含玉。一开始看着有些面熟,不大想得起在哪里见过。直到看见王蕴蒙见到他时的娇羞样子,猛然记起自己第一天来到王家的时候,那个在楼梯上和王蕴蒙告别的男子,当时隔着并不明亮的光线,一闪而过,没有看真切,但是大概的轮廓还是有印象的。

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宛珠便觉得有些好笑,那可是自己有生以来最脏最丑的一次,没想到竟有幸被这家伙看到了,看他刚才的样子应该是没认出来,这也正常。估计那时候他也纳闷王家哪来一个小乞丐,和他的王同学站在一起。王蕴蒙那时的反应也让宛珠印象深刻,她惊恐踟蹰,对自己在那男子眼里的形象在乎得不行,她爱慕沈含玉的心思,在那一刻宛如清白的太阳,无遮于万物。可是这个沈含玉,却并不是个好惹的男人。宛珠想到这里,将审视的眼神投向对面正在冲着王蕴蒙微笑的他,这么久了,难道王蕴蒙看不出,自打刚才到现在,这沈含玉还未真zhèng

的笑过。他是长得好些,他那令王蕴蒙脸红心跳的笑容,配合着眼中的万年玄冰,在宛珠眼里却是阴冷莫测,不寒而栗。这样的笑容她不是没见过,宛珠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让母亲痴爱一生的男人,当他对着自己母亲的时候,就是这样笑的,不同的是,沈含玉和王蕴蒙没有那层夫妻情面,宛珠心里断定,至少他对王蕴蒙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为何他要靠近蕴蒙自己不知,但绝不是为了爱慕。沈含玉的脸上,就好比戴着一个不可摧破的面具,凿开不知是几丈深渊。这样的男人不但不可轻易招惹,反而要万分小心,女人在心里越早对自己拉响警钟,就越少受蒙骗。更何况王蕴蒙已经颇有忌讳了,她明明不希望自己跟来的。宛珠想到这里,打定主意,用完午膳就走,绝不多留。

好容易等到大家肯散了局,云宛珠觉得浑身坐得酸疼,也不知这玩意儿究竟有何好玩之处,竟引得人这样认真有兴致。揉揉肩膀,云宛珠靠在窗户上,王湛通和沈含凯聊在一起,两个人交头接耳,表情严肃,十分神mì

。几乎所有人都围绕在王蕴蒙身边,她兴奋得几乎手舞足蹈,眼睛看着沈含玉,好像在说一个笑话,一句罢了,身边的人都笑起来。

宛珠感觉头晕目眩。好好一个休整的日子,竟然就这样被毁了,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有过一些这样的聚会,父亲做东,请各色人等,彼此之间隔着笑办事情,无聊至极。正闭目揉按着太阳穴,忽然听到有人在对着自己说:“我来帮姑娘打开窗户吧。”

睁开眼,见一个单眼皮的高个儿青年公子,皮肤白皙,长着一双笑眼,高高的鼻梁,五官看起来十分俊秀舒服,一笑立kè

露出一颗虎牙,十分抢眼,整个人看起来年轻可爱,透着干净青春的气息。

宛珠站直了身子,客气谢绝了他。那青年公子和宛珠眼神擦过,立kè

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浅浅的鞠了个躬:“那个,我有些嘴笨,造次了。您不要介yì

。”宛珠安抚的笑笑:“没关系。我不介yì

。”见宛珠回应自己,他有些高兴,立kè

介shào

道:“你好,我叫周治也,初次见面,十分荣幸,请您多多关照。”说着不住的点头,脸又红了起来。宛珠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他那些表情动作一配合起来,立kè

让自己感觉好像是在跟一个小弟弟讲话一般。“你好,我叫云宛珠。”这时候一个女子走到周治也身边站住,宛珠认出,那是来时沈含凯介shào

过的廖雅权小姐。看起来是个二八少女,十分年轻。衣服穿得也精致:“周哥哥,我也想要认识一下这位小姐。”她讲话轻声细语,一说话就脸红起来,娇俏动人,和言语里信息的直接大胆十分不相符,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鼻子和嘴都有些突出,脸部的线条显得过于硬朗。看这个情形,这两人应该是认识的。宛珠心里叹一句新奇,今日竟然遇到这么多爱脸红的人,有点好玩。

“哦,雅权妹妹,这位是云宛珠小姐。”周治也现学现卖,廖雅权温柔的目光如做好准bèi

般,立时落在了云宛珠身上。“我记得这位小姐的名字,十分好听,人也很可爱。不过听您的口音,好像不是这里人。”宛珠点点头:“的确不是,我是北方人。”廖雅权雀跃的一拍双手:“哎呀,我也是呢。本来我是准bèi

今日回家乡的,因为沈哥哥要找我们玩,所以就想着,来聚一次再走。”宛珠想了想,这个沈哥哥应该指的是那沈含青了。“原来如此,那廖小姐是要去哪里呢?”“大连,我一个人走,好多天都要在船上呢。”说着,她瞥了眼身边一直听她讲话的周治也。宛珠有些惊讶:“你一个女孩子?真是无畏,我就无法像你这般勇敢。”

沈含青偷看着云宛珠那边聊得热闹,身边的王蕴蒙刚刚停下话来,立kè

凑近她,问道:“王妹妹,那边那个你的发小,就是那位云小姐,是哪个学校的学生?我怎么没见过?”

王蕴蒙的笑容有些冷下来,看了看浅笑盈盈的云宛珠,道:“哪里是什么大学,她没上过大学。她在外面做工的。”

沈含青不甘心,继xù

追问道:“那在哪里做工,做什么工?”王蕴蒙停顿了一下:“别的不记得了,现在她天天去碧凉阁。”沈含青兴致很高,眼睛闪闪发亮:“是在那里唱么?”“看来二哥也知dào

这去处,谁知,她也没说清楚,只说在那边做做杂活,也许是要唱的,不好意思说罢了,毕竟当个戏子…”沈含青摇摇手,打断了王蕴蒙:“妹妹可不要这样说话,听你所讲,我愈发觉得你含青哥哥和那云姑娘算是同道中人。我三弟也许在这种问题上和你是投机,他打小就对唱曲作诗的事儿没过一丁点兴趣。话说回来,我今日一见了王妹妹,就觉得你和我弟弟就是一对金童玉女,你快和他多说些,他有心得。那个,我过去和那帮人凑凑热闹。”说着沈含青就要溜走。

沈含玉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打趣他的沈含青:“二哥,你刚才的笑话说得真有趣,我还想再多听一个。为表感谢,做小弟的敬你一杯好茶,二哥定要给个面子。”说着,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将它递到沈含青面前,他的西装袖子被拽到手腕之上,不经意间露出一串水头十足的碧色翡翠珠串,看起来很像女人物件。沈含青见到弟弟手腕子上的珠串之后,立kè

黑了脸,二话没说,接了沈含玉的茶,象征性的喝了一口:“三弟给我敬茶百年不遇,我不接下以后别想喝他那些好存货。”

王蕴蒙对两兄弟的说辞听得云山雾罩,正准bèi

细想,忽闻沈含玉对着自己柔声道:“王同学,你今日这对珠翠戴的真合适。衬得你美人如玉。”王蕴蒙头一回听到沈含玉这样直白的赞美,有点受宠若惊。高兴的摸摸耳坠,喜形于色。这时沈含青嬉皮笑脸的插进来,又开始说起笑话来。

各自正聊着,王湛通和沈含凯相携而入,二人相视开怀一笑,十分默契。沈含凯抱拳道:“王兄,实在是麻烦你。聊了这么久,肯定是累了,我照顾不周的地方望你多多包涵。”王湛通急忙摆手,瞅着沈含凯,眼露深意:“老弟快别这么客气,以后我们互相包涵扶助。之前承蒙沈公子的照顾,两个孩子这样要好,以后沈老弟你有任何事,只管对我王湛通张口。”

第十九章

用过午饭之后,沈含凯带着陈力,和王湛通坐到内室喝茶聊天,剩下一行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沈含青建议行诗令,王蕴蒙和周治也都点头说好,沈三少则缄口不语,表示默认。唯有廖雅权遗憾的说:“哎呀沈哥哥,明日我就动身了,忽然想起还有些东西没有买,所以你们玩好了,我就不多留了。”宛珠见她要走,立kè

道:“我不大懂那些诗令,一会儿我也有事在身,所以我和廖小姐一起走。”

沈含青见二人意思坚决,不好再留,云宛珠和廖雅权和众人告了别,沈含青回头便问她们的去处,准bèi

亲自开车去送,不想沈含玉忽然插进来说道:“二哥,你看治也和王同学都眼巴巴等着你,你走了我也行不成这诗令,你也知dào

我对这方面实在惭愧。不如我来送吧,你们先玩着,我一会儿就回。”王蕴蒙见他这样说,想开口留又觉得实在没什么理由,何况他说的一点不错,沈含玉平日里绝不是什么诗人,他更多的喜欢看些新书。

沈含青刚想开口说话,忽然看见弟弟有意无意的摸着左手袖口,到嘴边的言辞都咽了下去,只好同意。眼睁睁的看着沈含玉带着云姑娘廖姑娘一起走了,看看脸色灰败的王蕴蒙,叹了口气,心里恨恨道:“好小子,今日连着逼我两次,还把你手里的烫手山芋丢给我了,等着我翻过身来好好收拾你。”

沈含玉开着车,眼睛瞅也不瞅后面的两个女子。廖雅权从上车就一直闭目养神,宛珠望着窗外的忙碌情景,感觉心情好了许多,刚才的憋闷感觉一扫而空,她有些好笑的将刚刚的憋闷归于自己和这沈家八字不合,不然为何一进了那屋子就浑身不舒坦。而且她也不大喜欢这家人。别说,那位沈含凯大哥看着真的和两个弟弟长得一点不像,这两个弟弟倒长得像,可性格却是截然不同。那个沈二少轻浮造次,这位沈三少则阴冷孤傲,也不知自己好友是如何看人的,这男人若换了自己,真是一刻也不能共处。相比反倒是那个周治也看起来顺眼些,虽然交流不多,可是看起来很单纯,像个小弟弟。

廖雅权在一处弄堂拐角叫了停,她跳下车,快乐的冲二人挥挥手说再见。可沈含玉却仿佛没见到一般,看也不看她。云宛珠有点惊异于他的礼数不周,自己冲着廖雅权挥手告别。那姑娘也不恼,绕过车头跑到沈含玉的车窗边上,大声说道:“三少,我们后会有期。”沈含玉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身上有那么一瞬,几乎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便开动了车子。

“云小姐要去哪里呢?”宛珠忽然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答道:“哦,这样,沈先生知dào

乐美餐厅么?我去那边好了。”云宛珠在车镜里看到沈含玉瞥了自己一眼,整张脸无一丝表情。“去赴约?”宛珠不大想和他多交流,不妨一下堵住他嘴:“是的。私事。”沈含玉勾起嘴角,笑容有些不屑,再也没和宛珠说一句话。

到了地方,云宛珠打开车门,刚要下去,沈含玉手里拿着一枚细小洁白的珠玉,递了过来:“你的?”宛珠回头一看,原来自己白旗袍领口上镶嵌的两枚白色珠玉掉了,这其中一枚是掉在哪里被沈少爷捡去的实在不知,另外一枚这么看肯定是丢了。

“谢谢。”她接过珠玉,简短的道了谢,“知dào

么,我不喜欢你的眼神。”宛珠的身子刚出了车门一半,身后便传来沈含玉冰冷的声音。

宛珠未接一语,替他关上了车门,本想对他道谢,可那沈含玉看也没看她,直接发动车子,绝尘而去。宛珠冲着他离去的方向撇撇嘴,做了个调皮的鬼脸:“谁稀罕你喜欢,反正以后也见不着。”看看时候还早,黄包车师傅还没有来接,宛珠难得放松的到处逛逛,乐美餐厅紧闭大门,旁边挂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打烊”,想起自己说去赴约的时候沈含玉的不屑眼神:“哎呀,看来他是知dào

我撒了谎。”宛珠挠挠头,这谎说得确实有些拙劣,不过想到沈含玉最后的嚣张样子,宛珠立kè

也理直气壮起来。

碧凉阁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前场黑乎乎的,一个人没有,往日这个时候叶碧凉都会在这边唱上几段的。宛珠叫了声:“叶老板。”却不见人回应,只有自己的回声。忽然见小青鸾跑了过来,抱住自己的胳膊,羞羞答答的说:“先生来了。”云宛珠一下反应过来,“寒云先生过来了?太好了。”

进了屋,瞅见袁克文坐在太师椅上,正和叶碧凉说话。叶碧凉冲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袁克文一见宛珠,立kè

满脸堆笑:“云姑娘,久来不见,别来无恙否。”宛珠也笑着回道:“托先生的福,其实我和先生也无多久不见。我这段日子过得很好,宛珠在此感谢先生的慧眼识珠。”

袁克文潇洒的挥挥手:“说哪里话,以后和你袁先生讲话不必这样客气,第一次见就记得你直抒胸臆,你那些真性情我喜欢得很。就那么和我说话,我舒坦。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实在对,我还真是慧眼识珠了。我这次来,其实是在和你叶老板商量一件好事,你和小青鸾都来听听。小青鸾,怎么跟不认得我似的,躲在那边做什么呢,和你宛珠姐姐一起过来坐。”

小青鸾缩在门后边,一直偷偷看着袁克文,见他叫自己,激动得脸都红了。怯生生的走了过去,眼睛看着她师父叶碧凉。

叶碧凉轻咳一声:“你袁师叔让坐就坐吧。”

袁克文瞅着云宛珠,眼里别有深意:“云姑娘,我刚刚和叶老板聊了一下,发xiàn

她现在已经可以登台了,所以我在想着,择个吉日让她出山,最好尽快。”

宛珠听了他话,惊喜而不可置信的捂着口,转头望向叶碧凉。她也点点头,表示认可袁克文的说法。

“叶老板,恭喜你,我真替你高兴。不知先生和叶老板是要在何时开唱,唱什么戏?我一定来当第一个票友。”

袁克文听了她的话,眼神黯淡下来,叶碧凉看着云宛珠,冷冷的说:“就是一说,我是可以,但是班上没人。”

袁克文叹口气:“碧凉最拿手的便是牡丹亭了,她要开唱就是一定要选这个戏目了。可是眼下,这戏班子的人都走得精光,小青鸾还没学成出师,用不上,小生我已经跟碧凉说好,我来担下。剩下的却一个人也没有,如何办场子。我们俩刚才说到这里,有些发愁。”小青鸾听着袁克文的话,表情落寞的低下头。云宛珠感觉到身边小女孩的沮丧,偷偷的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背。

“先生,那以前班子的人都去了哪里,找回来不可以么?”

袁克文摇摇头:“哪有那样容易,碧凉自从生了病,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登台,他们耗不起,自己单跑场的单跑场,回老家的回老家,而且之前你叶老板因为生病,和他们经常呛声,关系实在处得不好,所以找回来也不大容易。我以前虽喜欢唱戏,可是我的那些人都在津北撅着呢,这边我倒是知dào

几个有料的,可加起来不过几个人,都是乐师,还不是角儿,哪里救得了这边的场。想来想去,实在发愁。”

云宛珠听了袁克文的话,思考半晌,道:“先生不必太过为难,其实我看不如这样,叶老板把知dào

的地址都写给我,明日开始,我和小青鸾去挨个找,能找回一个是一个,不必找回全班人马,只要能撑起一场,就好办了。实在补不回来的,先生想办法。”

袁克文思考再三,坚定的说:“云姑娘,就按你说的办。这段时日麻烦你跑跑,我再给你加一倍工钱。事成之后,再给你个大福利。”

“先生说得是哪里话,这一倍工钱不必给我加了,福利我也不要。本来之前的活计也是很清闲,我也没做什么。如果再给我加钱,我于心不安。叶老板年轻有才,若能早日登台,我比什么都开心。尽这点心我愿意出力。”

袁克文看着宛珠,赞赏的点点头感叹道:“你真是有颗赤子之心。往不好听了说,见了多少人,就没有见过给钱还往外推的,像你这样的傻小孩儿,不容易不容易。我敬重云姑娘的人品风骨,所以认你当个妹妹,你也认我当个亲哥,有什么事,袁某一定万死不辞。”

云宛珠听他说得这样重,急忙摆手:“先生太折杀我了,但这声哥哥我是一定叫的。先生放心,叶老板的事情,我一定竭尽全力,叶老板好事多磨,一定会再次成功。”

第二十章

乐美餐厅这日的人不算太多,也许是因外面的阴雨绵绵,街上的人都有些瑟缩,进来餐厅的人脚上都带着水气,宛珠和另一个女孩不得不卖力的擦干水渍。那女孩子叫罗珍元,看上去是这里工作的三个女孩里最大的,平日总是会格外照顾宛珠。这段时间宛珠一直很忙,做完了餐厅的工立kè

跑去给叶碧凉找人,所以身子也有点虚亏。干了一会儿便大汗淋漓,罗珍元见宛珠额头的汗都滴到地上,急忙凑上去悄声说:“宛珠,你歇会儿,擦擦汗。这些活计我来干。”云宛珠说什么不从,两个人正在说着,忽然听到清脆的铃声。罗珍元笑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温暖和亲切:“妹妹去做这个吧,有人叫服wù

生了。”

宛珠没争过罗珍元,只好朝摇铃的客人走去。只见一个男子,手里拿着菜谱,脸深深的埋在里面,看不着模样,还翘着二郎腿。宛珠干了这些时候,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倒也见怪不怪了。

那男人看了半天,终于出声点了一款七分熟的牛排和一杯红酒,宛珠觉得他声音听起来耳熟,刚想问,忽然见他挪开菜谱,只露出一对眼睛,正冲着自己眨来眨去,看着倒不轻浮,反而有几分调皮。

“是你?周…治也。”宛珠惊呼出声,又四顾下左右,赶紧克制了一下。

那男子挪开菜谱,正是在沈家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哥。“云姑娘,又见面了。真好。”周治也亲昵的打着招呼,嘴角一扬,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还有一只可爱的小虎牙,仿佛和宛珠相识已久一般。云宛珠淡淡的点点头:“好的,我就去给你上菜,周先生你先慢用吧。”周治也赶紧叫住她:“云姑娘怎么这样冷淡我,其实我刚才一进屋就看见你了。”说话间,他从学生服的兜里翻出一块白色的布手帕,递了过去:“你辛苦了,擦擦汗吧。”

宛珠有些为难的四顾一下,见周治也举着手帕,生怕被别人看到,急忙接了:“不好意思周先生,我在这里工作,不能和顾客聊天。那你稍等。手帕我再还你。”

宛珠把白手帕踹到了围裙兜里,赶紧离开。周治也倒也没再难为她,知dào

宛珠害pà

被领班头头们看到工作时间聊天,所以就没和她说话。就是在喊服wù

生过来的时候含笑看着她,十分友好。忙乎一阵,宛珠到了后室,终于能停下来歇会儿了,刚刚呼啦啦来了一批客人,没想到雨夜也有人存着这样好的兴致,要出来吃这洋玩意儿。忽然想起了周治也,宛珠从兜里掏出那块白手帕,洁白无瑕一尘不染,散发着十分清爽的香气,夹杂一些少年特有的阳刚味道。云宛珠想了想,还是没有用它,拿着手帕又走了出去,却发xiàn

周治也已经吃完走掉了。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都不知,云宛珠只好把手帕收起来,继xù

招呼客人。

这几天都没去碧凉阁,基本上一下了班就带着小青鸾,去拜访各色陌生人,全是叶碧凉以前班子里的。见了一些人,一开始的确有点艰难,乐师好多都不在袁克文给的地址处住着了,完全没有头绪。但是慢慢的就好些。宛珠说动了几个人,两人立kè

信心大增。小青鸾跟着她,也学了些劝人的话,自告奋勇也要出点力。这孩子也实在是直爽憨厚,云宛珠觉得寒云先生用“呆鹅”来形容她,其实并非贬义,仔细体会一下,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不过回头想想,她最让人欣慰的一点就是不会撒谎,当然,最让人头疼的也是这点。

小青鸾瞪着眼,死盯着一屉包子,馋得迈不开步。宛珠顺着她视线看去,上前把包子买了下来,塞给了她。不想她立kè

红了眼眶:“宛姐姐对我真好,谢谢你。”说着她接过包子,很香甜的吃了起来,宛珠在一边柔声道:“慢点慢点,不够了姐还给你买。”“姐姐知dào

么,我最爱吃他家包子了,这是我平生第二次吃他家包子。”小青鸾言语模糊,边吃边说。宛珠有些震惊,平日里小青鸾是个话语极少的孩子,她和她那沉默的师父一样,除了练功唱戏,其他时间都是一对闷罐子。

难得见到她生动的一面,宛珠问道:“青鸾妹妹,你是本地人么?家在哪边,可还有人?还有,我一直好奇,你的名儿谁起的,真好听。还有啊,你师父平日不给你买包子吃么?”“我不是这里人,我家是河南孟津那边的,家里太穷,爹娘把我卖了,从小就跟着戏班子打杂。后来师父到了上海,我是说我那个家里的师父,不是这个,”小青鸾咽下一口包子,很舒坦的揉揉肚子:“姐姐,我够了,我留了几个给你吃。”宛珠摇摇头:“都给你。你师父到了上海之后呢?”

小青鸾停了几秒钟,表情有些哀伤:“师父本来想要做出一番成绩的,可是这边人不爱听他的戏,我师父很难过,后来就染上了烟瘾,他岁数本就不小了,以前在老家的时候风光过,当过角儿,抽烟之后嗓子也坏了,钱也败光了,我们就散了伙,不久他就死了。多亏叶师父收了我。不然我也得跟我师父一样冻死饿死,虽然叶师父不给我买包子吃,可是我也没挨过饿,我挺满足的。我这名儿也是叶师父起的,其实我在家的时候有个实名,叫胡二花。但我喜欢现在这个名字,以前那个不好听,姐姐可别告sù

袁先生,他知dào

该笑话我了。”小青鸾说着,不好意思的笑笑。

云宛珠看着小青鸾年轻的脸,思绪飘到很远。之前看这个孩子在叶碧凉的手底下学功夫进度太慢,叶碧凉嫌弃她笨,所以眼瞅着她没少吃苦挨罚,不过一个14岁的小姑娘,其实还是个孩子。想想自己14岁的时候,还在母亲身边承欢膝下,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是这个小姑娘却早已体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宛珠本来还觉得自己凄苦无依,可忽然发觉这世上还有着太多人,韧性十足的活得精彩。听了小青鸾的一番话,云宛珠第一次对自己以前的大宅生活产生了一些感恩,虽然云向涛带给了自己和母亲许多痛苦,可是毕竟他养育了自己,让儿女不在最脆弱的童年饱受欺凌。从这点来说,云宛珠觉得以前的自己是有些忘恩负义的。对于父亲的一些复杂情感,忽然明净许多。

二人边走边聊,对于这个“呆鹅”姑娘,云宛珠第一次重新的审视。尤其是听到她的人生经lì

之后,宛珠不得不肃然起敬。小青鸾看着宛珠问道:“姐姐,别光说我的,说说你吧。”宛珠笑笑:“你想知dào

什么?”“我问了姐姐别气。你以前是不是有钱人?”宛珠看着小青鸾,平静的笑笑:“是,又不算是。要说有钱,也是我爹有钱。可是我却挺穷的,之前的人生很应对一句话。”见小青鸾好奇而期待的瞅着自己,宛珠好笑的弹了弹她的脑门,从地上随意捡起一只住家遗弃在路上的破簸箕,铲了一下早些时候积在地上的雨水。小青鸾眼瞅着水流哗啦啦的从破簸箕间隙流下来,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哦,这个我懂,你要说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二十一章

今天晚上会再更一章,明日要出差,停更一天。

云宛珠这日下了班,忽然在门口看见了周治也。他个子高高的,手里拿了个纸袋,等在门口,十分挺拔俊逸。见了宛珠出来,急忙迎上去,一对俊男美女,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云姑娘,又见面了。”宛珠看看他:“哦,是周先生,有事么?”周治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白皙的皮肤浮上一层可疑的红晕。“那个,那个,没什么事。”宛珠看看他,礼貌的说;“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晚上我还有事,再见周先生。”说罢便要回头走掉。

周治也急忙拦住宛珠,此时他脸红得已经滴血一般,把手里的一个纸袋子双手呈到宛珠面前:“云小姐,这是我亲手做的食物,请你收下吧。”说着他深深的鞠了一躬,腰压得弯弯的,一直不肯直起身来,吓得宛珠往后一退。

“你这是做什么?什….什么食物?”

周治也听到宛珠的问题,很开心的直起身,脸上带着可爱满足的笑容:“是一种特殊做法的东西,用海产品,包裹着米饭和各种调料,然后切成小段,味道很美妙。我特地做了和你分享的。”

云宛珠看着他手里那个小袋子,感觉十分棘手。不拒绝和拒绝,都有些不大好。想了半天,还是接受了。

“周先生,我接受了,您可以去忙了,我这就要走的。”云宛珠见他还在原地杵着不走,有些烦躁,还有一会儿黄包车就该来接自己了,所以她不大客气的向周治也下了逐客令。

周治也听了宛珠直白的话,只好点点头,说声告辞。走的时候却一步三回头,样子有点可怜。宛珠觉得他的眼神特别像以前小时候家里养过的一只猫,尤其是那只猫在跟人要东西吃或者撒娇的时候,往往就会流露出那种神情。

等了好半天,今日的黄包车师傅也不知为何,没有守时而来,宛珠想到小青鸾还在等着自己,可又怕就这样走掉黄包车师傅扑个空,于是只好在那等着,可是干等不来,天色渐晚,她决定自己叫车,走到前面,刚要喊师傅,几团乌云集结起来,下起一阵急雨,浇得宛珠措手不及。不由自主的捂着脑袋,小跑起来,忽然觉得头顶的倾盆大雨已经停了一般,抬头一看,竟然是周治也撑着把雨伞,给她遮雨,他自己却浇在雨里,眼瞅着湿得透透的。宛珠急忙连说带比划:“周先生,我们找个地方先躲避一下好了。”周治也听了宛珠的话,便跟着宛珠小跑起来,一路上无论宛珠如何喊他给自己遮挡一下,他也不肯听。只给宛珠一个人撑着伞。

二人跑到一个屋檐下面,都气喘吁吁,云宛珠有些无语的看看身边落汤鸡一样的周治也:“我说周先生,你是要求我办事么?何苦这般。”周治也无辜的抬起头,又露出有些可怜的眼神,磕磕绊绊的解释道:“云姑娘,我,我不是要特地跟着你的,你看这个事情是这样,我本来是要走的,可是忽然觉得脚不听使唤,就想往这个方向走,果然就看见你被大雨困了,哦对了,这雨伞给你拿着好了。”周治也说着硬把手里的伞塞给了云宛珠,还指了指她手里的袋子:“你晚上没吃饭吧,我上次发xiàn

你晚上在这都顾不上吃饭的,一忙就一晚上,脚不沾地,天色这样晚了,不吃晚饭会生病。更何况你已经这样瘦了。这雨不会下太久的,所以你吃完了雨就停了,那时候叫车一走多爽快。”

云宛珠看看周治也认真的表情,本来想说些什么,想想作罢:“好吧,那就听你的。周先生亲自做的?真有意思”

云宛珠打开袋子,里头是几颗小圆柱形的米团子,上头裹着一些紫色的海菜,里头夹着些胡萝卜黄瓜之类的东西。宛珠抓了一只,尝了尝,感觉味道清爽,满口余香。不由得又吃了一个,不住点头:“这米饭竟是浸了醋的。想不到啊周先生,比我想的好多了。可是这是什么吃法呢?我头一次吃这种东西。”

周治也眼睛亮亮的:“你喜欢?太好了。这种东西叫寿司,不是这边的食品。不过方便好吃,你喜欢,我会经常给你做。”

“打住,我还没问呢,周先生为何要给我送吃的?难道就因为上次见着我没吃饭么?其实我跟你说,平日里我是有空吃饭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宛珠看看雨势,“我想我该走了,晚上我约了人。不管如何,这雨伞我是不能拿走的。现在雨也小了许多。多谢你的…寿司。哦还有,以后真的不必给我送东西来了,我可以照顾自己。”

周治也急忙说:“雨虽然小了,可还是很湿人的。云姑娘不如拿着,这边的雨说来就来,你晚上回家的时候也有个遮蔽。或者…或者,我可以送送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局促的挠挠头。

宛珠的目光第一次十分认真的落在周治也身上,良久,忽然嫣然一笑:“周先生,你是不是喜欢我?”

周治也听宛珠这样一问,表情立kè

严肃起来,十分谨慎的回道:“的确如此,但是更多的,是一种男人的直觉。”宛珠本想,他若肯定的回答自己,便立kè

拒绝他然后离开,听到周治也的后半句,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男人的直觉?那是什么?”

周治也扬起好kàn

的笑,解释道:“云姑娘这回是体会到我不会说话了吧。我说话有些直率,对你的冒犯,希望你原谅,不要以为我是轻浮的男人。刚才你问的,男人的直觉,就是在面对自己未来的女人的时候,显现出来的一种心意相通之感。也不知为何,第一眼看到你,就好像认识了几生几世一般。你们中…我是说曾经有许多诗句可以形容这种感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周治也的声音很轻柔,念起诗来十分好听。宛珠低下头,默默听着,又有些无奈的笑笑:

“周先生,实在担不起您的谬赞。我不是那国风里的美人,我也没有清扬婉兮的风采,也许您的心里是一幕幕风花雪月,可宛珠的心却塞满财米油盐,装不下良辰美景种种。也许哪天能真zhèng

过上升平日子了,说不定我又参透红尘一隅,去庙上度过余生了呢,如此久远的事,哪讲得清楚。哎呀,今日实在耽搁太久,不好意思周先生,我真的要走了。你留步,不必送我,这雨伞我是定要还给你的,我已经欠着你一条手帕了,今日没带在身上,改天还你。”

周治也手里拿着宛珠塞回来的雨伞,默默目送她头也不回的上了黄包车,目光变得越发深沉。他直直的站着,直到看不见那一抹倩影,方才悄然离去。

第二十二章

将明日的文补上。马上出差去喽,心情好耶……希望各位看文的朋友心情愉快……

宛珠眉飞色舞的说着,小青鸾在一边傻笑着偶尔帮帮腔。袁克文面带微笑,惬意的小口抿着一杯清茶。原来,云宛珠和小青鸾经过多日的努力,差不多已经帮叶碧凉凑够了一场戏的人马,只差檀板和琵琶师傅。袁克文听着她俩高兴的说着话,本是笑着,忽然一顿,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有个叫叶碧棠的也找了么?”小青鸾听了,赶紧一个劲儿的点头,云宛珠把她拉过来:“是小青鸾的功劳呢。”袁克文瞪大眼睛,看着小青鸾:“真的?她没找你麻烦?”小青鸾笑得嘴也合不拢:“顺利得很呢,她一听我提师父,二话没说就应了,还特别温柔,临走了还给我拿糖吃,顺便让我跟师父带好。”

袁克文看着叶碧凉,喜上眉梢:“碧凉,你看,她终究是你好姐妹。”叶碧凉一向清冷的脸上忽然现出几分动容,眼里泪光点点,她想说点什么,刚刚张口,便立kè

哽咽的低下头去,说不出话来。宛珠见到叶碧凉这样激动,也不好问什么,便赶紧岔开话头去:“袁大哥,你看,人物都到位了,剩下有几个乐班子的师傅,我没找到,不是搬了就是走了。”

“包在我身上。这些人我来出。碧凉,你看看,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了,你最近好好保重身体,好好练功,和班子和好了,下个月,我帮你择个好日子,叶老板就重出江湖了。你这把不但要红,还要比以前更有戏更赚票子。保管没问题。”

袁克文高兴的告辞离去,小青鸾见他一走,垮下劲儿来,不一会儿就困得睁不开眼,索性就睡了起来,一个舒坦,竟一头扎在堆成小山的戏服里。叶碧凉见了,低声训道:“这呆子,就知dào

吃喝睡,才几时天,不练功要睡觉。”嘴上虽骂着,看小青鸾不但没醒,反而翻了个身,打起小鼾来,叹了口气,从屋里找了个薄被子,没好气的替她盖上了。

宛珠刚刚在前场擦了戏台子,一进屋就碰见叶碧凉给小青鸾盖被子的场景,见被宛珠撞见,叶碧凉有些尴尬的咳嗽一下,转身就进屋去了。宛珠看小青鸾睡得嘴里几乎吹起泡来,觉得实在好笑,捂着嘴偷笑了一下,只听屋里叶碧凉招呼道:“云姑娘,烦进来一下。”

叶碧凉在屋里端坐着,看宛珠进来,指指跟前的位置:“云姑娘请坐。”她平日里很少说话,今日这样客气,宛珠有点受宠若惊。

叶碧凉见宛珠坐在那里眼含惊喜的看着自己,忽然站起身,对着宛珠深深的鞠了一躬:“云姑娘,请受碧凉一拜。”

云宛珠吓得赶紧站起来:“叶老板,你这是干嘛。快别来折杀我了。我不过尽绵薄之力,怎值得叶老板如此。”

叶碧凉幽幽的叹了口气:“你是觉着自己尽了绵薄之力,可你哪见过那些人间冷暖。云姑娘不知,自从家夫出事之后,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换了个魂儿,只有这身子才是叶碧凉,那些班子里的人说是和我一起同甘苦,可后来一看我不能赚钱了,谁不是冷着脸撇开你。除了以前有些心结的我不怪,可明明从前那样要好,捧着你宠着你,忽然之间就全都把你踩在脚下。我从前风光的时候你是不知,票友们身份轻了我都不出场,小时候我师父待我极好,我和我丈夫,都是师出一门,感情深厚……”叶碧凉说到这里,哽咽起来,有些说不下去。云宛珠怕她旧疾复发,急忙上前安抚的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叶老板,我虽未曾经lì

和你一样的境遇,但墙倒众人推的道理我懂。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这纷乱尘世间保留一丝清醒,以后遇到了困难,也就没那么难过了。只有历练苦难,才可以彻悟。眼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叶碧凉接过宛珠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泪,稳定了一下情绪,继xù

说道:“云姑娘,你不必担心我这个病了。我自己想着,也许我的心里早就知dào

我哥走了,就是有些承认不来。我还是要感激你在我叶碧凉最落魄的时候肯在身边陪我忍我。我现在懂了,做我们这行,义气比才华重yào

。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不如,你也投在我叶氏门下,你看可好?”

云宛珠听了她忽然砸过来的一句话,脑子有些懵:“这个,叶老板,其实我没有你讲得那样好,我也是拿了工钱的。如果说对你有情有义的,我觉得首推小青鸾和袁大哥。还有,你那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想让我拜师学艺?”

“云姑娘,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你不要以为我谁都可以收的哦,其实我挑弟子很严厉的。你扮相这样好,天生是个好料。而且听袁先生说你在家的时候也时常唱,我指导你练功长进,还怕你不红?”

云宛珠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很耐心的说:“叶老板,对于这个问题,我只好扫你的兴了。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您别生气。我并不想红,所以你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听了宛珠干脆的拒绝,叶碧凉叹了口气:“也罢了,既然如此,那我正式请你,当我叶家班的管家,从前那位早就跑了,这把我得看准了人,经lì

了这么多,我打心眼里信你。你不如把你那餐馆的活计辞了算了,然后住过来,以后就在我这班子里呆着。”

宛珠犹豫再三,道:“叶老板,你这番好意,我….”“你还要拒绝?”叶碧凉的眼神变得有些犀利起来。“不是拒绝,是希望您容我考lǜ

一下。实在不行,先让我学习学习,您班子里的人,我一个不认得,也不好做事。如果到时候您也觉得我可以,我也觉得做得来,那我一定不辞您的好意。”叶碧凉无奈的叹口气:“好吧,良将好兵,都是要三顾茅庐的。我也尊重你的选择,我看呀,你还是对这边不踏实,不急姑娘,日久见人心。你以后看着,我叶碧凉到底值不值得依靠。”

宛珠的神色有些尴尬,虽然这次为叶老板出力好像赢得了她的信任,可是以前二人毕竟交流不多,并不是互相了解。宛珠内心那种潜藏深处的不安全感占了极大的上风。叶碧凉平日里喜怒无常,虽可以肯定不是坏人,可是宛珠很怕那种被人掌控在手心里的感觉。况且自己对未来并无唱戏这个计划。以前在家的时候倒是经常唱,牡丹亭这样的经典曲目早就唱得烂熟,还真是挺有天赋的。和王蕴蒙一起唱着玩的时候就一直比她多些灵气。可要专门去唱,宛珠觉得发自内心来说是不愿意的,戏班子的生活太过于飘摇跌宕,也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叶碧凉的提议,还要从长计议。

第二十三章

来到了六朝古都南京,虽然有些头疼,可心情还是很好滴。继xù

更文哦耶……

王蕴蒙又寻来了,沈含玉真的觉得快笑不出来了。他摸摸发烫的太阳穴,有些心浮气躁。

自打上回请了王家父女来玩,王蕴蒙就越发活跃起来。不但理直气壮的来找自己陪,还当着同学面撒娇玩闹,越来越甩不掉了。大哥也真是的,怎么一个袁克文的事搞得这样拖沓。也许是近日青帮码头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又加上和王湛通已经谈妥,就不急着办这个事情了。那边没动静,自己这边倒被折腾得不轻。晚上回去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哪来那么多时间陪这个“王同学”用晚餐玩浪漫,这女人说起来属实难缠。

沈含玉回过头,正对上王蕴蒙有些痴迷的眼神,忽然心念一转,脑内浮现出一双冷静审视的眼,他极力撇开思绪,可那眼神在脑海里越发明晰,深邃暗涌,无论如何都甩不开去。沈含玉觉得奇怪,为何自己竟想起了那个女子。一面之缘,是王蕴蒙的朋友,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叫云宛珠。

那云宛珠倒干脆得很,来沈家那天她如坐针毡,极其着急的想要走。打牌的时候她看着自己,沈含玉当时以为又要遇到一个花痴,没想到她那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揣测,还有一点厌恶,好像把自己扒光了研究一样。按理说面对这种情况,自己应该觉得讨厌,但是第一反应出来的情绪里更多的是沮丧,也有些…受伤。谁知dào

呢,说不准这又是个阴谋,沈含玉见过太多的女人,专门爱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一开始瞅着都是清高有风骨的,但只要稍微一试,立kè

变样,就像那西游记里的白骨精,抹把脸就现形。可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若是这王蕴蒙能有她那朋友一半的矜持,那自己也不必被她烦成这样。此时她正在要再讲个笑话,沈含玉觉得头痛欲裂,马上就要炸开来,他伸出手来,无奈的扶住额角:这女人哪来这么多笑话可讲,何况一丁点也不好笑。

王蕴蒙见沈含玉闭着眼,面无表情,忽然眼尖的瞧见他的手腕子上带着一串女人珠翠,好奇之心立起:“哎呀玉哥哥,这是什么?”

沈含玉皱着眉头,看王蕴蒙手指头直直的指着自己手腕上的翡翠珠玉串件,几乎戳到皮肤上来。下意识的往后微微一挪:“也不是什么重yào

东西,带着玩的。”

王蕴蒙调皮的眨眨眼,有些害羞的说:“那,我若说向玉哥哥讨了来,你愿意给我吗?”

沈含玉盯着王蕴蒙看了一会儿,眼神喜怒莫辨,看得王蕴蒙有些发怵:“那个,那我不要了玉哥哥。”

沈含玉笑了一下:“其实给你也无妨,但这东西并非我的,我得经过一个人的同意。你若喜欢,我就去…问问?”

王蕴蒙急忙摆着手:“我不是偏要这个的,真的。刚才我是开玩笑。真的不必了。”沈含玉见她这样说,便没有再坚持。王蕴蒙本来要讲的笑话也被打断了,沈含玉急匆匆的说晚上有事,不能陪她玩了。王蕴蒙有些失望,可一想两个人也没表明什么关系,老这么让他陪着也确实是没什么理由的。想到这里,有些忧心,只得惆怅的望着沈含玉远去的背影发呆。

其实沈含玉还真是有事要办。沈含凯头天晚间和他说,要第二天帮着去新开业的餐厅好好kàn

看。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买卖,让他过去挑挑毛病,也有助于经营。

沈含凯坐在茶几边上,嘴里叼着一支名贵的雪茄。陈力恭敬的站在一边,眼神坚定的瞅着一个方向,十分训liàn

有素。沈含凯大吸一口,再舒坦的一吐,烟雾缭绕。“别说,这洋烟还真是不错。一会儿给你拿回去几只,抽个新鲜。”陈力点头道谢,多余废话一句没有。沈含凯满yì

的点点头:“果然你是我带出来的人,和你说话,真是不费劲。你这样我是放心了,可是底下的兄弟们何如,我就不大知dào

了。”“请大哥放心。”沈含凯别有深意的望着他:“训liàn

得好么?那,有含玉的好么?”陈力面无表情的立在那,并未出声。

沈含凯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不必紧张,弟兄们都辛苦了。含玉手里那些人,也是有气候了。他本身就是拳术高手,近两年精进不少。上次看他打拳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已经那样厉害,现在不知到了何等程度,我们也不住在一起,谁也看不见谁。他平日里也不回这边的宅子来,又培养了一批人跟着。不过现在看着我这三弟对于家业倒兴趣不大,也不知他养了些人做何用处。近日爹给他置办了一处餐厅的产业,还都是我给他跑的生意照顾来去,他可倒好,每日练拳泡妞,倒是潇洒得很,这混小子。”陈力安静的听着沈含凯自言自语一般的话,没有回应。

沈含玉坐在乐美餐厅一处靠窗的角落,眼望着窗外,心里却正在计算着服wù

生过来的时间。数到三分钟左右的时候,才感觉有人走了过来,礼貌的问道:“先生,请问您要点些什么?”

沈含玉回过头去,见一个鹅蛋脸的姑娘,脸色苍白,额角有汗。不由皱了皱眉:“除了喝的,所有的,都要。”

那姑娘有些惊奇:“都要了?您确定?可是,您吃不完….”

“我再说一遍,除了喝的,所有的菜都做好端来。以后记住,不要让你的客人说第二遍。还有,你来得太慢了。最后,把你们这里的负责人叫过来,你的话,明天去把工钱结算好,不必再来了。”

那女孩慢慢的张大眼,嘴唇颤抖着,有些气愤:“您是要辞退我?我们老板不在这里,请问您是何方神圣?”

沈含玉冷漠的看看她,也并不解释,只是挥手让她走开。

女子青白着脸,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开。

宛珠跑到后厨报了菜名儿,忽然见罗珍元面色不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跟丢了魂儿一样。便上前去捅了捅她,问道:“罗姐姐,你怎么坐在这里?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

罗珍元望着宛珠,忽然抓住她的手:“宛珠,我好像闯祸了。”云宛珠见她这样,又不好在后边耽误太久,便拉起她:“姐姐,我俩边走边说。”

罗珍元长话短说,把刚刚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随后拉着宛珠的手,愁苦的说:“怎么办,我好像碰到了麻烦。可这份工,我不能丢掉。我真的很需yào

它。”她的头低垂着,额角的汗水屡拭不干。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看起来十分憔悴沮丧。

宛珠平日和她关系极好,罗珍元虽然年仅二十一岁,可已经是上海工会的一名活跃分子了。经常和她的“组织”参加一些爱国和反对压迫的活动。虽然宛珠对她的生活不甚了解,只知dào

罗珍元家境不好。但在工作中,这位长她几岁的女孩子却非常认真诚恳,从不耍滑,对自己更是照顾有加,十分仁义。看着无精打采的罗珍元,宛珠觉得那个客人有些无礼粗鲁。就算服wù

生来晚了,但也并不能全怪在一个人的头上。就算要辞退,也要让人心服口服。

“罗姐姐,你别急,我去会会这个刺头儿,他在哪个桌子?也许是哪个神经病心情不爽,到这边来找人发泄一下呢。”罗珍元急忙拽住宛珠的手:“你要小心些,是个目光危险的男人,就坐在窗边的8号桌。云妹妹,我看这人不像是来找茬发泄的,你千万注意点。”宛珠点点头,刚好后厨出了两道菜品,云宛珠端起两盘食物,朝着那个8号桌的家伙走去。

第二十四章

雪白的餐盘里点缀着酱紫色的牛肉和一点碧绿的蔬菜,模样煞是好kàn

。沈含玉十指交叉,舒服的靠在西洋椅上,颇有兴味的看着眼前穿着服wù

生衣裙的女子:是她?只一瞬间就认了出来,换下了那件装门面的旗袍,朱颜依然。可这衣裳对她来说有点短了,应该再做长些,她穿起来会更好。想起那日她撒谎说要来这个餐厅赴约,沈含玉不由自主的轻蔑一笑。

云宛珠说什么也没想过,罗珍元口中那难缠的怪人,竟然是他。看着沈含玉笑看着自己,仿佛知dào

些什么一般,样子令人十分讨厌。这自以为是的男人,莫不是真以为自己的脸天下无dí

了。

放下东西后,云宛珠面无表情的转头便要走开,沈含玉气死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姐,你没有说请慢用。”他的声音轻柔而有磁性,有一种魅惑的力量,听在宛珠耳里却刺耳万分。

云宛珠回过头,冷淡的看着沈含玉:“先生,请慢用。”

“小姐,你应该面带笑容。其实,你这个样子待客,是不太合适的。还有点…可惜。”沈含玉抱着手臂,玩世不恭的说道。

“哦,是么,沈先生教诲的是。其实我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不知为何,许是和某些人八字犯冲。至于可惜嘛,我倒不知,愿闻其详。”

“云小姐好像不大爱笑,你若常笑,这可惜便减了十分了。”

云宛珠脸上笑着,眼里却无一丝笑意:“那剩下那些呢。”

沈含玉慵懒的抬头看看天棚,耸了耸肩:“没想到。反正就是有的,待想到再告sù

你。”

云宛珠不怒反笑:“总听我蕴蒙妹妹念叨你的好,没想到沈先生还有这样无聊的一面。”

沈含玉忽然莫名的烦躁起来,他站起身,笑容渐渐消失:“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

宛珠皱起眉头,十分不耐:“日子不长,我记得清楚儿的。沈先生,我也不喜欢你。若不是机缘巧合,我也希望自己永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沈含玉听到她口中“机缘”二字,心里一动,可云宛珠的态度让他有些火大。这女人有什么乾坤,总是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云小姐,看在一面之缘,我不想解雇你。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客人。”

云宛珠觉得气血上涌,可却无法发泄,闭上眼调整下呼吸,强压下气恼,隐忍的说:“是的,客人请坐。请慢用。有什么需yào

您随时叫我。”

沈含玉满yì

的看到云宛珠的反应,重新舒服的坐回到椅子里去。俊颜上透着得yì

,拿起刀叉,十分优雅的切了一小块牛肉吃进嘴里,表情愉悦。

云宛珠看着他,忽然感觉有些好笑。这男人,如何竟像个小孩儿。还是男人都像小孩儿。宛珠的心里跳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记忆里的俊朗男子冲自己心无间隙的微笑着,站在台阶下叫自己出去玩。他小时候的模样就好像在昨天刚刚见过,咫尺天涯。

宛珠慢慢的走回后厨,罗珍元见她皱着眉头,上前问道:“怎样,这人难伺候吧。我见他难为了你半天呢。有没有受委屈?”

宛珠摇摇头:“我没摸清他到底是干嘛来的,这人我见过,不过一面之缘罢了,上次见面就不大痛快。”

罗珍元表情立kè

紧张起来:“这次呢?”

宛珠叹了口气:“这次更不痛快。”

罗珍元愧疚的拉住宛珠的手:“实在对不起,都怪我,不该让你过去的。”宛珠摇摇头:“姐姐说哪里话,他变着法难为你,还要解雇你,我看他摆明就是来找茬的,说什么都不能让你过去再让他羞辱。我现在更加确定今日之事不怪姐姐,这男人就是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阴阳怪气之感,不过仗着几个臭钱就耀武扬威罢了。”

正说话间,忽然有人来找:“宛珠,你在哪里?”

来人找得急迫,满后室的喊,宛珠被他喊得愣在当场。只见一起值班的一个叫丘长生的男服wù

生急匆匆的跑过来,一见了宛珠,急忙说:“8号桌的客人,指名儿叫你即刻过去。说有情况要反应一下。还要你拿着纸笔去,不许耽误。”

宛珠和罗珍元惊讶的对视一眼,心里升起一些不大好的预感,不知这家伙还要闹什么幺蛾子,但是客人要叫,不能不应。只好快速的找了纸笔,在罗珍元担心的目光里走了出去。

沈含玉的桌子前头已经摆了六七盘东西了,基本都是小动一下的感觉。此时他正翻看着菜谱,时不时的皱一下眉头。宛珠走过来,他立kè

合上菜谱,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请坐。”

宛珠迟疑半晌,见沈含玉正眼不错珠的盯着自己,好像在问,你如何还不坐。只好过去坐下。

“我看了一下,有那么几道菜还是不错的,但仅限于那么几道。剩下的都有问题。现在我只吃了这几样,就发xiàn

数出一倍的问题来。而且新的菜品不多,要知dào

我们的客人洋人居多。这边住着各国人,各国菜式都要有。你看着我干嘛,记啊。”

云宛珠听了他滔滔不绝的一番言辞,有些吃惊。想不到这沈含玉也是有话说的,怎的和王蕴蒙在一起的时候就那么沉闷,那天看着,都是王蕴蒙和沈含青在那说得高兴,还以为这位沈家三少也是个闷罐子呢。

沈含玉满yì

的看着云宛珠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继xù

说:“你们那个领班还没回来,一会儿我要找他谈的。我们要加入的菜式和点心绝不是一样两样,寿司之类的日式点心必须要有….”

宛珠抬起头,直视着沈含玉:“寿司?日本?”

沈含玉看着宛珠惊讶的表情:“怎么,你吃过?”宛珠想起那酸糯的口感:“没什么,没有。”

沈含玉有些不悦:“以后我说话不许打断。我继xù

说,你记好。”

他说了半天,每回都看见云宛珠拿着笔快速的记着,可一看她表情,却有些散漫和神游,一丁点都不认真,笔画也有些不对。沈含玉叫宛珠停下,有点疑惑的拿过她面前的那张纸,一下子看到云宛珠画在后面的一只大乌龟,睁着俩丑陋的绿豆眼,栩栩如生的正和自己对望。

沈含玉恨恨的把纸捏在手里,脆弱的纸张随着他的用力卡擦一声碎成两半,他几乎是低声的咆哮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工作?”

宛珠心里的烦躁有些压制不住:“你这半日跟我说这些东西,用客人的身份拼命压制我,对我百般刁难,话说沈先生,我其实是很忙的,有许多活计要干。您硬要我在这边帮你写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还不许我不愿意么?”

沈含玉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让你写莫名其妙的东西?有点意思。云小姐,我用客人的身份压制你不成,那你觉得老板何如?你对你老板是怎样的,平日里见到了老板是如何表现的,让我见见。”

“你凭什么?还是你以为所有人都要拿出你那副虚伪的嘴脸为人处事?”

沈含玉这回是有些真的生气了,他举起食指,几乎戳到云宛珠脸上,就那么停了几秒,忽然他撤开手,回归冷淡,嘴里却几乎咬牙启齿的回道:“就凭我是这里的老板,就凭这是我沈含玉的地盘。你和刚才那个女人,都不合格,但是现在需yào

人手。你们俩,走一个。”

宛珠十分干脆的当场摘下围裙:“我走。”

第二十五章

昨日累到要散架,不过木有鸭梨,继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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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忽闻一声惊呼,餐馆领班正站在后面,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一脸惊讶的看着眼前低声吵成一团的沈云二人。然后更加惊讶的看着云宛珠把围裙一甩,头也不回的走掉,沈含玉忽然追上去,大力的拽住云宛珠的手腕。他瞬间变得有些迟疑,因为手中那只玉腕,触感冰凉,瘦弱不堪,几乎用力欲折,沈含玉想着,手上的力量便小了。他有些泄气,云宛珠趁机甩开他手,又瞪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沈含玉眼里冒火,眼睁睁看着云宛珠头也不回的走开,领班见了他气得发白的脸,吓得急忙跑过去,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罗珍元在屋里听说外面出了问题,不大放心,急着跑出去看看,刚刚出来,就看到云宛珠脚下生风,正急匆匆的走回来,几乎和她撞个满怀。罗珍元扶住云宛珠,惊讶的问:“你怎么走得这样急,我刚要去寻你。”

宛珠快速抚了抚罗珍元的手臂:“没关系,我没事。不用这样担心。你跟我进来一下,我和你说几句话。”

罗珍元环顾着四周注目的眼神,下意识的望了一眼8号桌。人早就走了,猛的发xiàn

门边上有两个身影,只见领班正站在刚才那男人身旁,点头哈腰的说着什么,那男人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脸上表情,背影严肃冷冽。

宛珠回头看看发愣的罗珍元,没好气的用肩膀碰了碰她:“走吧,有什么好kàn

的。”罗珍元跟在疾行的宛珠后边,忽然冲上前去,紧紧抓住她袖口:“好妹妹,你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围裙哪里去了?”宛珠也不理会,只一气走到后屋坐下,端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咕咚咕咚大喝几口,气喘吁吁的抹抹嘴:“好喝。爽快。罗姐姐,明日我就不来上班了。”“什么?你也被他解雇了?”宛珠摇摇手:“我刚要和你说,不是这样的。罗姐姐还是照常来,他让我走。”

罗珍元疑心大起:“为何?我可是明明记得他红口白牙说让我走人的,怎么你出去一趟,倒反过来了?”

宛珠笑笑,轻描淡写的道:“我说罗姐姐,你哪有那样多的问题,人家是这里的老板,这些都是他的决定。跟你我无关,只管听就是了,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罗珍元持着怀疑的眼神一直盯着宛珠,有些不安的围着她走了半晌,终于开腔:“原来他真的是这儿的老板。可我还是觉得不对。你这家伙,是不是骗我了?刚才有人回来说你和他理论了,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大家都说你们在吵架。你为何和他吵?吵什么了?是不是,你说让我留下,你走?”

宛珠不耐的看着急躁的罗珍元:“别瞎猜,没有的事。你只管放心……”“一定是这样。我不会猜错的。若真是如此,”罗珍元蹲下身子,直视着她的双眼,眼神坚定:“妹妹,我不会欠你这个人情,你不和我讲实话没关系,我亲自去问,不能让你为我担了这份责任。”

云宛珠急忙拉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其实我没有这份工,也没什么影响。反正也挺累的,我也想歇歇了。可是你需yào

,我们互相成全,何乐不为……”

二人说话间,忽然一阵鼓掌之声传来,沈含玉拍着手,正迈着方步走了进来:“好一幕姐妹情深,早知有这么一出,合着我就该成全了你们。也不必浪费时间为你俩中任何一个费脑子了。”

听着他轻飘飘的一番言语,宛珠怒气又起,粉面含冰,刚要说话,忽然感到手被轻轻一捏,转过头便看到罗珍元在向自己悄悄的摇头。

罗珍元上前一步,十分恭谦的微微鞠了一躬:“先生,哦,也许我该称您为老板。刚才是我不对,对您的冒犯,请多多包容原谅。宛珠是个极好的人,平日里对工作认真,对人也热心。我希望您三思,留住她不会后悔。”

沈含玉的眼神一直落在宛珠身上,罗珍元话音刚落,便一挥手:“你不必再说了。我实在没那么多时间和你们耗在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他转头看着罗珍元,伸出的食指却点着云宛珠:“你可知她刚刚是如何呛我的。竟然围裙一甩,掉头即走。你说的那些认真热心,我一个没见着,我倒是看见一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冲着我使小性儿发脾气。还有你,作为上海滩首家顶级洋餐厅的服wù

生,怎么可以满头是汗的出现在客人面前。也许之前我说你来慢了是不够公平,可你不好好整理仪表待客,你难道觉得自己有理?”

罗珍元的心凉了半截,觉得今日十有八九带衰,她和宛珠都得走人了事。正想着,沈含玉的声音又飘过来:“不过,我刚刚和你们的领班聊了一下,他说平日里你二人表现良好,勤快有礼,虽然没感受到,不过我沈含玉用人不疑,我愿意相信领班的话。你是罗小姐,是吧。今日我们各自有错,作为老板,我给你一次机会。至于云小姐,”

沈含玉转向宛珠,喜怒难辨,“我和云小姐略有渊源,我思来想去,看在我的一位王姓朋友面上,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到此为止。不过,不会有第二次。”

沈含玉慢慢的踱到沉默无声的宛珠面前,靠得很近,宛珠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清爽气味,若有若无的飘过来,不由皱皱眉,悄悄将头偏向另一边去。

“云小姐,你得好好谢谢你朋友。”

宛珠拖着酸痛的身子走出乐美餐厅,今晚的天气格外阴冷,空气里夹杂了些许水汽,毛毛点点的落在身上,又湿又冷,冻得宛珠一阵透心凉。

今日的经lì

真的好像打了一仗战役,让人感到格外疲累。想起还要去碧凉阁,宛珠用力睁了睁眼,给自己打气。忽一阵凉风吹来,她之前的那些精气神全都被吹跑,看看四周,找到一根粗壮的柱子,立kè

靠了上去,想借机挡挡风。可还是不大管用,宛珠瑟缩着身体,双手交叉用力搓着肩膀。忽然感觉身上一暖,身后有个人过来给她披了件棉袍子,可那人没自己高,有些够不到,所以没有成功,衣裳滑了下来。宛珠急忙一回头,见罗珍元在身后边,忍俊不禁的看着手中一件衣裳,又看看宛珠:“怎么你个子这样高,平日我也没多注意,你瞧,竟然没披上。”

宛珠见了她,心里一暖。有些人,只一瞬间,就能点亮世界。不似某些人,天生就是来破坏气氛挑衅寻事的。想起沈含玉,宛珠的表情立kè

冷了下来。

“怎么了好妹妹?是不是冻的?瞧你的脸,都是青的。快把这衣裳披上,你穿得太少了。”

宛珠看着罗珍元七手八脚的帮自己穿衣服,又婆婆妈妈的训着自己,心里感动:“多谢你,我刚好有些冷了。穿上果然暖和过来。”

罗珍元的脸上泛出一个开怀的笑:“是吗,那就好。你没吃饭吧,今日到我家来吃吧。家里没别人,我给你做些小菜。”

宛珠看着热诚邀请自己的罗珍元,有些不好意思:“不了姐姐,不是我矫情,今日我有事。”罗珍元抓过宛珠纤细的胳膊,捂着她的手直咂舌:“啧啧,你看你手,这样冰凉。我发xiàn

你晚上总是不吃东西,忙忙呼呼的就走了,这样怎么可以。我郑重的和你说,妹妹不能再瘦了。怎么这么不知dào

爱惜身体。”

宛珠听的心口发热,刚想说话,忽然模模糊糊的觉得有人在喊自己,仔细一听,果是如此,大老远的便瞧见周治也正急急的一路小跑,看着宛珠望见他了,还一直招手:“云姑娘留步。”

第二十六章

楼下的梅花糕很好吃,这边的风景特别美,这里的人特别好,我爱南京……哦耶继xù

更文

罗珍元见一个高个子的俊朗后生,笑呵呵的冲宛珠跑过来,忙凑近了她,悄声说:“看来你是有熟人了,那我就不和你多说了。明后天你抽出时间来,上我家来吃饭。”说完,看周治也跑过来,还等在边上,满脸挂笑,罗珍元冲着宛珠暧昧的眨眨眼,转身走了。宛珠还未来得及出声喊她,身边周治也便朝着她又一鞠躬:“云姑娘,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宛珠被他那恭敬和一丝不苟的鞠躬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无措的点点头:“周先生好,那,您来吃饭?”

周治也听宛珠这样问,不由挠挠头,嘴里含含糊糊的答yīng

一声。宛珠急忙回道:“那您忙吧,我还有事。”听了她回答,周治也的眼神立kè

黯淡下来:“哦,原来如此。”

二人忽然便没了话,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宛珠急忙寻起黄包车师傅的身影,从没有哪日这样希望那个师傅快点过来。可都那么说了,也不好和周治也再站在一处去,所以宛珠伸出一只手,胡乱朝一个方向一指:“那个,我先过去了。”

周治也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垂下双眼,看起来有点沮丧。那像极了小猫小狗的表情又露了出来,宛珠有些于心不忍,可转念一想,明明也没欠他什么,不知怎么就是觉着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负罪感油然而生,一声解释就脱口而出:“周先生,我是真的有事。”

周治也那副猫样表情转瞬即逝,他抬起睫毛长长的眼,温和的冲宛珠笑笑:“我知dào

。其实,云小姐,我刚刚说谎了。今日我不是来吃东西的。晚上闲来无事,因记挂你不吃晚饭,想来看看你。所以确切说,我是想…请你一起吃饭。”

宛珠看着周治也有些艰难的说出最后一句话,看着他没有悬念脸红起来,又见这个大男孩不自觉的缩着手脚,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谦卑愧疚的样子,便觉得有点心软,不想着躲开他了,刚想温言和他聊几句,忽然身后一个讨厌的声音再次冲击耳膜:“周治也,真巧,你也在这边呢。”

沈含玉笑得放肆,正站在二人身后不远。俊颜的轮廓在夜色渐浓的街道霓虹里显得柔和模糊,早已没了白天的凌厉。

宛珠不由自主的翻了一下白眼,恨恨别过头去,心里十二万分的烦躁。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她算是知dào

了,合着就是和冤家对头的好日子。实不想再和这个男人见面,云宛珠管理下表情,便要和周治也说声告辞,刚刚挑开话头,沈含玉好巧不巧的插进来,还亲昵的拍拍周治也的肩膀:“行啊你这小子。跑过来也不打招呼。哎呦,你怎么还带着女伴?早知dào

我得准bèi

准bèi

,请二人吃吃饭。”

周治也倒没什么动静,只是谦和的冲沈含玉点点头:“含玉,你好。又见面了。”沈含玉站过来,他和周治也个子几乎持平,虽然宛珠的个头在女子里算是高的,可和两个高大颀长的男人同时站在一起,还是感到压迫横生,不由自主的缩缩身子,看着别处。偏偏这时沈含玉转过头盯着自己,还装作很巧遇到一样冲她打招呼:“这是谁?是云小姐吧,眼拙眼拙,竟然没认出来。云小姐你好啊,又见面了。”

宛珠看躲不掉,皮笑肉不笑的瞥了沈含玉一眼,不甘心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沈含玉打趣儿的冲着周治也笑道:“怎么,周老弟,你也认识云小姐?哦对了,我忘了,你二人上次聊得何止开心。”

周治也羞涩的笑笑:“是啊,上回在沈公子家里有幸遇到云小姐,当时就觉得云小姐温柔婉约,十分投缘。而且云小姐工作认真刻苦,总是忘记用晚餐。周某今日过来,特请小姐吃饭。”

宛珠看到袁克文派来的黄包车师傅远远的向自己跑来,心里乐得几乎要感谢佛菩萨。她赶紧转身冲二人说:“你们先聊,我有急事,先走了。”说着,急忙朝着黄包车跑去,她这一跑不要紧,身后的周治也竟然也跟了来:“云小姐,等我一下,我和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宛珠放慢步子,回头一瞧,正对上周治也期望和祈求的目光,便立住了,最后心一横:“算了,你跟我一起吧。”

黄包车师傅回头看了看一起上车的周治也,面无表情的拉起车飞奔起来。宛珠用余光一扫,发xiàn

沈含玉还是站在原地,动也未动的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夜间的霓虹光芒一照,他那灰色的西装和细雨清晰可见的融合在一起,宛珠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这雨水不大,可是湿人,才一会儿工夫,发丝竟然这样湿。眼瞅着沈含玉的身影越发变小,宛珠心情大好,爽快的吐了口气,慢慢的理着头发。一转头,发xiàn

周治也正偷偷的看着自己,和她目光相对的刹那,立kè

移开去,又直视前方了。

宛珠好笑的看看他,也不点破,只管摆弄着被风雨打乱的发。一低头忽然发xiàn

周治也的手指骨节发白,狠狠的掐在膝盖上。宛珠停下动作,惊讶的望着他:“周先生,你怎么了?”

周治也顺着她目光也看到自己捏得紧紧的手指,赶紧松开,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的转过脸去:“实在不好意思,我有些紧张。”

宛珠冲周治也嫣然一笑:“周先生不是紧张,是冻得吧。我今天也冷得很。幸亏我好姐妹给我披上件夹棉袍子,不然我比你抖得要厉害。更何况你也还没吃东西吧,那样更冷。说句实话,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样不吃晚餐,只不过我晚上不在这边吃罢了。”

周治也俊颜一舒,冲着宛珠柔情笑道:“那就好。我只担心小姐你晚上不吃饭的事。”

宛珠看着他温柔笑着从冻得发白的薄唇里说出这样一句话,心脏忽然漏跳一拍,急忙转过身去,不敢说话了。

周治也抬起头来,望望漆黑的夜幕,又伸出手试了试风:“云小姐,风小了许多,可是夜这样黑,你要去哪,我送你。一个女孩子,走在这样的夜里,不安全。”

宛珠转过头去望着身边轻声细语说话的男子,终于说道:“周先生知dào

碧凉阁么?”

沈含玉黑亮柔软的发丝已经大半湿润,他浑然不觉的盯着一个方向,脸色阴沉。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丢脸的日子,下午本是要过去好好试试餐厅的菜品的,可所有的好心情在遇到那女人之后就好比这毛毛细细的雨,既阴郁又不痛快,这的确要拜那个倔强冷硬的女人所赐,一见面就横眉冷对不说,竟然还敢挤兑自己来硬的,最可恶的就是她画的那只乌龟,想着当时的情景,沈含玉几乎气笑了。本来和她吵架的时候是很生气,也动了让她滚蛋的念头,可天知dào

自己为何由着这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自己一番,之后还让她留了下来。沈含玉想起这其中的种种荒唐,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让他改变主意的真zhèng

理由,讲起来世界一等可笑,可笑到沈含玉自己都觉得这是人间第一大值得后悔的事。

当时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抓了那女人的手腕子。沈含玉就记得他抓住她手腕子的一刹那改变主意的。他自己办的事说的话,过后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一个手腕子会产生那样的效果。晚上餐厅下白日班之后沈含玉就坐在自己的车里思考着这个蹩脚的问题,眼睛却盯着餐厅出口,见云宛珠走了出来,他皱皱眉,暗咒一声,作势要开车离去,可目光却胶着在那个瑟缩的身影上,忘记了一切。

沈含玉看着她,觉得好像风中的柳枝儿,细弱得一阵风便飞去一样。看着看着,时间也就过去了,一见外头天色那样黑,叹了口气,恨自己竟然已经盯着这个冤家看半天了。见有人帮她披上衣服,沈含玉不知为何,竟有些释然。好吧,他把这归结为自己见不得穷人受苦的心思,心里一松快,便又要发动汽车,可一眼又看见那个笑得傻乎乎的周治也走过来,沈含玉心里立kè

又一次不痛快起来。

这周治也是二哥含青的朋友,来历不大知dào

。就知dào

是和那个廖雅权一起认识的。虽然平日里笑得无害,可沈含玉对他却十分忌惮。他的一举一动倒是没什么破绽,可不知为何,沈含玉对这个男子就是有一种怪异直觉,现在这直觉还没有冲破真相水落石出到底是什么,但每当周治也出现,沈含玉总是将他归到警铃大作的那队人马里。

见他盯着云宛珠,露出难得一见的真笑,沈含玉觉着那男人此时此刻格外丑陋,看着讨厌无比,在他的对比之下,那云宛珠倒也没那么可恶讨厌了,也许本来就不讨厌,可是不能原谅。沈含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慢慢的朝自己的座驾走去,心里不爽暗念:“这女人,竟然和那个讨厌的周治也同车而去,明明今日给足了她面子,可她不但不给面子,还避自己如瘟疫,还有,她画什么不行偏画个乌龟。总之,不能原谅。”

第二十七章

小青鸾瞪着眼,靠得极近,正趴在一个男子身边,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这男人很高,内屋的床对他来说有些短了。所以他半侧躺着,脸颊绯红,呼吸灼热而急促,看起来睡得很熟。

前场乐声悠扬,班子的人马果然来和曲儿了,现在正和春香的戏,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正挽着皓腕,眼神灵动,活脱脱一个娇俏小丫头。叶碧凉叫停了乐师,冲那女子喊了一声:“碧棠,你先练着,我马上回来。”那女子旁若无人的继xù

唱着,没有理会停下的乐师,看样子还是沉浸在戏里,十分投入。叶碧凉摇了摇头,无声的冲乐师做了个继xù

的嘴型,便急匆匆的朝后屋走去。

云宛珠此时正守在那男子身边,发丝蜿蜒的贴在脸上,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小青鸾看了半天那男子,忽然回过头来对宛珠悄声说:“宛姐姐,这是谁?小哥哥长得这样好kàn

。”

宛珠忧心的表情掺杂了一丝好笑,用手指隔空戳了一下小青鸾光亮的脑门:“丫头心这样大,也不看人家病成了什么样子,还顾得上看这个。”

忽闻一声轻咳,宛珠急忙敛了笑,回头望见叶碧凉正立在门口,警惕的看着床上的周治也。

宛珠不好意思的走到叶碧凉身边,将她请到一边解释道:“叶老板,万分的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晚上遇到了一起走,他是热心肠,想送送我,可没想到半途却昏倒了。我想也许是因为天冷又淋了雨,而且还没有吃饭的原因,所以生了这急病,头热得烫手。我又不能放任他一个人不管,就冒昧的带到这儿来了。给您添了麻烦,打扰了。”

叶碧凉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解释下去:“不能见死不救,这个你做得对。我来是想说说你,怎么光管着他也不看看自己。你瞅瞅你衣裳湿的,袍子都透了。赶紧去擦擦,我门边的柜子里有干爽衣裳,你去换上,男人袍子也有几件,都是以前班子里的人落下的,帮他也换换。”

宛珠眼里透着欢喜,恭敬的朝叶碧凉鞠了一躬:“谢谢叶老板收留。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不必说了,”叶碧凉打断宛珠,了然冲她点点头:“我去帮你们准bèi

吃的,还要弄些热汤更好些。你让小青鸾多照顾照顾,我看你也够呛,这脸都是青的,年纪轻轻,可别做了病。你也去躺着,让青鸾照顾你朋友。”

宛珠答yīng

着,拿了衣裳和布到隔壁擦干换衣之后,没有躺下休息。她来到周治也身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手。想到要给他换湿衣服,宛珠有点害羞。小青鸾看了看她迟疑的手,凑近了说:“宛姐姐,怎么还不给他换,我俩一起吧。咦,你好像害羞了……”

宛珠瞪了她一眼:“换换换,怎么不换。过来帮忙。”

二人把周治也放平,帮着将上衣脱下了,宛珠一摸,他中衣也有些湿,便也替他胡乱脱了下来,周治也平躺在床上,上身裸露在空气中,小青鸾惊呼一声:“哎呀,这小哥哥看着瘦,身上还挺壮实。”说着还不自觉的去戳他胳膊上的肌肉。周治也的肌肤白皙干净,线条紧致硬朗,一丝赘肉不见,一看便是长年锻炼的结果。此时他裸露的肌肤在烛灯的映照下闪着柔和的光泽,又闻到他衣物散发出的点点清爽香气,混合这少年特有的味道,小青鸾情不自禁的得趴到周治也身边去凑近了闻:“小哥哥身上的味儿真好闻,恩,也不知用的是什么香,闻着第二好闻。”

宛珠怕周治也着凉,急忙找被子给他盖上,端着盆凉水过来将手帕浸在里面,听了小青鸾的话,立kè

吊起好奇心:“第二好闻?那谁是第一好闻?”小青鸾立kè

来了精神:“这你都不知?第一好闻的当然是先生了。他那些香囊姑娘们喜欢得很呢,先生极会做香,若是先生喜欢你,讨了他才给。”宛珠撇撇嘴:“你以为谁都跟先生一般会弄香。下回袁先生来了,我只怂恿他送你香囊玩儿。还不过来帮我投帕子。”

小青鸾跑过去帮忙,宛珠已经拿了一个手帕,弄得凉凉的,过去帮周治也擦着额头和手心,心里想起刚才小青鸾说过的话,又回头看看专心干活的她,见她没注意自己,便偷偷的凑近了周治也,也悄悄的闻了一下,心里一下便勾起了他曾递给自己的那只白手帕的回忆,确实好闻得很,宛珠好笑的摇摇头,帮周治也翻着身,忽的一顿,几乎惊呼出声。原来她瞧见他左后背处纹刺着一只面目狰狞的怒龙,虽然不算太大,可刺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鲜明,和着柔黄色的烛光,有一种妖魅的美感,就在纹身的下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新伤,虽已经开始愈合,可还是能看出割得很深,宛珠立kè

把手挪得远远的,生怕碰到了他的伤。

小青鸾瞅着宛珠发愣,急忙跑过来跟着看,不由得啧啧称奇:“哎呀宛姐姐,这小哥哥长得斯文,怎么身上会有这种东西。我无非也就在先生的弟子身上看见过,可他们都刺得没有小哥哥的好kàn

。小哥哥他怎会受这种伤,割到这个地方得多疼呢。”宛珠急忙轻轻把周治也放平,心里发紧,忙冲小青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妹妹别声张了,快和我一起帮他穿上衣裳,那件中衣先拿来帮着穿上,一会儿他若是醒了,千万别问起。还有,仔细别让你师父知dào

。”小青鸾看看宛珠:“你放心,宛姐姐,我知dào

师父脾气,你怕她不留小哥哥,是吧。”说着便手上麻利,和宛珠合力将中衣和一件青色老旧的袍子帮周治也穿上,还平平整整的帮忙系了扣子。小青鸾拍拍手:“好了,原来男人和女人是大有不同的,穿个衣裳都这么耗力,看着瘦的男人竟然也这么沉重。”

宛珠忙着帮周治也擦额头降体温,也顾不上小青鸾的淘气打趣。刚给他穿好衣服,叶碧凉就端着两碗青菜豆腐汤走了进来:“宛珠,歇歇,过来喝口热汤。我这就去帮你拿些点心,你只管吃。小青鸾,你管管这个先生。”

宛珠接过汤,感谢万分,叶碧凉从外屋拿了两碟咸点心来,放到桌子上,又回头看看依然未醒的周治也,试探的道:“宛珠,你这朋友,是做些什么营生的?我怎么看着这样怪异。”宛珠想起他身上那只龙纹身和怪异伤口,看着叶碧凉的眼神,回道:“他是一个….学生,平日里是个好人,这不,晚上还来担心我,自己倒趴下了。”

叶碧凉走到周治也身边盯着他瞧。在宛珠的不断照顾下,脸色已经不那么潮红了,可额头上还是有一层细汗,也许是因为屋里的温暖和身上裹得紧紧的被子,也许是因为身体的好转,他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看着也无非是一个熟睡的少年罢了。叶碧凉觉得自己的确多想了,便彻底放下心来,打了个招呼就出去练功了。

宛珠随意喝了几口汤,便走过来帮着小青鸾照看着,周治也动了几下,慢慢的张开双眼,模糊中听见轻歌慢语,又看见宛珠头上有晶莹的汗滴,正低头认真的替自己擦着手心。他眯着睡眼,轻轻的笑着,嘴里含含糊糊的说:“我这是做梦呢,你终是肯来了……”小青鸾见他说话,急忙凑近他脸,和他对着眼儿:“哎哟小哥哥,你可是醒了。”周治也一见小青鸾,立kè

清醒过来,赶紧坐起来,但是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背上的伤,他不动声色的轻扶一下后背,便睁大眼仔细环顾下四周,又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老旧的青袍,用力揉揉眼睛:“我怎么了?我这是在哪?”他好像敏感的闻到些什么,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贴着鼻子闻了一下,轻轻的皱起眉头。小青鸾见他样子好笑,咯咯笑了起来。

宛珠也跟着浅浅笑着,柔声道:“周先生,你病了。”

周治也看着宛珠的脸渐渐清晰,慢慢找回记忆,十分歉疚,他虽不认得小青鸾,见她和宛珠一起,便朝着她也微微的点了一下头:“二位姑娘,是我不好,我给你们添了麻烦了。”又举着袖口:“这衣服?”宛珠摇摇头,拿起那碗热汤:“周先生,别说了,你需yào

休息。我们替你换了衣服,不然你的病情会加重。而且你还没吃东西呢。把这个汤喝下去,会好些。”周治也摸摸身上中衣,定下心来。

他看到宛珠拿了汤过来要喂自己,还被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盯着瞧,觉得十分害羞,冲宛珠柔声说:“本是我今晚上来请你的,可这回倒反过来了。这个时候还来这里叨扰,我既然醒了,就还是走吧。”周治也说着便欲下床,看看自己身上的青袍,有些不大习惯,宛珠解释道:“周先生,您那衣裳晾着呢,要不,您先歇会儿,把这碗汤喝了。何如?”

周治也不好意思的接过宛珠手里的汤碗,热腾腾的水汽立kè

扑面而至,虽是清汤寡菜,可饿了一晚上,他立kè

感到饥肠辘辘,不由一口接着一口的,不一会儿就把汤喝完了。宛珠又递上点心,周治也急忙推脱:“云小姐,叨扰这样久,我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不知我的衣服在哪里,我想我应该走了。”

云宛珠见他去意已决,而且脸色也恢复过来,便替他拿了衣服过来:“那我和小青鸾先出去一下。你慢慢换,不要着急。”

第二十八章

每日都很累,可还是很开心,继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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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治也穿着整齐的走了出来,宛珠见他脸色苍白,有些不放心,指了指他额头:“那个,周先生摸摸看,是否还是很热?”

周治也愣怔一秒,随即便微笑着试试自己的额头,眸色如水的看着宛珠,轻声说:“怎么办,还有些热呢。”宛珠立kè

担忧起来:“是么,那怎么好。还是进屋躺着吧。屋里面盖上被就好些。”

小青鸾在旁边捅捅宛珠:“姐姐,我看小哥哥八成是骗你呢。”宛珠瞪着周治也:“真的?”周治也也不回答,只是温柔笑着。宛珠轻打了一下他手臂:“你这家伙,怎的还学会骗人了。”忽觉自己有些失态,立kè

顿住,尴尬的看着周治也。见他惊喜和宠溺交织的眼神,宛珠只觉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哎哟,这是哪个后生小妮,怎地杵着在这聊闲情。”

几个人无话间,有个女人软糯甜美的声音传来,吓得小青鸾一得瑟。回头一瞧,见一个娇小的女子,穿着碧绿的旗袍,涂着嫣红的手指甲,手里夹着烟卷,从发型到鞋子,全得搞得一丝不苟精致考究,正慢慢的踱过来。小青鸾见了她,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恭敬的打了个招呼:“碧棠师叔好。”

云宛珠想起之前和她曾有过的一面之缘,去找人凑班子的时候登过她门。原来之前在前场唱春香的就是她,画了戏妆竟然就不认得了,便也学着小青鸾恭敬的打了个招呼。

叶碧棠举举拿着烟卷的手:“不必那么麻烦,我没叶碧凉那样的规矩。说完又打量起周治也来,看得周治也好不自在。叶碧棠噗嗤一笑:“想不到隔了些时日,叶碧凉收了这么些好东西来。”宛珠急忙冲叶碧棠摆摆手:“这位师父,我和周先生不是叶门弟子的,平日我就在这边帮帮忙,这位先生就是偶遇。”叶碧棠娇媚一笑,神情里透着几分魅惑:“唱曲儿可是件好玩营生,姑娘是这里新管家吧,这边的管家历来都是补场的,必须会唱。想必你也会些。是不是叶碧凉总板着脸,不如,你拜我这儿得了,我教你演春香。”宛珠尴尬的低着头,不敢回话。周治也听了叶碧棠这番放浪言辞,皱皱眉头,冲宛珠和小青鸾告辞道:“二位姑娘,我真的该走了。多谢你们照顾款待。”他有些尴尬的看看叶碧棠:“那这位…前辈,先告辞了。”

宛珠想要过去送送,不想周治也回过头来,无言的动了动嘴唇,看嘴型,原来说的是:“后会有期。”于是只好瞅着他离去。叶碧棠笑呵呵的凑过来,宛珠闻到她身上浓郁的芳香之气,混合了些烟草的味道,觉得鼻子发痒。

“好姑娘,你倒是说说,刚刚那个后生是谁?”云宛珠道:“就是一个朋友,刚好晚上他身体不适,就叨扰到这来了。”叶碧棠忽然抽回身,瞪大了眼瞪着宛珠:“诶呦呦呦,你瞧你,怎的和叶碧凉一个德行,说话都要在嘴上戴个套子。那后生明显欢喜你,可别跟我说你瞧不出来?不信你问问这个小小妹。”小青鸾听了叶碧棠这番话,凑着热闹也使劲冲宛珠点着头:“看得出来呢,小哥哥喜欢你。”云宛珠哭笑不得的翻了翻白眼,正不知所措,叶碧凉走了过来。

“宛珠,刚才我见你那位朋友出去了,如何,他好些了?”宛珠心里松口气,终于逃过了叶碧棠和小青鸾的夹击,回道:“是啊,好多了。这得多谢您的收留。叶老板果然是个大善人。”话音刚落,互听叶碧棠在一边笑出声来,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叶碧凉倒没什么反应,她走到叶碧棠跟前:“你下来了?我都不知你何时卸了妆,找你半天了。原来在这边。”

叶碧凉看着一头雾水的云宛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刚刚止住笑的叶碧棠:“你还不大认得吧,我正式介shào

一下,这位是叶碧棠,是我的同门师姐。”

宛珠心里有些惊讶,叶碧棠瞅着比叶碧凉要年轻一些,个子也小,她之前猜测她是叶碧凉的师妹,谁知正好反过来。

仿佛是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一般,叶碧棠笑笑:“我入师门更早些,跟年纪无关。”宛珠恭敬的点了点头。这时候她手中的烟快烧完了,便碰了碰身边的叶碧凉:“好姐姐,你哪来那么多麻烦规矩,师姐什么的还是别叫了,等你重出了江湖再叫也不迟。我去弄弄这东西,你们聊着,我跟你说啊,”她用手指指宛珠,“这个小妮子,合适唱戏。”叶碧棠又转头点了点小青鸾:“你可得加把劲儿啊。你师父可指望你了。”叶碧棠又冲宛珠一笑:“小姑娘抽烟不?蛮好抽的这个。美丽牌,来一支?”见宛珠摇头,她就轻扭着娇美的身段,推门走了。

叶碧凉叹了口气:“宛珠,天晚了,今日我也累了。前场不必收拾,反正明日还要起早练功。我看时候差不多了,寒云的车也该过来接你了,不如就回去吧。”

宛珠见叶碧凉眼底深深的阴影,青白的脸透着憔悴,有些过意不去:“叶老板,近来这样忙累,你要注意身体。今日的事情再次多谢你。”叶碧凉摇摇头:“别这样客气。来,我送送你。”

叶碧凉破天荒头一次的送了自己,宛珠有些拘谨,二人出了门,见车还没有来,便顺着巷子一起散步前行。“叶老板,您不必送了。今日已经很麻烦您了。”叶碧凉还是默然走着,没有回答。宛珠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反常,便没再劝。

“她是我师姐,小时候我们一处练功生活,其实那时候师父的徒弟们不止我们俩,前前后后二十多个,后来都单独飞了,只剩了我们仨,因要好不能分开。我们第一次成名,就是这出牡丹亭,我演了丽娘,师姐是春香,师兄是柳梦梅。再后来我和师兄成了亲,又认识了袁先生,我师兄和他是莫逆之交,我们经常谈天论地,赶上闲着就一处唱曲下棋,丽娘,梦梅和春香,果然幸福团圆,想想真是如神仙一般的日子。”

叶碧凉叹了口气,神情凄凉。这时看到黄包车师傅的身影,她轻轻的抚着宛珠的背:“去吧。明日我们要练上一天,有袁老板的戏。小青鸾照应就行,给你空上一天,今晚上你着了凉,明日好好休息。再说你天天都来,太累了。”

宛珠上了车,对叶碧凉告别道谢,她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里,宛珠想起刚刚她说起师姐叶碧棠时的复杂神情,陷入沉思。

第二十九章

沈含玉坐在浴盆中,热气蒸腾的水汽模糊了满室,他闭着眼,有些疲累,全身放松的向后靠着,仿佛睡着了。

“少爷,今日还练么?”有人在外面小心翼翼的轻敲了下门,恭谨问道。

“羽辉,叫上兄弟们,我有话说。”沈含玉睁开双目,眼里的疲惫一扫而去,唯剩精光闪过。

沈含玉的住处看起来很低调,可仔细观察,却能看到许多洞天。他本身是个极其讲究的人,平日里喜爱做些修身养性的事,喝茶练武,养花种草,衣服也穿得极精致整洁,只要是他沈含玉穿的用的,永远都要味道清爽,他喜爱植物,尤爱兰竹,他的房间里随处可见养得肥长郁碧的名贵兰竹,就连盛放兰竹的容器,也是不同名师精心做出的紫砂盆,底儿都篆刻着人名,十分精巧。所以一进沈含玉的房子,永远扑面而至的就是清爽竹兰之香,洁到极点,雅到极点。那些跟他的人时间久了,了解沈含玉的脾性,谁也不敢有一丝的仪容不洁,因为他们的少爷是不允许有一丝的乌遭之气带入房宅的。

林羽辉带着一队人,恭恭敬敬的站在厅堂,少说也有三四十人,个子都很高,年龄也和沈含玉差不多大,穿对襟灰缎褂子和西装的不等,虽然人数众多,可这些人个个表情肃穆的安静立着,没一丝交头接耳之像。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可无人不耐烦。直到他们要等的人出现,林羽辉才走上前去,和沈含玉交流了一下,方让这些人自己寻地方坐了。

沈含玉穿着件样式简单的滑面玄缎睡衣,坐在茶几旁边,眼盯着手下林羽辉熟练的替自己泡着茶,这金骏眉是他沐浴之后必用的茶品,其醇香柔糯的口感会让人感到浑身舒畅,脑子也会清明许多,他一般就喜欢在这个时候和手下说事情。

林羽辉用余光看看沈含玉,他的眼神放在茶杯上,可思绪却好似飘到很远,以至于良久都没有拿起杯。林羽辉不知沈含玉到底想到了什么,他端起茶杯双手递到沈含玉眼前:“三少,请用。”

沈含玉的思绪暂时被打断,他接过茶,略品一口,点点头,看样子对林羽辉的手艺十分满yì

,他将茶杯放回茶几,才冲着手下说起事情来。

“今日不练了。最近我想跟你们说,给我留意一下各个租界,洋人,还有青帮,不许给我们的生意捣乱,若是惹上这些人的麻烦,不大好搞,以后会越来越难搞,你们打起精神来,但不要轻易得罪这些人。杜牧镛的打手盯上一些保护费交得不够的老板,虽然他和大哥关系好,可我们旗下生意多,这样的人还是要防着,别一不小心被钻空子。青帮和他貌似走得很近,也许这滑头也要入了帮学那袁克文开香堂都说不定。所以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得搞清楚再来告sù

我。”林羽辉认真听着他说话,拿起笔在一张小纸上快速记了几笔。沈含玉见他在疾书,稍微停了一下,等他记完,继xù

说道:“还有,羽辉,你亲自出面,多派几个人手,帮我查一个人,最好资料详尽,越彻底越好。”

林羽辉听沈含玉这么一说,表情变得严峻,问道:“少爷,是谁?”沈含玉的脸色阴冷起来,手指交叉,不自觉的动动指头:“这人你们也许听过,叫周治也。”“保证完成任务,少爷放心。哦对了,我得提醒您一下,明日老爷子叫您回去。”

沈含玉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耐:“知dào

了,我会去的,剩下的你不必管了。你们都走吧,我需yào

休息,今天就到这。”

这些人听了沈含玉的命令,不敢多留,快速的离去,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帮他关了屋门。

沈含玉回去睡下,想到明日父亲叫上一大帮认识不认识的人,搞一个庞大的聚会,脑子有点乱,赶紧清空头脑,想要好好睡觉,可赶走了明天的聚会,脑子里又浮现着云宛珠,她纤细的手腕,她寒风中瑟瑟的身躯,她的高个子,她倔强的眼神,她难得一笑时露出的小酒窝,还有她画的那只大乌龟,沈含玉思来想去,眼看就要一夜无眠,越烦躁越睡不着,捱到凌晨,好不用睡了一会儿,又做起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周治也就像对着云宛珠时那般傻笑着,举起剑鞘朝自己砍来,二人打到天亮还未分出胜负来,一剑刺来,他便醒了,沈含玉揉揉发痛的头,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立kè

被一米阳光刺痛双眼。

也许因为没睡好觉,又加上做个很累的梦,沈含玉看看镜子,竟觉得一夜便瘦了,下巴比之前尖了些,眼睛也显得更加有神了。他整理了一下领口,低头看看袖口,又仔细摸摸下巴,才走出门去。

沈宅这日的门口变得熙攘热闹,来的客人众多,大管家林福冉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看着请帖迎接各路宾客。见沈含玉走过来,他便迎上去:“少爷来了,老爷一直念叨你呢。”沈含玉点点头,见林福冉欲言又止的搓搓手看着自己,了然的冲他笑笑:“福叔,放心,羽辉最近很有长进,他是块好料,这都拜您教育得好。”林福冉听了这话,立kè

笑容堆了满脸,深深冲着沈含玉一揖,花白的头顶低了下去:“多谢三少,我不敢居功。羽辉跟着三少,那是他上世修来的福气。”沈含玉点点头,便朝着屋里走去。

沈含凯立在红木长桌旁,正低着脑袋,洗耳恭听,说话的人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头发梳整得精光油亮,尤其是那一双精光矍铄的眼,让人不敢直视,他一抬头,看到沈含玉走进来,便用手碰了碰沈含凯,他抬头看到弟弟,即刻向他招手:“三弟,这边。”

沈含玉径直走到老者身边,恭敬的点头:“父亲。”

沈啸荣盯着自己最小的儿子,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你来了。这边站着,帮着你哥招呼招呼客人。”说话间沈啸林脸色一变,抱拳相迎:“罗兄来了,哎呀欢迎欢迎。”

来者已经上了年纪,穿着深色西装,清瘦风雅,文质彬彬,臂弯里挽着一位娇小的小姐,着一身淡雅兰花图案的旗袍,十分清雅。

来人连忙抱拳回道:“沈兄客气。久来不见,沈兄还是如苍松翠柏,令人羡慕啊。”

沈含凯凑到沈含玉耳边,悄悄递话:“这是罗凤铭,纺织业里响当当的人物,新日毛纺厂的龙头老板,为人精细,生意也做得高明,人称罗钱眼。他也是今日重头戏,父亲这批货的下家里就有他一个。”

罗凤铭指指自己身边的小姐:“沈兄,这是小女梦元,在震旦大学理学院就读,今年刚刚上学。”

罗梦元恭敬的朝沈啸荣打了个招呼,声音甜美:“沈伯伯好。”

沈啸荣眯着眼,满yì

的点点头:“好啊,罗兄家有明珠,深藏闺中,女儿如此出类拔萃,老兄福泽恩厚啊。含凯,和他们俩过来一下。”

沈含凯难得不严肃的一笑,冲沈含玉打趣道:“今天你二哥是人物呢,你等着看好戏吧。”

沈含青此时正和几个书画界的友人聊得快活,忽见大哥含凯过来找,急忙打了个招呼,便跟着一起过来。

沈啸荣有些面带得yì

,郑重的向罗世铭介shào

道:“这是犬子。这是老大含凯,这是老小含玉。这个就是以前和你提过的留过洋的老二含青。”

沈家三兄弟都礼貌致意,罗世铭一番寒暄之后却只冲着沈含青道:“听说二少是森琴先生的关门爱徒,极善丹青。久闻你的名士风采,百闻不如一见。有件事也是巧,小女也是个中爱好者,只是不上台面,她早前听闻二少才名,今日之行,也想求个墨宝,可她害羞,说是素未谋面不敢轻易张口,所以我有此不情之请,不知二少可否就赏了她,了却我家这个小姑娘的念想。”

沈含青回头看看父亲,发xiàn

沈啸荣笑得愉快,心情大好的袖手旁观,便点头冲罗老板谦逊的说:“罗叔叔太客气了,区区小技,不足挂齿,更不敢和恩师比肩。在恩师面前,我也就顶多算个匠才罢了,若这位小姐喜欢,含青定不遗余力,好好为您备样好东西。罗小姐,你说可好?”沈含青说着,还朝罗梦元抛了个媚眼。

罗梦元很害羞,她不敢瞅沈含青,只眼看着父亲,娇羞的挽着他。沈含凯在私底下偷偷拽沈含玉衣袖,二人悄悄退到一边。

实jì

上沈含玉刚才就已经了然,就是想不到老爹也有闲情凑上这个热闹,看着沈含青脸上青白不定,又要皱眉头又要赔笑,还本性不移的晒帅耍风流,心里暗笑,不由得叉起手臂,悠闲的看起热闹。正得闲高兴着,忽然身后有人惊喜叫道:“玉哥哥。”沈含玉变了脸,没想到父亲竟然连他们也邀请了。

第三十章

这几日快要累吐血了,不过不会放qì

更文,感谢每一位亲的支持,继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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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玉转过身去,果然看见王湛通带着女儿王蕴蒙,盛装前来。今日的王蕴蒙穿了身讲究鲜艳的旗袍,鹅黄和冰蓝加在一起,看得沈含玉眼前一乱,接着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片白,记忆里的云宛珠又像程咬金一般窜出来,站在脑子里不肯走,还拿她那件白旗袍使劲晃悠,偏要和王蕴蒙比个高低。

沈含玉有些赌气,发狠甩开杂念,礼貌的和王湛通打了招呼,沈含凯紧接着插进来,把他截走了。王蕴蒙见没父亲在身边,指指身上的衣服,有点脸红又期待的盯着沈含玉。见他没有反应,就着了急:“玉哥哥,怎样?”沈含玉琢磨半天,才明白过来:“哦,可以。”王蕴蒙脸上现出失望之色:“就是可以而已?”“那就好kàn

好了。”王蕴蒙娇嗔一声:“你就是这般敷衍我。那你喜欢什么样式的,什么颜色的?”沈含玉顿住,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简单的,白色的。”王蕴蒙在旁边略有所思的听着,沈含玉忽然冲她摆摆手:“不过你不合适。你穿这样的就可以。”

王蕴蒙想着沈含玉的话,有些不懂,来不及多想,脸上又高兴起来:“玉哥哥,这几日都不见你,你怎么不来上课?”

沈含玉指指沙发:“王同学,我们坐着说。”

王蕴蒙心里一阵雀跃,领着头便过去了,沈含玉落在后边,叫来家里的女佣,低声吩咐几句,才和王蕴蒙坐到一处。

“这两天我确实没课,不过哪有王同学说得那样久。最多不过两天罢了。”说话间女佣送上两杯热气蒸腾的饮品,沈含玉指着其中一个粉金交错的碎花杯子冲王蕴蒙说:“你喝这个。”

王蕴蒙假装不满的嘟起嘴:“玉哥哥喝了什么好东西,怎的还瞒着我,给我的杯子不一样,东西想来也是不同的。再说你让我喝的究竟是什么?”

沈含玉端起另一个通体碧绿的裂窑杯,悠闲的闻闻:“问有何用,你喝喝不就知dào

了。”

王蕴蒙疑惑的把杯子拿过来,一看立kè

满脸带笑,低头轻啜一口,放回桌上:“亏你还想着我。可没想到玉哥哥家的英国红茶,比我的那个还要醇正。我原先合计着和你炫耀炫耀,不想我是班门弄斧。我就知dào

,论茶艺我哪里比得上玉哥哥。”

沈含玉把手中的清茶也放下:“怎么,不想知dào

我喝什么好东西了?”

“有你送我爱喝的,就算你那杯是琼浆玉液,我也不稀罕了。玉哥哥的这杯红茶,就是贵在心意。”

王蕴蒙这番话本是说得含情脉脉,可听在沈含玉耳里却有几分不舒服,他沉默的看着茶杯里升起的水汽,心里埋怨自己刚才犯糊涂,远水解不了近火,就算是有杂念,也不能随意和自己赌气,其结果就是被一个讨厌的女人乱抛献殷勤,徒增烦恼。想到这点他忽然兴趣不再,变得不爱搭话起来,和王蕴蒙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会儿,便捱到了入席的时候。

这次的确有请很多硬角色来,晚上沈家蓬荜生辉,觥筹交错,连空气都漂浮着一层浮华味道。直到所有人都尽兴走了,此时天色已晚,沈啸荣却一丝疲态不见,叫了三个儿子都在本家留宿。沈含凯打了个招呼就去休息了。看见剩下两个儿子要走,沈啸荣道:“含青,含玉,你二人坐下,我们聊聊。”

沈含玉见父亲坐在那,连回去更衣的意思都没有,知dào

他兴头还未过,虽然客人遗留下的脂粉味和混杂香气让他极其不适,可还是恭敬陪在一边。沈含青则脸色阴晴不定,看起来比沈含玉紧张很多,低着头心事重重的也坐下。

“青儿,这几日都在哪里疯玩,听说都不怎么着家。还有你,玉儿,你的事一会儿再说。”

沈含青偷看着父亲脸色,挠挠头,表情迷茫:“也没去哪儿啊。不过就在自己住处写字画画罢了。”

沈啸荣无奈的皱起眉头:“你也该长大了。天天弄这些东西,有什么大出息,还有最近我听说你又去吃戏子胭脂了,都什么年纪了还这么胡闹。你想想自己身份,难道一辈子这样过不成?早知你现在是这个样子,当初就不该让你跟着一斋这个老鬼到处放羊散玩。”

沈含青本来低头听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听父亲说起自己养父森琴一斋,脸色沉了下来,有点不服气的动了动嘴,欲言又止。

沈啸荣侧着头,瞪着沈含青:“怎么,不服气?你爹说错了不成?你说说做点什么不行,偏要和那帮唱戏画画的混在一起。你结交他们我不反对,可不能过了头的疯玩。听懂了没?”

沈含青听到父亲这句威严的讯问,仅存的一点底气泄得干干净净,只得低着头小声应了句是。沈啸荣满yì

的吐了口气:“恩,这还不错。含青,你不小了,其实我想了一下,你这么不长进,还是跟你没有成家有关。这人哪,该到什么年龄就要办什么事。这事我已经替你想过,不如你找个女子,成个家何如?”

沈含青低着头沉默不语,沈啸荣轻咳一声,偷看了下儿子脸色,继xù

说道:“含青,今天来的这些娇小姐里,你觉着哪个好啊?”

沈含青把脸往旁边转转:“我没细看,哪里知dào

。”

“那你看那位罗小姐,何如?”“哪个罗小姐?”

“你这孩子,还跟我装糊涂。刚刚你送她翠竹图的时候不笑得挺高兴的么。”

“不喜欢。”沈含青别扭的扭着脸,脸上带了丝少见的倔强神情,语气生硬。沈啸荣脸上现出怒色,刚要发作,忽觉有人轻轻碰了下自己手臂,转头一看,见三儿子沈含玉用眼神示意着,到嘴的咆哮便咽了下去。

“爹,二哥这几日其实没做什么,他闲时不过就是精进画艺,刚刚给罗小姐作的画您也看了,能有这样的精湛技艺,二哥平日一定是下了功夫的。如此这般在这些青年才子里,二哥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比起我和大哥,二哥才是有真功夫的人。哪里有您说的那样不堪。至于您后来说的那件事,既然二哥那边的态度还没有明朗,不如再等等,何苦为了这等小事生气。”

沈含玉的一番轻声细语仿佛有镇定人心的魔力,沈啸荣脸上的怒色渐渐消失,表情平静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罢了,你弟弟说得也是。是爹太急了。慢慢来吧。含青,去休息吧。我和你弟弟再说几句。”

第三十一章

各位亲,今日去苏州,晚上也许不回,明日停更一天,所以今日更两章……

沈含青脸色苍白,没精打采的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沈啸荣看着他消失的颓废背影,又生起气来,摇摇头对沈含玉说:“玉儿,你说你这个哥哥到底心思是怎么回事呢?自打他回来,吃的用的玩的,我什么时候短过他。可这孩子不但不长进,还天天出去挥霍放浪。难道真是因为不在身边养大的?怎么就和你们不一样。”

沈含玉朝父亲探了探身子,眼里泛起复杂情绪:“爹,问题就在这个‘你们’身上。”沈啸荣不解的看着儿子。

“爹,你自己想想,从二哥回来,你有没有真zhèng

的接纳过他。我和大哥是我们,二哥只是二哥。你说他养父的时候他不开心,因为他内心深处也许极其渴望你的重视和亲情。二哥虽然看起来最潇洒,其实他心里的凄苦,我也许能理解一二。”

沈啸荣默然无语,看不清到底是怒是喜,就这么呆了一会儿,才揉揉额头,长舒一口气,花白的头颅有些低垂:“含玉啊,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一斋是个孤家寡人,那时候我也年轻,义气一来,就把你哥给了他。现在想想,这事若换做如今的我,如何也不能放任这般骨肉分离,还让你二哥也养成了一斋那个孤野性子,我着急让他成家,也是怕他跟他…养父一样,一辈子玩下去。”

“其实这件事爹做得没错。罗梦元很好,家世容貌性格,样样不错。若二哥真愿意娶,她倒是不错的选择。而且二哥自来不喜欢那些所谓闺秀,罗梦元看着倒是小鸟依人,爹不必太急于撮合,多创造些机会,慢慢的,二哥也许就有心了。”

沈啸荣慢慢的点着头:“你说得很好。这事的确是我急了。待我以后多替含青请请罗小姐,估计这事也就有门了。含玉,刚刚说你哥哥,你这边何如?”

沈含玉暼了一眼父亲,面无表情的摇摇头:“不考lǜ

。”

沈啸荣笑着拍拍他肩膀:“我刚刚就想问你,你还跟爹装,和那个王蕴蒙,进展如何?”

“爹听谁乱说。我和她没关系,全是替大哥办事而已。”沈含玉有些不快的说。

“这个我知,下个月那袁寒云要给一个名角儿捧场,二人合演牡丹亭,你大哥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和他聊聊的。那个王湛通递了话,这回袁二算是应了局,待唱完之后,含凯请他吃饭。我想着,这也算是个好机会,我们都去看戏,顺便叫上罗家,王湛通父女肯定是要去的,你二哥和罗梦元,你和王蕴蒙,既看戏玩乐一番,又给你大哥壮了面子,岂不是好。”

沈含玉不大热衷的叉起手指:“儿子去是可以,不过只是为了大哥。那个王蕴蒙,爹不必把我们往一起想去了。”

沈啸荣摸摸下巴:“恩,其实行不行都在你。这个问题上我还是比较开通。只要不太过分,你喜欢的爹都支持。王湛通虽然也有些上不了台面,但总体说来他家女儿名声还不错,模样也算是清秀,而且也算殷实人家出来的孩子,今日见了,觉着教养也不错,你若喜欢她,我也没什么说法。你也别光说你二哥,别那么急着下定论,也许这女孩子哪天就合了你心意了也说不定。”

沈含玉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爹,这不可能。若二哥和那罗梦元有那么点微小的希望,我和王蕴蒙便是没希望。再说二哥和罗梦元真成了,也对爹的生意有好处。”

沈啸荣冷笑一声:“你只知其一罢了,那罗凤铭于我来说,连鸡肋都不如。本来整个法租界的生意都是我沈家的,他罗凤铭看纺织干不下去,倒是想从我这分一杯羹。这次我们从隆茂码头提过来的川土云土,还有高桥东海滩提过来的波斯土,他竟然也想要一些,给的保护费竟然比底下的潮帮土商还高百分之十。听着是好些,可野心昭然若揭。不过就算他不懂事,也不妨碍给你二哥讨老婆。顶多给他个烟馆子开开罢了,到头来他还是我三金的一个小喽啰。”

沈含玉皱起眉头:“爹,你还在继xù

贩鸦片?”沈啸荣眯着的眼里闪着难辨喜怒的光:“如何?不满yì

?”沈含玉难得有些激动:“你这边说我二哥放荡,那边还要干着拖人下水的生意。像‘会乐里’这样的燕子窝你也暗箱资助操作,烟馆子开了一家又一家。爹,孙传芳这样的军阀都打过来了,日本人法国人还有杜牧镛那样的流氓遍地横行,平日里你好好kàn

看上海,看着老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都在过什么样的日子。难道你觉着以后就赚这样的钱,做这样的生意就一定保靠?”

“放肆!”沈啸荣低声训斥:“你什么都懂,就是不懂感谢你老子恩典。没有你爹的烟馆子燕子窝,你哪来那些附庸风雅,我知你平日清高,养了几十个人也是圈在家里陪你养花打拳,既然不醉心生意,你就好好的过你的日子,上你的学,你这么说话,极不负责。我知dào

你不喜欢这边的事,特地给你弄了个饭馆玩,就这样还不乐意?真是没心,比老二还没心。”沈啸荣越说越激动,脸涨得很红,不停的咳嗽起来。沈含玉闭了口,亲自帮父亲倒了杯茶,沉默的放在桌上。

沈啸荣止了咳嗽,看看不再呛声的儿子,脸色略好些:“罢了,你和你二哥我都不指望。一句话,都去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你二哥不用说,既然你这么不待见这边的生意,那你就好好的经营那边的餐厅,到时候都娶个好老婆,实在过不惯就到国外走走。只一点,都不许给我参军参政。”沈啸荣死盯着儿子,用手指慢慢的点着:“尤其是你。还有啊,不许在任何时候和外国人打架,动手不用你,结了仇跟你哥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许吃眼前亏。记住了?”

沈含玉无奈的叹气点头,沈啸荣这才放了儿子。经lì

了一晚上的疲累,他觉着困得睁不开眼,感叹一句年纪大了,方回房休息。

第三十二章

再更一章了,天气真好,祝各位亲心情和天气一样好……

宛珠想着晚上可以自由的支配时间,脚步都快活轻松起来,一回后厨报完菜名,就小声的哼起曲儿来,那日听叶碧棠唱了半晚的春香,勾着她脑海里时常回响着娇媚唱腔,加上今日高兴,就唱了出来。

罗珍元走到她身边打趣道:“今天怎么这样高兴。”宛珠不好意思的捂了口:“让你笑话了。不过今天还真有值得高兴的事。人若是天天都很累很充实的时候,忽然得了闲,就特别珍贵。”

罗珍元笑笑:“那今天下了班,妹妹可就没事了?”说着不待宛珠回答,就连珠说道:“就来我家吃饭吧。昨天都和你说好了。虽然不知dào

天天晚上你都忙着些什么,可既然有空,就卖我个面子,我可是先说好的哦?”怕宛珠不答yīng

,罗珍元还调皮的眨眨眼,期待的看着她。

云宛珠无奈的看着罗珍元:“姐姐真的让我无话可说。我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推脱呢。”

二人下了班,罗珍元挽着宛珠臂弯,十分快乐的走了出来,大声喊了黄包车师傅,便拉着宛珠手一起上了车:“师傅,南市张家弄39号。”

一路上虽然刮着湿冷的风,但宛珠见罗珍元脸上始终挂着笑,凑近了说:“姐姐,我倒是觉得自己少问了一句。你怎么这样高兴。”

罗珍元眼里也含着笑,好像是藏了个小秘密一般看了宛珠一眼:“一会儿你便知dào

了。”

宛珠虽然好奇,可罗珍元不准bèi

说,她只好先忍住一切心思和罗珍元一起在门口买了菜,二人一路说笑着回了罗珍元的家。

罗珍元的家处在一个嘈杂的小弄堂里,几户拥挤在一起,外头横七竖八的挂着许多杂物,宛珠个子高,低着头躲过几条挂着的衣袍,才进了罗珍元的家门。

“妹妹,这是我家,有些破旧,不好意思。”

宛珠急忙摆摆手:“罗姐姐太客气,真的很好了。”罗珍元笑道:“那你先坐一下,我去洗洗菜。”

宛珠想要跟着帮忙,可没有抵过热情的罗珍元,只好坐下。环顾了一圈,房屋十分矮小,屋里的摆设也陈旧简单。可收拾得却极干净,一丁点霉味臭味没有。虽家徒四壁,可惟独书很多,宛珠注意到罗珍元的书都放在床头,足足三排,还有一些是在枕头边上,看着封面,已经翻得很旧了。

宛珠很想拿起一本瞧瞧,刚看到个书名,是一本新式书籍,书名是《社会主义概论》,一个文弱的男人在门口站住,手里提拉着大大的皮箱子,围着白围巾,戴了副圆圆的眼镜片,个头中等,正朝里张望。宛珠见他踟蹰半天不进来,便开口问道:“先生,你找哪位?”

那男人见了宛珠,有些诧异,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纸仔细的看了一下,才抬起头来,试探的询问:“你好,请问,这是罗珍元的家么?”

“恩是,您找得没错。不过,她现在不在这,罗姐姐出门洗菜去了。”

那男人一听找得不错,脸上的表情立即轻松下来:“哦谢谢你。那我在门口等她一下好了。”

宛珠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替罗珍元把这男人请进来,可一想不知根不知底的,害pà

遇了歹人,正犹豫间,忽然看见罗珍元端着一木盆洗好的青菜,惊喜的站在那边,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停顿了半晌,才叫出一句:“阿津,你回来了。”

那男人也有些激动,他慢慢放下手里的箱子,定定看着罗珍元,仿佛要把她看到心里一般:“元元,好久不见。”

罗珍元把那男人迎进屋里,急忙去给他倒水,宛珠走到罗珍元身边,悄声问:“罗姐姐,这是你男朋友么?”

罗珍元好笑的看看宛珠:“没关系了,你可以大声问。其实啊,他是我丈夫。”

云宛珠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看着有条不紊的忙碌着的罗珍元,看她拿白瓷水壶倒了杯粗茶,又送到那男人跟前去,又折过来把水壶放回,顺便悄声跟自己说:“快把你嘴巴关小,过来给你介shào

。”

宛珠急忙管理了一下表情,乖乖的跟着罗珍元走过去。

“阿津,给你介shào

一下,这位是我工作时候认识的好友,云宛珠妹妹。宛珠,这位是我的丈夫谢闻津,今天刚刚到,之前一直在外地做事情。”宛珠恍然大悟的点着头:“是,原来这就是姐姐说的好事,你这才是真好事。姐….夫好,很高兴见到你。”

谢闻津站起来,礼貌冲宛珠点点头:“云小姐你好。之前元元在给我的信里提过你,我因在外有工作,所以一直无法回家,我妻子承蒙你照顾,我得重重谢你。”

“姐夫说的哪里话,我只是尽了本分罢了。要说照顾,也是姐姐照顾我多些,我就是有些没想到,姐姐竟然都结婚了,早知今日是这个情景,我就不该来打扰,既然来了,也该备些礼物,这样空手而来,太不好意思了。”

谢闻津温和一笑:“云姑娘见外了。不必这样形式主义,既然大家是朋友,就敞开心扉,诚然结交,吃的穿的我们都有,什么都不缺,做朋友就求个真诚,志同道合更好。”罗珍元听着丈夫的话,不由自主的挽住他的手,脸上挂着安心的笑容。

宛珠帮着罗珍元打打下手,简单烧了几个青菜,罗珍元点上油灯,看着眼前一番温馨景象,心里高兴,从柜子里拿出一罐酒。宛珠见了,很长眼神的把瓷杯端过来一一摆好,眼瞅着罗珍元给自己斟满一杯,急忙阻止:“姐姐快别倒了,我可喝不来这么多。”“都说北方人能喝,你怎的没我能喝。”宛珠摇摇手,认真的说:“我不撒谎的,真的只能喝这么一点。”她比了个半杯的量:“就这些了,不能多。”

罗珍元看看宛珠的杯:“如何,我都斟好了,有酒独饮,有酒不饮,天下之大不悦也。”谢闻津忙止住妻子:“元元,哪能这样难为人家。”宛珠挠挠头,心一横:“好吧,今儿就破例了,多喝一点也许不会醉。”

罗珍元开心笑开:“这就对啦。好妹妹只管喝,不够了姐姐给你斟满。”

几个人开心吃饭,时不时喝酒助兴。罗珍元给丈夫细心的夹了口青菜,嘱咐他要多吃些,谢闻津温柔冲她笑笑,二人眼里幸福满溢,看得宛珠一阵羡慕:“哎呦不得了,你二人这般恩爱,姐夫如何舍得离开。”

谢闻津夹了一小口米饭,摇摇头:“云姑娘说对了一半,讲来我和元元确实情投意合,可是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比这个更重yào

。”宛珠来了兴趣:“比这份感情还要重yào

?那就是比和家人相爱相守更重yào

喽?罗姐姐,你知dào

么,那是什么?”

罗珍元点点头:“恩,确实比这个重yào

。若说起来,我二人也是因为认同这份重yào

才走到一起的,我们理想一致,所以这就是志趣相投。”

“理想?”宛珠指指罗珍元床头的书:“姐姐说得可是那个?”

罗珍元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哪个,你来说说。”

宛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停下手中筷子:“可能我今天有些喝多了,其实我也大概知dào

些,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弟弟去新式学堂,我也有机会跟着去听听玩玩,他们说的东西很新鲜,我很喜欢听。报纸也跟着看,也在上头知dào

些事情。打心眼里说,我还是很支持的,人民生活得苦,以前就是知dào

,如今自己过生活,更觉得老百姓不容易,我们国家也不容易,我也更赞同我弟弟那些话了。姐姐姐夫说的理想,我想也许就是天下人过得好。不知我说得可有几分道理。”

“云小姐原来有此番想法。你瞧你言语里有几个字是极有感悟的。当你说起人民的时候,就已经是在思想里把本我去掉,学着去同情和觉醒了。这是好的开始,有了忧国忧民之心,才有了进步的需求,如此这般,就有了自己的主义。”

宛珠听着谢闻津的侃侃而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姐夫说的,我并不十分全懂,不过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娘天天礼佛,可我弟弟就说我娘的世界是个假升平,如今自己有了体会,发xiàn

真是如此,只是有那么层窗户纸,拜姐夫所赐,竟然就这么捅破了。这样说来,姐夫的意思就是心存大爱,活在现世,如何,我和二位可志趣相投?”罗珍元高兴的举起酒杯:“云妹妹,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来,让我们为了这份相投干了杯中酒吧。”宛珠二话没说,一饮而尽,谢闻津在旁边温声劝着:“慢着点慢着点,二人慢着点。”

第三十三章

今日就要离开南京了,这是个极其快乐的旅程。晚上在路上,所以没法更文,明日停更,so今天更两章。祝大家心情好……

宛珠觉着头痛得要死,一早醒来,朦胧中看见自己和罗珍元安稳睡在床上,身上严实的盖着被,头顶上就是那些书,散发着纸墨的味道,盘子碗筷早已收拾利索,谢闻津趴在桌上睡着,连衣服都没脱。宛珠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急忙坐起,罗珍元感觉到身边响动,也慢慢醒转过来,困得几乎睁不开眼,模模糊糊的冲着宛珠说:“好像还可以睡会儿,你怎么起来了?”

宛珠抓住罗珍元肩膀摇了摇:“好姐姐,合着我昨儿晚没回家?”

罗珍元醒转了些,瞪着的眼点点头。宛珠急忙下了床,谢闻津此时也醒来站起:“云姑娘,怎么了?”

“不行,我得回去一趟,我借宿朋友家里,不回去了她会替我着急。”宛珠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可站起来才觉得头痛欲裂,站立不稳,看来昨晚确实没少喝,本来说好是一杯,可一高兴畅快,就多喝了些,宛珠记不得喝了多少,印象里那罐子酒几乎喝见底。

罗珍元见宛珠急着要走,一下彻底醒了,赶紧拦着,又匆匆打了些水,二人简单洗漱一下,罗珍元和谢闻津都留宛珠吃早饭,她却转过头十分肯定的说:“罗姐姐,实在不好意思,打扰这样久,姐夫刚刚回来,都没有让他好好休息,是我不懂事了。昨晚上没回,所以我必须回去一下。你们放心好了。我走了啊走了……”说着就一路小跑,声音越来越远,罗珍元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从床头拿起一本书追了出去,塞到宛珠手里,低头一看,原来就是那本《社会主义概论》,犹豫了一下,便把书收下放进包里,边离开边大声的对罗珍元说谢谢。

宛珠告别了罗珍元夫妇,深秋早上的湿冷之风一吹,加上宿醉,觉得浑身酸痛,可还是叫了车,跑了一会儿,她从包中掏出旧怀表,一看时间,发xiàn

若这样跑回去再去上班的话,一定会晚。叹了口气,只好让师傅改路。

跑了一路,本来就有些头昏恶心,黄包车一颠,宛珠有些忍不住要呕吐,看看已经有一刻钟路就要到了,便叫停了车,付了钱,虚虚浮浮的散着步,宛珠尽量看看周围的风景,以便缓解难受,正走着,忽见前方有个老婆婆,雪白的发,行动缓慢,菜篮子掉到地上,正在往篮子里捡菜,还有一颗就要捡完了,可她因为年龄大了,艰难的正要挪过去捡最后那棵菜,宛珠见了,往前赶几步要帮忙,手和老婆婆刚好碰到一起,那老婆婆抬起头,二人相视一笑。

老婆婆走掉之后,宛珠觉得经过那么一弯腰,本来强压下去的恶心感觉又涌上来,这回控zhì

不住了,赶紧跑到路边角落,低下头干呕起来,正在狼狈,忽然有人递过来一块白色手帕,宛珠捂着口抬头一望,看到沈含玉正杵在一边,俊颜掩藏在朝霞里,晃得眼花,宛珠脚下一浮,便一屁股坐了下去,软在路边爬不起来。

沈含玉二话没说,蹲下身去:“把手递给我。”

他说得极其肯定,有那么点命令的成分,宛珠迷糊间就听话的递上手去,接着身子一凌空,竟然被沈含玉打横抱了起来,她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忙乱间大声质问:“沈先生,你干什么?”

也不管瞪着自己的云宛珠,沈含玉一气把宛珠抱到自己的车旁。宛珠中途徒劳的蹬了几下,可沈含玉的怀抱宛若金汤浇筑的城池,坚硬而不可撼动,她只好放qì

反抗,眼睁睁的看着沈含玉像是抱孩子一样抱自己,宛珠四顾一下,已经有人在看着他们指指点点,羞得她低下头去,不敢抬头再看。

终于肯放下她来,宛珠刚要说话,见沈含玉打开一边车门,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进去坐。”有些慑于他的强势,宛珠咽下话,脑筋空白的乖乖上了车。

沈含玉发动车子有了一会儿,宛珠才回过神来,惊叫道:“哎呀,这怎么是相反的方向,我要上班的,你要去哪?”

沈含玉闻若未闻的沉默开着车,没有理会,宛珠急得提高声音:“喂,你要去哪?我要去上……”

“给你放一天假。”沈含玉简短的一说,宛珠有些吃瘪的看着他。沈含玉隐晦的瞥了她一眼,解释道:“今日不必去了。休息吧。”

宛珠靠回座椅:“哦,我忘了,你是老板。”

沈含玉稍微减速,避过一个正在过路的烟贩:“别误会,没有恶意。你今日的身体就算去上班也没法全力投入工作,工钱我给你照算。”

宛珠顿了一下道:“那好吧,既然如此,请沈先生送我去蕴蒙住处好了,还有,工钱不必照算,今天我本就没做工作。”

“你的朋友今日不在家,晚上她也许会住在同学家里,为最近的写作采风,最近大概都不在。你难道不知dào

?”听了沈含玉的话,宛珠看着窗外,没有理他。

开了一会儿,沈含玉看看身边的女子,眉头微蹙,脸色苍白如纸。见了几面,这女孩永远都是这般苍白瘦弱的娇弱样子。昨夜在父亲的宅子住得不大舒坦,沈含玉还是没怎么睡着,便想着来餐厅看看,不想刚好碰到了她,脚步缓慢,好像很难受,还是穿着件白旗袍,不过这次朴素很多,换成了粗布料的,滚了淡蓝色的边,料子也加厚许多,领口盘了朵白茶图案,虽然简单朴实,可穿者纤腰长腿,依然十分惹眼。沈含玉不由自主的放慢车速,就沿着马路开得极慢的跟在她后面走了一会儿,忽然见她替一个老人捡菜,又坚持不住的蹲在那犯恶心,表情痛苦,沈含玉本是极其好洁的人,但也不知为何他没想那么多,摸了摸兜里的手帕就那么一冲动走上前去,做了把好人,本来是想把她扶过来的,但是那时候怕她不肯听话又吵架,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就强抱过来了,沈含玉想到云宛珠在自己怀里瞪着大眼睛的模样,还徒劳的挣扎几下,无奈的摇头笑笑,看样子她是真把自己当成登徒子了,好人难做,尤其是连着对同一个人做两次好人。此刻她纤长的睫毛铺着,看样子已经睡着了。虽知dào

她瘦弱,可刚才抱她的时候,没想到这女子竟这样轻。看着睡得像孩子的宛珠,沈含玉心思一变,把车子转了向卯足马力开走。

到了地方,宛珠还是没有醒,沈含玉静静的坐着,没有打扰熟睡的人,他悄悄转过头去,看她低垂的头往下滑,乌发也垂下一缕,盖住小半边脸颊,那总是呛声自己的樱唇安静的闭着,勾勒出美好的形状。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想要帮宛珠把头发拿开,可她早了一步,也许是发丝弄痒了脸,宛珠皱皱眉,醒转过来。一脸迷茫的看着沈含玉,揉揉眼问道:“这是哪里?”

沈含玉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先下了车,又帮宛珠打开车门:“下来吧,我刚好有些事情要处理,你进来等我一会儿,我办完事情送你回去。”

宛珠虽有些迷糊,但还是下了车,放眼一望有些吃惊,宅院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竹和富贵树,一片浓郁而生机的绿,和刚才那些马路市场的嘈杂脏乱简直是两重天,见沈含玉走在前边,只好跟上,睡意早已全无,边走边瞧个新鲜,一抬头见宅门的上面刻着两个深灰的大字“驭竹”,往里边再走还是一个小空间,竟然是一个园中园,前面的月亮石门上刻着“弄剑”二字,再往里走不一会儿便进了房。

沈含玉一路领着进了个二楼沿街的房间,指了指屋里的一个红木贵妃椅:“你先坐着休息吧,我有事情要办。”

说话间进来一个穿着干净朴素的瘦削少年,恭敬的朝沈含玉点点头,凑上去小声说了几句话,沈含玉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回头冲那少年说:“羽辉,你先出去等下,我马上过去。”

少年点点头便退了出去,云宛珠这半天却正在发愣,见沈含玉看着自己,便走过去坐了下来。沈含玉见她采纳自己的建议,十分满yì

,很难得的冲宛珠微笑了一下,别有深意的说:“那么你先坐,这个床可以躺,坐躺两用,所以你也可以休息。桌上的笔墨也可用,等烦了可以画画玩。”

说罢不待云宛珠回答,便转头走了。

第三十四章

这就是更了明天的量了,顺便一提,天气真好。

宛珠见沈含玉走了,坐在那红木椅上,缓了半天都没回神。可是自打进了这房宅,早上那些头痛脑热都奇迹般的好了。宛珠走到窗边凭栏而望,一片竹香绿郁扑面而至,刺激得全身的感官都舒爽畅通。加上整片地方纤尘不染,自然滋养的天然香气熏陶着整栋房屋,和那些贵人闺秀们的脂粉香简直是两码事。宛珠四处打量,看见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君子,想起沈含玉那不同寻常的眼神,有些好笑,想不到这位沈少爷还蛮记仇,上次在饭店画的那只乌龟其实并非特意要寒碜他,就是听他说的无聊随手一画,没想到他还记得,还攻其不备的特地拿出来提醒自己。

想到这里,宛珠心思一动,忽然画兴大发,坐到桌子边上,略一迟疑,便勾勒起来。正画着,听闻有人轻轻敲门,宛珠急忙放下笔喊进。刚才对着沈含玉低声说话的少年,手里端着东西,又走了进来,见了宛珠冲她友善一笑:“是云姑娘吧。您好,我叫林羽辉,是这里的管家。少爷嘱咐我帮您上茶,云姑娘请用。”说罢他将两个茶碗一一摆到桌上。宛珠打开其中一个茶碗,感觉香气扑鼻,略微轻啜,立kè

赞道:“林先生好手艺。这样好的大红袍,真是难得。好茶遇到好手艺。替我谢谢沈先生,还有你,托二位的福,喝到这样香的茶。”林羽辉眼里闪过一丝玩味,随即谦虚的感谢夸赞,云宛珠打开另一个茶碗,见里面是绿绿的汁液,看着颇为好喝,有些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林羽辉立kè

回道:“这是用细芹汁,配了少许竹汁,特地调来替姑娘驱风解热的。少爷说,您用得到,姑且叫它清心饮好了。”

宛珠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明明就是解酒用的,看来沈含玉大概知dào

些什么,偷眼看看林羽辉,见他神色照旧,没什么异样,便拿起那杯“清心饮”,喝了一口,但觉满嘴涩苦,仔细品品,还有几分天然的植香,宛珠把茶碗放下,很认真的看着对方:“林先生,谢谢你,也麻烦帮我跟沈先生说声谢谢,这两份茶品真是用心。”林羽辉客气几句刚要退下,宛珠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哦对了,林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林羽辉诧异的看着宛珠:“小姐不知dào

?这地方叫驭竹弄剑,是少爷的住处。”“住处?”林羽辉微笑着点着头:“正是。若没什么事情,我就先退下了。还有,云小姐,您来得真好。”“为何?”宛珠好奇的看着林羽辉。“因为您是到这里来的第一个女子。”宛珠惊呆的看着林羽辉微笑退下,半晌没缓过神来。

沈含玉独自坐着,正闭目养神,同时曲着两个指头轻敲着扶手,好像在等什么人,房门一响,有人轻着脚步走进他身边站住,默不出声,看样子是怕打扰了他。沈含玉渐渐停下手上动作,睁开眼。

林羽辉立kè

走近一步,低声说:“少爷,给云小姐送去了。她正在作画。”

“如何,你的看法?”

林羽辉略一停顿,便回道:“云小姐看起来精通茶道,精准程度不亚闺秀,她很感谢少爷的茶,托我带话说声谢谢。”

“可看清她画了什么?”沈含玉偏过头,认真问道。

“从草图看,应该是玄鸟图。”

“玄鸟?”沈含玉现出思考的神情,随即摆摆手:“算了不想了,我们谈正事。刚才你说有重yào

东西要交给我,是什么?”

林羽辉的眼中现出几丝凝重,从袖兜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沈含玉:“少爷,都在这里。”

沈含玉展开纸张,很仔细的一直看到最后,脸色越发阴沉,冷笑道:“我就知dào

,这个人绝不会是那么简单了事的,你们做得很好,从今日起更要密切关注,还是那句话,不许影响生意。爹最近也卡得紧,不让插手任何外国人的事,但是我们要防患于未然,最好的结果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事情若就是来了也不必怕。”说着将这页纸递还给林羽辉:“烧掉,少些人知dào

比较好,暗中防着就行,把握好分寸。”林羽辉接过纸张,迅速收好:“少爷放心,一定办好。”

沈含玉站起来,慢慢的走到窗边叉起腰,仔细的观察着窗外的景色,嘴里还在自言自语:“这里边有燕子么?”林羽辉装作没听见,暗里偷笑一下,悄悄退走。

宛珠画完画,揉了揉手腕,便停了笔站起身来,没了早些时候的浑身酸痛,精神也好了许多,这地方景色实在太美,宛珠坐到窗户台上,尽情欣赏陶醉,正自娱自乐呢,见不远处的宅院门口有两个女顽童,一高一矮,都长得粉雕玉琢,手里拿了两截木枝子,边挥舞边唱道:“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中下流,岩上无心云相逐”,许是先生为了让背诗教的,这曲儿调子清新悦耳,柳宗元的诗又意趣十足,两个小娃娃摇头晃脑奶声奶气的,十分可爱,清脆的歌声传得很远。宛珠听她们唱了一遍,也学了个大概,见二人又唱一遍,便轻声跟着小姑娘合了起来。一支小曲儿终了,两个孩子咯吱咯吱笑着,好不快活的跑远了,看得宛珠也跟着无声的笑得开心。正高兴着,忽然听到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回头一瞧,原来不知何时沈含玉便站在门口,正倚着门框看着宛珠,眼里好像藏着一潭深水。

宛珠忙敛了笑,不自然的站了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沈含玉气定神闲的走到桌子旁坐下,对着桌上的画看了一小会儿,抬头笑道:“云小姐,茶可好喝?”

宛珠还没有从刚才的尴尬里缓过神来,显得有些慌乱的点点头。沈含玉指指身前座位:“坐,不要客气。”

宛珠上前坐下,一时无言。沈含玉指着画说:“云小姐,我想请教一下,这乌龟和燕子,究竟有何关系。”

宛珠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沈先生,我说句实在话你不要不信,上次那个真不是有心要针对您。这次画的两只玄鸟,其实是因为我看这里风景秀美,只少了几只燕在丛间耍玩,便替你填上两只。”

沈含玉看看宛珠,又低头仔细看画,简单几笔勾勒,图上的两只燕子栩栩如生,大燕低头轻喂小燕,展翅替它遮身,二鸟紧紧相依,十分温馨。沈含玉露出一副姑且信了你一次的表情,又指指桌上那杯清心饮:“怎样?可有用?”宛珠见着沈含玉的调笑姿态,轻咳一声,心虚的问:“你知dào

了?”沈含玉好笑的看着宛珠:“看走路呗,一般这边瘪三泼皮醉了酒,就是那么个走法。”宛珠的脸拉下来,有些无语的瞪了沈含玉一眼,冷冷的说:“沈先生,承蒙你照顾,多谢你好意。如果你的事情办完了,可否送我回去?”

沈含玉见宛珠把脸转过去看着别处,故yì

凑近一些,好奇的看着她半边侧脸:“生气了?开玩笑的。”宛珠皮笑肉不笑的转过头来:“是吗,你的玩笑好像显得我们很熟似的。”沈含玉无辜的一摊手:“不熟吗?我抱你上车,你也替我作画,英雄美人,投桃报李,而且我见你这幅玄鸟双依图画得颇有功底,不妨替你刻个石帘,就摆到….这好吧。”沈含玉的手指着屋里的一处空地,那里刚好有些空,确实需yào

些摆设。

宛珠瞅着沈含玉,忽然一笑,完全一扫刚才的阴霾不快:“沈先生,话说虽然今日你看在我朋友蕴蒙面上帮我,我也确实很感激,可是我却觉着上次我说你无聊一点也不白冤枉你。罢了,”宛珠很豪气的摆摆手:“上次我确实礼数不周,你就算挖苦我几句也是我该受着。其实我是真的对你心存感谢,你没有解雇我,反而顾念朋友情分,做事的确有度量。快活不快活,全都过去,从此我和沈先生都放下偏见,交个朋友吧。不过你放心,在乐美,你就是我老板,也是我好友的男朋友,我云宛珠不会逾矩一步。”

沈含玉的脸色阴沉下来,眼里的冰冷凝结不散,冷哼一声:“男朋友?可笑。”他忽的站起来,冷淡的说:“云小姐,我的事情办完了。现在可以送你回去了。还有,”他盯着云宛珠,一字一句的说:“我不是王蕴蒙的男朋友。”

说罢也不等宛珠回话,便先转头走在前面。宛珠看着他背影,十分不解的挠挠头:“这家伙,翻脸怎比翻书还快。”

第三十五章

终于回来啦,好长的旅途。回家之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更文(我是更文控有木有)

二人上了车,宛珠偷眼看沈含玉脸色依旧阴沉,知趣的转过头,没有说话。沉默了半路,沈含玉忽然开腔:“你借宿在王蕴蒙家里?”宛珠摸摸胸口:“沈先生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是要冷我一路来着。你问我住处是吧,不错,我正是借宿在蒙蒙那里。”

“家呢,不在这边?”

“不在。你知dào

的,听我口音也晓得了,说句实话,你们不喜欢外乡人吧。”宛珠开玩笑似的说着,见沈含玉沉静的开着车,也不回话,便自己没趣的收了笑容,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我父母双亡,所以想着换个地方生活,无亲无故的,也只有蕴蒙可依靠。”宛珠平静的说着,边看着前方景色。

“在碧凉阁做什么?”

宛珠惊讶的看看他:“沈先生怎么知dào

。”她眼里充满怀疑,好像在极力回想着何时何地透露了这个信息。

“叫我沈含玉。”沈含玉打断宛珠,很肯定的说。

“好吧,沈含玉。我是在那做事情。因为碰到了袁先生,先生人好,我们一见如故,所以留我帮忙。”

“袁克文?”沈含玉皱着眉头。

“是啊,就是寒云先生,文采风流,人也亲和。戏班子的人都喜欢和他亲近。”

“是风流,这边的燕子窝都快被他逛遍了。”沈含玉冷笑一下,讽刺的说。宛珠瞪着他,有些生气:“不许讲先生不是。”

“随你便,你若是愿意相信他,我无权干涉。那周治也呢。”宛珠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含玉,嘴里嘀咕着:“不会吧,这都要知dào

,管得蛮多。”见沈含玉脸色又要变,赶紧补充道:“不过认识周先生真的是拜您所赐,我和他是普通朋友。”

沈含玉把车子停好:“那就好。”宛珠看看外面,原来已经到了。低头查看一下手中的包,正准bèi

开门下车,沈含玉却早已下去,在另一边帮她打开车门,宛珠说声谢谢,一脚踏出车外,抬眼看见沈含玉的眼睛看着远处,表情里透着奇怪,顺着一瞧,竟然看见好友王蕴蒙,正冷着脸看向这边,同站着的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女孩儿。见宛珠下了车,王蕴蒙立即敛了脸色,走过来打招呼。

“玉哥哥,”王蕴蒙看看宛珠,走到沈含玉旁边亲热叫着,说话间竟将手搭上他的小臂,沈含玉眼中闪过意wài

,皱了皱眉。王蕴蒙脸上漾起笑容:“玉哥哥,刚刚看见你的车子,还以为眼花了。没想到真是你。怎么,”她用眼示意了一下宛珠的方向:“你们一块回来的?”沈含玉微微一笑:“正是。云小姐身子不舒服,我送她回来。”

王蕴蒙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夸张,她很亲切的冲宛珠点头笑道:“姐姐这下知dào

了,玉哥哥总是这样热心,所以啊有事情的话,跟他真的不必客气。”说着朝身边几个女孩子介shào

道:“这是我姐姐宛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位就是沈含玉了。”几个女孩儿都看向沈含玉,他便微微点点头:“你们好。”

宛珠笑道:“各位好,我叫云宛珠,蒙蒙说得对,我是要多谢沈先生。”王蕴蒙看着沈含玉,眼神温柔:“玉哥哥进来坐坐吧,这次学校的共同社要征集好的论文,为了写出好东西来,我和朋友们刚出去收集资料回来。”

沈含玉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臂,温声说道:“你应该很累了,所以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王蕴蒙听罢,本想再留,回头看见几个好友都站在那无所事事的看着自己,只好走到宛珠身边,二人冲沈含玉告了辞,宛珠打头阵便朝屋里走。沈含玉忽然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云宛珠。”话音刚落,王蕴蒙迅速的抬了抬头,眼里闪过寒光。

“你只有一天假,别忘了明日要上班。”沈含玉甩出这么一句来,宛珠皱着眉头,郁闷的暗道:“这人怎么一出一出的。”

不待宛珠回答,沈含玉便开着车子绝尘而去,王蕴蒙看着宛珠走在前面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心事重重的走在后面。旁边有同学过来掺着她手臂道:“蕴蒙,刚才那是沈含玉呀,他是你男朋友吧,看起来这样要好呢。”王蕴蒙不置可否的笑着,也不回答,又一个女同学插进话来:“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玉面三少了,以前只远远看过几眼,这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见呢。不过这沈公子可是个出了名的冰块,别看他爱笑,可不见得就是对你好,你可不知,以前不少女同学吃过他鳖,不大好搞的。不过呀,我看他对蕴蒙你不一样,那笑容,真是温柔得很。我还听见你叫他什么玉哥哥,怎样,我看你不待毕业,怕是要拜堂成亲了呢。”几个女孩子笑在一块,王蕴蒙粉面绯红,轻拍了下那个饶舌的女孩:“再说,不理你了,还有你们。”

几个女孩子在屋内稍事休息,便一一告辞离去。王蕴蒙换了身衣服,略一迟疑,走到拐角去敲书房的门:“姐姐,是我。”

宛珠开了门,她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旗袍领口也凌乱的散开,好像没来得及扣好,露出一段细腻洁白的雪颈,大大的眼忽闪着,比起之前更显出几分别样娇弱:“蒙蒙找我?哦,不好意思。我在换衣服。”

王蕴蒙盯了宛珠半晌,宛珠上下看看自己,笑道:“怎么了,这样看我,有什么不妥么?恩,是有些脏了。昨儿晚间我在朋友家里多喝了几杯,所以衣服也皱了。”

王蕴蒙还是没说话,宛珠见此,拉她进屋坐了:“好妹妹,我在朋友家多喝了几杯,结果丢人了,直接醉倒在她家中,早上本要回来告sù

你,结果时间实在来不及,直接在去乐美上班路上遇到了沈先生,他见我难过,因着你的关系,就送我回来了。”王蕴蒙顿了一下,这才一笑,拉着她手:“姐姐,我就是担心你,刚刚觉得你脸色不好,所以过来看看。玉哥哥是个热心人,这也正常。不过他也真是,明明说好这次采风一起去的,等了半天没来,怎么跑到乐美那边去了。”宛珠听到她自言自语似的后半句,说道:“他不是乐美的老板么,也许今日是想来餐厅看看,所以就忘了你那边的约定了。”

王蕴蒙惊讶的张大眼:“是吗。他是乐美的老板?怎么可能,我只听说是沈家大哥的生意,没听玉哥哥说啊。”宛珠觉得之前有些失言,只好说道:“这样,也许真是大哥的生意,我们平日干活的时候没得见过沈家大哥。也就是沈先生,我是说你玉哥哥来过那么一次,也许是替家里人来的,这个我就不知了。”王蕴蒙半信半疑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因下午还有课程,便告辞出去了。宛珠见她走得也是磨磨蹭蹭的,心里想起林羽辉说过的那驭竹弄剑的宅子里只来过自己一个女子的事,心情无端的沉重,感觉好像揣了一个不该揣的秘密,而这秘密又好像恰巧是王蕴蒙在乎的。她叹口气:“这男人,果然麻烦。”松了劲儿之后就强烈的犯困,宛珠打了个哈欠:“不管不管,先睡上一觉。天王老子没这个大。”说着便舒服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第三十六章

今天上午停电,悲催昂悲催……更文!

晚上黄包车师傅还是在乐美餐厅附近等她,所以宛珠收拾得干净利索,换了身紫色的薄棉旗袍,早早等在餐厅门口。因为白天的休整,她觉得一身的醉意和浊气早在沈含玉的宅子里就散得一干二净了。所以晚上呆不住,就来早了。宛珠把脚在地上画着小圈玩,正闲得无聊,忽然有人轻拍下自己肩膀,转头一看,正是罗珍元:“老远就见你在这杵着,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宛珠见是她,脸上漾起笑:“哎呀罗姐姐,我都忘了这回事了。你下了今日班了吧。跟你说,今儿早上真是奇遇。回来的路上你猜我遇着谁了?”罗珍元见宛珠神神mì

秘的,一时猜不出来。宛珠凑近了悄声说:“给你个提示,我今日没来都托他的福。”罗珍元一下子明白过来:“合着,你遇到老板了?”宛珠点点头:“正是。”

罗珍元神情紧张起来:“难道,你们又吵架了?”

宛珠摇摇头:“奇怪得很呢,基本没吵,要不怎么今天还能休整一下呢。可是这中间一波三折的,我还有幸拜游了一下他的宅院。”

罗珍元立kè

来了兴趣:“你去他家了?”“其实也不算第一次去了,之前因为我的朋友的缘故,有幸去过一次沈宅,今儿去的不是本家,是这位沈三少的家。”

“原来如此。沈家我是知dào

些,地位在上海滩不一般,你那朋友能和他们攀交,你们也是有点根基的了。”宛珠急忙摆手:“我可没什么根基,我那个朋友是有点来头,可今天确实是赶巧,他认识我朋友,所以见我宿醉,就顾了朋友情面要送我回去,可是中途他有事情要办,我就只好顺着去了他家等着。怎样,够波折吧。”

罗珍元思索一下:“因为朋友情面便要送你回家,因为朋友情面便带你回住处,上次因为朋友情面还让你继xù

工作。你这朋友情面还真大。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他顾及得也许不是你朋友的情面。”宛珠望着罗珍元:“你的意思是说单为我?”罗珍元慎重的点点头。宛珠一下子笑开:“姐姐想得太多了。我跟他就算走八百辈子也走不到一块的,怎么可能往你说的那层关系想去。以前我见惯太多公子哥,得了女人就始乱终弃,往近了说,我自己亲爹便是一个。所以啊,这种人家出来的男人,我信不过的。再说,我没有心思想这些事情,眼瞅着每天要工作,哪来那么多时间想别的。”

罗珍元笑着拍拍宛珠手臂:“可别,再忙也不能耽误终身大事。你看我也工作,不还是照样相夫顾家,以前不懂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想法,等遇到了就身不由己。”罗珍元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流,感慨道:“如花美眷,抵不过似水流年。宛珠,美好年华不可轻易蹉跎。”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我刚才忘记了,今日有人来找,让我把这个带给你。”宛珠接过信件,有些迷茫:“是谁找我?”罗珍元暧昧的看着她:“还有谁?一个俊俏后生来着。上次还碰见他特地来找你,今日这不,又来了,可是你不在,他便坐在那里出了半天的神,临走还写了这个给你。”

宛珠低头看看信封,封面竖书漂亮的蝇头小楷:“恩人小姐亲启”,和罗珍元对视一眼,急忙取出信纸,上面写道:“宛珠:你好。碧凉阁匆匆一别,来不及向你好好道谢,实在失礼。因为那晚你的悉心照顾,我才没有发烧加重病情。上次本想请你吃饭,可反被请回来,真是过意不去。今日你不在,所以特留此信,向你致歉,也向你致谢。最后想郑重对你说: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请你共度晚餐。你的朋友:周治也。”

宛珠脸上露出笑意,自言自语道:“我就算说给他不也不知dào

不是么。”罗珍元凑过来,好笑的看着她:“怎么了,你自说自话些什么?”宛珠不大好意思:“他请我吃饭。”罗珍元笑看着她:“这么说,你是同意了。”“恩,是同意。他人很好,自己冻得不行了也要护送我,用姐姐的话,他诚然相交,我们算得上是朋友。”“若真是个好人,你可以考lǜ

和他谈谈未来。还是那句话,做夫妻志同道合最重yào

。”宛珠边笑边轻拍了一下罗珍元的胳膊:“什么夫妻,瞧你说哪里话。我们就是朋友。不谈他了,你还有本书在我这里,今早上走得急,没有来得及和你说,等我看完了马上就还给你。”罗珍元摆摆手:“不必了妹妹,送给你的。”宛珠急忙推托:“那怎么可以….”“只要你看就可以了。还有啊,看完了告sù

我,你若喜欢,我再给你拿新书看。”正说话间黄包车来接,二人才告了别。

碧凉阁这日好冷清,宛珠有些诧异,前场只一个叶碧棠,精心画了戏妆,穿着鲜艳的戏服,正在练身段。空荡的小剧场里她曼妙歌声传得很远,天棚的藻井上画着精美的小插画,显得华丽而生鲜。宛珠在叶碧棠跟前坐下,安静的欣赏着,叶碧棠身姿轻盈,穿着艳红的戏装,也不管没人配唱,只把自己投入其中,反复练唱道:“《昔氏贤文》,把人禁杀,恁时节则好叫鹦鹉哥唤茶。”唱完一阵子顺势一停,眼含喜悦的望向宛珠:“小妹妹,你来了。此时正是‘闺塾’唱段,我正在逗弄那迂腐老旧的陈最良。”说着还拖长腔调,神情调皮可爱。

宛珠连忙鼓掌:“唱得真好。这出戏我听过,您是唱得最好的。”叶碧棠眼神灵动的望着她,时不时的做出春香的表情,还没有出戏:“怎样,会唱么?”宛珠顿了一下:“其实要说唱也是唱过的,只是会背词儿而已,和您和叶老板这样的人比起来,那就不值一提了。”叶碧棠眼睛一亮:“那你都背得下来么?就拿这处闺塾来说,你会不会对陈最良的词儿?”宛珠不好意思的看着叶碧棠:“倒是会些。”“太好了,唱给我听,若是都能背下来,那就把春香也唱来听听。”

宛珠一听她这么说,吓得直摆手:“前辈可千万别让我丢丑了,我那点道行,上不得台面的,再说一会儿若是叶老板他们回来见了,可怎么办?”叶碧棠拂拂袖子,不以为然的说:“怕什么,他们不在,今儿都出去喝酒聊天了,你袁先生请客,都一块去的,当然,也叫你了,托我转告你,去那绮石楼喝茶说话,怎样,小妹妹,你爱凑那热闹不,还是陪着我唱一段再说?就当是帮帮我?”叶碧棠的眼睛极亮极生动,看得宛珠不敢对视,吞吐半天,只好说:“那我还是陪着前辈您吧。”“小小年纪,真够义气。来来来,今天一晚上都没人,我俩好好唱。”说着她走下来,拉住宛珠的手,亲自带着她上了台去。

叶碧棠看着宛珠:“你先唱一句试试。我们就从丽娘的‘先生万福’开始,我接‘先生少怪’,你来下一句。”说完叶碧棠便念起来,竟然直接入了戏,宛珠见状,连忙接下来,模仿陈最良的末角语气续道:“凡为女子,鸡初鸣,咸盥、漱、栉、笄,问安于父母,日出之后,各供其事。如今女学生以读书为事,须要早起。”叶碧棠眼里闪过惊喜之色,即刻打断道:“好妹妹,现在你来唱我,我唱丽娘。”说着皓腕一挽,立kè

变成大家闺秀的做派,摇身一变,成了杜丽娘,朗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原来竟中途换了唱段,直接跳“惊梦”的折子里去了,她唱得婉转动人,清亮精致的唱腔让宛珠又回到了当年无忧无虑的美好岁月,带得自己也瞬间入了戏,随即扮出春香做派,灵动回道:“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二人演得投入,都没有注意袁克文在黑暗中悄悄走进来,藏在暗处安静的听。

两人都没有停,直唱到“瓶插映山紫,炉添沉水香”,叶碧棠才停下来,示意宛珠听她讲:“你的啭喉太生硬,再柔和一下,就好多了。”说着还示范了一下,宛珠仔细的听完叶碧棠的指点,心里琢磨一会儿,也唱了一下。叶碧棠赞许的点头:“真是块好料。我总纳闷叶碧凉怎的不收了你,还是你自己不愿意?”宛珠看着叶碧棠询问的目光,斟酌了一下道:“我觉得梨园生活不大合适我。所以不想走这条路罢了,今日和您唱了这几段都是班门弄斧之举,离登台收票差太远,某些方面来说,我已经逾矩了。”叶碧棠嫣然一笑:“你这姑娘颇对我脾气,说话也爽快。你不必前怕狼后怕虎,我是个有一说一的人,你也不必害pà

我教你唱戏,不要以为教了你就偏要行拜师大礼了,说起来我只是临时起意罢了。本来我和师妹也都是没根的人,她那个小青鸾成不了气候,”叶碧棠的脸上忽然呈现出一种隐晦的悲痛神情,但随即被讽刺代替:“自打师兄死后,叶碧凉已经走下坡路,更何况还收了个愚笨的关门弟子。有无衣钵传承到了我们这早就不重yào

了。等你活到我这个份上就明白,能抓住现世快活才是真的有福。戏如人生,人生又岂不如戏?所以趁着有气力,能做什么便做什么,何苦管那么多条条框框。”宛珠谦虚的低下头:“受教。”

远处的袁克文看着台上光彩照人的叶碧棠,叹了口气,悄悄退出门去走掉,不再打扰。

第三十七章

来啦……这几日头痛脑热,换季果然很痛苦……

袁克文坐在太师椅上,相比其他人的热闹,显得有些沉默,叶碧凉心细的瞅见,四周望望见没人注意,便凑近了他低声问道:“可去找人了?碧棠和宛珠呢,怎么没见她们。”袁克文正在出神,一时没有听到叶碧凉的话,急得她上手轻戳其手臂,这才如梦方醒一般,回头望着叶碧凉问:“你刚刚说什么?”叶碧凉见他神色,无奈的重复了一遍问题,袁克文笑笑,表情有些不自然:“碧棠不来了,宛珠在打理场子,也嫌麻烦,刻苦干活去了。”叶碧凉有些失望,长叹一口气,本是想和师姐叶碧棠说几句话的,眼瞅着要开演了,大家都太忙,叶碧棠每日按时到场,练完功排完戏就走,神神mì

秘的,连跟她说句完整话的机会都没有,叶碧凉想着种种,心里说不出的堵。袁克文见她情绪低落,温言安慰道:“她是戏痴,你别太担心了,你这师姐就是这个性子,又不是不知。演起戏来姓什么都忘了,天王老子也不能来扰,别说让她来喝茶了,所以我说,由她去吧。”叶碧凉调整了一下表情,笑容里夹杂着几分忧郁:“还说,我又何尝不是。”袁克文瞪了她一眼,潇洒一笑:“好好好,你也是。可我干嘛说你们姐儿俩去,跟我不是一般。”“你这老花架子还跑得了?全天下就属你最爱唱戏。”叶碧凉回敬了袁克文一眼,一时间二人撇开阴郁情绪,渐渐高兴起来。

那头叶碧凉和袁克文伤神半晌,这边叶碧棠却十分快活,此时她正聚精会神的替眼前的女子勾着眉:“哎呀小妹妹,你就该勾这样的眉毛,你看看多漂亮。”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接着眼珠子一转,找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包,伸手在里头找了一下,拿出一个翠绿的小巧管状物件,上边还拴着一样颜色的流苏。叶碧棠小心的把它打开,轻轻扭了几下,宛珠好奇的看着,忍不住问道:“碧棠前辈,这是什么?”叶碧棠神mì

的冲她笑笑:“不晓得了吧,给你开开眼好了,这叫胭脂唇膏,法国产的。这边都见不到的。”宛珠看着她宝贝得不行的神色,好笑的凑近了看:“这么稀罕。那前辈是从哪里买到的啊。”叶碧棠脸色变得有些尴尬,支吾几声道:“反正是好东西,用就好了嘛,问那么多干嘛。”说着就递给宛珠,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宛珠拿在手里看了一下:“也就是胭脂嘛,这东西确实做得精巧,比起盒装的果然方便多了。”说着在自己的唇上轻轻一抹,又将双唇轻抿一下,叶碧棠拿过唇膏认真的看着宛珠的脸:“不成,抹得太轻了。不够摩登。我来帮你画好了。你不必担心有人见到,跟袁克文喝酒,八成不醉不欢的,你捱不到他们回。”

宛珠不好拒绝她的热情,只好让她帮忙画。待画完了回过头来对着镜子一看,果然眉黛青颦,红唇凝艳,整个人都显得冷艳俏丽,少了婉约,不由对着镜子里的叶碧棠摇摇头道:“这不像我,还是擦掉吧。前辈不是要给我上戏妆么。”叶碧棠刚要开口,忽听前场有人在说话:“你好,请问有人在吗?”叶碧棠眼里闪过不愉快,扭身走了出去,心里想着给这讨人厌的打发走了,可见了来人惊诧了一瞬,接着高兴起来,立即换上满脸笑:“是你?”

宛珠这时也走了出来,见到来人颇感意wài

:“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几日不见的周治也。见了宛珠,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复杂,随即垂下头,鞠了个半身躬,温声道:“失礼了。前辈好,云姑娘好。”“你也好你也好,来就来嘛,干嘛行这么大礼。宛珠妹妹,我收拾一下就先回去了。改天再和你玩。”叶碧棠碰了下宛珠肩膀,眼里都是笑,匆匆告辞,边抄手边哼着小曲儿走了。

宛珠等叶碧棠走了,才无奈看着周治也:“周先生每次都要这样出其不意么。”周治也解释道:“我给你写了信,想着明日再来问你,可是坐在那里总是心里不安,想着也许你在这,过来看看,所以就这样冒失来了,实在…对不起。”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看起来很愧疚,宛珠看着面前局促的男子,鼻梁挺直,嘴唇嫣红,象牙白的肌肤在昏暗的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心里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又无端思及帮他换衣的情景,不由低下头羞涩的看着地面:“周先生,其实,我还没有吃饭。”周治也猛然抬头,明亮的眸子里闪着惊喜:“真的吗?太好了。云小姐,我真的很高兴。”宛珠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尴尬,忽然一捂嘴,想起自己还涂着叶碧棠帮她画的烈焰红唇:“哎呀,我还没有擦掉这些胭脂,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说着就急忙要往后台跑,可是手腕却落入一双温暖的手掌中,虽然背对着周治也,还是能听到身后的他用好听的声音对自己说:“真的不必。其实…”他停了一下,害羞的抿抿嘴,“你这样,很美。”

宛珠关了碧凉阁的门,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回头一瞧,看到周治也安静等在一边,眼里泛着温柔,对自己说道:“云小姐,我没有车,也没有仆人,更没有大房子。所以,我请你坐黄包车,我们到外面去吃,好吗?”宛珠看着他夜色里模糊的脸,绽开一个甜美无比的笑容:“好。”“云小姐想吃什么?去哪里吃?”宛珠调皮的歪着脑袋,假作思考状:“其实,上次你给我的寿司,我还没有吃够。”周治也笑着点点头:“明白了。”二人拐出巷子口,叫了黄包车,周治也低声对师傅说了个地名,便出发了。

一路上左拐右拐,宛珠觉着十分奇怪:“周先生,我们要去哪里啊?这路看起来怎么这样生。”周治也卖了个关子:“到了你就知dào

了。”宛珠只好打住不问,可算到了地方,她好奇一瞧,竟然是个式样古旧的小楼,门口没有牌子也没有饭馆的热闹景象,只挂着几个忽闪着橘红光的小灯笼串,在夜色里显得诡异幽浮。见周治也走在前面,推门而入,又转头对自己做请的手势,便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一个衣着鲜艳怪异的女子,梳着唐朝发簪,脸上擦着极厚重的粉彩,穿着木拖鞋,碎步走了过来。宛珠认得,这是东洋女子的典型打扮,可是比起那种平民女子却稍微妖艳怪异了些。那女子一见周治也和宛珠,立kè

恭敬的鞠躬,低头的刹那可以清楚的瞧见她那露出的一大截雪白的后脖子上,也擦着厚白的粉彩。她打用东洋话打了招呼,宛珠一句不懂,周治也只朝她点点头,用中文说:“春,这是我重yào

的客人和朋友,请给我们一个安静的房间。”那女子偷眼打量了一下宛珠,立kè

换成蹩脚的中文短促的说道:“请先生,小姐,放心。”

说着便在前面引路,宛珠走在周治也身边,耳里不断听着那女子的木屐咯噔咯噔的细碎响声,心里很不安,于是悄悄凑近了问道:“周先生,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地一个人没有?”周治也平静而坚定的说:“放心,很安静很合适吃晚餐。春家的寿司做得极好吃。一会儿你就能享shòu

到了。”

宛珠没了话,跟着进了一间有拉门的小屋,里面虽然不大,可收拾得一尘不染,宛珠见识到的可与这房间的干净相比美的就是沈含玉的私宅,不过驭竹弄剑是给人天人合一之感,这个小屋只是干净而已。

屋里没有椅子,只有一张矮长方桌,宛珠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见周治也先跪坐下来,便也学着坐到对面。那叫春的女人又进屋来,端来一个小巧的白瓷鹅颈壶,配着同样颜色的两个小瓷杯,很小心的摆放在宛珠和周治也对面,捏着壶把姿态优美的替二人各斟了半杯香茶之后,也跪坐在对面,对周治也十分恭敬的问道:“先生可需yào

歌舞?”周治也看看宛珠:“你没听过,不如欣赏一下也无妨。”说着朝春点点头。那女子立kè

鞠了一躬悄声退去。宛珠见她关门走了,对周治也道:“周先生,这女子如何画这么重的妆,东洋女子平日里要这样子出门么?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比叶老板她们上台唱戏还麻烦。”

“其实她们平日里不是这样装扮。只在客人来的时候,盛装以示尊敬。”宛珠点点头,迟疑道:“这样。她们都是….日本人?”周治也见她不大放心的样子,安抚道:“是日本人,而且都是很好的人。很温柔很随和,对客人也很好,歌舞也特别精彩,泡得茶也非常好喝。来尝尝。”说着端起白瓷小杯,微笑看着宛珠,于是她也慢慢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但觉味道玄妙,余香满口,十分甘甜醇和。周治也笑问:“可品出是什么?”宛珠想了半晌:“猜不出了,还是你告sù

我吧。”“这是日本玉露茶,很名贵,茶水清澄,茶叶斯文,如明媚处子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宛珠端起来,又轻抿两口:“倒是斯文,可是再没品出什么来,我再饮,便不是品茶了,会破坏这玉露茶的道行。好酒当一醉方休,好茶焉能无知牛饮。”

周治也笑笑,替她和自己斟满杯:“我只知渴了,所以只好牛饮了。”说话间便拿起桌上的瓷杯一饮而尽,眼睛明亮的看着宛珠:“果然很解渴呢。云姑娘不妨试试。”宛珠忍不住一转头,酒窝都笑了出来。周治也立kè

指着她笑脸:“便是饮了全天下的玉露又何妨,我终于懂得,千金果然难买美人一笑。”

第三十八章

春的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乐器,琴杆纤细,琴身无暇,样子很像中国三弦,她手中的拨子光滑洁白,在春娴熟的演奏中,另一位衣着华丽的东洋女子语调悲伤的唱着一首短调,一曲终了,春领着那位女子,认真的谢幕,周治也率先鼓起掌来,宛珠虽然一句没有听懂,但出于礼貌,也跟着鼓掌。周治也凑近了低声说:“那叫三味线,不是中国的三弦。那些女子在日本被称为艺妓。刚刚那首歌是在唱一对离别的恋人,男人即将远行,女子依依不舍。那个唱歌的女子叫贺尾,是这里最好的艺妓。”宛珠看着那叫贺尾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唱得太投入,觉得她浑身上下都隐隐透着股悲伤的气息,连那厚重的油彩都遮不住。

贺尾不会说中国话,春在和她低声的简单交流之句后,她便告辞退下。周治也见菜已上齐,指指一个黑色的小盘里摆放得精致漂亮的寿司,对宛珠说:“这就是你想吃的,来尝尝吧。”宛珠夹了一个放到口中,点点头:“很好吃。”“比起我的怎样?”周治也看着她,满眼是笑。宛珠不好意思的瞄一眼一边保持着优雅坐姿的春,没有做声。周治也看看时间,觉得天确实不早了,便让春退了下去。二人这才正八经吃起饭来。

宛珠见春离开,放松了许多,和这帮不知说什么唱什么又打扮得怪异的女子呆在一个屋子里,总觉得不大自在。周治也捏着一个小瓶看着她:“要不要来些酒喝?”宛珠放下筷子:“这难道又是稀罕玩意儿?才喝了玉露,这次又是什么?”“所以才让你喝。这酒叫太平,是春从日本家乡带来的,还有一份叫白鹤,若你喜欢,一会儿也让你尝尝。味道清香冷冽,又不似中国酒的浑厚。要不要来一杯?”

宛珠想了想,无声把杯子凑上去,周治也会心一笑,替她斟满。宛珠迟疑的拿过来闻闻,觉得差别不大,喝了一口笑道:“很像黄酒,可是比黄酒清香。但是你给我喝酒真的很浪费,品茶我略会些,可品酒就不大在行了。之前你说的冷冽我觉得不尽然,也许更多的是喝酒的人孤独,所以才尝出这种味道来,或许比起中国酒,这更像是一个人喝的东西。因为是一个人的世界,所以更太平。有人的地方,便不太平。”

周治也瞪着宛珠半天没说话,接着忍俊不禁的笑起来:“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真厉害,能解释出这层意思来,在下佩服。”

宛珠轻抚下酒杯:“你觉着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觉着是假的那便是假的。怎么理解都可以。”“那如何,想不想喝那杯白鹤?”宛珠摇摇头:“周先生不知,我可是刚刚当过醉鬼的,本来头就疼,所以不胜酒力。更何况你这些琼浆玉液被我喝了,那得要多浪费,酒也需yào

懂它的人,否则遇到我便只是高兴不高兴时候尽尽兴的一杯陪衬罢了。”周治也点点头:“也罢。”推推一盘精致的烧鱼:“多吃一些,还有,以后你可否不要叫我周先生。”宛珠看看周治也诚恳的脸,清了清嗓子:“那倒是可以,我刚好饿了。”

二人吃了一会儿,宛珠看着优雅下箸的周治也,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吧。”周治也点点头:“这个不难猜。”“那你是哪里人?”周治也迟疑一下:“其实,我和廖雅权是同乡。”“真的?”宛珠想起那个声音甜美的女子:“想不到你也是北方人。”周治也笑了一下,语意模糊:“我们有缘。”宛珠咬着筷子,纠结半晌,终于问道:“其实,其实我还有话想问你。”

周治也见她表情,立kè

放下手中筷子,两手撑在膝盖上,脸色也变得严肃:“请讲。”“其实我想问……”宛珠看着周治也的眼,到口的话忽然变了:“你是做什么的?”周治也笑开,露出洁白的牙齿:“真会卖关子。我当是什么难题。之前在家帮zhù

父亲做过生意,后来家道中落,来到上海,这边有亲戚在,得其资助,平日里什么都做一些,无非是一些杂乱的小生意。”周治也忽然变得有些吞吐:“但是,我想跟你坦白,其实当年在家乡,父亲生意失败之后,我也做过混混。”“混混?就是那种天天打架的泼皮么?”周治也叹了口气:“架是打过,不过不似你所想,我当时加入了一个帮会,混了段时日,打过几次不入流的架,跟着做过一段小弟。后来觉得不能这样生活下去,就转投上海。”宛珠看着周治也年轻英俊的脸上落拓的神情,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块石头。她拿起桌上的酒瓶,主动给自己倒满:“没关系,做朋友不问出身。周先生,你是一个好人。我敬你。”

吃完晚饭,二人走出房间,门口已经不似之前的冷清,三两成堆的人一队一队的扎在那儿,有喝得酩酊大醉的,也有手舞足蹈的,身边的艺妓们优雅的点头讲话,宛珠觉得入耳的都是东洋话,有点聒噪。眼看着一个艺妓和一个日本男人语态亲昵,悄悄问周治也道:“她们这些女子叫艺妓,那这里是妓院么,可看这些女子的讲话为人,不似那般轻佻。”“这里确实都是男人来,虽说如此,可并非完全的声色场所。很多男人喜欢在这里说事情,因为这些女子多才多艺进退有度。刚才给我们唱歌的贺尾,身价很高。”宛珠立kè

上了心:“有多高?那你请我吃的这顿饭要花多少钱?”

“你瞧你,又来了。可别在意那些,”周治也好笑的看着宛珠:“我都说了我不是有钱人,可是我一定让你吃到你想吃的。这也并非是我能耐大,恰好我帮zhù

过这里的老板,春刚来上海的时候有困难,我和含青一起帮了不少忙,所以她一直很感激。”宛珠点点头,脑海浮现出那个边开车边用手擦汗的男子,和沈含玉长得七分像,但是就是不像兄弟。

说话间走出门去,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道:“治也君,请留步。”春加快细碎的脚步走过来:“我送送二位。”周治也一摊手:“我就怕这个,快回吧。你有你的生意要忙。我和我的朋友今日非常愉快,多谢你的招待。”春微笑着的点点头:“您太客气了,能为周先生服wù

,这是我最大的荣幸。”说着叫来黄包车,三人挥手告别。

春一直在门口目送周治也和宛珠的车子跑远,才扭头往回走,忽然猝不及防,有人插过来挡住去路,吓了她一大跳,脸上的表情都失了优雅。仔细一瞧,见沈含青站在那,身边跟着贺尾和几个衣着考究的男子,估计也是在门口聊天作别的。

见此情况,春急忙低头一鞠躬:“沈先生,失礼了。”沈含青回头对几个同行的人打了个招呼:“你们先走,我和老板说几句话。”其中一个男人暧昧的看了他一眼:“我们顺便把车子都开走何如?晚上你就让春帮你行个方便,宿在这又何妨。”春只是点头鞠躬,嘴上没有说什么,沈含青佯怒的看了那朋友一眼:“就你会说。再说不许你见贺尾!”那男人不服气的撇撇嘴,几个人才走开了些。

沈含青见几个人走得远了,对春微微一点头,用日语说:“失礼了。春老板,我想问你几句,铃木君如何在这?和他一起的小姐叫什么?”

春回了礼,偷眼看看四周,才低声说:“森琴君,铃木君今日是来吃个便饭,那位小姐我不大知dào

,只知dào

是中国人。”

沈含青想了一下,随即笑道:“罢了,就是因为很像一个朋友多问了一嘴。也可能是我多喝了几杯你那白鹤,是我搞错了。那,告辞。”

沈含青出了院门,几个朋友已经坐上了车等着他,今日没有开车过来,他就顺便搭了友人的。一路上他都很沉默,身边的朋友碰碰他:“我说你今日怎么越喝越颓了,我和他们刚刚还说,贺尾最近是不是病了,怎么歌艺这样差,还净唱些唧唧歪歪的东西,没劲,再这样我可不去了。我倒觉着那个春不错,下把不听她琴,专让她陪着说话,你看何如。”话音刚落,立时有人附和,几个人调笑半天,沈含青只是懒懒应对几句,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不一会儿功夫到了家,便匆匆告别走了。

第三十九章

时光如白马过隙,一晃半个多月过去,转眼已经十一月份,孙传芳彻底打败奉系,控zhì

南方五省。沈含玉这期间过得如往常,养花练武看书上学,一样不少,就只养成了天天去乐美报道的习惯,就算是学校有课业也从不耽误。这家餐厅虽然不如其他馆子客流大,可还是比较赚钱的。他本来从不想着碰生意上的事,沈家三兄弟,大哥有生意有朋友,二哥有美酒有女人,可想到自己,沈含玉一时想不出除了兰竹拳术,还有什么可以提出来让他真zhèng

感兴趣的东西。这回倒出人意料,每日来自己的餐厅,就为看一个女人低头认真干活,抬头巧笑倩兮,跟抽烟土一样,有点上瘾。若她不在,立kè

失了兴趣,想掉头就走了。

现在的她弦绷得很紧,工作的时候也态度严肃,每日忙得焦头烂额。沈含玉有些想念她那倚着窗棂柔声歌唱的样子,寂寞而自由的眼神,配上蕴含喜悦的低声吟唱,有种说不出的魔力。那是沈含玉第一次知dào

,她是一个可把悲伤和喜悦融在一处的奇妙女子。沈含玉心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打心眼里说,他是希望这女子站在驭竹弄剑里,或安静或豪爽或嗔怪的看着自己说话聊天的。但他对这种念头很排斥,驭竹弄剑是他的私宅,在他的心中,这是男人的地方,私人的地方,也是最真实的地方。以前只要心里想起家,第一印象便是那片心爱的兰竹和武场,可如今一想,有着兰竹武场和沈含玉的驭竹弄剑里,还站着一个女人。沈含玉决定,在心里没把这女人赶走之前不放qì

观察分析,他想知dào

为何她站在那里,就是不走,甚至时常走进自己梦里,看不清神情。

沈含玉正低头看一本精装古本小说里夹着的画,由于总是翻看已经有点破旧。不过他倒不担心,因为明天这幅画的石屏就会被刻做出来,摆放在他的私人住所里。这都拜那女子所赐,谁让她碰巧晓得自己心意,知dào

那地方缺个屏风,还替他画了副满yì

的画。二哥含青极善丹青,可沈含玉就觉得云宛珠那副玄鸟图看着更顺眼,虽然嘴上不爱承认,但凭良心说,就连那恼人的乌龟图也画得颇有意趣。

从那次帮了云宛珠之后,她对自己不再横眉冷目,见面寒暄有礼,来了几次大概摸清自己口味,说一句“老样子”,就迅速端上一盘常吃的菜品,倒上红酒,服wù

十分周到。有时候晚上下了班,她也主动朝自己打招呼,笑容也渐渐多了,对她的表现,沈含玉的心里可用暗喜来形容。美中不足就是她一下班走得快了点,这些时日她好像很忙,就算是值夜班也明显看得出白天没有好好休息。沈含玉不大知dào

她都在忙些什么,可是看面色就知她绝对也是睡不好觉的,因为自打上次失眠,沈含玉自己不知为何也染上了这个毛病,睡不着又觉轻,搞得胃口也不大好了。

罗珍元已经连着两日请了假,问谁都不知她究竟何时能来。宛珠脚不沾地的忙着送菜,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少了一个人确实多干许多工作。下一道咖啡和点心是送给8号桌子边望着一本书发呆的沈含玉的,她想了一下,从贴身的围裙兜里拿出手帕。这是周治也第一次来餐厅的时候给她的,本来是要还给他,可是他说送给自己了,所以就洗洗用用的留着。

宛珠擦擦额头,这几天越发爱出汗了。上次东洋餐馆一别,周治也经常来碧凉阁找自己,有时候还特地等宛珠走的时候来,就为了送她回家。其实他不是个话多的人,比起讲述他更喜爱倾听。可这男子说起话来却颇有道理,人又温柔有礼,唯一一次冒进就是念国风的诗给她听,连风流也是隐晦优雅的。宛珠觉着,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作伴回家也挺好。

还有两天碧凉阁就开演了,班子里除了叶碧棠和袁先生照样的潇洒开玩笑,人人都紧张,连叶碧凉自己都神色忧心,带着宛珠也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替人担忧。本来自己紧张倒没什么,可是戏班子里不少都是老戏骨,按理说不该这样没数。不过转念一想,这是重振碧凉阁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若演不好,就真是砸了招牌,再也不必在这行当里混了,这档子事,说小也小,说大便大,听说请了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帖子也陆续递出去了,听班子里的人说,有一半的人是老票,还剩一半是冲袁克文来的。那天是一定要去陪着帮忙的,好在赶上了白天班,可眼下罗珍元若再不来,这假怕请不下来。人手不够的话,老板肯定不会放你。看沈含玉时刻在这坐着,宛珠很想找时间去罗珍元家里看看,一则担心她请假不来,二则想跟她商量一下两日之后让她务必帮忙值班。若罗珍元就是有事,那也只好向这位老板开口。

沈含玉这天是要早些走的,他只点了杯咖啡,带上几块小点心。晚上沈啸荣叫上兄弟三人回家吃饭。也许是烟土生意做得好了,所以还很有闲心的叫上罗家父女。沈含玉余光里看见云宛珠端着东西,正朝自己走来,立kè

心情大好,但没有抬头,翻开没有宛珠画作的随便一页装模作样的看起来,宛珠走到他身边,见其聚精会神的样子,动作很轻的把杯子和盘子放好,低声说了句“请慢用。”

虽然穿着侍者服饰,可她还是带来一阵好闻的气息,沈含玉觉得那不是女子胭脂的味道。因为平日里他对气味很敏感,烟味臭味怪味女子的胭脂味,遇上了基本能躲就躲。王蕴蒙就是极爱擦东西的,有时候沈含玉甚至怀疑她用一些奇奇怪怪的香料熏过衣服。可云宛珠不同,她的气息自然纯净,若用一种植物来形容,应该接近于白茶。

云宛珠站在沈含玉旁边犹豫了一下,她是在犹豫是否求他帮忙。但随即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还是决定先找找看罗珍元,所以准bèi

离去。可就这一小会儿的犹豫却引起了他的注意,沈含玉抬头直视其双眼,宛珠看着他漆黑的眸,觉得里面好像藏了两块黑色的磁铁。

仿佛知dào

她有事情,沈含玉指指面前座位:“你可以坐下说。”

“沈先生,我没事,打扰了。”宛珠说完快速退下。沈含玉皱起眉头看她逃跑似的走掉,心里暗忖:“这么看是一定有事了。”正想过去找机会问问,林羽辉此时走进来坐到他对面:“少爷,时候不早了,老爷说今日可以早点去。”

沈含玉看看林羽辉,立kè

收好手中的书,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离开餐厅。他很了解这位办事得力的手下,若自己开了车出来,林羽辉是不会特地跑来,说一句之前讲过的话。坐在车里,沈含玉任由林羽辉当了司机,沉声道:“这下你可以说了。”“老爷子明日要见姓孙的笑面虎。”林羽辉的话言简意赅,可沈含玉听了却沉默很久,一路上脸色严峻。

林羽辉开到一大半的时候,沈含玉简短发话:“在前面稍停。”这算是一个讯号,林羽辉知dào

此时他也许有话要说,便把车停在离本家不远却十分僻静的地方,安静的等着。

“你觉得,父亲会如何选择。”沈含玉不动声色的看着前方,问身边的林羽辉。“不好说。但不管怎么想,只要是开口谈,老爷子一定不会驳孙传芳面子。”沈含玉赞许的点点头:“但是私下里我们要摸清老爷子究竟想做什么,姓蒋的参谋长、姓孙的军队、姓共的党,还有许多我们不知dào

的组织,在这种问题上犯错不是赔钱的事,事关重大,”沈含玉的表情变得坚定:“于公,我不能让父亲成为罪人,于私,也不想他赌错了边,葬送毕生心血。”林羽辉转头看着沈含玉如石刻般的侧脸:“少爷,你要相信老爷。”沈含玉的忧心的叹口气:“我是担心父亲只为了他那些钱。他太在乎生意了,身边跟着的是大哥,所以最怕被这种军阀所用。到头来铸成大错。”

第四十章

林羽辉把车开进院子的时候,正看见父亲站在门口,分配几个家仆做事。见沈含玉的车子来了,他赶紧迎了过去。

沈含玉此时已经下了车,林羽辉瞥见父亲恭敬的招呼问好,就磨磨蹭蹭的把车向后倒了几下,直到看见林福冉偏着头,有意无意的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下了车。林福冉此时已进屋,父子二人没有交流。林羽辉发了会儿呆,才散着步离去。

没有别人,沈啸荣和大哥都不在,要等一会儿回来。屋里只剩下沈含青,着一身雪白的西装,正站在窗口吸烟,旁边的窗台上还放了一杯冒热气的咖啡。听见沈含玉进来,回头望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继xù

转过头,吐出一口烟。沈含玉不喜欢这味道,抽身要上楼,含青掐了烟卷,悠闲得靠在墙边上道:“三弟回来啦,这么久不见,都忙些什么?”

沈含玉停住脚步回望着哥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清淡幽香,和烟味混杂在一起,散发着颓废的气息。“二哥,我们到别屋说吧。”沈含玉觉得快要窒息,眉头皱起来。沈含青闻闻手,表情委屈:“你这家伙,我有那么难闻?”见沈含玉不理自己自行离去,便跟在后边偷做了一个鬼脸,嬉皮笑脸的凑近弟弟:“小玉,你何时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沈含玉气定神闲的看着前方:“什么东西,我不记得你有东西落在我这。”沈含青恨恨站住,冲弟弟的背影偷偷比划了一个拳头:“还说,就带在你身上呢。”见沈含玉不理会,忽然冲上去拉住他手腕子,却发xiàn

上头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哥哥要做什么?”沈含玉不解的看着含青,认真问道。

“还装。再装没意思了就。再说以前你怎么都不让我抓你手腕子,偏偏今天就让,可见你早就把东西拿下去藏好了。特地让我看你没带来。”沈含青忿忿的甩开弟弟手,二人都不再吭声,到了另一间房坐下。女佣送上了两杯热茶,沈含玉端起一杯轻饮一口,皱起眉来,看起来对茶水不大满yì



“我说含玉,我不跟你开玩笑,你就把东西还给我吧,算我这个做哥哥的求你。”沈含青抻不住劲,终于开腔,沈含玉不慌不忙还是不理他。沈含青刚想发作,忽然一转念,得出一个主意,神神mì

秘的凑近弟弟道:“我跟你说,你若把那东西给我,我便告sù

你个好玩的事。”

“你不用告sù

我什么好玩的事,你只管跟我说说,到底把什么落在我那了。”沈含玉冷峭的看着桌上的杯,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还敢说,你拿了母亲给我的东西,还不承认么?”沈含青也冷下脸,动了真气。

“东西是有,可那不是给你的。是你看着喜欢从我这里拿走的,而且你还把它到处乱丢,一丁点不珍惜。我帮着收回也属正常,怎么能算是我从你那里拿走一样东西呢?”沈含玉不露喜怒,话却说得强硬,一边的沈含青听得脸上一阵青红不定,咬牙切齿又没法反驳。

那串翡翠珠串是二人母亲曹凤白留下的东西,也是这位沈二夫人当年的陪嫁之物,除了一串腕珠,还有一枚翡翠戒指,沈含青很早就被过继,曹凤白为了这件事情和沈啸荣历经了持久的冷战,加上沈啸荣平日里不检点,经常和花国女子来往甚密,传出一些风流韵事,时日久了,她心灰意懒,留下一封离别信便音信全无,至今没有消息。

要说这位曹凤白,当年也是个极有个性的烈女子,嫁给大自己很多的沈啸荣,又毅然辞家离去,曹家是殷实人家,她陪嫁的东西是母亲传下来的物件,一代传一代,曹凤白没有全拿走,只挑了两样最心爱的,进沈家门的时候除了一箱子书和这两样饰物,什么也没带来。走的时候又把这东西留下,别看沈家有钱,可除了衣服,曹凤白什么都没拿,不拿别的可以理解,不拿自己的嫁妆,多半是为了留给孩子,当个念想。当真是来去自如潇洒解气,不留一丝痕迹。气得沈啸荣多年不再续娶,就为了等有一天这个老婆回来,好问个究竟。

所以那枚翡翠戒指和腕珠,就算得上是曹凤白留给儿子的全部宝贝了。沈含青回来之后,问及母亲,沈含玉就把这两样东西一亮,指指道:“母亲就是它们而已。”沈含青便跟弟弟要了那串腕珠,好留个纪念,从此就在手腕子上带着,也没拿下来过。后来有一回喝醉了,脑子一混,第二天早起发xiàn

这东西不见了,找哪都没有,又不敢和弟弟说自己把母亲的东西弄丢了。谁知dào

那回在家里聚会上,看见沈含玉有意无意的晃着手腕,一下发xiàn

竟然在这小子手上带着,立kè

没了底气,任之摆布了。可自那以后沈含玉就没了动静,沈含青心里记挂这个事,所以一见了弟弟,立kè

就提出来要把珠串要回来。想来想去就是没想到他是这个态度,自己是有错,不该将这么重yào

的东西乱丢,可是含玉也太不给面子,好歹他也是哥哥。沈含玉站起身:“没什么事我先上楼去,爹回来再下来说话。”

“喂,你这小子,不想听我要跟你说什么?”沈含玉停下,好像在等。沈含青轻咳一声:“父亲明日有动作。”沈含玉笑了一下:“这个对我没用。”说着就转身便离开,刚走了几步,忽听身后沈含青又开口:“你还记得云宛珠吧。”

沈含玉转过身,皱着眉无声的看着他。“看来有的谈了。那麻烦你再次过来坐下。”沈含青恢复了之前的潇洒,重新坐下翘起二郎腿。

“小弟,我原来不知你也是个爱听八卦的。”见沈含玉慢慢走回坐下,沈含青得yì

的拿起自己的茶杯打趣道。“废话少说,你也知dào

我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想把那东西给你。你若再不讲我可真是会改变主意了。”

沈含青正正脸色:“也好,不和你闲扯。上次我去酒楼,见着她和一个男人一块走出来,还画着妆,相当摩登。乍一见了,还以为看错了,可是我对她印象挺深,虽然打扮上判若两人,可我还是能断定,那就是她。如何,这个八卦,好玩吧。”

沈含玉面无表情的听着,淡淡的问:“哪个酒楼,一块的男人是谁,你也认识么?”沈含青的脸上现出一瞬的尴尬,挠挠头支吾着:“我喝醉了,朋友带我去的,所以忘了是哪个酒楼了。至于一块的男人,我不认得。”

沈含玉点点头:“明日我叫人给你把东西送去。”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沈含青在后面犯嘀咕:“这么爽快,前头难为我这么久。早知dào

你爱听她的八卦我不是早办成事了,这臭小子。”

第四十一章

罗凤铭在客厅里等着女儿装扮停当,见罗梦元梳着华丽的低盘发,着粉色锦缎旗袍,外罩紫色披风,还颇有心计的在上面别了枚水头十足的紫翡翠胸针,不由皱起眉:“梦儿,这么穿不大合适。你这个头发要弄得朴素一些更好。还有,衣裳全换成素色的,这饰物也得省去。”罗梦元很泄气,不满的嘟了一下嘴,可是父亲目光严厉,她没敢反抗,只好回屋去换。隔了半天再出来,罗凤铭见她照自己的说法改了装扮,又不放心的拿起女儿的手,看见指甲干干净净,没涂抹任何颜色,这才满yì

的带着罗梦元出了门。

父女二人坐上车,罗梦元一路都不高兴,父亲和她说话的时候也只是搪塞几句,不大理会。罗凤铭知dào

女儿心思,语重心长道:“你此去是见未来公公的,若是去会沈含青,爹绝不管你拦你。都要嫁人了还这么任性,以后看你找谁由着你,也只有找你夫君使小性子去了。”罗梦元低下头,不满的小声咕嘟:“我才不稀罕什么嫁人。再说你也没由着我….”罗凤铭脸上闪过厉色:“早晚都要嫁人,而且人活着就不能随自己的性子来。再说,你能不能嫁入沈家还不是我们决定呢,想嫁进去那是要凭本事的。”

罗梦元默然不语低头听着父亲训诫,罗凤铭见女儿没反驳自己,态度缓和了一些,软声说:“梦儿,一个女子想一辈子过得好,主要是看她的夫家的。女命都是系在男人身上,爹性子急些,可处处是为你着想考lǜ

。你若是能嫁给那沈含青,今生必然高枕无忧。再说,你不是喜欢那孩子的么。”罗梦元鼻子发酸,听了父亲最后一句话,彻底软化下来。罗凤铭看她脸色稍霁,伸手安抚的搂搂女儿:“一会儿好好表现,我直觉,那沈含青也是对你有好感的,你二人成就一段良缘谁舍得不成人之美。他若是喜欢,他那个爹再霸道也得愿意,更何况沈含青自己也才有家业,找这样一个男人,日后还愁什么。”

罗梦元这时没了委屈,迷茫的眨着眼问道:“那为何不是沈含玉,偏偏要是沈含青呢?”罗凤铭宠爱的看着女儿,得yì

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爹我早已心中有数,那个沈含玉虽然看着光鲜,可是性格古怪。一不抽烟二不喝酒,更不近女色生意,平日里过着道士生活。”

罗梦元更加迷茫:“爹,怎么听你说的好像是他更好些。”“梦儿有所不知,太爱惜自己的男人,都是心狠手辣之人,不可托付终生。那沈含青虽然风流,可你爹我打听过,也就看着贪玩,其实也没干过什么出格之事,不过闲时无聊趁着年轻玩一下而已,等他有了家,有了心之所属,肯定会大有改进。所以把你托付给这个相对单纯的孩子,我算是放心的。”罗梦元点点头,若有所思。

到了沈家,沈含凯直接迎了出来,可见沈家对于这次见面十分重视,罗凤铭心里满yì

,也更有信心,人也显得容光焕发。几个人寒暄一番,进屋去叙。

罗梦元一路走着,心里却紧张忐忑,反复在想如何和那沈含青打招呼,正端着一口气,进了屋见沈含青和其父站在一起,热情的打招呼。罗梦元不敢和他对视,只羞涩的和沈啸荣问了好。沈家早已备好酒菜,几个人落了座,沈含青见罗梦元坐的位置,迟疑一下想要避开,又偷偷看父亲脸色,正对上沈啸荣的犀利眼神。他被父亲暗瞪一眼,只好乖乖坐到罗梦元身边,直到此时沈含玉方姗姗来迟。沈啸荣故yì

责怪道:“你这孩子,如何下来这么晚。”他云淡风轻的笑笑,彬彬有礼的欠下身子,表示歉意。

一番推杯问盏,席间都是沈啸荣和罗凤铭在叙旧,沈含凯不时附和几句,三人也不谈生意,只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罗梦元坐在沈含青身边,觉得浑身别扭,吃不敢吃,喝不敢喝,连大气都不敢喘。沈含玉一直闷声不语,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让佣人上了点茶水,面无表情的时时喝上几口。沈含青边吃边偷瞄身边的弟弟,偶尔也瞧父亲几眼,和身边的罗小姐也全无交流,看起来无聊得很。

一顿饭吃得略显沉闷,几个人下了桌,罗沈二人聊到了一起,沈家大哥依然在边上陪着,沈含青见含玉一个人坐角落里喝茶,也凑了过去,在弟弟身边坐下:“小弟,你有心事?”沈含玉笑笑:“哪里,我是怕耽误了你好事。有漂亮的罗小姐相陪,你到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再说你把人家一个人撇在那儿,是不是有些太没礼貌了。”沈含青垮着脸:“我不想和她一处说话去。父亲这是乱点鸳鸯谱,太专断了。”沈含玉不以为然:“我反而觉着你和她有些发展。这女子没有骄横之气,你当家她定是百依百顺,正合你标准。你的那些脂粉英雄们虽然能说会道,可不见得适合娶进家里来。罗梦元家世容貌性格样样不错,父亲也中意,再说不一定父亲看中的你就看不中,别把对父亲的意思带进去,你上次画的那副翠竹,画意欢快,看起来也用心,这说明也许你也中意她,所以说嘛,不妨去试试。”听了沈含玉一番话,沈含青陷入沉默。

“还想什么,你看看罗小姐不知所措的样子,难道要晾人家一晚上?”

沈含青长出一口气,仿佛在下一个决心。“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我总觉着,她实在普通,只是不错而已,还差那么点东西,我有点不甘心。”这次轮到沈含玉呆望着自己的手指尖沉默不语,“罢了,”沈含青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我还是去吧。不管那么多了,就当交个朋友。”说着他就朝独自坐着饮茶的罗梦元走去。

看着哥哥和罗梦元聊得渐入佳境,沈含玉心情出奇的差。他想起含青刚刚一番话,也许自己不该鼓励哥哥去交往,这事若是轮到自己头上,差半点也不会妥协。可他沈含玉今天从下午上了楼开始,就一直处在一种躁动和沮丧的夹缝里,怎么也转不过劲儿来。有些女人,你对她的感觉丝毫不差,她却丢个包袱让你失望揣测,坐立难安。沈含玉每日修身养性,自认把定力练得不错,可是这时候却有千万个理由和心思催促他跑去找那个罪魁祸首一问究竟。不过区区一件小事,说不定是哥哥编造的空穴来风,沈含玉也奇怪自己为何这般沉不住气,虽然表面平静如水,可心里却煮沸了一锅汤,又觉得有个石头堵在喉咙,几乎压得他要窒息。一想起父亲明日的安排,又觉得不能此时走掉,他的真实想法是想和沈啸荣谈谈,但是这也并非易事,以父亲的聪明,看到儿子对自己的算计,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动机,而是会对自己被人算计而愤nù

。想来想去,左右难做。

罗凤铭离开了一下,沈含玉远远见着,立kè

借机过去,低声跟父亲说有事要先走。沈啸荣上下打量着儿子,沉声道:“也好,但是不要忘了两天后去看戏的事,这事之前和你提过。”沈含玉点点头:“不会忘的,到时候肯定按时来。”沈啸荣和沈含凯对视一眼,想了想:“还有你那个餐馆,我听说最近搞得不错,你也观望得很勤。以后继xù

好好经营着,弄好了爹再帮你开个生意。”沈含玉看着父亲,欲言又止:“那爹明日有安排么?”“我要办生意的事,老样子。两日后你按时来了就行了。”沈啸荣的表情岿然不动,淡然一说。

从家里出来,沈含玉被夜风一扫,顿时有点头疼。但他没有耽搁,也许这时候去王蕴蒙家不是个好的选择,但此时的他有点冲动。边开车边松松领口,外面流丽的景色闪过,沈含玉犹豫再三,还是把车驶向了王家。

第四十二章

车子停在王家不远的地方,沈含玉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的望着王蕴蒙的宅院里散发出的明亮柔和的光。

也不知就这样到底坐了多久,虽然表面平静,可内心却挣扎犹豫多时。此刻若敲门进去会怎样呢?王蕴蒙只会像平日里一样扑上来,然后惊喜,脸红,不知所措或暗暗得yì

,真zhèng

想要说话的那个人也许见都见不到,就算见了又如何,想问的话一句说不出口,她又是个冷清性子,沈含玉觉得每次和她见面要么寒暄,要么吵架,美好的记忆不算太多,但是印象却出奇的深刻。他看着空气中四处铺撒的苍茫月色,忽然勾着嘴角,自嘲的一笑,俊颜在朦胧夜色里显得不羁而落拓。

想想还是算了,怎么见,如何见,说什么,问什么,他沈含玉是她的谁,又有何资格去问,他对自己的冲动感到不可思议,也觉得这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现在时候不早了,回家刚好。

打定了注意,沈含玉准bèi

发动车子离开,不远处的薄雾里映出两个身影,谈笑走着,十分愉悦,看那女子身材高挑,穿着深秋的薄棉白旗袍,娃娃沿盖在额头上,俏脸上巧笑嫣然,怀中还抱着一只可爱的黑色小猫,不是云宛珠是谁。身边的高个子大男孩鼻梁挺直,青春俊美,远远望着如护花使者,和宛珠边走边聊,不时逗弄一下她手里的小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宛珠把怀里小猫转到男子怀里,二人耳磨鬓厮,看起来亲密无间。

沈含玉抓着方向盘的手骨发白,待他们走得近了,才从车里下来。

云宛珠本想下了班去找罗珍元,可是怕叶碧凉不知dào

自己行踪,就改到了明天。晚上看牡丹亭的全场戏,觉得精彩绝伦,班子里的人都很兴奋,因着这个原因就多玩了一会儿。周治也晚上又来了,宛珠收拾完就和他同行回家,路上看到一只黑色的小猫,瑟瑟哀鸣于夜色之中,冻饿交加,奄奄一息,她觉得可怜,就叫黄包车停下,把那猫抱在怀里,和周治也轮流抱了一路,暖和半天,才慢慢的好转了。

坐了半天车,宛珠想先下来走走,看着怀里小猫恢复生机,心情大好:“治也,这小家伙肯定很饿了,回去我给它做个家,再弄些吃的。”“还是把它放到我那里暂养吧,我觉得你养不如我养方便。等哪天你想它了,来我这里看不就好了。”宛珠想到王蕴蒙的宅院,心虚的低下头。周治也拍拍手,伸开手臂,语意模糊的笑道:“来,到我怀里来吧。”宛珠嗔怪的瞪他一眼:“说什么呢。”他无辜笑着,露出洁白的虎牙,宛珠见周治也的淘气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想想他说得有理,不舍得丢掉小猫,可是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不好意思再添这个麻烦,周治也说的是个万全之策,但这就要给他添麻烦了。可看他刚才对小猫的温柔模样,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先这样办着吧。于是就放心把小猫交到他的怀中。

眼看快要走到家了,门口不远处的车里下来一个人,西装革履,俊颜含冰,平日里沈含玉算是爱笑的,没感觉线条这般硬朗,如今冷着脸,却跟换了个人一样。宛珠不敢置信的张大眼:“沈少爷?你怎的在这?”看看王蕴蒙的宅院,又看看沈含玉,宛珠拉长声调点点头,做出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哦…我晓得了。”沈含玉阴沉着脸,看也不看宛珠,牢牢的盯着周治也,嘴里却说:“云宛珠,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玩。”宛珠没趣的收了声,不再说话了。

“含玉,是来找朋友玩的吧。”周治也温声打了个招呼,冲沈含玉点点头,对方不屑一笑,不置可否。宛珠伸出纤长的手指摸摸周治也怀里的小猫:“我先进去了,谢谢你送我。”宛珠偷白沈含玉一眼,提高声音道:“沈先生,那我走啦,再见。”说着转身朝大门走去。

“等等。”沈含玉叫住她,“我有事找你。”

周治也的脸色沉下来,阴郁的看着沈含玉,二人都是毫不相让。宛珠意wài

的看了眼此时火气颇大的沈三少,迟疑着的走到他身边去。

见周治也丝毫没有告辞的意思,沈含玉眼神莫测的回看他,嘴里却说:“云小姐,借一步说话。”宛珠觉察出气氛里透露的诡异,也不知这两位之前有什么过节,便转向周治也温声劝说:“你回去吧,我和沈先生说几句话就回了,天色这样晚了,明日你不是还有事么。”

沈含玉不做声的等着周治也反应,两人暗中僵持着,周治也先避开眼神的胶结,平静的朝宛珠挥手作别,先行离去,一路上满眼的冷寒。

沈含玉等着他走远了,才稍稍放松。身边的云宛珠搓搓手,频率很高的碰碰脚:“这天儿怎么这样冷,沈先生找我什么事?能快点说么。”

沈含玉把一边的车门打开,冷声道:“上车。”说着把脸转到一边,看也不看她。宛珠无辜瞪着沈含玉杵在车门边上,不知dào

自己哪里惹了他,想起之前他对自己的种种,暗道:“这人就是喜怒无常,以前也不是没领教过,罢了,也是好意。上了车确实暖和一些。”

沈含玉关上车门,自己也坐进去。身边的女子在静等着他说话,可此时他心里一片混乱,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宛珠没了耐性:“沈先生,你到底有什么事?麻烦您快些说,你要知dào

我们是不同的,明日我还要早起上班。”

“坐好,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沈含玉猛然开动车子,宛珠被晃得身子一倾,不可思议的瞪着他:“喂!你要干什么?”

车子发动的声音尖锐打破夜晚的寂静,王蕴蒙被惊动走出,疑惑的在门口张望,丁文武跟在边上瞅着外面一片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汽车的踪影,可是小姐出来看,他也得跟着,半天没发xiàn

端倪,王蕴蒙只好满腹疑云的回屋去了。

云宛珠眼瞅着沈含玉沉着脸,一会儿左拐右拐的乱开,一会儿又猛踩油门,将车开得飞一样快,吓得捂着嘴不敢吭声,一个急刹车,将车子停靠在陌生的路边,宛珠摸摸自己手心,早已汗湿,她惊魂未定的扶着胸口颤声说:“沈含玉,你疯了。”

沈含玉的脸上挂着抹不羁笑容,目如寒星:“你早该这样叫我。”宛珠还没有定神,无助的靠在车窗边呼吸急促。

“怎么,还冷?”见她不回答,沈含玉脱下自己衣服,往她身上一扔。云宛珠气恼的要拨开他的西装,沈含玉心里的那把火随着宛珠的反抗被浇得更旺,热血冲着头顶,他一把抓住宛珠,要把衣服强行替她披上。宛珠本来就已被惊吓一番,见他用强,更是气恨交加,她知dào

自己和沈含玉力量相差太悬殊,情急之下胡乱的瞅准他手腕,一口便咬下去。

宛珠这一下咬得力道十足,沈含玉身子微微震动一下,神色如旧,也不管云宛珠咬着自己手腕不肯松口,依然动作从容的用一只手替她把衣服迅速披上,之后便坐回座位再无动作。

宛珠慢慢松了口,抬眼看去,正对上沈含玉英俊的眉眼,她并不知沈含玉也看着自己,一时对个正着。沈含玉的脸上没有丝毫疼痛带来的痛苦,眼神幽深的看着自己,搞得宛珠也说不清此刻的他是喜是怒,和以前一样,她总是看不太懂这男人究竟在想什么,一时间呆愣在那里,良久,沈含玉脸上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指着自己在她紧握之下的手臂:“云宛珠,可否把我的手还给我,我手臂麻了。”

宛珠触电般的缩回手,沈含玉慢慢的收着手腕,不时活动一下,宛珠眼尖的看到刚刚咬过的地方一圈紫红色的痕迹,有的地方几乎渗出血丝来,在沈含玉洁白的肌肤上森然而现,触目惊心,立kè

心里乱了,支支吾吾的低着头,蚊叫一般说道:“对不起,沈先…”见他面露威胁,宛珠立kè

改口:“沈含玉。我刚才其实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不过你也真是的,”宛珠委屈的垂下眼:“你这人,做事情能不能有点分寸,你知不知dào

刚才吓坏我了。我看你那样还以为你要…”

沈含玉邪气笑道:“怎样,你要说什么?是说要对你非礼?”云宛珠瞪着他,几乎气结:“去你的,我以为你要掐死我呢。”说着不自觉的挽起袖口,抚上手臂,沈含玉瞥见她纤细洁白的小臂上,两道青色的印子依稀可见,想来一定是刚才太用力,掐伤了她,沈含玉见了这伤痕,百般滋味立kè

浮上心头,喉头也凝噎得发疼,静静的默坐良久。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刚才是我不好。”沈含玉打破沉默,柔声道。宛珠惊诧的看了他一眼,觉得出乎意料。本以为他是个傲到忘乎所以的火龙,没想到他此时的道歉真诚恳切,弄得自己反而不知所措:“我原谅你,其实我也有错。”沈含玉叹口气:“不怪你,都是因为我。今天太冲动了。”沈含玉用余光看着她美丽的侧影,外面的街道越发静寂,夜色已渐渐深邃。

“沈含玉,你可以畅所欲言。我也会一样对你。你想知dào

的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可以和你说。”宛珠看着他,态度认真的说道。

到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面前的女子忽闪着一双杏眼,雪肤樱唇,乌发如云,她吐出的气息芬芳自然,眼神纯净专注得找不到一丝阴霾,如玉容颜不施粉黛却魅惑众生。沈含玉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冲动和幻想,他想把她压在身下,狠狠的吻一下。这种念头一闪即逝,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恼人的杂念让沈含玉迅速的转过头。

宛珠见他不看自己,面色也变得深沉冷峻,便凑近了些,偷偷打量着沈含玉。她想看看这男人什么构造,怎么这样容易生气呢。

沈含玉表情不大自然的坐得离她稍远些:“不要再见周治也了。”

第四十三章

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动力满满啊。

宛珠看着沈含玉,疑虑重重:“刚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含玉没有直接回答:“你只要记住就好。”

“你和周治也难道不是朋友?你为何不喜欢他?性格?样子?还是…门第?”面对她不放qì

的连番发问,沈含玉无奈的看着宛珠:“我没有不喜欢他,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也不知如何回答好。再说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重点不是我和他是否是朋友,而是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你这样解释我不会答yīng

。”听到宛珠斩钉截铁的拒绝,沈含玉绷起脸。

“你想啊,若今天换做是你,有个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你的朋友指手画脚……”宛珠瞅瞅沈含玉的难看脸色,轻咳一下,继xù

说道:“还不让你知dào

原委,你会怎样对待。”

沈含玉沉默半晌:“是这个道理,可是我有我的难处。别的我没法多说,周治也这个人不简单,我没有阻拦你和别人交朋友,也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是看在…我们的关系上,或者说不管是从任何角度来看,希望你知dào

一个事实,就是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宛珠的表情紧张起来:“难道他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目前还没有。”听到沈含玉这句话,她松了口气。

“但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宛珠无语:“你这个人还真是霸道。好吧,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沈含玉看着她,也不回答。“看来是的,那么现在你可否送我回家?”沈含玉慢慢的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发动了车子。

宛珠看看表,此时已接近午夜了,可沈含玉还是混乱的试探着找路。“怎样,还没有头绪?”她有些着急。“不要说话,让我想想。”沈含玉的面皮发红,几乎崩溃。刚才一阵子乱跑,竟然误入歧途,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宛珠虽心里不满,可是见了他窘迫的样子,忽然心情转好,所以没有说什么。

沈含玉下了车找到人问路,才找对了地方,终于顺利到达。宛珠迫不及待的下了车,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头也疼得要死,没精打采的甩了一句“再见”便往回走。沈含玉几步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相信我。”

他的眼里透出前所未有的诚恳,沈含玉的肌肤很细腻,宛珠敏感的觉察到手上传来的热度,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夜风寒凉,吹在穿着单薄衬衫的温热躯体上,沈含玉浑然不觉。宛珠的发丝随风飞起几缕,胡乱往脸上扑,忽然想起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忙把手抽出来,将衣服脱下来朝他递过去,尴尬的移开眼:“还给你,多谢。”

沈含玉慢慢的接过她递来的衣服,拿在手里没动。

“我走了?那,再见。”宛珠抬起头看着他,慢慢向后退着摆摆手。

“玉哥哥?”清脆女声打破夜的宁静,宛珠回过头,隐约看到王家大门的铁花纹后面站着王蕴蒙,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袍,不可置信的看着二人。她着急的转过头,瞪着后面紧赶慢赶跑过来的丁文武。

“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晚上外面太冷了,快披上这衣服。”丁文武手里拿着一件棉袍要过来帮王蕴蒙加衣服。“不要管这个,把这脏衣裳拿走,你赶紧给我把门打开。”王蕴蒙烦躁的推开管家手中的衣服。丁文武着急慌乱的开了大门的瞬间,她几乎是冲了出来。宛珠眼尖的瞧见王蕴蒙不光穿得少,还光着一双脚,急忙想要去拿丁文武手里的棉袍:“妹妹快穿上,而且你没穿鞋,当心别着凉了。”

王蕴蒙猛然回头瞪住宛珠,眼里的寒意冰冷彻骨。宛珠见她这个样子,后退了一步,不敢贸然上前了。

小跑了两步,她微微气喘的走近沈含玉:“玉哥哥,你怎么来了?”不知是寒冷还是其他原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含玉眼望着不远处那低头不语的女子:“我有点事,要找宛珠说。”

“宛珠?”王蕴蒙重复着这个名字,死盯着沈含玉:“那怎么不进去说?”“太晚了不方便。”沈含玉短促的回答几乎激怒了她。

“现在可以啊,来啊,进来说事,家里没有别人。”王蕴蒙夹枪带棍的语气让沈含玉皱起眉头:“你在胡闹什么。”

宛珠此时正站在门口,一阵寒风又起,冷飕飕的吹过来,立kè

觉得嗓子发痒,忍不住压着嗓子微微咳嗽两声。沈含玉朝她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对王蕴蒙说:“夜里凉,你们都进去吧。改日再说。”

丁文武见王蕴蒙穿着单薄的站在寒风里说话,忍不住又拿着棉袍走过来,想要试着再次替她披上御寒。王蕴蒙厌恶的躲开,径直走到云宛珠面前,语气凶狠:“你晚上去哪了?什么时候回的?回来怎么不进去?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在外面说?”

宛珠迷茫的看着王蕴蒙,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沈含玉走上前去:“算了,你不必问了,我跟你进屋说。”

见沈含玉跟着自己进了屋,王蕴蒙脸色稍好。宛珠面色苍白的坐在角落里发呆。王蕴蒙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半天才吐出来,气氛有些尴尬,她看着云宛珠:“姐姐,刚才我又冷又困,所以说话急了,你别怪我。”宛珠慢慢的摇摇头。

沈含玉见女佣要送上茶,回身道:“不必了,我即刻就走。”王蕴蒙冷声打断:“给我,我喝。”

“好吧,你想怎样?”沈含玉烦躁的闭上眼。

“聊天啊,你都到门口了,又进屋了,难道只是进来坐坐,没话和我说?”

“你就是在气这个?”沈含玉冷眼看她,语无波澜。

王蕴蒙一时语噎,转向宛珠:“也好,看来玉哥哥没话说,宛姐姐怎么也没话说。他找你有事不是么?你二人刚才聊得好像不错呢。”沈含玉皱着眉打断她:“跟她有什么关系。你刚才不是知dào

自己说话急吗?如何这般咄咄逼人。我和云宛珠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能有事么?”王蕴蒙走到宛珠跟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他叫你宛珠,还蛮亲热的。宛姐姐何时跟玉哥哥这样熟的?”

“蒙蒙,别误会,我和沈先生只是偶然相识的普通朋友,我们光明磊落,你别想太多。”宛珠急忙的站起身,语声婉转的拉住王蕴蒙的手。

王蕴蒙看向沈含玉,可此时他却看着宛珠,认真听她说话,眼里似有千言万语。虽然只有一个眼神的交会,沈含玉即刻转过脸去,刚才的眼神仿佛是一个错觉。王蕴蒙的心中有一个角落坍塌下去,血液奔腾而出,几乎听得到它流过血管的声音。

“蒙儿,怎么了?这么晚是谁来了?”王湛通拄着拐棍,穿着丝绸袍子慢慢下了楼。王蕴蒙慌乱无神的看着父亲,一时语塞:“爸爸,你…怎么下来了。其实就是玉哥哥找我有点事,我们聊得晚了些。”沈含玉站起身,平静的朝王湛通打了个招呼:“沈叔叔,打扰了,我正准bèi

走。”王湛通打量他一番:“没事,你聊着,不急。这闺女也在啊。”宛珠急忙低声问好。王湛通回头看看女儿,又冲宛珠笑笑:“你们聊吧,我上去睡了。”

这场谈话被王湛通打断的恰到好处,沈含玉借故告辞离去,宛珠也上了楼。王蕴蒙失了先前的精神,颓然回房。夜里几乎一夜无眠。实在睡不着就点了灯,静静站在镜子面前,此时的她妆容尽卸,眉稀眼淡,头发也因为翻压折腾变得凌乱邋遢,看起来有几分可笑和颓然,想起晚上同样凌乱着头发站在风里的云宛珠,她生气的走到一边,不再照下去。王蕴蒙心事重重的看着窗外见亮的天,数着时辰。好不用捱到早上,她画好精致的妆容,换了身新洋装。罩了时下最风靡的进口毛呢披风。下楼的时候刚好碰上宛珠,穿着荷叶绿色的粗棉旗袍,黑色的盘扣醒目的锁在脖颈上,乌发轻挽,俏脸上略施薄粉。王蕴蒙不自然的看了她一眼,无奈之下打了个招呼:“原来是宛姐姐出门去。”

宛珠温暖的笑笑,对昨晚的一切浑然不觉:“蒙蒙今天真漂亮。”王蕴蒙几不可见的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她一下。二人一起走出王宅,司机早已等在门外。宛珠抢先说道:“你只管走吧,上课不要晚了。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在拐角叫车。”王蕴蒙没有再叫,冷着脸坐在后面的位置,回头斜睨车后渐远的云宛珠,直到没了人影才转过身,低声吩咐司机:“去沈宅。”

第四十四章

林福冉不是第一次见这位王小姐。那次三少亲自邀请的几位贵客里就有这位千金。作为下人的眼光来看,能得到沈三少亲自邀请,并可以带回到本家吃饭的小姐,是极有希望成功占据金位的。若是一切顺利,她便是将来的三少奶奶。未来少奶奶来找,当然要周到相待。

王蕴蒙被热情请进屋去,沈啸荣这日有要事在身,一大早就和大儿子一起走了。沈含青昨晚上呆得晚,没有回自己住处,此时刚刚吃过早饭,在桌旁翻看一个画集。听下人说王蕴蒙来了,虽然诧异,但立kè

叫请。

“王小姐来了,欢迎欢迎。”王蕴蒙偷眼看看客厅,没有看到要见的人,眼带失望的坐下。屋里很温暖,王蕴蒙脱下披风,交给等在身后的女佣。沈含青玩味的略扫一眼她今日的装扮,心里了然一笑,朗声说:“王小姐请坐,想喝什么茶?”王蕴蒙腼腆的笑笑:“都行。”

“吴妈,将我弟弟孝敬来的金骏眉泡一壶。”沈含青冲身后叫道。王蕴蒙客气的欠欠身:“不用了,二哥太客气了。”

“妹妹才客气。我刚好也喜欢喝,你就当是陪我。”

王蕴蒙低下头,一时无话。沈含青也不问她,悠闲的拿起桌上画册,哗啦哗啦的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副水墨画,悠闲的说:“妹妹看这牧童青牛图画得如何?”王蕴蒙瞥了一眼,低声道:“很好。”沈含青点点头:“是好,笔法,意蕴,技巧,都是一流水准。”他翻到下一页:“妹妹看这个,鱼鹂相望图,何如?”王蕴蒙心里烦,哪里有心思陪着他赏画。她尴尬的咬咬嘴唇,很不容易的挤出一句话来:“二哥,玉哥哥在么?”

沈含青放下手中画册,佯装惊诧:“含玉不是上学去么?怎么,今日他不去?那这家伙出门干嘛去了。”王蕴蒙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我有些天都没见他了,去找他的同学问也说不在。二哥,若是您知dào

哪里能找到玉哥哥,麻烦您告sù

我,我有事情找他。”

沈含青摇摇头:“抱歉,这我也不知了。平日里我们各忙各的,在我印象里,含玉也就是去上学。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去处。”

王蕴蒙的眼神黯淡下来,声音透着疲惫:“原来如此。那二哥先忙吧,我走了。”沈含青歉疚的站起身:“可不能这样让你走了,茶都没喝呢。”王蕴蒙穿好外衣,执意起身离去。沈含青不好再留,亲自送到外面,绅士的替她打开车门。一低头的瞬间,王蕴蒙看到他拽着车门的手腕上有串醒目的漂亮珠翠,不由愣怔了一下。

“王小姐,请。”王蕴蒙被沈含青的声音打断思路,回过神来,客气的点头告别。

沈含青目送着王蕴蒙的车子开远,扬扬眉毛:连三弟不在本家住都不知dào

,看来这姑娘距离当沈家媳妇差得不是一点半点,照他看来,连最起码的第一步也没走出来。心里想起那个罗梦元,沈含青叹口气,也许弟弟和自己都逃不过婚姻被包办的命运。罗梦元还好,设想就算娶了她,也不算是坏事,不温不火,不喜欢也不讨厌,但可以维持。可是弟弟对这位王小姐的态度却坚决得很,如此这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二人以后的事情倒是难办了。

“福叔,”沈含青冲林福冉招招手,将他叫到跟前低声吩咐道:“今天的事情不要让老爷子和大哥知dào

,下边人的嘴也管好。”林福冉眯着眼:

“二少放心。”

王蕴蒙沮丧的坐在车里,司机开了半晌,见她还不发话,忍不住问道:“小姐,要去哪里。”

望着窗外的熙攘人群,讨饭的孩子成群聚集在食客满堂的饭馆周围,等着出门的大爷施舍,最近上海这样的人越发多了。王蕴蒙看着这般情景,心里灵光一闪:“有个叫乐美的餐厅,你知不知dào

。”

沈含玉此时坐在车里,正盯着乐美的门口。昨晚上回去的晚,不过难得他睡得好,早起之后神采熠熠。今天学校有课,可他需yào

办一件事情再回学校去,所以早早过来。

离白日的早班还有些时候,宛珠已经到了,芸芸众生里沈含玉第一眼便看见了她,穿着碧绿的棉旗袍。难得她穿了艳色,衬得肌肤雪白,清晨的微曦给她裹上一层柔和的光圈,沈含玉待她走近,便下了车。

“云宛珠!”他叫住她,快步走过去。

宛珠听见召唤,转身瞧见他。最近这位老板真是越发勤快了,宛珠点点头,边说边继xù

往饭店走:“沈老板好啊,这么早就来了。”

沈含玉急忙挡在她身前:“我记得告sù

过你如何称呼我,平生最讨厌有人叫我老板了。”宛珠没趣的恩了一声,沈含玉继xù

道:“因为我今天有事,所以,长话短说,今天的班不用上了,给你放假。”宛珠不解的瞅着他:“为什么?”

“其实昨晚就想告sù

你,可是没有机会。”沈含玉别扭的眼望别处。

“为何没机会,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云宛珠的回答有些不客气,不待沈含玉说话她又说道:“鉴于你的那些规矩,我也有几句话要说。第一以后希望你不要单独再来找我,我觉得这样不好。第二,今天我很好,不想耽误上班。还有最后一件事,”宛珠停顿一下,叹口气:“希望你真心对待蒙蒙!现在你可以让我走了。”

沈含玉没有动弹,依然拦着去路:“云宛珠,放假的事是因为昨天给你添了麻烦,我不爱欠别人的,所以还你一个人情而已。还有,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我要真心对待王蕴蒙。”

宛珠默然半晌,抬起头来直视沈含玉的双眼:“因为,你好像在利用她。”

二人无语的站了一会儿,宛珠见他没有继xù

谈下去的意思,淡然的越过他走掉。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远,沈含玉回到车里,此时餐厅的营业牌子已经挂好,客人陆续的来吃饭喝茶,人来人往,忙碌的一天就这样拉开序幕,沈含玉看着这番热闹景象,忽然觉得疲惫不堪。叹了口气,决定开车离去,他开得很悠闲,穿梭在林林总总的车水马龙里,不时停下,与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让路,不过他所不知dào

的是自己此时已经与一位熟人擦肩而过。这边沈含玉前脚刚走,王蕴蒙后脚赶到,优雅的下了车。抬头看看招牌,嘴里暗念:“乐美。”无声的笑笑,走了进去。

饭店很大,装饰新颖华丽,安静整洁,和外面的浮躁褴褛俨然两个世界。这里的服wù

生穿着一样的衣服,女子着深蓝布裙,外罩一个白色的花边围裙,头上扎着配套的头饰,显得俏丽可爱。男子都穿同色的套装,干净考究。连服wù

生的衣物面料都这般高档,王蕴蒙赞许的点点头,上海滩首家洋餐馆果然名不虚传。

一般来说早上来的客人是最少的,宛珠盼到上班时间也没见着罗珍元,昨天和叶碧凉打了招呼,看来今天必须去登门拜访了。

王蕴蒙正在发呆,侍应生走过来:“小姐您好,请问您要点些什么?”她潦草的看了眼菜单:“一杯不加糖的咖啡。”

宛珠端着好几个客人点的东西,走得有些吃力,丘长生路过她身边,不等宛珠制止,就把她托盘里的两只最重的盘子端到自己的托盘上,善意的冲她笑笑走开。这样就只剩下三杯饮品未送了,托盘上的纸条写着,要送一杯咖啡给10号桌的女士。左拐右拐的走过去,刚要把咖啡放下,一见坐着的客人,宛珠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蒙蒙?”

王蕴蒙不自然的笑笑,下意识的左右顾盼了一下,小声打了个招呼。

宛珠悄声道:“妹妹先坐着,我还有事情要忙,上班不许聊天的。”王蕴蒙点点头,见宛珠走得远了,抬手叫住身边一位路过的侍应生:“麻烦问一下,”侍应生微笑着侧过身,十分有素养。王蕴蒙压低声音:“你们老板在么?”男孩儿朝远处看看,礼貌的欠身:“我帮您去叫?”王蕴蒙点点头,虽然表面平静,可心一下子提起来,不眨眼的盯着男孩走到后厨。不一会儿,一个头发油亮的中年男子向她走来。竟然不是他!曾经听云宛珠说过沈含玉是这家餐厅的老板,最近一直找不到他,家里也没有,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去处就是这里了,也许是因为来得不巧,没有遇到。王蕴蒙呼出一口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这时候中年男人走过来,略打量一下她的穿着,礼貌的询问她有何事,王蕴蒙笑道:“不好意思,我本想要找沈先生的。”那男人脸色一敛,语气变得热情了一些:“哦,原来如此。沈老板今日不在。”“无妨,”她优雅的从包中拿出一只钢笔和一个精致的本,整齐扯下一页纸张,写了两行字,又仔细折好,递给男人,柔声说:“这个字条烦您帮我传递一下,我是你们老板的好朋友。”

领班恭敬的一直将王蕴蒙送到门口,宛珠此时正在听人点餐,远远望见王蕴蒙要走,偷着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要用眼神跟她告别,无奈对方不看自己,只好作罢。

王蕴蒙想着那个字条,心情有点沉重,其实内容很简单,只是称赞咖啡好喝,饭店一流,还郑重的署了一个名字。就算沈含凯看了也不会觉得有失礼之嫌,无论是沈家大哥还是沈含玉,收到之后一定会有所表示,到时候谁是老板自然一目了然。若老板真是含玉,她只能说云宛珠心机太深,也许是她借着近水楼台的缘故,勾引了玉哥哥。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极大,他们什么时候有了交集王蕴蒙实在想不出来,那天在铁门后面看到沈含玉上前拉住宛珠的手,还用那样的眼神看她,若不是有机会相处,这二人怎样也不至如此,沈含玉的孤傲她领教过一些,能这般上心的对待一个女子,云宛珠在中间不知到底耍过什么手段。她王蕴蒙不是傻子,可是却被人当成傻子耍。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玉哥哥不是乐美老板,可既然云宛珠提起,就说明他们背着她见过面。王蕴蒙越想越气闷委屈,心情灰暗的呆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流下泪来。

第四十五章

多谢各位亲的支持和建议。

白天在饭店遇到了王蕴蒙,她的表现让宛珠担心。她好像生气了,可是又不得不压抑着情绪,勉为其难的打招呼。

宛珠知dào

这位好友为何这样对自己,可是她确实误会了。沈含玉如何处事待人是沈含玉的事,可是一她云宛珠可以对天发誓,她对这个人绝无半分杂念。沈含玉不是洪水猛兽,可沈含玉也不是亲密朋友。比起他来,反而周治也更接近这层关系。想起周治也,她承认,帮他在碧凉阁换衣服的时候,自己害羞了。她也承认,他润物细无声的温柔让人无法抗拒。一个年轻女孩儿独自离家,孑然一身,最孤单的时候,是他每日晚上锲而不舍的送她回家,是他挂念自己晚上没饭吃,也是他帮忙收养小猫,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倍感温暖。如今王蕴蒙的猜忌已如此明显,人世间陷入情爱的女子皆不能眼光清明,宛珠知dào

,无论如何避嫌,二人的间隙也不会完全消除了。或许以后不能再住在蕴蒙家中,说起来也确实叨扰很久,如此长久的寄人篱下的确不是个办法。她心里盘算着,应该考lǜ

找机会搬出去。

黄包车师傅此时跑到罗珍元家门口,宛珠付了钱,凭着记忆找了过去。罗家关着的门上没有上锁,宛珠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声,走上前轻敲一下门板。屋里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等了片刻,门被打开,罗珍元站在门口,微笑的看着她。

“罗姐姐?原来你在。”罗珍元朝宛珠的身后警觉看了几眼,方才拉住她手:“快进来。”说话间把宛珠迎进屋,很谨慎的迅速关上门。

屋里空间虽小,可站着坐着的少说大概有十五六个人,搞得很拥挤,但是出奇的肃静。谢闻津也在,见了宛珠温文尔雅的打了个招呼。罗珍元和他交流了一个眼神,让宛珠坐。

“罗姐姐,我…还是走吧。”云宛珠浑身不自在,悄悄的拉住罗珍元想要告辞,可她却坚持她留下:“宛珠,请坐。我们谈些事情,马上就好了。你不要客气。”

罗珍元找了个角落站着,让宛珠坐在床上,为此她有些忐忑,猜不出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不知是谁给她塞了一张报纸,宛珠低头一瞧报头,睁大眼,竟然是《热血日报》。她对这报纸比较熟悉,虽没怎么看过,可在家的时候天印爱读,所以经常听他提起。不过听说这报纸早已停办了不是吗?宛珠抬头找找日期,竟然是6月份的,果然是之前的。他们拿着这过期的报纸做什么,这下她真的百思不解了。

正想着,只听谢闻津朗声念道:“洋奴,冷血,这是一般舆论所加于上海人的徽号,可是现在全上海市民的热血,已被外人的枪弹烧得沸腾到顶点了;尤其是大马路上学生工人同胞的热血已经把洋奴冷血之耻辱洗涤得干干净净。民族自由的争斗是一个普遍的长期的争斗,不但上海市民的热血要持续的沸腾着,并且空间上要用上海市民的热血,引起全国人民的热血;时间要用现在人的热血,引起继起者的热血。”

他念得铿锵有力滴水不漏,坚定的声音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语音刚落,宛珠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可刚拍两下,发xiàn

只有自己在鼓掌,赶紧缩回手,不好意思的看看四周。其他人倒是淡定,也许是习以为常了,都拿着笔和本,认真的看着谢闻津听他说话,不时在记录些什么,没有人顾得上嘲笑她。宛珠忽然觉得暗中有个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偷看四周,见那人转过头笑眯眯的看了自己一眼。这使她更加意wài

,因为她一下认出他竟是丘长生,一起在乐美工作的男孩子。

谢闻津继xù

说道:“刚才那一段很值得借鉴,我们办的报纸,不可无病呻吟伤春悲秋。瞿先生的报纸之所以办得成功,是因为振聋发聩。发行量不是目的,就算超得过《民国日报》又如何,不能让民众觉醒发得再多也无用。你们要多吸取精华,征集好的文章。像刚才这样的,就是非常好的选段。没有上过大学不要紧,只要在思想上先拿起武器,就有出路。就如瞿先生所说,我们不需yào

谄媚和洋奴的调调,我们需yào

的是热血和觉醒。”一席话说完,大家都为止一振,宛珠很想再次鼓掌,不过这回她吸取教xùn

,没有拍出声来。周围的人陆续向谢闻津提出各种意见,讨论有序的在进行一会儿,罗珍元和几个人低声说着话,看样子是在进行分组讨论了。

见没人注意,宛珠偷着的朝丘长生挪动一下。他好似早知dào

她有疑问,也顺势附到她耳边:“要办新报纸了。”宛珠恍然大悟,又伸手指指丘长生,悄悄做了个口型:“你怎么在这?”他笑笑,小声说:“我来有一段时间了。”见宛珠诧异的说不出话,又加了一句:“比你想的时间长。”

这时候谈话基本结束,一些人告辞离去,还有几个人围着谢闻津低声商量事情,罗珍元走到宛珠身边,面带歉疚:“不好意思云妹妹,让你久等了。”

宛珠急忙站起身来:“姐姐千万别这么客气。”罗珍元亲热的挽着她臂弯:“晚上吃饭了吗?”宛珠敷衍的点点头。罗珍元笑着摇头:“一看就是没吃。我可是了解你的。留下来一起吃吧,我和闻津请客。”

盛情难却,丘长生冲宛珠挥挥手,刚才那些人陆续告辞离去,只有宛珠一个留了下来,罗珍元围上白围巾:“妹妹,今日我们出去吃,想吃什么尽管说,但有一条,我和你姐夫一定保证让你有肉吃。”云宛珠忍不住被罗珍元逗笑了,嘴上还是客气道:“若知dào

这样我哪能留下来打扰。”谢闻津走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刚才的激情慷慨早已烟消云散:“云小姐,一块去吧,”他转过头,深情的看了一眼罗珍元:“今天是元元生日。”

“哎呀,罗姐姐,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带点礼物来送给你。生日快乐。”

罗珍元爽快的拉起宛珠的手:“不过一个生日而已,你祝福我也就开心了。快走吧,耽误好久,我肚子都饿扁了。”

三人欢喜的锁门出发,寻了一家便宜干净的饭馆,又要了几个小菜。罗珍元看着手边的茶壶,抱怨道:“什么都好,就是这茶不对情景,照我看应该换成酒。”宛珠第一个反对:“好姐姐饶了我吧,上次已经出了一次丑了,这事儿我得跟姐夫道个歉。头一天回来就被我霸占着床,实在对不住。”

谢闻津温和笑笑:“不碍事,云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你酒品好得很,喝饱了就只知dào

睡,不似元元,还要折腾一阵子。”罗珍元轻拍了他一下:“胡说,我和妹妹酒品一样好。”她调皮的神情把丈夫和宛珠全逗得情不自禁的笑了。

因为是在外面,宛珠执意没有喝酒,罗珍元虽觉着不过瘾,也只好作罢。吃了一小会儿,肚子垫了个半饱,宛珠看着罗珍元,欲言又止。

罗珍元看她脸色,先开口问道:“话说回来,今天来找我什么事?”说到这,宛珠放下筷子,不大好意思:“罗姐姐,其实,我来是想问你,后天你是否去上班。”罗珍元夹了一筷子猪肉,放到宛珠碗里:“你那天有事是吧,我可以去的。”宛珠惊叹的看着她:“罗姐姐怎么会这样善解人意。”罗珍元笑道:“那当然,你的心思,我大概知dào

八九。”宛珠颇感兴趣的凑上去:“想不到姐姐还有这能耐?那你猜猜,我还有什么心思。”

罗珍元眼含深意的看着宛珠:“我猜,你除了吃了半肚子饭,还剩半肚子问题。”宛珠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比如呢?”

“你想问我丘长生的事吧,”罗珍元笑看着宛珠,对方一听她这么说,立kè

认真起来。“我和丘长生并不是相识于乐美,而是通过闻津认识的。虽然他比我还小一岁,资格却比我老。”“好姐姐,给我讲讲吧,他跟我说他早就来了。”宛珠兴致颇高。罗珍元喝了口茶,压低声音道:“其实他年龄比我小,可是加入组织的时间却整长我一年,别看他年轻,有些工作上的问题,我还是要请教他的。”

云宛珠想起碧棠和碧凉这一对同门师姐妹,点头赞许:“这个辈分的关系我搞得明白,就好比入门拜师,先来的就是长辈,不管年龄大小,后到的要尊称一声师兄师姐。”

罗珍元赞许的笑笑:“是这个道理。作为你姐夫这边工作的主要接洽人,他非常认真积极,是一名优秀的好同志。”“等等,”宛珠沉吟半天,终于支吾道:“姐姐能否让我问明白些,你们是…什么组织?”罗珍元神mì

的凑近她,耳语几句,云宛珠捂了口,不敢置信的看着谢闻津。

“元元,你就是这般故弄玄虚。”谢闻津看着妻子神神mì

秘的样子,摇摇头,顺手拿过茶壶替她把茶杯倒满。

“云小姐,别听她吓唬你。我们的组织是一个非常平凡的存zài

,也是可以实现理想的存zài

,它是朴素的,神圣的,伟大而有意义的。也扎根在人民中间,因为它本就是为了千万受苦的同胞而建立的,我们欢迎所有的有志者加入进来,热血报国之人焉能无所依存。这里没有神mì

感,也没有门槛,只要你有信仰,愿意觉醒,就可以成为我们的同志。”宛珠不做声的听着谢闻津的话,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罗珍元担心的看着她:“怎么了妹妹,你忧心了?”

宛珠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碗筷,缓慢的摇摇头:“不是忧心,是开心。其实今天在你们住处,听了姐夫说的话,我就该差不多猜到了。听你亲口告sù

我,一是觉着你对我真诚,不拿我当外人,二是觉着你们的话道理说得透彻。罗姐姐,我羡慕你,我弟弟说得一点不错,他就是像姐夫一样,总是愿意和他的朋友们讲这些道理。那时候他们也有集会,我是去听过的。以前以为是大道理和我无关,可如今我也能理解你们的意思,之前在家乡的时候活得富足,可离无忧无虑差得很远,如今来了上海一人闯荡,忽然发xiàn

原来世界是这个水深火热的模样。比起我这种渺茫迷糊之人,姐姐和姐夫才是有大智慧的。”

罗珍元激动的拉着她的手:“你说的不尽然,我和你姐夫不是大智慧,是觉悟。中国危在旦夕,每个人都有义务站起来,连我们都不去为了国家奔走,还有谁去,我们一定要认识到一个问题,你不救国救己,没有人会来救你,我们已经当了很多年奴隶,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如今中国面临欺侮,这样危难的时刻,为何不拿起武器幡然醒悟。”

第四十六章

从饭馆出来,宛珠看看表,没想到聊了这么久。罗珍元亲密的抓着她手:“今天都说了很多。其实妹妹你也可以做到,大家都是普通人,可是我们有热血,有主义。”宛珠回握一下她的手:“我虽然还不能体会你口中的主义,可是热血我是有的。今天和姐姐姐夫一起这样聚聚,真是开心。”

“云妹妹,我也喜欢这样和你说话,以后还会有更多机会,这样说话会让我们离得更近。”谢闻津无奈的冲宛珠笑道:“元元这个人就是这样感性,所以做事情总要有个诸葛亮在身边跟着,不然不知dào

要天马行空到哪里去。”

“姐姐是真性情,再说有了姐夫这位诸葛亮,哪里还有愁的。你们说得对,人人皆可心怀天下。我赞同二位,也支持…你们的组织。再祝姐姐生日快乐,借着你的好日子,让我今天好开心。”“那我们以后也要在一起过。”罗珍元亲切的拥bào

了宛珠一下,三人依依惜别。

坐在车上,宛珠从包中翻出吃饭时罗珍元写给自己的纸条:“环龙路君德里37号。”据她说,这是上海工人俱乐部的地址。她们约好,下次若有活动,一定一块去。

这一路上宛珠都沉浸在与罗珍元夫妇的长谈带来的欢乐亢奋中,她又想起丘长生。话不多,娃娃脸,看不出真实年龄,但是特别热心,乐美的同事有很多人都得到过他的帮zhù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宛珠自己,可是平日里并未看出他和罗珍元有多亲密,没想到他们竟有如此渊源。寒意甚浓的风裹着毛毛雨飘撒下来,不知是因为夜里通透新鲜的空气,还是与朋友的会面,宛珠心情大好。也许最近真的太累了,叶碧凉的演出还有一天就开始,等忙过了这一阵子,她就考lǜ

将两个工作放qì

一个,这样和沈含玉也不必经常见面了。就算见了王蕴蒙,也不会尴尬。做完这一切之后再找找住处,若有个自己的窝,一切就太完美了。

回到王家还不算太晚,但她还是尽量放轻脚步,每次在这里走路,她都会不自觉的这样做。楼梯刚爬了一半,忽听王蕴蒙房间的门被打开,两个女人亲热的聊着天,声音很大。正好奇,只见一个穿着素青旗袍的微胖中年女人走到楼梯口,看样子是要往下走,刚巧和宛珠碰了头,二人的视线一交会,都微微一愣。

宛珠一眼就认出她来,时隔这么久,除了身材略发福,其他的一丁点没变。她停住脚步,十分恭敬的冲那个女人点点头:“阿姨好。”王蕴蒙笑看着母亲:“娘,这些年了,你还能认出来么?”

原来这女人正是王蕴蒙的母亲佟小秋。结束了北方探亲的漫长旅程,这日终于回了家。

佟小秋盯着宛珠看了几眼,宛珠被她的犀利眼芒刺得不敢抬头直视,不自在的看着别处。看来这王太太除了相貌未变,连那厉害的样子也一如往昔,偏偏取了这样别致的名字,和她的样子真是差十万八千里。

“我当然记得,”佟小冬的声线在女子中算得上低沉,听着别有一翻风韵。她往下走了几层台阶,站在宛珠身边停下,笑着看她:“小时候长得观音菩萨身边的小童子,长大了出落成王母娘娘手里的七仙女儿。”宛珠立kè

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佟小秋指着身边的宛珠,转过头笑着对女儿说:“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老实害羞,那时候都是你去找她玩儿,她几乎从不敢来找你。”说着转向宛珠:“来来来,我们一块上去说话,不然还以为要在这楼梯中间开茶话会呢。”说着过去一下拉住她手。佟小秋的手掌肥厚滑腻,宛珠不敢抗拒,只好被她握着,俩人一起走上楼去。

王蕴蒙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宛珠,淡然道:“母亲就爱打趣,见笑了。你先去休息,我和我娘再说几句话。”说着挽住母亲的手臂,作势要走,宛珠感受到佟小秋的手掌抽离自己汗湿的手,松了口气。“你只管休息去,不必客气。”佟小秋的声音渐远,直到和王蕴蒙关了门,宛珠才卸下劲儿回房去。

宛珠躺在床上,呆望着天棚。虽然王蕴蒙的母亲还和从前一样待自己,可不知为何,一切都透着些不舒服。打小就知dào

这女人就是出了名的悍妒无双,脾气也火爆易怒。当年自己还小的时候可是没少看到王蕴蒙家中那些鸡飞狗跳的事,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养成了王父不喜着家的习惯。想起日后要和误会尚存的蕴蒙和她不和睦的父母同住,日子久了,先不说别人,也许王蕴蒙会先恨了自己,知dào

人家太多的秘密和隐私,结局一定是变成仇人。宛珠叹了口气,之前的预感果然是有道理的。再说若只是蕴蒙误会自己,事情就简单许多,若是这位厉害的母亲插进来,那可就难办了。所以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谨慎处事。

第二日一大早宛珠去上班,下楼的时候看到佟小秋正香甜的喝着一碗米粥,刘妈帮她剥好了一只鸡蛋,放在一边的小碟子里。她吃得正香,见了宛珠,立kè

招手:“闺女过来吃饭?刘妈的米粥熬得香。”宛珠小声的拒绝了她,推说上班来不及。佟小秋理解的点点头:“那你快走吧。”

宛珠一直到走出玄关,还能听得到佟小秋背后和刘妈议论的声音:“你说蒙蒙咋就那么懒呢,好好的早上,还要睡着。这时候就是该起来吃饭了不是,就是我走以后养成的臭毛病。等着她起来了你告sù

我,我去说说她……”

刘妈把餐桌收拾干净,殷勤的给佟小秋上了一杯热茶。她拿起来略微一闻,又小喝了一口,从容的放下茶碗:“好茶,我怎么没记得以前家里有这个品种的。”刘妈笑呵呵的边擦家具边道:“是没有,这是小姐独创的,在我们家的茶叶里加了奶和糖,沈三少和小姐的朋友们都喜欢喝呢。”佟小秋的眼里闪过精明:“哦,原来如此。那据你观察,沈三少对我们蒙蒙如何?”刘妈听佟小秋的问法,立kè

有了兴致,靠近佟小秋神神mì

秘的说:“太太,好得很呢….”佟小秋看着刘妈老脸上纵横遍布的皱纹,口中暗念有词:“沈三少….”

王湛通这天很早就回了家,进门刚准bèi

脱衣,忽然看到客厅挂着的女人外衣,迟疑的放慢了动作,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丁文武:“她回来了?”管家瞅瞅四周,悄声说:“正是。太太正在休息呢。”王湛通心里暗咒一声,立kè

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就走。刚准bèi

出门去,忽听到楼上有个女人戏谑笑道:“这不是老爷回来了?”佟小秋迈着优雅的步子,不慌不忙的从楼梯上走下来。

王湛通清清嗓,不自然的放下手里的帽子,赔笑道:“原来是夫人…回来了。”佟小秋走到丁文武身边,暗中瞪了他一眼,丁文武抬起头的刹那,正对上她狠戾的目光,吓得浑身上下出了一层薄汗,立kè

低下头再也不敢抬头。佟小秋的声音变得柔和,可丁文武听着却是无比的瘆人阴寒:“丁管家,你去休息吧,我来替老爷换衣服。这儿用不上你忙。”

管家唯唯诺诺的下去了,王湛通看着妻子伸过来的手,只好把帽子交给她,任由她帮自己脱了外衣。佟小秋帮丈夫脱着衣服,瞅见王湛通不注意,不着痕迹的凑近他的肩膀闻了一下,皱起眉头:“老爷这段时间过得可好啊?”王湛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答yīng

了她。佟小秋偷着伸过手去,在他大臂内侧最肥嫩的肉上狠掐了一下。王湛通没有准bèi

,怪叫一声窜到一边,满眼冒火的看着妻子:“你干什么?”

佟小秋不动声色,依然不紧不慢的把王湛通的衣裳叠好,平整的放到一边:“没什么,瞅你和脂粉英雄待久了,被胭脂味儿熏得眼珠子发灰,所以就帮你清清神,仅此而已。”王湛通气结的指着她,半天没说话,最后怒气冲冲的甩开手:“不可理喻。”说话间就要扭头走开。佟小秋忽然卸下矜持,动作迅速的追了上去,一把拽住王湛通的衣裳:“你这个老鬼,这把又是哪个戏子?”“哪个都比你强!”二人扭到一起,吓得下人们谁也不敢出来劝,佟小秋气力过人,一时间竟分不出胜负来。正打得热闹,门口传来一声惊呼:“父亲,母亲,你们在做什么?”

二人都回过头,见女儿王蕴蒙站在门口处,不可置信的瞪着微红的眼,几乎吓呆了。王湛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身上的马褂七歪八扭,脸上也被抓出几道血痕,看起来有点可笑,丁文武赶紧上去扶住。刘妈扶着佟小秋,她身上倒更利索一些,但是头发散乱,脸色发青,左手腕子上被王湛通捏出了几个指印。王蕴蒙看着狼狈不堪的父母,气得脑袋转到一边,流下泪来。几个人正在僵持,忽然听到有人叫门,吓得王蕴蒙花容失色。

好巧不巧,碧凉阁马上就要大演,明天一大早宛珠就要去帮忙,所以今天就早早的回来了好好休息,这天周治也晚上又来找她,还跟自己抱歉那天走得太匆忙,害pà

礼数不够。宛珠见他的谦逊模样,心里便撇开了沈含玉说的那些不上道的话,和他开心的聊了几句,二人一起听了会儿排练。本来能回来得更早,可是小青鸾为了明日的演出紧张到不行,虽然她不登台,可是心里挂念师父,宛珠为了开导她,几个人又多聊了一会儿,直到小青鸾感觉好些了,才和周治也一起出发。路上宛珠想着,王蕴蒙的母亲刚回来,想买点东西,所以就拎了一盒昂贵的点心,和周治也道了别,心情爽快的回家来。

所以刚才在铁门外面叫门的正是宛珠,王蕴蒙让下人过去搪塞一会儿,赶紧让丁文武扶着父亲回了房。不知为何,她格外不希望今天的情景被宛珠看到。佟小秋一路走着,故yì

唉声叹气,埋怨王湛通下手太重,给自己打坏了。王蕴蒙扶着母亲,想起她刚才的样子,又气又怕,心里仿佛压了块千斤大石。

第四十七章

今冬好大雪昂……继xù

更……

碧凉阁今日一派热闹景象。虽然宛珠起了个大早赶着过来,可一进门还是看到叶碧凉指挥着戏班子的人布置舞台,为晚上的演出做最后的准bèi

。清晨的阳光从门窗的缝隙中透射进来,将粉饰华彩的天井地井蒙上一层如梦如幻的朦胧色调。叶碧凉痴痴的望着舞台,没有和走到她身边的宛珠打招呼,仿佛沉浸在某个美好的回忆里。

“你看,这里是不是很美?”宛珠听她冷不丁的一问,点点头:“的确如此。叶老板只适合在这样的舞台上唱。”叶碧凉被宛珠的话逗得微微一笑,叹息一声:“真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听她这么说,宛珠不敢多问。她在想也许叶碧凉说的那个时候,就是当年她夫君尚在的那个时候。正想着,忽然感觉手被握住,叶碧凉在前面拉着宛珠,头也不回的一路走过去,她的小半个侧脸在宛珠的视线里若隐若现,明暗相协的光线映射出在她轮廓优美的下颌。

叶碧凉把手放在宛珠肩膀上:“坐,今天晚上,这个位置就给你留了。”宛珠被她带到二楼一个视角绝佳的地方,忽然听叶碧凉这么说,赶紧连声拒绝:“那怎么可以,这样的包厢可是给大人物坐的。”叶碧凉不以为然:“什么大人物,他们听戏,我唱戏,我们各取所需罢了。你只管坐着,不必想那么多。”宛珠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那小青鸾呢,她是否也坐在这?”“她可不行。”叶碧凉的视线落在认真帮着琴师搬凳子的摆座位的小青鸾身上。“晚上她还要在后台帮忙,所以不让她过来了。”宛珠迟疑半晌:“那不如让我和她一起帮忙吧。比起坐着看,我更爱帮你们忙活。”叶碧凉板着脸:“你是不给我面子么?我这辈子还没这么特地请谁看过戏呢。”宛珠见她脸色变了,只好陪着笑,凑到她身边:“我坐还不成,今晚一定给你高声叫好。”听了她这番话,叶碧凉才露了笑脸。

一切基本都准bèi

好了,小青鸾四处瞅瞅,终于找到了师父和宛珠,连忙赶过来,死皮赖脸的向叶碧凉邀功:“师父看我扎得台花可好kàn

?今晚上开门红之后,您就提携提携弟子吧。”叶碧凉绷着脸扫了她一眼:“不成,你功夫不扎实,上不去台。”小青鸾垮着脸,转过头来摇宛珠的胳膊,像个孩童一样的撒娇道:“宛姐姐快帮我,我想演春香。”宛珠被她逗得直笑。叶碧凉无奈的瞪了她一眼,苦口婆心的说:“光想着上台,怎么不好好想想如何练功出师。没有真功夫,天王老子也上不了台。”正说着,戏院的门被推开,小青鸾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唤:“哎呀,先生来了。”说着也不管身边的两人,小鸟一般的飞奔下去。

袁克文远远的见着小青鸾朝自己跑过来,展颜一笑:“你这么赶,是不是又急着和我要东西吃?”小青鸾高兴的猛点头,袁克文点点她的鼻子:“等着晚上下了场,带你去吃天福酒楼的笋烧鸡。”叶碧凉此时已经和宛珠走了过来,嗔怪道:“也就是你惯着她。”又移开眼严厉的瞪着徒弟:“不许去,敢的话叫你吃板子。”小青鸾吐吐舌头,低头不语。袁克文悄然拍拍叶碧凉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说。

宛珠看二人似乎有话要说,就带着小青鸾走到一边去闲聊。袁克文背着手,感叹道:“你可真是个厉害师父,我现在反而硬不下心来。但愿严师出高徒。不过有机会的话就让她试试,不上台永远不出师,总有一天她要长大的。”叶碧凉头疼的看着兴高采烈和宛珠说话的小青鸾:“招式倒是都学会了,可呆得很。上了台也成不了气候。有些东西是天生的。”“那可不见得,有的人开化晚。你这个徒弟人倒是可爱得很,做唱戏这个这行当的,心性越纯,走得越远。”

沈含玉这日回到本家,见大哥二哥都在,进屋和父亲打了个招呼,便坐下喝茶,几个人聊着天,消磨时光。临近傍晚管家林福冉拿着封大红帖子,敲敲门棂走进来,凑近沈啸荣低语几句。沈啸荣迟疑的接过他手中的红帖,挥挥手让林福冉下去了。

沈含凯偷偷的观察着父亲脸色,沈啸荣打开帖子浏览一边,把东西往他手里一递。待沈含凯看完,他又递给了弟弟含青。沈含玉凑近瞥了一眼,只见这张红色宣纸最上面写着两个黑色楷书大字:“请柬”,下书:“敬呈沈啸荣老板,诚邀沈老板于今晚光临我天蟾宝楼,同赏《牡丹亭》一出。敬请光临。”落款是同样的笔迹:“顾青轩敬上。”

沈啸荣看着大儿子:“你怎么想?”沈含凯思考片刻,慢慢的点点头:“这顾青轩我知dào

,以前因为杜兄的缘故远远见过。他也算是青帮里有些辈分的了,怎么拣这个时候和袁二争。按理说是不该如此的。我看他也许是和袁二有仇,想要挤兑他,这可是大好的机会。谁不知dào

今晚上袁二的座上宾里父亲是大角色,他赶着这个节骨眼送请帖,无非是想给那个袁克文好kàn

。”

沈啸荣笑笑,不予置评,又转向儿子含玉:“那你说我去否?”沈含玉避开父亲的眼神,淡然说道:“不去为好。”

“我倒和三弟持着不同见解。”沈含凯插进来:“其实今晚的袁二由我出面就可,本来也只是我和他的事情。我原来就觉得,对付一个袁二,让父亲出面,不合身份。”沈啸荣哈哈笑起来:“说得好。”沈含凯也跟着笑笑。沈含青此时颇感无聊,端着茶杯发起呆来。

沈啸荣渐渐收了笑,对大儿子道:“不过含凯啊,今晚上我还就得去捧这个袁二的场。”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兴奋:“这位顾青轩虽然也算有点分量,但他的请帖给的不是时候,我去与不去都有道理。如你所说,顾青轩拣这个时候打袁二的脸,肯定是有些把握的。不知他到底保留了哪出好戏,但我敢肯定,绝不是什么好kàn

的。再说你也放轻松一点,我给袁二捧场不掉身份,他少说也是个当世奇才,况且今天同去的又不是你爹自己。”话音刚落,沈含玉的神色变得集中起来:“父亲难道还邀请了其他人?”沈啸荣不以为然的看了儿子一眼:“你大哥都私请了他那个杜牧镛,我还不能请个朋友?一样的,你和含青若有了朋友,照样一并带去,全场都包下都不是问题。话说回来,”沈啸荣目光犀利的看着他:“你就没有人要邀请的?还有你。”沈啸荣看看沈含青。二人都把脸撇开,摇头无语。

沈啸荣也不点破,看着大儿子。沈含凯笑着说:“放心吧爹,一切都安排好了。”

是时候出发了,沈含玉和沈含青都开了车,林羽辉遵着吩咐,守时过来替沈含玉当司机。沈含青自己一辆,沈啸荣和大儿子坐在一处,后面还坐了个沈含凯的助手陈力,一行人就这样出发。

一路上沈含玉都保持沉默,林羽辉早已习惯,他知dào

沈含玉喜欢在这个时候想一些事情,所以安静的开车,没有出声打扰。

“羽辉,父亲说他今晚上格外请了人。”沈含玉闭着眼靠在座位上,慵懒的说。

“少爷怀疑他是笑面虎的人?”林羽辉面色平静的躲过行人,稳稳的开着车。

沈含玉忽然睁开眼,星目里闪烁着一丝清明和坚定。

“不是怀疑,是肯定。今天见机行事,回去查查那人来历。”

林羽辉无声的点点头,二人拐过一个路口,把车停在路边。沈含青和沈含凯的车也到了,几个人下车一瞧,陆陆续续已经来了不少人。街口一片热闹景象,票友们正在入场,成群的黄包车师傅和小商贩集结在这里,卖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沈含凯身边的陈力撒了几把小钱,乞丐们立kè

蜂拥去抢。沈含玉走在父亲身后,沈啸荣掏出手帕,皱皱眉:“恩,外面瞅着这戏楼老了些,不过字写得不错。”沈含青叉着手,把匾牌扫视了一遍:“是好,寒云的丹青果然玄妙。”沈含玉和身边的林羽辉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一个眼色,几个人向里走去。门口一位穿着讲究马褂的管事立kè

接了几个人请帖,朝内场尖着嗓儿高喊了一声:“沈啸荣沈老爷到。”话音刚落,便有人利索的迎过来,恭恭敬敬将他们送到包厢去。

第四十八章

宛珠静静的坐在叶碧凉安排好的包厢里,等着台上开场。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抑制不了心脏躁动不安的跳动。也许是替叶碧凉紧张的缘故,这半天都是在不安和亢奋的等待中度过。正无聊,忽然有人走了进来,宛珠回过头,瞅着周治也大步走到身边坐下,笑眯眯看着自己,她的脸上挂着些惊喜:“你也来了?”

周治也朝楼下看看人声逐渐熙攘的内场:“叶老板亲自请的。”

宛珠眨眨灵动的眼:“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他悠闲的把胳膊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擎着脸,表情轻松:“也许她是看你不开口请我,就代劳了。”宛珠不自然的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想要跟他解释一下,本想说“怕你有事要忙”,不过这样的理由,连自己都觉得不大说得通,左思右想有些尴尬,还是什么不说好了。周治也偷瞧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一直看到宛珠也抬头看着他,便立kè

回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笑容。宛珠见了他表情,也忍不住低头一笑。

二人正坐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小青鸾径直跑了进来,见周治也坐在旁边,微微一愣,也顾不得打招呼,匆匆附到宛珠耳边说了一句话。宛珠冲她点点头,转身朝周治也打了个招呼:“你先坐,我去去就来。”说着就跟小青鸾一块走了。

一路上看小青鸾心事重重,宛珠注意到她脚步浮乱,面色苍白,立kè

有些不好的预感,试探的问道:“妹妹可知dào

出了什么事?”连着问了几遍,可无论她如何问,小青鸾一直没有作声,二人这时候已经快跑到后台,宛珠忽然停住,死死拽住她:“你必须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小青鸾神色慌张的看了看络绎不绝到场的观众,冰凉的手掌抽动一下,害pà

的抓住宛珠的手:“姐姐,出事了。”

这天下午戏班子略微排练了一下,就放大伙儿去休整,为晚上的演出絮足精神。叶碧凉和袁克文各自找了个地方闭目养神。下午上妆穿戏服的时候一片忙乱,准bèi

好了就自己呆着琢磨上台的架势,基本都是各忙各的,谁都不曾注意什么。一直到刚才,见客人们都快到齐了,距离开场已经时间不多,叶碧凉想和大伙儿说上几句鼓励的话,才发xiàn

出了状况。全戏班子的人都聚齐了,独独少了叶碧棠。一开始还以为是她贪休,所以没有在意,可直到叶碧凉把话都说完了,她也没现身。袁克文不放心,就叫大伙儿一块去找,最后连茅房都找遍了,竟然一无所获。叶碧凉听着外边报号的看茶的吆喝声越来越响,急得手脚冰凉。连一向淡定潇洒的袁克文也是额头冒汗,不知所措。

宛珠赶到后台的时候,戏班子的人已经聚集在一块,人人沉默无语,都眼睁睁的看着叶碧凉。袁克文温声安抚道:“各位不要着急,碧棠一会儿就回来。都去忙自己的去吧,一会儿准bèi

上台。”人们面面相觑,袁克文又劝了一次,方才散了。

袁克文叹了口气,宛珠担心的走过去,看着妆容浓艳垂头不语的叶碧凉,小心翼翼的说:“叶老板,您别急,我刚听青鸾说。我再帮您去找。”

叶碧凉默默看着跑出去找人的宛珠和小青鸾,低声问身边的袁克文:“还有多久开演。”他拿起怀表一看:“半个时辰多一些,撑死不到四十分。”

叶碧凉凄凉的笑了一下:“她不会来了。”袁克文的眼神飘忽一下,沉声问:“你怎么知dào

?”叶碧凉的眼里浮起水雾:“我早该知dào

,我其实早该知dào

。”她幽幽的看着袁克文:“寒云先生,我完了。今日是我对不住你。”

袁克文一直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他咬着牙,鼻尖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紧握住叶碧凉的手,低头狠声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你不会完,你肯定不会完,碧棠肯定还在附近,再等等。”他闭上眼,将脸朝着天棚,仿佛在祷告。睁开眼时,眼神却迷茫而焦急,宛珠和小青鸾急匆匆的跑过来,二人都不说话,小青鸾面露恐惧的递上一张纸,袁克文急忙接过来打开就看,潦草读完,他低下头,左手握成拳。叶碧凉扯过纸张,上面工整写着一行小楷,每一字都是仔细描摹,一看就是闲暇时候认真斟酌而写:“师妹,我走了,你且好好演吧,祝你再次有个好彩头。”叶碧凉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一把将这页纸握成一团,手指尖狠狠的插进手心肉里,几乎咬牙切齿道:“叶碧棠,你怎敢如此对我。”她几乎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一头栽下去,喉咙一阵腥甜,脑袋一歪,呕出一口血来。

宛珠有些慌了,急忙上前扶住她,担心的拍拍她背。戏班子的人全都围了过来,只一瞬间几乎全都乱了阵脚。袁克文没有动,他的脑筋急速旋转着,竭尽全力在这慌乱的场面里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看着宛珠因为刚才的急跑而微微散开的一缕发,他忽然抓过她的手,眼里透着坚定:“也不是没有办法。宛珠,你来演。”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愣了,叶碧凉的嘴角挂着一缕鲜血,在众人的帮扶下坐好,扶着腰脆弱的喘着气。袁克文将宛珠拉到她面前:“她可以,我听过她的唱段。”宛珠不可置信的看着袁克文:“先生,你疯了?”“我没疯。”袁克文眼神炽热的看着宛珠:“你可以。”宛珠转过头,语气坚定的看着别处:“这不可能。”“云小姐,求求你….”袁克文的语气里满是脆弱和绝望,云宛珠低垂的眼里都是纠结无奈,依然默然不语。叶碧凉踉跄的走到宛珠面前:“先生说得是真的么?若是真的,求云姑娘救救我,救救大家,救救碧凉阁。”

宛珠的人生活到此刻也没有遇到过比这还艰难的抉择,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她不大敢看戏班子里众人的目光,可是他们充满死灰复燃的希望的眼神就那样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网,让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视而不见。她鼓起勇气看着叶碧棠,想说的话立kè

凝噎。看着叶碧棠嘴边的鲜血,宛珠的眼有些湿润,她撇过头,低声说了一句:“我是临场上去,若为了我一个砸了戏怎么办?”袁克文自嘲的笑笑:“本也是砸了,姑娘就当是个砸了的戏演吧。”“小姑娘尽管唱,你唱什么,我合什么。”操琴的师父姜岚年朗声开口,傲气十足的捋弄了一下花白的胡子。宛珠点点头:“那就上吧。”叶碧凉的脸上露出雀跃的神色,一把抹掉嘴边的鲜血。

画个精致的妆需yào

的时间少说也是将近一个时辰的事,袁克文看看怀表,多说就剩下半个时辰。在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小青鸾和叶碧凉要替宛珠上妆,贴头,穿衣,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叶碧凉边忙活还边和宛珠讲戏对戏。小青鸾递给师父画眉的毛笔,心里想着这日的遭遇,又怨恨自己的无能,想得眼圈通红。叶碧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把你那个猫尿给我憋回去。没出息的东西。”

袁克文走过来,默默的看着叶碧凉。她也不看他,沉着的替宛珠扣好一颗盘扣之后,才问道:“是不是到时间了?”袁克文看着手中的怀表:“该上台了。”叶碧凉手上不停,淡淡的说:“给我十分钟。”袁克文无所谓的一笑,又恢复了潇洒的神彩:“你放心。”

第四十九章

今天确实更晚了,明天照常。

沈含玉故yì

落在父亲后边,放慢脚步,一个送茶水的伙计路过身边,他及时叫住他,小声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云宛珠的人。”那伙计个头还不到沈含玉肩膀,茫然的四处瞅瞅,呆呆的只知dào

仰头看着他不说话。见这人不够机灵,沈含玉摆摆手让他走了。

林羽辉悄悄问道:“用不用我去找人问问看。”沈含玉冲前面回头使眼色催促他的大哥笑笑,做了个让他们先走的手势,简短回道:“不必了。”

沈啸荣一行人被带到预备好的位置安顿好,伙计立kè

手脚麻利的上茶。刚坐好就有人过来找。来者是一个年轻男子,鼻圆耳阔,脸上还有几粒麻子。跟在领路的伙计后边,虽穿着深灰的西服,但因为他是个五短身材,所以显得笨拙可笑。

沈啸荣潇洒的扫扫马褂,起身拱手相迎:“颂节竟然比老夫还早到,没想到啊。”男子恭敬回礼,呵呵干笑了几声:“沈爷看得起在下。”站在一边的沈含青皱着眉头,心里暗忖:没想到这家伙不但长得奇怪,笑声也堪比夜枭。

沈啸荣神色自如,对身边的儿子说:“这是挚交胡文富小友,字颂节。”几个人打了招呼。一番寒暄过后,那胡文富也不走,直接就在他们这个包厢落了座,和沈啸荣小声攀谈起来。楼下的管事连着报了两个名号,把沈含青和沈含玉的注意力立即调动起来。

罗凤铭带着罗梦元,王湛通带着王蕴蒙和一个不认得的女人,一块被伙计引上楼。沈含凯走出包厢抢在前头抱拳相迎:“王兄,罗兄有礼了。我来给二位介shào

一下。”王湛通指着罗凤铭爽朗笑道:“省了省了,老远就见到他,我们早就认识,看来今天人齐全,不失为乐事一桩。”又拉着身边的女人,朝众人道:“内人佟小秋。”

佟小秋穿着枣红云锻棉袍,肩膀上围着一个华贵的黑色丝绒披肩,虽身材有些发福,但是华衣美服衬得她皮肤雪白,雍容气派。她冲沈含凯恰到好处的一笑:“多谢沈先生的邀请。瞧瞧这场子,看来是有大角儿亮嗓儿,如此这般盛况,可是好久不见了。”沈含凯谦虚几句,再次拱手抱拳:“各位请。”

罗梦元跟在父亲后面,好奇的四处张望,路过半开的包厢门时瞧见围栏圆桌边坐着的沈含青,刚好和他对上眼神,沈含青挑挑眉毛,满眼含笑的冲她点头致意,虽弯着脖颈,可桃花眼却盯着她不放。罗梦元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低头走开。王蕴蒙走在她身边,顺着她的方向一下子也看到了沈含玉,可他却安静坐着,沉默不语,没有任何抬头张望的意思。王蕴蒙只好跟着父亲走到旁边的包厢坐下。

佟小秋见丈夫和别人聊得欢,不动声色的凑近女儿问道:“刚刚你在看谁?”王蕴蒙恹恹的转过头去,话语里有几分不耐烦:“没看谁。”佟小秋抱着肩膀嗤笑一下:“当我不知dào

。怎样,找见沈含玉了吗?”话音刚落,王蕴蒙被惊得瞪圆了眼看着母亲。佟小秋轻咳一声,翘着兰花指捏起茶杯晃晃吹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边沈啸荣胡文富聊了半晌,二人先是耳语几句,接着就从古玩聊到戏楼,胡文富是外省人,文化不高又刚来不久,自然对这些东西不熟,沈啸荣平日里忙于生意,也不大接触戏文,两个人都是半吊子,自然词穷。不过这样的话题刚好触了沈含青的长处,沈啸荣有意想让他说几句,可沈含青厌恶胡文富长得面目可憎,懒懒的不爱搭腔。沈啸荣虽然尴尬,心里恨儿子愚蠢,但是当着胡文富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东拉西扯,无话找话。沈含玉在一旁听着,暗自好笑。

“二位兄台先坐着,我过去说几句。”沈含凯从罗凤鸣王湛通那边出来,回了父亲这头。沈啸荣见他过来,可算是抓到了救星,劈头就问:“是否该开演了?”沈含凯拿着怀表:“可真是。如何还不开始。”忽然住了口,眼尖的看到楼下门口处,好友杜牧镛手持一把折扇,缓步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抬手制止了管事的大声报名儿,在嘉宾题名录里写了几笔。

伙计直接将他引到沈含凯的包厢。沈啸荣见他来了,拍拍身边一个座位朗声笑道:“含凯望眼欲穿,万事俱备就差老弟一个。”杜牧镛笑着摆摆手:“对不住各位,本是要早些过来,家事缠身,家事缠身。”他见到沈啸荣身边的胡文富,二人都微微一愣,但立kè

掩去异样,互相在沈啸荣的引见下打了个招呼,各自就座。

又等了几分钟,场子里已有些议论声。沈啸荣无聊的用单指点着桌子,说话间难掩燥气:“这是在搞什么名堂,怎么还不开始。”杜牧镛慢慢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气定神闲的靠在椅背上:“莫急莫急,若是这般千呼万唤始出来,非寒云莫属,必是好戏。”

众人正焦躁难耐,忽闻一阵悠扬的笛声,人们安静下来,叶碧凉穿着淡粉长衣随之袅婷走出,娇颜素手,莺啼啭喉:“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春香也俏生生的走出来,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二人一动一静,美艳绝伦,刹那间碧凉阁变成了一片旖旎光景,恍如隔世。台下的看客激动起来,人人心花怒放。杜牧镛收了手里的扇子,朝前倾倾身,三角眼嵌在颧骨高耸入天的猴脸上,凌厉而矍铄。沈含凯死盯着舞台上的二人看了一会儿,细致观察半晌方道:“这小春香好像是个新人。”

春香娇媚的向杜丽娘行了个礼,拖长了调子叫了声“小姐”。杜牧镛看到这里,用扇子轻轻一拍手掌,低声道:“漂亮。”沈含青这头也来了兴致:“这是哪来的新人,怎么以前没见过。”

沈啸荣平日里是不看戏的,所以不大了解,只好向儿子含青请教:“那以前是哪个演。”“叶碧棠,挺久之前听过一次。个头比这个矮些。”“不过这新人貌似不如她唱得好,功夫也差些,唯一胜在貌美。”沈含凯在一旁插话。沈啸荣笑着对身边的胡文富道:“你瞧瞧他们都看过,我倒显得孤陋寡闻了。”

“奇怪,我明明记着今天有叶碧棠来着。”沈含青迷惑的嘀咕一句就闭了嘴,专心听戏,可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放松,越看越迷惑。忽然他想起什么一般,看向旁边的三弟。

沈含玉眉头紧锁,薄唇抿得很紧,他觉察到二哥的目光,回看了他一眼。沈含青凭这一眼立kè

知dào

自己没看错,表情也兴奋起来,凑过去和弟弟耳语道:“想不到是她。”沈含玉置若罔闻,神色冰冷的看看他,转过头去,那表情好像在说“少管闲事”。沈含青气结,不满的摆口型抱怨弟弟:“有什么能耐,又甩臭脸给我。”见他又要看过来,赶紧闭了嘴,安静看戏。

杜牧镛呆呆坐着,秉着呼吸看台上穿着红衣的春香娇俏而悠扬念白,转身退下场去,这才长舒一口气,拿起茶杯喝了几口。

袁克文登场后就更加不同了,作为当世奇男子和昆曲名票,他的举手投足都足以引起台下阵阵轰动,人们在他和叶碧凉精湛的表演里摇头晃脑,如痴如醉,连不懂戏的沈啸荣都点头称赞:“果然风华绝代,当世奇才非袁寒云莫属。”又转向大儿子道:“可安排了地方吃饭?”沈含凯笑道:“都想到了。他们晓得规矩,当您的座上宾是大大的抬举,且袁克文已经答yīng

了。”

第五十章

动力满满了……感谢每一位朋友的支持。更文……

叶碧凉和袁克文带着众人含笑谢幕,独宛珠一人坐在后台。观众海啸般的欢呼声如潮水汹涌冲击着耳膜,小青鸾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兴高采烈的看着她的脸大声叫着:“姐姐,我们成功了。你快上台去啊….”

宛珠几乎听不到她后面的话语,所有的紧张和恐惧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乐。叶碧凉和袁克文都下了台,观众的掌声和叫好声还是在持续,经久不散。

宛珠第一次看到笑得这么开心的叶碧凉,她步态从容优雅的走过来,蔻丹点点的纤细手指紧握着宛珠的肩:“这下我是真的欠你人情了。”宛珠含泪摇摇头。叶碧凉的脸上荡漾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双眼一翻,一下倒在地上。

袁克文和小青鸾将她扶到贵妃椅上,宛珠慢慢的捋着她后背,尽量帮着顺顺气息。袁克文看着不省人事的叶碧凉,怜惜的摇摇头:“整场戏她都是端着一口气完成的,今天发生太多事,她实在太累了。”小青鸾揉揉发红的眼,难过的转过身去。宛珠的手感受到叶碧凉微弱的气息,难免有些担心:“用不用替叶老板找个先生来瞧瞧。”袁克文点点头:“也好,我这就去办。”

刚走到门口,忽然伙计来找:“袁老板,沈老爷说,请您和叶老板二位去尚仙楼一叙。”说着递给袁克文一个红色的帖子,他看了看这个伙计,默默接下。

“碧凉身子不好,看来今天要扫兴了,我去亲自和沈老爷说。”袁克文果duàn

的合上请帖,正要去找沈啸荣,忽然一个人挡在身前。姜岚年老脸沧桑,哑着嗓子沉声道:“不可。”他没有理会袁克文疑惑的目光:“先生,虽说我是你的人,但我就事不就人,话是一定要说透。碧凉阁是得了好彩头,可是在座的诸位皆知今日波澜,如今叶老板刚刚有些起色,若是得罪了这位爷,以后的日子必不好过。更何况像沈老爷这样的人物宴请二位为座上宾,这样的机会怕是你花钱也买不来,现在正是一个好的开始,若一开始就得罪了这些贵人,以后就没人敢再来捧场了。先生听我一句劝告,这事推诿不得。”

姜岚年说得言辞恳切,句句在理,已经有人在心中暗暗赞许。可是这样一番话却丝毫也没有打动袁克文。他寒着脸,用难得严厉的语气驳斥道:“这事就算是捅破了大天,也没有叶老板的命重yào

。姜先生不必再说,管那些什么沈老板李老板,我今日定要带碧凉看先生去,捅了篓子都算在我袁克文身上。”

姜岚年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混沌的老眼也瞪得圆圆的,颤抖的指着袁克文说不出话来。好不用挤出一句:“我定不能让你这样做,你想出去就杀了老夫好了!”袁克文怒目而视,嘴上更不饶人:“姜先生是怕我不能敢作敢当么。你那行径就是草菅人命。”话说到这个份上,人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去劝。眼看着二人都动了真气,正僵持不下,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袁先生,姜先生,且不要吵了。”

叶碧凉从椅子上欲站起,宛珠急忙去扶,叶碧凉摆手示意她不需yào

帮忙,宛珠只好缩回手。

叶碧凉慢慢走到袁姜面前:“二位先生都是我敬重的,不要失了斯文。今天这场戏,托大家的福。袁先生,自从夫君离去,你便是全天下第一肯为我着想的人,多谢你。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其实我没到找人看病的份上,就算要找,也可以等明天。唱唱练练这么多年,也没那么娇弱,我就是今天太高兴了,所以难免动了经脉。姜先生,刚才您那番话,字字都是真言,这个局我不能不去。”

袁克文的表情转为悲凉,叶碧凉笑着对众人说:“大伙儿都好好歇息吧,这次赚了的钱改日请大家好好吃喝一下,剩下的给大伙发红利。”

戏班子的众人发出一声愉悦的欢呼,一切不快立kè

消失殆尽。袁克文却高兴不起来,他看了若无其事的叶碧凉一眼,一甩手:“罢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开。小青鸾怅然的看着袁克文消失在欢快氛围中的孤独背影,心里暗道:“先生,我是支持你的。”

谢幕的时候,沈含玉趁人不注意,偷问父亲:“爹请了袁二和叶老板,儿子可否不去?”沈啸荣上下瞄了儿子几眼:“你想去做什么好事?”沈含玉一笑:“哪有这么复杂,就是对戏文和这两个人都不感兴趣罢了。”沈含玉的俊颜意气风发,沈啸荣看着儿子的风采,心下开心,不待沈含玉说话,又打趣他:“你若是去找那个王小姐,我考lǜ

考lǜ

。你哥若是和罗梦元出去,我也同意。”沈含玉笑笑:“这简单。”沈啸荣挥挥手,沈含玉回望了一眼父亲,转身走掉,挺拔的背影淹没在人群里。

宛珠对着镜子卸着浓重的油彩,想不到这玩意儿这样腻歪,粘在脸上厚厚一层,极其不舒服。好不用还给自己一张干净的脸,她满yì

的对着镜子左右照照,上了戏妆之后陌生得连本人都要不认得了。叶碧凉和袁克文已经走了。小青鸾觉得时候尚早,所以在一边帮着整理东西。

宛珠正整理头发,忽然见到镜中多出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沈含玉正站在她身后,镜中二人的目光碰撞到一起,这感觉让宛珠很不舒服。她匆匆理理头发,转过身正对着他:“你怎么来了?”

沈含玉潇洒一笑:“想不到你是这里的人。”“哇,姐姐认识的小哥哥都是美人。”小青鸾插过来,天真无邪的看着沈含玉。宛珠立kè

拉下脸来斥道:“不许胡说。”沈含玉反而被她逗笑了:“你这位姐姐还认识哪个‘美人’?”小青鸾虽是直肠子,可也看得出眼高手低,吐吐舌头跑掉了。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宛珠背过身收拾起妆台的东西。沈含玉绕过去,正对着她:“你不是角儿吧。”宛珠斜眼看着他,眼里都是不屑。沈含玉视若不见,拿起妆台上一枚劣质的玉扳指把玩了一下:“所以你没法赴局。不如我给你补上,何如?”他把那扳指凑到面前仔细看看:“这是你的么?”

宛珠把扳指从沈含玉手上拿回来,不动声色的摆好:“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很累,需yào

休息。”宛珠从地上乱七八糟的一大团东西里翻了半天,本来听沈含玉说得话她心里已经有些生气,所以就想着拿了包潇洒的抢白他一顿好走掉,可是偏偏这包也不知是被谁在忙乱中踢到了什么地方,无论她怎么寻也不见踪影。沈含玉看着她在一堆杂物里努力翻滚的窘样,实在憋不住,在一边笑得放肆。宛珠的脸上不知怎么弄了一道黑色的脏手印子,怒目圆睁的瞪着沈含玉:“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沈含玉笑够了,竖着两个指头,从梳妆台的一侧夹出一个棕色的包,递到宛珠跟前。这下轮到小青鸾忍不住了,她抱着肚子,在一旁笑得快活。宛珠又羞又恼,耳朵脖子都涨成了猪肝色。看看角落里还有几个小演员在捂着嘴窃窃私语,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一跺脚,抓过包索性就走了。

沈含玉一直追出去,脸上还挂着笑:“我知dào

你还没有吃饭,上次王蕴蒙找你麻烦了吧,我给你赔罪。”宛珠见他追上来,脚下生风,走得奇快无比:“多谢,不必。”沈含玉追得不落分毫:“是因为练功的原因么,脚力不错。有这基础我教你功夫何如。”宛珠生气的停住:“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含玉无辜的看着她:“只是想请你吃顿饭而已。”宛珠无奈的叹口气说不出话来,忽然沈含玉往旁边敏锐一躲,宛珠惊吓的看着他身后周治也收回拳头,一脸严肃:“沈先生,失礼了。但是对云小姐,请您保持尊重!”沈含玉眼中硝烟未散:“周先生原来喜欢背后出手。”

第五十一章

继xù

更继xù

更,以后会尽量提前的,这几天确实太忙了……

有辆车在不远处鸣笛示意,周治也看着宛珠和沈含玉,面色不佳,冷眼看着沈含玉道:“沈先生,云小姐明明不情愿,你不该强迫她。”沈含玉悠闲的抱着双臂,用下巴朝鸣笛的方向示意一下:“周先生不走么?有人在催呢。”周治也还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等着自己的车里下来一个精干瘦高的中年男子,阴着脸朝他这个方向看了半天。周治也隐忍下来,转身在那男人的注视下上车走了。

宛珠疑惑的看着周治也远去的身影,百思不解:“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沈含玉,你是知dào

些什么吧?”

沈含玉把手踹到裤兜里,痞痞的笑道:“应了我的席,爷就告sù

你。”宛珠没好气的送了他一个白眼:“才不。”扭头快步走掉。这一次沈含玉没有追上来,宛珠松了口气,可是也谈不上多轻松,反而有点失落。

她想找个黄包车,刚要喊人,一个陌生人拦在她面前:“请问是云小姐吗?”宛珠点点头:“正是。”她大概打量了这男人一下,衣衫考究,细眼浓眉,穿着整洁发亮的灰褐色马褂,皮鞋也擦得光亮照人,既儒雅又精干,有种说不出来的矛盾气质。宛珠确定她的记忆里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那男子礼貌的半鞠了一躬:“我们老爷有请,请云小姐上车一叙。”

宛珠瞅瞅他身后,隔着百米左右有辆不知停了多久的车,夜色里孤单突兀的杵着,车窗上也拉了暗色的帘子,让人看不清里头坐了何人。宛珠的心里立kè

警惕起来,但脸上还是尽量保持平静:“请问,是哪位先生请我。”那男人好像对宛珠的问题有所准bèi

,了然点点头,连笑容都恰到好处:“您去了自然知dào

。”

宛珠悄悄的向后撤了一步:“对不起,我家里有事,没有时间。”那男人往前走了一步,毫不相让,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软中带硬的说:“云小姐,我好意劝您,您应该去。实话说,在这件事情上,您这是没有选择的。”听了他这番话,宛珠的心咯噔一跳,心想今日倒霉,可能是遇到强盗了。有那么一刹那她因为太紧张,脑子空白混沌,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只好害pà

的继xù

退了一步。灵光一闪想喊救命,可是转念一想也许这是徒劳的。

那男子也不再往前逼着走,却志在必得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宛珠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她镇定了一些,心里打着主意,实在不行用手中的包猛击这男人的鼻子,然后再掉头就跑。小时候听过母亲给自己讲旗人打猎的趣事,母亲的民族善于骑射,所以老祖宗在老林子里遇到猛兽走投无路之时,应该抄起家伙猛击其鼻部,因为那是它最脆弱的地方,如蛇之七寸。箭在弦上,宛珠正盘算着要如何出手,忽闻远处有人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宛珠猛然回头,看着沈含玉从大老远朝自己跑过来,从来没有这样一刻她如此希望看见他,宛珠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欢欣雀跃,心中的一块大石砰然落地。

那男人一瞧见沈含玉,立kè

收敛了神色,刚才的嚣张仿佛从未存zài

。沈含玉虽未疾言厉色,可气势十足:“这位先生,云小姐在这等我,我们早就约好今天晚上一块吃饭。你是哪来的?”男人尴尬的只知dào

点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沈含玉灼灼逼视他片刻:“也罢,不说也好,省得大家都麻烦。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云小姐没空。”那男人得了个台阶,赶紧低声喏喏答yīng

几句,转头走了。

那辆神mì

的车开走,宛珠低着头想跟沈含玉道谢,可一回想起刚才自己横眉冷对的样子,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憋了半天,终于嘀咕一句:“那就去吃饭吧。”

沈含玉甩甩手臂,眼睛故yì

看着远处:“听不着。浑身都站僵了也没听见你要说什么。”宛珠被他说得脸红,可是又气他这样调侃自己,只好大声又说一遍。沈含玉适可而止,潇洒的扫扫袖子:“那就上车吧。”

二人坐在一个雅间里,外头一片莺歌燕语。宛珠局促的搓搓手,看着一桌子菜,一口也吃不下。沈含玉自顾自吃了几口,没有急着劝她,伸筷夹了一颗金黄色的栗子,无声的放到宛珠碗里。

这颗油亮的栗子衬在银边镶嵌的精致瓷器里,煞是好kàn

。宛珠盯了半晌,终于拿起筷子,边吃边点头赞道:“好吃。”接着又连夹了两个,沈含玉指着那盘菜:“这盘翡翠金珠都是你的。今天随意吃,顺便可以把对我的怨恨全部用这些吃食发泄出来。不过,”他慢慢伸出左手食指,在空中一点:“仅此一次机会。”

宛珠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幼稚。”沈含玉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像对这个评价颇为满yì

。“沈含玉,我不怨恨你,相反,因为太感谢了,所有没法说出口。”

沈含玉端着茶杯放到嘴边的手忽然一顿,又立kè

放下,冲着门口叫了一句:“伙计在吗。”立kè

有人大声应着跑进来。

“给我拿你们这最好的酒。”那伙计眼珠子一转,机灵的尖声答yīng

一声,来去都如脚底抹油。

“奇怪,我记得,你是不喝酒的。”宛珠放下筷子,把身体靠在椅子上好奇的看着他。

“是吗,就如我记得你爱吃栗子炒白菜一样吗?”

宛珠笑笑:“其实我并不是特别爱吃,只不过在你家吃饭的时候没有什么菜比这个更合我口味。”

沈含玉也笑笑,唇红齿白:“够坦率,其实我也是喝酒的,只不过没找到喝酒的好兴致。话说回来,对我家的菜这么不满yì

,你是第一个。”二人对视片刻,宛珠觉得气氛微妙,空气里的热度也在上升,不着痕迹的把眼神挪开。

酒楼伙计端上酒壶,沈含玉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好酒。”又斟了一杯欲递给宛珠:“有酒独饮,天下之大不悦也。”宛珠好笑的看着他:“这是哪种说法,你怎么和我的一个朋友说一样的话。”

沈含玉把酒杯推到宛珠面前摆好:“因为这话说得有道理。”宛珠皱眉想想,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沈含玉眼里泛着惊讶:“你倒爽快。劝你不必着急,慢吃慢喝。”见宛珠斜眼看着自己,他笑笑补充道:“这样喝得久些。”说着又替自己和宛珠斟满。

酒过三巡,宛珠已有些薄醉,她伸出双手,轻轻的拍打了几下自己烧红的脸颊,笑呵呵的看着沈含玉:“刚才那个被你撵走的家伙是干嘛的?”

“你指的是哪个?周治也么?”沈含玉早放了筷子,他吃得不多,所以这半天一直在喝酒。

“又装糊涂。周治也我又不是没问过,你说不能说。”沈含玉双肘附在桌上,略朝宛珠的方向倾倾身,表情严肃:“你以后要小心。”他眼里染上几分忧虑:“这人我认得,告sù

你也无妨,车里坐着的叫杜牧镛,上海滩的厉害角色,黑白通吃。刚才拦你的那个是他的得力手下。”沈含玉清清嗓子,继xù

道:“鉴于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再次提醒你,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宛珠这下是真的有些迷惑了:“怎么都是要离得越远越好的角色。这回叫什么?杜牧镛?不认得。你把他说这么厉害,我又不是本地人,哪里会和这个人扯上关系。再说了,他找我做什么?”

沈含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宛珠:“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在戏班子没见识过么。我问你,你那个老板,是被谁养活的?”

“我又不是戏班子的人,干嘛要晓得这些事。人家叶老板是自己养活自己。”

沈含玉冷冷看着她:“那你还上台唱戏。你们那叶老板若是没有丈夫,哪来的钱自己养活自己。戏子的日子过得就是水中月镜中花,没人场活不久,小票的钱又不够消磨,所以个个都是图银元排场,想当大角儿,哪个不找靠山。”

宛珠端着的酒杯的手顿在空中,听完沈含玉的话,她默然放下酒杯,平静的说:“看来你误会我了,演春香的师父临时上不去,今天就是应急,你若是常听戏,就该知dào

我是个半吊子。我也是没办法,那阵子刚来上海,举目无亲,我想赚点钱,所以就在这边打杂,她和袁先生都对我很好,叶老板有恩于我,这个忙我岂能不帮。至于你说的那种,在叶老板身上我没见到过,叶老板有一个深爱的夫君,他若活着,他们一定是比翼双飞伉俪情深。不过你说的那些我知dào

一定存zài

,但你不能一股脑让所有人背黑锅,你口中的戏子是活生生的人,有欲望有悲喜有病痛,他们又没有能力反抗什么,连生了病都要强忍着去赴局。更可恨的也许是另一边的,要知dào

这世界上有太多人,绞尽脑汁编造各种理由想尽一切招数,就为了管着别人踩着别人好图自己快活。”

宛珠一股脑说完,直视着沈含玉。眼神坦荡无欺。这下沈含玉倒挪开眼不能直视了。他转过头,眼看着别处:“你这话说得要打翻许多人了,也许我也不能免俗。”他自嘲的笑笑,端起酒杯:“最后一杯,干了杯中酒。”宛珠手中的酒杯和他的清脆一碰,发出一声欢愉的脆响。沈含玉忽然捉住宛珠端着酒杯的手:“那我不妨第一个站队好了,以后你那个戏班子,能不去就不去吧。”

第五十二章

袁克文和叶碧凉从尚仙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辞谢了沈老爷的护送,二人一起回到碧凉阁,这一路俱无言,袁克文知dào

她已经没什么力qì

说话。“你还好吗?”担心的看着身边脸色青白的女子,实在不放心。

“不碍事。”叶碧凉宽慰他:“既然出来演戏,以后就都是要过这种日子。你也累了,尽快回去休息吧。”袁克文久久立在门口,看着叶碧凉深陷的眼眶,叹息一声悄然离去。小青鸾在床上睡得正香,一只臂膀伸出被子,豪放的搭在旁边的枕头上。叶碧凉将她手臂轻柔的放回被里,掖好被角,细心的把她脸上的一缕乱发拿开。抬头瞥见床边的有一本红布包好的书,一下想起刚才袁克文扶自己上床,把这东西落下了,连忙拿起来追出去。

袁克文刚出了戏楼前门,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提醒有人追赶上来。叶碧凉气喘吁吁的把红布包塞到他手里:“你何时这么马虎大意了。”他举起手中的红布包看看,又递回叶碧凉跟前:“给你也无妨。”叶碧凉离得远远的,笑道:“我可不要,卖了我也要不起。再说上次你还叨咕过不是么,你那‘宋刻九巾’就差这本了。我不好这口,放到我的手里就真成了废物,你快快拿走。”

二人再次告辞,袁克文睡意不浓,夜里空气清新冷冽,他想走走。手上拿着这本《尚书》,感觉到它不容忽视的质感和重量,袁克文思绪万千。不得不承认,沈含凯确实是个玩弄人心的老手。他打死自己徒弟,行事霸道,唯我独尊,可这次一见了面赔罪送礼一样不差,而且深知自己喜好。作为一个这般身份的大老板,的确能屈能伸。这本书他找了很久,托关系包打听,可是一无所获,没想到竟然在他的手里,可见为了此事他也算是煞费心机。本来深恨他的作为,可是又能怎么办,从那个说情的王湛通开始,一切全都被安排好了。王湛通虽俗,可是拿人家的手短,刚来上海滩的时候得其资助,就不能不卖人情给他。他来找自己给沈含凯说饭局,只是给这个被安排妥当的大戏开场而已。说到底这些人这么敬着他袁克文也是为了少找些麻烦,死磕到底又如何,连青帮的老老爷都让自己糊涂过去算了。真惹怒了这些本地龙,给脸不要脸的时候可别怪人家翻脸不认人,更何况这次沈啸荣也出了面,这头拉上叶碧凉,在这两人面前送礼赔罪,沈含凯既是在求和,也是在威胁,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送他吧。

“罢了罢了,有那个心思勾心斗角,不如赏赏白昼苍月。”袁克文背着手闲庭阔步,脚步声回荡在一条无人的街道上,余音久久。

王蕴蒙一大早就起了床,自从母亲回家,她就被要求每天按时下楼一起用早餐。刘妈收拾好一个空碗,桌上散落着吃完的鸡蛋皮,王湛通已经吃好出门了,看来他也被妻子硬拉了起来。

“晚一刻钟还多了,你怎么才来?以后不许错过了吃饭的时辰,还不快走几步。”佟小秋阴沉着脸厉声训斥。王蕴蒙不敢还嘴,赶紧坐到饭桌跟前,佟小秋亲自替她盛了一碗红枣莲子粥:“多喝些,你瞅瞅这脸,我走的这段时候变得跟树皮一样。”王蕴蒙握着勺子没精打采的在粥碗里搅合了几下,眼圈一红,眼泪落到粥里。

佟小秋在一边冷眼看着,淡淡问道:“为什么哭?”王蕴蒙摇头不语。佟小秋给自己也盛了小半碗:“为了那个沈含玉?”,把桌上丰盛的小菜往女儿那边摆近些,见王蕴蒙嘴里咬着筷子,满腹心事的发呆,泪痕未消的样子显得可怜兮兮,语气缓和了一些:“我看他对你倒挺淡的,看一晚上戏,临到走也没个动静。那个沈含青和罗梦元是什么关系,一散场就跑出去玩儿了。”

“胡说。”王蕴蒙有些激动,吓了佟小秋一跳:“你这孩子,乱喊什么。”王蕴蒙委屈的看着母亲:“玉哥哥对我不是淡,最近他太忙了,连学校都少呆,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佟小秋笑笑,并不生气:“他亲口说过?”王蕴蒙一时语塞。

“这就是你不懂了。男人不到上门提亲那步不会对你把真话吐出来,就算是成了亲,他对你的喜欢也不一定是真的,这成了亲也有貌合神离劳燕分飞的,你以为天下都是好夫妻么?”王蕴蒙被说得哑口无言,佟小秋满yì

的看着女儿的表情,继xù

道:“不过这个沈含玉我打听过,没有婚配在身,没有交过女朋友,没在燕子窝混过,你喜欢他的心我晓得,这个男人放在哪儿都是人尖子,姑娘喜欢正常。对于这种人,若是真被降服了,他一辈子都是你的。”这番话说得王蕴蒙愣怔不已,佟小秋淡定的喝了碗里最后一口粥,优雅的拿起手绢擦擦嘴巴,直视着女儿:“你娘是过来人,你也是我唯一的孩子,在这个事情上,我可以帮你。”

王蕴蒙没有回答母亲,佟小秋笑着替她夹了几口菜,放到盘子里推到女儿面前:“你不必过于担心,只管吃好的穿好的,先把自己收拾漂亮,只要他不讨厌,你就有了九分把握,若是遇了狐狸精挡路,”王蕴蒙一下抬起头,佟小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戾气,目光也变得凌厉:“对于狐狸精,一定不要手软。她们只会在男人面前装可怜,对女人却凶狠无比,所以碰上了就要斩草除根。”王蕴蒙害pà

的低下头。

佟小秋满yì

的看着女儿吃完早餐,忽然一拍大腿:“对了,那个云宛珠怎么没下来?这闺女昨天在台上一亮相,吓了我一大跳。几时回来的,也不晓得。”刘妈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插嘴道:“云小姐昨天没回来。”佟小秋皱起眉:“怎么这么没规矩。也罢,”她转瞬就释然:“一个唱戏的,能有什么规矩。想当初小的时候还有几分童真,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那个爹要是知dào

了,肯定要被气死。”王蕴蒙这时正准bèi

出门去学校上课:“娘这次回去有云叔叔消息么?”“没注意,怎么了?”王蕴蒙说了句没什么,就转身走了。

宛珠晚上的确是没回王家,和沈含玉吃喝聊天,竟然忘了时间,一出门看到外头是深更半夜,再过一会儿,天都好亮了,又喝了酒,回家一定会惊动王家人,影响不太好,就让沈含玉送自己去碧凉阁凑合一会儿,谁知沈含玉死活不许,二人都醉醺醺,没法开车,索性在路上僵持起来。最后还是宛珠妥协,因为她此时头痛欲裂,只好任由沈含玉架着,去了驭竹弄剑。

沈含玉的酒量比宛珠好得多,但是他俩这次确实没少喝。宛珠已经快成了一滩烂泥,一路都软在身边的沈含玉身上。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热度,沈含玉竟然一个人脸红了。黄包车拐了一个别扭的弯儿,宛珠朝车下滑去,吓得沈含玉急忙伸手捞住她腰,索性就把她搂在怀里。凝视着她轮廓小巧的下颌,脸上的一道浅浅的黑手印子,香腮上还残留了一丝浮粉,沈含玉把宛珠的头扶到自己肩膀上,从兜里掏出一个干净的手帕,仔细的替她擦掉手印和浮粉,她的小脸巴掌大小,肌肤吹弹可破,平日里那冷嘲热讽的小嘴紧闭着,没了故作冰冷的表情,其实她是一个面相温暖的女子。沈含玉不舍得重重的擦,让她躺在自己怀中,尽量舒服。前头拉车的师傅回过头,表情暧昧的看了两人一眼,气喘吁吁的说:“先生,您对太太真好,您太太也一定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吧。”沈含玉不置可否的笑笑:“那你可是被她骗了。再说她哪里知dào

我的好,醒来之后我是她首选的出气筒。”

沈含玉把宛珠安置到自己房间的隔壁,林羽辉见沈含玉本身也有酒气,虽惊讶,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沈含玉看看天:“今天是睡不着了,帮我准bèi

水,我去洗洗。你去睡吧,明天早起帮我把车开回来。”

清晨的第一米阳光破云而出,朝霞给刚刚忙碌起来的上海滩披上温暖神圣的光圈。要饭的人们成群结队的穿越街道,走到他们也不知的终点,达官贵人的浮华戏码天天都在上演。这一大早就有报童拿着连夜赶出来的花边新闻满街跑:“号外号外。天蟾宝楼新人重华初登戏台,大获成功。大家快来看新的当世名伶啊!”人们在报童声嘶力竭的公鸭嗓大力宣传下,纷纷被感染,不一会儿就围上许多人掏钱购买。

第五十三章

姜岚年愤nù

的把手中的报纸拍在桌子上,肉掌和木头在碰撞中发出一声闷响:“气杀我也。”报纸的一角刊登着一张照片,因为是临时加印的号外消息,所以没有加标题。小青鸾把手指头放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姜爷爷,师父还在睡着。她昨天晚上回来得晚,您轻着点。”说完也好奇的伸着脖子看过来,这一瞧连她也吃惊:“哎呀,这不是….碧棠师叔吗?她怎么见报了?”姜岚年两眼冒火:“还能怎么着,改了个名儿,在新开的天蟾宝楼开唱了。”小青鸾捂着口,不敢置信。“什么时候去不成,偏要捡着昨天。你道她演得是谁?她去演杜丽娘了,我呸,吃里扒外的东西。”在姜岚年愤nù

的声讨声中,小青鸾忽然伸手去折桌上的报纸:“可不能叫师父瞧见….”正说着,身旁的姜岚年眼神变了,伸手指指门口说不出话来。

小青鸾回头一瞧,叶碧凉一只脚踏在门里,身上披着件旧棉袍,面色阴沉。她见二人发xiàn

自己,就慢慢走进来,朝小青鸾伸出手。在师父的注视下,小青鸾不情愿的把报纸递到她手中。叶碧凉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人上了报纸是这种样子,你们瞧瞧可笑不可笑。”

姜岚年颤颤悠悠的站起来,找了个借口就走掉了。小青鸾低着头,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叶碧凉合上报纸,温和的上前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和你无关,你怕什么。去练功吧,你若是有长进,最近找机会让你上台。”小青鸾难得受到师父如此温柔相待,受宠若惊的抬起头,目光里混杂着惊喜。上台她是从不敢想的,看着演出的时候台底下那些颠倒痴迷的目光,耳闻那浪潮般汹涌的鼓掌叫好声,她艳羡过,向往过,可是就是不曾把自己代入其中,早已习惯了是师父口中“扶不上墙的烂泥”和“呆子”,如今听到这句鼓励,她竟然有些想哭。叶碧凉的这句话既冲击了她的头脑和心脏,也让她因为欢欣喜悦降低了观察力。因为换做平时,她一定能看得出叶碧凉脸上的凄凉和愤nù



姜岚年装作若无其事的低头调着弦,眼看叶碧凉走过来,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应对是好。

“姜师父,她在那个地方的艺名,你可晓得?”

姜岚年抬起历尽风霜的老脸,刀刻般的皱纹布满了混沌的眼睛周围:“叶老板,你要做什么去?”叶碧凉低下头,眼底都是阴影和细纹,她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和她毕竟是师姐妹一场,如今她有了好去处,我也替她高兴。”看着姜岚年怀疑的眼神,叶碧凉冲他笑笑:“放心,我是去道喜的。”

天蟾宝楼是最新张罗起来的戏楼,虽说是私人开设的,可是排场十足,天井对弄堂的三层无间大屋开阔明亮,大厅的地上铺着棕底红纹的理石,一进大厅的横梁上放着长明烛,日夜不熄,上面是各色名流题写的恭贺生意的字画,正厅的四面都是靠墙的红木长几,上面铺着镶锦的沉色绒布,座位的置办不同,可看出等级来,较气派的是二楼包厢设的紫檀八仙桌,一个包厢安放二十六个椅,底下铺垫着大红呢毡。最华丽的就是那天井上披挂下来的玻璃吊灯,一看就是洋货,连大白天也璀璨夺目。门口立着几排彪形大汉,个个穿着玄色香云衫褂裤,表情严肃。这地方迎来送往,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白天是茶楼,晚上唱大戏,达官贵人可算又找到个地方聊天谈事寻开心。

叶碧凉手里拿着一本古旧的书,站在正门口看了半晌,脸色阴沉,一个伙计从头到脚打量她一下,没好气的让她躲开。她冷冷的看了那伙计一眼:“我要找人。”伙计刚要开口训斥,忽然被旁边一个管事的拽住,那个后来的管事不软不硬的问道:“太太要找谁?”叶碧凉的嘴唇紧紧抿着,隐忍下一切情绪,说出了一个名字:“露重华。”

“原来是找露老板,您是她的……”管事精明的笑着,不忘包打听,把叶碧凉往门里引,她冲管家甜美一笑:“我是你们露老板的师妹。”

叶碧凉被引到一间小客房,管事叫她稍等,不一会儿伙计送上茶来,招呼得周到,叶碧凉仔细一瞧,原来是刚才横眉冷对的小伙计,见头头对叶碧凉客气,他也立kè

变了脸,换成这样一副热络模样。叶碧凉面无表情的正襟危坐:“小兄弟,麻烦你替我点一支蜡烛送过来。”那伙计听见这要求,虽觉得古怪,可一想也不麻烦,就出去替她拿了一支点上。

过了半刻,门外传来说话声,叶碧凉的心跳竟不受控zhì

的加快了。门帘被掀开,她没有抬头去看。来者冲着身后低声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要和叶碧凉安静相处一会儿,便走进来在叶碧凉对面坐下。

叶碧凉感受到视线里那抹暗红,缓缓抬起头来。叶碧棠穿着暗红色丝绒嵌牡丹纹的长旗袍,画着浓妆,容光焕发的翘起二郎腿,笑容灿烂的看着自己:“师妹,别来无恙……”

叶碧凉设想过好多次二人再次见面的情景,她所有的幻想中的场景都是如何谴责她,或者拉住她问个究竟,然后再教xùn

她一顿扬长而去。可如今真的见了面,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再幻想也是虚相,该走的总要走,有些人缘分尽了,就该和她永不相见。

“师妹怎么不喝茶?我特地让伙计帮你泡的上等云峰。”叶碧凉看着她的如花笑颜,冷冷一笑:“亏着你还记得我爱喝什么,我是不是应该夸夸你呢。”

叶碧棠挑挑眉毛:“听说师妹昨儿晚间演出成功得很呢,我得向你道贺。容我猜猜,你也是因为这个目的来的吧。那正好了,我们互相有喜。”

叶碧凉的心跳渐渐平和下来:“我叶碧凉学艺多年,不曾记得有过一个叫露重华的师姐,露老板一口一个师妹,是不是搞错了。”叶碧棠尖声干笑几声:“怎么,才离开你一天,就想逐我出师门吗,师妹?”她特地突出最后二字,幸灾乐祸的看着对方。

叶碧凉的眼神犀利明亮,脸上挂着笑:“那也未尝不可。反正你也背弃了师父训诫,这天蟾宝楼是新式戏院,刚落成不久,想来你早就撺掇好了。你既然架不住诱惑,那就要拿出点诚意。”

叶碧棠的不再笑着,她冷着脸,恶狠狠的看着叶碧凉:“你想怎么样?”叶碧凉沉声道:“两条路,第一,你回碧凉阁,藤条抽背,自降二级,甘心为我的师妹。第二,你离开碧凉阁,但是永远从师父吕杉玉门下除名。鉴于多年的师姐妹关系,我可以不限制你去哪里唱,这就意味着,你还可以留在你现在唱戏的这个地方,这也是我对你最后的一点回报。”

叶碧棠双目喷火,被气得笑起来:“笑话,天大的笑话。叶碧凉,降了二级,你难道想让我跟你那个傻子徒弟喊师姐?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利逐我出师门?!”

叶碧凉笑看着叶碧棠的气急败坏:“师父临终时,立师兄为传人,且师兄死之前,也有话对我说。”

叶碧棠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稳:“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叶碧凉举起手中的旧书,在叶碧棠面前一晃:“你怎知不可能,师兄亲口说的,还传吕氏一门古谱于我,看清楚了,这是吕师父一众门生的名录,人人在上头,一个不少。你认也好,不认也罢,我现在就是一门之主。到了这个地步,看来你是不想回去了,那我成全你。现在,我以吕派门主的身份,正式把你从本门除名,从今往后,上天入地,你只要还有口气就永不许说是师父的弟子!”

叶碧棠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噩耗,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不可能,师兄不会这么做的。你这个骗子,师父是意wài

身亡,根本没有立下传人!是你在这捏造事实,”她忽然冲上去,欲抓住叶碧凉的脖颈,却被对方轻易闪过。“你这个骗子,师兄怎么会瞎眼娶了你,他明明是喜欢我的,当初若不是你横刀夺爱,师兄又怎么会死?你不但是个骗子,还是一个狐狸精,丧门星,克夫鬼……”叶碧棠尖叫数声,口中咒骂不断,哭得狼狈不堪。

叶碧凉看着哭闹不休的叶碧棠,忽然翻开手中的旧书,狠狠撕下一页:“这就是逐你出师门的证据,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吧。”说着把这页纸搁到快燃尽的烛火上。屋里立kè

弥漫起一股轻烟,那书本就年代久远,制以草木之材,烧得出奇得快。叶碧棠大叫一声,急忙去抢,叶碧凉虽身体不好,可是她赢在个头,又端着一口气,凭直觉狠狠的一挥拳头,正好落在叶碧棠脸上,这一下打得结结实实,发出一声肉碰肉的闷响,叶碧棠应声倒地,颧骨立kè

红肿一片。

叶碧棠眼瞅着那页纸在烈火的侵蚀下烧得几乎片甲不留,闭着眼落下泪来。叶碧凉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门口:“你想毁了我,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原因么?那我今天还你一个明白,师兄临终时候对我说过了,他不但没爱过你,还烦你烦得紧呢。从此以后,你再无资格对我的亡夫指手画脚呼其名讳,别脏了他的魂儿。”

叶碧凉说完便转身离去,声音轻巧的在空中飘荡,越来越远:“你退了师门也好,这件事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叶碧棠的眼里瞬间射出怨毒之光,狠狠的看着零落在地上的被烧毁的纸骸。

第五十四章

顾青轩闭着眼,舒服的躺在红木躺椅上,身后的丫头灵巧的替他揉捏着肩膀肉,指力刚好。八仙桌上烟雾缭绕,刚泡好的热茶、翡翠把玩和烟管子一样不少,管事站在门口,只敢和他身边伺候着的小丫头挤眉弄眼的打手势。忽然听顾青轩舒服的长出一口气,吓得低下头不敢再动。

“云台,进来说话。”顾青轩睁开眼,晃晃肩膀,觉着浑身轻巧,声音也比往日洪亮许多。门口的管事听见召唤,连忙走了进去:“师父,底下有人闹事。”顾青轩不慌不忙的甩甩袖子,乜斜着眼夹了管事一眼:“慌什么,谁惹的事,惹在谁头上,说清楚。”

“师父说得是,不是大事,来了个女人,打了露老板一拳,还说要将她逐出师门。”这番话说得顾青轩忍不住笑起来,烟嗓子发出嘶嘶的噪音:“有点意思。”“师父,拦不拦着?那女人快出了正大门了。”

顾青轩挽着袖子,兴趣十足:“拦,怎么不拦?爷爷还没看一眼呢,就这么放走了?”

付云台急忙跑下去,冲着门口大声叫唤了一嗓子。

叶碧凉被一伙彪形大汉围在当间,她表情沉着,沉默不语。付云台劈开众人包围,故yì

冲他们吼一声:“谁让你们堵在这的?都散开散开。”说着走到叶碧凉跟前,躬身抱了一个半拳:“太太,我们天蟾宝楼的顾老爷有请。”

叶碧凉一路上都跟在付云台后边,任他问什么也不作答。付云台只好将叶碧凉领到顾青轩跟前,关门离去。

顾青轩笑容满面,身材适中,穿着黑褐绸缎马褂,保养良好的皮肤泛着红润的光泽,抱拳朗声道:“青帮通字辈老小子顾青轩是也,哪个道上的,报个名头来。”叶碧凉回了个礼,不卑不亢:“叶碧凉。”

顾青轩的眼里浮现出探究的神情:“原来你就是叶老板,久仰久仰。听说贵阁的牡丹亭艳绝沪上,改天顾某一定上门捧场。”

叶碧凉平静的说:“多谢顾师爷好意,也欢迎您来我这看戏。今天确实叨扰了您的清净,还请多多包涵。”顾青轩客气的摆摆手:“不叨扰,不叨扰。”“那么,我可以走了吗?”顾青轩没想到叶碧凉如此单刀直入,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拱拱手:“当然当然,改日再叙。”

付云台送走了叶碧凉,回过头来满脸不解:“师父,你怎么把她叫回来,又让她就这么走了?”顾青轩看了他一眼,小声得yì

的说:“这叶碧凉今天是来帮忙的,难为她做什么。”付云台还是不懂,顾青轩继xù

道:“袁克文和叶碧凉一个鼻孔出气,那个袁二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娘娘腔,整天就知dào

唱唱画画的,这种人也敢开香堂收弟子?!我偏要叶碧棠放了他们鸽子。叶碧棠之前说得好好的,袁二的班子缺人,那些上台的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明明是个死局,可惜啊,若不是他们不知从哪找了个替身,袁克文定然身败名裂。不过这个叶碧凉和袁二还真是对脾气,而且她受了这等暗算,自然要来寻仇,原先我本想的是弄些小打小闹,找找袁克文麻烦而已,没想到叶碧凉这样烈性,竟然索性将叶碧棠开出师门了。他们这帮唱戏的,最重视这些门派规矩。这倒更妥帖,从此以后,叶碧棠可就是孤魂野鬼,必须要好好给我卖命了。”付云台恍然大悟,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师父高瞻远瞩,竟有这等好计。不过这下倒便宜了那个叶碧棠,昨天登台的反响很好,师爷觉得,她的翅膀是不是太硬了。”

顾青轩的眼里精光闪过:“再硬又如何,你什么时候看见胳膊掰得过大腿。若不是看着王湛通的几分薄面,我凭什么捧她。大可以让其演一场,再找几个徒弟在台下起个哄撵她走人。一个老戏子,满脸的脂粉比墙壁还厚,出去了还有谁要?在我顾青轩的地盘,照顾好了也就是留下赚几个钱罢了。”付云台想了想:“她能赚得了钱?”顾青轩笑道:“目前尚可,就算赚不了,还有她的老头子呢。抓住了叶碧棠,就是抓住了她背后那个老淫棍,顺便还恶心了袁克文一把,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还是师父想得明白。”二人交换了一个明了的眼神,得yì

一笑。

宛珠这日起得晚了,扶床静坐了一会儿,大脑慢慢的找回清明,看看周围摆设,终于想起昨天的一些事情,弄来弄去竟然又到了沈含玉的地盘。本来当时没想要多喝,可是精选的上等竹叶青醇香宜人,几杯下了肚,立kè

忘了本,前阵子还起誓要离这个沈含玉远点的,没多久又到他家来了,宛珠心里暗暗埋怨自己。

忽闻楼下有响动,推开窗户一看,见沈含玉穿着白色的缎衫缎裤,正在竹林边气定神闲的打拳,猿臂舒展,刚柔并济,一开始还如蜻蜓点水,打到后面力道逐渐刚猛,整套动作轻盈灵巧如行云流水,一招收势,沈含玉站定,抬起头向着宛珠看过来的方向瞧去,宛珠见被发xiàn

,急忙缩回脑袋,贴着窗边的墙壁不敢动弹,等了一会儿,又悄悄偷眼瞧,刚伸出头,不想沈含玉比她的动作更迅速,一下便用眼神抓住了她,脸上还故yì

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宛珠尴尬的挠挠头,赶紧猫着腰从窗口撤走了。

沈含玉“噔噔瞪”的跑上楼,一下子冲进宛珠房里,白玉般的脸颊上还挂着些汗珠,宛珠很少见过这样的他,有些惊讶。“你起来了?”这话听在耳朵里实在暧昧,她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就是不大舒服。想起自己还没有梳洗,现在定是蓬头垢面,惨不忍睹,赶紧偏过头去,假装咳嗽了一下,算是回答。谁知沈含玉不依不饶的绕过去,偏要正对着她脸说话:“那个,刚才是你在看我么?”不待宛珠回答,他爽朗的一笑:“其实你不必偷看,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宛珠的脸红如猪肝,用手遮挡在额头上,没底气的小声说:“不是故yì

的。”

沈含玉见其局促的样子,心情大好,又调侃了两句,才叫林羽辉备水,总算放过满脸通红的宛珠,让她去梳洗。

快速的收拾了一下,宛珠对着镜子整理好被压乱的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神气了许多。一想起又在沈含玉的住处过了夜,心里立kè

涌上不舒服,呆了这些时候,也该走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包被放到哪里,问沈含玉,他无辜的看着自己,一问三不知:“不晓得啊,昨天我也喝醉了。”

“糟了,包一定是落到酒楼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宛珠着急的一跺脚,沈含玉似乎不能理解她的急迫:“怎么这么着急?一个包而已。”宛珠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没有回答:他哪里知dào

缘由,最近刚刚领了工钱,那里面有餐厅做活一个月的薪水呢。这下好了,看着现成的便宜,谁遇着了谁捡去,反正都是会被人占为己有,拿着这些钱不买穿的也够买一盒全上海最贵的香粉了。有财可图,有什么人会把东西还给自己,宛珠觉得有点委屈,这个月的辛苦算是白出了,最可恶的是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若不是一时贪杯喝多了,怎么可能会丢钱,这次以后,可再也不能碰酒了。

沈含玉见她心事重重,在一边道:“你略等我一下,我们现在就回去找找。”宛珠想拒绝,可是不待回答,他人已经出去准bèi

了。

沈含玉快速的收拾停当,换了身出门的西装:“走吧。”宛珠沮丧的摇摇头:“算了,肯定找不见的。”沈含玉也不说话,只管自己先走出门,宛珠只好跟着,一边在后边快步走一边和他说话:“算了沈含玉,不必麻烦了吧。”谁知对方很固执,上了车,又冲她比划了一个手势,硬等在那,宛珠只好上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宛珠看着身边的沈含玉。“你这还不知dào

?当然是去昨天吃饭的地方。”宛珠瞪了沈含玉一眼,没好气的说:“喝那么多怎会知dào

。”沈含玉笑笑:“你是在怪我吗?因为我,你喝多了,所以人事不知?”宛珠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哪里,我哪敢怪你,是我不好。”沈含玉像见鬼一样看了宛珠一眼:“你没事吧,我还以为你要骂我几句出气呢。”

二人到了地方,宛珠抬头一瞧,大牌匾上刻着金灿灿的“绮石楼”三字,一时间觉得有些熟悉,可来不及细想,沈含玉带着她进到里面,也许因为是早上,虽然这酒楼已经开了业,可外头的散座一个人没有,伙计一见二人,连忙迎上。沈含玉走到他身边,小声说了句话,那伙计脸上一变:“不是来吃饭的,那可不成。”

沈含玉的脸色有些阴沉,宛珠觉得一定是遇到了些阻碍,连忙暗示沈含玉就此算了。可管事一见这边有动静,立kè

溜了过来,机灵的瞥瞥沈含玉,恭敬的点头哈腰冲他道歉,又回头把伙计训斥一顿给支走了。沈含玉让宛珠在一边稍等,“借一步说话。”他把管事拉到一边。

听完沈含玉的要求,管事的面带难色,语气诚恳:“沈公子,不卖关子了,我晓得您是谁。说实话像您这样的人吩咐一声,小的们哪个敢不尽心。我们这伙计多,不过我一定帮您问明白,谁要真拿了东西,保证叫他吐出来,可若是要进房去看,实不相瞒,这个不成。里面还有客人,我不敢破这个规矩。所以烦请沈先生和您的朋友回去等等,若找到了东西,我亲自给您送去。”

沈含玉的眼神敏感的变得深邃,观察着管事的为难的表情道:“你们酒楼这散座一个人没有,包厢倒是热闹。一大早上就进雅间来吃吃喝喝,这样的人着实不多。这样吧,我卖你一个面子,就照你说的做。”管事的千恩万谢,如释重负,“不过,你得告sù

我,那个雅间里头吃饭的,都是些什么客人?”管事的脸又苦了下来,支支吾吾不肯说话,沈含玉不依不饶:“你怕什么,无非是我这一个圈子的,说了又不是掉脑袋的事,你不说就是不卖我面子,那我可就不管了,上去看看也无妨,顶多碰着个熟人,说不定我还能坐下来一起吃一会儿呢。”在沈含玉的施压下,管事的额头渗出薄汗。沈含玉也不看他,回头就拉住宛珠就朝包厢走去,管事暗暗叫苦,跟在身边不停的作揖赔罪,宛珠不明所以的看着二人,被沈含玉拽着走。

沈含玉犀利冰冷的目光落在总管身上,看得他浑身一抖:“你越怕我就越要知dào

。我要去看看都不成,你拿什么漂亮话敷衍我。实在不行就当我误闯了客人吃饭的包厢,你卷了铺盖卷走人。一句话就可解决的事,你非要变成如此结局,可别怪我。”

“使不得使不得。”管事的见沈含玉脚下生风走得极快,吓得脸色煞白,拦在他面前:“我告sù

你,我告sù

你。”沈含玉停下脚步,管事的把他拉到一边,咽了咽口水,颤声道:“沈少爷,在楼上的那帮,是日本人。”沈含玉冷笑一声:“日本人来吃个饭你怕什么?东洋饭馆也不少,什么时候你这么怕日本人了?”管事的急忙摆摆手:“别说了沈先生,话我就说到这了,我就是个打杂的,您这是为难我呢。”沈含玉伸出手略略一比划:“他们有这个?”管事的害pà

的瑟缩一下:“反正我是惹不起,沈三少,沈三少”他嘴上说着,抱着手不停的作揖:“可放过在下吧。”

第五十五章

今天停电,好不用上来啦感谢老天。木有按时更文希望大家多多谅解

沈含玉不动声色的示意宛珠跟上,二人走出绮石楼。她虽有一肚子疑问,但看沈含玉面色凝重,就打住问题,只乖乖的跟在后边,随着上了车。

沈含玉的将车开到了一个更远的地方停住,盯着绮石楼的大门默然不语。宛珠偷看着他神色,小心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酒楼今天不寻常。”沈含玉没有移开眼,盯着前方大门。宛珠跟他一块看向酒楼,迷糊问道:“你是在等人吗?”沈含玉终于转过头,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宛珠顺着问:“那是在等谁?很重yào

么?”

“你看酒楼里有多少客人?”沈含玉问了一个不大相关的问题,宛珠想了想:“若楼下没人的话,这种时候,厢房里应该也差不多是空的。反正据我看应该是没人。”

沈含玉的神色隐隐透着兴奋:“楼下是没有,楼上可是差不多坐满了。我有预感,今天也许能看到一场好戏。”宛珠吓了一跳:“坐满了?那怎么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刚才顺嘴一提,想上昨天我们喝酒的雅间瞅一眼,那个管事的立kè

吓成烂泥,还死命拦着,说房里有人,绮石楼这么大排场,怎么偏偏如此之巧,那帮人不偏不倚,就选了我们去的房间。所以这只能说明,楼上的雅间不是被占了一个,而是很多个。话说回来,这种时候就该是散客来得多,包厢用得少,楼下一个人没有,这就表明他们事先就把这地方给包下了,选了这样一个时间,是因为这并非大多数人约见的好时候。”宛珠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刚才见那个管事对你倒客气。”沈含玉冷笑一下:“哪是客气,他那是因为碍着我们家,所以还是要给我个面子。不想被我发xiàn

有这么一大群人,捡着半个散客都没有的上午,在这样的地方悄无声息的吃吃喝喝,你难道觉得正常?最关键的是,据他所说,这些人中还有一部分是日本人。”

“日本人,这能有什么问题?你说还只有一部分,你如何晓得的,剩下的人是谁?”沈含玉对宛珠的问题表示满yì

:“这就是我要看的好戏。日本人是没什么,反正都是人,可这人要是和鬼搀合到了一起,那就有点什么了。”

宛珠的心一下被这番话揪了起来,担忧的问:“难道我们有麻烦了?若真如你所说,你刚刚会不会被人发xiàn

了?他们为何不找人看着楼下。”沈含玉见她忧心忡忡,神态轻松的笑笑:“这是件掩人耳目的事情,若派人守着,不就昭告天下了。你不必紧张,我们刚才动静小得很,况且我也没真想上去,日本人在这的消息也是那管事被我生逼着说出来的,今日之事是个意wài

之喜。我说还有一部分人也是自己猜的。东洋人的地方其实不少,日本人自己说话完全可以去那些地方,干嘛要约到这么一个酒楼,还搞得神mì

兮兮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不便在日本人的地盘现身。”

二人等了许久,绮石楼却连猫叫的动静没有。几乎一上午水米不粘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宛珠心里惦记着今日没去上班,疲惫的揉着肚子跟沈含玉告假:“话说我今天又旷工了,你准bèi

如何处置?”沈含玉死盯大门,岿然不动:“我正好有个事情,想跟你说。”宛珠立kè

好奇心起,刚想继xù

问,忽见沈含玉略略放低身子,两眼放光的盯着绮石楼的大门。

大门口先出来七八个矮个子年轻人,衣着朴素整洁,表情严肃,没一个熟人,几人一出来就神情谨慎,四处环顾,一番确认后才朝后面点点头,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位瘦弱的中年人,沈含玉一下就认出他来,两腮略陷,神色阴沉,穿着考究的深蓝西装为他平添几分儒雅,那晚和周治也一同乘车离去的,正是此人。先前出来的几人和他简短交流,互相以点头示意。宛珠悄声对身边沈含玉说:“我有一个朋友,和他们一样,没事就爱点头。”

沈含玉聚精会神的看着这帮人,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嘴型都不肯放过。那几个年轻些的护送着中年人上了附近的一辆车,坐上去了一位可能是替他当司机的,剩下的都瞬间散掉,一下子淹没在街道和人群里,宛如一条条油猾的鱼。隔不到一刻钟功夫,又出来十多个人,个个年轻气盛,神情肃穆,奇怪的是彼此之间全无交流,就四散而去。

过了好半天,绮石楼的大门确实没了动静,宛珠觉着大概要看的人都走光了:“原来你要看的就是这个,楼上竟然有这样一些人,真是新鲜。”

沈含玉忽然伸手抚在她的手上,宛珠吓了一跳,缩回手去,刚想说话,可一看他并非有意而为,就是在示意自己继xù

看,绮石楼里又走出一位矮个子男人,带着一帮穿着普通的青年人,侯在门口。沈含玉的眼里全是讥讽:这人正是那晚在碧凉阁一同看戏的胡文富。他恭恭敬敬等在门口,不一会儿,一个留着两撇小胡的中年男子走出来,笑容可掬的拍拍胡文富的肩膀,便和他带的人分开行走,上了刚刚附近的那辆车。

沈含玉看着那二人绝尘而去,已经远到看不见影子了,方才发动车子。“这回是没人了?”宛珠瞅着越来越远的酒楼,问沈含玉。

“这几个还不够?”沈含玉瞅着胡乱跑在街上的行人,小心避让。

“怎么,刚刚你说有好戏看,难道你看出门道了?”

“你哪里晓得,这大戏可比你那个碧凉阁的牡丹亭好kàn

多了。若我没有猜错,至少你今日是见到了孙某人了。”宛珠先是有些迷茫,继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你是说,刚才那个是孙传芳?….”沈含玉果duàn

的打断宛珠:“正是。”“那日本人呢,日本人是哪些?”沈含玉的脸上带着几分困惑:“其实我也不晓得,因为他们都说中文,不说话的那些我吃不准,不过有一个人我可以确定,就是那个不起眼的瘦男人,虽然他说得话也是中文。”

宛珠一下就听懂了他的意思,努力的回想起那男人的模样,觉得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只好放qì

思考。心里惦记着刚才沈含玉和自己没说完的话:“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有话要讲。”

沈含玉清清嗓子,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那个,确实有一个事情,我也是经过一番考lǜ

,所以我想说,你也许可以从乐美辞职。”

宛珠瞪着他看了半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真实意图,反复在心里猜测揣摩,慢慢的说:“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辞退我了。”她见沈含玉不回答,心就凉了半截。这家伙果然善变,之前还叫她别去碧凉阁,这边还要拿去乐美的饭碗,没了这份收入,宛珠觉得心里立kè

没了底,因为经过了上次的风波,她也确实多想了一些,自己本就不是叶碧凉的弟子,更没加入戏班子,总归是一个外人,人家正牌的传人都没得上场演戏,她倒上去唱个痛快,虽然别人不说,可宛珠担心会让人妒忌。再说老是这么名不正言不顺,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争议和怨言,又加上沈含玉说的那个“危险人物”,现在去碧凉阁就有了双重危险,之前听了叶碧凉的邀请还稍有犹豫,如今是打定主意不准bèi

入行,这也就让她更加想走。可偏偏赶这个节骨眼沈含玉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的宛珠有些郁闷,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沮丧:“您在前方就停下,让我下车吧。”

沈含玉感受到宛珠的情绪起伏,默然不语,仿佛是在给自己勇气一般吐了口气,解释道:“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说,你辞掉乐美的工作,然后到我这来,上我这里当个管家,每个月包吃包住,工资你开个价,然后替我打理家事,无非也就是每日清扫房间给花草浇水还有我的一些日常起居…”他说的云淡风轻,宛珠越听越惊讶,几乎是真的被吓到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含玉,笑了出来:“不会吧,今天你是不是发烧了,跑我这骗人寻开心。”沈含玉听见她这个嘲讽的语气,对她的理解偏颇感到生气:“你这人就是看不出眼高手低,我凭什么骗你。我的房子里一个管事的没有,你若想问羽辉,其实他不应该是管家,平日为了生意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羽辉一个人要管太多事情,虽说也照顾到了,但是现在他是在做好几个人的事,难免勉强吃力。若是你来了,替我当家,他就可以正常的做事。”

宛珠见沈含玉真的生气了,连忙收了笑,内心的起伏久久不散,隔了好半天,见沈含玉在等着自己表态,柔声说道:“那个,事情来得很突然,我也在这当口考lǜ

了一下。我知dào

,你是好意,但我觉得,还是拒绝较好。”

第五十六章

沈含玉走在校园里,高挺的背影被这样一个寒湿的季节染上一丝孤单,好久没有好好复习学业了,最近的学生个个浮躁热血,学校里时不时有人自发的组织一群人小范围的发传单搞游行,反而有些轻视了上课温书。

云宛珠在沈含玉说了那样一个匪夷所思的邀请之后就下了车,虽然态度是意料中的婉拒,但她的笑容温暖真挚,认真的道谢,一直目送沈含玉离去,让他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一部分心情,至少,这个邀请还没有吓跑她。

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是有些疯狂,可思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解决问题。尽管不想承认,但这个女子成功的为他带来的某些新鲜感觉和欲望,将之前沉寂如死水的人际平衡完全打破,也把沈含玉的心境打乱重置。自从母亲离开家,他就对女人这种善变的生物失去了许多正常的感官体会和心得,沈含青说世上最美的是女人,最香的也是女人,他却总也看不出好来,也许在大学时候探讨得更多的是科学的真相,所谓的软玉温香,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堆庸俗血肉,没有任何五感的愉悦,更无一瞬间的心动。云宛珠打破了这种局面,第一次见面,她的眼神清冽如甘泉,苦涩如杞菊,不可否认,和曹凤白一样,她是一个可以用眼神传递情感的女子,可以简简单单的将认真、倔强、柔弱和悲伤揉在一起看着你。每次看到她那双眼,沈含玉就会不可控zhì

的想起母亲。

碧凉阁里见她登台献唱,认出她的那一瞬间,沈含玉觉得心脏都要蹦出来,她不合适那样浓厚的戏妆,比起之前的清冷,那个样子的云宛珠忽然变了一种色彩,舞台上她虽然青涩,可一切演绎都是浓烈的、活泼的,甚至给那个有些悲伤的故事带来有一种生机勃勃的错觉,可无论是她忽然转变的身份还是角色,他都从内心里拒绝接受。沈含玉曾自认不是一个相信直觉的人,但是冥冥中仿佛有一种力量,在时刻牵引着自己,结果当然可猜,在和宛珠打交道的过程中,他在不断的做蠢事,在她的面前很轻易的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这种感觉并不好,因为所有的笨拙和头脑发热只能使他更困惑。沈含玉固执的认为宛珠不是应该辛劳在饭馆被食客们当下人使唤的女子,更不是那戏台上供人肆意赏评的伶人,她也许应该穿着优雅的白云缎旗袍,坐在红木雕桌边品评着一杯上等好茶,因为知晓她隐藏在柔弱外表下的倔强脾气,还有她那大咧咧的神经,沈含玉觉得或许她也合适红装素裹,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驭风而行。但不管是哪种想法,都没可能实现,在这浮华似梦的上海滩富人圈子里,云宛珠是没根的女子,她是没可能嫁入某家豪门,顺利登堂入室的。想到这里,沈含玉心情忽然变得很差。能认识云宛珠说来也讽刺,竟然也是托了她的好友王蕴蒙的福,沈含玉坐在寥寥数人的教室里,凝望一棵枯树上的片片参差变黄的残叶飘零落下,有些人看一眼就知彼此是孽缘,比如光绪帝和他的那位冷落深宫的幽怨妻子隆裕皇后,比如沈含玉和王蕴蒙,对方也许不晓得,但是他却深深的相信王蕴蒙和自己,不会有幸福的未来。

王蕴蒙听女朋友说在路上见到了沈含玉,不由大喜过望。她数着时间盼老师下课,好不用捱到铃声响起,也不理身后同学的召唤,自顾自拎着早已装好的书包跑了出去。

沈含玉正在收拾东西,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将钢笔和本子放得一丝不苟,正在准bèi

离开。

王蕴蒙在教室门口站着,沈含玉没有穿学生装,浅色西装很出挑,再加上人少,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眼里的喜悦和脸上的笑容瞬间相映成辉,沈含玉的同门刘竹君认得她,在他的印象里王蕴蒙活脱脱是一个爱撒娇的千金大小姐,尤其她叫沈含玉的时候,会嗲嗲的把声调扬上去,无论处在何种场合都叫他“玉哥哥”,刘竹君好事的走到沈含玉背后,伸出一根指头推推他肩,坏笑着悄声道:“‘玉哥哥’,你那含情脉脉的王妹妹来了。”沈含玉不肯接他的这个俏皮话,也不肯赏个笑脸,刘竹君见讨了个没趣,便不再开玩笑,打了个招呼走了。

王蕴蒙走到沈含玉面前,不过几时不见,如隔十个春秋,沈含玉的脸庞和五官仿佛重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王蕴蒙觉得他此时英俊的面容是那样陌生锐利,如一把刀,凌厉的冲破之前日渐模糊的印象,重新变成一个现实生活里魂牵梦绕的男人,被这种感觉再次击中心口,她转过头去,不敢看他。说话也比平时小声:“玉哥哥,你最近过得可好吗?”

王蕴蒙有点恨自己,在碧凉阁看戏的时候他明知dào

自己全家都来了,竟然连迎来送往的举动都没有,她很想借着那个机会把沈含玉正式介shào

给母亲,可是他就那么坐着,连看都不看她,搞得王蕴蒙一晚上都心情沮丧。云宛珠唱戏的时候,王蕴蒙也很惊讶,没想到那些小时候和她一起玩着唱过的段子,竟然让那个女子大放异彩。她不大服,因为她也会唱。一想到自己在想着沈含玉的时候,他也许正在聚精会神的盯着云宛珠,王蕴蒙感到隐隐的愤nù

。当时很想跟他说,自己不比那个女人差,可是这话就一直憋着,没机会讲。这当口一见了沈含玉,她那些复杂多变的愤nù

全都烟消云散,第一次知dào

,人若是因为喜欢,会变得很宽容。

“既然你来了,我也有话对你说,我们谈谈。”沈含玉和她并肩走着,率先打破沉默。二人此时已经快到校门口。他走得很慢,在等身后的王蕴蒙,她觉得沈含玉此举颇为体贴,心里有几分忐忑和欣喜,脚步也加快了一些,倒把他落在后面。

走到僻静处,她回过身子,欢快的声音穿透惨淡的季节,如云雀鸣啼:“玉哥哥是不是收到我的字条了?”沈含玉摇摇头,看起来很迷茫。王蕴蒙瞧着四下没人,走到他身边挽着胳膊:“你都不晓得吗?上次我去了你们家的餐厅吃饭,还写了纸条称赞一番,让那个总管交给他们的沈老板。”沈含玉把手臂从王蕴蒙的手里抽出来:“我最近没去餐厅。”王蕴蒙的脸上一僵,马上迅速恢复笑容:“那玉哥哥就是沈老板了?你瞧你,都不肯告sù

我。难道是怕我吃东西不给钱不成?”沈含玉没有吭声,王蕴蒙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你什么时候这样小气了。”

“蕴蒙,我们谈谈。”王蕴蒙看着沈含玉平静而坚定的神情,忽然一抬手,隔空捂着他嘴:“别说了,你不要说了。”沈含玉慢慢拨开她的手:“你都不想听?”她痛苦的摇摇头:“不想。玉哥哥,我问你,若是你爱上了一个女人,有一天,这个女人要对你说,我要走了,离开你了,你还会不会让她把话说下去。”沈含玉久久不语,平静的脸上微微透露出愧疚的裂痕:“虽然我们没有开始,更没有承诺过什么,但是我不能说我是理直气壮的。你是一个很好女孩,你的一切都很美好,这一点所有人都无法否认,我想给你最好的祝福,但是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看着我,因为我不值得你这样做。”王蕴蒙极力忍耐着即将爆fā

的情绪和泪水,她知dào

,若第一滴眼泪落下就会真的溃不成军:“这下你知dào

了,你终于知dào

我害pà

听到什么了,得yì

吗?快活吗?沈含玉,你是不是不晓得,我也是有尊严的,我并不想做一个没皮没脸的女人跟在你后边,你若想推开我,何必当初要招惹我。”她越说越激动,再也控zhì

不住,泪水纷纷落下,崩溃大哭。伸出握成拳的手轻一下重一下打了沈含玉几拳。他没有躲开,任由面前的女人发泄。她软弱的打了他几下,终于失去了所有力qì

,趴在他的胸前大声哭泣,泪水和鼻涕混乱的擦在他雪白的衬衫上,染上一片湿糯。王蕴蒙平复一下情绪,看着沈含玉:“你不喜欢我也可以,那你告sù

我,你究竟喜欢谁?”沈含玉的沉默几乎激怒了她,王蕴蒙发狠的擦掉脸上狼狈的泪:“你告sù

我,我就放你走。”她心中浮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伸出青葱般的手指,狠狠抓住沈含玉的衣服:“你告sù

我,是不是她?是不是?”沈含玉不置可否,眼睛看着远处,沉声说了一句抱歉。王蕴蒙没有再继xù

追问,她转过身,看着远方地平线上行走的芸芸众生,忽然觉得自己赤身裸体无地自容,她不敢多停,踉跄的逃离了身边的男人。

脑中回放着刚才的一切,他平静的拒绝,愧疚的神情,还有自己趴在他怀里的痛快哭泣。这个怀抱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如今他终于不再躲开,却是因为要离开。王蕴蒙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梦想过千万次的婚礼盛景,一顶花轿,白衫红裤的吹鼓手,亲人诚挚祝福,夫君温润如玉。第一次见到沈含玉的时候,他内敛沉稳,斯郎艳绝,竟然和梦中婚礼上的夫君重合在一起,尤其是当她觉得沈含玉对自己有些不同的时候,她欣喜若狂,那时候她想得很好,双方父母一见面,二人的事情就可以定下来,若是那样,她的安稳人生就是真的没有任何瑕疵,梦中的幻境也变为了现实,她还有什么遗憾。无奈事不如人所想,就这么一两个月的功夫,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是的,一切都变了,她想起云宛珠,自从她到了来到自己家中,一切就好像被逆转了,王蕴蒙想不通这个女人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她想起母亲口中一个刺耳可怕的词语,王蕴蒙狠狠的咬着嘴唇,原来这就是狐狸精,当她用纯净的眼看着别人的时候,她就是狐狸精,当她在自己家门外和沈含玉拉着手的时候,她就是狐狸精。当她和蔼可亲的拉着自己的手,说她和沈含玉没有瓜葛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狐狸精。王蕴蒙的眼泪落在几乎咬出血的嘴唇边上,蛰得生疼。

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身体,脚步虚浮无力,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惹得见到她的行人纷纷侧目。等在门口的王家司机老远就看到王蕴蒙状态不佳,漫无目的的走出来,赶紧下去迎上,把她扶上车。

第五十七章

当面色苍白的王蕴蒙进门时,刘妈几乎慌了神,她眼疾手快要上前去扶。王蕴蒙努力笑笑,推开刘妈的手:“我没事,让我自己上去吧,谁若来找就说我在睡觉。”

佟小秋今日没在家,她是受老友潘梅琳之邀,同去杜牧镛的内室孟金灵的住处打麻将消遣时光,同行的还有上海滩出名的颜料大王薛景言的妻子赵宝如,潘赵二人早先已经认识了杜夫人,惟独佟小秋是新人。到了孟金灵住处,几个人一番寒暄,被热情迎进屋去。

孟金灵和杜牧镛是典型的老夫少妻,之前曾是“共舞台”的名人,17岁便出来唱戏,色艺双全,是名角儿章敬垭的铁配角。唱戏的时候被杜牧镛看上,掷千金博美人一笑,二人终成眷属,成就一段富商名伶的佳话,孟金灵有了好归宿,从此退出舞台,不再演戏,过着阔太太的日子。

孟金灵的鼎鼎大名佟小秋早就如雷贯耳,虽一向看不起戏子,可见到她本人也不得不惊叹其光艳动天下的风采,想到她的夫君,也就是那个上海滩叱咤风云的“猴脸杜”,佟小秋立生攀结之心,打牌的时候,她是老手,几下便探出孟金灵底牌,却巧妙避让着,给足面子,四圈推一次,打了几个来回,孟金灵都是顺风顺水。

潘梅琳暗中和赵宝如对视一眼,二人俱不点破。孟金灵激动的一推牌,佟小秋装模作样的探头一看,立kè

赞道:“哎呀妹妹,春夏秋冬梅兰竹菊,你这‘八花齐’可来得太漂亮了。”孟金灵心里高兴,嘴里谦虚几句,脸上掩不住的得yì



赵宝如伸手锤锤肩,面露倦色,孟金灵瞧出她和潘梅琳都有退意,就叫大伙歇了牌,到客厅休息。

潘梅琳轻啜一口茶,优雅笑道:“孟妹妹的存货果然好不寻常,这个时候还能喝到新茶的味道,刚才打牌的时候我就一直迷糊,喝了你这好茶,立kè

爽快了。”赵宝如微笑着点头不语,孟金灵嫣然一笑:“潘姐这是怪罪我刚才照顾不周,打牌的时候就该给你们上茶,我这人脑子愚笨,不周全的地方几位姐姐包涵。”

佟小秋忙叫她不必客气,四人越发聊得热络起来。几人中唯独孟金灵是不过而立的,也没有生养过子女,潘梅琳聊得高兴了,凑近了问:“孟妹妹最近可有动静?”孟金灵本来笑着,听了这个问题脸色一顿,叹了口气:“没有。”赵宝如道:“可去寺里求过?”孟金灵摇摇头:“也不晓得是否管用。”潘梅琳神mì

的拉着她手道:“妹妹不要不信,当年你赵姐姐就是去求了法善寺的观音菩萨,喜得贵子。”“真的?”孟金灵兴趣大增,赵宝如点点头:“确实如此,我当年身子寒,底子也不好,吃了很多补养药品,这中间也求过签拜过佛,就是无用,后来有一次去法善寺,当时的住持普稽大师一见到我就说我之前是个积累功德的人,这次定会心诚则灵,还送我善符。”“那之后呢?”孟金灵着急的问,潘梅琳接着道:“之后你赵姐姐喜得贵子,赵姐姐的儿子我是知dào

些,鸿莳不但一表人才,还是刚刚留洋归来的才俊,人人都说世上哪有完美,我瞅赵姐姐就是无懈可击。姐姐,鸿莳这次归国可是不走了?”赵宝如想起儿子薛鸿莳,脸上洋溢着满足和骄傲,嘴上谦虚道:“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好,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鸿莳这次回来是要呆下的,一是他下面都是妹妹,所以要接他父亲衣钵,二是要让他找个心仪女子,早日成家立业。”孟金灵入迷的听着赵宝如和潘梅琳的谈话,也跟着在一边赞扬几句,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佟小秋因为之前不认识赵宝如,当然不知这些前尘过往,听到潘孟二人异口同声赞扬赵宝如的孩子,便留了几分心思:“宝如姐的孩子今年多大了?”“二十四岁末,马上就二十五啦。怎么,小秋有说法?”赵宝如问道。佟小秋但笑不语,潘梅琳知dào

她心思,却没有顺着她意思说下去。佟小秋刚想往下说,杜家佣人来报,原来是杜牧镛回来了。孟金灵忙起身去接。

杜牧镛穿着黑马褂,把手中的象牙拐杖递给门口候着的佣人。孟金灵热情的迎上去,娇声道:“老爷回来了,我请了几个姐姐在家里坐。”杜牧镛一听,小声问妻子:“我进去了,不碍事吧?”孟金灵笑着摇摇头,挽着杜牧镛一起走了进来。

都说杜牧镛是江湖上黑白通吃的第一把好手,曾经做过法租界巡捕,早年跑江湖的时候认识了许多厉害人物,白手起家,生意越做越大,势不可挡,和上海滩几位威名远扬的富商大佬并驾齐驱。如今终见他本人,腮帮子深深塌陷,脸色微黄,嘴唇略薄,构建出人人口中的那个“猴脸杜”,他身边的孟金灵肌肤若雪,腰肢柔软,身材丰满苗条,显得艳光四射,看个头,竟比丈夫还高了半个脑袋,更显得他又瘦又干。这样一个形象很难让佟小秋将杜牧镛和他的那些传奇荣耀的过往联系在一起。正在思索,听见孟金灵介shào

自己给丈夫认识:“这位是王太太。”佟小秋忙点头笑道:“家夫是王湛通。”杜牧镛笑笑,简短说道:“原来是王兄,认得认得。”

本来杜牧镛说要做东请客,但是潘梅琳和赵宝如都有事,于是辞别了杜牧镛夫妇,佟小秋要回家去,潘赵住得近,所以一块走。于是各自在门口分开。

赵宝如在车上冲佟小秋挥手道别,看她也走远了,小声问身边的潘梅琳:“刚才就想问你,哪来这样一个人,就那么喜欢那个孟金灵?打牌的时候一个劲让着她,真是没劲。”潘梅琳不屑的撇撇嘴,笑道:“你以为呢,佟小秋最烦戏子,也许是难得能攀上杜牧镛那样的关系,想要借着孟金灵套套近乎罢了。姐姐也就理解她好了,她丈夫是个暴发户,还是外乡人,没规矩惯了。没听见刚才她还想攀你么?”赵宝如不解:“你说明白些,她要攀我什么?”潘梅琳拉着赵宝如衣袖,亲昵的凑近了说道:“她有个女儿,是独女。我说佟小秋你不晓得,我若说另一个人,你一定晓得。”赵宝如催促她:“别卖关子,快说是谁?”“王蕴蒙。”赵宝如恍然大悟:“原来是她。这姑娘我确实听人讲起过,朋友家的孩子有人是她同学,回家说过这姑娘的事给自家父母听,所以我也有耳闻。她不是一直喜欢沈家公子么?”潘梅琳笑道:“可不是,也不管自己是个什么样,一个劲儿的往上扑,花痴得很。失了体面不说,也丢了名声。以后想在这个圈里找个好的也不容易了。你们家鸿莳是何等人物,岂能喝了她这杯过时茶,炒冷饭的事可不能推给鸿莳。不过沈啸荣的三个儿子,也确实是不错,个个都成龙,我都替我家妮妮动心了。”赵宝如笑道:“就不正经。你家妮妮那么小,着个什么急。这么说,这个佟小秋是想和我说道儿女婚姻的事,不成不成,其他的我且不说,王蕴蒙声名不大好,多亏你刚才机灵,提了我还不知怎么答好呢。”

佟小秋回了家,觉得气氛不对,问刘妈女儿去向,刘妈指指王蕴蒙卧房,小声说她在睡觉。佟小秋心存疑惑,便去敲门。王蕴蒙只在门里闷声说累了,不想下楼吃饭。佟小秋越发觉得有问题,硬是叫开了女儿的房门。进屋一看,王蕴蒙遮挡着脸,不敢看自己,佟小秋拨开她手,发xiàn

她两眼哭得跟桃一样肿,整个人变丑了好些,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来,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蕴蒙的眼泪又不受控zhì

的流出来,知dào

今日瞒不过母亲,只好一五一十的说了原委。佟小秋难得的耐心温柔,听了女儿和自己抱怨沈含玉薄情,叹了口气,柔声劝道:“我早知dào

是这个结局,这男人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他大哥倒有些想法,上次特地请了你爹,还带上我们娘俩,可是沈含玉不愿意,既然如此,也就罢了,人家也没说就要娶了你,你又不是嫁不出去,不必想了,哭过委屈过就算了。娘再给你寻个好男人,让他以后疼你爱你,保证比那个端着的沈含玉强。”

王蕴蒙的眼里忽然射出一股凶光,语气激烈:“那是母亲不知dào

,你可知玉哥哥为什么对我这样?全是因为狐狸精。”佟小秋不解:“什么时候又跑出狐狸精了?”“就是她,云宛珠,那个臭戏子,恩将仇报的贱人。”佟小秋皱着眉:“怎么又跑出来她了,我怎么都不晓得。沈含玉亲口告sù

你的?”王蕴蒙万般委屈的看着母亲,点点头,泣不成声的说:“等她回来,我就去撕烂她嘴。这个骗子,她说跟玉哥哥没关系,清白,我呸!来了上海,不是我收留,她上哪呆着去?今晚就给她打出去。”佟小秋冷眼看着哭个不停的女儿,好不用等她平静下来,冷冷的说:“这是下策。”王蕴蒙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为什么?”“既然她和你为敌,那就更不能这么做。”王蕴蒙的神色转为疑惑,佟小秋阴着脸,看了一眼女儿继xù

说道:“你若是打走了她,以后找谁报仇去,她现在也算有点根基了,实在不行还能去她那个下作的戏班子落脚,人家根本不怕你。就让她这么走了一了百了,你不觉得太便宜她了?你把敌人放在身边,让她不晓得你心思,不知dào

有危险,所以她才能放松警惕,然后你就可以在近处看着,找一个机会,尽全力一击。想怎么做都随你,别乱了阵脚就行。”

王蕴蒙呆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佟小秋没有继xù

往下说,起身离开了女儿房间,下楼的时候,吩咐刘妈将晚饭送到女儿房中。她外衣还没有来得及脱,因为天已经晚了,所以屋里的灯光被特地调暗,房间里除了华丽的家具,只有佟小秋自己。佣人们都回了自己住处,整个房子空荡荡的,佟小秋手里拿着一本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眼前不断浮现出孟金灵挽着杜牧镛的亲热场景,她不停的揉着太阳穴。王湛通已经几天不回家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比当年,胆子越来越大不说,每次回家衣服上都有一股香粉味儿,怎么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长夜漫漫,孤灯难守,自己在这形单影只,这老货此时也许不知在哪个姘头那春宵一度,她佟小秋再厉害也只是个深宅里的女人,就算是要管,也没人使唤,更没路子打探。她人就算再精明,若王湛通使出浑身解数把狡猾的劲头拿出来骗自己,也只能无能为力。忽然听到一声脆响,佟小秋低头一看,原来是手上用力,把书给扯坏了。

第五十八章

付云台因兴高采烈便忘了规矩,一路小跑踩得楼梯咚咚作响,顾青轩本来卧在卧椅上悠闲抽烟,见徒弟这样失态,顺手拿个扇子敲了敲他脑袋:“你这猴似的做派什么时候能改。”付云台捂着脑袋一缩脖子,连忙跟顾青轩赔不是,敛色站在一边不敢说话。顾青轩慢条斯理的抽上一口烟,吐出的烟圈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此时他气血舒畅,额头也冒出细汗来,舒服的长吐一口气:“说吧,什么事?”

付云台见顾青轩心情正好,死皮赖脸的笑着凑过去给他锤起肩膀来:“师父教xùn

得极好,徒弟以后一定谨慎着,做出个有规矩的样子。不过徒弟刚才太高兴了,所以想让师父也高兴高兴。”顾青轩半睁着眼乜斜着付云台,等他继xù

往下说。付云台咽了口唾沫,夸张的瞪着眼:“来了个阔主。”“怎么讲?”“八仙桌大厢房连包二十五天,有的没的都包了,银元也一次给完,打赏更是足足的。”顾青轩坐正了身子,放下手里的长烟筒子:“你可看好了,不是熟人?”“不是,是个陌生公子,人也长得怪漂亮的,话不多,有点洋做派。”顾青轩立kè

来了兴致:“好家伙,还是个这么利索的主子,有点意思。他都包谁的场了?”付云台一拍脑袋:“哎呀,我都没看,光顾着和师父说这新鲜事了。”说着他赶紧跑下去拿账本和派戏的本子。顾青轩看着上头的日期,一个不漏的认真看到底,又略在心里一盘算:“嚯,门道出来了。不过这事可够稀奇。你猜这人是冲谁来的?”“金玉娴?”顾青轩的表情也有些迷惑:“要是冲着她还有点谱,毕竟年轻漂亮又当红,可偏偏就没冲着色艺双绝的来,这人来意可太明显了,全是在点一场戏看,专等一个人的场子。”付云台也凑过去看,有些惊奇:“难不成是那个叶碧棠?哎呀,还真是,而且场场不落,她一个月包银都赚出来了。想不到这叶碧棠还有那么点火候。照这个赚法,师父不久就可以在她身上再开一个戏楼了,不过也说不定这个公子就是好昆曲这口,不好金老板的京剧。”顾青轩哈哈大笑,手握扇子指着付云台:“今晚上叶碧棠,哦不对,应该叫露重华。今天晚上她就有场,我去瞅瞅。”

叶碧棠对着镜子,精心的画着戏妆。天蟾宝楼果然是大戏院,虽然包银赚得多了,但是每日忙乱无比,不是要练功应酬就是要上台演戏,没一天安生日子。若不忙乱了还心慌,会犯嘀咕是不是不卖座了,年老色衰了,无人捧场了?干上唱戏这一行的,谁不知就是捧着个卖皮相的青春饭碗。

如果祖师爷赏饭吃,有色有艺,年轻时趁红极一时,也许会被某个达官贵人看中,然后再收山归隐,运气好了当个正室,否则就飘着,靠着色相侍候男人,得些好处养老送终。她想起自己的“靠山”王湛通,他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而且惧内出名。听说王湛通有一个厉害的老婆,可他好像不愿多提这个人,叶碧棠也不会多问,更不会奢求他娶自己。最近这几日王湛通的老婆回了家,他反而来得勤,但是行事也更加谨慎,几乎不在这边包雅座捧自己的场,而是私下里打点顾青轩和戏院伙计,叫他们平日里多照顾着,对自己好一些。虽然叶碧棠清楚的知dào

他们并不是因相爱而在一起,但是她承认,王湛通确实是一个懂得疼爱女人的男人。二人认识以来,叶碧棠自认得其诸多好处,无论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更让她宽慰的是他甚至买了一处小房给她安身,有时候他来了就干脆留宿不走,陪着叶碧棠说话玩乐。有了这样一个固定住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如果遇到了至死不渝的爱情,叶碧棠叹口气,想起师兄和叶碧凉。人活一世,谁不求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是十有八九或事与愿违,或情深不寿。她从小便爱上师兄叶远山,虽然比叶碧凉拜师在先,可是因为扮相和声线问题,师父一直安排这二人搭配着演柳梦梅和杜丽娘,叶碧棠作为春香只能被晾在一边,当个牵线搭桥的丫鬟。眼看着戏中的二人出双入对,眉来眼去,再眼看着戏外的叶远山爱上叶碧凉,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不是没有恨过。可就算如此,如果那时候叶远山不死,那么叶碧棠也许不会反抗,更不会去深究这段暗涌的三人关系,就算每一次上台演戏都是万分痛苦,她也会演下去,因为那时的她坚信,躲在角落里看着师兄就是自己的宿命。直到后来叶远山为了叶碧凉受伤死去,她才恍然明白,这种没有尽头的虐爱轮回已经结束,美梦噩梦都是梦,总有一天都要醒。她在悲痛的同时,一想到永无止境的痛苦也许会就此终结,其实心存庆幸,因为在她没有焦点的人生里,第一次可以名正言顺的和叶碧凉为敌,同时这也是一个摆脱旧伤重新生活的绝佳机会。被宣告逐出师门的那一刻,叶碧棠痛苦而愤nù

,痛苦是因为对师父尚有师徒之情,愤nù

是因为叶碧凉的理直气壮。可过不多久所有的情绪便烟消云散,速度快到她自己都吃惊。试想一下她现在的生活,有戏演,有钱赚,还有一个不错的男人疼着爱着,她叶碧棠还有什么不满yì

的呢?也许是因为真zhèng

放下前尘往事,她满yì

于这种切身感受,觉得终于获得新生。虽然曾经深深爱过一个人的叶碧棠,此生注定要永远仰望爱情的活着,但总归还是摆脱孽缘,可以清净度日。

顾青轩盯着对面包厢里安静听戏的青年,用西洋望远镜看了半晌,皱着眉头和身边的付云台叨咕:“果然是不认得的,话说这是谁家的公子哥,这种人品风流又出手阔绰的,几次就要出名的。难道是我们最近消息不灵通了?”付云台想了想:“要不,下了戏我安排师父和他见一面叙叙?”顾青轩抬手制止:“不急。”

叶碧棠这日心里畅快,来天蟾宝楼以来,这是她第一个满堂彩。之前的票座虽不差,但是都不如这日盛况,一场下来已经疲惫不堪,但还是心情雀跃。只是花篮和礼品少了些,同属这里的金玉娴每次下了戏,这些东西总是大把大把的收,也许是因为她年轻漂亮,也许京剧更受欢迎,不过这些彩头叶碧棠也没往心里去,本来自己就来得晚,而且也没什么根基。不过今天有些不同,坐在戏台子前擦脸卸妆的叶碧棠老远就听见外头几个人呼哧呼哧扛着东西往里走的动静,回头一看,伙计们扛着几个硕大的花篮,一一放在叶碧棠的旁边,领头的一个搭起手冲叶碧凉行了个礼,笑道:“恭喜露老板,这些都是给您的。”叶碧棠点了点,竟然足足十八篮子的花,平日王湛通也送过,可也没有过这种排场,有些吃惊的问道:“这是谁送的?”几个伙计都说那人没留名,说到长相也无人认得,磨蹭半天也没问出个结果,只得半信半疑的让伙计走了。

付云台对顾青轩耳语几句,顾青轩笑道:“那还不快请。”

原来那神mì

的阔绰公子要来拜访,顾青轩本来想着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亲自去会会此人,不想他倒性子急先过来了。

来者年轻英俊,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细腻白皙,搭配一身面料考究的白西服,从头发到指甲打理得一丝不苟,腕上一块品位不凡的珐琅梅郎手表,价值不菲,富贵逼人,一看就是南国水土滋润下的翩翩贵公子。顾青轩起身热情相迎:“这位小友,欢迎欢迎。”那年青人一下就红了脸,显得有些青涩,但还是很礼貌的打了个招呼:“顾老板好,在下薛鸿莳,幸会。”顾青轩脸上笑着,脑子灵光一闪,忙请对方坐下,又叫人看茶。薛鸿莳摆摆手,说了句不用,就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顾青轩是何等人物,只一瞬间就猜透他心思,不着痕迹的叫退了伺候在一边的付云台和其他小伙计,小声说道:“薛小友是想要会会露老板吧。”薛鸿莳一听他这么说,脸就更红了,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不待他回答,顾青轩接着道:“这等小事,何足挂齿,薛小友只管在这等着。”说着就亲自替薛鸿莳关好门走了出去。

付云台跟在他身边,着急的问:“师父怎样安排?”顾青轩摇头晃脑的样子好不得yì

:“当然按照他的意思安排了?”付云台表情迷惑:“师父指教。”顾青轩停下,小声说:“薛大公子来我们天蟾宝楼找快活,那我们还能短了他去?”付云台想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词:“薛大公子?”“他和他爹薛景言长得还真是不像,不然我还能猜出一二来。我说我没见过这小子,之前听说留洋去了,我估摸着,这是才回来,过来找乐子来了。”付云台惊得张大嘴巴,指着薛鸿莳厢房的方向刚要说话,顾青轩不耐烦的推推他:“知dào

就快去叫露重华过来,就说有贵客等着要见,叫她收拾体面些。”

第五十九章

叶碧棠听伙计说是贵客,心里一下就联想到了那个连送十八篮子花的金主,按理说这些角儿下了戏是不会马上被要求见客陪聊的,戏院不是青楼,虽都是取悦别人,可性质还是不同,她们的待遇自然是两码事。可顾青轩这样隆重的叫她去见客,此人身份定非同寻常。本来叶碧棠在心里猜想着应该是位年过半百阔绰体面的富商官爷,也许此时这位爷正挺着大肚子眯着色眼在那等着自己,叶碧棠倒没多担心,因为有王湛通的面子在里头,去了也无非是应付几句道个谢罢了,顾青轩也不会过于为难自己。可毕竟有人捧你的场,人家是要花钱的,去见见也是礼数。她略微打扮收拾一番便跟着伙计去了厢房。一进屋就傻了眼。眼前的男人陌生而英俊,中等身高,一张娃娃脸根本看不出年纪。更让叶碧棠疑惑的是,他一见了自己,立kè

不知所措的站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屋里点着安神静心的禅梨香,伙计们端上好茶,给二人关上房门说话。这男人有点慌张,弄得叶碧棠也紧张。她清清嗓子,先开了腔:“这位….公子,”然后她就停住,再也就说不下去,因为想问的问题很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那青年公子见叶碧棠为难,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两只手规规矩矩的盖在膝盖上,样子很局促:“露…小姐,哦不对,应…应该是露老板,不好意思,我不大懂得你们的规矩。”他的皮肤很白,能明显看出脸红:“我叫…薛鸿莳,刚刚回国。”说完了这句,他就不再往下说,二人陷入一段暂短而尴尬的沉默,叶碧棠连忙打破这僵持:“原来是薛先生,幸会。那您的来意是….”“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偶然听了露老板的牡丹亭,我觉得很美,所以就想结识一下。”叶碧棠听了他真诚的夸赞,松了口气,心情大好:“多谢您的夸奖。也不知dào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刚才在后面收到整整十八篮鲜花,现在又有您来捧场,我真是幸运。”薛鸿莳整个人略微放松了一些,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其实我才幸运,有幸听到这样好听的戏。您是新来的吧,我来听了几次,发xiàn

送花的人不多,当然您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送您鲜花而已,所以就…”叶碧棠故作吃惊的捂了下口:“哎呀,那是您送的?真是让您破费了。”薛鸿莳顿了一下,随即脸上荡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齿晃得叶碧棠一愣,他说话的神情纯净质朴:“不破费。我是真心欣赏您的戏。”

自从认识了薛鸿莳,叶碧棠发xiàn

只要是自己登台献艺,他一定在视角最好的包厢,场场不落,如此这般几次,叶碧棠已经习惯了开场之前瞄向他的方向,若有若无的看到那个模糊英挺的身影之后,她才安心。有时候下了戏他就会留在厢房里等着自己,不过他恪守礼节,每次只和叶碧棠谈戏说戏,讨教问题,他的态度十分认真,毫无戏谑之意。叶碧棠只要略有疲色,便立kè

告辞离去,为人处事体贴周到,出手也出奇的大方。花和礼物大把的买,源源不断的送,弄得金玉娴等几个大角儿都侧目于她。而且叶碧棠后来才知dào

薛鸿莳包场的钱几乎把自己一个月的六百包银都给出来了。顾青轩碰着这样一位金主,当然心花怒放,对叶碧棠比以往又格外看重些,所以这些时候她的日子格外好过。

这日天色已晚,戏台后场几乎没了人。最近心情难得一直都好,叶碧棠坐在镜子跟前,仔细的画了个精致的妆。反正闲着也无聊,她呆呆打量着自己,镜中的女人虽然已枉过少年,可年轻时的印记依然清晰可见,曾经的叶碧棠是美丽的,银月脸,柳叶眉,樱桃檀口红酥手,走在烟花纷飞的美丽季节里,也不失为一道妙景,样貌身段丝毫不比那些烟草盒子上头印着的明星差。如今她余韵尚存,只有眼角微微可见的细小纹路在提醒着她,过了而立之年的女人是何等成熟沧桑。这时候的女人,竟然也会引来英俊少年的倾慕了么?她拿出王湛通送的唇膏,慢慢涂抹在口上,笑看着镜中的女人浓妆敷面,看起来颇有几分风尘女子的影子,以前怎么都没好好观察一下,原来她就是用这个样子行走江湖很久了么,这女人很陌生,几乎陌生到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叶碧棠觉得越发可笑,差点笑出声来,一抬眼的瞬间看到镜子里多了个身影。

王湛通就在此时走入眼帘,叶碧棠惊得心脏狂跳,急忙回头一瞧,看到一双认真关切的眼,猛然想起最近他都没来看自己,有了薛鸿莳,竟然把这个男人忘了。王湛通关切拉住她手:“我最近太忙,家也没回。没来给你捧场,实在对不住。”“没什么老爷,我过得…很好。”她赶紧搪塞过去。王湛通盯着眼前的女人:“真的?”叶碧棠巧笑嫣然的把白嫩的手伸进王湛通的臂窝里:“哎呀我说的不对,我该说不好。没老爷来陪着,我当然不好。”王湛通的脸笑得像个百褶包子,暧昧扶着叶碧棠的下巴:“你这小媚狐狸,刚才如何不说。”叶碧棠不自然的陪着笑,心里虽有几分厌恶,却不敢躲开。二人正要相携回去,王湛通忽然顿住,指着满地的花篮道:“这好大手笔,给谁的呀?”叶碧棠眼珠子一转,小声说:“给金老板的。”王湛通面含疑惑,看着那些枯鲜不一的花瓣:“给金玉娴的?这人经常来吗?你瞧瞧那个,那都几天前的了。不过她的东西放你这干嘛?”叶碧棠不待问完,摇着王湛通手臂撒娇道:“哎呀别管了,那是她爱放的,明天叫金老板取走。我累了,我现在就想让你陪我回家。”王湛通看着她的俏脸,心一下就软了,不住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

顾青轩挑着眉毛站在楼上,目送这二人上了车,一路疾驰而去,在凄冷的夜雾里消失不见。他猛吸一口烟,点头暗道:“好个叶碧棠,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兴风作浪的种。”

宛珠这几日恢复了正常生活,自从上次在碧凉阁唱了个补场之后,她就一直和叶碧凉告假,倒不为别的,就是很怕回去会再被派上场去,也担心叶碧凉和自己再提及入门一事,为此她想清静几日,等想明白了再见分晓。这几天一直在乐美上班,唯一一件好事就是上班的时候有好友相陪:罗珍元也结束了她的假期,回来一同工作。友情的力量果然强dà

,宛珠见到她,立kè

浑身舒坦,日子也过得快乐许多。沈含玉这几日倒没来,云宛珠有些庆幸,更深层的感觉她也不大晓得是什么,若硬要说,也许是愧疚。自从上次和沈含玉一别,她回去想了很多,也给了自己更多忠告,可是那种愧疚感也随后而至,尤其是面对王蕴蒙的时候,宛珠会有点想逃。王蕴蒙最近忧郁许多,人也不爱说话了,二人就算见了面也只是眼瞅着别处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匆匆分开。宛珠这几天没有去戏班子做事,所以每次回王家的时间都会提早,但是她都要在外头晃荡个好一会儿再回,就是怕赶上王蕴蒙也在。以前二人是好姐妹,见了面无话不说,如今她头疼的发xiàn

这种越来越强烈的陌生和排斥已经分别出现在二人的心中,她甚至怀疑王蕴蒙也在躲着自己。

“云妹妹,有心事?”罗珍元往后厨端了几个脏盘子,和她走在一块。宛珠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没有听到罗珍元的话。罗珍元摇摇头,暂时没有再问。二人放下东西,宛珠正要出去,罗珍元忽然拉住她走到一边,小声说:“云妹妹,跟你说个事。”宛珠见罗珍元神mì

兮兮的,便小声提议:“不如我们边走边说。”罗珍元点点头。

“这周末有一个活动,你来不来?”宛珠有点惊喜:“真的?是做什么?”罗珍元朝四周看看,故yì

放慢脚步,看起来若无其事的说:“这次的铭记纺纱厂有一名工人被日本人欺负了,我们联络了一些工友和工会成员,还有组织上的人,大家阻止一个示威游行。”“我们的纺纱厂哪来的日本人?”听了宛珠问题,罗珍元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这个厂子之前出了问题,所以日本人就插了进去,几乎都快被他们吞了。监工当然是日本人出,对我们中国的工人十分苛刻粗暴。”宛珠此时不得不和她分开去送餐。她送完餐盘快速绕到罗珍元身边:“姐姐,我去。算我一个。”“那好,到时候你找丘长生就可以。”宛珠忙拉住罗珍元的手:“等等,姐姐不去?”罗珍元看着宛珠,沉吟了半晌方道:“我有别的事情在身,去不了。这次游行规模不大,但是我们正在考lǜ

发动一些学生和爱国人士。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吧,没关系,不必怕。我们的同志还有你姐夫都在。”宛珠点头答yīng

着,罗珍元勉强笑了一下便走开了。

碧凉阁这天有点冷清,晚上有一个叶碧凉的独角戏,所以戏班子人人都相对清闲,只有小青鸾汗流浃背,画着浓重的妆容,油彩因为汗水的侵蚀已经快要花了,身上的行头穿戴齐全,领口却湿黑一片。在叶碧凉犀利的眼神里,她战战兢兢,正做着一个春香的身段。叶碧凉皱着眉头,不分三七二十一,狠狠上前抽了她一记耳光,阴郁的脸上没有一丝松动:“重头再来。”小青鸾另一边的脸颊已经肿了。她偷偷的看向门口,眼里的泪水在打转。“看什么看,袁克文今日不来!”小青鸾的泪珠落下,她赶紧抹了一把脸,彻底毁掉了已经狼狈的戏妆。她定定神,举起手腕,刚要继xù

,叶碧凉烦躁的一挥手:“算了,我指望不上你。”小青鸾吓得跪在地上刚要说话,叶碧凉忽然崩溃的冲着她大喝一声:“滚!”

正要进屋的姜岚年被屋里暴怒的叶碧凉吓了一跳,站在门口轻咳一声。叶碧凉也不看哆哆嗦嗦的小青鸾,直接出门和他说话:“姜师父,有什么事?”姜岚年面带担忧:“叶老板,门口有个人来找。”叶碧凉烦躁的叹口气:“不见。”姜岚年赶紧制止她:“叶老板,我看不妙。那架势不见不成。”叶碧凉略想一下道:“那人是谁,你可认得?”“我说不出名,不过我认得这个人,上海滩的这个。”姜岚年伸出拳头比划一下,“咱可开罪不起。”

叶碧凉一个人走到前场,二十多个黑衣白卦的男人整齐划一,背着手站在一个男人后边。那男人岁数不小,一张脸瘦得皮贴骨,眼神清亮犀利,正在那儿晃着二郎腿,悠闲的看着前方。见了叶碧凉,从容起身,笑眯眯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这位先生,您可有事?”叶碧凉平静问话。那男人不急着回答,从容的站起身,冲叶碧凉笑笑,声音嘶哑:“不急。不如我们先认识一下,何如。”他说的是问话,但语气坚定自信,不容反驳。叶碧凉打量了他几眼,冷声道:“在下叶碧凉。”那男人拱拱手:“杜牧镛是也。”

第六十章

叶碧凉宠辱不惊,平静问道:“杜先生来此有何贵干?”杜牧镛盯着叶碧凉的下半张脸,眼里的欣赏一闪而逝:“其实说来话长,叶老板借杜某一步,定长话短说。”叶碧凉朝他身后望了望:“你可以,他们不行。”杜牧镛立kè

挥挥手,那些黑衣人训liàn

有素,以最快的速度退到了门口。

小青鸾不知何时从台边上探出头望,杜牧镛眼尖的捕捉到她,笑道:“女娃娃,你要找谁?”小青鸾怯生生的走了出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样子颇为滑稽,呆呆看着堵在戏院门口黑压压的一伙人。叶碧凉也不看她,冷冷的冲杜牧镛说:“杜先生,我很忙。”“这都没关系,我尽量给您省着添麻烦,叶老板有事可以忙自个的去。”杜牧镛指着小青鸾:“那天碧凉阁开戏,穿着这身行头老板,杜某和她有几句话说。”叶碧凉的嘴角扯起一个不屑的笑,随即故作惊讶的指着小青鸾道:“不就在这。”话音刚落,杜牧镛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略带几分不快:“叶老板,我的要求不过分吧。”叶碧凉从容笑道:“杜先生,台上穿什么行头就扛什么戏,您现在看到的这位小姑娘就是我的铁配,演春香的小青鸾,你以后在碧凉阁看到的春香都会是这位老板,不会有变。”话音刚落,小青鸾微微惊呼一声,不可置信的捂嘴看着师父。听到她惊讶的喘息,叶碧凉的眼神也落在她身上,冰冷刺骨,好像无声的威胁,看得小青鸾后脊梁发寒。

杜牧镛半眯的眼里射出凶光,但只有这一刹那的工夫,他又立kè

恢复了不温不火的模样:“既然如此,那是杜某今天没缘,不怪叶老板。不过我不能白跑一趟,来都来了,先给你们留个念想。”言语间他微微朝身后侧下身,立kè

有人拿上来两个手掌大小的盒子交给杜牧镛,一红一黑,上面分别涂画着精美的图案,盒子的中腹部有一层厚厚的淡黄凸起,密不透隙。杜牧镛把两个盒子拿在手里掂掂,微微一笑,把东西摞在一起递到叶碧凉跟前:“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杜某闲来无事,童心大发,闭着眼各自放了样小东西进去,本来想送的那个物件也在里头,可是叶老板你不晓得,这俩小盒被我那不上道的徒弟们用松油搅合着洋胶给封了,打开不方便,不想送的也就这么稀里糊涂混进去了。所以啊,唯一的办法,”他伸出两只手指,中指上显眼的带着硕大的金镶玉戒指,露齿而笑,轻声说:“俩都给。”

叶碧凉紧盯着杜牧镛的瘦脸,慢慢的伸手接过红黑二盒。杜牧镛一拱手,一句告辞干净利索,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却是一片阴寒。

叶碧凉回到后场的时候,戏班子已经引起了一些骚动,看到她进来,都想过去问。叶碧凉的声音疲惫而平静:“不碍事,有老板来捧我们场,都散了吧。”

叶碧凉刚将两个盒子藏好,姜岚年就走了进来,坐到她对面:“如何,那人怎么说?”叶碧凉看看他:“没什么,就说以后会常来捧场的。”姜岚年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叶老板是看我老了!”叶碧凉沉默不语,姜岚年压低声音:“我不兜圈子,你实话和我说,他是不是看上你了?”叶碧凉瞪了他一眼:“姜师父的火眼金睛怎么也不好用了。”姜岚年拈着手:“你不说也无妨,我也是怕你吃亏。这人来意不明,你又吞吞吐吐,你说让我往哪想去。何况你看人家那个架势,像是递句话的事么?你说的这个缘由连班子的人都不能信服,这中间肯定是有些事,你不说清楚,大伙心里没底。”叶碧凉坐在姜岚年对面,诚恳的看着他:“姜师父,你猜的不见得不对,不过他确实未说明来意,我也不好乱讲。戏班子人不少,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若我猜错别人意思了,到时候我们自乱阵脚。所以你就当帮帮我,去和大伙好好说说,我知dào

他们都信你敬你,我们俩一起解释,班子里的人也就信服了。至于其他的,再观望吧,干这行的,说白了也就是个跑江湖的,什么怪人怪事都有,以后的事以后说吧。”姜岚年低头听完叶碧凉的话,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晚上演完了戏,叶碧凉见众人都去休息,便取了把剪子,关好自己的屋门,将白天杜牧镛送的盒子拿了出来。她在中间封存的地方狠狠划了几下,发xiàn

那几层所谓的树胶松油不过是蜡烛沫子烤化了密上的,根本不如杜牧镛说的那样难搞,于是几下便将那些东西弄掉,刚要打开看,忽闻门上有声音,吓得她急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到枕头下面,低声讯问:“谁?”小青鸾在门口用气声回了她一句:“师父,是我,小青鸾。”

叶碧凉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过去帮她开了门。关门之前她又四下看看,方才进屋。

小青鸾清洗得干干净净,挽着两个攀云小髻,跪坐在叶碧凉对面。“师父,你在做什么?”叶碧凉从枕头下面拿出盒子。小青鸾伸手摸摸,轻声说:“白天那个老头子给的?”叶碧凉把另一个没有去掉蜡烛油的拿过来划了起来:“你自己知dào

就行,在外头管住嘴。”小青鸾点点头,屋里有些昏暗,她便把油灯朝叶碧凉跟前推了推。“师父,我想问你件事。”叶碧凉用布把划掉的蜡烛渣子小心包起来放到一边,也不抬头看她:“你要说什么我知dào

,说句良心话,你还差太多火候,不过我也没有骗人,再给你点时间,下个月我会考lǜ

让你上台。”小青鸾本是要开口问她今日说的让她登台演戏的事,一听叶碧凉说的前半截话先沮丧了一把,可一听后半截,立kè

又高兴起来。

叶碧凉把两个小盒并排摆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小青鸾见她紧张的样子,也缩缩肩膀,问道:“师父不打开吗?”“你不晓得,”叶碧凉看着昏暗摇曳的光线里本色模糊的两样东西,面露担忧:“若是打开了,我就比以前想得多了。”“想得多又怎么了?”叶碧凉摸索着其中一个盒子,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想得多了就会软弱。”她看看小青鸾迷惑不解的表情,没再解释,而是依次将两样东西打开。小青鸾赶紧往后一躲,可是远远瞧见一个盒子里头静悄悄空荡荡的,一个盒子塞得满满的,她见没什么危险,赶紧凑上去瞧。

那个塞满的盒子里无非放了些绸缎布头,为的是保护中间的一样物件,叶碧凉将那东西拿起来,竟然是一块鸡蛋大小的翡翠,雕刻成美女的样子,也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虽是个死物,东西也不大,可是看起来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肌如白雪,腰如束素,就连那嫣然一笑的表情也栩栩如生,这翡翠水头十足,翠绿欲滴,无一丝瑕疵冰片,拿在手里的触感温润油腻,实在是个稀世珍宝。叶碧凉忙看向另一个空荡荡的盒子,小青鸾从里头拿出一枚小小的铁物,叶碧凉的心一下坠落谷底,原来那盒子里装着的,竟是个弹头。

小青鸾倒没有叶碧凉的那么多复杂情绪,拿起那弹头把玩了一下,便放了回去,又就着叶碧凉的手端量半晌翡翠雕刻,冲她小声笑道:“师父,这翡翠美人真好kàn

,像宛姐姐。”叶碧凉急忙伸出一只手捂住她嘴,紧张的说:“这话只说这一次,以后要烂到肚子里,知dào

吗?”小青鸾吓得的心脏乱跳,瞪着无措的眼朝叶碧凉点点头。叶碧凉闭上眼,叹了口气:“造孽啊。”她找来纸笔,写了一封短信,密封得很仔细,叶碧凉将两手放在小青鸾肩膀上,认真的看着她:“师父交给你一件事。”小青鸾的脸上立kè

露出惊喜的神色,认真听她继xù

往下说。叶碧凉找来针线,把信卷成一个小卷,小心的缝到小青鸾衣裳的夹层里,边缝边说:“青鸾,你听师父说,明日一大早,你就赶出去,找你宛姐姐,然后把这封信交给她。”小青鸾挠挠头:“师父,我不晓得她住处。”叶碧凉略微一想:“那就先去找袁先生去,他知dào

怎么找。还有,一千一万个小心,不要让戏班子其他人看见你出去找人,尤其是姜岚年,所以你要早点走,知dào

了吗?”小青鸾有点被叶碧凉的严肃态度吓住了,捣蒜似的点头。叶碧凉拽着她:“今晚上就在我这睡着,明天一大早我叫你。”

小青鸾在睡眼惺忪,叶碧凉也不知何时就起了,穿戴整齐的拿着一个湿凉的手巾在小青鸾脸上抹了一把,一下就让她醒透了。叶碧凉塞给她一些钱,又小声叮嘱几句,便让她出门了。

如果顺利,那封信很快就会交到宛珠手里,叶碧凉想起和小青鸾的那番对话,行走江湖多年,杜牧镛一现身,她就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看了他的“礼物”,她更加证实了心中担忧,但是她也对自己没有信心,会担心自己架不住这场人性的拷问,彻底变得软弱。但是她还是义无返顾的做了,云宛珠已经帮了自己一次,不能昧着良心,让她回来趟这个浑水。

上海滩此时正笼罩在一片寒冷和黑暗之中,小青鸾站在尚未苏醒的城市一角,瑟瑟发抖的极力寻找着勤奋出车的车夫。虽然如此,可是她心里不算沮丧,因为马上要去寻袁克文。想到他,小青鸾激动雀跃的心情几乎暂时缓解了自身的寒冷。从叶碧凉出山之后,不晓得袁克文最近在忙什么,一直没来碧凉阁。其实他在戏班子里的地位很特殊,叶碧凉和他本就是各忙各的,就算袁克文出山演戏也只是为了帮忙。小青鸾知dào

这些关系,可还是控zhì

不住的期待着,希望他天天都在,希望他永远跟叶碧凉出山之前那段日子一样,每天和大家一起练戏一起过日子,她爱听他才华横溢的吟诗作对出口成章,爱看他演戏,更爱他带着自己去吃笋烧鸡。小青鸾此时的心里想着这些过往,感觉暖暖的。她伸出手,朝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挥动几下,大声喊道:“黄包车,这边!”

第六十一章

小青鸾来到袁克文住处的时候天尚未亮,她估摸着他还没醒。这个地方小青鸾来过几次,每次都是袁克文带着她出去好吃好玩之后,就会领她回家喝杯好茶。平日里这地方人气颇旺,袁克文喜爱热闹,在青帮里头手底下弟子不少,白天也有亲近师父过来聊天请安的,对于小青鸾来说,这是一个拥有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比起冷冰冰的碧凉阁,这里很温暖。她往手上呼出一口热气,对着搓了几下,上前重重扣门。

因为天还未亮,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时间长到小青鸾几乎以为这次要扑空了。开门的是伺候袁克文的贴身小丫鬟冬青,不满十五的年纪,头发蓬乱,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呵欠,瞅了小青鸾半天才认出来,迷迷糊糊的说:“哎呀,是你。来做什么?”小青鸾急切的用冻得冰凉的手抓住她,冰得冬青一个激灵,睡意也去了一半。“冬青姐,我想要见先生。”冬青看着她的急迫样儿,有点被吓到,支支吾吾的说:“先生不在。”

小青鸾的脸立kè

垮了下来,难掩失望,可还是抓着冬青不放:“姐姐跟我说个去处,我是真的找先生有急事。”

这二人平日里虽只有几面之缘,可是小青鸾性子不独,一见面就把袁克文给自己买的小吃小玩的分给她,冬青念着她平日里的好处,迟疑了一下道:“妹妹进来说话。”

屋里点了暖炉,冬青给小青鸾拿了一个绒面大猩红手筒,又替她在红木椅上铺了一个酱紫的呢毡:“你先暖和暖和,看你那嘴,都冻紫了。”

小青鸾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嘴唇,凌晨的厉风已经吹得嘴起了皮儿,冬青贴心的倒了一杯温茶:“还没到早上,不算隔夜茶,你先凑合喝着。”

小青鸾捧着茶杯,喝了一小口,方觉喉咙冒烟,不由一口气喝光,看得冬青直摇头:“你瞧你被折腾的,干嘛这么急。”小青鸾抹了一把嘴:“不是我,是师父。我师父有要紧事要找袁先生,不然也不会叫我这个时候来了。”冬青无奈的翻了翻白眼:“有急事?多急?有没有掉脑袋那么急?”小青鸾不自信的挠挠头:“这个不晓得了。”“没掉脑袋那么急,可就甭去了。”冬青拿起桌上的一个玉石锉子,无所事事的磨了几下指甲边。“青鸾妹妹,不瞒你说,先生有日子没回来了。”小青鸾的眼里划过失望。“先生这段时候都不在家,你来找白费力qì

。回去省省吧,告sù

你师父找别人好了。”小青鸾本是有些发呆和沮丧的,但是听了冬青后半句,有点不高兴:“那不成,冬青姐,就算先生不回家,你跟了他这么久,先生又喜欢你,你总不能什么都不晓得吧。”

冬青听到她那句“先生又喜欢你”,心里舒服,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说出去,你师父这把十有八九指望不上我们先生。最近这些时日先生都和几个有钱人玩在一起,我大概晓得的他的去处也无非三个地方。”小青鸾倾过身子认真听:“好姐姐,快说是什么地方?”冬青好笑的轻点了她脑门一下:“会乐里的长三堂子,大书寓,还有沈大老板开在法租界的几个大烟馆,你说说看,你和你师父能进得去哪个。”小青鸾有点吃惊:“你怎么晓得的?”冬青神mì

的凑近了道:“先生带过好几只会乐里的野燕子,那几个有钱人还时不时的来送礼送人,不过野女人毕竟是野女人,来了快活快活就滚了,一开始是这样,后来先生就干脆不回来了,就这时候,我都不知他到底在哪逍遥。”

从袁克文住处出来,冬青一直将小青鸾送出门,时不时叮嘱她几句:“你回去可别乱说,我跟你讲的这些虽不是什么大秘密,可绝对不能从我这说出去,不然先生该怪我了。”小青鸾答yīng

了几句,耐心听完冬青絮絮叨叨的嘱咐,天色已经大亮,她告别了冬青,叫上黄包车。

黄包车师傅跑了半晌,后边的客人还是没说去处,他有点急了,刚要回头再问,小青鸾忽然开口,脸色坚定:“去会乐里的长三堂子。”

碧凉阁里吊嗓子的声音一传来,忙碌的一天便要开始了。最近的卖座还不错,虽然满堂彩不多,可碧凉远山毕竟曾是名噪一时的大角儿,第二次出山的叶碧凉又有许多名人捧场,来看戏的人也是络绎不绝。晚上有一场重yào

的戏,所以戏班子白天要好好布置准bèi

一下,姜岚年擦着手里的老琴,众人穿着行头试炼身段,一切皆是平静无波,叶碧凉在舞台中央唱着一段折子戏,姜岚年放下琴,摇摇头:“叶老板唱得很好,可是气息有些乱,是不是昨晚上没睡好。”叶碧凉擦擦头上的汗,她的心里没来由的乱,自从见了杜牧镛之后,某一种说不清的不祥预感便如影随形,也不晓得小青鸾那边顺不顺利,虽然表面平静,但是叶碧凉却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门口的动静,盼着在哪一刻,能够见到小青鸾安然回归的身影。所以,当一群眼熟的黑衣人进来的时候,叶碧凉心里一沉。

这一次杜牧镛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了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还是带着一伙人,森森往戏院场子里一立,腰里漆黑锃亮的手枪柄子若隐若现,刺得人眼生疼,所有人的心里都慌张起来。

叶碧凉很镇定的让台上的人都回后台,唯独姜岚年执意不走,二人对峙半晌,叶碧凉没再坚持。她走到陌生人面前,平静一抱拳:“这位兄弟,可是来讨口茶喝。”那中年人满脸横肉的笑掩不去眼里的冰冷狠戾:“叶老板,长话短说,讨什么你晓得。”叶碧凉孤傲一笑:“茶有,人没有。”

姜岚年急忙拦在前面:“兄弟不要误会,叶老板不是那个意思。”那中年人已经懒得掩饰,从鼻子里哼了一下,恶狠狠的说:“叶碧凉,我见我们杜老板亲自来和你交朋友,所以敬你一尺,你别他妈不识抬举。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没指望你是个俊杰,但是不要太过分。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以为我们什么不晓得,告sù

你,那是杜老板给你面子。”姜岚年低着头瑟瑟发抖,忙着赔不是,中年人不屑一笑:“知dào

错了就给我叫云宛珠出来说话。”

姜岚年惊得后退几步:“云宛珠?”“你们那天那个唱补场的小丫头,之前杜老板已经请过一次,昨天是第二次,事不过三,都给我听清楚,今天那丫头不出来,就砸了你们这个破场子,不给面子,以后想在上海滩唱戏,我呸!”戏班子的人在后面听着,都吓得不敢出来。

叶碧凉脸上的表情坚定不变,刚要说话,忽然被人把嘴捂住,姜岚年也不知哪来的力qì

,拼命捂着叶碧凉的嘴,陪着笑喘息回道:“兄弟莫怪,是我们不懂事。”说话间不住的朝后面缩头偷看的戏班子众人瞪眼,几个人战战兢兢跑出来,驾着叶碧凉回屋去。

姜岚年一揖到底:“我们对不住杜老板,我们太不懂事。”领头的中年人抱着肩:“我劝你一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杜老板说了,你把云宛珠叫出来,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姜岚年点头赔笑:“是是,马上去办。”

叶碧凉在众人的扶持下,脸色惨白阴郁的坐在桌边,刚才的刺激让她胸口发闷,一股腥甜之气堵在嗓子眼儿。姜岚年走到她身边,两眼冒火的看着她:“没心的女人。我就知dào

昨天有事。还不去找云宛珠出来。”叶碧凉环顾着四周众人阴晴不定的眼神,“这件事,是我对不住大家。”姜岚年严厉的喝斥道:“知dào

对不住还不快去找人。”叶碧凉看着姜岚年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忽然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几乎笑得弯下腰去,她剧烈的咳嗽几声,好不用平复下来,笑看着姜岚年道:“找不见了。”众人陷入一阵可怕的沉默。姜岚年瞪着她,一双手死死抓住叶碧凉的肩胛窝:“你说什么?她哪里去了?”“跑了,跑没影了。”“你怎么晓得的?”叶碧凉的肩胛骨剧烈的疼痛起来,她咬咬嘴唇:“是我让她跑的,你们来怪我吧。”姜岚年猛的放开手,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住,大叫一声,声音凄厉:“叶碧凉,你会害死所有人。”

大半天已经过去,小青鸾不晓得找了多少地方,她叹了口气,找完这间,就是把最后一家妓院找遍了。可还是不见袁克文踪影,她看着浓妆艳抹的烟花女子搂着恩客放浪形骸的场景,觉得扎眼。她的先生,温文尔雅英俊潇洒的寒云先生,怎么可能和这些下贱女子扯到一块去。虽然一直未有所获,但是心情却有点轻松。看着最后一家高级书寓,小青鸾忽然一转头,暗中下了个决心:“不找了,妓院不会有的。”她坐上黄包车,去了法租界的浩渺畅烟馆。

小青鸾紧张的抠得自己手心生疼,可不得不故作镇定。冲门口凶横的小弟行了个礼,那男子不耐烦的往外赶人:“去去去,滚!”小青鸾急忙大声喊道:“我找袁克文!”那小弟忽然顿住,上下打量着小青鸾,迟疑问道:“干什么的?”小青鸾抑制住狂跳的心:“我们老板找袁先生说事。”那小弟停了好半天,终于说:“你跟我进来吧。”

门口的小弟和一个头头模样的人小声说了几句话,那人走到小青鸾跟前:“你跟我来吧。”

小青鸾终于见到了袁克文,可是他却沉沉的睡着,胸口随着微弱的呼吸上下起伏。小青鸾小声上前叫了几句,他就是不醒。那头头模样的人在一边说:“不必叫了,他吸多了。你且叫几个人把你们老爷迎回去,再找个先生看看。”小青鸾立kè

愣在当场,不知所措,那头头见她的样子,抬高声音道:“还不快去,会出人命的。”

第六十二章

小青鸾在几个男人如狼似虎的呵斥声里不知所措,转头看见袁克文不省人事的躺着不动,心里又想起叶碧凉交代的事情,一时间千愁万绪压在心头,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由“哇”的一声崩溃大哭,吓了烟馆的小喽啰们一跳。有个叫二皮的打手纯心想调戏她,嬉皮笑脸的把一张蜡黄的瘦脸凑过去:“好妹妹,哭什么,不然哥哥今天请你抽一锅,保证让你心情畅通快活,从此以后,只会笑,不会哭。”小青鸾看着他轻浮的样子,心里更加害pà

,无助的抱着肩膀,靠在袁克文旁边瑟瑟发抖。几个泼皮瘪三见了,越发笑得厉害。正逗弄着,忽然门口有人使了个眼色,门外传来的低沉威严的声音震得一伙人全收了笑,老老实实的低了头。

“袁先生在哪?”沈含凯快步走进来,二皮一见大老板,嗖的一下窜到了小管事华耀身后,头都不敢抬。沈含凯本是来接袁克文去搓麻将的,一进屋就看见他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旁边还蜷缩着一个满脸脏兮兮的丫头,不由愣住了,皱着眉头看着手下:“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叫华耀的小管事点头哈腰的问了个好,接着回道:“沈爷,袁先生今天抽得有点多,所以犯困。”小青鸾一见众人的架势,心里知dào

这人也许是这里的大人物,胡乱擦了一把脸,草草向沈含凯行了个礼。

沈含凯一听底下人的话,面露忧色。走到袁克文身边察看半晌,冲着华耀道:“这东西弄不好了也会要人命的,你去找个最好的先生过来看看,别出差错,用车载人,要快一点。袁先生是贵客,不许有一丝怠慢。”几个喽啰听了他指示,立kè

忙活起来。华耀讨好的凑到沈含凯跟前,讨好的笑道:“沈爷,要不您就先回吧,这有我们忙活着。”沈含凯正色呵斥:“不成,这事情非同小可。我得在这看着。”

沈含凯转过头打量着小青鸾:“这是打哪来的丫头?”华耀挠挠头:“她说她是来找袁先生的。”小青鸾在沈含凯犀利又充满考量的目光下紧张的缩了缩身子,沈含凯冲她笑笑:“小姑娘,别害pà

,打哪来的?”

小青鸾低着头道:“这位爷,我来找袁先生。”“那你是袁先生的丫鬟?”小青鸾含糊的点点头:“有人要找先生,所以我就过来回个话。”沈含凯想起袁克文在帮里诸多弟子,这样的事端倒是很多,便没再追问。“小姑娘,你先回吧,这边等袁先生醒了,我派人送他回去。”沈含凯朝门口的伙计交代了几句,大体意思是给小青鸾拿些车马费,叫人送客。小青鸾看着不省人事的袁克文,心里担忧,便谢绝了沈含凯,坚持要留下来照顾着。见她态度恳切,沈含凯没再坚持。

几个人等了一会儿,先生被请到,那人戴上眼镜走到袁克文身边,一会儿瞅瞅他脸,一会儿又翻翻眼皮把把脉,心里有了几分把握,冲沈含凯作了个揖:“沈爷不必挂心,这位先生没有大碍。”沈含凯暗自松了口气,老先生又道:“不过他气滞于胸,风窜于表,一时之间无法苏醒,略缓一刻,再多灌些清水自然就好了。我给这位先生开个方子,等醒了帮他冲着淡酒送饮下去,可解深瘾。”

沈含凯看了看方子,皱着眉头:“这一味阳春砂仁附近的药房没有,你们跑远些看看,然后置办好,小姑娘,”沈含凯看着小青鸾:“拿好这药方,回去不要忘了给你先生煎好喝下。”

几个人正在说话,忽然有人注意到袁克文大喘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来。沈含凯忙走过去拉住他手:“袁兄,你醒了?”袁克文迷茫的眼里看不到焦距,口齿不清的问道:“这是哪里?这些人是谁?”小青鸾跑过去又喜又忧的看着他:“先生,你总算醒了,可急死我了。”说着流下眼泪。

忙忙呼呼的照顾了大半天,抓药的人也回来了,袁克文几乎喝了两茶壶清水才找回神智,他眼里都是血丝,但说话还有些缓慢无序。沈含凯安慰了几句,想要将他接到自己寓所,袁克文慢慢的摆着手,拒绝了他的好意。等能走动了,便虚弱的靠在小青鸾身上,架不住沈含凯偏要送他的热情,只好坐上他的车,被送回住处。

冬青听见有人叫门,开门一瞧,竟然是凌晨便离去的小青鸾,更惊吓的是她竟然还架着自己主子,赶紧迎上去,二人合力把袁克文弄回屋。一路上他还在笑着安慰两个丫头:“没事没事,看把丫头吓的。”

冬青瞪了小青鸾一眼,给袁克文擦脸的同时顺便也帮她投了块手帕;“给你,瞧你脸脏的。”小青鸾顺手接过冬青的手帕,也顾不得擦脸,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又把手里攥着紧紧的药包递给她:“别管我了,先生要吃点药。你去弄,这方子有些字我不认得。”冬青不放心的看了袁克文一眼,快速把小青鸾拽到一边,小声问道:“你怎么没走,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青鸾对她耳语几句,冬青二话不说,拿了药就走了。

袁克文温和而虚弱的冲她笑笑:“给丫头添堵了,等我好了带你出去玩。”小青鸾悲喜交集,哽咽的点点头。袁克文冲她招手:“丫头别哭,过来说话。”小青鸾温顺的站到他身边,一下一下的拿着冬青递给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手擦脸。袁克文柔声问道:“你是怎么找着我的?”小青鸾心里一下清明,忽然想起叶碧凉交代的事情,不由“哎呀”一声。刚才一番忙乱,又担心袁克文的身子,竟把这等事情忘了。看看外边的天色,竟然已近黄昏。小青鸾连忙跟袁克文说明来意,却并没有讲叶碧凉藏在自己棉袍里的信件。袁克文皱着眉听她简短的说了几句,回道:“你宛珠姐姐在乐美餐厅上班,那地方离碧凉阁不远。我有一个弟子,几乎次次都去接她,也算是干了个顺路活。最近不晓得如何了,我都没去看看你师父。”小青鸾念叨着:“乐美餐厅?”“话说回来,你师父为何要你去找她?”小青鸾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口:“许是姐姐近些日子都告假,也该回来了,所以我师父有点想她。”袁克文点点头,此时他尚头晕目眩,所以没有细想。

小青鸾见袁克文情况稳定下来,便告辞离去,急急的叫了车往乐美奔去。

这天难得好天气,连日以来的湿冷阴郁都被这难得一见的太阳一扫而光。沈含玉下了课就跑到餐厅来吃饭。白天的时候餐馆的客人不多,所以还不算忙,每次宛珠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沈含玉便动动身子伸伸懒腰,弄得宛珠不知如何是好,但表面上还是目不斜视的和他擦肩而过。

快下班的时候,罗珍元瞅个机会把宛珠叫到一边道:“我说,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呢。”宛珠不解的看着她。“你还跟我装,你肯定知dào

我问什么呢。”罗珍元边说边盯着远处的沈含玉,果然见他抬起头,有意无意的瞄着宛珠的方向。二人挽着手同回后边准bèi

换衣服下班。罗珍元用肩膀碰碰不说话的宛珠:“唉,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云宛珠不在意的把东西收拾好,擦干净手后把衣服换了下来:“姐姐又问这无聊的话。”罗珍元坏坏笑着,做了一个要挠痒痒的手势:“你这铁嘴钢牙,不说是不是?看我不痒你。”说着就要过去挠宛珠的肚皮。吓得她忙抱着身子蹲下,人却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呀好姐姐,远远见你这架势我就受不了,我讨饶。”二人笑闹一回,换好衣服出了门。“妹妹今天去我那吃饭吧,晚上有宣讲。你也可以听听,马上周末就要去参加活动了,大伙都在。”听了罗珍元诚挚的邀请,宛珠有点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了,我和戏班子告了不短的假,本来昨天就该过去了,可是我懒,还是腾了一天。所以今天晚上要去看看。”罗珍元无奈的叹口气:“好吧,等下次。不过我劝你一句,那个戏班子尽早辞了的好。那地方人来人往的,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宛珠感激的笑笑:“谢谢姐姐提点,我最近也在考lǜ

这个事,今晚上过去和老板商量商量。”二人在门口告辞,袁克文的弟子见她这些日子都散漫,所以早就没来接送,宛珠抬手叫上黄包车,余光远远看到沈含玉走出餐厅门口张望,急忙转过身上车离去。

杜牧镛此时正坐在天蟾宝楼,笑眯眯的看着顾青轩给他满上一杯上好的菊香大酿,呈到跟前:“哥哥以后就是我们青帮的人了,这杯酒我得孝敬你。”杜牧镛站起身来接过酒杯:“不敢当不敢当,老弟万不可如此。”二人推杯问盏几个来回,顾青轩笑看着满桌好菜,又抬眼瞅着头顶金碧辉煌的琉璃西洋灯,笑道:“哥哥看我这如何?”杜牧镛摸摸下巴,由衷感叹:“好啊!人间仙境不过你这天蟾宝楼。”顾青轩脸上一正色,抱住双拳:“一切离不开哥哥提携,这份恩情没齿难忘。”杜牧镛笑着摆摆手:“老弟万不要这么客气,我们是互相提携。这次入帮,没有你的推波助澜,照样成不了事。”顾青轩略一思索:“哥哥听我一句,虽然你入了帮,可你是个‘空子’,以你现在的气势,倒不惧这个外姓的名分,可是哥哥不认‘老头子’,总是会引人非议。帮里最讲究师父领进门,没拜老头子,我怕有人借机起事,从辈分上说,连袁克文那种货色都能对你说三道四,到时候大家拿‘空子’说事,说你名不正言不顺,总是落人口实。”杜牧镛认真的听完这番话,点点头:“你说的对,找机会我一定物色一个。不过袁克文那边你倒不必担心,我知你瞧不上他那点能耐,所以正替你找个缘由打发他滚蛋。”顾青轩急切的看着他:“哥哥快说。”“他好赌抽嫖,我和沈含凯讲好了,反正他喜欢,不如让他玩个够。”顾青轩看着杜牧镛得yì

的神情,眼里精光一闪:“我晓得了,他身上那点钱,顶多维持个把个月,到时候就得收拾铺盖卷走人,净身出户我们上海滩。”杜牧镛哈哈笑起来,一只手在桌上有力一点:“这就叫兵不血刃。”顾青轩跟着笑起来。

二人又小啜一杯,顾青轩颇有兴致的笑看着杜牧镛:“哥哥跟我交心,你刚才说了一个好玩的,投桃报李,不如我也告sù

你一个怎样。”“老弟请讲。”顾青轩吃了口菜,稳稳的放下筷子:“你可知一个叫露重华的戏子。”杜牧镛点点头:“晓得,你们这的不是?还是最近出来的,听说她演的杜丽娘别有一番风致。”顾青轩神mì

一笑:“那你可知这风致把谁招惹去了?”杜牧镛瞪着他,顾青轩伸出大拇指,上头通体碧绿的翡翠扳指极其扎眼:“第一,王湛通。”杜牧镛惊讶不已:“还有?”“那是,不但有,那小哥真是风流倜傥貌若潘安,哥哥认得薛景言吧,”杜牧镛皱着眉:“难道是他?”“哪里,是他还好些,关键是他儿子。”“薛景言家里是个独子,你说的不会是薛鸿莳吧。”顾青轩尖着声音长笑几声,算是作了回答:“哥哥不知,这露重华原来叫叶碧棠,是我从那个碧凉阁挖过来的,之前在那边演不上大角,只能演春香当配戏的,出不了头。”杜牧镛一听碧凉阁和春香几个字,心头涌上疑问:“你说她是铁配?怎么可能,那日碧凉阁开戏我可是到场的,春香不是她。”顾青轩脸色阴沉:“露重华就是那晚在我这第一次登台的。我听说碧凉阁缺人缺得厉害,所以就捡了那个时候。本是为了恶心袁克文,想让他出丑,谁知他们不知从哪弄来个补场的,倒搪塞过去了。”杜牧镛之前不晓得其中还有这些复杂关节,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说为何碧凉阁的新春香稍显稚嫩了些,不过那女子却是个绝色,以后定是祸水。你说的那个叶碧棠这样招惹是非,想必也是了。”顾青轩摇摇头:“她和王湛通倒配,至于薛公子嘛,弟弟也不知他到底哪根筋不对,怎么就偏偏对这个叶碧棠情有独钟,据说薛鸿莳的父母对他期望颇高,薛家那么大一摊生意,就指望着这个小子接管,家里人对他望子成龙,他却如此大张旗鼓的来结交戏子,这种事早晚要被家里人发xiàn

,这头叶碧棠又跟着王湛通,王湛通家里又有个悍妒的老婆,到时候两个包袱闹起来,我们不掏钱便有好戏看。”

第六十三章

云宛珠从未想过,碧凉阁里竟是这般狼狈情景。桌椅一概被掀翻,满地的碎瓷片行头戏服乱七八糟搅合在一起,污渍满场。戏台子已经被砸得差不多了,整个前场唯有高高的天井还维持着原貌,上面勾画的精美图案能看出此处之前的精致繁华。宛珠的心跳得厉害,在一瞬间短暂的迷茫之后,她匆忙跑向后台,到处就只有她的脚步声,回荡在空空如也的戏场里。正该是票友们进场的时候,如今一片死寂。

当她跑进后台的时候,几乎被眼前的景象吓住。戏班子的人老老实实蹲在一起,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唯有瑟瑟发抖的衣襟透露出紧张不安。叶碧凉趴在屋中间冰凉的地面上,侧脸上隐隐看得到青紫,头边还有一摊暗红的血。一个中年人安然坐在椅子上吹吹茶杯里的热水,还不失淡定的喝上几口茶,旁边立着几个面容冰冷的黑衣人。

宛珠急忙奔向一动不动的叶碧凉,费力的将她扶起:“叶老板,你怎么了?”当她看清楚眼前人的时候,心头的震撼无以复加。叶碧凉的两颊肿得高耸,鼻子和嘴里流出的血液已经干涸,暗红的血渍糊在人中和脖子上,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受得伤,整个人已被打得面目全非,样子甚为可怖。宛珠惊叫一声,几乎不敢动,怕伤了怀中的叶碧凉。

“你来了?”喝茶的中年人放下杯子,低沉的嗓音底气颇足。宛珠含泪抬起头,慢慢的看向他。“云小姐,你终是肯来了。”男人扫扫衣褂边,站起身来走到宛珠身边。

“是你干的?”那男人听到宛珠冰冷的声音,竟然呵呵笑起来。云宛珠怒目而视,沉声质问:“你笑什么?”“云小姐,我说过,我好意劝您的时候,您就应该去。”

“原来是你?!”宛珠心中一亮,记忆中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心里也有了几分明白。

“你来找我便罢,关叶老板他们什么事?”

男人脸上挂着笑,语声平静:“云小姐,叶老板说了,她把你放跑了。你说你人都跑了,我还能找谁说去。我们老板昨日亲自登门送上重礼,那是信任叶老板人品,谁晓得她是个耍人玩的主。那还能怪我们不客气?不过话说回来,有了这个局面,都是因为您不识别抬举。早知当初,何必现在。”

云宛珠冰冷的眼神落在男人身上,平静问道:“你想怎么样?”那男人笑着点点头:“这就对了。很简单,就是要云小姐给个面子,吃顿饭而已。”

“好,我去。”宛珠没有一丝犹豫。“不过你要放了这些人,不许再为难他们。”“只要您去了,那是自然的。”

云宛珠看着门口的男人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刚要出去,忽闻叶碧凉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唤:“不可!”宛珠见她醒转,上前关切的扶起她。

叶碧凉直盯着宛珠的双眸里全是悲伤与愤懑,宛珠安慰的摸摸她的背。叶碧凉忽然抓住她手掌,力qì

大得惊人:“你不要去,不要去。”她看向门口的男子:“几位大爷,我求求你们,发点善心。别祸害了这个好人。而且云姑娘不是我戏班子的人,你们没资格这样对她。”男人冷哼一声,不屑的看着叶碧凉:“不去也成。你愿意拿这上上下下几十口的命来赌,我们不介yì

。”

“别说了。”宛珠斩钉截铁的打断他,姜岚年实在憋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花白的胡须上隐隐有几抹嫣红。宛珠觉得眼眶发热,赶紧压下这脆弱,尽量平静的说:“姜师父,对不住。烦您好好照顾叶老板。”宛珠也不看叶碧凉的脸,轻轻将她放下,义无返顾的转头跟着这群黑衣人离开。

看着宛珠的背影消失不见,叶碧凉的眼泪止不住的淌过太阳穴,和地上的血融合在一起。姜岚年老泪纵横,悲叹一声,和众人将不能动弹的叶碧凉抬到屋里。

杜牧镛正和顾青轩聊得快活,忽有人报,说他的贴身手下龙三怀来找。这龙三怀外号“铁刃书生”,此人面热心冷,外表儒雅行事狠戾,曾被杜牧镛从上海滩的瘪三械斗里救下一条命,从此之后为其所用,也是出了名的忠仆。杜牧镛有了要事棘手事,龙三怀肯定是他的杀手锏。这当口他来找,肯定是所办的事情有了眉目。杜牧镛和顾青轩打了个招呼便出去见人。龙三怀和他小声交谈几句,杜牧镛立kè

返回,急匆匆和顾青轩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小青鸾到了乐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整个上海滩华灯初上,衣着考究的太太老爷们出出进进,门帘旁边迎客的侍应生衣着整齐,时不时彬彬有礼的打个招呼,站在这般浮华世界的边上,小青鸾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有点心虚。

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丘长生终于注意到了这位呆立在门口的小姑娘,他瞅着一个没有客人进出的当口,走到小青鸾旁边和蔼的问道:“小妹妹,要进去吃饭吗?”小青鸾怯生生的看着他,微微摇摇头。丘长生见她脏兮兮的小脸和衣服,知dào

定是被这里的声势震住,便亲切的伸手摸摸她头:“你是在等人吧。这边客人多车马多小偷也多,你要小心一点,多看看路,最好上那边等,比较安全。”

“这里需yào

一个人迎宾。”丘长生回头一瞧,沈含玉正站在门口,冲屋里的侍应生示意。他急忙赶回去,沈含玉见了他,皱起眉头:“你去做什么了?”丘长生刚要说话,小青鸾惊喜的跑到沈含玉跟前,指着他甜甜笑道:“哎呀,小哥哥,我认得你。”沈含玉看着小青鸾的脸好一会儿,慢慢回想起她来:“哦,是。我见过你。”小青鸾不住的点头:“真巧呢。”沈含玉淡淡一笑,简短的打了个招呼:“我已经下班了,你有事就先忙自己的吧。”说着转身就要走,小青鸾追着跑到他身前拦住。

沈含玉有点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来:“怎么,你找我有事?”小青鸾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沈含玉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她搭在自己衣服上的手,并没有出声阻止。

“小哥哥,你在这里上班?”沈含玉点点头。“太好了,我想求你帮个忙。”沈含玉看看表,晚上要回本家吃饭,但时间还算可以,便示意小青鸾继xù

往下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进去把宛姐姐叫出来?”听到她口中的“宛姐姐”,沈含玉的眼神变得认真,星目被霓虹映射出两个漆黑明亮的焦点,看得小青鸾不自觉的红了脸:“你是来找她的?”小青鸾点点头。

沈含玉略一思索,脸上挂着笑:“她现在下班了。你有何事,告sù

我就好了,我去跟她说。”小青鸾难掩失望:“啊?又不在?我的老天爷,怎么找宛姐姐这样难。那小哥哥知dào

宛姐姐住在哪吗?”见她回避自己的问题,沈含玉抱着肩膀挑挑眉:“不知dào

。她都没说过。”小青鸾一跺脚,几乎捶胸顿足。

沈含玉随即诚恳的说:“没关系,你可以在这等,她明天也许来上班,这家餐馆白天黑夜都不打烊,大晚上也灯火通明的,你就在这等她来,我和这里管事的说说好话,帮你留个好地方。何如?”

“不成!晚上不回去,我师父会杀了我。”小青鸾激动的打断了沈含玉。他认真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的问道:“这样,那就没办法了。你很急吗?明天再来不就好了?”小青鸾苦着脸:“很急,我师父说这件事很急,让我快点。可是这都出来一整天了,也没找到人。我没合计会耽误这么久。而且我师父厉害着呢,若我现在回去了,事没办成,她肯定要失望。可是若是晚上不回去,以师父那个急性子,肯定要带着所有人满城的找我。”

沈含玉看着远方简短思索一下道:“也许我能帮到你,跟我上车吧。”

沈含玉不发一语的开着车,小青鸾瞅瞅车窗外头,满腹疑惑:“你要上哪去啊小哥哥?”“碧凉阁。”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她吓了一跳:“什么?去那干什么?我还没找到人呢。”沈含玉淡然道:“你不必怕,到地方了就在车里等我。人我会在今晚就帮你找到,在那之前我先去和你师父谈谈。”小青鸾有点害pà

的看着沈含玉的侧颜,小声哀求:“你别去行么?”沈含玉沉默着继xù

开了一会儿,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了车:“不去也行,你告sù

我为什么要急着找她。”小青鸾低着头犹豫不决。“你不说我一会儿也会知dào

,我去亲自问你师父。”“别别别,”小青鸾忙阻止他,捏起自己衣裳的一角:“我师父昨天神mì

兮兮的写了封信,让我交给姐姐。”沈含玉看着她,伸出手来。“做什么?我不能给你看。那是师父写给姐姐的,再说我都告sù

你我为什么要找她了。”沈含玉依然不说话,眼里闪着威胁的光芒。小青鸾挫败的低下头,低头费力的咬断衣服上的线头,拆出一个纸卷来,没好气的交到沈含玉手里。

沈含玉展开信纸:“宛珠:我已经收拾停当,准bèi

解散戏班子。上海滩从此再无碧凉阁,你也不必再来上班了。承蒙你照顾,碧凉此处不赘述你的好。今生已历死别,不愿再受生离之苦,所以万万不要来告别。不如就此潇洒别过,各自的恩情铭刻于心便好。今生若有缘,也许后会有期。

----叶碧凉”

沈含玉看着这封简短的信,疑云压心。叶碧凉大经意的叫这个小青鸾跑断肉脚,难道就是要送上这寥寥几语吗。这信写得颇为凉薄,可是事却办得有情有义有始有终,这其中的古怪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第六十四章

沈含玉干脆利落的调转车头,一路疾驰。小青鸾好奇问道:“小哥哥这又是去哪?”“坐好,我带你去找她。”小青鸾听了高兴的一拍手:“你果然说话算话!”她高兴的看着沈含玉的侧脸,对方却丝毫不理会,这让小青鸾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一时之间自尊心略略受挫,低头撇撇嘴。

虽然表面看起来依然平静,可比起身边这个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单纯女孩,沈含玉的心里可就没那么轻松了。也许因为这件事情疑点太多,也许因为关心则乱,一种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的涌出来,这感觉几乎淹没了他,让他无法思考。

“你叫什么名字?”沈含玉的问题令小青鸾摸不着头脑。虽刚才有点生他气了,可是鉴于他长得很好kàn

,又肯热心帮忙,小青鸾还是原谅了他:“我叫叶青鸾,平日里大伙都叫我小青鸾,我的名字是师父给的,所以……”“小青鸾,那封信是你自己缝进衣服去的?”沈含玉毫不留情的打断她,小青鸾愣了一下道:“不,那封信是师父给我一针一线缝进去的。”

“我看那信也没写什么重yào

的事,为何不叫人看见?你出来之前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小青鸾听着沈含玉一连串冷冰冰的发问,有点委屈,撅着嘴撇过头看着窗外,不愿再和他说话。

沈含玉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扫了她一眼,见她不理自己,便解释了几句:“我只是有些好奇,而且毕竟你现在还没有找到人,所以我多问几句,想帮帮你。”

听了他这番解释,小青鸾的心里稍微缓和了一下,但是还不忘偷送他一个白眼,终于开口说道:“戏班子头天来了一群人,在师父这耍了一通威风才走,我师父晚上回去就写了信,还缝进我衣服里,我不知dào

姐姐去处所以就去找了袁先生,这才找到餐厅去。”

沈含玉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听了小青鸾这番话,他在心里分析,这个当口十有八九那戏班子是出事了,叶碧凉把信藏得这样严实送出来,表面上是辞退宛珠,可是结合之前发生的事情来看,八成她是在暗示宛珠不要回去。直觉告sù

他这暗示意味着此时的碧凉阁对宛珠来说格外凶险,如果真是自己想的那样,这叶碧凉倒是有些血性,对宛珠也算有情有义,不枉费云宛珠临危救她的场。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转过头朝小青鸾微笑了一下道:“原来如此,这中间经lì

这么多波折,你师父是个好人。不过,就是难为了你。”小青鸾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小哥哥过奖了。我倒没什么,就是想把师父交托的事情办好,一会儿我们能找到姐姐吗?”沈含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叹息一声,语意模糊:“希望如此。”说话间他加快了速度,不出意wài

,宛珠此时早就应该回王家了,但愿如此,只有见到她人他才会放心。而且他暗暗打定主意,一会儿见了宛珠,不管她是否愿意,立kè

接她走。

云宛珠这些日子回来的时间都比前段时候早,所以两个人偶尔也会碰头。王蕴蒙天天揣着忐忑而仇恨的心情回家,因为每次看到宛珠的脸,就会想起那日沈含玉的话来,可是佟小秋的那番言论对她甚为有用,所以一碰到宛珠,她总担心没准哪一回就控zhì

不住的冲上去揪她的头发撕她的脸,最近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所以与其说是怕见到云宛珠,还不如说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可是没有看到云宛珠的时候她又会胡乱琢磨,想象着她是不是借着上班的机会和沈含玉玩在一起,想象着这两人打情骂俏的场景。如此左右不是,这感觉几乎逼疯了她,搞得她最近一直胃口不好,连母亲的训斥也失去了威慑力,无论如何的软硬兼施都不能让她好好吃喝,气得佟小秋总骂她没出息。

王蕴蒙这天回来得很早,此时正心烦意乱的坐在客厅发呆。佟小秋对女儿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见怪不怪,一开始还劝劝,后来也烦了,索性懒得理她,吃完晚饭早早就回房休息,留下王蕴蒙活在纠结和分裂的心情里备受折磨。这种心情几乎打垮了她,所以今晚她决定找宛珠谈谈,母亲那个韬光养晦的复仇计划是上策,可是在这之前她要先过日子,若继xù

这样等下去,还没等到报复的喜悦来临,她就会变成一个疯子。与其每日这般煎熬,倒不如痛快打上一架,一来也算是出出近日来胸中积存的这口恶气,二来也可以借机把她赶出家门。她王蕴蒙不是神仙圣人,没法和情敌淡然相对,而且她真的需yào

一个机会,把自己从这梦魇般的挫败感里拯救出来。

所以王蕴蒙这半天一直憋着一口气,把近日来所受的委屈和心路历程都回想了一遍。本是做好了万全的准bèi

,酝酿了很久的情绪,甚至在心里都设计好了,如何挑起自己和云宛珠之间的战火,如何冲上去狠狠的打她,想了半天她觉得畅快,所以越发的肯定了自己今晚的决心。等了很久,外面终于有人在叫门,王蕴蒙闭着眼,等着宛珠走进门。可是最后却只看到管家丁文武。

“小姐,刚才外面有个不认识的小姑娘过来找云小姐。”王蕴蒙有些意wài

,警惕问道:“你怎么说?”“我说云小姐还没有回家呢。”王蕴蒙脸上挂着疑惑:“那小姑娘可有车载着?”丁文武笑道:“别说,我还真瞅了半天,没有车载。而且那姑娘看着挺穷酸,也不像是有身份的人。”王蕴蒙稍微松了口气,倒是对那个找上门的人感到颇为好奇。自从宛珠住到自己家来,还没有带过任何朋友登门,如今大晚上的倒有人来找,这事倒稀奇,想到那个人没车,也许还没走远,她披上衣服走到门口张望,可是哪里还有影子,王蕴蒙叹了口气,回屋去了。

小青鸾苦着脸,头都疼了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小哥哥,这里怎么还是没有,宛姐姐好难找。你还能想得到什么地方?”沈含玉阴着脸,漫无目的的慢慢开着车,仿佛也在迷茫中思考着。乐美下班这么久,云宛珠早该回来了,可是王家却没有人。刚才他没有亲自去问,因为如果自己现身,找得又是宛珠,必然会引来王蕴蒙的一番哭闹,没来由的就会耽误时间,也许还得不到真实的答案。所以让面生的小青鸾去问,那管家也没必要说假话。

沈含玉忽然一个急停车,小青鸾的脸差点戳到前面,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你干什么?”沈含玉快速的调转车子,朝着一个方向坚定驶去。“这是要去哪?你又有去处了?”沈含玉并不回答,他的眼里闪着疯狂的光芒,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

小青鸾捂着脑袋看着碧凉阁,跌跌撞撞的开了车门找到个街角就吐了起来。沈含玉快步走下车,路过她身边的时候甩了一句:“你在这等着我。”

小青鸾想阻止沈含玉,可是她难受得紧,根本没有心思去阻拦。她抬起因为呕吐而发红的眼,看着沈含玉头也不回的进了戏院,胃里忽然又一阵翻江倒海,控zhì

不住的低头吐起来,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她胡乱用手背抹抹嘴,恨恨的自言自语道:“什么人,说话不算,到头来肯定要害我被师父打。”

正在难受着,忽见沈含玉推门走了出来,大力的扶起墙边的小青鸾,沉声道:“跟我走。”

小青鸾一路挣扎着不肯进去,嘴上不停的埋怨着沈含玉,可是无奈人小力薄,虽然沈含玉人看着颀秀,可不知为何手上的力qì

竟然那么大,他不管不顾小青鸾的叫喊,几乎是驾着把她弄了进去。一进屋小青鸾就傻了,戏院的狼狈混乱让她暂时将挣扎和叫喊全都抛到脑后,沈含玉放开她,用近乎命令的口气说道:“到这边来。”

小青鸾瞪眼看着一路的狼藉,几乎不敢相信,当走到漆黑的后台之时,沈含玉摸黑找到一盏油灯点亮,小青鸾看到地上暗暗的血渍,往后退了一步。沈含玉冷静的看着她:“别怕,到我身边走,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人。”

二人找了几间屋子,小青鸾觉得自己要疯了,所有的人都不在,平日里热闹熙攘的地方,如今没有一丝人气。到处都是一片不安的死寂,空气里只有她害pà

的啜泣声,她不由紧紧抓着沈含玉的胳膊,因为手上都是汗水,所以弄脏了他的衣服。沈含玉看着小青鸾无助的脸,安慰的拍拍她肩膀。走廊的另一头就是一间大厢房,里面一般是住着好几个人的通铺,找完这一间,基本就可以确认这地方到底有没有人了。沈含玉推开房门,手里油灯带来的瞬间的光明让小青鸾几乎喊叫起来。

床铺上躺着一个人,小青鸾慢慢的走近,一下子扑了过去,那人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的气息,小青鸾的眼泪簌簌流下:“师父!”

床上躺着的正是叶碧凉,沈含玉把灯放下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指在她鼻子旁边试了试:“她还活着。”小青鸾猛得抬起头:“真的?”沈含玉观察了一下房屋四周:“这是最后一间吗?”小青鸾点点头:“是的,这里就这么大,没房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小青鸾又流下泪来,沈含玉伸手摸摸叶碧凉胸廓下缘和肋下:“她骨头没断,我可以背她。你帮我把她放上来。”

小青鸾帮着把叶碧凉扶到沈含玉的肩上,看着他轻松的站起身来,沉着的走在前面,心里有了点底,忙紧紧跟上。二人走到门口,沈含玉冲她打了个手势,冷眼瞅瞅门外,街角旮旯空无一人,唯有荒凉的风贯通街道,吹得门上的匾额呼啦啦作响。

确认所有能看得到这里的视角处都没有问题,沈含玉快速的带着小青鸾走到车边,又小心的将叶碧凉安排在车座后头,方发动车子离开。

林羽辉见到沈含玉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时候他本该在沈啸荣那里和家里人吃饭的,可是不知为何却站在自家门口,衣服皱皱巴巴,袖口还有几处污点,仔细一瞧肩膀那里还有一些新鲜的血渍。林羽辉关切的靠近沈含玉,刚要开口说话,沈含玉做了个手势小声说:“我没事,血不是我的。今天家里有没有其他人?”林羽辉简短的答道:“放心,其他兄弟都不在。”“那好,帮我个忙。”

林羽辉见到伤得面目全非的叶碧凉时,心中一惊:“伤成这样,好狠的手。”说着要去背,却被沈含玉拦到一边:“我来吧,衣服已经脏了。”说着便二话不说背着叶碧凉,几个人一起进了屋。

“你去安排一下那个小姑娘。让她洗洗。”沈含玉正和林羽辉说话,小青鸾却跪在叶碧凉身边嘤嘤哭泣:“小哥哥,我不要离开师父,让我照顾她。”

沈含玉走到叶碧凉身边,略打量了一下:“不用担心,你师父主要伤在脸上。我马上叫人请个先生来。你也不要太过忧虑,去洗洗再过来吧。”

小青鸾啜泣着离开,林羽辉打了一盆清水,放在一边,替叶碧凉清洗伤口。冷水刺骨的温度刺激了她,叶碧凉皱着眉头,表情痛苦的辗转几下,终于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的双眼里都是迷茫。

沈含玉见她醒转,快步走到她身边,话语里是少有的急切:“不用担心,你很安全。现在,请你告sù

我,宛珠在哪里?”

第六十五章

西洋灯柔和的光芒铺洒在这间陌生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一桌一椅都透露出安全温和的气息。叶碧凉终于可以确定这不是戏院,之前她感觉自己一直沉睡着,仿佛掉入一个冗长而沉重的噩梦,梦中的碧凉阁被砸得稀烂,人们争相逃离,戏班子的好友把仇恨的眼神投射在自己身上,梦的尽头有一个人在耳边急切的问她“宛珠在哪里?”。她努力的试图找回一些记忆,依稀想起一些片段。叶碧凉迷茫的看着四周,没有焦点的眼神落在沈含玉身上。

“叶老板,你还好吗?”沈含玉轻声问道。小青鸾从门口冲了进来,激动得趴在叶碧凉身边,看到她的脸,叶碧凉终于彻底醒了过来。她虚弱的喘了几口气,沈含玉用有力的手指掐住她的内关。

小青鸾含泪的眼里都是愧疚:“师父,信没送到。”叶碧凉面含悲痛,苦笑着闭上眼:“我晓得了。”。

“叶老板,宛珠在哪?”叶碧凉睁开眼,犀利的目光落在沈含玉身上:“你也想找她?”沈含玉点了一下头:“叶老板,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你一定要告sù

我宛珠在哪,我是她的朋友。若有危险,我可以马上就去找她。”叶碧凉冷冷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光洁的额头上经过一番忙碌已经渗出一层薄汗,眼神真诚恳切,俊颜上散发的专注令人无法忽视。

小青鸾见叶碧凉不说话,急忙帮腔:“师父,小哥哥是好人。今天就是他带我找了一晚上的宛姐姐。”

叶碧凉眼眶发热,哽咽难言。沈含玉做了个阻止她说话的手势:“不如这样,我来说,你点头摇头就好。第一,宛珠是不是去了你那里?”叶碧凉点点头,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脸颊。沈含玉的心脏有一瞬间的停顿,他甩开情绪,努力保持冷静:“第二,是不是杜牧镛带走了她?”叶碧凉不住的点头。“第三,你知不知dào

他们去了哪里?”叶碧凉闭上眼,摇摇头。沈含玉一刻没有耽搁,对默默站在一边的林羽辉说:“把兄弟们都找来,拿着东西。”话音未落他已走了出去,林羽辉立kè

利落的跟上。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小青鸾痴痴的看着叶碧凉,一颗心也冷了下去:“我终于懂了,师父是想让宛姐姐自己跑,那天那个老头子来找你晦气的时候你就知dào

,他早就看上了宛姐姐,所以还送来礼物,既贿赂你又威胁你。可是你想舍生取义,所以就冒着风险让我送信去。说到头来,所有这一切你都是为了宛姐姐。”

叶碧凉的脸肿胀得不成样子,左眼眯成细细的一条缝,她面无表情的听着小青鸾的这番独白,不发一言。小青鸾面露凄凉:“为了一个宛姐姐,你要赔上所有人和毕生心血。师父,你好狠的心。我只问你一句话,若那个人换做是我,你也会这样做吗?”

叶碧凉的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她努力的逼退泪意,看着徒弟小青鸾,想说的话全都堵在胸口,竟无语凝咽。小青鸾看着久久说不出话来的叶碧凉,流着泪负气般的转过头去。

林羽辉和沈含玉坐在车里,晚上寒气逼人,林羽辉出来得匆忙,衣衫有些单薄,连打了好几个寒战。沈含玉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辛苦。”林羽辉急忙挺挺胸膛:“跟着少爷做什么都不辛苦。”

沈含玉做了个深呼吸,问道:“刚才的事情你也听见了,要怎么找人,你有思路吗?”见林羽辉面带犹豫,沈含玉挥挥手:“但说无妨。”“是这样的,因为我以前打探过他,所以知dào

一些。杜牧镛这个人行事还算比较有规律,平日里只在两个固定的大地方吃饭喝茶看戏,但是像今天这种情况,我拿不准。倒是有一个想法,可也只是想想,也许希望不算大。”

沈含玉看着他:“说来听听,有一分的希望我们也去看看。”林羽辉点点头:“杜牧镛最近入了青帮,但是是半路杀进去,没有拜老头子。这件事情的关节他全都靠着一个叫顾青轩的人,也是帮里有点地位的,同时他也仰仗着杜牧镛,近来开了个大买卖,叫天蟾宝楼,是个听戏消遣的好去处。这个顾青轩和杜牧镛交情匪浅,少爷总让我去盯着青帮动静,所以我知dào

最近杜牧镛都泡在那边,他的家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叫孟金灵,是上海滩出名的美人,之前也是个唱戏的,旧人尚在,这杜牧镛肯定不会把新人带回家去,再说为了能和云姑娘扯到一块去,他肯定希望找个热闹地方,越多人见着他俩出入越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样就先造了个声势,这也是他惯用的伎俩,所以这半天我就在猜,云姑娘八成是让他弄到天蟾宝楼去了。”

沈含玉果duàn

的发话:“找上兄弟们,立kè

出发!就去那里。”

沈含玉刚要发动车子,林羽辉忽然抓住他的小臂,他不由皱着眉看向这位忠实得力的部下。“少爷,你可想好了,这是要摆明了和杜牧镛对着干。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云小姐得罪他吗,杜牧镛是大少爷的座上客,老爷的生意也倚重他。你若是去了,今后要面对的可不止是杜牧镛一个人。”

沈含玉轻笑一下,眼神却坚定不移:“羽辉,世上难道只有父亲和大哥的生意重yào

?”林羽辉点点头:“懂了少爷,我马上去叫人。”

叶碧棠这晚博得了满堂彩,底下吆喝叫好的声音震耳欲聋,她站在戏台中央,享shòu

着这浮华无尽的光荣时刻,眼光有意无意的投向不远处的薛鸿莳。王湛通沉着脸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鼓了几下掌。

薛鸿莳的隔壁雅间里还坐着三男两女,坐姿优雅,连鼓掌的姿态也十分严谨,其中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女,肌如白雪,眉如远山,鹅蛋脸上镶嵌着一双妩媚的细长眼,青春期的发育让她看起来略显丰腴,但却丝毫不能掩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场。她看着台上春风满面的叶碧棠,不屑一笑,转头看着身边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俊朗的侧脸,一开口说得却是流利的日语:“治也哥哥,这就是中国的戏曲?”那男子眼光一直胶着在台下的一群人身上,整场戏看完都没理会这个少女,听她这样问,终于转过头回看着她,那女子却直直迎上他的目光,眼里还有一些挑衅和兴奋。另一个年轻男子立kè

阻止:“千月,不要不讲礼貌。”“我看不过如此,根本不如我们春姐姐的歌舞。”这个叫千月的女孩不管其兄长的劝阻,倔强的说道。

石田春不好意思的笑笑,低眉顺眼的看着身边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一扫往日的阴郁神情,宠溺的看着石田春,用流利的中文说:“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我们日本的歌舞确实美好,可是不要刚愎自用,要取各家所长,这个道理在任何事情上都适用。曾经有一位中国大臣说了一句话,师夷长技以制夷,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好,意思你们可懂?”

星谷千月看着他说中国话的口型一动一动的,急得一直看自己的亲哥哥星谷光河。光河无奈的看着妹妹:“你知dào

的,我中国话说得比你还差。”“冈村老师每次都要说这些摸不到头脑的支那话,我当然不懂了”

冈村宁次严肃的看着星谷千月,用日语轻斥道:“不要小看说几句中国话这样的细节,瑞士手表迅速崛起享誉世界就是因为每一个细节都近乎完美。学习中国文化关乎我们帝国的远大理想,所以你要好好学习,收敛浮躁,行事也要像你云子姐姐和治也哥哥一样,”星谷光河听到“云子”这个名字,眼神有些黯淡。“治也君,既然千月不懂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你来解释给她听听。”

冈村宁次看着身边发呆的男子,微微皱起眉头,光河有些诧异,轻轻的碰碰他,铃木治也方如梦初醒。“治也,你在想什么?冈村老师在对你说话。”铃木治也有点心不在焉:“啊,老师,我有些内急,失礼了。”说着便在几个人惊异的目光里走出雅间。

宛珠坐在台下一个视角绝佳的位置,身边一群彪悍凶猛的黑衣人把她和杜牧镛围绕出来,和周围的票友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杜牧镛笑呵呵的坐在旁边,时不时悠闲的喝上一口茶。宛珠面无表情的看着谢幕的叶碧棠,并不鼓掌。

“云小姐,这场戏可好kàn

?”云宛珠冷笑一声,算是作了回答。“看来云小姐不满yì

。怪就怪这个角儿唱得不好。一会儿我让她亲自和你赔罪。”

云宛珠冷冷看着杜牧镛的黄瘦脸:“杜老板,我用不着什么赔罪,戏也看完了,我可以走了吗?”杜牧镛挂着笑:“小姑娘就是性子急,这是看戏,还没吃饭呢,怎么能让云小姐,空着肚子回去呢?”

“我累了,不想吃什么饭,现在我只想回家。”杜牧镛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哎呦,想回家好啊,我给云小姐特地预备了好地方呢,我们马上备车回去休息。”云宛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心里已有几分害pà

:“你,你说什么呢?谁跟你回去?”杜牧镛指着楼上的厢房:“不回家了?不回家就上去吃饭。”

宛珠看着杜牧镛身边的那些如狼似虎的黑衣人,心里忙乱的敲着鼓。正在彷徨之间,忽然觉得如芒刺在背,抬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差点惊呼出声。周治也正在一个角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宛珠的有些激动,想出声喊他,可是这时候散场的人群汹涌而至,将他淹没进去,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一个幻影。

杜牧镛冷着脸,故yì

冲身边的龙三怀大声吩咐道:“保护好我的女人。”“老爷放心!”人们虽然拥挤,可是却远远都绕着杜牧镛这一群人走,谁也不敢招惹。宛珠在众人瞩目的焦点里,眼神透着绝望。

“哥哥,那姑娘是谁?和那个老头什么关系?”星谷千月在往外走的时候不时的回头看着他们。星谷光河摇摇头:“不认得,是个可爱的姑娘呢。不过也许是那个人的夫人。老夫少妻的搭配在我们那里也是很多的。”冈村宁次走在石田春后面,一直盯着走在最后的铃木治也。看到他下定决心要推开人群走到宛珠身边去,立kè

伸手抓住他的小臂。铃木治也条件反射的回肘一个轻擒,却被冈村宁次接住,所有的动作在一瞬间结束,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二人的动静。

“治也,不许过去。”说着冈村宁次加力拖住他,脸上的神色如常。“老师,我必须去,她遇到困难了。”冈村宁次恨铁不成钢的一个钝击,快如闪电的击中了铃木治也的腹部,星谷光河回头看二人是否跟上,转头便见到铃木治也被打得半蹲,忙逆着人群折返回去:“治也君,你怎么了?”铃木治也的额头上渗着冷汗,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痛苦,他做了个手势,沉着的说:“光河,我没事。”冈村宁次用刀锋般的目光钳住他:“我在后面,你们俩先走。”铃木治也置若罔闻,直起身继xù

回头寻找宛珠,可是哪里还有影子。他不顾冈村宁次的训斥,着急想要冲过去仔细寻找,冈村宁次用力拉住他,几个人顺着人流涌出了戏院。

第六十六章

杜牧镛亲自盛了碗汤,放在宛珠面前:“云小姐,来尝尝这里的鱼汤,你脸色不好,刚好喝了这个滋补养身,这可是天蟾宝楼的名肴佳品。”宛珠扫了一眼把守在门口的黑压压的几个人,把脸转到一边:“没胃口。”龙三怀的脸上划过一丝戾气。杜牧镛冲他使了个眼色:“你们都出去,到门口呆着去。”龙三怀的眼睛一直看着宛珠,眼里透着威慑。直到杜牧镛挥挥手,方才带着人出去。

“云小姐,这下可有胃口了?”云宛珠的脸色苍白憔悴,无力一笑:“杜老板,我吃不下这口饭,你不如摊开说吧。”杜牧镛笑道:“云小姐既然这么说,倒显得杜某不如你爽快。好,我不也不打这个哑谜。云小姐,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从在碧凉阁第一次见到你,杜某心难释怀,这次为了你费这番周折,就是想让你知dào

我爱你怜你之心。”云宛珠听到他说起碧凉阁三个字,心里一阵刺痛,冷着脸听完他的表白,平静说道:“杜老板,听说你是上海滩的大人物,你一句话,碧凉阁从此销声匿迹。你如此行事,是不是想告sù

我,若我不从,也得是那个下场。难道这就是你爱我的心吗?”杜牧镛正襟危坐,诚恳的说:“云小姐万不要把杜某想成这种霸道可恶之人。你所说的这件事我并不大知dào

,肯定是手下不懂事。”杜牧镛叹了口气:“我闯荡江湖多年,早年带着他们打打杀杀惯了,遇到事情不懂得变通。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请你和你的朋友多多担待。杜某对小姐的一番怜香惜玉之心,绝不是诳语。”

宛珠观察着杜牧镛的表情,看着他那枯瘦的老脸,心里万分恶心:“好,我担待。既然杜老板是如此通情达理的人,那么我也直言不讳。您的心意我收到了,若叫我现在就说,我定说不行。这也就是我的目前的心意,请杜老板谅解,说实话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我高攀不起。”

杜牧镛盯着宛珠看了半晌,看得宛珠心里直发毛。他随即不动声色的笑笑:“好说,来日方长。你先吃饭,身体最重yào

。等你吃饱了,我就叫人送你回家。”宛珠松了口气,见他不肯马上就放自己走,心里没底,但也别无他法,只好拿起筷子草草吃了几口,满桌的山珍海味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宛珠的喉头好像塞了块大石,堵得难受。杜牧镛起身离席,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一个陌生人随着他一起进了屋。还未等宛珠反应过来,杜牧镛便返回到她身边,把手往她的肩膀上一护,宛珠觉得眼前一闪,刺得她急忙遮住眼睛。待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退了出去,杜牧镛把手从宛珠肩膀上拿开,满yì

的笑笑。

宛珠怒视杜牧镛:“杜老板,你这是做什么。”杜牧镛也不恼,慢条斯理的替宛珠夹了口菜:“我仰慕云小姐的风华绝代,自然要和您合影留念。”

沈含玉站在天蟾宝楼的门口,林羽辉带着一众手下站在他身边:“少爷,已经散戏了,剩下的都是喝茶的。”

“羽辉,去要一间上好的房,记住,要一间一间的看,挑个遍。”“明白。”

等了一会儿,林羽辉急匆匆的跑过来,空气里若隐若现的白雾随着他的吐纳萦绕在嘴边:“少爷,二楼第三间,门口站着龙三怀。我敢肯定,云小姐就在里面。我一上去就看见他在那冲手下借火,立kè

就决定要了他对面的房,可是龙三怀这个混蛋装不认识我,冲我耍横不许我过去。”沈含玉朝着灯火通明的楼上打量一番:“你怎么说?”林羽辉眉眼严肃:“我没和他争。”“做得好。”沈含玉满yì

的点点头,和带来的一部分人简短吩咐了几句:“你们在楼下等着接应,见机行事。”

付云台远远的瞧见一伙人走进天蟾宝楼,一眼便认出走在前头的沈含玉来,立kè

就想陪着笑脸迎上去献殷勤,可是中途被金玉娴截住,向他抱怨包银的事,原来最近这金玉娴行情看涨,身价也贵了起来,她听伙计嚼舌头说自己的包银和露重华是一个价码,心里屈得慌,所以总是有意无意暗示顾青轩,想要他给自己再加二百。无奈顾青轩置之不理,她不好总去讨说法,只好作罢,可是想来想去心有不甘。见了付云台,便走过来为了这事好顿纠缠。付云台陪着笑和她讲究半天,总算是送走了这个祖宗。再回过头一找,哪里还有那一行人的影子。

龙三怀自从刚才见了林羽辉,心里就警惕万分,他不放心,所以进屋和杜牧镛耳语了几句,可是这时已经来不及,出门的时候正遇见沈含玉带着一伙人走到跟前,龙三怀愣了一下,立kè

就想折回屋去,沈含玉却开口叫住他,不咸不淡的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就是你把对面那屋包下了?”龙三怀陪着笑点点头:“沈少爷,又见面了。您看这个屋子,确实是被我们老爷包下了。实在对不住。”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门吱呀一响,杜牧镛带着云宛珠走了出来,看见堵在门口的沈含玉,了然一笑。

林羽辉看到二人走出,脸上立kè

带了几分杀气,他快速的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心领神会。

宛珠见到沈含玉,心里发热,很想开口喊他,可一看杜牧镛身边那些人的架势,又害pà

连累了他,纠结了一刹那,宛珠还是撇过头去,装作和他不认识。

沈含玉倒轻松,一见宛珠出来,冲她瞪着眼,好像泼皮骂街一样喊道:“云宛珠,你这人好没意思。跑哪里去了?我可是找了你一晚上了。你在这边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还不快过来。”说话间势如破竹的一步跨过去,在众人的愣怔之中大力把宛珠拉到自己身边。周围的人想要出手,可他拉着云宛珠,带来的人又多,一时之间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沈含玉在一瞬间把人拉过去,和杜牧镛的人手站得泾渭分明。宛珠一时反应不过来,但本能让她回握着沈含玉的手,紧紧的靠在他身边。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沈含玉的身后,身边围绕着林羽辉和沈含玉带来的人。

这变故来得太快,杜牧镛脸上的肌肉不受控zhì

的弹跳了一下,眼里仿佛藏着一把刀,冷中带狠的看着沈含玉。龙三怀的脸上写满挫败和愤nù

,和他的手下全都将手放在腰间的枪柄上,一时间气氛骤然紧张,唯有沈含玉兴高采烈,拉着宛珠的手轻松笑道:“回去我再和你算账。”杜牧镛轻咳一声,龙三怀和林羽辉就在同一时刻快速的拔出枪,二十多个阴森森的枪口互指着脸,谁也不肯让步,一时之间陷入僵持。

沈含玉举起宛珠紧握着自己的手看看,皱着眉头哭笑不得的悄声说:“轻着点,你那指甲可抠死我了。”宛珠触电般的放开他,果然见沈含玉的手掌边缘隐隐有几个小血痕,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她心里涌上恐惧,今日是偶然碰到沈含玉,没想到他竟然也搅合到这个倒霉事里来。宛珠想起那四处狼藉的戏班子和满脸伤痕的叶碧凉,如今局势更加风起云涌,竟然引得众人拔了枪,她不认为自己是红颜祸水,可是之前已经连累了叶碧凉,实不想再连累沈含玉,宛珠偷偷下定决心,刚想开口说话。沈含玉毫不犹豫的握住她的手,快速的看了她一眼,虽然只有一瞬间的眼神交汇,可他的眼里有几分警告,几分安慰。宛珠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坚定和温暖,虽然他只看了自己一眼便转过头去,可是却带给宛珠无言的心安和感动。她咽下要说的话,沉默的靠在沈含玉身边。

杜牧镛哈哈一笑,冲龙三怀做了个手势。虽然不情愿,龙三怀还是要遵从他的命令,杜家的黑衣人率先慢慢放下枪。林羽辉见此,也叫手下放下枪口。杜牧镛直视着沈含玉:“三少能否给杜某解释一下,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沈含玉恭敬说道:“杜老板,说起来我该叫您一句杜大哥。大哥不知,我本来跟宛珠说了,今晚上要带她喝茶。可是她总是记性不好,也许是把这话忘了。其实我今天有重yào

的事情要找她,所以费力找了一晚上,还好总算是找着了,之前她也爱乱跑,我担心宛珠安危,还好在大哥这里,承蒙您的照顾,含玉放心。”

杜牧镛干笑一声:“哪里话,”他眼神犀利的看着云宛珠:“我原来不知沈三少竟然还和云小姐有些瓜葛,竟然能让三少你找上一个晚上,找来找去,还真找到我杜某人这里来了。”

沈含玉的笑容温润大方:“这件事情确是小弟不周全,改日给您赔罪。”他把目光投向宛珠,深情说道:“况且我这个未婚妻不够聪明懂事,叨扰了大哥清净,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大哥多担待。”杜牧镛听到未婚妻三个字,脸上再也挂不住任何笑容,他阴冷的看着浑然不觉的沈含玉,冷声问宛珠:“云小姐,可如沈三少所说吗?”

这是非常时期,宛珠知dào

这也许是沈含玉的权宜之策。经lì

了一瞬间的震惊,她恢复了平静。可是他看着自己的那双眼饱含深情和宠爱,仿佛织了一张温暖而细密的网,将人心中的柔软密密匝匝的包裹起来,宛珠缓缓的点点头,眼神却一直被沈含玉捕捉着:“是的。三少说得没错,这是我的错,没有对您说清楚。”

沈含玉收回眼神,冲杜牧镛一抱拳:“告辞。”说完便拉着宛珠的手,从容的转头离去。林羽辉和众弟兄留在后面,丝毫不让的迎着龙三怀蓄势待发的狠戾目光,护送着沈含玉和宛珠走下楼去。

顾青轩早已守在楼下,见沈含玉领着宛珠安然走下来,朝付云台递了个眼色。付云台心领神会,暗中撤了埋伏在门口的打手。

宛珠一路无语的跟着沈含玉走出门,刚要上车,忽然宛珠眼神一变,沈含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叶碧棠挽着王湛通的臂,满面笑容的走出天蟾宝楼,这两人眉来眼去,看起来亲密恩爱。

叶碧棠无意中眼神一扫,笑容立kè

凝结在脸上,半笑不笑的表情颇为滑稽。王湛通见到沈含玉和宛珠这二人站在一起,心里有几分疑惑,他下意识的寻找了一番,并未找到自己女儿的身影,只好作罢。虽然和叶碧棠如此亲热的走在一起,可是此时已经和沈含玉四目相对,打招呼尴尬,不打招呼又说不过去。他把手从叶碧棠那抽出来,干咳了一下。沈含玉看着他的窘态,不动声色的上了车。他看看一直盯着叶碧棠的宛珠,很耐心的等在车里,没有催促。

叶碧棠径直走到宛珠身边,冲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小姑娘,又见到你了。”云宛珠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之前在碧凉阁时二人的交往历历在目,无论当年她过得有多不快乐,无论她碰到的是母亲的猝死,父亲的冷漠,还是杜牧镛的蛮横,可她自认此生从未认真的恨过一个人,但是这一刻,她却恨透了叶碧棠。宛珠摸着胸口,感受着心脏不受控zhì

的越跳越快,她慢慢的摇摇头:“叶碧棠,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但是有一句话我要跟你讲。你此生欠下的债,终有一天要还。”叶碧棠的脸色变得苍白:“你解释清楚。”宛珠没有理会,她打开车门,在坐上车的前一刻转过头,冷冷的说:“记住,你欠叶碧凉的,也欠我的。”

第六十七章

叶碧棠看着车子远去,反复咀嚼着宛珠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应俱全。王湛通推推她,叶碧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的冲身边的男人笑笑,甩开杂念,重新挽住王湛通的胳膊。

有两个身影和二人擦身而过,叶碧棠忽然停下脚步,想看个仔细,无奈那两个人一阵急行,一会儿功夫便跑远。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叶碧棠一时竟有些失神。“碧棠,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王湛通关切的看着她。“没什么,我很好。刚才好像过去一个认识的人,感觉有点面熟。”“是谁?我也认识吗?”“其实我也没看清,也许是我看错了。”王湛通跟着她笑了一下:“放心吧,今天哪会那么巧,敢情专遇熟人去了,所以一定是你眼花了。”叶碧棠点点头,二人相携坐车离开。

周治也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天蟾宝楼,身后还跟着一个脸色灰败的少女,良好的体力让她紧跟其后,不落分毫,见周治也马上就要进门,她忍不住用力拉住他:“治也哥哥,你要干什么?”

周治也停在天蟾宝楼门前,胸口因为跑动而剧烈的起伏着。他喘了口粗气,面容严肃的看着星谷千月:“千月妹妹,我自有安排,你不要跟过来。”星谷千月倔强的伸出手臂,拦在他面前:“不行!难道你真的要忤逆冈村老师?”周治也转过头去,神色孤傲。见他这个样子,星谷千月恨极,双手握拳,几乎咬碎银牙:“铃木君,你不要以为我不知dào

,你是因为一个支那女人才跑回来的,今晚上你一直心不在焉,不然老师怎会那样生气。你若想过去,就先跟我打一架。否则的话….”周治也伸出一只手掌,阻止她继xù

说下去:“千月,既然你知dào

了,那我告sù

你,其实你不必四处打听,完全可以直接来问我,在这件事上我光明磊落,没什么要隐瞒的。她是我的朋友,现在也许遇到困难了,我不能不回来看看。既然你拦着我,那么我接受你提议的方式,动手吧。”周治也面容坚定,绝无一丝戏谑之意,星谷千月咬着嘴唇,有点心碎的看着他冷酷肃杀的脸,嘴上却不服输,又气又恼的冲他喊道:“铃木治也,你真的要跟我打?”“来吧!”星谷千月忽然使出全身的力qì

冲了上去,紧紧抱住周治也的胳膊,软声说:“哥哥,拜托你了,跟我回去吧。老师说若是你这次还不肯听他劝,以后就不要去见他。”

付云台皱眉看着堵在门口要进不进的一男一女,这两个人虽年纪不大,可是看起来像是有点功夫在身的,看起来这二人是在吵架,差点要打起来,那年轻男子已经做好准bèi

了,可是女子不肯动手,还上去抱住他。付云台看得兴起,想要过去问问,顾青轩走过来,身子拦在他跟前:“看什么看,你小子别瞅着这种无聊的事不错眼珠子,我说你也真是,要说起来,你跟我也有日子了,怎么就是磨不出来呢?”付云台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他,顾青轩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手拿扇子给了他一记爆栗:“你是想去搅合搅合吧,哪个重yào

你看不出来吗?我就说你少点见识,门口那俩东洋人窝里斗,你去凑个什么热闹。”

付云台有点意wài

:“东洋人?”“不然呢,没听到哇啦哇啦的说日本话吗?这小子晚上来过,今晚上好几个日本人一起过来看戏,包的是楼上的雅房,这不知怎么着又折回来了,这小妞也是其中的一个。日本人的事,我们少惹。他俩爱斗斗去,一个小爷们和一个小娘们,能斗出什么彩头来。去沏壶好茶,一会儿我们到上头去看看你杜老爷。”付云台捂着脑袋连声称是,起身去干活。

这边的周治也面露不耐,刚想推开星谷千月,忽然面色一变,看着两个人向他走了过来,领头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留着休整精致的两撇小胡子,看起来儒雅斯文,见了二人,微笑着点点头。星谷千月慢慢放下手,小声的说了一句:“爸爸,你来了。”

周治也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星谷光河。光河有点歉疚的转过头去,躲开了他的目光。

星谷久信走上前,拍了拍周治也的肩膀:“孩子,好久不见。看起来你已经成才了。”周治也呆呆的看着他和蔼的笑脸,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久信…叔叔,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星谷久信也不回答,走上前亲切的揽住周治也的肩膀,用力的抱了他一下:“在日本见不到我的这些老朋友,连儿女都跑来上海,你叫我怎么呆得住。听一臣君说你武艺精进,胆略过人,”星谷久信上下打量着周治也,开怀笑道:“果然长大了。一表人才,我的女婿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国精英了。”星谷千月垂下头,脸上发烧。周治也讪讪的笑了一下:“您过奖了。”“治也君,不如我们回去聊,久别重逢,一臣和宁次也在,今天我们可以好好叙旧。”说着星谷久信不管他的反应,率先走在前面,周治也满腹苦衷,纠结的抬头望着天蟾宝楼的牌匾,星谷久信此时回过头,微笑看着他,眼神好像在问:如何还不走。周治也无奈,只好跟上。星谷千月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和哥哥光河对视一眼,忙追上周治也,走在他身边。

杜牧镛一语不发的坐在之前的屋子里,身边站着满脸愧疚的龙三怀。桌上的酒菜已冷,之前给宛珠盛好的鱼汤一口未动,上头飘着一层几乎凝固的油脂。龙三怀偷眼看着杜牧镛阴沉的脸色,忽然扭头就走。杜牧镛沉声发话:“干什么去?”龙三怀顿住身形:“我一定去给老爷出这口恶气。”杜牧镛一拍桌子,眼里怒光闪烁:“去了又如何,你敢杀了沈含玉?”龙三怀的脸上的表情阴狠无畏:“杀便杀了,徒弟正有此意。”杜牧镛闭上眼,长叹一口气,慢慢的走到龙三怀身边:“三怀,说说,师父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是不是想害死师父?”

话音刚落,龙三怀急迫的瞪眼看着杜牧镛,表情十分委屈,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师父怎出此言,徒弟的命都是你救的,怎么可能害你。”杜牧镛双目含冰:“全上海滩都知dào

你是我的人,你去杀了沈含玉,然后让沈家和我结下深仇大恨,倾尽全力来对付我,届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或者同归于尽,上海滩从此再无杜牧镛,你且说说,这是不是害我?”龙三怀听了杜牧镛的这番话,一句也没法反驳,挫败的低下头。

杜牧镛脸色稍霁:“起来说话吧。”龙三怀站起身,跟在杜牧镛后边,还有些忿忿不平:“师父说得是,难道就让你白受那个毛头小子的侮辱吗?”杜牧镛重新走回桌边坐好,平和的笑道:“你小看他了吗?”龙三怀不服气的转过头,杜牧镛笑笑:“你说他是个毛头小子,你要看他是哪家的毛头小子。沈含玉不是等闲之辈,其实你应该对他有所了解,且不说他养的那些手下,光看他身后站着的沈家,我们就要说一句后生可畏。如今沈啸荣的生意越做越大,垄断了整个法租界的烟土买卖,上次看戏的时候你不是也看到胡文富了,这说明沈啸荣已经开始拉拢孙传芳的人,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孙传芳一定也要仰仗沈啸荣,沈啸荣要保沈家的买卖天下太平,孙传芳要养活一个吃饭穿衣的军队。一个出钱,一个出枪。所以你瞧瞧,你敢说你已经晓得这沈家背后的水深水浅了吗?况且我们和沈含凯也有诸多生意往来,师父给你交个底,其实我和他坐得是一条船,本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多年来这种默契从未被打破,也不会被打破。和沈家翻了脸,是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绝不会有任何好处。这等大事和女人的事要分开。更何况第一次请云宛珠的时候你不就已经踢了沈含玉这块铁板,这次虽不知他怎么找来的,但看见他我并不意wài

。”

龙三怀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点点头:“师父教xùn

得是,是徒弟冲动了。”“你确实冲动。叫你去请人,你把戏班子给打散了。受了一点委屈,立kè

就要打回去。三怀,冤家宜结不宜解,我们虽然不怕谁,可也不要在外头随意得罪人,你的忠心师父晓得,可以后师父要做的是大买卖,不要轻易落人口舌。所以从今往后做事要多长几个脑子,不要一味斗狠,狠是门学问,要用在刀口上,一击成功。切记不要树敌太多,要多攒人情。”龙三怀听着杜牧镛训诫,频频点头。

“师父,那我们这件事就算了?”杜牧镛的眼里精光矍铄:“算了就算了,但是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句话把龙三怀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三怀愚笨,师父明示。”杜牧镛哈哈一笑:“好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这女人沈含玉喜欢,那我杜牧镛就让给他。你们不也听见了,沈含玉说了,那是他未婚妻,沈少爷既然和我对上话,那就得一个唾沫一个钉。既然如此,以我和沈家的关系,咱们理所应当的该去道个喜,你说何如。”龙三怀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圈,心中一亮:“老爷高明,不如我们明天就去。”杜牧镛目光里透着赞许,伸出手指在龙三怀脑门上头点了几下,二人相视而笑,心情大好。

杜牧镛和龙三怀叙完话,正准bèi

带着人离开,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顾青轩来送茶,二人寒暄了几句,顾青轩见杜牧镛面露疲色,知趣的和他告辞,让他先回去休息。

第六十八章

沈啸荣晚上请了罗凤铭父女,本来说好一家人一起好好吃顿饭,可是干等半晌,沈含玉就是不来。沈啸荣和大儿子沈含凯对视一眼,显得略有不快,幸好沈含青不似这个小儿子的心思这么难琢磨,不然就真的尴尬了。

席间几个人谈天说地,罗梦元和沈含青这段时候总是一起出去玩,所以二人显得比以前熟悉许多,瞅着父亲不注意,偶尔还咬耳朵讲几句玩笑话,彼此逗得不住的闷笑,把耳根都笑红了。沈含凯冲弟弟咳嗽了一下,暗示他不要太过分,失了礼数。

罗凤铭的华发比以前生出许多来,此时他坐在对面,欣慰的笑看女儿和沈含青坐在一处,就像天上下凡的金童玉女,十分登对养眼,心中一动,不由感慨道:“沈老板,含青真是越来越精神了。我今生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命里无子,膝下只围着这么一个丫头片子,哪里比得上你平日里龙子虎孙的好生热闹,真是羡慕。”

沈啸荣亲昵的拍拍罗凤铭肩膀,朗然笑道:“丫头怎么不好?丫头的好处我还羡慕,儿子总是野性些,拴不住也管不了,就拿我家那个老三说吧,在外头也不知跑些什么,就是不爱着家,这都多长时间没见着了,好不用今天有个空闲一起吃顿饭,说来也是没来。不好管哪!”沈含凯接过父亲的话来:“爹说得是。罗大哥也别怪罪,我这个小弟可能最近知dào

长进了,常去他那个餐厅盯着,所以今天也许是被生意绊住了,我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就好过来了。”沈啸荣冲罗凤铭笑道:“老三性子孤僻些,年龄也不大,我且不管他,何况他不像老二这么有心,我放任惯了。含青这个孩子虽然自小就不在我身边,但是早年出门在外,也算是见过世面,他心性善良,人也开朗,如今也到了一定年纪,我时常盘算着,给他成家立业,日后就越发稳当了,所以最近我总是催他,若碰见个喜欢的,就把事情定下来,早早给家里添喜。”沈含青听见父亲把话说到这来,了然一笑。

罗梦元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心里一直打鼓。听了沈啸荣的一番话,罗凤铭故作不解:“沈少爷这般人中龙凤,得是哪位名门闺秀配得上呢。”“呵呵,罗兄莫急,我还有话说。之前也就是催催含青,谁想我是瞎操心,我最近刚刚才得知,原来这孩子心里早就有人了!”沈啸荣神mì

的冲罗凤铭笑笑,凑到他边上耳语了几句。罗凤铭立kè

满脸堆笑,不住的点头。沈含凯也不去打扰这二人打哑谜,坐一边安然的夹菜吃。沈含青在桌下偷握了一下罗梦元的手,适时的站起来,礼貌说道:“罗叔叔,爹,大哥,我和梦元都吃好了。”

沈啸荣挥挥手:“下去玩吧。”沈含凯和弟弟交换了一下目光,沈含青便和罗梦元一起下了席。

吃完晚饭沈啸荣和大儿子还有罗凤铭三人聊在一处,显得十分高兴,沈含青和罗梦元呆在另一处说说笑笑,罗梦元听他讲起平日里的糗事,笑得合不拢嘴,不经意的一抬头,正看到沈含青温柔的看着自己,罗梦元立kè

收了声捂着嘴,脸色绯红。沈含青诚恳的看着她:“梦元,过了今日,我们俩的事可是板上钉钉了。”罗梦元低着头,小声说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沈含青促狭的冲她眨眼睛,眼角含着笑,语调轻快上扬:“你真的不晓得?”罗梦元不由自主的又随着他笑起来,自从和沈含青认识以来,她就总是脸疼,因为一见到了这个男子,她就忍不住要笑起来,微笑嬉笑大笑,不管多平淡的时光,回想和沈含青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总有能耐让自己发自内心的笑起来。

沈含青和她早有默契,这次父亲来到沈家,就是为了自己的人生大事。罗梦元觉得,这个眼角上扬双目含情的男子,似乎把自己从曾经淑女闺秀的生活里解放出来,变成了另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罗梦元。他请她看戏吃饭,几乎玩遍上海滩,有时候写诗作画,只为她一个人。每次看着他等在楼下,每次面对这张单纯快乐的脸,罗梦元的心中总会荡漾着骄傲与兴奋。她一方面享shòu

着被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追逐爱慕,一方面也在心里渐渐认同了这个男人,沦陷在他的美好里。她越发相信,沈含青就是那个能为自己带来幸福的男子,因为爱情已经悄然的在她心里一个无人所知的角落开花,只等待绽放的一刹那。

女佣见罗梦元的杯子空了,要过来给她满茶,沈含青制止了她,亲自倒好一杯茶,又贴心的吹了吹,放在罗梦元面前。罗梦元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口发热。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罗凤铭招呼女儿离开。罗梦元礼貌周全的和沈家人告别,样子娴静优雅。沈啸荣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真是懂事。小姑娘常来玩,我们全家人都欢迎你。”“爹,你放心,我明天带梦元去家里的西餐厅用餐,顺便把弟弟也带回来,所以明晚上你就又能见到她了。”沈啸荣乐的胡子都几乎翘起来,不住点头说好。

送走了罗家父女,沈含青长叹一口气。沈含凯满面喜色,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弟,恭喜你。”沈含青低头笑笑,并没有显得格外兴奋。沈啸荣也开心:“含青,你的事情定下来了。等过了年我们就筹备筹备,找个好日子,让你成家。”沈含青倒显得平静:“谢谢爹,谢谢大哥,你们费心了。”因为聊了一晚上,他看起来有些累,眼下的阴影很浓,于是告辞先行离去,没有留在本家住。

沈含凯看着弟弟远去的身影,有点疑惑:“爹,我怎么看着,二弟也并没有多高兴呢。”“他陪着小姑娘说了一晚上话,估计也是累了。再说对着你和我两张老脸他有什么高兴的。不过今晚上老三怎么没回来。早就跟他说晚上要吃饭,他不是答yīng

着么?”沈含凯道:“无妨,也许三弟是因为忙着他的生意把这档事给忘了。爹也别怪他,这孩子出息不少,常去盯着生意。爹也可以对他放心了。”沈啸荣叹了口气:“我倒不怎么觉得。含玉自小就对做生意不感兴趣,怎么可能突然转性。你以后还得多盯着他一点,要多多提携他,你弟弟年轻,又是个脑子好使的,所以还是有很多远大前途,你要跟他说,把精力都放到正事上头。若是这小子打起精神来,比老二更是块材料。”沈含凯连连称是,父子二人这才散了,回房休息。

宛珠从坐上沈含玉的车就没有说话,这一路心事重重,沈含玉看了她一眼,默然开着车,没有打扰她。终于到了地方,沈含玉停车熄火,宛珠如梦方醒的看着他:“这是到哪了?”

沈含玉显得有点无奈:“下车吧。”

宛珠疑惑的看着他,迷迷糊糊的下了车,看看周围,一瞬间竟有些迷茫,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这是沈含玉的宅子,不由大惊:“哎呀,我怎么到这来了。”

林羽辉此时已经开了门,沈含玉走到宛珠旁边:“进去吧。”“不行,我要回碧凉阁去,我得去看看叶老板和戏班子。”宛珠站住不动,不肯跟他走。“走吧,都在这呢。我把你要见的人都接来了。”宛珠半信半疑的看着沈含玉拉着自己,跟他走到二楼,一下就在过道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宛珠看着她,惊喜喊道:“小青鸾?!”

小青鸾见了宛珠,先是一瞬间的笑着,可是忽然又没了笑容,不自然的转过头去,样子颇为古怪。宛珠急切的跑了过去,一下便抱住了她。

小青鸾整整比宛珠矮了一头,她伏在宛珠的温暖的臂弯里,悄悄留下眼泪。停顿了几秒,她慢慢的推开宛珠,沉默走开,宛珠想叫住她,可小青鸾走得坚决,一下也不肯回头看。沈含玉见状走到宛珠身边柔声劝道:“别在意,她现在心情不好,你跟我来,去看看叶碧凉吧。”宛珠点点头,跟着沈含玉走到屋里。

叶碧凉坐在窗边,脸上已经敷了药,白白的绷带缠得整张脸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双泾渭分明的眼,寂寥的看着窗外。宛珠见了她,觉得喉咙堵得慌。她慢慢走到叶碧凉面前跪下。

叶碧凉急忙要起身拉她,宛珠抓住她冰冷颤抖的手:“叶老板,你不要推辞,这一拜,你受得起。”

叶碧凉的眼里漾起水雾,她用力拉宛珠起来,温柔的抚摸着她的手,声音嘶哑而沧桑:“云姑娘,你真不必如此,你不欠我什么。当初你挺身帮我,是你先种下的善因,我本来就先欠了你的。只可惜我太没用,没能帮到你,还是让你受了委屈。”

云宛珠不断的摇着头,极力控zhì

着自己情绪。她不敢开口,害pà

一说话便会哭出来。

沈含玉走上前,把悲伤的宛珠揽在臂弯里,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拍拍她的肩。林羽辉送上两杯茶:“叶老板,宛珠,坐下说话吧。现在这一切皆雨过天晴。”

宛珠擦擦眼,平复了一下情绪:“叶老板,戏班子后来怎么样了?大家没受伤吧?”叶碧凉叹了口气:“也是早有预料。后来他们害pà

,就都散了。各走各的路,倒是爽快。这些人里就属姜岚年伤得重些,但无大碍,掉了颗牙。说起来我要感谢这位沈先生,其实也是托你的福,我和小青鸾都得其庇护,所以你看,我们的缘分,还真是说不清楚。”宛珠抬头看看沈含玉,沉默相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叶碧凉看出她的内疚,伸手握住宛珠的皓腕:“你不要这样。碧凉阁早就败了,这地方其实干不长。曾经我心存幻想,以为只要有了人,我就能重整旗鼓,可是后来我慢慢的发xiàn

这个班子的人心太散,不讲义气,我已经被他们抛弃了一次,这一次并不意wài

。所以散了也罢。”

“叶老板日后有什么打算?”叶碧凉艰难的笑笑:“我手里还有些钱,可以干点别的营生。这世道乱,干这一行越来越危险了,下九流的行当,人人都能骑到你头上。你也看到了,那帮虎狼一样的爷,一来就是舞枪弄棒。所以我也有诸多担心,想帮着青鸾也打算打算,以后让她脱离这个凶险的江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能因为话说得有些多,叶碧凉捂着胸口,不住的咳嗽起来,宛珠连忙扶她上了床,安慰她休息。

宛珠关好叶碧凉的房门,疲惫的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门缝上,长舒一口气。沈含玉看着她纤细的脖颈,温声道:“宛珠,是不是发愁了。”“我确实心情不好,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次我们好像惹了大麻烦。”她转过头,杏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闪着幽暗的光泽:“沈含玉,我好像也连累你了。你说怎么办?”沈含玉笑着,在宛珠的耳边轻声细语:“你刚才说‘我们’,怎么,现在晓得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她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有些暧昧,但却没有退开。沈含玉清清嗓子,正色道:“过来,跟我谈谈。”

第六十九章

沈含玉的房间布置简洁明快,除了桌椅就是床,几乎再无其他摆设,整间屋子里最出彩的就数一个褐色的石头屏风,孤零零的突兀一放,占去好大一块地方。换做平时宛珠一定上前看看稀奇,如今她眉头深锁,纤细的手指揉捏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平静的脸上略有倦色。看着她苍白的俏脸,沈含玉暗自叹了口气。本来折腾了这么久,应该让她去休息的,可是这事迫在眉睫,若此时不说,怕明天有变。

“沈少爷,我得谢谢你,可是你是怎么找到叶老板那去的?”宛珠打破沉默,柔声问道。“你那个小妹找你,我看着不对劲,就去了戏院。”宛珠有些意wài

:“你说小青鸾?她来找我做什么?”沈含玉淡淡回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让你别回去罢了。”宛珠叹了口气:“想不到也牵连了她,我欠她们太多了。这次的事发生得突然,真是始料不及。”沈含玉看着她,眼神幽深:“你总说连累,那是不是至今都没想过,若当时放任自流,你自己会怎么个下场。”他严肃的看着宛珠:“杜牧镛不是善类,你可知他是什么角色?我记得之前提醒过你,要万分小心。”云宛珠低垂着头,愁容满面:“我哪里想得到他这么厉害难缠。可是看今晚上那个情景,你这样对付他,他会放过你吗?你会不会有事?”

沈含玉安然靠在梨花木椅上,低着眉眼沉默了一会儿方说:“实话说,我无法回答你。在这个节骨眼,我也没有信心。”宛珠苦笑着点头称是:“所以你说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沈含玉伸手掸掸衣角,不以为然的说:“是,也许杜牧镛真的不会放过我,到时候连我一起收拾了。”宛珠着急的走到他身边,一双纤手掐住沈含玉的胳膊:“你怎么不急,那可怎么办?”

沈含玉好笑的看看她,指着宛珠青白的指头:“你一着急就掐人吗?”云宛珠低头看到她把人家衣服都弄皱了,急忙松了手。沈含玉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心生爱怜,便收起玩笑的脸孔,正色道:“你放心!”宛珠摇摇头,一颗露珠般的清泪挂在眼角:“不,我不放心,都这个时候了,我哪里能放得下心去。其实你不说我也知dào

,杜牧镛肯定要使绊子整我,现在你为我得罪了他,这下可好,不但连累了叶老板为我受苦,还有带上你一起。你不晓得我现在的心是怎样疼怎样悔,我真是后悔,后悔来上海,后悔离开家。如今出来了,也是覆水难收。我也后悔去碧凉阁做事。当时怪我贪图钱财,想要多赚钱,所以就做了那个白给的活。之前在老家的时候虽不快活,可总不至于害人。可现在我却接二连三的连累别人,我怎能不急?”沈含玉站起身,双手扶住宛珠肩膀,坚定的说:“别这样,天还没塌,我有办法应对。”

宛珠慢慢的抬起头,眼里是浓重的疑惑。沈含玉接着道:“你还记得我在杜牧镛面前说过什么吧。”宛珠仔细回想,脸上的疑惑转为清明,接着就是愣怔。沈含玉点点头:“对,就是这样,你嫁给我。就像我说的那样,你是我未婚妻,你做我的人。”宛珠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表情又转为沮丧:“别闹了,沈含玉,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

“不是玩笑!”沈含玉拉过宛珠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这不是玩笑。这是唯一的办法。”“沈含玉,你疯了!”“如果你不同意,那么好,你自己看看摆在面前的三条路,第一条,回老家。你自己说不行,那么这条路行不通。第二条,我给你路费,你远走高飞,去随便找一个地方生活,然后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活着,从头开始,而且就算你牵挂叶碧凉也永远不能回来。若你继xù

留在上海,不用我多说,以杜牧镛的势力,他更不会放过你。所以我说结婚这个主意并非是和你开玩笑。从我的角度来讲,之前家里大哥和这个杜牧镛往来甚多,所以冲沈家的面子,他应该会对我有所顾忌,可是我偏偏不给他面子,杜牧镛也不会这么算了。当时我横刀夺爱,以杜牧镛的想法,他既不想和我们沈家撕破脸,又想要来为难我。既然我说出了你是我未婚妻这个话,现在恐怕想不娶你都不行。虽然是当时为了救你一时急智,可是我却将这个把柄给了他,到时要不遂了他心思,就是很明显的耍弄了他,他有了这个借口,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宛珠看上去一时六神无主,听了沈含玉的话,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可又马上又摇头:“不行,不能这样。若如你所说,那这场婚姻到底成了什么,且不说你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了婚,你父亲和大哥,你们全家人都不会同意。更何况…”宛珠停住,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更何况什么?”“更何况,我最好的朋友……喜欢你。她对你用情很深,我来上海之后,她帮了我很多,蕴蒙对我的恩情太大了,我若跟你在一起,岂不是要做那狼心狗肺之人。”

沈含玉看着宛珠的脸,眼里似有两团火,冷酷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在愧疚?告sù

我,为什么会愧疚。”宛珠被他问得火大,转头就走。沈含玉忽然一个箭步追上她,狠狠的拉住其手腕,紧紧追问:“告sù

我,你为什么会愧疚。”宛珠语噎,颤抖的嘴唇如风中的花瓣,苍白娇嫩。

沈含玉盯着她的脸,慢慢的松开她,温柔一笑,唇红齿白:“好,我不问了,我也不逼你。但是我的话没说完,你听完再做决定不迟。我们结婚这件事,只是一个权宜之策。你有一点说得很对,我的家人不会接受你,他们不会让你进门,但是若杜牧镛来挤兑我,我又坚持,他们会妥协。不过父亲一定不会让我对你明媒正娶,所以这次婚姻,你不能做我的正妻。”沈含玉说到这里忽然停下,认真的观察着宛珠表情,继xù

说道:“你既然害pà

对不住你的姐妹情谊,我答yīng

你,结了婚,我不会对你怎样,你还是你,我还是我。等这个事情风头一过,你可以随时离婚。”宛珠终于动容,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沈含玉笑笑:“离婚是件很容易的事,去魏安素事务所让他写上几笔,再往报纸上一发,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如此这般,既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也让我对杜牧镛有个交代。你也不用颠沛流离,更无性命之忧。而且,你若是放不下,我也可以帮你保护叶碧凉师徒。”

沈含玉退到门口,抬腕看看手表:“我给你两个时辰,好好考lǜ

一下。无论如何,给我一个答案,我就在隔壁。”

宛珠听着沈含玉关上门走掉的声音,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虽然她表面看起来平静,可心里却好像长了一片纷乱的野草。也许因为此时天色已晚,正是脑子最迟钝的时候,宛珠把凉透的手掌贴在脸上,竟是冰火两重天,这一激让她找回一些清明,开始细细的咀嚼沈含玉的话。其实离开上海也没什么,但是她放不下叶碧凉,虽然叶碧凉说得轻巧,可是她的命运是因为自己而逆转,她的人生也是被自己打扰的。宛珠知dào

她过不了自己这关,不能背负着这个感情债若无其事的过上一生。回老家?回到那个无爱的地方,等着父亲把自己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继xù

陷在曾经的伤痛和泥潭里,任更加不惑的命运继xù

摆布?思及沈含玉的话,一开始听到这个提议,她震惊,无奈,还有些生气,更想不透其中关节。可静下心仔细琢磨,似乎字字珠玑。虽说如此,整件事情却隐隐透着诡异,就好像是用对的道理,做了一件错得离谱的事。嫁给沈含玉,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以后的人生,就仿佛走入一个看不到尽头的迷宫里,不晓得终点在哪里,也不知dào

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宛珠头疼的闭上眼,眼前立kè

金花四射,晕眩不已。她终能理解那些赌徒的心态,因为此时的自己很像他们,一样的束手待宰,一样的孤注一掷,只不过他们是和人赌,而自己是在和老天赌。

宛珠忽然睁开眼,释然一笑。

沈含玉的胳膊肘拄在桌上,手托太阳穴紧闭着双目,呼吸很轻,似在沉睡。贝壳一样的眼缘上睫毛纤长,让他看来少了几分冷傲。宛珠静静走到他面前站住。

“你来了。可想好了?”“你也一定会保护叶老板她们,是吗?”

沈含玉睁开眼,一晚上的奔波让他的轮廓看起来落拓而消瘦,整个人显得更加凌厉:“一诺无价。”

宛珠坚定的点点头:“好,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沈含玉盯着宛珠看了一会儿,忽然回过身,走出屋去。一会儿功夫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有点老旧的楠木小红漆盒,上头五彩斑斓,画着一副五子驾云贺寿图,盒子中间镶着铜锁,锁眼里象征性的插着铜匙。宛珠认得,这是给刚出生的小孩子用的福枕,在老家的时候自己也有一个,里头还放了一缕母亲剪下来的发丝,和自己的胎发混合在一起,母亲曾说过那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是完琦去世之时做了她的陪葬,很遗憾没有留下来。

宛珠不晓得沈含玉到底要做什么,只是看着他把漆盒小心的放在桌上,抽出上面的铜匙,打开盒子,从里头取出一枚通体翠绿的戒指。

沈含玉把戒指拿在手心上端详摩挲一下,平静的笑笑,把手递到宛珠跟前:“没什么可给的,这个就当是聘礼。送给你。”

宛珠急忙摇着手:“我不能拿。”沈含玉将她的手抓起来,把戒指往她手上一塞:“沈家娶媳妇,也不能太寒酸。就是怕你左右为难,所以特地没有铺张。”

宛珠的手心里握着那枚戒指,但觉触感温润柔和,一沾了手立kè

有丝丝暖意传来,她低着头,小声说道:“谢谢,以后等……我就立kè

还你。”沈含玉默默的看了她一眼道:“以后再说吧。”

宛珠支支吾吾的道:“那个,我没有嫁妆。所以….”

沈含玉拉起宛珠走到刚刚呆过的隔壁房间,指着那个褐色石头屏风:“知dào

你没钱,这个不错。就当是了。”

宛珠揉揉眼,觉得上头的画十分眼熟,仔细一瞧,竟然是第一次来到驭竹弄剑的时候自己画的玄鸟图,不由“呀”的一声。沈含玉轻松一笑:“你抓紧时间休息。凌晨五时我来接你,带上叶碧凉和小青鸾。”

宛珠拉住他的袖子:“怎么了?”“父亲他们知dào

我这处宅子,明天我先回去办点事,我怕这里也不安全。所以送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剩下的我来安排。”

第七十章

宛珠坐在沈含玉的旁边,小青鸾和叶碧凉坐在后座,虽是凌晨,可是天色依然大黑,没有一丝光亮。

“我们这是去哪?”宛珠看着专注开车的沈含玉问道。“我有个朋友,他有一处私人地产,因为出国去了,所以把钥匙给了我一把,放在我这保管,让我时常帮着照顾一下。他也是爱清净,所以那边没雇什么下人,说白了也就是一个空宅。那边很安全,你们先过去,很久之前我朋友在那住过,所以里边什么都有,衣物什么的我会让羽辉送过去。等我把事情办妥,马上就来找你。”

小青鸾把头靠在椅背上,一路沉默无语,叶碧凉看看她,叹了口气,没有多问。

整个宅子一片漆黑,沈含玉打开房门,对跟在身后的宛珠说:“你等一下,我先进去开灯,他一直没回来,所以屋里可能会有点脏乱。”沈含玉摸索着走进屋,好不用找到了开关。灯一打开,整间屋子立kè

显得温暖柔和起来。

几个人进了屋,和沈含玉的住处不同,这栋宅子的陈设华丽铺张,红木家具上摆着名贵的西洋走钟,上面镶嵌各色宝石,房间各个角落都陈设着硕大华丽的彩瓷花瓶,里面插满鲜艳美丽的鸟类羽毛,地上的金丝湘绣毯和桌椅上铺列的亮色围帔相映成辉,墙上还挂了一副气势恢弘的河春朝景图,从房间的摆件上看得出来,这个房子的主人很喜欢西洋文化,也许是因为他走得太久,虽布置极尽奢华,还是落了厚厚一层灰。沈含玉看着这些家具,自言自语道:“确实很久不来了,我几乎忘了这码事,等有时间我就找人过来打扫打扫。”

四人上了楼,楼上的五间屋子都是门房紧闭,沈含玉道:“这些都可以住,每间房里都有床,你们自己安排吧。”

小青鸾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走到一个房门前,开门便走了进去。宛珠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放心,悄悄问身边的叶碧凉:“叶老板,青鸾妹妹没事吧,我看她好像有心事。”叶碧凉慢慢的摇摇头,长叹一口气:“戏班子散了,这孩子也许心里有点过不去。”“叶老板,宛珠,那我走了。你们先休息。”沈含玉和二人告了别,正要转身下楼,忽然听到屋里小青鸾发出一声尖叫,几个人立kè

跑到刚才她进去的房间。沈含玉打开灯,一下也愣住了。

小青鸾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屋里的床上也坐着一个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低着头,表情迷茫。沈含玉走过去,试探着叫他:“鸿莳?!”

小青鸾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叶碧凉和宛珠身边。宛珠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连忙搂着她安慰的拍着她的后背。“刚才怎么回事?”叶碧凉小声问。

“我也不晓得,这屋子灯怎么开我也不知dào

,所以刚才一进来就忙着琢磨这个事,这个人不声不响的,跟死人似的,一点动静的没有,后来我觉着不对劲,才发xiàn

床上还躺着一个人。这黑灯瞎火的,可吓死我了!”小青鸾连珠炮般的说着,沈含玉转过头,用眼神暗示她不要说下去。

沈含玉走到薛鸿莳跟前坐下,亲昵轻打了他胸口一下:“你回来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dào

。你这家伙,回来了怎么不找我。”薛鸿莳也不说话,他的双目布满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呆滞无神,面无表情的抬眼看看沈含玉,又动作缓慢的转过头去,好像还没有完全醒转过来。

沈含玉皱着眉头,凑近他一闻:“你喝酒了?”他回头看着不明所以的宛珠几人,道:“这就是我那位好朋友薛鸿莳,之前在国外留学,我还以为他没回来。想不到竟然就这么见面了。”

宛珠听了,急忙走上前去,小声的打了个招呼。

沈含玉起身脱下外套,对宛珠道:“你带着她们先到隔壁去等我,我看他不大舒服,一会儿我过去找你。”云宛珠点点头,带着叶碧凉和小青鸾离开了这间房。

沈含玉给薛鸿莳打了一盆水,又去烧了一些喝的水,亲自替他擦脸喂水。薛鸿莳阴沉着脸,一语不发的看着照顾自己的沈含玉。

一切都忙乎完了,沈含玉长舒一口气,坐在薛鸿莳跟前,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回转,眼里也找回了正常的神色,轻声问道:“鸿莳,何时回来的?怎么学会喝酒了?”

薛鸿莳不自然的看看沈含玉,撇过脸去:“你怎么来了?”沈含玉笑笑:“看来酒是醒了一半了,刚才我还以为你都不认得我了。”薛鸿莳伸手揉揉胀痛的头:“抱歉,我刚刚不大舒服。”沈含玉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道:“我遇上些麻烦,要回去处理一下,所以把妻子带来了,想让你代为照顾一下。”薛鸿莳疑惑的看着他,脸上因为酒精而产生的醉意和迷茫已慢慢退去:“你成亲了?什么时候?”沈含玉笑笑:“才的事。怎样,帮不帮。”薛鸿莳点点头:“当然,没话说。”沈含玉用力握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兄弟。”

薛鸿莳的脸色苍白,他比以前瘦了许多,整个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从前的他健谈,优雅,如今不知是因为宿醉还是因为有心事,沈含玉觉得他好像经lì

了一场蜕变,变得忧郁阴冷,还有些说不出的悲伤,这让沈含玉不大放心,因此没有立kè

离开。

沈含玉和薛鸿莳从小相识,颇为投缘,一直交情甚笃。沈含玉这个人从小就不爱凑热闹,再加上平日里我行我素的个性,所以便在长辈中留下了孤傲的口碑,薛鸿莳是家中独子,其父薛景言做纺织起家,是早期一批上海滩实业家里的元老,后来看这个市场不景气,就弄起了颜料,不想财神爷照顾,薛景言商场得yì

,比以前更加成功,被贯上颜料大王的名头。因为家里显赫,薛鸿莳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其母赵宝如在上海滩太太圈里是出名的贤淑夫人,可是沈含玉打小便不喜欢她,因此基本上从不去薛家玩。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二人的交情,薛鸿莳是个孝子,对母亲几乎百依百顺,而赵宝如对薛鸿莳更是爱如珍宝。虽如此,可是这对母子还是有个心结,沈含玉觉得赵宝如这个母亲并不了解她的儿子,她既不了解儿子的圈子和生活,也不了解儿子的心思。他们之间唯一的冲突就是薛鸿莳的处世态度。赵宝如希望儿子多学生意经,到时候好继承父业,成为下一个薛景言,可是薛鸿莳偏偏志不在此,为了这件事惹出许多烦恼,那段时候薛鸿莳总是找沈含玉吐苦水。他这个人虽然外表看着温和,内心却有许多想法和抱负,平日里极重义气,同情弱小,也爱打抱不平。和那些只会享乐的纨绔公子哥大有不同。本来日子过得平静,后来薛鸿莳要出国留学,一走经年。当年他的这个决定做得颇为突然,连沈含玉也不晓得个中缘由,不过他并不想过多打探,因为像沈薛这样的家庭,一定有着诸多不可说之事。所以二人惺惺惜别,沈含玉欣然接受好友的钥匙,照顾他的私产。一开始还常来,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有些淡忘了。

如今时隔几年,白马过隙的时光让沈含玉对薛鸿莳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几年前。从前的薛鸿莳滴酒不沾,他爱洁,总是干净光鲜,从不留一丝不整齐,笑容清新好kàn

,整个人温润如玉。

沈含玉此时坐在他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无声的打量着如今的老友,不晓得他何时学会了喝酒,也不晓得他何时有了这种悲伤困顿的眼神,他的脸依然好kàn

,可是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把生锈的宝剑,阴郁沉默,心事重重,再也不似从前的健谈阳光。沈含玉暗叹一口气,也许时间真的会改造很多事情,不单单是容颜而已。

沈啸荣和沈含凯正在吃早餐,若是家里有沈含青在,那佣人就会多做些日式菜肴,若家里有含玉在,那就会多加一份西餐,沈老爷和大儿子都爱吃中餐,丰盛的小菜和温和滋养的白粥配合着吃下去,一天都肠胃舒服。

沈含凯虽然也有家,但平日里因为生意的事回本家最多,有时候甚至就一直住着,沈啸荣平日里最爱和他聊,大事小情都和他商量。如今这爷俩正在就着吃饭功夫探讨生意的事,所以早饭也吃得龟速。沈含凯拿起白色的手帕,擦擦嘴道:“父亲问起,我刚想说。我和孙传芳谈得还算顺利。其实他要的东西简单,无非是钱。他保我们沪上烟土的买卖,许了个荣华富贵天下太平的愿。”

沈啸荣沉默半晌,泰然道:“说得是好,可我倒是觉得这事不踏实。”沈啸荣笑道:“明白父亲的意思,主要还是人不踏实。和军油子打交道,您不放心。关起门来说,如今局势乱糟糟,眼瞅着这孙传芳是得了势,可他的枪杆能否坐得住大王旗还真说不好,到时候真烧起火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看我们也保靠不了。”沈啸荣点点头:“若说我们的三金公司不得其利,也是不尽然。有了军阀监护,咱们也硬气不少,毕竟是军队,非瘪三喽啰可比。但是要小心莫要一脚插进去,成了单脚鸡。要当就当三脚凤凰,孙传芳要钱一定要给,可是莫要短了其他找上门的。姓共的和姓国的要来,我们也欢迎。”“父亲说得极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儿子懂得。到时候让他们掐,掐出个所以然来,我们再做决定不迟。”沈啸荣呵呵笑着,不住点头称好。二人正聊着,忽然听下人来报,说杜牧镛来找,吓了沈含凯一跳:“杜兄?一大早的,他怎么来了?”沈啸荣正色道:“快请进来,定是有要事。”

二人离开餐桌,刚刚坐好,杜牧镛便带着手下龙三怀,一路抱拳走进来,老远就打招呼:“沈兄,老爷子,叨扰了。”

沈含凯忙热情的邀请他落座,杜牧镛坐好,佣人看茶,龙三怀和往常一样,站在他身边。“老爷子,沈兄,这么早来,不知可扰了你们清净。”沈啸荣笑道:“何时这样客气了,含凯正想找你喝茶呢。”

杜牧镛的头发梳得服帖光亮,发际线整齐清楚,看起来容光焕发。他笑着从袖兜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沈含凯,笑而不语的看着他。

沈含凯和父亲微不可见的交换了一下眼色,把布包打开,竟然是一块翠绿的翡翠物件,雕刻成一个童男模样,额头光洁,神情调皮俊朗,看起来栩栩如生。沈含凯看着这个东西,不由赞叹道:“好料。这可是老东西了。”“还是沈兄识货。这是前朝宫里弄来的老翡翠,水头十足,慧玉无暇。之前一直没有动,最近结识了一个雕玉奇人,就动了心,把这块料做成了一对龙凤配。”沈啸荣接过来端详一下,也交口称赞。杜牧镛看着他的脸色道:“老爷子看来是喜欢了,那我送得可就放心了。”沈含凯忙推托:“那怎么可以,这等稀世珍宝实不常见,这么贵重杜兄还是自己留着吧。”

杜牧镛笑着摆摆手:“实在不贵重,沈兄太客气了。给含玉当贺礼,这点东西哪算得上好。其实我还有东西要送,但是要留到含玉办酒那天,不然我这么早就送完了,不好意思去吃酒。”

这番话说得沈含凯和父亲都有些迷茫,杜牧镛看着二人表情,故yì

不解,接着笑道:“难道二位还不知?看来是我多嘴了。其实这个这翡翠之前本是要送给一位叫宛珠的小姐的,我叫人把凤佩送了过去,才知dào

原来她已和含玉有婚约在身。罪过罪过。”

沈含凯急忙打断他:“杜兄,你实在把我和老爷子说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龙三怀在一旁插嘴道:“师父请了云小姐喝茶,沈少爷亲自来接那位小姐,这才晓得原来沈少爷要成亲了,所以我师父为少爷高兴,今天特地来道喜…”“三怀,闭嘴。”杜牧镛冷脸斥道。

沈含凯心里已经明白了八分,他从父亲手里接过玉佩,若无其事的笑道:“杜兄,你的礼物我收下了,我替含玉多谢你的好意。一会儿我再找几个人,不如留下来喝茶打牌。”

杜牧镛见目的已达到,推说有事在身,起身告辞。

送走了杜牧镛,沈啸荣沉着脸坐在沙发上,表情喜怒难辨。沈含凯走到他身边,悄声说:“父亲,你看这个事情……”“你去,把老三叫回来,这事得当面问清楚。”

第七十一章

女儿罗梦元终于要出阁了,嫁给上海滩最显赫的沈家,嫁给丰神俊朗的沈家二少,时间就定在过年之后。头天傍晚罗凤铭在沈啸荣那里金口玉言定下了这门亲事,回到家后一整晚他都显得有些亢奋,以致于一直睡不着,躺了很久,方才沉沉睡去,谁知这一睡就过了头,大半个上午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

罗梦元站在父亲的房门外,蹑手蹑脚的开了个门缝,偷着往里瞧了一眼。女佣走过来,端着一杯清水问道:“小姐,要不要给老爷送….”还不待她说完,罗梦元急忙把手指头竖在檀口上,接过女佣手里的托盘轻声说:“我来吧,你走路也轻着点。”

罗梦元小心的把水杯放在父亲床头的小长柜上,长舒一口气。如果她没记错,父亲应该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几乎彻夜不眠了。生意本来就不景气,最近又遇到了麻烦事,也不知是谁透露了口风,说罗凤铭已支撑不了多久,好多人找上来要收购铭记纺织厂,后来日本人又插进来,恩威并施寻衅闹事,这下真是每况愈下,罗凤铭也许早就预计到这一天,之前一直寻找的路子也进行的不顺,法租界两大贩烟的公司全都财大气粗,沈啸荣和杜牧镛这样的大老板几乎大包大揽,罗凤铭就算再不知趣,也不敢在虎口里捞肉吃。若学着那些投机小贩小打小闹一下,又不是长久之计。

罗梦元看着父亲睡梦中好不用舒展的眉头,心情有些复杂,如今情况突然好转。和沈家联姻,至少可解燃眉之急。罗凤铭就算没有了纺织厂,亲家也不会对其置之不理。只是他放不下铭记。那是他早年一手打下的基业,从无到有,从白手到辉煌。罗梦元看着父亲花白的发丝,暗叹一口气。她知dào

,就算有一丝希望,父亲也不会放qì



罗梦元想让疲惫的罗凤铭多躺一会儿,正准bèi

撤出去,忽然听到楼下有汽车的引擎声,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口哨。罗凤铭被吵得翻了个身。慢慢睁开眼醒了过来。

罗梦元三步两步走到窗边,一下就看见沈含青梳着三七开的少爷头,正准bèi

往家里走。一身洁白的西装和黑得发亮的皮鞋相映成辉。上海冬日的阳光不算强烈,几乎透不过雾蒙蒙的空气,朦胧柔和的光线围绕着沈含青,他仿佛能感知罗梦元的视线,抬起头就精准的找到了视线的源头,冲她开心一笑,洁白的牙齿透露着青春的气息。看得罗梦元微微一愣。

罗凤铭此时也走到窗边:“含青来了?我怎么能起这么晚。小元,你先下去,我稍后就来。”罗梦元听了父亲的话,刚要回头就走。忽然又被罗凤铭拉住:“可别说我没起。”

沈含青坐在客厅里,和罗梦元正聊得高兴。收拾停当的罗凤铭急步走了过来,沈含青忙起身打招呼:“罗叔叔。打扰了。”

罗凤铭看着沈含青玉树临风的样子,心里一阵高兴。眯着眼不住打量他,倒看得素来大方潇洒的沈含青不好意思了。罗梦元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羞红了脸小声叫道:“父亲。”“罗叔叔,我想…请您同意让我带着梦元出去吃饭。”罗凤铭故yì

转过头,看着罗梦元脸上情不自禁的甜蜜笑容,慈爱的摸摸女儿的头:“去吧,要注意安全。”

沈含青和罗凤铭打了招呼,就带着罗梦元出门了。也许是因为天气很好,一路上罗梦元一改往日的矜持,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鸟。“含青,我们要去哪里玩?”沈含青柔声说:“你爸爸刚起来,我猜你也没吃早餐。带你去吃西餐怎样。”罗梦元一拍手,雀跃道:“好啊,我还没有吃过呢。要去哪里吃?我要吃全上海滩最好的!”

沈含青无奈的摇摇头,暗暗笑她的孩子气:“没问题。保管让你满yì

。”罗梦元娇笑着凑近他:“好吃吗?你去吃过?要是不满yì

可怎么办?”沈含青暧昧的转头看了她一眼:“是啊,可怎么办?这样,你要是不满yì

,你就亲我一口,我要是不满yì

,我就亲你一口,你看何如?”罗梦元瞪着沈含青,语气里的羞恼半真半假:“青哥哥是登徒子!”沈含青笑道:“你可是搞错了,登徒本就不是好色之徒,哪能凭宋玉一番言辞就落下这等骂名。是不是色狼,还是个千古悬案呢。”听见沈含青故yì

和自己咬文嚼字,罗梦元撅着小嘴,转过头去,脸上却憋不住的想笑。

两个人正闹着,沈含青停了车,自己先下去,又走到罗梦元那一边,打开车门优雅的一弯腰:“大小姐,下来吧。”

罗梦元看看沈含青故作严肃的表情,把手递给了他。二人有说有笑的往乐美餐厅里走。

“坐这边吧,我弟弟每回来都坐这个地方。”罗梦元看着窗边的八号桌位置,有些好奇:“为什么,这里好?”“恩,含玉是老板,所以他了解这地方,既然他喜欢坐这边来,肯定是有点原因的。”罗梦元欣然坐下,沈含青环顾了一下整个餐厅,此时人不算多,客人的菜品基本都要齐了,餐厅里只有一个女侍应生在不远处忙活着收东西:“看来弟弟不在。”沈含青自言自语道。

“服wù

生,过来这边一下。我们要点餐。”沈含玉扫视一圈见没有别人,便冲那个女侍应生招呼道。

那女子反射似的答yīng

着,赶紧朝他们走了过来。罗梦元一开始尚未注意,待抬起头来看到那女子时,忽然脸色一变。沈含青没注意到她的变化,接过那女侍应生递过来的菜单看了一遍,连饭菜带奶油浓汤饭后甜点呼啦啦点了不少。那女子默默记下,礼貌的欠欠身,转过头走了。

罗梦元在那个女子走后。便一直扶着胸口。沈含青和她说了几句话,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沈含青终于发xiàn

了她的不对劲。疑惑问道:“梦元,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罗梦元脸色苍白的看着他。虚弱的点点头:“含青哥哥,能不能换一家,我觉得这里有点闷。”

沈含青不晓得她怎么变化如此之快,不知所措的看看周围,乐美餐厅里的色彩基调是明红和金棕,餐布洁白无瑕,落地窗也让人心旷神怡,这样的地方怎么会闷。女人的心思果然难猜,沈含青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吧。听你的。”点好的菜这时候都做上了,总不能再叫人家立kè

停下,只好先把钱付了。沈含青冲罗梦元笑笑:“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罗梦元哪里不晓得沈含青刚才的想法,其实这样做有点无理取闹,可是她也有苦衷。谁晓得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竟然会遇到这样一个故人。她苦恼的闭上眼,揉揉有些胀疼的头。

“小姐,你还需yào

什么吗?”罗梦元警觉的睁开眼。一下看到那个害pà

见到的人站在桌边,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她慌张的站起身,不停的四处张望。暗暗祈祷沈含青不要过来,小声的对那个女子说:“姐姐,求你。”

罗珍元盯着妹妹吓得发青的脸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些悲凉,脸上还保持着若无其事的神态说道:“小姐。我没有什么别的事,你的东西掉了。”

罗梦元低头看到罗珍元手里拿着一枚鸡蛋大小的荷花青香包。正递到自己眼前。她慢慢的接了过去,那荷包一看就是老物,上头歪歪斜斜的用粉线绣着两个难看的小字:“大元”

罗珍元在递过去这东西之后,平静的欲转头离去。忽然身后有人抓住自己的手,她回过头,看到罗梦元竟然也和她一样,二人红着眼眶四目相对。

罗梦元轻咳一声,借此极力掩饰着此时激动的情绪起伏,忍住了泪水轻声道:“这东西不是我的,你且拿回去吧。”说话间正要把荷包塞回给罗珍元,忽闻有人叫自己:“梦元,一切都好了,我们走吧。”

罗梦元触电般的松开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朝沈含青笑着。待回过头,却只看到罗珍元远去的背影。罗梦元咬了咬嘴唇,看看沈含青伸过来的手臂,故作轻松的挽着他一起走了。

沈含玉昨天一夜未眠,为了看护宿醉的薛鸿莳,他几乎觉得真的精疲力竭。薛鸿莳恢复得不错,可是也许因为喝得太多,他还是想睡。沈含玉安顿好了这位好友,用劲的睁睁眼,极力想赶走一夜的疲惫。

他走到宛珠的房门跟前,刚敲了两声,门就被打开。

看着合衣站在门口的云宛珠,沈含玉皱着眉:“你没睡?”宛珠低下头,小声说:“睡不着。”

沈含玉走进去,看了看她房内的摆设,又摸摸宛珠的床铺:“还好,但是好像不够厚实。待我给你弄些好的被褥过来。这边湿寒,等我给你拿些暖身的东西。我马上要走了,白天你们先委屈一下。”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忽然感觉到手臂上的阻力,沈含玉低头看着自己衣襟上纤细青白的手指,回头看向宛珠。

“你去睡一个时辰,我来叫你。”云宛珠拉着他,坚定的说道。

沈含玉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温柔的把手掌覆在宛珠的手上:“没关系,我天天都休息得好,偶尔一次没关系。倒是你,多替自己想想,养好了精神,你还要好好照顾叶老板。乖,去睡觉。相信我。”

宛珠看着他眼底的青黑,还想说话,沈含玉忽然伸手摸摸她的脸,柔情一笑,在宛珠还在愣怔之时便扭头走了。

林羽辉早就起床了,或者说他也睡不踏实。其实他在等沈含玉,说好了一大早就回,可是左等右等,几乎耗尽了所有耐心。此时已经快到九时,终于看到沈含玉的身影。看着他憔悴的脸色,林羽辉叹了口气:看来少爷又是一夜无眠。

沈含玉一回家就进了房,拿出纸来写了些东西。小心的吹干墨汁交到林羽辉的手上:“去吧,按照这个买。”

林羽辉接过那张纸,上头写得都是一些杂物,甚至还包括首饰衣物这样的女人物件。

“买完了就送到这个地址去。”林羽辉看着这个下头一行小字,他大概知dào

,这是少爷的好友薛鸿莳的地方。“啊等等,衣物布料不用你买了。”沈含玉想了想,立kè

说道,他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里头盛满的是隔夜的凉茶,可是他没管这些,仰脖三口两口的喝了个精光,马不停蹄的起身又要走,林羽辉急忙跟上他:“少爷,我也要和你一起回去。”

沈含玉停住,笑着拍拍他肩膀:“谢了兄弟,这次不同。你帮不上忙,让我自己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林福冉听着响动,急忙跑出屋来,老远就看到沈含玉的车子停在门外,急忙上前,殷勤的帮他开车门。

沈含玉下了车,看了一眼他的花白头发道:“福叔,跟你说过了,以后不必这么麻烦。”林福冉点头称是,搓搓手站在一边。沈含玉知dào

他心思,继xù

道:“下把我跟羽辉一起回来,有空让他和你一起吃饭。”这句话说得林福冉一下抬起头来,感激的笑着。

沈含玉点点头,刚要往里走,林福冉靠近他,悄声说:“老爷今天心情不大好,三少可顺着他些。”“知dào

了。”他淡淡的应了一句,平静的进了房间。

刚进屋就遇见沈含凯,披着近仿乌丝栏素缎的姜黄外罩,裹着云锻玄色的小马甲,穿戴整齐干净,看样子正要出行,一抬脚就赶上沈含玉走进来,二人碰了个正着。沈含凯看了弟弟一眼,叹了口气:“怎么就这样巧,我正要去找你,刚好你来了。快进屋,爹着急见你。”

沈啸荣早就听到三儿子回家的响动。待他进屋时,看到沈啸荣正襟危坐,两只手搭在一个雕工精美的梨木拐棍上,身子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目,好像是熟睡,又好像是在等人。

沈含玉一语不发的走到父亲跟前站好,沈啸荣端详了一下父亲脸色,试探的说:“老爷子,是含玉,他回来了。”

沈啸荣慢慢睁开眼,也不看身边的沈含玉,只和沈含凯吩咐道:“你去。再吩咐厨房做点吃的。”“爹,我吃过了…”不待沈含玉说完话。沈啸荣抬起头,眼神犀利精准:“也不照照镜子。你瞅瞅你那个脸,都成什么样了。”沈含凯在一旁陪着笑,对弟弟说:“爹是心疼你,一会儿过去吃点东西。”沈含玉微微点头。“早就和你说过,你那个洋餐厅里吃的东西不管用。老吃那些乌七八糟的,你这脸都快瘦成枣骨头了,吃那些破玩意哪及我们的饭好。”沈啸荣唠叨了几句,冲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坐下。沈含玉却依然站得笔直:“儿子不能坐。”沈啸荣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有事?”

沈含凯见状屏退了屋里的佣人,对沈含玉道:“弟弟,既然你也有事,有件事情大哥想先说。”沈含玉默默看着他,沈含凯拿出一个小布包,递到沈含玉跟前:“你好好认一下,这是什么。”

沈含玉打开一看,随即摇头:“不认得,是哥哥的?”沈含凯在这个过程中一直观察着弟弟表情。但是他的表现平淡自然,丝毫看不出什么破绽,这反而和沈含凯心里所预想的不大一样,这样一来他反而有些糊涂:“怎么。你真的不知dào

这是什么?”沈含玉摇摇头:“真的不知dào

。”

沈啸荣打断了这二人:“老三,你且说说,你有何事。”

沈含玉听见父亲的问题。脸色转为沉重,他走到沈啸荣的正前方。双膝跪下,给他磕了个响头。郑重的说:“爹,我要结婚。”

屋里一阵死寂般的静默,几乎落针可闻。沈含凯的脸上忽然间显现出一丝诡异复杂的神色,看起来哭笑不得。沈啸荣沉声道:“你也到年龄了,也许是该有个家。你有了想法,只管跟我和你大哥直说,爹一定替你做主,让你心满yì

足。”沈啸荣忽然表现得很感兴趣:“含玉,你喜欢的是哪家闺秀?家里做什么的?在哪里上学?”

沈含玉沉默了一瞬,道:“爹,她不是这边人,家也不在上海,也没有在上学。”

沈啸荣的脸沉了下来:“那她是做什么的?”

沈含玉长出一口气,看着父亲没有说话,沈啸荣冷笑一声:“不会是个戏子吧。”

沈含凯皱着眉头,脸色凝重:“三弟,难道这是真的?今天杜牧镛来找。你到底做了什么?”沈含玉无畏的看着父亲阴沉的脸:“她虽然唱过戏,但她不是戏子。当时为了报答叶碧凉,她只是临时上去救场。杜牧镛想要用强,是我救了她。”

“混账!”沈啸荣听得心头火起,终于爆fā

,狠狠的从嘴里咬出两个字,用拐杖用力的敲了一下地面。沈含凯摇摇头:“糊涂啊,三弟,你可知杜牧镛是谁?你晓不晓得他和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喜欢招惹戏子全上海滩都知dào

,你去截了他的面子,他是对付你,还是不对付你?你给人家使绊,我们就得拿生意赔面子,到时候为了摆平这个幺蛾子,杜牧镛肯定会趁机讹我们,他可倒好,得了便宜有卖乖。再说了,就打你想帮,你也没有必要娶了她啊!大哥可不管她是不是戏子,上去唱了就是抛头露面的下九流,这种女人家里要不得。”

沈啸荣怒视着儿子,手指隐隐发抖:“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有底子,就可以随便乱来。你是不是看杜牧镛娶戏子当老婆,你也眼馋啊?老三,爹本来对你最放心,可是怎么偏偏你就干的事最不着调呢。”

沈含玉平静的看了父亲一眼道:“爹和大哥说得我都明白,可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话赶着话,我跟杜牧镛说她是我未婚妻,所以他就这样来挤兑我。大哥所说的那个赔罪方式我可以替你化解,如果我娶了这女子,那么这件事就是杜牧镛先来招惹我的人,我们彼此虽心知肚明,可他也不是无所顾忌,所以就不会再来为难我们,何乐而不为。”

“胡扯!”沈啸荣余怒未消:“你娶这么个女人进家,我倒宁愿赔杜牧镛点钱。你若真这么干了,传出去就是你和杜牧镛争戏子,为了一个贱人你来我往耍心思,我沈啸荣颜面何在,这辈子也别想在上海滩抬起头来。”

“只怕父亲赔钱也无法彻底了事,杜牧镛是个狠角色,如果你赔钱。就是我戏耍于他,更何况这么干是自短气势的做法。后患无穷。”屋里再次陷入鸦雀无声的尴尬气氛里,几个人都沉默良久。沈含玉看起来很有耐心,他说话的时候就一直跪在父亲前面,没有挪动分毫,沈啸荣看着儿子坚定的脸,慢慢的摇摇头,声音低沉嘶哑:“看来你是早就想好了。既然你早就算计得这么明白,何苦来找我,自己去做不就好了?”

沈含凯看看地上跪着的弟弟,急忙偷着冲他使眼色。想让他低头认错。沈含玉转过脸,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沈啸荣站起身,慢慢的朝内室走去,沈含凯不晓得父亲心思,跟在后边,时刻偷瞧着他脸色。

沈啸荣走到墙边,忽然从上头把一个短小精悍的马鞭取了下来,这东西本来是用了骑马的,可是家里人不大常用。沈含青说挂在墙上提气,所以就放在那,几乎成了个装饰。

沈含凯见父亲动作,吓了一跳。急切的上前欲扶住沈啸荣。

沈啸荣也不看身边的大儿子,径直走到沈含玉面前,沉痛的说:“从小我就疼你。从来都不曾打骂过你。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实不少。看起来抢女人吃胭脂都学会了。都怪我平日里对你期望太高,没想过惹出这等好事。养不教父之过。这是我的过错,你且拿着这东西打我几鞭,我就同意你的请求。”

沈含凯大惊失色,急步过来抓住父亲的手,沉声道:“父亲,你别这样,我们有商量的余地。”

沈含玉的脸色阴郁,他抬头看了看纠缠在一起的父兄,慢慢的起身,脱下自己的上衣,露出光裸白皙的健美身体,走到父亲面前重新跪下,冲沈含凯使了个眼色,道:“让爹说出这样的话,是儿子做得不好。今日逼着爹做决定,是儿子不好,在杜牧镛面前让你们丢脸,也是儿子不好。但是这个女子我娶定了,请父亲成全。”

沈含凯抢过父亲手中的鞭子,快步走过去,狠狠一下抽在沈含玉的后背上,马鞭涩尖的边缘划过光洁的皮肤,惯性让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在停顿了一秒之后,鲜血流淌而出,触目惊心。沈含凯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狠狠的抽了起来。沈啸荣张大了嘴,手指头遥指着大儿子说不出话来,跌跌撞撞中颤抖的走了过去,紧紧的攥住沈含凯的手。

沈含玉英俊的脸上冷汗如雨,因为疲惫和疼痛带来的晕眩感让他看起来面如金纸。沈啸荣看着儿子狰狞血红的后背,眼眶一热,急忙松开手,转过头去。

沈含凯见弟弟含玉神色如常,一声不吭,急忙偷着碰碰他。沈含玉却转过头看着父亲的背影道:“爹,今日我甘愿受罚。这件事我确实有错,但是我一定要按照我的意思去办。”

沈啸荣忽然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长叹一口气,慢慢的离开了客厅。

沈含凯看着父亲颓废的背影,急忙伸手将弟弟扶起来,关切的脸上布满歉疚:“含玉,哥是不是手重了。”

沈含玉摇摇头,一时之间眼冒金星:“大哥说哪里话,我还得感谢你。让我坐一会儿。”

沈含凯急忙叫女佣进来,拿一些简单的药品给弟弟包扎,林福冉看到沈含玉的伤口,心中一惊。

待替他简单的清理之后,沈含凯叫佣人都下去,看着弟弟的苍白脸色,他皱着眉:“我的确手重了,含玉,哥对不住你。不过你也是胡闹,刚刚爹是真的生气,你知dào

杜牧镛来的时候我们多尴尬吗?不阴不阳的拿了个小玩意说是要给你当贺礼,他那个玉佩是一对的,听他的意思,另一个好像送给你那女子当信物了,这老东西,拿这破玩意来恶心我们,你自己说这事到底多乱。可是爹还是宠爱你,你今日的这个无理要求,他竟然也能答yīng

。”沈含玉侧躺在沙发上,头枕着一角,将受伤的背部腾出来。听了沈含凯的话,他不以为然的艰难一笑:“哥难道不是?我也得多谢你的成全。”“瞎说,我若是爹,一定不会让你这样胡闹。”沈含凯故yì

拉下脸,责怪了几句。(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沈含凯见含玉无恙,便悄悄去了父亲房中。看到沈啸荣愁眉不展,他心里也不大好受,但为了宽父亲的心,沈含凯故作轻松的劝道:“爹,含玉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您也千万别过于忧虑。等着我去查查那姑娘底细,让您放心。”沈啸荣摆摆手:“有何用,反正也不是什么安分人物,再说唱戏的有几个干净的,你还用得着查吗?”沈含凯长叹一声道:“眼瞅着含青要办喜事,没想到含玉说不定办在他前头。”

沈啸荣呆望着窗外出神,良久,方道:“我本是希望老三有个得力的内助,含青那边我没指望,那孩子从小野惯了,风流成性,含玉和他大有不同。不想他二人在成家时刚好反过来。”沈啸荣转过头,正色看着大儿子:“在女人这个问题上弄不明白,男人一辈子都不成器。家里有个好女人,日子就过得安稳,男人在外面也好做事,你在外头到底有过多少风流事都不重yào

,因为那些都可以一笔勾销,可是娶回家的女人一定要有礼法有身份,要进退得宜贤良淑德。男人娶女人也如穿衣带帽,什么衣服彰显什么身份,什么女人暴露什么品味。含玉太年轻,不懂这件事的重yào

。我想着,等这回他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就再帮他娶个正妻。”沈含凯点点头:“我也和父亲想在一块去了。含玉这个反正也是为了搪塞,不如就那么过去,礼法能省就省了。含青那个好好办着,然后再替三弟寻一个闺秀。正正当当娶进门来。”“到时候我们大办一场,请上海滩所有有头脸的人物。要弄得风风光光。”沈啸荣想到这一层,方才觉得宽心一些。沈含凯见父亲面露倦色。便嘱咐他好好休息,恭敬的退了出去。

来到沈含玉这头,一进屋就看到他穿戴整齐,若无其事的坐在沙发上,林福冉给他端上一杯上好的金骏眉,沈含玉拿起来,时不时悠然喝上一小口。见林福冉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他刚想说话。一抬头看到大哥进了屋,沈含玉冲林福冉笑笑,把茶杯放回桌上。

沈含凯坐在弟弟身边:“就知dào

你没睡。”桌上的茶杯上空萦绕着氤氲水汽,屋里安静祥和的气氛让人觉得刚刚的风暴仿佛只是一场梦。

“跟大哥说说那女子底细。”林福冉见沈含凯坐过来,忙满上一杯香气扑鼻的好茶,还未等端过来,沈含凯就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这女孩子其实大哥也见过,她叫云宛珠。有一次和王蕴蒙父女一起来的。”沈含凯的脸上现出一瞬的迷茫,随即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沈含玉看着哥哥,算是默认。“我对她有点印象,记得她是那个王姑娘的朋友。上次来我们家里打牌。刚好多出一个人来,所以她主动提出要在一旁看着,还算懂事。说话也进退得宜。”沈含凯显得有些疑惑:“那姑娘气度不凡,姿容也算是红颜里拔尖的。她那个朋友王小姐和她一比,反而差出一大截。看那个样子。我还以为她是哪家闺秀,没想到这样一个女子,竟然是个戏子。”

“大哥,此事说来话长,宛珠当时唱得那出戏其实你也看过。你可还记得叶碧凉出山那天,她那个配角小春香。”沈含凯大惊:“是她?”“其实她并非伶人,当时有人为了整袁克文,便挖走了叶碧凉戏班子里的春香。宛珠之前本是在那里头帮帮忙赚点小钱,后来见情况危急,为了救场,就上去了。”

沈含凯慢慢的点着头:“原来如此,我说那天的戏听起来有点生。我记得含青还说起来,碧凉阁的春香一直是一个叫叶碧棠的在演,看戏折子上也是写得这个人,可含青那天说换人了,唱得也不如之前好。”沈含凯忽然一拍手,恍然大悟:“杜牧镛那天也来了!”沈含玉冷笑道:“不然这些后话都是怎么来的。因为这个见利忘义的叶碧棠,惹出多少麻烦来。大哥可知这叶碧棠投奔的是哪家戏楼?”沈含凯的身体朝着弟弟倾了一下,脸色也变得凝重:“不妨说说。”“大哥可知天蟾宝楼。”沈含凯眯着的眼里划过一丝犀利:“怎可能不知。去看戏当晚青帮顾青轩给我们下请帖。我记得,演得也是那牡丹亭。看来顾青轩给了这个叶碧棠不少好处。”“当然,这个叶碧棠过去之后,终于当上了主角。”

沈含凯皱着眉头思考半晌,方道:“这么看来,这个女人就是罪魁祸首。她这番不仁不义之举,害得人还真不是一个两个。到头来竟然能把祸事引到我们头上来,待我想想,不能轻饶了她。”沈含玉的脸色变得阴冷:“大哥不必费心此事,我自有想法。”沈含凯看着沈含玉的神色,叹了口气:“好,既然你这么讲,我也不插手。但是含玉,你也得好好反省一下,本来不干我们什么事,你怎么能惹上这一身骚呢。你和那个云宛珠何时交上朋友的大哥不知dào

,可是交友也要有个限度,这等麻烦事不惹最好。你瞧瞧把爹气的,如今你是年轻,义气用事也是在所难免,以后做事不可这样莽撞。过了年你二哥马上要办喜事,谁想你中途能出这样一个差错。”

“二哥要和罗梦元成亲了?”沈含玉有些吃惊,但随即笑开。“是啊,看来含青的亲事我们心里都有数。你瞅瞅人家找的媳妇,无论家世人品相貌,那都是百里挑一。女人也和男人一样,长得漂亮不能当饭食,尤其是戏子,沈家历来不招惹戏子进门,这是老规矩,虽不成文,可是你也晓得。哦对了,爹其实让我跟你带个话,这次成亲你不要铺张了,一切从简,越不张扬越好。这女子你娶了也行,但是不能当正房。平日里最好不要让她抛头露面。带出去就不必要了。其实爹不太在乎你娶了几个女人,他是觉得你现在太年轻。应该专心在正事上,而且他虽然表面不说,可是对你期望颇高,总指望着你哪天开窍,帮着他忙生意。”沈含凯揽过弟弟的肩膀,小声说:“他对你和含青的感情,那可是天上地下,太大的不同。”沈含玉立kè

正色道:“大哥,这话以后不可再说。”沈含凯看着弟弟不大好的脸色。动了动嘴,还是作罢:“好吧,大哥不说了。之前跟你提过的不要忘了,那女子的事情你可以去操办,记住,她绝不能当正房。”沈含玉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回看了沈含凯一眼,平静的笑笑:“知dào

了。”

沈含玉的平静让沈含凯大感迷惑,他观察着弟弟脸色。想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些除了平静以外的情绪,可是看了半晌只是徒劳。沈含凯不由

感慨这个三弟的心思越发难以捉摸。

沈含玉的性格从小就冷静淡泊,虽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可是他在长辈中的口碑却一直是冷傲孤僻。难以接近。随着时间推移,他对自己私人生活的保护几乎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之前父亲也不是没撮合过他和那位王小姐,可得知了弟弟态度的沈含凯总是劝沈啸荣不必再想这等事。沈含凯觉得。像沈含玉这种人,若对一个人筑起心墙。那就一定是铜墙铁壁。可是一旦有一天他真的坠入情网,或许也会万劫不复。正因为如此。沈含凯才担心,往往一个无懈可击的人,性格里一定存zài

着一个巨大的漏洞,大完美之后便是大缺憾。就好比一向稳妥的沈含玉,这一次却剑走偏锋,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虎口拔牙甘愿涉险,甚至压上自己的婚姻做筹码,破费周折用苦肉计来求得父亲的同意,对着自家人软硬兼施。他能这么做,若不是他用情颇深,那就是沈含凯多年来看错了他。所以当沈含凯说出不许娶这女子做正妻时,他一直在等待弟弟的激烈对抗,等着他拼命反驳,仿佛那样才是在意料之中,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沈含玉的平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

“大哥,我先走了,多谢你今日相助。”沈含玉站起身,和沈含凯告别,他背影消失良久,沈含凯依然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里都是玩味。

沈含青开着车,不时偷偷瞄一眼身边的罗梦元。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她竟然都答非所问,和在乐美餐厅刚走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梦元,我们去吃饭好吗?”罗梦元听到沈含青问自己话,急忙回道:“好。”沈含青找了个地方把车子停下:“梦元,你有心事。”罗梦元的眼神有点无辜,沈含青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刚刚问你要不要回家,你说好,我问你要不要去玩,你说好,我又问你要不要去吃饭,你还是说好。鉴于我们的关系,你能否告sù

我,你这么心不在焉,到底是因为什么?”罗梦元听了沈含青的这番话,默默低头不语。沈含青等了半天,见她不肯回答,便干脆利落的发动车子:“我送你回家。”

罗梦元急忙转过身子急切的说:“别,含青,你别生气。”

沈含青看着前方,侧颜的线条绷得有点紧。罗梦元试探的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软声道:“含青。”

沈含青转过头看了罗梦元一眼,见她的脸上都是讨好的神色,两只眼跟乞食的小鹿一样,一时有些心软:“算了,不说这个事了。这把是真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家。”罗梦元歉疚的看着他,慢慢的点点头。

到了罗家门口,二人下了车,沈含青温柔的笑着招招手,刚要转身离去,罗梦元忽然从背后抱住他,柔声道:“含青哥哥,谢谢你。”沈含青一愣,感受到身后小小的身子逐渐传来的热度,一时竟有些贪恋,他轻轻的握住罗梦元的手:“晚上我来接你,昨天我们说好了,一起回家吃饭。”

沈含青没有听到回答,急忙回过身,却看到罗梦元眼圈通红,不由一惊:“怎么了?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罗梦元用力的摇摇头,冲沈含青笑笑。“乖,可吓死我了。这么爱哭,以后可怎么得了。”沈含青软语哄着她,爱怜的摸摸罗梦元的头。(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沈含玉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午后时分,今日的事情办得颇为顺利,他的心情和外头的天气一样好。冬日的阳光不温不火的照在每个人身上,沈含玉慢慢的开着车在纷乱的马路上行驶。上海的街道总是有些乱,越来越多的流民和乞丐几乎成了街角一景,到处张望的报童和小商贩们四处乱窜,开车的时候不得不多看看路。不然会容易撞到人。一个柳腰长身的女子从沈含玉的车子旁边走过,穿着考究华丽的花软缎白旗袍,外罩一件样式洋气的羊毛披肩,背影很像宛珠。沈含玉稍微有一瞬间的失神,略一思索,调转车头,朝别的方向开去。

这家店有着不大的门脸,门窗棂都不算新了,小小的牌匾上写着几个饱经风霜雕琢的大字:梅琳锦织。也许是因为许久无人来管理,这块牌匾上落满了灰尘,看起来有些老旧。沈含玉在门口伫立半晌,正在犹豫,忽然门被打开,一个小伙计点头哈腰的送客出门,和那位太太告了别,回头便看见沈含玉,上下打量一番,立kè

陪着笑,上前行了个礼道:“这位少爷,您可是来做衣服?”

沈含玉看着小伙计清秀瘦削的脸庞,忍不住一笑:“你还真是机灵。得了,就进去帮你做一桩生意。”那小伙计一听,立kè

眉开眼笑,更加殷勤的在前头带路。两个人一起进了屋,小伙计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沈含玉笑道:“不必这样麻烦了,你们老板在不在?”小伙计立kè

点头:“在在。您等着,我这正要去帮您叫他来着。”

潘梅琳平日本来是不在这头的。她手里经营着好几个裁缝店,每家店里都有驻店的招牌师傅。她本人早就不亲自动手替客人量体裁衣了。这日刚好赶巧,这头的老店进来一批上好的绸缎,由于涉及的数额颇多,她想亲自过来看看。这头梅琳锦织的驻店师傅阿毛是潘梅琳早年的一个徒弟,一直得其信任,所以潘梅琳对他很是放心,把最重yào

的一个店面交给他管理。两个人正在后面聊着,正在盘点新到的布料,伙计匆匆的跑进来。跑到阿毛跟前欲小声说话,阿毛忙沉下脸教xùn

道:“大师傅在这,直说吧。”

那伙计见状赶紧点点头,道:“外头来了个公子,看样子,能做笔大生意。”“知dào

了,你去好好招待着,我马上过去。”阿毛答yīng

着,刚要出去。忽然被潘梅琳拦住:“我去看看,反正今天都来了,好久不招呼客人,我也生疏。”

潘梅琳刚撩开门帘走出来。看见沈含玉不仅一愣,急忙陪着笑三步两步的走出来:“我说今天天气好,原来是因为有贵客驾临。沈三少。欢迎你啊。”

沈含玉笑笑:“潘姨太客气了。说起来我还是您的晚辈。”潘梅琳受用的笑笑:“三少想要来买东西?”沈含玉点点头:“正是。能否麻烦潘姨把你们这里最好的料子拿出来,让我看看。”潘梅琳心下诧异。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热情的招呼了徒弟一声。回头继xù

对沈含玉说道:“三少来得实在太巧,我这边刚刚来了一大批好东西。你想要什么就管什么。你是贵客,不同于其他客人,所以如果不介yì

,请三少移步,跟我到后头看货。”沈含玉点点头:“那就多谢潘姨。”

因为这天是收货盘货的日子,所以大部分的伙计都上下头忙活去了,店里除了师傅和迎送的伙计,其他一人也没有。根本搭不上人手。沈含玉见那布匹实在沉,也想上前搭把手,可是潘梅琳死活不让,非要自己来,争来争去还是没较过沈含玉,他帮着把最后几匹布放好,几个人费了一番周折,才把所有的布料都一字排开,摆放整齐。沈含玉背后的伤口有些刺痛,他甚至能感觉到有鲜血渗出的粘腻,但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潘梅琳看着沈含玉:“三少,都在这了,你想要哪个,用不用我替你介shào

介shào

。”沈含玉摆摆手,略微从头到尾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两个黄色和棕色的布料说:“除了这两个,其他的都要了。”

身后的伙计一捂嘴,露出惊讶的神色,潘梅琳淡定的说:“阿毛,你亲自包好这些东西,给三少送上门去,记住,要精心包装。”她转过头瞪了小伙计一眼,仿佛在嗔怪他大惊小怪。

“那就多多麻烦你了。我给你留个地址,你送到那里去。”小伙计眼疾手快的给沈含玉拿上纸墨,沈含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潘梅琳道:“潘姨,你们这里有没有给新娘做衣的布料。”潘梅琳疑惑的点点头:“当然有。我们这里给无数的新娘做过衣服,量体裁剪,穿起来可是漂亮。”沈含玉点点头,略微一思索:“那好,帮我准bèi

好,要最好的,而且西式的新娘婚纱也要一套。”潘梅琳的心里吃惊不小,但还是笑着应道:“就按三少的意思去办。只是,要是做这种嫁衣,要讲究的话需yào

带着新娘子过来量尺寸做衣服。不晓得您这是给谁定制的,若是熟人,您大可带过来。”

沈含玉已经准bèi

朝外走了,听了潘梅琳的疑问,他不以为然的笑笑:“那是当然。届时我一定亲自带着她来,今日我不替她选了,改日让她本人来看。”潘梅琳瞪大眼,看着沈含玉,他笑道:“忘了给潘姨说,这个人是我妻子。我要结婚了。”潘梅琳倒吸一口凉气,几乎忘了掩饰自己的惊讶,随即笑道:“恭喜恭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三少这边有这等好事,我应该亲自给您登门道喜的,哦对了,既然如此,那新娘子的嫁衣,我就当做贺礼送给您吧,只是颇显得微薄,您别嫌弃。”“您太客气了,既然如此,那含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含玉笑了一下,回头要走,潘梅琳忽然叫住他,沈含玉转过身:“潘姨,您还有事?”潘梅琳看着沈含玉的脸,愣怔半天就是没问出口,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事,就是想说三少慢走。”

潘梅琳看着沈含玉的车子开远,兴奋的一拍手。阿毛在旁边试探的问道:“师傅,您遇到什么好事了?”“这得见仁见智了,对有些人,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对有些人,那就是天大的坏事。你先看着店,我出去一趟。”阿毛见潘梅琳这样神mì

,也不好再问,只好自己打点店铺去了。

沈含玉回到好友的宅子,一进屋就看到穿戴整齐的薛鸿莳坐在宛珠面前,两个人似乎正在闲聊。见沈含玉进了屋,薛鸿莳慢慢的站起身,笑着打招呼:“老兄,回来了?”

薛鸿莳的西装一尘不染,头发梳理得整齐服帖,整个人散发着别样的干净清爽,和昨晚上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沈含玉皱着眉头打量他半晌笑道:“是,回来了。你好些了?”“不碍事。”薛鸿莳爽朗的笑道。“和弟妹刚刚聊了几句,我还没有恭喜你们新婚快乐。”沈含玉走到宛珠身边,二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织,宛珠笑道:“薛先生,我这番叨扰你,实在是厚脸皮了。”“哪里话,我和含玉是兄弟。当年你是不知,我们二人天天玩在一起,闹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差对着月亮说个结拜誓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庆幸,老天爷让我遇到含玉这样一个好弟弟。”薛鸿莳伸手拍拍沈含玉的胳膊:“含玉,你个子竟然比我高了。”

宛珠凑近了沈含玉,小声说:“你怎么不跟薛先生叫大哥。”薛鸿莳听了这话,忽然忍俊不禁,憋不住笑得放肆,沈含玉黑着脸,冲宛珠道:“你听他骗你呢,我们本来就不分上下,若要较真,我甚至还比他大那么几天。”薛鸿莳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扶着沈含玉的胳膊直揉肚子:“可笑死我了,不行了,遇到嫂子这般单纯可爱之人,我都不忍心骗下去了哈哈哈。”沈含玉笑着扶住他:“那你还骗。你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没正形了。”

宛珠捂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刚刚他叫了我半天弟妹,原来你们…”薛鸿莳揉着快要流泪的眼角,摇摇头:“哎呀,不和你二人玩了。我晚上有事要出去。嫂子,这把是正了八经的,真得叫你一句嫂子。含玉确实比我大了几天。刚刚我是逗趣,你千万别怪我。”薛鸿莳走到沈含玉和宛珠跟前,忽然紧紧握住沈含玉的手:“兄弟,祝你幸福。”“我送送你。”

沈含玉将薛鸿莳送到门口,二人一边慢慢散步一边聊着天。“鸿莳,你能回来,我很高兴。”薛鸿莳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隐晦的微笑,他眺望着远方,目光却没有焦点,眼神仿佛透过时光在追忆一段往事:“含玉,我也高兴能和你重逢,一开始听到你要成亲还吓了一跳,可是转念一想,我们原来都不小了。”沈含玉亲昵的拍拍他的肩膀,薛鸿莳低着头小声说:“这女孩不错,好好对她。如果可以,永远不要抛弃她。”沈含玉看着薛鸿莳的脸,也不知是因为眼花还是过午的阳光,他仿佛在好友眼角看到一滴晶莹的泪。

送走了薛鸿莳,沈含玉一路若有所思的回到屋里,宛珠迎上来,也只是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道:“刚刚和薛大哥聊了一会儿,他比我大,我还是得叫他大哥。原来他是个这么风趣的人物,和昨晚的醉鬼判若两人。”沈含玉慢慢的摇摇头,眼里满是担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鸿莳哪里不太对劲。”(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送走了薛鸿莳,宛珠站在沈含玉的身边,此时天色大亮,薛鸿莳的这栋小型私人豪宅里华贵的色彩基调强化了他们的线条,这让沈含玉经过这样一番不停脚的奔波之后,终于可以喘息下来仔细的看看眼前的女子。宛珠的粗棉布旗袍已经有些揉旧,虽然之前沈含玉奔波在外,而她只是等在原地,可还是看得出这二人都经lì

着一个多么难捱的时刻。好在他们都年轻,宛珠的肌肤没有在高度紧张的精神状况下失去水分,除了眼底一点月牙状的青色晕染,她看起来依然美貌动人。可以看得出她也是极其注重仪表的女子,无论多么忙累,依然将自己收拾得整洁清爽,没有失去一丝风雅。

二人相对无言,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沈含玉自顾自的低头笑了一下,心里却暗暗嘲笑自己。现在他平日里所有的精气神都撇到一边去了,面对这个女子惟独只剩下些傻气。他刚想开口打破这让人心跳加速的沉默,宛珠几乎在同时开口:“叶老板,她好多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她。”

沈含玉抬头看着宛珠,似乎是她给了他一个理由,可以直视着她的明眸。一个人的疲倦通常都是用眼睛来传达,可是宛珠的眼睛清澈纯净,这让沈含玉反而不敢再看,他撇过脸去,微微点头。

叶碧凉的脸部还是没有消肿,龙三怀用硬皮鞋生猛的踩踏过她的颧骨,加上有伤口,那个地方肿得不成样子。脸部线条的变形暂时破坏了她原有的美貌,天色的原因。大亮的光线和狰狞伤势让她看起来如同瓷器一般脆弱,此时靠坐在窗边一角。看着外面的风景,因为这里是富人区,所以基本上还算安静,加上薛鸿莳之前不在家,平日里鲜有人经过。窗外只有几棵半枯的树,加上一条寂寥的街道,可叶碧凉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或者更加确切的说,她也许是沉浸在某一段生鲜的回忆里。几乎忘了时间。

宛珠咳嗽一声,叶碧凉回过头,沈含玉站在门口,冲她笑笑。叶碧凉的脸上没有被打断回忆的惊厥,她也回看着沈含玉,眼里有了笑意。

“叶老板,希望没有打扰你。我听宛珠说你好了,过来看看你。”

叶碧凉无言的伸出瘦长的双手,冲沈含玉招了几下。

沈含玉本来打个招呼就要走开。毕竟男女有别,在女子内房呆久了怕有不便,见叶碧凉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便从容进屋。宛珠看看四周,不经意的问道:“妹妹哪里去了?”说话间,就见小青鸾端着一个药碗走进来。放到桌子上。宛珠见她走过自己身边,要过去帮着接。小青鸾冷声道:“我拿着就好了,你拿反而添乱。”宛珠缩回手。不在意的笑笑。

叶碧凉把目光从徒弟身上撤回来,看看站着的沈含玉,指着床前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沈少爷,多谢你来看我。我刚好有话跟你说。”叶碧凉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嗓音有些嘶哑,“你和宛珠的事情,我晓得了。祝hè你们。”沈含玉默然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宛珠,眼里有一丝笑意。想不到叶碧凉已经知dào

了,也许这二人晚上都无聊,所以聊到了这件事上去。沈含玉这一瞬间的反应就是在想宛珠是怎么和她说的,也许是叶碧凉先问的,也许是宛珠主动告sù

她的,不论如何,这个一天前的奇想如今就要成为一个事实,云宛珠和沈含玉就要成亲了,不论如何,她都要跟叶碧凉说,我要嫁给这个人,想到这点,沈含玉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淋漓,仿佛从内心深处飞出一种快乐,直接渲染到脸上。

他低头笑笑,伸手故作深沉的用食指的小关节扶了一下鼻子,看起来仿佛是为了调整情绪。他不由偷眼看向宛珠,却发xiàn

她在一边逗小青鸾说话,小青鸾偶尔笑笑,表情忧郁。沈含玉回过神来,却发xiàn

叶碧凉正了然的看着他,眼里都是笑意。她忽然倾过身,悄声在沈含玉耳边说道:“她心性还小,你别急,再给点时间,她会懂的。”沈含玉的脸上闪过惊讶,他瞪圆了眼看着叶碧凉,样子煞为有趣。

换做平日,见了叶碧凉和人说悄悄话,小青鸾定是那第一个要知dào

的,可是如今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一夜之间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宛珠虽然这头和小青鸾逗着,可眼睛一直在瞥那头的两个人,见叶碧凉冲着沈含玉咬耳朵,着急的凑过去,调皮的看着她:“叶老板,你二人刚刚在说什么,说给我也听听嘛。”

叶碧凉斜眼看着她:“你应该去问你的夫君啊,问我还还不如问他。”云宛珠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就像定格在水里吐泡泡的小金鱼。第六感让她觉得沈含玉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知为何,这让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叶碧凉看着不知所措的宛珠,巧妙的替她解围,正色对沈含玉道:“看来你已经解了杜牧镛之围。不管出于如何,你都是一个大好人。人情冷暖里,想不到与我素昧平生的沈三少,竟然救我师徒二人于水火。如今风波已过,我也要和小青鸾离开了。”

宛珠听了这话,急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叶老板,别这么说。你的伤都是为了我,我不能让你走。”沈含玉看着满脸真挚的宛珠,也顺着她,冲叶碧凉点头示意:“叶老板,你不妨听宛珠的,她是一片真心要留你。”叶碧凉还要开口说话,宛珠忽然轻轻的抱住她,红了眼眶:“叶老板,你别走,求你。”

叶碧凉见了这个情形,再也说不出话,迟疑半天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宛珠的发丝:“好吧,不过说好了。就留到伤好之后。”听了她的话,宛珠抬起头来。笑中带泪的看着她。小青鸾坐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二人,拿起手边的一个杯子。也不管里面是何时的茶水,赌气般的一仰而尽。

叶碧凉亲昵的搂着宛珠,冲沈含玉道:“既然我先不回去,可是那头还有个心思。之前杜牧镛送过来一样宝贝,是他特地送给宛珠的。所以我想着,和你们商量一下,那样东西要如何处置。”宛珠面露惊讶:“还有这等事。”叶碧凉道:“之前都没有时间好好跟你讲。你不在的时候,杜牧镛曾送了东西过来,当时我也来不及思考如何处置。心里就想着如何让你脱身。这把倒出空来,我一定得先将那样东西交给你们。”沈含玉沉思了一下道:“倒也没什么,不妨先拿给我,我来想办法。”叶碧凉点点头:“这东西放在碧凉阁,就让小青鸾去拿吧。”

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一直沉默着的小青鸾身上,她一直沉默听着几人的谈话,唯有这把倒积极,起身答yīng

了叶碧凉。沈含玉不大放心:“要不我亲自去吧。”叶碧凉摆摆手:“没关系,就让青鸾去取吧。她眼看着我放好了,又熟门熟院,让她去最合适。”宛珠担心的倒和沈含玉不同:“那边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小青鸾抢过话头:“没关系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当天晚上我就和沈少爷过去,里头除了师父一个人没有,所有的人都撤走了。”她转过头,眼光灼灼的看着宛珠:“里头一片死寂。连个耗子影都没有,更何况是人了。宛姐姐。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既然事情解决了,碧凉阁也荒废了,他们还来干嘛。不如让我回去一趟,不但帮着把杜牧镛送你的东西取过来,也帮师父拿点衣服过来。”

宛珠看着小青鸾的眼睛,觉得那双眼里好像有千言万语,她一时语塞。沈含玉走过去,遮挡住小青鸾的目光:“叶老板和小妹妹都不用担心吃穿用度,我早就安排好了。一会儿大家休整休整,今天晚上你们就跟我回我的家。”宛珠用眼神表示了疑惑,沈含玉温言解释道:“已经没有问题了,你们放心。”

沈含玉转过身,别有深意的看着小青鸾:“既然如此,只好麻烦这位小妹一下了。”他的神情带着几分犀利和警告,小青鸾撇过头,不敢和沈含玉对视,咳嗽一声冲叶碧凉说:“师父,我这就去。”

“你们睡一觉,一会儿我接你们回家。”宛珠看着沈含玉,刚想开口,沈含玉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必再说,便替二人关了门。

沈含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宛珠见他走了,表情纠结的一头栽在叶碧凉身边的被子上,脸朝下一动不动的躺着。叶碧凉看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后背:“我猜,你此时有些忐忑。”

“何止是忐忑啊叶老板。”宛珠的声音闷闷的,藏着无限愁绪。叶碧凉的脸上带着一丝沧桑:“一个人此生最美好之事,便是碰到个良人,真心相待。”宛珠将脸朝上,大大的喘了几口气道:“从前在家的时候,我娘也是这样说的。可是这个节骨眼我哪里想得到那些事去。你是不知dào

我现在的心情,实在太乱了,这里,”她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一片浆糊。”叶碧凉忍俊不禁:“所以我帮你理顺理顺,你就不乱了。宛珠,我知dào

你担心什么,这亲结得虽然仓促,可不见得不是良缘。也许仓促里,老天爷就安排你就嫁了一个对的人。你太年幼,不曾历情爱,我作为一个过来人,却是赞同你二人的。好的姻缘就是这样,不知何时来,又不知….”她忽然停住,戛然而止,转过脸没再说下去。“叶老板,那你帮我仔细说说,我嫁给沈含玉,会是好的,还是坏的?”叶碧凉慢慢的摇摇头,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宛珠的面庞,她的指尖触及宛珠细嫩的肌肤,牵出一阵微小的痒感:“我真的不晓得。每段姻缘,其实都是赌博。”宛珠忽然激动的抓住她的手:“原来你也有此感。”

叶碧凉的眼里划过一丝悲伤和自怜:“所以你就放手去赌啊,不然怎会晓得结果。不要前怕狼后怕虎,在感情的路上,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那个狭路相逢的胜者。你所做的就是放下包袱,好好走就是了。”

云宛珠爬起身来,认真的看着叶碧凉:“那叶老板呢,若是有了机会,你以后还会赌一次吗?”“我?”叶碧凉的眼神越过宛珠,看着远方:“对于我来说,机会只有一次,赌局也只有一场,既然曲终人散,剩下的时光怎么打发,我早已想好。等我伤好,就收了青鸾当女儿,养她长大成人,送她嫁人出阁,待我老了,就让她帮我,养老送终。”(未完待续。)

PS:厚脸皮的吼一句:今天元旦,出去疯玩啦……明日会按时更文的。

第七十六章

小青鸾前头走得轻快,余光里看到沈含玉在身后追上来,秀长的身体线条让人不容忽视他的存zài



“小青鸾,留步。”不用他说,她早已停下脚步,认真的站好,可是依然不敢抬头看他。不知dào

为什么,沈含玉总能给她这样的感觉,俊美,坚韧,蜂腰长身的儒雅外表之下隐藏着一丝说不清的致命爆fā

力和危险。她不大敢和这样的人对视,也做不到宛珠那样可以他强烈的气场里安然相对的淡定。

沈含玉站在这个女孩面前,看得出她有些紧张,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和她说话:“你姐姐和我说好了,放心,对你和你师父,我不会置之不理。所以,请原谅。”

小青鸾忽然抬起头,她本来是个姿色平庸的姑娘,唯有一双眼煞是生动,经lì

了过多的磨难,也许早已失去童真。此时她为沈含玉的犀利精准而惊讶不已,所以暂时忘记了紧张不安,看着眼前这位仿佛什么都能洞察的少爷,她心里仿佛瞬间被抽去情感,之前端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泄掉,她感到有些沮丧,嘴上也支支吾吾:“沈少爷,原谅……什么?”沈含玉的脸上不改寓意模糊的微笑,轻声道:“所有。”

送走了这个小姑娘,沈含玉用手按压着迎香穴。虽然此时是紧张的几十个小时里最休闲的时刻,他的脑筋依然没有跳脱刚刚的疑惑。小青鸾明显是在赌气,叶碧凉曾说过她放不下戏班子,可是这姑娘的表现远比她师父所讲的要复杂。种种表明。这个小孩子在她尚未成熟的内心里已经埋下了些许情感,这是一个种子。是种子就会生根会发芽,更会开花结果。沈含玉忽然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他看着小青鸾义无反顾的离开,不晓得这个姑娘还会不会再回来。不回来也罢,至少宛珠少了一个敌人。回来也无妨,他会密切关注她,如果日后她还是在心里偷存着恨,那么他绝对不会置之不管,想到这里,他的眼里没了温度,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用来包裹着内心的倨傲坚忍。一切的一切,他都不在乎。自小到大,他从来都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这次也不例外。养着这师徒二人也无所谓,她们并不重yào

,他沈含玉真zhèng

关心的,只有宛珠一人而已。

门口有人在叫门,宛珠本就没睡,听到响动急忙奔了出来。林羽辉看到沈含玉的时候有些歉疚,他本来是照着清单买东西去了,可是却落在沈含玉后头,这让他觉得挺没面子。沈含玉不以为然。他仿佛是故yì

要堵住林羽辉说抱歉话的口,潇洒的一挥手:“放着吧,一会儿我们还得拿回去。”

林羽辉动动嘴。没有说话,刚把东西方放下。看到转角的阴影里立着的宛珠,搓搓手。恭敬的朝她点点头:“云小姐好。”沈含玉回头看到她,眼角上扬着几分生动的笑意,用半是调情的语气道:“看来你是不想睡了,你实话说,在那头藏了多久,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我?”林羽辉仿佛见鬼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多年前便跟随左右的沈家三少。沈含玉视若未见,斜靠在沙发背上,姿势甚为潇洒,看起来像展露羽毛的雄性孔雀一样华丽招摇。云宛珠的绯红脸色被阴影遮去些,她瞪了沈含玉一眼:“胡说!”便转身赶紧走掉,沈含玉在她身后笑着继xù

挤兑她:“我说,云大小姐,沈二夫人,你这是第二次偷看我。”

林羽辉见沈含玉此刻仿佛心情奇佳,也走近了打趣他:“少爷,人人都说坠入情网,顿失斯文。我以前还在合计着,到那个时候你能是什么样子,如今可算是见着了。”沈含玉艰难的把身子从沙发背上移开,若仔细看,能从他的脸上找到几丝痛楚和苍白。“羽辉,这里好像没有创伤药。一会儿回去帮我上上药。”林羽辉大惊失色,关切的上下打量沈含玉:“少爷,你怎么了?”“不碍事,皮肉伤,但是我好像有点发烧。”林羽辉不顾逾矩,果duàn

的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脸色立kè

变得凝重:“少爷,你肯定发了高烧。烧得这样厉害,人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了。我们现在立kè

回去,我帮你找先生过来看。”沈含玉闭上眼,极力赶走病痛带来的脆弱:“没事,我这边过得去。我们要等那个小青鸾,等她来了再回去不迟。还有,你不要去跟宛珠她们讲。”林羽辉见沈含玉执意不回,瞪着眼干着急:“少爷,何必呢?云小姐难道还是外人吗?其实,你不说我也知dào

今天早上你到底做什么去了。”沈含玉无言而笑,他的呼吸因为高烧而变得灼热,林羽辉的脸色有些沉痛:“说句不该说的话,老爷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又要应付杜牧镛,还要管着云小姐。若不是….羽辉不懂,你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劲,承担这么多事情。”

沈含玉警惕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羽辉,既然知dào

是不该说的话,从此就不可再说。你跟我时间不短,你应该知dào

我的规则,记得曾经我们这些兄弟们分配武器的时候那场较量吗?”林羽辉忽然变色,沉声道:“永生难忘。”沈含玉平静的笑笑,好听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当时你我都想要那把长剑,”“可是我们谁也不能唾手可得,要去争去抢,因为好刀好剑,别人也看得上。”沈含玉点点头:“是啊,想抢的人还真是不少,打了几场下来,拳头都磕破了,不过结果还算不错。但是你输了,我记得你没有得到那把宝剑,后来只是拿了一把斧头。因为次流的武器已经被人抢光了,你只好拿末流的。”林羽辉的脸上回忆的硝烟未散,眼里仿佛跳动着曾几何时少年热血的光辉岁月:“那次打得很过瘾。不瞒你说,我愿赌服输。从那时候起。我才真的服了你,也下定决心真zhèng

跟着你。”他忽然抬头看着沈含玉。对方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你这下晓得了?那场比武的规则是我制定的,我也一定会遵守。喜欢的东西。好好争取,等在那里不会有进展,结果是好是坏我们不能预料,但是在有一定实力的情况下,使尽全力拼一把。最后的态度你也晓得了,其实我们是一路人,大家愿赌服输。”林羽辉看着沈含玉,忽然坚定的抿着嘴,点头道:“知dào

了。云小姐从此就是我们家的大少奶奶。”沈含玉凑近了他耳语道:“她当不了大房,我爹的底线。”林羽辉惊讶的看着他。沈含玉不以为意的笑笑:“不过我觉得成亲太麻烦,今生好像没有精力再娶一房。”林羽辉点点头:“少爷,羽辉明白。你且等着,我去给你弄个凉手帕,等那个小姑娘回来了,我们立kè

回去。”

对小青鸾而言,碧凉阁曾是一个有趣的地方。远处蜿蜒的街道隐见上海的繁华熙攘,风光的时候四周到处都是卖小玩意儿的小商贩。有外地来的也有本地的,有一次遇到一个来自津北的面人师傅,活做得一般,可乡音浓重。袁克文一高兴,赏了他好些银元。想到袁克文,小青鸾抬起头。默默注视着那块暗色的牌匾。历经风雨霜雪,它已经毛了边缘。本色的失去让它透露着腐朽沉闷的色调,可是袁克文如行云流水的苍劲字迹淡化了这种感觉。小青鸾认字不多,更不懂书法,可每回看到袁克文题写的这块匾额,她的内心总能竭尽真诚的荡漾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和崇拜,甚至在某个时候偷偷在心里想象着,当个袁先生的书法学徒也不错。但所有的一切自由都只局限于她的思想,真实的生活就是练功挨骂,无尽的望眼欲穿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小青鸾的眼底有点发热,她轻轻推开戏院的门,明明是大好白日时光,明明只经lì

了短短的两天,这里就成了一片废墟,散发着颓败的味道。她走到舞台跟前,痴痴望着中心的位置,白日的光影虚虚实实的交织着,投射在这片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

她慢慢的走上台去,脚步声撞击着空荡的戏院,回声悠远绵长。站在舞台中央,那种俯视众生的浮夸感觉涌上心头,小青鸾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场子,认真的行礼谢幕。她想象中的掌声如潮,在意念里铿锵划过,但是清醒的意识却让这谢幕徒增了一丝伤悲。小青鸾颓然的走到后场,走过一间间曾经熟悉的地方,来到那最熟悉的房间。就在不久前,世事不知的她坐在这间屋子里,满心欢喜的看着师父,写好一封不知所云的信,认认真真的缝在她的衣服里。她清楚的记得叶碧凉低头咬掉线头,一缕青丝温柔的垂下,样子很像梦中的母亲。想到这里,她自嘲的笑笑,伸手将杜牧镛的礼物拿了出来。

将那枚珍贵的翡翠拿在手里,看着翡翠美女巧笑嫣然的样子和宛珠有九分相似,小青鸾心里如塞了块大石,这石头越来越沉,宛如投入一个容量已满的水缸,溢出的水便是她的情感。她想不出那情感是什么,她也不大敢想。手里紧握着那枚翡翠,脸上表情变得决绝。人活一世,天性再善良的人,也无法做到无害。不管是有意无意,有些伤害,一定会有,比如宛珠,比如…现在的自己。

她离开碧凉阁的时候,没有再回头。若说无一丝留恋,她没法完全承认。这个承载了她曾经所有梦想的地方,如今已成为一段往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它会越发被尘封。也许,这是一个机会,年纪轻又何如,无依靠又何如。人活一世,若有资本,总有机会。杜牧镛有钱,可以尽享天下荣华,云宛珠美貌,可以博男人青睐。她小青鸾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可以试试,在有生之年,试着让自己从做梦中转变,世界是纷乱的世界,她却正值大好时光,为何不能好好活一把。

看着当铺的门牌,小青鸾握紧手中的翡翠,长舒一口气。踏过去,就是另一个开始,从此再无回头路。冬日的微弱阳光驱不散身上的阴冷,她甩开心里的愧疚,坚定的走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小青鸾知dào

这东西值钱,可没想过会这样值钱。虽然心里没底,但是她还是和老板讨价还价一番,其实早在老板一开始出价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沸腾了。摸着小盒子里分量不沉的钱,二百块,戏院里一个小角儿个把月的包银钱不过如此。她先是笑起来,稚嫩的脸上形成两个深深的笑靥,接着忽然敛容,四周的茫茫人海仿佛带走了她的时间感,站在这个时而热闹的街角,这一次她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从此便再也回不去了。

她叫了一个黄包车,茫然中说了一个地方,一路流动的景色让人头晕目眩。小青鸾出神的看着前方,心却浸泡在刚刚离去不久的过往里。师傅回过头吆喝了几声,她方如梦初醒,下了车,散着步朝前走去。忽然发xiàn

这地方颇熟悉,原来自己无意之中,竟然到了袁克文的住处附近。她低下头,自顾自的笑笑,脚步也轻快了一些,朝着袁克文的住处走去。还未走到,忽见烧鸭铺子跟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小青鸾十分惊喜,急忙走到她身后,伸手轻拍了那人后背一下。

冬青一回头看到是小青鸾,颇感意wài

:“是你?这段时候怎么来的这么频?”小青鸾笑笑:“姐姐这是在等谁?”冬青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停滞,转过头去也不说话。小青鸾见她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亲昵的拉起她手:“姐姐,是不是没吃饭?我们去吃好吃的。”冬青看着小青鸾的眼里有些犹豫:“我…”“没关系,今天我来请客。”小青鸾拍着胸脯骄傲的说。冬青不由得怀疑:“你?哪来的钱…”她还要往下问,被小青鸾推着肩膀像开火车一样糊弄走了。

小青鸾本来带她去更好的馆子。可是冬青死活没去,两个人进了一家干净整洁的面馆。要了两碗带荤腥的云吞。热腾腾的汤碗端上来,小青鸾顿觉饥肠辘辘。冬青看着她大口朵颐,挑着筷子小吃了几口。“姐姐,怎么不吃?冬天吃这个真舒心。”小青鸾抹抹嘴,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冬青不放心的悄声问:“你真的请我?”小青鸾故作不快的白了她一眼,冬青讨好的笑了一下,拉住小青鸾的手:“你莫怪我,我是怕你钱不够。我这头又没钱,到时候我们俩若蹭了白食。人家要打的。”

小青鸾停下筷子,认真的看着她:“姐姐放心,我手上有钱。我以前总想下馆子,可是没得吃,因为手上没钱。”冬青点点头,心事重重。“可是你呢,袁先生对你多好,光我看着他赏你就多少次,没事就赏。怎么会没钱。”冬青的筷子停在碗边上,低垂着脑袋发呆。小青鸾紧张起来:“怎么了?出事了?”“告sù

你也无妨。”冬青长叹一声:“其实上次我没和你说,先生没钱了。”小青鸾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怎么会…”“怎么不会,我跟你说过。先生天天在外头,他本是有底子的,可是这段时候总和那些….女人和有钱人在一起。妹妹是没见识过他那排场,宅子里吃穿用度虽然不变。可是只有我心里清楚,他到底还能撑多久。上次你也看到了。他那个样子还算好的。你帮着把他弄回来,家里床还没捂热,后脚立kè

又走,他在大书寓那边的燕子窝里有相好的,那些红三绿四也不晓得有什么好,谁都知dào

那是个销金窟无底洞,可是先生倒潇洒,拿着手头最后那点花头就走了。我看这样下去,根本撑不过年去。”冬青愁闷的拄着太阳穴,小小的脸上少年老成。

“那…那你快劝劝他啊。”冬青嘲讽的看了小青鸾一眼:“你这话说得好轻巧。若是劝有用,我何不去劝。那些有钱人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和先生本就不是一路人,可是先生这个人心性实诚,他就是要相信就是要拿出一片赤诚和他们当朋友,他不曾想过,哪个好人会带着好朋友花光所有的钱。如今弄成这个样子,我有什么办法。既然这样,他不知dào

愁自己,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小青鸾观察着冬青的表情,试探的问:“等等,冬青姐,你不是想要….”冬青坚定的看着前方,冷冷的道:“我想了很久,不怕你知dào

,更不怕先生知dào

。若今晚上先生还不回来,我也不和他打招呼了,我自己走,反正我也不是没地方去。”“姐姐,你要…抛弃袁先生了?!”冬青不耐烦的打断她:“什么叫抛弃,你不晓得,这个月的例银不但没给我,还总是弄那些女子回来,我实在吃不消这种日子。如今我百劝无用,不得不未雨绸缪。”“未雨绸缪?所以你就攀高枝,所以你就偷着打算盘,赶着没义气的事。”小青鸾的脸忽然冷下来,她看着冬青,冷笑一声:“你应该找好人家了吧。你是怎么说的,你敢说你自己擅离主人?说了怕是也没人敢要你。”冬青的眼里冒火,不由提高声音:“小青鸾,你有何资格说我。我是受雇于人,又不是卖给他。你好,你忠诚,你有义气,那你就去啊。告sù

你,今天我走定了,谁愿意来谁就来!我真的受够了!”

冬青拂袖而去,剩下几乎一整碗的汤食。小青鸾慢慢的拿起筷子,默然吃完了自己那一份,叹了口子,低头想了想,又把冬青那一碗里的东西都扒拉到自己碗里,从容的吃了下去,仿佛是要把所有的饥肠辘辘都用一顿解决。冬天的天色黑得太早,吃完饭时已近黄昏,她走到袁克文的宅子跟前,举起手敲响了大门。

沈含青本就说好了,晚上带着未婚妻罗梦元回家吃饭。到准岳丈家时,罗梦元正和父亲罗凤铭坐着喝茶。黄昏的光线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投射在白瓷茶杯上,场面十分温馨。

罗梦元一扫白天在乐美的失常表现,欣然坐上沈含青的车子。

虽然他不问,可是罗梦元知dào

,沈含青已经对自己有了疑问,她看着车窗外一个又一个走过的人,茫茫人海,这么多的人,这么小的几率,老天爷为什么如此安排,偏偏就要让两个人在那样的情况下见面。她想起罗珍元拿给自己的那个小荷包,忽然眼睛发热,急忙把脸侧过去一些,害pà

身边的沈含青看出端倪。自从今日去过乐美,她的心里没有一刻平静。罗珍元是她的亲姐姐,从小对自己百般疼爱,二人感情相差三岁,感情甚笃,乳名分别为大元小元,虽然母亲早亡,幸亏父亲罗凤铭爱女如昔,一手将姐妹俩养大。本来一家人和和睦睦幸福美满,不想罗珍元十八岁那年爱上了一个神mì

的男人,她和父亲经lì

了一段奇异的冷战之后便从家里消失,再也没有了踪影。罗凤铭对大女儿珍元的这段经lì

讳莫如深,也不许罗梦元问及,更不许她去找。这几年罗凤铭的生意做得起起伏伏,有了些名气,可是也没再提及过这个遗失的女儿。

如今他的生意遇到了问题,罗梦元不想再给父亲增加烦恼。今日回家的时候看到父亲还在,和他多聊了几句,听说他想要卖掉手头的新日毛纺厂,以拯救老铭记纺织厂,她不懂生意,唯有叹息。对于遇到姐姐的这件事,更不敢说半句。其实说起来,姐姐珍元和父亲很对脾气,她虽是个女儿身,却颇具男孩子的英气,当年在家的时候,经常陪着父亲骑马谈天,有时候还帮着罗凤铭出谋划策,罗凤铭当年极其喜爱这个女儿,喜欢到罗梦元都心生嫉妒,为此她也想不通父亲在姐姐离开之后,为何那般绝情。事隔几年,罗珍元天各一方,她出阁在即。如今她成了那个待嫁的女子,此刻方能揣测父亲心路,也许当初正是因为罗凤铭对罗珍元的期望太高,所以才会那样失望。况且一别这样久,姐姐也不回家看看,也许这也伤透了父亲的心。当年的罗凤铭多么意气风发,罗梦元还记得父亲站在自己的工厂前,神气熠熠的给自己的工人鼓励打气,说一不二的把产值提上去,又把工资准时的发放到工人手中。那时候的罗凤铭仿佛有一身使不完的力qì

,他可以几日不合眼,而她和姐姐永远都是在这个强dà

的父亲的羽翼下,像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罗凤铭喝了一口温热的茶,低垂的头颅上华发纷纷,眼角在不笑之时也布满细碎的纹路,罗梦元的思想穿越时光,透过上海冬日黄昏的最后一丝白昼光线,仿佛看到曾经那个英俊伟岸的父亲,和眼前这个老态初现的男人重合在一起。她忽然有些想哭,不晓得姐姐再回来,看到这个样子的父亲,还会不会义无反顾的再次离去,也不晓得父亲看到如今的姐姐,还会不会那样冷硬的训斥。

“梦元,等我送你一样东西。”沈含青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的眼睛依然湿润,罗梦元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睁大双眼,怕闭上眼会有泪水流下。她温柔的问道:“要送我什么?”沈含青看着前路的眼里有几丝挣扎,随即道:“我先卖关子。”二人相视而笑。(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掌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十多天过去。这期间宛珠和叶碧凉早已搬进了沈含玉的驭竹弄剑,因为要做新衣算日子,所以二人的婚事还在筹备中。每日宛珠清晨起床,早早就到叶碧凉的房中。其实早起她还算习惯,在老家的时候母亲完琦就喜欢作息规律的生活。但是这回却劳累许多,因为她牵挂忧虑甚多的叶碧凉,天天亲自服侍,一丝不怠慢。沈含玉心疼她,寻思着破格找一个小丫头,到宅子里来伺候。可一提起这茬就被宛珠固执的谢绝,沈含玉见她坚持,只好做罢。

叶碧凉这些日子以来心情一直不好,之前小青鸾回戏院去拿杜牧镛的玉佩,不想一去不复返,再也没露过面。为此宛珠的心里也不好受,回去寻了多次,依然无果。叶碧凉再次要走,可是她的身子十分虚弱,旧疾新伤,再加上连日来生活上的多重起伏,小青鸾的出走给了她最后一击,她看上去彻底垮了,一张脸仿佛老了十岁。沈含玉替她找了个沪上的名医,做了一番全面检查,这一查倒好,看出一大堆毛病。那医生和沈含玉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好好对待叶碧凉,言语之中流露出惋惜之意。沈含玉心里立kè

便有了几分明白,但还是安慰宛珠,没有对她说出实情。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得出叶碧凉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宛珠的心情也随之沉重。虽然生活起居上照顾得周到,可她知dào

叶碧凉最大的心结是杳无音信的小青鸾,自从那次二人促膝谈心。听到叶碧凉对自己坦露心事,“养老送终”几个字如刀刻一般印记在宛珠心中。如今看来,怕是希望渺茫。看着病弱的叶碧凉。她心急如焚。

自从宛珠搬过来,沈含玉就没再怎么去乐美。除了去学校,基本上就呆在家中。沈啸荣震怒不已,因为外头铺天盖地的盛传着儿子含玉的婚事,本来想低调置办,如今看来他骑虎难下。沈含玉对父亲的怒火泰然处之,宛珠本想在此期间回王家一趟,也被他温言劝阻。所以对于上海滩那些除了玩乐便是疯狂八卦的夫人小姐们,沈家的三少奶奶至今还是一个谜。这个期间他们在家中过着难得平静的日子。本来也都是好清静之人,那边宛珠看书写字,或陪着叶碧凉说话,他就在这边品茶读书,养花打拳。

这日起了床,沈含玉像往常一样收拾整洁出门去,一出小门便看见宛珠端着一盆衣裳走在前头,他一路跟着,见她走到水池边认真搓洗。不由皱着眉头上前看了一眼,问道:“上次的布料和旗袍,你有喜欢的吗?”宛珠洗着盆里的衣裳,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出了一层薄汗。“都喜欢。不过,不要再买了,我够穿。”宛珠用袖口擦擦额头道。沈含玉默默注视了她一会儿。忽然上前抓住她冻得发红的手,从水里往外一捞。宛珠瞪着他。刚想开口,沈含玉打断她:“去准bèi

一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不成,我得帮叶老板弄点粥过去。”“让羽辉去做,你离开一天没关系。”宛珠看着沈含玉的表情,拒绝的话噎在嗓子眼,再说不出口,低头想把手从他的掌中抽出,却隐隐觉得他加注自己手上的力道和温暖。冬天本就寒冷,若碰了水就更了不得,手指头冻得如胡萝卜一般。沈含玉不容反抗的把她的手握在掌中停留一会儿,方才放开。

宛珠看着他的背影,低头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沈含玉转身看着她,黑瞳如深邃的海:“你不必跟我道谢,以后成了亲,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宛珠低头仔细品味着他的这句话,心里有几分云山雾罩的迷惑。但还不等她细想,就抬头看见沈含玉催促的眼神,只好上楼换装去。

难得出门,她穿了一身碧绿镶玄色边的香云缎旗袍,外面披了一个乳白的西式羊毛披风,梳着简单端庄的少女发式,脸上略施薄粉,此时坐在沈含玉身边的车位上,手里还拿了一个他硬买给自己的昂贵手包,黑色的软羊皮,纯银的边上刻着龙凤双福,看起来闪亮奢华,上海滩的摩登女郎和富家女儿几乎人手一个。本来不想拿那个包也不想穿成这样,可是沈含玉执意如此,思及他在上海滩的影响,也觉得自己也不能太任性,所以就遂了他的心,让他来打扮自己。

沈含玉承认,无论这个女子穿什么,都是美貌绝伦。她白皙水润的肌肤很合适绿和白这两种颜色,配上这条沈含玉亲自选给她的旗袍,高挑的身段好似初夏嫩柳,纤腰不盈一握,正值青春年华,宛珠的胸部已经开始变得饱满,随着呼吸的起伏将旗袍的盘扣撑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她的脸色转好了些,俏脸上一双凤仪飞扬的水杏眼脉脉含情,檀口点缀上一丝胭脂红,立kè

给本来清纯的脸平添一丝艳丽。他看着她,喉咙有些发痒,连忙转过头去,不敢直视。

“你说青鸾妹妹能到哪去。”宛珠看着车窗外,漫不经心的问道。“不晓得。你很在意吗?”宛珠叹了口气:“我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叶老板很在意。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基本上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我看全都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其实叶老板很爱她,以前我看不出来,上次叶老板跟我说,这以后想认青鸾妹妹当女儿,还要让她养老送终。这下可倒好,妹妹不见了,叶老板也没了生趣,通过这段时间我才晓得,原来她竟是这么在乎青鸾妹妹。”

沈含玉听她这番小声叙述,淡淡一笑:“不回来也罢,本来她就不喜欢被师父管教。走了不见得不好。若换做是我,可能早就离开了。”宛珠长叹一声:“叶老板希望她成才,所以才如此心切。”沈含玉笑笑:“但是她被严格管教一番之后。某天忽然发xiàn

,曾经幻想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空。”宛珠听了他的话。双目湿润的转过头看着沈含玉,二人具陷入沉默。“你早点知dào

这个事实比较好。此时你这个妹妹心里有气。尤其是对你。”宛珠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也都了解,我只是….有些不想承认。虽然愧疚,可是在这个事情上我总是存着一份私心,希望她能够轻轻松松的原谅我。”沈含玉轻瞥了一眼极力保持平静的宛珠:“你不用过于自责,所有该做的你都做了,别人的思想我们操控不得。有些人,注定此生和你无缘。”宛珠的鼻眼微红,她敏感的自我剖析着心中的情感。撇过头去看着窗外,装作若无其事。她理理并不纷乱的发:本以为离开家以后会变得更坚强,无奈最近总是情绪起伏不定,变得越发爱哭了。

说话间,沈含玉把车停好,二人到了地方。宛珠轻擦了一下眼角,开门下车。这边是一个不认识的地段,看了眼不远处“梅琳锦织”的老牌匾,她老老实实站好等着沈含玉。他走到宛珠跟前。把胳膊往前一送,不问自答的解释了她面上的疑问:“带你去做衣服。”宛珠一听这话,往后退了一小步:“什么?我不需yào

的,你之前拿给我的那些都够了。”沈含玉硬抓住她的手塞到自己的臂弯里:“你成亲的时候难道也穿那些?”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沈含玉忽然把长臂放到她身后,改托她的腰。宛珠被他的力量带着,只好往前走。她不自在的挣脱。沈含玉固执的把手臂再次送过去,这把她很乖。挽着他进了门。刚进去就看到伙计热情的迎上来,他眼尖的瞅见宛珠挂在沈含玉小臂上的手。低眉笑道:“沈先生,沈太太,我们老板就在里头等您二位呢。”宛珠听他这样说,不自然的低下头。沈含玉微笑着从兜里掏出钱来,那伙计机灵的把手伸过去,满脸喜悦的看着沈含玉把赏钱放到他手心上,一路不住点头哈腰的赔笑道谢:“谢谢沈少爷,多谢沈太太!”宛珠垂着头,每听他叫一声“沈太太”就瑟缩一下,不由偷偷看身边的沈含玉,他难得笑得灿烂,连右脸颊的酒窝都笑了出来,宛珠第一次发xiàn

,原来沈含玉笑开了也有笑靥。

潘梅琳听见外头响动,不待伙计进去找,便急急忙忙跑了出来,眼睛死死的盯住宛珠快速打量一番,沈含玉淡笑不语的看着她,潘梅琳自觉有些失态,忙收拾了一下情绪,热情的迎上去:“沈少爷,欢迎欢迎。这位就是……”“潘姨,久等了吧。给你介shào

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云宛珠,你叫她宛珠就行了。”潘梅琳虽然眼睛没有看宛珠,可是脑子里却用极快的速度搜索了一遍记忆中上海滩的所有闺秀,还是一无所获,这姑娘实在眼生得很。她转向宛珠,友好的伸手拉住她,亲切的笑道:“哎呦呦呦,这位就是沈三少的未婚妻啊,小姑娘长得好美貌的,身段也漂亮。”她的脸笑得几乎开了花,宛珠不好意思的小声应道:“您过奖,您过奖。”“哪里哪里,漂亮就是漂亮嘛,我说沈三少怎么一直藏着,到做嫁衣裳了才领出来。一定是怕别人和他抢。”宛珠求救般的转头看着沈含玉,他温柔笑道:“你放心,潘姨家的裁剪和布料是最考究的,一会儿让她帮你量量尺寸。”宛珠默默点头,潘梅琳兴奋的取过软尺,要替宛珠量身:“沈三少,我让伙计给您泡了最好的红茶,您先稍等。”

沈含玉安然坐下,宛珠解下披风,忽闻外头从老远就传来一声招呼:“潘姐姐,一会儿可去玩牌?”这声音宛珠听着十分耳熟,忽然她反应过来,不由惊厥的抬起头,还来不及慌乱躲避,就看到佟小秋跨进来,二人的目光瞬间相对,胶着在一起。佟小秋的笑容一僵,慢慢的冷下脸。

潘梅琳了然的笑着看了眼一脚跨进屋的老友,不慌不忙的冲沈含玉笑道:“三少,别见外,这是我的老姐妹佟小秋,平日没事就来找我。小秋,我给你介shào

一下,这位是沈先生,这位是三少的未婚妻,云小姐。”佟小秋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像一把刀,看得宛珠浑身发疼。沈含玉站起来,淡淡和佟小秋打了个招呼,他走到宛珠面前,有意无意的挡住那怨毒的目光。潘梅琳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偷偷打量着这几个人,眼里闪动着兴奋和玩味。沈含玉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潘姨,一会儿我要带宛珠去吃饭。”潘梅琳如梦方醒的急忙点头:“哦,好好好,马上就好。小秋,你且到后头等等我,我帮着云小姐量好尺寸就过去找你。”

佟小秋没有动,沈含玉漫不经心的回过头,目光掠过佟小秋,面对沈含玉千年玄冰般的眼神,又看看潘梅琳探究的神色,佟小秋眯起双眼,隐忍的叹了口气道:“好,我到后面等你。”(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潘梅琳一直将沈含玉二人送出大门口,一路上宛珠心事重重,沈含玉不经意间握住她汗湿冰冷的手,她温顺的任他牵着,没有挣脱,二人一起和潘梅琳告别离去。

眼看着沈含玉的车没了踪影,潘梅琳收了笑,抱着双臂靠在门棂上站了一小会儿,店铺伙计猜不透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老板到底在想些什么,便嬉笑着没话找话的讨好她:“这位少爷好大方,这位少奶奶也漂亮。”潘梅琳闻言,用利剑般的眼神使劲瞪了他一眼,小伙计见马屁拍到马腿,立kè

气短,缩着脖子走到一边去不敢说话。

站了有一会儿,潘梅琳觉得研究得差不多了,上海冬天的风虽不及北方硬朗,可却夹杂着一丝丝阴寒,她忽然感到凉意刺骨,便预回屋去找佟小秋。刚回头便和她碰个正着,还没来得及问,佟小秋率先开口,语意是她一贯的简明直白:“姐姐,刚好不巧,我想起家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玩心太重所以忘了。所以…今天恐怕不能相聚,我得先回去了。”潘梅琳抱起双臂,脸上挂着探究的笑,不时敲打着上臂的尖细手指甲上蔻丹点点,故yì

拉长音调看着她:“哦,原来如此。妹妹今天若缺了阵,我们姐妹岂不是玩不成了?”佟小秋满脸歉意的陪着笑:“拆了大伙的牌局,实在对不住……”潘梅琳见状把手放下来,连忙打断她,正色道:“说的是哪里话,我刚刚是和你小小的开个玩笑的。哪会真的怪罪。家事重yào

,你快去吧。”

佟小秋虽背对着她。还是能感受到潘梅琳的犀利眼神送出自己好远。本来今天她俩早有默契,沈含玉要成亲的事也是夫人们聚会打牌时从潘梅琳的嘴里听到的。一开始传出这等新闻。虽互相也都说要保守秘密,但泄密仿佛是女人的天性,没几天功夫一传十十传百,搞得全上海滩的小姐太太都炸了锅。佟小秋一想起自己的女儿,心里立kè

窝起三味真火。但之前毕竟和沈家没有任何契约,又能怪得了谁去,这期间她也跟丈夫王湛通发过几通牢骚,可他哼哈几句,态度几乎可以用一笑了之来形容。佟小秋心里虽不满yì

。也只能作罢。于是这个神mì

的上海滩第一大佬沈啸荣的准三少奶奶究竟是谁,就成了近日来最风靡最时髦最云山雾罩的问题,人们一会儿疯传是张性富豪家的大女儿,一会儿疯传是得罪了青帮到外地避祸的粮商蒋向清的独女,有人说他最近好像借着沈家人脉摆平了旧事重回上海滩,也有意把女儿嫁给沈三少;还有人说是罗家几年前神mì

失踪的大小姐,因为罗凤铭最近生意不佳,而沈含玉又恋上一个神mì

女子,后来忽然发xiàn

这女子就是罗家失落民间的明珠。于是沈家无奈,为了儿女亲事,最近便一直帮衬罗凤铭。如此种种,越说越详细。也越说越离奇,这些达官贵人的经年的秘事被借此机会翻得底朝天,曾经人尽皆知疯狂追求沈含玉的王蕴蒙被淹没在这些故事里。早已被人遗忘。

佟小秋之前听到过一些离奇传闻,可是她都一笑了之。沈含玉要成亲既然是他亲口告知好友潘梅琳。那此事一定假不了。用如此迅捷的速度定下婚约,又得到沈家的认可。那么这场姻缘板上钉钉是利益因素占据上风。也许沈啸荣想继xù

好好的拓阔某笔大生意,所以需yào

借助儿子亲事的力量,在这个浮华奢靡的上海滩富人圈子里,不论是谁家闺秀公子,在享尽荣华的同时都要经lì

这样一个人生步骤。人生在世,谁人不是棋子。佟小秋觉得,女儿王蕴蒙既然没有得到沈含玉的心,但以王家在此打下的根基,她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归宿。一时的情爱算得了什么,就算她真的爱上沈含玉,有一天这些小儿女的卿卿我我也一定会离她远去,到了那天她就会懂得,一个女子手里抓住什么才是最要紧的。这些孩子的姻缘和情爱,也就只是在沈公子王小姐这样的名头里活得久些,超越了这种身份,再美好的爱也会伤逝而去,爱情之于这些人,其实是最奢侈的东西,但比起老佛爷的夜明珠和锦衣华服,这爱情又算不得值钱。若想通了这些关口,就算王蕴蒙难过,不肯上学,亦或是不肯好好吃喝,佟小秋也没有担心过,更没有为此失衡。后来她得到消息,潘梅琳对她说沈含玉提前约好,要在她的店里亲自带未婚妻过来量嫁衣尺寸。听说他之前买了好些名贵料子,又亲自选了多条店里裁好的样板旗袍,几乎把潘梅琳的这批尖货给买断了,全都是为了讨这位新晋的不知名的未婚妻欢喜。一切的一切足以吊起佟小秋的胃口。随着时间推移,她的想象也不切实jì

起来。或许那些传言是真?!……除此之前她想不到一个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个人们口中骨子里冷傲如霜的玉面三少,到底是为了什么转了性。他的举止一时动摇了她对爱的理解,佟小秋的心里总是隐隐存着一种不大好的感觉,但她依然迷茫。

直到今日,她装作和潘梅琳的邂逅,其实来意就是找寻答案。当看到云宛珠穿着名贵的旗袍站在那里和自己对视的时候,佟小秋心中一直萦绕的不祥预感忽然被冲破。她的心底在一瞬间闪过很多个狰狞之念,更多的是为女儿的不值。王蕴蒙和她不一样,她佟小秋可以这样活着,可女儿却是个情种。而且她很不幸,有这样一对薄情的父母,多年来的貌合神离没有造就一个薄情的女儿,自从王蕴蒙遇到沈含玉,她对他那种融合了征服、欲望、爱慕和崇拜的杂念一直深植心底,直到佟小秋在看见女儿用大部分的人生来品享失落之时,她才晓得王蕴蒙对沈含玉的用情之深。

但是她从未想过这个女人竟然是云宛珠,她只是想看看夺去女儿快乐的正牌情敌到底是何种风姿,却见到之前寄住家中的卑贱女子。是,不错,云宛珠是大家闺秀,曾几何时她的家庭要比王家显赫不知多少倍,但那也只是曾经,这个世界不接受怀念和旧梦,现实就是她佟小秋的女儿位列上海滩名门闺秀,而当年的所谓的大家女儿却要到餐厅做工到戏台上卖唱。沈含玉要娶的人是谁都不成问题,惟独她不行。就像女儿所说,云宛珠就是那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而她的女儿王蕴蒙,就这样被可怜的利用了。佟小秋此生自认最恨的就是这种不要脸的女人,遇到此等货色,恨不能痛打一顿。

沈含玉当时的眼神充满冷漠和警告,看得出来,他喜欢她。他察言观色的功夫令人佩服,可是这不代表他们二人可以一帆风顺。沈含玉的家族,沈含玉的优越,对他们来说,是玫瑰香也是鹤顶红!想到此,佟小秋坐在黄包车上,默默的冷笑。

她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叫了停,在湿冷的空气里散了一会儿步,这边是富人宅区,良好的环境和一街之隔的闹市俨然两个世界,佟小秋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站在大门口,脑子忽然清净许多。原来上海的冬天不但会冻坏骨头,也能清理脑筋。

进了门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房,而是径直去了女儿房间。

王蕴蒙已经多日不去上学,学校的同学和老师来了几次,都被她称病辞见。好不用得见一面,见她面容憔悴,似乎真的有疾缠身,有要好的同学替她送笔记,有个叫刘竹君的男同学颇为积极,虽然和她不同系,可是之前因为沈含玉的缘故,有过几面之缘。

刘妈轻敲王蕴蒙的房门,小声道:“小姐,太太回来了。”她小心的敲了几声,里头没有动静。佟小秋不耐烦的将她挤到一边,伸手去拧女儿门房的门把手。因为里头没锁,佟小秋进去的惯性让她踉跄几步。一时站得不稳,急忙扶住墙壁,更不舒服的是屋内的光线,厚重的欧式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几乎把屋内弄成黑夜,王蕴蒙恹恹的躺在床上,一听见响动立kè

用杯子捂住脑袋尖声叫道:“刘妈,没有我允许你不许进来。”

佟小秋的眼里冒火,刘妈担心的站在门口看着,忽然佟小秋冲上前去,双手抓住王蕴蒙的被子,猛的一掀。这一下几乎吓到了她,王蕴蒙反射性的弹坐起来,刚要怒斥,一见是母亲,立kè

愣住,嘴巴开合半晌,软了下来。

佟小秋阴沉着脸,大力把窗帘拉开,挂杆随着她的剧烈动作发出两声刺耳的声响,王蕴蒙不由得伸手捂住耳朵,瑟缩了一下。佟小秋看着女儿坐在床上望着自己,心里一阵翻涌颠倒,仿佛想要把几十年来的悲欣都要喷发一般,但她深吸一口气,及时的平复下来。接着拽住女儿被子下面的手,也不顾她的叫喊,一路将她拉到镜子跟前。

王蕴蒙那狂躁暴烈的表现在这一刻忽然收回,她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皮浮肿,发丝凌乱,一张中上之姿的脸经过这段时日的折磨变得有些丑陋浮肿,明明是大好年华的上海滩富家千金,却好似得了失心疯的病女人。

佟小秋温和的把手覆盖在女儿肩膀上,慢慢的凑近气息并不美好的王蕴蒙,和她一起审视着镜中的女子:“怎样,她是不是不美了?”佟小秋伸手整理了一下女儿的乱发,她的手仿佛有平复的力量,让王蕴蒙的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你可以感伤,也可以愤nù

,但,不要让自己不美。一个女人,任何时候,都没有资格让自己不美。”(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这是王蕴蒙多日来头一回精心梳洗,佟小秋亲自替她挑选了一件品蓝西式羊毛裙,搭配着精致的雪白少女衬衫,刘妈帮着把头发梳好,她用过生日时父亲送的蜜丝佛陀口红滋润了一下双唇,这下整个人脱胎换骨,立kè

精神奕奕。粉黛薄施之后,佟小秋端详女儿半晌,终于露出笑脸:“早饭既然没吃,午饭就多吃点。一会儿我让刘妈帮你炖点乳鸽汤,你最近气色不好,要注重调养,千万喝下去。”

王蕴蒙低着头,任凭母亲引领着下了楼,佟小秋握着女儿柔软的手,边走边自顾自的说道:“闺女,这么久了,也该精神精神,下午出去逛逛,想去哪让司机送你,去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尽情散散心,别没事就光知dào

闷在家里,人都呆出傻气来了。”王蕴蒙诺诺的答yīng

一句,脸上带着迷雾般的笑。之前她是个圆脸颊,这阵子瘦了,腮骨微微峭立,这不但没给她增添美貌,反倒把她的少女气质减少了几分。皮肤随之变得有点松,即便一丝不苟的涂了蜜粉依然遮不住因为失眠多梦而青黑的眼底。佟小秋看着女儿,心里刹那间母爱涌动,从小到大,王湛通对这孩子管教不多,在某些时候佟小秋甚至觉得自己也就稀里糊涂的担当了父亲这个角色。在和女儿的相处过程中,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强势的,哪怕是以爱为名。可是如今真的看到她受到委屈,佟小秋女人天性里的护子心切就适时跳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王蕴蒙多日不曾好好吃东西。佟小秋这段时间忙着社交也没有好好管教,只合计着给点时间散着她。让她自己去想,没过几天想通了就自然好了。谁知王蕴蒙的挫败感远远超出她的预期。如今又被这个最不应该得势的女子上了位,别说是女儿王蕴蒙,她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正想着,王蕴蒙忽然急匆匆的站起来,想要跑到水池边去,可无奈没来得及,她一歪头,把刚刚吃过的东西一股脑吐了出来。刘妈吓得手足无措,佟小秋冷静的越过她。走到女儿身边,轻柔的替她揉背,一边回头吩咐道:“刘妈,你去分别取些白水和茶水,都要温的,能入口就行”王蕴蒙胆怯的转过脸,佟小秋将她扶到沙发上,幽幽的长叹一口气道:“没什么大事,你长时间不好好吃东西。胃口肯定不强壮,等帮你去抓点补药,再慢慢调养,胃口的事得靠慢功。三分治七分养。这期间切忌狼吞虎咽,不然就真坐下毛病了。”她难得的温柔让王蕴蒙湿了眼:“娘,我以为……你要怪我。”“你是做得不好。再怎么难受自己身子还是最重yào

的。但我又怎么忍心再苛责你,我是你亲妈。平日里也许多管了你几句,说多说少的反正也不好听。可是真遇着了事。天底下也只有我真心为你。”王蕴蒙流着泪,刚要开口,佟小秋伸手制止了她:“不必说了,我都明白,你什么都不要想。蒙儿,听娘一句劝,把心思转转,这件事你哭也哭了,病也病了,该遭的罪都遭完了,所以早点翻过去,好好过日子。你还有学业,还有娘。这种事情不顺只能说明你和他无缘,幸亏时间不算太久,你这样年轻,相信我,很快你就能忘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上海滩这么大,好男儿这么多,你条件又不差,跟在你屁股后头献殷勤的少爷公子有的是,到时候随你选去,若人太多怕挑花了眼,咱们就来个比武招亲,让好男人聚在一起为了你打破头。”王蕴蒙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眼里闪烁着感动:“娘越说越没边了。”佟小秋见她笑了,招呼刘妈把水端过来,给王蕴蒙漱口。

吃完饭王蕴蒙果然照着她的话去了外头,佟小秋自打她出了门就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脸色阴晴不定,“沈含玉,你且等着。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定要找你问问!”一下午过去,这念头佟小秋在心里辗转无数遍,她心中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通过脸部肌肉准确的传递出来,家里佣人再不会察言观色,此刻全都乖乖的干活,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哪个闪失惹恼了心情欠佳的主母。

赵宝如戴着挂链的贵妇镜,坐在家中红木椅上仔细的察看着一封信。二女儿鸿杉走到她身边:“母亲,不歇息一下?”赵宝如微微抬头从眼镜片后头看着她:“怎么?”“我刚刚叫人切了些水果,我们一块去吃?”薛鸿杉一屁股坐到她身边,乖巧的挽住赵宝如的臂弯。

“杉杉,你去吃吧,我再看一会儿。”薛鸿杉好奇的凑近那信纸瞥了一眼,接着又要探头去闻,赵宝如忍不住笑着用手里的信轻拂了女儿一下:“你怎么跟个猫似的。”“娘,别动,这上头有股花汁子味,且让我闻闻是什么。”赵宝如无奈的看着她:“你这蘑菇头!”说着把手里的信纸往她手里一塞:“喏,你随便瞧吧。”薛鸿杉喜笑颜开的接过来,快速的扫了一遍,神色有些疑惑:“蒋叔叔来信了?”她严肃的看着母亲:“他不是过北方去了么?怎么,这封平安信是另有深意?”赵宝如的脸色变得阴郁:“是啊,虽絮絮叨叨没说几句正题,可我猜他这可能是跟我唠几句题外话。之前在上海他也算是个人物,根在这头,还能跑到大老远的北方重头开始?我早估计他在那边呆不久,回来也算是预料之中。可是别人给我写信倒正常,蒋向清的为人我晓得,他平日里一向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老蒋基本都不当真,如今给我写信唠家常,只怕真的是另有用意。”

薛鸿杉若有所思的点头称是:“怪不得一封短信你要看那么久。若真如母亲所说,那我猜,他是为了大哥的事。”“我们果然是娘俩,一猜就弄到一块去。”赵宝如赞许的点点头:“鸿莳打小就讨蒋向清喜欢,当年我们只是口头上说说,定了这桩娃娃亲事,其实也是说着玩。可是那年自从你哥哥出了那档子事,我就再没信心继xù

和人家说亲事。这个蒋向清可倒会做人,我帮你哥瞒得那样好,还是怀疑被他知dào

些什么,从此就只字不提了。如今又要和我嚼这口旧饭,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家那个女娃娃不懂事。小时候见过她,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可爱得很。可是一下就听说她跟青帮一个少君吵翻了天,回头还带人去砸人家的场子,幸亏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不然小命哪还保得住。我这才发xiàn

这个女娃娃竟然也是个混世小魔王。如今见女儿给自己闯祸了,老蒋一定是怕她找不到好男人,回过头来想和我搞缓和。可他也不想想,这么个媳妇,我们家怎能要得。”薛鸿杉眨着眼做思考状:“我倒觉得,她和哥哥蛮登对的。”见赵宝如要瞪眼,薛鸿杉急忙摆摆手解释道:“你想啊,我哥哥看着是个蔫炮,可是专爱干那惊世骇俗之事,这个蒋英我也见过,看着俨然是个小淑女,竟然也喜欢一鸣惊人。这二人有着相同的秉性相同的爱好,难道不是佳偶天成?”赵宝如生气的拉下脸,用肉掌狠拍了女儿后背一下,薛鸿杉疼得龇牙咧嘴:“哎呀,娘,你可轻着点。”

二人正闹着,佣人领进来潘梅琳,薛鸿杉一见家里有客人来,赶紧收回夸张的表情,一秒钟变回上海滩颜料大王的闺秀,抿着嘴秀气笑着打了个招呼便上楼去。

潘梅琳笑呵呵的目送进退得宜的薛鸿杉远去,和赵宝如咬着耳朵小声说:“我之前还没发xiàn

,杉杉这几天越发出落得清秀漂亮了。”赵宝如嘴上谦虚,脸上的笑容难掩得yì

,待二人坐好,赵宝如不由得朝门口瞧:“怎么,佟小秋没和你一块?”潘梅琳听了她话,也不回答,笑而不语的拿起桌上的功夫茶杯,优雅的一口一口啜。赵宝如见她这个做派,心领神会的叫退正在忙活的家佣。

潘梅琳见屋里就她二人,把茶杯一放,清清嗓子道:“姐姐聪明,我果然是有个好玩事要和你说。”赵宝如似笑非笑的翘着白皙的手指头掸掸袖口:“怎么,是和沈家那个三少爷有关的?”“姐姐,今天佟小秋本是要来的,刚刚我俩往这边走,你猜碰着谁了?”“沈含玉?”“是啊,是碰着他了,关键的是,我俩还看见他带那个小未婚妻出来,被我和佟小秋在路上堵个正着。”

赵宝如把双臂一抱,冷笑一声:“妹妹说得可是对,你们这会面还真是巧。”潘梅琳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几圈,陪着笑:“可不就是。”她赶紧转移话题:“沈含玉那个小太太长得漂亮得紧,比起那个倒追的王家小姐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可是啊,实在眼生。我估计,你也没见过。可是佟小秋见了她,那个样子活跟见了鬼似的,那小姑娘没说几句话,可我还是能听得出是个外乡人。怎么搭上沈三少爷我就不晓得了,可是佟小秋这边我敢和你拍着胸脯打包票,她是一定认识这小姑娘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赵宝如这才真的被吊起胃口:“怎么,竟然有此等稀奇事?妹妹可看清楚了?”潘梅琳急得一个劲儿点头:“千真万确。”赵宝如疑惑不已:“若是个外地人,那也许就不是什么正了八经人家的姑娘。”潘梅琳的脸上立kè

荡漾着兴奋:“姐姐的意思是,她是个燕子窝出来的?”赵宝如的眼里划过精明:“最好也不过是个戏子罢了。”潘梅琳仔细想了想:“也许还真不是。平时也看过戏,依那小姑娘的风姿气度,不像从风月场上出来的女人,且她这种姿色的若出来唱,不会没风声。”赵宝如冷笑一声:“你以为一定要搔首弄姿才是野鸡?大书寓那头的个个都拿得起龙凤呈祥家的羊皮包,出去喝茶说话俨然是哪家太太。说句不好听的,远了不提,就讲那个孟金灵。”潘梅琳事不关己的偷笑一下,道:“姐姐的眼怎么这样犀利。只是人家孟金灵早就脱离苦海了,嫁给上海滩的大老爷,独享恩宠,再磨个几年,还有几个人记得她那些当过戏子的日子。”赵宝如不客气的轻推她一下:“你瞅瞅,酸溜溜的做什么。难道妹妹还用得着羡慕她?”潘梅琳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我就说姐姐眼睛毒,其实我是有些羡慕。戏子又何如,人家好歹有个男人。我和姐姐不说外人话,这么些年,我带着妮妮过得也不坏,不愁吃穿又自在,说起来也没那么多烦心事。可是看到佟小秋为了她家姑娘找去处着急,我也想到我家的那个。我一个女人,又是个寡妇。再强也实在撑不起门户。家里若有个老爷,有名有姓的。将来妮妮找人家气势也足,不然真是给妮妮打了大大的折扣。孟金灵能找上杜牧镛那是因为她年轻漂亮。又有一副黄莺嗓子,我徐娘半老,又带着个妮妮,低不就高不成的,实在没个依靠。”

赵宝如叹了口气,不知怎么接这个话,虽说她对戏子深恶痛绝,更不赞同潘梅琳的这番说法,可也无法反她的言论。二人沉默半晌。潘梅琳笑道:“瞧瞧我这张嘴,怎么讲起这些破话来,专坏气氛。对了姐姐,你家鸿莳最近何如,归国以来还过得好?”赵宝如听她提起儿子,脸色一滞,不自然的笑笑:“也挺好的,之前可能在国外呆久了,还真不大习惯回家。景言和我都太惯他,很久之前就帮他置办了房产,家里的孩子除了他,谁也没有这个待遇。这下可倒好。平日里没事就泡在他那边的家里,也不怎么回来陪着我。果然,儿女大了。就不由人了。”“姐姐说得哪里话,说起来倒是个好事啊。说不定鸿莳是想娶媳妇了,你那回还和我叨咕过。想要他早些成家立业,这回鸿莳真上了心,你怎么又白白神伤起来了。”赵宝如摇摇头:“哪那么容易。想着上赶子的我都看不上,若让我来选又不晓得哪个好…”赵宝如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神色忧虑,潘梅琳反复咀嚼着她的话,心里默默的念念有词:“上赶着?上赶着……”

二人正聊,佣人来报,原来是孟金灵到了。赵宝如和潘梅琳交换了一下眼神,想起刚刚那番言论,都显得有点心虚。

孟金灵穿着金棕色碎花古香缎旗袍,花式盘头做得精致美艳,仪态万方的把手套和外衣交给女佣,只在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羊皮小手包,一进屋就热情的和赵潘二人打招呼。赵宝如的脸色一僵,刚刚孟进屋的时候,她仿佛恍惚看到了一个故人,一时间竟然有些走神,潘梅琳推推她,方缓过来回礼。

几个人坐下寒暄,孟金灵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房间,道:“怎么,小秋姐没来?”“她今天临时有事,所以不能过来了。”赵宝如冲佣人使个眼色:“去把我最好的大红袍泡上一壶。”“哎呀,那我和姐姐们岂不是玩不成了?!”孟金灵柳眉微蹙,嫣红的唇抿了一下,看起来娇憨可爱。赵宝如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潘梅琳笑道:“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姐妹想相聚机会还是多得很的。今天就当是个茶话会,咱们几个聊聊女人家的事,等着说累了索性出去吃饭,我请客。”孟金灵乖巧一笑:“多谢姐姐的好意,吃饭倒不必了,不过我最近得了块好东西,待喝完茶我就拿给姐姐们看看。”

女佣给几个人倒了茶,孟金灵第一个伸手去拿那茶杯,刚触到杯壁忽然尖叫一声,闪电般拿开手去,吓了众人一跳。赵宝如急忙连声问候:“妹妹没关系吧,快让我瞧瞧,可别烫坏了。”孟金灵白皙的皮肤因为刚刚的惊吓染上一层绯红,她捂着手及时恢复了常态,赵宝如很强势的拉过她的手欲察看,忽然间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饰物,神色一变。孟金灵轻轻的挣脱她,收回手轻声说道:“没事没事,不碍什么。是我不小心,真的没事。”

赵宝如看了一眼茶杯,冷着脸训斥一边哆哆嗦嗦的女佣:“你是那个新来的?我说的,没人跟你说过家里这套雪瓷不许拿出来泡茶吗?”那女佣年纪不大,其貌不扬,皮肤略有点糙黑,因为赵宝如此时的疾言厉色几乎吓破了胆,低着头使劲绞着衣襟。

“姐姐快放过她吧,新来的真的不懂。”说着转过脸对那女佣说道:“雪瓷不隔烫,可千万记住了。下次给你家老爷太太泡茶的时候,别拿这个东西来盛第一层茶水。”赵宝如瞪着她:“可记住了?”那女佣几乎要哭了,战战兢兢的点点头,赵宝如方才让她下去。

待女佣走远,赵宝如道:“妹妹的皮肤细嫩,烫一下可不得了。哪知dào

这蹄子做事这么不尽心,我若早点发xiàn

有这么个不灵巧的在家里,就早早清出去,省得笨手笨脚的没眼力害人。”孟金灵温声道:“我看她年龄不大,大概还是个小丫头,找份工也不易,姐姐就不必罚她了。这一次吓成这样也就算是教xùn

了,以后一定会格外小心的。”赵宝如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伸手试探的摸摸茶杯,此时茶水略凉了一点,已经可以拿捏,赵宝如拿起来,优雅的小啜一口赞道:“恩,好茶。”又拿起旁边的一个小杯子亲自递给孟金灵:“妹妹放心,这把的不烫了。”

孟金灵伸出手,刚要接过去,赵宝如忽然把手往旁边微微一撤,潘梅琳刚刚不吭声一直在一边看着,见她这个表情,也觉得有些意wài



见孟金灵为自己的动作迷茫,赵宝如犀利的眼神很明显的落在她皓腕的饰物上。孟金灵刹那间明白她的用意,脸一下子就红透,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这一脸红,潘梅琳也来了兴致,和赵宝如一块带着疑问看她。

“姐姐真是….火眼金睛。”赵宝如放下茶杯,关切的拉住她手:“你去了?”孟金灵伸手摸摸手腕上的银饰,看着已经磨旧,但是上面拴着的红绳是个新物件,整件东西看起来不值钱,和她一身的华贵着装一点不搭配。潘梅琳看着看着忽然顿悟,赵宝如笑道:“妹妹,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当初我也是去了法善寺,才有了儿子。这是好事!”孟金灵落寞的垂下眼,神色模糊。

也许这个话题触动了她的心神,孟金灵忽然变得沉默,头脑也如浆糊一般,近来的所有不快如乌云,瞬间涌上心头。她揉捏着太阳穴,看起来极其不舒服。赵宝如见状想要去扶她。孟金灵勉强的笑笑:“没什么姐姐,不必担心我。也可能昨天没睡好的缘故,我有些轻头疼,不是大毛病。今天就到这吧,我准bèi

先走了。”谢绝了赵和潘的婉拒,她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手中的羊皮包,潘梅琳眼尖的盯着这个手包的款式,脑海里再一次想起了沈含玉的未婚妻。

孟金灵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层层包裹,递到赵宝如和潘梅琳跟前:“这是我弟弟在当铺当值的时候淘来的尖货,姐姐们看看,可稀奇吗?”赵宝如先接过仔细观察一番,只见一块水头十足的碧绿翡翠,雕刻成美女样式,十分惹人喜爱,不由啧啧称奇:“这可是块好东西,这样精致漂亮呢。”潘梅琳也凑过来瞧,赵宝如看着翡翠美女笑道:“仔细看看,这个姑娘还和孟妹妹有几分相似呢。”潘梅琳应声附和:“可不是,活脱脱一个金灵的少女模样。”孟金灵平静的笑笑:“反正不是我的,据说是有一个颇穷酸的小丫头去当的。我弟弟也是个愣头青,他刚到牧镛的铺子当值,还没学会什么识宝的功夫,一开口就给人家一个酸价,二百银元多一分不给,谁想他愣,那小姑娘更胜一筹,居然二话不说,甩手就出给他了。后来店里头的老师傅清货,一下看到这东西,惊了一跳。跟我弟弟说是个无价宝贝,他这才恍然大悟。没想到傻人有傻福,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这几天我闷得慌,他就拿这个稀奇东西逗我开心,还给我讲了这个趣事。”

孟金灵说了半晌,有些累了,正欲告别,薛鸿莳碰巧此时回来。赵宝如见到儿子的一瞬间有些吃惊,但随即掩饰过去。潘梅琳见状识趣的穿上衣服,和孟金灵一起走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二人一起从赵家出来,孟金灵的司机和她约了时间,因为不知dào

中途有变,所有就先把车开走了,没在门口候着。她看看身边尚未离去的潘梅琳,笑道:“潘姐姐,没关系,你且自己走吧。”潘梅琳热情的拉住她手:“怎么跟我还这样客气?你那司机肯定要大半天才能来,我过来之前知dào

小秋不能来了,所以和他约得早,马上有人过来接。你千万别和我客气,就坐我的车,我来送你。”

潘梅琳说得不容拒绝,如此盛情难却,孟金灵只好同意。两个人在赵宅的大门口站着等,潘梅琳笑意盎然的眼神若有似无的划过她手中的羊皮手包。几次三番之后,孟金灵终于顺着她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姐姐是在瞧这个?”潘梅琳不好意思的笑笑,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可不是,我是看着这东西可真别致。想问妹妹是在哪里定到的?”“姐姐喜欢?那就交给我好了,我去买来送你。”潘梅琳急忙推辞,孟金灵说话间就把包递了过去,潘梅琳接过细细的欣赏,爱不释手。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招呼,回头一瞧,只见赵宝如站在内宅门口,冲潘梅琳笑了一下,嘴里却在喊孟金灵过去。

“潘姐,你等我一下,我过去看看,赵姐好像找我有事。”孟金灵转身去了赵宝如那头,潘梅琳偷眼看着,见赵宝如是把刚刚孟金灵落在屋子里的宝贝送出来,孟金灵和她一番推辞,二人热络的多说了几句。潘梅琳把注意力放回这个羊皮手包上。镶银的边上是钳扣式的开关,看起来很精巧。银边上打刻的龙凤图十分招眼,她冷笑一下:果然和那个云宛珠的款式拿的一样。潘梅琳回头看到孟金灵还在聊。便偷偷的打开钳扣。

孟金灵的包里特别干净,一看就是新东西,又因为今日只是出门打牌,除了一把钥匙和一小筒卷得整整齐齐的票子,基本什么也没拿。所以就显得粗棉边层里放着的一张照片十分突兀。潘梅琳有些好奇,她一边回头望着赵孟二人,一边快速的把那张照片抽出来。也许是因为赵宝如还有些事要交代,孟金灵远远看着潘梅琳,表情十分抱歉。潘梅琳温和的笑着回应了一下,示意她不必着急。赵宝如折返回屋子里好像是去拿什么东西,让孟金灵等在外头,趁这个当口潘梅琳回过头。她背对着孟金灵的身子挡住了手中的东西,潘梅琳快速的看了一眼那张从孟金灵的包里偷拿出来的照片,瞬间惊讶的睁大双眼,愣怔了一两秒,赶紧把照片放回原处,快速的合上包。心跳几乎失控。

孟金灵接过赵宝如给她拿的东西,再次和她告别,兴冲冲的走到大门处。潘梅琳此时状似东张西望,仿佛没注意到她走过来。孟金灵轻拍她肩膀一下。她才转过头,表情不大自然。

“潘姐,不好意思。我这脑子不好使。刚刚落了东西在赵姐那边,后来她又进屋去拿了两个礼物交给我。”她把手里的一个小黑瓶递过去。潘梅琳一眼便识得:“哎呀。这可是外国的化妆品吗?看起来….是不是香水?”说着把手包还给了她。孟金灵赞赏的点点头:“还是姐姐识货。赵姐拿出来的时候我都不认得,还以为是头油呢。这是鸿莳从巴黎带回来的香水‘萨丽玛’。据说当地的摩登女子和贵妇人都爱这个,人人手里都有。赵姐说当礼物,送我们姐妹几个一人一瓶。”潘梅琳大喜过望的看着手里的小瓶子,细细摩挲半天。

车子开过来的声音打断了她,司机过来接潘梅琳,孟金灵跟着她上车,潘梅琳告知司机孟家的地址,剩下的一路上都在聊着这瓶从天而降的香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到了地方,二人告别。潘梅琳一直看着孟金灵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冷冷的对司机发令:“先不回家,去总铺。”司机对她前后判若两人的为人态度仿佛早已习以为常,平静的问道:“太太这么辛苦,这时候了还回去看生意?”潘梅琳悠闲的点点头,用大拇指甲尖抠着中指处的一块不平整的皮:“是啊,手头确实有活。不过这把我要刻苦一点,早点赶出来。”“这样着急,太太让店里二师傅去做不就好了?”“不,我亲自来。”“一定又是难到不行的活计,我猜,这把应该是做给新娘子穿的。”“哦?…”潘梅琳拉长音调,显得很慵懒,媚眼如丝的看着他:“你怎么晓得?”

“猜的,太太已经很久没有亲力亲为了,一般嫁衣最繁复,能让您出山的一定不是普通衣裳。”潘梅琳爽朗的笑起来,心情看来大好:“哎呦我的天爷,人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原来我家的司机都晓得做衣经了。”司机憨厚的笑笑,算是回答。潘梅琳的神情有些得yì

,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猜得还真是有谱。但是只对了一半。话说这次还真是做给新娘子用的,活计确实不简单,这个你都说对了。只是成亲之时穿得也好,平时穿得也罢,不过都是件衣裳,我出不出山和做什么东西一点关系没有。”“那就是做衣服的人让太太重视了。”潘梅琳瞥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司机,冷哼一声道:“想不到你还真是有点本事。其实本来我还想着,量个尺寸再交给铺子里的二师傅裁片,如今看来我得全部接手。毕竟穿衣裳的人有故事了,我这个做衣服的人才有好戏看不是吗?”司机听了她的话,无声的笑笑,不再多问一句,安心开车。

沈含玉和宛珠坐在法租界的饭馆里,宛珠胃口不好,沈含玉寻思帮她点个开胃爽口的菜,正仔细的研究菜单。“小二,这个珍宝小碟是个什么东西?”“哦,客官。这是鸭肝和荔浦芋头拌起来,上头淋上药膳酱。清爽可口又滋阴补肾。夏天的时候点得多。”沈含玉二话不说的勾勾手指头:“来一个。”伙计热情的答yīng

了一声。见沈含玉还要往下挑选,宛珠打断了他:“别再要了。我看平时你也吃得不多,点这么多菜做什么。”沈含玉挑挑眉毛,指着窗外的一群小乞丐:“吃不了的给他们呗。”宛珠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合上菜单,把它交给店里的伙计,沈含玉满yì

的点点头:“就这些了。尽快端上来,我太太饿了。”伙计笑开了花,暧昧的看了二人一眼,颠着小步走开。

宛珠无奈的看了看沈含玉:“以前怎么看不出来。原来你平日竟然这么有心思开玩笑。”“你没看出来的多了。”沈含玉拽过白瓷茶壶,打开壶盖略微一闻,不由皱起眉头:“好破烂的茶水,明明是不错的饭馆,这可怎么喝。”宛珠看看他的表情和有点干裂的嘴唇,狡黠一笑,把茶壶拉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爽朗的一口干掉。擦擦嘴道:“刚好的事。我渴了,顾不得那么多,”她装模作样的用手比划着,量了一下这个白色的茶壶。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别说,这一壶水还真不够我喝的。”

沈含玉眼睁睁的看宛珠要对着茶壶嘴喝个痛快,急忙把自己的茶杯推过去。宛珠停下动作。故作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沈含玉轻咳一下,又推推茶杯。宛珠好笑的撇撇嘴。也帮他倒了一杯。

经过这番闹腾,二人表情都松了许多。沈含玉拿起茶杯。不大情愿的喝了一口,道:“其实,你不必这样怕她。”

他虽然没有看着宛珠,却对她此时此刻的心境了然通透,沈含玉的脸上忽然显露出一点调皮:“我和王蕴蒙本来就是没有关系的人,顶多算得上认识。这次你本就没错,就好比她那么迷恋本少爷,可本少爷却与此事无关一样。更何况我喜欢”沈含玉忽然顿住,自觉失言的抬头望去,和宛珠猛然看过来的眼神相交了一霎那。他不自然的咳嗽一下,继xù

说道:“你嫁给我,跟她也是一点关系没有。所以,下把看着她家的人,千万不用心情不好。实在不行,若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只要像我一样,当她们是块木头就行了。”见宛珠表情阴晴不定的看着自己,沈含玉侧头想了想刚才的这番话,仔细在脑海里寻找纰漏和需yào

补充的地方,边想边说道:“恩,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说白了也是让你在佟小秋跟前别那么气短。杜牧镛你都不怕,还怕她做什么。至于王蕴蒙,你看这样行不行,下次若你又为她心虚了,就想一遍我刚才的那段话,保准这问题就没有了。”

难得看到沈含玉如此絮叨碎念,宛珠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无声一笑:“罢了,你说得对,既然做都做了,干嘛前怕狼后怕虎。更何况,反正我也……”她停下不说,也留了半句话,沈含玉本来轻松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记起某个让他浑身不爽的约定,忽觉委屈气闷。还没等成亲,这女人怎么分分钟都能想起和离这回事。之前说要成亲的时候也是,搞得她好像要跳火坑了一样。难道他真有这么差?实在搞不懂,宛珠明明不是个笨人,可在这个事情上,为何总是让他为她的笨蛋思维产生一种喉头被哽住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在她面前的自己太挫败了吧,总之,刚刚他还好,可是此刻他被自己心里的委屈搞得情绪极差,索性也赌起气不想说话。

一时间气氛有点沉闷,宛珠自己绞着手指尖玩了半晌,无聊之下转过头看着店里的别处光景,对于沈含玉的这种喜怒无常的情绪波动,她已经熟稔,再加上她觉得此时自己也许更需yào

慰藉,便没有主动缓和气氛。店里的伙计此时恰到好处的送上菜肴。沈含玉叹了口气,夹了一筷子炒菜,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蹦出几个字:“罢了最好。吃饭!”(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在接下来的一餐饭的时间里,沈含玉和云宛珠都埋头于美食之中。五脏庙一空,人便可以被抽去一切和快乐有关的力量。饥饿可以让人心情变得很差,但饥饿后的饱食却可让人的幸福感放大。

宛珠觉得有些撑了,便拿出包里的一块手帕预擦嘴。可一看到那手帕,却似被勾动往事一般,想了想还是塞进去,没有拿出来用。沈含玉把自己的递过去,宛珠看看他,乖乖的接过来。因为她知dào

在固执的沈含玉逻辑里,这等小事不容被推辞。

看得出来二人心情都稍微变好,其实他们都不是很能吃的人,所以没有任何悬念,和宛珠预期一样,还整剩下两盘菜基本未动。沈含玉把店伙计叫过来,指着窗外头几个饥肠辘辘的人道:“这些东西,给他们送去吧。”伙计殷勤的答yīng

着,宛珠看着他走到外头,把两个漂亮瓷盘里的菜肴一股脑倒进一个满身脏污的中年人面前的几个讨饭碗里,他和身边的乞丐应该是一家人,看起来他们全都千恩万谢,最小的是一个小姑娘,因为长时间的饥寒交迫让她瘦弱的几乎看不出年龄和性别,在她的家人对着别人的施舍千恩万谢之时,她已经深深的被新鲜的菜肴香气吸引,伏在破碗面前吃了一口。也许是觉得这样不对,她随即忍了下来,没有大快朵颐。

“觉得他们可怜吗?”沈含玉的话瞬间将宛珠从出神的状态里剥离出来。她回过头看着这个男人,面露不解。沈含玉的脸上挂着一丝遥不可及的朦胧神情,轻飘飘的叹道:“吃不饱饭。食不果腹,生下的孩子还将继xù

延续这样的生命。可悲。可叹。”宛珠重新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贫穷的一家人:“这不是他们的错,没人想要生来挨饿。但是你这么做很好。救人于水火,雪中送炭,能有这样的心怀,也算是一种恩德境界了。”沈含玉的眼神幽远恍惚:“救得了一时,哪救得了一世。就算救了一世,又怎能救得了生生世世。”一缕过午的冬日阳光照过来,宛珠上扬的眼角加深了一丝纹路,她眯着眼,有些着迷的看着贫穷的一家人。指着他们对沈含玉说道:“你瞧,他们吃相不坏。小孩子知dào

谦让老人,壮年人知dào

爱hù

老幼。虽然很穷酸,可是并不凶恶。”她转眼直视着沈含玉,眼神里闪耀着水样的异彩,声音温柔而坚定:“这个世界并非你说的那么绝望,不是吗?”

他眸色深沉的看了宛珠一会儿,若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他一定会继xù

看下去。沈含玉此时忽然有点羡慕二哥含青的画画技巧。因为若是自己也有这个能耐。就能在回家之后把她深刻在脑海里的样子画下来了

“既然吃完了,那就走吧。”沈含玉起身离去,宛珠跟在他后面,走过门口的时候。忽然肩膀一麻,让她不由自主的叫出声来,整个人差点跌倒。沈含玉急忙回过头。原来是宛珠和一个女子擦肩而过之时被撞到。

痛感已经传来,宛珠伸手揉着肩膀。对方是一个样子灵巧的少女,看不出来这少女身材不算强壮。怎么力qì

这么大。宛珠想了一下,还是礼貌的说了声抱歉。那女子也受到了一些冲击,但她几乎纹丝不动,看起来没有受到太多影响。撞了人之后她回过头来看着沈含玉二人,眼里的傲气冰冷不言而喻。明明模样尚显稚嫩,却有着一副冷漠神情,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怪异。

沈含玉见她这样看着宛珠,不由得皱眉:“小姐,你难道不说抱歉吗?”那女子气焰盛了一些,将身子转为正面相对,双手叉起的样子很嚣张。沈含玉冷笑一声:“怎么,会功夫?”宛珠急忙伸手拉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含玉,算了,没有意义。何况我也撞到了她。”

沈含玉冷峭的笑着,不以为然的松松领口,警告性的最后看了那少女一眼,便欲和宛珠一起往外走,少女口齿不清的快速说了一句话,忽然沈含玉再次转过身,充满敌意的看着那个少女,冷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宛珠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拽住他问道:“怎么了?她刚刚说了什么?”沈含玉双目如刀的盯着少女,嘴角的肌肉略略抽动。看得出来,此刻的他已被怒火点燃。

那少女视若无物的转过身,气定神闲的径直朝饭馆二楼走去。宛珠低头看到沈含玉握得紧紧的拳头,又看看他隐忍的脸。眼看着那少女不见了踪影,沈含玉低声道:“不管了,是女人也要打一下。”宛珠听了大惊失色:“你要去打那个小姑娘?就凭她刚才撞了我吗?还是她刚刚说了什么。”沈含玉也不解释,只是一门心思要追过去:“别的你先不要管,打一场再说!一会儿我自会向你解释。”宛珠没有回话,却使出全身力qì

欲拉住他。也许是担心弄伤瘦弱的宛珠,沈含玉没有完全用尽全力摆脱,一时之间还真脱不了身。二人正在较劲,门口传来一声惊呼:“是云姑娘吗?!”

宛珠听到有人叫唤自己,便松了手,气喘吁吁的回头一望,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周治也,一时间反应不及,愣怔在那里。

周治也穿着黑色的西装,长腿玉身,比以前瘦了些,也更英俊了。他大步流星的走过去,眼睛却一直未离开宛珠,目光里都是惊喜:“你还好吧?竟然真的是你?!”当然,他也不可避免的看到了沈含玉。周治也在见到他的刹那变得客气:“沈三少也在,好久不见了。”

沈含玉脸上的神色比起刚才的愤nù

和嗜血反而变得模糊不清。但无论他此时是什么心境,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心情不佳。宛珠冲周治也不自然的笑着,暗中碰了沈含玉一下:“周先生,我还好。”沈含玉不耐烦的整理一下被她弄乱的衣袖,语调生硬的对宛珠说:“你到车里等我去。”接着快速的对周治也说道:“既然大家都好,那就后会有期。再见!”

回过头见云宛珠倔强的抿着嘴不肯过去,他硬拖着她朝汽车走去,这回沈含玉没有怜香惜玉,宛珠拼命的想要挣脱,可她的力量在沈含玉面前完全是鸿毛浮光,他已经抓疼了她,宛珠挣扎着,手腕上嫣红一片,想要甩开他的手。

正在僵持之间,忽然一股大力将二人分开。回头一看,原来是追过来的周治也,他狠狠的将沈含玉的手拿开。沈含玉的拳头快如闪电,单手一脱离宛珠便向周治也打了过去,二人在空中单臂过招,周治也敏捷的一个闪身躲开,动作没有丝毫多余,就在这个当口沈含玉的第二拳已经贯来,直逼他的头部,周治也来不及躲开,沈含玉的手却生生的在距离他太阳穴一公分的地方停住。周治也的眼里划过狠戾,沈含玉却无言一笑:“还不够,看来你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既然用的不是我们中国拳法,下回就用你们的试试。”

宛珠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周治也着急的四处看过去,都没有发xiàn

她,看来趁着这当口,宛珠离开了。沈含玉站在原地没有追她,周治想起这次相遇忽然有些懊恼,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欲言又止,也许是因为他曾表现出的软弱。也许宛珠并不知dào

,可他却为自己的行为愧疚。其实他是想告sù

她那只猫被养得很好很胖,最重yào

的是,他想问问,上次的相遇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直到宛珠消失,他也没有机会。沈含玉也不看他,只是在临走时候甩下一句话:“告sù

楼上那个女人,少在上海滩撒野!”说完直接他便上了车离去。

周治也脸色阴沉的看着沈含玉的车直到不见,方回头欲进饭馆吃饭。刚一转身,就看到星谷千月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嘴角还挂着一抹冷笑。周治也看看四周,走上前去小声用日语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星谷千月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她的冷笑越发的放大,看得周治也一头雾水:“你怎么了?”周治也见她这般怪异表现,心里有点烦,但还是尽量耐着性子道:“千月不饿么?不如我们去吃饭吧。”“就是她对不对?”冷冷的开口,星谷千月的声音里有一丝隐隐的颤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周治也强硬的看着她。“我知dào

了,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支那女人忤逆老师的!”周治也的眼里燃起怒火:“千月,不许胡说!”“我就说!支那猪!支那狗!”她越说越激动,引得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周治也忽然抬起手,狠狠的扇过去。星谷千月的脸被这股大力打得朝向一边。周治也的黑眸如冰山,冷酷而淡漠的眼神让她无法直视,他说话的声音低而轻,却透着一股阴狠:“混蛋!这是要让你记住,不要用你那猪一样的思维来揣测我。你不是我的谁,也没有权利得知我的想法。但是有一点我要你记住,我们的事业和人生注定会献给帝国。谁也无法阻挡!若哪一天你也忘了,那你这个自诩武士的女人也切腹自杀吧!”周治也越过石化的星谷千月,缓缓的朝饭店走去,再转过身时已经恢复平和:“千月,怎么,你不吃饭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沈含玉盲目的在街上开了一会儿,还是调转车头。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不踏实。算了,先找到人再说。他把车开回和宛珠失散的地方,虽然知dào

回来找人的做法还是有点愚蠢,但他觉得应该看看,毕竟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也许还没有走远。

其实他所不知dào

的是宛珠当时真的近在咫尺。周治也和沈含玉横眉冷对的时候她躲在不远处的拐角旮旯里,如果沈含玉临走前再稍走过去一点就看得到,可惜他二人都没有寻过去。宛珠见他们各自走开,便叫了一辆黄包车。刚离开,沈含玉的车便开了回来。熙攘的人群和嘈杂的街道遮挡了他的视线,本就没抱希望,回来一瞧,果然遍寻无人,沈含玉悻悻的只好把车开走。

黄包车师傅拉了一会儿,实在不晓得这个奇怪的小姐到底要到哪里,刚上车的时候只是让他且拉着走,问她去哪她说要再想想,结果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她还是不吭声。师傅忍不住回过头气喘吁吁的问:“小姐,你这是到底要去哪里?”宛珠毫无主意的任由车子将自己带着往前走,表情依旧很茫然。远方的景色尽收眼底,天蟾宝楼那个巨大的楼尖子成功的抓住她的眼神。她没有回答师傅的话,那人见宛珠不回答,以为是她嫌弃自己脏,立kè

噤了声跟头驴一般的拉着车往前走,好巧不巧,那师傅卖力一路将她朝着天蟾宝楼跟前拉去。宛珠不由得老远就瞪起眼认真的望着这个当地出名的花花世界,外观看起来低调有序,细节精致的外墙建筑将所有的纸醉金迷和穷奢极欲与世隔绝。

“师傅。麻烦您放慢点。”她吩咐着拉车的人,这人已经上了岁数。花白的两鬓和刀刻般的面部皱纹让他看起满面风霜。听见宛珠的话,他稍微慢下脚步。不想有点体力不支,吃不住劲一下子戳在地上摔了下去。这一下谁都没做好准bèi

,宛珠更是受到震荡,差点摔倒。拉车的师傅整个左手肘因为衣衫单薄无法抵挡瞬间划过地面的惯性,几乎鲜血淋漓。但他浑然不觉,满眼都是恐惧的第一时间爬起来询问宛珠:“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云宛珠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待安定下来小心的扶着车把手走下来。看到黄包车师傅那鲜血淋漓的小臂,她大惊失色:“我没事,倒是你……。”“没事就好,小姐慢走。”那男人一听宛珠的这番话仿佛是得了大赦一般喜出望外,急三火四的拉起地上的家物事就走,宛珠还没来得及明白过来,他已窜出老远。宛珠在后头边追边喊:“大叔,您等等!”那男人吓得半死,也不知哪来的力qì

。一顿飞一样的疯狂奔跑,迅速消失在街角。

宛珠穿着高跟鞋跑,差点崴了脚,跑也跑岔气了。折着身子手放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看那师傅跑得飞快。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自言自语:“都不问问,我是要给你钱来着!阻挡财路了不是?”

她低着头正在喘气。忽见一双棕红色的精致牛皮鞋在不远处停住。她抬起头的刹那被阳光刺得眼睛生疼,缓了一下方才认清眼前人。

“是你?你是….薛先生?”薛鸿莳的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两只手插在白西装的裤兜里,佯装潇洒的扬起一边的眉毛,风趣回道:“正是在下!”宛珠直起身子,平息了一下气息,方微笑的和他打招呼:“薛先生,承蒙您照顾。你好。”“嫂子,不必那么客气。”“好像还不是呢….”她小声地嘀咕一句,薛鸿莳笑容不改的看着她。

二人说完这几句,忽然冷了场。宛珠支支吾吾的看着天蟾宝楼,忽然灵机一动,没话找话的说道:“那个,你是来这头看戏的?”薛鸿莳在她转头看向天蟾宝楼的时候就跟着看过去。他温和的笑道:“这边晚上才唱戏。我先过来喝茶,到晚上再挑个场子看看。”他回看着宛珠:“怎么,嫂子也是来看戏的?”宛珠迟疑的摇摇头。不待说话,薛鸿莳继xù

说道:“其实这边的戏台算是私人戏院里顶尖的。以前嫂子在这看过戏吗?”宛珠沉思半刻,摇摇头,又点点头。薛鸿莳宽容的一笑而过:“看来是没有看过。这边不少成名的角色,但是我推荐你看金玉娴和露重华的戏。”

听到露重华这个名字,宛珠的神情瞬间变得冷淡,薛鸿莳没有惊讶于她的神情,淡淡笑道:“只是看戏而已,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也许这个人唱活演活了某个故事,可毕竟这些人是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你也不必那么认真。我估摸着,含玉也没看过。话说你和含玉若是到了一处去,我实在想象不到……”他故作歉疚的收住话,玩味的看着眼前的她。她抬起头不大满yì

的看了薛鸿莳一眼,谁知他倒不以为意:“我刚好包了一个雅间。晚上如果不累,就留下来看戏。你呢?”他看宛珠说不出什么,绅士的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你若是有事,不如进来等着,外面太冷,冻骨头。这里白天本就是喝茶的地方,不过一个大茶楼罢了。你进来没有任何问题。”

宛珠跟着他来到这里的内堂,虽时间不长,可里头的布局对她来说是竟然那样陌生。陌生到她仿佛从未来过。

薛鸿莳坐在雅间里,紫檀八仙桌上放着各色水果点心。一壶热气腾腾的大红袍被呈上来。薛鸿莳给二人各自倒上一杯,拿起来很陶醉的闻了一下热茶氤氲水汽里渗出的点点香气,小喝了一口,称赞不已。宛珠见状也喝了一口,但觉余香满口,薛鸿莳了然的看着她满yì

的神情笑道:“如何?好喝吧。这是我自己的东西。”她看着薛鸿莳:“你经常来?”

薛鸿莳的眼里笑意更浓:“恩,算是。”正说话,这里的一个小头头毕恭毕敬的敲敲门,在得到应允之后恭敬的走进来,他的头形状奇特,两头方的头形再加上不够浓密的发,打着不知多少层的头油,更显得那颗咕噜噜的大脑袋曾明瓦亮。宛珠几乎忍不住想要转过身去笑一下,薛鸿莳警告的身体语言让她的注意力集中起来,那长着怪头的人反复打量了宛珠两遍,脸上的笑没有丝毫变化。

“薛先生,你放心!这您要看的戏呢,虽然我已经有数了,可为了保准,还得请您确认一下。”付云台对薛鸿莳说话的当口,宛珠的眼睛一直长在戏台上。这个座位看得真是清楚,因为她本身接触过这些事情,所以晓得这样的位置有多么难抢。

付云台走到宛珠跟前,毕恭毕敬的敬了个礼:“小姐,您是想点哪一出呢?”宛珠心里第一个浮现出一个人来,她斩钉截铁的摇摇头:“我不是来这看戏。所以,你们也不必来管我。我只是借薛先生的好意和东风,来这块取取暖而已。”(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薛鸿莳看着无所事事的宛珠,温和一笑,抬手朝楼下的小伙计打了个响指。平日里这儿的人格外留意这个大方的青年恩客,赏钱给的足,人又和气,所有的伙计都抢着帮他端茶倒水。即使最忙的当口也不忘照顾到他那边,没人不喜欢这样的客人。所以这边薛鸿莳一招呼,立kè

有人殷勤伺候。薛鸿莳冲那个迈着轻快的脚步跑到门口的小伙计招招手,叫他走到近前来说话。那人走近了,薛鸿莳和他耳语几句,又不例外的塞了些钱给他,伙计的脸上笑开一朵花,有点丑陋却显得无比快乐。宛珠被他的笑容吸引,带着几分好奇的看了看薛鸿莳,又专心神游去了。

天黑得早,其实她早就想要起身告辞,但薛鸿莳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她。主要还是因为他自作主张的多花费了一份顶级戏楼的顶级雅间看戏的钱,其昂贵程度不言而喻。所以凭借此招成功拖住了宛珠的脚,同时也感到左右为难。

看着她有点纠结的表情,薛鸿莳温言相劝:“嫂子,且坐着等一会吧,你看外头天都要黑了,我看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含玉不知dào

吧。”他满yì

的看着沉默不语的宛珠,继xù

道:“反正都进来了,这地方的戏全城有名,这么好的地方没来过有点可惜。不如就留下一起看戏罢了,反正我戏票都买好了,你不看丢掉了也怪可惜。不如等看完了我就送你回去,既安全,同时呢。我对含玉也有个交代,你觉得怎样?”这番话说得不软不硬。犀利精准,句句切入宛珠的迟疑。

也许是因为他的年龄大出自己很多的缘故。她对薛鸿莳有一种莫名的尊敬和好感,话从他的嘴里讲出来,就是很让人感到信服。

最终她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反正也不大想回去,出去又冷,来上海以来唯一的安身之处就是王家,如今肯定是不能去了,还不如坐在这里等着,待想好了如何面对沈含玉再回去也不迟。薛鸿莳其实是个很安静的男人,第一次见面的邋遢阴郁仿佛是上辈子的事。面前的这个他稳重、有礼,对女子的绅士和设身处地的体贴让他能够轻易的在不知不觉中把握话语权力,薛鸿莳的矛盾面貌让宛珠有些迷惑: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哪个才是真实的他?正是这份神mì

感和多变让宛珠不得不承认,在女人面前,薛鸿莳颇富魅力。

宛珠朝后坐了坐,听见一声开场前的例行“吆喝”,在大戏院也改不了这种规矩,以前是敲锣吆喝造声势,但是在天蟾宝楼这种地方就大有不同。从前那些喧嚣的配合着锣声的吆喝改为了垫场戏。老板让没有机会的新人上去历练,往往是几句独白和引语,或者运气好的,可以演一出短小的独角戏。同样是“吆喝”,这种形式要新颖许多,也变相抬高了天蟾宝楼的身价。同时也给戏楼一个更好的发掘人才的机会。上去垫场的小生花旦想红,来观场的客人想看新鲜。你来我往,各取所需。

今天上台的是个小姑娘。看扮相应该是个六旦。虽画着浓浓的戏装,还是掩不住她一脸稚气和满眼的惊恐。她战战兢兢的走上场,目光里的茫然未散,面对着楼上楼下黑压压的人头和低沉的嘈杂声,手心一片汗湿。宛珠的注意力立kè

被她吸引,她全身贯注的看着这个女孩儿,心里有了几分莫名的期待。

小姑娘站在台中央,久久的发呆,底下的观众等得也许不久,可这时候每过一秒钟都如过了一年,渐渐的嘈杂声大了起来,那小姑娘的恐惧无助通过她的眼神毫无保留的传达出来,几乎支撑不住。就在这个当口,后台窜出一个面相凶恶的小头,满眼狠戾的瞪了这个小姑娘一眼,陪着笑冲台下说了句对不住,便拉着她回了后台。

宛珠面露忧色,一直目送她离去,薛鸿莳翘起二郎腿,双手无聊的抱着膝,两只大拇指三下正三下反的绕圈玩,笑着的摇摇头:“那孩子算是完了。在这里的戏台上,她不会再有机会。”话音刚落,一个老练的男人走上来,说起了俏皮话,观众又镇定下来,人群里发出轰鸣的笑声,和天棚的藻井撞击在一起,震人心肺。“看来人人都想让这事快快过去呢,不过我看倒好像替那孩子忧心更多。”宛珠点头叹道:“是啊,干上了这一行,早晚都要登台和人见面。如今因为今天这个事,也许在这个地方,她的未来是黯淡的,但她还小,人也年轻。”她意味深长的看了薛鸿莳一眼:“她这个年纪,会有机会的。”薛鸿莳不以为然的笑笑:“我知dào

你质疑我的话。其实,人人皆年轻的时候,为何不多想想今后有多少年可以快活,偏要纠结在命中八尺难求一丈的事情上去。可我也理解,有的时候,这不是选择,而是一种必然。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合适这个戏台,名角总是要踩着别人的失败才能走出来。等到这些没有成角的人韶华已老之时,胸中便满满都是‘追悔莫及’四个大字。这样的人总是大多数。”宛珠的眼里有着追忆:“薛先生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一个人。你说得有道理,只是不尽然,并不是所有人如你所说一般想红,有些人,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薛鸿莳不再争辩,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十分贴心的亲自为宛珠斟满了茶杯。

薛鸿莳闭上眼,轻松的舒服的吐纳了一会儿,宛如一只漂亮的猫。他假寐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精神比刚才还要饱满许多,站起来拍拍身边一个座位道:“一会儿该开场了,你不过来坐吗?”宛珠略一迟疑,准bèi

接受这个建议。她边过去边问道:“不知今天晚上要唱什么?”“牡丹亭。”

话音刚落,宛珠忽然停住脚步,皱着眉头道:“你说什么?牡丹亭?”薛鸿莳看着她的紧张神色,有点摸不到头脑:“恩,对啊。怎么了?”云宛珠的心无法平静,听到这出有几分宿命意味的戏名,她的心情有点复杂,许多人许多事就此浮上心头,她的思想在走到叶碧棠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停住。天蟾宝楼是个大戏院,也许还有别人在演这出戏,可那个人登台的几率很大。想到这点,她本该是掉头就走的,可是她的心在这一瞬间的真实反应就是矛盾而纠结,矛盾是因为她甚至有点想要留下来看看,纠结是因为她心里对这个人无法释怀。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成,我还是走吧。”宛珠自言自语道。薛鸿莳见她这么说,十分吃惊,忙站起来关心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宛珠勉强的笑笑:“没什么。就是忽然想想起…还有点别的事。今天谢谢你的款待,再见。”说着便转头匆匆离开。薛鸿莳不放qì

的追上,边走边问:“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刚刚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宛珠有些不耐烦:“没关系,薛先生,你不用管我了,快开演了,别耽误了你看戏。”

宛珠的脚步走得急,薛鸿莳追着跑了几步,拦在她身前,无奈的说道:“那这样吧,我来送你。今天外头不暖和,你坐那种冷飕飕贯风的车,我实在过意不去,含玉知dào

了也不好。”宛珠本来还想继xù

拒绝他,可薛鸿莳果duàn

的越过她,固执说道:“我回去拿衣服,嫂子一定等我一下。”

宛珠看到他一边往回走一边还不住的冲自己示意,看样子生怕自己独自跑掉,便不大好意思了。这时候戏台上袅袅婷婷的走出一个女人,婉转灵活的喉咙里唱出令台下如痴如狂的美好声音,宛珠再熟悉不过,她看着戏台上意气风发的女人,心里一阵刺痛。薛鸿莳还是没有回来,叶碧棠唱戏的身段连续不断的灼伤着她的心,想到病得卧床不起的叶碧凉,宛珠的眼睛泛着酸痛。她回过身,落寞而坚定的离去。

薛鸿莳回来的时候发xiàn

她已经走掉,环顾四周人又太多,台下黑压压一片,根本找不见那个倩影,他暗自叹了口气,人也变得放松:这不是他能控zhì

的,也好,这样对含玉也算够朋友了。

宛珠本来想要不引人注意的离去,可是快走到门口到时候,却发xiàn

某个黑暗的角落引发着一场小小的骚乱,不由得看过去,这一望不要紧,她捂着嘴,低着头往那头跑去。

原来在那边不安分的闹事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冤家沈含玉。他买了票,先是大张旗鼓的进了戏场,气势汹汹的铺地毯一样的一个人一个人的检查过去,宛珠心虚的低下头,看样子沈含玉在找人,这让她不能不联想到自己。他已经引起了戏院打手的注意,有几个人已经往他那看过去,甚至有人要往他那边走了,宛珠迅速小跑过去,趁着黑一把抓住沈含玉的手,小声说:“我们走,先出去再说!”(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因为宛珠的理直气壮,沈含玉的脸上挂着一丝小小的委屈神情。刚刚在戏院里,宛珠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拽住自己的手,一气之下径直出了戏院的大门。他低头看看宛珠依然紧握住的自己的手,偷笑了一下。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的走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了下来。

宛珠生气的转过头,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对上沈含玉的眼神:委屈,高兴,还有一点柔弱混合在一起,就像个在母亲面前明知自己做错事的孩子,宛珠的脑袋空白了一瞬间,泄气的又把头转了回去。

沈含玉试探的看着她的脸色,越发凑近,宛珠毫无预警的就在此时又一次转过头,吓得沈含玉往后一退。

“你知不知dào

,刚刚在里面有多危险!”她的语气难得如此严肃,眼里的愠怒若隐若现,正色问道。“你知不知dào

,今天你可是一个人,就这么单枪匹马,你以为还像上次一样威风?那帮打手流氓都盯上你了,眼瞅着就要过去用强,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也不管后果,做事情怎么可以这样莽撞!”

宛珠连珠炮似的责怪着他,可是却未听到一点反应,她生气的提高声音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都没有回答?难道你没听见吗?”沈含玉待她都说完了,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云大小姐。我记住了!不过,你…这是在担心我吗?”宛珠一下子被他问的气结语噎,瞪着沈含玉半天说不出话来。沈含玉慢慢的抬起两个人紧拉在一起的手,无辜的看着她:“那个。大小姐,你瞅瞅我这有血印子。你好像又抠疼我了。”宛珠触电般的放开,正欲缩回手去。沈含玉却在这个瞬间反抓住她放开的手,牢牢的捉在手里。见宛珠瞪着他,他不以为然的笑道:“你都不会握手,没关系,我会不就好了?”他的脸上漾起一个大大的笑,说话间也不管她的反应,满脸幸福的拉住她找车去了。

宛珠坐在沈含玉的车里,一时尚未从刚刚的愣神里反应过来。她偷瞧了一下自己被他握过的手,手心仿佛还留存着他温暖的体温和干燥的触感。也许因为长年喜欢锻炼的缘故,他的手掌上有着和外貌身份不大符合的茧子,也显得更加男人。但就是这样一只阳刚的手却那样细腻,他说得对,他的确很会拉手,他握住自己的手传达出温柔和善意,手掌对手掌,在找到车的时候为了对自己有所示意,还轻捏了她的小手两下。像是….年轻男女在调情。想到这里宛珠竟然红了脸,不由得偷眼去看沈含玉,他正在专心的启动车子,并未顾及自己。宛珠见他没有注意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车子往前走了一会儿,二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已经不似刚刚的严肃紧张。宛珠率先打破沉默:“你刚刚是去做什么?在……找谁?”沈含玉依然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说呢?”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今天下午跑了太多地方。就是为了找这个不听话的小妖精。本来一肚子气,可是见到她的那一刻不但气消了,人也变得恍惚。想到这里,沈含玉的心服帖下来,软声问道:“下午去哪里了?”宛珠低着头,有点心虚的支支吾吾道:“也…没去哪里,我一直都在这边喝茶。”沈含玉点点头,宽容的说:“晓得了,既然你一切安好,那我也就放心了。”他不太自然的咽了咽口水,道:“今天下午的事是我不好,只是,以后不要就这样突然跑掉。”一缕笑容蔓延在宛珠脸上,小酒窝给她增添了几分甜美气息,她慢慢的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沈含玉看了下外面的天色,笑得温柔:“饿了吧?”“哪里,我不饿,下午喝了好多茶,饱得很。”宛珠看着夜色中的街道,想起了卧病在床的叶碧凉:“出来这么久,我有点担心叶老板。”沈含玉安抚道:“没关系,家里有人照顾,不会有差错。其实我已经安排羽辉去找丫头了。估计着马上就到了。所以,到时候你也能更放心一些。”

宛珠安静的坐着,忽然想起一些事:“对了,刚才一直忘了告sù

你。下午我碰着你朋友了。”沈含玉想了想:“鸿莳?”“恩,是的。下午在天蟾宝楼前面遇见他,他很热情,邀请我进去等,我们一起喝了一会儿茶。要不是…我说不定就留下来看戏了。他说看完戏送我回家,也对你有交代。”

沈含玉一个急刹车停到路边,宛珠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他正色看着宛珠:“你说,鸿莳在戏院的雅间里,你还说,他晚上要看戏?”宛珠被他的样子惊到了,只知dào

点头。沈含玉满面疑云的看着前方,慢慢的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怎么了,有什么古怪之处吗?”沈含玉点点头:“是,薛鸿莳和我从小就认识。他是独子,家里剩下的人都是女孩子,他母亲很严厉,望子成龙,所以那个时候家教很严,鸿莳的性格好,从未忤逆过他母亲,赵家从小就给他们家孩子定下一条不许看戏的家规。”听到这里,宛珠有些不解:“是么,这是什么奇怪规矩?而且若真施行起来可是不容易呢。”沈含玉看着她疑惑的表情,解释道:“是,鸿莳的妹妹们比他淘气许多,小时候她们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偷着跑出来玩,可鸿莳却没逾矩过。也许,立下这种规矩也和赵家的一些家事有点关系吧。他父亲出了名的爱看戏,我们那时候还小,却都知dào

薛景言是最爱养戏子鬼混的,谁晓得怎么给自家孩子定了这么一条规矩,也许是因为自己也知dào

不对吧,总之如你所说,这规矩定得确实奇怪。”宛珠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我看你朋友却像是个中行家,谁出名谁不出名,讲得头头是道。看那架势,天蟾宝楼的小伙计个个都认识他,一瞧就是常客。你瞧,他家中的规矩看来是不管用的,所以你不必疑惑了,孩子总有长大了的时候,由不得家里做主。”

沈含玉的眼里疑云未散:“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当年鸿莳出国走得蹊跷,匆匆忙忙的,看着不像是出国深造,倒更像是逃走。”宛珠有点好奇:“你和他都那样好了,难道你也不知个中缘由?”沈含玉看着她,温和的笑笑:“不知。”“那你也没问?”“没有。”他长叹一口气:“并非我无情,我们这样的家庭,别说是外人,连自家人是否互相了解都没法咬得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事情屡屡皆是,越是显赫,就越多丑恶秘密,越是如此,这秘密就越金贵,要是想要保护这段友谊,我只好保持缄默。”宛珠陷入一时的沉默,沈含玉有些意wài

的看着她脸上了然的神情,良久,宛珠叹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了解。”她转过头去,避开沈含玉探究的目光:“我的家也是当地一个大户,我父亲很有钱,家中也有兄弟姐妹。我本来过得…还算不错。”这是她第一次讲起自己的事情,沈含玉听得很认真:“后来呢?”“后来,母亲去世了,我担心父亲把我嫁给不认识的男人,所以就…离家出走了。”她看着沈含玉,眼里的情绪已经被掩藏,很轻松的一笑:“就这么简单。”

沈含玉神情里的悲伤转瞬即逝,随即笑道:“那样也好。至少,你成功的逃离了之前的生活,又能好好过日子了。”

他开动车子,一路上沉默无言。虽面上平静,但许多复杂的情感还是冲击着他的心脏。看今天的情形,当年薛鸿莳的家中,一定是出了一件惊天丑闻,不然如今的他不会如此性格大变。沈含玉并没有忘记那天晚上那个落寞狂躁的薛鸿莳,他也不会看错。那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根本不是梦境。虽然薛鸿莳不肯告sù

自己,但他并不怪他,但是如果薛鸿莳为此要付出代价,那么作为朋友,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去阻止。豪门的恩恩怨怨不比普通百姓家的清净多少,只不过有着金钱做粉饰而已,其实更丑恶。

他看看身边一直面朝窗外陷入沉思的宛珠,她刚刚也许只对自己说了一半实话,没关系,沈含玉偷偷告sù

自己,这没什么。也许她和鸿莳一样,身上也背负着家中的丑闻和秘密,她不能面对更无法全盘托出。没关系,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他和这个女子既然有缘分作为夫妻纠缠在一起,他们就有的是时间。对于宛珠,他需yào

的绝不只是雁过留声,他要的是全部的了解,全部的交心。而对于鸿莳,他会尽全力维护他的尊严,也会一如既往的寻求二人的共同利益,因为朋友之间,不可用几乎没人禁受得起的人性做考验。至于爱人,沈含玉忽然释然一笑,也许是因为心态变了,他变得贪心。从前的他从未有过这般心情,每次面对这个女人,怜惜、委屈、幸福、快乐、还有…欲望这样的东西就会不知不觉流露出来。

人有七情六欲,沈含玉通过此日的交谈更加确定,宛珠和他的心灵之间一定有着一条无人知晓的秘密通道。他们之前的人生过得是那般黯淡。她不肯对自己交心,不肯完全的信任,不肯打开心扉,这让他相信这个女子一定走过和自己一样的心路。在一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在一个浮华若梦的生活圈子里,没有人能够做到真zhèng

不迷失。幸存下来的一定会得到因为曾经的固执而幸运的爱。(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二人在路边的馆子里吃了些东西,因为宛珠固执的表示自己不饿,便从简要了两碗驱寒的云吞。沈含玉看着宛珠的小脸在浓汤散发出的氤氲水汽里变得朦胧,不由摇头笑道:“这下好了,等我们吃完了,衣服上都带着一股肉云吞味,一出门就说不定有饿了的猫狗缩着鼻子跟过来,到时候一定好壮观。”宛珠心情大好的喝了一口汤,颇有闲心的开他玩笑:“就是要把你这个大少爷拉下水来,叫你油腻腻的回家去。”沈含玉闻着香味,顿时也觉得饿了,看见宛珠心情好,他也暗自高兴,便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这地方离驭竹弄剑不远,所以尽管吃完饭天色已晚,沈含玉也并不急着回家。他站在门口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对宛珠道:“得了,如你所愿。我真的可以‘油腻腻’的回家去了。”宛珠动作微小的活动活动因为窄小的高跟鞋而发烫的脚,不想沈含玉却瞧个正着:“我都忘了,今天跑了这么久,你肯定是脚疼了。”说着挽起袖子,蹲到宛珠跟前,朝她哼了一声。宛珠抱起双臂,悠哉悠哉的看着他道:“我说,沈大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沈含玉渐渐的满面通红,佯装生气的回头,声音却是极没底气的:“你到底上来不?”宛珠高傲的把小脑袋一转,别扭的道:“才不!”沈含玉看着有点气急败坏,忽然他坏坏一笑,站起来转身面对着她,卡住腿窝把宛珠往怀里一抱。又用力的转了一圈,只听劈了啪啦。宛珠的鞋子顿时不知去向,沈含玉开怀笑道:“走喽!”宛珠大惊失色。几乎忘了挣扎,咬牙启齿的锤着他的肩膀叫道:“沈含玉,你做什么?喂,我的鞋都被你晃掉啦你这个笨蛋!还有你的车怎么办……”

宁静的夜路上走着一对年轻男女,男子长身玉立,面若冠玉,深邃俊秀的五官在夜色的雕琢下显得眉目如画,他的额角有一滴汗水,却仿佛浑然不觉。正背着那女子一步一步走得坚定。那女子的身上还披着男子的衣服,赤着一对可爱的足,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看起来十分害羞。若是放在白天,这二人定会引起侧目,可这条路因为住宅者的身份都比较显贵,所以素来安静,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晚上。

沈含玉背着她走了一会儿了,一开始她不肯就范。可又没有鞋,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好听话爬上他的背,沈含玉看起来很瘦。肩膀却让人感到坚实有力,一开始宛珠为了驱散尴尬总是没话找话的冷着脸问他干嘛这样,可沈含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理由就是他想散散衣服上的味道。一提味道,宛珠忽然不自觉的嗅觉变灵敏。她偷偷吸口气,他身上有股好闻的植物香。沈含玉平日酷爱茶和花花草草,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来不吃不碰,这番保养果然让他闻起来很…舒服,宛珠羞红了脸,虽然在饭馆里吃了顿肉馄饨,可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让人不适的味道,反而…好闻得很。可再好闻也是男人的味道,和女孩子的细微差别还是能够区分出来。之前也不是没和女子挨得这样近过,同样是香气,闻起来却那样不同,为何沈含玉身上的味道就是会让人脸红心跳呢,真是个烦恼的问题,宛珠甩开思绪,赶紧把这些杂念从脑里赶走。

沈含玉见她不说话了,便问道:“你怎么了?你生气了吗?”他忽然显得有些紧张:“怎么,难道我真的很臭么?”————

“一点也不,其实很香。”宛珠在心里偷偷的回答,可嘴上还是很硬:“你怎么知dào

的,快被你熏死了!”沈含玉的脸黑了一下,又转为红,气得头筋直跳:“你这么重,都要压死我了!还说风凉话!”宛珠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

虽然嘴上各自不饶人,可这一路走来,他们的气氛却很微妙,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这段路不长,走了不一会儿就快到了,沈含玉感受到宛珠的体温,有些舍不得停下,便放慢了脚步。谁也没说话,只有沈含玉的脚步声轻轻的回荡在街道上。

快要到了,沈含玉忽然站住,声音因为沉默而沙哑,他不大自然的问道:“你没睡吧?”宛珠沉默了一会儿,轻咳一下才恩了一声。沈含玉无奈的笑笑,刚要说话,忽然前面驶过来一辆车,灯光打得极其耀眼,晃得二人都始料不及,宛珠急忙转过头去避开这股强光,忽然想到沈含玉没有手可以遮挡双目,便伸出一只纤手,挡在他眼前。

那车熄火停住,从驾驶位置上跳下来一个人,满眼惊讶的看着沈含玉二人,不可置信叫道:“三弟!”

那人正是沈含玉的二哥含青。他初见沈含玉背着宛珠之时的惊讶被迅速的掩盖过去,他挠挠头傻笑一下,急忙跑到车的另一边打开门,随之牵下来一个穿着湖蓝西式大衣的女子。

沈含玉颇感意wài

,但面上还是很镇定,随意的答yīng

了几句。原来沈含青带着未婚妻来拜访沈含玉,一听他不在家,因为不愿意等待,便要离去,谁知路上刚好碰到弟弟,比较意wài

的情况就是他竟然背着一个女人。这在沈含青对弟弟的全部了解里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宛珠觉得害羞,想要下来却发xiàn

自己没鞋,只好任由他背着,沈含玉的脸上毫无尴尬之情,他很平静的说了句“让二哥和罗小姐久等了。”就带着二人重新进了家门。

宛珠的脸上好像被铁熨斗烫过一般火热绯红,一进屋赶紧打了个招呼就跑掉了。沈含青憋不住的笑了个痛快:“我说三弟,你二哥我还没来得及介shào

罗小姐给弟妹呢。”一旁的罗梦元怕沈含玉的尴尬,急忙在私下偷着捏沈含青的手,谁知他倒不领情,反而转过头大方说道:“没关系,梦元,三弟可是世上最不矫情的人,我和三弟不必避讳这些。”罗梦元懊恼的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左右不是,只好瞪了未婚夫一眼,沈含玉笑笑,佯装不知的替她解围:“罗小姐,之前对您的冒犯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外面不暖和,是不是有点冷了。屋子里有暖炉,还有刚弄好的手筒,让羽辉带着你,先过去暖暖身,我给二哥看看家里种的花,马上过来。”罗梦元知趣的点点头。

沈含玉看着罗梦元远去的背影,摇摇头:“既然你不大喜欢她,为何又改变主意了?”沈含青轻佻的扬起眉毛:“喜欢不喜欢,要看跟谁比了,和你比,我是要差些。”沈含玉但笑不语。“三弟,你娶了云小姐,可是当真?”“那有何假?”沈含青的眼里仿佛藏了一把刀,笑容也掩去了一些:“听父亲和大哥说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信的。我说,得亲自搁三弟嘴里说出来,我才有得信。”他看着沈含玉莫测的表现,忽然表现的急切,脸上有着即将探知秘密的兴奋:“三弟,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你说过,王家那边的人要少碰来着。原来你是要给自己留着啊,哈哈哈。”这种辛辣的揶揄没有撼动沈含玉的表情,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态度让沈含青自觉无趣,他收敛了一下笑容,有些无赖的问道:“你何时成亲?”“很快,一定在二哥的前面。”沈含青的眼睛眯细了一下,伸手用力握了握弟弟的肩膀:“罢了,虽然父亲和大哥都有顾虑,可是你若能找到个可心的女人,二哥也替你高兴。”沈含玉的脸色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的他轻轻一笑:“二哥,你担心什么我晓得。这次婚姻其实并非如你所想,我和宛珠,都是迫不得已,但既然走到这步,我会尽量做到让父兄们都满yì

,不会给家里添任何麻烦。”

沈含青定定看着弟弟半晌,噗嗤一笑:“互相开个玩笑而已,三弟何必如此认真。我知dào

你难处,不必跟我客气,更何况你就算是做得再不堪,也碍不着我。但既然你和云小姐已经有了这层缘分,那就好好珍惜,别人我可说不定,这个小姑娘,你是一定有十层把握将她牢牢抓在手心里,二哥看人不会错,我告sù

过你什么来着,这小姑娘不简单,一个孤女,没根没底,竟然能够……”“二哥说的极是,”沈含玉及时打断他,微笑着应承:“只是你也要对罗小姐好些,说起来她那个爹,最近日子倒不大好过,以后为了不成孤家寡人,还得靠二哥多照顾了。”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沈含青的眼光一变,沈含玉反射性的回过头,发xiàn

宛珠换了一身衣服,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二人,屋里的柔和灯光在她眼里折射出漂亮的色泽和光亮,沈含玉有些吃惊,也不晓得她到底在这边站了多久,虽然心里有波动,但还是沉声道:“你来了?”宛珠温柔一笑,算是回答了他,“那我们进屋去聊吧,罗小姐还在里面,我们互相认识一下。”沈含玉说话间就要往屋里走,沈含青在他后面趁人不注意咬牙启齿的挥舞了一下拳头,又不敢使劲打过去,只好轻轻落在沈含玉的肩膀上:“你这家伙,就知dào

抢白你二哥,怎么没一次让过我!我可是你哥!”沈含玉丝毫不理会他暗中的喧嚣,面无表情的走在沈含青前头。倒是宛珠听到些动静回头看看,沈含青瞬间恢复风雅样子,刚刚的一切显得像是幻听一般,宛珠便转过头去继xù

走在前面,几个人进了屋。(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云小姐,又见面了。”宛珠看着仿佛什么都知dào

的沈含青,心里有点不自在。“这位是我的未婚妻罗梦元,我们过了年就成亲,也就是说,再过一段时间,她就是你的二嫂了。”宛珠朝罗梦元笑笑,客气的打了个招呼:“二哥说的是,罗小姐,你好。”

沈含玉刚要招呼人泡茶,沈含青抢着先道:“你这边好茶可多,不成,我去挑挑。顺便再向你讨一个来,三弟,不会不舍得吧。”罗梦元觉得沈含青这样不懂规矩,此举略微不妥,不由偷看沈含玉脸色,谁知他对沈含青的这种霸道赖皮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二话不说的走在前头,带着沈含青去放茶叶的地方。

罗梦元见沈含青二人走了,歉意的看着云宛珠道:“含青哥哥人很好的,云小姐千万别见怪。”宛珠善解人意的点点头:“我知dào

,放心。”罗梦元总算松了口气。父亲最近身体不好,今天在家的时候又发烧了,她照顾了一整天,沈含青给未来岳父带了许多补品和名贵药材,罗梦元死活不让他在那边照顾,所以一个人折腾了大半天,总算是让罗凤铭退了烧,又看着他吃了一碗白粥,总算是欣慰。沈含青晚上来看他,罗凤铭坚持让女儿晚上和准女婿出来散心,罗梦元这才随着他来见沈含玉。按照辈分来说,沈含玉应该是先来拜访含青的,可是这次的事情十分特殊,沈家对含青的婚事十分重视,反观沈含玉。倒显得人人讳莫如深。沈含玉本就是个清冷性子,如今更加不肯露面。沈老爷也一反常态的不找他。罗梦元因为是准儿媳妇,所以前前后后的进出沈家。时间长了也能察觉一二。现在既然沈含青想找机会见面,那也就只好跟着。

刚刚在路上,罗梦元也不是没看到沈含玉背着这个女子,一则她觉得颇为新鲜,又感到匪夷所思。难道这还是那个人人口中丝郎艳绝冷傲如雪的沈含玉吗?她见过这个男人几次,且每回都得其客气对待,但即便是最好kàn

的笑着,也如隔冰雪,冷淡而莫测。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可以让这样的男子甘心为其放下身段。说句掏心窝的话,见到那个场景她不由得瞬间起了羡嫉之意,试问世间哪个女子不渴望被心爱之人只为自己卸下心防。这般亲昵中见到的就是人世间最朴实珍贵的情感。见了这个三弟媳宛珠,不得不说,这姑娘人长得很是漂亮灵气,尤其可贵的是长了一双好眼,目光中既有坚定聪慧,又充满女子特有的灵黠柔弱。罗梦元很注意她看沈含玉的眼神,平和、信赖。又闪动着一些渺弱的幸福微光,虽然远不如沈含玉看她时的炽热,但罗梦元断定,这女子一定也被打动。他们二人这么看来不似外界那些风言风语的烂话,也许比起自己和沈含青,沈含玉和云宛珠才是名副其实的互相欢喜。

罗梦元的发丝在外面就被吹乱了一缕。她不由得伸出手来轻轻顺着发,见宛珠泾渭分明的眼看向自己。便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屋里的西洋灯散发出的柔和明亮的光线让她手上的一只色彩明艳的碧玺镶金珠玉镯显得格外耀眼。罗梦元看到宛珠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这个镯子吸引,自己抬起手看看。柔声笑道:“这是含青哥哥送我的。”宛珠由衷点头称赞:“真是漂亮!罗小姐有福。”罗梦元的脸色微红,心里却充盈着甜蜜情绪,连声谦虚道:“哪里哪里。”

“你们二人在说什么?”沈含青兴冲冲的走进来,手里拿了一个赤玄描金漆器茶盒,两眼发亮:“我看梦元和弟妹聊得好热闹。”沈含玉随后走进来,罗梦元笑道:“没什么,我刚刚给弟妹看了一眼你送我的镯子。”沈含玉忽然顿住,意wài

的认真瞥了一眼罗梦元的手镯。释然一笑:“二哥好眼光,乾凤瑞家的首饰虽是后起之秀,可如此成色的碧玺和海珍珠,配上纯金底镯,一看便是古绝佳品,以后可做传世之用。十分漂亮,而且,也适合二嫂。”

一席话说得罗梦元心都酥了,她低头抚摸了一下手上的镯子,欣喜之情从温柔的动作里昭示。沈含青的眼里涌动着一股凶悍亢奋之光,他下意识的看看宛珠的手,沈含玉见状,低头笑笑。“多谢三弟夸奖,不过轮到你娶人家云小姐,可千万记住,不能短了人家。不说买个传世宝,也得打点得让人满yì

,这事可一定办明白了。”宛珠刚要说话,沈含玉抢白道:“二哥放心,二哥教诲得是。”他这个“是”拖得老长,沈含青咳嗽两声,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了些别的。宛珠本就是个不大说话的,沈含玉只是礼貌性的应对几句,罗梦元更是害羞,沈含青觉得了然无趣,便携罗梦元告辞。临走终于从车里拿出拜访礼物:竟然是个清末绿豆釉的耳型双瓶,上头绘着龙凤呈祥,沈含青不情愿的把东西交到沈含玉手上:“这可是我从日本人那重金淘回来的东西,一个不值钱,得一双。留着‘传世’去吧!”沈含玉脸上笑着,看到罗梦元已经坐进车中,又回头望望离得远的宛珠,他脸上笑容不变,附在沈含青耳边悄声道:“你这个败家子,是不是又把娘的东西弄丢了?”沈含青的脸色一变,又不敢大声发作:“没大没小!还冤枉你哥!”沈含玉气死人不偿命的轻松一笑:“哈!那我就当是你没准bèi

给她。”“喂,难道你把东西给了她….”不待沈含青说完这句话,沈含玉立kè

跳出二人的距离,跑到宛珠身边和她一起朝沈含青招招手。沈含青心中最大的疑团浮起,又暗恨沈含玉的狡诈再次得逞,想问不得问,去留不是的站在那里,见罗梦元已经起了疑心的看着他,只好钻进车。

沈含玉和宛珠送走了沈含青二人,便一起往回走。一路上见宛珠心事重重,沈含玉问道:“如何?有疑问吗?”宛珠迟疑的走着,不住的摇头:“说来是没有的,可实在又有些奇怪。”沈含玉见她这么说,便有些感兴趣:“说说看。”宛珠思考再三,冲他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我搞错了。”见他的脸上立kè

就有些阴云密布,她赶紧补充道:“其实是这样,这个说来也是我乱想。我总觉得,这个罗梦元小姐,有些面熟。”“哦?你见过她?”宛珠急忙否认:“不是的,是面熟。她的眼睛特别像一个我认识的人。”沈含玉的脑筋飞速旋转了一下:“是吗,那人我也认识?”宛珠搪塞道:“哪有,是认识你之前就认识的。”

见沈含玉还是半信半疑的看着自己,她着急的拉住他的袖子,软声道:“好啦,这么晚了,这事无关紧要的,干嘛揪住不放。”沈含玉低头看着她主动轻拽自己袖口的手,表情松懈了一些:“你不知dào

,都说罗家还有一个女儿,之前离家出走。不过那时候他们家还不算发达,没做到现在的铭记纺织厂这个程度。所以没人关注这件事,也是后来才有说法的,但是没有证实过。”“铭记?”宛珠反问道。“恩,看来你也知dào

。最近闹得有点凶,日本人搀和进来之后,就出了不少问题,前阵子天天有学生和工会的人过去闹,罗老爷应接不暇,不好应对。不过他女儿罗梦元很争气,能嫁给二哥,这回的归宿也算是帮着罗家借了一股东风,等成了亲,估计就好多了。”

宛珠想起罗珍元和自己的约定,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竟然死死忘在脑后。还好幸亏没有去,若是也过去闹事,岂不是自己顶着沈家准三媳妇的名分捣乱到准二儿媳妇的娘家头上去。自己也不是没有见识过豪门恩怨,这种仇恨最不可结。不过失约于罗珍元这件事,却让宛珠深感愧疚。待到日后再解释吧,罗珍元一定会原谅自己。如今既然有了这件事情,之前的所有猜想也就被推翻了。本来近看罗梦元的眉眼神情,确是和罗珍元有几分神似的,又听沈含玉说罗家有个失落民间离家出走的女儿,刚刚立kè

就联想到罗珍元头上去,可一听沈含玉说那帮工会的人去铭记纺织厂闹事,宛珠立kè

就打消了这个荒诞念头。难道亲女儿会给亲生父亲使绊子?这太匪夷所思,这么看,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得了,我要去睡了。”宛珠的神经一松弛,立kè

赶到疲累。沈含玉点点头,忽然问道:“对了,叶老板如何?”“刚回来我就去看她了,羽辉说正在好转,现在已经睡了。”沈含玉点点头,叹了口气:“看你对她颇上心,我帮你找找那个小青鸾如何?”宛珠一听,心下高兴:“真的?那就太好了!我要怎么谢你才好呢。”沈含玉看到她的笑靥,凑近了些,二人气息相对,距离密不可分。宛珠往后退了一下,忽然站立不稳,几乎摔倒,沈含玉及时的伸出手,抱住她的纤腰,揽她入怀。宛珠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伏在沈含玉的胸口,却听到对方强有力的心跳,仿佛承载了自己的心跳一般强烈汹涌。“你以后好好的,就当是谢我。”(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第二天一大早宛珠起床,拉开窗帘的同时不由发出一声愉悦的感叹:今天是个好天气,窗帘的布料太厚,连同明媚温和的南国冬日阳光一同遮挡在布料之外。尽管气温不算高,可她还是想推开窗透透气。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换走屋里的陈旧浊气,顿时神清气爽。宛珠正坐在梳妆台前简单的梳妆打扮,听到楼下有人过来,这地方视角广阔,又刚好kàn

得到大门口,听到动静她便自然而然的趴着窗户往外看,只见林羽辉带着两个小姑娘,正站在门口说话。这样的距离当然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看起两个小姑娘都一副对林羽辉毕恭毕敬的样子,看穿着也不像是有身份的,看神情也是在听候嘱咐,宛珠心里隐隐有了些预感。

过了不一会儿,也许是把该交代的都讲完了,林羽辉便带着两个小姑娘进了门。宛珠此时已收拾停当,刚一下楼梯,果然看到这三人等在客厅,几乎与此同时,沈含玉也走了出来,今天的他看起来干净清爽,小翻领的雪白衬衫一尘不染,米黄色的西裤熨烫得平整服帖。本来他的皮肤在男人中就算得上是极其洁白细腻的,加上这身考究的衣裤,让人仿佛隔着老远就能感觉他的洁净俊逸。

林羽辉让小姑娘先等在一边,自己上前去和沈含玉说了几句话,沈含玉不大在意的点点头:“好的,让她们都过来一下。”说话间抬头看到宛珠,便朝她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

林羽辉见了她。恭敬得体的打了个招呼:“少奶奶早上好。”宛珠感觉到羽辉的这声少奶奶一出口,两个女孩子那瞬间变化的眼神立kè

精准的落在自己身上。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她不想驳斥沈含玉的面子。林羽辉转过头朝身后的两个女孩使了个眼色。这二人赶紧低眉顺眼的走过来,坐在沈含玉身边的宛珠不由得细细打量过去,其中一个姑娘较胆小,样子也很是害羞小心,另一个就比较打眼了,她走路的姿势带着几分训liàn

有素的优雅,步子也极快极轻,两只脚落地举重若轻,如鹅毛履在冰面上。步态煞是好kàn

。沈含玉本来是准bèi

拿起桌上备好的茶水喝上一口,见状也是一愣,看起来像是有了兴致,一开始他基本上没有打量过这两个小姑娘,这回却将这个会走路的女孩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慢慢将手中的杯子放回原处。

林羽辉故yì

问道:“你们就跟我交代的那样,跟少爷少奶奶说说。”那个相对害羞的小姑娘当然是不肯先说话的,事实上沈含玉和宛珠自打刚才就把她漏掉了,都齐刷刷的看着那个走姿美丽的小姑娘。那女孩子也不惊慌。她仿佛知dào

自己已经成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十分恭谨的朝二人行了一个优美的鞠躬:“少爷好,少奶奶好,我叫杨冬青。本地人,之前是在法租界区的黄太太家做了一段时候的帮佣。”沈含玉扬起手,打断了她。朝林羽辉点点头。他没有说话,把眼光又落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那女孩一见轮到自己,战战兢兢的做了个自我介shào

。短短几句话而已,竟吓得声音发抖。沈含玉挥挥手,让两个小姑娘都走开些,偷偷的问宛珠:“怎么样,你的眼缘是哪一个?”

宛珠确认两个女孩子听不到她的话,小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我都说过不需yào

丫头。”沈含玉不赞同的摇头:“你不需yào

叶老板也需yào

。有个人帮忙不一样,我这边,以前若是自己的话,吃饭也在自家餐厅和本家,平日里羽辉帮着我管事,时间长了也就那么凑合了,如今要成亲,还是要这么过着不合适。其实雇一个都嫌少了。”“你今天就只是要一个人而已?”宛珠有些惊讶。“是啊,不然你以为?所以让你说说,对哪个比较感兴趣。”这下她有些迟疑了:“偏要挑一个?那未被挑中的呢,会如何?”沈含玉笑了:“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没事,她也有去处,本来就是羽辉认识的人举荐的,就我所知,这个人在黄家做了一辈子管家,已经介shào

了许多人去做事,我们都知dào

他,所以还是很保靠的,就算我们这不成,别的人家还等着要。这俩人剩下谁都没关系,有的人家喜欢机灵的,有的喜欢老实的,肯定不会被落下。”打消了她的疑虑,宛珠想了一下,悄悄对沈含玉耳语了一句。他点点头:“明白了,交给我吧。”

宛珠招呼了两个小姑娘到身边说话。沈含玉把林羽辉叫到一边,严肃的问道:“羽辉,那个叫杨冬青的,身世如何?”“打听过了,之前一共走过两家,先前的一家是一位文人,后来因为拮据,再也用不起下人,就回老家了,所以她才找了黄先生那边,这是她做工的第二家人,刚刚去了不久,但是谁想那家老佣人又回来了,黄老太太习惯旧人,所以才余下来。刚好我们这边需yào

人,我去找了黄家管家,才找来了这个女孩子。”沈含玉远远看着冬青逗得宛珠面露微笑,而另一个女孩子只是瑟瑟在一边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羽辉见沈含玉止口不问另一个女孩子,又观察他脸色,心里已经有了数。“行吧,就这个冬青吧。”不出他预料,沈含玉果然选了这个姑娘,林羽辉答yīng

着,沈含玉看起来不大放心,又道:“你再好好查一下,别光听那个人说。冬青的旧主和身世问题,一定要察到水落石出。”林羽辉小声答yīng

了一句,便过去招呼两个小姑娘,三人离开了房间。

沈含玉看着笑容满面的宛珠,走到她身边坐下,柔声问道:“聊了什么,这样高兴。”“这小姑娘还真是天真可爱。刚才一过来就慌慌张张自报家门,不光姓什么,连会什么也说了个底朝天。”“哦?那她会什么?”宛珠笑道:“我大概了解了。她识字,也会写字。还会唱点戏文,刚才若不是羽辉叫走。我就让她给我唱一段了。”沈含玉的眸子变得深邃,看起来依然轻松的笑笑:“这样好,以后不但能做活,还能给你解闷。”宛珠点点头:“这姑娘我看着有眼缘,很是喜欢,若是她进来了,我定好好待她。以后好好相处,等时间久了,我就让她来做贴身丫头。我们可以姐妹相称。”沈含玉不动声色的笑笑,对于这个话题没再往下说:“饿不饿?走吧,去吃点早饭。”“我还可以。”沈含玉一笑:“我可是饿了。你先过去,我去和羽辉交代几句,马上就来。”

出门刚好kàn

到两个小姑娘离去的身影,不出所料,杨冬青的脚步显得格外轻松快活,另一个女孩子则和来时一样黯淡无光,沈含玉站在羽辉身边。看着这二人离去的背影。林羽辉感慨叹道:“少爷,那个姑娘连沮丧都不敢表现出来,其实我觉得,她更合适。”沈含玉不置可否:“杨冬青说自己略通文墨。剩下的你要好好查清楚了,还有,她的旧主会唱戏。”林羽辉抿抿嘴:“也许这小丫头知dào

少爷不大信任她。故yì

说给少奶奶听的。要是这样,未免太聪明了些。”沈含玉眼里闪过不屑:“小聪明而已。不过你还是要谨慎。莫要让不干净的人混到我们这来。”

回到屋子里,看到桌上一口未动的西餐。沈含玉有些意wài

。找了大半天,可算是在灶台跟前看到宛珠。

“你这是做什么呢?”宛珠的余光早看到沈含玉过来:“没事,我马上去吃早饭,不过我想先煮点红米粥,再弄点小菜。”沈含玉心中有几分懊恼,不快的按住她的手:“不满yì

的话你可以跟我说,不喜欢吃牛奶面包也可以告sù

我。为何要这样?”

宛珠看着他阴沉的脸色,有点吃惊:“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沈含玉拉住她,用了八成力道要拉她走。宛珠急忙抓住他强硬的手腕,语气十分不满:“不要这样,你都不问问我。以前有问题你都是这个样子,难道你不晓得我会被你拽疼?以后我们有争端的时候你也要二话不说硬拉着我用强?”

这番话一说出口,连宛珠自己也被惊呆,二人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儿。出乎宛珠意料的是,沈含玉没有被激怒,他在沉默中找回平静,慢慢的放开宛珠的手。

“我刚刚说的是真话。叶老板没有吃早饭,可是她吃不惯西餐,我看她前几天胃口都不太好,想好好帮着做顿饭。你的牛奶面包我很喜欢,也愿意接受。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是那种矫情女子,我说得实话,你倒不信了。你看看,事情就是这样。”

他的脸色缓和许多。宛珠的声音变得柔和:“以后,你也要试着学会了解我,只要你有了疑问,我一定会解释给你听。不然你试着想想,我若是力qì

比你大,是不是也可以随意的硬拉着你走。所以以后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了,好吗?”宛珠盯着沈含玉的脸,欣喜的看到他虽然别扭却明显的点了一下头。

剩下的时光沈含玉一直站在一边看宛珠一个人忙活,接着轮到他惊喜的发xiàn

云宛珠竟然也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主,沈含玉自告奋勇想要帮忙,可这二人凑合到一起,几乎称得上是你忙我乱,不出一刻钟,好好的灶台边上竟然被奇妙的弄成了一个花花绿绿的烂摊子。沈含玉看着宛珠满脸是汗手忙脚乱的样子,无奈的摇着头:“没想到啊没想到!”云宛珠愠怒的俏脸不知是怒还是羞,连耳朵都变得通红:“没想到什么?”沈含玉笑得放肆:“哈哈,明明什么都不会,看你刚才训斥我那个神气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要多厉害呢?!合着之前都是人家羽辉帮忙代劳的吧!哈哈哈!”宛珠气得把一锅气味不佳的面糊往那一放,沈含玉笑够了,擦擦眼泪,二人此时都是一身油污,披头散发,早已失了清晨的风度,宛珠本来很气,正要对着沈含玉抢白几句,可一抬头,刚好kàn

到他那张小白脸上几道油腻腻黑漆漆的“爪痕”,好巧不巧,沈含玉也指着她的脸,两个人几乎同时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在平静中度过,冬青已经作为新到的佣人,终于来到了这个不曾有外人踏足的寓所,让人欣慰的是,她果然不负所望,做事很是勤勉,即便是在看不到的地方也丝毫不偷闲。沈含玉对此还算无动于衷,反倒是宛珠心疼她。在她的眼中,杨冬青还是个孩子。明明年纪尚小,却已经开始周而复始的做事裹腹,遇上了不厚道的主子,说不定还要挨打受饿。想到这一切可能,宛珠不忍心让她太累,一心想要好好待她。

作为一个经lì

过繁华落寞的女子,她早已无法对柔弱的特质强硬起来,每当看到孩子、乞者、老人还有那些受尽欺压的人们时,她的心里总会涌动着很强烈的无以复加的怜悯情感。可这世界偏偏如此黑暗不公,战乱不断,外侮不断,不太平的年份里,无论落在任何地方,局势都会风起云涌,政治家和野心家们忙着贪婪搜罗,不知满足的人们放肆的发泄着横流的恶意,其欲望的产物便是一个混乱的社会和越来越多无助而饱受乱世之苦的老百姓。生在乱世,再多的困惑不忍在饥饿与贫穷面前都会失去分量。再善良的人也会在这种汹涌的潮流里难抵人性的恶欲。透过杨冬青,宛珠时不时会想起流落在外不知所踪的小青鸾,几乎一样的稚嫩,几乎一样的憨厚纯真,也不知那孩子到底怎样了,她叹了口气,心脏因挂念和愧疚而疼痛。

叶碧凉那边,药是抓了一大堆。医生也看了不少,所谓病急乱投医。管他名医庸医神医,投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沮丧结果。无论怎么看,就是不见好转。更何况是药三分毒,因为担心她吃得杂乱,宛珠最后经过仔细而谨慎的反复查问,方才筛选出一些她觉得放心的东西吃用。照顾一个病人并非易事,尤其是在你十分在乎而对方又恰恰身心惧疲的时候。当她的生命之火燃烧的越发黯淡之时,身边的人即便不能感同身受其痛苦,心里也会受尽煎熬。如今这个罪业已经没法留给叶碧凉最在乎的小青鸾去遭受,作为失败者。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宛珠在困惑中猜测,或是自己在痛苦中度日,可不管是这其中的哪一种状况,都让她了无生趣。

作为叶碧凉来说,无论是丈夫的死亡,师姐的背叛还是徒弟的出走,都没有撼动过她生的信心,可当她看到曾经萍水相逢的宛珠,为了自己着急奔波之时。她内心所有阳光正面的力量却在悄悄流逝。此时此刻,她的内心一角有着某种悄然的质变,这一切显示出她的信心正在崩塌,另一种情绪却悄然滋生。这种情绪的滋生确切说来更像是一种参悟,让她在见惯了所有人间的黑暗之后,忽然呈现的感激和相信。此时她对小青鸾的牵挂已经无法凌驾于宛珠的痛苦之上。不单单是因自己不但在生活上拖累她,在精神上加注痛苦于她。更重yào

的是她那无怨无悔的付出和强dà

的善意。在这种两难心境的折磨下,叶碧凉更想选择一个地方躲起来。任凭自己在沧海桑田的记忆里度日,却不想再面对任何一个让她无法放qì

生命的人和理由。

宛珠站在她的床前,想要和她说好好休息。可是叶碧凉转过头去,看都不看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她越发的虚弱,也越发冷漠,冷漠到让人摸不到头脑。就拿今日来说,无论是悉心照料,还是亲切聊天,叶碧凉都以沉默相对,有时候干脆转过身子,无论任何人说什么,她都不肯回答一句。杨冬青倒是乖巧,抱怨和不满从未出现在她的脸上,宛珠更是不怪罪,只是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在内心深处有几分惶恐和动摇。因为她并不知dào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叶老板,你睡了吗?”晚上的寂静凸显了她的声音,没有意wài

,叶碧凉侧身躺着,不发一言,不知dào

的人会以为她已睡着,惟有那僵硬的背部线条泄露了她此时的抗拒。宛珠看到她忽然变得僵直的背,低头温柔的笑笑:“原来你听到了呢。”她走到叶碧凉的床边重新坐下,看着叶碧凉的背影,娓娓道来的声音如春风拂柳:“其实,我生在一个很不错的家庭里,父亲是当地的有钱人,有门庭,有钱财,当然,家里也有姨太太。可是家里过得很平静,我和姐妹兄弟没有吵过架,我母亲疼爱我,对我特别好。”她低着头,雪白的娇颜掩藏在黑暗中:“后来,母亲忽然离开了我,这对我打击很大。因为从小我便知dào

,父亲是不疼爱我的。我也不想让他将我嫁给一个不认得的人,过着….母亲那样,没有爱的生活。所以,我负气,离开了家,当时我就想,跑到一个谁也不认得我的地方,该有多好。”她的脸上有着回忆带来的甜美悲痛和沉迷,虽然此时叶碧凉还未转过身子,可是她的背已经不再僵硬。看得出来,她听得十分认真。

“你一定以为,我很可笑。其实遇到青鸾妹妹之前,我一直不认为我是幼稚的。因为我觉得很顺利,一切照旧,我过得也并不苦。也许是因为太短暂了,来时路上的艰辛和身份的转变对我来说,不意味着什么。我寄住在朋友家中,她的条件很好,我仿佛还过着很好的生活,除了离开了我爹和家,没有任何改变。直到有一次,我和青鸾聊了许多,她说了她的故事,又来问我的,我却发xiàn

,其实我是个没有故事的人。青鸾妹妹活得举重若轻,看起来那样纯真的孩子,却经lì

过那样的人生。这一切忽然让我明白,其实我只是有些幸运而已。”叶碧凉转过身,静静的将眼神投注在宛珠身上,病容清瘦让她的眼睛变大,尽管如此,此时却显得格外明亮。

宛珠笑笑:“我早已在心里唾弃和抛弃了我的家。过去的我活在虚伪中太久,浪费了很多时间。我本不是那样的人,若活在那样的土壤里,会像母亲一样,生不如死。可我又何其幸运,曾经可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平静的长大,有一天,这份平静被打破的时候,又可以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我今天的幸运,就是因为能够遇到你,遇到小青鸾,遇到沈含玉这样的贵人。所以,”她轻轻的覆着叶碧凉的手:“叶老板,请你放下心结,好好的生活下去。我知dào

,你一直在想她。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青鸾妹妹不是没良心的人,我答yīng

你,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团聚。在这之前,作为两个没家的女子,不如,你就当我的亲姐姐吧。”

叶碧凉觉得躺着比坐起来糟糕许多,因为她的泪水已经完全不受掌控,不争气的顺着她的眼角落下,越发呈汹涌之势,湿溺了一大片枕头。她感受到宛珠冰冷的脸颊贴在手上的细腻触感,这种温暖的感觉以触电的速度迅速占据了她的全部情感。她不由得沉默着,不忍心打破这令人沉醉的气氛。

黑暗中,宛珠感到自己如鹅毛一般轻盈,起身时看到叶碧凉已熟睡,她那时常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美人的风姿绰约再次呈现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宛珠不由回到第一次和她相见的场景,在那如梦如幻的舞台上,叶碧凉尽情挥洒着她动人的妖娆妩媚和哀怨,一切如旧梦再现,无比真实。柔和的明暗光线丝丝缕缕的落在她那华丽的行头上,让站在一边看着她的宛珠再次痴迷。忽然,一切变得不对劲起来,宛珠觉得有些诧异,戏台还是碧凉阁的戏台,可叶碧凉却不知去向。仔细一打量,站在戏台中央的人竟然换成了她自己。低头一望,她穿着雪白的西洋婚纱,头上蒙着美丽的朦胧白纱,顺着白纱望去,一切都如梦一般影影绰绰。传说在西洋人的习惯中,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象征以处子白璧的圣洁之身出阁,嫁给心爱的男子,在神明面前发下至死不渝的誓言,接受所有的善意和祝福。宛珠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断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白纱,隐隐中仿佛听到神父庄严的问话:“云宛珠,你是否愿意追随面前的这个男人,无论贫穷、富有、疾病、苦难,永生永世,至死不渝。”她伸出手,仿佛要拨开迷雾,一个男子身着笔挺的西装,缓步朝她走来,挺拔的身姿宛如盛夏的法国梧桐,他有一张年轻白皙的英俊容颜,还有着深邃而多情的眼神。宛珠的口中喃喃自语:“沈含玉?你…你怎么在这里?”沈含玉并不解释,他走到她的面前,眼里的柔情仿佛能融化王母娘娘的圣心。他用温暖的手掌将宛珠的手包容,嫣红的唇在她手上深情一吻:“是的,我愿意。”

宛珠惊醒过来,拼命的揉着眼。摸摸额头,竟是一头细密的汗。她看看四周,哪里还有什么戏台子,西洋灯开着,屋里的平静和家居感让人安心。宛珠拍拍胸口,原来刚才竟然做了一场梦,可一看周围,她竟然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可明明记得刚才不是在叶碧凉那边么,什么时候跑出来睡到床上了?

“你醒了?”这声音吓到了她,宛珠回头一瞧,见沈含玉悠闲的靠在门口,正精神矍铄的看着她。(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沈含玉将一杯温水递给宛珠,趁着她喝水的功夫,又替她不知从哪里弄过来了一块湿润的手帕:“你刚刚好像被梦魇到了,看着有些盗汗,多喝点热温水,做好保暖。”宛珠接过手帕擦拭了一下汗湿的额头,方有几分舒适。忽然想起刚刚一直是沈含玉在此伺候自己,有些受宠若惊。谁知他倒坦然,很自然的靠在宛珠的床脚,这时她方才注意到他身着睡袍,又想起这地方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心中咯噔一下,立kè

不舒服起来。

沈含玉仿佛一瞬间看穿了她的顾虑:“没事,这边房间虽然和本家比起来不多,可算算也不少。你在哪里睡都一样。”宛珠还是存着几分不放心:“刚刚……你是怎么…”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我是怎么过来的?”沈含玉凝望了她一瞬:“我见叶老板的房间还是亮着灯,就敲了敲门。”“哦,原来是这样。”宛珠点点头:“那是…叶老板让你进去的?”沈含玉轻松以对:“是啊,不然你以为?”他的脸上有几分恍然的神色,好笑的看着她:“难道你以为这是我的房间?”宛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撇过头去不理他的不正形。

沈含玉倒不以为意,主动把那条宛珠擦过的湿手帕拿过来,宛珠却拽住不放:“不用了,我自己来吧。”沈含玉见她尴尬,就放了手。“说来也真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叶老板那边?照顾病人也要有个限度。再说她最近不是好多了吗?既然病情有好转,你也要注意自己身体。马上就要办婚事。到时候一定不轻松,好好调养一下。何况你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宛珠闻若未闻,把那条手帕放到桌上。沈含玉试探的看着她脸色:“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宛珠严肃的面对着他:“含玉,我一直还在想,到底要不要跟你说。”沈含玉微微愣住,宛珠话中的依赖之意让他的脑筋停滞。“叶老板一直不舒服,之前虽然羽辉说有所好转,但只是那么一时。也不知为什么,现在不好得很。我总是担心……”说到此处,她竟无语凝咽。沈含玉看着她:“也许,这是一种回光返照。”他走到宛珠面前。脸上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宛珠默然抬头望去,这种自信的表情曾无数次出现在沈含玉的脸上,每次都会带给她一些意wài

的惊喜,比如安心,比如平静。不知为何,这次也不意wài

,这句简短的话瞬间戳中了宛珠心中的隐痛,让她有些….释然。

其实这句话宛珠是不敢说出口的,平日里她才是照顾叶碧凉最多的人。她守在她身边,一丝不苟的照顾她,她倾其所有情感,想让她在痛失之后可以得到些许安慰。目前最了解叶碧凉身体状况的人是她。最担忧操持的人也是她,可她却不敢轻易说出那句仿若事实的话。沈含玉的一语中的让宛珠在那一瞬间得到解脱。也许正如沈含玉所说,这段时间她太累了。或许她也病了,所以格外需yào

安慰和理解。

云宛珠低下头。眼里的脆弱被低垂的眼帘遮去,可这并不能阻碍沈含玉走到她身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宛珠,听我说。叶老板虽然有心结,可这并不是她身体不佳的原因。她现在身体不好,你要知dào

这和你无关,不要归咎于自己。所以,也不要有太多杂念。叶碧凉的病我大概也了解过,她是陈年旧疾,厚积薄发。时好时坏也属正常,所以你不要担忧过甚了,本来这些话我是不想说的,但是人各有命,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离开你,你要做好心理准bèi

,更何况这个世界太多变数,先不说是一个垂危的人,就算是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也保不定那些天灾人祸。世道不济,人总是不值钱,有太多人的生命是以天在计算,还有许多人,也许今天还走在路上,明日生命就会戛然而止。但是你若早日想通,也就能看淡一些。不必我说,你也一定明白,死不是一个结束,而是另一个生的开始。”

云宛珠忍了半晌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沈含玉叹了口气,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臂。这时的他像个大哥哥,没有欲望和任何男女之情,只是温暖而宽厚的安慰她。让她可以不顾形象的哭个鼻子。

一低头便能看到宛珠那细密的发帘,纤长的睫毛上犹挂着几滴露珠般的泪。沈含玉此时的态度是十分罕见的,以前每次看到宛珠的时候,无论是以任何姿态呈现,她在他眼中,总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他承认,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将其视为女人。可是这一刻不同,他觉得这样的宛珠更像是无助的孩子,一个没有方向感需yào

保护的小女孩而已,也许这样的她更真实,人人都会走下神坛,沈含玉自己也不例外,他也一直自觉是个弱点太多的人,不知为何,他不喜欢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或许那些都太不真实。看着此时的宛珠在自己面前从女人变成孩子,这份不为人知的唯心而多变的情感让他惊喜,不知dào

这个女子还会带给自己什么,但不论是担忧还是不厌其烦的开导,都让他奇迹般的乐在其中。沈含玉也是糊涂的,他一如既往的不知何谓情爱,

只是跟着心中的愉悦前行。他在宁静的氛围里安抚着宛珠直到她睡着,又不舍的转身欲走,屋里的半身穿衣镜折射出透亮的光,让他刚好kàn

到镜中的自己,这份温暖的笑容让镜中人既熟悉又陌生。或许这是一个谜,他沉醉其中,情愿一辈子也解不开。

第二天沈含玉起得很早,宛珠没有按时出来吃早饭。杨冬青不敢进门去叫,沈含玉优雅快速的吃完了一份简单的早餐,示意杨冬青不要去吵闹宛珠。这些日子她太累,连这样的赖床都让沈含玉觉得远远不足以补充失去的体力。

沈含玉穿好外套,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他坐上车子去了乐美。这日他懒得开车,林羽辉充当了司机,二人一路有意无意的聊着,沈含玉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比起往日多说了几句,带得林羽辉也开心起来。二人下车便进了餐厅。

领班一眼瞧见沈含玉,急忙过来迎接,点头哈腰的和他打着招呼,沈含玉简短的问了几个问题,便欲朝着自己的八号餐桌走去。刚转过身就发xiàn

那个桌子已被人抢先,领班见状几乎捶胸顿足:“少爷,实在对不住,没给您留个好座位。”沈含玉抬起手打断他,示意让他自己去忙,领班见状,如蒙大赦,赶紧离得远远的。

林羽辉略想片刻,凑近沈含玉道:“少爷,是熟人。看这个架势,我怀疑是专门来堵你的。或许都不知dào

来了多少天了。要不,把领班叫过来问问。”沈含玉冷笑一声:“无妨,来叙旧自然要守株待兔。见人见得太舒服了,未免不够诚意。”他的眼里浮上几分冷酷的神彩:“你自己找个地方做,我亲自去会会她。”

佟小秋并非第一次来到乐美,这几天她天天都来,沈含玉说得对,她的确在守株待兔。除了这里,她不想在校园里和他谈话。王蕴蒙恢复了学校的课程,可是却依然吃不下睡不着,虽然似之前那样无所事事,可是曾经的活泼快乐却荡然无存。佟小秋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杯香浓的咖啡,这种饮品最近风靡得很,腔调十足,吸引许多客人来此地流连忘返。以前王蕴蒙最喜欢这些西洋玩意,从前的她多么坚强有趣,

快乐无虑。一念之差,就轻易失去了这个年纪的快乐,但一切都不是她的错,不该让她来承担。佟小秋每每想到这里,总是义愤填膺。

她抬起头,一眼看到这个占据她女儿全部思维的男子立在面前,距离真实到伸手可触。佟小秋镇定的瞄了沈含玉一眼,用精致的短小银勺搅拌了几下面前的咖啡,从容的放下勺子。“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低沉平静,却显示出一种内敛的强硬力量。沈含玉沉默的坐下,面对着佟小秋。

“嚯,我有点纳闷,三少怎么有如此闲心,不请自来呢?”沈含玉不在意的笑笑:“王太太来我这个不大的地方用餐,当然蓬荜生辉,虽然之前没什么机会招待周到,今日既然碰上了,我请客。”佟小秋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眼里却都是冷意:“是么,沈三少这说辞,真是让人受宠若惊,难免有夸大之嫌。难道是有什么好事?若这么说来,我倒是思及一桩,上次偶遇你和未婚妻,我还没有好好恭喜,按理说,这样的好事,理应是我来请你才是。”沈含玉公式化的一笑:“含玉的琐事,哪敢劳烦王太太。既然您这么客气,那我也就不赘述了。您先坐,我先告辞。”沈含玉说罢冲佟小秋点点头,利落的起身欲走,佟小秋的眼里集结着怒火,忽然站起,朝着沈含玉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你做的好事!”(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佟小秋的眼里燃烧这两团火,如她所愿,沈含玉转过身,慢慢走回原地,双目深邃:“王太太,请问,您还有事吗?”佟小秋不怒反笑:“也好,看样子,你是没听明白。且不多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还记得蕴蒙?”沈含玉淡然一笑:“认得,但是不大记得。这不是么,你若不说,我都已经忘了。王太太,确切的说,我和她不熟。”“是么,”佟小秋的笑容有些狰狞:“是么,这么看来,沈先生不但健忘,还有点…狼心狗肺。”沈含玉好kàn

的笑着,表情纹丝不动:“过奖了。为了一下便可解决这种无谓的纠缠,我也把话讲清楚。其实,我知dào

您是什么意思,实在抱歉,我对您的女儿既不关注,也无意相交。当然,若是她想要和我做个普通朋友,我并不拒绝。”沈含玉轻拂了一下袖口,抽身离去:“我很忙,所以恕不奉陪。”佟小秋的表情忽然变得气急败坏,她面色涨红,刚要张口厉喝,沈含玉的后背仿佛长了眼,他迅速回过身,眼里不再是轻描淡写,他的眼神明亮、犀利,清晰而准确的捕捉到佟小秋的意图,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狼,这让佟小秋立kè

有所忌惮,她愣怔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噤声。沈含玉轻蔑一笑:“这就对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鉴于我们的交情,不该忘了告sù

你。”他走到佟小秋身边,俯到她耳边小声而简短的说了几句。

佟小秋眼瞅着他招呼手下,从容淡定的走出餐馆的门。直到二人上了车扬长而去,她都未能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已近中午。她失魂落魄的回了家,王蕴蒙这日没有出门。近来她一直情绪不佳,但总算恢复了一些。马上要到年关,学校陆续停了课,所以她又闲了下来,有足够的时间呆在家中悠闲度日。佟小秋最近看得紧了些,饮食起居上照顾得格外有心。王蕴蒙即使没有胃口,但是看到母亲为自己变着法的做好吃的菜肴,这种好意实在不好拒绝。进补自然气色也跟着好了许多,体重也逐渐恢复。

佟小秋和往日一样回了家,王蕴蒙本来没太在意。直到午饭时间,见母亲一直呆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才感到一些不寻常。平时正好反过来,相比母亲,她才是沉默寡语的那一个。每天佟小秋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过去询问女儿的情况,聊得事情大多琐碎,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听得人直走神。王蕴蒙本就习惯了她那个样子。冷不丁看到母亲长久的沉默,心中浮上一丝疑惑。

“小姐,饭好了。”王蕴蒙的眼神一直吸在母亲身上,也无心答yīng

刘妈。搪塞了几句将她支走。

她走到佟小秋面前小心的蹲下,仰望着母亲。这几年她容颜依旧,除了有些发福。皮肤的保养做得很好。加上上海温和的气候和摩登气息的熏染,她已经俨然一个当地阔太太的模样风情。在妆容和打扮方面。王蕴蒙不得不承认,她是远远不及母亲精心的。也正是这份精致。给佟小秋的强悍性格上增添了几分牢不可摧的权威外壳,从小她就怕她,长大了依然如故,在佟小秋面前,王蕴蒙没有一点信心。

“娘,吃饭了。”王蕴蒙小心的试探着叫她。佟小秋没有回应,她的脸上虽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可是仔细一看,还是能够看得到一丝绝望的悲怆。“娘,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吃饭了!”王蕴蒙的音量大了一些,眼神不离母亲。佟小秋慢慢的转过头,平静的看了女儿一眼,接着一笑:“恩,知dào

了。抱歉,我今天有点累,所以刚才一直在走神。”王蕴蒙的心里虽然还是不解,但总算见她开口说话,所以便放心了一些。佟小秋在一瞬间恢复原样,她站起身,脱掉披肩,又大声的招呼刘妈过来伺候她,王蕴蒙本来还存着几分忧虑,但是一看到母亲无懈可击的样子,慢慢的也就彻底放了心。

天蟾宝楼这几日客人越发多,要过节了,人人都出来找乐子。有钱人更是好面,银钱如流水的花,戏楼酒馆的灯红酒绿和贫穷逼仄的贫民窟比邻而居,越是繁华的日子,越是过得疯狂,仿佛是在享shòu

最后的时光一般。

叶碧棠晚上有场子,她好不用从王湛通那边脱了身出来,早早来了戏院,理由就是要早点做准bèi

。这个理由真的不够好,她叹了口气,看看手腕上精致的镶着翡翠的女士腕表。不得不承认,王湛通真是个好男人,更是个好金主。从吃穿到用度,他给她的花销,无一不舍得。但是他却不肯和家里的女人离婚,娶二房那个女人不容,离婚他又不干,只要自己不要名分,说不定也就这么过一辈子了。说起来也没什么不好,珠宝、金钱、华衣、美食、还有名气,一个平凡女子无法企及的一切她叶碧棠都得到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若是一切都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下去,今生也算得上圆满了,可悲的是这一次,她的心却因为一个人不安分起来。

第一次见到薛鸿莳,他虽紧张,却丝毫不失优雅,良好的教养和绅士的做派让人对他产生不符年龄的稳重感。他出手阔绰,视角最好的雅间一包就是一季,雷打不动的来给自己捧场。事后她曾经偷偷打听过,薛鸿莳只肯听自己的戏,这让她暗中窃喜很长时间。他们相交的机会虽然不少,但每回都是只谈人生和戏曲,无关风月。时间久了,叶碧棠发xiàn

他的身上不但有年轻人的朝气青春,还夹杂着成熟男人才有的沧桑感。虽然年龄不对等,可是却神奇的能让自己这个年纪的女人完全信服。慢慢的她越发沉迷于这种交谈,他博学,有才华,几乎无所不知,他留过洋,去过不少国家,那些国外的精彩见闻让她听得如痴如醉。每一次和他交谈都好像一次博弈,待到结束,她又要去面对那个肥胖谢顶的老头子,淡淡的陪着他去自己的金屋,又让他在自己身上尽情的疏解欲望,看着他那五短的肥硕身体,她闭上眼,脑里浮现出薛鸿莳俊逸的身影,睁开眼,便浑身发冷,又掉入了一个丑陋的现实中去。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叶碧棠能够切身感觉到自己的焦躁,她已经无法满足于下了戏之后和薛鸿莳在雅间里的交谈,不知为何,她想知dào

更多。因为薛鸿莳是一个从来不会谈及自己的人。这个忘年的美男子已经成功的勾起了一个女人对男人所有的幻想和猜度。所以她等不及,这日便主动约了他,目的说来也简单,就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这是头一回,她主动邀约,羞涩矜持,支支吾吾的向他提出这个要求,又紧张的等着他的回应,薛鸿莳温和的应了约,叶碧棠松了口气,脸面发烧。这种心态让她想起曾经年少,记得还是少女的时候,那时的她曾疯狂的暗恋着师兄叶远山,当年也曾偷偷暗示过,可是他却轻描淡写毫不理会。可是爱情这种不平等的事,就是要让人意难平。虽然叶远山无意,可是叶碧棠却是一心一意。当时的她就是这种样子,想不到多年以后,竟然被一个后生小子重现了当时的心境。

“叶老板?”薛鸿莳下了车,脸上带着惊喜:“你怎么等在这?外面还这么冷。我都不晓得,不然就早点来了。”他关切而歉疚的看着叶碧棠。

叶碧棠低下头羞赧的微笑着,偷眼打量了几下薛鸿莳。她的妆容很是精致,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放qì

了浓艳的风格,虽然精心打扮过,可是却淡抹相宜,鹅黄的旗袍配上一件款式简单的水青大衣,显得清淡和年轻了许多。薛鸿莳见她支支吾吾的,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随即立kè

明白过来,了然笑道:“叶老板今天真是光彩照人,不过,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不然这天蟾宝楼的门口好要被那些流口水的男人堵住了。”

叶碧棠听了这话,开怀一笑,娇嗔的看了他一眼,神态如少女。谁知薛鸿莳更不得了,趁势把胳膊弯伸过来,笑而不语的看着她。叶碧棠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伸出手小心的挽住他的臂弯。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朝屋里走去。

远远的看着这二人进了天蟾宝楼,金玉娴的眼珠子几乎掉了下来。她和花旦福芸相约过来找顾青轩拿过年的月红,刚刚从里头出来。其实她站的那个位置叶碧棠应该是可以看到的,可是叶碧棠当时正在兴头上,完全没有顾及四周。

金玉娴目瞪口呆的看着风格大变的叶碧棠挽着一个年轻的公子哥进去,一个劲儿的摇头:“好个露重华,想不到那个死样子,还挺会勾男人。”和她同行的花旦福芸刚刚在小贩那买了东西兴冲冲的跑过来找她,金玉娴拽住福芸神mì

的咬了几句耳朵,福芸也是一惊,她平日里在天蟾宝楼不算大角,地位自然不如金露二人,听到这种闲话,自然不敢多说,蒙混过关的打了个哈哈,金玉娴也不管她,自顾自道:“你说这露重华,要什么没什么,凭着哪门能耐能红呢?我之前就发xiàn

她和一个老头子牵扯不清的,我还以为她那些吃的穿的和花篮都是那老头子送过来的。这么看来可不对劲。如今又出来一个。不得了啊不得了,福芸,你说这女人是不是个骚狐狸。”(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福芸不敢多说话,金玉娴看到了她为难模糊的神色,眼神变得犀利:“福芸妹妹,难道我说得不对?”听了这句带着恐xià

的话,福芸心虚的低了头。金玉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怀疑的看着她:“呦,看你这神情,不对劲啊,福芸妹妹,你来说说,是不是还知dào

点什么。”这番话说得福芸越发低头不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如何是好。金玉娴得yì

的点点头:“原来是对了,看来是这么回事,不如你跟我说说。不然如何,你平时都说和我最好,怎么也不和我一条心。”金玉娴咬定了福芸心里有鬼,软硬兼施想从她嘴里套话,可她就是不松口。见自己无论说些什么,她都是一副但凭君做主的样子,金玉娴气得一跺脚:“罢了罢了,我今天倒要上去瞅瞅,这是哪个庙里跑来的神仙,就凭那个露重华,上个月的包银,竟然比我还多出一百来。看我的场子,你再看看她的,她有什么屁能耐,原来都是靠这帮男人捧着使坏。”“姐姐,你要做什么?”福芸急忙喊住金玉娴,金玉娴生气的瞪了她一眼:“还好意思拦着我。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只好去找顾老板说几句去。”

福芸见状,急忙拦在她身前:“不可,姐姐别去。这些事大同小异的,又不是没见识过,去顾老板跟前讲究她也没什么意思。”金玉娴冷冷的瞪了她一眼,还是要往里走,福芸拽住她的袖子。悄声道:“姐姐,露重华挽的这个小哥不简单。我亲眼看着咱们老板都对他毕恭毕敬的。还有她之前那个老头子,也不是个小角色。听伙计们嚼舌头说。她能在这立足,还是那个人出的面。我也是因为和姐姐平日里确实交心交好才对你说这些话,听我一句劝,千万别去搅合到这泥水里去,就算你是找顾老板说话,但这地方人多嘴杂的,让他们发xiàn

了也不好。”

金玉娴想了想,恢复了笑容:“想不到,妹妹竟这么懂事。你这番话说得比我想的周到多了,惭愧惭愧。那就听你一句,作罢。”福芸讨好的笑着挽住她:“姐姐,何苦让这些烦心事搅了清净。不如我们今日就按着约定,一起去买点年货何如。”

金玉娴狡黠的看了她一眼,陪着笑道:“真是不巧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戏服没做好。赶着用,我得把行头在年关之前做出来,不然不吉利。”福芸听了一愣。从她的臂弯里抽出手来,点点头:“哦,这样。那好,姐姐去忙吧。”金玉娴歉疚的拉住她手。刚刚的强硬态度一去不复返:“妹妹千万别怪我失约。真的是忘记了,其实我刚才就想和你说的。”福芸握住她的手:“放心吧,我若怪你倒是显得福芸不懂事了。姐姐快去忙。这可是头等大事。”

二人就此告别,金玉娴为了打消福芸的怀疑。特地坐上了黄包车,拉车师傅呼哧带喘的按着她吩咐跑了一会儿。金玉娴方冷冷的对他道:“行了,到这就停住,你再把我给拉回去。”

叶碧棠和薛鸿莳在之前包好的雷打不动的雅间里,正坐着喝茶说话,此时聊兴正酣,叶碧棠给他讲好玩的段子,一半是她早年在戏班子学艺的见闻,还有一半是她自己的杜撰。从她脸上的灿烂笑容就看得出,她对于这些故事的精彩程度丝毫不怀疑。

二人这边正在说话,外面却有个身形发胖的男子气势冲天的闯到隔壁,后面跟着目瞪口呆又有几分顾虑的伙计。那男子岁数不小,赘肉横生的脸遮盖了他本来的面部轮廓,若是早个几十年,或许他长得还算不错。岁月和肥胖侵蚀了他的英气,让他的外貌变得差强人意,虽然如此,可是他的气质威严而持重,看着有几分长者的凛然,也给他增添了一些富贵气息。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脸上却笑着,让人看起来极不舒服。他的眼睛毫不掩饰怀疑和不满,四处打量了一下雅间的布置。身后的伙计不知这位金主的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平时有人看到他和天蟾宝楼里的大老板交情甚笃,

再加上不凡的穿着和出手,让他一进这地方便在那些眼睛带尖的伙计中间落地生根,这些伙计对他不惜谄媚讨好,往日里也得了些甜头,所以他在戏院里也格外受人重视。伙计小心翼翼的伺候他落了座,点头哈腰的候在一边,准bèi

听他说要点什么茶。这男人看了一眼茶单,心烦意乱的往旁边一拨拉:“不喝这些了。你去,给我拿些酒来,就拿这边最好的来。”

伙计不敢怠慢,三步两步的急行出去,一下楼就看到金玉娴,忙赔笑打招呼:“呦,金老板。您晚上有戏?”金玉娴平日和他甚为熟悉,一见了这个伙计,赶紧拽他到一边,小声道:“我问你,今天晚上的戏可还有好票?”小伙计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晚上不是您的戏?”金玉娴泄了气,不耐烦的挥挥手:“去去去,这都不晓得。问你真是白瞎。”小伙计也并不顶撞她,等金玉娴走开了,方才偷偷在背后轻啐一口。忽然转念一想,坏笑了一下,追上不远处的金玉娴拦住她:“金老板,借一步说句话。”金玉娴见他显得有些亢奋,便疑惑的跟着他走到一边。

“跟你说,晚上可有好戏看。”金玉娴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大概知dào

他说得是什么,但还是装傻的问道:“哦?刚刚还说不晓得呢,这么快就知dào

了?说来听听。”“还问我,您不是都知dào

么?”金玉娴故作不懂:“知dào

什么,我就知dào

你在这吞吞吐吐,想嚼舌头却连个屁都嚼不出来。”小伙计轻佻一笑:“哪里,金老板误会了,好戏当然是有,天蟾宝楼天天都是好戏连台,当然这都是您这样的人撑着,今天金老板既然是来看露老板的戏来了,这等好事我帮你通告老爷一声,不但露老板买您的情面,也让顾老爷看看我们尊贵的台柱子们多有情义。”金玉娴知他前头说的话都是演戏,这小伙计换了一副嘴脸,不复刚才的卑微。天蟾酒楼做事的伙计到打手,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都是帮中的弟兄,金玉娴平日里虽是赚钱的台柱,人人面上捧着,天天好话说尽,可若是较真的说,她却不敢对这些人太过嚣张,所以就算这个伙计语含轻佻不敬之意,她也没再多做纠缠。只是瞪了他一眼走掉。

小伙计看着金玉娴消失的背影,一抬头瞥见等得不耐烦的王湛通从雅间走了出来,心中一惊:“糟了,被那个女人耽搁的,把这档正事给忘了。”他如泥鳅一般油滑的跑到王湛通看不到的角落里,迅速离开,嘴角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哈哈,晚上看好戏喽!”

王湛通随便叫住一个楼里的伙计,皱着眉头道:“我要的东西怎么还没拿来。”他的情绪颇为烦躁,嗓门也比平日大,说得伙计一愣一愣的。

今天见叶碧棠走得早,王湛通心里觉得空落落的,虽然嘴上应着,总想跟着过来看看。人就是这种奇怪的动物,一旦付出真心,难免患得患失。所以他为了压制住心中那种烦躁焦虑的情绪,便一不做二不休,先是取道洋人花店替叶碧棠定了一些花篮准bèi

晚上用,又折到天蟾宝楼,过来看看她上妆练戏。不能说上话,哪怕多陪一会儿也是好的,平日里因为担心佟小秋知dào

,他算是谨慎的,在天蟾宝楼也不大张扬。也许因为最近过于谨慎了,所以总是觉得叶碧棠有那么一点不对劲。虽然该吃该玩该笑,可是却不似之前的感觉。

所以他就带着这种复杂的烦闷心情找了过来,更他不开心的是来了竟然没找见。伙计都说她不在后台,亲自去看了也没有。原来叶碧棠来的很是低调,没有先惊动后场的人,而是以客人的身份直接跟着薛鸿莳去了雅间喝茶。上茶的小伙计只那么一个,别的人当然没几个注意到这两个人的。王湛通百思不得其解,这女人分明是说到这边来练习,怎么根本不在。大上海这么大,她若是撒了谎,根本没地方找去。

眼瞅着这个暴脾气的爷要发作,那小伙计不知所措的戳着,急得直挠头:“这位老爷,您要的是什么?”他眼珠子轱辘转了一圈,灵机一动,嬉皮笑脸的凑过去:“要不,我给老爷叫几个水灵的过来?”王湛通的眼瞪得比牛眼还圆,用北方口音底气十足的吼了一句:“滚犊子,我要找你们这的露老板。”(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时间不算早了,虽然恋恋不舍,但是晚上有戏要上场,叶碧棠必须去提早做些准bèi

。薛鸿莳适时而不着痕迹的说了几句鼓励的俏皮话,这让叶碧棠十分舒心受用。薛鸿莳送她到门口,叶碧棠看着他的笑颜,心上好像长了翅膀。她喜欢他们之间的这种互动,让她想起年少时光,作为女人生活的日子。

叶碧棠出了门,没有顾及到门边上有人对着伙计正在推推搡搡的发脾气,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避闪,一回头就看见王湛通瞪着两只眼,气冲牛斗。二人的视线相交,顿时愣在当场,王湛通来不及撤回愤nù

的表情,再加上碰到叶碧棠的讶异,显得他脸上的纹路呈现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样子。金玉娴早就注意到那边动静,隐藏在众人当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王湛通训斥伙计的声音有点大,这边的人知dào

他不好惹,有人跑去通告了付云台,所有他也连忙跑了过来。

付云台看到避之不及的叶碧棠从薛鸿莳的雅间走出来,身后跟着风姿潇洒的小哥,又刚好和王湛通碰了个正着,心里乐得开了花。但是脸上还是装着惊讶惶恐,对王湛通做了个揖道:“王老爷,您好您好。刚刚是伙计不懂事。你看,这事肯定是我们没做好,我这不是上来了么,不如这么办,若是哪块你不满yì

,只管告sù

我,我替你管教小的。管到您满yì

为止。”王湛通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一门心思放在叶碧棠身上,直直的瞪着她。薛鸿莳这时从后边走上前来,冲叶碧棠宽慰一笑:“叶老板。多谢您的教诲。不然这些疑惑鸿莳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搞懂。看来有个师傅在前头引路确实很重yào

。”王湛通眼锋一转,对着他略略打量了一番:“这位小哥是哪个?”不待对方回答。他转过头,脸色难看的对着叶碧棠勉强一笑:“你也真是,叫我好找。”他的语调听起来倒是颇为平稳,听不出喜怒。叶碧棠心虚,一回眼看见付云台正幸灾乐祸的偷眼看着几个人,更不得了的是她刚才依稀在不远处扫到了金玉娴的身影,不由心里大喊不妙,巴不得想早点脱离这种窘境,可是叶碧棠心如明镜。这种时候就算再心虚着急也不能亮出来给人看,在这些人面前露了怯,以后可不知会闹出什么风波来。想到这里,叶碧棠压下心里的慌张,故作镇静的对着王湛通柔声道:“王老爷也来了啊,真是巧。这不,刚刚来了,这位先生有几件事要问问我。”王湛通倒显得平静,薛鸿莳不以为意的一笑。对王湛通略略一施礼,提高声音道:“露老板的戏实在是好,最近一直在钻研这些,实在没有进展。今日刚好碰见。是我邀请了露老板喝茶,果然受益匪浅。”

王湛通感觉到四周越发聚集的探究目光,隐忍的喘了口气。笑着对薛鸿莳点点头:“巧得很。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小哥说得对。她的戏确实无人能出其右。这种情况又不是一次两次,据老朽所知之前还有戏迷跑到门口去等着。”薛鸿莳一笑:“承让了。”

王湛通没有跟着叶碧棠去后台。而是直接回到了薛鸿莳隔壁的雅间,看到叶碧棠离去,人们也渐渐不再注意这边,他本想邀请薛鸿莳到屋里喝茶,可是对方却婉言拒绝:“实在不好意思,我还另外有约,要出去一趟。”见他说得情词恳切,虽心里的疑惑不快无处安放,王湛通点点头,和他告辞。

薛鸿莳从楼上下来,脸上带着雾一般的微笑。走到天蟾宝楼的大门口的时候回过头一望。从刚才就一直觉得有被窥视的感觉,虽然不知dào

是谁,但他能感觉到这种目光绝非等闲的看客。难道是…她也来了?薛鸿莳冷冷一笑:该来的,总要来,其实人的记忆并不保靠,给了记忆中的人那么久的时光,竟然还会淡忘。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金玉娴远远就看到了这几个人在楼上碰了面,心脏仿佛要蹦出来一般,一瞬也不离开的盯着。没想到看起来那小哥和老头子还算热络,二人没有任何冲撞争吵,平静的告别打招呼。其实倒也是,这样的官老爷和富商都是笑着打招呼,背后舞枪弄棒,不然怕失了优雅。那个年轻男子没有直接回雅间,而是下了楼,看样子他另外有约,要离开一下。金玉娴这把有一些机会可以好好打量他。虽然相隔不近,但是他在明处,自己在暗处,当然可以恣意观察。

金玉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走到大门口,本以为他就会这般离去,不想那男子回过头,冷冷的朝着她的方向一望。那双眼含着雪霜,如跨越隔世的时光,直逼人心。金玉娴一惊,吓得蹲下身去,不敢再抬头。就这样呆了好久,才敢抬头张望,可哪里还有那男子的身影。金玉娴隔着衣服摸到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不敢相信的摇头自语:“难道是他回来了?若是的话,真是孽缘!”

赵宝如在家里烘着暖炉,一边上有佣人给她用了上好的百合熏香。最近她一直少眠多梦,所有的膳食和屋里用度都和安神靠上了边,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来说,哪怕能睡上一小会儿也是好的。

小丫头黄鹂在边上看到她闭了眼,轻手轻脚踮着脚尖要退出去。正在这时外头进来了人,和她相比脚步重了许多,黄鹂急得要到门口堵着,结果还来不及过去,那人已经走了进来。黄鹂一瞧,原来是赵宝如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方敏萰。这个女佣在赵家的地位颇高,平日里很得赵宝如器重,黄鹂是近几年过来的,年纪尚轻,但胜在一张嘴会讨巧,经常逗得赵宝如开怀一笑。但若说倚重程度,还是敏萰更得器重。黄鹂本来以为是家里煮菜的老妈子,刚要开口轻斥,一见是敏萰,立kè

把口中的话憋回去,样子颇为滑稽。

黄鹂冲着敏萰恭敬的点点头。用气声说道:“方姨,太太正在休息。”还未等二人要往下说,忽听赵宝如闭着眼,底气十足的说道:“进来吧。”方敏萰知dào

赵宝如没睡,只听她又道:“黄鹂,你先下去吧,让敏萰过来帮我揉揉腿。”

黄鹂应了一声,羡慕的偷看着方敏萰走到赵宝如身边跪下,轻柔的替她揉着腿,撇撇嘴角退了下去。

赵宝如叹了口气:“老了,不如当年。当初谁用得着揉腿?年轻的时候何时何地都可活蹦乱跳的跑出去玩。”方敏萰忆起二人当年的好时光,温柔一笑:“是啊,小姐那时候就喜欢外头玩去,上海的好气候从来不曾荒废过,气得老爷大半夜的让你抄家规。”赵宝如看到她脸上的真诚表情,心里一顿。她忽然抓住方敏萰的手,逼近她的脸直视过去。方敏萰被她看得一惊:“太太?”赵宝如的眼里沉痛犹存:“敏敏,你可都安排好了?”方敏萰一瞬间了然,她的神情变得恍惚,随即点点头。

“太太,你说大少爷……他一定会去么?”赵宝如烦躁的挥挥手,让她不要再说。二人之间的气氛急转直下,不复一开始的温馨甜蜜。赵宝如用手扶着头,烦恼的问道:“如何,他最近都在做什么?”方敏萰此时站起身来,退到一边,两只手拘谨的放在身前,毕恭毕敬的答道:“还是老样子。除了戏楼和家,再就是吃吃饭。”赵宝如尖细的指甲几乎掐到肉里:“还去戏楼?混账东西,就不能有一天消停。家规都不顾。”方敏萰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立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跟他说过多少次,他当初走之前难道不是答yīng

的好好的,谁晓得一回来就变牛气了,翅膀长硬了不是。人家说得一点没错,沾了戏子就跟抽大烟一样,根本就没法戒!前几天这个小子还跟我说,说什么要把我和他爹给他置办的房子钱还给我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幸亏是对着我说,要是这话被景言听到了,看不抽他!最近不好好管教,我看他又得把戏子这口给捡起来,到时候再来一次……”赵宝如说到这里一顿,抬头便看到方敏萰眼含热泪,嘴唇颤抖,赵宝如一愣,自知失言,沉默了一会儿,她长叹一口气,道:“敏敏,别怪我。打小你就晓得,我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可是….可是鸿莳是我的孩子,他就是我今生的希望,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我其实更恨我自己。”方敏萰的眼泪止不住成串流下,她转过身去,平静了一下,默默的拭掉眼泪:“小姐,您…尽管恨我。我怎么有资格怪你呢。这么多年,每次想起当年的事,我就想……一死了之。我对不起你,我们家一辈子都欠小姐的,这笔债,留到下辈子,我还给您做牛做马。”话音刚落,赵宝如没能隐忍住自己,泪水伴随着陈年的伤痛流下,她站起身,上前拉住方敏萰的手,二人低泣,却相对无言。

赵宝如看着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丫头,无奈的闭上眼,摇了摇头:“她…怎么样了?”方敏萰一惊,眼里充满惊惧的抬起头。赵宝如拍拍她的手:“都这么多年过去,你不要再瞒我了,其实,我都知dào

。”“小姐,难道你…当年就…”赵宝如悲哀的点点头:“是,当时就知dào

。她没有死是个好事,我们多积点德,对鸿莳有何不好呢。”方敏萰双膝一软,跪在赵宝如面前,不敢放声痛哭:“小姐,实在是……对不住……”(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薛鸿莳其实是找了个理由出来走走,虽然在叶碧棠和她的老情夫面前,一切都算应对自如,可是独处时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没来由的心烦。当然,陪着一个韶华老去的老戏子一下午,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情。

薛鸿莳开着车漫无目的行了好一会儿,情绪说不出的烦躁,一个急刹车停到路边,他的喘息有些粗重,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连色调都是寡淡的。虽然这是冬天,外面还有些阴冷,他却迫不及待的想要下车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一个小贩身形瘦弱,艰难的拉着一个移动的小摊,正在吆喝着叫卖海棠糕。薛鸿莳倚靠在车门上,低着头正要给嘴边的烟卷点火,听到清脆的叫卖声他手上一顿,把那根烟又拿了下来,待那小贩走到身边时,不失时机的叫住了他。

小贩停下车子,冲薛鸿莳略点了下头:“这位先生,您要多少?”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客人,心里暗暗警惕着他。这个少爷模样的男子按理说不像是会买海棠糕回去吃的人,虽然人看来有点忧郁,但是相貌英俊儒雅,面相也颇温润,一点也不凶。他做的是小本买卖,就算如此也是全部家当,家里人还指望着他,所以出门在外已经小心又小心。就算如此,之前还是碰到过有钱人拿自己寻开心的丧气事,这次遇到的这个公子哥非富即贵,所以他希望薛鸿莳不是恶作剧就好。

看着那些用糯米粉制成的方糕,粉红的色泽诱人口水直流。薛鸿莳的脸上阴晴不定,小贩越看越胆寒。心里虽没底,可是直觉薛鸿莳身份不一般。所以也没敢多说。干等了半天,不想这祖宗还是没反应,看得人直发毛,小贩清清嗓子,鼓起勇气刚要开口询问,薛鸿莳阴郁的低下头,动作优雅的点着了烟,趁着小贩愣着,他默默吸了一口。吐出几个轻薄袅袅的眼圈,用夹着烟卷的手指着他的小摊道:“你,好好算算这些是多少,我都包了。”话音一落,那小贩愣住,张大嘴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阔绰客人,薛鸿莳见他一副不信的样子,明白过来:“不信?我说得是真的。”小贩心里一松,随即脸上乐开了花。他有一家子人要养活。世道不好,生意一直惨淡,这下好了,马上就到年关。可以给家里人添置些衣食,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给小儿子买个炮仗玩,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过个好年。

小贩把一摊子的海棠糕都包好。这花费了他不少时间,待忙活完事。他苍白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又殷勤而费力的帮着把东西搬到薛鸿莳的车里。薛鸿莳满yì

的点点头。看也不看的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钱塞到他手中。从这个贵公子手中接过钱的时候小贩吃了一惊,他没有看错,这位爷果然大方,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竟然碰到百年不遇的金主。小贩眉开眼笑的道谢,点头如捣蒜。薛鸿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上了车,临了小贩还在外头点头哈腰的道:“这位少爷,我平时就在这里摆生意。您以后若是还要买糕,只管吩咐我!我叫……”薛鸿莳没有往下听,他面无表情的发动车子,把这个喋喋不休的人甩在后边。

看看表,天蟾宝楼该开戏了。薛鸿莳拉着一车海棠糕重新回去。夜幕降临,五颜六色的灯火琉璃盏挂得四处都是,衬托着天蟾宝楼于富贵荣华中又突显出一些纸醉金迷的摩登感觉。再加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华场面,俨然这里一个柔情似水又漂浮的世界。最近露重华火得迅速而莫名其妙,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都是闻风而来,她的戏票价格也涨得奇快,就算如此,人们还是趋之若鹜,短短几日,已经见着了好几次满堂彩。看这个架势,其火红的程度早已不亚于金玉娴,甚至有赶超之势。薛鸿莳看着这些争先恐后来看露重华唱大戏的人,冷冷一笑。不得不承认,她的走红自己也算是功不可没。她那些比金玉娴莫名多出来的一百包银也得益于自己,顾青轩这种下九流的老滑头,一个历来做事无利不欢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吃亏呢?之前薛鸿莳早就和顾青轩明示暗示,对方不出意料的聪明,当然欣然受之。给露重华多余出来的这些包银全部来自他付的包厢钱。对于薛鸿莳来说,这几个小钱实在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拿这些钱当衣食父母的人来说,那可是天一样重yào

。更何况露重华多出的这笔包银,一定会让那个金玉娴对其恨之入骨。一举两得,目的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达到,何乐不为。

思及此,薛鸿莳的脸上带着一抹嗜血的冷意,随着黑压压的人流一起进入戏楼,他个子偏高,一眼看到不远处一个窈窕的身影,不必仔细辨认,他立kè

认出那个人正是有着修长脖颈的金玉娴。薛鸿莳心口一紧,眯细着眼睛在心里冷哼。老天有眼,隔着滚滚人潮,竟然也能遇到这个扫把星。不过也好,反正早晚也要相见,就算迎面见到了,也让人热血沸腾。虽然现在还不到时候,他也不想和她说话。薛鸿莳有意想让自己隔得远点,二楼是价码很高的雅间,所以人也相对少了许多,趁着一个空挡,他轻巧的闪避开金玉娴目光可及的视角,走到二楼,进了事先包好的房间。

金玉娴刚才一直如芒刺在背,察觉到有人在背后带着隐隐的恨意犀利注视,她没有去过多探究。可是这目光不怀好意,又如影随形,她可以感觉到嘲讽和刺骨的冷意从那人的眼里投射到自己身上,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寻找起那双窥视的危险双眼,然而却一无所获。她心烦意乱的看了一会儿,找到自己的座位,无心理会身边的喧嚣,到底是戏楼的台柱,还是有人给她留了一份最好的戏票。这个位置十分靠前,能看得清楚戏台,又暖和干净。看茶的小伙计迈着欢快的脚步,双目明亮精力旺盛的上雅间给贵客们送去上等好茶,以便图个好赏钱。

过了一会儿,垫场的小生出来咿咿呀呀的唱着,金玉娴本来就是唱京剧的,平日里根本和这些东西风马牛不相及,今日之行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加上她有心事,所以真是坐立不安烦躁难解。

终于等到正主出场,金玉娴的眼神落在露重华身上,这才收敛了心神,和众人一样,不眨眼的专心看着戏台上的女人。

露重华穿着粉色的戏服,娇小的身材和浓烟的戏装让她看起来光彩夺目。和往常一样,她下意识的看了看某个固定的方向,王湛通面沉如水,冷眼乜斜了一下隔壁的薛鸿莳。

金玉娴皱着眉,下意识的顺着露重华的眼光看过去,本来是无目的扫视一下,她却浑身打了个激灵,目光停留在薛鸿莳身上,眼里满是震惊的看着他。薛鸿莳也不知是否得到了这个信息,他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掀开盖碗优雅的摩擦着杯沿,漫不经心的朝着金玉娴的方向看过去,那眼神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是没有。

金玉娴本来已经安定下来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台上刚刚开场,她又坐在前面,若是就这样走了有点显眼。待到露重华唱完一段下了台,金玉娴立kè

站起身,猫着腰快步走出天蟾宝楼。

薛鸿莳的手随着台上女子的节奏轻轻一拍,优哉游哉的打着小拍。样子好不得yì



方敏萰这时候正坐在台灯边上,一针一线的绣着一个娟帕。她绣得是日月花鸟,从年轻时她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丫头,磨砺多年绣工越发炉火纯青。只可惜最近这些年无心于这些女子小事,所以渐渐的也就懒了。现在本来应该是上海滩这个不夜城开始狂欢的时刻,赵宝如却困倦不已,所以方敏萰早早的服侍她睡下,无奈自己却孤枕难眠,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消遣,只好拿着这些过家家的东西来找点快活。

方敏萰叹了口气,双目的干涩让她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晕眩。她把撑起来的半成品丢在一边,伸手揉着额际。小丫头黄鹂此时却兴高采烈的跑进来:“方姨,门口有人找你。”方敏萰的脸色有些苍白,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有年头不和人联络。所以听了黄鹂的话,她当然有些吃惊。

为了看看这个神奇的客人,方敏萰理理头发,又束缚了一下领口,把刚才的眼花头昏暂时放到一边,便出了门。还未等走近,她一下就瞧见一个窈窕的身影依在大门边,方敏萰的心脏不受控zhì

的跳动起来,她慌张的四处张望着,却并不急着上前打招呼。

“敏敏姑姑,不必看了,没人。”金玉娴走到她面前,无奈道。(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方敏萰的紧张丝毫不减,她警惕的看着四周,手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金玉娴见她这样紧张,只好走到大门口完全看不到的地方。丫头黄鹂此时刚好走出来,摸不着头脑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大门口:“方姨,刚刚是有人来找你的,怎么不见了?”方敏萰轻描淡写的笑笑:“我也没见着呢。也许是找错了?”黄鹂打了个哈欠:“那就是了,她就说要找这边年纪最大的,叫你白走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没事。丫头困了吧,快去睡。我来关门。”黄鹂听到方敏萰温和的提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方姨真好。那个……确实有点困。那,我就先回去了。”

金玉娴正在旮旯角落里等得心焦,忽然见方敏萰衣着单薄的走了出来,不由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关切说道:“敏敏姑姑,你怎么穿这样少,这么冷的晚上,要着凉的……”她还要往下说,却见方敏萰把一根手指放到嘴上,示意她不要多说话。金玉娴只好闭上嘴,二人沉默相携着走了一会儿。待到离薛家很远时,方敏萰才停下,拽着金玉娴袖口站到路边上,双目凌厉的看着她:“你是从哪块蹦跶出来的,为什么要来找我?”金玉娴面带愧疚,却欲言又止。方敏萰郁闷的吐了口了气,沮丧的低下头:“算了,我本来也无权苛责于你。我们俩先去找个地方坐下来,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二人沿路走了不久,进了一家茶馆,伙计殷勤的伺候着。一见金玉娴,立kè

面露惊喜。待方敏萰点完了茶,他怯生生的冲金玉娴行了个礼:“金老板。您的戏真好kàn

。”金玉娴从头到脚打量了这个伙计一番,微微一笑,算是回答。方敏萰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等到那伙计恭恭敬敬的红着脸走开,她才冷峻一笑:“看来,这些年,你也算是出了名。”金玉娴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却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方敏萰看着她尴尬的神情。面色稍霁,心也立kè

软了:“罢了,我说话口气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来说说吧,找我有何贵干。”金玉娴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其声如蚊:“敏敏姑姑,对不起,我知dào

我不该来找你。六年前就….约定好了的事情,我是不该随意毁约的。”方敏萰无言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亏得你还知dào

。金玉娴抿抿嘴:“其实今天我来,也是迫不得已。我说了理由,也许姑姑就不会怪罪我。我只是想要问问您,那个…少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伙计把二人点好的茶端了上来。两人之间因为沉默而产生的尴尬被这个小事件很自然的掩盖过去。方敏萰看着冉冉升腾的水汽中金玉娴变得渐渐模糊的脸,叹了口气:“最近。”金玉娴点点头,二人相顾无言。方敏萰看着她。几番思量方才开口问道:“你….近些年,可过得好?中间是否…嫁人?”金玉娴听了这话。苦涩的笑笑,没有作答。方敏萰停顿了一会儿。看着金玉娴给二人各自斟满一杯茶。

“六周年了,明天,又是志涵的‘忌日’。你可还记得?”金玉娴听着方敏萰柔柔的声音,目光变得模糊,往事如烟,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花容月貌的女子。

曾几何时,她和方志涵都是海盛金院的小姑娘,那时候年纪尚小,谁也没有成角儿,可是年轻气盛的自己总想红,同门师姐方志涵却恰恰相反,不求出头,但求糊口。她是个无欲无求的姑娘,纯真而执着。

金玉娴和方志涵一起长大,方志涵长金玉娴两岁,是她的师姐。二人小时候在一处学艺,打小就是好得不得了的小姐妹。方志涵是名角苗溪帧的众位弟子中最璀璨夺目的一个,不出豆蔻便艳光四射,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新月眼,樱花唇,雪肤映着无懈可击的五官,真是人见人爱。这姑娘长大了更不得了,苗师父所到之处,几乎人人都知dào

班子里有着这样一个美丽女子,有了她,戏班子走到哪里都不愁出名。方志涵有一个很疼爱她的姑姑叫方敏萰,也是在富人家做工的下人,虽然身份低微却很得主人的信任。金玉娴从小就认识她,因为这个慈爱而充满母性的寡妇无儿无女,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的侄女方志涵。爱屋及乌,方志涵疼爱金玉娴,方敏萰也就跟着她一起喜欢。有了她们的友谊,金玉娴的少女时光过得十分满足。

方志涵喜爱戏文,也爱读书,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又是个绝世美人,实在太出挑。她性格温和可亲,无论走到哪里,从上到下无人不喜欢。从小金玉娴就和她最好,在方志涵面前,金玉娴只能黯然失色。可是奇怪的是,这么优秀的方志涵,却从未让好姐妹金玉娴嫉妒过。若要真说起来,金玉娴对她的情感从一开始便是一种崇拜,这种情感伴随着岁月的更替从未被磨灭,反而愈发强烈。在金玉娴的人生中,方志涵已经成为了一个美好而神圣的字眼。她打心眼的喜爱她,崇拜她,信服她。后来二人学艺初成,苗师父撒手西去,她们送别恩师,又一起去了上海滩一家中档的私人戏院海盛金。虽然之前也在别处唱过,奈何没有太大的排场,自然无法成为名震全城的大角。在海盛金只能从头开始,算作新人。初出茅庐,方知人与人之间再也不复曾经戏班子里的单纯,海盛金院的尔虞我诈让姐妹二人认识到了这个行当的黑暗和人性之恶,可是这丝毫不影响金玉娴和方志涵之间的友谊。她们依然友爱,抱团挣扎在这个庞大而黑暗的行当里,期盼并相信着有一天可以成名。

桌子上响起一连串的敲击声,金玉娴听到这些略显烦躁的敲击便一回神,原来是方敏萰在用粗糙而干裂的无名指反复敲击着自己面前的桌子。

“想什么呢?”方敏萰皱着眉毛,瞅着眼前的金玉娴。她比以前多出许多风韵来,无奈岁月更替,她的容颜还是变老许多。距离志涵的事情过去已经六年。这段时间足以改变任何人的人生。面对着这个曾经疼爱有加的孩子般的女子,方敏萰硬不起心肠,这些年她过得还好吗?不闻不问不代表忘记,她不得不承认,这些年过去,这个女孩子还是深深的印刻在自己的记忆里,一辈子也赶不走。思及此,方敏萰道:“这些年,你过得怎样?是否还快活?”

金玉娴刚刚从回忆中剥离,她的眼神彷徨而无助:“还好。我过得不错。”她的目光被方敏萰发鬓的一丝银白的华发吸引,继xù

说道:“敏敏姑姑,我忘了告sù

你,这些年过去,我没有成亲。”

方敏萰不以为意的笑笑:“哦是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的这个情况也算是在我预料之中。我记得当年好像有一个姓谢的男人,对你很是上心。”金玉娴故作吃惊的瞪圆了眼:“敏敏姑姑,这个你都晓得?看来志涵真的是和你无话不谈。”听到“志涵”二字,方敏萰再一次陷入寂寥和缅怀,良久,方道:“嗯,是的。我们确实关系很好。”

二人都比先前放松了许多,方敏萰的话匣子慢慢被打开:“玉娴,既然你来找我,不如说得透彻些。我可以这样告sù

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还在薛家做事。薛少爷一直没有回家,这个我可以作证。他是家中独子,这个事情你也是知dào

的,薛先生和薛太太还在指望他。所以不可能让他永远呆在法国。只是…你们怎么碰到的?”方敏萰有些疑惑,她本不想多问,可还是没能管住嘴巴。

“在戏院里,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后来发xiàn

是他,我本来不敢相信,可是一眼望过去,立kè

便认出来。虽然当年的薛少爷还小,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能认出他来…”

方敏萰的眼里仿佛蕴藏着两片黑色的海:“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这样着急。你在天蟾宝楼唱戏?”金玉娴点点头。方敏萰叹了口气:“唉,物是人非事事休!”(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敏敏姑姑,我倒觉得此事不是那么简单。”方敏萰看着忧心忡忡的金玉娴,半天没有说话。“这个少爷给人的感觉变了,当年他还是个孩子,很文静,又懂事,讨人喜欢。可是现在变得…很可怕,这种感觉不一样了。”方敏萰听着金玉娴的述说,低下头:“他应该已经心死。五年前他就已经得知了志涵的死讯。我本以为,这些年是可以让他释怀的。”

方敏萰本是打算一辈子不再见到这个女子的,当年东窗事发,她帮了志涵许多大忙,金玉娴所做的一切之于方志涵,可以算得上是救命的恩情。方敏萰唯独没有让她参与送走志涵这件事,所以她并不知dào

方志涵到底去了哪里。这么多年,方志涵杳无音信,方敏萰又不肯见她。这其中的原因金玉娴心中有些明白,自从六年前这场风波之后,方敏萰就讨厌了这个她,也许因为她知dào

太多秘辛,更重yào

的一个原因,方敏萰和金玉娴恐怕彼此都要烂在心中,永远带进棺材里去为止了。总之,就算她有恩于志涵,方敏萰还是不想再和她扯上关系。

当年方志涵来找姑姑敏萰,刚好碰到了薛家老爷薛景言和大少爷鸿莳,那时候的薛鸿莳还是个少年,比方志涵刚好小了八岁,也许因为还在长个子的原因,整个人瘦瘦弱弱的,一说话就脸红,样子十分文静普通,远不及如今的俊美逼人。本来只是一面之缘,可是薛景言爱戏,加上方志涵是个这般出众的人尖子。按照赵宝如的说法,就是自己的丈夫背着她和方敏萰的侄女来往甚多。借此风流一把。方敏萰知dào

,这些都是赵宝如添油加醋的误解。事实根本不是如此。后来薛老爷经常请方志涵和她要好的姐妹们到他的一些聚会上私演。有时候是短小精悍的小折子戏,有时候是唱一些选段,由此他顺便又结识了方志涵的师妹金玉娴,给她们二人带来了不少经济收益。这件事本就有些高调,不多久就引起了赵宝如的注意和强烈反感,为此方敏萰曾郑重问过侄女志涵,她却坚决否认自己和薛景言之间的种种,坚称二人的清白,按照方志涵的说法。她接下薛老板的私活只是为了赚点银钱,况且她们并非唱给他一个人听,来唱的人也并非只有她自己,所以就没有多想。当时方敏萰也就警告了她几句,没往深处想,方志涵知dào

了薛家主母的不满之后,便再也不肯接下薛景言的活计去献唱。赵宝如见丈夫态度坦然,对方又息事宁人,再加上方敏萰的面子在里头。她也就作罢,没再生事。方敏萰为人憨厚做事勤勉,又自小和她要好,虽然是娘家丫头。可是二人情同姐妹,所以赵宝如并未为此找她麻烦。

日子平静了一段时候,谁知平地又起风云。有一天赵宝如忽然把方敏萰叫过去,说了几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方敏萰听了半天,才明白赵宝如是想要指责方志涵勾引自己年少的儿子薛鸿莳。听到这一说辞的方敏萰觉得和上次一样。这肯定又是一场误会,因为以她对侄女的了解,方志涵断不会做出这等事。况且赵宝如只是一个猜想,并未理直气壮。可是这种事情非同小可,方敏萰还是要求个心安。于是她找到方志涵,求证于她,方敏萰对于二人之间的这场谈话永生难忘,每次忆及志涵那时的话语和表情,她都悔极痛极。

当时方志涵刚刚从戏台上练完功下场,细密的小汗珠顺着额角留下来,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最近的她清瘦许多,虽说在海盛金这边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之前成名的角儿压着这些新人,有一些人已经不满和自暴自弃,唯独方志涵倒显得坦荡,练功唱戏两不误,刚刚回到后场,看到姑姑来找,她的心情变好的同时还有些愧疚:之前为了接下薛景言私活的事情已经给她惹了麻烦,可是在海盛金没有出场机会,月银少得可怜,虽然有个外地来的姓谢的富商看上了自己,更令人恶心的是那男人也愿意和师妹玉娴调情,方志涵心高气傲,当然看不上这等人,她早就想好,实在不行就唱一辈子,但是坚决不肯作践自己嫁给别人做小。前些日子的那场误会,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年轻,想事太不周全,给姑姑带来这样的麻烦,可是她的心如明镜,无一丝杂念。要不人说唱戏是个下九流的营生,在海盛金这边还没站稳脚跟,就有男人想要跟在后边占你便宜。就算是去规规矩矩演一场戏,有人一听和戏子挂上钩,立kè

就把你想成放荡女子。

方志涵整理了一下思绪,打起精神招待姑姑。二人聊了几句家常,方志涵坐在梳妆台前面擦着脸上的油彩,方敏萰看着侄女背影,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支支吾吾的问道:“志涵,你可…认得薛鸿莳?”方志涵一愣,表情有些不自然:“是啊,认得。”方敏萰打量着她的表情:“我今天又听宝如说起你,最近是不是…和这个薛鸿莳见过面?”方志涵慢慢的放下梳理青丝的手,方敏萰见她沉默以对,长叹一口气:“宝如心思细密,我对她比较了解,我伺候的这个小姐从小就有些多疑,你以后要小心着点,不然她….总爱猜忌。”

方志涵无言的摸摸手中的梳子柄,面露忧虑:“姑姑,我本是要去找你说这件事的,可是总是耽误了时间,推到现在,其实也许是我…没什么勇气去找你。这次是不是又让你难做了。薛少爷这边……”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咽了一下口水,艰难的说道:“之前我还…没有确定过。自从上次相识,鸿莳借着出门经常来找我玩,我本是拿他当孩子。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着,我也就….”方敏萰惊得目瞪口呆:“志涵。你可别吓我,这么说。宝如没有冤枉你?你告sù

我,和鸿莳到底如何了?难道….你们已经私定终生?”方志涵苦笑一下,烦恼的揉着额角:“姑姑别说笑了,我又不傻,他有个那样的父母,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那样做。可是,单说鸿莳这个人,我对他…确是有一点动心。”“疯了疯了。真是疯了,你比他大了这么多,难道要当童养媳不成?”方志涵略显疲惫的娇颜上露坚定的笑容,就是这一抹微笑打消了方敏萰所有的猜忌和怀疑:“姑姑在说什么呢,你是了解我的。到你所说那一步实在差太远了,我和你不掖着藏着,所有的心思都给你说了,我对鸿莳的一些心动只有我自己晓得,平日里还是拿他当弟弟对待的。所有这些我也只是说说。这种事我晓得,只能想,不能做。既然他母亲已经不满,我还是和上次一样。不理会就好了。”方敏萰听了这番解释,心里稍微放了心,一抬头发xiàn

门口站着刚刚下台的金玉娴。也不知在门口站多久了,化着戏妆。穿着戏服,两只眼直勾勾的看着方志涵。也不说话。方志涵急忙招呼她过来,金玉娴脸上的那抹让人费解的阴冷转瞬即逝,一瞬间她又恢复为方志涵的亲密姐妹,和往常一样,每次一听到志涵的呼唤,便欢喜的跑过去。

方敏萰恨自己愚蠢,也后悔那时对志涵放了心,也许因为她自己远离风花雪月太多年,所以才会低估爱情的力量。以至于后来酿成悲剧,所有的一切,为时已晚。

后来事态升级,连薛景言都发xiàn

了端倪,薛景言和赵宝如本来过得貌合神离,夫妻关系也并不和睦,可是在这件事上二人却难得十分一致。薛鸿莳的状态更让人担心,他用一腔少年单纯而炽热的情感全心全意的爱着方志涵,不惜和母亲与父亲顶撞。

以薛鸿莳当时的年纪,若方志涵和他家世相当,赵宝如一定会遂了他的心,给他娶妻。可是这件事放到了方志涵身上,就无可行之处。薛鸿莳和方志涵相约,要等上几年,等到他再长大一些,等到他足够强壮的时候,薛鸿莳曾经对志涵发誓,日月为鉴,天地为证,他薛鸿莳一定会娶她。可是天不遂人愿,那时候方志涵处在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就算她出淤泥而不染,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管是姓谢的富豪还是姓李的官老爷,不过是拿方志涵当成一个小雏来看待,男人玩女人的戏码薛鸿莳并非不知,就拿现成的例子来说,他自己的父亲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薛鸿莳在初尝爱情甜蜜的同时也尝到了爱的无奈和辛酸。他对于方志涵的一切都是那样无能为力,因为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保护这个女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海盛金里挣扎奋斗,在这个乱世被人误解打压。更糟糕的是,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他对方志涵的爱慕之情被父母得知,事态终于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薛景言夫妇受不了儿子和下九流的女子沾染在一起,他们找了当时上海滩的一个叫黄三的流氓,想要他去灭了方志涵的口。薛家财大势大,想做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对母亲极其了解的薛鸿莳生怕自己会危及方志涵的安危,他哀求母亲,并答yīng

了赵宝如的一切条件,包括出国读书。可是天意弄人,在法国生活的第二年,妹妹薛鸿杉就偷着写信告sù

他,方志涵和一个不明人物,在他离开上海的那天早上,被车撞死,同时寄给他的,还有当年的一页报纸版面,简短的几句话,叙述了这个冷酷的事实。

方敏萰收回思绪,看着面前的金玉娴,她和自己一样,也在咀嚼心事。金玉娴叹了口气,打破沉默:“敏敏姑姑,我想和薛少爷谈谈。”方敏萰皱起眉头:“你说什么?”她的眼里燃起不明的情绪:“我总感觉,薛少爷没有忘记她。明天是志涵的‘忌日’,我想,我一定会在那里碰到他。”

方敏萰的脸部肌肉不受控zhì

的跳动了一下,沉声道:“不可!”她冷冷的看着金玉娴:“你见他做什么呢?”方敏萰想了想,接着顿悟一笑:“看你今天害pà

的样子我就知dào

,薛大少爷肯定没给你好脸色。也就是说,你怕了,你怕他知dào

当你是你去找宝如告的密,所以想跟他解释,说其实后来你也帮忙救了志涵。”

金玉娴的脸上不复刚来时的卑微和犹疑,她骄傲一笑:“敏敏姑姑,随便你说去。我知dào

,六年前这件事发生之后,你就一直不大喜欢我。可是那又如何呢,我金玉娴虽然时运不济,可是此生活得还算明白,对于我对志涵所做的一切,我无怨无悔。六年前我可冒生命危险救下志涵,如今又岂能怕上薛少爷。更何况世上所有人都背叛志涵姐,我却不会。”金玉娴眼神犀利的看着方敏萰:“敏敏姑姑,你是知dào

的。”“那你要干什么?让他们见面?”金玉娴的眼睛有些干涩,叹气道:“姑姑,已经六年了,你不觉得,应该让他知dào

吗?我以前总觉得,让她离开薛少爷才是对她最大的好,可是这些年来我孑然一身,终于想明白,薛少爷爱着她,她又何尝不爱薛少爷,志涵姐姐其实早就做了选择,她比谁都坚定。若是当年的我有如今这种心境,志涵姐姐和薛鸿莳就不会是这样一场悲剧。我欠姐姐的,今生都还不完。唯一所能弥补的就是让他们重逢。既然姐姐在世,为何不能还给薛少爷一个真相?还是你有所顾虑,担心失去伺候赵宝如的这份工?若是如此,我一定会帮您安排,以后我来养你。”方敏萰的眼里好像藏着一把刀,冷笑道:“贱人!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看,我们方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金玉娴,我警告你,今天是最后一次,你不许找薛少爷,更不许跟他说半个字。我知dào

你不怕死,死已经威胁不了你,但是你给我记住,你每透露一个字,都是在害志涵。你既然知dào

自己欠志涵的太多,那就闭上嘴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给我带进棺材去,薛鸿莳恨你你就好好受着。想当年你就以爱为名随心所欲,如今我断不能让你害志涵第二次。”

方敏萰拂袖而去,金玉娴回过神来,三步两步冲上去,抓住方敏萰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表情卑微而悲伤:“姑姑,求求你了姑姑,最后一个请求,你能不能告sù

我,志涵在哪里?她当年去了哪里?有生之年,让我再见见她吧姑姑。”方敏萰不为所动:“我只能跟你说,她活得很好,嫁人生子,一切都好。所以今生你就也断了念想,找个好人嫁了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台上的女子在光的包裹下完全看不出眉眼的样子,不得不说,在唱戏的造诣上,她算得上是个中翘楚。薛鸿莳用余光玩味的撇了眼不远处的隔壁间那个时不时咳嗽一声的老男人。这也就是她的金主了,虽然老了些,不过胃口倒被这个女人吊得高高的,老男人也是男人,谈弄起这些风花雪月来竟然丝毫不亚于少年的血气方刚,可惊可叹。

露重华今天好像是打了鸡血,她演得比平日卖力。眼睛扫过某个方向的时候格外夹杂着风情。但是这眼神却让某人迷惑了,因为他不知这个叶碧棠到底是要传谁的情,王湛通的心里不高兴,他不放心的皱着眉不时偷看隔壁的青年小子。俊美白皙,又儒雅多金。他到底和叶碧棠是什么关系,竟然能让这个女人对自己说谎,他和叶碧棠相处时间说来也不算短了,她从来都是顺从温柔的,也从未想过这女人有一天会欺骗自己。说到个人的自身条件,王湛通还没有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叶碧棠和这个青年公子差得太多,年龄悬殊不说,在天蟾宝楼,她绝不是什么人尖子。论美貌论年轻,金玉娴更应该好一些,无论怎么比,明眼人一看,叶碧棠还是会相形见拙。为何这个薛鸿莳放着金玉娴这样的美人不去招惹,偏偏要来“勾引”叶碧棠。由于叶碧棠下午的那个谎言和她的慌张表现,王湛通的心里早已先入为主,心下怀疑。

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台上刚刚唱完戏的叶碧棠和隔壁那个令人费解的薛鸿莳身上,根本没有注意一个走入戏场的黯淡身影。这场戏已经接近尾声。马上就要唱完了,卖戏票的小伙计那边却来了个女子。素着脸面,五官还算好。穿着也极其普通,米黄底黑花的旗袍外头罩着一个素雅的披肩,看年纪绝对不小了,白皙的皮肤上有着时光印刻下来的细小皱纹。那卖票的伙计见惯了达官贵人,在这种地方狗眼看人低的事做惯了,自然不爱的搭理看起来没用的人。

那女人倒不在意,微微一笑:“这位小哥,我要一张票。”伙计不耐烦的动了下眼皮,算是作了回应。随即有些疑惑的抬起头:“要什么票?您是要看谁的戏啊?再说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今天晚上是我们露老板的大戏,台上正演着呢,都快要完事了,除此之外就没别的戏加演了,你若想看明天过来吧,再说大戏的价码高,你也看不起。明天有刚出来不久的新人上去唱,价格也实在……”

女人的眼在黑夜里如两颗侵润在水中的宝石。闪动着危险冷峭的光芒,看得那伙计浑身一冷,打住了话头。那女人低下头,微叹一口气:“露重华的戏?意wài

之喜啊。没想到能赶上你们‘露老板’的好戏,既然都来了,我可是一定要看的。”她优雅的从包中拿出了一把票子直接塞到伙计手里。双目直直的看着他:“如何,这些够吗?我只想今天看。哪怕散场了也想进去看看。”那伙计张大了嘴,惊讶的看着手里的这一大把钱:“够够够……够了。去包房都够了。”那女子的笑容没有半分温度:“够了就好,我就在门口站一会儿好了,不去你说的什么包房去了。剩下的给这位小哥自己留着添置家用,不必客气。”那伙计如坠梦中,目瞪口呆的看着手中的钱。“那么,我可以进去了吗?”

不出佟小秋所料,刚刚还一脸不耐烦的伙计现在却呆若木鸡,她在心里暗自冷笑:人人都抵不过这臭铜一堆。她出声提醒,这个伙计如梦方醒,点头如捣蒜:“进去,进去。马上领您进去。”

佟小秋走入内场的时候叶碧棠已经唱完了整场,正在一片满堂彩中神采飞扬的回来谢幕。佟小秋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一楼是普通的戏票,满地具是果皮和湿漉漉的茶渍,雅间的情况应该好很多,但佟小秋无法细看,因为人实在太多,挤得满场都是,到处是激动的人在叫好,整个戏院的气氛空前热烈,这时候一些天蟾宝楼的小伙计不失时机的把硕大的花篮一个一个的捧出来,放在戏台边上。对于这些戏子来说,这样的东西就好比武士的宝刀和宝马的好鞍,此时在这个几乎显得不大真实的舞台上,衬托着露重华人比花娇。

佟小秋打量着舞台中间的女子,隔着层层人群、华丽的戏台和她的厚重戏妆,她不晓得这女子的真实模样,她站在那里笑着,周身的珠翠华丽闪耀,让人分辨不出年纪。佟小秋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如一把锋利的刀,恨不能戳进她的身子里去:找了这样久的女人,竟然以这个方式浮出水面。

在乐美等着沈含玉的时候她憋了满心愤懑,本想见到此人,就可不吐不快,可是不曾想话不但未说出口,竟然还让他在自己耳边咬了一句令人周身冰冷的话。佟小秋清楚的记得沈含玉散发出的令人彻骨的冷意,他的声音虽不大,却透着冷峻坚定:“王太太,送你个礼物。天蟾宝楼的露重华小姐,就住在离此不远处,据我所知,那房子可是王先生买的呢。”佟小秋愣怔当场,以至于所有事先想好的话和想要报复于沈含玉的念头都如一锅煮烂的粥,不但毫无头绪,还被这霹雳击中。事后待冷静下来思考,心中不由得反寒:沈含玉究竟是何时知dào

了这件事,他为何这般好心要告sù

自己。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出人意料又让她倍受打击。沈含玉啊沈含玉,想不到他年龄不大,行事倒是狠绝难缠。

佟小秋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坐在那里等待和独自舔舐伤口从来不是她的行事方式,谁说得不到爱的女人到头来除了满心伤痕,什么也得不到。听沈含玉的话里行间。这女子在王湛通那里十分得宠,竟然能让他对其金屋藏娇。王湛通为了瞒着所有人。也算耗尽心机。在外头和这个女人恩爱如夫妻,在家里放着真夫妻不做。偏要出去玩过家家的游戏,连累自己也要活在虚妄的日子里,每日操劳心神。

“各位大人看官,多谢捧场。”叶碧棠向叫好的人们道谢,平息着大家的热情,好例行散场。她的声音在藻井的撞击下悠远柔和,听着让人心里舒服。佟小秋看着戏台中央那个优雅从容的女子,鄙夷一笑,内心暗忖着一个邪恶的想法:“臭戏子。还能蹦跶几天?到时候撕了你衣裳,看你还怎么粉饰太平。”她此时的情绪非常复杂,有些亢奋,也有些悲伤,泪意侵酸了她的鼻腔,有点情不自禁。或许是受这气氛的影响,佟小秋无法嚎啕大哭一场,却控zhì

不住湿了眼角,隐隐有晶亮的泪珠挂在眼中。

人本是就是具有竞争性的群体。追溯远古,老天爷创造了此种万物之灵,他们便有着灵活的肢体、尖锐的犬齿和可以飞速运转起来的脑。欲望横流丑恶不堪的红尘世界昭示了人的本质。佟小秋此时分不清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悲哀,因为她有预感。自己的斗争着的人生马上要迎来一个强劲的高潮,然而细想来这份兴趣盎然又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派生出来的荒谬情节。一份感情,若是夫妻二人有神有形。梵行于世,或者稍差一些。相见了却不如怀念着,做一对不能结庐于人境的神交鸳鸯。都是好的,可若是像自己和王湛通这般,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倒不如弃之有道,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得开,也不是所有人在爱这个字眼上都那么洒脱,佟小秋的心里百感交集,脑中浮现的竟然都是自己出嫁的景象,不时和台上闪耀的露重华穿插在一起,好似做了一个绵长的旧梦。

佟小秋本来只是来看看,天蟾宝楼在她眼里已经成为一个符号,一想起这个地方,就会想起丈夫的野女人在这里活得风光自在,她凝望着走下戏台的露重华,直到看不见背影。人群已经开始往外走,因为太熙攘,所以根本无人注意一个角落里的一场争执。

王湛通脸色阴沉,正气急的看着眼前淡定的薛鸿莳。二人具无语,却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渲染在四周。王湛通虽然心里怀疑叶碧棠和薛鸿莳的关系,却不至于当众揭穿。刚刚她演完了戏,王湛通本是要直接去后台看看,和她聊几句,不想和薛鸿莳狭路相逢,王湛通想要避过去,无奈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出言不逊,话语轻浮,隐隐有炫耀之意,听这个意思,看来自己就算想要不怀疑叶碧棠,这二人也是大有文章。王湛通在心里暗骂叶碧棠是贱人,可是又不想被眼前的这个毛头小子戏耍,若是此时发作失态,定会遭人耻笑。他阴着脸沉默以对,心里气闷,这个薛鸿莳捡这个时间来找茬,看来他比自己想象的狡猾。

王湛通一忍再忍,眼里的怒火和脸上的笑看起来极不相称,他习惯性的摸摸左手,心里不停的警告自己,叫停即将爆fā

的怒火。佟小秋站在台下迟迟不肯走。之前她想过,来看看就走,不想却刚好赶上了这个女人的戏,如今看着了真身,她又不满足了。也许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去和她聊聊。

佟小秋刚要打听去后场的路,忽然眼尖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粗胖的腰身,稀疏的头发,连他身上那件枣红缎子的马甲也是她亲自叫人帮他做的。

佟小秋捂着嘴,低头随着人群走到丈夫王湛通看不到的视野里,才敢仔细看过去,见他脸色不好,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时的拿上拿下。和王湛通不熟的人也许看不大出来,但佟小秋却了解,丈夫在大发雷霆之前总喜欢摩挲左手小指上的金镶玉戒指。

佟小秋疑惑的打量起和他说话的那个男子,一下便愣在当场,心里的吃惊不小:“是他?和赵宝如打牌的时候偶尔见过,每次听她提及这个薛家唯一的儿子,总是骄傲自豪的不得了。初见薛鸿莳,确实名不虚传,俊逸有礼,进退有度。她们姐妹之间都感叹赵宝如命好,生养了这样一个好儿子。可是,为何他会和湛通有瓜葛?”

佟小秋正在疑惑,见丈夫压下火气,没有再周旋,王湛通直接去了后场,佟小秋用尖细的指甲掐住手心的嫩肉,一抹血痕立现。这男人就这么猴急,要时时刻刻都和那个贱人腻在一起?再看薛鸿莳,他不以为意的轻蔑一笑,慢慢的随着人潮走出戏院。

佟小秋站在天蟾宝楼门口,久久不离去。不知为何,心中的意难平就是不能消散,她不甘心的折回去,刚好kàn

到那个卖给自己戏票的小伙计还在。那伙计得了她好处,一见佟小秋立kè

笑容满面:“呦,太太看完戏了?有何吩咐?”佟小秋从包中掏出剩下来的所有钱,在他跟前一晃悠,那小伙计的眼珠子好像长到了钱上,口水都要流出来,刚要伸手去拿,被佟小秋狠狠的抽了手背一下,疼的一缩手,龇牙咧嘴的看着她:“太太,您这是做什么?”佟小秋不慌不忙的笑着冲他招招手,那小伙计心领神会的走到她身边,猴着脸小声道:“太太尽管差遣,小的一定尽lì

。”

佟小秋的眼里一丝笑意没有,心思一转道:“我问你,你们这边的露老板和那个小少爷是什么关系?”那小伙计听了这番问话,先是一惊,接着猥琐的尖声笑了起来:“太太,这您可问对人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临近年关,沈含玉委托林羽辉算婚期,他找到了本地一个叫释生天的算命师傅,这人脾气古怪,年轻时还活跃一些,性格也不错,可是岁数大了后来却不大出山,性格也越发古怪。有时候替人掐算要黄金万两,有时候又分文不取,说来也算敛了些钱财,可是他对穷人和僧侣又大方得很,有了钱不是赈民就是捐香火,一辈子守着一个破房子一直住着,死活不挪地方。他掐算得颇准,当地人都说他是铁嘴钢牙。林羽辉本来抱着渺茫的希望想着先去求求这个释生天,这个怪人不以身份地位决定出山与否,全凭他自己心思办事。不想刚刚把沈含玉和宛珠的八字递上去,释生天就一口应承,并且让林羽辉隔一天再来找他。

对于婚期,沈含玉的私心当然是希望越早越好,以林羽辉的聪明,哪里不晓得他心思,所以一把二人八字递上去就和释生天商议,让他尽量赶在年前。那师傅顺着日期推算下去,竟然都不大理想,好不用赶到春节的前一天,终于觅得佳时佳日。林羽辉见终于赶在年前,心里大喜,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释生天穿着一身粗布白袍,上头绣着几根水嫩的翠竹,一头长发束于头顶,发色如雪一样白。他把日期工工整整的写在红纸上,递到羽辉手中,摇头晃脑道:“这位小哥留步,老朽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他指指沈含玉的名头:“小哥给我的这个生辰八字是谁的,他是你什么人?”林羽辉看看那红纸上黑墨铸就的几个苍劲中楷,迟疑着不知该说什么:“这个…”释生天伸手制止了他:“算了。小哥不必难做。我并非想打探隐私。既然这般为难就不必多说了。这个沈含玉不管是谁,此人出身乃是大富大贵之家。平日里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人上人。”林羽辉关切问道:“那师傅的意思。这个人日后如何,能否点化一下?”释生天点点头:“好,好,好。未免也太好了!”林羽辉摸不着头脑的看着释生天,对方也不多解释。林羽辉只好讪讪点头:“师傅说得有道理,这个生辰八字是我家少爷的,另一个呢?那个是我们未来少奶奶的。”释生天伸出手指,捋捋两撇唯一算得上花白的八字胡,满yì

的一点头:“嗯。从这二人的八字来看,都是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男是龙,女为凤,俱人中翘楚!要说这两个人,缘分倒是颇深,还占着个永结同心的由头。”林羽辉听了心里很是高兴,不想这个师傅不慌不忙的一抬手:“别急,听我说完。虽然八字好得很罕见。难得放在一起也合适,但是你想万事规矩,不能让全天下的好都让你家这少爷和少奶奶都占去不是。我这也是顺便一说,依我看。纵然二人后来情投意合,可他们命中又都占着孤,以后难免遇到诸多凶险。云宛珠这个姑娘是菩萨心肠。心目皆清,可惜过犹不及。你帮老朽劝她一句,让她莫蹉跎。”林羽辉咀嚼着他最后一句话。释生天拍拍他的肩膀:“小哥不必多虑。人生在世,总有天定的命数。这二人着实不错,此生就算相离多时,也能同心同意,最终博得一个皆大欢喜之结局,此乃多少世修来的缘分。”林羽辉高兴的重重一揖:“多谢先生!”他转过身刚要离开,却又一次被叫住,释生天挥毫写下几个字,交给林羽辉,用炯炯的眼神撅住他:“小哥,念在你这个关云长的忠勇之士,既然有这个缘分,我送你几个字,回去好好琢磨。”林羽辉接过这张纸,郑重的谢过释生天,慢慢的走出了这个低矮简陋的民房。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释生天的话,连被人摸了钱都不晓得。一抹裤兜,为时已晚,心里不由埋怨自己大意。低头一瞧,写给沈含玉的红纸还在手中攥着,可惜释生天写给自己的那张纸却揣在兜里,被小偷一起摸了去。他不由暗自庆幸没丢掉沈含玉的那张,反正那张纸上也无非是几句似懂非懂的谶语,他也不在乎了。

一个小偷乐呵呵的看着自己手里数额不大的银钱,随手把一小幅叠好的宣纸朝墙角一丢,他的同伙好奇的过去捡起来,这人认得不少字,一见那纸上写的东西自己竟然都认得,不由有些得yì

,便大声读了出来:“多事之秋,祸起扶桑,珠玉失辉,天地变色。小哥若想避过此祸,可再来一叙。”见另外两个人都眼里冒光的忙着分钱,看看手中的破纸上写着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他把纸随意一团,匆忙往地上一扔,着急的冲同伴嚷嚷着分钱去了。

释生天坐在八仙桌后头,一直等到翌日早上,看着空荡的门口,不由长叹一口气:“罢了,这是天命。”

林羽辉回到驭竹弄剑,和沈含玉说了释生天算出来的婚期,却把中间的那些谈话全部略去。沈含玉正准bèi

出门,简短的问了几句,见日子在自己预料之内,满yì

的点点头,抬脚刚要走,林羽辉忽然想起这几天查到的一些有关杨冬青的事情,连忙跟沈含玉报gào



“有这等事?”听了林羽辉的说法,沈含玉皱着眉,颇感诧异。任他再有想象力,也不会把杨冬青和袁克文联系到一块去。想这丫头来的时候说过,自己曾经是给书生当丫鬟,虽然她闭口不谈这个名震全国的旧主人,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自己也没有过多追问。可是袁克文和宛珠和叶碧凉之间丝丝缕缕的联系却让他有种奇怪的不适感觉,这个杨冬青,果然太聪明了些:“羽辉,你可查实了?”林羽辉坚定的点点头:“嗯,三少放心,羽辉已经问清楚了。”沈含玉想了半天,这下真的有些糊涂了:“她说是因为旧主回了老家,才重新找人家的。难道袁克文离开上海滩了?”林羽辉最近一直没有忙于江湖上的事,所以消息自然不如以前灵通,不由有些语塞:“这个….”沈含玉见状,拍拍他肩膀:“羽辉,做得好。最近要忙的事不在这些人身上,你也跟着我跑前忙后的辛苦不少。待和宛珠的婚事办完吧,还有父亲那边和那个孙传芳的事,最近无暇顾及,不晓得他们都谈了些什么。但是年底总是生事,这些日子你只要把少奶奶和我们的生意顾及好了,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沈含凯此时在自家烟馆里的雅室内设了麻将局,来玩的都是常客,平日在上海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年底应酬颇多,几个人又听说沈含凯抓了一个冤大头来赢钱,当然乐得开心。

门口的伙计叫二皮,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久了自然练就一对火眼金睛,一见沈含玉进门,立kè

屁颠屁颠找管事华耀去报gào



华耀迎出来,见了沈含玉,赶紧又是让座又是让看茶,十分殷勤。沈含玉做了个手势拦住他:“不必忙,大哥在吗?”华耀知dào

这个沈三少在上海滩的盛名,巴不得能套点近乎,连声道:“在在,沈老爷在楼上玩牌局。”沈含玉略一思索:“无妨,你带我去吧,我耽误不了多久。”

华耀引着沈含玉一路走到二楼一个隐秘的小间,隔着门板就听得到里头颇为热闹,华耀捋起袖子拱起脖子,勾着无名指敲了敲门。沈含凯有些不快,沉声问道:“谁呀?”扰了他雅兴,华耀有些紧张,他看看身边的沈含玉,颤着声音道:“老爷,三少来了。”

里头没了动静,不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沈含凯亲自来开门,他打开门第一件事就是望着外头找沈含玉,好像不大相信一般。见真是弟弟站在门口,不由一愣,赶紧笑道:“哎呀,是含玉来了。且等我一会儿。大哥收个场。”

沈含玉不动声色的温润一笑,朝里屋瞥了几眼,见着几个熟悉的脸孔,都是上海滩成名的人物,薛景言罗凤鸣之流全在席上,从这两人便可窥见这座上宾都是些何人,沈含玉快速的收回目光,忽然心中一惊:竟然还有袁克文?!这吃惊不小,让他有点语塞。他不是回老家了吗?如何会在名流云集的集会上头出现。

沈含凯唤来几个手下,交代他们给沈含玉安排了一间上好无烟气的素雅房间,又让人给沈含玉沏了一壶馆子里最上档的金骏眉,这才回到牌桌上收局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沈含凯先了结了自己的这一圈牌局,便下了桌去找弟弟。沈含玉的讶异早已被波澜不惊取代。沈含凯不动声色的掩上门,温和的冲弟弟一笑:“含玉,你可是从来不登这地方的门。”沈含玉不以为然:“大哥说哪里话,我知dào

你为家中生意辛苦,所以一直最敬重哥哥。”沈含凯受用的坐在沈含玉身边,爽快的拿起桌上茶杯,也不管是沈含玉喝过的,仰起头便一饮而尽:“你这小子,何时这样油滑。别给大哥戴这个高帽,说吧,有什么事。”

“说来惭愧。我预备着…今年过节的前一天成亲。”沈含凯听后不动声色:“何来惭愧,三弟这个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哥和你是一家人,咱们可不说两家的话。我直说,你既然今天大经意来找,是不是想回本家来办?”沈含玉不慌不忙的翘起二郎腿:“还真就不是。事实刚好相反,我是合计着,简单就好,届时带着宛珠去找托马斯神父,身边有一二至亲好友即好。父亲那边我并不指望,况且回到本家只会让宛珠平白受辱,倒不如省了这些繁文缛节。”沈含凯长叹一口气:“老幺啊,你还真想得开。你就这么宠爱那女子?父亲虽然表面强硬,却无时无刻不为你忧心。你娶的这个女人虽然他并不满yì

,可毕竟是木已成舟的事,父亲既爱面子,也爱你,你若回去他必然高兴隆重的替你操持,你若不回去自己闷着来,反倒让他老人家生气。大过年的,何苦又给父亲添堵?”“多谢大哥提点。我不是没有想过个中缘由情况,可是思来想去。还是不回去了罢。二哥和二嫂何时操办,必然要告sù

我,我一定带着宛珠过去捧场。我成亲那日,若是大哥不忙,不妨过去看看。”沈含凯的黑眸深邃,他深深的看了弟弟一眼,骤然一笑:“罢了,就遂了你的心好了。你这孩子,连宠女子都要随咱们的爹。不过可不要像父亲一般,把女子宠坏了就好。说来说去大哥还是舍不得不惯你。不过我过去是过去,你可万不可和父亲提及。再说,父亲从来都是认这位云姑娘当你的妾的。”沈含玉脸上的笑容遥不可及:“多谢大哥提点,含玉谨记在心不敢忘。”

沈含凯亲自送沈含玉下楼,站在门口二人告别。沈含玉回过头一迟疑,刚想问问沈含凯牌桌上的袁克文是怎么回事,忽然见到不远处有一个穿红着绿的女子在叉着腰骂街,她的样貌其实算得上好kàn

。年纪也不大,可是脸上浓妆艳抹,看起来可笑又风尘,那女子嗓门大。又涩哑不堪,一听就是个烟瘾颇深的妓女:“我说这位祖宗,你没钱出来玩什么玩?!我一天到晚生意做得多了。就没见过你这么丢人的货!”她边骂边啐,终于惹恼了那个低着头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的客人。从背影看应该年纪不大。西装有些皱了,那男人随手抓起身边的一颗小石子。歪歪扭扭的朝这个女子丢了出去,可是他醉得不成样子,根本连个边也没打到。那女子阴森泼辣的大声嘲笑起来。

沈含凯鄙夷的扫了一眼街上的动静,从夹襟里掏出一条雪白的丝帕擦擦手,对沈含玉道:“咱们的烟馆里可是严令禁止,不会让这些脏东西混进来丢人现眼。”沈含玉凝视着背对着自己的醉汉和那个泼妇骂街的女子:“大哥指的是哪个?”沈含凯颇骄傲的回头看了看自家馆子:“我们这来的客人都不差,也不容低等野鸡在这出台。没有这帮妖魔鬼怪,我沈含凯的生意照样是数一数二的赚钱。”他还要往下说,忽见沈含玉直直的盯着那个坐在地下的男子数秒,又回过头冲自己告辞。沈含凯打住话头,有些迟疑的看了弟弟一眼,便上楼去了。

那边的妓女大概也觉得在街上骂了这么久无人回应实在没意思,便欲转身回去,边走嘴上也不饶人:“瞅你打人那个熊样还不晓得,哑炮一个,孬种,瘪三!”

“住口!”那女子一惊,刚要回嘴,一下见到一个英俊男子从一边上快速走过来,他的脸孔极其漂亮,衣着考究整洁,看起来十分打眼。这让她一时忘了回言,只管盯着看了。

沈含玉皱着眉,从兜里掏出一把银钱,走近她低声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声。你过去把这个人扶起来,跟我到一边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钱,动作快点。”那女人见沈含玉脸色阴郁冷酷,又看到他手中握着的大把钱,赶紧愣着点点头。沈含玉不动声色的走到自家烟馆几乎察觉不到的一个角落,远远的盯着二人,那女子噤声闭口,上前扶起醉鬼,街上的行人车马如流,却无一人回头去管这一瞬间的风云突变。

沈含玉的眼睛不离那个烂醉如泥的醉鬼,把女子叫到一边,先给了她手中一半的钱。那女子媚眼如丝,刚要伸手去夺另外一部分钱,沈含玉把手拿开,定定的看着她:“和我说说,怎么和他吵起来的?”那女子一愣,笑道:“呦,漂亮小哥,还要在我这套点话?怎么,你是不是看上了姐姐我,想找我…多说几句?”沈含玉并未回话,眼里的冰雪越发寒冷,看得这女子一缩脖子,清清嗓子道:“那么凶干嘛,算了,也没什么。这男人本是我们这边常客,可是近来不知为何,开始拖钱。我估计着,他也没有什么底了。今天来了就点我,结果还不给我钱,想赖账。我们头头总说冲他有面子,我就不懂,他有什么面子。”沈含玉有些吃惊的低头问道:“他是常客?从何时开始来的?还有,欠了你们多少钱?”那女子不耐烦的叉着手:“也就是不长时间的事,他是个新面孔,可是常来。我们这边只要来个几次的爷就都叫常客贵客。欠了多少钱我不晓得,你得去问我们那边的头头。”沈含玉把手中剩下一半的钱往那女子手中一塞。挥挥手让她走开。那女子反应还算快,没让钱掉到地上。她兴奋的捋顺着手里的钱,见沈含玉再也不看自己一眼,有些不甘心:“这位小哥,下次来的时候,只管来找我。我叫绣屏,就在这家旺锦烟馆里头。”

沈含玉扶起地上的男子,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烂醉,也不是第一次对他有了疑问:鸿莳,你到底怎么了?

那女子见沈含玉扶着薛鸿莳欲走。赶紧在后头道:“还有啊,这男人是个哑炮!”沈含玉身子一顿,转过身去看着那女子:“我晓得了。多谢绣屏姑娘的如实相告,我有一事相求,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希望你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今日之事。还有,人海茫茫,富贵有命,纵然老天爷不公平。姑娘也不要自己轻贱自己。我给你的那些钱都存起来吧,你的头头不会晓得,你也不用跟他分。日后找个机会,离开这种地方。好好过日子吧。”

绣屏被沈含玉的这番话说得愣住,她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沈含玉背着几乎不省人事的薛鸿莳消失不见。却依然沉浸在刚才的那番话中。世上她最恨的就是男人,在她眼中。男人都是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无论这男人是书生还是富商。无论这男人看起来多么高贵儒雅有学识,一旦进了风月场见到了她们这些女子,个个都要原形毕露。本以为他一定也是和其他男人一样,看轻她,鄙视她,践踏她,可是沦落风尘以来,她第一次从男人口中听到了如此温暖之言辞。绣屏的眼角流下一滴泪,身后传来旺锦的管事召唤的声音,她笑着擦掉眼泪,不着痕迹的回过身去答yīng

着,眼里却多了一丝笑意和希望。

沈含玉拉着薛鸿莳回到家,又费劲的把他一路背进屋里去。丫头冬青和宛珠早听到动静,连忙出来看。宛珠一见薛鸿莳的样子,吓了一跳。亲自去取了盆清水,又让冬青给泡了茶,端到屋里去。

本来宛珠担心沈含玉一天在外头跑着,想给他弄点好吃的,可是一见这个样子进家门的沈含玉和薛鸿莳,立kè

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沈含玉的身上有股浓重的臭气,他喘了几口气道:“路上他就要下来吐,结果没忍住,吐到我身上一些。”宛珠知dào

他性子,连忙上前轻声道:“你快去换身衣服洗洗,羽辉出去办事,我和冬青来照顾薛大哥。”沈含玉的眼神中含着凝重和感激,他抬起手,用手掌摩挲着她的手臂,他的热度透过衣服传递到宛珠细嫩的肌肤上,她有些害羞的转过头,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的触摸。沈含玉笑笑,转身离开。

薛鸿莳的衣服上全是褶皱,平日里梳得服帖的发如今乱成一窝,狼狈又失仪。宛珠拧了一块手巾,冲身后的冬青道:“冬青,你去熬一点米粥吧,火候大一点,多一些时候。”

冬青答yīng

着去熬粥了,剩下宛珠替薛鸿莳擦脸又擦手,他身上实在臭得很,早已失去了平日风采,和那个潇洒儒雅的翩翩贵公子判若两人。宛珠被他身上干涸的秽物熏得实在受不了,便想着替他把外衣脱下来,她刚刚要扶薛鸿莳坐,就听到他口中发出几声含糊的断词,吓得宛珠往后一退,看着他摇头道:“这毛病可不好。吃喝嫖赌沾上一样,这男人可就完了,薛大哥以后可要改。”她说着上前扶住薛鸿莳,艰难的替他把外衣脱下。宛珠左手扶着薛鸿莳,右手把那脏外套往地上一扔,她忙活得费力又不吃劲,不由满头大汗。宛珠喘着粗气,要扶薛鸿莳躺下,沈含玉此时已经换好衣服,刚走到门口,见宛珠累成这样,正欲过来搭把手,不想薛鸿莳此时忽然睁开眼,一见宛珠扶着自己,脸上便漾起一个柔情似水的笑,他深情的看着宛珠,话语中饱含着压抑的热情:“志涵,你回来了!”说话间他把宛珠往怀中一揽,对方猝不及防,刚好被抱了一个满怀。这情况来得让人始料不及,就连沈含玉也愣在当场。待宛珠反应过来想要挣扎时,却发xiàn

薛鸿莳竟然使了十成力qì

,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沈含玉飞快的赶过去,欲分开薛鸿莳的强硬双臂。薛鸿莳不肯撒手,宛珠又急又惊,可是薛鸿莳抱得紧,沈含玉见好友失态到如此地步,终于发了狠,用力去拉开薛鸿莳的手臂。在他的帮zhù

下,宛珠终于得以挣脱。刚要抽身离去,不想薛鸿莳却准确的捉住她手,把额头放在宛珠手背上,卑微而泣:“志涵,是不是你在推我,还是我在做梦?明明你来了,怎么又要走了?”他哭得痛苦失态,从隐隐啜泣到发泄痛哭,宛珠感到手背上湿渃一片,心如乱麻,只好任由他抓着,再不敢动弹。宛珠抬起头看见沈含玉又意wài

又歉疚的表情,摇摇头小声对他说:“算了,我看他不是成心的。薛大哥也许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事,你来劝劝。”

沈含玉慢慢的走上前,轻轻将手放在好友的肩膀上,脸上带着困惑和沉痛:“鸿莳,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能否告sù

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怎么了?”

云宛珠本来心里有点怪薛鸿莳酒品不好,可是见到沈含玉的样子,一时有些发愣。沈含玉不是个轻易会泄露情绪的人,和所有人交往相见都是温润笑着抑或是置之不理,像今日这般焦心,实属少见。况且薛鸿莳这样一个贵公子,又是个大男人,竟然在并不相熟的自己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时间她也有些动容,心中便释然。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沈含玉忙亲自过去关上门。

丫头冬青的声音传来:“小姐,我照您的吩咐做了粥。只是想来问问,是要甜的还是咸的。”沈含玉隔着门沉声应道:“咸的。冬青。你自己忙去吧,不必过来帮忙。这头有我。”杨冬青答yīng

的声音隐隐绰绰的传来,沈含玉转过头看着哭泣的薛鸿莳,暗自叹了口气。

丫头冬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薛鸿莳慢慢收了哭泣,沈含玉试着把他扶起来,终于让他放开宛珠的手。宛珠抽回酸痛的胳膊,揉了揉手腕:他攥得可真紧,她感到手上湿湿的,已经不知是谁的汗。

经lì

了这番折腾。再加上酒劲,薛鸿莳不久便沉沉睡去。睡梦中他愁颜不展,曾经无虑的眉宇之间满是忧虑沧桑。

宛珠长出一口气,默默的退到门外。沈含玉追了出来,宛珠看着沈含玉的苍白脸色道:“我看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我觉得薛大哥无大碍了。他肚子里那些脏东西已经吐了出来,应该不会太难过。”沈含玉听了她的话却纹丝不动的站着,只管看她。宛珠被看得心里发毛,想来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事,不由紧张问道:“你…不去休息?”她转念一想,或许沈含玉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心里对自己感到内疚。立kè

便释然,随即反过来劝他道:“没事的,我理解。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生薛大哥的气。”可是沈含玉依然没有反应,宛珠叉开纤纤玉指。在他跟前一晃:“喂,你没事吧?你….”话音未落。她觉得身子一热,一下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含玉紧紧抱着她,两只手还揽着她的纤腰。宛珠气得欲伸手推他,又想张口训斥,可是又怕声音太大招来丫头,被看了笑话,只好咬牙切齿的小声道:“沈含玉,你闹什么?”沈含玉却死不撒手,宛珠气急败坏,刚要卯足了劲踩他的脚,忽闻他在耳边委屈的小声说道:“薛鸿莳这家伙,真是好气人,我的老婆,自己还没有好好抱一下,他哪来的福气!”

他的气息吹动了宛珠耳边的发丝,扰得她的心和肌肤一起发痒。刚刚的那股狠劲立kè

烟消云散,宛珠想起薛鸿莳抱住自己时,那种想要迫切挣脱的恐惧与不适,忽然之间又回到现实,此时此刻沈含玉那温暖的身体和带着阳刚感觉的体香仿佛带着魔力,竟然让她连推开他的力qì

都被抽走了。

宛珠软在沈含玉怀里,两个人好像谁也没有刻意用力,就这么自然契合的抱在一处,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身后响动,宛珠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神智一回来,一下子便感知到自己竟然不知羞耻的回抱着沈含玉,二人此时的姿态煞是暧昧,最让她羞愧的是这种耳厮鬓摩、姿态亲昵的互相抱住不放的样子,都被身后的丫头杨冬青看了去,宛珠赶紧推开沈含玉,羞得满脸通红,慌慌张张的不知看向何处。沈含玉倒是显得坦然,他丝毫无慌张之意的看着丫头杨冬青,仔细分辨过去,脸上仿佛还挂着一丝狡猾和喜悦:“怎么了,有事吗?”杨冬青的脸上挂着笑,却避开沈含玉的目光,她看人一向如此,从未与人目光相对,就算要抬头看着,也只是看看鼻子和嘴。杨冬青嘴恭敬的行了个礼,回道:“我是过来问问少奶奶,粥熬好了,要不要和少爷过去吃些。”不待宛珠回答,沈含玉冷冷一笑:“你倒尽职尽责,不过以后要记得多听我说话,叫你不必过来打扰便好好歇着,有的时候,你可知活做多了并不讨好。”

杨冬青的脸上一阵青白不定,她低着眉眼,鼻翼微弱的扇动着,仿佛是在宣示着不满。沈含玉叉起双手刚要再说话,忽见林羽辉喘息不断的跑了过来:“三少,我回来了。哪里还需yào

帮忙的?”

沈含玉被打住话头,几个人一时无言,林羽辉察觉到气氛不大对,最惹眼的就是丫头杨冬青,一脸的不忿和委屈,看起来好像正在生气。林羽辉不敢多言,偷眼去看沈含玉。

沈含玉冲他递了个眼色,林羽辉心领神会,走到杨冬青身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冬青妹妹,我有事和你说,一会儿过来找我一下。”沈含玉拉住宛珠的手插了一句:“不必了,你们现在就过去说吧,我和宛珠刚好也有些事情说。”

宛珠担忧的看着杨冬青的背影。软声劝道:“你何必对她这样厉害,也只是个小姑娘罢了。可能因为刚刚来,想讨好讨好我们。所以殷勤了些。”沈含玉抚慰了她的肩膀一下:“宛珠,你不必担心,家里要有规矩。这件事并非我们错了,我也只是略说了一句而已,不过她反应倒不小,这么看来,这个丫头或许也不如你所想那般柔顺可爱。她脾气这么大,大概是被袁克文宠坏了。”

宛珠一惊,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沈含玉冷笑一声:“想不到吧。她的旧主是袁克文。”“真的?这事坐得实?若真是如此,我可是要和她谈谈。”沈含玉温柔的看着她:“你想和她谈什么?想让她旧主子过来叙旧,还是想通过她找小青鸾?”他伸出一只手指,制止了宛珠欲说出口的话,“不管如何,让我来告sù

你,你想得到的,都行不通。”“为什么,你又如何知dào

?”沈含玉笑笑。好kàn

的眼如两弯苍洁的月牙,柔声道:“你忘了?她自己都说了,她旧主早就回老家了。不然这丫头做得好好的,干嘛换人家。你放心。我已查过了,千真万确。所以你也就放下那心思吧。”宛珠眼中燃烧的希望之火一下子熄灭,她苦笑着摇摇头:“是啊。我一激动,就全忘了。我也只想到了叶老板。她那样的身体状况已经不乐观,我日日提心吊胆。刚刚接叶老板回来那时,我见她身子不好,还总幻想着帮她恢复健康,如今见了她那个样子,我也只想了她此生夙愿。哪怕见着一面也算是好的。”沈含玉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他的体温依然令人安心,仿佛是一剂镇定的药,宛珠觉得有点想哭,她朝沈含玉靠靠,鼻音有些重:“还要多谢你如此帮我,想必你也是下了功夫,不然怎么晓得冬青的来历。”宛珠擦着眼角,惆怅的叹了口气,沈含玉在一旁安静倾听,无声的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

林羽辉跟在冬青后头,看着这丫头黑着脸,一路走得飞快,心里虽不大耐烦,可碍着面子,还是客气的问道:“杨姑娘,你怎么了?”杨冬青只管自己往前走,也不理身后陪着笑脸的男子。

林羽辉正色快跑几步,拦在她面前:“杨姑娘,你是对少爷和少奶奶有气?”冬青低着头,默然无语。“少爷少奶奶都是好人,我自小跟着少爷做事,他从未当我是外人,拿我比亲兄弟还好。少奶奶心地善良,是一副侠义心肠。这样的主子,在全上海滩都找不到。若是姑娘有哪里不满yì

,不要积在心里。不妨说出来,这样以后才能心无芥蒂。你说可是这个道理?”杨冬青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又见林羽辉神色坚定,只好支支吾吾道:“羽辉哥哥,我就是不晓得,少爷是否对我有偏见。”林羽辉一愣:“你为何这样讲呢?”“今天少爷几次三番不让我过来伺候,之前说让我不必去伺候别人,还让我自己呆着。可我过来就是想问问少奶奶要不要过去吃饭,若是我不问,岂不是我的错,可我问了,少爷又不满yì

,刚刚说了我一番,所以…就有点想不开了。”

林羽辉心思一转,想起之前和沈含玉提及到的她那个旧主子,又打量眼前的冬青,眉眼稚嫩,不过是个二八不到的小女孩而已,果然是孩子心性,藏不得一丁半点,她这番抱怨若是在尔虞我诈的地方被人听了去,随时都有凶险。

林羽辉神色温柔,微微一笑:“杨姑娘,别瞎想。三少这个人用人不疑。我们所有的弟兄都知dào

他规矩,你既然能踏进这个驭竹弄剑,说明少爷就是完全的信了你。你可知dào

,这些年过来,我们少爷是从来不雇丫头的。”杨冬青一下子抬起头,尚显稚嫩的脸颊有点青春少女特有的珠圆玉润,她使劲睁圆了眼,这更加深了她那惊讶的表情:“真的?这么说,少爷不是对我不满了?”林羽辉温和的笑笑:“真的。你可以放心了。”杨冬青一转眼,她的眼神和林羽辉交会在一处,赶紧避开。她实在不习惯直视他人。不过这倒也无妨,林羽辉也算是个漂亮男人,算得上养眼,只是比不上沈含玉。说来也是,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能轻易超得过沈含玉?这位叫云宛珠的少奶奶还真是命好,女人嘛,此生最得yì

之事莫过于嫁个好郎君。在她看来,能跟了沈含玉的女人,都是恩修几世福泽深厚之人,像自己这样,虽样貌修养都不算差,只可惜生来是个贱命,当然没那个福气了。人和人之间,果然没公平可言。杨冬青叹了口气,本来充斥在心中的郁闷和怨气顿时一泄而空,她恹恹的低头和林羽辉告别:“我今天真是惭愧,还好没让少爷看出来,不然我可真是没脸了。哥哥提醒得是,哪有丫头和主子使这么大性子的,以后我一定改。”(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夜里沈含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薛鸿莳烂醉在地的场景如一根芒刺,深深的扎在他的脑仁里,在他本来清明的脑子里幻化成翻着筋斗云的孙悟空,翻江倒海的搅成一团,辗转良久越发烦躁。沈含玉打定了主意,待明早起来,好好和他谈一次,这事非做不可,无论出于个人感情还是朋友道义都有理由。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无法安心睡觉,越想赶走那些胡思乱想的片段,就越发想得厉害,不知不觉外头已现了鱼肚白,他干脆弹坐起来,呼啦把被子往旁边一掀,索性不睡了。

一夜未眠,沈含玉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这不是他第一次失眠,却从未这么难受过。离林羽辉起床还差些时候,沈含玉不想叫醒他,自己弄了盆清水,冰冷冷的扑着一夜间便清瘦下去的脸颊和发青的眼圈。如此这般洗漱一番,换上干净的衬衫和西装,衣服上干净清爽的气息赶走了一大部分的疲惫,沈含玉醒醒神:既然睡不着,干脆读读书好了。虽然这并非他的兴趣所在,不过这样做能打发掉这难熬的时光,也好等薛鸿莳起床。

沈含玉打开门活动着胳膊走了出去,还未行至客厅,便看到门缝里透出的微弱而柔和的灯光,虽然天已经见亮,依然醒目。他有些诧异,推门进去,一眼便看到云宛珠早了一步,坐在沙发上,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见了沈含玉进来,不由一愣,随即扬起一抹甜笑。从容招呼道:“早上好。天色还早呢,你怎么起来了?”沈含玉走到她身边坐下。眉头紧锁:“你没睡?”宛珠合上书,无奈的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睡得轻,一醒来就实在睡不着了。昨天不知怎的,心里好乱。”沈含玉叹了口气,伸手撑住额头,用指肚不着痕迹的点压着头部的穴位:“我也是。晚上一躺下就没法合眼。”

沈含玉平日里待人大多是温和中带着些疏离,有时候又有些说不出的冷酷,可是若和宛珠说起这些她不由得要翻白眼,因为对着自己耍赖皮这男人可不止一次两次,所以在她心里。早已认定一个道理:虽然看着人模人样,可他的本性却比孩子还别扭顽劣。不过此时的沈含玉却有些大不相同,他撑住额头,好kàn

的眉微微锁在一处,微闭的双眼睫毛颤动,看起来竟透露出一些脆弱感伤的气质。宛珠试探着伸出手,她有些紧张,所以指尖也在隐隐的发抖。她把手放到他背上,以示关切:“你没事吧。昨晚上…为何睡不着了?”沈含玉放下手,转过头看着她,眼下的两片青色让他看起来比以往少了几分凌厉:“还能为谁,我总是不放心他。如今这人变成这个样子。根本不必靠我直觉,他肯定是出了大问题。我需yào

和他好好谈一次。”宛珠的脸色变得严肃,她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正色道:“你是说薛大哥?说实话。我失眠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他心烦。之前你不是说,他的秘密。你不能去深问吗?若探究得深了,会不会…”沈含玉叉起长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在灯光的映射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直觉他遇到的事非同寻常。相信我,鸿莳不是酒鬼,也不是流氓。其他的我倒不担心,我只是不放心若我不帮忙,他会越发堕落,直至无法挽回的地步,那我会后悔。”宛珠点点头,若有所思,杏眼停留在思考的状态下,眉目如画。沈含玉情不自禁的拉住她手,宛珠心里一动,刚要躲开,忽然和沈含玉四目相对,看到他定定看着自己,笑得柔情似水,不由红了脸。

“你瞧我,我们两个在这说来说去,倒是最重yào

的事情一直没谈。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sù

你。”宛珠看着他,无声的询问。沈含玉低着头,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指,这动作既微小又微妙,仿佛和煦阳光下的一池碧水上划过一只蜻蜓。

他抬起头,眼睛变得明亮:“宛珠,我找人算过了,有一个日子,比较合适…所以你看看,定在那天是否可以,若你同意,我们就要成亲了。”云宛珠的心跳一顿,随即狂跳不止,仿佛要蹦出喉咙一般,害得她不敢说话,怕暴露此时的紧张。

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把手从沈含玉手里抽了回来,坐得离他远了些。沈含玉一笑,并不在意,仿佛这一切尽在他意料之中。只听一声蚊蝇般的弱小动静传来,宛珠低着头,不好意思的问道:“你算的…是…什么时候?”“今年过春节的前一天。”宛珠点点头,“哦”了一声回答着他,刚刚的侃侃而谈早已不知踪迹。沈含玉看着她红得滴血的耳珠,很贴心的住了口,不再往下深说。

二人正坐着,忽闻外头有脚步声,沈含玉开门去看,只见好友顶着一脑袋鸟窝般的乱发,正扶着头站在门廊暗处,便招呼他道:“鸿莳,你起来了。早!”

薛鸿莳揉着眼睛看了沈含玉一眼,麻木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是含玉啊?!早,我本来觉得还行,可是一走动便感到有些头晕。“快进来坐。”沈含玉将他扶住。

薛鸿莳被让到屋里,经lì

了酩酊大醉,再一醒来只觉头脑发沉,又好似被人往脑子里敲钉子一样的疼痛难忍,宿醉真是不舒服。沈含玉看着好友痛苦的神情,长叹口气:“你好好休息一下,一会儿吃点清粥小菜,赶紧恢复正常。待你能好好说话了,你得告sù

我,你为何这般糟蹋自己,我不会接受你那些敷衍的说法。”

宛珠意识到这两人之间似乎要有一场重yào

而私密的谈话非说不可,知趣的站起身要离开,不待她说话沈含玉便伸手拉住她,紧紧的攥住她柔软的手指,用眼神示意她不必走开。

薛鸿莳虽然头疼,可是神智已经找回,当然不复昨日的醉鬼模样。他抬头看着好友,一张年轻的脸上满是沮丧和灰败:“抱歉,我在法国染了酒瘾,不喝心里不舒服。”“总有个理由吧,平白无故为何要喝酒。”

薛鸿莳沉默了一小会儿,这种间隔减弱了他的说服力,他的声音有些微弱,仿佛一场醉酒掏尽了他全身的力qì

:“在那边,我无亲无故,感到太寂寞。所以便借酒消愁。”

沈含玉用凌厉而沉痛的眼神盯住好友,云宛珠站在他身边,感知着他差劲的心境,只能无言以对。

林羽辉起了床,他打开屋子的窗户,置换空气,此时进了客厅,一下子呆住。看到沈含玉表情严肃的站在那里看着狼狈不堪的薛鸿莳,林羽辉急忙收敛了心神走过去。沈含玉不动声色的道:“羽辉,你带着薛少爷好好清洗一下,我送他回去。”林羽辉答yīng

着,带薛鸿莳去更衣梳洗。

薛鸿莳梳洗干净,换上沈含玉找给他的一件藏蓝色西装外套,缓步走出驭竹弄剑。沈含玉无言的打开车门,看着脸色苍白的薛鸿莳一语不发的坐了进去。

一路上二人沉默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沈含玉看到前头有一个宽松的地方,把车头一转,停在路上。

“现在可以了,这没别人,和我说说吧。”薛鸿莳低着头,用大拇指尖玩弄着西服的衣边,他自己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已经不成样子,身上这件是沈含玉找给他的,却是他最喜爱的颜色,

见他不肯说话,沈含玉沉声道:“鸿莳,我再问你一次。到底为了什么喝酒,还有,你去抽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女人,为何要去那种地方。”薛鸿莳只管玩自己的,根本不理会他这些问题。沈含玉也不恼,看起来很有耐心,他不动声色的静坐了一会儿,继xù

问道:“方志涵,是这个名字吧,是个女人?你做的这些事,都是因为她吗?”

他满yì

的看到薛鸿莳的大拇指停滞了活动,僵硬的落在离衣服边上不远的地方,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扎立在那里,再也没落下去。沈含玉无奈的点头:“看来是了。这女子现在何处?”薛鸿莳慢慢的放下手,双目空洞,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情绪:“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沈含玉转过头看着好友,薛鸿莳的眼里没有泪水,仔细察看,还有蜿蜒的血丝,好似两口深邃而神mì

的枯井。薛鸿莳扬起一抹悲喜难辨的笑:“昨天,刚好是她的忌日。”沈含玉一惊,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缓缓抬起手,轻握了好友的肩膀一下。薛鸿莳笑着低下头,重新摩挲起手指:“她爱吃海棠糕,我特地给她送去。这么多年都没能回来祭拜,如此也算是…聊表心意。”“她是谁?”薛鸿莳的眼神飘忽到车窗外,仿佛陷入一段绵长的回忆中去,良久,方才轻声道:“一个故人。”

沈含玉本来做了很多种设想,他思路清晰,自认考lǜ

周全。之前他就打定主意,在路上的这段时间二人独处,无论如何定要问出些原委,他心中一直在思虑那个妓女绣屏所提到的一句话。“薛鸿莳是哑炮”!虽然听起来好像是泄愤,可是蕴含的意义却非同小可。这二人无冤无仇,就算委屈了她,也犯不着用这么恶毒的话语对一个男人当街侮辱。无论如何,他想让薛鸿莳亲口告sù

自己,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当年他有了怎样的遭遇,才会让这一系列的怪事发生。可是现在沈含玉却停滞在原地,无法继xù

追问一个字。他所有的计划被打乱,比失眠带来的烦躁更甚。

虽一语带过,但薛鸿莳谈及方志涵的表情却昭示着他的感伤和无法释怀。也许女子便是症结了。沈含玉长吸一口气,从昨天到现在,他们都经lì

了很多。烦恼和疲劳折磨着他,但觉五脏六腑里窝着一股浊气直撞心肺。他心里明白。也许这并非让一切都浮出水面的好时机。

沈含玉发动车子,剩下的路途。二人再无交流。薛鸿莳闭目养神,静待到家。

“含玉,不必送我。”到了地方,他主动让好友留步。可是沈含玉还是坚持下了车。薛鸿莳低头想了想:“罢了,你进来坐坐也好。但是事先给你说,你爱干净也无用,我这家里长久不打扫,实在是脏。”

薛鸿莳搬开门口花圃一角搁置的一个脏兮兮的泥花盆,当即一愣。地上一片光滑,什么东西都没有。薛鸿莳皱着眉,低头仔细的寻找起来。沈含玉见他四处瞧,看起来好像在找东西,赶紧走了过去:“怎么了?这是在找什么?”薛鸿莳手上不停,却丝毫无果,只好挠挠头:“明明在这的,怎么可能没有?难道有人碰了不成?”见沈含玉看着自己,他解释道:“哦。这边为了方便,我在这个花盆底下放了把钥匙,防备着一旦哪日丢了物件,好救一下急。昨天我有些…头昏。钥匙找不到了,我觉得大概是丢了,所以要用这个。之前一直放得好好的。这东西没有万分紧急的情况我是不会动的。可是刚刚你也看了,什么都没有。我估计着。会不会被人偷了。”“也许,是你记错了。”沈含玉边说边仔细通过窗户打量着屋里。没有看到人影,二楼拐角的一处窗户未关,开着一丝缝隙。“你开过窗户?”薛鸿莳为难的抱着肩膀:“我记不得了。”

沈含玉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过来帮我,我上去一下。”“从这头?”“不然呢?”

薛鸿莳刚弯下腰,沈含玉便毫不客气的踩上去,踩得他呼吸一滞,咬牙切齿道:“我说,你还真是不客气。”沈含玉也不搭理他,只管屏住呼吸,绷着劲儿借助一个凸起的石块和墙壁,往那开着缝的窗户里一窜,大半个身子便进了屋。薛鸿莳见他得手,兴冲冲的站起来,也顾不上拍拍身子背后的脚印,愉悦的冲着他大声道:“我到门口去等你,快下来给我开门。”

薛鸿莳看沈含玉打开门,立kè

上前搂住他肩:“好身手。若今天你走了,我倒是为难了。要么破门而入,要么就回家,去找那个老太婆…”沈含玉瞪着眼,示意他噤声。薛鸿莳见好友表情不对,慢慢的放开他。

“找哪个老太婆啊?”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薛鸿莳心中一动,对天翻了个白眼,随即平静下来,慢慢的转过身去,脸上恢复了笑,只不过此时面对着母亲,这笑容里却多了一丝玩世不恭,看起来有些轻浮。

“原来是母亲大人。”他松松领口,好像在释fàng

压抑的心绪,一屁股躺坐到偌大的沙发上,看起来夸张无礼:“说吧,母亲大人找我有何贵干?”

赵宝如穿着银色的天鹅绒旗袍,外面的大衣却褶皱不堪,她的发型虽然还算得整齐,可是却在鬓角零落着几丝乱发,完全没了平日的优雅。因为没有好好梳妆,她的眼底有着清晰的皱纹和阴影,看起来比平日里老了十岁。看到儿子坐在沙发上笑看着自己,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仿佛因为疼痛而隐忍。

赵宝如深吸了一口气,无声的看了眼站在那里不说话的沈含玉。见到她的尴尬,沈含玉知趣的欠欠身:“赵姨,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走了。”赵宝如的如释重负非常隐秘,但沈含玉却感同身受。他转过身,刚要离开,薛鸿莳却在身后大声挽留:“含玉,你还没有尝尝我这的好茶。我晓得你那点心头爱,特地留了许多好东西。既然来了,你留下尝尝。走,兄弟这就带你去参观参观我的藏品。”他说得斩钉截铁,完全当赵宝如是空气。

赵宝如眼里的阴郁更甚,沈含玉回头看了看她,不动声色的随着好友一起出了这个屋子,薛鸿莳还要带着他往前走,沈含玉却拉住他,沉声道:“鸿莳,听我的话。”薛鸿莳白了他一眼,佯怒道:“不懂,你不跟我过去就是不给我面子。”“无奈,她毕竟是长辈,我不能如此无礼。”薛鸿莳的脸冷了下来,几乎有那么一秒钟,沈含玉甚至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一丝恨意。沈含玉不为所动的看着他:“去吧,她是你母亲,好好谈谈。”薛鸿莳习惯性的把手伸向裤兜,却忽然记起这是沈含玉的衣服,哪里会有香烟。他心烦意乱的挥挥手:“算了,你走吧。”

沈含玉默默的离开,转过身去,刚好kàn

得到薛鸿莳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关上门。他淡然的发动车子,面容坚定。也许今天薛鸿莳会觉得自己不够义气,但是这种事情和义气无关。家不是江湖,家也不是战场,家人不是弟兄,不是战友,不是伙伴。很多时候,

一个人能够淋漓尽致的发泄愤nù

是因为那个让你失望的人还在,当然,那个让你失望的人一定和你亲密无间,让人满心信任,你可以在他(她)面前失控,丑陋,发泄和愤nù

。当有一天,那个人消失到渺无踪迹,当有一天你意识到,她永远的离开了你,你永远也无法与其相见,即便你上天入地,追悔莫及,当初的种种愤nù

便无处安放,渐渐的变为后悔,无奈,无力和痛苦,这种情感会伴随着你,直到你的肉身也消失殆尽,永难磨灭。人人都未知永远,可是他却窥得冰山一角。沈含玉的眼里闪过一丝露水般的光泽,转瞬即逝:鸿莳,好好的把握和体会和至亲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这种相处,任何人都无处插足,莫要追悔莫及。

赵宝如沉静的坐在那里,屋里陈设的奢华给她增添了一些悲剧色彩。薛鸿莳打开门,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冷着脸便要离去,赵宝如忽然站起来,朝儿子跑去,敏捷得让人不可思议。

薛鸿莳听得到身后传来的母亲的脚步声,却不肯回过身等她。赵宝如叫着儿子的名字,一路追逐着他一直跑到二楼的卧室,薛鸿莳的脸上有着坚冰般的冷酷和硬,他不假思索的大力关门,却被一样柔软的东西隔住。赵宝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瞬间蹲了下去。薛鸿莳惊吓的后退一步,方才发xiàn

刚刚他要关门的那一刹那,母亲把手搁在了门框上,硬生生的阻止了他。薛鸿莳终于动容,看着赵宝如蹲坐在地上,疼得脸都变了形,一时竟不知所措。赶紧上前去扶:“妈,对不起,对不起。”

赵宝如颤抖的嘴唇终于找回知觉,她脸色白得吓人,薛鸿莳赶紧扶母亲进屋,发xiàn

她的手已经见了红,有血液流淌出来,滴在她银灰的旗袍裙襟上,宛如开出一朵灰败的花。他拉开母亲的手,赵宝如受伤的手上被夹了深深的一道紫痕,那伤口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终于现出一片青绿不堪,他几乎能看得到那皮肤下爆裂的血管正在汩汩流血。薛鸿莳出了一头薄汗,立kè

站起身:“我去找医生。”

赵宝如的手如钻心一般疼痛,忙出声阻止:“别,别走。”薛鸿莳这回不敢再走,赵宝如有气无力的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鸿莳,我没事,这是小伤。你过来坐,我有话和你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薛鸿莳发xiàn

自己无法直视母亲的眼,尽管对这个韶华已去的女人心存芥蒂,但他却无法冲破骨血的牵绊。他烦躁的揉着头发,脑海里满是赵宝如手上的那道血痕。

赵宝如也在观察着儿子,他越发行踪莫测,近日来一直不肯回家,谁也不晓得他到底去了哪里。印象中的这个孩子是那样温柔有礼,少年时期的薛鸿莳有着嫣红的唇和一双含笑的眼,时而羞涩脸红却并不妨碍他的落落大方。他孝顺,性格稳重,对她体贴入微,有志气又温润,都说女儿是贴身的棉袄心贴心,可是鸿莳却比女儿还贴心。赵宝如感叹起当年,她到底有多爱他,才会生出那等邪恶心思,竟萌生杀人越货之心。坏人替他去做了,却未曾换来他一个好,曾几何时,这孩子竟变了,变成了今日这副模样。他的骨骼肌肤都已经长成,可是心思却百转千回,倒不如当年的孩童豁达坦荡了。赵宝如苦笑着摇摇头。

“鸿莳,过来坐。”赵宝如受伤的手无力的放在腿上,手掌向上,看起来她伤得不轻,可是却好像毫无痛感。看着儿子难得乖一次,走到身边坐下,她笑靥如花,薛鸿莳满面愧疚,却不大自然的转过头去,不肯看着母亲。赵宝如满眼慈爱的看着他,眼里有几分失落:“你小时候就不这样,我有个咳嗽脑热的,你都守在我边上,劲头十足的伺候我,安慰我,我虽然嘴上不说。可是作为一个当娘的,心里觉得很欣慰。”薛鸿莳听着母亲的话。低头不语。赵宝如长叹一口气:“也是,那时候的咱娘俩也没今天这么生分。算了。这个话题不谈。今天我过来,是因为你真的挺长时间不回家了,我这心里惦记。你最近可好?”薛鸿莳低头思索半晌,露出一丝自怜和自嘲的复杂表情:“托您的福,怎么可能不好呢?或者,母亲觉得我应该觉得哪里不好?”赵宝如的面色如常,口气却坚硬起来:“这是哪来的话,我怎么不晓得你都会挖苦你亲娘了。我觉得你好不好跟过来看看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晓得我可是理直气壮的。”气氛急转直下。薛鸿莳烦恼的闭上眼,靠在沙发上:“妈,你看也看见了,我挺好的,劳您惦记了,若是没什么事,能否不要再说下去。”

赵宝如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松动,露出隐痛。薛鸿莳闭着眼,完全未曾注意到她表情上的细小变化。赵宝如清清嗓子道:“好。我什么也不说了。但是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家。这边这个房子,暂时不要过来住了。”话音一落,薛鸿莳立kè

从沙发上弹坐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什么?为何?!”不待母亲说话。薛鸿莳激动得一挥手:“不行!我绝不回去!”赵宝如气得颜面通红,咬牙切齿的用未受伤的手指着儿子半天,她平静了一下情绪。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鸿莳,听话。”薛鸿莳转过脖子。整个背部线条僵硬如铁,用肢体申述着自己的拒绝。赵宝如眼圈一红。哽咽道:“你为何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呢?回家去,妈来照顾你,不好么?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这个家?再说……再说,你爹最近身体不好,你一个做儿子的也应该回家看看。他这一休养,生意又赶上要劲的时候,鸿杉天天叫着要过去接手,她一个丫头片子,哪里镇得住场。这种绝好的机会你若不冲上去,你父亲岂不是会对你心灰意冷。”

薛鸿莳一听得这理由,一腔热血涌上心口,他仰天大笑了几声,笑得赵宝如站起身,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好不用止住了笑,踉跄的拍着胸口,她吓得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薛鸿莳红着眼,瞪着她道:“如何,母亲没看到过这样的儿子吧哈哈哈,好笑啊,你这么关心我何时继承爹的生意,干脆自己亲自去上阵罢了,反正我也志不在此,你也不喜欢鸿杉,可是人家做得就是比你儿子好,英雄非雄,有何不可?看来你还是没有认清一件事,那儿子今天就老老实实告sù

你,省得你日后总是心心念念。其实,早在当年她死去的那一刻,你儿子就死了。”赵宝如捂着胸口,几乎不能呼吸的看着儿子。她也不知哪来的力qì

,忽然冲上去,不顾受伤的手,愤然抓住儿子的衣襟:“你哪里听来的混账话?我告sù

过你,她走掉了,绝不是死了。”薛鸿莳愤恨的抓住母亲的手腕,他的理智告sù

自己不能用力推她,他的脸变得扭曲,赵宝如盯着儿子那濒临失去理智的样子,心如刀绞。

薛鸿莳忽然放开母亲,转身回到自己房内,过了一会儿,他大步走了回来,将一页报纸往桌上一拍:“你自己看!”赵宝如颤抖的拿起桌上的东西,是当年的一页报纸,上头记录的事情十分普通,只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上,用公事话的口吻叙述了一个女人的死亡。可是这张纸瞬间便刺激了她,因为即使放在当年,那平淡的叙述也让她热血沸腾永生难忘。她看着薛鸿莳,满脸的不解:“儿子,你告sù

我,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薛鸿莳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那笑容出现在此时此刻,显得讽刺而无奈,仿佛是在对她说:看,你终被人揭穿。

赵宝如慢慢的放下那页报纸,脸上已不复软弱:“鸿杉邮给你的?这孩子还真是煞费苦心。好啊!”赵宝如理理凌乱的衣领和发,慢慢的走向门口。忽然她转过身,看着儿子:“既然你不回去,那就算了。这不是天大的事,我们都不必做妇人之态。只是,你回来这段时间,我听说你又泡上了戏子。虽然之前有家规在先,但是既然我也曾经…破了规矩,那我可以不多置言此事。但你必须告sù

我。这女人的名字。”

薛鸿莳勾起嘴角,喜怒难辨的一笑:“也是。母亲观察我良久,怕是也累了。不如直接来问我。那戏楼在上海也算得数一数二。至于戏子,就算您不关心这行当,说出来估计也如雷贯耳,金玉娴,露重华,现在全上海滩都风靡她们,儿子庆幸一回来就赶上这美人如玉的好时候,尤其是露重华露老板,可是颇得我心。英雄美人本就该投桃报李,儿子和她也算是真心相爱……”

他还在继xù

说,可赵宝如却不想再听,不待薛鸿莳说完话,关门声便震天响起,仿佛是在发泄她此刻所有的愤nù



赵宝如面容平静的走出儿子的寓所,外面的空气清冷湿润,如一双无情的手,瞬间理清了她脑中的纷乱。此刻她终能理解那句“难得糊涂”。若能傻子一般过上一辈子,倒也乐得清净。只可惜老天爷偏偏要让她不停的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反复重复这愁闷之事,越发清醒越发痛苦。这种沉闷压在她胸口几乎让人不能呼吸。她心爱的鸿莳,她最宠爱的孩子。她人生中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疼爱都给了这个孩子,为何会是今天这个结局。

家里的几个女儿个个巾帼不让须眉。鸿杉是她亲生,却日日觊觎家里的生意。她的奸诈和城府赵宝如并非不洞悉,这女儿处处迎合自己。处处让自己满yì

,可是不知为何,每每见到她,赵宝如的心里总有一丝忌惮。母女虽连心,可这孩子打小就脱离了自己掌控,早已自己做谋划去,小小年纪便玩起了权术,刚才鸿莳拿出的那页报纸,她立kè

思及这个阴暗的孩子,若是换了别人,她也许会原谅她的稚嫩无心,可是若是薛鸿杉,她倒无法不多想了。鸿苑和鸿越二女并非自己亲生,说来这也算是家中不光彩之事,薛景言当年本是去杭州忙生意,在外头住个一年半载倒也是家常便饭,就打他玩戏子逛燕子窝,赵宝如也并不太在意。男人吃腥都是家常便饭,薛景言平日里对自己还算得上尊敬,二人这几年淡了太多,虽如此,他却并未往家里娶任何小老婆。所以回了这个家,她赵宝如永远都是当家主母。只是那一回却捅了篓子,薛景言在杭州和一个小乐妓搞上,生了这两个孽种,到最后他倒总算保留了一些理智,没有让那个妓女进门,后面的事处理得也算干净,可是骨血不容飘零,更何况这双生女他喜欢得紧,带回来给赵宝如当女儿倒也算得天经地义。赵宝如嘴上不说,可心里却烦死了这俩孩子。姐姐鸿苑每日舞枪弄棒,在学校也搞了好几个小组织,每天只想上战场杀敌,或是和那帮不三不四的乳臭味干的学生上街游行,鸿越是孪生妹妹,可是却崇拜姐姐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两个人经常黏在一起,形成一个谁也进不去的小世界。薛景言宠爱她们,赵宝如也只能虚伪相对。所以面对着家中那三个女孩子,她不曾有一时好心情。好在她心里有一个谁都无法撼动的落点,就是儿子鸿莳。自从生下他,她就没有怀疑过,当年她去法善寺求子,后来夙愿成真,令她欣喜若狂。这孩子从小就心善体贴,她曾不止一次感念菩萨显灵,给了她一个这样好的孩子。他曾经那样乖,那样孝顺。她想起儿子看到自己的手受伤时那关切而忧伤的神情,心里有了一丝宽慰。若不是那个戏子,鸿莳怎会经受今日之痛。想当年她也算有意放过那女子,就是想给自己的孩子积点阴德。让他出国也算是想要他早日忘记少年时经lì

的种种不快,这些年来她日日期盼,数着年月去想他,用全部的生命在心里为他担忧,可是迎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盆冷水。人生不如意之事,果然十有八九。

赵宝如叹了口气,眼下最重yào

的,还是尽早解决露重华和金玉娴这两个戏子的事。不管这露重华是谁,既然她当了儿子绊脚石,她绝不能轻饶。这次不同以往,她不曾放qì

鸿莳,也不会放qì

。至于金玉娴,赵宝如想起她来,眯细的眼里射出凶光,想不到这女人经lì

时日,倒成了气候。既然有好日子过,为何还要来招惹鸿莳。这个讨厌的女人,如芒刺一般扎在她的生活里,早晚有一天,她会想法子彻底拔除这根毒刺。(未完待续。)

PS:最近身体抱恙,实在惭愧。健康果然是最重yào

的,祝愿所有书友们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明日开始会努力恢复更新,这个故事不会停滞,会让它生根发芽,继xù

下去。

第一百零五章

赵宝如坐在窗边,要过年了,整个上海陷在一片喧嚣浮躁的氛围里。她看着窗外的风景,心情跌落到谷底。从小到大,她未曾有一次这般沮丧和失意过。女人的一辈子都过在夫君和子女身上,丈夫薛景言在外面呼风唤雨,她荣至上海滩颜料大王的夫人。只是外人却无法探知她在家独自咀嚼寂寞时的心境,薛景言在外面花天酒地甚至生下野种,她作为尊贵的夫人要有容人之量,还要想办法息事宁人,若那个生下孩子的女人有些身份,她也许还要笑着迎接丈夫娶她进门。主母难做,她的心在这一番又一番的历练里早已枯老,只有儿子,只有他才是她的心头至爱,他是她唯一的希望,曾几何时,他是一个取之不竭的源泉,她所有的快乐都来自于这个孩子。

打从儿子降生以来,鸿莳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现在他迷茫得失去了方向,他痛苦母亲甚至对她恨之入骨,这些都极大程度的让赵宝如备受折磨。她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这一刻她还不知所措,但是她知dào

下一刻她要继xù

站起来,去解释去斗去阻止。人到中年,果然力不从心。赵宝如无力的垂着头,仿佛熟睡。只有那紧蹙的眉头可见其内心的挣扎。这时有微弱的声音在身边提醒,仿佛是做错了事,又仿佛吓到她:“太太,您睡了吗?王太太来了。”

赵宝如抬起头,见方敏萰站在身边,眼睛看着地面。瑟瑟的不敢和自己对视。赵宝如叹了口气,脸上的脆弱立kè

消逝:“快请。”

佟小秋走了进来。她的眼里有着明显的血丝,脸色有些青白。没有刻意用胭脂去遮盖。赵宝如笑笑:“小秋今日有空?快过来坐。”说着朝黄鹂道:“沏点最好的茶过来。这时节多喝些白茶是好的。”

佟小秋无言的坐到她对面,赵宝如见她不大说话,不动声色的察言观色一般,温和笑道:“妹妹看来是有心事了。你瞧瞧脸色都不大好。是不是最近没有好好休息啊。”佟小秋苦笑一下:“闭上眼也不见得就是天黑。姐姐一下便看透我,我过了大把白日,实在有太久不晓得夜的滋味了。”赵宝如心里暗暗吃惊,佟小秋这个人平日里算得上是个武则天性子,从认识以来,就没见这女人伤春悲秋过。如今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赵宝如思及自己最近的境遇,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得也伤感起来。两个人都呆愣了小半天,佟小秋先打破沉默:“赵姐,我这番来,心里是有些苦的。我思来想去,女儿说不得,丈夫更说不得,你长我几岁。我拿你做姐姐。这话不和人说,我这心里就如刀割一般,安生不了。”

赵宝如敛色看着佟小秋:“怎么了?何事让你如此头疼?”佟小秋的眼里多了几分冷意和湿润:“姐姐可知天蟾宝楼有个戏子,叫露重华。”话音刚落。赵宝如面如死灰,佟小秋视若不见,继xù

道:“就是这个贱人。竟然勾了我们家老爷的魂魄,不但在外头给她公开捧场。还给她置办房子,那些珠宝大把的票子我就不提了。姐姐。我佟小秋不是悍妒之人,可是湛通瞒得我好苦,他做出这等瞒天过海的事,让我成为世人的笑柄。姐姐不妨来评评理,若老爷就是看上了,我非无容人之量,就是要娶了进门,我又哪敢有二话。可是老爷偏偏让我平白当了无知无德之人,世人皆知我却似傻瓜一般。那戏子还享shòu

着老爷的庇护和照顾,我和女儿都蒙在鼓里,说不定哪天,和那个野女人弄出个野种出来,你说我…我该如何是好?”

赵宝如不知不觉中狠狠的咬了下嘴唇,脑海里回响着薛鸿莳和她说过的话,如钢针一般刺痛着她的心:儿子庆幸一回来就赶上这美人如玉的好时候,尤其是露重华露老板,可是颇得我心,英雄美人本就该投桃报李,儿子和她也算是真心相爱。

赵宝如几乎支持不住,恰好这时黄鹂将两杯冒着热气的白茶端上,赵宝如有了缓冲的时间,脸色稍霁。待丫头离开,佟小秋阴沉的看着她:“姐姐,你说,这种女人可恨不可恨。若说是错,湛通是错了,可是这个女人更可恶,她错得更多,她勾引了人家的男人不说,还要让他的老婆被连累受辱,她在那里坐享清福和宠爱。而且这消息是从我最不待见的人嘴里传出来的,还不知dào

那些人在背地里要笑得多痛快。男人纵是有一世的好名声,也得被这个狐狸精给毁了…”“别说了!”赵宝如斩钉截铁的打断她,佟小秋望着她,面露惊讶,似有不解。

赵宝如喘息了几声,用微弱的声音道:“我最近有些心悸,也许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刚刚我特别不舒服。可能是因为妹妹的事我也跟着着急气愤的缘故。”佟小秋关切的抓住她的手:“是我不好,没看姐姐身子,你脸色也不好,姐姐可要好生调养,我来得不是时候,那我就先走了,改天过来看你。”赵宝如摇摇头:“哪能就这么让你走了。你这番遭遇本来是让人痛苦,我岂能拒你千里。你刚刚说起这个露重华,我是有耳闻的,这女人确实是个下贱皮子,没什么事专爱干那些下三滥的勾当,足足的贱人。反正怎么骂都不为过。你也别太过伤心,为了这女人伤了身子不值得。”佟小秋意味深长的看着赵宝如道:“是啊,姐姐说的是,知dào

了这件事后,为了对付这女人,我还真去打听了一下,这贱人虽然名声差,但是在那头还是有些地位的。而且据说,她背后的主子不是我们家湛通一个。所以我也在冷下来的时候想了想,她是在青帮的地盘上唱戏,又是个有身份的,她那个老板还指着她赚银钱,我纵是去闹,也有人给她收拾摊子,叫过来着人打一顿,又恐断人家青帮老爷子的财路,这件事,轻了,无法泄愤,重了,又怕得罪他人。但是若是联络了这些同样悲惨受害的女子,也许还能撼动一二。”

赵宝如低垂着头,偷眼看着佟小秋端起茶杯,静静的喝着茶,她眼里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再抬起头已是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笑道:“妹妹果然是有自己考量的,只是这事还要从长计议。行事要小心着来,不可自乱阵脚。”佟小秋的脸已无来时的晦暗,她又恢复了干脆明朗的模样,点头笑道:“也是。我还真需yào

点时间好好考lǜ

一下要怎么办。顺便也给别人点时间。”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冲赵宝如一笑:“姐姐,我走了,姐姐身子不如前阵子强壮,千万注意保养。”赵宝如站起身拉住她手:“这就走了?茶都没喝完,好不用你送上门来找,说了这番知心话,我哪里舍得放你回去?不如留下来陪我吃吃饭,我们姐俩也好好聊聊。”佟小秋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她低下头看着那杯未喝完的茶,柔黄色的茶汤盛放在白色镶金的上等瓷器里:“留些茶在杯里也是好的,我下次来也好接着再叙。”

赵宝如的笑容顿了顿,点头道:“也好,既然你执意,我也不好留你了。妹妹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伤心了。”

送走了佟小秋,赵宝如的脸立kè

垮了下来,她冰冷的眼里无一丝波动,如一尊雕像一般望着佟小秋的私车远去的背影出神。不知站了多久,有人在她的肩上披上一件大大的披肩,回头一瞧,竟是老佣人方敏萰。方敏萰接触到她的眼神,立kè

避闪开来。赵宝如不以为然的笑笑,无奈的摇着头:“说到底,还是你对我最好。我们俩伴着过了这么久,你也算最了解我。以前逢这种时候,我都第一个找你说说心里话。你这个人嘴紧,又忠诚,打小我就知dào

你是个极好的丫头。只是命苦了点,挺早就没了男人,你家里那位若是不走,在家里做活,你继xù

在我们老本家当丫头,你们夫唱妇随,生儿育女,比现在这样可是好了太多。”方敏萰有些动容,她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赵宝如旁若无人的继xù

说道:“罢了,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现在鸿莳也不争气,还让人家抓到了小辫子。佟小秋敢这样冒失,还不是要拜我那个好小子所赐。他若是个无缝的蛋壳,哪有这样的苍蝇叮上来。这个佟小秋十有八九是知dào

了少爷和那个露重华的事,变着法来拿我当枪使唤。”赵宝如的眼神变得悠远而忧伤,声音如从远方传来:“虽然我都知dào

,可我还真有那么一刻动了心。六年前就是因为心软,才留下了今日之祸,若是你那个不省心的侄女就那么死了倒好了,我儿子恨我我也心甘情愿。可是我又无法对他说实话,他依然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恨毒了我。”方敏萰的眼里泪光闪烁,她用极大的力量屏住呼吸,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

赵宝如无情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回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这几日王蕴蒙虽有些心烦,沈含玉要成亲的消息固然对她打击不小,但时隔多日,这些心结总也淡了些。一切都还安好,唯独近日来不停的“偶遇”一个怪人,这个家伙是沈含玉的同门,之前她生病在家,他就是来送了两趟作业和书,本来没大在意,但这几天她却有些后悔,后悔那时候未对此人设防,导致在日后的生活里动不动就要和他邂逅一番,不是在卖鸭子的铺子跟前就是在车水马龙的大街。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这个叫刘竹君的校友还是不死心似的,这不,再相见,仿佛已经营造好了邂逅的氛围,他带着满脸的笑意,让王蕴蒙不胜心烦。王蕴蒙头疼的叹了口气,看着他见到自己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了然的惊讶,又兴冲冲的迎上来:“蕴蒙?怎么是你!”

王蕴蒙没好气的随便答yīng

两声,转过头去固执的不再说话。刘竹君倒不受影响,他笑意盈盈,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不知死活的继xù

说道:“你怎么在这?难道和我一样,来寻上海最好吃的馆子?”王蕴蒙也不答话,他自顾自抬头四处张望,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个时候了,我估计,你十有八九就是过来吃饭的吧。”

王蕴蒙心里郁闷至极,一股浊气仿佛要顶破胸膛,她刚想着要用无礼之语抢白他,忽然回过头,刚好对上他毫无心机的笑颜以对,又想起平日里也算是相识,又在病中得其帮zhù

,伸手哪里打得下笑脸人。不由一时语塞。想了想,还是把口中的恶言吞了下去。闷声甩了一句:“算是吧。”刘竹君温和的笑笑:“你常来这边吗?我指的是,这个餐厅。”他看着王蕴蒙不大满yì

的脸。有点不知所措,挠挠头,又抬手一指,乐美的牌子在此刻显得格外醒目。王蕴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白了那牌子一眼。想了半刻,叹气道:“我还是不进去了吧。师兄,你若是饿了,就只管自便,我先告辞。”说着便回过头。走得极潇洒。她深蓝色的裙边随着利落的转身扬起一个不温不火的弧度,看得刘竹君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之后,急忙追了几步:“王同学,留步。”听到他叫自己王同学,王蕴蒙忽然小小的失神,脑海里又回荡起另一声“王同学”,沈含玉的身影在此刻就这么不折不扣的从心里脑里冒出来,在疼得要死的伤口上挠痒痒,她想起自己镜花水月的爱情。想起这段夭折的初恋,不由勾起一阵辛酸委屈。

刘竹君见她有些不对劲,眼里的情绪流露出此时的脆弱和悲伤,不由敛容正色。很小心的问道:“王同学,你怎么了?”谁知这句话威力了得,他这边一问出来。王蕴蒙的眼泪忽如开闸,毫无预警的哭了出来。止都止不住,路人纷纷侧目。不晓得这嚎哭的女子到底受了何样的委屈,甚至有人已经朝他投来怀疑和不解的目光,不晓得是不是这男子欺负了弱女子。

刘竹君看她哭得可怜,又不晓得如何安慰,他和王蕴蒙其实多少有些神交,主要因为沈含玉的缘故,这姑娘痴心喜欢着那个男子,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沈含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男人。她这番痛哭许是想起了什么,不然也不会这般失态。可她这失态是可爱的,可怜的,像是失去了依靠的小猫小狗儿,让人心生恻隐。刘竹君叹了口气,想拍拍她的背又怕被误以为是轻薄之举,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被难住,不知如何是好。

王蕴蒙的抽泣声慢慢变弱,她的哭泣如一场暴风骤雨,来去皆让人无法捕捉。她迅速的收敛了泪水,恢复了冷静。回眼看看一头薄汗的刘竹君,又想起他刚刚一直在身边站着不肯走的情景,垂头肿目的低声嘀咕一句:“现在我想吃饭了。”刘竹君迟钝的看着她,半天才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哦,是啊是啊,我本来就是过来吃饭的。既然…既然这么巧,你又心情不好,你看这样是否妥当,不如…不如我请你吃饭好了。”他说到后来讷讷的,声如蚊叫,脸上泛起一层可疑的红晕,全无了相遇时的淡定。

王蕴蒙盯着乐美的店牌看了一会儿,一语不发便径直走在前头,推门进了餐厅。刘竹君见此情形,急忙跟上。

乐美此时正值人多,这是午饭当口,只余下了两个空桌,还算幸运,他们得到了最后的位置,因为另一个八号桌位虽然空着,可是领班很遗憾的告知那里已经被预定。

刘竹君拿起菜单,仔细的查看这各色菜品,旁边站着个面目和善的年轻女子。刘竹君犹豫了一下,不晓得要点什么好。对面坐着的王蕴蒙可倒好,单手托腮,无聊的用另一只手时不时的敲敲桌面。

“王同学,你想吃点什么?”刘竹君把菜单推到她面前,见王蕴蒙无声的接了过去,他温和的笑笑:“王同学,今天我请客,随便点好了。”“其实我不饿,没什么胃口。喝点东西也就好了。”刘竹君听了这番敷衍的说辞,没有再说什么。他低声对女服wù

生说了几个菜品,又给王蕴蒙点了一杯牛奶。王蕴蒙急忙欲拦:“比起牛奶,我还是喝咖啡吧。”“你什么都没有吃,空着肚子,不好喝咖啡的。”王蕴蒙本想坚持,可是看到服wù

生等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这刘竹君的言语里又有几分关心之意,便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王蕴蒙玩着手指,觉得有点尴尬,偷眼看过去,刘竹君正襟危坐,时不时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上一口,整个人显得很悠闲。其实他长得不错,浓眉细眼,骨骼颀长,整个人算得上眉清目秀,个子高高的,人却很挺拔,走起路来从容不迫,有几分书生气质,又梳着干净利落的发,平添了几丝英气。他人看着和善,做事也颇有礼节,只是,平庸了些,令人有些提不起兴趣。

王蕴蒙恹恹的低着头,服wù

生端上茶饭,看着一个又一个被端上桌子的菜,她不由惊奇的瞪大眼:“你这好大胃口!”刘竹君笑而不语,拿起刀叉吃了一口牛排:“果然是最好的。我听说这是全上海开在前面的西餐厅,做菜味道好,菜式多,老板也不知是谁,打一开始就挺成功的。其他人效法得快,现在也出来不少餐厅,总是学这家的菜式,可是这家的味道还是最受人欢迎,你不尝尝吗?你那牛奶,最好就这个法式面包吃吃。”

王蕴蒙看到他点了这一大桌子东西,心下了然,其实他无非是变着法让自己吃点东西。看到他有这番好意,王蕴蒙有些动容。她无声的拉过一盘切好的面包,静静的吃了起来,忽然自嘲一笑:“想不到,我们不算素昧平生,可毕竟也相交不多,即便如此,我也得到如此包容和照顾。那些认得年月久了的人,反倒是多余的。”刘竹君揣测着她的表情,若有所思。王蕴蒙一笑:“怎么,刘同学,你想说什么?”刘竹君迟疑了一下道:“其实,我想说,今日在这乐美跟前,我跟你是…真的偶遇。”王蕴蒙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相信你了…不过那之前呢?”刘竹君轻咳了一下:“这个,仅限这一次,之前的我还真不好说。”话音刚落,王蕴蒙不禁被逗得一笑。

刘竹君挠挠头,急忙道:“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我还得解释一下,王同学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其实就是…我其实就是….”他正在踌躇,王蕴蒙却惨白了脸。她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一个地方。刘竹君发xiàn

了她的变化,顺着她的视线不解的望去,见一对美貌的青年男女,男子背对着他们,可是此人长身玉立,衣着考究,他和身边的女子说着话,侧过脸来,白色的礼帽下面是一张比女子还要美的侧颜,女子身量很高,苗条婀娜,有着水一样柔润的肌肤,微微上扬的眼角笑起来温婉多情,樱唇如四月花瓣,长长的乌发编成麻花辫被层层折起,别在耳后形成俏皮的发髻,煞为动人。

刘竹君迟疑的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一下,有些意wài

:“这人…竟然是含玉?”这两个字如同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身边王蕴蒙胸中积攒的所有的情绪。她忽的站起来,不管不顾的朝前走去,表情里带着几分疯狂和无畏,这样的王蕴蒙刘竹君并不曾见过,他有些错愕,竟然忘记了阻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王蕴蒙风风火火的冲过去,那个男人就站在前方,就在刚刚,对于他,她还有过一次短暂的全心全意的思念。为了他,她愤懑不甘,也曾满心期盼,许多个夜晚,她辗转反侧,为了他,正是好年纪的自己,心如刀绞,别人家的小姐可以快活的上学交朋友,她却躲在家中,委屈流泪,日渐憔悴。可是这一切看起来和他好像没有任何关系,他看起来过得很好,比起过往印象中的他,沈含玉笑得很不一样,而且他竟然如此平静,平静得让人生气。看着沈含玉近在咫尺的身影,王蕴蒙的脚下忽然收住冲动,此情此景,反而让她望而却步。

沈含玉敏感的觉察到身后的呼吸和异样,刚要开口说话,身边的佳人已经失色。此时的宛珠和王蕴蒙四目相交,双方的呼吸都几乎停滞。沈含玉看到宛珠的脸色,心里有了几分了然,他平静的回过头,看到了一双又爱又恨的眼。王蕴蒙的眼里蒙上一层水汽,她有些激动,她的鼻翼微不可见的扇动着,仿佛是在隐泣,又仿佛是愤nù



宛珠做梦也未曾想到,她和王蕴蒙竟然以这样的一种场景再次相遇。今天本来是陪着沈含玉过来餐厅看看,一方面是跟他一起吃个便饭,一方面是想找老朋友罗珍元叙叙旧。可是天意弄人,罗珍元不在,倒碰到了王蕴蒙。老天爷竟然成全一场这样的相遇。看到王蕴蒙那恨意满满的眼神,她有些瑟缩。这段时间里竟把她忘了,宛珠自认并不是一个忘本的人。可人却是喜欢遗忘的动物。和沈含玉成亲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阴差阳错,之前虽然知dào

好友全心全意喜欢着沈含玉。可是回顾初衷,她本不该羞愧。今日面对面站着,一想起这位儿时好友对沈含玉的喜爱之心,宛珠还是无法理直气壮。

王蕴蒙眼里的脆弱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她看着神情坦然的沈含玉和身边的女子,讽刺的拉起嘴角,之前虽然已经听到他几乎亲口承认所爱是好友,这段时候又积极疗伤,可是如今看到这样的情景,她心里依然五味翻滚。整个人还是如坠冰窟。

“沈公子,你可别来无恙。”沈含玉微微的点头,云淡风轻。王蕴蒙偷咬着下嘴唇,强颜欢笑,指甲狠狠的嵌进肉里,几乎掐出血来。又将视线转到宛珠的身上:“这可是某位故人?如果我没记错,她离家出走可是有些时候了……”王蕴蒙转过脸,却再也说不下去。原来,忍耐比自己想象中要难得多。

“含玉?好巧。”刘竹君走过来。亲切的打招呼。“原来是竹君同学。过来吃饭?”刘竹君偷眼看了看王蕴蒙不好kàn

的脸色,淡淡笑道:“哦,是的。我已经吃好了,这时候刚要走。刚才我看王同学在这。就顺便打了个招呼。你要是早些,我们还就碰上了。”他看着沈含玉身边的美丽女子,眼神又溜回他身上。沈含玉见状,冲他笑道:“给你介shào

一下。这位是云宛珠。我的未婚妻。”

话音刚落,众人皆呆住。刘竹君讶异的看着沈含玉。忽然想起王蕴蒙的种种,迷雾仿佛被层层拨开,心里立kè

已有了几分明白。王蕴蒙在学校里就经常对沈含玉示好,所有人都晓得她存着那份意思,可刚刚听完沈含玉的介shào

,如此看来,这位未婚妻应该算是王蕴蒙的情敌了,若太过热情,定会得罪王蕴蒙,想到此,他不着痕迹的笑笑:“含玉,我还有些事,时间有点紧,就不过聊了,所以…先走了。”说着冲宛珠温和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沈含玉拍拍他的肩膀,送了他几步,刚要回身,却被刘竹君偷偷拉住,悄声道:“含玉,祝hè了。若是有时间,我定来参加你的仪式。”沈含玉没有说话,却敛容正色,拉住刘竹君的手,郑重一握。

王蕴蒙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脑海里如惊雷一般,一直回响着沈含玉的话。未婚妻?难道他真的要成亲了?他们真的能修成正果么?知dào

沈含玉不爱自己的日子里,她失魂落魄,几乎忘记了云宛珠已从她的人生里撤离。这个女人本来还在自己的视线里,可是有一日她忽然杳无音信,那时候自己却只是在自顾舔舐伤口,即便偶尔想起她,也只剩冷笑,想不到她离开了唯一的容身之所,竟然实实在在的傍上了沈含玉。她早该想到,沈含玉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放过自己心爱的女子。而云宛珠这样卑鄙的狐狸精,又如何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心爱的女子…多么刺耳的言语,她一片好心收留的好朋友,却和自己深爱的男人在一起,她王蕴蒙到底做了一件怎样的好事,到头来只能怪自己糊涂,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想到这里,王蕴蒙森森的狂笑起来,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下,样子颇为可怖。餐厅里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些客人已经好奇的看了过来。

宛珠见到她的癫狂模样担心至极,不由忍不住要去扶王蕴蒙坐下。刚要上前,她冰冷的手,却被另一双温暖细腻的手握住。宛珠回过头,看到的却是沈含玉坦然而平静的眼神。他温柔的拉住宛珠的手,无声的冲她摇摇头,那神情里既有安抚,又有无畏。不知为何,宛珠的心也随之平静一些。沈含玉冲不远处的领班使了个眼色,他立kè

心领神会,立kè

殷勤的走了过来,低声对着神情狂躁疯狂的王蕴蒙劝道:“小姐,看样子您不太舒服,不如这样,您跟我到后面,有什么事到那边去说说。这不,我们老板也过来了,若您有什么不满yì

,可以直接和老板说。”

王蕴蒙止住笑,她冷冷的四顾一番,仿佛无限孤独,她骄傲的昂起头:“不必了。你不懂,其实。我并不受你们老板的欢迎。”她用凄怨嘲讽的眼神看了一下沈含玉和云宛珠,声音反复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今日你们对我的羞辱。我记住了。”说完她毅然转头,大步流星的离开。

宛珠的手心汗湿冰冷,喉咙里好像压了块大石,她猛然甩开沈含玉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拦住了街上那飞快奔走着的身影,王蕴蒙怨毒的看着她,仿佛在等待着她无力的解释。

宛珠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心情让声音不再发抖:“蕴蒙,我不是来解释,也不是来求你的原谅。我知dào

此时在你眼中,我定是十恶不赦,难以更改了。我的苦衷一言难尽,这些话并非想要开脱什么,你是否相信,我也无权左右。虽已没有资格再说什么,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请妹妹听我一句话,爱情并不公平,男人也并非全部。若为爱痴狂,必将丧失所有价值。你这样美貌年轻。又有着这么优秀的条件,放下不爱你的人,放下这份执着。你会过得最幸福。而我,会因为我对你的伤害而歉疚。对你。我永远有愧。”

王蕴蒙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宛珠的脸上,她的睫毛颤抖着。她的眼里分明是歉疚,有着强忍未流的泪,她用最真诚的声音说着关心和悔恨的话。无论怎样看,她都是那样善良,无害,脆弱,楚楚可怜。王蕴蒙的心里仿佛烧起一把无边的熊熊烈火,这烈火吞噬了她仅剩的一点友善和宽容。她忽然扬起手,欲狠狠的打过去,宛珠看着她的动作,勇敢的并未闪躲,她静静的闭上眼,等待着王蕴蒙的手狠狠落到自己脸上。可是等了半天,却并无痛感,她睁开眼,看到眼里满是血丝的王蕴蒙举着的手腾在半空,迟迟未曾落下。她仇恨的眼神烧疼了宛珠的心。“云宛珠,不管你有如何理由,不管你是否是无辜的,你可以和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成亲,唯独不该是他!既然你可以这样折磨我,我也不会用这么简单的方式惩罚你,我不打你!我不打你不是因为我不恨,是因为我想让你知dào

,你永远欠我的!”

“你在做什么?!”沈含玉冷着脸,他远远看到王蕴蒙举起手,心里一凉,虽然他没有打下去,他还是快步走过来,挡在宛珠身前。他冷峻的神情如永不解冻的寒冰,一把抓住王蕴蒙的手腕,将她的手强行放下。宛珠大惊,欲上前阻止,沈含玉用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王蕴蒙的眼里含着泪,崩溃的用力冲他大喊:“沈含玉,你到底要干什么?!”“既然你不懂,那就让我来好好告sù

你,你不要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要纵容你。这个女人,”沈含玉指着身后的宛珠:“我再重申一遍,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的人。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前尘过往,我与宛珠的结合,和今后的你们一点关系没有。你若是还做得到可以做朋友,我不干涉你们来往,但是你不许诋毁她,更不许动她一根汗毛!和宛珠为敌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不容许有下次。”王蕴蒙的眼里都是恨意,嘲讽的问道:“那要是有下次呢,你要怎样?难道,或许,沈少爷会杀了我不成?”沈含玉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冷漠:“我对你虽然并无男女之情,但我们好歹是同学,你不要逼我厌恶你,你说我会不会杀你,那要看你的表现,不管是谁,我的规则就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含玉,不要说了!”宛珠的脸上满是泪痕,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里满是痛苦:“不要说了,求你……”

沈含玉转过头看到宛珠的脸,胳膊上那纤细的手指用尽全部力道,从指尖到全身的颤抖让她看起来脆弱而狼狈。沈含玉张了张口,却没有继xù

说下去,他转过头,不再看宛珠。

王蕴蒙看着面前噤声的沈含玉,只觉得脚步虚浮,浑身的力qì

都被抽尽一般,她扭过头,奋力却踉跄的越跑越远。

沈含玉扶住宛珠,叹了口气:“进去坐一会儿吧。你现在看起来很不好,听我的话,歇一会儿我们再走。”(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宛珠坐在那里,面前摆着香浓的咖啡,热气的氤氲让她的面容变得模糊,仿佛要幻化成一个梦境,一缕轻烟。沈含玉低下头,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二人静默相对,谁都没了言语。宛珠的思绪沉浸在刚才那场可怕的相遇里,想到王蕴蒙的那句“你永远欠了我”,她全身的毛孔猛的张开,一瞬间仿佛全世界的冷风都灌入体内,让她忍不住隐隐的打了个寒战,接着就跌入无边际的愧疚中无法自拔。

沈含玉看着她,终于打破沉默:“我不懂。面对她,难道你就那么害pà

?”对面的女子看着面前若隐若现的水汽,不为所动。沈含玉继xù

道:“我之前已经和你讲过,王蕴蒙和她母亲都是刁蛮成性,你见了面也不必理睬。就算是你心里怵了,也不该让她随意……”沈含玉想起王蕴蒙红着眼欲打下来的那副狰狞模样,怒其不争的叹了口气。

宛珠好像并未被这番说辞撼动,她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可是低垂的眼里已然有一滴清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沈含玉看着这滴泪水,仿佛能听到它落到桌布上的声音。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不由用力松着衣领。“难道跟我在一起是这么让你觉得痛苦的事情?!”他提高声音,整个人向前倾,这姿势有些压迫,一缕发丝从他的额头垂下,那样子有些狼狈,也有些颓废。宛珠的泪痕在光的映射下闪着白色的光泽,她看着几乎失去耐心的沈含玉,慢慢的摇了摇头。沈含玉闭上眼。缓缓的舒出口气,睫毛随着他的吐纳而颤动着。再睁开眼。他已找回平静,但心里的烦躁依然不减。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若再坐下去,就会第二次第三次的失控,沈含玉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掉。他打开乐美的大门,终于呼吸着外面的空气,人声车声马蹄声混杂的大街是一片繁荣与肮脏,这声响让他窒息,他有些后悔。就这样丢开宛珠一个人,她刚刚看起来已经哭了,哭得令人心碎,他很想冲上去抱着她不放,然后和着她的眼泪,在她那嫣红的菱唇上狠狠的印上一个唇齿交缠的吻。这冲动也许在潜意识里折磨着他,让他说出好多匪夷所思的话。现在他丢开了那个女子,可是他不会再走回去找她,他是何人?他可是沈含玉。沈含玉不该走回去对一个女人说抱歉。沈含玉不该让一个女人连累到瞪眼睛,沈含玉不会做妇人状,沈含玉不会走下神坛,更不会打破过去。

他的胸口有些闷。又不想就这样走掉,生平第一次,他这样扭捏。他忽然想像哥哥一样抽烟,就站在街边上。粗鄙的吞云吐雾。

沈含玉正在失神,忽觉肩膀一热。沈含玉的心跳立时漏停半晌,他有些期许,慢慢的回过头,那个女子就站在身后,擦干了眼泪的她,眼里是分外的清明。沈含玉想起她刚刚拍过自己的肩膀,虽然只有那么一下子,可是那里却依然炽热,保留着她手上的热度。他不着痕迹的挪过脸,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羞涩和欲望。宛珠静静的看着他,这眼神让沈含玉不安而焦躁,他忽然恨恨的正过脸,故作凶狠的指着宛珠,话语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我告sù

你,下次不要让别人轻易打你。你是我的人,在外面不要给我丢脸!”宛珠淡淡一笑,那笑容是沈含玉知晓有女人这种生物以来,记忆里最美的样子。“沈含玉,谢谢你。”宛珠温柔的低下头,笑容依然如浮光掠影,飘渺的挂在嘴角:“我知dào

我让你费心了,我也知dào

你为了我,同样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也要说抱歉,让你这么烦心是我的不好,对你的这份恩情,我此生都无以为报。沈含玉,你真是个好人……”

她喋喋不休的嘴唇在沈含玉眼里是那样碍眼,他必须把它堵住,对,他必须这样。

待宛珠反应过来,她才知dào

自己已经被沈含玉搂在怀里,以迅猛的力道吻了过来。她没有任何准bèi

,眼睛瞪得大大的,跟见了鬼一样,看着眼前迅速放大的俊脸。

沈含玉闭着眼,仿佛是熟睡一般,他势头凶猛的冲上来,可是嘴唇却如此柔软,他的气息很芳香,唇瓣的肌肤有一种微凉的触感。他的手放在她最敏感的腰窝,男人的手如带着魔力,让她的全身以腰部为起点,蔓延起一阵酥麻的电波。宛珠的大脑瞬间就变得一片空白。她失去思考的时间并不长,待有了理智,宛珠立kè

用力推开沈含玉,二人一分开,都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的接触是一场很费力的角逐。

宛珠抬起手,用手背用力擦着嘴唇,脸比猪肝还要红:“沈含玉,你….你……”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能看得出,这一瞬间她是真的有些生气。沈含玉的嘴唇在此刻显得鲜艳如血,他用炽热的眼神看着宛珠,这眼神足以把荒原撩燃,任何言语在这样的眼神之下都是那样苍白。宛珠摸摸滚烫的脸,故作镇静:

“你…你刚刚在做什么,这可是大街上!你…你竟然,你竟然欺负我!”宛珠此时变得语无伦次,沈含玉看着她,忽然撇着嘴角坏坏一笑,他扬起的眉有几分轻佻,慢慢说道:“怎么,你不喜欢?”宛珠捂着嘴,欲回头跑掉,沈含玉忽然上前拉住她,宛珠的呼吸一滞。

“别闹了,乖,宛珠,我们走吧,回家去。”他说得平静而温和,好像宛珠回过头,静静的看着沈含玉。“撇开一切不谈,你的心情一定要好起来。”他轻轻的抚摸了宛珠的手背一下,低头无声的微笑。

二人上了车,沈含玉发动车子,他们不小心眼光相遇,不约而同的想起刚刚街上的那个热烈的吻,都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默契的把脸挪开,不再对视。

车子穿梭在上海的马路上,前面很多小商贩和行人,为了躲避,车速竟比乌龟还磨蹭。宛珠偷眼看了看身边的沈含玉,他看起来全神贯注,心情颇好,所有的不快与阴霾在此刻都烟消云散,宛珠轻咳一声,急忙把视线撤离,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出神。

她见到行走的路人,许多女子穿着摩登的洋服,还有一些梳着挂面头穿着斜襟棉布校服的女学生,正沿路发着传单。一个女子兴高采烈从学生手中接过传单,正和那女生道谢,忽闻不远处有人隐隐在喊自己,不由循声望去,见宛珠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正着急的冲自己招手,嘴里不住的召唤:“罗姐姐,罗姐姐!”宛珠急切的转过头,示意沈含玉把车子停下。

罗珍元有些意wài

,她急忙往宛珠的方向奔过去,看到她从车上下来,有些不敢置信:“宛珠?!真的是你!刚刚我以为眼花了。”罗珍元的语调里透着惊喜和重逢的快意,云宛珠上前一步拉住她手:“罗姐姐!我要跟你对不起,上次失约是我不好。”罗珍元和善的看着她,笑着摇头。“姐姐,理由挺复杂的,三言两语说不完,也几乎让人说不出口。”罗珍元笑着摇头:“不必说了,我不怪你。”她看了看宛珠身后停靠的车子,透过车窗可以影影绰绰的看到里面的青年男子。罗珍元拉着宛珠悄声道:“不过我刚刚就想问你,你怎么坐在我们老板的车上?”宛珠听了这话,立kè

红了脸,她低下头,停顿了半晌,不好意思的开口道:“罗姐姐,我今天来其实是想来找你,想跟你说一件事。”罗珍元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闪烁着不解的光芒,宛珠挠挠眉梢,蚊叫一般道:“那个,我…要结婚了。婚期就定在春节的前一天。”

话音刚落,罗珍元颇感意wài

的瞪圆了眼,她捂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有那撑得圆圆的眼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罗珍元拿开手,脸上漾起温暖而真诚的笑容:“恭喜你,云妹妹。”“那结婚那天,你一定来喽?”“当然,怎会不来。没想到再见面,竟听到这番好消息,我替你高兴。”罗珍元朝着沈含玉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以为你要和那个在门口等你的小哥有故事呢。没想到故事拐了个弯,自己走到我们老板那里去了。”宛珠低着头,笑得有些无奈:“其实也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所想,今日若姐姐有空,我们可以坐坐。我给你讲讲这来龙去脉。”罗珍元遗憾的叹口气:“我过来换班,所以,今日可是没空了。妹妹改个时候,我一定来听你讲这个故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回到家时,外面已是黑天。王蕴蒙进了屋,脚步有些虚浮。客厅里光线很暗,她支开佣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疲惫的叹着气。忽然屋子亮起来,让她始料不及,急忙捂着有些刺痛的眼睛,待适应了一下,方才看清原来母亲也在。

她吃惊的瞪着眼,来不及想母亲到底在这黑暗里坐了多久。佟小秋波澜不惊的看着她,沉声发问:“这么晚才回?”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放在平时,王蕴蒙会怕,她慑于母亲威严,总是唯唯诺诺,解释来去,想圆一个最好的说法。可是此刻的她刚刚经lì

一场情感的浩劫,不管害pà

也好,不怕也罢,反正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情绪,更无法绞尽脑汁去想法子应对。佟小秋倒平和,她苦笑一声,也如女儿一般疲惫的叹气:“没吃饭吧,让刘妈给你盛点粥。特地给你留了些,听妈一句话,无论心里多不开心,你也要吃饭。人总得先活着,才能胡思乱想。”

王蕴蒙低下头,把刚刚那句到了嘴边的“不想吃”吞咽下去,她喉头涌动着苦涩,仿佛味蕾也是苦的,她自嘲的笑笑:“若能不去想,倒省了烦恼。”佟小秋看着她,默然低头。王蕴蒙欲言又止的看看母亲,到底听了话,去桌边拿起饭碗。

晚上熬的是百合莲子粥,里面加了些糖,口感细糯,温热而香甜。刘妈还端上一些清淡爽口的小菜,便自行下去。王蕴蒙勉强吃进去了一口,竟来了食欲。索性一口接一口的吃下去,就这样就着菜。把一碗饭都吃了。她放下碗,一语不发的擦了擦嘴。佟小秋目光呆滞的靠在沙发上。仿佛满腹心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妈,我要成亲。”

王蕴蒙冰冷的声音划破沉默,佟小秋慢慢的转过脸,心中咀嚼着女儿的语意。终于,她站起身,走到王蕴蒙身边,皱眉问道:“你说什么?成亲?和谁?”

王蕴蒙的眼里忽然燃起一簇火苗,疯狂而邪佞。她眼神坚定的看着佟小秋:“是的。我要成亲。妈,我决定了,我要和沈含玉成亲。”

佟小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揉揉太阳穴,小心的扶住女儿的肩,谨慎的判断着她的想法:“你说什么呢,你知不知到底在说什么。蒙蒙,难道你这阵子没想透?”佟小秋拉了把椅子坐到女儿面前,盯着她的眼慢慢说道:“闺女啊。可能…你已经有耳闻。上海滩说大是大,可是圈子还是小的,大家都在说,你晓得也是早晚的事。沈含玉不是什么良人。这种狗屁男人,他找的那个女人…她是……”佟小秋说到这里,却语塞哽住。此时她心如刀绞,忽然发xiàn

。自己已经不能如当初一般肆无忌惮的骂着那些不检点的女人是狐狸精。她想起自己的悲剧,没有什么比此刻的自己更加讽刺。一个被狐狸精夺去丈夫的女子,竟然要教育女儿忘掉夺去她爱情的狐狸精,去好好生活。怎么可以,叫她如何开口?!王蕴蒙看着母亲,眼里的火苗渐渐熄灭,黑漆漆的眼珠如两口干枯的井:“妈,这件事,我已经晓得了。你不用再和我说,我意已决。今天这个决定,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不去做这件事,我真的会死去,不是为了爱去死,而且被怄死气死。”佟小秋的心里大声凄厉的呼喊:不,你不晓得。她有一种冲动,想抱住女儿放声哭泣,哭她的愤nù

,哭自己的悲哀,告sù

她原来她的母亲也是个被狐狸精害得失去快乐的可怜虫。可是理智却抓住她,牢牢的掌控着她的脑。这件事不能让女儿知dào

,绝对不能。此刻她心中这些翻涌的纠结让她很想杀死那个人尽可夫的露重华,这个婊子被丈夫当宝贝一样爱hù

,虽然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可是她佟小秋偏偏不要做那个让所有人说贤良的女人,她不接受,她也接受不得。

佟小秋把泪意憋了回去,一瞬间又恢复了一张坚毅的面孔:“你可曾想过,沈含玉不爱你,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轻易应允婚事。若是你嫁到沈家,一天从早到晚都要对着那个女人…”佟小秋顿了一下,那女子的名字很难启齿,她仿佛在斟酌,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继xù

道:“沈含玉早已放了话,说要娶妻。全上海滩都晓得他要结婚了。关于…那个女人,我觉得她并非善类,我是怕你就这样去,不但自己痛苦,还要被人羞辱。里子面子可都要丢了。”

王蕴蒙听着母亲的话,忽然咬住嘴唇,她狠狠的咬下去,一缕鲜血就着唇角流下,看起来狰狞无比。佟小秋吓得猛然站起身:“你干什么?快松开!”王蕴蒙浑然不觉,她使劲摇着嘴唇,仿若惩罚自己一般,越来越多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佟小秋红了眼,狠狠的打过去。王蕴蒙的脸被母亲大力打到一边,她终于松了口,血水和脸上的痛感让她麻木的腮有了一丝感觉。

佟小秋的眼里泛着泪光,她抓住女儿的手,几乎咬牙切齿:“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就这么喜欢他?你去照照镜子,好好kàn

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吧。这件事我不同意,你听到没有,我不同意!你若去受这种屈辱,我死都闭不上眼。”

王蕴蒙的心理防线在一瞬间崩塌,她忽然跪下,眼神直直的看着佟小秋:“妈,你答yīng

我吧。帮我想想办法。我今日在街上看到了他们。我看到他们走在一起,一起说话,一起笑着。我忽然觉得,若我的人生从此被沈含玉就这样踢到门外,我真的会死。这种感觉很真切,我也晓得我费尽心机嫁给沈含玉是自取其辱,可是我还是想去。我想去做他唯一的妻子,把那个狐狸精赶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王蕴蒙的眼泪不受控zhì

的爬满脸,她愤恨的握拳,力qì

大得掐破手掌,手心里仿佛攥着情敌的心脏。“我放不下,若这件事不做,我不要活了!不管如何都不要苟活于世!”

宛珠坐在叶碧凉的床边,心脏忽然一痛,她本是来照顾叶碧凉吃药的,此刻却感到窒息无力。宛珠急忙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个缝隙,想要透透气。

“你来了?”叶碧凉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视线很模糊,她眯起眼,努力辨认着。杨冬青端着药和温水走了进来。宛珠快步走过去扶着叶碧凉,柔声道:“醒了?刚好该吃药了。”

杨冬青放下托盘,眼疾手快的走过去接替了宛珠扶着叶碧凉,这边宛珠拿起药碗,对着冒热气的药水吹了吹,正舀起一勺要送到她嘴边去,叶碧凉却摇摇头,气息也急了起来:“不中用,我吃什么都不中用的。我这身子我晓得,只是,我有些不敢相信,你竟然回来了。”她伸出瘦成葱管一般的手指,一下子抓住宛珠,让她几乎洒了药。叶碧凉浑然不觉,满脸惊喜:“小青鸾,好姑娘,你可回来了。我等了你这么久,怎么都不肯回来看师父。你去了哪里,有没有挨饿?是不是去找你姜师傅了,也不知班子里的那些人都怎么样了。”叶碧凉抓着宛珠不放,宛珠却害pà

药洒了烫到她,忙撑着找机会就赶紧把碗放到一边去。杨冬青听着叶碧凉的这番话,惊得忍不住叫出来。但她急忙忍住,尽量不动声色。

宛珠一面安抚着叶碧凉,一面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她没有发烧,可是怎么会错认了人呢。宛珠忧心忡忡,好声叫叶碧凉睡下,悄悄对杨冬青使嘴型:“你且照看,我去去就来。”

见宛珠急匆匆的走掉,叶碧凉有些着急了:“小青鸾,你要去哪?如何刚来就走?你…”她忽然顿住不说,脸色也暗沉下去。杨冬青见屋里没人,偷偷观察着她,试探着问道:“夫人,你先别急。刚刚那人一会儿就又回来了。”话音刚落,叶碧凉的脸上绽放出生机勃勃的神采,冲淡了她的病容。

杨冬青道:“夫人,刚刚你叫的那个名字,小青鸾,真的很好听。”叶碧凉一笑,点点头:“青鸾是天地至灵之信使,凡天神出行,便遣其通信往来,西王母每次都要让它报信。此神鸟忠诚灵美,曾有词人歌颂它:‘青鸾杳,碧天云海音绝’。当初,我收她做徒弟的时候,见这孩子心性忠纯,嗓音清脆,便送了她青鸾这个名字。希望她以后可以任意翱翔,尽守本分,踏踏实实做人。”

杨冬青看着叶碧凉涣散的视线,有些被她的故事吸引。“原来有这样的故事。名字和典故一样美。只可惜我没有拜过师父,所以没人给我取这么好听的名字。我真羡慕小青鸾,有你这样的师父。”叶碧凉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悲凉:“何以见得,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和朝代气数一样,就算有这令人称羡的师徒情分,到时候缘分若尽了你还是难免要历离别之苦。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你这样倒也是好的,人时间唯人情最复杂,至贵至贱,至亲至疏。看不透的若早知了后来的失望,便不如不要开始那些前尘往事。”

正说话间,宛珠和沈含玉一起走了进来。二人都不再说话,仿佛刚刚的交谈从未发生。杨冬青的心里上下翻涌:想不到人生就有这样的际遇,说得迷信点,就是宿命,若硬要解释,就是这些富贵人的圈子实在小得很。叶碧凉是小青鸾的师父,小青鸾现在去找了自己的旧主。眼前的这位女子对徒弟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那位小青鸾却死心塌地伺候寒云公子去了。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她搞不懂,也起了好奇。(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宛珠,明日腾出些时间来,跟我去一个地方。”沈含玉坐在那里,松了松领口。他的眼底也有几分乌青,宛珠知dào

,晚上连夜差人找先生给叶碧凉看病,他定是睡不好的。宛珠心里内疚,不由底气不足的答yīng

了一声。沈含玉转过头,好笑的看着她:“怎么,你都不问我要去哪里。”宛珠看着沈含玉的笑脸,却无论如何努力也扯不出笑容来。

“哦,你去哪里?”

“潘老板说衣服做好了,若你不愿意出门,我让人给你拿回来试。”宛珠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是结婚用的礼服已经准bèi

停当,不由一顿。和王蕴蒙的相逢如漫天黑压压的乌云,遮挡了她心里全部的光亮,一想到这些,便恹恹的,再也打不起精神来。

“不必了,我亲自去一趟。”

杨冬青此时飞快的跑到屋门口,差点撞到刚好走过的林羽辉,她鼻子撞到他肩膀上,很用力的一下子,幸好林羽辉反应快,不然真的会鼻血横流。杨冬青捂着鼻子表情有几分痛苦,林羽辉见状,难得的失了从容,常年跟着沈含玉,他早已练就成风动心不动的定力,可是看着杨冬青微红的鼻头和水汪汪的眼睛,他却不知所措起来,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好,憋得脸都红了也没发声。杨冬青未等他道歉,又急吼吼的往前跑,林羽辉急忙跟过去,歉疚的问道:“冬青妹妹,你不要紧吧。”“没事,我去跟少爷通报一声。刚刚看到二少爷过来了。”

“二少爷?”林羽辉慢慢停下脚步,疑惑的回头张望。果然看到沈含青挂着千年不变的倜傥笑容,正迈着优雅方步走了过来。林羽辉敛容站直。很郑重的点了点头:“二少爷来了。”

沈含青看起来心情大好,路过林羽辉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幺最近在忙什么,都不回本家看爹。”

说话间人已上了楼。

沈含玉此时已得了消息,还未来得及做反应,沈含青已推门而入,一下子见到屋里的宛珠含玉二人,鬼笑一下,朗声道:“我猜得不会错,我这好弟弟肯定是和弟妹呆在一处花前月下唧唧我我。害得我好久不得见他。”

宛珠见惯了沈含青的轻浮做派,倒也无所谓了。她笑着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原来是二哥来了。”说话间转向沈含玉道:“叶老板那头,我过去看看她眼睛好些没有。”宛珠得体的冲沈含青笑笑,转身自行离去。

沈含青看着宛珠离去的身影,意味深长的一笑:“啧啧啧,越发进退得宜了。不过,弟妹对我这当二哥的有点冷漠啊。”沈含玉冷着脸,不满的挡在沈含青视线前方。不许他继xù

望着宛珠离去的方向:“有何事找我,有话快说。”

沈含青哈哈一笑,倒也不在意这番冷遇。他悠然的坐到木椅上,翘起二郎腿。右手纤长的手指灵巧的敲着膝盖,模样好不得yì



沈含玉走到门口,刚好kàn

到杨冬青在不远处擦着家具。便伸手招呼她:“你叫羽辉泡点白茶拿过来。”

杨冬青一抬头看到沈含玉的俊颜就在离自己不远处,正直视着自己说话。不由脸上一红,慌慌张张的应了。转头急忙走开。

“有点意思,这丫头青涩得很,你吩咐个事情都这般慌张,以后还要怎么做下去。”沈含青站起身走到门口,斜眼瞥着杨冬青的背影。见沈含玉面色依然不佳,他松松肩,毫不在意的坐回去坐好。

“含玉,马上过年了,我和你嫂子的婚事也提上日程。过完年,我就完婚。你呢?”

他的脸刚好冲着沈含玉,话虽说得直白,但眼里却有几分深意。

“春节的前一天,我打算把事情办了。”

沈含青的表情里没有惊讶:“好啊,届时我定是要凑热闹的。闹得凶一点,好报你这些年来对我这个二哥的不敬之仇。”说着自顾自笑起来,见沈含玉板着脸,一丁点笑容没有,沈含青轻咳了一下,打住了这个话题。

“不过,虽然你就要成亲了,我还是有句话想问你。”沈含玉不着痕迹的勾起嘴角,心里却是冷笑不屑:怕是这才是重点。

“弟弟,你还记得我曾经提过的那次酒楼相遇吗?”沈含青小声问道,他注视这沈含玉的面色,见他没有搭腔,继xù

说道:“那次是真的遇到了她和一个男子去喝酒。那个地方说白了不大好,是东洋酒馆,有很多艺妓,说起来也是个风月场所。我以前觉得无关紧要,便没有细说。谁知这女子倒有些手段,竟然要嫁入我们沈家做媳妇了。”

沈含青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话中俨然许多留白。沈含玉的脸色不变,可是却不肯说话,一时间二人竟无语,默然相对。

还是沈含青率先打破沉默:“算了,我说这话果然你是不爱听的。我说些不正形的,你又嫌我不好好说话。不过我是真的有些好奇,成亲的信物,你到底送了什么给弟妹。”

沈含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关你事吧。”

沈含青的眼里忽然精光闪烁,他眯着眼又闭上,又睁开的时候已经是笑意盈盈:“你把娘的戒指给了她,就不怕给弄丢了?”

沈含玉迎上沈含青的目光,轻松一笑:“你给嫂子买的碧玺倒是没好到怕丢了,就算丢了,再去买一个一百个也是可以的。”

沈含青挑挑眉毛,哈哈一笑:“三弟自打有了女人,嘴倒是厉害了不少。”

杨冬青在外面站着,本想再听一下这二人的对话,可是听到不远处的拐角林羽辉走过来的脚步声,她急忙托好盘子,伸手敲了敲门。

二人表情都是和善的,可是眼里却并无笑意。杨冬青知dào

轻重,动作利落的给二人奉上茶水,便退了下去。走了不远便看到等在拐角的林羽辉,动作局促的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冬青妹妹,给你添了麻烦,本应是我过来送的。下把你直接过来找我就好。”

林羽辉本是个挺拔英俊的青年,这样一挠头,倒显出几分笨拙,杨冬青本想客气一下,见他愣头愣脑的样子,扑哧一笑。她孩子气的本性此时表露无遗,又刚好是青葱少女的好年华,水嫩嫩的肌肤仿佛掐得出水来,不由弄得林羽辉又是个大红脸。

屋里传来沈含青和沈含玉的爽朗笑声,二人随即走出屋来,互相道别。僵持的林羽辉可算找到了救星,他尴尬的伸手指了指沈含玉的方向,快速避开了杨冬青。样子反倒似个忸怩的大姑娘。

沈含玉一路送沈含青到门口,二人远看是一番兄弟情深,亲密耳语。沈含青拍拍弟弟的肩膀:“回去看看爹,他还是待你最好。我若是和你一样犯了这种错误,早被他扫地出门断绝关系了。”沈含玉深沉一笑,二人告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宛珠虽然起得不算早了,可还是困得很,这几日都恹恹的,好似到了最缠人的夏季。杨冬青端来一杯清茶放到桌上。

“少奶奶,您不舒服?不如让冬青来帮你揉揉肩吧。我手法很厉害的。”

宛珠的手里翻看着一本旧书,听了这话便摇头:“冬青一大早吃过饭没?我看是没有的,我不累,也没有不舒服,你且去吃饭吧。”

杨冬青眼珠子转了几圈,并不干休。她一路小跑碎步跑到宛珠身后,一面快速伸出手来替宛珠揉肩膀,一面冲着转过头来的宛珠吐舌头,样子很是调皮可爱。宛珠见她这个样子,一下子语塞,温柔一笑:“冬青妹妹,你可真是太好了。那…就多谢你了。”

杨冬青的小手骨肉均匀,力道也是恰到好处,宛珠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体内快速的飞跃流动起来,之前脖子上的僵硬和隐痛一下子好了大半,不由舒服的闭了眼睛,连声赞道:“冬青这手法果然是厉害的呢,我以前可没碰到过比你还会揉肩膀的姑娘。”

杨冬青瞪着圆圆的眼,模样天真烂漫:“少奶奶,以前都有谁帮你揉肩膀啊。”宛珠听着她的问题,一时无语。之前在老家的生活慢慢浮现在眼前。可是这段记忆太多悲喜,她还是不愿意分享。所以干脆静静的坐着,思绪却飘到很远。

杨冬青见她也不说话,有些惶恐,害pà

自己说错了什么。见宛珠手上戴着一个细巧的银手镯,便没话找话道:“哎呀。少奶奶的镯子很漂亮呢。您人长得好kàn

,戴什么都好kàn

。就是…有点可惜”

宛珠笑着回头看她:“好奇怪的书法。可惜什么?”冬青不好意思的低了下头:“就是少了点什么。”宛珠来了兴致:“此话怎讲?”冬青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说道:“若是像外面那些奶奶似的,都带了衬手的戒指,可就好kàn

了。您的手那么细长漂亮,戴起来肯定比她们都好kàn

。少爷给少奶奶若是买了最新的款式,戴出去好不得yì

。”

宛珠伸出自己的手仔细查看,纤纤玉指白璧无瑕,只在那中指上沾染了些墨汁,她洗了好久。还是有痕迹,索性不管了。宛珠想起沈含玉的戒指,低头微微一笑:“有的人着实合适,翡翠的,金银的,女人戴上了这些东西倒是好kàn

。可是我却觉得,我的手上越发戴不了这些东西了。”

杨冬青偷眼望了望宛珠,见她没有往下说,便识趣的行了个礼:“奶奶。我过去给您换杯茶,这茶水凉了,喝不得。”

过了一会儿,宛珠和沈含玉走出家门。杨冬青在窗户上望见二人走远,又满楼去找林羽辉。楼里没人,杨冬青蹑手蹑脚的进了宛珠的房间。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

沈含玉和宛珠到了梅琳锦织,早有伙计进去通报。这天潘梅琳来得很早。几乎是一直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声响。早在店里伙计进来找自己之前,她就已经晓得贵客驾到。她下意识的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袖,热情的迎了出去。

“哎呦,看看是谁来了。贵客贵客,快请。”

沈含玉和宛珠坐下,潘梅琳给二人看了店里最好的茶,几个人气定神闲,倒不急着办正事。

品了茶,潘梅琳方才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眼宛珠:“小姐还是这么漂亮。若穿上了我做的衣服,定是天仙下凡的。我以前就有一些客人,三天两天来,模样变得太快。今天做好的衣服,过了一个季节就要扔掉了。身子里油水多,胖得快。哪里像小姐这样窈窕,不必发愁衣服要怎么裁剪才好穿。”宛珠客气的笑笑:“您说笑了。这可真是谬赞。我很普通,还是您的衣服做得好,早就听含玉说起,您的名望和手艺在上海滩无人出右,所以有这个缘分穿您做的衣服,我也倍感荣幸。”

这番话说得潘梅琳极其受用,她微微外扩的鼻翼扇动着,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脸上的笑容更深:“您等下,我去拿衣服给您过目。”

宛珠和沈含玉静坐等候之际,外头忽然穿来一阵聒噪。伙计们全部出动,站在门口迎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沈云二人本是坐得镇定,见了这个人,全是吃了一惊。

杜牧镛正说笑着,把手里的礼帽和拐棍顺手递给了门口的伙计。他身子佝偻瘦弱,脸也是皱皮猴相,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一双精光矍铄的眼。他刚递出拐棍,便瞥见屋内坐着的其他二人。宛珠和他目光对接,反射性的一下子便站了起来。沈含玉的脸色很阴沉,但这只持续了一瞬,他从容的站起身来,左手拉住身后紧张的宛珠,她的手已经汗湿冰冷,沈含玉和杜牧镛同时掩盖了不屑与冰冷,重新挂上了笑容。

“原来是杜叔,想不到这样巧,能在这边碰见。”杜牧镛轻描淡写的一抬手,仿佛是在说吃饭一样简单:“听老板娘说今日得闲,所以过来瞅瞅。我看看衣服,顺便也试一下。不过老板娘的手艺高超,一般都是一次成功。怎么,三少也有衣服要取?”

沈含玉不以为意的一笑:“做是做了些,今日过来看看。本来也是路过,取走就好了,倒是比杜叔省了点步骤。”

说话间潘梅琳已经热情洋溢的奔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大包东西,鼓鼓囊囊的,一出门看到杜牧镛过来,潘梅琳一捂嘴,装作惊讶状,不自然的笑起来:“啊呀,今天真是…蓬荜生辉!怎的这样巧呢,这样几位都来了,真是荣幸荣幸。”

杜牧镛眯细着眼,眼神飘忽的看过去,潘梅琳一转头,刚好kàn

到他那似沉思似打量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一头冷汗都冒了出来。

沈含玉此时却插了话进来:“潘姨,东西我先拿走吧。今天就到这。我若是有什么需yào

,会再过来找你。”潘梅琳见沈含玉突然变了计划,心里咯噔一下。但她已经做了个冒失的事,却不能再说冒失之言,如此这番,不能错,不然,若是惹毛了这两个男人,她知dào

轻重,不能再得寸进尺。

“好好好,三少尽管过来找我,我定竭尽全力。”

潘梅琳这番话极尽讨好,沈含玉虽礼节性的笑笑,眼里却如寒冰,看得潘梅琳心里又是一凛。

宛珠默默跟在沈含玉后边,路过杜牧镛身边的时候但觉如芒刺在背。心里一千一万个不适,隐隐有作呕的感觉。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再遇杜牧镛,竟是这样的心境。

两人上了车,绝尘而去。潘梅琳打起精神招呼杜牧镛试衣服,有时候还偷着眼看他脸色,连看了几次,却没再发xiàn

之前的狠戾冰冷。杜牧镛离去的时候她殷勤的告别,心里暗暗期望这次的事情没有引起波澜。(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宛珠坐在沈含玉身边,看了眼他阴晴不定的脸,有些不安的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碰到他。”沈含玉沉默的开着车,只要一缓下速度,路上便有衣衫褴褛的人涌上来,伸手乞讨。宛珠打开随身带着的包,从里面大方的拿出钱来,不时塞到那些人脏兮兮的手中。

“我看那潘梅琳是故yì

的。”宛珠转过头,有些不信:“怎么可能?她这店里又不是只有我们能去的,再说她哪里知dào

我们和杜牧镛的事。”沈含玉听罢,一时也说不出别的理由,他皱着眉头,看起来认了真:“说得倒是,但看她那反应,绝对是有问题的。看到杜牧镛进来之后,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惊讶,怎么看都是装的。我不晓得其中哪些关节出了问题,我也找不到症结。若潘梅琳故yì

安排让我们遇到,那她可是既可恨又大胆了。”“等等,难道,你是说……杜牧镛会寻她事?”这番闲聊一会儿,沈含玉的表情已经渐渐放松,他思考片刻道:“也许是我多心了。你知dào

遇到他我总是会不自觉的警觉。但是潘梅琳要是知dào

些什么的话,杜牧镛肯定不会放任自流,他不在乎和我们的恩怨,但是他不想被别人戏耍。”“就当是巧合吧,”宛珠叹了口气,望着窗外不语。沈含玉微微瞥了宛珠一眼:“今日被他一搅合,你也没有穿成那件婚衣,有点遗憾。不过回去试也好,省得麻烦。”宛珠没有搭腔,却不自觉的回头看车座后边的包裹。

孟金灵站在门口好些时候了。虽然此时上海的天气湿冷湿冷的,可是她衣衫单薄。又不肯披上外套,若不是那呈现出青白的不健康肤色。看她穿着几乎让人以为是春夏的好季节。佣人过来告sù

她燕窝已熬好,孟金灵了无兴致的摆摆手,吩咐她去替着鸟儿过来逗玩。

之前她觉得寂寞,看别人养白鹦鹉八哥说话说得快活,心里羡慕。索性也在家里养了一只八哥,喂得肥胖滚圆,看起来很是有趣。孟金灵只要想起来就去教教它说话,谁知这八哥虽然价格不菲,却是个十足的笨鸟。孟金灵教了好久都是白费功夫。时间长了,她生了气,兴致便逐渐转淡了。最近杜牧镛早出晚归,总在外头忙着她不知dào

的事情,她一个人在家如守空房一样,前阵子去庙里求子到如今也没动静呢。所以时下觉得百无聊赖,就又想起了这个被遗忘老久的笨鸟。现在看过去,这家伙被养得更大了一些,笼子收拾得也是干净整齐。被照顾得很好,可见它在被遗忘的日子里,还是有人牵挂的,

孟金灵瞅了几眼。又试着和它说话,那八哥摇头晃脑,就是不肯发声。孟金灵烦躁的一挥手,见它还是老样子。不由一下变没了兴致,刚要吩咐拿下去。忽见佣人过去打开大门,杜牧镛的车径直驶了进来,他从车上下来,穿着一件蓝色夹棉的长外套,料子如水滑韧,盘扣滴水不漏,看起来比平时考究许多,又将一个洋怀表别在衣襟上,在光线照射下颇为显眼,也许是受了这身衣服的影响,他整个人都精神抖擞。

孟金灵见到丈夫少见的在白日回家,精神一震,身上的懒沉和困意瞬间消散。她笑着迎上去,温柔的挎住杜牧镛的小臂,一双水汪汪的眼里全是笑意:“老爷,你怎么回来了,今日外面没事么?我真想问问是哪股风这样懂事,知dào

我想您了。”

杜牧镛颇为受用的一笑,

伸出手来快速拂过孟金灵挽住自己的手,却只碰到了她的指甲。他抬头一见佣人手里拿着笼子,笼里有只肥胖的八哥站在那里,杜牧镛颇感兴趣的上前查看,转头冲妻子笑道:“这是何时养得鸟儿,我怎么都不晓得。”孟金灵听了这话,立时撅了嘴,面带几分不满:“好早之前呢,你瞧,你这个做夫君的,都不晓得我何时养了这东西。真烦,你一点都不在意我。”杜牧镛见她闹起小脾气,当然是哄着。两个人你来我往正说着,忽闻那八哥扯着脖子清脆的吼了一句:“无聊!”杜牧镛一愣,随即指着鸟儿哈哈大笑:“金灵,你瞧瞧这鸟儿,养得肥壮不说,还知dào

陪着聊天。”

孟金灵也被这八哥惊了一跳,迷茫道:“我也不晓得它到底何时学了说话,我可是从来没教会过。笨得很呢。”

杜牧镛笑着轻轻拍了拍她雪白的手背:“这怕什么,你若是喜欢,我多给你弄几只来,只是到时候你不要嫌聒噪就行了。”

杜牧镛进了书房,女佣去送茶水,孟金灵截下来,对下人道:“不必你来了,我亲自过去。”

杜牧镛此时坐在书房宽大的书桌前,他的书房整齐划一,书本罗列得干净利索,分类排放,桌上也不容半点杂乱。和他这个人一般条理分明。杜牧镛看着桌上的一本厚厚的《三国志》,翻开书查找起来,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东西,他合上书,眯起眼来。

此时孟金灵正端着一杯茶进来,她看起来十分开心,整个人神采飞扬,眼角都笑得加深了褶皱,上扬起来。

“老爷,你还没更衣,我帮你把褂子挂起来去。你尝尝这茶,我亲自给您泡的,你最近太忙了,大概都忘了我泡得茶水什么味道了。”说着把茶杯往杜牧镛的桌上一放,便要去伸手解他的扣子。

杜牧镛忽然抓住她的手,眼里是阻止的意思,孟金灵看着他和刚进门时判若两人的脸,一时也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笑容凝结在脸上,她慢慢的放下手去:“老爷,你你怎么了?”

杜牧镛一语不发,只阴着一张脸盯住孟金灵,看得她汗毛都竖起来,竟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金灵,我问你件事。”孟金灵的脸色苍白,又和刚刚在屋外懂得发青的脸色一样了。“不在家的时候,你有没有翻过我的东西。”孟金灵心跳一顿,紧接着便疯狂的跳动起来。

“我…我是经常过来,翻你的书看啊。”杜牧镛冷笑一声:“看书?你何时添了这喜好了,那我再问你,你翻我的什么书看了?”孟金灵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几个指头生硬的纠结在一起捏啊捏,憋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很崩溃的恨恨道:“是,我是偷看了一个东西。不过我可以跟你说,我当时是真的想看看这本书而已。那张照片,我确实拿走了。可是,当时我是无意间看到的。”她抬起头,仿佛有了一个无畏的开始便变得勇敢,她的眼里泛着泪光,嘴唇也在微微发抖,可是语调中却含着坚定:“你刚刚那样质问我,我却其实早就想问问你。可我晓得分寸,绝不会拿自己奢望不来的东西去开玩笑。老爷就算是立kè

纳了个妾,我也是没说的。我也有自知自明,知dào

上海滩那些出身好的太太们怎么想我。可是因为依靠的是老爷让我安心,其他的,我根本也没在乎过。所以,不错,是我,我拿了那张照片。因为看起来心里有些生气,我心里在乎你,所以就拿走了。”

杜牧镛看着意难平的妻子,慢慢收回视线,沉声道:“我之前确实属意于那女子。后来发xiàn

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她跟沈家的三少爷婚约在先,对方有头有脸,我不好扰人之美。其实我也不大在乎你翻看我东西的事情,这是女人好奇之天性,不免扼杀不得。我就是想问问,让你给我一句实话,你这照片可否拿给你那些朋友看过。”

孟金灵红着眼圈,擦了擦眼角,赌气道:“你都这样不信我?我平时躲都来不及呢,还拿给她们看?别人都晓得我过得是独享荣宠的日子。我拿出去,不是自己打自己脸?”杜牧镛怀疑的眼神飘过去:“真的没有?潘梅琳赵宝如之流,你可以确定?”孟金灵点点头:“确定。我是带着这照片出了门,可是和这些朋友见面的时间也不久,我更没把东西拿出来过展示。”

杜牧镛鄙夷的侧过脸去,整个人放松的靠在椅背上,语带威严:“你是不防,不能说别人不去见缝插针。把照片拿过来,从此不许再带出去一次。”(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孟金灵从包里翻出照片来,欲送到书房还给杜牧镛去。她刚刚拿出照片,忽然瞥见上面的女子,整个人如石化一般。照片上的女子杏脸桃腮,虽然看起来有些不那么清晰,可是还是可以瞧得出她的花容月貌和青春水嫩。杜牧镛在旁边,脸上挂着了然的笑。

孟金灵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她也曾这样不着修饰的美丽过,只不过那时候她家里很穷,又从师父那里刚刚学成,她比任何人都迫切的希望成名,一门心思只想快些赚钱,看着师兄师姐成名后的风光,她心中艳羡,每日都在拼命钻营,期待有一日也可如他们一般可以唱出一折名动全城的好戏,那个时候她根本无暇去想唱戏之外的事情。后来她果然心想事成,成为名角儿。名动一方的时候,也曾被风传和上海滩风云人物们的各种风流韵事,大家说得厉害起劲,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她却在初尝成功喜悦的同时一下子品到人言可畏,因为只有她自己晓得那些段子大部分都是假的。从此她洁身自好,更加不敢越雷池一步。她的人生对婚姻与男女之爱唯一的一次全身心投入就是与杜牧镛的结合。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有着坚定的眼神和同样坚定的信念,白手起家叱咤风云,当年遇到自己之后,十分果duàn

肯定的对自己说:我欢喜你,要娶你。他和那些只想要她身子的风月场的公子完全不同,他给自己名分,还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婚后对她也不错。所有这一切都让她折服和崇拜。也觉得安心。

随着她的嫁人,孟金灵慢慢将幻想过的婚后生活一一付诸现实。她想要的东西:名分、疼爱、安逸…这一切。他都给了她。现在,她终于看到了丈夫不安分的一面。她心中轻叹: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虽然看到上海滩上的那些老爷基本都有着一个三妻四妾的和睦家庭,正妻和姨太太之间那样融洽,子孙繁多,老爷子可以随意指派孙男弟女继承家业,她还是在之前庆幸过杜牧镛没有纳妾的事实,也偷偷恨过自己不争气的肚子。丈夫果然如自己担心一般,是有自己思量的,这此这件事虽然没有成功,可是却给了她一个警醒的当头一棒。好像把一个做着美梦的女子从虚幻里捞出来。一下子砸到残酷的现实中。她需yào

思考从今日开始,是要练就一身宽容大度做派了呢。孟金灵苦笑着摇头:原来还是自己错了,要得太多。要什么不好,偏要男人的专一。专一这个东西,只在那些没能耐的男人才会拥有。

此时已是深夜,王湛通连自家车都没坐,只要了个黄包车,他从外头看着家里漆黑一片,一个灯光没有。不由松了口气。自己悄悄进了大门,蹑手蹑脚的进屋去。他肥胖的身子看起来十分笨拙,再加上踮着脚尖走路,看起来十分可笑。突然有人打开灯。整个客厅大亮,王湛通没有做好心理准bèi

,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得大叫一声。差点坐到地上。

佟小秋站在客厅里,穿戴整齐。目如寒星。看起来她真是一点睡意没有,借着光亮。王湛通的样子终于被看的通透。他的头发很油腻,衣服也没换,没有人帮他拿去定期熨烫,整个人看起来不修边幅,一片凌乱。

王湛通摸摸胸口,自言自语道:“我的个老娘,可吓死我了!你这女人,怎么在这呆着也不说一声?真是要吓死几个。我还以为碰着女鬼了呢。”他边说边捋顺着所剩不多的油腻头发。一抬头,和妻子犀利的眼神在空中碰撞,王湛通打了个寒战,眼神躲闪着,不敢和佟小秋相接:“我咋有点冷呢?这几天外头跑着,可是累死了。我先去睡了哈,你也早点睡。”

说着缩着脖子就要跑。佟小秋的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她迅速压制了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平静。

“湛通,你等等。”

她叫住丈夫,这日佟小秋穿着一件白黑相间的旗袍,衣服上的白色是点点腊梅,黑色是如墨水渲染的大片背景。不施粉黛的脸上依然白净,这几日她清瘦了些,看起来不似之前泼辣了。

“过来坐。”佟小秋拍拍自己对面的沙发位置,示意丈夫。

王湛通看着妻子,心里有几分迟疑,但想到自己这几日为了和毛头小子争夺老情人大费精力,不曾想起她一次,他有几分心虚,不晓得这婆娘得没得到风声。看此时的架势,应该是还没有。以佟小秋平日里的做派,她还不得吃了自己!?她作风一向彪悍,骂起人来毫不嘴软。纳妾之事从来在这个女人这就行不通。这么多年来,他虽不承认,但对这个虎姑婆一样的老婆,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所以就算遇到了露重华这样真心喜欢的,他也不敢带回家来给个名分,之前的事情做得也是尽量隐秘。王湛通想想都会很生气,他不是气别人,而是气自己。平时想得好好的,可是一见了佟小秋,那些勇气就全都大风吹走一样,消失殆尽。一如此刻,他的心情竟然不受控zhì

的忐忑起来。

王湛通慢慢踱到沙发边上坐下,眼睛却一直偷瞄着老婆。佟小秋却不看他,她的表情很怪异,说不上是生气,也说不上是高兴,更谈不上无悲无喜。王湛通的心里打了鼓,当真开始思索起要怎样应对老婆来。佟小秋倒不急着说话,她翘起左腿搭到右腿上,又换了个方向,把右腿搭到左腿上。王湛通的头上流下一滴细小的汗水,佟小秋忽然转过脸笑道:“老爷,最近在忙些什么?”王湛通的警惕性瞬间提高,他看着妻子的脸,装作不经意,却小心说道:“没什么,我一直在弄些生意的事,你也晓得。”佟小秋点点头,抬起头冲他一笑,笑得王湛通浑身不舒服。佟小秋收了笑容道:“也是,你主外,男人是天,是顶梁柱。我和蒙蒙都仰仗老爷,这么些年,我照顾家里,也是不晓得老爷辛苦。我也对自己不满,因为自己不争气,根本没给老爷生下儿子。老爷,你心里不怪我吧?”

王湛通看着佟小秋的脸色,不像是开玩笑,胡乱的点点头,又觉得好像不对,又换成了摇头,王湛通擦擦头上的汗,不晓得她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佟小秋对王湛通的慌乱视而不见,继xù

道:“蒙蒙虽然是女孩子,可是我从小就没有拿她当娇弱女子惯养。也没有什么养在深闺之说。搬到上海之后,有些孩子喜欢出去上学,我也就准了。她在外头的点点滴滴,我虽都关注,可是还是放手让孩子自己去经营。我总觉得,蒙蒙这孩子与众不同,她有能耐,有才华,将来定会找到好夫君。”

王湛通此时已经从针对妻子的情绪里拔来了出来,他仔细的听着佟小秋的话,面上也带了认真。

“她当初欢喜上了沈含玉,这个你是晓得的。本来这男孩子家世条件都好,我也是觉得若是孩子自己能结了心上人做亲,就是两全其美。早早的把事情办了定下来,我们也少操心。可是,我万万想不到,蒙蒙最近茶饭不思,心性大变,全都是因为这个沈含玉。”

王湛通正色敛容,默然相对。气氛有些凝重,佟小秋看着丈夫,眼里已经有了泪光:“你倒是说话呀!我说了这些,你还不明白?”

王湛通盯着妻子的脸,眼神有些犀利:“想让我说什么?蒙蒙当时欢喜这小子,我倒是知dào

。我也见过这个孩子。沈家在上海滩是大户,更是惹不起的厉害人物。不说沈啸荣,单说他那两个哥哥,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直到现在做生意也攀不到他们头上去。这样的人家我也希望闺女能抓住。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嫁给这种人家也算是找一个可靠的归宿。可是我们只知dào

了闺女的意思,哪里晓得人家的心思。你闺女说过那小子也喜欢她么?郎有情妹有意就算了,若是沈含玉没有那个心思,那你怪得着谁呢?再说了,若是我能管得了还算,沈家我是说不上话的。这个你也不是不晓得。”

佟小秋生气的看着丈夫:“闺女为了这个事都要病了,你还说你不管?”王湛通也生了气,他扯着脖子,油腻腻的发丝贴在脑壳上,脑门上青筋暴跳:“不管不管!你就会挑词不达意的说。从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我是说不管么?闺女嫁过去,那男人不爱,早晚要受气。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能让我闺女受这窝囊气!你冲我发火是啥意思?要我帮着说亲?没门!我不能让她往火坑里跳。”

两个人的声音大了起来,整座房子都被吵醒。佣人们竖着耳朵听着,却知趣的不进客厅去看。王蕴蒙坐在黑暗里,外面的星光点点落在镜子说,反射出一股微妙的光芒。听着楼下父母的争吵声此起彼伏的传来,王蕴蒙轻轻一笑,拿起桌上的茶杯,将它摔到地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王湛通和佟小秋正吵得火大,忽闻楼上一声不大不小的茶杯碎裂声,这声响是从女儿的房间传出来的,虽然动静小,却也划破了此时的平衡。两人不约而同的噤声,佟小秋回过头看着丈夫,眼里透露着惊恐。她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小声对丈夫说道:“好像是闺女的房间。”随即拔腿往楼上跑去。王湛通见妻子急匆匆的上楼,一下子也慌了手脚,急忙起身跟在后面,他肥胖的身子跑起来很费劲,一路喘着粗气,踉踉跄跄的跟着,二人一气跑王蕴蒙的房门前方才停下。

佟小秋捏着门把手,试探着开门,无奈已被从里面锁上,她轻敲门板,试探的唤着女儿的名字,听里面无人回应,她又敲大声了些,见还是得不到回应,她和丈夫对视一眼,脸色凝重。佟小秋没来由的有些焦急,到后来就是吼叫着砸门了。

王湛通也觉得事情不对,他沉着嗓子,脸上依分不清是油还是汗,冲佟小秋道:“你且起来,我来。”佟小秋刚刚闪到一边上,王湛通便卯足了劲儿冲上去,一脚揣在门板上,随着一声巨响,门也被毁掉。佟小秋随着墙皮脱落而引起的微小烟尘咳嗽了几声,

便急不可耐的冲了进去。

王蕴蒙静静的躺在床上,很整齐的盖着上好的丝绒棉被。黑暗中佟小秋冲到她身边,见女儿好好躺着,双目紧闭,脸上却是一片泪海。佟小秋既放了心,又缩了心。王湛通摸摸额头上的油汗。慢慢的走了进去。

佟小秋看着闷声哭泣的女儿,刚要开口说话。忽然见她转过头来,脸色苍白:“爹娘。你们也不要吵了。我想好了,这次的事情,我听你们安排。我不懂事,也忘了廉耻。之前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

王湛通的嘴巴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佟小秋坐到王蕴蒙身边,摸了摸她的脸颊:“好闺女,你想通了比什么都好。你要是心情实在不好,不如就离开上海。我们去别的地方避避。去你姨家呆段时候再回来何如,换换心情,看看外头,一早一晚的事,等你再回来,一切都好了。”王蕴蒙微笑着点头:“但凭母亲安排,我都听从。”

时辰实在是晚了,两个人见王蕴蒙再无说下去的意愿,就一起退了出去。顺便扶起了被踹掉的门。放在一边。王湛通一路松领口一路摇头:“我刚才是慌个什么劲儿?你说说,门也给踹了。明日找匠人来修修。”正下着楼梯,忽然佟小秋顿住身形,道:“不对!”说着就疯了一般的跑向女儿的房间。

她一把掀开王蕴蒙的棉被。一下子入眼的便是女儿那流血不止的手腕。王湛通当时就白了脸,他立kè

冲到门口,大声叫着家佣。并且吩咐司机赶紧备车去寻大夫。

佟小秋的看着女儿惨白的皮肤和奔流的鲜血,膀胱一紧。差点尿出来。她跌跌撞撞的冲过去,很想用手捂住女儿流血的伤口。却发xiàn

那血液越来越多,几乎流成一条小河。她惊慌失措的四处张望,一下子看到女儿的发带,便一把拽过,狠狠的扎住王蕴蒙的伤口上方。

这晚的王家闹成一团,大夫被火速的找来,一看王蕴蒙的伤口,便心里有了数。一群人来来往往,烧水拧毛巾的,折腾了一宿,终于稳住了这家人。

“老爷请放心。幸亏发xiàn

得及时,不然也是不行的。小姐的伤口不是很深,没有大碍。可能近一年之内这个手腕都不会太灵活。好在是左手,还不耽误写字。好好喝些滋养筋肤的东西,稍后我再给你们开个滋补的方,抓了来喝。静养即可。”大夫看了眼凝眉不止的王湛通,指了指心口,附身悄声道:“王老爷,这的病还是更要紧。不过您放心,昨天晚上我一夜安眠,哪都没去过。”

佟小秋守在王蕴蒙身边,眼睛直直的看着女儿,一刻也不肯离开,阳光照进屋里,她的脸色依然不好。面对母亲的眼神,她选择避开。

王湛通送走了大夫,来到女儿房间门口,见佟小秋一直不看自己,他低低咳嗽一声。佟小秋眼也不眨的问道:“干嘛?”王湛通硬着头皮道:“且来一下,有话跟你说。”佟小秋顿了半晌,便叫了刘妈过来,嘱咐道:“你给我好好kàn

着小姐。就坐在我这个位置,要眼睛一眨不眨,一下不离的看着她。出了什么闪失,我就先弄死你。”

刘妈被她说的一哆嗦,赶紧“哎哎”的答yīng

。王蕴蒙冷冷的看着一处,仿佛化为一尊雕像。

佟小秋与王湛通回了自己屋,王湛通的脸色凝重而疲惫,几乎也没了血色。他叹了口气:“看来,女大不中留了。”佟小秋恨恨的咬着牙关:“这样懦弱无能,只会威胁爹娘的孽种,还不如当初掐死。”王湛通看着她凶狠的表情,知她是气女儿的无情自私,想想晚上的惊现跌宕,他也后怕不已。

“你也别气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气有何用?再说蕴蒙小时候也算过八字,没那个横死的祸,我知dào

肯定不会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她这表现也是吓着了我,我也是一下子知dào

,怎么咱闺女就能爱到这份上了呢?”佟小秋抬起脸,一双眼幽幽的看着王湛通:“你不知dào

,你什么都不知dào

。你一天到晚的知dào

些什么?除了你的…生意,你管过我们娘俩没有?她一开始就喜欢那小子,后来是用情太深,谁知那小子也确实不是个良人,他把蒙蒙弄得万箭穿心,自己倒和一个贱人勾搭到一块去。”她说“贱人”二字的时候咬牙切齿,脸上挂着恨不啖其肉的狠戾,看得王湛通心惊肉跳,不自在的摸了摸腮帮子。佟小秋继xù

道:“若不喜欢就算了。还要勾搭蒙蒙的朋友。说起来,她是咽不下去这口气。”“什么?朋友?这是哪回事。我怎么都不晓得呢?”佟小秋白了丈夫一眼:“你哪里会晓得。你回来就是吃的,蒙蒙那个小时候的朋友。来咱家住的,叫云宛珠的那个,还唱过戏,长得也是一副狐媚子的妖精模样。就她,和沈含玉勾搭到一块去了,听说沈含玉要娶她。我本来是瞒着闺女的,谁知她还是不知怎么得了风声。本来已经差不多认了,谁知一听沈含玉要和那云宛珠成亲,她就受不了了。云宛珠之前来这边。没啥依靠,还不是我们家收留着她。蒙蒙受沈含玉愚弄的时候,这狐媚子竟然在沈含玉那过得快活。”

王湛通皱着眉头听完了这番话,沉默良久,方道:“你也别听风就是雨。云宛珠我见过,说话知书达理,模样也是温婉多情。可不是你说的狐媚子。我听下人们提过,她小时候还救过咱闺女,这女娃娃打小家里也是有底子的。我早就脱离了北方的圈子,我猜云家若不是败了,估计她也不会跑到这边来…”话还没说完,把佟小秋气了个半死。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丈夫,狠狠骂道:“你这老东西,越发的不要脸了。我说她就是狐媚子。我不在家的时候她过来的吧,我说你那段时间老往家跑。你是不是和她也勾搭一腿去?还温婉多情。我呸!个老骚货,怎么不去死!”

王湛通也生了气。他一把打掉佟小秋指着自己的手指,怒吼道:“你这臭婆娘,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就你会骂娘?我他妈也会,臭婆娘,我也咒你去死!”

一场恶战在即,王湛通瞪着眼,看样子真是气疯了。佟小秋勉强把已到嘴边的恶言咽下,心头浮现出天蟾宝楼唱戏的露重华,又想起女儿的境地,一下子悲上心头,抱头大哭起来。

王湛通平日里都是见到妻子强悍泼辣的模样,很少见她软弱的一面,佟小秋这一哭,倒把他哭愣了。

王湛通愣了半晌,叹了口气道:“算了,别哭了。你说你怎么也不听我把话说完呢?”他烦躁的摩挲着脸:“云宛珠在这边没根,傍上了这个沈含玉倒也情有可原。谁不去想着自保啊。我不是跟你多赞扬这女娃娃的做法,我是说这件事发生了,就得想想办法。咱闺女为了这沈含玉都见血了,我也不可能让这事白白发生。我肯定也得给闺女弄个说法。但是啊,你想想,”见佟小秋渐渐止住了哭泣,貌似认真的在听自己说话,王湛通满yì

的向她的方向靠了靠:“云宛珠之前唱过戏,还是个没家的。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云家以前就算再好,云宛珠现在不还就是个戏子?沈家是什么地位,怎么可能接纳这种女子登门入户?沈含玉就算要娶她,也不能正大光明。不说别人,沈啸荣和沈含凯这俩拦路虎都不能放行。她去了,只能当个填房的。”佟小秋看着丈夫,心里渐渐通透了一些:“那…你的意思是?”

王湛通看着妻子,很无奈的摇摇头:“其实蕴蒙也是可以嫁的不错的。可是她偏偏就看好了这个小子。沈含玉此人说来我有些了解。不俗,有文化,行事果敢,有勇有谋。现在正读着大学呢。虽是年轻后生,但是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意和人手了。沈老爷嘴上不说,我看还是器重他的。他要是没这一出,我死活也是让闺女嫁过去。”佟小秋急了:“那现在呢?”“现在,我还是能让闺女嫁过去。”佟小秋眯着眼睛想了半晌:“你是说,云宛珠在沈家肯定是人人喊打,顶多当个小。我们闺女过去了,是去当太太的?”王湛通一语不发,眼里的精光露出,静静看着佟小秋。

“不成,我哪能让她去过这日子去?”王湛通靠在椅背上,脸上透着几分悠闲:“我倒觉得无妨。沈家这样的大户富豪,在上海滩也是数一登顶的。我们若是攀上了,有太多好处。蒙蒙若是心机手段都够用,沈家人再认可她,还有何可惧?到时候,若闺女有心,有的是机会整垮对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沈含凯坐在自家烟馆里,红花梨木的椅子把上一侧是浪起云涌的漩涡花纹,一侧是一颗栩栩如生的猛虎头,虎嘴狰狞而霸气,正做啸林之姿,四颗锐利尖挺的虎牙仿佛瞬间咬合,样子极尽峥嵘血腥之气。而它的主人沈含凯此刻正闭目养神,手下端上一壶上好的白毛猴,他眉头微蹙,吸一口茶香氤氲,看起来很满yì

,表情陶醉而松弛。

“老爷,做木材的那位王先生过来了。”手下的轻声问询没有让他动容,见沈含凯眼皮动也不动,那人刚要下去回绝来访,忽闻沈含凯鼻子里哼哼一声,好似倦马打了个响鼻,华耀赶紧猫住腰,机灵的停住,等候着主子吩咐。沈含凯舒服的长出一口气道:“华耀啊,去把人请进来。”

华耀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外头响起一连串有力的脚步声响。王湛通有些臃肿的身形不一刻便进了内室,打老远便微笑着抱拳:“沈老板,我贸然来访,扰您清休,冒昧了。”

沈含凯此时刚好起身相迎,他发丝整齐,神清气爽,面上更是察觉不到一丝倦怠,一双象眼精光四射,虽是上了岁数,却腰身挺拔,整个人看起来颇为威武深沉:“哪里哪里,王先生太客气了。”二人落座,华耀立kè

为二人斟茶。沈含凯伸出一只指节丰满肌理滑腻的手,眯眼笑道:“王先生,虽是夏季的茶品,听着不合时宜,可这味道好极。一壶新茶,我还未品。看来天意是让我等客人来,请。”

一杯茶下肚。二人已然探讨了一轮古玩瓷器,待静下来,沈含凯呵呵一笑,捡着空档支走了华耀几人。

王湛通夹着眼睛看到沈含凯的手下退出去关好门,又低下头视而不见的喝了口茶。

沈含凯也不急,他平日里本和王湛通交往不深,更何况这种商人本来也入不得他们这些顶戴商人的法眼,可从开始到现在,沈含凯面色如常。丝毫无怠慢轻视之意,反而显得落落大方潇洒从容。待王湛通放下茶杯,方笑道:“王兄,你和我聊了这么多玩的东西,是不是有了什么风声,莫不是最近手头有了什么好货?”

“沈老板,老夫这边要先说一句不敢当。您的家里是何排场,何等奇珍异宝没有?我知您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以哪里敢班门弄斧。我这番贸然来访。惹您揣测,是老夫的失误。我心里明白。既然沈兄发话,那我王湛通也不能再不识抬举。老夫我此番来意有二,您要先听哪个?”

王湛通的眼睛咕噜噜的不经意状翻上去。似用余光打量着沈含凯脸色。沈含凯瞄着王湛通的眼神,心里没来由的有些不耐烦,忽然有点想要打发了这个附庸风雅的暴发户。可转念一想,他既然能跑到这来。又不打个招呼,必然是有要事在身。且听听也是必要的,沈含凯内心经lì

了一个刹那间的辗转反复,立kè

又将那些无名的火气忍了下去,随和笑道:“严重么?若如此,那就听听那个不那么严重的,”他笑咪咪的把戴着翡翠戒指的左手搭到虎牙上摩挲着,悠闲道:“这就叫…探探虚实。”

王湛通的两缕小胡子一跳,伸手摸了摸额头:“也是,我哪里该给沈老板添这堵,做此等妇人扭捏之状。老夫最近手里是有好物,前阵子做生意时,遇到了一个奇人,谁想着就有了这个机缘,老夫花了些身家,三生有幸,得了个唐代僧伽罗的佛瓶。此物乃是当年狮子国皇帝用来盛放佛牙的宝贝容器。瓶身是唐代的定州贡级白瓷,来历实在是不晓得了,据说是王公贵族送给狮子国的宝物,为盛放佛牙,特地在瓶身镶嵌了18颗顶级猫眼碧玺中珠,又在瓶沿上攒了五枚僧伽罗的靛宝石,颗颗价值连城,整个宝贝看来端瑞庄严,华丽无双,实乃绝天至宝。



沈含凯的眼角微微一动,脸色正了些,略沉吟半刻:“竟有此等传世珍宝。王先生所说的这种佛瓶,我略知一二,只是,从未曾得见其经世现身。若真是如此,你可真算得上三生有幸。只是,”沈含凯停顿了一下,道:“这第二件事呢?”

王湛通好像是在等着沈含凯的这句话,立kè

接道:“不瞒你说,沈老板现在的身份地位,在整个上海滩可坐头把交椅。我今日确有一事要说,但愿您莫怨我冒失。虽知此事说来惭愧,可为了自家孩子,我不得不豁上老脸。小女蕴蒙,此前和令弟含玉是小友,她”王湛通咽了口唾沫,停了一下,沈含凯的眼睛忽闪着,燃起几分精明,再看过去,已存了几分了然。王湛通擦擦额汗,继xù

道:“她和沈三少之前情投意合,颇为友爱。本是无妨,只是最近小女生了重病,一直养病在家,偃偃不可终日,又以泪洗面,前阵子连学都上不了。说来话长,前阵子她和三少是有了一些小误会,所以才有了些小儿女的矛盾,如今闺女病重,医不好又意难平,我想,蒙儿或许是有了个心病。若含玉公子可移步一探,或者哪怕捎句口信也好,我这个爹心里合计着,蒙儿会不会好些。我晓得这样说冒昧,可是我乃其父,为了闺女身子,您只当我病急乱投医,能否劝劝舍弟。”

话音落下,二人立时陷入沉默。沈含凯不慌不忙不言不语,王湛通一股脑道明了来意,似乎轻松许多。为了缓和这尴尬,他又端起茶来装作细细品尝。二人各怀心事坐了半晌,沈含凯本无笑意的脸上再次挂上得体的笑容,他点点头道:“说来也是,这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王老板慈父心怀,我哪里会怪你。好啊,含玉和王姑娘既然是朋友。这等小事,其实不该劳您挂齿来说。含玉是男子汉。又是你的晚辈,该有些姿态。你放心。这件事待改日我见了他,一定转告劝说,也希望王姑娘早点康健。”

聊聊几语,王湛通舒展了眉头,不再恋坐,他起身抱拳,朗声道:“多谢沈老板抬举。改日一定送上正帖,请您共赏宝贝去。”

沈含凯站在窗台边上看着王湛通走得远了,立kè

敛容正色。冲手下打了个手势:“华耀,今日牌局且免了吧。你着人去告sù

一下,说明日再聚。你自己好好kàn

着馆子,不要出岔头,最近来这边找茬的多了不少,有不听话的就教xùn

一下,要点到为止,若重大情况,来本家找我。非一般情况不要来。”

沈含凯威严寡言的坐上车,沉声吩咐司机:“回本家。”

沈含凯进了门,管家点头行礼,却被他叫住:“福冉。老爷子何如?”林福冉恭敬的小声回道:“回大少爷话,老爷身子还是照平实弱些,但是不要紧。先生刚刚过来瞧,药也没断。先生嘱咐。好好静养,不要再生气。”沈含凯几不可见的点点头:“嗯。要好好吃药。你亲自督查着点,我放心。”

沈含凯把拐杖交给下人,放轻脚步,走到父亲房间去,不想门板虚掩,正诧异,屋内传来沈啸荣浑厚的声音:“是含凯吗?你回来了?门口杵着干什么,进来说话。”

沈含凯躬了躬身,恭敬答道:“是,父亲。”他推门进屋,见沈啸荣穿戴整齐,拄着厚重华贵的紫檀木拐棍,正低眉善目的摆弄着面前一株浙地草兰,他抬头乜了一眼儿子,笑道:“含凯,过来看看这花草,你记得吧,前天还含苞,不想当日已是待放之姿,今天早上我起来一瞧,它竟然开了。怪不得那小子喜欢,原来养兰竟是这样有趣。”

沈含凯看着那株草兰,点头道:“父亲说得极是。这株绿云是三弟去年拿过来给您庆生的。二弟笑话他用浙地草兰糊弄您,哪里知dào

其实国兰是很名贵的。拿过来的时候不合眼,可如今才发xiàn

,一枝数花,开起来又是极美极刚,叶片苍劲直韧,层层翠叶如蝶,内心一点粉粹。哪还复当时那些潦草样子。这样饱满清美的兰草,实为少见,三弟真可也算是用心良苦。”

沈啸荣叹了口气,双手放在拐杖上,闭目不语。沈含凯见状,继xù

道:“父亲眉露愁绪,可是为了三弟的事?”

沈啸荣慢慢睁开眼,也不做答。“说来也是,三弟的性子总是这般,您也莫怪他。儿子刚刚得了他消息,三弟说要赶二月十二那天成亲,我知晓这等大事,不敢不呈告父亲。”

沈啸荣皱眉转头,眼神豁然犀利得像刀锋:“什么?他自己就决定了?那是还没过了年了?他怎么不自己回来告sù

一声,让人不能不生气。”“许是见您为他的事情忧心,不好意思。”沈啸荣头上的青筋暴跳一下,牙缝里哼了几句:“哼,这时候倒又孝顺了。”

沈含凯见他脸色又有些不悦,立时道:“父亲可希望他回本家来办?我倒是既希望,又不希望。三弟这回外面惹了不少非议,揣测得声音多,说得就不好听了。可是不回来,我又觉得怠慢了三弟。怎么说也是家里人,这么近,纳个妾都要在外头,倒显得怕了那杜牧镛。”他瞅着沈啸荣脸色,见他默然不语,又露出些赞许,接着道:“父亲,我今日接待了一人。此人叫王湛通。在这边做些家具生意,倒也有些规模。他家有个独女王姑娘,您也见过这孩子。之前和含玉要好的那个。”

沈啸荣侧过身,诡谲的看了儿子一眼,指指椅子道:“坐下说说。”

“父亲,不知您是否有所耳闻,他家的独女痴恋含玉,这姑娘算得闺秀,姿色上乘,人品端庄。本是和含玉一个学校里做学问的,谁知碰到含玉这混世魔王,就一跟头栽了进去。之前就有耳闻二人走得近。儿子听说,全上海滩都晓得她和含玉关系。如今这位姑娘又为三弟害了相思病,连她爹都硬着头皮来寻了。”

沈啸荣盯着沈含凯看了半晌,看得他不大自在,轻咳一声,转过头去,不敢和父亲眼神对交。忽闻沈啸荣朗声一笑:“含凯,你越发聪明了。你下句是什么,我猜猜,你是不是要说,那个小姑娘非你三弟不嫁啊?”沈含凯抬起头,直视着父亲:“正是这个意思。”沈啸荣却忽的拉下脸:“你怎么知dào

,哪来的底气,再说这姑娘害病,怎么弄到我儿子头上去,不知好歹,莫名的招人烦。”

沈含凯摇摇头,道:“父亲,那王湛通来了之后,先是跟我夸了他手里的一个唐代僧伽罗佛瓶,儿子听了端倪,这东西倒确实是个孤品绝物。不过他说是他最近入手的,这个儿子不信,以王湛通的实力,是绝不可能潇洒倒出这么多钱来买出这样孤品的。接着他又言辞卑微,述说自家女儿和三弟情谊,言语里都是恳求之意。儿子大胆揣测,他这番贸然来访,是想要求亲,为表诚意,他也是承诺要送上自己传家宝物。父亲最近一直为三弟娶亲的事情发愁,我倒忽然萌生一念。不瞒父亲说,这一下突然回来,也是想和您说说。三弟的婚事不知为何走漏了些风声,最先是那些夫人太太在那乱嚼,现在整个上海滩都在你来我往,杜牧镛只管看我们笑话,我们家门办喜事,总也是大事,若是搞不好了,我们沈家脸上也无光。如今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儿子听闻的最大瞎话竟是含玉定了蒋家那个不知深浅的小姑娘。现在含玉那边不知变通,又要自行解决,说起来一个交代没有,我知dào

您心急如焚,这大概也是您最近身子不爽的病根。我这番大胆设想说与父亲,若是您觉得有点意思,不妨让儿子和您好好谈谈。”

沈啸荣看着儿子正经八百的表情,轻轻一笑:“我这把彻底听明白了,虽然大概知dào

你要说什么,但是,无妨,你还是说来听听。”(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灯火辉煌,夜如昼芒。一个女孩子穿着花色暗沉的薄棉外套,两个袖口已经磨得有些破碎。她额发长了些,已经开始挡眼。索性别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虽然瘦弱不堪,可是却看得出长大了一些,五官比之从前,也慢慢变得成年化、明朗俊俏起来。

袁克文依着不远处的门框,出神的望着油灯下手不停歇的忙碌着剪朱纸的女孩。灯烛的柔黄色光亮给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平添了一丝青春的风采,在同龄人里,她发育不好,脸颊塌陷下去,少女的美貌被削弱了许多,可此刻她显得比白日漂亮,烛光最合适看佳人。袁克文叹了口气,倚窗抬头,望着窗外那一片亮堂堂的夜色,不眠又悲伤。

小青鸾听到一声叹息,回过头去,刚好kàn

见袁克文默然望月的背影,她小小的雀跃了一下,拿起手里刚刚收尾剪好的窗花急忙跑了过去。

“先生,你瞧。好kàn

吗?”袁克文回过头,一眼瞅见她手里拎着的成品:两个满眼含笑的龙凤双子,高高举起一只金丝银鳞的大鱼,正笑得眼如玄月。袁克文看看小青鸾,又看看那副剪纸,龙凤双子的饱满样子和她的瘦削有着鲜明的对比。他苦笑着点点头:“好kàn

,你可真是手巧。”他伸出手来,几乎要抚摸这副巧夺天工的剪纸,却在离它几寸的地方停下来,指尖瑟缩回去,长叹一声,转过脸。

小青鸾脸上的喜色略微一敛,又细密的荡漾开来。自顾自的举起这副漂亮窗花笑道:“多谢先生夸奖。在我们家乡,每逢过节。我从前那些师兄弟姐妹们,都要剪窗花。我本是最笨的一个。他们剪得可好呢。久而久之,我也偷了几个漂亮绝活。到了年关就剪纸,贴到门窗上好不喜庆。不过,你若是一年让我换个花样,不出三年,我就没东西了。”

袁克文转头看着这个女孩子,眼里几乎有水色。不得不承认,她变高了,短短时日。长身体的少女,几乎是以秒在计算着发育长大。可她又那样孱弱不堪,让人见之心疼心碎。之前她来寻自己,当日他死活不收。无奈这姑娘硬说叶碧凉和她分道扬镳,又分了她盘缠让她回家去。她这番投靠,不明不白,也不是时候。现在的自己已经身无长物,过了年也许真的就揭不开锅了。所以本来打定主意要回津北,却被这孩子拖延了些时日。最让他无地自容的是现在的饭食生活。竟然都是靠这个女孩子在替自己开销,他无颜以对也无话可说。如此看来她说叶碧凉给了她盘缠,倒没有作假。可她那点钱,根本是杯水车薪。用完了她可怎么办?跟着自己过这番苦生活。再说他袁克文也不可能让一个苦孩子养活自己。现在他根本不知她到底意图如何。他猜想过,或许她是在讨好自己,存着一分让他去寻叶碧凉求情的心思。可是他只留下一份回津北的盘缠。早已山穷水尽,无颜面对故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小姑娘去呢。悔就悔当初不该去和那些上海滩的蛇头大佬们逞能,竟然输到这步田地。可是这也怪不得人家。他袁寒云人穷志不穷,大丈夫愿赌服输。想到这里,袁克文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仿佛在下定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

“青鸾,我们谈谈。”

他费劲的说出这句话时,正好瞥见女孩脸上那瞬间变得清冷的神色。她用一双不喜不怒的眼看着他,好像什么都明白,又好像揣着软弱祈求。袁克文的手心微微冒汗,他吃惊于这个女孩子的成熟,也对她那洞悉的眼神感到厌恶。

小青鸾点点头:“刚好,青鸾也有话想跟先生说。”

袁克文的脸上浮起一层迷雾,看看窗外:“人说白夜不是好兆头。我本不信,可这民间胡说倒也有几分道理。现在这天下,是越发的乱了。”

袁克文闭目微笑,微微扬起沧桑而俊雅的脸孔。思索片刻,他回过头去,却见小青鸾笑着,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泪水却如清泉一样冷冽滴下来,可她却好似被烫到了,急吼吼的几乎粗暴的擦掉这两滴泪水,哽咽道:“先生,求你了,不要赶我走!”

袁克文伸手去扶她,却反被这姑娘抓住手掌。她的手细如柳枝,指节泛着青白的光亮,可是却十分有力,几乎抓疼了他。袁克文看着她灼灼的目光,喏喏几声,反而说不出一句话。只好叹口气,温言道:“你先起来,先起来再说。”

小青鸾却抬高声音,如泣如诉:“先生,我什么都知dào

。您现在的境地,我都懂。我愿倾其所有,报答您的收留之恩,我什么都不要,但求收留了我,其他的我不会给您添麻烦。我师父走了,不知所踪。青鸾不知未来为何物。求您给我一个希望,让我跟着你吧。我永不会弃您而去,我在您身边,给您当丫头。”

袁克文愣住,他纵横浮沉江湖多年,风流才子又多情浪漫,风月场上也是摸爬滚打,见过大世面。可那些女子再美艳都不如此刻的少女。她被泪水打湿的双眼是那样动人,她的脸颊虽然瘦得没有艳色却那样楚楚可怜,她那哑声的泣诉带着说不出的迷人磁场,让人无法拒绝。她跪下来的时候让他无法说不,也许他本就没想赶走这孩子。他从认识她的那刻起,就知dào

她的苦她的隐忍。叶碧凉虽真诚相待可毕竟脾气古怪,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儿,远离故土隐忍学艺,她该承shòu了多少苦难和恐惧,才化作刚刚那一声祈求,卑微到泥土里。袁克文叹了口气,他是个随心做事的人,一辈子都是。就算在自己那霸道强dà

的枭雄父亲面前,也是一样洒脱自我。此刻他虽穷得比月光还白,却再也无法拒绝这孩子的要求。袁克文哈哈大笑,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坦白清透。

小青鸾惊讶的望着眼前的男子,袁克文笑看着她,打趣道:“怎么,以我看,现在你又变成笨蛋了?”小青鸾的表情先是迷茫,接着眼睛一转,喜上眉梢,她狠狠的擦了眼泪,倔强的昂起细弱的脖颈:“没有!”袁克文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那你说说,我现在是什么意思?”“不管先生是什么意思,哪怕您不要我,我也跟在您的后面,像…您衣襟上的泥土,像个粘着的虫子,我就一直跟着,多苦都求您带着我。要饭也行。”

袁克文的眼里闪过几丝惊讶喜悦的光华,在这样强烈的言语面前,纵然他是多么的才华横溢,竟也词穷。

他平静了一下,柔声道:“丫头,我没那么好。你袁叔我是个不着边际的人,不值当你这样傻,跟着我当丫头,就不怕喝风吃糠?我带着你倒也行,可你一个花一样的女孩子,还在长身体,就这样跟着我吃苦,没名没分的,我是心疼你。我现在的境地,也给不了你丫头的温饱,你瞅瞅那些富人家的丫头,其实也是吃香的喝辣的,跟着我这个不着边际的,你怎样都吃苦。”见小青鸾急得又要哭了,袁克文伸手阻止,示意她听自己说:“好好好好…你先听我说。不过,我寒云这辈子,也算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我今生了无牵挂,也是因为太任性。我今日做这个决定,真是不知是否要害了你。不瞒你说,我已打定主意,要回津北了。那边冬日冷冽,不似这里温润,你…受得住吗?”小青鸾的眼里水光潾潾,她想都不想,拨浪鼓似的点头。

“今天晚上就收拾收拾,我们不在这过年了。后天就出发,坐轮船走。还有,若你不嫌弃,叫我一声叔。我以后找个时机,认你进族谱。”

小青鸾的脸孔散发着喜悦诡谲,她点点头,又赶紧摇头:“不,我还是要叫您先生。您当我是学生吧。”袁克文却撇嘴:“哪能哪能。你虽与碧凉分别,却未断师徒情分。碧凉这个人我是懂的,她不讲冠冕堂皇之言,性子又外冷内热,虽然平时看起来严厉了些,可却是个性情中人。拜师这种事最忌不忠。你不要乱来,以后说不定还有机缘再见你师父。我现在是落魄之人,无精力也无颜面去寻她。不然,我还真想和她好好道个别。你且好好跟着我,我也就当是帮了你师父收留你照顾你。她能和你离别,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再见碧凉那天,定让她对你刮目相看。”

小青鸾默然低头,脸上闪过落寞。袁克文走过去,轻轻弹了她面门一下,轻快道:“好了,不要想了。吃点东西休息去吧。明日和我去个地方。后天,”他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后天,我们就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伺候这位瞎眼的主子已经好几天了,杨冬青擦着她房中的家具,有些不耐。她不懂,小青鸾明明过得好好的,干嘛要去找那个山穷水尽的袁克文。眼前的这位她所谓的师父,有着全上海最有钱的少爷做后盾,他对她倾力支持,不遗余力。虽然身子骨是差了些,可是不愁吃穿,受人善待。那云宛珠待她不能再好,每日嘘寒问暖,用药请医生更是不在话下。况且叶碧凉本人平日里虽嘴上不说,可是她几次在梦中轻呼小青鸾的名字,可见想徒弟想得多紧,有人如此相待,那傻瓜何苦要离开这位揣着金饭碗的师父,哪怕此刻叶碧凉就这么死了,就凭云宛珠这个人,也不会慢待她这个徒弟。想起小青鸾的当局者迷,杨冬青几番唏嘘,有些艳羡。

她还剩下屋内一个五斗橱没有擦完,她蹑手蹑脚,害pà

影响叶碧凉休息,谁想打开第二层,竟看到里面放着一个婴儿木枕,杨冬青的目光滞留半晌,细细的看了半天,实在没有抵挡住这番好奇。伸手打开那小盒子来,里面竟然躺着一枚通体碧绿的翡翠戒指,她呆愣半晌,心里豁然开朗,血液一下子翻滚起来。她知dào

,这几天处心积虑要找的东西此刻便近在眼前。她看着那戒指,心花怒放,爱不释手。那日在外头听到沈含青和沈含玉的闲聊,她就上了心。在云宛珠的住处也没事就翻找,冒着极大风险,却总是没有收获。万万想不到。这东西就这么被云宛珠随意的放在了叶碧凉的卧室里,这世上还真是有这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她喜形于色的同时又吓了一跳。想起什么似的,赶紧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状似熟睡的叶碧凉。转念一想,又为自己觉得可笑:杨冬青你这个傻瓜,你到底在怕什么?!这女人正瞎着眼呢,就算醒过来也看不到自己。

睡梦里的叶碧凉蹙着眉头,愁容满面,杨冬青摇摇头:怕是又想她那不争气的徒弟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涌上一丝愧疚,宛如冬日刮过街角的冷风,转瞬即逝。瞬间之后她又坚定的摇头:是的。虽然我知dào

小青鸾的下落,可是我是一定不能告sù

你的。杨冬青的表情带着自嘲,她为了在这个地方干下去,已经钻了空子。那沈含玉是何等人物,若是知dào

了她的底细,不管是如何的蛛丝马迹,定会平地起波澜。想起那有着冷冽星目的男子,杨冬青脸上一烫,不由自主的伸出冰凉的手给脸颊降温。他俊逸挺拔的身姿宛如风中的一棵颀秀的树。他玉面皎洁的脸上永远挂着迷雾般的冷峻神情,干净挺拔,卓尔不群。他的脸太漂亮,以至于每次一见到他。她就会自发的乱成一团,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脱离轨道。有时候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莫名的在心里暗中恼恨云宛珠。这个美貌的少女待人极好。却让人厌恶。杨冬青承认她的美,却不想看到她展露傲骨。在杨冬青眼里。她行事端正,容颜柔美。可是却隐隐的透出一种英气和风骨,仿佛与生俱来一般,和沈含玉的桀骜遥相呼应,以至于她有时候竟会下意识的模仿着那女子的神情和举动,这让杨冬青对自己生气很久。这样的情绪若存久了就会越发迷惑,她开始害pà

照镜子,也更加渴慕那个出色的男子。杨冬青想着和那个女子之间有着遥远而不可企及的距离,手指一抖,她无法嫉妒,只有遥望。

杨冬青在心里不由自主的勾勒着沈含玉的模样,一笔一划,十分仔细,只有在心里,这男子才能冲破那层迷雾,让她正视其耀眼的光芒。杨冬青的脑中忽然闪现出这样一个场景:那个让沈含玉追在后面的女子,一下子就变成了自己,沈含那漂亮的眸子里凝聚着的专注神情,深深的落到自己身上来。这情景哪怕只有在梦里出现一次也好。可是这念头只停留了一瞬,又刹那间逝去,卑微而渺茫。杨冬青呆愣了几秒,又低头摩挲了一会儿那婴儿枕头,忍不住再次打开来,她看着里面那通体碧绿的戒指自嘲一笑:想必云宛珠是不晓得这戒指来历的,否则不会放得那样随意。可是造化弄人,老天爷却安排她杨冬青知dào

了,想到这里,她好像一个偷到宝的孩子,心里一下子变得快乐通透。杨冬青情不自禁的将那戒指取出来举到嘴边,那温润的触感让她颤抖,她拿着戒指,刚刚要亲下去,忽然觉得周身不自在,仿佛一个美梦临醒瞬间的不舍一般,她一回头,见叶碧凉睁着一双好kàn

的眼,眼波流转,眼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光芒四射。她死死的盯着自己,仿佛要看到她魂儿里去,吓得她手一软,差点弄掉了手里的东西。赶紧用身子挡着,把那戒指放到了盒子里,支支吾吾道:“叶…叶…叶老板,你…”

叶碧凉眨着眼,温和的漾起一个笑容:“是杨姑娘啊,我醒了,能否帮我拿点水,我很渴。”杨冬青的身上起了一层冷汗,她赶紧拍拍胸口,假装拍走一块灰尘,借此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心跳却快得吓人。

冬青极力平静一下,微笑着答yīng

了一声,不大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端着一杯温茶走了进来。她把东西放到床头,不待她递茶杯上去,叶碧凉就伸出手来,直接取来了喝水。杨冬青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忽然心里一惊,她害pà

的抬起头来,偷眼瞄着叶碧凉。刚刚平复的心脏又不受控zhì

的剧烈跳动起来。

叶碧凉酣畅淋漓的喝了一整杯茶水,爽快的吐了口气:“真是舒服。久旱逢甘霖也不过如此愉悦了。沈少爷都是好茶,被我牛饮一番,当真可惜,让你看笑话了。”

杨冬青的脸色有些灰白,她的嘴唇颤抖着,仿佛在惧怕什么。叶碧凉抬头看看她,见她愈发惨不忍睹的脸色,诧异的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好像…是有些烫,杨姑娘,你是不是病了。刚刚我看你一直在干活,好像还是高兴的,怎么看起来瞬间就病了?”

杨冬青害pà

的看着叶碧凉,一句话也不说,叶碧凉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的指着自己眼睛笑道:“我都忘了跟你说,昨天晚上我就能看到东西了。前几天可能上火,全身不舒服,眼睛跟钉上一样,看什么都不行。现在越来越好,对了,我都忘了,我本来是要找宛珠去说一下的,让她担心,实在抱歉……”

杨冬青从未听到过叶碧凉一股脑说这么多的话,她看起来没有任何怀疑和猜测,脸色那淡淡的笑容让人动容,这让杨冬青狂跳的心脏慢慢找回了一点节奏,她长出一口气,说:“叶老板,少奶奶和少爷今天一大早都出门了,那个,”她不由自主的偷眼看叶碧凉,“您的眼睛…真的好了?祝hè您,叶老板。真是…天大的喜事。”

叶碧凉微微一笑:“是啊,好事。所以心情太好了。我要出去走走。若宛珠回来了,帮我跟她说一声,就说我身体舒畅,出门去散步,走走就回。”她忽然又摇摇头:“也许不回来了。”话音刚落,吓了杨冬青一跳:“叶老板,您不回来了?我可担待不起,您还是等少爷少奶奶回来再走吧。”叶碧凉抬头平静的看看她的脸:“哪里,我还是要回的。刚刚是开玩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宛珠坐在面馆里,与其说是等待着骨汤面,不如说正在等一个人。她上次爽了此人的约,这回就来得格外早。虽然这样做也起不到什么弥补的作用,可她觉得来早点心里舒服,见面也更自然些,不至于那么心虚。不大一会儿,两碗热乎乎的面条被店伙计端了上来,汤水寡淡,面条看起来有些生硬,本来就没什么油水的汤里几乎一颗绿菜都没有,十分粗陋。周围有不满的食客冲店伙计发牢骚,宛珠置若罔闻,只是淡淡的叫伙计放下面条,仿佛全部心思根本不在这吃食上。

伙计见这少女衣着雅静,容颜皎美,一双杏眼水光点点,目光坦然而坚定的扫过他的脸,竟一瞬间失了神,索性望着她脸发起呆来,忽见那女子表情一松,笑意荡漾起来,素手轻举,越发光彩照人。

“罗姐姐,这边。”她小声的冲不远处踏进门的另一位女子打招呼,伙计被这声招呼叫过魂儿来,身边那个吵嚷着面条不好吃的食客见了他的呆样,也觉得有意思。打趣了几句,倒放过了他。

罗珍元坐在宛珠对面,她瘦了,两只眼睛显得黑而明亮,衣衫比以前破旧了些,袖口隐隐打着补丁,她给另一个袖口也加了同样的一块布,粗心一点也看不出来,虽然狼狈,却依然整洁素雅,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露出几分疲态,她落了座,长出一口气,笑道:“好妹妹,这些时日不见。你还是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走到哪里都有小哥喜欢。”宛珠看着她。万没想到是这番开场白,愣了半晌。伸手摸摸面皮,十二万分认真的说道:“有么?待我回家瞧瞧去,看姐姐是不是拿我寻开心。”罗珍元撇撇嘴:“你这小妹,好吧,我是开玩笑,你就当我,大智若愚,大智若愚。”

宛珠笑着指指面条:“再不吃可要糊乱了。我也没管口味,只挑了这样一个方便地点。知dào

你不会嫌弃。”罗珍元的眼里蒙上一层暖意和赞许,她默然不语的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宛珠看到她动筷子,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也随着吃起来。半碗面条下去,二人的肚子都有了底。罗珍元满足的舒了一口气道:“真是蛮好吃的呢。最近上海的老百姓越来越困难,外面饿殍遍地,城边的乱坟野墓越发的多,有这样的白面吃我都觉得罪过了。”她的脸上蒙上一曾阴霾,忧心忡忡:“日子越发不好过了。你看那些日本人真是霸道无理,将他们的东洋货,呼啦啦全送进我们这里来,几乎占领整个江沪市场。那些以前也算得上是富死人的商家,除了沈杜这样和军队勾结弄烟草开窑子的,几乎都有危险了。照着这个势态下去。民不聊生会急速加剧,老百姓真的不要活了。如此国将不国,我等绵薄之力。何日能将这帮野心的强盗赶出去。”

宛珠手里拿着筷子,听到这番话,忽觉嘴里的面条味同嚼蜡。她不是白痴,早知dào

沈家在这个城市的盘根错节,沈家家大业大,传闻也多,和军阀有联系的事情也不是未有耳闻,只是她和沈含玉之间的事很敏感,无法触及这样的核心。罗珍元自觉失言,落寞一笑:“哎呀,看我这嘴巴。宛珠小妹,你不要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宛珠急忙做了个手势阻止她:“姐姐莫说此言,我不会多想。你虽言语里提及沈家,可我是没有心结的。实话说,我和沈含玉,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罗珍元看着宛珠愣了半晌。宛珠见她有疑问,急忙摇摇头:“怎么说,也非你现在所想。”罗珍元皱着眉:“那你可把我说糊涂了。你不是要成亲了么?难道出了什么差错,又不成亲了?”宛珠歪头再想,烦躁的一摆手:“婚还是要结的,不说这些了,很烦。”罗珍元想了想,宽容的笑了:“好妹妹,结婚是麻烦些,你若嫁做人妇,怕是身上担子更重。女孩子都要出阁的,这是必经之路。你这么年轻,以后慢慢就体会到了。”“那姐姐成亲时候呢?也是有烦恼的吗?”罗珍元顿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悠远迷茫,仿佛陷入回忆:“没有,若要硬说的话,也有。我爹不同意这段婚事,我少时离家,嫁给了你姐夫。我们一直很快乐,没有羁绊。结婚,那就更简单了,没有朋友也没有婚礼。只是一起读了本书,要了碗面吃,所谓的海誓山盟,我们真的没有。”

宛珠有些好奇:“这么简单?果然不愧是罗姐姐,你是永不落俗套的。得到你这样的女子如此托付,我猜是当年定是姐夫的玉树临风体贴爱hù

打动了你。”罗珍元的眼里散发着一丝愉悦:“哪里,认识他的时候,他一穷二白,穿着打补丁的衣裳,连眼镜都是坏的。他私下里话少得很,惜字如金的,像个呆子。”

她说着,又抬起头好笑的看看宛珠脸上的不解:“是啊,虽然如此,我还是选择了他。因为和他在一起,我安心,快乐。就好像找到根了一样,我在集会上认识他,那时候我年纪轻,呵呵,虽然现在也不大,可是总觉得这些年长大了不少,不复当年的孩子模样了。当时我的学识浅薄,根本也不如那些人,如饥似渴的学习,看到了许多优秀的人才。尤其是你姐夫,每次听他演讲,或如沐春风,或热血沸腾。我崇拜他,尊敬他,所以渐渐的,我们有了感情,一起读书办报,后来,我就嫁给了他。”

宛珠若有所思,听得愣了神。不防备罗珍元敲敲她面前的桌子,笑道:“妹妹,这下你的面可糊乱了。”宛珠“啊”了一声,冲罗珍元笑笑,埋头把剩下的面吃了。

本想多聊,可罗珍元说有事要办,只好让其先走。临行宛珠送她走出好远,依依不舍。

“宛珠,真的不必送了。你我又不是只这一天相见。同城同心,随时可得音讯。你那婚期我记住了。早点定好地方,托人告sù

我即可,我等着你好消息。还有,若是以后你还想来这边和同志们相聚,万万不要客气。我的家门永远对你敞开。”宛珠的用水灵的眼看着她,罗珍元拉住她手笑道:“我总觉得,我们还是有缘。呸呸呸,你看,我这个信马克思主义的人哪来这么多宿命论,若叫你姐夫听到了,准该取笑我了。”

二人作别,各自离去。

宛珠回了御竹弄剑,只见羽辉一人在家,冬青也不在,便觉得有些纳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叶碧凉房中一瞧,被子未叠,人去屋空。心里一坠,急忙质问羽辉。

林羽辉惊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好半天才道:“小姐,我实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少爷吩咐我去办点事,我这也是刚刚回来。我…”林羽辉忽然停住不说,愧疚的一鞠躬:“对不起,小姐,我不该找理由。我马上出去找人。”

宛珠听了他的分辨,觉得刚刚自己不问是非缘由,实在不该迁怒于他,急忙道:“羽辉,且等等。”

林羽辉已经走到楼下,打开门要出去,却正好碰到沈含玉回来,林羽辉站定,面色紧张的打了个招呼,沈含玉看着他额上细汗,平静问道:“这是去哪?”

宛珠此时已经追了出来,面露歉疚道:“你回来了,叶老板和冬青都不在,我心里着急,怪错了人,羽辉这是急着去找人。”

沈含玉看看二人,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淡淡道:“没事,那去吧,用我车,多叫几个兄弟,附近路口都看看,叶老板身体弱,估计不会走远。”看宛珠也要跟出去,他几乎用手碰到了她的肩膀,却在不远处停住:“你放心吧,有羽辉在,还有兄弟们,叶老板闷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走,这两个人定是出去散心了。倒是我找你还有事情要说。”

宛珠慢慢的走回来,坐到沙发上,静静的看着沈含玉。却看他低头皱眉,伸出纤长的手指轻揉眉心。最近不知他在忙什么,宛珠看他每日忙前忙后,早出晚归,眼底也有着深深的一片青,可他还是不失优雅整洁,就算深情再疲惫,也依然从容。想起第一次他们见面的情景,宛珠心里一动,那时候她是个瘪三的样子,脸上摸着锅底灰,还穿着男子的破衣烂衫,他却温雅的笑着,西装革履,皎面星目,如清风拂面,皓月当空。宛然画中的潇洒美男子,又淡淡冷冷的,比碧潭更加深邃神mì

。想起这哭笑不得第一面,若她不说,想必他今生都想不起那人是自己。

宛珠暗自摇头,回过神来,抬头敛容看着沈含玉,没有追问,只是静待。沈含玉放下手,舒服的吐了口气,清瘦的俊颜上漾起微笑:“对了,我其实早该问你,你那婚服,可还合适?”宛珠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点点头。“那,还满yì

么?”宛珠再次顺从的点头:“满yì

。”沈含玉的眼波流转,好似两潭千尺水泽:“穿给我看看吧。”一句话说得宛珠又愣住,呆呆看着他也不知说什么好。沈含玉看着宛珠的脸,又是一笑,仿佛自言自语般道:“算了,我怎么都忘了,没成亲的女子是不能随意穿喜服给夫君看的,不吉利。”他随口说出“夫君”二字,二人的心里都涌过一阵莫名的热流,忽然尴尬的谁都不说话了。

沈含玉轻咳一声,指指楼上,声音有些哑:“那个,我去换衣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叶碧凉走下黄包车,默默站在街角,身边是寥寥几个擦肩而过的卖水果的小贩,还有无家可归的乞丐,衣不遮体,瑟缩在各处角落里,一阵细雨穿过冬日的冷雾,落在他们如枯叶一般瘦弱的身体上。

往日的这里是那样繁华,赶上好戏上演,街里街外必定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各路达官贵人,蜂拥而至,卖稀罕小物的,想攀龙附凤的,好奇心作祟的,都一一聚在这门口,想想那些时日,真是纸醉金迷,好一派繁华盛景。

叶碧凉慢慢的挪动脚步,手指甲划过斑驳的墙壁,有些生疼。可是她走得很慢,好像是在休息,又好像是在叹息,仿佛活在一个琉璃盏里,与世隔绝,又好像触摸一段回忆一样,一步一步的离现实越来越近。

“太太,施舍些吧。”一个个子不足她胸口的小孩子站在她身边,高高的举起纤弱的手臂,叶碧凉眯着眼凑近他看了一会儿,方才看清楚这孩子,她眼睛虽然可视,可看东西还是不大清晰,有时候有点影影绰绰,看仔细了还是要费些力qì

。这孩子穿着赭石色的衣服,虽是冬天,却单薄破烂。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已经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他的颧骨瘦得高耸入天,头发一缕缕粘连在一起,长而黄涩。他平静的杵着不动,高高举起破碗,虽是讨钱,却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其实这孩子一点也不漂亮,乍一看反而丑陋可厌,可是唯独那一双眼。比天上的星辰还明亮夺目,眼珠黑得惊人。如两颗葡萄一般,又好像银河之水。冷冽而纯粹。

叶碧凉看着她几乎戳到自己脸上的手,一时语塞。她看着这孩子,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的另一个孩子。那时候的她也是那样落魄,衣衫狼狈,可是她的脸上带着和眼前这孩子如出一辙的倔强,那泾渭分明的眼,好像黑曜石一样美。

叶碧凉翻开手包,从里面看也不看的拿出钱来,放到他的碗里。那孩子低头看看碗里的钱。本来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波动,许是惊讶于叶碧凉的大方,他抬起头,几乎不可闻的说了一声谢谢,便转过头跑掉。叶碧凉久久望着他的身影。那男孩子却忽然停下,转过头深深的再次看了叶碧凉一眼,原本冰冷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温度。

叶碧凉温暖一笑,清冷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她扶着墙。慢慢走过这条街。虽然有时日不回来了,可是这地方好像是筋骨血肉,就算现在她还是瞎了,大概也能摸回来。

叶碧凉终于停下脚步。她看着门前那蒙尘的牌匾,轻轻的如吟唱一般的低声念道:“双生双逝碧凉阁。”她眼神有些迷茫,低沉的声音似是有着超脱现世的魔力一般。让她转瞬间回到了很多个时间点上。

她想起那个戏台上的自己,彼时她穿着华丽的行头。娇俏辗转,曾经魂绕梦牵的身影在她的身边。踩着旋转而华丽的步伐,与她在戏台上生死相许,在生活里生离死别。她又想起曾经的朋友,袁克文来上海之后的第一次亮相就在这里,他热爱昆戏,总是要上台亮相,事实上他是各种雅趣的集大成者,书法字画收藏无人能及,气度光华绝代天成,就连昆戏也唱得这么的好,那日全上海滩的黎民都为他如痴如醉,戏梦颠倒,盛景难再。叶碧凉低下头,叹息一声。还有她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徒弟,她还没来得及上台唱上一出,就那样匆匆离去,不知踪迹。若早知有这样的分别,她一定要让她上台去唱。因为那是那孩子一生的梦想,就算这行当再低微,她还是爱着,从未退缩。她一直都知dào



想至此,叶碧凉的眼里集结了一层水汽,竟像今日的雾一样浓。她赶紧抬起头来看天,没有太阳,也没有乌云,只是一片灰霾模糊,阴郁而简单。

她笑了一下,好像是笑这样的天气,也好像是笑给自己。伸手推开那扇破败的门,再次踏入故地。

再次回来,果然蛛网横结,残垣断壁。本就不透亮的光线照射进来,屋里的狼藉显得更加狰狞。她用手拨开断裂的布帘子,进了戏场。空旷的屋里是一排排的椅子。生意好的时候满堂高朋,喝彩声连连。通宵达旦的张灯结彩,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仿佛就在耳边,如昨日一样清晰。

叶碧凉找了个位置坐下,在明暗交织里安静以待,仿佛一个等待看茶的观众,她的脸色有些虔诚,一直陷在某种追忆里,很是享shòu



“先生,您慢点。前面有绊子。”

一个女子有些清脆的嗓音悠悠传来,她穿着墨绿的夹棉罩衫,里面配了个长棉袍,她身后的男子戴着玄色的丝绸小帽,脸色苍白,身子骨消瘦,金丝边的眼睛给他的俊秀增添了几分儒雅,正跟在女孩子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来。

小青鸾忽然顿住,呆呆的看着前面。跟在后面的袁克文有些诧异:“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他赶紧走进来,顺着小青鸾的目光看过去,待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后,方才看清戏院中间坐着的清冷女子,不由一惊。

“碧凉?!”他三步两步的冲过去,眼里是惊喜和不信。“我的天,竟然是你!”叶碧凉呆呆的看着他和小青鸾,仿佛等了一个世纪,才慢慢的勾起笑容,接着又不受控zhì

的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下来,滴到脖颈上,冰冰的。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缘分。”袁克文也不避嫌,热烈的上前拉住叶碧凉的手腕,重重一握。他忽然想起身后的小青鸾,忙回过头道:“你看,我们昨日还说起来,老天就安排我们见面。快来快来,丫头,你还站那干什么,高兴得不知所措了?怎么不过来呢?”

叶碧凉看向小青鸾,她却白着脸,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袁克文看看这不说话的两个人,无奈一笑:“碧凉,这孩子前些天来寻我,你也真是,为何要和孩子分开呢?就算日子再不济,有个人在身边,也好有个依靠。我见她孤身一人,就一直收留了。我昨天还和她说,让她莫忘你的恩情,今生还有缘。不想这样巧,今日再见,我得好好游说你一下,还是你带着,你们相依为命吧。”

叶碧凉看看袁克文,又将明亮的眼神落在徒弟身上,小青鸾听到袁克文说完,面色更加苍白,她低着头,倔强的抿着嘴,不肯说话。

叶碧凉定定的看了徒弟半晌,温柔一笑,忽然她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小青鸾的手。她的手微凉而干燥,可小青鸾的手心却冰冷而多汗,在接触到叶碧凉手的一刹那,她心里一动,便要缩回手去,无奈叶碧凉的手忽然变得十分有力,她不动声色的抓住小青鸾,重重一握,好像在说:“我都知dào

。”小青鸾惊讶的抬起头,却见叶碧凉回头冲袁克文笑道:“寒云,不瞒你说,我也是因为迫不得已。”她咬了咬嘴唇,看起来有些为难,接着好像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其实说了也无妨,我是看她天资太差。实话说来,这孩子她不合适唱戏,戏班子散了,我也无心碰这行了。所以,各走各路。况且,你也是了解我的,我叶碧凉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所以,我和这孩子今生的缘分,算是了结了。”

话音刚落,小青鸾那紧绷的脸上有几分松动。袁克文的眼神变得有些冷,他直直的看着叶碧凉,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良久,忽然一笑“那倒无妨,我虽然不是专搞唱戏,可是也多少会些。青鸾不是胜在天资,是胜在心性。这孩子心里有一把火,要不,我带带试试。带好了,算你的,带的不好,算我的。”

叶碧凉直视着老友,眼光清明,毫无芥蒂的回以一笑:“那就劳烦了。”袁克文一顿,随即爽朗的笑起来,边笑边摇头:“哈哈,也是。我怎么那样没劲起来。我知dào

,你许是有难处。是克文愚钝。”

叶碧凉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笑着。袁克文道:“话说回来,你此番回来,旧地重游,又是为何呢?”叶碧凉随即回问:“你又是为何?”两个人会心一笑,心里同时涌出昔日情怀。

“我说叶老板,既然都来了,上去唱一出何如?”叶碧凉二话不说,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在前面。此时她觉得心内清明,再没有任何的病痛,仿佛比任何时候都健康。

小青鸾看着二人在暗淡的戏台上你来我往的唱起段子,一下子想起曾经的岁月。她看着眼里燃烧着热情的叶碧凉,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风华绝代的一代名伶。她看得呆了痴了,这情景在她的心里深深的印刻下来,一生都没有磨灭过。也许看师父唱戏唱得久,因为唱戏的人要天天演绎生离死别爱恨,所以她们就难免对现实模糊,可是现在的叶碧凉,虽然是在戏里,却那么真实。小青鸾的鼻子有些酸,或许她也不知,这是她和师父所见的最后一面。也许是人的天生预感,她很想对叶碧凉说些什么。哪怕她惴惴的揣测着昔日的恩师是否会拆穿自己的时候,她也矛盾着,脸上生硬,心里却想给她跪下磕个头,抱着她哭一哭,可是现在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师父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是透彻和了然,她知dào

,叶碧凉还是了解自己的。她对袁克文的感情,她定是早就知dào

的。谢谢你,师父,此恩德,是我小青鸾今生欠下的孽债,无以为报就下辈子下下辈子,托生给您当亲生儿女,做个孝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寒云,且不必送了吧。你只告sù

我去向,你我不必拘泥那些虚礼。”

“津北,明日出发。”

“去多久?”

“……”

“也好,叶落总要归根。你本是津北的树,不该长在南沪。”

叶碧凉坐在黄包车上,脑海里不停的翻滚着和袁克文告别的情景。她直到离开都没有再好好kàn

一眼小青鸾。这点她自己都无法理解。其实她本原谅这孩子了,她对小青鸾的洞悉不是今日才有,从未捅破这层窗户纸是因为之前从未想过,可是今日的一瞬间,她如顿悟一般,好似一个答案心知肚明,只待今日揭晓。叶碧凉看着远方,眼前浮现着小青鸾倔强的眼神,这孩子,竟然喜欢寒云先生。不知为何,分别的时候,自己竟然有些生气,可是现在一想,又觉得气得可笑。这番情境,为何不放她离去呢,跟着袁克文,她还可有后半世的着落。跟着自己?叶碧凉苦笑着摇头。这下好,你不和她告别,此生还有机缘可见?她后知后觉的悔起来。轻叹一口气,闭上眼。

拐过一条街便要到御竹弄剑,叶碧凉下了车,脚刚沾地,忽见林羽辉满头汗水,带着一群人一路狂奔过来。

“叶老板,您终于回来了。”

叶碧凉眯着眼,用力的看看他,发xiàn

他额角的汗水顺着苍白俊俏的脸上一直流下来。她有些吃惊:“林先生,您,您怎么在这……”

林羽辉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喘息。道:“没什么,我刚刚跑得急了。叶老板见谅。哦对了叶老板。云小姐在家里等您。她今日回家,没见到你的人。就有些急了。”

叶碧凉一听,脸上立kè

浮现出愧疚之色。她二话不说,急忙抬脚回去,一开门便看到宛珠在客厅不断的走来走去,见了她回来,长吐了口气:“叶姐,你可回来了。”

她见叶碧凉脸色如常,头发和衣服被小雨和雾气搞得湿漉漉的,脸上神情一松:“还好您回来了。这是去哪里了?身体不要紧吧?”

叶碧凉看着宛珠的俏脸。感动的笑笑:“我这些日子实在在床上躺倦了,今日一觉醒来,忽然觉得病都好了,眼睛也大概看得到。所以就突然想出去走走。这出门一趟一散步,你猜怎么着,果然身体更舒坦了。”

宛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果真这样?若如此,可真是太好了。姐姐这个年龄本就身体脆,您的身体康健比什么都让人高兴。您好好养身体,到时候。我们又能像以前一样唱戏了。”

她刚刚说完这话,忽然自觉不妥,赶紧捂了捂嘴,尴尬的敛容。叶碧凉仿佛没听到一样。安慰的冲她一笑,算是打了个圆场:“云姑娘,今日真是我不好。贸然出门没有告sù

你,害你着急了。”

宛珠摇摇头。因为刚刚失言,所以她有些不好意思。窗外的乌云集结。渐渐的变成一股浓黑的雾气,接着一道闪电,仿佛剑光,穿透这厚厚的云层,轰隆的雷声接踵而至,仿若万兽怒吼,吓了宛珠一跳,接着忽然一拍手,惊呼道:“哎呀,我怎么都忘了。叶姐姐,你可曾见到冬青?”

叶碧凉看着宛珠大惊失色的样子,诧异道:“她倒是在我之前出门了。说是去买些点心和菜。”她看向外面瞬间如黑夜的天色,面露担忧:“难道还没回来?看样子,这天是要落暴雨的。这孩子别挨到淋。”

正说着话,忽见沈含玉从楼上走下,他果然换了一套衣服,穿着青色的绸衫绸裤,细腻清雅的衣料衬得他肌肤白皙,整个人神清气爽,一扫疲态。见了叶碧凉,他先是礼节性的点点头,接着冲宛珠道:“怎样,我说吧,叶老板是要出去透气。再好的人,这样在床上躺着,也要生病的。你太过忧虑了…”

沈含玉迟疑的停下,看着宛珠去找大衣披上,又在玄关拿了两把雨伞,诧异道:“你这是去哪?”宛珠头也不回的穿着鞋:“我去看看,冬青还没回来,这样的雨水落下来,又阴又冷的,这孩子到时候怕会淋得生病了。”

沈含玉哪里还想得起杨冬青这号人,他愣了小半晌,宛珠已经穿好了鞋,刚要开门出去,沈含玉赶紧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喂喂,我说,你这是操什么心呢。她又不是幼童,自有分寸。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似的,上街从不带伞么,本地人都晓得这边天气,肯定带雨具。”

宛珠不动声色的想把手抽出来,却发xiàn

沈含玉的手如铁钳一样有力,她用尽全力也不动分毫。气得她瞪了他一眼,却发xiàn

对方的眼里闪烁着危险又威胁的光,宛珠迟疑了一下,还是放qì

了抵抗。沈含玉满yì

的把她的雨伞又拿过来挂好,回头看她穿戴齐整,好似出门样,无辜问道:“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回来?”

宛珠正要开口反驳,忽见门一开,林羽辉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风尘仆仆的要进屋来。沈含玉叫住他:“正好,羽辉,你帮着去看看吧,这事用不上人多,你自己去就行。杨冬青不晓得拿没拿雨具。”

林羽辉听了,眼里一亮:“什么?冬青没拿伞?我去看看。”他说话间麻利的接过宛珠递过来的伞,风一样的又跑了出去。宛珠在后面喊道:“羽辉等等,你只拿了一把!”他却置若罔闻,不一下便跑没了影儿。

沈含玉像第一次认识林羽辉一般,目光如炬的看着他头也不回跑走的背影,惊讶一笑。

这天气果然说变就变,风起云涌,大雨倾盆。林羽辉躲在一个街角的破屋檐下等了好半天,满街的人都在急吼吼的跑,为了躲避被这大雨浇成落汤鸡,他们三五成群的找好地方,只盼着急雨不寿,赶紧下完了好各自赶路。无奈雨神就是不给面子,只一会儿地上便汇成小河,漫天一片接天水线,极其壮观。林羽辉就站在那,正等得焦急,忽见远处一个人影,慢慢的在雨里走着,既不打伞也不躲避,表情也十二万分的茫然。那情景在此刻出现颇为诡异,因为鲜少有人可以在如此激烈的雨势下做到这般淡定。可是他定睛一看,大惊失色,那人不是杨冬青又是谁?

林羽辉一个箭步急忙冲了过去,地上深深的积水降低了他跑行的速度,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杨冬青身边,迅速撑起雨伞,给她挡住雨水。杨冬青吓了一跳,好像从梦里惊醒一般,揉揉眼,看着身边的林羽辉。

雨声震天,林羽辉大声吼道:“快点走啊,好大的雨。回家再说。”不知杨冬青是被他的气势吓到与否,她呆呆的任凭林羽辉拉住她的手,又把伞柄往她手里一塞,两个人快步走了起来。

因为雨势太猛,林羽辉又将她拉回刚刚躲雨的地方。看看身边之前的两个避雨的人,或许是有了急事,竟然都走了。林羽辉拨弄拨弄利落的短发,头发湿透,一甩起来,水珠立kè

四处飞溅起来,像一只小兽。

“好雨,不过我猜,也下不长。你刚刚也真是的,怎么不晓得躲一下。就一个人在那走,吓我一跳,不知dào

的还以为你有心事。”杨冬青看着林羽辉,眼里还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好像一下又掉落沉浸在刚才的回忆里去了。林羽辉好笑的伸出五个指头,在她眼前一比划:“我说,冬青妹妹,你怎么了?难道被雨水浇傻了?你且告sù

我,这是几?”

杨冬青浑身一激灵,狠狠瞪了他一眼,一下便恢复斗志:“你这家伙…你说谁变傻了。”

林羽辉开心的笑起来,两个眼睛弯弯的,眼角的笑纹都深了许多。其实他不过是和沈含玉相仿的年纪,因为平日里一直替三少爷鞍前马后的做事情,所以显得有些少年老成。现在却一点也不成熟的开怀一笑,又像个小孩子了。

杨冬青看了看他全部湿透的贴住身体的衣服,又想起刚才他在暴雨中把唯一的伞给了自己,心里找到些清明,低头说了句谢谢。林羽辉不以为然的指着她的衣服:“你也是落汤鸡。算了,看在这份上,我接受你道谢。我倒也佩服你,这么大的雨竟然可以迈方步。”杨冬青的脸色黯淡下来,想起今日令自己魂不守舍的遭遇,一丝阴郁爬上眉头。

林羽辉见她脸色转阴,猜是自己说了哪句让她不开心的话,他挑挑眉知趣的不说话了。不出一会儿,雨势减小。林羽辉轻咳了一下道:“走吧。”杨冬青本想等雨停,可一看二人湿透的衣服,便作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宛珠见二人都这样狼狈的回来,早有预料。林羽辉和杨冬青各自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宛珠体贴的给嘴唇发紫的杨冬青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杨冬青接过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瑟瑟的几乎发丝都在抖,却只顾看着沈含玉,想想又觉着不妥,便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却不敢喝。宛珠见状知她忌讳那个混世魔王,便回过头,冲着那个黑脸的家伙拉下脸道:“沈含玉,你先上楼去吧,我要和冬青说说话。”

沈含玉撇过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管宛珠的表情如何,只管抱着手臂冲杨冬青说道:“你喝吧,不过你以后可要记住,少奶奶给你倒过水,伺候过你。你自当好好待她,可别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不然别说老天爷,我先第一个不放过你……”

宛珠生气的站起来,一阵风一样跑到沈含玉背后,皓腕一伸就要推他走,沈含玉却顺势拉住她手,脸上依然挂着冷霜,看样子是还要再使出点毒舌功夫教xùn

教xùn

杨冬青,宛珠却抢先开口撵他:“你这家伙,饶是没劲,还不快点走?”二人说话间你来我往,一直推推搡搡的,宛珠就生着气,沈含玉倒颇为享shòu

,可是看到宛珠因为和自己较劲憋得通红的脖颈和脸,便松了劲儿,甘心占了个下风,任由她推走了自己,边走边拉着脸冲林羽辉道:“看你发呆半天也不过帮我,念在你思春的份上,我命令你。现在给我停下,跟我上楼来。我也要找人说话。”林羽辉的短发还是湿的,几缕碎发已经有些干了。散落在光洁的额头上,他听到沈含玉对自己半真半假的开玩笑,先是一愣,接着憨厚而温暖的笑着,脚下却一步不落的跟着沈含玉。

杨冬青看着和宛珠闹成一团的几人,悄悄的低下头,暗里咬着嘴唇。

终于撵走了沈含玉,宛珠松了口气,却不由噗嗤一声小声笑了出来。擦擦额角。刚刚那小小的博弈,竟然这样累得慌。他还真是个难缠的角色,越深交就越会发xiàn

,这世上唯小人和沈含玉难养也。

杨冬青将茶杯放下,身体动了动,缩成一团:“少奶奶,我不渴。”宛珠看着她紧张得握成拳的手,微微一笑:“好的,你随意。不过我看你都冷到发抖了。喝点也无妨。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舒不舒服,有没有发烧。毕竟淋了这样的一场雨,你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很容易生病的。”杨冬青瞪大眼。拼命的摆手,急切的不住道:“不会不会不会。少奶奶,我真的没事。你…你不用担心这个。”宛珠吃惊的看着她害pà

的模样道:“哦。那…好吧,我…”宛珠也觉得突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顿了半晌道:“那…你就先回房吧。既然没什么问题,今天要早些休息。”

杨冬青忙不迭的行了个礼,起身就走,踏上楼梯之前她忽然站住,回过头来小声道:“少奶奶,其实,我今天在外头因为淋了雨,跑得太慌张了,所以丢了买菜的钱。”宛珠听罢,心里一松:原来这姑娘是为这事慌乱。想到此,不由打心眼里疼惜杨冬青,宛珠打断了她继xù

说下去的话:“没关系,你不要操这个心了,这些都不是事。安心上去睡吧。”

杨冬青这回不再拒绝,她好像已经镇定下来了,又回头偷望了宛珠一眼,却刚好和对方的视线相交。宛珠一愣,这眼神让她觉得陌生,好像有一个未知的东西从这女孩子的心里钻出来一般,不知这东西是要咬你一口还是吻你一下。杨冬青回过头,目不斜视的慢慢走上楼去。

翌日,天公作美,沈含玉心情大好的伸了伸懒腰。最近都没有好好练功,筋骨很紧,所以人也不是很舒服。学武之人一日不习就浑身不适。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然茂盛的植物,阳光照在叶子上面,惹得他心里头一阵舒畅,很想下去打上一通拳再回来,可转念一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摇摇头,还是止住了这小小的渴求。

他下楼的时候刚好kàn

到宛珠和叶碧凉正有说有笑的吃着饭,杨冬青在一边伺候着,羽辉一大早就不在,宛珠也不过问他的去向。

沈含玉站在扶手边上,看着这番其乐融融之景象大半天,方才舍得打断。他今日穿着浅灰色的西裤,衬衫一尘不染,只在衬衫上头穿了件浅粉色的小马甲,看上去说不出的摩登美貌,还有几分女子的魅惑。宛珠见了他这番出位打扮,心里感觉到一丝不爽,再加上天气带着心情也好,便“啧啧”几声,打趣道:“哎呀沈三少,你这西裤和衬衫还倒好,只是这马甲,若不晓得的,还当是从哪位小姐的旗袍上下的料。你本就风流成名,如此推断,果然非一般风流。”

沈含玉听了这话,拉下脸道:“你说什么?”他本来听宛珠笑话他穿着心里不痛快,可转念一想,立kè

就释怀,勾着嘴角坏笑道:“那是啊,哪个这么想的,我得去吼一句,昨儿晚间我瞅老婆的衣裳好,拿过去剪个马甲穿,弄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说话间也不瞅着宛珠,只管潇洒坐上饭桌,宛珠小翻了他一个白眼,沈含玉无视她强dà

的念力,理直气壮的拿起粥喝了起来,心情竟是从未有过的好。

宛珠这边却放了筷子,刚要下桌去,沈含玉就对她说:“哪也不许去,今天你得跟着我。”“啊?为什么?”沈含玉微微蹙眉,对走到他身边不断给他面前推菜盘的杨冬青做了个挥退的手势。“去了你就晓得了。反正你得跟我走。”说完好像还觉得自己不够威严一般,用极其严肃的表情瞪着宛珠道:“不许说不,听到没!”

宛珠气得冲他一缩鼻子,沈含玉用余光瞥到她依然保持不动的身姿,嘴角抑制不住的翘起来。

叶碧凉一直默默笑着看这二人说话,见彼此都不出声了,她从容的站起来道:“宛珠,三少,你二人先吃吧。我出去走走。”宛珠回头仔细端量了一下她的脸色,郑重道:“叶姐,你不要走太远,外面也不太平,你又身子不好。早点回家啊。”

叶碧凉还是笑着,表情却有些落寞。她点点头:“好。早点回家。”沈含玉不着痕迹的冲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那云妹妹,三少,我先走了,还是要记得拿把伞,天气虽好,可这边的雨水下得依然出其不意。”

看着叶碧凉开门走出去,步伐坚定而轻快,宛珠道:“叶姐有这样的转变,我也甚为欣慰。”沈含玉此时他已经吃完了饭,听了宛珠的话,眼光幽深,似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出门上了车,沈含玉不知何时换了衣服,那粉色小马甲已经被脱了去,宛珠想要开口问,但看到沈含玉那气势汹汹的脸色,还是知趣的压下好奇。不过她还是抵挡不住另一份好奇:“我说这位神仙,我最真诚的问问你,现在到底要带我去哪?上次就是,去量衣服也不和我说。”沈含玉却神mì

的笑着,好像一个捂着秘密不说的孩子,可是又有点顽劣,偏有几分气气你的架势:“咳咳,不要管了,你这女人,只管坐就好,哪来那么多废话,咱们出发。”

那边这二人疾驰而去,叶碧凉此时正站到一个黄包车夫身边,那人衣着褴褛,双颊塌陷,可一见了叶碧凉,立kè

兴奋起来,抓着车杆殷勤的看着她,那模样有些可笑,也极其辛酸。

叶碧凉对他似笑非笑的点点头,优雅抬步上了车:“去码头。”那车夫见了叶碧凉的笑颜,心里一动,呆呆的看着她眼珠子就不转了。叶碧凉倒不在意:“快些走啊这位师傅,我是真的全靠你了。”那车夫受宠若惊,赶紧行了个礼,低头看脚,就是不敢造次再看她,虽然瘦弱,可是却卖命的拉着车,这一路都跑得用力而认真。

这时候的叶碧凉倒是闭目养神,看上去优哉游哉。这一夜她几乎无眠,为了今天这个决定,她想了一晚上,越想越兴奋,恨不得早上快来,好起身去做这件事。

叶碧凉心里仿佛长了把野草,又好像烧了把火,拉车车夫跑得爽快,她竟有归心似箭的错觉,仿佛这目的地不是别处,而是自己的家。

就这样,到了码头,叶碧凉下了车,给了车夫重赏。这穷苦人擦擦手方才接下银元,跟看活菩萨一样的看叶碧凉。上海滩的有钱女人很多,美人也不少,可是这些人个个狗眼看人低,鲜少有如此善待他这面目可憎的下九流之辈。叶碧凉淡淡的接受了他的感激,走入茫茫人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清早的码头早已人声鼎沸,面呈菜色的力工扛着各种奇怪的大包不知何时便忙碌起来。还有拥挤着赶着去坐船的乘客,人人大包小包,皮箱,每个人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行人的脸色各异,有的愁苦有的兴奋。就是看不到一丝眷恋和感性。

叶碧凉静静的看着一艘即将离开的巨船,人们陆陆续续的走上去,甲板上一片拥挤沸腾,让人怀疑这大家伙里如蜂房一样的舱位是否能被这些兴奋过头的人准确找到。叶碧凉站着不动,像是被眼前这一番景象惊呆了。后面有人疯跑着,看样子他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旅行。男人跑得太快,几乎是一瞬间便冲倒了叶碧凉。

“抱歉。”他还算有礼节,大声边跑边说。

叶碧凉趴在地上,待看清楚的时候,那人已经往前跑出些距离,脸上带着不能扶她起来的歉疚。叶碧凉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在意,赶船重yào

,那男人立kè

释然,头也不回的跑向甲板。

叶碧凉觉得腰窝生疼,心口也似火烧一般,浑身上下不舒服起来。但是她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身,眼前熙攘的人群让她几乎要站立不住,伸手一摸额头,竟是一手冰冷的湿汗。

她心里几乎凉透,这番情景,怕是送不到那两个人了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身边走过一个身影,不慌不忙,从容淡定,叶碧凉心里一动,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先生,我我想问下。这船是去哪里的?”

被她抓住的那个人衣着考究整洁,白色的羊毛围巾纤尘不染。灰色的大衣随意的敞开着,露出里面的同色西服。他儒雅的脸孔被黑色礼帽遮盖了一半。阴影下的面色看不出喜怒,虽然他这也算是遇到了突发情况,可是他看起来很镇定,低头瞥了眼叶碧凉青筋暴起的手,他温和的回了句:“夫人,是去山东龙口的。”

叶碧凉的头发有些乱,听了这男人的话,她有些茫然,竟然忘了放下那男人的手。

不远处一个带着礼帽的女子和身边两个青年人紧盯着这番情景。正满脸严肃的要过来,那男子却抬起头,冲几个人几不可见的使了个眼色。那女子立kè

警惕的站住。叶碧凉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正抓着人家不放,赶紧松了手,十分尴尬的说着抱歉。眼瞅着船要开了,那男子也不急,他宽容的笑笑,在最后几秒钟从容登上甲板。

女子看他安全上了船,心里终究是松了口气。男人站在甲板上。对着几个人暗中来送他的人一眼望去,尤其在那个女子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二人仿佛进行了一个简短私密的交流,那男子方转身离去。不似他人一般在甲板逗留。

送行的人还是那样多,人山人海形容也不过分,有哭的有笑的。还有望着汽笛怒吼着即将出发的船发呆的,叶碧凉也许是属于后者。她凝望着大船上几乎沸腾起来的人群,嘴里喃喃着:“是的。他们也许真的是在这上头。”

最后的通道也拿掉了,看来船要开了。可那船身好似走不动一般,笨重庞大,看不出一丝要走的样子。甲板上的人和岸上的人两两相望,叶碧凉看着那一排排的人脸,心里涌上一丝疯狂的希望。忽然她呼吸一窒,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欢快的说着话的熟悉身姿。小青鸾趴在船栏边,满脸的笑,正和身边的男子说着什么,那男人穿得干净得体,虽然也许是最后一套贵重衣裳,可那中年公子丝毫不减潇洒清贵,面对身边小姑娘的热烈倾诉,他只是抿着嘴,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得体的笑一下,反倒显得矜持深沉。他拍拍姑娘的肩膀,好像是要示意他要进舱找座位了。那姑娘也许是心情好,在甲板上继xù

站了下来,脸上却一直笑着。

小青鸾看着岸上的众生相,心里一阵兴奋紧张,又格外的轻松。好像做完了一件事,要重新开始另一个旅程,又好像是和以前的旧时光说再见一样,有点怀念,可是更多的是愉悦。她觉得自己今天话太多了,一路上控zhì

不住的喋喋不休,本想在袁克文面前表现得好一些,可一见到他,心里的话就半句也搁不住,一股脑都倒出来了。他倒也是好脾气,没打断还耐着性子听,小青鸾的脸上发烧,低头摸摸脸,心里都是甜蜜。忽然轮船怒吼一声,吓了她一大跳,接着她看到船身缓慢的动了起来,原来是开船了。

小青鸾看着对岸,虽然几乎还没有离开,可是那里忽然变得那样远,远到她情不自禁的举起小手,挥动着说再见。她心想,再次看一眼吧,这地方,再回来的那一天,定然物是人非。

她满足的眯着眼,刚要回头去找袁克文,忽然她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再次定睛看过去,那柔弱的、夹杂在苦力和众生里的女人不是叶碧凉是谁?老天爷,小青鸾几乎不可置信的捂着嘴,看着叶碧凉微笑着挥手的模样。她今天穿着黛青晕染的长旗袍,白色的披肩优雅的搭在肩膀上,她很瘦,小青鸾觉得几乎眼花,不过一日,她竟然也变得这样瘦。也怪自己昨天都没有好好kàn

看她,叶碧凉看到小青鸾眼里的震惊,微微一笑,她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你放心,我不遗憾。成全你,我高兴。”她虽然竭尽全力的喊着,可是声音一出,便被淹没在码头的湿风和人声里,支离破碎。小青鸾在汽笛轰隆里努力的想听到师父的话,可依然徒劳。二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不约而同的放qì

了交流。叶碧凉笑着,用力做了个嘴型:“好好保重。”小青鸾这下看懂了,她眼眶一热,轮船已经要开远。她忽然把手圈成一圈围在嘴边,几乎喊破喉咙:“师父。对不起。”叶碧凉没有看到这句话,她的身影终于被落在后面。融入远方的人群。小青鸾放下手,自言自语般小声说道:“徒弟做错了,可我不后悔。日后,定会回来再寻你。”

也不知站了多久,小青鸾觉得手上一冷,天空竟然飘起细小的雾滴,她摸摸脸,竟是一手湿凉。赶紧低头进了船舱。她身边站着的是一个满脸污泥的穷苦人,那男子满脸唯有眼白还稍显干净。此时他正回过头来,茫然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姑娘从视线里消失。最近也许大家日子太苦了,总能碰到这样莫名其妙热泪纵横的人。

叶碧凉的心跳依然没有抑制,她看着渐行渐远的轮船,心中一动,又向前走了一步,可小臂一紧,接着感到一股大力将她拉了回去。

“小心!”叶碧凉一惊,回头一瞧。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女子。头戴礼帽,穿着一件朴素淡雅的淡咖色外套,不施脂粉,眉眼却又极舒服清秀。那女子虽然年纪不大。可看起来持重端庄,让人心生好感。

“再往前走,一会儿人流一冲。要掉进去的。这地方没有防护,之前有个护链。听说打了仗,就被弄坏了。”

叶碧凉低头一瞧。果不然自己站得不注意,再往前一步就险矣。她抬起头刚要道谢,忽然见那青年女子满脸迷惑的看着自己,但她一抬起头的瞬间那女子就换了表情。仿佛刚刚的迷惑是一个幻觉。

“姑娘,谢谢。”“没关系。”那女子看了看叶碧凉,又看了眼远处的越变越小的船身,道:“太太是来送人?”叶碧凉点点头。那女子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冲叶碧凉微微一笑:“再见。”

丘长生和卢方云在不远处见罗珍元走过来,都不着痕迹的跟上。罗珍元一路边走边小声对二人道:“看着是面熟,可一时也想不起来。不过我看是无妨。闻津这次先取道龙口到天津见师伯,然后再去广州,事关重大,不过他经验丰富,天南海北都走,若是有问题也会立kè

改换出发时间。按理说问题不大,实在不行,跟着这女人瞧瞧也行,这样敏感时候,别出问题。”丘长生眼里精光一闪:“姐,我去。”

叶碧凉的头发散了一些,几乎看上去有些狼狈了。可她不动如山的淡定让黄包车师傅很是敬畏。“去碧凉阁。”那师傅有些茫然:“这地方是哪来着?我不知dào

。”叶碧凉想了想,忽然换了个人问一样的问题。那人不住的点头:“知dào

知dào

,晓得晓得,太太快上车吧。”

那人拉着她走了半天,还是一筹莫展,叶碧凉苦笑一下,也没追究。很耐心的告sù

了他如何走,那人看上去有些愧疚,擦擦脖子上的臭汗就立kè

拉起车来继xù

走了。

叶碧凉到了地方,她看看那个不敢看自己的走错路的师傅,忽然把手中的包往他手里一放。那男子的粗手污秽不堪,一看叶碧凉的举动愣是吓了一跳,缩了一下身体不敢接。叶碧凉把包直接放到他的车上:“都送你了。”那男人唬得一愣:“太太…”叶碧凉一笑:“不用问,你有这机缘。赏给你了,我留着没用。”

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走掉。这男人急忙把包拿出来打开一瞧,欣喜若狂。这钱,够自己也一家子吃个大半年了。他几乎要乐死,做贼似的四处瞅瞅,把这包宝贝一样的装起来。他怕夜长梦多,一股脑拉起车回家了。

叶碧凉走在那条街上,昨日到来之际,她慢慢扶着墙,慢慢的走。她想起以前,追溯到叶远山还在世之时,那时候的她绝不是这般,那时候的她是热烈的,活生生的,似一团火,来去如风,一副很鲜活的模样。如今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见,走路要扶着墙壁,还要忍受时而模糊的视力。还好,今日她那样清晰的看到了她。这一路上她都在回味着那个时刻,她看到那孩子站在那里,泫然而泣的样子,那一刻,忽然打心底释然和欣慰。也许自己本就无所求,唯一希望的,就是她快活。

叶碧凉扶着墙壁走着,忽然惊厥一下,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那一瞬间她是清晰的确定着自己的心跳漏停了一拍。她点点头:“好好好,是时候到了么?怪不得我这样想回来。”她想起放在自己屋里给宛珠写好的那封信,甜甜的笑了:“这是我的时候。可是,老天爷,求求你,让我走到那个地方里去。我想在那里。”

她的心脏越发难受起来,努力的喘着粗气,身体不受控zhì

的瑟缩着。艰难的几乎在挪动。一辆汽车飞驰而过,尖锐的鸣笛让她一惊,这声音如推倒大厦的最后一根手指头,叶碧凉本来端住的一口气泄出,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墙根。

她捂着心口,眼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牌匾,眼前看到的却是另一番美景:那牌匾上不但没有灰尘,反而洁净明亮,她的爱人,墨发如昔,朱颜不改,冥冥中她看到叶远山伸出一双修长的手,一如当年:碧凉,你我是少年夫妻,要爱十年,万年,一辈子,见了你,仿佛盖世的勇气都给了我,从此我再无忧惧。你相信我,你我必然是双宿双飞到白头,只有死亡,才算分别。

叶碧凉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悄悄道:“叶哥哥,不见得哦。你看,你走了就再也不来找我,反倒这个时候,才让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宛珠下车后,刚随着沈含玉走了几步,空气里本就飘着细小的水滴,这一眨眼功夫水汽便明显加重,从微雨蒙蒙到漫天银针,这雨倒也不算大的,只是走上一小会儿便要浑身尽湿。宛珠转念一想,又低头看看自己这身新穿的靛青大衣,便转身回去再次打开车门,拿出一把雨伞来,利落一撑,便把自己和沈含玉都罩在里面。沈含玉回头看看,哈哈一笑:“刚来的时候可没见过你有过这份准bèi

。现在大概已经领会这城市多爱下雨,只是下把连刚下了车都不要丢了雨伞,切记要随身带着。”

宛珠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有人给你撑伞,怎么还这么多废话!”沈含玉看着她故作不平的俏脸,揶揄的一笑:“呵,我说云小姐,想不到你性子还竟然这样厉害。我很纳闷,你一开始那股温柔劲都哪里去了?”宛珠的脚步快了几拍,又忽的站住,晃得沈含玉一愣,他个子比宛珠高,一下子把脸戳在伞缘上,捂着太阳穴嘶嘶叫疼。

宛珠看到他的窘样,心里好不畅快。本来板起来的脸又舒展开来:“好吧,看在你被撞了的份上,本姑娘就原谅你。”

沈含玉哼了一声,别扭的转过脸去,再也不说话了。两个人沉默着走了几步,宛珠心里倒打了鼓,他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她不由偷眼看看身边这男人,发xiàn

他刚刚撞过的太阳穴上一道红色凸起,横在他如玉的脸上十分明显,宛珠心里一动。想要开口问问他是不是疼了,又觉得实在问不出口。挣扎了半晌,只管低头被那男人牵着走。刚想明白要出声问他,沈含玉却已经站定,不慌不忙道:“好了,到了!”

宛珠本能的抬起头来,见眼前是个很小的店,外头挂了个小牌子,写着“宝玉西点”四个字。她有些迷惑了:“这是……”沈含玉冲着来给自己开门的服wù

生一点头,昂头挺胸的走了进去,边走还不忘示意宛珠跟上。

她云里雾里的跟着。快走了几步才撵上那个该死的甩着长腿自己走的家伙:“我说三少爷,你出来这趟的贵干就是带我来吃饭?”沈含玉也不听她的,径直走到一个铺着红格子桌布的位置边上,挑挑眉毛,宛珠心领神会:“哦,晓得了,是叫我坐下。”

沈含玉要了两杯咖啡,宛珠见他都不理自己的问题,倒也不在乎。自言自语道:“敢情你是嫌自己那馆子味道不好,跑到这来尝尝鲜。不过你带我来干嘛呢?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根本不爱喝那玩意儿…”话音刚落,沈含玉杀人的视线朝她射过来,火力十足。侍应生把咖啡端上来,沈含玉优雅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宛珠撇撇嘴,不过连他这种只偏爱喝茶的动物都二话不说。不由心里也有几分好奇。便随着尝了尝那咖啡,一品之下。觉得没什么不同,可是再一品。还是有点不太对劲。

她抬头看看对面的沈含玉,却发xiàn

那好kàn

得不像话的男人也在看着自己,不过他目光里没有询问的意思,也没什么深意,像是只专注于看自己的样子,宛珠心里暗骂他不正经,可脸上却是一热,赶紧低头找事干,匆忙中喝了一大口咖啡,可是她没有顾及咖啡的热度,竟然被烫得喉咙冒火,脸上已经是分不清是羞愧还是闭气引起的一片火红。沈含玉见她呛得不行,脸色一变,一个箭步迈过来,想也不想便把修长的手指搭上她后背,从上到下的慢慢抚摸着她后心部位,帮她顺应呼吸,他的手仿佛是带着火,虽然动作温柔,可宛珠还是吓了一跳,她不自然的边咳嗽边躲开沈含玉的手,摆手示意他不必这般。沈含玉倒也并不尴尬,他很自然的收了手,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本以为你能喝出花来,你这舌头哪里合适当个西餐店老板。算了,我投降,实话说,这地方是……”“你新开的?”宛珠拍拍胸口,接过话去,沈含玉的嘴角控zhì

不住的微微扬起,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笑意,又赶紧板起脸:“现在才猜出来,笨。”

说话间他已经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宛珠一拍脑袋:“我晓得了,你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店?”沈含玉把身子放松的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来,还时不时的动动脚尖:“算是吧,不过我盘的这地方之前是个饭店,桌椅都是现成的,拿来改造改造也不费力qì

,之前的乐美你也晓得,那是我大哥办起来的,我直接接手,没费精神。所以再弄这地方,也只不过是搬了厨子过来,照猫画虎罢了。”宛珠樱唇略张,若有所思。沈含玉看看她,不经意的伸出食指,在离她一公分的地方一刮:“想什么呢。”宛珠闭上嘴,有点不好意思:“我在想,你动作还真快。这地方……”她不自觉的四处环顾,只见厅堂内设置着精致优雅的西式家具,窗明几净,色彩简洁,幽静又别具一格。沈含玉的眼光,还真是让人舒服。

“别说,我觉得这地方还真是不错。”沈含玉挑起兴趣:“你喜欢?那就送给你了。”宛珠的嘴巴再次张开,惊讶到不得了,沈含玉不由得又送上手去,这回却没有放过宛珠的娇嫩面颊,他用大拇指和食指轻掐住她的下巴颏,本是和她玩闹,可刚一触上宛珠的肌肤,但觉一手的柔腻冰凉,仿佛是一潭柔软清澈又寒冷入骨的水,沈含玉一愣,手上立时不敢用力,声音也不由自主放柔了:“什么时候的毛病,老张嘴是要做什么?”

宛珠心里有点别扭,她不那么灵活的闪开,用手拍打了沈含玉的手心一下。嘴上却是严肃和不爽:“你就没正行,就不能好好说话。”“是么,你希望我好好说话?”他用眼角斜睨她。他本来有一双星目,平日里清冷惯了。从来不爱和人开玩笑,这眼神一甩过去。正喝着咖啡的宛珠一呛,不知第几次的对他翻白眼。沈含玉义愤填膺的看着她:“你这女人,太浪费了。我怎么能把这么珍贵的媚眼抛给你呢?”

四个女学生模样的姑娘有意无意的看过去,她们正坐在不远的桌位上喝茶,那位置视角极好,所以宛珠和沈含玉这半天的互动基本尽收眼底。其中一个用鹅黄丝带扎着长长辫子的女孩,眼睛大大的,圆的像金鱼一般,她的目光十分大胆。不难看出。她注视的对象主要是这桌的沈含玉。她的目光太有力量,连宛珠也感受到了这火辣辣的视线,刚偷眼看看这人是谁,忽闻身边一阵花香,那香味怪怪的,不舒服也不讨厌。待宛珠反应过来,

便看到身边一个娇小苗条的女孩子,发辫出奇的长,鹅黄色的丝发带材质极好。和她身上的月白旗袍交相辉映,整个人显得明艳而热烈。

宛珠看着这女子,不晓得怎么回事:“这位姑娘….”“你是大学生把,现在处处都在探讨进步。你却坐在这里逍遥游戏,当然,我也有这个嫌疑。不过我们是在讨论革mìng

。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进步青年,你的思想意识是有待提升的。”那女子打断宛珠的话。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含玉,样子略咄咄逼人。沈含玉冷冷的低垂着眼帘。不搭话,更不看她,只有那微微皱起的眉头能看出一丝不耐。场面一时尴尬起来。宛珠像看怪物一般打量着这莫名其妙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姑娘。幸亏此时沈含玉适时的抬手看表:“咱们走吧,我今天要回本家,送你回去之后我立kè

就走。我们路上再说。”宛珠点点头,一站起来的瞬间,那女孩子竟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她个子本就娇小,宛珠的个头比稍微矮些的男子还要高些,在这样强烈的对比面前,那女子看起来有些惊讶,不自觉的咬起嘴唇。宛珠和沈含玉饶过她刚要走,忽闻那女子轻声嘀咕:“你们是寄生虫,不求自强。”宛珠听了这话,慢慢的走了几步,忽然又转了回去,坚定的看着这女子,眼神几乎能将人灼痛:“姑娘,你何苦和我比高大,比娇小不就好了?”

沈含玉忍不住一笑,留下后面那女子在后面咬着嘴唇不出一声。和她一起来的女学生忙过来看她:“弗宁,怎么了?”那女子吐了口气:“没事,我们回去继xù

聊吧。”剩下的三个女孩子久久看着沈含玉二人消失的背影,其中一个着蓝旗袍的女孩子沉思片刻道:“等等,我好像认识那男人。貌似是那位出名的冰块。”“冰块?哪个哪个?”“这你都不晓得哇,就是那个沈含玉啊。”两个听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沈含玉……沈含玉……”那叫弗宁的女子念念有词良久,才和其他朋友回去继xù

坐下。

雨越下越大,另一条街道便是另一番景象。几个乞丐正在“扫街”,不想遇到这湿人的雨,为了不弄湿身上唯一的一件尚能御寒的衣裳,几个人不甘心的放qì

了地上可捡的东西,找了个地方避雨。

“老四,听说你逛过燕子窝。”

“谁说的,四老爷我哪来这样的晦气。”

“这么清高?怎么,你真没逛过?那奇了怪了,你平日里都怎样睡女人?你这种人没了女人就跟上海不下雨一样,不可能!”

“那有什么奇怪的,你没看见我隔壁那小单妹,日日晚上爷爷都去睡她一回就当舒展筋骨,她上了瘾就天天好哥哥坏哥哥的求我。燕子窝那脏地方,哪有比得过小单妹那模样的。我不稀罕要。”

“嚯嚯嚯,我以前就听说你这个不着调的老四爱吹牛,等回了北平接着吹,可劲儿的吹到八大胡同去,拐个弯抹个角,再进去把里头最带劲的小桃红、花苑溪给一一收拾了,爷留着一口气,就等着听你叨叨怎么搞定里头的花魁。”

两个外乡的乞丐哈哈大笑,趁着躲雨有一搭无一搭的开着荤口的玩笑。谁也没有注意身边几位同样躲雨的男子,其中三人见这二人聊得乐呵,也加入进来,还剩两个不说话的,一个也是在竖着耳朵听,唯有这最后一个人,依着石壁,只管站着,老半天也不动一下,像条冬眠的蛇。他不转过头,无法看清容貌,可因为沉默寡言,他便失去了所有的存zài

感,只一个人站着发呆去了。

一个小男孩飞一样的急冲过来,仿佛一颗脱离枪膛以雷霆之势射出来的小子弹,他被那个叫老四的人拉住:“哎呦喂,疼死我了,我的妈呀,到底是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孩子喘着粗气,眼神里透露着隐隐的焦急。看得出,他这幅模样并非完全是因为剧烈的奔跑。

“毛三,你跑什么劲儿啊?撞死爷爷我了。”仿佛不满yì

孩子的态度,老四抓着小乞丐的衣服再次抱怨了一句。

“吴老四,你过来,帮帮我。”这名唤四爷的男人虽然面目可憎,可这个孩子好像一点也不怕他,直呼其名,说话单刀直入,也不怕他生气。

“帮你干嘛?”

“那边有个人,好像没气了,求你帮着去看看。”

“不去不去,晦气。”

那孩子听了他的拒绝,仿佛是意料之中,但是他也没有立kè

就走开,而是定定的看着他,沉默着,似在做最后的努力。

老四看看外头的雨水,又看看面前的孩子,他的全身基本都被冬雨打透,本就衣衫单薄,再加上这凄风冷雨,这孩子不自觉的一阵阵的瑟缩。可是他的眼神坚定、冷冽,在这样不舒服的情况下,没有一丝抱怨和软弱。他的眼睛泾渭分明,全脸唯一好kàn

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双眼,就像如墨天幕上的一颗明星。

老四在这样的注视下显得有些不自然,咳嗽一下,眼望着别处,装作看不到,终究是没有理会这孩子的请求。那孩子也不强求,淡淡的越过他,眼睛看向他身边刚刚那些一起说着话的男人们,可人人都如那老四一般,有两个甚至刻意走开。

那孩子也不再要求,甚至连叹气也没有。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看样子是要再奔回到雨里去。

他独行的身影在雨巷里显得弱小而灰败。老四和另一个乞丐待他走后,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彼此都不再说话了。

没人注意到,同在一处躲雨的那位默然不语如影子般的男人,静静走出了避雨的地方。他用余光扫着男孩子跑走的方向,不快不慢的跟上,却离他有一段距离,再次把背影留给众人。

男孩子比较年纪小,瘦弱的身子骨显示着他平日里定然是吃不饱的。他虚弱的扶着墙歇了一小会儿,便毫无停留的转过墙角。

那男子也默默跟上,拐过湿漉漉的暗色墙角。一眼便见到了那孩子,此时他正蹲在一个女子面前,那女子身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青年,穿着暗蓝风衣,带着学生帽,毛三冷静的回头打量着这年轻男子,眼神里有询问,看得出,他们互不认识。

那男人没有理会毛三灼人的眼神。他把手伸到女子鼻尖前试探着,又不甘心的把大拇指放到女子的脖颈动脉上。

“她死了。”那男子转过头,毫不躲闪毛三的眼神。

“死了?”毛三愣住,毕竟是个孩子。他本来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动容。他想把耳朵伸过去听听女子的心跳,可一触摸到女子没有温度的手,毛三立kè

犹豫的退了回来。

戴学生帽的男子用惋惜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说来不算年轻了。可是看得出活着的时候是个美丽的女子。她的面色发暗,仿佛比身上的黛青旗袍还黯淡。她死时正对的方向是一个破落的戏院。上面写着碧凉阁三个潇洒婉转的大字,雨水冲刷不到这牌匾。所以上面蒙满了尘土。

毛三愣了半晌,忽然想起身边的男子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转过头去惊讶的问道:“怎么,你不走么?”戴帽子的男子看着死去多时的女人,为难道:“是啊,该走了,可是好像又不该走。说实话我也不知dào

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忽闻后面一声闷响,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尖着嗓子叫唤的声音:“哎呀我操,你哪个瘪三来这边混来着,哎呦呦呦呦呦,快放下,快放下,求求这位爷爷,我不当爷了我服了,你是爷爷你是祖爷爷祖祖爷爷……”

毛三和戴帽子的男子一惊,定睛一瞧,是个不认得的男人,皮肤是淡淡的古铜色,中偏上的个头,仔细看脸孔,依稀看出他鼻梁很高,剑眉斜飞,下巴上有着淡淡的青色胡茬,身着深蓝色的学生装,包裹着他健美年轻的身体,精气逼人。唯有那双开胶张嘴的皮鞋有些不合调调,这让他看起来很落魄,可是他年青冷峻的气势如清风明月,将这穿着破烂之处完全遮盖。此时他低垂着眼帘,手里捏着的,正是刚刚那个不肯过来帮忙的四爷。后面跟着的是几个目瞪口呆的乞丐。

毛三急忙站起身,看着那英俊男子手里掐住不放的四爷手腕。

“四爷?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四爷便杀猪一般叫起来:“无缘无故啊,我冤枉,这家伙没来由就来打人,哼…”他还想接着说,忽然抬头对上那男人的眼神,仿佛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浑身一抖,吓了一跳,立kè

噤声不语。

那男人却在此空挡不声不响的把四爷手腕一放,吓得他往后接连踉跄几步,差点一屁股摔倒。他瞪着眼想上去教xùn

这个年轻人,可一想起自己火辣辣的手腕和他的眼神,立kè

又软了下去,和后头几个乞丐喏喏几声,退到一边去,只敢朝这头看着。

戴帽子的男子见状,觉得来人行为乖戾莽撞,皱着眉头,刚要质问,毛三却制止了他:“不必问了,四爷他们是过来捡值钱东西的。”

那男子一惊,回头看着小孩子。

“这边人本就死得多,捡点有用的东西,还能给活着的人。”毛三冷静的述说,仿佛与己无关。

男子有些震惊,回头看看那已逝之人,俏脸冰冷,湿发如蛇,一缕芳魂就这样彷徨而去,不知飘向何处。他叹了一气:罗珍元他们若是知dào

是这般结局,不知要如何感叹。这女人浑身上下,除了这身料子不错的旗袍和那条披肩。已经身无长物,若再来捡。岂不要剥衣去鞋,这样对待一个女死者。实在斯文扫地。

毛三看看四爷和几个乞丐躲在角落里那狼一样的眼神,略一思考,走到戴帽子的男人身边:“这位大哥哥,我知dào

个去处,在郊区,这边死的人若是没着落了,就到那个地方埋起来。”他回过头打量着死去的女子:“好歹有个去处。”

这戴帽子的男子也有些迷茫了,沉吟片刻,道:“行倒是行。只是如何送过去。”

这时那扭了四爷手腕的男人却走上前来,却只给了两人一个侧颜:“找块布头盖上头脸,我背。”

毛三和戴帽子的男子都噤了声,角落里的乞丐们也瞪着眼,像见了鬼一样的看着那男子。

那男子终于转过另一半脸,直视了毛三,“啊!”小男孩看到他的眼,吓了一跳,他的右眼还是正常人的模样。泾渭分明,星目俊扬,只是那左眼,整个眼球都是红色。几乎分不清眼白和眼仁,一片血红,如落日秋霞烧着的一片红云。也许是受伤的缘故。这样子的一只眼,不晓得是否还有光感和视力。

毛三呆愣一会儿。终于顿悟一般一点头,声音里有几分畏惧:“恩恩。好的,按照您说的办。”

那男子看了眼毛三从他自己的“地盘”上找来的那条仅有的御寒破布,没说什么,他利落的把女子盖上,又用草绳子熟练的给这特殊的包裹打着结,仿佛不是第一次经手,他打的认真而仔细,如对待一个娇嫩的婴儿一样对待着眼前素不相识的死者,这番举动看得一群人目瞪口呆。

他打好了最后一道结,刚要回过身去背,那戴帽子的男子忽然走过来,坚定道:“我来帮你,你背一会儿换我。”

那男子用一只血眼看了看他,继xù

沉默着。刚要走,忽然那被唤四爷的男人堵了过来:“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男人皱着眉头,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波澜。毛三这才想起,至始至终,他只说过一句话。

四爷眯了眯眼,身上传来阵阵臭味:“我说这位兄弟,我崔老四虽然这辈子是贱命,可活在这地界,也是有地盘的人。上海的弟兄们干什么都讲究个地盘和规矩,你到了这地方,是不是也要讲规矩啊?”

男人继xù

沉默着,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崔老四有些恼怒,苦笑一下,也感觉有些尴尬。

“这位兄弟,大家都不容易。这女子….这女子死在这个地方,无人无迹可寻,给她个地方做归宿,也算是尽一点人道。苦兄弟何苦为难苦人?”戴帽子的年轻人语声诚恳,在一旁劝说。

那崔老四呵呵笑起来,声音有些刺耳,毛三见状,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破衣襟:“四叔,四爷爷,放个行吧。这位娘子对我有恩。”

崔老四白了毛三一眼:“哼,你们就会瞎毛子想,我崔老四虽然穷,可还是有点骨气。咱虽然要饭谋生,可是没干过那坑蒙拐骗的缺德事。你们有这个心,我叫我的苦兄弟,拉一趟活伺候你们。”

说话间,另一个乞丐拉着一辆满是漏洞的破人力车走过来,边放下车边走到一边。

毛三见了,立kè

雀跃起来,他有几分感激的看着崔老四,又对两个陌生男人道:“二位大哥哥,这是我们这边捡的,平日里不拿出来用。虽然不挡雨,可总也算是行起来方便。”

戴帽子的男子看到崔老四瞪着眼把车拱过来,问道:“拿过来拉尸体的,你真不嫌脏么?”

崔老四刚要伸着脖子反驳,忽见那不爱说话的怪男人把背后的女尸一卸,放到了这辆破车上。一个人走到车前头,拉起来道:“走吧。”

崔老四又一次堵在跟前,岿然不动,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兄弟,我是阅尽天下辛酸事,可算信了人一把。你可别做那没屁眼的事。”

那男人也不理会他,血眼和好眼直直的看着前方,拉起车便走了起来。崔老四气得声嘶力竭的在后面喊道:“你他娘的,别忘了给老子送回来!毛三,你给你四老爷看着点!”

那戴帽子的男子却一脸严肃,走到崔四爷面前,重重的一抱拳:“崔四爷,你放心。我叫丘长生,以我百八十辈祖宗的脸面给您起个重誓。我定会把这物件给送回来,否则叫我永世不得安生好死。你的义薄云天,丘某见识了。”

崔四爷看着毛三和两个男人头也不回的身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忽然又笑了。

几个人走了大半天,一路上,丘长生试着和这闷头拉车的血眼男子唠上几句,可是说什么都如对牛弹琴,问题抛过去立kè

泥牛入海,若不是听过他讲话,真让人深刻的怀疑这男人是不是个哑巴。最后他也有点生了气,索性不说了。

毛三聪明的察言观色,见血眼男子沉默不语,喜怒难辨,就没有开口烦他。

几个人到了地方,丘长生依旧是满头大汗,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他气喘如牛,两腿瘫软。可是一回头,那一路上拉得比较多的血眼男人却一刻不停,把尸体卸了下来,毛三聪明的在前头指引,走到了一个人烟更少的地方,四周到处是一个一个的凸起,看得出,这地方是一个坟墓的集中地。不来此地,还真的不晓得,原来世上无名氏的死亡竟然那样多。

毛三从临近土堆的一个小洞里拿出一把破旧的铁锹,擦擦额汗:“喏,这就是了。我们那边的人死了,将来也就在这了。以前我来过,所以知dào

哪里有这东西。”

血眼男子看了看他,眼神仿佛直透人心。他看了看这土堆,又看看毛三,慢慢的接过这铁锨:“这是谁的地方?”

他再次开口说了话,嗓音有些黯哑,听得出声带受了些损伤。

毛三沉默一瞬:“是我娘。”

丘长生没听到这段话,他只管看守着盖好的尸体。

血眼男子看着毛三的眼里划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情感,毛三看着他的眼睛,忽有错觉一般的温暖一闪即逝。他讶异半晌,忽然对血眼男子感觉好些了。

男子低头挖着坑,大概一个时辰过去,终于弄好。他示意丘长生过来帮忙抬尸,毛三看了也要跑过来帮忙,那男子用并不严厉的警告眼神制止了毛三。

终于填上最后一抔土,一个新坟就这样完成。

毛三看着这坟墓,忽觉内心翻涌感慨,跪地磕了一个头:“这位夫人,虽然不知您姓名,多谢您当初打赏。我爹托您的福,买了药吃,起死回生。您的恩德,毛三不忘。”

他说完,又郑重的磕了两个头,回过头便问:“你们二位,不磕头么?”

丘长生显得有点尴尬,摘下帽子行了个礼,嘴里默念半刻,也不晓得说了些什么。

那血眼男子既不磕头,也不行礼,只是坐在坟堆边上,点起了一颗烟。

丘长生走到他身边,把路上的种种别扭咽下去,再次诚恳道:“我叫丘长生。”

那男子抬头看了丘长生一眼,望着他伸过来的手,也伸出手来和他一握:“我叫舜玉。”(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沈含玉送了宛珠回家,还未来得及喝口茶,便急急带着林羽辉出了门。这是要奔着本家去。他本是想再推脱一下,可前日竟碰到大哥亲自来堵人,如此境况之下他是断不能拒绝的了。不知今日再回去,老爷子是要作何处置。自打上次不欢而散之后,父亲和他之间,便如那海平面下的漩涡,时时隐藏着一丝爆fā

之危机。既然躲不到婚礼之后,那就只好回去听听训诫了。

沈含玉的瞳仁里划过微弱的光线,分不清是阴郁还是兴奋。

眼瞅着这湿人的雨铺天盖地,一丝角落也不放过,莫说那些乞丐,就连阴沟里的老鼠都要让路躲雨去了,林羽辉坐在沈含玉身边的驾驶位上,集中精力看着前方。开了一段路,却不想无意偷得一分钟空闲,只为等一帮穿着青蓝色学生装的少男少女走过去,他们手里拿着标语,衣服已经被雨水湿成了深浅相见,可看脸上的深情,却是激昂兴奋的。林羽辉瞅瞅三少:“今日少了好些讨钱的。雨天让人懈怠,估计都是被这冷水浇得没精打采的,都去歇着了。”

沈含玉虽没答话,可却不由自主的瞅了瞅窗外。林羽辉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道:“可瞅着,这些人倒还精神,如此看来,也算风雨无阻了。”说话间,他见头阵里一个扎着双辫的圆脸女孩儿,一双眼四处瞅着,模样颇为灵活可爱,林羽辉心里一动,立时浮上一个人影。眼珠不由自主的便跟着那姑娘游走,无意间就多看了几眼。那女子从内到外散发着热烈而烂漫的气质。脸上却挂着浅浅的微笑,见路边有躲雨的行人。便急忙奔过去,把手里的一张小纸单塞到一些人手中,一个卖珠花的老妪见这些衣着整洁润湿着头发的同学走过来,大概是觉得有生意可做,这圆脸的姑娘刚刚路过她身边的一个男人,这老妪猛的伸出枯瘦的手,抓住她手腕,哑声问道:“姑娘,侬买点头花戴不?”

她挽着破旧的篮子。里面稀稀松松放了几个五颜六色的珠花,劣质而敷衍,她那布满如干裂大地般皱纹的老脸一下子凑上去,吓了那女子一跳,刚刚的兴致高昂立kè

变成此刻的惊悚恐惧,连车里的林羽辉也看得直皱眉头。

“羽辉,莫不是……你想过去看看?”沈含玉不偏不倚,偏偏这时候插了句话进来。林羽辉听后如梦方醒,才知自己停车太久。不好意思的一挠头。正要发动车子,沈含玉却抬手示意,面色很认真:“羽辉,我是说真的。你若想去就去。”

林羽辉偷眼看过那头。那个老婆子虽面目吓人,倒也并未再为难那女子。女子的同学们不着痕迹的凑到她身边,一些人走得紧凑了一些。林羽辉松了口气:“少爷。那边没事了,不好意思。我知dào

你赶时间。马上就开车。”

沈含玉看着闷头开车的林羽辉,忽然好整以暇的凑近了一点。林羽辉靠近他的那边脸上,几乎能感觉到沈含玉细微的举动,他头皮发炸,右脸的肌肉几乎微不可见的跳动了一下。沈含玉一笑,星目灼灼:“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要你说话。不过我说羽辉呀,你也该到年纪了。唉…”沈含玉脸上真假难辨的闪过一丝愧意,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还是怪我。你看我这人心里总是不装着这些事,所以对兄弟们总归是有所遗漏亏欠。你看别的那些少爷老爷,都知dào

给自家兄弟张罗婚事,我却根本没想到那上去,不应该啊。”

林羽辉的面皮紫涨了起来,可一想起沈含玉话中的愧意,他便敛容正色,显得十分严肃:“少爷,你要相信,我从未怪你。”

沈含玉也不管他正开着车,他直直的看着林羽辉的侧颜,眼里是谁也猜不懂的情绪,如此这番,看得林羽辉又是一阵阵不自在,刚要说点什么化解尴尬,忽闻沈含玉叹息一声,道:“你放心,你喜欢谁,我都交给你。绝不过问,选好了,我帮你操办就是。”

说话间,刚好到了地方,沈含玉面不改色,如常下了车,对他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交代便如风一样留下背影进了本家。林羽辉有些惊愕,可一瞬间又释然:若别人看出他的心思可以奇怪,可少爷看出来还有甚可担心的,又哪里用得上大惊小怪。他笑笑,心里隐约有个女孩子的影子在浮动,影影绰绰的,仿佛看不真切。她还有点小,可是,他可以等,若天公作美,他岂不是能等到一个和他天长地久的人儿。又在同一处做工,忠于同一个主子,同一个屋檐下,这算得上算不上…青梅竹马?不对。两小无猜?不对,都不对。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思绪一转,又想起她来,一路竟跳跃式的想到和她成亲生子,好好过一辈子。

林羽辉越想越愉悦,嘴角都攀上去,不想有人拍了车身一下,“梆”的一声吓了他一跳,赶紧抬眼看去,一抬头便见到了一张慈祥却不怎么高兴的脸。林羽辉松了口气:

“爹,被你吓死了!”

林福冉早就看到儿子,等到沈含玉进屋去后,他便再也抑制不住欣喜,想儿子下车赶紧过去瞅瞅,可左等右等,这孩子在里头闷着一声不响的,就是不出来,林福冉急了,三步两步的走过去,却见儿子坐在车里,正在发呆,眼神却一跳一跳的,跟做白日梦的傻瓜一样,连自己走过去都没看着,便故yì

板起脸,敲了车皮子一下。不出所料,他果然被吓到了,刚刚他被吵醒的一瞬间真是一副如见鬼怪的表情。

林福冉心里还是高兴得不行,一想起自己不由自主扬起来的嘴角,他赶紧压制住。清了清嗓儿,道:“你这孩子。是头呆鹅不成。在里头做什么鬼名堂呢?还不快点下来?!”

林羽辉的脸又是通红一片,他想起刚刚脑子里过的那些情景。十分尴尬,仿佛老父都看到一般,一想到这浑身立kè

不自然起来,不由低着头开了车门,慢腾腾的走了出来。

林福冉看着儿子的怪异模样,倒也没多问,他先是背着手围着林羽辉转了一圈,他满yì

的看着他的身板。比起上次见面,这孩子更高更结实了些。腿长了,肩膀却变宽,宛如北方的颀秀绿树。他的尖脸显得年轻而俊俏,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仿佛是错觉,林老头觉得儿子的鼻子骨都连带着长高了。他心花怒放的看着这个如天造杰作的男子,心里赞叹这就是自己的儿子。想至此,他一步踏上前,紧紧抓住林羽辉的大臂一握。林羽辉略有些吃疼,可又觉得不至于那么疼,可以忍受,便闷着没出声。他算是了解父亲的。虽然在沈啸荣面前他是伶俐知心的下人,可在自己面前,父亲永远都显得有些笨拙。不善言辞是他面对自己时最大的特点。想起刚刚在车里所想,林羽辉的心忽然变得柔软。他主动朝父亲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爹。我过得不错。就是最近忙着,没回来好好kàn

你。下把回来,给您带好吃的。”林福冉脸上的笑纹加深:“爹什么都够用,你要好好给三少爷做事,莫偷懒耍滑,莫做让人看不起的事。”林羽辉看着父亲,重重的点了下头。

沈含玉进了屋,一眼便瞧见沈啸荣坐在正厅,他穿着玄色外褂,鬓发整齐,锁目微息,手里拿一串亮晶晶的菩提子串,一颗一颗的数将过去,那菩提子一看便是饱经汗液侵润之物,棕色中带着剔白,质感滑润无双,仿佛上头包了层霜。丫头西莲站在他身后用红木小棒槌一下一下的帮他轻敲着肩膀,大概力道使得实在让人舒服,沈老爷几乎睡了。

沈含玉站在父亲跟前,西莲见了他,刚要撤下去,沈含玉一个手势制止了她,忽闻隐隐有茶香,侧过去一看,丫头东香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正走过来,见了三少爷,不由一惊,连忙站住点点头。沈含玉刚要示意她莫吵醒父亲,忽闻沈啸荣喏嚅几句,睁开眼来。见儿子站住那,他喘了口粗气,咳了下嗓子道:“来了?”

“哦,过来了。”沈啸荣正了正身子,抬手支走了身后的丫头。又吩咐东香再给沈含玉沏茶来。

沈含玉仿佛无意间瞥了一眼父亲的茶盅,沈啸荣见状笑道:

“上次你送的这白毛猴我都一直放着,一直忘了拿出来喝,我想再放下去,这白毛猴该变成黑毛猴了,所以近来卯足了劲喝茶。”

沈含玉温润一笑:“哪里,本是夏日最好的饮品,冬日还是应喝点红茶暖身,父亲把今夏的茶拿出来喝,岂不是已将新茶腾为旧茶,早已失去了雅意和好味。您现在就算是喝得多,也无法品尝当时之美味了。待到明年夏时令,我再帮您拿些。”

沈啸荣听了这番话,表情有些惊喜。他哈哈笑着点点头:“果然要和你论茶说花才有得话讲。”他拈着不长的胡须又摇摇头:“也不知你是像了谁。”

沈含玉听到这番感慨,浑身一僵,可是只一瞬间便掩饰过去。刚好东香端着沈含玉的份走过来,化解了二人短暂的尴尬。

正喝茶,西莲开了内院的门,替沈含凯接了外卦,伺候他进了屋。

沈含玉回头瞧见大哥,不待说话,沈含凯便笑眯眯的指指身后:“爹,傳萱来了。”说话间又朝沈含玉笑道:“今天三弟可是比我准时,何时来的?”

沈含玉心里却唬了一跳,这傳萱便是自己的大嫂,也就是沈含凯的正妻。说来这女子来头不小,乃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富豪盛天达家中的二女,盛家经营多样,又和海上作业有着极其深厚的联系,北方的轮船张和她们家族虽是同行,可也有姻亲,所以二者联手做起买卖,更加不得了。就算对家族的一些黑暗买卖一知半解,沈含玉也晓得自家那些烟土到底如何受到水路保护。说起来这位大嫂也可算是立下汗马功劳,但是她和大哥的关系让人感到颇为费解,沈含凯和她虽育有儿女,可大哥一心扑在生意上,这大嫂又一天到晚出了名的喜欢玩,听说是无时无刻不在打牌听戏,打眼看过去,这两个人才是真zhèng

的风马牛不相及,绝对是两种族群,可到一块又偏偏互相尊敬,可沈含玉却觉得这事有几分蹊跷,大哥有了儿女之后,对生意更加上心,有时候索性就住在本家不走,更让人奇怪的是这位大嫂竟也从未来寻过,更别提有怨言了。外人都道大哥和盛傳萱这对夫妻是全上海太太老爷的典范,可唯独沈含玉想起这二人便觉得十万分的古怪。如今这大嫂主动上门了,这可真是个百年不遇的新鲜事。

“爹,我过来了。”

盛傳萱梳着三七开的花式盘头,杏白色的暗纹锦缎旗袍外头披着一件雪白的高档大衣。右手掐着个模样新颖的包,指头的艳红色鲜艳夺目。

“矮油,这是…三弟吧!”她吃惊的看着沈含玉。

“大嫂……”

“含凯,三弟愈发精神了。”沈含凯听了这话,高深莫测的一笑。

“多谢大嫂夸赞。”沈含玉微微欠身。盛傳萱一笑,从容的任丫头过来把自己大衣帮着脱下来,拿走挂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比起沈含玉的暗中吃惊,沈啸荣倒显得平静多了。乍一见这不怎么露面的儿媳妇,他一指沙发示意她坐下说话:“傳萱来了?!可喝茶?”

盛傳萱见老爷子发话,不敢怠慢,忙欠了欠身,也不坐下:“不敢劳烦爹。”

可不待她答yīng

,沈啸荣已经转过头去吩咐丫头了:“做份英国奶茶过来吧。”

他笑眯眯的看着沈含凯:“你就自己寻点爱喝的,我知你不爱喝绿茶,就不管你了。傳萱喝些奶茶更好些。”

“难为爹还记得,想得这样周到。”盛傳萱的一双细眼闪着水样的光泽,笑容也比以前更加温和可人,一些时日不见,当真是更加高贵端庄,气度不凡。她之前曾经专门托人给沈啸荣孝敬英国带回来的奶茶,说这东西着实好喝。沈啸荣自然看不上这不那么纯粹的喝法:这不就是在中国的红茶里泡点奶沫子么?!又腻歪又矫情,远不如中国的茶叶香,实在喝不出好来。不过转念一想,这甜兮兮的味道倒是合适女人。虽不喜欢,可这情不能不领会,盛傳萱大经意送来的礼物,倒有一片心,代表虽然有时无法回本家来,可还是想着你这个爹。所以这会儿她一来,沈啸荣立kè

想起这茬来,知她爱喝这口味,便给她拿来喝了。

这边沈含玉则趁着清净,找个不怎么显眼的角落坐下,他的眼角有意无意的扫过这女人,忽然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心里一动。想起第一次见到宛珠的时候,她也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视角太独特了。以至于近在咫尺竟未看见她,待到发xiàn

之时。她倒从容,宠辱不惊,清冷无情的模样让人心里一跳,反显得自己是个突兀无章的毛小子,那个站在她面前的王蕴蒙,立kè

就淹没在尘土里,和家具一样当背景去了。

一阵克制有素的笑声传来,打断了沈含玉简短的回忆,他找回注意力。看看眼前这位女子,妆容无可挑剔,又风韵犹存,就连皮肤上的细纹也比她的同龄人要少,尤其是那对挺立的胸脯,在纤腰的衬托下格外显眼。她有个习以为常的姿势,就是喜欢把脖子昂着,又把那屁股往后坐,就像一条即将蠕动起来的蛇。危险、阴柔,又充满雌性力量。不知为何,他不大喜欢她,沈啸荣没有女儿。长嫂即如长姐,可沈含玉对这位长姐一样的女人并无半分好感,站在弟弟的角度。他对她无亲近感,站在男人的角度。他对她有一种天生的隔离感,甚至可以说是警惕。至于警惕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也许是警惕她不知何时便猛的跳起来,如眼镜王蛇一般咬人一口,早点做好准bèi

便好掐住她的七寸。也许这么看来自己真是个异类,沈含玉心里感叹,长嫂是名镇上海滩的名媛,可自己竟能把她想成一条丑蛇,这想象,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如今眼前的盛傳萱打磨得更加落落大方无可挑剔,即便完人也莫过于此,可在沈含玉眼里,她似乎更危险了,他不由得看了眼低头喝茶的大哥,他带着温和的表情,毫无破绽的和父亲妻子聊着天,而这几个人都是恰到好处的微笑,丝毫没有不对,可又什么都不对。

“含玉,晚上就留在这吃吧。”

沈含玉思绪再被打断,原来是沈啸荣发话,他语气虽然还是一贯的威严,少了上次的愤nù

,反而能听出几分愉悦来。

沈含玉正在踌躇,沈含凯立即接过话去:“三弟,你大嫂刚好也过来了,含青怕是也要回来,不如留下吧。你有日子不在家了,外头的天也暗了,回去恁的没意思。在这聊聊天就当陪陪爹。”

沈含玉在心里无奈的笑:大哥,你这番话叫人如何拒绝呢?

所以他没有犹豫,当即笑道:“甚好,我也是刚想说呢。”

沈啸荣脸上一松,爽朗的笑起来,不住点头。其实他想问问儿子后背伤口好没好来着,可不知何时他已经不好意思这样和这个小儿子说这样的话了。

几个人消磨了一会儿时间,主力军依旧是沈含凯夫妇和老爷子沈啸荣,沈含玉则坐在一旁安静的听,偶尔问到自己就简短的答上几句了事。他清净惯了,实在不愿意加入到这等炒饭一样的谈话里去,到后来索性想起身上楼,心里有点不耐烦这晚饭如何还不快点来。

正说话间,沈含青来了,身边还跟着未婚妻罗梦元。二人进了屋,丫头去给罗梦元接衣裳。才发xiàn

罗梦元的半边身子都湿透了,连一边的脸上也是水淋淋的。沈含凯没看到,倒是盛傳萱眼尖,她见那丫头愚钝也不知通告一声,正想找机会起来帮忙,不想还未等起身,就听沈含青的声音飘过来:“父亲,大哥,三弟,我过来了。这位是…大嫂?大嫂来了。”他语调甚是客气,超盛傳萱谦逊的点头,使得她的注意力不得不放到寒暄上来。

沈含青虽然和她交集不多,可他也不怯场,大方的问了好,又拉过身后的罗梦元:“大嫂怕是没见过,这位是罗梦元,是我的…”他笑意盈盈的转头看着罗梦元,看得她瞬间脸比花还红,沈含青的后半句便模模糊糊的淹没了,没再往下说。“梦元,这位是大嫂。”

盛傳萱看看沈含青,又有余光扫了扫身边的丈夫,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罗梦元怯生生的对盛傳萱问了好,心里想起自己早就从父亲罗凤鸣和各路朋友口中听说过这位女子的盛名,不过这其中罗凤鸣对她的评价不高,还有几分贬意。女子们倒好些。今日得见,罗梦元不由暗自点头,之前听朋友说起这位沈太太,口吻要么艳羡。要么慨叹,甚至有人说她是贵妇人里的翘楚。捧她是第一名媛。

这女子倒说不上是多么的美艳过人,但是浑身上下就好像装了磁石。让人移不开眼睛。尤其是那双眼,罗梦元见她看向自己,觉得身上不自在,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但在这之前还是和她有了一个短暂的照面,她心里那一瞬间认同了朋友们的说法。

盛傳萱笑着走过来,亲切的拉起她的手:“罗小妹吧,衣服这样湿。我在本家留了些衣服,不如你跟我来换上。不然年纪轻轻,要做病的。”她说话间抬头快速的瞥了一眼沈含青。仿佛是说给他听的一般。

罗梦元有些惊讶,想不到她竟是这样一番开场白,简单直接,毫不造作。心里对她的好感又上了一层,隐约感觉父亲还是偏激了。她赶紧和其他人补上问好,盛傳萱笑呵呵的在一旁等着,也不言语,待她寒暄完便带着她去换衣服了。

沈含青玩味的看着二人上楼去的身影,轻笑道:“大哥。多日不见大嫂,还是这么良善。替梦元谢谢了。”

他看看沉默不语的沈含玉,道:“三弟,你那亲事何时办?”话音刚落。沈啸荣和沈含凯脸色俱是一紧,仿佛有点措手不及。

沈含青浑然不觉,反而还站起来几步跨到沈含玉身边去:“你倒是说说看。可不许办我前头去哈。”说着他转向父亲:“爹,大哥。今日你们可得把我这事提上日程了,日子这回事。我还得劳烦大哥。我认识人不如大哥多,还得烦大哥帮我们找人算算。”

沈含凯脸上的紧张转瞬即逝,他温和的笑应了弟弟的请求,可是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又把目光偷偷看向沈啸荣。

沈啸荣接受到了儿子的目光,停顿了几秒,道:“含玉啊,你这回怎么办?”

沈含玉见父亲主动提及,有点意wài

:“哦,我准bèi

去请个证人,然后吃顿饭就好了。”他一说完,屋里立kè

陷入沉默。

这话说的隐晦,可是谁都晓得是什么意思。沈啸荣之前发狠不许他让宛珠当正房,又为了这事责罚儿子一顿,意思就是死活不管你了,随自己闹去。如今这么问起来,老的小的都尴尬。

沈啸荣清清嗓儿,道:“不如这样,你还是回来吧。好歹有本家支撑,你也风光体面的娶一房亲。”

不待沈含玉回答,沈啸荣便拿过拐棍站起来:“我累了,且去屋里躺会儿。”说罢便让丫头扶着自己走了。

这一切有点猝不及防,好像沈啸荣那几句话轻飘飘的就过去了,可是却余音绕梁,挥之不去。

沈含青瞪着眼,仔细一看面肌和眼角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待父亲回了房,他才哈哈笑起来。边笑还边轻拍弟弟的肩膀。

沈含玉喜怒难辨的看了他一眼,沈含青继xù

不知死活的道:“我说含玉,我说什么来着,咱爹舍不下你,不可能和你真使性子,你呢,你是不是和爹认真了?快说….”

沈含凯看着放浪形骸的含青,脸上不改温和内敛:“含青,别闹。”

“别闹什么?”有人打断他们,回头一瞧,正是盛傳萱陪着罗梦元下了楼。

罗梦元心里有点惭愧,因为她竟然比身边这位中年女子还胖些,好容易吸气才穿上她的旗袍,生怕呼吸大了崩开,幸亏盘扣做得严实。不过盛傳萱丝毫没提及这丢脸的事,就和自己乐呵呵的唠家常,她十分健谈,天南海北,词儿也用的新鲜,这让罗梦元心里又对她敬爱了几分。

盛傳萱和罗梦元下了楼,几个人便继xù

喝茶聊天,到后来干脆各自分开。盛傳萱守着沈含青和罗梦元,聊得火热,沈含凯则拉了沈含玉,虽然都是沈含凯在说,可老远也能看到沈含玉的面色变得比来时认真了些,时不时也小声回应哥哥几句。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下人们摆好了桌,丫头又服饰小睡的沈啸荣略微梳洗一番,便宣bù

正式开饭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盛传萱平日里习惯了晚睡,吃过饭后也不好就这么走掉,虽然心里并不愿意,可还是顾及礼法陪着坐会儿,脸上虽看不出,心里却早已不耐烦,如坐针毡的聊了几句家常,便萌生退意。沈啸荣倒是开明,何况相处甚久,早知这媳妇是个什么人,便借故自己累,让她先离开了。沈含凯倒也不拦着,接着送盛传萱到门口,说自己想多陪父亲一会儿,盛对此没有表现出太大的讶异,仿佛早已习以为常。优雅的笑着,朝沈含凯很洋派的挥挥玉手,便姿态优美的坐上汽车疾驰而去。沈含青见缝插针,忙说自己要送罗梦元,便借着大嫂的东风一起告辞离去。

之前沈含玉百无聊赖的坐着听几个人聊着天,放眼看过去无不皮肉僵硬笑容作假,心里正冷笑着揣测这种谈话到底能持续多久,忽闻父亲说累,心里晓得这是他放行的说法,本是想着早点回御竹弄剑去,所以打算那个当口告辞的,见盛传萱要走,又眼看着沈含青忙不迭的带着罗梦元走,沈啸荣脸上虽无动容,可见了这情景,沈含玉反而迟疑下来,大嫂和二哥虽夺了自己先机,可他看了眼灯下沈啸荣皱纹横行的脸,有想想刚才那二人如蒙特赦的匆忙神情,那些涌到嘴边的告辞之语一下便咽下去,再也说不出口了。

沈啸荣本是等着他也去道别的,可坐了小半天,也未见他有退意。看着小儿子,他心里头平静而愉悦,又有些说不出的别扭。这孩子的脸已经不复儿时的模样。记得他老小的时候带着出去玩。见到他的人无不当这孩子是个小姑娘,也难怪。他小时候粉白又俊俏,又不乱哭叫。模样着实爱死了人。当时以为他那是乖巧,可结合如今想来,沈啸荣倒觉得这家伙仿佛那时就长齐了心眼,心比其他孩童多窍聪明,行事也通达淡然得不像个小娃娃。如今他长大了,长成大人模样的他,除了保留了小时候的阴性俊美,还多了成年男子的阳刚,个子窜起来了。再加上一贯的孤高清冷,便成了如今这个让无数上海滩大小姐头疼的男子。他和老二含青的眉眼很像,可就是无法将这二人联系到一起去,若要找,你还得使劲去找像处,再待细品,还是气质神韵大不一样。老三少了含青的玩世不恭,气质内敛,又有着清毅傲骨之风。老二浪荡不羁。年纪轻轻便沾染了酒色,所以整个人看起来风流倜傥,还有些油滑。沈啸荣叹了口气,明明是那么像的两张脸。竟然给人感觉如此迥然不同。想起沈含玉,他喜忧参半。实话说来,他心里对这个孩子一直是有着几分莫名的喜爱的。说起来含玉的性格并不讨喜,和老大的兢兢业业不一样。沈含玉对家族生意完全无兴趣可言,闲时全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沈啸荣和他父子相聚坐在一起。根本不如和老大聊得酣畅投机。可更让他无言以对的是,这孩子每每多亲近自己一下,自己就如得了块奖章一般,竟然会有一种荣幸和窃喜的感觉。他也咀嚼过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可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只好归于沈含玉天生有贵气。在家里尚且这样让人难以亲近,沈啸荣又多少耳闻一些对沈含玉其人的坊间说法,最常听到的莫过于“冰块说”。曾不止一次听别人说起沈含玉是个“冰块”,一直以来他绯闻鲜少,一点不让他忧心。沈啸荣总觉得这说法有些言过其实,放到几年前,他定是要嗤之以鼻的,可如今一琢磨,他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沈啸荣细致的打量了儿子一下,沈含玉此时正笑着和沈含凯说着什么,看着他英俊的侧颜,作为父亲的他心里莫名的涌上骄傲和释然,印象里这孩子是爱笑的,即便是现在,沈啸荣心里映射出的他一直都是一张有着温润笑容的脸。一转念,这位叱咤风云半生的男人又忧心起来:可是谁有晓得,他那如沐春风的微笑背后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自打懂事以来,印象里他从未办过古道热肠的事,一个天生凉薄的孩子,竟然愿意去帮一个戏女和杜牧镛作对?!他是看不懂了。沈啸荣叹了口气,暗自摇头:儿大果不由人。沈含玉这个冤家带给他的惊喜愤nù

和疑惑,真是越发的多。

几近午夜,沈家大宅依旧灯火通明。丫头都回了屋子,不是她们伺候的不周到,而是因为主人让她们去睡了。

沈含凯坐在父亲对面,面色凝重。

“爹,你放心。刚刚我和三弟碰了一下,这次的事情,我有十分把握。三弟看起来已经答yīng

了。不会再有什么差错。”

“我晓得,他还未冷漠到那个程度,回本家办婚事也算是他尽了孝心了。但是这孩子精明,不能说得太细,所以今天我也不想给他太多时间犹豫来去。”

“正如父亲所说,我和三弟也是这样讲的。他没有拒绝,只说那要扰我这个当大哥的帮着操心了。含玉这样客气,我倒也没想到。而且这段时间我会去王家反复确认,确保这件事情万无一失。”

沈啸荣眯起眼睛,眼神里翻涌起精光:“日子改是要改的,可是万万别拖太久了!夜长梦多。还有,千万千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给老三知dào

。”

沈含凯给了老父一个坚定的眼神:“父亲放心。这件事情,保管办得好。连老二那边我都想好了,他私下叫我不要把婚事弄到三弟前面,我倒也理解他。二弟这么爱玩,需yào

点时间收收心。至于日子,您放心,我会加紧去算。”沈啸荣凝视了儿子一眼,颇有些语重心长:“可办得妥当了,你办事持重,我自然是放心的,可是这件事,事关重大,非同儿戏。你这个弟弟不是个好糊弄的,老二也不省心,行事上你要格外小心。”沈含凯恭敬的连连答yīng



“唉,我老了。日子过来过去,不过也就是希望你们好。老三你是知dào

的,这孩子从小就孤僻惯了,从来不爱说心事,我见他打小就自尊心强,都不大责罚他。不想上次那样罚他,我这心里竟这样不好受。可是这次的事情他错在先,作为一个有身份有头面的人,怎可这样行事?沈家丢不起这个人,也不能接纳这种女子。杜牧镛算计我们,也是捡着现成的便宜让我们沈家丢人。到时候含玉和他抢戏子的事好成了谈资,给全上海人嗤笑。”沈啸荣用一双手搓揉了眼部一下,自言自语似的道:“也不知,我们这样行事,是对了,还是错了。唉!难哪。”

沈含凯的眼睑因为熬夜而变得干瘪,他耷拉了眼皮,带着几分疲态,声音却是极其坚定洪亮的:“父亲放心,您的心,我理解。您没有做错,王家小姐为了三弟已经不思茶饭,且那女子本是大家闺秀,身家清白,家世也不错。本来含玉是可以配得更好的,无奈这次事态紧急,最重yào

的是,那王小姐对三弟一片深情,实属难得。将来含玉若是喜欢的话,多娶几个女人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不明不白的纳妾,那女子唱戏的时候我们圈子里好多人也都去看了,让这样一个人成为家里人,确实不妥,定要成为全上海滩的笑话,再加上含玉平日里性子骄傲孤僻,得罪了不少人,到时候难免要落下个淫逸的恶名。父亲不必自责,您是为了他好,这番用心良苦,我都明白。您吃的盐比他吃的米多,他做错了事走错了路,您总有资格教育他,指正他,让他回到正路上来。所有我定倾全力支持。”

沈啸荣脸上的肌肉不自觉的跳动一下,看着沈含凯欲言又止。想想前因后果,叹了口气,表情也松弛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林羽辉用余光扫了眼闭目假寐的沈含玉,尽量把车子开得平稳。此时已是午夜时分,万籁俱寂,时不时有几个露宿街头的乞丐慢腾腾的走过去,垂头丧气的样子让人分不清是人影还是鬼影。

跟了他这么久,林羽辉很少看到过沈含玉在车上这样安心的沉睡过去,可见他今日实在是累了,林在心里想着,动作尽量小心,除了必要的开车动作,其他时候甚至算得上蹑手蹑脚了,只因不想吵醒他。

“羽辉,你说一件事马上就要成了,可是你心里偏是隐约觉着不大对劲,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含玉闭着眼,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吓了林羽辉一跳:

“少爷,被你唬个半死。”他吐了口气,终于敢放开声音讲话,转头看见沈含玉已经醒了,一双星目光芒熠熠,毫无睡意的看着他,迎上的视线里有询问之意,林羽辉轻咳一声,仔细思考了一下沈含玉的问题,支吾道:“哦,那个,少爷……容我想想……”沈含玉做了个请的手势,颇为潇洒。林羽辉沉吟半晌,慎重道:“少爷,不晓得你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含玉的表情并无改变,可看得出,他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良久才道:“好坏参半吧

。”

林羽辉道:“若是好事,少爷便要多盯着点,叫这件事情成。若是坏事,那正中下怀,不来便好。”

沈含玉看着窗外,蕴含着莫名情绪的眼神湮没在那一片漆黑的夜色里。

林羽辉停了车。沈含玉往外探头一看,停车的地方离御竹弄剑还有段距离。林羽辉转过头笑道:“少爷。我猜你怕把别人吵醒了。”

沈含玉的眼眶晕黑,俊颜上染着疲态。可眼神却依然明亮慑人,他漫不经心的一笑:“怕是别人都醒着,没心思睡。”

林羽辉的表情立kè

变得有些茫然起来,他眨着眼想了一瞬,忽然觉得外面有人。回头一瞧,不是宛珠是谁?

云宛珠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裙,不待二人下车便迎了过来。林羽辉讶异于沈含玉的直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沈含玉却拍拍他肩膀:“不是直觉。我刚刚看了看,不过她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仿佛是不满yì

宛珠衣着单薄,沈含玉的最后一句颇有牢骚之感。

“沈含玉……”

宛珠见到他,立kè

走过来,看样子是有话说,可刚刚开口肩膀上便收到对方披过来的长外套,她愣了瞬间,立kè

恢复原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小臂:“我急死了。一直等你,我有话要说!……”

沈含玉反握住她纤细的胳膊:“天大的事也不必急。不过,你是在急我吗?”

他的手心细腻而温暖,指节精致。白皙的皮肤在暗夜里透出晶莹的质感,他温柔干燥的手心给了宛珠一丝莫名的安定。

沈含玉的眼角扬起来,一扫天气带来的阴冷雾霾。宛珠一晚上的心烦意乱立kè

减了十分。沈含玉左手朝林羽辉示意,让他把车开进园子里去。右手牵住她的手,一连串的动作做得自然放松。竟看愣了宛珠,忘了说明来意了。低头看看自己被拉住的手,就那么任由他带着往前走,午夜阴雨飘落,她的脸上瞬间湿糯,宛珠感受着肩膀上的衣服几乎划疼了细嫩的脸,落了几步在沈含玉的后面,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他的头发比以前略长,夜色和微弱的灯光仿佛剪刀,将他俊逸的三分侧颜剪得一丝不苟,比起平日里那个爱笑又骄傲的少爷模样,平添了几分英武深邃。

二人不声不响,一前一后的走到门口,宛珠一下子想起自己急吼吼跑出来是有话要讲,刚要说话,沈含玉忽然转过来快速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让人说不清,就好像他知dào

她在后面欣赏他的完美皮相一样得yì

,又有几分自信和飞扬。宛珠在这一瞬间错口沉默,沈含玉推开大门,手上却不送开她的手。

宛珠看着他的动作,仿佛再讲话自己就要多余。她心里自嘲一笑:“都等了一晚上了,何争这一会儿。”

沈含玉拉着她进了屋,方才放开她的手。自己却搓起手掌心来,还吐了口气:“不进屋都不晓得,外面这么冻。冷雨多,你穿这么少就出去,真能抗。”

宛珠看着他:“沈含玉,叶姐姐走了。”

宛珠看着沈含玉的眼睛,好像在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可是他的眼睛冷静自持,无一丝慌乱和松动,仿佛他此刻的情绪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宛珠放qì

了看他,自顾自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沈含玉慢慢踱到她对面坐下:“怎么说?”

宛珠从桌上拿起一页纸,不声不响的递到沈含玉面前。沈看看宛珠的脸色,迅速的把目光聚焦到纸上。

这封小楷写得颇工整,可见写信之人十分平静,语句通达,言辞恳切。

“沈少爷,妹妹:先道一声对不住。我走了,多谢沈少爷的收留,叶某无以回报。事起突然,前日散步,偶遇故人,我此生终有归宿,和他们一起,也算叶落归根。请谅解我之不告而别,若今生有缘,待再见时定倾力相报。另书:因我与云姑娘此番良缘,我和师姐碧棠恩怨已了,此生放下,畅快。今生能识二位,幸哉快哉。”

这篇短信并无落款,而是在那个位置白描了一只鸟儿衔着一片树叶,看起来颇有趣味。

宛珠叹了口气:“青鸟衔碧叶而去,叶老板还真是有番雅趣。我今天回来老半天没见她,后来才觉得大不对头,到处找了,外面也好一番找,里里外外,还是冬青发xiàn

了这封信,不然我不知要找到哪里去。”

“杨冬青?”

宛珠点点头:“她累得够呛,我让她去睡了。不过我睡不着,就一直坐着。”

沈含玉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微笑道:“叶老板既是走了,那便随她去吧。缘分这个东西也是个气数,到头了也就没了。”

宛珠略一沉吟,绕过茶几走到沈含玉身边坐下,有些严肃的问道:“我老是想着,哪一天我亲自替她把小青鸾找来。今天看了这封信,心里真不是滋味。忽然回味起她早上临行时候的表情,才知dào

当初自己说了多么可笑的大话。”

沈含玉漫不经心的把那封信按照原来的痕迹折好,放到宛珠手里:“你找到还是她找到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终于团聚了。小青鸾本不是笼中鸟,年轻的孩子老想飞了倒是可以理解的,叶老板和你和我,本就是萍水相逢,你二人有情有义,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可她毕竟还是思念那孩子,你终是客,她于你又何尝不是,终于要散了宴席,各自行路。对于如此结局,叶老板是最幸福的。”

宛珠看着沈含玉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笑着摇摇头。沈含玉皱皱眉:“怎么,我说的不对?”

宛珠还是摇摇头,叹道:“我二人有始有终,倒是牵你入局。说到头,你才是义薄云天之人,我若不遇见你,怎会在这吃人的地方好好活下来。”

沈含玉听了这话,睫毛微微颤动着,默然不语。

“你刚刚那句团聚,言犹在耳,我都不曾想,自己竟然这样思念故里。”宛珠云淡风轻的说着,眼睛里瞥见沈含玉身上略潮湿的西装,她披了他的外套,都忘了他还淋着。刚刚进来的急,都没顾得上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宛珠站起身来伸出手去,要替他接过衣服挂上。

沈含玉看着她伸过来的一双白玉般的手,愣了半晌,脸色微红。

宛珠笑笑:“想当年,我都这样伺候爹。我家佣人不少,可是我们和姐姐妹妹还是要给他点烟拿衣服。”

沈含玉愣愣的脱下外套,眼瞅着宛珠接过去,挂到不远处的衣帽架子上。

她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沈含玉脸色又是一番不自然,轻咳一声道:“谢谢。”他用余光看到宛珠优雅靠近的身姿,不由得有些失神:“我能想象,你娘给你爹接衣服的模样。”

这下倒说愣了宛珠,她一顿,随即笑道:“哪里哪里,我娘从来没给我爹挂过衣服。”

她走过来重新坐下:“别说是挂衣服,就连说话都很少见。”

沈含玉的眼神望过来,宛珠点点头:“就是这样啊。我和我娘长得像倒是真的,你可以说看到我就看到了我娘,可没法说看到她给我爹挂衣服的模样。”她看着沈含玉探究的眼神,轻轻一笑:“她恨他。我都晓得。”

沈含玉看着柔和光线下宛珠的衣角,表情落寞:“那你呢?”

宛珠低下头,无声的摇摇头:“不恨,倒是有点陌生。才来几时,都忘了他样子。说出来,我真是不孝。”

沈含玉默然一笑,面色温暖,仿佛这番凉薄之语是一团篝火。他静静的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舒服的闭上了眼。(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林羽辉迷迷糊糊的起了个早,打着哈欠在回廊里走,昨晚上睡得晚,脑子里一片浆糊。眼前的事儿啊物的,一个变俩,困得他恨不能走着睡,如此这般想着这件事,脚步就变机械了,然后索性还真就睡上了。半醒间仿佛做了个梦,梦里来了个小姑娘,看不清模样,越走越近,走着走着,那姑娘忽然往前一探身,伸手便朝自己招呼。那手本是细小的,待离得近了忽见其越发变大,变成一双黑色的利爪,朝自己脸上扑抓过来,眼看着这恐怖的东西就要糊上自己的脸了,林羽辉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脚步一虚,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踉跄摔倒,幸好眼疾手快,赶紧扶着旁边的墙柱坐下,方觉一身冷汗,随即一抬头,便和一双黑眼珠生生对上。

抬眼一看,眼前慢慢放大的脸正是杨冬青,此时她低着头,惊惧的看着自己,仿佛在搞一个多高深的研究一般,又透露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可见刚刚她真是被眼前这个男人吓到了。

林羽辉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没洗漱干净、蓬头垢面不说,还在人家姑娘面前又梦游又跌倒的,心里一阵打鼓,脸皮也紫涨起来。

“羽辉哥哥,你没事吧?”杨冬青关切的软语问候过来,林羽辉摇摇头:“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杨冬青微微一笑,圆润的脸颊上有几个仔细看才发xiàn

得了的浅浅笑靥,看得林羽辉又是一愣,不待讲话。杨冬青却伸出手去:“羽辉哥哥,地上凉。莫被冻到了。”

她友好的伸出手来,意在拉起他。

林羽辉见一双白嫩嫩的手伸过来。眼前一亮,赶紧移开双眼,抬起头冲杨冬青尴尬的笑笑,自己扶墙站了起来。杨冬青见他这样不自在,方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自己太造次,显得一点都不矜持。可这手都伸出去了,这下放也不是,收也不是。便装着耳朵痒,借着这个不大有意思的借口收了手势,不断的用两个指头搓着耳,方缓了些尴尬。

“哥哥昨天回来那么晚,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早上又有事要做?”

林羽辉点点头,想起自己还没有洗漱,便不肯正脸看她,怕脸上有个什么脏东西让人看了笑话:“恩。一会儿要出去做事。不过,你呢?”

“我我还好,昨天我睡得早,我这个人睡觉不轻。实在,这不,到了早上便睡不着了。起来做点饭。”

林羽辉不由自主的笑了,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他默默的点点头。却依然不肯看她。

“羽辉哥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杨冬青忽然雀跃起来。眨巴着眼睛看着林羽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起来。

“我…我吃什么都可以。随便。”他支支吾吾道。

杨冬青的表情变得为难:“羽辉哥哥,你也真是的,都不告sù

我你爱吃什么,我也没得机会问你,和我千万不要这样客气的。”她直视着林羽辉,眼睛很亮。最后一句又说得极其认真,林羽辉越发窘迫,其实他看上去还好,本来并未多么不整洁,可此时此刻却觉得自己格外不修边幅,脸上仿佛长了刺,越发的无地自容,赶紧和杨冬青推说自己有事,忙不迭的走了。

杨冬青目送了个子高高的林羽辉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又想起他刚刚慌乱的表情,忽然没来由的心情颇好,边走边自顾自的轻笑起来。刚走到回廊尽头要拐个弯,忽觉身边有人,不由一惊,这下换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瞧,竟然是沈含玉。

杨冬青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几乎在这一瞬间便出了一身细密的冷汗。她用余光瞥见穿着浅色西裤和衬衫的沈含玉,他倒也不惧阴冷,外衫大衣外套一概没有,只着单层布杉,看样子,是刚刚散了步,身体还发着热气。杨冬青垂着头,因为这不期的偶遇,声音失了平静:“少爷,您起来了。”

虽是垂着头,可还是感受得到沈含玉的视线。想起这个脾气捉摸不定的男人把眼光放在自己身上打量,她心里一阵打鼓,这鼓声越来越响,几乎震耳欲聋,让心脏都要跳出口外,脚上的力qì

仿若被一下子抽走了,变得有些绵软无力。

“做饭的话,走家里另一条路要近些。”他漫不经心的踱着步,仿佛说给自己听一样。杨冬青赶忙恭敬的行礼:“是,少爷。冬青知dào

了。”她把头垂得更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几乎都弯疼了腰。心里觉得大概这位少爷要走远了,便放心的抬起头来。

沈含玉倒没走多远,杨冬青刚才一直未敢看他,如今他留下个背影,她变得大胆起来,反而看得出神。忽见沈含玉一转身,她毫无准bèi

,被逮个正着,又见沈含玉冲着自己一笑,分不清是怒是喜,重新走了回来。

据杨冬青自己的观察,沈含玉这个人性格孤僻,连父兄和信任的弟兄都不大亲近,平日里冷清惯了,倒不是吝啬笑容,就是难得见他对一些人和事情提起兴趣,他一直都冷冷淡淡的,哪里见过他使个笑脸过来亲近你。所以以她多时当丫头的经lì

,这笑容美则美矣,绝不是什么好事。正想着,沈含玉的话又把她全部的思绪搅成一锅粥。

“你喜欢羽辉?”“不….不…”杨冬青被这话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支支吾吾的要说也说不清楚。沈含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尽失,俊颜刹那间阴郁下来,他的眼睛眯着,闪动着一丝危险:“那你就是不喜欢了?”

杨冬青看着他的脸色,赶紧噤了声,白着脸不敢说话。

“既不喜欢,就少些话讲。”沈含玉的声音斩钉截铁。虽不是训斥,却极有威严。

“还有。我听说,叶碧凉的信。是你收的?”杨冬青听了这话,心里立kè

有些乱,但还是低眉敛目道:“正是。”

沈含玉没有接过话去,却上下审视着她,仿佛在看她要露出什么马脚。杨冬青手心一片湿糯,在这等犀利的窥视下,心里竟是莫名的慌张。

“你和叶氏师徒有什么故事,我不管。但是,不要在我的家里讲故事。我不可能既往不咎第二次。再说一次谎。我会送你去烟馆里试试,那里的女人个个都很会说谎。”

沈含玉边走边说,声音几乎飘散在空气里,寥寥几句,云淡风轻,却重重的打在杨冬青心头。他依然万年不变的沉着平静,丝毫不见慌乱,仿佛在说一句“你好”那样简单。

这天早上宛珠起得略晚了些,所以没有赶上和沈含玉一起用餐。等到她坐在餐桌。沈林二人早已出了门。

“少爷,你昨天,和少奶奶说了?”

沈含玉看着小心试探自己的林羽辉,了然一笑:“恩。提了一嘴。”不待对方往下问。他继xù

道:“她都随着我。大概觉得无论这婚礼怎么办都不那么重yào

吧。”

林羽辉知趣的直视着前方,并不去探究沈含玉的表情。沈含玉倒也不大担心,跟了自己那样久的弟兄。永远那样良善和善解人意。他一低头,瞥见自己衣服上粘着的一粒浓雾包裹着的尘埃。不细看几乎不查,略一皱眉。伸出手指一弹。心里忽然想起早上碰到的那杨冬青。

“羽辉,一会儿我去大哥那谈事,你要不要我介shào

个人给你认识。”林羽辉看了看他,那眼神便是在询问缘由。

“哦,没什么,我大哥那边有个远房亲戚,待字闺中。这女子比我年纪小些,小时见过几面,不是轻浮做派,倒也不沉闷,家中也是生意人,这几年世道不济,生意不如往年,但好在殷实,倒也不愁吃穿。若是你想见见,我便和大哥说一下。”

林羽辉吞咽了一口口水,胸口有点闷。听着这番话,他竟有些茫然,不晓得如何回答。沈含玉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不能拒绝的。你不愿意算了,在担心什么?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欲言又止。你可倒好,现在说话倒扭捏了。”

林羽辉的脸红了红,小声道:“多谢少爷。羽辉真的…不需yào

。”

一路无言。

沈含玉跨出车来,长出一口气。说起来,这算是第三次来这个地方。大哥总在本家陪父亲,都要忘记他是有自己的家了。

过来开门的是沈含凯的跟班华耀。他大老远的打开门就哈着腰站在门口,一张抽多了烟的黄脸上冒着仿佛永远也擦不干的油。一见沈含玉下来,立kè

龇牙咧嘴的一笑,搓着手迎上来。

“三少来了啊。快请快请。”

沈含玉抬头看看这栋小楼,样式古朴,植被依旧,只是冬天有些凋零,但好在南方的冬并不摧毁生机,一眼看去,沈含凯的院落虽不大,但却有几分雅趣。

华耀跟在后边,上前一步做个请的手势,见沈含玉并不做声,便贴得近了些,沈停下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他嘴里的酸臭气味浓重到令人作呕,大概嚼了多少玫瑰叶子也没得治。林羽辉泊了车,老远看到沈含玉看华耀的眼神,赶紧几步跑了过来。客气笑道:“华耀哥,劳烦你了。”边说边把他不着痕迹的挡在身前。沈含玉心里一松,默默的自己往前走。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子闷呼呼的味道。沈含玉又一次皱起眉头,进了屋。沈含凯正坐在客厅里喝着咖啡,见了他便满脸堆笑:“来了?快过来坐。我叫丫头给你沏茶。”

“不必了大哥,茶足饭饱,现在是真的喝不下。”

沈含凯故作生气的一瞪眼:“都知dào

你好茶,给你备着,你都不给大哥面子。”“不敢不敢,不过…若大哥你执意,我就喝一杯也无妨。”沈含玉微微欠身,沈含凯听了哈哈一笑,吩咐丫头泡茶过来。这期间含玉的眼神却在打量着屋子:绿豆色的茶几和赭石色调的沙发,西洋灯一大一小一站一挂,气派又古朴。暗色的地毯软而厚,踩起来十分舒服。这明明是个不错的房子,还有丫头打理。怎么就有股子馊味。难不成,是什么东西坏了?他不经意的继xù

扫视过去,忽见对面摆放的一节沙发上有一件珠白色的轻薄长裙,这裙子一看就是件洋货,式样妩媚暴露,就可惜褶子太多,被揉烂成一团垃圾一样扔在那。沈含玉的心里一阵厌恶,心里觉得大概这股馊味就是从这条裙的上头散发出来的。

正想着,忽闻门口有响动。接着便看到大嫂盛傳萱穿着西洋式样的淡粉色长浴袍,头上裹着个大大的头巾,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沈含玉把眼神挪到一边,恭敬起身相迎:“大嫂来了。”

盛傳萱却毫不在意,边走边冲着他打招呼:“早上好,Mr沈,哈哈,开玩笑啦,你来了啊?你先坐。我再回去睡会儿。”

她看上去心情极好,走到那节沙发跟前把那件白裙一捞,几乎哼着小曲走了。

沈含凯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盯着盛傳萱消失的方向。隔了几秒,忽然一笑:“含玉啊,你大嫂就这样。你也晓得的,别见怪。”

沈含玉笑笑。不置可否,丫头适时的送上茶。沈含凯热情的招呼弟弟尝尝自己的好茶。二人说笑一番,沈含凯见弟弟气定神闲,似乎一直要这样聊下去,心里暗自称赞。

“含玉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婚期怎么定?”

沈含玉用茶盖子搓了搓茶杯,优雅一吹,淡笑道:“这件事,还是但凭大哥做主吧。”他放下茶杯,面色不改从容:“回本家来办,倒是件好事。只是不晓得,要怎么办。”沈含凯点点头,和蔼笑道:“你说说你的想法。”“宛珠不能走偏门,要按照正礼,最好不要太累赘,夜长梦多,父亲摆了多大的席面我都不管,有几个部分可否改改。”“比如呢?”“比如,宛珠并无高堂在上海,拜高堂这里,就只好拜父亲自己。我担心……”

沈含凯忽然伸出手,打断了弟弟的话:“你的第一条,我已经和父亲说过,父亲本是不同意的,不过你放心,他并未把话说死,其实我觉得父亲已经点头了,只是不能太明说,老人家嘛,要给他留几分面子。至于你说的第二条嘛,你的担心我懂,你怕父亲当时摆了脸色,谁都不好kàn

,既然如此,这位宛珠姑娘又是这个情况,我倒觉得高堂那部分不如略去,父亲最近身体虚弱,那天又要忙前忙后,再加上你这件事本不是个好由头,前面这样多的波折,估计父亲也会顺水推舟,正合其意。说到底,你这也就是穿穿喜服,宴请宴请各路朋友。倒真的简单了事。你看这样何如?”

出来的时候已是接近中午,沈含凯一直将弟弟送到门口:“含玉,你放心,我这几天就安排你的婚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二人作别,沈含玉坐上车,羽辉看他皱眉不展,忙问缘由,沈含玉低头闻了闻衣服,言语里有几分恼火:“大哥也真是的,如何把家里搞成这股味道。”林羽辉见状也凑近了闻,又茫茫然的挠头:“没闻到啊。”沈含玉瞪了他一眼:“你不懂,开车。”

林羽辉笑着发动车子上了街,正要问沈含玉准bèi

去哪的时候,刚好前面来了一大队学生,嘻嘻哈哈的边走边笑,看样子是刚刚去做了什么演讲和集会,林羽辉用手指敲着方向盘,耐心的等他们过去,这时候一个小报童见缝插针,跑到停摆的车边,大眼睛死盯着沈含玉,高声道:“卖报卖报,畅游报最新鲜出炉的消息要不要读哎!天蟾宝楼金玉娴失声哑口,一代名伶华彩陨落;江都黎小姐待嫁纪博文先生,富家小姐与书香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羽辉听着那孩子扯着嗓子在沈含玉车窗边喊得聒噪,无奈之下,只好从兜里掏出了一元钱,刚要递出去打发他走开,沈含玉却伸手制止了他,表情十分严肃,他凑到车窗边上,对那个孩子道:“小孩子,刚刚那一条,你再给我说说。”

那孩子见这位贵气的先生和自己讲话,态度也颇为和蔼,立kè

变得局促起来,刚刚的自信一扫而光,挠挠头,小声道:“薛鸿莳和王富商情迷露重华同争美人恩,富家公子貌似潘安比翼美名伶……”

“给我来一份报纸。”沈含玉递给那孩子钱,小报童顿时雀跃起来,这可是好几倍的价格,他兴奋的抽了一口气,朝着沈含玉鞠了一躬,可对方却并未看他,车窗里的年轻先生正眉头紧蹙仔细的翻看着这份谁都不待见的八卦小报,随着学生队伍的让路,汽车发动起来,开得越来越远,小报童一点也不在意,蹦蹦跳跳的跑开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夜幕降临,萧瑟和繁荣一起吞没着这座惴惴不安的城市。有的街道上人声鼎沸,三教九流你来我往,有钱的挤到大戏楼去听戏,没钱又想要风雅的在戏楼门口听风。这样的街景一隅并不少有。老板们笑着数银钱,不知名的角落里卖笑的野燕在浓妆艳抹之后哭泣,亦或是暗夜的街头那没饭吃的孩子嗷嗷哭着,却振动不了母亲麻木的神经。

然而正所谓喧嚣易有,宁静难寻。在万家灯火的渲染下,一个小小的门脸不起眼的挂着一盏橘红色的灯笼,随阴冷的夜风摇曳着,颇有几分诡秘的气氛。这地方门板虽旧,却纤尘不染,整洁的院落和擦得锃亮的青石板路无一不是显示出这个民族的洁净怪癖。

在这诡谲夜色的掩藏下,一个男子匆匆的穿破黑暗中的迷雾,左顾右盼的走到门前,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橘色灯笼碰撞着门棂,发出几声黯哑的摩擦声,掩盖了他力qì

不大的扣门声响。他不满的皱了皱眉,再次轻叩门板。等了不久,一声“吱呀”,一个女子站在门前,身着明艳的和服,低眉顺眼,年轻而光洁的容颜极其漂亮,可是这份美又被那厚厚的粉妆遮住,变得依稀可见。她看到来人,像是松了口气,恰到好处的嫣然一笑,恭敬的行了个礼,低沉舒服的声音仿佛被严格训liàn

过:“星谷先生,欢迎您,请多关照。”说话间她再次缓慢而姿态优美的弯下腰,白皙光滑的后颈像一段夜色里闪着迷幻光泽的上好玉器。

那男子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眯细了眼。他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了。个头不高,银发夹杂在黑发里。更显老态。唯一胜在身形瘦削,风度儒雅。看来如一把温润玉笛,和蔼亲和。

他略略点了点头,一开口便也说得是流利的日语:“多谢你的款待,请多关照。”

那女子操着小碎步走在前面引路,木屐在小院里的石板路上踩出一串琐碎的声音,放在平时是根本听不到的,可是今天因为这两位重量级的客人,店里基本上算是清了场。所以在这种空旷之下,即便是细小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响亮。可这女子却并无慌张之态。脉搏和脚下的步子一样稳定,男子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眼光又不由自主的被她美丽的后颈抓去,她的发缘凌乱而多毛,发丝短小,可是发髻却打理得一丝不苟,那样一个美丽的云髻盘在脑后,几乎可以想象散开是如何的乌发如瀑。

正晃着神,那女子在一间房前停下脚步。恭敬的拉开门,再度深深的弯下腰,笑容可掬道:“星谷先生,您的房间到了。”

屋里的灯光是柔黄色的。这让星谷久信满yì

,他愉悦的向这个引领他的女人回礼,进了房间。艺妓贺尾笑眯眯的轻轻拉上了门。

约客来得更早。星谷久信看来今天失礼的是他星谷本人。他刚要开口,对方已从坐榻上恭敬起身。走了几步迎上来,点头行礼道:“星谷大人。久仰,未曾远迎,请您原谅。”见到对方这样谦卑,星谷久信有些吃惊,随即回了礼:“森琴君,你好。”

沈含青衣着典雅考究,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隐断的男人香气。看得出来,他经过一番精心梳洗。桌子上已经放好了几样小品。星谷久信略一瞧,心里又有些讶异。沈含青倒不意wài

,他指着桌上的两个白瓷小酒壶道:“知dào

叔叔喜欢喝白鹤,在下特地要了。我对叔叔的喜好略做打听,所以,您吃惊了吧,失礼了。”

星谷久信无声的笑笑:“哪里哪里,准bèi

的这样周到,是我该多谢你。不过,我还真想问问,你是哪里听来的。是不是北川君啊。”

沈含青不置可否,星目含笑,星谷久信的和蔼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也好,他心中暗叹,今日所托之事绝非儿戏,既然有了一个这样的开场,那也许就好办了。正寒暄,小门被缓缓拉开,贺尾端着餐具和各式精巧的饮具,步履优雅的从容走了进来。沈含青瞄了眼星谷久信追随着贺尾的眼神,插话道:“叔叔,春不在,刚刚回日本。”

星谷久信的眼神不着痕迹的从贺尾身上撤离:“哦,这件事我知dào

。冈村家里刚刚出了这种事,总归是心情低落。她陪着回去,也算一解其苦闷。”沈含青了然的低垂眼帘,心里却一番冷笑:冈村宁次的妻子病危,他现在在上海工作繁忙,又和孙传芳关系热络,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候,却可放下手头一切回乡探妻,只是此行说来讽刺,他虽悲戚,却有红颜知己在身边作陪。春本就是他的情人,残花未成泥,却顾娇艳枝,他也不过如此。

“不过,既然春临时不在,这位小姐是……”星谷久信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沈含青笑笑:“这位是贺尾小姐。今年刚刚19岁,她很会唱歌。我虽然跟着义父居住日本多年,却一直听不惯日本艺妓的唱法。贺尾小姐的除外。”他看着贺尾的脸,眼里闪着灵动。贺尾模糊的笑容有了一丝松动,赶紧调整回来。沈含青却不以为意:“自从发xiàn

了她,我再也不点其他女子弹唱。老先生若有这个雅趣,不妨让她给你来一首。”

星谷久信认真的听着沈含青的介shào

,表情愉悦,点点头道:“来日方长。日后吧。”沈含青见小杯里的酒已斟满,便冲贺尾一笑。那女子也乖巧,心领神会的立kè

躬身行礼,退出房间,安静而迅速。

沈含青双手捏杯,道:“含青敬先生一杯,感谢先生对我的不情之请赏面赴约。”星谷久信看着他一饮而尽,沉默的垂下眼。

沈含青连喝三杯,他放下酒杯,眼里划过一丝悲怆:“含青失礼。不瞒星谷先生,今日说一句肺腑之言,我除了上述谢意,也要感谢您对我父亲的照顾和友谊。”星谷久信眼角一动,叹了口气:“其实,我和森琴君的友谊甚笃,感情真挚,所以,你不需如此。你父亲是个奇才,作为艺术家,他早已登峰造极。只是他是个隐士,所以不爱到处显耀自己。我一直敬重他为人,我们之间,说来是一份机缘。”

沈含青正色敛容:“叔叔所言极是,现在日中局势风云诡谲,我身份尴尬却心比金坚。我和日本的朋友一直交情甚好,我少年时光的美好也有一大半都给了日本故乡。大概他们不懂我为何一定要离开,一直以来,我都希望和您好好谈一次,造化使然,父亲过世,我和叔叔总在错过。今日请您来,含青终得偿夙愿。”

沈含青略一犹豫,从兜里掏出一封折叠的信。星谷久信从容接过,打开信件,刚看了个开头,便有些动容。

沈含青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面部细纹的抽动,看到星谷的表情,他仿佛放下心来,拿起酒杯,细细啜饮。

原来这薄薄的信纸竟然是森琴一斋的绝笔遗书,纸张虽旧,却折印分明,丝毫不见皱褶,可见保存之人十分有心,这份遗书是用中文书写,笔迹清新,看得出书写之时定是深思熟虑,轻松通透:

“吾儿含青,见字如面。

待阅此文,我已安身立命,自在花落。

我本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少时无忧,轻狂无知,与尘世尘缘纠缠,与亲人却绝缘绝分,后落下心魔,由魔入艺,由艺入定。一番繁华之后反思半生,以为自己落得无根飘零之果,遗憾不已。幸得友人馈赠怜惜,与你有此父子之缘,甚幸之,有此番缘遇,乃一生中之大快乐。一句戏谑,今生圆满,自然雅安。

在此临别之际,我有几句真言,肺腑油然,说与你听。你生来天真烂漫,又好强激进,为父望你精进画艺,心无旁骛。真挚平凡,隐心忍性。不参政,不参军,不动性,不滥情。做山野村夫,未尝不好。做个快活野人,乃无为大道。万万记得。

另:不要再滞留日本。回去本家,好好孝顺我的恩友啸荣君,我不能与其畅饮欢谈,替我说句抱歉。”

星谷久信看完,缓缓放下手中一页纸。沈含青没有做声,二人相顾无言。星谷久信摇摇头,叹道:“从来都以为老友是个隐士性格,潇洒自由,无牵无挂。信倒写得潇洒,不想他心中竟然如此多情,对你的牵挂,远超出我所想……”他声音低沉下去,唏嘘不已。(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沈含青将森琴一斋的遗书小心收好。星谷久信慨叹一番,二人低迷啜饮。几番推杯问盏,星谷久信道:“小友如今将一斋绝笔示我,倒将我心中愁绪勾起。一斋是个修心静心之人,这辈子独来独往,虽交下我们这一众朋友,但他的心思我还是懂的。想不到他舐犊之情格外淳厚,现在想来,我倒是完全可以理解他对你的惦念。作为父亲,思及自己,竟也怆然,我妻子早亡,我自己又醉心医术,一双儿女,没有好好照顾。惭愧。”

沈含青的眉眼如阴霾的六月梅雨:“哦,叔叔说的是光河君和千月妹妹吧。叔叔太谦虚了,光河继承您的衣钵,年纪虽轻,却早已立业,在日本的时候就已经声名鹊起了,像他这样的青年才俊,你何必多虑。至于千月妹妹,”他掩头轻笑,仿佛带着一丝轻松:“据我所知,她可是一早就定下夫家的人。试问现在我们那些人里,谁不晓得她和铃木君关系。若在中国,现在早该把喜酒办了。”

星谷久信叹了口气:“幼女稚嫩,铃木的家世在日本十分显赫,且不论其他,铃木这个人无论从仪容还是人品,都无可挑剔。他年长小女不少,从小千月就崇拜他,他也稳重儒雅,甚得我心。如果当时就定下姻亲,我也乐得看到小女有这样一个好归宿。我与铃木父亲是好友,虽无纸面契约,可我们对于两人之间的事都认可。只是铃木后来跟了北川君修习忍术和剑法之后,就随着师兄弟们一起来了这边,那以后我们就没什么太多联系了。如今再见。早已物是人非,现在我一直不知dào

他的意思。尤其是过了这几年,我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孩子了。可小女倒是有心。对于这件事,我现在还不敢断言,还要再看看,不能莽撞决定。”

“原来如此。难为叔叔了。不过儿女大了,是由不得你的。刚刚听您提及一个人,总觉得很是耳熟。”

星谷久信眨巴着干涩的眼皮,面露不解。沈含青笑笑:“哦,我是说北川先生。刚刚听您提及这个人,实在熟悉。就是不晓得哪里听到过,说不定,我也见过。”

星谷久信不缓不急的呵呵笑将起来,可能因为天气阴冷,他患了感冒,所以那嗓音竟比那破锣还刺耳,他笑了半天,伸手点指着面前不动声色的沈含青:“青,你若不这样自若。我也就别无他想了。只是你现在这么镇定,我觉得,你是有话要说啊。”

沈含青的鼻翼微不可见的扇动了两下,仿佛带着几分自嘲。又给他原本潇洒的脸平添了几分愁容:“叔叔明察。我确是有惑在心。其实我是听说过这个北川一臣的。在这边的时候几次远远的见到了,本想结识,都阴差阳错的错过。想来我们还真是没什么缘分。可是也不尽然。就是这个人,貌似是和父亲有些渊源。在日本的时候父亲对我疼爱有加。大事小情都不避我,我自以为对父亲的朋友圈子了如指掌。又有父亲做后盾,生活无忧,便每日会友作画,自觉日子平静。不想有一次竟然无意撞见父亲和此人在屋里低声吵架,还差点动了手。因为我不懂事,所以根本无意去了解吵架的缘由,当时我就在屋外,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后来过了段时间,才辗转知dào

他是东瀛最出名的高手,做什么的不清楚,但我知dào

他和冈村宁次这样的高级官员都是好友,说实话养父和我写写画画是可以,只是这舞枪弄棒就不那么在行了。我中国的家里本也不尚武,除了有一个弟弟是个中高手,大哥和亲父都是文人性子,现在想来,若当时养父真的和这个北川动起手来,岂不是要吃大亏。更离奇的是……”沈含青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眼里的精光犀利闪烁,他快速的抬起眼看了星谷久信一下,又避开他的目光,脸色越发阴沉。

“更离奇的是,养父在这件事之后不久,就暴毙而亡。”

星谷久信默默抚弄着并不光滑的下巴,皱着眉头:“青,不对的,我记得你父亲有慢性疾病。具体是什么我并不知dào

。因为光河经常给一斋看诊,后来光河提及,也是很悲观。直到一斋离去,他也一直和我说你父亲情况一直不妙。并非暴毙。”

“我知dào

叔叔的意思。只是,我总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养父在最后时刻并无大限的征兆,他那些病痛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喝酒猛了点,骨节变了形,脑子中了酒毒,顶多拿不起笔来,反应有些迟钝而已。我觉得这些并不致命,而且他这个人一辈子清修得很好,虽然放浪形骸,却是真zhèng

过得清净,可是养父死前的一个月内总有些鬼鬼祟祟不知出处的人来找。是谁,在做什么,他们闭门谈了什么,养父一概不给我知dào

。更让我心有不甘的是,他临终前嘱咐我,说给我在抽屉里留下了一封长信。叔叔刚刚看到了吧,我父亲的那封遗书短短几行,寥寥数语,怎能对得上父亲的遗言?一切的种种,离奇诡异,为着这些事,我一直心里头不清净。”

星谷久信轻叹口气:“我明白了。青,你此番谈话的目的我已晓得。”

“是的,星谷叔叔,直说无妨,我怀疑父亲是被人谋害了。至于是谁,我说不清楚,更无法讲清楚。因为后来日本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父亲在临终前结识的新友众多,家里来的客,有日本人,也有朝鲜人。大部分我都不认识了。我现在很后悔当时贪玩性野,不然起码捞得蛛丝马迹,也好对查清此事有所帮zhù

。北川一臣是其中和父亲翻过脸的人,我不得不记住他。但是你说他在中间做了什么,我无法下这个结论。今日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开诚布公了。我想正式拜托星谷叔叔,帮我查亡父死因,如果真的可以,我希望可以追查到遗书的剩下部分。”星谷久信刚要开口说话,沈含青忽然抬起手,做了个止步的手势:“我这个人做事情从来不欠隔夜的账。我知dào

叔叔最近一直在为罗凤鸣的毛纺厂头疼。他无力支撑,又不想出手卖与你。若叔叔帮我把事情办成,新日就是你的。”

星谷久信的眼里迸发出一种异彩,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沈含青的眼,好像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位年轻人。

“我知dào

,不过您放心,我并非对您过多打探,”沈含青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我的未婚妻罗梦元,正是罗厂长的独女。我们将要成亲,所以对岳父家事,略有牵涉。”

星谷久信久久沉默着,好像在拿捏着分寸,又好像在衡量利弊。沈含青却展颜一笑,拿起桌上的酒瓶,为星谷久信恭敬的斟满一杯白鹤。

“您的酒盏是空的,这是晚辈的失误。星谷叔叔,我敬您一杯,算是为今日这番怪异谈话解脱一下。”

星谷久信缓缓的端起酒杯,看到沈含青眼里的坚定,他的酒杯和自己的碰到一起,发出一声上好瓷器特有的脆响。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含青便聊起了字画,讲起自己学画的经lì

,又谈及出外游山玩水的一些奇遇,说到趣时,逗得星谷久信哈哈大笑。贺尾适时的端来解酒的羹汤,见星谷久信示意,便逗留在他身边,低眉顺眼的夹菜。

沈含青见星谷久信已经醉眼迷离,便笑着看向若有所思的贺尾。他一双晶亮的眼如繁星一般清美,贺尾掩着的脸本来略有倦意,不想和他目光相碰,被他眼里的水色晃了一下,心里一动,脸上也尴尬起来。她闪念间想起自己的愁事,立kè

用宽阔的袖子掩住粉状细腻的脸,转过头去。

二人谈天说地,不由酣时已过,沈含青和他并肩走到门口,星谷久信的脚步有些虚浮,眼神也不大好用了。他含含糊糊的和沈含青告辞,坐上来时的汽车。司机恭候多时,却神情严肃,见了星谷久信的醉态,也没有任何惊诧。

沈含青站在路边上,一直等到车子开走方才离开。

车上的星谷久信缓缓的睁开眼,早已没了刚才的混沌。

“去武馆。”他的声音清明有力,司机默默的改变方向,向暗黑的永夜疾驰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这地方已经经年不来了,沈含玉站在眼前这栋豪宅门前,脑海里竟一幕幕的想起多年前儿时的小插曲,只是这思亿和眼前这栋房子给人的印象丝毫无关,有些浮夸的建筑,竟然给了他如此温馨的回忆。他难得温暖的笑笑,只有在眼光扫过一辆熟悉的车时,脸色变得阴郁。沈含玉收敛心神,上前摇了摇门铃。

等了不长时间,一个花白了头发的瘦女人随着几声断续而清脆的开门声走了出来。沈含玉隔着玄色的铁栏杆,看着这女子朝自己走来,迟疑中竟挪不开眼。那女子也一样,在视线里出现沈含玉其人的时候,眼睛就没有再移开过。仿佛这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勾起了她的些许尘封的回忆。

“你是……”几乎同时,他们轻喊出声,神情里已经带着几分了然。那女子认出沈含玉之后,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容上立kè

带了几分欣喜。

“沈三少?”沈含玉的笑容不算灿烂,却很是温暖。他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不改恭敬有礼,语气里却多了几分天然的亲近:“方姨。”

方敏萰急忙欲开大门,却隔着栏杆被沈含玉制止。他用余光瞥了眼方敏萰身后,见再无人出门,便靠近她去,一阵风起,方敏萰几乎见得到他好kàn

的睫毛微妙的颤动着,煞是好kàn



“方姨,不必麻烦。我只想问问,鸿莳在不在家?”

方敏萰对他问及薛鸿莳并不惊讶,她叹了口气,余光扫视了下四周。快速的摆了下手。她的脸上挂上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和着常年劳作的悲苦纹路。看上去几乎是要哭了:“鸿莳出了事,我家小姐你赵阿姨已经气病了。”“我知dào

。方姨。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沈含玉的语意有些含糊,语速刻意的加快,声音极低,及时的压制住方敏萰即将说出口的话:“方姨,我不宜久留,所以就先走了。明日傍晚五时,我在你家附近的菜场等你,你买菜的时候我们谈。还有,若赵姨问及。就说有人找错了,不要提及我来过。”方敏萰连连点头,又摇摇头,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郑重的点头:“沈少爷放心。”

沈含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方敏萰警觉的看看,见四周无人,便用敏捷而轻软的步伐跑到小厨,面色如常的熬着灶台上的一小锅中药。不大一会儿已经水汽氤氲。她的脸上浮出一层薄汗,渐渐的额角的汗水好像积累成云的水雾,眼看着变成汗雨滴落下来,有几滴落到眼角。钻到眼里,刺得她的眼生疼。

“方姨,方姨……”

黄鹂大声唤着。从老远的地方跑过来。一路惊扰了几只毛色丑陋的冬野雀,她声音本就尖细。这么扯着脖子一喊叫,搞得小半个家门都听得到她。

“方姨。可算找到你了。”她咯咯笑了几声,笑声中不无得yì

。她是家里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方敏萰是主母娘家陪过来的,二人资格相差之悬殊自然没得说,只是最近赵宝如的做法倒让人看不通透,她不大召唤这个老丫头去聊天,也对她不那么热络了。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大到待客泡茶,小到饭后漱口,赵宝如都指望着这个忠实的老仆人。方敏萰跟了这个太太实在久了,两个人缘分之深自不必提及,她孤独清冷的个人生活成为她在这个地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仿佛一提及这段生平往事就带着荣耀,就标榜着她是如何为了赵宝如付出全部的青春。

黄鹂冷冷的看着不远处忙得脸色苍白的方敏萰,故yì

挪开眼去,装模作样的继xù

大声唤着。方敏萰早听到黄鹂吆三喝四的走过来,倒也不慌张,她从容的拭去汗水,眼神瞥过黄鹂的时候,很平静的点了点头,算是和她打了招呼。

她见方这样淡然,倒有些尴尬了:“呦,方姨,我都没看见,你怎么在这呢?我一路好找。太太一直在找你。不过佟太太还没走,太太着我泡茶。我过来弄点水。”

“晓得了。但是这药汤没弄好,我总是不放心。”方敏萰平声应着。

黄鹂一听,心里一喜,便要接过话头去,她心里盘算着,既然有这么一个茬,不如就替方敏萰过去告sù

一声不就好了,这样既让赵宝如知dào

这老奴多不给面子,也让自己多亲近下主母。

不想方敏萰不慌不忙的拿下墙上的白毛巾擦了擦飞溅在桌边上的药,道:“黄鹂,辛苦你跑一趟了,你这一大圈绕过来也不容易,不如这样你看行不行,你帮我看着药,我这就过去。顺便也帮你送水罢。”

黄鹂一听,立kè

存了几分怒。想说不行,却听方敏萰笑道:“黄鹂姑娘,这可是个重yào

到不行的活计。最近天气阴,太太的手一直疼。太太的手受了伤,骨头缝裂了要进邪风,老爷特地为太太寻了我们这边价码最高的神医。这药还真是金贵,多一副没有,少一副不行。你可看仔细着,千万别熬糟了。我去去就来,若让你一直看着,我也是不放心的。姑娘年轻,手上没数,可仔细着别烫着了。”说完便拿了一壶热水,直眉直眼的走了。

黄鹂咬着牙,刚想追着驳斥回去,心里忽然一动:赵宝如吃药的事她竟然不晓得。主母宁可告sù

方敏萰这个满脸丧气慢手慢脚的老奴,也不让别的丫头来碰药罐子。再说方敏萰是家里资质最深的老丫头,虽然最近有点失宠,但主母从当姑娘的时候就和她在一起,这种感情不太一般,可以得罪她的人或许只有主母而已,对于此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思及此,她还是将一口恶气硬生生的吞到肚子里去。

眼看着方敏萰端了热水往客厅走去,她心里愤恨,又不敢怠慢了药。正气到不知如何是好,一抬头扫到墙上那一小片白花花的刺眼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脏兮兮的白毛巾。她索性冲上去。把那玩意儿扔下地,使劲用脚跺了,嘴里还恨恨得不得闲:“叫你矫情,你这个臭老婆子!待我以后也戏弄你试试。”她边说着,手上却不敢怠慢,一听药罐子里面闷声的咕嘟着,赶紧围过去,又吹又扇,倒也尽心。

方敏萰端着一个满当当的水壶。一只瘦弱的臂膀抻着劲儿,一只手腾出来,有些费力的站稳当了之后,才轻轻的叩了门棂。

里面低声的交谈立kè

停止,不大一会儿,传来赵宝如简短而疲惫的唤声:“进来。”

见是方敏萰,赵宝如眼里一动,她的眼神有几分飘忽,那一瞬间的眼色说不清是愤恨还是无奈。方敏萰心里笃定着她是在用这样的神色看她,可悄悄一打量回去,这感觉好像又没有了。

屋里还坐着一个女人,方敏萰知dào

。这是赵宝如的牌友,叫佟小秋,也是一位家境殷实的太太。人很俗气,但出手阔绰。赵宝如对她颇为忌惮。可是又看不起她家门庭,之前每次牌局散了。她都会自言自语似的对着自己鄙视佟小秋一番,从衣服讲到做派,没一样入得她眼。这女人来家里打牌的时候总是珠光宝气,出手也格外大方,就算赢了也不拿满,总是舍出一些钱来叫佣人去买小物件,或者打赏下人一杯歇脚茶的钱,所以丫头们都打她溜须,有意无意的往她跟前凑合。除了上一次,她的样子历历在目,方敏萰始终未曾忘记,她苍白着脸,神色愤恨,衣服还是上好,却皱巴巴的,既没有熨烫,似乎扣子都穿错了,整个人仿佛一只掉威的雄孔雀,十分狼狈。

方敏萰收回思绪,低眉敛目的站着,鼻子里时时飘来佟小秋身上的香味。今天的她擦着看不清底肤色调的香粉,如裹上了一个厚厚的面具,她的脸若银盘,身体微胖,却画着高高挑起的眉,细如柳丝。因为她的眉骨低,这样画眉显得有些不协调,甚至有点可笑,却这并不影响她的眼神,精光四射,犀利逼人。配合精心画好的吊梢眉,看上去也有几分威仪。

赵宝如漫不经心的用那只没受伤的好手点了点桌上一个汝窑的精致茶壶,方敏萰心领神会的碎步上前,把那茶壶打开,很小心的添了水。这期间赵宝如和佟小秋俱是无言,屋里的气氛有几分诡异的凝滞。方敏萰添了水,把手中的水壶轻轻的放在了地上,又有条不紊的给二人的茶杯添了茶水,才偷眼看赵宝如。

赵宝如素着脸,眼窝发青,和身边的佟小秋满脸脂粉相比,脸色立kè

黄了下去,十分显老。她脸上一个笑纹没有,还是用手比划了一下,蔻丹点点在空气里划过一条几乎带着颜色的弧线。

方敏萰见状,赶紧拿起地上的水壶,恭恭敬敬的退了。

二人听着一声微小的关门声,又竖着耳朵听这老仆的脚步声。佟小秋听了一瞬,忽然脸色一松:“赵姐,我刚刚还在合计,你这老丫头怎么走路无声。幸好,这把可算听到点动静。”

赵宝如的眼皮耷拉着,看不出喜怒来:“是啊,她这么走路几十年了,我竟然都没发xiàn

。不过走路无声,这可是死相。家里仆人再讲究,也别这么不吉利。妹妹说的是,以后我提点她,你不提我竟然都没注意。”

佟小秋眼珠子一转,颇有几分精气:“姐姐说的也是。我家的倒还好。不过我瞅着,那个露重华貌似也是个走路没动静的。”

赵宝如眉头皱起,脸上立kè

有一丝厌恶:“她?”隔了半晌,赵宝如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和妹妹刚刚提到的话,你这就上心了?”

佟小秋的眯着眼,仿佛一只盯到猎物的母狼:“老姐姐,今天你让我来,实话说我是猜不到你意思的。不过咱们既然坐在这,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你我也用不着打什么哑谜了。刚刚被你的老丫头打断,有些话我没来得及说。露重华那贱货活一天,就糟蹋我们一天。今天的这个事情,姐姐不提,我也正有此意。”

赵宝如鼻翼微小的扇动了一下,那只好手的骨节捏的发白:“我已经被她糟蹋的够了。鸿莳到底是多好的孩子,不到十二分,他也不至于被别人算计登上报纸。鸿莳沾染了露重华这种贱人,我无话可说,孩子自己不争气,可是她实在太得寸进尺,本想给点钱打发了,不想竟然登报见光,让鸿莳声名狼藉,让我们薛家被世人耻笑。现在整个上海都要看我们笑话。不光对我是如此,在妹妹身上做的事也是够龌龊,她活是个人尽可夫臭不要脸的贱蹄子!”大概讲累了,赵宝如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茶杯。佟小秋眼瞅着赵宝如的好手紧紧握在杯壁上,一下想起这是一杯滚水,刚想制止,不想赵宝如死死的掐着茶杯,丝毫看不出被灼热的杯子烫的痛了,她咬着牙,神色阴沉毒辣,几乎从牙缝里迸着说话:“这种女人,还让她活着干什么!平生第一次,我这么想让一个人去死。我就不信,合我二人之力,难道还弄不死一个老戏子?”

佟小秋看着赵宝如狰狞的模样,心里翻江倒海,想起自己丈夫回到家那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敷衍模样,这一刻,她悲从心来,却找到了一个多年来都给不出的解释。解释了她丈夫为什么这么自私,解释了他为何对自己那么冰冷,也解释了她为什么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她虽可悲,却有些释然,似乎露重华就是那个源头,给了她源源不断的愤恨的力量。此时此刻,她对赵宝如的痛苦感同身受,她本是不喜欢她的,但这样的一番谈话让她对赵宝如有了几分亲近感,因为露重华是她们共同的敌人,她们都是受害者,被这个天生的贱胎害惨了。

她伸出手,轻轻的捏了下赵宝如的手腕,赵宝如这才慢慢的把手从茶杯外壁拿开。她的手心已是一片紫红。佟小秋叹了口气,拍了拍赵宝如的肩:“赵姐,这件事上,我是坚决站在你这边的。我佟小秋然和你比虽然不够精致,但是说话却是掷地有声的。你放心,这件事算我一个,我绝对参与,而且还要干到底。但是我也要实话告sù

你,有一件事我谁都没说,今天只和你交底,我闺女要嫁人了,是谁你别问,到时候你自然知dào

。这是个喜事,为了给闺女积功德,这件事不能现在做。我明着问一句,赵姐是否等得?”

赵宝如手心上的痛感丝丝的传来,她伸出手掌查看了一瞬,把五个指头一握,攥成了一个拳头,仿佛下定一个巨大的决心:“等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海的空气湿润而清冷,沿着一条幽静小路的古朴豪宅中,却沉浸在湿腻闷热之中。屋里的窗户密不透风,绣着暗红郁金香的欧式窗帘死死的拉着,像一道道猩红的血迹,隔着窗帘仿佛都能闻到那腥甜的味道。下人大概是怕外面的风进了屋来,侵扰了主人的身体,这一屋子人虽然忙碌,可都静悄悄的,人和人比着降低声音。今天的天气不错,可气氛却有些沉闷。

方敏萰看着几个年轻的小丫头静悄悄的端着早餐,木讷的表情嵌在年轻的皮囊上,有点令人沮丧。她叹了口气,端着药碗敲响赵宝如的房门。

“进来!”赵宝如的嗓子哑了,她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怪异。以前她总是用一点气声说话,带着几分符合身份的高贵,仔细一听还娇滴滴的。如今儿子的事情好像给她的肺里烧了一把火,一下子连嗓子也烧坏了。

仿佛预料到进屋的人是谁,她斜睨了门口的老仆一眼,懒懒的伸出手来,示意她将药端过去。方敏萰意欲喂她,可赵宝如不耐烦的微微撇过脸去,十分抗拒。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有点沮丧,但还是十分细心的用一条干净的白手帕围住碗缘,无声的递到赵宝如的手上。赵倒不大小心,她一只手扶着碗啜饮着碗里的药,一只手冲方敏萰的方向挥了挥,方得到示意,刚要退出去,她走得很慢,忽然又转过身,走到窗户旁边,轻轻的拉开了一面窗帘。

清晨的一缕阳光立kè

照射进来。随着方敏萰的动作渐渐呈现一种扇形的光晕,照在本是枣红色的茶几上。立时给那家具染成朱红。这阳光其实算是微弱的,却蕴含着香甜之气。驱散了浊污,屋里立kè

显得暖意盎然。方敏萰偷眼看赵宝如,见她并未制止自己,便自作主张拉开了另一面窗帘。赵宝如喝了一半的药汤,伸手递给方敏萰。她喘气的时候有点急,两眼翻弄了两下,赶紧用白手帕捂着嘴巴,看起来好容易压住了恶心。

方敏萰颇为关心的上前,用温热的手掌顺着她的背。赵宝如的手落在方敏萰的肩膀上。她手背上的青绿血管十分杂乱,看起来苍老而瘦弱。离她如此之近,方敏萰隐隐的闻到她身上的衰败气味。

赵宝如抬起眼,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伺候自己多年的女子。她的眼神有起码五秒钟是完全落在她脸上的。方敏萰不敢抬头直视主母,只有靠着直觉去感受着她的情绪。赵宝如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用依然沙哑的声音道:“敏敏,你也去休息吧。这些天我身子不好,倒难为了你,天天起早贪黑的。年纪也是不小的人了。”

方敏萰听到那声熟悉的“敏敏”,眼眶一热,她赶紧制止了自己内心的激动,喏喏的应着。端着喝了一半的药碗静静的退出了赵宝如的房间。

黄鹂从房间一头刚好走过来,老远就盯着方敏萰从主母的房里出来。她本是心情雀跃,可一见了眼前这幕。好情绪立kè

被打断。

黄鹂盯着方敏萰仔细打量,这女人白着头。前额因为常年不变的后缀发型而变得发丝稀疏,两颊也有些塌陷。乌青的眼圈周围布满了不笑就轻易可见的深纹。这些时候她越发老丑了,也怪不得赵宝如不待见她。黄鹂心里想着,直直的走了过去。

“方姨,今天老爷回来,所以要早点做饭。老爷的习惯你知dào

的。还是八个菜,汤品的话要两个。你去和伙房的阿梅阿山对对,看到底要买什么菜好。”

方敏萰淡淡的应了一嘴,没有多说一句,直接和黄鹂擦肩而过。黄鹂故yì

放慢了脚步,缓步走着,只想听方敏萰问一嘴为什么自己会晓得老爷回来的时间。可是她慢了又慢,眼睁睁看着方敏萰步履稳健,头也不回的走掉了。这姑娘到底性子浅,愤恨的跺了下脚,骂了句晦气,一个叫白眉的丫头端着碗翡翠丸子走过来,

她见白眉年纪更轻,立时来了神气,气呼呼的叫住了她,刁难了几句,方才放过。

傍晚时分,方敏萰穿了棉袍子,一手拿着菜筐,一手拿了一只嗷嗷乱叫的公鸡,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她身上冰凉,仔细一看,眉头仿佛还带着水珠。下人阿山赶紧去接。阿山是个哑巴,平日里在伙房干活的,人很老实,但讲话全靠比划,他虽然不能说话,眼神却是聪明灵动的。方敏萰看他急吼吼的划拉着双手,很淡定的笑道:“哎呦,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忘记买鱼。不过现在是四点半,我再去一趟也来得及。你也烧不完那么多菜,不如把这个放在后面做。”阿山明亮的眼睛眨巴了几下,使劲的点点头。

方敏萰把公鸡和菜筐里的东西从容的帮着阿山放好,便拎着空筐再次出门了。她临走的时候偷眼看了下屋里的一面大钟,四时四十五分,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方敏萰本来担心自己会找不到他。可见到沈含玉的那一霎那,她发xiàn

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沈含玉穿着暗灰色的西装,披着黑色的长毛呢大衣,一只细小的纯金领夹别在西装的斜领处,被如血的夕阳一照,露出一丝隐秘的光,他看起来有些疲态,却不失整洁,很像是从哪个气派的宴会刚刚下来的模样。站在一群衣着褴褛的人群一域,显得十分突兀。

方敏萰一笑,冲他微微鞠了个躬。沈含玉迅速的移开眼,没有给她回应,只能看出他在轻点着头,这示意便是让她跟着自己了。

晚上起了风,裹着冷气吹到身上,方敏萰打了个冷战。沈含玉打开车门,让她坐了进去。

沈含玉坐在方敏萰的身边,他身上带着冷气和植物香,车里的暖意在关上门的那一刻立kè

升腾起来。沈含玉搓搓手。从身边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着棉布的小手炉。

“这东西还有热气。方姨暖暖手。”方敏萰有些迟疑,喏喏的应着。只答却不接,沈含玉坦荡的把手炉放了过去。方敏萰这才瑟缩的接了,还不忘小声道谢:“谢谢三少爷。”

沈含玉不经意看到她铺展的满头的白发,心中发紧,一时无言。他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方姨,好多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样客气。当年,承蒙了你的照顾,我我……”难得沈含玉有些词穷。他本不是能说会道之人,如今心里有几句暖言,却无从下口。当年他还小,性子也孤僻,好不用有了薛鸿莳这个朋友,却不爱去他那个家中摆客气,到了薛家大门口,也只是愣愣的站着,并不进去。好几次都这样,气得薛鸿莳直怪他不给面儿,是个木头性子。好巧碰着方敏萰,她看到神情倔强的男孩。倒也并不着急,当年她的头发尚黑,也许是擦了头油。一丝不苟的盘结成一个极大的发髻,乌亮乌亮的。她的额头光洁到有点可笑。蔚蓝的粗布褂子洗刷得干净清爽,一如记忆中那纯净温和的天空。她慢慢的走到自己面前。从温热的怀里掏出两块包在油纸里的小点心,笑意盈盈的把那香喷喷的东西递到眼前,沈含玉烦极了陌生人手上的吃食,总觉得不干不净的,看着脏兮兮。可当年面对着慈爱的方敏萰,他竟奇迹般的没有冷言相向,默默的接了那包奇奇怪怪的东西,打开一瞧,竟是两块鲜嫩的桂花糕。鬼使神差的,他就那样跟着方敏萰进了薛家大宅,意料之中的和这家人摆了客气,又吃了一杯他觉得味道极差的茶水。从那之后还偶尔去了几次薛家,他都承蒙过方敏萰的照顾,而且每次她都能拿出两块好吃的点心来,变着样送给自己。沈含玉不是贪吃的人,可就这事还真是怪了,那点心出奇的好吃,根本不是那些老婆子手里摸过的粗糙腌臜味道可比。

方敏萰在这几分钟的安静里似乎变得局促起来,她不安的碰着膝盖,看得出来,她心里很乱。沈含玉的思绪被拉回。他最近也是一番忙碌,并不轻松,竟然比以前喜欢走神了。

沈含玉轻咳一声,缓解了这间歇的尴尬,道:“方姨,是这样的,就一句话把你叫来,也凭空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多余的客套话我不说了,大概你也没有多长时间,还是老说法,我长话短说。”

方敏萰的脸色立kè

变得严肃起来,虽然眼神未落在沈含玉的身上,他已经感觉到她的变化。

“如方姨所知,鸿莳和我是挚友,我此番叨扰,都是为了他。报纸上看到鸿莳的新闻,我心里焦急。如今他人也不见了,若不是我现在身上有要事脱不开身,我会立kè

出发去寻他。只是…”他停顿下来,颇为为难。方敏萰偷眼看看他,终于开口说话,坦然道:“沈少爷,您请直说。什么都可以问。”沈含玉停顿了一秒,继xù

说:“有这样一件事,我心头一直不解。不久之前鸿莳曾醉过酒,当时情况特殊,刚巧被我碰到,他醉得很厉害,几乎认不清人。迷茫之中他反复提及一个人名。”

沈含玉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他关注着方敏萰的表情,可一无所获,见如此情形,他只好继xù

说下去:“鸿莳向我提及的这个人,名叫方志涵。”说到此,他的语速越发慢下来:“我想,此人应该是他性格大变的原因,便和他做了一次深谈。”

方敏萰的神色如常,她抬起眼皮,脸上带着坚定:“结果呢?”沈含玉把一条腿翘起,搭在另一条腿上,右手轻轻的摩挲着膝盖上的一块小布料,空气里仿佛有沙沙的声音。

“结果在我意料之中,他承认这女子是他的恋人,他说他们情投意合,他对她用情很深,可惜,鸿莳说这女子已死,这件事对他影响很深,之后的日子,一直到现在,他都了无生趣。”

沈含玉的讲述平淡无奇,不蕴含任何情感,方敏萰默默的木然的听着,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暗涌。她仿佛是在等沈含玉继xù

说下去,也仿佛是在用沉默终止这场谈话。

“方姨,我今天就是想问你一句。你是否认识方志涵这个人,如果你真的认得,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她的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方敏萰回到家中,阿山着急的在门口等着,手里比比划划的,方敏萰直点头,柔声道:“我知dào

,我知dào

。附近没看到有鱼,我跑的有点远了。让你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方敏萰看着阿山跑掉的背影,叹了口气。她摸索了一下内襟里的口袋,里面放着的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那边角扎痛了她。她迅速回到自己的房中,把东西拿出来。她小时候跟着赵宝如学过些文书笔墨,认字是没问题的。方敏萰摊开纸,沈含玉的字迹硬朗狂狷,这上面写得是他家的地址,临别时他说欢迎自己来家中做客,还万分认真的写了这个给自己。方敏萰的表情变得柔和,她轻轻的笑了,有些不由自主。她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和上海滩那些油头粉面的小少爷不同,他衣衫华贵,五官漂亮到阴柔,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冷峭的、不容接近的。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一下,应该就是风骨。也不知为何,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她用极其耐心的态度对待他,有时甚至是近乎讨好了。不出所料,沈含玉果然融化了身上的寒冰,慢慢的也会对着自己浅笑了。孩子毕竟是孩子,再凌厉也是柔软的。他只是需yào

机会,需yào

对方给他好感。孩子比成年人敏感太多,你是否欢喜他,他比谁都第一个晓得。就像赵宝如,她没有耐心等待着去开启一个孩子的心扉,更受不了沈含玉的桀骜不羁。她喜欢软绵绵的、乖巧的、猫儿狗儿一样围着自己撒娇的小孩子,即使那孩子是娇惯和不懂事的。所以这就注定。沈含玉和他们永远不可能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方敏萰收回思绪,看了看手中的纸。虽然沈含玉很真诚。可她觉得这东西是用不上的。沈含玉小的时候她曾那样接近过他,可即便是孩子。他也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豪富家的少爷。作为一个真心喜欢他的老丫头,那也是她最接近他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逾越这些东西,成为朋友?更不可能。方敏萰摩挲了一下沈含玉的墨迹,“驭竹弄剑”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煞是好kàn

。她小心的把纸铺开,从床铺底下抽出一本保存极好的《好逑传》,把这物件夹到书里。又把书放回床铺夹层。

干完这一切,方敏萰快速的出了房,华灯初上,外面一片忙碌。方敏萰本想去看看赵宝如,正走着,听闻拐角回廊里两个丫头聊得正起劲儿,仔细一听原来是黄鹂和白眉这两个。只听白眉颇殷切的说道:“黄鹂姐,你拿得了这么大的托盘不,要不我帮你拿着。等到了门口你再端手上。”黄鹂大概是高兴了,虽然推脱了一句,还是把手里的茶具给了白眉。走了几步,白眉又叽叽喳喳起来:“黄鹂姐。我听那边几个大姨说晚上弗宁小姐要来。老爷也回来,今晚上好热闹。不过姐姐知不知dào

,这弗宁小姐到底是谁啊?”黄鹂大概是被问住了。她顿了半晌,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这没意思的。闲着没事打探这些干什么。小心被太太知dào

你多嘴。”

方敏萰不声不响的站着,等这二人过去。她快速的抄了近路走向赵宝如的房。她心里疑惑,一心想着刚才白黄二人的谈话。刚刚的确是听说弗宁小姐要来,她听得真切,不会搞错。可是,她怎么可能会来?白眉和黄鹂是后进来的丫头,当然不晓得这个赵弗宁。此女是赵宝如的外甥女,赵宝如亲哥哥赵岳前的掌上明珠。当年赵宝如还没出阁的时候,她便已经出生了。这姑娘名字起得文静,可人却出了名的刁歪。小时候常来家里做客,总爱穿一身男装,每次来都骑着一匹漆黑的小马,挥舞着鞭子,耀武扬威的,小小的个子也不怕摔下来。她嘴巴尖利,又会说俏皮话,人也聪明绝顶,赵宝如和薛景言很喜欢她,任由她上天入地的闹。薛鸿莳烦透了这个表姐,每次都躲出去,和外人也从不提及她,一副以她为耻的样子。这姑娘倒是快活了,不过可苦了方敏萰这些下人,每次只要她一来,下人们就要全部出动,陪着她满园子的做游戏,这还算好的,有时候还得被她斥责几句,厉害的时候就直接告到老爷夫人那里去,小则挨饿,重则挨顿鞭子。她小小年纪,气场倒是十足,罚起下人来丝毫不留情面,一点女孩子家的柔软慈爱都没有,次次莫不是鸡飞狗跳,弄得人人不安。当时他们只要一听说这小妖精要来,全都人心惶惶,找各种理由想躲。这小姑娘出身高贵,又得主人宠爱,说说不得,打更打不得,只能捧着,可捧着人家也不放过你,下人们个个都恨她,暗地里用恶毒的话诅咒她。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姑娘闹得凶,果然出了事。她嚣张的好景不长,因为和盛家一个叫安平的小公子哥闹气拌嘴,便歹毒的给人家茶水里下了很凶猛的泻药,盛家气不过,找人暗中给赵弗宁过年用的炮仗里做了手脚,结果那炮仗爆开了花,赵弗宁当场毙命。这事本来闹得很大,可盛安平也被这个赵弗宁去了大半条命,以赵家当年的地位,不找上赵老爷的麻烦就算好了。所以赵家无奈之下,只好忍气吞声。赵岳前夫妇伤心之余,便收拾东西,彻底离开了上海,举家去了广州。

方敏萰越想越惑,这个赵弗宁,明明当年就死了。怎么会再次出现?!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当年是登了报纸的,不会有假。怎可能再出来一个赵弗宁,抑或是同名同姓的姑娘,可哪里那么巧,和赵家扯上关系。她想不通了,晚上她想好好瞅瞅,这个来做客的弗宁小姐,是不是当年那个魔鬼一样的丫头。

正想着,忽然觉得有人用什么东西轻拍了下自己的肩膀。方敏萰下了一大跳。她从小在大家族做丫头,素养极高。平日里总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耳聪目明。从不失态。如今这番被吓到,也是因为魂散心惑之故。

方敏萰回头一瞧,更是惊到不得了。赵宝如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脸上极尽精细的上了妆。她的发型华美而繁复。昨日脸上那些皱纹仿佛一夜间都没有了。她的伤手用白色的娟绸包裹着,露出来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镶嵌着翡翠的戒指。那只没受伤的手里捏了一个镶了珍珠的小手包。

“敏敏,你在这干嘛?”赵宝如的声音也恢复了底气,她歪了歪头,忽然笑了:“哦,我知dào

了。你定是来找我的。我都收拾停当了。你也不必这么辛苦。”她背过身走了一步。忽然又转过来:“反正还有时间,不如,你陪我走走。”“是,太太。”方敏萰低眉顺眼的应着。

这情况很久没有发生过了,方敏萰有些吃惊,她在心里思考着一些可能,可千头万绪,她的心反而一下子被搅乱了。

两个人并肩走着,方敏萰等待着她开口说些什么。可对方却一直在沉默。正拐了个弯,迎头碰上了黄鹂和白眉。这二人许是送完了茶水,见赵宝如不在屋里,便失望而归。现在忽然见了赵宝如光彩照人的模样。后面还跟着方敏萰,吓了一跳。黄鹂的那点威风如秋风扫落叶,丁点都不剩了。她唯唯诺诺的低头问了个好。白眉平时是在下面做粗活的,更是没机会和赵宝如说上话。如此迎面碰见了。更不晓得应对。

赵宝如把这二人打发了,眼瞅着这俩丫头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敏敏,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样子么?”方敏萰听得这句,眼神变得生动起来。“当年你也不过大我那么几岁,温柔可人的跟个小鸟一样。我当时就不晓得,都是一样的小孩子,你怎么就那么沉稳,那么安静,那么懂事。我虽是个小姐,可看着都不如你像闺秀。”方敏萰低着头,轻声道:“太太,您太过奖了。我是个粗人,哪里能和您比呢。”赵宝如仿佛没听到她这句话一般,几乎在自说自话:“我特别喜欢你,跟阿爹死活求了你,把你弄到我身边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跟你在一起玩,我的那些年,真是过得比谁都快活。”

方敏萰愣愣的听着,心生悲戚。赵宝如轻叹一口气:“你大概听说了吧,弗宁回来了。”方敏萰猛的抬起头,眼里带着不解。

“不必太惊讶,这是个小插曲。当年弗宁确实是被炸到了。但是那孩子机灵,大概也是看出了点问题,就把那炮仗撒了手,往后面扔。当年的消息不能说一点不对,弗宁受了重伤,整个后背都毁了。我们家无法和盛家抗衡,不但弗宁不保,还给人家赔了不少不是。这事也确实是宁宁不对在先。可是盛家太凶猛了,哥哥担心以后还不太平,就隐了弗宁的真实情况,带着这孩子去了广州。现在也平安长大了。还师从了著名的赭海大师,在绘画上很有造诣。如今她转到我们这边的美术专门学校。也算是衣锦还乡来了。”

赵宝如侃侃而谈,方敏萰听着她平淡的话,忽然体会到了其中的血腥曲折。像赵家这种门庭,怎可能会平静无波。她心里一动,再一次不受控zhì

的想起了一个人。

二人已经走到了回廊的尽头,赵宝如忽然停顿下来,她的脸色黯淡下来,残存着回忆时的温存模样。

“敏敏,我送你一样东西吧。”赵宝如用伤手托着手包,欲打开取东西。她的动作很吃力。方敏萰忙伸手帮忙。赵宝如却示意她不要帮自己。

“我想了很久,这物件是否应该交给你。如今,也是时候了。”赵宝如有些费力的从包里抽出了一张旧字条递给了方敏萰。

“太太,这是……”

赵宝如看着不解的方敏萰:“敏敏,是的,这就是你这么多年来想要的东西。”

那字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地方陌生而遥远。方敏萰看着这行地址,心里忽然听到坍塌的声音。

“你,你是说……”她的手有些颤抖了,几乎拿不住那字条。字条上的地方在江西,她激动的看了又看,可脑子依然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赵宝如的眼里涌动着几乎存不住的眼泪:“敏敏,你自由了,你可以去找她。但是,我们今生不能再见了。”

方敏萰颤抖的手紧紧的窝着那字条,脸上的血色尽退。她咬了咬嘴唇,极力控zhì

自己不哭出来,她为了不让自己用哭腔说话,努力了半晌,终于平静下来,道:“我知dào

了。我会走,会尽快的离开。我不能选择的,不是么?”她直直的抬起头,目光如炬的看着赵宝如,看得对方反而移开眼去。

“小姐,谢谢你成全我。我走了,你多保重。”(未完待续……)

第一白三十五章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上海的街角旮旯一片冷寂,有家的人们早已在温暖的被窝酣睡,即便是穷苦不归人,也找了地方安静的蜷缩起来,顾不得夜里的寒意沉沉入睡。可此时的沈含青却刚下车,他穿着浅青灰的羊毛呢西装,里面的白衬衫纤尘不染,小马甲是和西装成套的,嵌着一竖排米白的扣子,色泽极其柔和,一丝不苟的系得仔细。如此盛装之下的男子在夜色里,仿佛一抹淡色的冷月。他刚下了车,天空就飘起了几丝小雨,接着雨丝便连成了长线,空气中立kè

弥漫起一丝尘土的味道。沈含青轻蹙了下眉头,伸手掸了掸肩膀的一角。他大概也是累了,他的眼睛几乎眯着,双颊有几分苍白,整个人都看起来困倦而清瘦,此时此刻,也不顾雨水纤密,伞和大衣都不肯拿,直直的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含青。”

一个女子在暗处唤他。沈含青愣了一下,勉强打起精神四处环顾,可找来找去,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他轻轻的搓了一下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真是活见鬼。”边说边拿了钥匙要开门。

“含青!”这回女子的喊声清脆了些,沈含青听得真切。他自己刚刚念叨完见鬼,又忽然听真切了,这把可一下子吓醒了。他眼睛睁大,赶紧从门口跳开,四处张望的眼里都是警觉。他大概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忍不住大吼一句:“谁?!谁躲在那里?赶紧给我出来,别给小爷装神弄鬼。”

他这声呵斥颇有底气。几乎是用足了力qì

。小时候他听继父讲过一些鬼怪故事,虽然有趣。可着实恐怖。那些鬼故事里的人若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都要大声呵斥。好像这样就能用阳气把脏东西吓退了。

大概是他这声喊得太狠了些,黑暗里,一个女子怯生生的从房子一侧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沈含青赶紧转身去看,待那女子走到亮处,方才松了口气。

“梦元?!原来是你!”他喘了一口粗气,伸手松了松领口。

罗梦元穿着奶白色的大衣,脸上身上都是亮晶晶的雨水,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被淋的发梢几乎滴下水来。这影响了她的发型。也给她增添了些孱弱的气息,天气湿冷,她却光着脚踝,只穿了一双春秋时候的白色高跟鞋。

沈含青吃惊的看着她:“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呢?”罗梦元的眼神瑟瑟的,她好像在发抖,可又好像不太在乎这恼人的凄风冷雨。沈含青连忙走回车旁,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大衣。

“这么冷,你个女孩子。不怕冻坏了?”他双手一伸,立kè

用那大衣把罗梦元裹了。他虽然瘦,可在娇小的罗梦元面前还是显得颀长高大。他披衣服的手没有拿下来,而是霸道的扶住罗梦元的肩膀。把她整个人都裹在自己怀里。

沈含青也不看怀中女子的表情,他带着她三步两步走到家门前,快速的开了门。

沈含青先让罗梦元进了门。自己才进屋。经过刚才这么一耽搁,他身上也湿了一大半。二人一进去。沈含青没顾着自己脱掉湿衣服,赶紧去找了个干爽的毛巾递给罗梦元。

“快擦擦。你看你那脸,都青了。”

罗梦元缓缓的接了毛巾,却有点发呆。沈含青见她也不动弹,急得自己把毛巾拿过来:“算了,我帮你擦脸,你赶紧把外面这件大衣脱了。抓紧时间。”

见罗梦元迷惑的看着四周,沈含青不以为然的笑笑:“别看了,没有丫鬟伺候,就我一个人住。一方面父亲并不太娇惯我们,一方面我也觉得不自由,省得他们通风报信了。”他顿了一下,忽然觉得不妥,调皮的一笑:“哦,别误会,我是说随时出门和朋友们去写生。父亲总说我是不务正业。”

罗梦元看着给自己擦拭脸颊的男子,忽然眼眶一热。她用冰冷的手掌紧紧的抓住沈含青的手:“含青…哥哥,你帮帮我吧。”

沈含青被她冰块一样的手拉住,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感觉到她手上散发的冷气。他的笑容立kè

收敛,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梦元,你定是累了。”

她的眼里有血丝,刚刚又哭了,看起来像个小兔子一样,她的脸色也不好,有点委屈,也有点不健康。头发又湿乱成一团,浑身发着抖,看起来实在悚人。沈含青心里有几分明白,他叹了口气:最近在日本人那里有太多事情要办,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日本人开的酒馆里,他没有去找以前的脂粉朋友,也没去找画友们饮酒作乐,倒和那些日本女人越发熟稔了。这些日子不联系罗梦元,她比上次见到又憔悴了些。沈含青看着眼前女子脆弱的眼神,心里浮起几分怜惜,除了这份情感,还有些东西在蒸腾,他说不好是什么,也抓不住这种感情。或许,这也是爱情的一种吧,虽然红颜知己不少,可他的人生里并没有体会过爱情的滋味,若让他去笃定,这不可能。沈含青冲罗梦元安抚似的笑笑。毕竟,这女子也是要和自己成亲的人。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最近我确实遇到太多事情要忙,一直没去看你。梦元,你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怪我吧。”不待罗梦元点头或是摇头,沈含青又微笑着,眼里脉脉含情:“不管有天大的事情,你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听话,乖。”

罗梦元说起来也是怪罪他的,沈含青本就是不让人放心的男子,他的风流她不是没有耳闻。可今天她的确不是因为这件事来的。罗凤鸣最近心情极其不好,健康状况也在跟着恶化,他的白发越来越多,大概是在为生意的事情操心着急。罗梦元虽然对父亲烦恼的事情一知半解,可她深知家里的生意不景气,两个厂子都在拖欠工钱。她已经看到有厂工代表来寻父亲谈话。她不在乎其他的事情,她唯一在乎的就是父亲的身体健康。大多数时候她只能坐在闺房里担心,小时候她不懂事,所有的责任是父亲的肩膀扛起来的。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几年前大姐的出走让她的心境骤然改变。父亲没有儿子,又少了大姐这样一个能干的女儿,思及父亲在得悉自己的婚事定下来的时候那开心的样子,罗梦元觉得自己也是可以为这个家出点力qì

的。

想到这里,她擦了擦脸,揉了一手冷水,不知是雨还是泪。沈含青的一番软语让她的心里忽然平静了下来。她心中一直困扰的复杂情感少了几分阴霾。她顺从的脱下大衣,沈含青松了口气,趁着这个当口,亲自去烧了一壶热水。

罗梦元看着这么晚还为自己跑前跑后的男人,有些苦涩,也有点惊喜。印象里他是那么绅士,有风度,比起他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弟弟,他爱笑和开朗多了。听说他是后回来的儿子,不比他的兄弟,可沈家的下人却都喜欢亲近他。但是沈啸荣的态度却难以揣测。有时候她觉得他是喜欢含青的,有时候又觉得他对这个儿子毫无感情,甚至是厌恶。

“水烧着呢,一会儿给你弄杯好喝的。”沈含青这才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真的,是什么?”罗梦元的心里涌起暖意。“好喝的,你拭目以待一下。”沈含青眨巴着好kàn

的眼睛,有点调皮。许是他母亲长得俊俏,沈家的这两个兄弟长得实在是好kàn

。他二人很像,只是老三的轮廓更精致秀丽,皮肤也更加白皙细腻,沈含青的脸型则完全是随了他父亲,看起来要粗矿些。屋里的温度升腾起来,在外苦等时的刺骨寒冷早已被驱散。罗梦元的心也渐渐的温暖。她有些幸福,可惆怅的心情依然更多,在这温暖的屋里一坐,又见了沈含青,她所有的情感仿佛融化了,坍塌了。

罗梦元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沈含青见状有些无措,罗梦元赶紧笑笑:“没事,我还好。”她擦了擦泪:“你定是被我吓到了。对不起,今晚我心情有点苦闷,又实在无处述说。我本想…”她几乎脱口而出,她想去找姐姐,在西餐厅的偶遇让她忽觉自己揣了一个既苦闷又甜蜜的秘密,她已经有好几次冲动了,就如今天一样。可瞬间又被自己想要说出口的话吓到,急忙搪塞了过去:“反正我在街上散步,一个人孤零零的,后来我走着走着,便来找了你。你不在,我心里存了点希望,觉得你能回来。我也没看时间,直到下了雨,我便要回家去了。可这时偏偏和你遇见了,真好。”

沈含青伸出一只手,试探着轻握住她的手。罗梦元没有继xù

往下诉苦,沈含青也没有给她继xù

说下去的机会。在这一刻的短暂时间里,他只是默默的握着她的手,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既像调情,又像鼓励。从他看到罗梦元那纠结的眼泪开始,他便知dào

了她的来意。她的所谓的诉苦在他眼中通透明白到无需去问。沈含青不是木头,他也有良知。他知dào

她在烦恼什么,想到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情,他的心情有些沉重。正是这份羞耻感,让他无法做一个知心人,为她排解心里的愁。他们这辈子注定是无法交心的,以罗梦元的单纯,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窥得个中缘由,他会作为其中一个孤独的知情人,无耻的陪在她身边。

沈含青把思绪切断,他的眼神躲避开罗梦元似有似无的注视:“水大概好了,我去帮你泡一杯东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杯热腾腾的甜品被送到了罗梦元手中。沈含青家的杯子是极富浪漫色彩的青草绿色,和沈含玉家中那些一尘不染的极致白色不同,他的家居设计很温馨,颇富有浪漫色彩。

“梦元,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伯父不会担心么?要不要我打个电话。”

罗梦元摇摇头:“父亲先睡下了。我趁着他不知dào

,其实也没什么,一个人出来走走而已,不知不觉就到了你这里。”

沈含青露出恍然的神情,他偷眼瞅了瞅罗梦元,却并不问下去。

罗梦元的心思复杂起来,她很有倾诉的欲望,有点希望沈含青问她父亲的情况,把这番谈话继xù

下去。甚至下一句她都想好了,可她隐隐觉得不该继xù

再说下去。罗凤鸣的情况不好,事关家族事业的命脉,如今自己还没有嫁给沈含青,他对自己虽然百依百顺,可父亲并未说过他是个君子。罗梦元好歹也是大家族里的女子,知dào

其中许多利害关系。她压抑了自己说话的欲望,暂时把父亲的情况隐瞒了下去。

二人相对无言,罗梦元把杯中尚有余温的西式奶茶喝了大半,优雅的放下茶杯:“含青哥哥,今天谢谢你。我心情舒畅许多。这么晚了,你不介yì

,送我回去吧。”

沈含青看看她,大概没想到她这样干脆,他有些迟钝的“啊”了一声,一时间平日里那巧舌如簧的劲头都没有了,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唯唯诺诺了几句。替罗梦元把大衣拿来披上。

二人走出大门,沈含青替她撑了一把大伞。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伞上的声音甚是好听。沈含青恢复了精明的模样。又笑嘻嘻的替她去开车门。忽然眼角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沈含青呼吸一滞,笑容凝固,赶紧定睛看过去。那人早已隐藏在黑暗中,沈含青不相信自己看错了,他坚持站着不动弹,只管等那个人出来。

罗梦元在车里已经有点疑惑了:“哥哥,你看什么呢?”

沈含青听得这句软绵绵的呼唤,方才把鹰隼一样的眼神收回来:“没什么。几个落水的鸽子,扑棱在房檐上去了。”

沈含青坐进车里,确定着罗梦元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她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让沈含青稍稍放了心,他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空旷的大路上,面对着沈含青的车子离去的方向,一个瘦销的男子缓缓踱着步子,他左眼上贴了一块白色的纱布。那纱布大概不是新换的。已经有些脏了,里面有隐隐的血迹渗透出来,看起来狰狞而凌厉。但那男子仿佛毫无感觉一般,很是悠闲的从兜里摸到了一包香烟。抽出一根点了。黑夜里的烟头发出一闪一闪的微小火光,营造出一股颓靡气氛。

等了大概半个多时辰,街道不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的汽车轰鸣声。听起来这司机颇心急。急切的想要快点回来。

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把即将抽完的不知第几根烟扔在地上。那烟头落在一团小水坑里,发出极其细小的“兹兹”响声。他的脚踩了过去。脚步冷静而自持。他的皮鞋底子有些薄,鞋子破旧到已经开胶张嘴,冒失踩到烟头上,仿佛能感受到烟头的热度。

沈含青快速的从车里下来,有意寻找着什么,忽然他愣住了,呆呆站在原地。这个人就这样悠哉悠哉的走了过来。带着喜怒难辨的神情,默默的看着他。

那男子舒了口气,胡茬发青。这么多天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大摇大摆的站在街道明处。沈含青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不知带来祸福的人,眼里涌起热泪。他不必仔细辨认,几乎一瞬间就认出了他。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张开双臂,很直接的冲上去,给了那人一个结结实实的男人的拥bào



“舜玉!真的是你!?”

他用尽浑身的力qì

抱着他,几乎冲撞了他。他们彼此衣服上的雨水染湿了皮肤,场面很是好笑。那男子的表情不再那么冷厉,他不由自主的微笑着,很友爱的给用拳头轻打了沈含青的肩膀一下。

沈含青笑着,脸上却流着眼泪:“我的天哪,你怎么会来呢?好兄弟,你知dào

我有多想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南舜玉低了头,脸上有一瞬间是悲喜交集的神色。他明明是微笑了,可笑容有些苦涩。沈含青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四处警觉的看看,赶紧拉着他:“快跟我进屋。是不是有人追你?”

他也不待对方回答,直接奔到房门前面开了锁。

“舜玉,快进来。有什么事有我在。”

南舜玉又笑笑,这次他的笑容很是明朗,不再看得出丝毫杂质:“若有追兵,只怕你我已经死几个来回了。”

沈含青看着这位故人的笑,心里泛起无边的快活。他抄起手来,又恢复了画家特有的风流倜傥。

“好久不见,你倒是稳重了不少。”

他用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进吧兄弟。还有什么好说的。”

南舜玉看看他的眼角翘起的弧度:沈含青的一双桃花笑眼很是招魂,每逢佳人他总爱笑,比女子还妩媚漂亮。花瓣的形儿,才子的情儿,不晓得招惹了多少女子。早在日本的时候就是个招风的主儿,南舜玉想起刚刚他看到的那个女子,了然一笑。如今看来,他该是没变。

他跟着沈含青走到里屋门口,却是迟迟不肯进。看着沈含青诧异的眼神,南舜玉笑笑:“没什么,我这鞋子太脏。”

沈含青立kè

显出不高兴来:“你这家伙。在日本的时候你是最作最淘的。别看你平日里闷声不响,可人倒是灵活得很。你倒说说你有什么糗事我没见识过。臭袜子你不也照样扔得我家里到处都是…”

他忽然停住,脸色一滞。有些不自然。南舜玉看了看忽然变得默然的沈含青,主动脱下脚上的鞋子。他的袜子出奇的干净。和那双破到不能看的鞋子是两个天地。冬日的地总是发凉。可他走得泰然自若,他这份淡然的气场化解了刚刚的尴尬。沈含青摸摸鼻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跟在好友身后走了进去。

南舜玉走到沙发前面,本来想开口问询沈含青自己是否能坐,但看到对方责怪的眼神,他没再说什么,直接坐了下来。

沈含青迅速的去烧了热水,折返回来。

他搓搓细长的手指头,呵了一口气:“好冷,家里都不暖。”他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男子:利落的平头,好kàn

的嘴角。他胡子比较重。但是很好kàn

,可能疏于管理,已经露出了青茬。不过这让他看起来比以前更英俊。他瘦了,身上的衣衫很是单薄,深蓝的学生装还是以前在日本看他穿过的。只是脸上那块纱布很是扎眼。他受伤了?不难揣测,他受伤其实并不奇怪。

南舜玉微笑着,看着好友对自己的一番打量,并不急着说话。

沈含青轻咳一声,道:“实在是好久不见。我一时都忘了。你以前的模样了。好好瞅瞅你,我想知dào

,这两年,你过得…你过得….”他支支吾吾。竟然问不出口。

他烦躁的搓搓额头,把烟灰缸递到南舜玉面前,声音有几分粗鲁:“有烟没有?”

南舜玉看看他推到自己眼前的烟灰缸。默默的把它推到一边。

“含青,我还好。没什么事。你其实并不爱抽烟,不要勉强。”沈含青看着好友沉静如昔的脸。忽然自嘲的笑笑:“是啊,只有你晓得。我哪里喜欢这肮脏玩意,气味也不好。这点上,我和含玉倒是挺像的。我们家人都有点洁癖呢。”他忽然凑近了,眼里的神色很是调皮:“不过他不知dào

,我才不告sù

他。”

“是啊,以前我们一起你就看别人抽烟抽的漂亮。用你们上海人的话,就是有腔调。我说我是东北人,不懂这个,大老爷们抽点烟,不也就是为了解乏。你倒好,你是为了模样好kàn

。”

沈含青哈哈大笑起来:“兄弟,我算是晓得了。也只有你能这样子酸我了不是。哪里有人知dào

,我沈含青不过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小时候我们玩得多快活。”

南舜玉用一种默契的眼神看着他。沈含青在这种眼神里看到的不光是友爱,还有一种火光。小时候他和南舜玉是仇敌,小孩子的世界太简单,无外乎谁抢了谁的风头,谁嫉妒着谁,谁看谁不顺眼。南舜玉的母亲是朝鲜女子,森琴一斋游历中国东北的时候,二人就已经相识,有着极其深厚的交情,这交情是什么性质的他说不清,小时候去问养父他也不肯吐露半点心事,森琴这辈子放浪形骸,也算是有过不少女人,可是南舜玉的母亲在他的心中,是占据着极其重yào

的地位的。后来她在东北活不下去了,便来日本投靠了森琴。沈含青打小就恨毒了这女人,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她一个人来不说,还带来了一个儿子。住得极近,阴魂不散的天天出现。更令人气愤的是,养父对他极有好感,或者说他对这对母子都是极好的。

沈含青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南舜玉的情景,他梳着利落的发,剑眉星目,古铜色的肌肤透着干净健康的光泽,他的气质很矛盾,儒雅中蕴含着一股野兽的力量,让人为之侧目。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也许是讨厌,也许是连他自己都不喜欢承认的嫉妒。打那时候起他在心里想尽办法去挑zhàn

他,做梦都是想着怎么背地里去为难他,在南舜玉面前沈含青甚至觉得自己有点面目可憎。可是他就是克制不住,为什么他每次一出现,就那样淡定,那样坚强,那样风姿卓绝。这让他汗颜,也伴随着咬牙切齿的切肤之痛。他忍耐着,和他亲近的打招呼,甚至是用兄弟姿态对待他。直到有一次,南舜玉看着沈含青送给自己的新年礼,淡淡的笑道:“你是讨厌我的吧。”那一瞬间,沈含青无法再掩饰,他愣怔的同时,眼神却变得冷厉。“你不必这样辛苦,也没有必要怀疑自己。因为我明明知dào

,却一直在冷眼看你。比起你,我更无耻。”南舜玉走了过去,忽然伸出手来,轻揉了他的头发一下。沈含青仿佛一只爆fā

的小野兽,狠狠的冲上去,用没有套路的拳头打了过去。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恣意的失态。南舜玉并没有轻视,他认真的回拳,次次精准,却力道极轻,点到为止。他精彩的近身搏击让沈含青毫无招架之力,却毫发未伤。南舜玉看着他眼里屈辱的神情,叹了口气:“无所谓。你若喜欢,以后尽管来找我。我断不会轻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舜玉掏出一包揉得皱巴巴的香烟,轻轻的放在桌子上。他手指上的薄茧划过深棕色的羊毛桌布,几乎听得到一声细微的摩擦声。沈含青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男子。

“你若是喜欢,就抽吧。”——像小时候一样,他永远都喜欢说,你若喜欢,就拿去。沈含青直直的注视着南舜玉,心里一暖,脱口而出一声:“哥哥客气。”他没变,还和从前一样沉静谦让。都说血浓于水,可比起沈家那两个有血缘的兄弟,沈含青觉得南舜玉更像亲哥哥,起码在情感上,他在自己心中是那样的丰盈亲切,不可替代。

“南哥,你来上海多久了?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他们都不告sù

我,我后来辗转知dào

,那件事情之后,你回东北去了?还有,阿姨呢?我怎么没见阿姨?”

南舜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黯淡,瞬间回归寂然。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动了一下,他觉得嗓子很是不舒服,便摸了摸脖颈,哑声道:

“恩,我是回了东北。在日本出了那种事,我给母亲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说来抱歉,我自顾不暇,连我亲娘都照顾不好,对于森琴叔叔和你都无法顾及了。我走的匆忙,你可以说我昧着良心,我没有问问你和森琴叔父的情况,是否受了牵连,是否有性命之忧。当时因为情况紧急,我出逃的事情越少人知dào

越好,所以很少有人知dào

我的去向。朋友们大概也只是猜测。也有可能,是有些人在追杀我。”他自嘲一笑:“不过,我命大。安全的带着母亲回了东北,那边也不太平。世道不好,母亲气我在日本的士官学校半途而废,没有好好完成学业,辜负了森琴叔叔资助我的一片心意

,还搞了那么大的麻烦出来,终日愁苦,再加上日子过得也穷,不久她就去世了。”

南舜玉忽然停止了讲述,他的音调本是平淡无奇的。甚至有些麻木,可谈起了母亲的死亡,他还是有些眼睛发热。那只受伤的左眼因为泪水的蛰刺而格外疼痛。他极力的控zhì

着面部的肌肉,不让那恼人的液体流下来,可他的努力依然徒劳,一行血色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触痛了他的伤,也让他感到难为情。

沈含青急忙拿了一块雪白干净的丝帕递过去:“哥,你没事吧?”他很是担忧。难得表情严肃凝重的看着南舜玉。他的眼睛受伤不轻,实在已经难以让人忽视:“你的眼睛….我觉得,你必须尽早治疗。明天我就去帮你找医生。”

之前在日本的时候,南舜玉在森琴一斋的资金支持下去读了士官学校。他成绩优异。无论是文化还是武术,都是顶尖人物。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如果按部就班。稳定的发展下去,怎可能似那般惨淡收场。也许一切都是命。因为他成绩优异,被黑龙会看上。吸收他入了会。沈含青至今记得他入会时候的高兴样子。他说总算找到了一个有抱负的组织,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和一些陌生人来往,他认识的陌生人越发多,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少。但是沈含青依然尊敬着他,不管他归了何处,南舜玉这个人

,在他沈含青的心中,从来没有改变过。

当年毛头小子的锐气褪去,想想小时候对他的嫉妒,简直愚蠢至极,思及汗颜。多年来的共处让沈含青真zhèng

的了解了南舜玉这个人,他的品格、风骨、和寒梅姿态。这个人从用他少年到男人的时光证明了他是一个多么令人敬仰的君子。然而他毕竟有他的世界,他的秘密,他和黑龙会的决裂注定了接下来的悲剧。黑龙会大肆暗杀朝鲜侨民之时,作为沈含青,是想到过舜玉的处境的。当时他百般犹豫,不知dào

是该劝说还是提点一二,亦或是静观。可这番犹豫是他心头至今无法释怀的痛。南舜玉果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对组织彻底的失望让他成为了一个背叛者。黑龙会对待背叛者从未手软过。叛徒的下场可想而知,他九死一生。这一切发生的那样快,让沈含青都来不及思考。南舜玉从来是一个自饮痛苦的人,他分享快乐、经验,无私的想要教自己近身搏击。沈含青想起那段美好时光,微微苦笑:可惜自己不好武,荒废了这样好的老师。

“南哥,我说实话,你的眼睛看起来受伤不轻。”

“我知dào

,你不必担心,不劳烦你了。我自有办法。”

沈含青看着眼前落寞的点燃烟卷的南舜玉,伤感倍添:“从前,你都不这样客气的。你受了这么多苦

,现在在这边做什么?”

南舜玉默默的听着,并不做声。

“上海这边的日本人很多,越来越多,这边的态势瞬息万变,而且,你知dào

……”沈含青偷偷看着南舜玉的脸色,斟酌着字句:“你知dào

,那个组织….最近在这边也增派了人手。我多少知dào

些消息。你在这边,确定是安全的么?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落脚之处呢?”沈含青一股脑的把问题甩出来,期待的等着南舜玉的回答。

南舜玉不慌不忙的抽完了一根烟,他静静的掐灭烟头,面容安静:“是吗,谢谢你。不过,我这就要走了。”

他说着站起来,那一只好眼明亮灼人:“我就是来看看你。来,送送我,我也应该走了。”

沈含青的脸色阴沉下来,他赌气一样坐着不动,也不看南舜玉。

“怎么了?生气了?”南舜玉有些惊诧,忙重新坐下来。

他看看眼前沉郁的男子,略思考了一瞬,道:“你不要以为我有事情瞒着你。我如今身无长物,也没什么牵挂。我…”他也有些语塞了:“这,这…哎呀,算了,无妨,我告sù

你。我现在在码头扛东西,还能糊口。住的地方嘛,也有。你不必操心。”他叹了口气:“我知dào

,你为我担心,你不必挂心这些事情。我今天来,就是想你了。你知dào

回来之后我一直飘零,母亲去世之后,我孑然一身,早已没了牵挂。一个人倒是好的。”南舜玉露出一个寂寥的笑容:“一个人,也就没那么多恐惧了。”

沈含青慢慢的抬起眼,认真的听着他的话。

“说实话,我也是怕的。”南舜玉悄悄的咬了一下嘴唇,眼里是化不开的愁:“可是我再怕也要坚持下去。人生剧变如此,连母亲都保护不了,我连累了她,可是,含青,我不后悔。这么东躲西藏的活着,我也绝不后悔。”

沈含青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好友,外面的雨声渐起,下了一晚,这雨水越发肆虐了。他站起身,慢慢的踱到窗边,暖黄色的窗帘上泛着柔和的灯光,给屋里增添了一丝温暖的气息,也化解了窗外的凄风冷雨。沈含青摩挲了一下质感滑嫩的窗帘,静静的转过身来:

“南哥,你若看得起我,就留下来吧。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他苦笑着抬头看看天棚:“我是玩世不恭,大概你也是这样想我的。不过我一直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去阻拦你,想来我这个人确实是自私的,可是其他的事,我毫无悔意,唯独这件事,唯独因为你,我始终在后悔,在遗憾,这几年,我一直在责问我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去帮你,其实我心里是有些知dào

的,那些事情,我并非全然不知。可我却…和你比起来,我就是一个懦夫。”

南舜玉闭上眼,伸出手来阻止了沈含青的话:“别说了,含青,别说了。”

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里已经泛红,还有一份决然之意。他默默走到门边,他的手有些颤抖,放在那仿佛重若千斤的门把手上:“含青,你没做错,你什么都没做错。就算你来找我,我也会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就算你说了什么,我还是会一意孤行。你问自己,我也曾问自己一万遍,如果再回到当年,我是否还会那样选择。我的答案很坚决。没有人可以改变,这是命数,我改不了,你也改变不了。”南舜玉忽然释然的笑了,他看着前方,朗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了便做了,何悔之有?!”

说着他就要离开,沈含青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他的手掌

有力的按住门把手:“南哥,你是让我求你吗?”

沈含青忽然愣住,原来南舜玉的脸上已经热泪横流。他看着沈含青,抑制不住的男儿泪就这样挂在脸上,他终于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含青,我怎么再有脸。当年就差点连累了你和叔叔。我怎么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清晨的上海有些寒意,隔夜那频繁而至的小雨把街道洗刷的泛着幽白的光泽。就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一层薄雾浮起,接着便层层推进,如滚滚白烟一般,也好似天上掉下来大片的云,不一会儿就笼罩了整个街巷。

这趟小路一直很幽静,路的起点种着大排整齐的悬铃木,在这冷意盎然的空气里,笔挺的枝桠上挂着翠绿的叶,几乎带着锐气,直白的划破了清晨的冷,把生机的勃发淋漓尽致的释fàng

出来。走了百米便是几排合欢,可能因为疏于管理,不再枝繁叶茂,有点光秃秃的,和那排山倒海的悬铃木比起来,看着是相当的可怜了。可即便如此,也许因为数量上的优势,这些植物还是半遮半掩的淹没了一道玄色的大门。若来者有心,仔细查看,便瞧得见这番有趣的隐藏。进了这庭院,这道门里的一切都是那样幽静安详,可又不显死气。植物接枝连叶,以竹子居多,这些植被几步一景,时而围成一个可以下棋的天然幕帘,时而又拱成一片小房,望之可爱又别致,简单中透露着主人的匠心独运。连着再走几步是一个质朴洁净的花房。隔着透明的玻璃,里面的姹紫嫣红一目了然。可这家主人就是让你的眼光应接不暇,再往里面走的月亮门上,也不知是哪个能工巧匠,竟然镶了两扇不对称的暗红樟木隔断,左边的一帘在上,右边的在下,此起彼伏。相得益彰。

沈含玉带着白色礼帽,正微微抬头张望。他最近清瘦了些。这套衣服是让潘梅琳新做的,看起来的确是她亲自上了手。也丝毫不敢怠慢这个客户,精心裁制的白色西装极其合身,显得他蜂腰长腿,身形秀长。帽檐半遮住他的三分之一个脸,露出一段秀丽的下颌。他悠闲的驻足窗下,眼角含着一丝笑,正专心的看着什么。

林羽辉听从他的吩咐,将车停得老远,此时倒也走过来了。他诧异的顺着沈含玉张望的方向看过去。心里一下便明白过来,不由自主的偷笑着摇摇头。又见沈含玉罔顾这清晨的冷雾,心里记挂着他,怕冻坏了,便故yì

把脚步放重了些。

沈含玉不慌不忙的把眼光收回来,笑道:“这几天忙坏了,遇到的都是些窝心的事。你去查的也好,我去办的也好。几日不住在自家里,觉得人都没精神了。直到现在。才算放松点心情。”

林羽辉的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带着几分调侃的凑上去:“那是因为多少个坏事里,还是有一个是好事的嘛。况且……这好事,说来真是很有分量。少爷一想起来,就把那些坏事彻底的给抵了。”

沈含玉听了他这番话,愣怔一瞬。随即板着脸道:“不许说我,说你。你也该结婚了。别不上心。你知dào

福叔多着急?他可是比我爹着急多了。别看他平时不和我说,我可是都知dào

的。你这边不快马加鞭。小心你爹又来念你,你做好心理准bèi

,到时候我和福叔联手把你给推出去。”

林玉辉忍俊不禁的看着沈含玉头也不回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

沈含玉装作没听到,只管一个人上楼去了。

屋里燃着他在丛郁香菀定制的赤紫玛小线香,这是他亲自去挑的。里面蕴含了红檀和藏柏,气味不是绵软的,这香有股子冲劲儿,白日里点了很是提神。若是熬夜偶尔用用倒可以。只是这个时候点,未免太早了些。

沈含玉皱着眉,正瞥见杨冬青端着茶具走了过来,见了沈含玉,老远站住,怯生生的微微一屈膝,算是行了礼。

沈含玉把手指放在嘴上,暗示她不要出声。林羽辉这时候刚好跟上来,沈含玉回过头,用含有几分内容的眼神看了身后的男子一眼,林却立kè

红了脸,挠挠头装作没看见不远处的杨冬青,赶紧抽身走了。沈含玉冲着他走的方向一指,杨冬青立kè

心领神会。她不敢有疑问,只得低着头跟着林走,可心里却悄悄的打鼓:这沈少爷到底是何用意。难道他眼里,自己和这个林羽辉是有些什么的?这突然的想法吓到了她,杨冬青攥了攥拿着茶盘的汗湿的手,正想抬起头来回头张望一下,忽然接到沈含玉清冷犀利的目光,她不敢看,好像想什么都能立kè

给他知dào

一样,这么一吓,心里的念头也立kè

没了,只乖乖的端着茶走自己的。

宛珠今日穿了桃红色的长旗袍,乌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可爱的歪发髻,她前面的娃娃沿贴着秀丽的眉毛,粉面如玉,樱唇却不大有血色,显得有些羸弱。可这身艳丽的衣服却给她平添了些好气色,她本来从不爱穿红着绿,可今天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心情好。她心里一动,就着了这条桃色的裙,果然映衬得她人比花娇。

此时她正坐在桌子边上,极其认真的在描摹一样东西。不过与众不同的是,这回她采用了颜色,红的朱砂,黛青、赭石、草绿、明黄……

沈含玉放轻了脚步,提起一口气,屏息走到她身边不远处。见宛珠看起来还是没有发xiàn

自己,他心里很是爽快,跟刚刚在楼底下一样,就那么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动都不动,实在不知何时才能和自己说上话,便放qì

了开玩笑,刚要和她说话,忽见宛珠停下笔,脸上漾起一个湖水一样柔美的笑,她没有完全朝向他,却又有些调皮的歪了头:“这是哪里来的小兽,画出来怎么缩手缩脚的,神态复杂,煞为可爱,实在不好画。不过,好的歹的,反正我也画的差不多了。”沈含玉刚要说话,忽然觉得她这言语有点不对劲,立kè

板了脸道:“什么。你说哪个是缩头小兽?”

宛珠一只手提拉起桌上的画,另一只手腾出一只纤细的手指头。对着画页一弹,发出一声好听的脆响。语意不明的道:“还有谁。我刚好画完呢,你可仔细瞧着。”

说话间她转过头来,半含着笑看着沈含玉,灵动的大眼忽闪着,看起来心情极好。沈含玉抄起双手,慢慢的踱到她跟前,往那画上一瞧:这画上哪有半个小兽的影子,只见一大片姹紫嫣红,百花齐放。锦簇似火,有万寿菊、火花兰、桃花飞雪、朱砂垒这种火热明艳的种类,亦有高山蔷薇、蝴蝶兰这种清淡小植,她用色大胆,可是配色又极其讲究,整个画面只显热烈不露狰狞。沈含玉想起她刚刚和自己贫嘴,本想也反过去调侃几句,忽一眼瞥到宛珠举着画纸看着自己,笑得真诚娇憨。和平日里的忧郁冷清一比,眼角流露出少有的生动和暖意,沈含玉话到嘴边,立kè

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看了半天。只“嗯”了一声,宛珠笑道:“何如,我画的好kàn

么?”

沈含玉点点头:“好kàn

。一看就是有几分功夫的。之前也看你画过几笔。不过不知dào

你能画到这种程度。你以前学过画?”宛珠一笑:“什么呀,哪里有功夫。我可是个半吊子。这幅画也就靠着这些花花绿绿糊弄人罢了。你若是个内行,肯定要笑我了。”沈含玉低声嘀咕道:“也是。”

宛珠置若罔闻。她不在意的笑笑:“今天是新年。我想着,你这地方太素了。总要加点喜色。我做诗是不行,合计着,画一幅糊弄人的画,挂到你这,给你提神。”

沈含玉仔细的看了看那幅画,道:“这么多花,我是哪个?”

宛珠吹了吹画纸,淡然道:“没有。”

沈含玉拉下脸,道:“你呢,你是哪个?”

宛珠想到不想道:“也无。”

沈含玉脸色稍霁,还是紧紧追问:“那是为何?”

宛珠忽然觉得嗓子痒痒,有点想要咳嗽,但她只难受了一瞬,立kè

便压制下去这种感觉,轻描淡写的道:“你我都太素了,不合适这画。”

沈含玉思索一瞬,道:“我若是竹子,你又是什么呢?”宛珠听了好不开心,立时笑道:“就不告sù

你。”

“你……”

沈含玉气得语塞,“算了,不说也罢。”他努努嘴,指着那烧了大半的香:“你怎么想着用这个了?”说话间他干脆直接过去,把那没烧完的掐灭了。“这香太冲,伤身子。不合适女人。你一定要和杨冬青说清楚。”

宛珠忙道:“不是的,是我自己坚持要点的。清晨醒得早了,实在睡不着,起来了又怕自己困,所以穿了一件这样新鲜的衣服,还点了提神香,来做这幅大作。”

沈含玉叹了口气,脸上挂着一丝危险的笑:“大小姐,要不,你去瞅瞅那屏风,你的大作真是‘好’啊!别放qì

,千万别放qì

哈,以后给你笔墨伺候着,咱天天画。”宛珠见他忍不住露出刻薄本性,温婉一笑,倒也不生气,只管转过身去把笔纸收拾着,道:“我才不上你的当,上次我画了一次乌龟,你记了那么久,后来画了一回鸟,你瞧,又记着了,其实这次我本想画一个四不像的。”“四不像?”“是啊,不像鱼,不像鸟儿,不像狐狸,也不像是猴儿,可是瞅着会缩脖子缩头缩手缩脚。想来想去,好像还是乌龟。”

沈含玉听了她天马行空的话,又气又笑,想反驳几句,又觉得无从说起,就这样被噎住,说不出话来,只好干瞪眼瞅着这个精灵样的女子。宛珠咯咯笑起来:“我现在发xiàn

了,和你说话不能怄气,就是要厚着脸皮,心平气和,慢慢的,我也能气回去。”

说话间,她也不给沈含玉说话的机会,直接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诚恳的看着他的眼,正色道:“好啦好啦,是我不对,你不要真的生气啊。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今天开年第一天,我该说吉祥话来着,怎么说着说着,又去刻薄你。”宛珠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沈含玉的胳膊,眼里都是求情。

沈含玉本来就没生她气,她这么活泼的时候不太多,今天有些反常,他也有心想由着她来。不过说来奇怪,今天是新年一日,他本来也揣着一大堆好话要和她说,可见了她立kè

忘了这些,只管被她带着走了。

沈含玉轻咳一声,别扭的说道:“行吧,倒也可以原谅。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不今天就这样,鉴于你冒犯本少爷,今天就罚你,听本少爷的话,不许犟嘴,不许耍赖。”(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样吧,罚你陪本少爷游玩一天,何如?”沈含玉本来心里有些得yì

。这么一说,宛珠是断不可能拒绝他了,说起来他是真的想带着宛珠出去吃饭喝茶,另外还确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办:薛鸿莳没消息,他也不能不顾他。今日是新年头一天,他或许顾及双亲要会回来看看。说到底,沈含玉还想带着宛珠再去拜会一下薛家,看看是否能碰到老友。

说到正事,沈含玉的心思不由自主的散开:和宛珠的喜日越发近了,计划不济,本来之前想的是很好的,可中间还是出了一些岔头,不过这回倒是来真的,大哥那边已经安排妥当,早早低调的发出请帖去了。好事多磨,倒也不差这些时日。

思及当时的初衷,沈含玉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本是答yīng

过她要放她走的,可他竟然就那么把母亲的东西送出去了,也许这是他做过的最不稳妥也最无考lǜ

的事,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到底这样做的他想要什么。也是人在一生就是这样,你会做许多连你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的事,却甘之如饴。

沈含玉的眼神亮如星辰,他看着眼前日渐开朗的宛珠,突然信心百倍,他突然觉得,为了这个女子,他这个向来谨慎的人愿意赌一把。

可话又说回来,这番豪气一过,静下心来想,他到底又赌了些什么呢?有时候他觉着自己是不容置疑的对,可有时候,他也甚感迷惘。为此他有些不安和羞愧:男子汉大丈夫,竟然有这等辗转心思——原来和女子纠缠情感。要这样费心。不过,撇开一切。今日他心情实在好极了。前些日子他无意中知dào

了一些事情,又暗中查访了家里的生意,林羽辉带来的消息让人不安。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友出了大事,他第一时间去了薛鸿莳的私人住宅去寻,可是早已人去楼空。本家更是没有。如今,人不但遍寻不见,还扯出一段扑朔迷离的秘辛来。连续的劳累让他真的有些吃不消了。不想今日一回到驭竹弄剑,清晨雾气里他无意中抬起头。便看见那个伏在窗边不远处认真画画的倩影。那一瞬间他立觉心安。想到这里,沈含玉心里变得柔软,兴致也高了几分。

宛珠听了沈含玉那番话,倒沉默了几分,沈含玉不想她竟未爽快答yīng

,她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讶异。接着便面露愧意,她支支吾吾,仿佛不知从何说起。

“含玉哥,实在是不好意思。怕是要驳了你的面子了。我今天,我今天…已经有了安排。”

她看上去有些怯了,声音越发的小,低眉敛容。像是在斟酌如何解释。沈含玉明白过来,他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眸子也渐渐的没了热度,喜怒难辨。宛珠抬头看了他一眼。尽管为难,却并未被骇住。她印象里沈含玉的脾气是不好的,可是宛珠看起来却并不打算停止告sù

他这个不受欢迎的提议。她见沈含玉在等着自己说话,便开门见山,坦诚相告:

“含玉哥,你别生气。今天我想去找罗姐姐。以前我们感情好,她早前就约过我好几回了,我们一直阴差阳错,见不着彼此。她也忙着,我也忙着,前几日,罗姐姐还托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书信,信里对我挂念得很,我平日里不去看看倒好,今天是新年头一天,我想给罗姐姐买些东西,登门拜访一下。我…我本想过带你去的,可她毕竟在乐美工作,我琢磨了,有了这层关系,这么做事情…不大好……”

一连两次,宛珠那句“含玉哥”仿佛印在他心上,沈含玉心里受用,微微舒展了眉头。本来他已经在心里应允了,再不情愿,若宛珠已经另有他约,那他毫无阻拦之理。再说她若就是想去,自己拦着也好没意思。他找宛珠也不过出去吃吃西餐而已,找薛鸿莳本可以自己去的,哪里有什么更好的理由非让她陪着不可。可一听宛珠说是要去会罗珍元,沈含玉的心里立kè

不舒服起来。

罗珍元在乐美工作的时候,他和这位员工是打过交道的。这女子看起来柔弱,其实骨子里却是有一股豪爽气,可是平日里相处起来,她又是个极温柔的人。沈含玉隐隐觉得,这女子绝对不是表面看来那样简单。他眼中的罗珍元是透着些许怪异的。很长时间以来,他不知dào

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女子有这种感觉。也许因为她曾经和宛珠走得近,自己对她甚是留意。先是默默观察,只要有机会就注意观其言行和往来之人。时间久了,便真的看出些端倪来。首先他对这女人的身份是毫不怀疑的,最起码她并不单纯,她的属性其实沈含玉也能猜到八分,可这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他沈含玉没有奴颜卑骨,不怕这些派系江湖之人。也许他在意的是其他事情。曾经想过很多词来形容罗珍元,最后只想到了一个最合适——完人。沈含玉的心思转了个弯,斟酌着之前对罗珍元的评判。凭着直觉他可以感受到这女子身上蕴含着的巨大力量,她有着良好的修养,勤奋的作风,严谨的态度,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却极有说服力,她的眼神坚定柔和,这没来由的让沈含玉有些讨厌:她们那个组织都是这类人么?若是如此,这实在令人不安。作为一个女子来看,她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让人挑剔的呢?可就因为如此,沈含玉是越发的不喜欢她。他并非投机者,但他绝不喜欢没有缺点的人。没有缺点意味着没有破绽,或者说,没有生命,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令人看不透。

“哦,这样。”沈含玉打断心里的万千思绪。忽然他心思一转,生了一念。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宛珠的表情——她是毫无防备的。大概,她认为自己已经同意放她去了。

沈含玉并没有急着反驳,他不置可否的一笑,道:“那倒也是。你陪着罗珍元说姐妹体己话,我当然不好陪着。赶上今天这日子,去做客倒也说得通。如此说来,也显得你体贴。”

云宛珠的眼神流露出小猫一样的温柔娇憨:“这么说,你不气我?”沈含玉板着脸,一声不吭的看着她,可也许他自己都不想这么抻着,便转颜一笑,星目熠熠生辉:“恩。不气你。老跟你认真,早晚被你气得早生华发。既然这样,你去把早饭吃了,”他抄起双臂,有些不屑:“这样吧,送了人情便服wù

到底——我开车送你可好?”

宛珠见他这样心平气和,也不和自己阴着脸,更没有拿话噎自己,顿时心情舒畅了许多。忽然觉得好像自己也对他有些不该有的误会,人家哪里心眼那样小,有时候想想,自己在他面前也实在是无理的。如此这般,她此时当然对沈含玉的提议照单全收:“好的含玉哥,我不敢驳了你的好意。”

沈含玉路过林羽辉身边的时候,冲着他一眨眼间。林得了令,很是机敏,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

“羽辉,你火速去帮我查查,罗珍元今天有没有上班。”

林羽辉认真的听清楚沈含玉所说的每个字,小声而坚定的道:“明白!少爷放心,定安排妥当。”

宛珠坐在餐桌边上,杨冬青端了一杯浓厚的牛奶过来,宛珠见了急忙轻轻的摆了下手,左右环顾一下,见沈含玉不在,便悄声道:“冬青,你忘了?我喝不来这东西,一喝就肠胃好难受。”

杨冬青吓了一跳:大清早的,沈含玉刚回来,自己怎么就犯起这样的错误来。也忘了谢谢宛珠的悄声提点,她赶紧把那牛奶端走了。宛珠叫住她,看着这小姑娘脸上的忐忑神情,展颜一笑:“没事,这就咱俩,别怕。我是想跟你说,你若喜欢,就拿下去自己喝了吧。”

杨冬青局促的笑笑,两个嘴角都来不及扬起来,立kè

就收了,好像转过头就立kè

哭丧着脸走掉一般。宛珠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这个杨冬青说来也奇怪,有时候是聪明到了极点,有时候又笨到极点。宛珠实在搞不懂她到底是聪明人还是蠢物一个。思来想去,忽觉自己可笑。她本身就是个飘零燕,又何苦去揣测别人呢?人真是虚妄无耻,宛珠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手边的戒指,神情宛若孩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沈含玉坐在车中,

悠闲的抬起手腕,心满yì

足的打量着表针,他在心里默念了几下,抬头一瞧,脸上立时有了笑:果然不出所料,金色的指针刚走完一刻钟,那抹桃红色的身影便打胡同里走了出来。

沈含玉放下手,把头从窗户里微微的伸出,脸上是无懈可击的讶异:“咦?你怎么出来了?”

宛珠看见沈含玉还没走,脸上一瞬间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接着便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姿态调皮的摇摇头。待走近了,才道

:“姐姐家锁着门,哪里有人影。问左邻四舍,他们口音太重,讲话又快,我没大听懂。”沈含玉笑得好不开心,眼里风情流转:“这样啊,要不你求我一下,我去帮你听听?”宛珠知他是打趣自己,也不搭理他,却不甘心的回过头向着罗珍元的家门方向张望着,自言自语道:“来了就这样走掉,好可惜。姐夫也不在…”

沈含玉正在车里摆弄了钥匙,听了她那番话耳朵一尖,探头问道:“姐夫?罗珍元嫁人了?”宛珠点头道:“是啊。”她见沈含玉露出衣副不大相信的表情,便补充道:“之前我来姐姐家做客,可是见过姐夫的呢。”沈含玉还是不肯轻信,不依不饶追问道:“何时,何地?那男人长个什么样子?你到底来过这边多少次了?都来干些什么?”

宛珠听了这番连珠炮一样的问话,刚要开口作答,忽然心思一转。面带不满。她白了沈含玉一眼,道:“问那么急。跟审我一样。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在这杵着不走?”

沈含玉倒不急,他用下巴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宛珠坐上来。

宛珠坐在他身边,看他不慌不忙的安装着几样小东西。沈含玉瞥了眼她的表情,悠然道:“这里出了点问题,一直打不着火。这不,快好了。”宛珠好奇的凑过来,看着他摆弄那几个无关紧要的小零件,她看得颇认真。他本就是把那里的几个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拆了下来。就为了等她来好给蒙过去。看宛珠又认真又好奇的神情,沈含玉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还是装得一本正经。

沈含玉拍拍手,试着转动钥匙。发动机的轰鸣声一响起,沈含玉拭了把额上的薄汗,拍着手道:“可算好了。”他发动车子,带着宛珠缓缓驶离罗珍元的家。

宛珠本是觉得他肯定又要和自己耍花招,不想刚才一瞧。他干得倒认真。便信以为真,也替他着急起来。见他徒手弄服帖,心里一松,被沈含玉的情绪感染。忙拍玉掌祝hè:“不错不错,想不到你还会修车?看起来很有一套呢。”

沈含玉得yì

的飞扬起嘴角,星目神采飞扬。促狭的冲她眨着眼,道:“那是。你以前老是看扁我,这等小事哪里难得住本少爷。”宛珠一听。拉下脸来,小声嘀咕道:“就不晓得谦逊些?”沈含玉心花怒放,装作没听到宛珠的牢骚,继xù

朗声道:“再说,若今日没我这档事,还接不上你呢。也算是机缘吧,这人和人就是这般,你看看你和那个罗姐姐,都找上家门了,就是见不着,这就叫没机缘。”

宛珠听到“机缘”二字,心里一动,面带不服,小声道:“你还信机缘?我道你就信自己呢。”

沈含玉见了她的模样,忽觉开心更甚,不由眼角飞笑,双目流连,连声音都轻快了:“得了,你别想了。以后还有机会。反正早上你吃饱了,我带你去会个人去。”

宛珠见他一个急打轮,便朝着反方向走了,也不来得及问,便只好静静坐着。可是见他开着车走了好大一会儿也没头绪,路也是越发看着陌生了,心里纳闷,不由得问道

“含玉哥,这是往哪去?路都是没见过的呢。”她又笑笑,自说自话道:“不过我这样说也不妥,本来我就不是本地人,对这边不熟。说这种话倒是冒进了。”

沈含玉默默的开着车,一个扎着细长辫子的小姑娘从不远处跑过来,沈含玉见她离车头近,忙急着躲她,车子打了个滑,沈含玉临危不乱,紧紧抓住方向盘,终于一脚急刹车,歪歪扭扭的停在了路边。宛珠唬了一跳,忙去查看沈含玉,见他面带怒色,急忙关切问道:“含玉哥,你没事吧?”沈含玉心里正恼,刚要说话,忽见刚刚那个罪魁祸首跑到自己车窗边,大方的把手伸过来。定睛一瞧,竟是个小姑娘,手里正抓着一串极美的珠花。小姑娘看着面带怒色的青年公子,竟也毫无畏惧,大眼睛瞪着沈含玉,大方道:“先生,这是我姆妈做的,很漂亮,买一个吧。”沈含玉长吐一口气,怒容已经收敛,他只盯着这小姑娘看,眼含阴霾。

宛珠见他不说话,怕他为难孩子,急忙道:“小妹妹,你过来,到我这边来。”

那女孩刚要动弹,忽闻沈含玉发话,声音颇为威严:“不许过去。”

小姑娘本能的停住,一回头便看见沈含玉的冷峭面孔,这时方有些怕了。她不再像刚才一样自信,那拿着珠花的手不知何时也放了下来。

沈含玉盯着她看了几秒,见这小人儿穿着粉色的小褂,五官俊俏,粉雕玉琢,尤其那双眉眼,甚是灵动,沈含玉想起她刚才勇敢的如火炬般的眼神,心里一动,见这孩子此时落了威,正低头望脚,样子还有几分委屈,倒也消了气,他转过头,问宛珠道:“何如,这东西你喜欢么?”

宛珠看了看那珠花:竟是用绸缎做的一串火红的石榴花,这个缝制的人定是心灵手巧,那花朵做得栩栩如生,难分真假。宛珠嘴上说好kàn

。心里却摇头:这样艳丽的颜色,只怕是婚嫁的时候适合的呢。

沈含玉看了看宛珠的脸色。了然一笑,转过头道:“开个价吧。”

那孩子一听此言。猛的抬头,脸色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大概是不敢说,她正踌躇着,沈含玉不待其开口,就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大洋,毫不犹豫的丢到了女孩子的手里。又从她手里把珠花拿了过来,揣在兜里。也不等她道谢,沈含玉便发动了车子,绝尘而去。

女孩子呆呆的看着手里的银元。几乎不会说话了,她在心里把神明菩萨感谢了一遍:想不到今日这样好运,家里的弟弟妹妹不用饿肚子了。可是转念一想起那串珠花,她心里那股高兴劲儿又没了。那是娘大喜的日子带过的东西,她手里仅存不多的信物了。如今家里越发的穷,她就算再想着睹物思人,也无法满足弟弟妹妹的口粮。她忙把钱妥帖的揣好,努力撇开心中杂念,赶着去买米面了。

宛珠静静的看着沈含玉的侧颜。车行了一会儿,沈笑道:“如何?可还好kàn

么?”他轻轻一笑:“这东西款式甚老,想必你该是不喜欢的。”宛珠收回视线,柔声道:“那你还花了那么多钱买?”沈含玉叹了口气:“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宛珠轻叹口气:“只是这东西倒不像是她娘做的。反而感觉是出嫁的时候带的。你倒是拿来做什么,不如

给她留着,当施舍了。”沈含玉沉默了几分。眼里的光彩黯淡下去:“我不拿来,早晚有人去拿。反正她已决定要卖出去。这东西和她哪有半点关系,有些东西一生只有一次机会拥有。失去了便莫要再想找到。”

宛珠看着他,心里忽然五味杂陈,她忽觉隐隐有泪意涌来,可又觉这无谓的伤感有些丢脸,便偷偷的伸出手去,在暗处无声的轻抚了一下沈含玉的小臂。沈看了看外面,脸色不再冰冷:“你放心,这些地方,以后都会熟的。反正你也不走了不是么?”

宛珠听了他这句话,想起之前二人的一番言辞,脸上忽觉有些发烧,忙转开脸,装着看外面的光景。

沈含玉也不再多说什么,二人一路无言。

停了车,他对宛珠道:“这是我的老友鸿莳的家,你先坐着等一会儿,我下去问一嘴就回来。”宛珠早瞧见了这气派的别墅,疑道:“这是薛大哥的家?他搬到这了?”沈含玉知dào

她意之所指,温柔一笑:“不,这是他的本家。就像我一样。”宛珠立时明白,乖巧的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了。

沈含玉下了车,来到了薛家大宅的铁门前头。见无人来顾,他徘徊了几步,心道:“我如此这般来了,若是按了这门铃,便是正式拜访。若他家人是真性情倒还罢了,可薛家夫妇虚与委蛇,平日里早见过他们俩拿腔作调的做派,若自己贸然进去拜访,恐怕牵扯到沈家和薛家,到头来平地生事,实在没意思。再加上来时又没带礼品,肯定要被赵宝如那个多事的女人讲究一番。”沈含玉皱了皱眉:明明为担心好友,来一叙而已,要牵扯这么多无谓的鸡毛蒜皮之事,真是麻烦。

等了一会儿,这把运气不够好,没有碰到方敏萰,沈含玉还是决定先回去,便扭头欲走。刚行了几步,忽闻有丫头怯生生的叫住自己:“这位先生,

您是……”

沈含玉一回头,见是个白胖的丫头,年纪不大,长得也有些粗糙,眉眼稀疏平淡,脸上分布着几个星星点点的雀斑,瑟缩在薛家小花园里的茂盛枝叶后面,眼睛一眨不眨的正偷偷看他。这丫头见沈含玉转过头来,脸色一红,头都要埋到土里去。她的手局促的搓来搓去,小小年纪,指头因为做活已经有些粗大了。沈含玉心里一松,一眼便看明白:这大概是薛家的一个粗使丫头,自己站在这的时候,这丫头应该也在,只是不知躲在树丛里多久了。

虽然对她甚是陌生,但沈含玉见四下无人,这丫头又看着是个老实面相,便折回去,冲着那丫头招了下手,温声叫她过来。

那丫头见沈含玉一身整洁的雅灰西装,华光玉容,又极和气,心里一喜,释然了几分紧张。她走到门前,声如蚊叫:“这位先生,请问,您…您……”

沈含玉倒和善,他见这胖姑娘紧张的说不下去,便接了话:“没什么,我是你家少爷的一个朋友。你是这家的丫头吧,叫什么名的?”

胖女听沈含玉问她名字,声音细弱的答道:“回先生,我叫白眉。”

沈含玉点点头,继xù

道:“白眉,你家少爷在家么?”白眉听了这问题,先是几分茫然,后懵懂道:“少爷?我…好久没见到了呢。”沈含玉听了这答案,心里存了几分失望,尽管猜到,但他的心还是放了下去,空落落的。

“哦,这样。那你家的方敏萰在么?”听到这一句,沈含玉注意到白眉的眼神一亮,这姑娘第一次抬起头,暂时忘了腼腆,正面的打量了一下沈含玉,可她一递过眼来,脸立kè

更红了。即刻低头道:“我不知dào

呢。这样好了,我进去帮您找找,方姨每日自己活动,我不晓得她行踪。”

沈含玉温柔的点点头,指了下自己的车给白眉看,道:“好,你只管找她去,我等你五分钟,就在那车里等。你若寻到了人,让她去车那找我。过了时候,我就自己开走了。”

白眉点着头便要去了,沈含玉忽然轻声叫住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珠花:“给你拿着,可按照我的吩咐,别惊扰了他人。”白眉也不推脱,只喜滋滋的接过珠花:“谢谢这位少爷赏。”她的脸又是一红,沈含玉挥挥手让她走了。自己便回到车中,宛珠看着他进了门,道:“薛大哥呢?”

沈含玉摇摇头:“不在。还是没踪迹。你说这人能去哪,家里没有,本家没有,无声无息的,就这么失踪了?狡兔三窟,难道鸿莳还有我不知dào

的地方去不成?”(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宛珠在车里看得清楚,待沈含玉坐进来,她不解道:“你刚刚是把那珠花给了那小丫头?”沈含玉转过头来,明目里波光清冽,他一笑,又显得十分温暖了:“反正这东西和你不合适。我刚好有求于她,当然给点彩头。”宛珠听罢,哭笑不得的看着沈含玉,摇头道:“好幼稚的打赏。你果然是男子,办事直白,也不问问人家姑娘喜不喜欢。”沈含玉悠闲的眯着眼,不以为然的抚平西服衣角上的一个微小褶皱:“我晓得你意思,我是男子,没有你们女子九曲十回的心思。可谁说送珠花就是要表个特别。我好歹花了一个大洋买下的东西,这物件给的也不算轻了。再说你也不想想,她那模样,配上这个,实在是妙得很。”

宛珠瞥了他一眼,刚要反驳,忽见沈含玉身体绷直,便不由自主的噤了声,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铁门一开,走出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这女子穿着月牙白色的丝缎旗袍,脚上踏着一尘不染的白皮鞋,她露出来的白衣似一团云雾,隐隐透着股仙美之气,外罩一件漆黑简洁的黑色羊毛长裘。玄白分明,十分惹眼。素衣包裹着的脖颈修长纤巧,面目更是清秀无双。她的面容瘦削,却并不露骨,下颏略有些尖细了,可三庭极匀,又不显得寡淡。一双灵动的细长凤眼里满是雅致风情,含云弄雾,

顾盼流连,再配上一双英武冷俏的剑眉,薄唇微白。笑起来弧度优美,一眼望去。这清俊容颜如一泓清泉,只让人说不出的舒服。宛珠心里暗暗赞叹——好个灵慧无双的模样。

那女子看见沈含玉的车子。竟毫无犹豫的走了过来,伸出纤手打开车门。

她弯腰低头看着二人,不想正和宛珠的杏眸对个正着,这女子却毫无尴尬,大方抿唇一笑,并着双腿优雅坐上了车的后座位。

沈含玉此时倒也沉得住气,他至始至终沉默看着,偶尔惊鸿一瞥的眼神里满是玩味和警惕,无言的等待仿佛是在等对方的一个解释。

那女子也并不急躁。她的笑容虽是拿捏出来的,却极其真诚,找不到一丝矫揉造作之意。只见她轻笑舒峨眉,声音有些低沉,可配上她的姿容,却极其相配好听,从容不迫道:“沈哥哥,这位小姐,小女子这厢有礼。家兄不在。我是薛家的二女儿鸿杉。如此唐突相见,多有冒犯。望三少和小姐见谅。”

宛珠早爱上她风姿,见这女子说起话来娴雅文静,从容谨慎。心里便添了喜爱,听闻是薛鸿莳的妹妹,暗中惊诧于她的气度。她简单的冲薛鸿杉回了礼,心里却暗叹:想不到那位有些颠三倒四的薛大哥倒有个这样仙容玉骨的妹妹。

沈含玉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心中一亮。眼里的精光如鹰一般灼人。他回过头来,只用了一瞬便打量了薛鸿杉一番。淡淡道:“原来是鸿杉二妹。罢了,别来无恙。”

薛鸿杉得体的一点头,忽略掉沈含玉的锋芒,主动说明来意:“今日不巧,虽是小节,可父亲去忙了生意,母亲困倦,还在休息。刚刚看见家里丫头在那到处溜达,便多问了一嘴。方知有人来访。我本想着就过来看一眼,不想却碰上了贵客。家里下人莽撞,还望哥哥海涵。”

沈含玉淡然一笑:“你来得从容,也是时候。这样看,来我们都有话说,”他说到这里特地顿了一下,脸上笑着,眼里却有几分冷意:“不如这样罢,我们找个地方畅谈一番,薛小姐觉得可好?”

薛鸿杉笑不露齿,毫不在意沈含玉的态度,道:“便随了哥哥的意思。”说罢抚了下衣摆,正荣而坐,仪态万方。宛珠在一边默默看着,心里啧啧称奇——那些小姑娘见了沈含玉这等人物,说出几句话的都不易,她倒淡然。小小年纪,倒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度。

沈含玉发动车子,宛珠耳闻这二人谈话,察觉其中很有乾坤。思及薛鸿莳和沈含玉的少年交情,他和这薛妹妹若是因旧识有些渊源倒也顺理成章。但这二人行事说话都如此精明有礼,进退有序,倒让自己不敢贸然说话了。宛珠一路无言,打定主意沉默是金。

一行人下了车,宛珠抬头一瞧,心里一动:这地方自己来过,还是跟着沈含玉。

只不过上次那“宝玉西点”四个大字落了尘,这次竟擦得一尘不染了。沈含玉举手作相邀状:“薛小姐,请。”

落了座,沈含玉让二人尽情点单,薛鸿杉只扫了一眼服wù

生递过来的水单,几乎想都不想便做了决定。见要了一杯最便宜的清茶,宛珠冲沈含玉温婉一笑:“我随薛姑娘吧。”

沈含玉伸手拿过那茶单,毫不犹豫的替她要了杯鸳鸯奶茶。宛珠刚要推辞,沈含玉却伸出手来覆于她的手上,他的手心微凉,还有些男性特有的干燥粗糙,宛珠的手微微瑟缩一下,可沈含玉的手牢牢的覆于她柔荑之上,哪里动得分毫,见状只好作罢,心却没来由跳得快。沈含玉好像对这暧昧的气流心知肚明,他转过头来,神采飞扬,玉面俊逸无双,冲宛珠一笑,却像是说给薛鸿杉听的:“别人的我决定不了,可你该尝尝这里新出的样式,鸳鸯奶茶是新品,作为老板,你怎么都不关心。”

言罢他转向薛鸿杉,客气的说道:“给你介shào

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云宛珠。我们马上要成亲了。到时候怕是你也要来。”

薛鸿杉眼里一亮,眼神瞥向宛珠。宛珠俏脸绯红,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薛鸿杉收回灼灼的目光,颇有兴味的打量了一下餐厅,语态亲昵道:“是的呢,家父收到了请帖。我是一定要去见识捧场的。小妹多有冒犯,不过既然都到了这个时候,也该叫小姐一声嫂嫂了。不瞒您说,我和含玉哥哥认识的时候还小,那时候见过哥哥来寻我兄长玩,可是小妹实在年纪小,也不懂事,一起玩了些什么事情倒忘了干净,只记得些蛛丝马迹只言片语。这么多年我却一直难忘含玉哥哥其人。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哥哥是神仙样的人物,虽然看他和我鸿莳兄长玩得好,可小时候玉哥哥不爱笑,小妹胆量有限,总是不敢靠前。说起来有些遗憾呢。后来略懂风月之时便想啊,玉哥哥倾心爱慕的女子要何等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心下舒坦了。我只能说云小姐是洛神下凡,也只有你这等风姿,才配得上含玉哥哥这样的人物。”她低头掩口巧笑,模样脱了老成,倒显得有些调皮:“我今天真是受宠若惊,只想不到含玉哥哥这样大方,不但让我结识了这么美貌动人的嫂嫂,还带我来了嫂嫂的餐厅。”宛珠听她这样说,脸上一红,忙解释道:“不是的薛姑娘,这地方……”

沈含玉却打断了她,不以为然道:“不瞒你说,这间店铺本是她的。可平日里她太懒,都是我在打理。亏她知dào

自己当老板不认真。现在越发推诿了。”

宛珠看着沈含玉眼里的光亮,忽然觉得他是诚挚的不想让自己再说下去,她心里存了忌惮迟疑,便藏住了所有的言语。再看薛鸿杉,还是一脸天真调皮的样子。思及刚才她那番说辞,倒不像是大户人家里待字闺中的小姐说出来的话,可是言语中她神情自若,天真烂漫,人又长得粉雕玉琢,美貌清秀,璞玉气质浑然天成,毫无矫揉造作之意,倒有几分娇憨坦荡之感。宛珠暗叹,和这种女孩子在一起,便是唱着淫词艳曲,也叫人无法心存杂念。

薛鸿杉笑笑,看着宛珠道:“嫂嫂,本来是听父亲提及含玉哥哥的事,方晓得他订了婚。那时也算隔着时空认识了你。今日算是老天爷安排的机缘,认识了面前神仙一样的嫂嫂。待会儿上了茶水,我很想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宛珠一笑,点头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行事讲话这样有须眉之气。既然你有这等心思,我当然要好好成全,茶太敷衍,以后找个机会,我们好好喝一杯,你看何如?”

薛鸿杉一拍手:“就是如此了。和嫂嫂义气相投,击掌为约。”

二人相视一笑,不想有人不合时宜的插进来一句,仿佛故yì

在扰二人兴致:“下次是下次的事。这次的事我们可还没有说完,不如先解决眼前之事吧。”

宛珠和薛鸿杉同时一瞧,沈含玉脸上喜怒难辨,冷然看着她二人这番几近结拜之语,毫无一丝兴趣可言。

薛鸿杉不好意思的笑笑,暗中吐了下舌头。

服wù

生端来三杯饮品,沈含玉默然等他摆好,便插起手指头,冲薛鸿杉道:“薛二小姐,我们还是回到正事上来。”

他的眼神黝黑莫测,宛如磁力强劲的星空。宛珠大概是觉得他太严肃了,便偷偷的用手在桌子下面戳了他一下。

薛鸿杉的转变也是极快速的。她看到沈含玉这样认真,便收敛了刚才天真烂漫的女儿态,又变得清冷优雅,少年老成。挑挑眉,笑问道:

“含玉哥哥,什么正事呢?”

沈含玉的眼睛攫住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狼。良久,道:“薛姑娘既然问及,那我也真挚相告。你知dào

我此番前来,只想知dào

你哥哥的事情。不知你是否也如我一般真诚,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薛鸿杉笑意盈盈,长舒一口气,仿佛准bèi

说很多话。

“含玉哥哥。你尽管问吧。我定知无不言。”

沈含玉用探究的眼光看了她半晌,终于问道:“你可知鸿莳去了哪里?”

薛鸿杉摇头轻叹:“哥哥已不在上海,他去了江西。”

话音刚落,沈含玉一惊:这个结果他是万万想不到的,和宛珠诧异对视一下,沉声道:“江西?倒是出人意料,鸿莳此番一去,就是去躲避风头么?”

薛鸿杉苦笑一下:“说来要追溯甚远。含玉哥哥说的也没错,家兄在上海这边出了事,他扯上了不干净的女人。”说罢她抬起头来,快速的看了沈含玉一眼。

沈含玉点点头表示默认,眼神关切,示意她继xù

往下说。薛鸿杉清了清嗓儿,道:“哥哥和那个女人的事情本不必闹得满城风雨。可是这中间不知是着了谁的道,竟然见了报。母亲觉得在上海滩无法做人,这件事对所有人打击都很大,她又不能过于埋怨哥哥。所以…”她欲言又止,好像有些口渴了,便拿起桌上茶杯,目不斜视的低头啜饮。

沈含玉见她不往下说,便接过话:“所以,就让他躲到江西散心去了?”

薛鸿杉听了步步紧逼的问话,倒也不急,放下茶杯,她低头微笑,不置可否。

沈含玉微微皱了眉,心下翻涌起疑惑。他在心里把薛鸿杉的话品味了一番,仔细想了想各种关节,道:“薛小姐。你说的是一回事,可恕我冒昧。在我的记忆里,你们家在江西是没有亲戚的。鸿莳这个人。平日里好静恶动,以前他若是有了心事,也只是寻亲访友,痛快一叙便罢了,这次走得突然,没得到他的消息实在让我忧心其处境。”沈含玉状似无意,凤目清明,语带怪罪:“他也真是,就算要出去换心情了。为何还偏偏要单去一个完全不熟的江西。”

薛鸿杉杏眼微眯,仿佛预料到沈含玉的疑问,她望着对方,眼神坦诚,直言道:“含玉哥哥好聪明。既然问起,我便不好矫情,唯有坦诚相告。不瞒哥哥,兄长这番前行,乃是为了会一个故人。”

她直直的看着沈含玉的眼。白昼的光亮被餐厅的暗色窗帘遮挡了锋芒,余光映射入她的眸,折射出忽明忽暗的虹彩,这亮光又仿佛揣了一把剑。直直的要刺进沈含玉心里去。

宛珠察言观色,这半天一直在一旁安静聆听着这番对话,心里估测着接下来的二人谈话必然涉及薛家秘辛。之前曾经和沈含玉有关其家族秘密的一番对话言犹在耳。思及此便放下茶杯,柔柔一笑。云淡风轻:“含玉,薛小姐。你们先聊,我想去…方便一下。”

说话间她站起身来,便要离去。忽觉手腕一紧,皮肤被握得有些涩涩的疼,回头一瞧,只见沈含玉伸出手来,牢牢攥住她的皓腕,表情威严严肃,眼里是满满的警告。

宛珠见状,低头瞥到薛鸿杉故yì

闪躲开的眼神,暗叹一声,温柔的拍了拍沈含玉手背,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溢出柔情:“含玉哥,你放心,我去去就回,再说这里好走,我轻车熟路的,肯定不会迷路。”

她故yì

咬重后一句,用眼神一再示意沈放开自己。

沈含玉看着她的明眸,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可眼神又是少见的柔情似水,沈含玉的手松了松,又瞧见她手包放在原处,料想她身上也没钱,方才缓了脸色,慢慢放开了手。

薛鸿杉拿起桌上茶杯,优雅的喝了一小口。这当口宛珠已经走的不见影子。沈含玉道:“我和宛珠并无秘密,你不必这么谨慎的。”

薛鸿杉扑哧一声,模样颇为哭笑不得:“哥哥说的哪里话,说来这也不是妹妹谨慎,应该是嫂嫂周密。”她放下茶杯,泰然自若,正了正身子,往前探了三分,颇有兴味的看着对面阴郁的俊颜:“小时候的事情我还记得,哥哥总是这样的神情,不知dào

心里在想什么。你明明并非不爱笑的人,可不知怎的,就是让人心生畏惧。刚刚嫂嫂在的时候,我见哥哥神采飞扬,温暖亲切,和小时候的印象判若两人,先是吃惊,再转头一想又了然。看到兄长的遭遇,妹妹又羡慕起含玉哥哥和嫂子的情意了。”言语中,薛鸿杉低眉一笑,神态是说不尽的娇羞柔美:“不过也是,至今为止,我见过女子里,不会有比嫂嫂更美的。这等气度风姿,也只能配得上哥哥这样神仙似的人。”

沈含玉好整以暇的抄起手,并不温暖的眼神落在这个俏丽的女子身上,他毫无顾忌的看着她,眼神里有探究,不解,还夹杂着一丝犀利和玩味。他用沉默打发着时间,丝毫不在意这尴尬的气场。

薛鸿杉的脸色微红,忙拿起黑色外衣的一角遮住娇颜,闷声道:“含玉哥哥,是小妹不周到了么?含玉哥哥这样看着我,究竟意若何呢?”

沈含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缓缓收回目光,自嘲道:“我在想,你此番前来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薛鸿杉把脸从衣服后边露出来,神色戚戚然:“这样说可是折煞了小妹我。哥哥真的误解了。”

沈含玉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已是一个小时以后。和薛鸿杉有意轻描淡写的道了别,眼瞅着她叫了辆黄包车,沈含玉心里记挂着宛珠,便四处寻觅。正没头绪,忽然手腕一凉,回头一瞧,眼帘里映入一抹桃花艳色。

宛珠眼看着沈含玉走出餐厅,和薛鸿杉几乎如陌路人一般的分开,便知dào

这二人一定是为了避嫌。可他未等薛走远,便四处张望,眼神里满是担忧急切。宛珠心里一暖,不知怎的。就是不想让他着急下去,便急走几步。握住他手腕,她离他那样近,连男女忌讳都忘了。见他转过头来的瞬间,与自己玉容相对,视,刹那间只觉得他的星目冷如冰,可目光碰撞,又渐渐的燃起热度,火热幽深。她本来平静的心被他的眼神一摄,立kè

飞升起来,心脏不由不受控zhì

的跳动加速。宛珠俏面绯红,心如蚕丝。怪不得女孩子都怕着他,这一刻她也不能免俗,她已经打心眼里乱了。急忙放下他手腕,逃也似的把眼神挪开去,装着找寻薛鸿杉离去的轨迹。

沈含玉心里一动,宛珠的容颜近在咫尺。长眉杏目,俏鼻檀口,桃色的旗袍领口露出一段如雪细颈,肌理柔腻。如月如绸。他离得近,几乎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让她发际上的小绒毛几乎微不可见的动了几下,如一双不知何方的柔荑。扰动了他心里一泓情泉。沈含玉忍不住的向她靠近,想多汲取些她身上的清甜味道。感受到的她面红耳赤,吐气如兰。这样的宛珠让他忍不住想亲近过去。又见她和自己对视几秒后匆匆挪开眼,沈含玉忽然心情大好,她自己定不知dào

,她害羞的样子实在惹人爱惜,少了倔强清冷,她竟也有如此娇媚的一面。他忽然心情又不大好了,沈含玉下意识的看看四周,几双惊艳的眼睛从宛珠的身上划过,他的表情染上一丝阴霾——想起这附近所有的男人,他莫名而可笑的嫉妒。若不是在大街上,他真想揽佳人入怀,耳厮鬓摩,缠绵不分月夜日朝。

沈含玉压下心头的悸动,清了清嗓,声音依然有些许黯哑:“你来了。躲到哪里去,故yì

不给我找到?”沈含玉如此这般问询着,情意绵绵的眼神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放肆和不加掩饰的热切欲望,宛珠到底年幼青涩,本已手足无措,但闻这句话,支支吾吾的紧张不已,心中暗怪自己的情绪如此不受控zhì



沈含玉见了她的窘态,也不再追问,适时伸过去一只胳膊,宛珠一见,如获大赦,动作麻利的搀住身边的男子,二人不约而同的偷眼望着彼此,同时发xiàn

对方的窥视,脸上都是一热,又不约而同的敛容正色。

一路同行,男子颀秀俊朗,笑得温柔,如清风明月。女子温婉俊美,姿若扶柳,二人不时耳语,一笑惑众生,一对璧人在这街上实在惹人注目,引得众人纷纷议论,目不能移。

路边小摊上的几个摊主正低着头摆弄着自己摊位上的东西。见了这二人,眼睛发直。沈含玉和宛珠驻足观看,摊主们格外热情的招呼,拼命介shào

自己的东西。沈含玉看着几个男人殷勤的推介自己的东西,暗中把宛珠往后拉了一下,调整了她和这些摊主的距离。正说话间,忽觉裤脚一紧,低头一瞧,一个满身尘土的乞丐,不知何时便无声无息的爬过来,他没了双腿,看着可怜又可怖,这男子也不知是心性愚蠢还是有意为之,他直直的伸出手来,一下子便抓在沈含玉的浅色西裤上,哑声求乞:“这位少爷,行行好,好日子就给点钱吧。”

他脏兮兮的手和沈含玉的西裤形成鲜明的对比,几乎刺痛了众人的眼。他丑陋的容颜微微仰起,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宛珠看到他的手,心里一紧。她忧心的看向身边的沈含玉,心里不知他会作何等怒气。那摊主更是惊吓了一跳,还未等众人开口,便气哼哼的奔了过来,上前厉声呵斥道:“小瘪三,还不放开这位少爷。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言语中便去踢踹那乞丐的脏手,他下了狠劲儿,只一下那乞丐就被弄伤,他还要再踹第二下,不想沈含玉慑人的眼里藏着彻骨冷意,看得那摊主浑身一哆嗦,动作也缓了下来,没有贸然再下脚。那乞丐丝丝喊疼,他那不知因为痛感还是羞辱而变形的脸,在白日的亮光笼罩里微微颤动着,连最细小的皱纹都看得分明,显得鬼气森森。宛珠不可思议的看着那摊主,为他刚刚那一瞬间的狠戾而震惊愤nù



那摊主一转眼珠子,朝沈含玉一揖,脸色即变,满脸谄媚:“少爷,这人是个疯子。他看不得别人好,他是惯犯了。少爷您是不知dào

,我们一做生意,这脏东西就来捣乱了。实在比苍蝇还讨人厌。”

沈含玉皱着眉,见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他指着地下那已经非人非鬼一般的男子,问另一个围观的摊主道:“你亦这样想?”

那男子忙不迭的点头:“正是,正是…”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看到沈含玉的眼神,便噤了声,唯唯诺诺的闭了嘴。

沈含玉目如寒冰,一一扫视过去,看得围观的众生低了头,垂了眼,怯懦不已。

宛珠松开沈含玉的手臂,刚要从手包里拿钱,

沈含玉却先了她一步,他探下身去,将兜里的钱悉数给了匍匐在地的男子。

围观的众人传来一阵阵惊讶的抽气声,沈含玉蹲在那乞丐身边,毫不在意的把手搭在他的后背上。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这些钱都拿去。”他看着那乞丐的脸,仿佛在确定着什么,犹疑道:“我…看着你,总觉得我们曾经认识。”他灼灼的目光盯着乞丐:“你觉得呢?”

那乞丐本来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听了沈含玉的这句话,忽然面色一僵,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只一瞬间便撤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他终于开了口,说话的声音如破锣一般嘶哑难听:“多谢少爷恩赐,不过,你认错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有了这样一番波折,宛珠已经没了玩的心思。沈含玉拉着她回了车里,开动车子,外面的景与人俱匆匆远去,胸中的落寞翻涌,宛珠无言的看着窗外,没来由的怅然。沈含玉瞥一眼身边的女子,却见佳人凝眸聚思,不展峨眉。

“今日你可开心?”

沈含玉柔声问她。宛珠笑笑,无声的点头。沈含玉却是摇头:“你定是不尽兴。我本是打算带你寻了鸿莳便出来吃饭玩耍的。今天是元旦,便不是让你欣喜,也想给你找些乐趣。”

宛珠听着他的话,倒浅笑了:“你不善解释,含玉哥,我懂。不过,我看你和那薛鸿杉也并非偶遇,你无意,她有心,今天是天意,哪由得了你。其实我今天真的很开心了。你们在聊天的时候,我顺便出来走了走,你不必担心我,不碍事。”

“那算什么。不过今天我也着实奇怪,合着就那么机缘巧合,竟然被薛鸿杉安排了。我和她坐一块尴尬得很,除了谈她哥哥,其他时候真是没话找话说。”

宛珠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那倒还好,只是,我看你和她很是相熟,怎么这么听来倒是不熟了。”沈含玉语含不屑:“何止不熟。她是薛家二小姐,鸿莳的大妹妹。打小就是个厉害人物。以前还是孩子的时候,她们家那些家奴就全被她摆弄的服服帖帖的。别看鸿莳是大哥,可说起话来,反不如她有威仪。从我观察来看。打小赵宝如就对她颇有忌惮。我总觉着,她这亲妈也怕着她几分。不敢造次。”

宛珠静静的听着,略有所思:“看着倒娇弱。想不到是这样的女子。也是,这姑娘样貌不凡,气质过人,听你这么一说,也是个女中豪杰了。我看着,她模样出众,便是一万个也挑不出一个来。”

沈含玉听了宛珠这番话,笑得清淡,眼里却有一丝冷意:“看来你倒是还喜欢她。不过我得嘱咐一句。今日见了也就见了,往后可不要有什么深交的想法。她打小就会说话,谁都道她机灵漂亮,人见人爱,我从不吃这套,看她我还是看得透彻的。她小时候就唬得薛景言欢心,反而对鸿莳的感情淡了些,倒是她那个亲妈有几分眼光,处处提防忌惮。薛鸿杉这个人是天生的心机深。小时候她那个直肠子的妹妹看上了鸿莳的翡翠砚台。哭着闹着满地打滚的要讨去,她听了也不动声色,后来竟然当着她爹妈的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那妹妹教xùn

个好。”宛珠目露疑惑:“那又作何。这只能说明鸿杉谦让有礼,小小年纪这样重礼法和兄妹情谊,那还不好?”

沈含玉冷笑道:“那是你只知其一。那翡翠砚台本是薛景言带给薛鸿杉的东西。赵宝如偏爱鸿莳。便自作主张给了儿子用。薛景言平日里忙于生意,很少回家。当然不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平日里家里做主的一般都是赵宝如,她喜欢鸿莳众所周知。鸿莳这个人性格软弱,也好摆布,小时候看来,他几乎算得上是懦弱了。按理说,我这个朋友是不合适在家里做主的,可是赵宝如偏偏就想要他继承祖宗家业,薛景言那个摊子虽然也不算怎么大,可到底也不算小了,我看鸿莳定是撑不起来的。薛鸿杉和她哥哥都是赵宝如亲生,可赵宝如偏爱儿子,如此待遇不同,放在一般女儿身上,早就妒恨交加,癫狂错乱了。可是薛鸿杉作为不受宠的妹妹,小小年纪竟然做出这等事情,看似孔融让梨,其意却阴险狡诈。她要教xùn

妹妹本来可以私下解决,她却偏偏挑着薛景言在的时候教xùn

她,我总不信这世间那么多巧合。”

宛珠听得入了神,点头道:“她这出戏一演,既显示自己仁厚,安抚了鸿莳大哥,又让薛景言知dào

自己受了委屈,还在母亲面前立下个杀威棒,在双亲面前对不懂事的妹妹晓之以理,又借机显示了自己的才能。这女子有意思,既示弱,又示威,真是一石四鸟。”

沈含玉的眼里闪过赞许:“对啊,这件事很是微小,可从那时候起,我就劝鸿莳多多提防她。这个女人不论心胸、心机和谋略,实让人畏惧。鸿莳和她比起来,真是差到不知几万里外去。这下你终可以理解,我为何会忌惮和她说话。”

“是呢。”宛珠叹口气:“我只当你是和她有宿仇,所以才多有保留,不想是因为对她多有忌惮。”沈含玉无所谓的笑笑:“你看得不错,不过这回她倒痛快。既给我说了鸿莳的去处,还顺便讲了些有的没的,实在有趣。”

宛珠淡然一笑:“她就那么出现,想来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只是,我对她并无恶感。反而有一些喜欢。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是非。她善权谋,焉非天意。这就像是鸿莳大哥爱上露重华这样的恶女,而我却无法记恨他是一个道理。不过,这一切离我太远。”宛珠微微笑着,目光避开沈含玉一霎那投射过来的注目。她的皮肤被黯淡的阳光一照,立时染上些苍白和透明。“我本也无意知dào

这些恩怨,良缘孽缘,总是天意。”

沈含玉沉默了一瞬,终是叹了口气:“你倒清淡。刚才在餐厅,就那样撇开。我知你是避嫌,

可是宛珠,我是不避讳你的。就算你不想听,我也想告sù

你。”他警告的看了宛珠一眼,好像在打住她意欲脱口而出的话:“薛鸿杉这番前来应景,果然是妙得很的。鸿莳去了江西,你道那是什么地方?”宛珠茫然的摇摇头。沈含玉嘴角一撇,眼里闪着兴趣盎然:“薛鸿杉给我说了赵宝如陪嫁丫头的一些事,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一下可全明白了。

宛珠看沈含玉不打算停下来,眼神便认真了些。沈含玉满yì

的看了她一眼。继xù

道:“这事要从头说起,还要追溯往年。鸿莳的老相好。是赵宝如贴身丫头方敏萰的侄女。这件事我在前几天就有了谱。那老丫头人不错,小时候我就认识她。前几天我去寻她。向她打探鸿莳的消息,顺便问了一嘴,她吞吞吐吐的,就算是认了。今日薛鸿杉亲自向我证实了这个事。她那个侄女当年被薛家棒打鸳鸯,被弄去江西做了个富商的小妾。”

宛珠边听边想,忽然有几分顿悟:“等等,薛大哥不是和露重华闹着丑闻呢么?他妹妹说他去了江西,当年那个情人也去了江西,这事可是太多不对劲了。难不成。薛大哥…”

沈含玉看了她一眼,将车稳稳的停在了自家门墙外头,转头道:“你猜得没错,之前我什么都弄明白了,只差这一步没搞懂,薛鸿杉一说,这其中的关系便搞清楚了。鸿莳家人不喜欢那女子,便作践了人家,他当年那么仓促出国。想必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再次回来,颓废不堪,也是因为这个心结。鸿莳曾对我提及一二,说那方姓女子已死。想必也是赵宝如骗了他。他自暴自弃,对他母亲厌恶至极也是因为如此。赵宝如望子成龙,机关算尽。可就偏偏不懂人心,搞得儿子和自己离心离德。至于露重华嘛。”沈含玉的嘴角牵起一个冷酷的线条:“如此看来,鸿莳倒是负了她一次了。”

宛珠默然。心中回想起碧凉阁的初遇光景,那女子浓妆淡抹,神采飞扬,热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又仿佛什么也不在乎,高傲的挺着脖颈。

“这下鸿莳去寻旧人,赵宝如也留不得她那个老丫头。薛鸿杉说,方敏萰被她打发了之后,赵宝如失魂落魄。薛景言为了薛鸿莳的事专门回了家,听说很是震怒。我估计着,方敏萰也命不久矣。”

宛珠皱了皱眉:“难道一定要除掉才成?辛劳了一辈子,总还有苦劳。”还不等沈含玉说话,她苦笑一下摇摇头:“也是,她若跟了主子半辈子,总是知dào

太多了。便是她主子有意放一马,光凭她侄女和薛鸿莳之间的恩恩怨怨,薛家老爷也放不得。”

沈含玉不置可否,眼里却有一丝柔情划过,温言道:“家门荣光,亲情淡薄。锦衣玉食,寡义薄情。我们都是这门第里走出来的,这其中微妙,便是我不说,你也能体会一二。鸿莳自这次之后,怕是再无继承家业的机会了。我倒不替他可惜,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这块料。只不知他此番前去要如何应对,要是收场都收不了,他难处还在日后。我佩服他的勇气,却不赞同他的冲动。一失足成千古恨,也许我们这种人,是没有资格冲动的。”

宛珠听着这句,心里一触,鼻酸眼热。又觉得不大好意思,便强忍哽咽,凄凉道:“你说得对,代价太大了。可是人生就是要有这等缺憾,若不去赌那一把,只怕毕生都是悔的。我猜薛大哥这样决绝的做一件事之前也是害pà

的,可是还是去了,也许,他更怕的是让自己后悔。”

沈含玉看着她忍泪凝噎,一张俏脸没了倔强清冷,满是闻语生情的悲戚感触,心里的清明全扰,又乱又软。宛珠的桃红旗袍领外露出的细腻脖颈,在此时是那样的扎眼,沈含玉看着,忍不住伸出右手,覆了上去,触得一手的细润冰凉。却吓了宛珠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他却欺身上前,不给她留下任何逃走的缝隙。

沈含玉扶着宛珠的脖颈,大拇指微微触碰了她的脸颊,引得宛珠一阵战栗,他看着她,眼神温暖:“做了便做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何畏惧。如今我终是明白,万丈红尘,知己红颜,有了这等缘分是祸也是福,男人和女人,既是浓情蜜爱,也是意气相投,几十年后生离死别,潇洒同去,便是粉身碎骨,也值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宛珠被他这样一说,脑门子出了一层薄汗,羞得赶紧推开沈含玉的手,娓娓低语道:“你言重了。世上哪来那么多坚贞。你倒是信得很。我娘曾给我说过,那些柔情蜜意,男欢女爱,不过是菩萨下给俗世的幻境。冲不破情深不寿,困顿坎坷,冲破了讨个清净。若两相纠缠,你死我活,倒不如看透了,淡忘了,省得累及彼此。就拿薛大哥来说,他本来锦衣玉食,如今倒好,就算他不适合撑起家门,可到底失了家族地位。根基全无,那女子能否舍弃现在去追随他都是回事。依我看来,你还是未免高看了男女之情,我倒觉得此一去,鸿莳大哥换来的十有八九是相看两厌,抑或再好些,有情人依然有情,只是时不与我,各奔东西。那女子就算还记挂旧情,若此时扎了根又能做何,难不成,她撇得下一切?鸿莳大哥就算去找她又何如,难不成,女子还是当年的女子?爱情这码事,对于薛大哥这种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所谓的痛爱一场,到头来,终归还是要南辕北辙。”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毫不犹豫,倒把沈含玉说得无法回口了。

他听着宛珠这几句话,胸口一滞,一腔热血刹时间也冷了下去,只觉得被她一盆冷水浇下,既不好受又不好说。沈含玉看着眼前的人,她此刻的眼神是那样的冷静,那样的清醒,清醒到几乎唤起了自己的些许回忆。这段时日的相处里,他一直看到的是她的柔弱温婉。甚至有时候他可以体会到她是压抑的,悲伤的。阴郁的,也许时间偏爱自己。他偏偏忘记了她最初的模样。若不是这样一席话,他几乎忘了那个初遇时或清冷淡漠,或英气勃发的女子,那个对自己的容貌丝毫不感兴趣,敢为了朋友和自己理论的宛珠在刚刚的一瞬间又回来了。沈含玉看着她,心里一沉:不知为何,这些曾经如磁石一般吸引着他的东西,此时此刻带给他的却不是乐趣了。看着宛珠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倔强神情,他心里忽然升起无名火。一股邪念冲脑,他攥紧拳头,想洞悉自己的心境,乱中理出一丝清醒:原来他是想压制她,囚禁她,把她所有的倔强都除掉,如猫抽掉懒筋,人卸去反骨。到头来他只想剩下这女子的柔情似水,一往情深。抽丝剥茧。归根结底,他倒像极了那个卑鄙强势的杜牧镛。

沈含玉的手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此时却扎进掌心里,他右手一痛。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念头,呆愣了半晌,怒气如幻境

。瞬间被冲破。他有些沮丧,想说点什么。可一时半会儿竟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言语,本来舒畅的心情。也因此变得低迷起来。

宛珠一股脑丢下这段话,见沈含玉不回应,她一看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心里一沉,装作没看到他的变化,只撇开眼看着车窗外。空气里迅速浮起一层薄雾,她回过头来讨好的一笑,瞬间化解了刚刚的犀利冷淡,宛珠眼神如鹿,温柔的眉目如四月烟雨,甜美可人。

刚才见沈含玉被自己呛了回去,一番抢白,很是冷漠。想着他平日里心气高傲,能说出那样一番言语,已是极限,她心下立时悔了,又拉不下脸再说什么补救的话,心里总觉得对不起他一般,语气也几乎是撒娇了:“含玉哥,你瞧,又要下雨了。我们还不下车?我看着,快跑几步,还赶不上上海这急性子的雨,合着你这衣裳也用不着淋湿了,省得要拿去洗,料子都要受损的,好麻烦…”正说着,她忽然想起那乞丐在沈含玉裤脚留下的浓墨重彩,不由自主的闭了口,偷眼看去,几个指印子,宛如画上一般,和他的裤子泾渭分明,煞为突兀,果然妙极。

宛珠见沈含玉的眼神直视自己,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笑笑:“我都忘了。你那裤子也是该洗的。”

沈含玉看着她的模样,耳闻她软语温声,缓和了脸色:“放心,我不会给你雨水淋。你先等着,我在你车门边上等你。”

宛珠正要开口拒绝,沈含玉倒动作迅速,他话刚说完便已经打开车门,长腿一跨,大步走向她的车门边上。宛珠看着他修长的身影从车前经过,完美的身材在一片雨色里显得那样从容挺拔,她眉毛一跳,伸手一摸脸,竟瞬间发烫了。

打开车门,沈含玉站在宛珠边上,晶亮的眼如黑曜石:“来啊,你尽管下车,我保管不给你淋湿。”

说话间漫天银针已经连成一片,沈含玉下车的时候没有戴帽子,雨水打湿了他缕缕碎发,沿着好kàn

的下颌流下来,又汇成细小的水流,流落在他闪着健康光泽的男性脖颈上。

宛珠赶紧低了头,装作若无其事,实jì

却是不敢看他,声如细蚊:“别闹了,你都没伞。”

沈含玉伸出手去,宛珠一抬头,他竟灿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笑得通透坦然,仿佛孩童,连笑靥都显露了出来。温言道:“来,把手给我。”

他的声音很是磁性好听,宛珠看着他明晃晃的笑容,心跳加速了好几倍:这男子,如何比女人还好kàn

。正想着,忽觉手上一暖。抬眼一瞧,沈含玉已经拉住了自己,她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变化。他抓住自己手时微微一皱眉:“如何这样凉。下次多穿些。”

宛珠看着他的如画面容,有些痴迷,有些沉醉。上海滩人人都道他俊美无双,自己竟从没好好发xiàn

一下,这样近距离好好kàn

他,这男子长得真是比女人倾城,比丝绸精致。此时的自己心跳如鼓,手心冰冷,暗地合手一捏,竟是湿濡一片。她心里偷偷埋怨自己不争气。往日的淡定在沈含玉面前总是轻易崩塌,初遇时自己的勇气和无畏在他这里越磨越少。此时的自己定是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宛珠极窘,她不喜欢这种状态。更也不想连举止也惊慌失措,便低了头,装作镇定的踏出车门外。

沈含玉看她娇羞无双的模样,笑得更是明媚。他打开西服衣襟,还未等宛珠站稳,忽然把她往怀里一带,一只手扶住她纤腰,另一只手轻扶她脸颊。宛珠本是身量很高的女子,可此时这样被沈含玉一搂。立kè

便没了高挑气势,变得小鸟依人,弱风扶柳。沈含玉的姿势暧昧,又毫无轻薄之意,他半边手臂环保宛珠,如翠湖绕山,另一只手轻埋她芙蓉面入自己怀里,如抚绝世珍宝。远远望去,两人在雨中依偎相抱。亲昵热烈,就像一对交颈的鸳鸯。

宛珠一愣,待沈含玉的手抚在自己脸上,浑身一颤。她脑子一热。缓缓抬头去看,见沈含玉也看着自己,眼里竟也透着几分惊慌。二人眼眸相对之时便再无法挪开。彼此的眼里都像长了磁石,眼神也由一开始的惊慌。慢慢化为沉醉。他身上的味道很是特殊,既不是公子哥的甜腻

。也不是糙男人的浑浊。沈含玉爱洁,生活上也极其讲究,又喜欢植被花草,他从未用香水,可身上的味道却冷香清冽,还有一丝男子特有的微妙阳刚味道,如处竹林。

宛珠感觉到沈含玉身上传来的阵阵热度,方才发xiàn

自己是被他揽在贴身白衣之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几乎碰触得到他的肌理。她年岁尚轻,又是闺秀出身,哪里和男人贴得这样近过。可他的眼神那样炽热,他的眉目那样好kàn

,他的薄唇那样嫣红,他身上的味道又那样好闻,他的热度丝丝传来,真实到几乎融化了她。宛珠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混沌,比天地初开还迷糊,这感觉…就好像灌了迷魂汤。

更让她羞愧的是,她竟然没有推开他,而是该死的浑身发软,跟着这男人一路互相抱着走回家去。

宛珠坐在沙发上,用沈含玉丢给自己的一块硕大的毛巾慢慢擦拭着脸和发,不断的阻止自己回想刚刚发生的这一幕。

她想拍打脑袋,让她变得明白一点: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心里猛的涌起很多个为什么,为什么他在雨中那样轻薄自己的时候,她没有拒绝。为什么她要黏在他怀里任其摆布,为什么要盯着他的脸不放,还有,为什么他说了什么自己都忘了。

他是说了一句话来着,她记得沈含玉和自己在雨中抱着,那样亲密,冷静下来想想,他本是想用衣服给自己遮雨的,不想她太高了,雨没遮到,反而形成了….另一种效果。二人呆若木鸡的站了半天,被雨水浇了个实在。

宛珠的左眼皮没来由跳了几下,赶紧伸手去扶,嘴里念叨着母亲打小教给自己的佛咒,却猛然间想起几乎被雨声掩盖的沈含玉的低喃:“对我来说,这不是锦上添花。你不信的,我坚信。”

刚才脑子混,无法好好思考,过后回想起这句话,宛珠的心里一动。那耳厮鬓磨、亲密无间的触感又跑了出来。

她赶紧摇摇头,仿佛要驱走脑里的一切。正坐着,忽闻背后有声响,宛珠忙低头摆弄发丝,装作淡然无视。

身后脚步声愈近,她忙把头埋在大毛巾里,待听闻四周无声,才慢慢探出头来,忽然脸色一僵,见沈含玉正站在自己跟前,两手撑着大腿,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宛珠一惊吓,眼也不知往哪儿看去。沈含玉看着她的样子,忽然绷不住笑开,心情大好。

“你呀你。”他眼眉眼角都带着笑,直笑到人心里去:“你衣服也换了,头发嘛,勉强擦了,走,我带你看玩意儿去。”

说话间也不容宛珠拒绝,伸手便拉了她,他的力qì

很大,却是护着她的,并未给她强dà

的压力。宛珠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她发丝有些凌乱,正要叫停,一见沈含玉神采奕奕的样子,便忘了害羞和拒绝,一双大眼闪着好奇:“什么东西?怎么好玩了?”

沈含玉也不答她,只管一门心思往前走,拐角上碰到擦家具的杨冬青。也不顾她低头卑微的问好,只管拉着身后的人,有说有笑的擦身而过。

杨冬青看着二人的背影,忽然红了眼眶。

沈含玉推开书房的门,先让宛珠坐了下来,转身从红木书柜的角落里打开一面小暗柜。这下真是让人好奇了,宛珠抻着脖子看过去,见沈含玉从里头拿出来一个纸筒子,放在桌上一铺,定睛一看,竟是一幅画。

沈含玉指着画道:“宛儿,你来看看,这玩意可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宛珠附身上前随之观看,那画咋一看极尽精美,她本出身富贵家门,一眼便注意到画轴素材,竟然是用名贵檀香制成。用这样的材料制作的作品,十有八九是古品,用檀香做画轴,可驱虫避露,湿气不侵,且香气淡雅,美观上档次。还未等观看,便点头道:“依我猜,这可是古画?”

沈含玉的眼里闪过赞赏,可出人意料,他还是摇摇头:“别光看画轴,你再来看。”

宛珠这才注意到画上去,一见画面,不由啧啧称奇。这副作品乃是两幅由小品合构而成,裱装在一幅框子里,想必是讲述了两个有关联的故事。宛珠不由自主靠近了些,但觉香气扑鼻,这香气极尽奇怪,似远似近,似不香似浓香,直觉冲脑灌心,略有些不舒服。

宛珠往后站了下,揉揉太阳穴,沈含玉看着她的表情,了然一笑:“还是离远点看的好,这本就是新画,没经过沉放,大概要熏脑子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宛珠微蹙峨眉:“我倒忍受得了,只是觉得这股味道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沈含玉的眼里微光浮沉,不置可否:“其他的倒好,你再往下看,这画的内容也很是有趣呢。”

说话间,宛珠已经仔细的看将起来。上面一副是个淡雅小品,画上一条长不见尽头的悠远长河,上漂一叶小舟,小舟上站着一个白衣长身的少年,眉目如画。俊俏飘逸,少年有一竹笛在手。正举笛吹奏,神态优雅。仿佛要走出画纸,他面朝的方向正是河边的一位浣衣少女。这少女二八年华,碧螺轻挽,眉黛春浓。少年衣袂飘飘,如谪仙临世,少女生机勃勃,看似毫不相干,却情意绵绵,此隽永小品。从写意到留白,让人看了好不舒服。旁边题着画名《貘君一曲,井幽一梦》。

宛珠已经被这画完全吸去了精力,忙往下看去。第二幅画是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它豹身象头,触须如柳,占据了整个纸面。他的四肢张开,巨头向上,几乎是嘶吼一样张大了整张嘴巴。细长的丝丝缕缕的胡须里还夹卷着一个女子。胡须覆盖了她一半的身体,只露出赤裸的上半身。一抹嫣红留在女子嘴边,望之竟已失尽生机。旁书画名《幻海欲孽图》。两幅画一共用了两个落款:第一个落的是白舟散人,第二个落为幽宁小仙。虽是用了两个名儿。可画和毛笔字的笔触都如出一辄,若略懂丹青便知,这根本就是一人所画。

宛珠不由暗暗称奇。心中所想便脱口而出:“这个妖怪,难道是把那女子吃了?”

沈含玉见她出神。解释道:“这是含青托人带给我的东西。他说受一人所托,将画带给我。是那人送给咱们结婚的贺礼。而且,这个送礼的人,没有表明身份。所有的线索,就是那两个无关紧要的落款。”

宛珠一愣:“什么?竟有这等事。这人和你有渊源?这幅画也是这人所作?”沈含玉的脸上有一丝嘲讽:“确实此人作品。其他的就不晓得了。那人说我们和他并不认识,却有一面之缘。我本以为就是送一副古画了事,不想打开一瞧,还真是新鲜。给我借机会送礼的很多是看沈家面子,哪里是因为我。这种趋炎附势的人看得多了,倒也罢了,只是这个主儿实在有意思,竟然这般故弄玄虚。”

“还很是阔绰,对自己的作品看来也实在爱惜。”她伸手抚摸了下画轴:温凉相击,竟是说不出的矛盾感觉,正如这画一般。

沈含玉看她还在琢磨画,一笑:“这画刚拿来的时候,我也猜测了一番。可是如何也没说对。二哥给我讲了画中渊源,我才知dào

这作者到底故弄玄虚到何种地步。这两副画讲的就是一个叫貘君的妖怪,靠日日食人梦境修liàn

。到后来竟修成人形,化炼出六欲五感。一日它再次入梦,进入一位叫井幽的美女梦中。这畜生日日流连她梦境,竟对她起了凡心。井幽一梦不起,在梦里和一男子结亲生子,幸福度日。她毕竟是凡人,经不起如此耗费精气,到后来竟分不清是梦是醒,一念沉沦,就此掉入自己梦中,醒来亦是疯癫痴狂,一定要见梦里的情郎。貘君被井幽的深情感动,竟化形现身。井幽见了它原形,哪里还有一寸柔情,可怜被它一吓,竟然一命呜呼。貘君此时方知人妖殊途,追悔莫及。可它实不甘心,便去地狱强夺一缕芳魂。搅乱了六道轮回万鬼出路。”

也许因为累的缘故,沈含玉的声音有些黯哑了。此刻讲来,竟有着吸神魔力。宛珠听得痴了,见他停下来,忙道:“后来呢,后来呢?”

沈含玉看她认真,宠溺一笑,接着说道:“井幽本来阳寿未尽,阴差阳错误入枉死城,貘君本已扰乱地狱,又因强夺情人魂魄犯下逆天大错,被佛祖以一纸不动明王降魔咒压住妖魂,从此以后被罚九千九百九十九世,世世到人间为妓,遍尝人间冷暖发肤情欲之困顿。第一万世还其元神,重回妖道。”

宛珠的眼神有些落寞,再看向那画作之时,已是唏嘘:“可怜那女子,竟白白的去了枉死城经受酷刑。这是何等冤孽。怪不得叫幻海欲孽,因情而结缘,因欲而造孽。这果然是孽缘了。虽然知dào

他们要受这般惩罚。可听来还是太残忍。”她指着第一幅画:“这一副想必是井幽梦里和貘君幻化成的公子梦里初遇的情景。”她看向第二幅:“这一副想必就是貘君地狱夺魂的情景了。看得出来,这作者年纪不大,笔力尚有不足,此人心高气傲,排场十足,定出于富贵家。可不得不说的是,这意境还是有几分传神。第一幅的静谧生动,井幽天真,貘君飘逸,一动一静,山水流连。简直一对神仙眷侣,若真永远如此,当真只羡鸳鸯不羡仙。第二幅的貘君张扬可怖,怨气冲天,井幽死相毕现,似人似鬼。含玉,我是喜欢这个意境的,只是我倒对这个送画的人颇多好奇。他与其说是送新婚贺礼,还不如说是送了个故事。还是个这么悲凉的故事。”宛珠悠然一笑,杏眸闪烁:“放过这样一个送画的人,你不去追根溯源,岂不是太可惜了?”

沈含玉坐到宛珠身边,静静看着桌上画作,目如寒星:“说的是呢。这故事有意思,送故事的人更有意思。就这么放任自流,岂不是我的没意思了?”

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往下说。此时已是雨沉雾浓,傍晚时分的冷气钻人骨缝,宛珠和沈含玉聊了半晌,方觉手脚冰冷。正暗自搓弄,不想沈含玉从书架子上拿下个烟紫色绸缎制的棉手筒,上面绣着七子送福,旁边还点缀了一圈毛茸茸的白边,又精致又可爱。宛珠心下一喜:“咦?你还有这个?”沈含玉看她笑颜灿烂,也含了笑意:“是啊。我本是不用的。听说北方人冬天常拿着这个。我也给你弄了个,可好kàn

?”

宛珠把手塞进手筒里,但觉暖意盎然,开心笑道:“喜欢喜欢。我娘就有一个,我在家的时候也有,不过没你拿给我这个好kàn

。”

沈含玉满yì

的眨眼,像个孩子:“本少爷的品位,你可要相信呢。”说罢也不等宛珠说话,他三步两步把宛珠从座位上拉起来:“快去隔壁,我嘱咐冬青给你弄了热铜盆。这屋子太冷了,你呆着要受凉的。赶紧去暖暖。”“你也去啊,明知dào

书房冷,可不许呆了。再来和我唠唠那个故事。”

二人亲昵嬉笑着出了门,杨冬青站在门口,卑微的行了个礼。宛珠要回头说些什么,沈含玉却不由分说的推着她走开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薛鸿杉回家的时候很是巧。刚进了家门,外面便下开了雨。丫头接过她外套,很机灵的看着她的脚步,趁坐下之前,替她铺上软乎乎的垫子。

家里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瓷残片触目惊心,观之可以猜想这里曾经爆fā

了怎样的疾风骤雨。丫头们大气不敢喘,只跟在薛鸿杉后面偷看其脸色,不想她倒视而不见,悠然自得的坐下,伸手揉了揉酸疼的肩膀,黄鹂见状,忙凑上去,拿了软香锤,替她一下一下的轻敲着背。

薛鸿杉满yì

的闭上了眼,享shòu

着黄鹂的伺候。过了几分钟,她丽目微睁,已经没有一丝疲倦。

“你去吧,带着她们,把地给我扫干净。”薛鸿杉满yì

的神色给了黄鹂很大的鼓励,她喜滋滋的答yīng

着,乖巧退了下去。

薛鸿杉漫不经心的揉弄了几下手腕,慵懒道:“去,把白眉给我叫来。”

黄鹂竖着耳朵,还不等话音落下,立kè

便出了门。管家看她这么有眼色,表情阴惨惨的,恨恨的瞪着她远去的方向暗自在心里骂了几句。

薛鸿杉站起身,也不理会那些闷头干活的下人,出了里屋的门口,不大一会儿,看见两个身影过来,她脸上有了笑意,冲走廊里越走越近的人挥动玉手,亲切笑道:“来来,丫头,我问问你,上次我拿给你看的那个彩凤泊舟可绣好了?”

黄鹂看她笑容可掬,乍一看以为是冲着自己,不由心思一动。可定睛一瞧,竟是冲着她身后那个胖丫头。不由艳羡的瞥了她一眼,见薛鸿杉瞅也不瞅她。便蔫了气势,低头站在旁边。

薛鸿杉笑眯眯的走到白眉身边,那丫头倒也不怵,凭着直愣愣的性子,大方回话道:“回二小姐话,上次您和我交代的那东西我完成了。正想拿来,可是总是觉得这回绣的这个不算好呢,其实,还能再好些。”

黄鹂听着。心下嗤笑,暗道:“这丫头长得蠢也就算了,可脑子竟然也是这么愚笨,这么说不等于说自己没尽心尽lì

?和主子交差,活做得再好,话说的不好了,等于白干,这么说来,你是完成还是没完成。到头来白干活不说,要再绣,搞不好了还得挨骂。”

正暗自揣摩,忽闻薛鸿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发自己进屋去,心下更添了恼恨落寞,无奈之下也只好走开。虽然自己长得俊俏。又是得宠丫头,可如何绣工怎么也比不上那个痴肥的白眉。想到这,心下愤恨。随口训了一起干活的小丫头几句,情绪方才稍好转,心不在焉的划拉了两下地上的垃圾,心思却全在门口的薛鸿杉和白眉身上,便放下手里的活,下意识的到回廊里张望:哪还有半个人影,方想起薛鸿杉定是去白眉的地方看绣片了。黄鹂愣愣的站了一会儿,直到家中的管家过来训斥,才进了屋。

管家早不喜欢黄鹂的取巧,见她在那晃晃荡荡,丢了魂儿一样,可算抓到了把柄,冷着脸训道:“平时搁主子跟前倒灵巧了,一出门怕是要忘了自己身份。刚才二小姐已经发了话,虽然是叫我们扫地,可桌子没擦,茶壶没洗,桌上没热茶伺候,这么多事你看不到,你眼里没活就不要往前凑合。干了这么久,难道还是没学会手勤?主子让你擦地,你除了擦了地还得打扫家具,浣衣泡茶。说一样活儿,你得干十样。不懂规矩!”黄鹂听着他训斥,面子上实在有些挂不住,还未等话音落下,便红了眼圈,管家冷笑一声,毫不怜惜,迎头斥道:“还不快去!做出这样子给谁看?难不成你平日就会训别人,忘了怎么干活了?若是这样,还不如打发你当主子去得了?”黄鹂不敢得罪他,虽然恼怒,也不好说什么,只低了头,忍下委屈乖乖干活。旁边的小丫头见此情景,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们平时看黄鹂受宠,早被她压得恨了,如今见她吃瘪,心里好不痛快。

这一地碎片本是赵宝如打碎的。她昨日心情不爽,和薛景言大吵一架,一大早薛景言便出去快活了,她心疼儿子,又痛恨现状,再加上薛景言扬言要和儿子鸿莳断绝父子关系,几重打击之下,不由头痛脑热,病了起来。一大早便留在屋里昏睡不起,以泪洗面,虽然家里一片狼藉,她却放下话来,不许任何人打扫房间。仿佛冲着家里下人这么一厉害,就得到缓解一般。搞得人人自危,气氛凝重。直到薛鸿杉刚刚发了话,这些人方才松了口气,放心收拾家。在这个家里,二小姐是说得上话的人,虽笑嘻嘻的,但却颇有几分铁嘴钢牙的主子气派。她平日里对下人很好,却恩威并施,所以这些人对她谈不上有着和大少爷之间的那种亲切感,却是极其尊敬的。她鬼点子多,人又聪明漂亮,也不大讲究身份地位,可眉眼间透着端庄威严,什么事情,只要有她坐阵,必是令人心安,也不知为何,薛二小姐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就是让人信服,尤其这把薛景言回家,看到老爷对她的态度更为宠爱,下人们自然也就加倍敬着这位不简单的二小姐了。

薛鸿杉看着白眉认真的翻找着自己要的东西,忽觉口渴,一摸白眉桌上的茶壶尚有余温,便自己随意拿了杯子,要倒茶喝。白眉见了,吓得站起来:“哎呦小姐,这是折杀我呢。那茶杯我用过了。您喝了可不成。”

薛鸿杉豪爽的一挥手:“行了白眉,别装了。你我之间,还那么讲究做什么?”言语间竟自己倒了一杯,毫不在意的爽快饮下,大呼解渴。

白眉看着她举动,表情有一瞬间的震惊,一丝感动深达眼底。她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薛鸿杉不耐烦的拍拍自己身前的凳子:“得了。你等会儿再找那绣片,过来坐下。和我仔细说说,你是怎么遇见沈含玉的。啊对了,细节多说点。”

白眉的表情忽然认真了百倍,她走到薛鸿杉身边,腰板笔直,却并不坐下,声音已不复怯懦,竟是极其不同的冷静自持:“太太赶走方姨之后,我便经常到处溜达。若以前方姨在的话,她总要管的。现在倒行了方便。结果今日刚巧碰上门口有人,我便躲在树丛后头看他。那人我认识,可叫不出名字,只知dào

在一次宴会上远远看见过。当时小的听到过有人称呼他为三少。小的别的愚钝,可还是知dào

轻重,小的知dào

他定是厉害人物,今天看到三少竟然在门前徘徊不进,说不定是有什么紧要事。当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告sù

小姐,我是怕小姐没得到消息倒先给别人得了去。本想回来告sù

您,不想他眼光瞅了过来,我猜他有可能看见我了,便装着偶遇。出去应付了一回。未曾想到他是来找少爷的,我便说有段时候没看见了,他又找方姨。我怕有差错,便没说破方姨的现状。”

薛鸿杉微笑着。眼睛发亮:“有意思,你给我说说。沈含玉当时是怎么个表情?”

白眉清了清嗓儿,略一思索,仿佛在回忆:“这位少爷…还真是没什么表情。小的不大敢看他,请小姐原谅。”薛鸿杉忍不住一笑:“我就想说,估计你都没敢看他。他那人啊,打小就吓唬人。继xù

说。”白眉点点头:“小的惭愧。他问了我名字,我便照实说了,后来看我要去给他找人,便打赏了我一串头饰。”

薛鸿杉一听,更是来了兴致:“这个好玩,快拿给我瞧瞧。”

白眉递过去,薛鸿杉拿了珠花,又瞅了瞅白眉的严肃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又举手细看,不由笑得越发喘不过气来,白眉只立在边上,见她笑得开心,也不管知不知dào

缘由,受她感染,也只管跟着傻笑起来。薛鸿杉笑够了,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好丫头,你可知这物件是个什么?告sù

你呀,这是女人家出嫁时候用的东西。做工嘛,倒是看得过去,就是样式老了些。沈含玉从哪搞来这么个东西,现在就算满大街找也不见得找见呢。他倒变出一个哄你玩,这家伙,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了。”她见白眉看着这珠花出神,薛鸿杉美目流转,促狭的冲她眨巴了几下凤眼:“喂,小丫头,你别不是以为他要娶你吧。”白眉脸上一红,又是一白,支支吾吾煞是紧张。

薛鸿杉见她窘态,便住了口。放下珠花,爽朗的拍拍衣服,站起身来:“得了,是我打趣你来着,别往心里去。咱们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撇开玩笑不谈,今天给你说说,以后记住了。这个人叫沈含玉,好多人送他雅号玉面三少,实话给你说吧,我打小就认识他,那时候你还没来呢。此人面热心冷,有勇有谋,家里又是通天的权势,”薛鸿杉盯着远处园里一只被雨水淋落于地的黄雀,凤目里凝着玄冰:“他是上海滩三金公司三公子,他父亲现在退在后面,可是和军界商界政界都关系匪浅,他哥哥现在势头正劲,和青帮、杜牧镛都是明面上的兄弟帮,做的买卖也是一手遮天的营生。这个人很危险,你要记住小心应付。倘若以后再有机会碰到,你要小心伺候着,不要谄媚,也不能怠慢。他有什么动静,你盯着点,第一个来告sù

我。”白眉眨巴着小眼:“那他下次何时再来?”薛鸿杉冷冷一笑,眼神里泛着冷酷:“别急,要碰面的话,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白眉恍然:“那我天天没事到门口溜达去。”

“不必了。”薛鸿杉的语声冷清,看那落水鸟扑棱着翅膀将就飞到瓦砾上去,又在即将成功之时功亏一篑,讽刺一笑:“以今天这样的方式的话,他不会再来了。这是最后一次。”

薛鸿杉拿了绣片,步履优雅的走在回廊上。白眉低眉顺眼的跟在后头,脸色很是恭敬严肃。

薛鸿杉走了几步,忽的一顿。她转过头来,直视着身后的胖丫头。白眉不解,见薛鸿杉脸上的笑容虚虚实实,左眉略略耸起,知dào

这是她心情极好的模样,便没有动作,只管听她吩咐。

薛鸿杉看了她半晌,亲昵的凑过去:“傻丫头,我问你,你想不想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是谁?“白眉的脸上先是不解,她看着薛的脸,很是茫然,想了一下,一瞬间如醍醐灌顶,不由失态的睁圆双眼,言语里没了分寸,语无伦次:“小姐,你是说……你是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您真的…真的能让我见到……这怎么可能?!”

薛鸿杉看着她的样子,满yì

一笑,言语里竟有几分霸气得yì

:“怎么,你信不过我?我说能便能,我薛鸿杉可是说到做到,你什么时候看我食言过。回房去吧,换件漂亮衣服,好好收拾收拾。”

“谢小姐…谢小姐…您是白眉的大恩人,您吩咐的事情,白眉万死不辞。”

她一步一步后退着,死死的盯着薛鸿杉的脸,仿佛要把她映在心里。

薛鸿杉指指自己的脸,又指指白眉的脸,轻描淡写的一笑:“收敛些,注意表情。”

白眉立起身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蠢样,她眼神没焦点一般四周扫视了一番,默然退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薛鸿杉迈着从容步子,刻意看了眼内厅的地板,待环视屋内一圈,目光终锁定在桌上一壶热气蒸腾的新茶上。她笑得倾城,有意拔高音调,都要近似于吆喝了:“大家都辛苦了,活干得真是不错。明天挨个来我房中领赏罢。”管家在一边笑着,凑近了些,低头行个礼:“谢二小姐夸赞。我们干活不求回报,但求二小姐心里高兴。”薛鸿杉一抬手,打住了他的客气话:“哎,别这么说。大家的辛苦我看在眼里,好就是好,给些赏赐也是你们该得的。”管家忙低头称是,威风的老眼扫视了一圈其他下人,语气也厉害许多:“可都听见了?还不谢二小姐?”众人听了,忙低头道谢。

下人们麻木低沉的声音仿佛还没有退去,薛鸿杉刚要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杯,忽然一顿,眼眸晶亮的看着一个走得极慢的背影,她只迟疑了一秒,便放下茶壶,招呼她过来。

黄鹂不久之前刚刚被管家骂过,心下委屈又无处可诉,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正抑郁多愁,忽然隐隐约约听闻有人叫自己,待反应过来,心里一喜,忙回过头去瞧,正瞧见二小姐薛鸿杉一副亲切模样,丝毫不吝笑容,黄鹂平日里总欺负其他的丫头,这次被管家毫不掩饰的生骂几句,除了胆怯,也实在是心虚了。可一见薛鸿杉表情,心里暗自猜测不该是坏事,便乐滋滋的快走几步折返回来,眯着眼睛把身子探过去,模样很是讨好:

“小姐。您找我?”

薛鸿杉瞥了她一眼,手上倒不急。正欲手去拿起茶壶,欲补上半杯热茶。不想另一双柔荑伸过来,动作又快又轻,忙不迭的替她倒好,恭恭敬敬送到她面前,低头道:“小姐请用。”

黄鹂动作好生麻利,薛鸿杉未想到这丫头这样有眼色,见她只管端着那茶杯,表情十分得yì

,眼神也没那么小心了。时不时大胆抬头看看自己,看样子正等着自己夸赞呢。

薛鸿杉心里冷笑,知dào

这茶水烫人,便是再好的瓷也架不住这么拿着。黄鹂平日里的行径她看在眼里的,这个丫头爱拍自己马屁,也比其他丫头厉害,顺着有好话说,逆着也有狠话撂,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小人。薛鸿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半晌。余光中见管家在门口徘徊迟疑,手里握着那门把手,就是不舍得关,心想面前这丫头还好摆弄。那管家可是个人精。看他那副欲走还留样子,薛鸿杉迅速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虽是一瞬间,却是冷厉无双。那管家唬了一跳。忙利落关了门。

薛鸿杉让黄鹂留下本是另有事情,如此一番她倒不着急说明真意。而是悠哉打量起她来。这丫头人不大,倒有几分姿色和伶俐劲儿。薛鸿杉心中忽生玩意。便故yì

抄了手,冷着芙蓉面,表情忽然变得凝重厉害,一双美目没了往日的亲切,不怒而威的看着她。

黄鹂手端一杯热茶,却不见任何动静,一开始以为自己这样伶俐聪明,必能讨得几句夸赞,不想这二小姐也不知被触犯了哪根筋,只管让自己拿着,还使劲瞪自己。黄鹂眼不敢直视薛鸿杉,只好kàn

着她的月白裙袍边,只短短几十秒她已被茶杯烫得疼痛难忍,光洁年轻的肌肤上瞬间除了一层炙热的薄汗。

薛鸿杉颇有兴味的看着她颤抖到几乎拿不住茶杯的手,一副老僧定定的模样。黄鹂嘴唇一咬,心一横,把那杯子往桌上一放,哭了出来。

薛鸿杉眼中的失望一闪即逝,脸色一沉,声音不大却冰冷威严:“谁让你放下的?跪下!”

黄鹂嘶嘶吹着自己烫得通红的手指头,脸上红一块黑一块,本来哭出声来,被薛鸿杉这么一问,立kè

噤了声,双膝不由自主的贴到地上,吓得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薛鸿杉一瞥,见她手指赤红,最嫩的指肉部分已经隐隐的起了一层透明的水泡,她明明哭得厉害,被自己一呛,便立kè

不敢了,可能实在是疼了,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骄横谄媚。薛鸿杉心里一软,想起她比自己还小些,究竟还是的孩子呢,脸色一缓,倦声道:“起来吧。“

黄鹂如蒙大赦,瑟缩着磕头如捣蒜:“二小姐,以后小的再也不敢了。”

“你做错什么了,何苦这样为难?”薛鸿杉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掐起茶杯,晃了晃杯中的茶水。她轻描淡写的问话更是加深了黄鹂的恐惧:“小的以后再也不骂妹妹们了,是小的不懂事,不识抬举。求二小姐放过我。”

薛鸿杉淡淡一笑,站起身来,亲自去扶了她胳膊:“起来吧,人人皆会犯错。念你平日忠心伺候,以后要长点教xùn

。对其他人好一些,到头来自己路宽。我说的可对?”

黄鹂隐隐抽泣,不住的点头。薛鸿杉叹了口气:“我也并不知那物件这么热,本就是想让你端会儿,没想成心烫你。等我亲自拿药给你,你就不要去找别人了。省得这件事被其他人晓得了,该看不起你了。行了,你下去吧。”

黄鹂点头称是,背转身之前偷眼看去。见薛鸿杉面色如常,不动如山的看着自己,心跳加速了几倍,手上的疼痛也减轻许多,忙转身要走。

“等等……”薛鸿杉飘忽的声音让她心中一紧,想想刚才她的狠辣,不晓得这位心思叵测的二小姐到底还要做些什么事情,不由悄悄退后一步,出了一手心冷汗。

“我妈还睡着?”听闻是问及赵宝如的事情,黄鹂心情稍缓。赶紧答道:“是呢,太太说太累,今日午睡的时候一直说困倦,我和晴一服侍她睡下的,太太特地关照,说今日倦得很,想多睡些时候,让我们不许打扰她。”

薛鸿杉满yì

的点点头,一挥手,打发走了她。再出此门,黄鹂正色敛容,早已是满脸敬畏。

走到窗边,外面小露夜色,雨水越来越多,街道上亮晶晶的,仿佛流淌着无数条小溪。内厅已经有人到处行走开灯,不大一会儿人声远去,屋外的雨声竟然变得格外清晰。

薛鸿杉看了下立钟,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闺房。隔了小一刻钟,管家正忙着给几个小丫头安排活计,忽觉远处有个人影窜了过去,不由得心下生疑。打发了几个丫头,便跑过去要看个究竟,不想哪里还有半个人影,管家揉揉眼睛,捶捶脑袋,只当自己看错了。

薛鸿杉此时已经做好了完全准bèi

。她打量着眼前的丫头,眼里露出疑问的神色。

白眉任凭她看,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沉稳和淡然。

薛鸿杉已经换了一身装扮,棕色的羊毛西服,黑色的马裤,配上高筒马靴,头发利落的别着,还带了时下颇流行的工人帽。她身段窈窕,神采奕奕,配上这套装束,走姿也潇洒很多,一眼看过去,倒像个俊俏的瘦弱男子。

她的眼里不再是往日的温婉亲切,白眉知dào

,薛鸿杉是要出去做真zhèng

开心的事,因为只有她真zhèng

开心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番不加掩饰的表情。她围着自己走了一圈,神情里隐隐透出一丝狂热和兴奋。最终她的犀利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白眉只管低着头,听她微斥:“我不是告sù

你穿漂亮些,怎地穿得越发素了?”言语中的几分责怪,让人难辨真假。

白眉波澜不惊:“小姐,是我的错。白眉嫌麻烦。”

薛鸿杉冷哼一声:“得了,下次记得听话。拿着伞具,跟我走吧。”

薛鸿杉领的是下人的通道,现在这时候,丫头们应该都在内厅忙活,这个地方人影都没一个。二人顺利的走到了大门口,薛鸿杉警惕的扫视了四周一圈,小声道:“你去那边瞅瞅,有没有人躲着?”

白眉仔细而快速的看了看,小声道:“小姐还等什么,现在刚好的机会,没人。”薛鸿杉噗嗤一笑,美目在黑暗中闪着波光:“我还不是在提防管家那个老贱人,这人好奇心太强,若不是看他管人有一套,早就打出门去。”她不顾雨水肆虐落在俏脸上的湿冷,眸子在雨夜里显得越发明亮,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兽。伸手小心打开铁门,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亲平静:“我说白眉,你中午给我妈的汤里下得东西,劲头可是够用。不过,这事可不许有差池。那可是我妈!”

白眉猫着腰,快速跟着她出了大门。二人这才撑起伞快步走着,白眉摸了一把脸,沾染一手湿糯。她偷眼看身边的薛鸿杉,她亦素了颜,几乎黑透的天让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神色坚定,薄唇微抿,下颌和眉骨有着极其美丽的弧度:不着脂粉的女子,想必只有自己这位小姐才能这样好kàn

吧。她心里想着,回头见铁门越发的远了,本来悬着的心便彻底放下了,如此这般,可想起薛鸿杉刚刚那句软绵绵的话,精神一震,心里的弦立kè

绷起来:“小姐放心。人命关天的事

,小的不敢乱来。回来我就把药方拿给您过目。小的不过在太太汤里多放了些安神的合欢皮和柏子仁,不碍事的。”

薛鸿杉爽快的一抬手,剑眉微蹙:“啰嗦,我又没怪你。赶紧走。我衣服都湿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华灯初上,人影萧条。雨水如流珠帘蔽,敲打着本已肮脏的街道,往日的尘土随着这似乎无止境的单调雨声而去,一番洗刷之后,地上露出洗得漆黑锃亮的原石。本是萧瑟孤寂的雨夜,那一步步略显沉闷的脚步声却并不拖沓。薛鸿杉目不斜视的下了黄包车后,便一直保持着这种走姿。她身后跟着胖乎乎的丫头白眉,二人手上各自撑着伞,一前一后默然而行。

薛鸿杉大踏步穿过一条无人的短街,利落的跳过一段破旧的残垣,她的姿态优美轻盈,被雨水湿染得锃亮的黑靴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冷酷的弧线,宛如流光。

白眉的身段太胖,个子又着实矮,翻过这条半腰高的断墙实在是有些为难她了,薛鸿杉并不理会身后拼命翻墙的女子,不出几秒,窈窕的身影如闪电一般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无影无踪。

白眉倒不慌张,她认真的爬过那一段障碍,稳稳的站定,很是细心的整理了一下衣摆,经过这番折腾,气息已经有些乱了,神情却并不慌。她仔细查看了自己的衣服:薛鸿杉让自己盛装而来,她却考lǜ

到出了家门在外,总是要低调些好。或许,这也是薛鸿杉希望的,虽然她看似真诚的嗔怪了自己。撑好伞,坚定的朝着薛鸿杉消失的方向走去。脚步是一如既往的频率,看起来她并未刻意去追那个消失的女子。

且行一刻,前方越发明亮,白眉脚下急行几步。熙攘的人声慢慢的充满耳朵,她放慢步调。睁大眼睛看着映入眼帘的人海,连天公看到这番人间盛景也给足面子。此时雨声减小,几乎做停,人群便无休止的冒出来,直让人咂舌。

白眉看着街边的小东西,立时目不暇接。到处缓慢移动着的汽车如怪兽般发出一声声闷呼,停下的车子随时会走下摩登女郎和年轻公子。白眉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公子哥一口气从车子里扶了三个娇俏女子下来,那男子穿着整齐,藏青色的西裤在一片靡靡的水晶灯光之下格外扎眼,他面容倒是漂亮。只是醉意盎然,眼神飘忽,脚步也有些虚浮了。白眉呆呆的看着他走过自己身边,只觉一股嗡嗡入脑的酒香混杂着胭脂香,几乎迷晕了智商。街上的人多到几乎擦肩,那男子转过身来,冲着三个女伴一笑,随着人群在一栋极其气派的大房门前停下,白眉看着那些人。个个带着兴高采烈醉生梦死的兴奋表情,陆陆续续的往那屋子里走。大屋堂门口招揽客人的女子眼尖的瞧见了那公子哥,摆动着如蛇般柔软的腰肢向他媚眼如丝的走来。那男人的脸上升腾起不正常的红润,一双凤眼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子。吃吃一笑,伸手随意一点:“心肝小宝贝…哈哈,小梨雨。今天就你了,你就是本少爷的幸运女花神。”他言语轻佻。却笑得极好kàn

放肆,一把捞起那女子腰肢。引起一声娇喘惊呼,这男子抱着女人在街边转了几圈,引来好多艳羡的眼神,那男子丝毫也不顾及西裤被地上溅起的雨水弄脏,待转够了也不顾众人目光,径直抱着那女人进了大堂。那两个没得到“恩宠”的女子竟也不生气,其中一个娇媚一笑,声音柔婉:“下了一场雨,倒应了景。我看是还是因为梨雨妹妹名字里那个雨字,沈少爷才动了心。”那男子好似听到这番话一般,猛的转过脸来,一双星目比钻石还耀眼,轻佻一笑,搂着女子贴过脸,一行人说笑着往里走去。白眉愣愣的看着人山人海里远去的几双背影,发起呆来。

正思绪空空,忽然被人一撞,只觉得肩膀火辣辣的疼。忙定睛一瞧,一下便看见前方不远竟走着薛鸿杉。白眉脸色一滞,赶紧移步,不远不近的跟着,眼角捎着薛鸿杉行踪,生怕一个闪失被人群把二人冲散了。不想薛鸿杉竟和那青年公子哥一个去处,也踏入了这座大厅。

白眉深吸一口气,偷眼看周围的人。见来者具穿着整齐,中间三教九流,也不乏一些朴素之人,心里便少了几分慌张,放心跟着进去

了。

一个伙计拦在薛鸿杉跟前,比灯光还黄的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一路殷勤伺候。薛鸿杉傲然挺首,俏颜冰冷,倒显得派头十足,她叫过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便从兜里掏了些东西放在那人手里。伙计心花怒放,笑意里多了几分敬畏,身子低矮了几分,引着薛鸿杉上楼去了。

“去给我泡这边最好的茶,拿两个杯子。我的包厢里有客人。”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公子头一遭来,就这么大手笔。您放心,一定照顾得满yì

。”那伙计面上一变,换上一副神神mì

秘的表情:“若您愿意,我们帮您请一位花娇上来,给爷点烟。”

薛鸿杉冷面如霜,沉默不理。那伙计见她气质谈吐,知其不凡,又见她一个玩笑也不接住自己,便赶紧闭了嘴,再也不敢造次一句。待路过薛鸿杉身边之时,只觉得左脚一痛,不由尖叫出声,低头瞧去,却见薛鸿杉的马靴结结实实的踩在自己肉脚上,忙呲牙裂嘴的要回头理论,

忽见薛鸿杉缩回脚,眼神明亮如炬:“小哥,抱歉了。这边黑,你看得路。”

伙计脸色一白,脚上余痛未消,思及刚才事情,心中暗道,若真碰上了厉害的主子,捅到顾青轩那里还是自己倒霉,赶紧闭了嘴,陪了个笑便走了。

薛鸿杉看着那伙计忙不迭逃跑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才伸手推门。

包厢里一片黯淡,许是因为里面的客人有特殊需求,屋里只掌了一只小灯,楼下是一览无余的戏台子,今晚的一场恼人雨并未阻断人们来看戏的心情。熙熙攘攘的大堂里满是陆续涌进来的票友。包厢里倒是别有天地,因为位置隐秘。又有门,所以多少可以隔走一些吵闹的杂声。

薛鸿杉看着背对着自己悠然扇着一面玉骨手扇的剪影。冷笑道:“好姐姐,你倒来得早。怎么。没赶上雨?”

言语间她放下手里雨伞,坐在她身边的空位子上。

那女子倒不急,指着身边的座位细眉高挑:“你倒矫情上了。我来帮你捂位子难道还错了。我思念你这个妹妹,赶着来见你你不说,只晓得挑剔来早了?真是越长大见识越多呢。”

这番话掷地有声,不阴不阳尖酸刻薄,薛鸿杉反而释然了脸色,哈哈一笑,没正形的往那女子身边一倒:“真想不到。姐姐还是老样子,永远这么有精神,这我可就放心了。上回在家里见着姐姐,以为是被别人附体了,我说怎么那么文雅老实,想必啊,是装的吧。”

那女子脸色一沉:“没大没小,你还不是一样。平日里装得温顺,你小心哪天露了馅儿。被姨父看见现在这幅野样。到时候看不教xùn

你。”

薛鸿杉不置可否,笑容灿烂,拖长的声音里带着撒娇的意味:“是,姐姐说的是。”言语间她伸出一只纤手。在那女子背部轻轻一抚,满脸关切:“姐姐可好了?”

那女子本是一副冷傲自持的模样,被薛鸿杉的手这么一个动作。快速一退,立kè

失了那份镇定。她呼吸急促,如避蛇蝎。眉头皱起,正要说话。

薛鸿杉知她是动了真气,忙起身软声赔罪:“好了弗宁姐姐,我不玩了呢。我是开玩笑的,刚才是我不对,管你怎么罚,我都担着。好姐姐莫生气就好了。”

原来这女子正是薛鸿杉的表姐赵弗宁。自打她回上海以来,一直和姨妈不远不近,好不用有了缓冰之机,也是回沪之后大半年了。应邀去赵宝如那里吃了顿晚饭,一路压着性子,一句话也不敢造次。赵弗宁自知小时候的顽劣给自家和薛景言都添了麻烦,心虚是必然,可得罪了手眼通天的盛家,水路的生意薛赵二人是这辈子别想再碰得了。这次好不用得以重回故土,父亲日日耳提面命,要她行事稳重,压制心性,想必也是要有些动作,重振家业。

思及此,赵弗宁眼里的凌厉尽退。她不自觉的伸手抚了一下及腰长辫,眼神幽深:“是呢。我都忘了,你是妹妹,该我让着你。”

“姐姐何时这样客气了?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来我家里,专门教我打鸟玩,你又活泼,人也会说话,浑身的勇气,爹妈喜欢你得紧,老是在我跟前念叨你。那时候可开心呢。”薛鸿杉轻快的眨着眼:“如今何苦这么压抑。这些年来,我也知dào

你不好过。你那伤,赶上这下雨天,可还疼吧。我刚好知dào

一个厉害的医生,改天带姐姐去试试。”

赵弗宁的脸色在昏暗中喜怒难辨:“那就多谢了。”薛鸿杉嘻嘻一笑:“好姐姐,别这么严肃。倒显得我一个人唱独角戏似的。今天是来玩的,我们哪来那么多机会大晚上的溜出来听戏耍玩。你道我找了谁的场子?”她见赵弗宁无意猜测,便神mì

兮兮的把脸贴过去,吐气如兰:“金玉娴——金老板。”

还不待她话音落下,赵弗宁一笑,面容浮上几分讥诮:“说笑了吧妹妹,想不到你现在还欺生。”

薛鸿杉状若无辜的歪着头。赵弗宁知是她戏谑自己,倒也不恼,伙计很是时候的端上茶水,打发了他,从容的给二人倒了茶:“不瞒妹妹,我早一年前就回来了。”

“真的?都不告sù

我,瞒得我好苦呢。”赵一伸手,打断了薛鸿杉:“不是我不告sù

你,我们需yào

时间。去年广州不太平,那些当兵的在城里城外闹腾的欢,天天都有枪声。父亲看我是女孩子,担心我有闪失,刚好这边有亲戚,毕竟是故乡,在外面总要惦记着,便趁着这个契机过来了。只是根基未稳,这些年来,家里毕竟在广州那边也是有些生意的,上海就算再熟,毕竟也离开有时间了,还需yào

用心经营。所以我只管联系学校,安心考学,父亲就忙着家里生意。一来二去的,也就没和你说。”

薛鸿杉伸出蔻丹点点,抚弄着茶杯,若有所思:“这么说,姐姐是看到那报纸了?”

“金玉娴现在是废人一个,我家里有好戏文这口的,听他们嚼舌头说,这女人早被这天蟾宝楼的顾爷给撵走了。如今没了营生,不知在哪里混吃等死呢。”

薛鸿杉默然听着,嘴角挂着一抹非近非远的笑。楼下传来几声清脆的铜锣声,她正了正身子,把茶杯一放:“得了,开戏了。我刚才又开了姐姐玩笑,如今才是真的。大角儿来了,我们好歹看几回合,否则白花了这包厢的钱。”

赵弗宁把玉骨扇子一撂,眼里燃起火焰:“好啊,等的就是她。”(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赵弗宁和薛鸿杉见内场一阵喧闹,即刻寂静下来,收了谈话,聚焦戏台。

天蟾宝楼的布置别具一格,台下处处幽暗精巧,台上布置用色谨慎,凿井画栋,毫不马虎。顶棚的西洋水晶大吊灯是正宗的舶来品,稀罕贵重,平日不开戏的时候全足打开,照得内堂如虹贯日。若是有婉转缠绵的文戏可演,便悉数熄灭,只留几簇弱光,每值此时,整个场下被灯火所惑,形成忽明忽暗,忽虚忽实的效果,若是激昂热情的武戏,台上便加上几寸虹彩,台下则黯淡如夜,趁着花团锦簇的台景,和着戏里的强烈情绪,张力十足。

今日是一场联合串演,开年好日子,虽然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可依旧不影响众人看戏的热情。晚上有如此盛会,戏楼里的各位成名的角儿都要出来亮个身板,唱得也都是自己的拿手好戏。这第一个头炮便是最近被绯闻弄得满沪皆知的昆曲名角儿露重华。赵弗宁见灯光幽黯下来,立kè

来了精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盯着台上看,小声和身边的薛鸿杉嘀咕道:“薛二,你仔细瞧着点,今晚上打一开场可就是露老板的戏。”她有意无意的瞥了薛鸿杉一眼,小声道:“我可有些时候没看见她了。”薛鸿杉的脸色在幽暗中看不出喜怒,可一双纤手却攥成了拳头。赵弗宁和蔼一笑,拍了拍她肩膀:“沪上之前曾有过几代绝佳的昆曲名角儿,她早些时候是碧凉阁里的春香铁配,当年的叶碧凉才是丽娘。论扮相论唱腔,人家可是比她强多了。我还没离开这边的时候看过他们的戏。当时的碧凉和远山,是一对鸳鸯老板。同台献艺,同姓同门,当真是伉俪情深。虽然间隔时间挺长,可我还依稀记得两位叶老板的风采。那时候露重华演不上主子,也不叫这名字,谁能晓得,三十年河西,她现在竟然混得这么好,改了个洋气十足的名头。倒成角儿了。以前的那两位,倒没了音信了。这还真是天数,本非凤凰,无奈命好。”赵弗宁见薛鸿杉越发阴沉的脸色,话锋一转:“她要唱的是她的事,这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天资,人品也是极差,我看她也老了,二妹且看她那脸上到底擦了多少粉。往远了说,靠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绯闻,她撑不了几天,再说她把之前的金主都得罪透了。早晚要倒霉。她人老珠黄,这边的顾老板虽在青帮里有分量,可照这样下去。也保不了她几天,毕竟。人家就冲着赚钱来的,等她没票房了。看顾老板怎么踢她出去。再加上开罪了这么些厉害人物,就算她背叛的那位爷不来收她,咱家也放不过她。二妹妹别气,待我找机会收拾这贱人,替姑母出了这口恶气。”

赵弗宁这番话一股脑的连珠炮般倒出,言罢,便听薛鸿杉冷哼一声,低语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多谢姐姐好意了。你以为我不想,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我哪有那么大能耐。我哥也是忒不争气,惹上了这样下三滥的东西,母亲为了他都急病了。再说,就算露重华碍眼,若想收拾这个败坏哥哥名声的贱人,最终还得父亲出面。别看我妈那边叫唤得紧,我是不对她抱着什么期望的。我妈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时间证明多少事情,都是父亲在替她收拾残局。每次都是如此,当年哥哥的事本不必搞成那样,父亲大老远的跑回来救火,才未酿成更大的祸患。多亏了父亲压下事情,不然以我妈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做派,你当还能办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成?她每次都最积极,一出来就是帮了个倒忙,真是没意思透了。”话音一落,赵弗宁低了头,默然半晌,眼里却快速的闪过一丝恼怒,低语道:“二妹,你这是…在提醒我吗?”

薛鸿杉一惊,转头去看,见赵弗宁脸色不对,不由自觉失言,忙陪笑道:“是我不好。姐姐莫怪。我想的少了,言语不妥。可也实在没有那个意思,好姐姐,你应该懂我。当初你虽然帮了我娘,可那是我娘一个人挑的头,事情做好做坏了,都和你没关系。你帮我收留白哥哥,光凭这份恩情,鸿杉一辈子都感激不尽,”薛鸿杉惆怅的长叹一声:“当初白哥哥也是身不由己,他去做那件事,也是我妈的意思,若不是我妈坚持,以他的性格,怎可能会伤害无辜,这根本和他本人无关。可事情已经做下,我爹就算是再喜欢他,也断不能留下这个人。还是多亏姐姐深明大义,勇敢担当,终是替妹妹和我爹收拾了这个残局。感谢都来不及,我怎可能说风凉话,暗讽姐姐你呢?”

她言辞恳切,语声柔软,赵弗宁见她讨好的眼神,脸色稍霁,薛鸿杉观察着她的表情,长出一口气,自觉今日已经失态,便下意识的收了言语,认真看戏。

一声清喉啼啭,红娘身段如火,踩着旋风一样的台步轻盈跃出,看官们情动心痒,忍不住齐声吆喝,大戏开场。露重华广袖翻舞,腰软音娇,一袭贴了粉色牡丹的国色天香戏袍衣袂翩跹,身后的娇俏春香如一团红色的焰火,引得台下一阵目眩神迷。

“薛二,难不成,白家的妹妹你带来了?”赵弗宁装作看不见薛鸿杉尚未退去的尴尬脸色,打了个圆场,岔开话头。她看着楼下人们兴奋的神情,平静的端起微凉的茶杯。薛鸿杉莞尔:“你呢?”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各自转过脸去,莫测的表情隐藏在黯淡的光线里,五官模糊。

露重华刚刚唱了一会儿,本是到了一个精彩处,观众里传出一阵喧嚣。有大声叫好的,还有胡乱叫唤的,可仔细一听。中间夹杂着的无法令人忽视的吆喝,竟是一句句不堪入耳的骂语。赵弗宁立kè

来了精神。碰了碰身边的薛鸿杉:“你瞧见没,喝倒彩的来了。我说什么来着?自有人收拾。”

薛鸿杉默默看着对台下一片骂声充耳不闻的露重华,眼里闪过几分玩味。赵弗宁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有些没趣,可又不太甘心:“白家小妹人呢?”“没跟上来,我让她自己在下面看来着。她上来不大方便。”赵弗宁点点头,嘴角隐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正坐着,忽闻门口一阵急促的凌乱脚步声,二人好奇,忙拉开一点门缝观看。赵弗宁瞥见门口一闪而过的几个身影,不由惊了一跳,赶紧往后缩了,把脸转过去。不明所以的薛鸿杉倒看了一会儿,她回过身来,没有发xiàn

赵弗宁的异常:“我以为是顾老爷的人要下去制制那帮闹事的,谁想是个小哥,大概是喝醉了,风一样的往下跑。看神情倒觉得是和他们闹着玩似的。那些追他的人倒客气,丝毫不敢开罪。这人看起来挺面熟,不过不认得。”

赵弗宁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低头应了一句。啜了口微凉的茶水,皱眉道:“这茶怎么凉这样快。”薛鸿杉见状忙站起身来:“我去叫人过来换换。”赵弗宁笑着摆摆手:“算了,不急。”薛鸿杉本想坚持。可一转眼,见赵看着自己。表情亲近,心里琢磨着。赵弗宁这个人平日里是出了名的自私不讲道理,能如此这般替人着想,也许是和自己有话要说,思及这里,便收了脚步,重新坐了下来。

“二妹,最近你可知dào

沈家的消息?”赵弗宁开门见山,问题一抛出,她满yì

的看着薛鸿杉略显惊讶的脸色,不待她回答,便凑近了小声道:“我听说啊,这沈家最近,出了点乱子。”薛鸿杉来了兴趣,见此情形,赵弗宁得yì

的摸了摸耳垂上的一颗镶着饱满紫玉的椭圆坠子,反而不着急说了,急得薛鸿杉一个劲儿用手指头捅她,一不小心碰到了赵弗宁痒处,二人互相还手,笑成一团,薛鸿杉的脸上流露少女特有的娇俏顽皮,边笑边道:“好姐姐,我最怕痒,快饶了我吧。我只跟你讨个答案,你怎么这样害我。”

听她告饶,赵弗宁方住了手,这番喧闹引来楼下的几眼迷茫的侧目,二人整理一下衣服,正要继xù

谈话,赵弗宁脸色一滞,眼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点。薛鸿杉见她神情,疑惑的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心头涌上喜悦。

白眉之前跟着薛鸿杉走到了内厅,见她偷偷给自己打眼色,便没有跟上去。只是没给自己买到好座位,勉强混了个站着看,只好跟一帮人在后面,心里想着傍晚时候薛鸿杉跟自己说过的那个承诺,心思渐渐飘远。

正出神,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帮神情凶悍的泼皮,待台上唱到精彩处,忽然齐齐的放声吆喝起来,个个嗓子声如洪钟,着实吓了她一跳,不由自主回头看去,见这些人脸上的幸灾乐祸,方才知dào

台上唱戏的女子是被底下恶意的起了哄。眼看着这些人越发的吵闹,白眉心里一紧,不想被祸及,便艰难的挤向外面挤,想奔着另一边去。几个吊儿郎当的瘪三看到有个人挤过来,老大不愿意,又见她孤身一人,年纪也轻,顿时轻佻起来。

白眉忍气吞声,好不容易平息了心里的恐惧找个地方站住,旁边一个不依不饶的猥琐男子凑过来,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白眉的面色发白,只管看着戏台装作听不见,极力的忽略掉他身上的一股子酸臭味,那流氓见此,更加得寸进尺,身子靠得越发近了,伸手就要摸过来,白眉见状,恶寒盈心,想要求助,心头却想起刚才遇到的那些如狼似虎的流氓,又怕大声呼叫引起事端来,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正左右为难,忽然那男子脸色一僵,整个脸都变了形。

白眉急忙看去,见那男人身边已经让出了一条小小的通道。一个玄衣男子从瘪三身后走出,冷面肃容,气息微沉。一双凤眼仿佛凝结了万年玄冰,他肌理细腻的手十分漂亮,明明好似轻描淡写的握着那泼皮的手腕,却如铁箍一般,那男子受不住疼,表情痛苦的刚要尖叫,不想玄衣男子一把按住他颈部的血管,他出手如电,手心微凉,贴上那泼皮的皮肤,引得他一激凌,宛如脖颈被缠上一条吐信的蛇。那泼皮本来一下被他吓住,如此这般,不由腿也软了,软声告饶道:“小哥莫生气,放了我吧。我不是故yì

的。”

白眉瞪大眼睛,对眼前的人儿看了又看,呆若木鸡。(未完待续……)

PS:感谢各位书迷的等待,接下来会有一些重yào

转折出现.敬请期待.

第一百五十章

“好汉饶命!小哥饶命!”那泼皮疼得鼻尖冒汗,脸也变了形。

玄衣男子放了手,眼神平和,温柔的语气仿佛在闲聊:“这位大哥,我看你也是穷苦人,大家都不容易,你又何苦这样为难别人。”那泼皮手上卸了力,一下子恢复了精神,怒意立kè

爬上了脸,可眼神一对上这男子波澜不惊的面容,立kè

寒意透背,气势全无。

“哥哥?!”

白眉的鼻子发酸,使劲挤掉眼里的泪,眼前的男子在莹润着水意的眼里有着一层模糊的光影。

那男子笑了笑,温柔的拉起她的手,在人声沸腾里朝着一个她也不知dào

方向的地方走去。

白眉看着他的背影,他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发丝,还有那肌理细腻的手,忽然傻傻的笑了起来——真的是他,没错,这个人太真实了,她感受着手上温暖的触感,心里一阵雀跃:老天开眼,菩萨保佑,这机缘就这样妙极——她每日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就这样遇到了。

夜色如墨,南国的冷雨裹着寒彻入骨的凉意淅淅沥沥的再次降临到这条熙攘冷漠的街上。

男子停了脚步,站在一处有遮挡的屋檐下面:“笑什么呢,傻丫头。”说话间他脱下外袍,毫不避讳的替白眉盖住身体,动作细心而轻柔。

白眉的眼神热烈专注,她死死的盯着他,忽然抓住他的右手,用极快的速度撸起他的袖子:几束寒梅蜿蜒向上

。曲曲折折,爬满了他的胳膊。不知到底延伸到了何处,在男子细腻白皙的肌理上凌厉绽放。几滴雨点被风吹在仿佛被骨血养活的花瓣上,随着血管的勃动,在如雪肌肤上跃然鲜活,妖冶而诡谲。

“以前还没这么艳,现在这东西越来越活,好像长到身体上了一样。从前师父花费了那么多钱和人情,总算替我讨得敖彩大师一副血沥寒梅,听说他纹刺的功夫天下第一,我以前觉得。倒看着一般,总不晓得好处在哪,如今看来,终于晓得他厉害。”

男子任白眉端住自己手臂查看,一番话语娓娓道来,温柔的语声仿佛一杯甘醇的酒。

白眉放下他的手臂,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再抬起头来,几乎哽咽:“哥哥。你受苦了。”她的鼻子发酸,眼泪不听话的一直在流下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便笑着用手捂住脸孔。极力的平复着这平地而起的情绪。

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抚上自己的发,白眉露出一只眼睛,却看见他正冲着自己春意盎然的微笑。看着他的脸,这让她也不由自主的笑了。她甩开手,忘掉了脸颊上未干的眼泪:这个人就是这样啊。她的哥哥,这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那个宁可自己饿死也要保护自己清白的人,那个宁可毁灭世界也不肯让自己受伤的人,那个从小就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温暖笑容的人。多年不见,他还真是一丁点都没变。白眉看着他亲切的眉眼,心里翻江倒海:哥哥出生在一艘船上,妈妈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白小舟,年长自己十岁,他的亲生父亲是个半吊子琴师,平日里靠四处流浪演出讨生活,参加的戏班子也都不入流,日子过得穷苦不堪,后来一个叫姜延年的行内同乡在上海立了足,他父亲才决定带着大肚子的妻子来上海投奔谋生。不想他时运不济,在船上就生起了重病,

再加上冬日南方湿冷的气候,这番折腾,终于卧床不起,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见到了父亲这个状况,动了胎气,终于没能等到下船,把孩子给生了出来。可是白小舟的亲生父亲却没等得到下船,就那样病死在了刚诞下儿子的妻子身边,所以白小舟也算得上是遗腹子了。上岸之后,母亲辗转靠着那位在上海的同乡,好歹找了个洗衣服的工作,再后来境况好转了许多,她经人介shào

和撮合,终于改嫁给了姜延年的邻居具先生。这位具先生年纪不小,小有文化,平日靠倒腾字画为生,一天到晚的老是乐乐呵呵,仿佛没有愁事,若说有,唯一也就是没闻过女人味儿,老大不小的也没娶过媳妇。好在母亲还算有几分姿色,人也勤快,还有活计干,那具先生乐意得紧,当即拍板,毫不含糊。所以母亲方才嫁到了具家,给姜老伯当了邻居。至于这位具先生,也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在她出生后不久,因为车祸死在了回家的路上。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头发蓬乱,慈眉善目。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五官的模样。她默默的感叹:兄妹连心,他们同母异父,却都是苦命人,父母缘分竟这样的浅。

白眉还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凶狠的瞪着他,充满恶意的羞辱他,说他是丧门星,不带福,是衰星进门。母亲的做法有时候真的是很过分,连她这个不大的孩子都觉得厌恶。可是白小舟从来都是笑着,就如再见时一样的温暖笑容,从来没有从他的脸上消失过。他那时已是英俊少年,剑眉星目,雪肤蜂腰,个子和身形都随了亡父,尚未长成便已经长身玉立,秀颀挺拔,打小她就爱痴痴的看他,因为这辈子直到如今,她从未见过比哥哥更好kàn

的男子。但是世事不公,她有一个这么美的哥哥,这份好基因却并未落到过她的身上。相反好像他们很多容貌外型上的发展都是反着来的,兄妹二人的容颜相差巨大,一个越来越美,一个越来越平庸,任谁都要沮丧。不过这并不影响二人的感情,白眉知dào

,哥哥小舟对自己的疼爱已经到了骨子里。他勤奋好学,谦逊有礼,人也极讲义气,街坊四舍都喜欢他。他身体条件又好,虽然看着儒雅。可不知在哪里学到了极厉害的功夫,具先生死后。母亲再次成了寡妇,因为心情抑郁和常年劳累沾染凉水。得了肺痨和类风湿,被病魔折磨得人鬼不分。那时候的白小舟一个人扛起家庭的全部责任,一句怨言也没有。母亲生病后他天天都很晚回家,身上总是带着伤,有时候他伤得很重,晚上边咳嗽边吐血,年幼的白眉看在眼里,心里是无尽的恐惧和悲痛。她总是怯怯的走过去,拉住哥哥的衣角。脸颊上挂着未干的泪水。每当此时,白小舟总是淡淡一笑,轻揽白眉入怀,让她靠着他线条精美的手臂,温柔得无以复加。母亲却只是冷冷的看着,问都不问一句。只是伸手要吃的东西,管饱了自己的肚子便万事大吉,她的关节肿痛变形,人也佝偻成一团。生活的苦难和折磨彻底压垮了她,让她失去了母性的温情和慈爱,变得麻木冷漠。每当靠在哥哥亲切熟悉的怀抱里,白眉总爱偷偷仰望着他倾城的脸。想要在他的神色里读到哪怕一丝的不忿和愁苦,可每次看到的,都是他坚定无惧的模样。如明月清风,坦荡无尘。

母亲死后。他披麻戴孝,认真的送终。神情哀伤,可是却并未流下一滴眼泪。她曾问他:“哥哥,连姜大爷都哭了,你为什么没有哭呢?”白小舟低下头,一双凤目柔情似水的看着自己良久,方才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小妹,不是所有难过,都要用眼泪来表达。”她眨巴着并不好kàn

的眼睛,十二万分不解的看着他:“那用什么表达呢?”白小舟的眼神落到不远处的一棵随风摆动的桧树枝上,笑得轻松好kàn

:“当然是好好的养活我的小妹妹了。”“养活我?为什么呢?”白小舟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因为……这是娘的愿望。”“愿望?……”“是啊,娘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和我都好好活着。”

那样的哥哥,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在经lì

了岁月的流逝之后,事实证明他是个一诺千金的男人,经lì

了那么多,他终是做到了。哪怕加入吃人不吐骨头的残酷帮会,哪怕去打随时会死的黑拳,哪怕去替人冒明明会死的危险,他都毫不犹豫,这个哥哥,是在用尽一切力量和生命在保护着自己。在她眼里,他既是父亲,又是兄长。

白眉的眼眶再次酸胀起来,一别多年,他倒是把自己这个当妹妹的安排得好了,可是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经lì

过那么多次你死我活的斗争,受了那么多伤,身体还吃得消么?有没有落下病根?他手臂上那抹不去的沥血梅花,是否意味着他还是被操纵在那些无情无义的恶棍手里?他的新主子…待他好吗?

千头万绪,如鲠在喉。白眉的眼里染上浓浓的愁绪,想要询问,却无从下口。

“小舟。”

正心绪凝结,忽闻不远处一声清唤,白眉循声望去,见一个身着轻紫长袍的纤瘦女子,手握着一把油纸伞,盈盈而来。白眉的眼神胶着在她的身上,疑惑的盯着她半晌,忽然恍然大悟,不由喜上心头,她指着那女子,眉毛都兴奋的挑起来,好半天才叫出口:“如淳姐姐?”

那女子见了白眉,也是满脸意wài

之喜,本来愁云惨雾的脸上立kè

有了一丝生气:“白妹!天爷。”

她兴奋得扔了伞,也不顾及雨水流落,直笨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白眉好几回,她个子高出很多来,一下子便将白眉抱在怀里:“真是天大的好事。想不到,我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你。”

白眉心里一酸,从她怀中离开,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女子在夜色里稍显苍白的颜:“如淳姐,我也想不到,有生之年,我们还有缘见面。”

“说什么呢,怎么会见不到。”姜如淳亲切的嗔怪着,笑容温暖:“我知dào

我们一定能见到,只是比我想象的早了些时候,这么多天没遇到好事,只有你,真是惊喜。”

她说话间,伸出一双骨瘦如柴的手,很是细心的把白眉脸上的乱发拂开。

白小舟听到那句“没遇到好事”,便不着痕迹的转开头,眉眼黯淡。

白眉乐得眼睛都眯起来,她回过头看着哥哥,兴奋道:“哥,你还愣着干嘛?这是如淳姐姐啊。你怎么不过来。”说话间她兴奋的伸手去拉扯白小舟,可一见哥哥神情,心思一动,顽皮的一笑,伸出手指头点着他,拉长声音道:“哦,我可是知dào

了。你和如淳姐姐,”她暧昧的看了眼默默立在一旁微笑着的姜如淳:“说,你们何时遇到的?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dào

的事呢?”(未完待续……)

PS:新人物们陆续来了,上卷的故事要有一些比较波折的展开。感谢大家支持,希望自己的文字可以给各位带来好心情。

第一百五十一章

话音刚落,姜如淳的脸色一僵,几分尴尬闪过,她不由得偷眼去看身边那男子。

白小舟的眼神冷漠疏离,他看着别处,似漫不经心的眼神扫过街边明暗相宜的灯火和几行匆匆走过的人,却好像只不看她。

“如淳姐,你变得这样高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漂亮。不,你变得更漂亮了。”白眉上下打量着姜如淳,眼角露出一丝少女应有的活泼:“我算算,我有一二三四…哎呀,真的忘了,我到底有几年不见你了。当年我没了你的音信,心里一直在想你。现在看这个意思,倒是姐姐先见到哥哥了,这样的好事,怎么都没告sù

我?”白眉拉住她的手,连珠炮一样的问这问那,她只顾着高兴,并未发xiàn

这中间的端倪。

姜如淳温婉的笑笑,对白小舟的冷淡并不放在心上,她没有回应兴奋的白眉,倒是缠绵的看了眼那冷眼相对的人儿,夜风微凉,白小舟的一方侧颜被街边的白光侵染了几分苍白,他年纪大了些,轮廓反而变得柔和了许多。也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总在外面打架的缘故,那时候的他是犀利沉默,不算吝惜笑容,可他虽笑着,眼里的阴冷从未来得及退却,但他惊鸿一瞥,却又好似一只初露锋芒的剑,一刹烈芒遮日蔽目,浓郁得好似永远都化不开。那时候她是远近出名的漂亮小丫头,平日里被四周的各色人等捧着,也没少见到邻家的少年给自己献殷勤。唯独这个叫白小舟的男孩儿,每次当他路过自己身边。都淡淡行去,从未打过一次招呼。一开始如淳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可过了段时候她才发xiàn

,他的眼里是真的没有看见过自己。

“姐姐?”白眉的一声轻唤将姜如淳从回忆里拉回。她平静的低了头,虽是挂着笑,整个人却有几分化不去的淡愁。暗自嗟叹一声,终是抬眼看向白眉,见她面容稚嫩,一双本是黯淡的眼闪烁着见到亲人之后的神采奕奕,心里立时存了几分不忍,幽幽道:“小妹,对不起。我确是在你前头见了他。”她伸出葱管样的手指,替白眉拂去眉头的一颗晶亮的雨珠:“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年,我去了广州,其实我也是从那边回来的,而且,这次一留下,就不打算再走了。”“广州?白眉瞪圆了眼,脸上带着不解:“你和哥哥……是在广州遇见的?我想不懂了。如淳姐,你是如何去了广州呢?当年出事之后,哥哥离开了上海,他只告sù

我要去广州。我知dào

那件事事关重大,保命就不错了。可是你又是如何去的?我记得,你的伯伯对你一直是不错的。而且他那些收入也足够你开销。就算上学都够了呢,你怎么就舍得离开上海…去了广州?”

姜如淳无声的叹息被夜雨击碎在空气里。她苦笑着摸摸白眉的头:“好妹妹,来日方长。这次我是长期住下了。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见。待下次吧,下次,我说给你听这些……”

“阿眉,你过来。我这次出来时间也不多,有几句话,和你说说。”

白小舟的声音依然温柔,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姜如淳的言语。

白眉一惊,看向哥哥。从小到大,虽没见过他放肆的发过脾气,但为数不多的几次,她看见过他愤nù

的模样。此时此刻,虽然他的脸色如旧,他那淡然里夹杂着凛冽寒意的神色却让她却感受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氛。白眉见哥哥的语气和神情都是坚定到不容置疑,便伸了手,任由白小舟牵着,神色乖巧的走开。

白小舟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对身后的渐渐远去的女子视若无物。白眉见哥哥这个样子,不由满腹疑云,可碍着姜如淳,她也不敢多问,所能做的只是压下满腹言语,回过头去张望着那夜色浓郁里渐渐模糊了眉眼的瘦弱身影。她直视着她眼睛,想看到一丝端倪,不想姜如淳微微一笑,温婉多情,他目送着白小舟兄妹的背影,眼里眉间是水都化不开的柔情。白眉愣愣的看着她,心里涌上千言万语。

姜如淳是隔壁姜延年的侄女,年纪和白小舟相仿。打小是一个弄堂里长大的邻居。姜延年岁数大,身子骨也不太利索,平时里靠着在当地戏院做琴师养活二人,当年赶上了好光景,那姜延年去的戏堂虽然不大,可是也着实红火了一段时间,所以银钱很是够用,平日里姜如淳的吃穿用度都很不错,她心地善良,手脚勤快,再加上人也长得漂亮,说起话来甜软甜软的,弄堂里的人都就叫她阿娇。才过十五,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四周住着的男孩子老早就瞄着她,没事就来献殷勤,可唯独自己的哥哥对她处处无视,不但从不叫她那个甜腻的外号,更对其人未表现出丝毫兴趣。后来若不是她主动结交,哥哥平日见了连那句淡淡的招呼都不会打的。可是这位姜如淳却丝毫不觉得被驳了面子,反倒主动来寻哥哥玩耍。有时候见家里困难,还接济粮食和钱。对于这些善举,哥哥一概退回,他总是温文有礼的感谢,表情疏离,高洁的模样不容侵犯。他礼数也从未差过,东西也一样不少的还回去。姜延年见了,心里老大不痛快。有一次竟然当着白小舟的面啐了侄女一口:“你这没骨气的,一头热。好不矜持!还没成亲就这么向着,真是白养了。”

白小舟的几缕短促的发丝飘荡在夹杂着湿气的风里,脑海里呼啸而过的旧时记忆如一扇画满幻境的屏。他明明没有去看那女子的纤弱身影,可最后一瞬间还是与她四目相对。说实话,他不是没有看到姜如淳的眼里的一腔柔情,可是她……白小舟的心里如压上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他忽然顿住脚步。胸口一滞,白眉跟在后面。没有看到白小舟的丝毫变化,忽然见他停了脚步。便站在一边,乖乖的瞪着眼看他。

白小舟压下喉头的腥甜,面色平静的转过身来,他的眼神里波光潋滟,仿佛能驱散这暗夜的冷。

“哥哥,我……”

“我知dào

。眉儿,我懂。你想问的,我都知dào

。”白小舟的脸色更加柔和,语声温醇。白眉深深的沉醉在亲人的温暖里。不由心里一动。

白小舟一笑:“妹妹,你放心吧。我这几年,过得很好。不论是在广州,还是回来以后,我都……”

白眉的眼眶有些酸胀:“哥哥好会说笑。”白小舟的那一句话轻描淡写,却让她胸口一疼,一滴泪珠顺着她素白寡淡的脸颊流下,沾湿了一点领口,如一瓣破碎的梅花:“你既然过得好。为何这么多年,你从不回来找我?好,就算你忙,哪怕给我一封信也好。为何这么久以来,你从未有过只字片语。你给我邮来钱,我却想的是你。哥哥可知dào

我有多想你吗?我知dào

。当年薛家让你去做的事情是死罪,可是哥哥。当年你也是棋子啊。若不是他们对你任意摆布,你又如何会背井离乡?”白眉越说越激动。她肥厚的肩膀耸动着,胸口剧烈的起伏让她的面孔涨红。

白小舟静静的听着,眼里是一片宠爱和温情,仿佛对妹妹的发泄表达着毫无理由的接受。

白眉见到哥哥这个样子,心里的烈火却烧得更甚:“哥,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拿我当小孩子。难道我作为你最亲的人,想知dào

你的一些事情,就那样难吗?为什么从小到大,什么事情你都要一个人去做?难道,我就这样不值得信任吗?”

白小舟看到妹妹的血管暴起,满脸激动和不甘,一副气冲牛斗的模样,叹了口气,附身轻轻的抱住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柔声喃语:“好了好了,眉儿乖。别哭坏了身子。乖,一切都是哥哥的错,不要难过了。”

听得哥哥这番温存劝说,白眉心里五味杂陈,越发委屈了。白小舟的胸膛温热宽阔,他身上的上好绸缎却有一丝微凉的触感,白眉几乎能感受到他热烈而不平稳的心跳,隔着他炽热的胸膛,冲击着自己的耳膜,她不由抬起迷离泪眼,却见到一副温柔平静的倾城之颜。白眉心里满是不忍,不由停了这激烈的指责式的问话: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面目可憎。看着白小舟万般温柔的对待自己,她心里涌上酸楚:哥哥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到大,只有他才会替自己遮风挡雨,岁岁年年,无怨无悔。他试图让自己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却把一切阴险黑暗一肩扛起。

正如他狂跳的心一样,也许他有千言万语,也许他有不为人知的万般委屈,可是他还是不肯让自己操一丁点俗世的心,不肯让他的事情阻断了自己的快乐和生活。纵横说来,哥哥才是这世上最苦的人。父亲早亡,母亲冷漠,靠着自己的努力在当年的黑拳界里打出了威风,是很多人为之侧目的少年英雄。就算这样又如何,他的伤口只有自己舔舐,他做过万般努力,却依然逃不开那些卑鄙“大人物”的恶毒算计。历经千辛万苦,他好不用有了自己的位置,却因为当年替东家行凶而差点被灭口。可是他还是安排好了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没让她失去庇护。他虽然没有讲述过他离开上海以后的一切事情,可是却时时给自己寄钱来。这样的哥哥,她要如何去指责?

白眉平静下来,带着愧意低了头,白小舟看她渐渐好了,笑道:“妹妹,你的心情和心意,我既了解,也全部收下了。其实这些年,我确实过得很好。当年在广州,薛小姐曾靠着她家亲戚的帮zhù

,介shào

我去了一家有钱人那里当了个家门护卫。工钱给的不错,我还可以满足温饱。哥哥这些年还算勤奋,所以手里也有了点积蓄,这次回来,便不想再走了。等把一切事情安定下来,你便从薛家退回来,到时候,哥哥再帮你找个好人家。”

白眉听得呆了:“从薛家退出来?这……怎么可能?”她迷茫的看着哥哥。“如何?为何不可呢?”白小舟替她抚平被风吹起的乱发,温柔的问道。

白眉咬了咬嘴唇,困惑的摇摇头:“其实你不知dào

,当年你去广州的时候,薛小姐就和我说过。”

白小舟看着她的眼,声音轻柔和煦:“哦,说了什么?”

“她说,她说,她说…”白眉有些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她说我不可以离开薛家,除非你死了。”

白眉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哥哥的眼底迅速的闪过一丝深不见底的悲伤。不远处忽闻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一声一声的,仿佛碎在这不安之夜的风中,断断续续的飘过来。

“小舟,眉眉。”

姜如淳看到他们的身影,拼命的冲着二人跑了过来。她身子有些弱,几乎拼着最快的速度,费力跑到二人身边,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白眉的肩膀:“小舟,快,出事了。里边有人闹事,戏…要散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小舟一敛容,不远处有人开始陆续跑出天蟾宝楼,他面色平静,心里却在极快速的盘算着想办法,忽然不经意的一瞥,在几个即将走散的客人里看到了一个身着乌金短袍的中年男人。那男子身形健硕,黑色的礼帽压得极低,让人看不清模样,唯有露出的一小段下颌线条刚毅,他跑步的姿势极其稳健优美,即便是在夜色里也颇为显眼。白小舟的眼睛紧紧跟随着他,只想看清他模样,他犹豫了一瞬,终还是放qì

了跟过去的欲望,眼里的疑云久久不散。

他的身边,白眉却有些慌了,她看着打头走着的几位神色匆匆的客人,心里一下记挂起薛鸿杉。本来就是瞒着家里出来,现在有了变数,一旦一会儿人群如潮水一样涌出来,若有了什么闪失,借给她十张嘴巴也解释不清,到时候定要被赵宝如重罚。这还算小,若回家去细细追究起来,自己给薛鸿杉当心腹的事情被老爷知dào

,事情败露之后,那薛鸿杉是定不会保护自己的,薛老爷若是知dào

家里的丫头这么心思歪佞,定要把这等糊涂账顺水推舟的算下去,结果就是他会把一腔滔天怒火全部都撒到自己身上。白眉越想越怕,一时之间,五内俱焚,头脑混沌。正焦虑不定,忽觉手上一暖,低头瞧着,原来是哥哥的手掌覆上了自己,他的手骨骼清秀,肌理比女子都要细腻,望之甚美,却不失力感,白眉抬起眼来。却正好kàn

见他眸色如水,带着洞察一切的神色。语带怜惜:“别急,有我在。”

不知为何。她不受控zhì

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白眉摸摸胸口,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白小舟护卫般的把矮小的妹妹挡在身后,他忽然一顿,仿佛心思未了,几乎不经意的看向身边的姜如淳,虽只有一瞬间,却让白眉很确定的抓住了哥哥眼里的信息。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二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姜如淳抿唇一笑。仿佛从未置于这等乱境之中,又好像在等待着白小舟的这一瞥惊鸿,她的笑容里带着满yì

和意料之中,仿佛久等了一般,自动走到白小舟身后,看起来十分小鸟依人,她给人的感觉自然而甜蜜,仿佛这样的默契已经重复了千百遍。这让白眉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心里涌上万千疑惑。如此这般,叹了口气,心道只能留待再见一问了。

白小舟回过去,见妹妹狐疑的看着自己和姜如淳。心里好笑,忍不住伸手刮了她并不坚挺的小鼻头:“小鬼头。”

如淳柔声道:“这么看,今晚的戏是要断了。一会儿人多了,怕是要堵住大门。哥。要不你还是进去看看吧。”

白小舟微微皱了眉头,沉吟了一瞬:“倒不急。”

白眉见哥哥这样镇定。心里更有疑问,刚要问过去,白小舟仿佛知dào

她的话一般:“阿眉,你放心吧,听我一句,咱们就在这等。”

白眉看着哥哥的淡然模样,虽然迟疑了脚步,却无法忽略手心的汗湿冰冷,她盯着门口的骚动,等了半晌,却并没有大批的人涌出来,也许哥哥是对的。她吐了口气:“恩,好的。但凭哥哥吩咐。”

内场的戏确实中断了,楼下的大厅里有两拨人正兴高采烈的起着哄,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像是在捧场,到后来确实明晃晃的砸场子了。全场扫动起来,接着便是一阵吵闹。观众里有人做势要走,还有人看戏一般的围观,还有惟恐天下不乱者跟着一起起哄,独独无人去看台上面色尴尬的露重华。

赵弗宁在包厢里看下去,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揉了揉脸,忙推了推身边的薛鸿杉:“这等好玩的事,不出来还真是看不见呢。若是闷在家里,就只能画点黎老师留下来的作业。就算画完了也连个夸赞的人都没有,好无聊。”

薛鸿杉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模样,不以为然的瘪瘪嘴:“姐姐要求太高了些,怕是有些人夸赞了,不入你耳而已。”赵弗宁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自顾自看热闹去,忽然她一跳脚,“哎呦”的叫了一声,吓了薛鸿杉一跳。

“妹妹快来看,”她忙不迭的叫着薛鸿杉,“正说着,怎么就遇见了。”薛二狐疑凑过去:“谁呀?让姐姐这样兴奋。”

“在那,黎老师。”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给她看,薛鸿杉又不认得此人,哪里找得到。只管顺着赵弗宁的手找来找去,也不知dào

到底要看谁,找了半天,还是睁眼瞎一样,几乎恼了。

“在那里,在那里,你还是看不见?”赵弗宁急得直跳。

薛鸿杉正要放qì

,忽见一个女子回过头来,朝着自己的方向直直一看。那女子梳着样式简单的闺秀发式,左耳边上带着一簇极尽低调的金镶玉荷花小步摇,纤秀的身子裹了剪裁合体的满素兰的旗袍。她的容颜如一轮苍月残芒,乍一看有着秀美孱弱的气质,细看却眉如刀刻,目若寒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鼻子有些过于尖细了,但是配上她极瘦的长脸倒极为合适。她的脸朝向这边,仿佛凭着一种犀利的直觉与自己的眼神正面相对,如一潭看不见底的幽幽碧水。只听赵弗宁高兴的提高了声音:“哎呀,老师,我在这呢!她看过来了。老师,这边!”

赵弗宁的声音虽提高了几个分贝,却依然被淹没在闹哄哄的人声里,那女子冷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一个高瘦苍白的青年公子走到她身边,方才转过头去。那公子和她身高差得略多,便亲昵的压低了身子,伸手搂住女子的肩膀。赵弗宁懊恼的吐了口气:“真是的,黎老师的近视眼真要命呢。我忙活这么半天她都没看见我,白白热情挥手。”薛鸿杉看着这女子的背影。有些过于直挺,也有几分决绝。一时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竟愣怔起来。没提防赵弗宁凑近了。冷不丁拍了她肩膀一下,薛鸿杉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

“姐姐,她是谁?”

赵弗宁眼睛一亮,立kè

来了兴致,忙清了清嗓儿:“她呀,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叫黎恋湘。平时在学校的男生里,十分受欢迎。她擅长西洋画,听说是留洋回来的。同学都说她是沪上著名的才女美人。学校里好几个公子哥都暗恋她。只是老师性子太清冷,”她神mì

兮兮的凑近了薛鸿杉,暧昧笑道:“冷美人,男人都喜欢。”

薛鸿杉尴尬一笑,低眉想了一下,说不清的别扭不适,满腔热情寡淡了下去,便懒得再开口了。不想那厢赵弗宁却打开了话匣子:“黎老师的出身并不显赫,可是钓上的男人倒十分厉害。”薛鸿杉仿佛漫不经心的听着。眼神却偷偷移到那高个子的公子身上去,赵弗宁和她一样盯着那男子的背影,了然一笑:“是呢,别看其貌不扬。纪大记者的家族,谁人不晓得。”

薛鸿杉皱着眉,眼睛忽然一亮:“纪博文?”赵弗宁掩了口。笑得无心无害。

薛鸿杉眸色渐深:“沪南纪家,祖上是福建出名的南拳高手。移居上海之后就改开了茶庄,还做起了水上生意。”赵弗宁暗暗点头:“是啊。早年纪家在福建是开武馆的,积累了不少钱财。后来倒不曾想,这家人竟然弃了老家,到上海来混,到了纪明霄老爷这一代,他们全族就彻底的脱了武行,我听说连会武的也没有了。纪老爷的一子两女都是文弱做派,纪博文在沪闻当记者,纪月芜和纪月萍被藏在深闺,深居简出。”

“我倒是听说过一些,这纪家短短两代,竟然在上海就这样声名鹊起,着实有点道行呢。”

“你懂什么?”赵弗宁冷冷一笑:“你道那纪明霄是谁?人人都知dào

这纪老爷,可谁人知dào

他妹妹纪明晔。”薛鸿杉的脸上有几分不解。

“妹妹可知张凤庭?”薛鸿杉皱眉细想,忽然恍然大悟。

赵弗宁道:“是啊,这人来头大有说法,坊间说的外地的巨贾,其实说白了,他就是北方轮船张家的二爷。妹妹想得不错,这纪明晔正是张二爷的嫡夫人。张凤庭家族的盛名妹妹应该也有耳闻,他家的姻亲说出来也是吓死人的。大家都知北张南盛,轮船张的大女儿嫁给了盛傳林,这盛家也是水深无底,盛傳林的妹妹盛傳萱就是二小姐,嫁给了沪上沈家的大爷沈含凯,是三金大佬倌沈啸荣的大儿媳。盛家的三公子盛傳束颇为神mì

,都道是少年英雄,可是外人却说不清其身份和去向,小儿子傳茗今年十七出头,出了名的爱玩放荡,和沈家二公子含青是一路子的。我听说他们也是酒肉朋友,平日里结伴画画玩耍,很是没心肺。轮船张的二子张凤庭在上海发展家业,他是家族里唯一在上海的总管。说白了,是配过来养尊处优的,他上面是个姐姐,不能继承家业,他虽是老二,却是个庶出,嫡出是他三弟弟,听闻张老爷对三儿子很是器重,把北方大部分的家族生意交给他,对张凤庭倒提防得很。不过就算如此,以张家的实力,纪家也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薛鸿杉表情认真的看着赵兴奋的脸,打趣道:“姐姐哪里知dào

这么多趣闻,竟然这般如数家珍。”

赵弗宁白了她一眼,抱怨道:“一点都没变,打小就嘴不饶人。看着倒和气,其实计较得紧……”

正要继xù

打趣下去,忽然觉得不大对劲,只见薛鸿杉脸色一僵,急吼吼的冲了出去,赵弗宁见状,忙跟在她后面,边跑边道:“妹妹是看见了什么?”她没有得到薛鸿杉的回应,却见她皱眉咬了咬苍白的嘴唇。

跟在薛鸿杉的后面冲下了楼,赵弗宁走得急,不提防脚下一软,马上要摔倒,正危急之间,忽有一股稳健的力量托住自己,赵弗宁惊魂未定,回头看过去,却见一张俊俏而阳刚的脸孔,不由惊呼:“沈含青?”

沈含青灿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扶起赵弗宁,很是绅士的欠了下身:“如何有缘呢,和小赵画家在此重逢。我刚要去找你送请帖。”

赵弗宁忽然想起薛鸿杉来,忙举目去寻,哪里还看得见她的影子。心里一叹,倒也罢了。看着身边笑得得yì

的沈含青,便甜甜应道:“哪来的请帖?难道是你成亲的消息?”

沈含青的眼里多了几分玩味,不由哈哈一笑:“你可是能说笑。不过我也真是快了,届时少不了你那份礼。只是这回不同,我盘了一处好地方,楼台水榭,风景优美,合适画画。倒也没什么大事,我过几天要给这地方挂牌,起了个名儿叫朱砂院,也是欢迎丹青书友多来交流,博个雅趣。”(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赵弗宁兴趣盎然,刚要问个究竟,可戏院里人群越发躁动不安,几个粗人推搡着走过来,差一点撞到了她。沈含青挑挑眉毛,语气很是清淡:“赵小姐,不然你还是回包厢去吧。你身子纤弱,被这些不长眼睛的粗人冲撞了实在得不偿失,一路小心,沈某这厢告辞。”说话间他往后退了一步,也不再伸手扶她,很是灵巧的避开了几个擦身而过的客人便自顾自的走了开去。

赵弗宁本以为他是极有绅士风度的,可不想这沈家二少爷变脸竟比翻书还快,一时懵住,见他对自己这样不客气,平时那点伶牙利嘴的能耐全都蒸发,愣着站了半天,唯独紫涨了面皮,不知所措的嘀咕了一句,回身悻悻的往楼上走,可是心里却越想越觉得憋闷,正不开心,冷不防沈含青的声音不远不近的又传了过来,赵弗宁忙回头去看,却见这恼人的男子笑嘻嘻的看着她,声音虽不洪亮,却足以入耳:“赵小姐,跟你开玩笑的,为了让你记住我。”言罢,这人抬起手来,用两个指头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哈哈一笑,飘然远去。

他的背影看来有几分恍惚,在越发熙攘吵闹的人声中显得影影绰绰的,可却足以让赵弗宁看得清楚。她愣怔了半天,又抬目去寻,可是沈含青在这当口早已走开,他的身形颀长,老远看得到他时不时的侧过头,高挺的鼻子勾勒出清秀的轮廓,他身边不知何时跟上来三个如花似玉的妖冶女子,四个人边笑边聊。十分引人注目。沈含青的浅青西服在柔黄色的光线的铺射下,露出越发和艳的色泽。给其整个人都平添了几分阴柔之气。赵弗宁的脸上阴霾渐起,不由得恨恨的握紧了一只手——忽觉掌心一痛。忙低头查看,手心虽没出血,可是已经有了一道嫣红的印迹,她恼烦的甩了甩手,指甲虽并不长,却依然戳得嫩肉生疼。

薛鸿杉咬着牙瞪着眼,几乎引起了一连串的怒骂,她在人群里死命的朝着目标挤过去,雪白的面孔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哪有一丝平日里的优雅从容。

她罔顾身后的骂声,硬生生的挤到了一个中年女子身边,脸色阴沉严肃:“妈,你这如何在这?”

这女子正是赵宝如,她穿着一件满素紫色的长呢旗袍,妆容清淡,听到薛鸿杉的质问,她那没有风波的脸如石像一般,仿佛被凝固在了某一个时空深处。

她淡然的转过头。眼神无喜无怒。薛鸿杉惊恐的看了一眼那些几乎要引发重大骚动的流氓,脸色更加苍白,她凑到母亲身边,用二人可听的声音问道:“妈。难道这些人是你带来的?你要在这砸露重华那个贱人的场?”

赵宝如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岿然不动。薛鸿杉心下着急,声音越发狠戾短促:“不要做傻事!”

赵宝如看着女儿。笑得轻蔑。她柔柔的伸出右手,托在女儿的香腮上。尖利的指甲抵着薛鸿杉细嫩的肌肤。赵宝如滑动指甲,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看起来很是和善:“真心疼我!我的女儿,果然是长大了呢。”薛鸿杉浑身一冷,仿佛母亲的这一双冰冷的手,带给了她一阵深入骨髓的战栗。

赵弗宁回了包厢,离开楼下粗鲁的人群,她本该是放下心来,可是一想起守在门外的白小舟,她的心思立kè

飘了出去,晚上本是带了他来的,之前和薛鸿杉打了个赌,二人相约各自带着白家兄妹出来,便要看看这两个人能不能自己遇见,不想变故来得也快,赌也打不成了。

赵弗宁翻了个白眼,始终是有点坐不住,心里好像长了一把草一般,便下定决心要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了,却和一个闯来的人撞了满怀。赵弗宁捂着剧痛的嘴唇,几乎疼出了眼泪。定睛一瞧,这人竟是薛鸿杉。赵弗宁摸了摸自己的嘴,见手上没有血迹,便放了心。可是一看薛鸿杉,立kè

吓得叫起来:“哎呀妹妹,你这是……”

薛鸿杉左脸颊有一道极其狰狞的血痕,不长,却极其醒目。赵弗宁见她伤得不算轻,立kè

心虚了,急忙走上前去,尴尬问道:“妹妹,你这是……我本以为是我伤了,没想到你竟然被我伤得更重。”

薛鸿杉面色平静,摆了摆手:“不碍事。我来就是告sù

姐姐一声,今天就先行一步了,改日再聚。”

说罢也不等赵的反应,薛鸿杉转头就走,赵弗宁觉得她诡异至极,可是见她走得这样快,大概是真的碰到了一些事情,一时间她窥探心思顿起,忙跑到围栏边上,眼神紧紧的追着薛鸿杉。见她走到一个中年妇人身边,薛和这女人并无交流,两个人却都冷着脸,并行而去。赵弗宁一惊,呐呐自语:“姑姑如何来了?”又想起薛鸿杉脸上那狰狞而绵长的血痕,伤口整齐,仿佛一道深红的沟壑,极其醒目的横在她如玉的脸颊上。赵弗宁冷然一笑,忽然领悟。心中不由暗忖:“想不到时隔多年,姑姑还是这样下得去手。”

戏院里正乱,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响起,配着不知多少把唢呐,响彻夜里的云霄,这声音极其刺耳,遮住了台下的任何一声吵闹。可是这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就是不肯停下,众人不得不捂住耳朵,表情惊恐。

正被魔音穿心,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家松了一口气,待抬起头来,却见到整个天蟾宝楼灯光大开,照得如同白昼。一个油头红面的男子站在戏台中间,笑眼阔口,虎头豹腰,鼻窝的两边分别长着两条浅浅的肉印。这男人岁数不算小了,皮肤却红润细腻,保养得宜,又穿了一身枣红色的锦缎长袍。衣服上嵌着金线勾勒的五子送福云纹,看起来很是威严贵气。

一时间天蟾宝楼鸦雀无声。全场呆若木鸡的看着这男子,他看到众人的反应。满yì

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呵呵一笑,做了个揖,朗声道:“各位看官,稍安勿躁。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来捧场,便是天蟾宝楼的福分。来的都是客,鄙人在此,再次揖谢各位。”说罢他郑重其事的抱拳。虽然表情严肃,可一双笑眼却神采飞扬,目光灼灼,令人移不开目光。这男子清了清嗓儿,继xù

道:“其实说起来,我们这里不算是老地界。在座的各位也有行家,那么今天就请行家来评个理,我们天蟾宝楼的戏虽然时候不久,可是火候差不差?我们戏楼的老板。哪个不是有货有色,各位提起我们的成名人物,哪一位不是名满沪上,色艺双绝呢?”

他讲话底气颇足。又笃定自信,底下的一部分人不由点头称是,正一片赞许。不知哪个不知轻重的泼皮还是想闹腾,便吊儿郎当的接了话头。扯着嗓子喊道:“瞎话又放屁,若没那点桃色花边。爷爷认识你家哪个戏子哦!再说了,你算哪个门缝里钻出来的鸡贼?这边玩得正好,你来捣什么乱?赶紧下去!爷们不爱看你家烂货的戏,既然出来混了,就得让爷们把没本事的赶下去!”

一番话落下,台下又引起了几声叫好,不想那男子身边一个凶神恶煞的黑袍男子面色阴沉,狠狠的瞪了这泼皮一眼,这泼皮反而怕得很,赶紧低了头,不敢言语了。

听了泼皮一番话,那台上的男子微眯着的双目里射出两簇明亮骇人的凶光来,他脸上的肉印抽动了一下,怒极而笑,他的眼神落在那挑衅的泼皮身上,泼皮一凛,浑身不舒服起来。

“恩,问得好。这位小哥问及此事,还正中鄙人下怀。我这鸡贼刚想自报家门,你这台阶就顺上来。小兄弟好眼力,承让承让。”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泼皮,双手抱拳,狠狠又一揖,那人竟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冷战。

那男子看他的害pà

模样,淡然一笑,移开目光,仿佛对其刚才的羞辱置若罔闻:“各位客人,在下顾青轩,是这间戏楼的正主。若再报细点也行,青帮通字辈儿老小子在此,欢迎爱结交的老少友人来报名。”他凤目圆睁,伸出手来做了个请的身形,声如洪钟:“来吧!”

那泼皮呆呆的看着台上的顾青轩,面如金纸。

正愣怔,那凶神恶煞的黑袍男子走上前,微微一清嗓子,顾青轩背起双手,神色威严。那男子恭敬的冲着顾一点头,对台下人道“各位客官,在下付云台,这位顾先生是我的师爷。”他不满的朝着那一拨闹事的人群瞪了一眼,冷声道:“实话说,我们师爷行走江湖多年,也历行生意场上多回,师爷行事光明磊落,口碑极好,不说是满堂彩,少说也是做的正经生意。我们从来不做一锤子买卖。这是为了自己好,为大家好,也是为了基业好。今日的戏,不能欠下债来,所以付某在此告知各位,大门此时已关,今天这场戏,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付云台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了几个高。身边的顾青轩用余光扫了他一眼,轻咳一声。付云台忙低头作揖,表示歉意。他平静了一下情绪,又恢复了之前的态度:“至于今天这些不满yì

的客官,付某有一个提议,既然对戏不满yì

,还请各位随我到后台切磋一二,你觉得我们不好,那就站出来,给我们提提意见,我们日后一定精进,让你们满yì

。没有意见的,就是满yì

的,我们做事要讲道理,如果你不站出来,又不满yì

乱闹,那不好意思,我只能视为…砸青帮的场子,若是帮派所为,那便是无语下战书,敢请帮主站出来,我们老板们的戏还要演下去,帮里的事情帮里解决,不要影响别人看戏。”

付云台一股脑倒出这番话后,见顾青轩微微点头,他很有眼色的退到后边,顾青轩的脸上满是笑容,哈哈一笑:“我这徒弟粗鲁,还望各位海涵。不过我们就是想用一片金诚,留下各位主顾。那就请今晚上窝了火的看官,站出来?”

顾青轩看着台下面面相觑的观众,心里暗暗冷笑。等了半晌,再三询问。哪里还有一个敢出头的泼皮?顾青轩一挥手:“罢了,看来不开心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人定是有心情的。”言罢他一拍手:“各位老板,准bèi

开演。”

白眉躲在柱子后面,莫名其妙的看着神情紧张的白小舟。待了一会儿,她才敢探头去看,不想被哥哥一拉:“傻丫头!早走了。等你看见,菜都要凉了。”

见妹妹莫名的看着自己,白小舟叹了口气:“刚刚薛鸿杉走了,和她娘两个人。脸色都挺差的。”

“什么?!”白眉大骇:“往哪里走了,我去追啊!”

她急得要命。可是哥哥偏偏一副老僧定定的模样,白眉使劲的抓了白小舟的手,他却不为所动,见她是真的生气了,才叹了口气:“你一急,就什么都忘了。你现在追过去,难道是要被赵宝如抓现行么?”白眉瞪着小眼,一下愣住。

“赵宝如一看就是来找事的,她说不定早就盯上她家姑娘了。可是人家毕竟是亲骨肉,她到时候不舍得罚亲女儿倒来罚你,送上门的肥羊。到时候,往轻了说你是撺掇小姐不学好。往重了说你是个奸佞之徒,不管怎样,那女人不会给你好过。”

白眉听着哥哥的一番话。慢慢低了头,姜如淳见状。忙过去轻揉她肩膀,安抚了一番。她看白眉垂头丧气。没了言语,便亲自问道:“那薛鸿杉若跟她娘说了这事来龙去脉,阿眉不是照样要遭殃?”

白小舟摇摇头,目光深远,声如叹息:“她不会的。”

他爱怜的看着妹妹:“你放心,一会儿让如淳送你回去吧。薛鸿杉不会轻易放qì

你。你先等在门口,隐蔽好自己,她定会想办法接你回去。”

说话间他和姜如淳竟同时看向彼此,姜的眼神坚定温柔,仿佛在让他放心。

白眉默默的点头,白小舟再次伸手摸着她有点棕黄的发丝,眼神却在示意姜如淳:“阿眉,我和你姐姐嘱咐几句,你稍等。”

如淳应了一声,跟着他走到一边。白小舟的眼神定定的落在她身上,她抬眼去看他的模样,却反而先红了脸。

白小舟轻叹一声,自嘲一笑。姜如淳的脸色立kè

紧张起来:“小舟,你….还是生气?”

白小舟微微的转过脸,仿佛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一闪即逝的痛楚,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语声温柔:“没有。”

姜如淳听到这句否定,缓缓的抬起头来,面容上带着一丝仿若能冲破黑暗的喜悦,白小舟回看着她,二人同时沉浸在这一瞬间置身世外的温存里。

一阵冷风吹过,白小舟替面前的女子整了整衣服,她瘦弱的肩膀在他的手指下被清晰的描抚着,画骨成形。他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淡然道:“这次闹事的肯定不是薛赵。”姜如淳愣愣的看着白小舟好kàn

的手,没有什么反应。

“还有,第五家族的人也来了。”

这句话仿佛一盆冰冷的水,将面前女子的脸色浸得煞白。

白小舟回头望了望等在不远处的妹妹,将声音放得更低:“别太担心,只是来了几个人,虽不知目的,但肯定没有发xiàn

我。至于今日惹事的真凶,目前为止还没有线索。不过这个戏楼的主子有点来头,在青帮里是有地位的,结仇也不奇怪。”他喜怒难辨的一笑,语带讽刺:“也许他们才是真zhèng

置身事外,却刚好碰到了一群心怀鬼胎的人。总之,”他看着姜如淳,表情严肃:“你送阿眉去,一定要揣着万千小心。别让我挂念。”

听到这番话,姜如淳的心跳竟不受控zhì

的躁动起来,她看着白小舟的绝世容颜,竟感到了一丝寂寞无力,声音也有点颤抖:“恩,我记得了。可是,你还回去?”

白小舟背过身去,仿佛在遮盖自己不能见光的脆弱:“赵弗宁还在里面,我得等她。”

姜如淳的眼里水雾氤氲,她看着白小舟的背,突然很想伸出手来,狠狠的抱他一下。白小舟没有回头,他若无其事的径直走到妹妹身边,笑颜微凉:“都交代好了,快走吧。”

白眉的手被握在另一双纤细的手里,她看着姜如淳的半边面容,几乎觉得她在哭,可仔细一瞧,又不是了。白眉心里一悲,也许这凄风冷雨的南国冬夜,营造了这悲伤入骨的气氛。她不由回过头去,恋恋不舍的看着渐渐远去的白小舟,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她猜想着自己现在的样子,正和那张远去的容颜一样,无言而淡薄。也许,看起来越平静的人,心里的暗涌越多,宛若平静水面下那湍急的漩涡。(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入夜的街头清冷一片,缺月的微芒挣扎着拒绝朝霞的侵蚀。薄雾浓云之下,上海城已是形容端现。便是这样的时刻,华耀却依然在辗转反侧。看得到早上第一缕光,却还是要埋怨夜的漫无边际,他烦躁的登开被子,猛的坐将起来。

屋外睡着几个小跑堂,一个叫闽细的扫地喽罗觉轻,迷茫中眼皮露缝,囫囵一扫,吓得一下坐起来:之前他本还是半睡着,做着不好不坏的梦,正摸不着头脑,忽见到一个大头朝下的怪物超自己冲过来,眼看就要冲了鼻梁,这就闷喝一声坐起来了。闽细揉了揉惺忪睡眼,下意识的起身下床去看。却见二管家华耀的房门大开,再一瞧,不由一惊。只见这二管家华耀正大头朝下,两只大手的手指尽数张开,端得黑不溜秋的一身疙瘩肉稳如泰山,即将破晓的诡谲光线照得他似人似鬼,像极了梦里的怪物。

闽细唬了一跳,抻着胆往前走了一步,却见华耀双目圆睁,不但未睡着,还定然瞅着自己,不由得“哎呦”一声,拔腿就想跑,刚往后缩了一步,华耀却把眼皮子一番,很是不屑:“混蛋!给我回来。愣着干嘛?给爷弄杯热乎茶去,要新泡的。”

闽细一听他招呼,心里又是一惊,但毕竟是在江湖翻滚过的,立kè

赔了笑,点头称是。转眼一想,这大半夜的,早不早晚不晚,虽说烟馆有人当值彻夜不息,可是这时间太寸,再说睡觉这地方茶房还有段距离。为泡这一杯热新茶,难不成要跑上个大小来回?更何况这些当值的人所喝的茶叶。每日都有定额分配,华耀半夜三更让自己就这么去拿了。这谱未免已经摆过了大老爷沈含凯,如此这番,怕是要受人责难。心思一动,碎步凑到了华耀跟前去,堆了满脸的笑和褶子:“华爷,您要什么茶?”

华耀的脸上已经涌起了一片紫红的猪肝色,他白了闽细一眼,声音严厉了一些:“随便!”闽细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一咕噜:“知dào

了,那我给您泡红盒子里…那个铁观音。”华耀眼里飞怒。啐了一口:“那是老爷喝的。”“哦哦哦…”闽细诚惶诚恐的点头称是:“那就来点那个榆木盒子里的?”

“啪”的一声,华耀鲤鱼打挺,利落身起。脸色已是不善,刚要发作

,忽然听得外头一个喽罗翻身的响动,另一个人鼾声立断,华耀忍了怒火,咬着牙根直直盯着这个白面小子,压低声音:“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闽细依然点头哈腰,这把华耀却直直盯着他脸,半晌不语,见这小子虽然给足自己面子。脸上却是毫无惧色,心下一动,怒气全散。忽然恍然大悟,眼里有了几分激赏。

“你平日是扫地的?”闽细应了。依然低头站着。

“好小子,你不想跑这个腿。就这么来打发我?”华耀呵呵一笑,嘴上怒着,脸上却很是轻松。

这扫地人倒也不慌不忙:“小的不敢。”

“来了没多久吧?总做屋里面的工,不大眼熟啊。”不待他回答,华耀冷冷一笑:“你再愚笨也见识过老爷的茶盒,我就算借十个胆,也不敢喝老爷的茶。最好的不行你又问及那最差的榆木盒子,谁人不知那是用来煮茶壶的破茶渣子?我看你就是诚心来恶心我,磨腾时间,另我生烦,想来想去,你怕为这一壶茶跑这个腿,所以专门给我时间,好指望我想起那茶房离得太远了,当真是用心良苦。”

闽细的脸色有点惊恐,声音却依然稳定:“冤枉,小的其实只是怕这夜寒露重,喝了茶水再睡您不踏实,再者外头人多嘴杂,小的只怕有居心叵测之人,吹不正之风。”

华耀一愣,哈哈一笑:“倒也是,为了这一杯茶不值得。我让你去这一趟,倒好像摆谱了。你平时混的脸生,活计也不重,就算你得罪了我,我也拿你没奈何。”闽细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只是挂了个几近讨好的笑容,傻乎乎的呆站着不动。华耀起身拍了他肩膀一下,又用健壮的手指头点在空中,仿佛在自言自语:“不错,我记住你了。”

闽细不知他到底是褒是贬,心里正在盘算着,一抬眼却见华耀揉着眼角,眉头深蹙,一副愁闷模样。闽细悄悄掩了门,走到他身边试探一问:“华爷深夜不安,可是白日受了风头疼?”

华耀一抬头,看见这喽罗白着一张苦脸看自己,眼里还真有几分关切,心里思及近日愁事,竟脱口而出:“风是没受,气倒是受了几分。”闽细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终于没有再往下探究。华耀揉着鼻梁,伸手一摆,闽细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作为一个粗人,华耀对自己的人生是满yì

的。打小武行长大,虽然是操劳出身,却从未短了吃穿用度,行里人多,虽日子过得清苦,但与师兄弟打小一处玩耍,过得倒也快活。后来在少年时期,因为地盘的原因,行里和另一队不明人物,发生了一次极其严重的械斗,他发了疯一样的使出浑身解数,拔得头筹之勇,却依然输得很惨烈。可是一回去,却被师父轰出了武行。他愤懑师父的冷血无情,他的师兄却偷偷告sù

自己,因为他将对方打伤无数,这敌人又来头太大,行里不敢再留他。那是他第一次触碰人情冷暖,曾经的一腔热血,骤然冰冷刺骨。他不得已,只好离开。本以为人生落至谷底,不想刚出武行,便收到了一份神mì

的邀请。这个来自敌人,同时也是沈家二管家的邀请,让他的命运骤然改变。他有些庆幸,好歹没有沦为瘪三流氓,可当年那位管家的话却言犹在耳:“从此,你就是我沈家的一条狗。让你咬谁,就去咬谁。你入了我们沈家,就是全上海滩最有身份的——流氓!”

华耀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那里早不是少年时代的清茬嫩须,他不由得低低自语:“流氓…”

上海的早晨陡然来临,如无数个千篇一律的破晓一样,虽然气温低寒,色彩却极其柔媚明亮。浓墨重彩的高屋矮檐上是金橘色的微光,这一刻若是沐浸在晚冬的空气里,定会吸上一口清冽的风。华耀站在打开的窗边,重重的吐了口气,眼神清明许多。外面已经陆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热闹的一天在此刻拉开序幕。有人一敲门,华耀正容沉声:“进!”一个满脸麻子的小弟端了一盆清水,嬉皮笑脸的走了进来,把那铜盆往架子上一放,热情殷切:“华爷,今天弟兄们有没有彩头?”华耀白了他一眼,一脚虚踹过去,那人早就嬉笑跑开。

人声渐沸,华耀对着镜子整理着一身玄色衣裤,他把袖子挽起,仔细的顺着之前压得很深的印记叠上去,指尖滑过肌肤上斑驳短厚的疤痕——这让他感觉有些舒服,这些年来,江湖的热闹冷清已经融入他的血液,他身上的每一道痕迹,他流过的每一滴血,都是一份令他荣耀的记录,思及便仿佛有了无上的荣光。作为沈含凯的左膀右臂,他总会让自己显得强壮得力,风寒病痛从来于他无缘,软弱哪怕温和也从不是他的待人之道,久而久之他面相凶恶起来,可是这于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华爷,陈爷今天不过来了。”

“为何?”华耀眉头紧蹙,最近这陈力总是逃活计。

“据说是染了风寒,好像跟老爷告假了。”伙计放低声音,眼神里有几分忌讳。

今日要去码头接货,看来要自己来了。本是出风头的好机会,华耀却阴沉着脸,并不开心。曾听得风言风语,说华陈二将是沈家大爷的拳脑,拳头左右开弓,脑袋纵横捭阖。脑子想到哪,拳头就打到哪。华耀不断的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里涌上一阵厌恶。总觉得这话听来,极其不舒服。敢情自己成了一个呆傻的棒槌,那陈力听来倒是精英了。

“华爷,老爷到了!”

小喽罗紧张的凑过来报信。华耀精神一震,用最快的速度撇开杂念,带着一行人出到正厅。

沈含凯带着一群人,已然立于正厅,他今日穿了枣红镶玄色绸边的马褂,眉眼清绝。

华耀三步两步迎上去行了个礼,沈含凯摆了摆手,他心领神会。刚要例行往常的程序,给沈送上一杯香茗,不想沈含凯一扭头,眼睛不知看往何处,沉声先开了口:“小兄且过来,我来给你说说。”

这句话听来虽不明所以,可却足以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不约而同的寻找着这个可疑的对象。

一个高个子青年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身上的涨蓝毛呢套装整洁肃穆,他肌肤不算白皙,却透着健康的光泽,显得干净匀称。他五官清晰,一只眼上蒙了一块干净的白布,另一种好眼眸色深沉,透出坚定的神彩。

华耀呼吸一窒,太阳穴又一次激烈跳动起来。他这辗转反侧的一晚上,完全拜这个人所赐。看着沈含凯眼里的笑意,他眯细了眼睛,目光里透出几分阴狠。(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沈含凯这才坐了,华耀用余光斜睨着走出人群的青年,嘴上不乏机灵:“爷叔,这是杜爷上次那拿来的冬片,您慢用。”

沈含凯也不看他,只用手指着那青年人道:“他是刚过来的小子,我让他到阿力那边去做工,平日你们少不得相见,你们这些弟兄之间要团结,自己人嘛,多提携提携。”他眼里带了几分笑意,转向那男子:“阿舜,你也说几句?”

沈含凯话音刚落,一群人的目光似利剑一般向那行走出列的男子刮去,众人的眸光恨不得扎在他身上,冷淡里夹杂着破空无声的犀利探究。这般情境下那男子面色清寡,淡然低头向着沈含凯的主座有力一拜:“沈爷,

晚生金舜,叩拜敬上。”沈含凯满yì

的对他的过场微微点头,金舜这才立起身来,双手一抱拳,朗声道:“各位兄弟,在下金舜,小字缠飞,是打北方来的,因善缘际会,又闻沈爷威名,辗转得投此地,在下初来乍到,人微身浅,平日望得各位兄弟提携,在此感激不尽。”

此番语罢,只落得一阵诡谲的静默之中,众人仿佛早已司空见惯,只一眨眼的功夫,默然收了目光,严肃整齐的敛容正身,一切仿若雁过无声。

沈含凯不慌不忙的拿起桌上的茶杯,捏着杯盖往那杯身上轻轻一打,上好的雪瓷发出一声环佩般的轻响,清茶的香气随之氤氲跑将出来,折射出一缕柔媚的鹅黄汤色。沈含凯满yì

的点了点头,低头微微一吸。茶香扑鼻,晕染得他眉目之间也少了几分凌厉。仿佛被这香茗飘好了心情,他把这温凉相宜的茶杯放回原处。并未急着品啜,众人的神色波澜不惊,知dào

他习惯的兄弟们知dào

,刚才所有的一切只是沈家大爷每日必行的一样程序而已。

沈含凯抬起头,眉眼已归淡然:“恩。缠飞是我二弟带过来的人,前几天,阿耀也是看到了的,”华耀闻此,忙躬身称是。

“你们都是沈家的得力干将。实话说了也无妨。虽然是含青亲自引见于我,但收了他也不是全看情面。这位小兄既年轻也有气力。据说你身手也不错?”沈含凯的话锋陡然转向金舜,令人措不及防。可是他却没有去看此人,反是把眼神溜到华耀身上,后者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由本能的抬头一瞧,不想却在这一瞬间错过了眼神的交汇,沈含凯已经撇开目光,看向新人。他豹目微睁,一半侧脸侵润在最初的晨光里,染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疏离:“不过他也没在这边历练过,不是本地人。也不大熟门路,不管是跑码头,还是抱台脚。都还出不了力。他功夫是好的,只是初来乍到。对生意不熟,我打算让他跟了阿力去算账接货。今天和你们打个招呼,做事的时候你们也提携着点,听明白了吗?”

“明白!”几十人短促有力的语声一落,沈含凯满yì

的吐了口气,华耀看着他脸色,上前问道:“爷,仪式可要安排?”话音一落,屋里再次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含凯环视一番,众生眼色,尽收眼底。华耀说的这仪式指的是沈门的拜师礼,沈门是十里洋场出名的大家,曾几何时主要靠得燕子窝赌场和花柳院发家致富,老老爷沈啸荣小时候是出了名的野路子瘪三,仗着人有几分气力和勇猛,不到二八年纪就在郑家木桥打出了威风,沈啸荣狠辣精明,对兄弟又极讲义气,很快就网罗了一批自己的势力。他虽然文化不多,却精通做人,靠着曾经的一份巡捕助手的职务,不但和各路快衙门官员打得火热,还凭着保护伞和狠辣手段做了不少暗渡陈仓的丑事。声名鹊起之后,沈家又成立了三金公司,和法租界的洋人互定抽成,狼狈为奸,再加上沈含凯与把控水路的盛家之间牢不可分的姻亲关系,俨然把断了上海滩的烟土,凡是过路的烟商,不管做大做小,不拜沈家码头,没人可行方便。如此这般,不出两年,沈家便成为了上海滩天字一号的巨贾豪霸,沈啸荣这个想当年名不见经传的小瘪三也出人头地,成为上海滩无人能出其右的大佬倌。因为产业众多,沈家又不似青帮一般搞了等级森严的帮派制度,为方便做事和管理,便定了一套自己的入门仪式。这个仪式并非人人都能做得,想正式入沈门做事,必须有人介shào

,每个入门的弟兄,都有一个担保的师父,这个人不但要担保,还要监督,且新人入门之前,要经lì

考察测评,众人点头,方可行拜师礼,这礼拜的便是沈含凯。如此这般,形成一条条分支线路,和青帮之流不同的是,沈家门下,不许弟子自开一堂,所有人,只拜一个沈家大爷,所以鉴于此种原因,人数倒并不算太兴旺,但是凡是归入门下弟子,一定是出类拔萃的人中翘楚。凡是拜过沈含凯的人,必须品格过硬,忠勇双全,一入沈家门,生生世世都脱不开干系,一要诚恳做事,二要踏实为人。沈家的回馈便是若弟子在外遇难,不但可提沈家名号,更是受家门庇护,哪怕犯了天大的事情,也要拼尽全力庇护到底,待捞出来人再说后话,是走是留,由沈门来做评判。这样一套甄选人才的办法,很似各路帮派的路径,可是沈家自成一套,保留了递入门贴挂名担保和拜师父,只是少了三刀六洞之类的血腥惩罚,改为触犯规矩,永逐出门。看起来虽是余留一线生天,但是背叛沈门的人,不会再有任何老板敢收。就是去拉最下等的羊角车,也无人敢用。

华耀的提议让沈含凯沉默了一刹,他含糊一声,轻描淡写:“不急。”

华耀知趣的闭了嘴,心里却落下一块大石,又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唐突,心里发虚,便抬起头去偷看沈含凯的表情。

沈含凯面色如常,沉声道:“宗显,你来说一下大概经过。”

话音刚落,一个穿短打黑褂的高瘦男子应声出列:“是。回爷叔,五更天的时候,我和力叔去码头点货,因为这次过手的主要东西是近一万两的川土和杭州过来的老货玉如意,所以力叔只叫了我和兜子一起去接货,因为东西太少了,时间又充裕,力叔是打算完事刚好能赶过来跟爷叔报备。叔说连车都用不到,两个小皮箱的东西,根本不在话下,但是,但是……”

“接着说,详细说来,一五一十。”

华耀语声严厉,眼里已露了几分凶光。

“是是,”宗显看起来有些懊悔:“当时天气不透亮,我们本以为这货量实在太少,拿了俩皮箱也还轻手利脚,根本没想过找兄弟去接。不想走到郑家木桥的时候,忽然冲出来一群人,手里都拿着家伙,直直的就冲了过来。当时力叔手里拿着那件玉宝,兜子手里拿着土,我和那些人过了几招,所有人都是一片混战,力叔当时就被这帮人背了娘舅,那帮打手中间忽然传出一声哨响,这些人就跟扑棱的鸽子一样,一股脑全跑了。”

“跑了?那货呢?”华耀定定的看着他,宗显听到这声追问,浑身一抖,头上也冒出一层细细的薄汗:“货…丢了。”

华耀一脸怒色,刚要呵斥,沈含凯一抬手,制止了他:

“阿力平日是做财账的活,功夫不如你,不过好歹也是不错的,总也架不过人多。”沈含凯沉声自语,言语中的镇定让宗显的紧张稍释。沈含凯说话间又用手指头冲金舜点了一下,又指了指自己身边。那男子立kè

心领神会,默默站到他身边去了。怕是觉得他不懂行话,他亲切道:“缠飞,宗显的意思是,你力叔被这帮贼子蒙了头踢打。宗显,阿力没事吧?”

沈含凯语含关切,那喽罗的脸色更苦:“力叔受伤不轻,断了三根肋骨不说,脑袋也着了一下子,抬回去的时候是昏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番凶险的遭遇在沈家弟子石宗显战战兢兢叙述下有些压抑,屋里陷入一阵可怕的尴尬静默。华耀偷眼瞄着岿然端坐的沈含凯,却并未在其脸上找到一丝波动。

“来人,备车。”

沈含凯的声音里透着威严,他理了理衣服,边起身边对不远处的华耀道:“咱们去看看阿力,伤成这样,我不放心。”

华耀心领神会,跟着沈含凯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蚊叫般的声音:“爷…爷叔…”

沈含凯耳朵很灵,皱眉回头看去,却见那宗显落在后面,脚步迟疑,瑟瑟发抖。

华耀刚要上去问,沈含凯却抬手制止了他,独步行至他面前,很是和蔼:“宗显,不妨,你还有什么话,尽管说。”

“回…回爷叔,那帮人,还点了咱们一个场子的…门牌。”

话音刚落,华耀虎目圆睁,脸上戾气流出,喝到:“什么?!刚才怎么不早说!”

沈含凯眉头微皱,上下打量了宗显一番,平静道:“怎么点的,烧干净了?”

宗显头上渗着冷汗,无奈的点了点头:

“当时力叔已经被蒙着打得动弹不得,兜子拼命护着手里的土,我和那群人斗了几回,不想回头一看,个中有两个身手利落的,竟然爬上了家里的门牌上,批了啪啦就把那东西卸了下来,我想去抢,可他们的手更快,顺手就给点了。然后这些人没有缠斗,拿着东西就跑了,四面八方都有人。呼啦一下就没了。我着急力叔,兜子也挨了家伙。见了红。”

沈含凯皱眉敛容,神色里透不出一丝端倪。华耀没有再呵斥宗显。他走到沈含凯身边,压低声音道:“爷,看来不光是冲着东西来的?”沈含凯伸出手来,轻轻一挥,打住了他的话:“别说了,咱们先去看阿力。”

说话间他又看向那新来的男子:“缠飞,你也跟来。”沈含凯目视全员,朗声道:“这件事情微不足道,剩下的人。留下来和往常一样,好好干活。不要让这些蝼蚁不如的小瘪三坏了我们的正常生意。”

“是!”低沉整齐的一声应答,铺满屋子的没一个角落。正要出门,忽然有人来报:“爷,太太过来了。”

话音未落,一声婉转清亮飘然而至:“老爷…”

盛傳萱足登翠蓝色的高跟鞋,大老远的拉长了声音,很是娇嗲。那些手下却自觉低下眼睛,脸上并未露出异样。很是训liàn

有素。

她今日穿得是一件质地极其细腻的锦缎旗袍,配合了鲜艳的高跟鞋,袍面是白地镶嵌得大片蓝蝴蝶,花式盘头做得精心别致。仿佛也盘了蝴蝶的样子,一双媚眼笑盈盈,水涟涟。盛本是出身金玉之家,从小耳濡目染。自来被养出了一身豪门小姐的贵气,这么一打扮。当真是明艳无双,气势逼人。

沈含凯的愣怔只有一瞬间,却落入了青年缠飞的一只目中。

“夫人?”沈含凯的笑容立现,却很是有度,仿佛每一块笑肌,都准确的测量过。

盛傳萱看上去心情奇好,也不管屋子里到处是人,径直越过低着头打招呼的华耀,走过来挽了沈含凯的手臂,神色调皮又神mì

:“老爷,我知dào

你惊讶我怎么来这里找你。可是傳萱也是情有可原。”

沈含凯听罢,脸上的好奇比欢快还真:“哦?原来如此呢。我猜夫人是有备而来的。”

盛傳萱仿佛就等这一句,沈含凯话音一落,她立kè

拉了他,边走边道:“老爷随我来。”

二人就这样一阵风似的到了门口,老远就见两个身影立于门前,一个忐忑不安神色紧张,一个面沉如水,还未完全长开的身体倒挺拔得很,两个少年的身形在晨曦的暖色光里被勾勒出美好的剪影。

沈含凯了然一笑,目光柔和:“傳萱,你倒有心。”

盛傳萱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少年:“老爷,孩子回来了呢。我给你的惊喜可还好?”

那两个少年一见沈含凯,立kè

变得恭谨,那神色紧张的少年看起来年纪大一些,他虽是低下头,却显得不如年纪小的沉稳。

“父亲”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看不懂了?”人群里华耀却先和缠飞搭了话,他轻声细语,音量几乎是咬耳朵:“

这是咱家的公子。大公子就是那个高个,叫默然,小字允明,平日里我们都叫他明公子,那个小孩子是默熙,小字青举,我们平日里叫他举公子。青字毕竟和二少爷碰上,怕犯了忌讳。这俩人都是刚从外地学习归来的,跟着咱家三管家出去走了一大圈,见见世面。”

缠飞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像一尊石像:“缠飞记住了。”

华耀斜眼打量了他一番,嘀咕了几句:“你小子倒有命,刚来就遇上公子回来了。”

金缠飞只听着,并不回答。

沈含凯看着两个儿子,伸手拍了拍允明的手臂,点头叹道:“结实了。”允明今年十五岁多,个子窜得正快,长腿长身长脸,本来就比弟弟高些,这些时日不见,竟然又长出不少来,也许因为光长身,却愈发显得清瘦了。他的眼睛长得还算好kàn

,眉毛却出奇的浓厚,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眉心浓重,竟几乎连到一起去了。看起来有点滑稽。他听了父亲称赞,忙顾着谦虚回去,一派憨厚的样子。沈含凯慈爱一笑,也不在意。

沈含凯走到小儿子面前,上下一番打量,不想却板起脸来:“这孩子可听话?顽皮没有?”

盛傳萱知dào

他对小儿子格外严厉,忙上来打圆场:“好着呢,青举这把得了老师夸赞,不信老爷呆会儿去问。”

那孩子听着母亲的话,微微撇过脸去,面沉如水。青举今年整十三,像极了母亲,模样很是好kàn

。只是长了一双单眼皮,眼角又斜飞上去,加上他平日性子冷傲,一笑更是如挂霜雪,望之远不如哥哥可亲。

沈含凯无奈的点点头:“罢了,你们先回家去吧。”他把盛傳萱拉得离自己近了些,小声道:“夫人先回去,我这边有重yào

的事情。晚上…”

“我不管,”盛傳萱立时打断他,面带几分不悦:“平时倒好说,只今天晚上你可得回来!你看,允明和青举都回家了,一家人好久没有天伦之乐。这是老爷子的意思,再说,你就算再忙,也得吃好饭不是?”

沈含凯哭笑不得:“夫人怎知我不回去?你放心,我肯定回本家去。”说罢又把声音压低了些:“你可不能再惯老小了,青举那脾气,教好了成大器,若娇惯可要麻烦。”

盛傳萱不置可否的暧昧一笑,走到了两个儿子身边,玉手一挥:“恭送老爷。”

两个孩子向沈含凯打了招呼,一起上了车,盛傳萱伸出十指葱葱,雪色肌肤有些晃眼:“米斯特沈,拜拜!”(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盛传萱来去得干脆,旗袍上的蓝蝴蝶随着她坐入车里的身影划出一道生动的影,翩跹而逝,几乎闻得到她身后的香风。家丁们依然训liàn

有素,无人敢抬头直视主母的离开,沈含凯却仿佛一秒钟就忘记了夫人的到访,父亲的角色亦从他身上瞬间退却,他的眉头再次紧锁,盛传萱和两个孩子乘坐的车子尚未远去,他便带了华耀坐入专车,又指了指金缠飞和宗显,示意二人上车随行。沈含凯对着留守的管事吩咐了几句,那管事一吆喝,剩下的人便全部散开做事去了。

陈力的住处其实相距并非甚远,可是这个时候路上的人多,总要耽搁些时间,一路上沈含凯都在沉默着,始终闭目养神。华耀偷眼看了过去,见沈含凯岿然不动的模样,他反倒心浮气躁起来,左看看右瞅瞅,就是坐不实在。不想沈含凯沉声开口:“东张西望,小子看什么呢?”

华耀唬了一跳,被这么冷不丁的一问,一身燥热化为冷汗。心里暗道这爷叔越发犀利,后脑勺仿佛也长了眼。他本能的偷看身边的金缠飞,这人却端坐在那里,表情冷漠,置若罔闻,定力十足,仿佛已然化为一尊木雕。华耀的心里涌起几分不舒服,若叫平时,他定会嬉着脸皮说几句俏皮话,沈含凯这个人虽然精明强干,平日里对待下属却并不十分严厉。只要安心做事,有真材实学,踏实做人,总会得其赏识。可是这日情况特殊。他心里本对陈力并无好感,但是一起做事的兄弟。又是沈家左膀右臂,他出了事。若自己此时调笑,很不合时宜,倒显得自己没心没肺了。华耀如鲠在喉,怎么说都不是,便闷了头,尴尬的眼观鼻鼻观心,仿着金缠飞的模样,坐成一座木雕,只是神情平添了些拘谨。倒不像他了。

沈含凯见他尴尬,又这般陪着小心,便缓和了脸色:“你也不必太紧张,男人出来做事情跑江湖,总是有麻烦的。这次好在没有伤及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前的大风大浪我们也都经lì

过太多,这等区区小事算什么。但是,我也不能就这么放了这群狗崽子,”沈含凯的脸色有些阴冷:“这件事情。要追究到底。敢在上海滩这么对付我的人总算是生了出来,既然来试水,我们也不能不给面子不是?只要有的气喘,就报仇不晚。”话到此处。他豹目含冰,右手不由自主的握将起来:“你可能要诧异我的态度。但是有一点你要知dào

,我们沈家的事业。也是你们老老爷一点一点的打下来的,从无到小。从小到有。没有那些积累,不可能有今日的点石成金。做人固然心胸要开阔。可是这里也要灵。”说话间,沈含凯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蛮力非解决问题之关键,今日有人抢了我沈含凯的东西,以十里洋场这江湖的深浅,虽面上都稳着,私下里不知dào

有多少人盯着我们看,而这其中,说不定就隐藏着来找麻烦的苍蝇。若我们放任自流,人家一瞧,连这江湖上没名姓都敢来泼凉水,一个缺口打开,从此都知dào

你是不在乎这点东西的人,刁民的胆量也会越发的变大。”

华耀听罢,忙点头称是,沈含凯见他认真听自己教诲,眼神里透出满yì

来,他大概是倦了,便复闭了眼,一路再也无言。

到了地方,一行人下了车——还没进屋,老远便看见陈力的头上裹扎着白色头巾,正脸色淡然的指挥着手下搬东西。

沈含凯眯细了眼睛,脚步缓停在门槛处。

陈力余光早扫到了来人,一见沈含凯,脸色一正,忙迎上来,劈头就拜:“给爷叔请安,阿力该死,竟然让您亲自过来。请爷叔惩罚我吧,阿力办事不力,实在该罚。”

沈含凯的表情在逆光里有些模糊,还未等他拜下,便上前扶了:“别说了,进屋谈。”

说罢一撩衣摆,带着人进了屋里去,陈力见沈含凯脸色尚好,便偷着把远处扫地的兜子拉了过来,随着进去。

沈含凯指着椅子示意他坐下,一旁的兜子却没有得到这等优待,沈含凯低头沉默着等受伤的陈力坐下,他身上大概还疼着,动作有些缓慢。兜子见状,便也低头站着,脸色虽如常,心跳却如鼓声震天。沈含凯终抬了头,看着陈力苍白的脸,表情很是关切:“阿力,你刚受伤,怎么不休息?”

陈力闻听便要站起来回答,沈含凯忙伸手阻止了他,陈力叹了口气:“爷,我不碍事。只是被蒙着挨了几下,脑子上是皮外伤,身上擦破了点皮。”沈含凯点点头:“不重就好,我看你脸色不好,这些日子还是多调养休息,需yào

什么药直接去拿,不要在乎钱。”

陈力恭谨的站起身,低头揖下:“多谢爷的关心。”

“好了好了,不要这么客气,坐下说。我刚闻听此事,倒也不是就为东西丢了而来,这点区区小物,本也不足挂齿,但是我听说这些人烧了我们的牌匾,可有此事?”

陈力一惊,脸现疑惑,看得出他对这个情况的发生并不熟悉。身边的兜子见状上前道:“爷,正是。当时我们措手不及,人手也不够,本以为是截货,不想这帮人里有几个身手麻利的,蹭蹭蹭就上了我们的铺,一下子就把那牌匾给摘了,我一看就急了,可是又拖不开手,力叔当时被蒙了娘舅,根本看不到这个情况,于是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几个瘪三把那牌匾给点了。牌匾上头擦了香油,烧得那个快。可是那伙人也不恋战,抢了东西就跑。”兜子说话跟炒豆子一样,三言两语就讲的很清楚,陈力在一边听着他的话,脸色越发的白。

沈含凯把手腕上一串紫檀佛珠摘下,边听兜子的叙述边默默的用拇指数着珠子,忽然手上一停,沉声道:“对方可有名号?”

“爷,是有的,他们跑的时候,我一急,就喝骂了他们几句

,我说你们这群地里刨出来的,小爷当我今天踩狗屎了!”他讲到“小爷”两个字,忽然一惊,自觉失言,偷眼看去,见沈含凯面不改色,没有打断自己意思,才放了心,神色却收敛了许多,继xù

道:“其中一个怕是不服气,回头就冲我丢了个小牌子,我低头一瞧,这群人还真有名号。”

话音刚落,一屋子人的目光全部投射过来,胶着在他的身上,之前的沉默和平淡仿佛被这一道线索给打破了。

“我一看那牌子,竟然是手刻的东西,上头几个字很是清楚,就写着‘快手帮’几个字。”

“拿来看看。”华耀终于发话,兜子点头称是,从兜里拿出了这块名牌。

沈含凯拿在手里,端详半晌,又传给了华耀,华耀又传给了金缠飞。屋里的几个人都看了一番,沈含凯道:“问了一圈下来,你这里倒有点意思。”沈含凯拿着那名牌,摩挲了几下牌面上深刻均匀的三个字,随手往金缠飞的方向一丢。

金缠飞接住名牌,胸有成足:“石头质地,字体粗糙,看得出并非出自文化人之手,但是力道均匀,笔笔入力,可见功夫不算浅了。”

陈力的脸上泛起疑云,只回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还是隐忍的低了头。

“放出风去,让道上的注意些,一伙大活人,不会凭空没了。”

“是!”陈力强打精神的一应。沈含凯一挥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们出去也不许跟任何人再提及,都散了吧。”

几个人陆续领命出了屋,陈力待大家都离开后,走到沈含凯的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爷,今晚上纪家有约,您赏脸么?”

沈含凯眉毛一皱:“纪明霄?”

“是的,纪老板一周前下了帖子,请爷赏脸他的大茶楼。他在武臣街盘了个楼,开了这么个生意。”

沈含凯抚上下巴,诡异一笑:“你一说倒想起来了。想不到,这纪老猫也来凑热闹。他是个武把式,晚上倒也少不了热闹。”

陈力盯着沈含凯的脸:“那爷的意思是?”

“去!安排好车,把阿耀和缠飞都叫上。家里那边,你派人过去说一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下午天气晴好起来,几日来难得一见的艳阳不负众望,终于打破了一个冬季冷雾弥漫的阴冷,人世间因为这神mì

却又普通的太阳而正气倍增,地上的潮气一点点的蒸干,街道上也熙攘起来。

沈含玉在餐厅门口踱了几步,姜黄色格呢大衣在阳光下越发显得色泽温暖,衬得他眉目如画,比平日柔和了许多。他踱了几步,显得颇有些无所事事,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车。因为离得稍远,只能看清里面的人影,隔着玻璃,影影绰绰——女子的侧颜隐约可见,可想要看的清楚就十分费力,可他却打量的仔细。宛珠今日的发型是双麻花辫,她本就长得俏丽,大概在车里也等得烦了,左看右看的,发梢在顾盼之间微妙的摆动,宛如跳动的音符。不一会儿她挪到另一边去,背对着自己,不知是看什么入了神,那一缕令他追随着看了许久的头发也不动了。沈含玉心里暗笑,无奈的摇摇头,便要走过去,忽然风铃一响,服wù

站帮忙将大门打开,林羽辉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糕饼,从宝玉西点里走了出来。

“少爷,您要的样式,每样两份,一咸一甜。您看看,这包装何如?为了拿着好kàn

些,我特地弄了这个包着。”

沈含玉看过去,见他左手提拉着四个金黄色的纸盒子的包装,右手里握着细麻绳捆好的油纸箍着的一大包咸点心,不由惊呆了。林羽辉憨笑道:“少爷满yì

就好。”

沈含玉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他肩:“让你拿点意思一下就得了,这种东西全家也就青举爱吃。拿这么多。我大嫂肯定说我惯他吃甜东西。”

林羽辉脸一跨,“哎呦”了一声:“少爷。您可轻着点。我这昨天才受的伤。再说了,小公子这么久都不回来。您多拿点就不是惯着了,是应该的。更何况我拿了好多咸的,不长肉长力qì

。”沈含玉冷笑一声,做势又要拍上他去,林羽辉机灵的闪开,跑到车门边上去了。

二人上了车,宛珠从后面伸过头来,空气里登时弥漫着一阵似有似无的冷冽幽香。沈含玉侧过身来,索性三分打趣的看着她。宛珠被看得不自在。笑道:“耽搁这么半天,我当是要干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些点心。”林羽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见宛珠离得近,便知趣的眼观前方,坐得板直,嘴上也并不搭腔。

“大哥的孩子之前一直在远游,说来有几个月的光景了。这次去了这么久,我这个当叔叔的不拿点见面礼。总是不好。青举爱吃点心,我便着人按照他的口味做了,估计我们一会儿到了本家,这东西还是热乎的。”宛珠想了想。道:“那你只给一个人买东西,另一个岂不是受冷落?”沈含玉好笑的瞥了她一眼,眼梢仿佛藏了潋滟的水波:“就知dào

你想的周到。我定了凤居的白玉算盘。届时送与允明,云大小姐觉得可好?”

宛珠的腰撑得累了。缩头坐了回去,无奈道:“好是好。只是这一比又有问题了。你给哥哥定这样好的东西,却只给弟弟点心,怕是要被说偏心



沈含玉刚要回头继xù

说,林羽辉忽然神情严肃的转过头来,小声道:“三少,有情况。”

沈含玉回过头去定睛一瞧,见一个豹目狼腰的黝黑汉子徘徊在宝玉西点的门前,也不知是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虽是伸颈四处观望,眼睛却一直溜着大门口的服wù

生,林羽辉的表情立kè

变得严肃起来:“少爷,真想不到,他竟然来了。这人平日里可是从不离燕子窝的,大爷对他很是信任,这个时候竟然在我们这晃悠,我看,八成是有事,九成是大爷派过来的,十成是专程来找您的。”

沈含玉听着他用了一连串的排比,有些好笑。林羽辉知他不喜华耀身上的烟臭,低声道:“少爷,要不,我出去会会他,您看何如?”

沈含玉冷冷的向着华耀张望的方向看了一眼,很是淡然:“不急,咱们再等等。”

宛珠见二人看着车窗外一个面向凶恶的男人低声嘀咕,仔细一听心中清明,倒也八九不离十了,心中暗道:看来途中生变,这晚上的团圆饭,怕是吃不成了。她本是被沈含玉硬拉着要去本家露面,这种邀请宛珠本能是想要拒绝的,无奈看了沈含玉阴沉的脸色,怕他又和自己白白生气,那些话硬是咽了下去,压根没敢说,可是心里却并不踏实。虽然她和沈含玉之间讲的很清楚,如此这般行事,只是为了躲过杜牧镛一劫,可是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演变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地步。一想起晚上那一大家子人,沈含玉之前还因为这件事大受责难,那沈家老爷也曾放言,想进沈家门,自己只能是妾。这一切都让她恐惧不适,巴不得有人作梗,散了这场团圆饭。如今沈含凯的手下来这里找人,似乎有隐秘而紧急之事,也许晚上的饭,也就此作罢了。若是这样,还真是天遂人愿,倒乐得清静。

宛珠装作看着车窗外的光景,心里却是一番思量。见沈含玉和林羽辉低语,她索性把脸一转,故作不闻,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移到了街角的林林总总。宛珠正在沉思,忽然心口一窒——一个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身姿稳健,步履坚定。一身赭石色绸缎长褂,架着一对圆溜溜的水晶黑眼镜,儒雅又威严。那浑身肌肉的男人见了他,仿佛老鼠见了猫,毕恭毕敬的叫了声:“大爷。”立时显得他人也矮了几分,低着身子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丝毫不敢怠慢。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便朝着沈含玉的方向走来。

沈含玉俊颜一展,笑容虽是一闪即逝,却少了惯常的冷傲。他打开车门走下车,不待沈含凯走近自己,便大踏步迎了过去。

“大哥,这么巧?”

沈含凯看着他,伸出带着金镶翡翠戒指的右手食指在空气中朝他一点,动作很是洒脱恣意,他虽带着墨镜,笑意却忍不住的从眼里蔓延开来,仿佛每一块面部肌肉都松弛了下来,让人放心。见沈含玉朝着自己走过来,沈含凯索性停了脚步,背着手等他了。

林羽辉坐在车里,背影沉默、安静,如一尊没入阴影里的石像,他知dào

沈含凯此行非虚,定有要事相商,便留在了车里,没有跟着沈含玉下去。在这样的平静之下,却只有一双眼是犀利的,林羽辉牢牢注视着和沈含凯走在一起的少爷沈含玉,不放过二人一丝一毫的动作。

“阿耀,你在这边等我一会儿,我和三弟聊几句。”

华耀敛容正身,应了声是,立在原处不再多语,十分训liàn

有素。

沈含凯和弟弟沉默着并肩走了一会儿,二人几乎是同时拥有的默契,距离华耀走了百步远的时候,便驻足路边,远远望去,看得出他们谈得很是轻松愉快,不时一笑,气氛融洽。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沈含玉作别哥哥,回到车里。

他是坐在驾驶位置上的,林羽辉看着沈含玉发动车子,抑制住自己探究的心意,眼里却不乏担忧。

路上也许因为大家各怀心事,气氛显得有些沉闷。沈含玉瞥了眼身边目不斜视的林羽辉,余光里扫过宛珠倩影,率先打破沉默:“宛珠,今天晚上的饭,我无法带你去了。”

他的话音落下,余音尚有一丝回绕,换来的依然是二人死寂样的沉默。沈含玉趁人多把车速放慢,轻松笑道:“你们俩到底怎么了?后面那位小姐?蜜思云,你睡着了?”

“啊…”宛珠如梦方醒,反应慢了几拍,表情里带着歉意:“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打盹,这太阳照得,人都有些松散了。你刚才说的我只是过了耳朵,压根没想。你说什么来着,今晚上的饭不吃了?”

她似是确认,又是询问,沈含玉了然一笑:“是这样的,本来晚上的团圆饭,我是不好不去的。全家人都出席,两个孩子大老远的回来,当叔叔的不去,任谁也说不过去。可是今晚上赶上了更重yào

的事。大哥那边收到了纪老猫的邀请,纪老板在上海也是个人物,他来请,面子不小了,茶楼开张,搞了个群英会,无非是让大家来捧个场,以后好做生意,偏偏赶到了今天,大哥又不能不去,至于本少爷,我言微人轻,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是大哥亲自出面让我陪同,我总不能不给面子。再说大哥一向也办事稳妥,这件事老爷子肯定是同意了。宛珠,那个团圆饭没意思,不如,你晚上跟我去这个玩?管你有意思。”

宛珠心里一喜,终于推掉那讨厌的饭局,一听又有应酬,当然是推脱:“哪里,我这几天累的慌,想休息。你且去吧,男人去的场合,我去算什么?”

沈含玉听了这话,停了一瞬,道:“你也别急着拒绝,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羽辉,今晚上你也去,其他的弟兄,挑几个身手好的,在暗处盯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外面是一片艳阳天,屋里确实另一番旖旎光景。泼墨般厚重的绛紫家具下,铺着绵延不绝的朱红地毯,金丝裹绣的拽地窗帘半遮半掩,挡掉了一半的阳光,虽是大白天,可是水晶灯还是烧得通明,屋里点上了十分醉人的桃香,合着咿咿呀呀的唱段,平添了几分轻佻奢靡。佣人们鱼贯出入,却听不见半点声音。大屋的正中是个伶人,老旦扮相,画着浓重的戏装,身着橘色长袍,台步稳健,几个身段之后,一阵低唱高吟,激荡奔放,厚中透亮,很是清越。一声“思皇儿,泪洒胸膛”,立时打破屋内沉闷,煞为提神。

这出戏叫《望儿楼》,戏是盛傳萱点的,请的是海盛金成名的老旦袁方琴。戏是好戏,讲述的是唐高祖李世民出征在外,多年未归。其母窦太真日夜不寐,思念爱子,为此特建了一座望儿楼,不时等高远眺,以缓解思念之情。此时点了这出戏,倒是十分的应景。

盛傳萱翘着纤细的小腿,蔻丹点点不时打着拍子,随着袁方琴演唱情绪的起伏时快时慢,脸上的表情也甚是精彩。她的两个儿子分别坐在她下座的两个位置,最上的座位其实是留给沈啸荣的,可是此时却空空如也。允明姿态恭谨,看起来十分认真,青举却和母亲一样,翘着二郎腿,只不过他一手托腮,剑眉微锁,似有几分疲惫,仔细分辨还夹杂着不太明显的厌恶和不耐。

林福冉不动声色的贴着墙根走路,悄然越过正厅,猫着身子进了沈啸荣的屋子。盛傳萱斜眼朝这位大管家消失的地方瞥了一下。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煞为不屑。

沈啸荣此时正坐在里屋的太师椅上。丫头西莲摆动着纤长柔软的手指,一下一下力道刚好的替他揉着鼓鼓做跳的太阳穴。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沈啸荣紧闭的双目微微张开,声音暗哑:“阿福,外头点了几场戏?”

林福冉本是加了小心,担心吵醒了他,见沈啸荣毫无睡衣,便挺直了腰板,道:“回老爷,大奶奶点了两场戏,现在刚唱了一出不到。我看得到晚上,已经着人候着了。”

沈啸荣一伸手,西莲聪明的看懂了这个手势,收回按揉的手,乖巧的低眉敛目,站在一边不再打扰。

“怎么还有?盛二也真是,晚上老大和老三不回来,她就偏要找乐子,这还没完没了了么?就不能消停会儿……”

林福冉谨慎的偷瞄着沈啸荣的表情。心里揣摩着他的意思,不敢妄言一二,迟疑道:“那老爷的意思……”

“罢了,唱便唱了吧。两个孩子喜欢就好。不过你得和她说,以后最好不要在家里叫戏子。”

林福冉答yīng

着,心道:“这话哪里能说的出口。老爷也是有点为难自己了。盛傳萱是什么人他也不是不知dào

,以这大奶奶的个性。自己去说什么都讨不得好来。其实多年来的观察,他觉得沈啸荣不喜欢这个大儿媳。容忍多年,面子里子都给足了,可是听刚才那番话,今天这大老爷应该是不太坐得住了。这也难怪,这大少奶奶打从进门起,就没听过老老爷的话。性格独行,我行我素不说,还喜欢变着花样的找乐子。什么时髦玩什么,什么刺激玩什么。就连怀着青举公子的时候,还照样跑出去疯玩游历。如果这女子只是在她自己的地盘上作一下也就好了,可是回本家也完全放肆无度,不知避讳。沈啸荣喘气不顺畅,总是胸口法门,更不喜欢吵闹,她却偏偏请了个戏班子来家里唱。简直是罔顾公公的感受,无礼到了极点。这个女人,他很不喜欢。”

林福冉摇摇头,本以为沈啸荣是无法忍受第二场戏的,可是他没有让自己去暗示,既然如此,也就罢了。

林福冉再次低着头从大厅的墙根贴着走出来的时候,却被盛傳萱叫住,这位全上海滩最摩登妩媚的贵妇人笑呵呵的看着他,伸出保养极好的白嫩右手,把面前的青瓷茶杯轻轻一拨,那茶杯眼瞅着滴溜溜的倒掉,直撞下地去,一声脆响,合着戏一起,碎成几片,醒目的裂开在地上。

盛傳萱笑得无害:“福叔,真是不小心,怪我。烦你帮我亲自泡一壶金骏眉吧,上次三叔拿来的好茶,我还没尝到呢。”

林福冉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不敢抬头看盛傳萱的媚眼如丝。赶紧伏下身子把那碎片收了,点头称是。

盛傳萱看着林福冉憨厚的脸,直到他再次转身离去,她的眼中终于退却了笑,剩下一丝冰冷的犀利。忽然有人“扑哧”一声,显然是没憋住,轻笑出来。盛傳萱快速的回过头去,恶狠狠的瞪着始作俑者。青举却不慌忙,他漂亮的眼睛颜色浅淡,几乎透出琥珀色的光泽,见母亲看向自己,便很是自然的看了回去,不悲不喜不怒的,就那么回看着母亲不太友善的目光,倒显得更加薄情。

盛傳萱转过头,轻咳一声,起身朝厅外走去。青举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跟上,二人来到厅外。盛傳萱见四下无人,怒气蒸腾,冷言道:“你刚才笑什么?看见你娘被人欺负这么开心吗?”

沈青举无所谓的抱起肩膀,语调里满是轻松:“欺负?谁欺负你?娘指的是福叔吗?要真有这么一天,我会当过年。再说福叔平日里是爷爷的人,再怎么说娘那么故yì

刁难给脸色,也是大不敬。你要知dào

打狗也要看主人,你这么做也是不给爷爷面子。何况福叔这个人,为人谨慎温和,平日也很疼我,我反倒想要劝娘放他一马好了。”

盛傳萱一瞪眼:“不许数落你娘,也不许暗中嘲弄。翅膀倒硬,忘恩负义的坏东西。”她很是不满yì

的小声嘀咕着,脸上却有了笑意,她不自觉的着迷的看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古怪小子,几个月不见,他长高了,也变得更漂亮了。浓密的黑发衬托着白皮肤如玉一般温润有光泽,肌肉匀称,剑眉星目,他最漂亮的地方就是鼻子的线条,侧面看过去,美的令人心醉。盛傳萱心里有些受用,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她就曾这样着迷的看着他,心里划过无数憧憬,那时候她就坚信,这个小儿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美貌聪明的男子。如今还是个小孩子,却已有了美少年的雏形。她伸出手来,替儿子整理了一下他额前一缕凌乱的碎发,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变柔和了:“你可得帮着娘,我生你不容易,这家里的人对我怎么样,你也不是不知的。你爹也是个靠不住的。早上才说的晚上来见我们娘仨,这又有事不来了。你和你哥才从外头回来,他都不急着见,可见这人心里没有我们娘几个。所以娘没有别人,只有你们哥俩。你不对我好,我可就可怜了。”

沈青举平静的任由盛傳萱整理着自己的发,听着她的呢喃,沉默以对。

他叹了口气,表情模糊,想起晚上的团圆饭,他本是很高兴的。可是沈含玉却和父亲一起不来了,这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父亲不来他并无感觉,可是三叔叔不来,他心里不由泛起酸疼的失落感,这感觉占据了他的心房,几乎一个下午不能安生。

青举盯着母亲,认真而诚实:“我想知dào

为什么三叔叔他们不回来?母亲可知一二?”

“据说是有要事缠身,咱们的家事,大概是生意上的。”盛傳萱以为他因为父亲不来而不开心,好言劝道:“不要怪你父亲,他也是为了生意。你以后也有这一天,等你父亲他们干不动了,家里的顶梁柱可就是你。”

青举默默听着,表情依然是无尽的失望。盛傳萱有些不忍,忙道:“别想你父亲了,你三叔叔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点心,我听说,是为了你特地做的。他还说,今天的事是意wài

,改天专门请你,算是弥补了这遗憾了。你三叔还是疼你,干什么都想着你。”

青举淡淡一笑:“我知dào

。”

二人相继回了厅内,戏氛正酣,盛傳萱拍手称好。青举刚坐下身去,允明

便转过头来,心无城府的一笑,悄声问道:“三叔叔给你带的是什么礼物?你可猜得到我的?”还未等沈青举回他,他便自问自答起来,言语中难掩兴奋:“三叔叔送我的礼物是凤居家的白玉算盘呢,漂亮得紧。”

沈青举脸色一白,几分阴霾浮上面颊,索性抬起头,眼神越过哥哥不理他。允明憨厚的笑笑,也不在意弟弟的冷落,自己转过身去继xù

听戏了。

青举的眼神溜到哥哥身上,嘲弄而不屑,心中嘀咕:“也不知你是真的傻,还是装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群英群像(上)

群英群像(上)

宛珠薄施粉黛,穿着黛青松涛手绣长罩袍,素手纤弄,秀眉微蹙,正端坐在桌前认真的描着一幅画。她已经一再的拒绝了,可是临走了这个恼人的沈含玉还是不死心。

“你总这样坐着,骨头都要硬了,长期以往的,可别僵出毛病来。不如,今晚上还是和我一起出去逛逛吧。”

宛珠头也不抬,芙蓉面上静婉一笑:“不劳烦了。我倦得很,实在不习惯那种场合。如果你是真的想让我开心,就不要劝了吧。”

屋外的一缕夕阳巧合般的落在女子弧度优美的脖颈上,赤若朱砂,乍一看仿佛头上埋的发钗流苏婉约垂下,静好淑娴。沈含玉不由顺光寻溯,方见窗外方天一片火烧云,一半是棉絮白,一半是朱砂红,还有一丝金丝金鳞的尾巴,壮美无双。沈含玉的眼神渐渐柔和,他再次看向宛珠不为所动的脸,忽然灿然一笑,俊美的容颜在光线里显出几分少年意气。

宛珠惊呼出声,来不及捡起那纷乱掉落在地的狼毫笔:这男人要耍无赖吗?她低下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含玉那紧箍着自己的肌理漂亮的手,下意识的想要挣脱:“你干什么?放开我!”

沈含玉拉着她,脚步如风,语气十分坦荡,言语却极不讲理:“去便去了,今天偏要拉上你。”

宛珠听他这样说,不由抑郁,手上的挣扎也变得认真:“你说什么?沈含玉,那我现在明确的告sù

你。我偏就不想去!”

沈含玉并不搭理,转眼间二人已经裹风走到了大门口。一排黑漆漆的车子整齐排成竖排,里面的人着黑色帽袍。看见沈含玉过来,没有一人说话,清一色的静默,看上去压抑而自制。看来为了晚上的排场,他准bèi

了不少兄弟。

宛珠见状更急,咬牙低声反抗:“快放手,我不要去!你这算什么,强盗!放开我!”

沈含玉抓住她纤细的手臂,双目灼灼有神。表情颇为无辜:“宛珠,你知dào

你是不想见我哥哥。可是以后总要见的,避不开。”

云宛珠这回是真的气极,耳珠如滴血般红,言语也尖刻起来:“什么避不开?你到底说些什么我不懂的话。你家人对我的态度还用我讲么?我们说好的,早晚也有分开的一天,你为什么要让我去自取其辱?”

话音刚落,她瞬间就后悔了。宛珠一捂嘴,自知失言。便噤声不语,倔强的看着别处。

沈含玉看着她薄怒的脸,耳边回响着那番凉薄无情的话,心里一空。严父沈啸荣手举鞭子那痛心的表情浮现眼前,历历在目,如被拆了骨血一般的痛。他隐忍的压制住心情,拳头攥了又攥。宛珠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小步,沈含玉的目光变得坚定。忽然上前一步,双臂一收,紧紧抱住眼前女子。宛珠呆住,沈含玉的举动太过突然,让她瞬间失神失策。

她的发梢贴着沈含玉的脖子,带来一丝痒麻的战栗。宛珠本还要挣扎,忽然从沈含玉的肌肤上,感到了一层冷糯的薄汗,他的心跳狂乱,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震惊。宛珠有些震惊,想起他踞傲的模样,和他刚才的刻意压抑,她的心脏竟也落跳一拍。也许是因为词穷,也许是因为看到自己一番不假思考的言语之后沈含玉眼里的痛,她竟怯于挣扎了。

“今天晚上纪明宵安排了好戏,你真的不想去看?实话说,我缺了女伴,被别的女人挽着,你就真的高兴?乖,别和我作对,我们之前不是好好的?”沈含玉几乎软声细语。他放开宛珠,脸上的笑容温暖如春,仿佛刚才的一切未曾发生,他伸出手来,细细替宛珠理了理几缕散乱的发。宛珠如梦方醒,向后轻轻一躲,虽是不服,却不再强硬,声音也变得犹疑了:“谁不高兴?你爱和谁去和谁去,不干…我事。”

沈含玉也不恼,低下身子,调皮的从下向上的看着她的脸,眼里是孩子般纯净:“是吗?可我怎么觉得,这事还是和你有点关系的。你这小孩子脾气,说阴天就阴天了。

我又不带你涉险,我是一番好意,带你去看光景的,你这样拒绝我,我可好伤心呢。”

宛珠一瞪眼睛,还要反驳,可一下子对上他的天真眼神,想说的话全都瞬间忘了。沈含玉失笑,趁着她失神的空档,拉着她手上了自己的车。

“宛珠,你还是喜欢我的,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沈含玉笑得恣意。

朱红色的彩绸搭满了整个楼门。这是一座规模不小的茶楼,外门装潢古朴,正门处提字“香茗院”,里门处别有洞天,中门处挂了刚劲有力的楷体粗字:宇鸾雁湖,从中门到正门中间隔着一块极大的空地,若开张了便可以摆下许多茶桌,若是赶上好天气还可用来搭台唱戏,今日这地方利用得不同寻常,红毯铺满整个空地,中间围了一大块空场子出来,四周放满了紫红杉木的大圆桌,上面铺盖着极其讲究的朱红桌布。配上这晚霞中的残阳如血,大气中透着凌厉,狠狠的冲击着纪明霄的视觉。

纪明宵站在一角,很是满yì

的捋了捋那一撮三分胡,他的胡子留得极短,却造型怪异,两撇稀薄的分别挂在人中两边,一小点长在下巴中间,他脸盘圆大,肤色黝黑,骨骼匀称,枣红色的长袍虽然宽大,却依稀看得到健壮的身形,他精光四射的眼睛四处打量着布置停当的茶楼和训liàn

有素的下人,不住的抚摸着那几撮少到可怜的胡子,老远看起来,就像一只伺机而动的巨猫。

一个高个子的华服女子悄然走近,她穿着绣面精巧的淡色绸缎旗袍,发上贴了两只漂亮的淡紫绢花,手腕上别致的带了一个镶嵌着掐丝珐琅丁香花的金镯子,容颜在这等精致装扮下倒显得有些平淡了,尤其一对眉毛,仔细一看还有一点倒八字,但是这女子的身材高挑优美,皮肤白皙,走路顾盼间倒也风情万种。

“老爷,”她小声招呼,模样恭顺,面色透出担忧:“天气凉,你穿得有些少了。”

纪明霄回头一瞧,顿时把眼神放柔和:“满楼?你怎么出来了,还说我,穿得这样少,还病着。快回去休息。”

花满楼眉目间含着薄愁,叹息一声:“我怎能躺得住,晚上这么重yào

的场合,老爷你为了这个忙了不短时间,你也不交给管家,全都自己亲历亲为,累坏了可如何是好。”

纪明宵凝视了妻子半晌,温柔一笑:“满楼,我不请人演戏,自从娶了你,我便断了请戏班子的习惯。所以,你放下心去,千万别胡思乱想。”

花满楼听了这番话,顿时满脸绯红,她的表情有些纠结,耻辱的低下头,眼里愁绪更浓。纪明宵顿时悔了:妻子是伶人出身,也是戏班子里的红牌,当年为了娶她,他也是费了不少周折,这么多年来花满楼恭顺贤淑,上下打点,还给自己生了家里唯一的儿子博文,除了出身,她是个极好的妻子。哪怕自己娶了两房姨太,她也从未嫉妒找茬,把主母的角色做得极为得体。她的出身是死穴,多年来也是一个心结,纪明宵知dào

妻子心病,也知dào

她的自卑,渐渐的就不再找她的同行来演戏,省得让她难做难看。她如履薄冰的心情他都知dào

,刚刚听她试探,还是忍不住冒进的伤害了她的自尊。

纪明宵拉住妻子,很是亲昵:“夫人既然有兴趣,就在这陪着。我请了武行来比武,晚上博文也在,你和他刚好一处呆着,图个热闹。只是你得答yīng

我,再加件衣服,不然生生冻到了可如何是好。”

花满楼心里一叹,知dào

丈夫后悔说了那番话,垂颈羞涩一笑,抬头道:“多谢老爷关心。比武倒是好kàn

,只是晚上要是场子里失控了怎么办?好好的开张饭不是被搅和了?”

纪明宵的眼里划过精明,淡淡笑道:“夫人也知我纪家祖上武举人出身,世代尚武,到了我这一代虽然博文不谙武学,可是家里两个姑娘倒还有点天分。哦,我不是责怪,夫人千万别多想,如今的世道不同了,博文做记者也很体面,我是极大的支持和喜欢。这个茶楼其实说来也可悲,不瞒夫人,我是想分上海滩一份赌场的生意,可是拼不过那几个老狐狸,做不得这杯羹,”纪明宵轻叹一声:“无奈,只好开个茶楼张罗张罗,我们是外来户,本也根基不深。”花满楼柔情似水的看着丈夫,温言道:“老爷做什么我都支持。我懂了,老爷请武行来壮势,一则不忘祖训,二则给自家人机会,让大家看看纪门里的精英人才,知dào

您的声势。老爷真是高明。”

纪明宵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拍了拍花满楼的手:

“夫人可去看看那宾客簿,晚上来得都是何等人物,我纪明宵在上海滩白手起家,经营到此种地步,倒也给祖宗争光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群英群像(中)

沈含凯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忽然车子一停,司机伸头瞧瞧,无奈的摇摇头。这条路上热闹非凡,纪家门前的大道几乎被堵成一团浆糊,纪家下人们陪着苦笑,不停的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承shòu着来自各路狗腿子的兴师问罪。来的都是爷,谁也开罪不起,可是谁也无法进一步,骂过了也只是干着急。司机见再无缝隙前行,便转过身冲着后座上的华耀比划了一下。

华耀若有若无的看了眼身边被沈含凯特地点名带来的新人金缠飞,面露得yì

之色,他动作敏捷的下了车,越过前面的车头,走到一辆打横的轿车处——这辆车虽然不是罪魁祸首,但是挡住了不少车的去路。华耀抬起手来,刚要伸手去敲车窗,可是常年跑江湖的敏感性让他还是看了一眼车里,这一瞧不由愣住,车里驾驶位上的人转过头来,眉眼清冷,倒把他早就准bèi

好的横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竟然是三爷沈含玉的心腹林羽辉。见了他华耀神色一变,眼神不由溜向后座,果然见到神色悠闲的沈含玉,他冷汗一激灵的冒了出来,心里暗忖刚才幸亏没有冒进。沈含玉的脸颊偏过来,隔着窗户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一道探寻的冷酷目光。华耀忙赔了笑,身子一低便小心的问好。沈含玉早见他直直的冲自己走过来,冷冷一扯嘴角。虽然这狗腿子杀气腾腾,但知他是来给大哥清路的,便指了指旁边道:“我看没别的路走了。这么等下去,谁都过不去。所以就索性准bèi

把车拐到那里搭边停。你去跟大哥说,不如也想办法这么停了吧。”华耀连声称是。退回了沈含凯的车里。

“爷,前面是三爷的车,三爷说实在过不去,不如就靠在那边。”

沈含凯睁开眼:“是含玉?这小子。”沈含凯一直严肃的脸上有了笑意,便嘱咐司机:“实在过不去就算了,你也听到了,就如他所讲的做吧。”

说罢,沈含凯撩袍下车,见沈含玉已经站在路边。一身月牙白色西装,长身玉立,丰神俊朗,走动间衣袂的一角被晚风浮动起来,隐约可见里面裹了银边的锦缎马甲。沈含凯一喜,刚要过去,忽见一个女子从弟弟车上款款下来,定睛一瞧,那女子虽穿着藏青素袍。却粉面秀身,眉黛春浓,长旗袍下摆露出两小截雪白纤细的脚踝,引人遐思。她站在沈含玉身边,因为身材高挑,几乎感受不到她和身边男子的差距。宛如待绽寒梅,一双美目顾盼左右。恍惚间留下刹那的惊艳。

她大概是没有感受到这道深沉探寻的目光,冲着沈含玉不情愿的一笑。看起来很是无奈。沈含玉的明亮的眼神胶着在她的脸上,薄唇微抿,鼻梁挺直,说起来他的面相其实是凉薄的,可是竟也肯为了一个女子固执如斯。沈含凯叹了口气:英雄难过美人关。若不是声名和家世这些身外物,这女子还真是个让人舍不得的主儿。可惜,命中八尺,难求一丈。老天爷给了你阴差阳错,却偏不给你歪打正着,她注定是江湖红颜,成不了大家闺秀。父亲此生阅人无数,在这件事上,沈含凯对他的想法也很是赞同,这样的女人,做个小妾也不安生,只有做红粉知己才是最得体的。想至此,沈含凯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冷酷,犀利的揣测如破空利剑,他眯细了眼,就像夜空下目光冷寒的狼。沈含玉顿住身形,忽然向着沈含凯的方向准确的转过身去,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寒芒,此时的他是捕猎者,毫不留情的捕捉着暗处的任何一丝危意。只在一瞬间,他便攫住哥哥的目光。沈含凯却在弟弟看向自己的时候迅速敛去锋芒,待二人目光相遇,已经云淡风轻,这一切的发生既电光火石,又稀松平常,仿佛不经意间错过的刀锋和杀机。

二人的脸上都换上了轻松,沈含玉的笑容温润如玉:“大哥,这位是宛珠姑娘。哦,不尽然,应该叫云姑娘,云宛珠,上次您见过的。”

沈含玉拉着宛珠,给哥哥介shào

着。他的神情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犹豫和希冀,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冷傲而不可一世的弟弟这样陪小心了。沈含凯心里存了几分不快,为了这女人,他也算是拿捏得起了,偏偏就是放不下。正思量,宛珠微微一欠身,姿态优美,婉言道:“沈爷好。”

沈含凯收回落在弟弟轮廓上的目光,无声一笑:“云姑娘也好,想来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又是这等盛景,”说到这,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了些,仿佛隔空藏着一团剑qì

。面对着这无形的压力,宛珠面不改色,神情恭敬,沈含凯的声音若近若远:“曾几何时,我记得大家也曾如此相聚玩乐,我还记得,是在那个戏院吧…再遇故人,物是人非。好在盛景盛情,倒也是圆满的。”

宛珠微微一笑,淡然低头应道:“沈爷说得极是,到上海以来,因机缘巧合,结交众多挚友,又因挚友结下善缘,能遇到像碧凉老板和含玉哥这样义薄云天的朋友,宛珠唯觉感恩。小女子在深闺长大,不敢说看过人情冷暖,但打小得到的教育便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抿唇一笑,神色里浮动着一丝不可触及的清冷自在:“不管是人还是景,宛珠都只会努力记住美好的,若说无私心是不可能,宛珠唯一的私心就是希望天下太平,人人快活。”沈含凯微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小姑娘年纪小,愿望倒大,这不就是惟愿世间不落尘的活菩萨吗?好,好……”言罢和善一笑,宛珠低头微微的欠了欠身。沈含玉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侧颜,心潮几番翻滚,他又看向大哥。眼里如含了一潭深水,带着意味不明的冷。沈含凯好像丝毫不觉。神色坦荡看了看宛珠,随意的一伸手。沉声道:“走吧。”心下却悄悄涌上一丝说不清的复杂感觉:面对自己如此言辞大胆的辱没,她竟毫无动摇。言语间不卑不亢,毫不折辱自己。这女子还真是有几分气度和机敏,倒也是个性情中人。沈含凯心里这样想着,又感受着身边沈含玉若有若无的警示眼神,他无声一笑,觉得自己反而小气了,便打消了难为她的念头,四人一路无言。

正走着。宛珠的脚下忽然微微一顿,沈含玉觉察,悄声道:“你先别急,我知dào

你听见薛鸿杉在叫你,等离开我哥哥身边,你再和熟人说话。”

不远处薛鸿杉望着这边,一双眼如含了两汪清泉,赵弗宁看着宛珠背影,扑哧一笑。满脸嘲讽:“跟个麻杆一样,看不出什么好来。”

薛鸿杉好笑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说的是宛姐姐吗?”赵弗宁的脸上显出一种别样的高傲:“谁知dào

哪个碗姐姐勺姐姐,我说的是那个麻杆。”薛鸿杉回过头盯着宛珠窈窕的背影,眼里存着几分欣赏。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叹道:“我倒和弗宁姐意见不同,她这般的美好女子,何不诚心欣赏?”赵弗宁还是不服气的嘀咕:“谁要欣赏。跟踩高跷一样,我们这边的美女可不是这样算的。这里的美女要讲究娇小的。身似扶柳姿,懂吗?”

赵弗宁反驳回去。却见薛鸿杉根本不理会自己,大概也是气她不帮自己讲话,看了眼沈含玉和宛珠的般配模样,心里不知从哪里泛起一股无名火,更不知往何处撒,索性回过头去,玉手一扬,正不轻不重的甩在后面的白小舟脸上,她个子不高,手劲儿倒不小,“啪”的一声脆响,唬了薛鸿杉一跳。大概她自己也没想过会打的这样准,赵弗宁竟也当场愣住,薛鸿杉忙回头去看白小舟。那男子的左脸颊上有一片不正常的绯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刺目。他默然而立,神色淡定而无畏。只有一双凤目低垂着,根本搞不清他此时的情绪。赵弗宁从刚才那冷快狠的出手里清醒了过来,不由恼火于自己的愣神,冷笑道:“以你的身手,如何不躲?想做给谁看?”言语中她迅速的扫了薛鸿杉一眼,神色更冷:“还有啊,我说白小舟,你没看见前面这么多人吗?你难道让本小姐给你在前面开路?我告sù

你,别以为你有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敢跟我偷懒耍滑。你要知dào

这样的场合,像你这样的下人可是没什么机会可以看见的。我说这么多,你还不去给我在前面吆喝着开路去?”

她的最后一句格外严厉,几乎是呵斥,又夹杂着无尽的蔑视,仿若面前的人是只落水狗。白小舟的脸上波澜不惊,他沉默着走到离她较远处的前头,不动声色的替二人清走一些毫不相干的人。

薛鸿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个凤目低垂的男子,他瘦了些,但依然线条精壮。岁月好像没有给这个男子带来摧残,和小时候见到的他比起来,他的皮肤更白皙了,个子更挺拔,骨骼更饱满,嘴唇在这样的肤色下,嫣红得带了几分妖异,举手间袖子半滑下去,露出白皙手臂上纹刺的几点寒梅,本是素洁之花,却在这不经意间显得妖冶撩人。她呆呆的看着白小舟的背影,暗自摇头:他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男子,心思却也是最深沉的。看着他高瘦沉默的背影,薛鸿杉心头有些沉闷:“弗宁姐姐,你何苦这样对他?”她离得近了些,压低声音:“小舟哥在我们近身保护才是尽责,再说你看白眉也来了,你多少也要顾及下兄妹面子。”薛鸿杉看了看远处背对着自己的白眉,她正认真和另一家的一个丫头讲话,路过一个青年公子的时候笨笨的没站稳,竟然满满的扑倒在那公子身上。那公子放任红着脸道歉的白眉离开,薛鸿杉才放下心。赵弗宁看着那个青年公子似曾相识的面容,心里一跳,这一跳不要紧,连着脸上的肉也惊跳起来,一鼓一鼓的很不舒服,言语间也多了挑衅的意思:

“我对姓白的不好吗?还是你相信他给你演的戏了?”赵弗宁抬高声音,不以为然的冷哼。

薛鸿杉的俏脸上已经染上薄怒,但是看着身边的人渐多,她还是压制了自己,低声道:“小舟哥虽然长得清秀,其实却是个铁骨铮铮的忠诚之人。他在我家多年,我对他是敢说了解的。此人品行高洁,忠心耿耿。既然有缘分投奔你,姐姐何不以诚相待,这样的人若收为己有,你也会受益终生。”

赵弗宁阴沉着脸,恨恨的看着那个被自己甩了一巴掌,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男子:“呸,谁用他效忠了?再说我对他如何,你来管算个鸟事?本小姐根本没看上他。给他口饭吃他就感恩戴德去吧!”

薛鸿杉气极,赵弗宁仿佛感受到了妹妹的怒意,诡谲一笑:“有能耐你放在自己身边去啊,刚好和那个傻胖的呆子上演兄妹团圆的戏码,何苦在这里当好人?”说着白了她一眼,便自在悠闲的走开了。

薛鸿杉咬着牙根,气得手冷心跳。一口气正堵着,白眉已经走了过来,悄声道:“小姐,赶紧进去吧,我刚刚看了下,人也来的差不多了,我估摸着吉时快到,待一会儿该开始了,老爷和夫人刚刚都在找你……”白眉看见薛鸿杉脸上带着未褪尽的戾气,惊的住了口。薛鸿杉一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的目光因为发怒而有些涣散,似看非看着不远处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穿着天蓝色的考究西装,凤目剑眉,鬓发如刀裁,双手插在口兜里,眼神却一直落在这对小主仆身上,见到那胖乎乎的小姑娘心惊肉跳的模样,扯着嘴角邪气一笑。想起刚才她傻气十足的扑倒在自己身上,幸亏自己身手不错,不然还真是要硬生生的摔在地上去。不过,这傻丫头手感还真是不错,肉乎乎的,像个枕头,嗯…长得也像。

正在回味,忽然有人在他肩膀重重一拍,回头一瞧,不由失笑。身后的是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个子也相仿,眉眼有五分相似,只是少了邪气,皮肤也更白皙,一双眼如黑葡萄般,明如星辰:“小叔叔,怎地在这发呆看光景?还不进去?”

男子一笑,一开口却带了几分轻浮:“还是这么见外呢小安平,不是叫你直呼我名?上回喝酒,你都应的好好的,怎么又叫不出口了?”

被他说得满面通红,盛安平笑笑:“那哪行,叔叔就是叔叔,年纪不能说明问题的。”(未完待续……)

PS:这部分是个小转折,还有很多没写完,放到下里写。望大家谅解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群英群像(下)

原来刚刚这对说话之人正是沪上南盛家族的二位,一番言语之后,二人各自分开。那气质邪魅的男子乃是盛家老幺盛傳茗,年方十七,平时又出手大方,早已在十里洋场有了名气,他的侄子盛安平和他年纪相仿,是大哥盛傳林与张凤澜之子。因为安平像极了父亲,所以竟和小叔叔傳茗的五官有七分相似。盛傳林和张凤澜夫妇二人这日刚好有事在身,便没有来出席,不过张家倒也没闲着,纪明晔是张家老二张凤庭的老婆,她哥哥纪明霄摆宴席,做妹妹的哪有不捧场的道理,所以这张凤庭夫妇自然也就当了座上宾。且不说这南盛北张家里来的人物,连上海滩的三金沈家也来了沈含凯和沈含玉这两位,而好巧不巧,这沈含凯又是盛家二小姐盛傳萱的丈夫。除此之外,还有杜牧镛,顾青轩,薛景言这样的人物来捧场,这晚宴的确衬得上蓬荜生辉,只因来得客人是实在的份量足。众人心里啧啧称奇的同时,纪明霄的脸上也已经笑开了花。左右逢源,忙得不亦乐乎。盛安平本有些无聊,忽然肩头被人一拍,唬了一跳,回头一瞧,见是盛傳茗,脸上才松下来,笑得毫无城府:“小叔叔,你怎么又来吓唬我?我刚刚还找不见你,跑哪里去了?”

盛傳茗的脸上少了调侃,他看了眼侄子那坦荡荡的笑容,到嘴边的话便一下子改了,只一瞬间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属你眼神慢,精神头也不足。小时候你连到手的糖都能搞丢了,笨!”

盛安平听见他调侃自己。也不生气,清秀的脸上挂着毫无芥蒂的憨厚笑容。二人找了地方坐,正聊着天,忽然盛傳茗眼睛一亮,腾的一下站起来,嘴里嘀咕着:“怪了,今天怎么见到的都是稀客!”

盛安平被他吓了一跳,忙跟着站起来,脸上带着不明所以:“小叔叔这是看见谁了?哪里还有稀客……”

正嘀咕,忽然他呆住:朱红正门处。隐约可见如蚁人群中一个挺拔的背影。那男子长身玉立,蜂腰宽肩,个子也极高,他身上的黑色西装剪裁考究,衬托出他万里挑一的好身材。一双长腿在穿梭往来的人群里尤其显眼。盛安平只凭这背影就笃定起来,几乎激动得声音发颤:“小叔叔,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三叔,你且等着。我过去看看。”说话间,他正要往门口走,那男子背后仿佛长了眼,他忽然转过身来。不偏不倚的目光落在安平身上,面朝着他毫不躲闪。男子的皮肤是健康舒服的象牙白色,虽然阳刚气十足。却依然是细皮嫩肉。脸型在男子中是有些偏阴柔的瓜子型,眉如远山。鬓若刀裁,他的鼻子格外好kàn

。是高挺秀气的模样,一双深邃的大眼比昴星还亮,薄厚适中的嘴唇有些苍白,给整张脸添了几分柔和。额头中间隐约可见一个漂亮的美人尖,把多少女子给比了下去。

盛安平抑制住心里的一阵雀跃,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小叔叔,你看啊,竟然真的是三叔!”说话间他已经窜了出去,朝着盛傳束的方向奔了几步。

盛傳束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笑着用拳头轻轻敲了敲安平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几乎是一声叹息:“长大了。”

盛安平笑得合不拢嘴,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小叔叔,高兴道:“小叔叔,你看,三叔还是那个样子,‘新月一玉华,浅草一束妍’。三叔一直是我们上海滩的二美之一,这几年不见,您还是老样子。”

盛傳束浅笑一下,摇摇头,语气也是极清淡的:“安平,这么没正经,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没边儿的歪说。”盛安平笑得眼睛弯起来:“我哪里不正经,三叔说笑我。不过啊,这几年来,三叔却不知跑到哪里去,独留那‘一玉华’的沈含玉翻手为云,这下好,你这个‘一束妍’也回来了,上海滩的闺秀要有心思了。”

盛傳束一笑,也不接腔,他和气的伸出手来,无声的拍拍安平的肩膀,眼里多了几分温情。安平转身指了几个人坐的位置,便打着前阵往那边走。盛傳茗看着安平走在前头的身影,悄声道:“三哥,你如何神出鬼没的,这几年你也不露面,父亲震怒了好几回,母亲没事就抹泪,都是为了三哥你,这几年他们想你想得可紧。你可知dào

,爹娘是真的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盛傳束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脸上除了歉意还多了些沉痛:“小弟,非我不思乡,这几年我实在太忙,抽不开身。广州那边学校里有课程,还有行军任务。唉,我知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实在是我的不对。我对不起爹娘,在这边尽不了孝道,待回去给他们再磕头。”

傳茗叹了口气:“哥,光写信是没用的。这把回来,你还走吗?”

这话音落下许久,换来的又是一阵沉默,盛傳束低垂的睫毛挡住了此刻的目光:“小弟,还是…要令你失望了。不过我会抽时间回家看看爹娘的。”

盛傳茗听见他这样说,也没好再说什么。盛傳束从小就在上海滩的富人圈子里享有盛名,能文能武,又长得好kàn

,盛家老爷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三儿子,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久而久之,十里洋场都知dào

盛家的有这样一个聪颖漂亮的孩子。盛老爷本也有意把家业的重担给这个天资不凡的三儿子,所以当年听闻他要去广州读军校的决定之后,盛老爷气得几乎晕厥。家里大大小小闹了几次,到最后连祖宗家法都请了出来,可是这孩子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任何事情都不可阻挡他的从戎决定。盛老爷叱咤一生,却管不了这个看着温润儒雅的儿子。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家门,就这样。一别好几年,当年的负气早已烟消云散。这期间傳束回来的次数凤毛麟角。军队纪律严格,平时他只能手书信笺。以宽慰家人的心。

盛傳茗叹了口气,想起过往种种,心里对三哥的选择虽然不太理解,但他这样笃定,带着飞蛾扑火的劲头,自己平日虽然吊儿郎当,却独独敬重这个哥哥。刚才一番试探之后,见哥哥言语里的推挡,知他定有难处。便不再追问。二人找到地方坐了,盛傳茗指了指远处一个女子,悄声道:“三哥可曾记得那个人?”

盛傳束顺着弟弟所指望去,一眼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道:“那女子还活着,倒也是个新鲜事。”

盛傳茗的嘴角扯起一抹嗜血笑容,冷哼一声,道:“当初她给安平下药的龌龊事情咱家谁人不知。安平命大福厚,没被这个贱人所害。如今是什么意思。再说,我记得当年她难道不是死了?”盛傳茗的脸上阴云更甚:“也许是她家里舍不得这个作孽的货,来了一招偷梁换柱也说不定。”

盛傳束不动如山,冷淡的扫了眼不远处那个发辫及腰的女子。笑得清淡:“倒也是造化。不过听说她当年确实被炸了,就算捡了条命,也应该受了伤。”他看了看弟弟仇恨的神情。沉吟道:“阿茗,冤冤相报何时了。且让这些过去吧。所有的仇怨早日化解。就是人的福气,都这么对峙。对谁都没好处。对安平我也要这么说。”

盛傳茗冷哼一声,倒也没再反驳。忽闻一声锣鼓,一眼望去,院子里自是装点得无比明亮,座上宾基本到齐,纪明霄的猫脸抽动了几下,长出一口气。

花满楼的脸上依然带着忧色,大概平时心思太多,她总是带着一副薄愁不散的模样,

此时她站在纪明宵老远的地方,生怕站得近了。

不远处的前排贵宾处,杜牧镛摇着一把文玩竹丝扇,扇面上勾了个美人脸,笔调优雅,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猴瘦的脸上皮包骨,只有眼神矍铄明亮,和身边的沈含凯正聊得不亦乐乎。顾青轩挨着二人,面色红润的脸上在光影里有一层薄薄的亮光,分不清是油还是汗。

隔了一个位置就是张凤庭夫妇,张本人是个国字脸,五官平常无奇,肉鼻子细长眼,耳垂一对双龙戏珠,很是厚实的面相。只有眉毛很有特点,几乎连在了一起。看起来有点凶煞之气。他身边的夫人纪明晔是纪老猫的妻子,这日她穿了考究的精作旗袍,珍珠色的底子上满是姹紫嫣红的牡丹,很是鲜艳惹眼。两枚色泽陈润的海珍珠耳坠一晃一晃的,她五官很美,大眼浓眉,脸盘也是丰润的,和哥哥纪明霄一眼便可辨认出兄妹模样。

薛鸿杉本是自己坐着,心里还在生赵弗宁的闷气,气头未过,一转眼那妖女已经笑着过来说话了。见薛鸿杉不理她,知dào

她刚才被抢白心里怄气,干脆作揖鞠躬,也不嫌丢脸。薛鸿杉草草应了,二人又坐在一处。

喧闹声随着一阵低沉密集的鼓声结束。大庭院里立kè

安静下来,人人眼光投向中间的高台。这阵鼓声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几个腰缠红绸的男子裸着膀子,动作诡异而阳刚,边舞边敲,一时间如雷贯耳,让人热血沸腾。忽然中间的一个男子一个收势,鼓声作停。众人拍掌祝hè。纪明宵笑眯眯的耐心等着掌声平息,方走上台去。

“诸位高朋,好友,老师,欢迎光顾。今日茶楼开张,纪某敢请各位,赏光此地。对于各位的到来,纪某不胜感谢。今日此会,乃好友会,是快活林。纪某为了给大家助兴,特邀请了城中的镇风团,给大家耍耍拳脚,众位老友都知,纪家祖上也是武把式出身,所以到时候,家里也派人上去,大家一起乐乐玩玩,点到为止,舞枪弄棒的就算了,再次申明,就是给大家图个快活。承让承让……”他伸出大拳头,抱着手环敬了一圈。

宛珠看着他的大脑袋,凑过沈含玉耳边道:“敢情不是看戏,原来是看打架。”

沈含玉得yì

一笑:“何如,我说好玩吧,你听我的就对了。”“可是谁敢保证不动真的?总觉得诡谲。”沈含玉冷冷的看了眼台上那个眉眼模糊的男人,语气自信:“且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你放心,真要打成一锅粥,我肯定护你周全。”说着他拉起宛珠的素手,十指相扣。宛珠红了脸,轻斥一声,抽回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纪明宵举起骨肉丰满的右手,习惯性的拈了拈少得可怜的唇上须,红润的皮肤上有一道黄白色的摇曳光影,衬得他脸型畸邪。他细眼一眯,声如洪钟:“各位好友,纪某不再赘述,今日所请来的第一位豪杰,乃是一位名拳,在我沪上也声名响亮。列位定知去年五月,沪上棉厂大乱,当时有一位小友挺身而出,施展身手,方得一方安宁。犬子阿文当时得知此事,便十分认真的做了一番报道。”纪明霄话音刚落,高台左侧的一位表情专注的高个子青年脸上一红,不由得微微低了低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也钦佩,说至此大家应该也都知dào

,这位少年英雄,就是涂子竞。”

大概经lì

了五秒钟短暂的静默,人们方反应过来,给了一阵不算热烈的掌声。沈含玉听纪明宵报出人名的一瞬间不由一愣,冷冷一笑,低声冲宛珠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位。”宛珠见他脸上带着冷霜样的表情,有些不解。沈含玉看着不远处那个昂首走向比武台的壮硕男子,脸色更阴沉:“这个人出身镇江名门,去年上海棉厂大乱,本地人闹事,被那群日本人镇压下去。当时因为此事,确实是给了几个人出名的机会。”宛珠道:“这人就是当时的少年英雄了?”沈含玉眼里寒芒一闪,不屑道:“什么英雄,不过就是日本人的狗腿子。也不知哪里蹦出来的,打起国人来心狠手辣,一身的功夫都白瞎了。我在这之前就听说过此人。本以为他来这边就是学做生意的,别的细节我不得而知。那一次之后他可就成了名。纪博文当时写了报道,他写了什么东西我也没看。大概是夸赞了一番,说是什么‘劈开混沌见光明’,简直就是没脸没皮。”宛珠听了这番话,心情沉重起来。正心思不定,忽见台边窜上一道红影,定睛一瞧,那男子已经窜上台去,仔细打量,这人豹颈熊身。双目里泛着精光,笑容倒不藏锋芒,安然抱拳,一个深揖,声音不大洪亮,反而有几分儒雅:“众位同道好友,在下涂子竞,镇江人,沪上会友局的。今日承蒙纪先生的垂爱。到这里献个丑。涂某不才,在此向各位豪杰们讨教了。”

一番言语,倒也海不扬波。虽身形宽大壮硕,举手投足却优雅得体。鸦雀无声中。一个身形瘦高的黑衣男子走上前去。涂子竞表情肃穆,冲着男子一抱拳。

对面的黑衣人呵呵一笑,仔细一瞧。仿佛瘦脸上还带着病容。两个人在高台上站定,气氛立kè

让人担忧起来。沈含玉盯着那黑衣人看了一瞬。扯起嘴角:“

他也来了?这位绰号‘灵鸦’,听说以前是杀人不眨眼的道士。自诩修了神功,年纪是个迷。还俗之后他就更不要脸了。”“神功?”沈含玉看着宛珠,淡然一笑:“是啊,什么隔空挪物,反转乾坤之类的,都是些骗子行径,至于功夫如何就不知了。他来头倒是很正统,是沪上的会友分会。会友局是镖局出身,明代就有了,这个‘灵鸦’就是这局子来的。最开始的时候,会友局的成员其实是本地不少大户人家的子弟组成,走到今天,竟然沦落到了这些下三滥的人手上。”宛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今日这气氛有些僵,怎么都这样来势汹汹。”

沈含玉眼不离高台,表情也愈发凝重,心中暗道:“这两个家伙都是手上染血的流氓,心也黑得很。不知这纪老猫到底要搞什么花样,不是说要弄来那个镇风团打牙祭么?竟然把这样的麻烦人物给请来。”

“我道是哪位英雄,原来是灵鸦大哥。如此盛会,纪老爷给我找了这

这样强劲的对手,实在是不胜压力啊。”涂子竞打破沉默,大方的招呼开来。

“竞兄过谦。”那灵鸦惨淡着脸,刚说完“谦”字就咳了起来,然后就一路控zhì

不住的冒着咳嗽谦虚了几句。涂子竞对他刺耳的干咳声充耳不闻,脸上表情轻松,眼神里却端着千万警惕,拱手一揖:“鸦兄请。”

说话间,那灵鸦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接着身子一沉,不慌不忙的扎了个马步,右手一舒,柔缓慢进,左手慢推,缓缓跟上。竟然跟太极拳的起式一般,清风细雨的送上掌去。一时间,满座皆惊:这等场合,他这样打拳,实在可笑至极。大家见他依然不改镇定,不由私语声渐起。

宛珠正想去问沈含玉,不想一回头却见他面色骤紧。一眨眼的瞬间,那灵鸦本来松塌的手腕子霍然一紧,便如狼似虎的打了出去。这一掌

吓了她一跳,不待回头看去,那高台上的二人已经交手在一起。那涂子竞下盘稳如泰山,手上轮得比风还快利,仿佛形成了一只滴水不漏的盾牌,倒是防得极好。中间夹杂的进攻伸手似刀,握手如锤,竟比四月银针还要细密无隙。那灵鸦完全一扫开场时的温吞,招招狠辣无比,涂子竞当下抓住空挡,右脚上前一抢,右掌呈攻势劈来,灵鸦竟然毫不退让,右手一抓,直接握住了涂子竞凝力的右腕,众人惊呼:竟然是两败的打法,一抓一立,那涂子竞也用了十成的功力,二人的手臂在空中电光火石的一胶着便缓慢的划了个半圈,憋着劲儿的灵鸦左掌迅猛插到了涂子竞右手臂后边,一个横扫千军,胳膊肘就朝着他的喉咙大力扫去,这一下若真的碰到了,那这个涂子竞今日就算不折了脖子也要断了椎骨。按照这灵鸦的打法,确是无后手的死地拳。气氛陡然急变,张凤庭眉毛一皱,本来就长在一起的眉头显得很是滑稽。纪明晔忙轻声道:“老爷放心,哥哥不会乱来的。”张凤庭冷冷一笑:“那可不一定。你哥哥今天办的这稀罕玩意儿他本来就控zhì

不了。你们家虽然祖上尚武,可现在的纪家早已改头换面。平时一百年也不见他练一次武,这次倒弄成个不三不四的英雄会了。我看他这风头出得也是怪异,小心弄巧成拙。”纪明晔被自家老爷不软不硬的抢白了一番,倒也不恼,檀口轻吐了口气,自顾自道:“也不知dào

哥哥家的阿芜何如了,我这番来很是想见她呢。可有段时间没看见这个小妮子了,怪想得慌。”

张凤庭又是轻哼一声,嘀咕了几句,心道:“家里亲生那俩都不入心,倒对这个自家侄女上心得很。”想着便侧了头,偷眼朝着沈含凯望去,他心思流转了几番,刚要撤回目光,沈含凯的眼神却忽然一转,若有若无的扫向他这边,二人目光在空气中碰了个正巧。

张凤庭有些惊喜,不由目不转睛的看向沈含凯,对方却挪开眼去,再也不看他了。张凤庭等了一会儿,暗叹一口气:不知那孩子何如了。天色晚了,外头的门边上点着硕大的红灯笼,随着晚上的几股邪风飘飖了几番,也算一番风景。罢了,既是孽种,便要当孽债去还。想到这里,他倒宽了心。纪明晔有意无意的瞥了眼台下,暗中一抹深红的影子如灵蛇一样从人群里悄然穿梭,纪明晔眉眼一展,笑得欣慰。

众人正看得兴起,那灵鸦一声暗喝,手上动作快了很多,涂雨竞也不示弱,二人在台上你来我往,打得煞是好kàn

。宛珠看得眼花缭乱,沈含玉却拿了身前的茶碗,不急不忙的小饮起来。边饮边笑:“这老贼倒会享shòu

,你尝尝,是难得的顶级大红袍,冬天喝来,很是暖胃。”

宛珠无奈的看看四周,见杜牧镛之流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摇头道:“我果然是外行了,看来你们定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沈含玉被她说的忍俊不禁:“什么场面?”宛珠端起茶碗,闻了闻那若有若无的茶香:“我只道他俩打的好kàn

,不想你们全都不以为然。”

“那是因为这不是今天最好kàn

的。你放心,以姓纪的老贼那德性,他今天肯定不知dào

准bèi

了什么景儿来。侬就坐等吧。”

正说着,忽然台上你灵鸦右胳膊往前一劈,如一只飞跃之下的螳螂,那涂子竞也不甘示弱,伸出左小臂一个实挡,这一下若是碰上,非要来个手断骨裂不可。花满楼几乎惊叫出声,几个女人已经捂了眼,不敢看着两败俱伤的场面。千钧一发之际,那灵鸦路数一改,竟然从半途撤回手臂,涂子竞见状,慌忙一收手,可是为时已晚。二人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灵鸦以手成剑,抵在了涂子竞的腋窝处,二人保持数秒,涂子竞默然一笑,抱拳认输:“鸦兄真是好身手,更有仁义精神。子竞甘拜下风。”

灵鸦的脸上依然是没什么表情的,转瞬间他又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咳嗽几声,也抱拳回礼:“竞兄千万别这么说。今日我也是侥幸了。”

二人客气一番,涂子竞就这样下了场子。(未完待续……)

PS:之前因为出国,所以断更,对大家致歉。即日起继xù

更文,希望大家支持。

第一百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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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老猫哈哈笑着,带头拍起肉掌。正要抬腿迈上高台,忽然眼睛一花,再一细看,却是一个女子,飞也一样的从台下飘过,还不等大家做得反应,这姑娘已经飞掠过台下阶,眨眼工夫便俏立台上。

“各位看官,小女子阿芜这厢有礼。今日盛景,见各位前辈在此切磋,阿芜家里祖上世代尚武,既然有这样的好机会,阿芜不介yì

来讨教一番。”女子的红唇配上身上的水红夹衣,显得妖冶无比。她个子不矮,胸高腰细,五官大气突出,不见一丝南人骨架的影子,一头细密美丽的青丝被扎成一个大辫子,乌溜溜的垂在耳后。她的脸虽是随了父亲,可是顾盼之间,风情万种,烛火之下看佳人,晚上的柔黄光线,让她更添妩媚。

“阿芜!”纪明霄脸色大变,他作势要上台去,那姑娘毫不在意的一笑,举手就跟对面那个面色惨淡的男人邀起架来:“鸦叔,小女子大名纪月芜,未出江湖,不顶名号。今日本是英雄会,我知dào

我这个小丫头造次,可是久闻鸦叔盛名在外,阿芜有个不情之请,想和鸦叔讨教二三,不知前辈可给这个面子,指教小女子一番?”纪明霄的脚步被她的邀约打断,面色阴晴不定,心也沉了下来,不远处的纪明晔本是拿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她慢慢把茶杯放回去,眼里夹杂着兴奋

那灵鸦仄仄一笑,一张丑脸上面的五官都挪了位。他倒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女子已经仿佛按耐不住一般,瞬间化为一团火,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一霎那间,比武台便气氛骤变,玄赤二色的影子纠葛在一起,女子拳风裹刀,男子招招狠厉。

张凤庭看得呆了半晌。嘴巴边上的茶渍都忘记了擦。光一晃,亮晶晶的,煞是好玩,他指着台上。吹着胡子啧啧称奇:“这就……杠上了?”

“我就说。我家的小姑娘。绝对不是白给的。”纪明晔说话间,便站起身来,悄悄踱到纪明霄身边。小声道:“哥哥莫气,伤身。”纪明霄的眼里火光熊熊,腾着骇人的杀气:“一会儿我亲手杀了这个小混蛋!”纪明晔赶紧就势伸手扶了哥哥的胳膊,用柔和的力道一捏:“哥哥先随我进后屋喝口茶,消消气,阿芜上都上去了,这番你要是发作了,来的都是客,不好弄的。”

纪明霄的眼皮跳了几下,长叹一口气:“真是太不省心了。”也由着妹妹带着自己往后面走。忽然大家一声喝彩,纪老猫忙回头去看,原来这电闪一般的功夫,纪月芜一脚混蹬,刚好点在了灵鸦的心口,那灵鸦本是占了上风的,不想他轻敌过甚,倒暴露了短板,被那妮子踢了要害。霎时脸色一变,一个后退,下盘尚未稳,那女子又一招后手劈过来,他这下是真的没了遮挡,实打实的受了纪月芜两下,竟然满满的坐了下去。他就那么坐在场子边上,姿势极是滑稽难看,纪月芜的俏脸里带着一丝冷笑,蔻丹缠着烛火,缓缓的做了个再来的手势。

灵鸦刚要起身,忽然胸口一热,两眼一黑,他赶紧把咳嗽生咽下去,却没压住喉头的腥躁气,众人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嘴角流出一缕艳红来。

“师父!”底下有人闷喝一声,急步跑了上去。一个黑瘦的青年急忙掐了灵鸦的神门穴,手指如风的点了内腹几处大穴,止了他的血。那青年一抬头,眼里已经带着冷和仇,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女子。台下的涂子竞也观望着,面色不善。

那眼光凌厉的黑瘦青年刚要开口,忽然觉着手上一紧,灵鸦不动声色的向他使了个眼色,青年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虽然心里不服,却不敢违抗师命,只得忍了恶气,低头扶师父起身。

灵鸦站稳之后,两手一抱拳,语声淡然:“姑娘好功夫。早听说纪家的这一套长拳是刚猛无双的风里雷,今日领教,确是好拳法。纪姑娘初出茅庐便有这等身手,也无愧纪家世代尚武之良统。老夫…领教。”说罢扭头就走,刚走几步,忽然一顿,脸上阴惨惨的一笑,冲着台下道:“今日输了拳,老夫甘败。这是我灵鸦个人的事情,和我会友局无关。各位英雄且担待。”说完他又一抱拳,便任由那徒弟扶着,缓步走下台去。

纪明霄阴着脸,望着女儿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却似下了油锅,暗道:这孩子平日里也不大爱说话,更不爱过问家里的事情,怎么今日倒要出这风头了。今日的一切本是安排妥当的,她这一出来搅合,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刚才灵鸦虽然说甘拜下风,可这是摆明了要和自己过不去的意思。因为之前他们早已说好,涂子竞和灵鸦本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他俩由涂让拳,必胜的那位是灵鸦,接着由他来对上今日的主角凤公子。三局定胜负,败给上海滩第一门的第五凤,灵鸦和会友局也不失面子。第五家族也借此机会,让这满座大佬都见证自己的人重出江湖。灵鸦这么一走,就是甩手的意思。纪月芜不但乱了场子,还下了死手,得罪了会友局不说,之前花的钞票全都白白葬送了。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纪明霄恨得咬碎银牙。别的还好说,若是在这些大佬面前收不了场……更糟糕的是,如果第五凤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那也就等于纪家和日昇门也成了仇人,平白的好日子不过,招惹这些麻烦来,祸水上身啊他打了个寒颤,不敢继xù

想下去。

纪明霄的这几分钟停顿让满座私语声顿起。沈含玉的手指扣着桌沿,似笑非笑的看着脸上肌肉抽动的纪老猫,忍俊不禁:“看来今天是出了岔子的。”宛珠皱了眉:“一个打一个的就罢了,还见了血,这也许就不大好了。”沈含玉挑挑眉:“是啊,唱戏唱得正酣,不知打哪里跑出个小不懂事的,还是个没法治罪的…可惜啊可惜……”宛珠看着沈含玉,有些不解。

“这女的是纪老猫的掌上明珠。平日里是个阴冷作风,不大爱说话,倒有几分狠劲儿。这不,杠头杠到自己亲爹身上去了。”“你这话我倒是有几分不懂了,她上去,是断了什么人的路子么?”

沈含玉的脸色阴沉下来,用余光瞥了瞥不远处兴味盎然的大哥:“是个什么路子,也要拉出来看看才晓得。只要和我们没关系,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正说话间,台上娇声传来:“阿芜已经得了一位英雄指教,不知下一位英雄,在哪里呢?”

“你得了一个英雄指教,那你觉得,指教得何如呢?”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很是磁性,定睛一瞧,竟是沈含凯。纪月芜虽然胆大,却并不是傻瓜,看那座上人的做派气度,便知身份不凡。立kè

收了几分狂妄,声音也沉了下来:“打便打了,小女子都能认输,大丈夫为何不能?”

换音刚落,沈含凯朗声大笑,手指头点着女子,对身边的杜牧镛道:“你瞧瞧,多上道。我平时不看这些打打杀杀,不过,英雄嘛,倒也见到过几位。这位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杜牧镛“哗”的一声收起折扇,眼里冒着诡谲的精光:“沈兄,依我看,你是大有惜才之意啊,但是你不能光说教,不如也指派个英雄,去会会这巾帼?”

沈含凯眉毛眼睛都含着笑,华耀捏紧了拳头,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沈含玉偷眼看着,笑嘻嘻的对身边的宛珠道:“你看我哥身边那个,看到了没?你看看他那架势,”宛珠偷眼看过去,见那男子脸上已经染了杀气,一副跃跃欲试的亢奋模样。“这家伙,真连二两香油都藏不住。我给你打十个洋钱的赌,我大哥肯定不找他。”这话说笑了宛珠,她轻拍了一下沈含玉的小臂:“你倒开起玩笑了。”

“金缠飞!”沈含凯脸色一变,满脸威严,“在!”一个青年缓步走出,沈含凯的眼里冒着寒光,两个手指并在一处,指着比武台:“你去会会?”杜牧镛“哗啦”一声张了折扇,瘦脸上眉开眼笑:“沈兄果然捧场。”

那青年的左眼蒙着,身形健美,露出的好眼里含着冰芒,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他没有立kè

应允,只是抬起眼来,直直的看进沈含凯的眼里,方才不卑不亢的沉声道:“是。”

金缠飞的脚步不缓不急,刚行了几步远,身后的华耀咬着牙缝挤出句话来:“打输了就别回来了。”

金缠飞并未停下脚步,表情沉着,身上的灰衣令人想起一种坚硬的岩石。(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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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这个人带着白色的眼罩,皮肤光滑漂亮,闪耀着古铜色的光泽。一只完好的右眼星目敛冰,剑眉斜飞,虽见不到全部面貌,还是英气逼人,如一把未出鞘的绝世好剑。

纪月芜紧紧的盯着他的右眼,也许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一点凌人之气,也许是没有无意中寻找着对方的哪怕一丝情绪波动。但那双眼里如一汪深潭,沉不见底的无悲无喜让她有些动容,说不清是更失望还是更兴奋。

“这位小哥是打哪来的?”

金缠飞从容不迫的抬起右手,用左手迅速而细致的挽了挽略长的袖子,手骨在光的雕琢下折射出蜿蜒的精致阴影:“姓金,小字缠飞。”“倒是惜字如金呢。”纪月芜的笑里带着一把寒意凛冽的刀,在空气里纠结起一阵莫名的紧张气氛。金缠飞的眉心微微一皱,表情并不轻松,双手抱拳道:“缠飞是奉命行事,姑娘…莫怪。”

纪月芜的太阳穴一跳,倒有些意wài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暗忖:这人长得人模人样的,讲起话来也没什么江湖气,也不知哪里出来这么个人物,名头也是从未听说过。

“既然来都来了,废话这么多,看招。”纪月芜脸上一冷,双手一抓,一个起势便主动攻了上去,她左手捏紧成拳,朝着金缠飞的腹部就直直的砸去,这一下竟然用了十成力道。金缠飞面色沉着,气沉丹田。短肘相接时,他暗运内力,左小臂一把压下纪月荒的拳头,右手如幻如电的横着一劈,这一下快如闪电,不少人并没有看清他动作,就连纪月芜也眼前一白,虽然一时懵懂,可是她却一下子明白过来,心里一沉。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待台下的人看清楚了。大家方才一愣。原来金缠飞就这电闪雷鸣的晨光,右手呈刀,一道横劈,出手如电。收势如山。他的掌边已经搁在了纪月芜的颈动脉处。纪月芜知dào

,他的手掌没有碰触到自己的皮肤,金缠飞迅速而无声的收了手。脸上的表情依然沉重:“姑娘,得罪。”

纪月芜的心跳如鼓擂,脉搏也有些乱了,刚才那一招本是十成力道,若他挡得,以自己的修为功力,无论如何也得拆个三招以上,若他不能挡得,就算打不到软肋,至少也能给他一个下马威。本来那只是第一招,后招是要用右拳去攻他小臂的,不想他不但力大无穷,速度竟然也如鬼魅,这一气呵成的动作让她始料不及,不论内力还是招式还是速度,她和这个人都差得太远。

纪月芜的面皮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这才一眨眼的功夫,这样下了台去,她以后就不要在上海滩混了。想到这里,她暗自咬了咬牙,也不打招呼,双手成爪,凶猛的再次向着金缠飞的面门掏过去,金缠飞斜身避过,纪月芜的下盘很稳,她一个踢腿,右脚就直接朝着金缠飞的心窝狠点,金缠飞此时若再躲,要么像灵鸦一样狼狈摔倒,要么就要就地一滚,直接躲开。两种打法无论用哪个,都占得是个下风。纪月芜心头一振,士气上扬。本以为金缠飞这一招定是要躲了,不想他左手单掌着地,右手稳稳向上一举,纪月芜的脚踝一热,低头一瞧,自己的脚腕子已经被他抓在手中。一时之间满座皆惊,私语四起。金缠飞灵活的一闪身,短肘在纪月芜的膝盖上轻轻一磕。这一下若用了十成力道,纪月芜的腿定然是废了。金缠飞有意点到为止,所以只是轻轻一碰,这如教习一样的打法让众人松了口气。可是此时纪月芜的姿势甚为不雅,一条腿被抓在一个男人手里,脱又脱不得,力qì

也用不上,两招都输得彻底,她急怒攻心,仗着自己身体柔软,就着这股猛劲儿劈了下去,手上一刻不停,掌风直接冲着金缠飞的太阳穴灌去。她杀红了眼,眼看情绪失控。金缠飞微微一笑,一下放了手。纪月芜猛然没了支点,眼看要更难看的摔个结实,不想落地之前,一双手臂横抱过来,将她连人捞起。

纪月芜本已经闭目准bèi

受辱,不想危急时刻竟然有人相助。她松了口气,慢慢回头一瞧,竟是个白衣素褂的年轻男子。来人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他个头不高,肤白胜雪,一边的颈子上,文刺着几朵幽蓝色的并蒂雪莲,那花蔓仿佛和血管融为一体,向上延伸着,几乎刺到了容颜上去。烛火之下观去,甚是妖冶。

“这位妹妹何苦来?小心气坏身子。再说金兄也仁义,妹妹为何不领情呢?”那男子笑着,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惑人的蛊,眉眼里却是一派轻松戏谑,细细品味,他的音容笑貌竟比女子还美。他手上并不放松,直到纪月芜站稳,方才不着痕迹的撤了手,很是体贴。纪月芜不知这变故如何发生,不由发起愣来。纪明霄趁着这当口,急忙赶到台上去:“各位…英雄也是累了,不妨先下台休息一二,老夫请了镇风团的人,给…在座各位耍几段,助助兴,助助兴……”

“什么?他竟然也来凑热闹了……”盛傳茗的手指头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子:“三哥,这纪老猫今天合着是要唱好戏,可惜啊,被自家小妮子给坑了。”他笑得眼角也飞起来,看起来神采飞扬:“这第五家族不问江湖事多少年了,自从他们那个老头子不知去向之后,他们家那几个不肖子孙也没人出来露个口风,连当家的是谁都不晓得。这当口倒冒出来,此前大家都当是撤了名号就此落败了。”

盛傳束听着弟弟的话,俊颜隐藏在阴影里,他看着台上的白衣男子,轻叹道:“不出山不代表没想法。日昇门的拳场从未关闭过,铁打的拳头流水的门主。你我不入江湖。不和他们一个世界里抢肉吃,哪里晓得这些人的路子。他们是在黑暗里行走的人,这第五家族如日中天的时候你我还没生出来呢,他们在上海滩黑拳界的荣耀地位至今也无人可及。这样一个藏龙卧虎的族门,你万不可小觑。”

“三哥,你…你…”盛傳茗很少听到寡言的哥哥一口气讲这么多话,见哥哥面容肃杀,他不由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

“我知你所想,别怪三哥今天话多。盛家虽有底。但是日昇门的人你绝对不可招惹。傳茗,话多有失,莫惹了祸水都不晓得。你呀,年轻气盛……”盛傳束摇摇头。拿起面前的茶杯。

盛傳茗嘿嘿一笑:“三哥这样讲。倒把自己讲老了。你也不瞧瞧。三哥自己还风华正茂呢,又是如此的好人物,如何做这等老人姿态。对吧安平?”他朝着盛安平挤挤眼睛。言语间眼光溜到了薛鸿杉那头。

薛鸿杉的眼里闪烁着诡谲的兴奋,目光追随着白衣男子,眼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台边上的他,身边的赵弗宁早已不知去向,只余下一个玄衣的男子,虽是隐藏在暗处,但那男子容貌出挑,见者难忘,一边的手臂上刺着点点寒梅,被雪白的肌肤衬得很是显眼。盛傳茗心头掠过疑云,又朝男子身边看去,不由表情一松:是那个撞到过自己的胖丫头。可是目光一扫过赵弗宁的空位子,他又没了笑意,眼中寒意渐浓,嘴角藏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看见弟弟恨意十足的眼神,盛傳束悄声道:“你还记挂着那些事?”

“哼,那贱人阴毒得很。当年的炮仗竟然没有炸死她。”“你呀,就是冲动,再说,这么多年,就这么肯定是她么?也许你认错了。”盛傳束忍俊不禁。

“化成灰都认得,赵弗宁仇家不少,她那时候那些恶毒的点子和游戏,哪个和她一处的孩子没被害过?若这孽障死了倒也是为民除害了。”

盛傳束温润一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阿茗,小时候那点事情,不要老挂在心上。你也报复得人家蛮惨的,她既然隐姓埋名的举家搬迁,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了。你呀,想事情不要这么毛躁。就是这点不让人放心。”盛傳茗悻悻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有再反驳。“好了,你想得通,我就放心了。今天我先走一步。”盛傳束看着弟弟的表情,不待被问及,便小声道:“我晚上还有约,现在这台子正好休息着,一会儿又走不成了。我不爱和那纪老猫寒暄。”

告别了傳茗和安平,盛傳束悄悄的猫了腰,纪明霄在和自家妹妹低头说话,没有看见已经走到门口的他。

见家丁要通报,盛傳束忙打了个手势,又指了指门外,

那家丁见状,只好作罢。这些客人尊贵得很,纪明霄嘱咐过,若是遇到这样的,就悄悄去报一声,放了就是。

出了门,空气一片清明,这是个月朗星稀的夜晚,里面的烛火把内屋照耀成了另一个世界。盛傳束默默的下着楼梯,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女子正和一个中年男子告别,职业习惯让他用余光迅速而警惕的瞥了一眼——那男子他认得,上海滩颜料大王薛景言。

薛景言没有看见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盛傳束镇静的低了头,视若无睹的慢慢走着自己的路。

“黄丘!”一声有些尖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并未理会,身后的女子不依不饶:“黄丘!”她声音提高了些,见前面的男子不理会,那女子冷冷一笑。小跑了几步,一直跑到盛傳束的前面拦住了他。

赵弗宁的嘴角余着未退的冷笑,一双眼里仿佛淬了毒,似笑非笑,面容在月色里隐隐透着畸邪:“盛公子。”

盛傳束淡淡的看着她:“赵小姐,有事?”

“叫你黄丘如何不应?哦,对了,这样叫不好,应该叫…黄教官。”仿佛这是个好玩的秘密,赵弗宁玩味的念出最后三个字。

盛傳束面不改色,小声道:“你慢慢走,不要和我说话,只听就好。”赵弗宁不情愿的走了起来,盛傳束走在她身边,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盛傳束的声音虽然不大,倒也听得清楚:“闻津和珍元非常赏识你,他们说你思想进步,也值得信任。这一次的行动既然带上了你,我相信他们不会让你错过任何信息。”

赵弗宁的脸上显出几分不平之色:“你到底是不是黄教官?”

盛傳束叹了口气:“我不认识这个人,你搞错了。”

“广州方面来人是叫黄丘,我都听罗珍元说了,你不要再装了。”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但是这个黄丘不是我。我不是所谓的‘广州来人’,更不认识这个什么黄教官。你们办的事情我只是参与,我回上海另有事情要办。”

赵弗宁将信将疑的看着身边的男子:“那好,就算你不是,你弟弟那凶得不得了的眼神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还想杀我一次?”

盛傳束的声音仿若飘在半空:“这是赵小姐的是私事,何必和我讲。”

赵弗宁气得脸都变了形,还想说话,盛傳束已经三步两步的跨过门槛,头也不回的走了。

“呸!伪君子。根本指望不上。”赵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进了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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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因为出国问题一直停更,从今天开始回归。

盛传束的面容沉静如水,他坚定的脚步仿佛让鞋底也变得硬实了些,在这月夜的静谧里敲击着湿漉漉的路面,发出铿锵而短促的声音。赵弗宁的轮廓渐远,直到拐过一个街角,方才完全不见。这次回到上海,他怀揣重yào

的绝密任务。并非他不信任老朋友谢闻津,国共虽然处于合zuò

期,但是现在黄埔内部风云诡谲,他本人作为三民主义的拥趸,虽和其他教官们相处融洽,但私下里国民党内部的同僚已经分歧巨大。右系的人不断诟病共党,言辞激烈者大有人在。如此貌合神离的状况也算空前了。这样下去,不知dào

这个弦何时要断。如果不早做计划,恐生大事端。所以,对这样的情况,他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盛传束侧身一闪,动作灵敏的隐进一条黑暗逼仄的小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右手捏着一根香烟,环视一番,又漫不经心的摸索了一下打火机上的图案。这样的接头方式是他和同僚一起想出来的,安全,隐秘,也好脱身。

在黄埔,他是受学生欢迎的教官,从个人角度来讲,盛传束的身份对于他的军校之路无半点好处,父母至今也没有接纳自己的选择,之前在广州的生活,他早已隐去盛家公子的身份。想起赵弗宁不屑又不信任的眼神,他皱了皱眉。这次执行的任务里。唯一一个比较令人遗憾的地方就是这个女学生。虽然她并不晓得自己身份,但她却知dào

自己的名字。赵弗宁绝非良善之辈,更不是缜密之人,可她偏偏却有着令人吃惊的敏锐无比的嗅觉。这嗅觉太可怕了,也非常危险。好在自己和闻津是单线联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从大局来看她只是共党要发展的爱国学生,不会触及太核心的人物,在尽量回避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再有任何形式的见面。至于刚刚她的那番话——盛传束的嘴角冷冷勾起:看来这虎姑婆也不是无所畏惧。因为惧怕家人寻仇,竟然将保护伞寻到了自己头上。可笑至极。他的思绪游散。表情放松的看了看手表,慵懒的神态里夹杂着几不可察的机警。

忽然,不远处传来几声笑,听起来是两个妙龄女子。两个人随即低声嘀咕了几句。听不清内容。紧接着她们又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只听见其中一个姑娘用奇怪的口音说了“一,二。三”。之后,空气便又回归了沉寂。

盛传束点燃了烟卷,把打火机收了起来。耳朵却聆听着空气里哪怕最细小的一丝丝响动,他抽了几口,将香烟扔到地上踩灭。今天不宜见面,同伴看到烟头,会立kè

明白临时生变,再找机会吧。

他开始慢悠悠的在小巷里散起步来,全身的细胞都如猎犬一般搜索着周围的一切动静,盛传束闭上眼,非常仔细的聆听:一个女孩子,在靠近,越来越近,少女细小的呼吸被跑动而带得急促不已,节奏也越来越快。随着那呼吸声的临近,一股强烈的幽香隐隐的浮动着,冲击着人的嗅觉,像一层悄然蒙面的迷纱。盛传束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距离,脚上的节奏在减慢。他睁开眼,全身绷紧,如一头暗夜的兽:一个人忽然从拐角窜了出来,用来不及思考的迅猛态势冲向他,终于毫无悬念的扑到了盛传束的身上。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着一套名贵的暖绿色呢子洋装,领口的蝴蝶结因为跑动而稍稍倾斜,她的个头矮矮的,刚到他胸口。姑娘脸上带着来不及褪去的兴奋笑意,嘴里却反射性的仓促掩去了差点叫出口的惊呼。如此反差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但还是掩不去她的美丽稚嫩。盛传束一只手稳稳的托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托在自己胸口,刚刚她热乎乎的小脑袋毫无准bèi

的冲了过来,这姿势非常及时的保护了她。

看她站稳,盛传束便抽回手,少女愣愣的看着他,看起来似乎吓坏了,她惊魂未定的神色蔓延在脸上,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几岁。盛传束柔声道:“小妹妹,没伤到吧。”那少女听到他语气里的友好,脸色回来了些。“没伤到就好,晚上黑,走起来要看路的。”那股幽香再次弥散开来,比刚才更加强烈。盛传束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她的袖口,微微一笑,转身欲走。

那少女发出“哎”的一声,叫得他回过头。她怯怯的低了头,想看又不大敢看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她已恢复了平静,她微不可见的鞠了个躬,姿态煞是可爱,嘴里模糊道:“先生对不起,刚刚撞到了你。我…我有点迷路了。”

盛传束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有那么四五秒钟,他静静的看着她,并未说话。少女悄悄抬起头,正对上这深不可测的目光,心里又打起鼓来。“我…我就是…找不到路了。”她慌张着,支支吾吾的辩解。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同伴的笑声。盛传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望,巷子口油灯的余光映射在他的侧颜上,像一尊轮廓完美的塑像。

“小妹妹,你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到了巷子口再左拐,然后走到尽头,就出得去了。”“谢谢…哥哥。”“哦,不用。”盛传束微微一愣,再一次冲她微笑,炯炯的眼神凝视了她一眼,“李李真。我叫李真。”少女有些别扭,但还是及时说出了这个名字。盛传束点了点头:“幸会。小妹妹,我还有事,所以要先走了。你小心一点,不要再摔倒了。”

少女的脸上飞起两片可疑的红晕,又点了点头。等抬起头来,那男子早已闪身而去,哪里还有半个踪影。

木屐的声音清脆的敲击着石板,一个穿着粉樱和服的姑娘气喘吁吁的小跑到少女面前,额角已经追出了薄汗,半真半假的嗔怪道:“叫你你也不答yīng

,你穿着这样的衣服和我捉迷藏本就是不公平。”她扶着墙喘了半天,呼吸终于平顺了些:“跑那么快做什么,真不该让你。不过我还是原谅你了,你平时又不习武。可是就算这样你还是被我捉到了,真由子,你输了!”

那叫真由子的少女愣愣的点着头,和服姑娘的圆脸上笑容渐隐,她低下身子,由下至上的慢慢凑近真由子:“你脸色不对,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跑得有点急,刚刚差点摔倒,千月姐姐,过虑了。”

“真的?”星谷千月疑惑的看着她,用日语问道。不待她回答,笑意再次飞上眼角,但是几乎同时她想起了什么,急忙捂住嘴:“糟糕,老师叮嘱过,不许我在上海说日语。真由子,哦不,李真,我该这样叫你好些。”

“可是和服都穿了,何必在乎这些。”

“你懂什么?你又没有老师。”星谷千月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河合真由子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霾,少女没有完全长开的脸像个花骨,平添了一丝青春的哀愁:“的确是的,何况我爸爸本也是李先生。”

“那好,李真,赶紧走吧,我看这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去和叔叔他们会合了。今晚本是跟着北川先生他们出来见世面的,别因为贪玩误了大事。”

比武台上的男子面容平静,镇风团的表演缓冲了刚才的肃杀气氛,现在的对手已经显然换成了那位面目风流的文颈小哥。

“金兄,刚才的妹妹已经去休息了。我已经出了手,就算我扰了你们的场子,不如我来陪你何如?”

金缠飞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颈子上的并蒂雪莲,淡然道:“无妨。缠飞是无所谓的,只是,敢问这位兄弟大名?”

那小哥微微一笑,慢慢背起手来:“金兄,照理说,你已报上名来,我知dào

了你的名头,也该给你知dào

我的名头。”说到这里,他挑了挑眉,脸上带着戏谑:“可是呢,你今天问的这句话,其实是有点问题的。你是新人,”他抬起头,眼神里流出一丝狠厉:“不管你之前师从于谁,怎么学会的功夫,在哪里学艺,你能问出那句话,说明在这个拳台上,你还没趟过上海的水。”他停顿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睛。

金缠飞默默的听着,仅露出的右眼里毫无一丝慌乱,目光虽坦荡,却足以迎接那男子的犀利锋芒。

“可是我呢,喜欢结交朋友,也爱惜英雄。喜欢交朋友是因为我走人场,淌水路,吃的是百家饭,喝得是兄弟酒。所以不得不结交。但英雄和朋友还是有点不同的。有朋友可谈说可酒肉,英雄就简单些,爱惜英雄,是因为英雄相惜。但前提,你得是那块料。我虽年轻,但是日晟门却是响当当的老名号了。拳界地位自不必说……哦,扯远了。金兄不是本地人,自不懂这些七七八八。不过我提醒你,平日里和我直接交手的人,并不多。所以,打赢了我,我们英雄惜英雄,我自把名号报于你。”

“我明白了,小哥的意思,你便是这上海的水,我的船若想走得通,早晚要下水。只是你已深不可测,我便要留心了,但也用不着担心,因为人人都是从浅的开始的。”

那白衣男子不置可否,笑嘻嘻的一点:“过关了,聪明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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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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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还望少年英雄赐教。”

金缠飞抱拳,二人各自走了几步,那男子伸出白嫩修长的手,做了个“来”的手势。金缠飞眸色一凛,双手化拳,正面攻上。白衣公子呵呵一笑,声线轻靡,他左臂一伸,却不偏不倚的把自己的肩膀送了上去——金缠飞一惊:这人竟然不躲不避,硬生生的接了自己一拳,这拳头落在他的肩膀上,只觉一股阴绵之力汩汩传来,仿佛不见尽头的无底洞,触之身体发寒,金缠飞知dào

此人修习的功夫别有洞天,大有可能是不知出处的阴毒手段,但他面容冷静,摒息静气,就势化拳为掌,丹田暗运,以雄浑之力护体,勉强将对方抵挡了回去。

“兄弟,路子是对了,但是碰上了我,你是不自量力。”那公子的眼里水汽氤氲,忽闪忽闪好像会说话一样,肩膀却毫不松懈,趁其不备,又牢又狠的贴上了金的手掌。二人身形顿时定在台上,瞬间凝结时空。看这架势,竟是谁也不肯先收手。

僵持了一会儿,二人闪电收手,几乎是同时各自收了势,细看具已一头薄汗。白衣公子动了动肩膀,满面戏谑,笑道:“怎么样,筋骨舒服吗?”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眼里闪着精光:“如此说来,这位兄弟倒是有两下子。不过接下来,就是玩真的了!”

金缠飞冷冷道:“废话真多。”

话音未落,他提起右掌。利落的推身而上,力道刚猛无比,这一次不再有任何迟疑和试探,白衣公子毫不示弱,他偏转身形,化指为剑,直逼金的伤眼,金闪身躲过他铁样的指头,几乎差之毫厘的避开了对方有力的手指,这回合下来。金缠飞定定的站住。好眼盯着那公子看,刚刚被掌风刮过的脸颊仿佛被埋了一排隐刺,弥散着尖锐的痛感。

“看着没有,竟然是冲着他眼睛去的。”杜牧镛用扇子指了指比武台。冲沈含凯意味深长的一笑。

“是啊。凤公子长大了。几年不见。越发行事果duàn

。”

“你说这人是第五家那个老三吗?怎么跟印象里的不太一样。”杜牧镛的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比武台,频频摇头。

“眉眼还是依稀有小时候的模样,只是性子变了些。”沈含凯温声道:“杜兄。其实这也不奇怪。日晟是武家名门,当年青凌带着族人打出天下无dí

的气势之时,这孩子还没出世呢。他爹辉煌的时日他可没见过。五年前日晟门遭遇大变,和台教斗得你死我活,虽是赢了,可是第五青凌从此没了消息。本以为如今那老爹不知了踪影,第五家要让个位置了,不想这日晟门还是坐在拳界第一把交椅,你说里面没有机关我是不信的,所以啊,干这行生意,这成天你争我斗打打杀杀的,身上没有点煞气是扛不住的。再说他们家算来算去,也就是这个老三能扛一扛了,第五岚虽是长子,却是个残废,老二是个小姑娘,听说自从家族生变,就一直闭门不出,估计还一直沉浸在思念父亲的伤感里头呢。说来说去,要扛家业,也只能是这位了。”

“是啊,哥哥说的有道理。为了那一席之地,何人不斗个你死我活。我和那青凌早年也算认识,此人刚愎自用,却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急智,还有一身万夫莫开的好武艺。看他的行事我便知他早晚要大显声名,但是一定难得善终。如今他匿声江湖,虽凶多吉少,子孙倒并不逊色,我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请了这么多人,纪老猫是想借着这由头让第五家重出江湖啊。”沈含凯盯着台上白衣公子的颈部纹身,眯细了眼睛轻轻一笑,神态煞是微妙。

薛鸿杉看着台上缠斗的二人,不由自主的瞥了眼不远处留下来的白小舟。她四顾不见赵弗宁和父亲,便猫了腰,悄悄的走到他身边去,有些讨好的笑道:

“小舟哥,姐姐都走了呢。”

白小舟的眼神只凝聚在她身上一瞬间,便低垂了头:“是。她说有事,命我在此看完英雄会。”

薛鸿杉看着他拘谨的脸,表情黯淡了下来,讷讷的站了一会儿,手心一个劲儿的往外冒汗,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正要悄然走开,忽闻有人在耳边轻呼:“小心!”

这句小心叫得极轻,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幻听,但是当她看见白小舟的俊脸在自己面前瞬间放大之时,心里的不安瞬间蔓延,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还没等明白过来,自己已被白小舟往旁边拉了几步,稀里糊涂的就和他互换了位置。她抬起头来看着白小舟的脸,却见他眼神坚定,面如止水,坦荡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薛鸿杉偷着朝周围看看,发xiàn

旁边的人聚精会神的看着比武台,并没有注意到她经lì

的小插曲。薛鸿杉捂着心口,用眼神询问着白小舟,他悄然伸出手来,掌心上多了一小片黄澄澄的铜物事,那东西比榆树叶子还小,却做得极尽精巧,一边是精美的纂刻图案,另一边几乎布满了锯齿样的铁刺,刺上闪着黑色的光,一看就是淬了剧毒的东西。薛鸿杉的脸色煞白,看着台上缠斗的二人。白小舟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动声色,尽快回到自己的座位去。到底她也算见过些世面的闺秀,尽lì

抹去脸上的情绪,薛鸿杉默默走回自己的位子,可是心里一片翻江倒海,仿佛憋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心思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不由得偷偷的往那毒暗器发来的方向看去。除去前排那些重yào

的尊贵客人,后排的不少都是大佬们带来的打手和心腹。黑压压的,在黑漆漆的场子里人人都显得面容模糊,乍一看几乎都长着一样的五官。薛鸿杉刚看了几眼,就接受到了白小舟如电的警告眼神,她忙回了头,暗骂自己的不淡定。坐了一刻,她又斜着眼去寻那白小舟,不由得大骇——

那地方空空荡荡的,早已不见了白小舟的影子。薛鸿杉的心下疑惧渐深,但凭着本能直觉,并未立kè

起身去寻。

白小舟的眼神肃杀,任由夜晚的冷澈空气将有些混沌的大脑找回清明。眼前的男人中等身材,头戴黑色礼貌,一身上等料子裁剪的玄色马褂有着丝绸特有的柔和光感,也将他的身体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男人笑呵呵的看着他,显得放松许多,他长着一张笑意浓厚的脸,左右眼角各有三道或深或浅的纹路,几乎不笑也是在笑了。无论怎么看,都没人把这样一个人,和刚才射出暗器的阴毒手段联系在一起,只有那若隐若现的颈子上的纹身有几分不寻常。

“小子,别来无恙啊!”

白小舟死死的盯着他,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

“这么紧张干什么,你我又不是不认识。你小时候,还吃过我给你买的糖呢。按辈份来,你也得叫我一声叔才是。”他背起手来,眯细了眼看着白小舟:“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臂上那梅花,开的可好?”

白小舟觉得小腹隐隐抽痛,一股热血上脑,这力量迅速撅住了他,低声斥道:“托你的福,一切都好。锤子,这么多年了,想不到,你还活着。”

话音刚落,对方爆fā

出一阵不可遏制的大笑,“你个小白眼狼,还是这么恨我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不也活的好好的吗?话说回来,你锤子爷干的就是这个,出来混,还怕什么死呢!我命贱,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一个,哪天真到时候了,爷爷我手一伸,脚一蹬,走了就走了。不过你可不一样,梅小姐那么喜欢你,你走了这么久没消息,梅小姐老大不高兴。她想你想得紧,连她那些兄弟们都入不了法眼。”

白小舟怒极的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血色:“锤子,你要做什么营生和我无关,我早已不混拳场。你去砸青帮的场子也好,来这砸老猫的场子也好,都是你们日晟门的事,但是请记住一点,若伤害了薛小姐,我和你们没完!”

白小舟转身离去的决绝身影在夜色里渐行渐远,锤子的脸上不再是刚才的轻松不羁,他眼里划过一丝阴狠,不知不觉间,已在手上凝聚了一股狠力。刚要举手打过去,忽见自己门下一个小弟,慌慌张张的跑出来。锤子收了力,眼里的阴毒还没有卸下,那小弟战战兢兢的在他耳边道:“锤爷,事情有变,日本人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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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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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节横生的速度实令人始料不及,锤子一惊,但脸上依然维持着一个老江湖的镇静老练:“日本人?就这么会儿功夫,他们来干什么。你们怎么晓得的?”

“回锤爷,几个小的按爷的吩咐在正门口盯梢的时候,看见了那个老来咱们拳场的东洋老板,那人自称黑鱼,老来拳场赌博,是个常客。”锤子皱着眉头,似是在回想:“这个人我记得,个子不高,总穿一身黑色东洋袍子,平时在咱们这边没打过拳,看样子,也不大像是个会武的。就是出手大方,所以不少人都爱和他下注。”

“正是正是。爷说的一点不错。就是这个东洋人,刚刚带着四五个跟他穿一样衣服的男人和两个小娘皮,一路浩浩荡荡的,正往咱们这边来呢,兄弟们说,就是冲着这边来的,马上就好到了。”

锤子的面色一沉,咬牙切齿道:“先是纪月芜那个小娘皮,然后又是这个姓金的,现在又出来日本人了。我日晟出手从未失手,那纪老猫拿了我们多少好处,对他我们可不小气了,今天这事他给我横生这么多枝节,要是凤公子当众受辱,我干他娘的屁。”

那小弟见他怒极,也不敢多说话,只看着他眼色得令。

锤子捏了捏拳头,脑子飞速转了起来,暗道:眼下这情况来看,凤公子必须速战速决。他绝对不能等到这些日本人过来,不然到时候还不知dào

要出点什么差错。若阻止不了那些意图不明的日本人。自己回去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心下想着,他提起一口气,脚下仿佛生了风,飞一样的回到场内。

台上的两个人斗得正酣,锤子看了几眼,知dào

那金缠飞比自家公子武功要高出不少,他之所以迟迟不能拿下第五凤,也是因为此人下手犹疑,处处留情,若不是第五凤招招凌厉致命。取胜心切。他也许早已是那金缠飞的手下败将了。眼下又有一群日本人也要来搅和,看那个架势,那黑鱼应该是专门靠武场赌拳为生的,此次这番沸沸扬扬的来。定是得了风声。想借着这上海滩名流云集的机会捞把大的。这人肯定带了顶级高手来踢馆。第五家族自从门主失踪以来,一直没有出让过拳场霸主的地位,能群龙无首的安稳走到今日。也是那些人忌讳日晟门树大根深,余威尚存,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坐等这整整五年,估计耐心也是用到极致了。若再不立门主重出江湖,只怕那些觊觎之人从此不可能再坐得住了。

锤子从袖兜里摸出铜叶用手指夹住,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渐占上风的金缠飞,暗暗运力于两个指尖。

白衣男子的手上虽然不停,额头上却挂着汗珠,看起来也是有了疲惫之态,可是对手金缠飞反而精神抖擞,越战越勇,一开始他抵挡不住对方那诡异的内力,每次只要碰到那白衣男子的身体,都如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那股阴力像一个漩涡,随时可以牢牢的吸住自己,邪门得很,之前近身几次都弄得手脚一点力qì

也使不出来,周身短板暴露给对方,方寸大乱,很是可怕。但几个回合斗下来,他发xiàn

对方修习的这门诡异功夫并不能运用自如,只能挑选近身的时机用出来,且十分耗费体力,那男子第一次用这吸功大法的时候威力十分强dà

,再用则效果渐轻,打到现在则全力的一半都发挥不出来了,所以他大胆推测这大概是对方的绝招,只能应急时用一下,因为他功底不如自己,便用了这个骇人的邪路子,想要一击致命,速战速决。不想被自己化解,他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和这个人打只要耗费他的力qì

,时间越久对他越不利,若是拆上几百招,他也许就直接被拖垮了。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底,手上也越发自信。如携神力相助,几乎把那白衣公子逼到死角里去了。

忽然,金缠飞感觉右手腕微微一痛,那痛楚比蚊子咬要重些,却并不能引起什么不适。但高手过招,最忌分神,金缠飞心里暗骂这不知哪里飞出来的蚊子,未免出现得太不合时宜,右手却忽然感觉卸了力,心跳也没来由的加快不少,手上竟也跟着乱了。那白衣公子本已到了死地,却忽然得了生机,如狼似虎的反打回去,刚才的节节败退变一瞬间变成了现在这气势如虹的胜利势态,金缠飞本能的抵挡了几招,却发xiàn

手脚体温变冷,肢体反应也慢了下来,他心下暗叫不好,知dào

中了邪招,想说话却发xiàn

一口气闷在胸口,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咬紧牙关,做着最后的抵抗,那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俨然稳操胜券,忽然他右手成掌,将全身力qì

凝结于此,咬牙暗道:“受死去吧。”话音未落,便朝着金缠飞的心窝打去,那掌风利得跟刀一样,几乎将所到之处刮起一股旋风。金缠飞单膝跪地,狠狠的咬着牙,毫无畏惧的凝望着那记即将打到自己身上的夺命掌。场下众人早已看得呆若木鸡,连惊叫都忘了。

忽然,一道浅影腾跃而起,那人几乎点着脚尖飞过来的,竟也出了和第五凤一样的招数,掌心直接冲着他心口而去,第五凤见状立kè

改变方向,二掌相向,不偏不倚的和他刚好对在了一起,他发出来的绵绵阴力和对方的阳刚之力毫无保留的碰撞着,竟然汩汩的被对方化解了。

第五凤阴惨惨的望着对方的眼睛,皮笑肉不笑道:“好功夫!我道是谁,原来是沈三爷。”

沈含玉面无表情,眼里凝着三分嗜血之色:“想不到与凤少爷是这么个见面的办法。”

沈含玉手上暗暗用力,二人几乎同时收势。那第五凤被沈的掌力逼得站立不稳,后退几步,好容易站住了。第五凤见对方稳如泰山的立着,自己倒显得狼狈,他也不急,哈哈一笑,拱了拱手:“在下第五凤,日晟门第二十八代掌门之子,排行老三。从前耳闻沈三少的英雄姿态,得仰多时,这番相见,真是幸会。”沈含玉也拱手回礼,却并不回以言语。那第五凤似是料到了沈含玉的反应,继xù

道:“刚刚见时机成熟,在下得了缠飞兄的空子,只是没想到三少杀了出来。其实在下并未有用全力之心,只想举重若轻,点到为止。不想和三少对上,您的功夫实在霸道,在下佩服,可是呢,再霸道也没办法,这毕竟是我和缠飞兄二人之对决,三少插进来,那让在下可有些为难了”沈含玉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凤少爷,刚刚你之所言,无一不是,我不是不讲江湖规矩之人,更不是为了为难于你。只是这比武台上瞬息万变,这个人是我沈家器重的兄弟,看你那一掌呈雷霆之势,我实在有些担忧。对此我对凤少表示歉意,就当是我未雨绸缪。至于输赢,我想今日在台下观战之人心里都有一个定数了。大家有目共睹,我们也愿赌服输,认可这个结局。”

这番话听的第五凤颇为受用,他再次拱手,并向四方鞠躬。台下逐渐爆fā

出密集的掌声来。那纪老猫长舒了一口气,急忙上台去要宣bù

胜者,做个了结。

沈含玉走到斜靠在地上的金缠飞身边蹲下,低声道:“兄弟,还能走吗?”

金缠飞面如金纸,汗珠如帘,沈含玉毫不犹豫的把他半架起来,背在身上。底下早已来了接应的沈家弟兄,沈含玉摆摆手,那些人只得跟在后面,背后纪老猫几乎拼了老命的拔高声音道:“下面的英雄还有没有挑zhàn

的?底下还有没有要上来的?还有没有?”

沈含凯阴沉的看了一眼台上的第五凤得yì

倨傲的脸,起身率众离去。沈含玉背着那失去意识的男子,走到宛珠身边,低声道:“我们走。”说罢便带着沈家人走向门口。

入口处站着黑压压的几个矮个子陌生人,男的穿着东洋人的衣服,女的一个身着嫩绿的洋装,一个穿着粉樱和服。沈含玉只看了一眼那和服女子一眼就认出她来,眼里顿时寒光毕现,那女子也在一瞬间认出了沈含玉,虽然同样凶狠的瞪了回去,却也不敢造次。宛珠走过她身边的时候,那女子又换了对象,只狠狠的瞪了宛珠一眼,那仿佛要把对方拆骨入腹的恨意便令人心头一惊。那女子还想再看,却感受到了沈含玉身上隐隐的杀气。她忿忿的咬了咬嘴唇,胸口微微起伏着,不知是因为沈含玉还是因为自己而愤n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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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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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房间里,丫鬟忙进忙出的,虽是一个接着一个,可是秩序良好,鸦雀无声,一看就是大家族里调教出来的好教养。月已上了中天,沈含玉从屋里出来,看见大哥正坐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看不出是梦是醒。

“大哥,没事了,你去睡吧。”他轻声道。

沈含凯眼皮一动,良久方才长长出了口气,睁开眼道:“我倒不是非要等他醒过来,但是他如何忽然之间成了那摧枯拉朽之势,我觉得其中必有古怪。”沈含凯阴沉着脸:“下面的人说,第五家那些家丁里头,有个人长得颇像抢我们东西的瘪三。”

沈含玉点了点头:“我晓得了大哥,等金缠飞醒过来,我亲自问他.若那第五家的真下了黑手,我们倒也有缘由去会会他们。”

沈含凯满yì

的点了点头:“你这心思倒也是缜密,不跟着大哥做做生意,也是可惜了才情。父亲可指望你上进呢。”

沈含玉沉默以对,沈含凯叹了口气,摇摇头起身走了。

听着大哥的汽车发动走远,沈含玉沉下脸,叫了一个小丫头过来问道:“他醒了吗?”

那小丫头年纪很轻,看见沈含玉神情严肃,一时慑于他的威仪,竟然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话。沈含玉有些不耐,伸手打发了她,另一个小丫头见状,急忙快步奔过来,低头行了个礼,道:“回爷的话,小哥刚刚眼皮动了。我见他要醒过来似的,就问了一句,小哥含含糊糊的要水喝呢,看着是要醒了。”

沈含玉默默听着这小丫头的回话,眉头舒展了些:“好的,我知dào

了。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的,都做些什么?”

那小丫头一听他问及自己名字,头压得更低了些,面不改色道:“回爷。小的叫许苍。小字九思,来了十天晨光了,是东香姐姐介shào

来的,直接分派在大爷的馆子里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

沈含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肤白胜雪。样子也伶俐美貌。心下觉得舒服,便道:“看你这气度见识,也不亚于那几个大丫头了。放到这边有些屈才。回头我跟我大哥要了你,给你安排个营生,你去不去?”

那丫头一听这话,赶紧双膝跪地,磕头道:“小的单凭爷的吩咐。”

沈含玉点了点头,道:“那好,九思,现在你帮我把这些丫头都叫出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们进来,还有,不许让她们意识到,她们不许进去。你能做到吗?”

那丫头垂眸思索了一下,淡然道:“爷放心吧。”说着便起了身,到门口站住,将那几个伺候的丫头叫到一起:“刚刚先生走的时候说,这小哥没有大碍了,但一定要注意好好休息,三爷刚吩咐过来,说不许扰了他清静,如果没什么问题大家可以去睡了。人是得留一个,三爷说了,留我一个睡到外间就好。不必大家一起来守夜。”

那些丫鬟伺候了大半个晚上,本就已经疲累不堪,见上面放了自己去睡觉,哪还有不高兴的道理,忙道了谢,乐颠颠的回房睡觉去了。九思等那些人都离开,便行了个礼,躬身而退。

沈含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心下啧啧称奇:想不到大哥的烟馆子里还有这么伶俐聪明的丫头,那东香也是每日在大哥身边耳濡目染,多少练就识人功夫。这个九思这番为人,就算自己不发xiàn

,早晚也被大哥重用了去。罢了,他撇开思绪,自己还有更重yào

的事情要做,一晚上不睡觉,也就是要问个明白。他谨慎四顾,见没有动静,便进了金缠飞的房间。

“你醒了。”看见他右眼睫毛微微的颤动,沈含玉淡然道。

金缠飞痛苦的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沈含玉忙上前轻舒他胸口。金缠飞的表情舒服了些,慢慢睁开眼。

看得出来,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第五家自从斗掉以下毒著称的台教之后,这使阴物的功夫就越发登峰造极了。

“放心,这药毒性不烈,吃多了顶多会变成活死人,他们只给你下了一丁点,所以你反应才那么慢。”

金缠飞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只用右眼示意自己的手腕子,沈含玉会意,上前查看了一番,道:“看了是从这里入的体,还是大意了,也不知是什么暗器碰了你。你安心静养,不碍事。不过我跟你说,大哥现在想要去寻那第五家的麻烦,可是依我看,这时机不太好,去了怕是讨不到半点便宜,所以..你不如认输了吧,就别说其他的。”金缠飞的眼睛里找回了些许清明,他张了张嘴,发xiàn

可以出声了,方才露出放心的表情。接着他又试着开口说话,声音虽然破碎,却可以成句了:“谢三少。”

沈含玉笑笑:“这么快就能说话了,果然底子不一般。你也是个人才了,我还纳闷呢,大哥何时收了这样一个人物,我看你场上的近身搏斗技巧,倒不像是这边的功夫。”

这番话说出来,金缠飞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吟了半晌,道:“三..少,是在..怀疑我..吗?”

沈含玉的笑意更盛,眼里却有几分警惕和冷意:“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他踱了几步,脸色阴沉下来:“刚刚丫头脱你外衣,我见你延伸到肩膀的纹身,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用松烟刺上的青龙一只,这些年我虽不算走南闯北,但好歹也略有耳闻,你这个青龙,只怕来头不小吧。上海最近不太平,这些人在这边也是大设武馆,你若是他们中的一员,如何来投靠我哥哥,到底有何等目的。”

金缠飞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道:“三爷,佩..服。”他说话比刚刚顺畅了些,手指也能动了:“你说的不错,我..在东瀛生活期间,加入了黑龙会。”

“果然..”沈含玉冷笑道:“我查了你的底,你在上海没有底子,没有生活痕迹,可你是我二哥介shào

来的,我二哥若在上海和你结交,我不可能查不到。你果然是从日本来的,既然你已经入了黑龙会,那么我二哥是否有牵扯,森琴一斋和你是什么关系,和黑龙会什么关系,如果你老老实实说出来,我也许饶你一条命,否则的话,我把你交给大哥处置,以大哥对叛徒的手段,我想你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金缠飞摆了摆手,愁云压眉,低声道:“三爷莫急,我慢慢解释给你听,若三爷听了还是怀疑我,那我垂首任罚,绝不逃避。”沈含玉沉着脸,道:“说。”金缠飞叹了口气,道:“首先我必须告sù

你,我是道道地地的中国人,我本出生于中国东北,母亲是鲜族女子,我也不叫这名字,在下本名南舜玉,自幼丧父,家境贫寒。后来,母亲在森琴先生游历中国之时结识了他,遂放qì

一切,追随先生去了日本。我的少年时期,确是在日本度过的。所以,森琴先生是我的养父,三爷不要误会先生,他和黑龙会没有关系。至于含青,他是先生膝下爱子,我和含青自幼交好,我们是好兄弟。我自幼喜欢习武,他则向文,我入黑龙会一事,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还请三爷万万不要误会。”

这番话说出来,沈含玉一时哑然:他猜想过任何可能,只是没想到这种离奇的关系,万万想不到,自己那个玩世不恭的二哥,竟然在日本有过这么一段经lì

。他和这边的家人只字不提日本的生活,这边的人也早已摸不清他心路了。这个南舜玉若是这样的来头,那含青对他的感情,岂不是比对自己和大哥的还要亲。毕竟,他们只是血缘上的兄弟,而南舜玉却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哥哥。

看见沈含玉愣怔的样子,南舜玉苦笑一下,继xù

道:“我知我这层关系肯定会出人意料。当年在日本,因为我喜欢习武,所以后来去了军校,本来可以顺利毕业,不想在上学期间认识了黑龙会的人,当年他们的思想对我来说很是诱惑,充满了济贫仁爱之精神,我毫不犹豫的入了会,在身上刻了会纹,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黑龙会后来发起血腥运动,杀了很多朝鲜人,我本是冲着他们的仁爱教义入的会,不想他们这般心狠手辣,对无辜的平民下此狠手,我做不出来这种事,就撇下学业,带着母亲逃离了日本。”

沈含玉皱眉沉思半晌,道:“这么说,你是逃兵?”他看着南舜玉的右眼,想从中找到些不真诚的东西,但他却徒劳了,沈含玉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黑龙会的手段非同一般,若你是这样一颗遗子,他们定然终生追杀你。你这眼睛,该不是这么毁的吧。”

南舜玉微微一笑,道:“正是。回到中国之后,母亲随我东躲西藏,终日怨恨我,后来母亲在贫病里死去,我辗转来了上海,想来见见含青。那些人穷追不舍有几年了,我和他们交过手,也九死一生过,来上海这段日子我过得不错,我不敢在一个地方呆太久,也不敢用真名字,后来如愿见到了含青,其实我想的是见到含青之后,我就去找他们决一死战,了却孽缘,可是含青留我之时,我却又贪生了。说来真是可笑啊。”

沈含玉站起来,默默的看着他,脸上已无dí

意:“你有此心,已是可贵,倒也不算违背你入会初衷。今天我们这番话,就当从没说过,你继xù

做你的金缠飞,好好帮扶我大哥。不过我提醒你,今天在比武场,我见到了一群观战的日本人,不知是否是寻你的。你要小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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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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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给上海带来一丝暖意,街头的小贩是最勤劳的,

每天他们总是顺着太阳的足迹出街,再顺着月亮的足迹回家。报童是闹市里一道永远不褪色的风景,每每听到小贩们南腔北调的吆喝着吃吃喝喝的时候,报童们也扯起公鸭嗓拼命叫卖报纸,与其说是叫卖报纸,不如说是叫卖故事。这些孩子虽然没读过书,但总能用最精炼的一句话,把当下发生的最离奇的事儿声嘶力竭的喊出来,什么奇闻轶事到他们嘴里都成了一句猎奇的吆喝了。

宛珠贴着窗户,竖起耳朵想听听有没有报童在底下叫卖报纸,正聚精会神,杨冬青敲门进来,请她下去吃早饭。

沈含玉早早就坐在那里,端着一份当天的报纸漫不经心行的翻看着。宛珠凑上去,上上下下的偷瞄。

“怎么,想知dào

昨天那英雄会的结果?”沈含玉早就发xiàn

了她,见她这样凑过来,不由失笑。

宛珠红了脸,不好意思道:“也不是”

沈含玉大方的把报纸递给她,自己坐到餐桌边上,优雅的端起一杯温牛奶。他拿起切好的法式面包,不慌不忙的吃了一小口,看宛珠埋头苦找的模样,笑道:“别找了,这消息不会上报的。”

宛珠放下报纸,惊讶道:“为何啊?昨天名流去了好多,按道理说也是大新闻了。”

沈含玉指指她的座位,道:“先吃饭。边吃边说。”

宛珠答yīng

着过来坐了,她喜欢清淡的米粥,杨冬青怕凉,去给她盛了碗现成的。宛珠看也不看饭碗,急得要命,一直催促沈含玉给自己讲讲。

沈含玉笑道:“昨天比赛,最后的那位白衣服公子,你可知是谁?”宛珠回想着那男人的模样:“颈子上纹雪莲的那位?不说是什么日晟门二十八代掌门吗?”

沈含玉摆摆手,道:“二十八代掌门是他爹,他是家里的老三。”宛珠点了点头:“对了。我没太记清楚。这么说来也是奇怪。怎么掌门不来,就来了他呢,还是排行老三的。”

“你若想知dào

些缘由,就得晓得日晟门是什么来头。这个日晟门在上海也是纵横好多年了。据说雍正年间就有了。只是一开始是下九流创办的帮派,第一任门主据说本身就是个亡命徒,连名字都没有。这第五的姓氏估计也是他给自己起的。一开始入门的都是些苦出身,在外头扛东西的,打拳头的,没什么门槛,后来谁晓得就做大了,整个上海的地下拳场都得给他们家上供,到了第二十八代,也就是这个公子他爹做掌门的时候,上海举行了一次武林大会,黑的白的只要有点功夫,就都去了。这个二十八代掌门叫青凌,当时就是他,按照规矩也去了。”

宛珠听得饭都不吃了,沈含玉满yì

的看着杨东青细心的给自己的面包抹上新鲜的果酱,道:“你得吃饭,不吃我不要讲了。”

宛珠听了,赶紧喝了一口粥,立kè

又看着他了:“然后呢?”

沈含玉笑吟吟的吃了口面包,继xù

道:“本来人家忌讳他们家不光是因为功夫,这个武林大会说起来倒也没什么,有时候三年一次,有时候五年一次的,我反正没参加过,但是听说经常办,只是青凌那次来的人多些,显得比较隆重。就以往来看,据说第五家族的掌门都能打到前三里头去,结果这次就出了问题。”

“难道,青凌打输了?”宛珠问道。

“不,不是输了,是赢了。”

“赢了?那还有什么问题啊,难道他们互相让拳不许赢吗?”

沈含玉抬了抬眉毛:“哪里有不许他赢的道理,道上都敬他三分,谁敢不许他赢啊。这里头最大的问题,不是谁输谁赢,而是那个争第一的也是个厉害人物,是西蜀台教的教主,叫什么许多吉,是半个西域人。据说功夫也是十分了得,结果这个许多吉败于第五青凌的手里,听后人描述,说伤得很重,回去不久就死了。”

“哎呀,这武林大会又不是第五家族的黑拳场子,他们平时没有规矩,可以下死手,上了英雄会这样可就不对了。”

“说来就是,什么道有什么道的规矩,虽说拳脚无情,可习武之人,若无仁心,便无法在正道上混。这个台教追溯起来也有点意思,西蜀那边的,收了许多汉人和西域人做教徒,信仰也和我们这边不大一样,最关键的是这个教专门爱做药,毒药秘药春药救命的药,统统来者不拒,许多失传的秘方偏方他们都有,而且教内不少西域人和汉人通婚,生的孩子据说长得稀奇古怪的,和这边也不大一样,那个教主就是父母通婚之后生养的孩子,不然怎么叫许多吉呢。再加上他们制作的毒药举世无双,所以不少人说他们是邪道上的,不太认可,但是认不认可,人家也没说在武林大会的拳台上打死过同行。所以那台教从此之后就不依不饶了,终于在五年前,和青凌大战一场,结果你猜怎么着?”

宛珠因为听故事,吃的比平时慢,还剩下大半碗没喝下去,道:“我猜那青凌定是和对方同归于尽了。”

沈含玉道:“同归于尽与否不晓得,只知dào

从此江湖上再无台教一说。青凌棋高一着,屠尽了他们满门不说,据传言,他还把人家的秘方和制药师傅都给弄来了。”

“那就是大胜了。那这青凌后来怎样了呢?”

“怪的就是在这,这个第五青凌从此杳无音信,有人说他得了怪病,有人说他被台教遗孤下了毒,自生自灭去了,反正啊,说什么的都有。”

“怎么看都不会有善终了,冤冤相报,也是报应。”宛珠低头喝了口粥,唏嘘道。

沈含玉听了她的话,脸上浮起一种模糊的表情,仿佛在深思,亦仿佛是在保持沉默。

“无论如何,都不重yào

了。”他的早餐已经用完,满足的插着手指看宛珠吃。

“昨天这个英雄会,大概就是纪老猫为了那五年群龙无首的日晟门办的。虽说天下英雄请不尽,但让全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来看看,这机会也是相当难得。那个白衣人,就是要出山做掌门的第五凤了。他上面还有一个大哥,单字一个岚,听说是残废,废在哪里没人知dào

,因为他从来不出来。他还有一个姐姐,单字一个梅,听说喜欢炼丹,据见过的人说,是个文雅做派,不过正常人就是了,在武行当里没出过手,也不大过问家里的事情,所以能扛下黑拳王座半壁江山的,估计也就是这个第五凤了。所以啊,昨天的英雄会,就是日晟门掌门的出山大会。你说,这第五家能让自己输吗?别说区区几个日本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得赢。第五家不赢,那纪老猫家就别想好好过日子了。今天你看,纪家有动静吗?”

宛珠摇摇头:“没有。”

“所以啊,他们肯定是赢了。”

宛珠点了点头,忽然灵光一现:“啊对了,昨天出门的时候,我记得有个小姑娘,在后面使劲瞪着你和我,我回来之后想了些时候,终于想起来她是哪位神仙了。”

沈含玉接过杨东青精心调制的咖啡,满足的嗅着咖啡的香气,不紧不慢道:“想起来了?想起来就好,她和你那个周治也是一处的,你那时候还当周治也是什么好人,看人偏差得很。不过你不必担心,她不敢怎么样的。在上海滩撒野,不管男女,你三爷我照揍不误。”

宛珠听他谈及周治也,心里一顿,无言以对,她默然放下餐具,边擦手边道:“那么漂亮一个小姑娘,横眉竖目的,都不好kàn

了。也不知dào

多大的仇,上次在饭店碰见时撞我的那一下真的疼死,力qì

也是出奇的大,你当时就要冲上去打她,我硬是拦着没让,没想到她竟然是个日本人,估计也是有背景的,狂得很。”

沈含玉冷笑道:“我管她,若再有幸遇见,你可不要拦我,我去会会这个泼蹄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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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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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蕴蒙坐在梳妆台前头,认真的往发帘上抹着头油,母亲佟小秋悄悄推门进来,一眼看见女儿认真打扮的模样,心下欢喜。

“我就说,你要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今天是你爹生辰,大师说了,不可大操大办,否则啊折损他。一会儿等你打扮好了,咱们娘俩先出去逛逛,给你爹买份礼物,也是让他高兴高兴,这些天,他为了你的事,也是劳心劳力,不容易的。”

王蕴蒙低头应了,只管继xù

摆弄头发。佟小秋手痒,便上去帮忙:“桂花味的,是你赵阿姨给的,高级货呢。”

母女俩忙了半晌,也没急着寻寿星,这厢王湛通却坐在顾青轩的内室里,那顾青轩倒是热情,一见他来,立kè

叫了天蟾宝楼最上乘的茶水,叫了付云台亲自督送过来。王湛通看着茶水的冉冉水汽,心里翻江倒海,不知从何说起。

那顾青轩是何人,一眼看出他的失魂落魄,更是勘破缘由,不由了然一笑,屏退左右,抽着精制的长烟,也不催促王湛通说话,只管等着。王湛通见状,抹了抹头上的虚汗,颓然道:“顾老板….”

顾青轩见他实在尴尬,便宽言道:“王兄,你看我这天蟾宝楼何如啊?”

王湛通叹道:“人间极境,不过你这大戏院了。只怪做得太好,让人流连忘返。”

顾青轩哈哈一笑,不置可否。王湛通见他只和自己周旋,不给任何缺口。知dào

今日开口所托之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了。可他还是不大甘心,心想不管能不能得到满yì

的答复,总要拿出来说说。心下想着,便下了决心,刚要开口,顾青轩伸手打断了他:“王兄莫急,这些日子,王兄的事情,我作为这里的老板。其实都看在眼里。今天这里没别人。我也不必和你说暗话,我坦白说,我天蟾宝楼能有今天,都是王兄这样的朋友。抬手相助的结果。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捧我的场。我顾青轩怎能不领情呢。”顾青轩长出一口气,大概是说累了,便放下手里的烟管。正色道:“露重华这个人的过去我是多少知dào

些的,说实话,以前一直被她师妹压得厉害,演不了主角,从前她和叶碧凉都在的时候,碧凉阁也盛极一时过,她师父也偏心得紧,不但男人没给露重华得到,戏院也给了她师妹了。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无人问津,其实功底是好的。你看她来了多红,要人场有人场,要绯闻有绯闻,钞票大把的赚,不瞒王兄,我舍不得啊。”

王湛通皱着眉,眼里有几分恨意:“我知dào

顾老板的难处,其实今天我不是来给你添麻烦的,只是为了这个露重华,我花了多少钞票在她身上,顾老板也是晓得的。”

“晓得,晓得……”顾青轩忙接过话,语气里有安抚的意味。

“若说我是舍不得这些钱,我跟你说,还真是比那窦娥还冤枉。我王湛通是气不过,她在这边唱戏我捧场也就罢了,但是我可是她过日子的恩主啊。好歹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竟然明目张胆的勾搭个小哥。天下两条腿的女人千千万,我王湛通不是非她不可,只是她这么蔑视我、让我公然被辱,我心里这口恶气实在出不去。”

顾青轩陪着笑,道:“王兄,都是一口气的事情,出得去出不去,还是要靠自己的嘛。但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自古你何时看见她们和人来真的,你若是一直被这么个婊子牵着鼻子走,郁郁寡欢的,倒不值当了。”

王湛通看出顾青轩这个稀泥是和定了,不想再多费口舌,便悻悻告别。

回到家中,却见妻子佟小秋守在家里,女儿不知去了哪里。王湛通疲惫的脱了衣服交给下人,一头把自己倒到柔软的沙发里,头痛欲裂。

和那老狐狸周旋半天,虽说之前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那顾青轩真的不软不硬的把自己顶回来,还真是没面子。

正想着,一双触感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太阳穴。抬眼一瞧,竟是妻子。

“老爷,回来了也不和我说说话,怎地如此愁容满面。”佟小秋帮他按摩着奸门和额头,温语道。

“许是太累了,没有心情。”王湛通见她如此温柔,反而不好意思像以前一样对待她了。

“看来老爷是真的不知,今天是你的生辰。你闺女已经上街去买寿礼了,我本要和她一起去的。”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王湛通有些好奇:“那你如何没去?”

佟小秋一笑:“我还是不大放心你,虽说这些年总是和老爷有分歧,但是好歹结发夫妻,就连老爷唯一的女儿,也是我生出来的。说来惭愧,我只生得蒙蒙一个闺女,不曾给老爷添个男丁。惭愧啊……”

她软声细语,一时之间,王湛通竟听得呆了。他回过头去,正对上佟小秋温柔的目光,忽瞥她两鬓几缕霜发,心里对露重华的不满都化成对发妻的愧疚,懦懦道:“小秋,你还记着我生辰啊。我记得每年你都记得,唉,说起来,虽然你性格太过刚烈,但是对我还是好的。蒙蒙也是你照顾得多些,我能为她做得也是少。”

“老爷不要这样说啊,蒙蒙的未来,还全仰仗你呢。那沈家是何等人物,老爷能把这事运作到这个程度,我知您下了大工夫了。”

王湛通低了头,叹气道“惭愧!小秋,我今日心情奇差,哪来心思过寿辰。”

“若是不嫌弃,老爷跟我说说吧。”

王湛通摇摇头:“只怕一说出来,我们又要你死我活了。”

佟小秋的手忽然停住,她愣愣的看着王湛通光亮的额头,心里暗涌起万千情绪,她压制了一下心情,道:“其实…你这个烦恼,我知dào

些。不就是露重华吗?你们的事情,我早晓得了。”

王湛通面色灰白,一语不发。

“这个露重华不但迷惑老爷你,还去迷惑了赵宝如的儿子。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就是赵宝如的独子薛鸿莳啊。”

王湛通惊得瞪起眼睛,佟小秋的嘴角划过一丝微微可见的嘲讽:“可是她也是个现世报,那薛鸿莳并不喜欢她,就是看着新鲜,弄来玩玩。只是玷污了好名声,赵宝如气得七窍生烟,我看当下这个情况,你我和赵宝如,都恨她恨得紧。老爷去找青帮那个顾青轩没用,他背景强dà

,还指望露重华赚钱,当然不可能为了你踢走她,若想报复,不如我们三个联合起来,给她个教xùn

试试。”

王湛通被妻子这番话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指着她道:“你…你…你怎么晓得的?”

佟小秋忽然握住他的手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老头子,你是不是以为,世界上就你们这些男人最聪明。若真这么想了,才是傻子。撇开这些不谈,你恨她到何种地步,到没到…让她去死的地步。若是到了,我和赵宝如可以帮你达成这个愿望。”

她说起话来气场强dà

,王湛通被她说得一愣,咽了几口唾沫,几乎不知所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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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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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古朴的房间,宋代雕花龙凤床上,刻着五子做寿的浮雕,那寿星老的额头没有因为年代的久远而陈旧,反而在不知历经多少主人的浸润下变得闪闪发亮。床棂上挂着上等的绢丝帐子,绢面上是丝丝入扣的湘秀,远看是热烈的橘色,近看又成金色了,这闪着似金似橘色泽的轻薄料子被清晨偷溜进来的微风一吹,立kè

漾起一条绵延不断的沙丘一样的优美线条。床帐若隐若现的,就是看不清里面住了哪位神仙。这屋子的陈设虽说简单至极,但一切都是那样讲究有序,桌上摆着翡翠雕刻的观音手,纤纤玉指上插着一支燃了一半的合欢香,桌椅都是极尽奢华的花梨木制,雕工了得,桌上分放文房四宝,四个规格的狼毫笔杆上,深深浅浅的映着被主人的汗渍浸成深色的手痕,再往前走是个古香古色的大窗户,窗户上还是贴着老式窗纸,这家的主人看起来非常喜欢古人建筑,唯独在窗棂上别着一支挂着露珠的百合花,给这个屋子平添了一点活泼气息。

一个梳着双云髻的丫头惦着脚尖,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她一抬手,熟练的掐灭了合欢香,见香帐里的人影毫无动静,便麻利的把合欢香灰扫进随身带着的小盒子里,又从大斗橱里拿出一件青色的细缎袍,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床边的贵妃椅上,做完这一切,她又惦着脚,想要按原路静悄悄的退出去。刚走几步,忽然帐里的人影一动。那人慵懒的长出一口气,言语里还带着睡意:“紫渊丫头,可是你吗?”

那丫头听见了,眼里立有笑意,微微上前福了一福,甜声道:“正是呢。公子,您醒了。要不要小的服侍您洗漱?”

那公子轻哼了一声,这个叫紫渊的丫头立kè

会意,忙上前去卷起绢帐。

床上坐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穿着雪白的中衣。脸如满月。眉如墨染。皮肤雪白得几乎赛过身上的衣服,却隐隐透着几分病态,那男子高鼻细眼,神采盎然。虽没全醒过来。眼里却如蓄了一池春水。温暖多情,令人观之可亲。他长臂一伸,紫渊立kè

机灵的上前去。把他身下卷缠着的被子褪到一边。那公子身上散发出隐隐的香气,紫渊闻着,只觉心驰神往,不由缩着鼻子,多吸了几下。那公子发xiàn

她的小动作,呵呵一笑,远远的点着她眉头道:“小东西,你做什么呢?”

那小丫头一点也不怕他,反而凑近了些,笑道:“公子身上的味道是哪来的香,小的和姐妹们无论如何也调不出来呢,只能干闻着心里羡慕。”

男子忍俊不禁:“好闻吗?”“好闻好闻,”“怎么个好闻的法?”紫渊皱着眉头想了想,一下子恍然大悟:“就跟那就跟那深谷幽兰一样高雅好闻。”

那男子微微一笑,再不说话了。紫渊知dào

他平日不爱多语,便也噤了声,埋头整理被褥。一抬眼,发xiàn

自家主子正看着窗棂出神,不由笑道:“公子可是看那花去了?那个百合是绿姀姐姐特地去了文草园定的,安神,香气也好,跟公子喜欢的合欢香的香味并起来格外好闻。姐姐特地吩咐了,一定要带露珠的。可这天气哪来的露珠呢,那老板一开始坚决不干,后来绿姀姐姐也不知怎么的,就给他说通了。”

那男子叹了口气:“不过须臾之间,倒也活得精致。等过了今日再拿出去,就好不是这副模样了,绿姀也是有心。”

紫渊这时已经把被子叠整齐,低头拿来了一双缎子鞋,柔声道:“公子,给您穿鞋了。”

那公子眼神依然黏在窗棂上,懒懒的应了她一声。紫渊上前,熟练的扶着那公子的腰部,她体格瘦弱,力qì

倒是不小,那公子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没几下就被挪到了床沿。

紫渊把公子的腿摆放好,她神情专注,一丝不苟。那公子如此看来长身长腿的,也是个好身形,只是腿部毫无知觉一样。紫渊拿起鞋子,细致得给公子穿好,那公子眼里含着笑意,垂头看着这丫头给自己穿好鞋子。

“绿姀姐姐说您今天要穿吴师傅做的那件,公子看我拿得可对?”

那公子看着她兴冲冲的过去,举起青袍,满yì

的点了点头。

收拾停当,紫渊走到门口,“啪啪”拍了两下,门口立kè

出现两个小厮。那两个人推着一把擦得锃光瓦亮的雕花大椅,快速而安静的走了进来。那椅子带两个硕大的木轮,衔接的每一处都涂抹着名贵的松油,走起来竟是半点声音没有。

男子任由两个小厮抬架着自己,把他放到那个椅子上。紫渊带着几个小丫头端来几盆清水和牙具,服侍他细细的洗漱一番,最后一个小丫头殷勤的送来漱口的温茶水,男子笑呵呵的看着她道:“乌絮怎地也过来我这边了?你不是在三弟那边的吗?几日不见,这么快就长高了。”那小丫头咯咯笑了几下,还是孩童的脸上露出天真的欢喜之色,竟是丝毫也不怕他。

现在才可以看清,这男子除了上身之外,下身竟是一下也无法动的。他就那么端坐在走轮椅上,像个画中人。

“公子,早饭做好了,您要不要先去用餐?”

“不急。”他摆摆手,脸上露出琢磨之色。

“紫渊,推我去看看那个人吧。”

一丝迟疑闪过紫渊的俏脸,不过她一瞬间便掩盖了过去,应了一声,便照着她主子的话去做了。

木桌旁坐着个黄衣女子,她呆呆的望着窗外,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也不知她何时起床的,紫渊和她的主子来的时候,她仿佛已经坐在那里多时了。

那女子看见轮椅上的人,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迎接他。

男子摆了摆手,示意紫渊出去,眼神竟是一直都黏在那黄衣女子的身上,挪都没挪。

紫渊不情愿的关上了门,刚出来,就迎上另一个女孩子,那丫头个子比她几乎高出一个头来,白肤尖脸,秀眉杏眼,乌发利落得盘了个双髻,耳朵上带着上好的翠玉耳环。身着一套白碧相间的缎子分衣,俏脸上带着几分威仪,一看就是地位更高些的大丫鬟。见紫渊出来,忙上前去,劈头盖脸的问道:“怎么,又去了?”

紫渊做了个“嘘”的手势,忙拉着那丫鬟到一边:“绿姀姐姐,可小点声。”

绿姀不快的哼了一声,手也插起来。

“我观察了好些时候,岚主子对这个女人甚是看重。岚主子平时对我们好,但是姐姐莫要去触霉头。”

绿姀的表情松动了些,她忸怩半天,悻悻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晓得,别忘了天天推着公子进来的是我。可是这女人什么来头,这都多少天了,好吃好喝的供着就算了,你道昨天公子和我说什么来着,竟然要指派丫头过来伺候她。她算个谁啊!”

紫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眼里浮起几分玩味:“姐姐,公子指派的人,不会是你吧!”

绿姀一听,表情立kè

变得幽怨,眼里也浮上一层水汽:“我跟着岚公子多久了,好歹忠心耿耿的,我对公子的心天地可鉴,如何就单单把我打发了。我我想不通!”

紫渊见她情绪颇为激动,也不敢乱打趣了,软声劝道:“姐姐也别这么想,公子这么做自有公子的道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活计太重yào

,公子对别人不放心,才挑了你。今天公子还夸你有心,你千方百计弄来的百合他甚是喜欢,我琢磨着,岚公子对你没有弃心。姐姐从长里算就晓得了,这家里的丫头哪个出路不好来着,要么在家里嫁给小厮,要么就是嫁给拳手,有的跟着主子一辈子,做主子的人去了,还真没听说过随便易主的,我们这些伺候他的人经过这么多年了,都知dào

岚公子宅心仁厚,你我心知肚明,若是跟了梅小姐和凤公子,哪里有这边日子痛快”

“我,我就是怕这个啊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岚公子啊!”绿姀的言语里带了哭音,“不行,我得去探探,这屋子里的女人到底什么来头,不然我这心里跟下油锅一样,日子都好过不下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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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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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的环境还好吗?吃食可还满yì

?我让丫头做了清凉入口的流食,对你的嗓子是有好处的。”

他自顾自的说着,用细长苍白的手指费力的转了几下身下的轮子,把自己带到了她的身后,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

“哦,那个鸟窝是去年才有的,丫头们本要去清了,我觉得可惜,便没让她们动。说来也是无用,一年过去了,那些鸟儿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说话的声线甚是好听,那黄衣女子的目光放柔了些,不由转过头来。

“你不必拘礼,虽说你是二妹送来的客人,可我瞅着你倒是投缘。难免有时候多说了几句。”他低下头来,神情温柔:“我这个人平时不算很吵,但是呢,遇到可心之人就另当别论了。”

那女子看着他,露出探究之情。

第五岚哈哈一笑:“怎么,你想知dào

,为何我偏偏对你有所特殊吗?”他玩味的摸了摸自己的拇指,语调轻松:“因为你不会讲话,不会问各种问题来烦我,模样呢,又不讨人厌。听得到却没法说,偏偏眼里眉间全是戏,生动得紧。你说这么好的倾诉之人,我上哪里找去。”

看着黄衣女子的眼里露出不屑的锋芒,他却面不改色,温声笑道:“金小姐千万别误会,在下并无轻薄嘲笑之意,我只是…身体荒废太久了,遇到玉存微瑕之人会有些同病相怜而已。看小姐这神情,倒是不需yào

我这些许微薄的同情的。”

那女子听着这番话。目光黯淡了下来。第五岚正色道:“金小姐放心,既然我妹妹把这个事情交托于我,我定当全力以赴,拿出我全部的本事,好好帮你医嗓。医好那天,我保证金小姐依然是我沪上第一把交椅,那天蟾宝楼到时候哭着跪着也得求你回去。”他垂下眼帘,低语道:“不过现在说这些话,实在是早了些,待金小姐再次大放异彩之日。再讲不迟。”

言罢他微微一揖。便要示意wài

面的丫头进来带自己走。不想那女子忙站起起身,紧紧拉住他袖口。他回过头来,看见她用眼神示意自己留步。

第五岚眯细了眼,沉思片刻。扬声道:“绿姀。拿笔墨过来。”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听来十分慌乱。那丫头开了门,心下慌急。生怕主子责罚自己在门口偷听之举。第五岚了然一笑,温言道:“去罢,丫头。拿笔墨过来。”

绿姀低着头,端了文房四宝,麻利的平铺在桌面上。她偷眼看旁边的女子,不想和她目光相对,不由一愣。那女子秀鼻樱唇,肤如凝脂,从眉到眼无一不精致。尤其一双凤目,似笑似怒,颇有几分秀丽和威仪,倒也是个人物。

虽只是一瞬,金玉娴却无法描述那丫头眼里的内容。畏惧,嫉妒,探寻,好奇。这目光太复杂了,复杂到她已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掩饰不住自己这玩味的微笑。

心里想着,她用毛笔点了点墨,在纸上写道:“你的丫头好像很喜欢你。”

第五岚见到此句,知dào

她是临时起意,脸上也存了笑意:“喜欢我的丫头太多了,不知dào

小姐说的是哪一个。”

金玉娴挑了挑眉毛,继xù

下笔道:“看来岚公子并不喜欢这些家长里短。那就说说正经事。”

第五岚悠然道:“悉听尊便。”

金玉娴的目光冷冽起来,她用审视而警惕的眼光观察了一遍眼前的男人,继xù

写道:“为何救我?”

“那是舍妹的事,我怎么晓得。”

金玉娴的眼里警惕加深:“你是何人?”

“我?一个废人,或者说,一个千古伤心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毫无犹豫又轻松至极,引得金玉娴也侧目于他,一时之间竟然也有些看不懂此人了。

她咬了咬嘴唇,继xù

写道:“无功不受禄!”

第五岚无声的冷笑,眼里第一次暗涌了一丝残酷和冷意:“舍妹愿意救你,你必有你的价值,何必多言。”

金玉娴毫不犹豫,继xù

写了下去:“救我的是薛二姑娘,和你妹妹有何关系?”

“她二人从小相识,唇不离齿,齿不离唇。”

“那么有求于我的是何人,薛姑娘还是你妹妹?”

“金小姐还真是天真,这世界上的交yì

,并不全是求来着。”

“那是什么?”

“是你别无选择,必须去做。”

“这是一场交yì

吗?”

“见仁见智。我是替人消灾,当然看成交yì

。不要以为我会白白对你行好处。我有我的打算,你大可不必承情。”

金玉娴听罢,神情有些茫然,她顿了半晌,在纸上写道:“我想见你妹妹。”

第五岚的脸上挂着笑意,语调慵懒:“不可。”

金玉娴还要再落笔,第五岚却摇了摇头:“在下并不是个多言之人,若姑娘愿意听我一句,我送姑娘一句话,还望姑娘记住了。”言罢,他盯着金玉娴的眼睛,眸色渐深:“姑娘,莫问前路,你只记住,第五家绝无恶意,这是我可以开口给你的承诺。”

说完,他拍了拍手,直接叫了丫头进来,示意她推自己离开。

绿姀走进屋来,默默的推了第五岚出去。紫渊跟在一边,边走边看他脸色:“公子累了吧,许是说了太多话。绿姀姐姐备了些清茶,都是新送来的,公子去喝几口,让小的们给爷揉揉腿。”

绿姀听了,忙接过话去:“紫妹妹说得对,爷最近为了弄药的事殚精竭虑,上次药师爷过来就说了,让爷不要总是说话和做事,最近一定要注意保养,我们几个记挂着爷的身体,爷可得好好保重呢。”

第五岚低低的咳嗽了几声,脸上带着些不正常的红晕,道:“你们两个丫头真是费心了。想来还是我不够果duàn

,心太软了些。说起来应该把她的脑子先用点药糊住,蒙了头赶紧治好,打发了就完事了,没法说话还问了这么多问题,真是个啰嗦的女人。”

绿姀听了这话,心里无比的受用,不由得笑了起来,刚想顺过话去挖苦几句,却见第五岚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似的道:“可是今天看她那个样子,我又舍不得了。无功不受禄,倒有点意思。”

绿姀听罢,扁了扁嘴,和紫渊对视一眼,急忙打断了他:“爷,您小心点,到茶室了,我们要抬一下车子,好过门槛。”

绿姀拍了三下手,立kè

从暗处的角落里走出两个小厮来,这二人端了第五岚的坐骑,只轻轻一举,便连人带车的过了门槛去,待送过门槛,这二人又端着碎步后退回暗处去了。全程下来,竟然连脚步声都不曾闻听。可是还不待第五岚抬起头来,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若有如无的叹息。声音颇为婉转悦耳:

“哥哥可是天天来这雅室品茗,竟然把下人调教的如此之好。”

紫渊和绿姀一听,头皮立kè

麻了起来,二人又是一个眼神对接,却全都低下头去,显得比刚才谨小慎微了许多。

“我道是谁?隔了这么久,还是那么喜欢给哥哥惊喜。”

第五岚朗声应道,神色极为坦然,他伸手挥退了两个丫头,自己拨着轮子向前走去。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套间,中屋是一副简朴做派,桌椅贵妃床和大乌木茶盘一个不少,暗色的红木大椅上铺了明黄色的香垫,显得很是庄严。一看便是男人们品茗下棋的地方,里屋和中屋用珠帘隔了开来,那珠帘是粉赤相间的宝石做成的,仔细看起来粉红色的都是成色不错的碧玺,若走路的人刚硬些,身后带了风,倒能刮起一阵香艳的波澜。

第五岚一路拨着轮子,行到那艳色碧玺珠帘面前,慢慢的停下车,隔着珠帘漫不经心的打量着里面的人。(未完待续……)

PS:出国之后,继xù

更……这文我是一定要写完的,只希望在完结之前再进步一点,作品再丰满一点……不废话了,继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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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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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捧着一卷古书,看不清脸面的模样,娇小的身材裹镶在一袭雪白底色上纹绣着点点寒梅的袍里,最显眼不过的是她的一双素手,皮肤细嫩,保养得宜,细看那指甲,了是不见纤彩,修剪得一丝不苟,和那古黄色的古书相映看去,令人好生难忘。

第五岚看着帘中的一袭素影,眼里露出难得的迷茫意味,不知是不舍得,还是忘记了,他只是良久望着,不曾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轻轻一抽气,败下阵一般细语叹道:“我不懂礼数,哥哥伫立良久,竟也如此这般不怪罪于我,倒让我这个做妹妹的情何以堪。”

言罢,她放下书来,转过头去看着帘外那沉默良久的人儿。

第五岚默默看着那帘中的女子,她抬起线条优美的脖颈,凤目里隐隐含着水汽,又带着些冷,意味不明的眼神像一张陈年的网,密密匝匝的铺过来,又霍然收紧,那窒息的感觉铺面而来,就像自己午夜被梦魇住时的心境。依然是一张素白的脸,如记忆一般的不施粉黛。细眉淡眼,高鼻薄唇。说是女人男相,顾盼之间竟还见丝丝入扣的妩媚,可若细细看去,眼里眉间须臾流露的精光却如刀光剑影,一寸一寸的扎到男人心尖里去,不知是毒还是蜜。

只有须臾的愣怔,第五岚掩饰去眼里的复杂,垂下眉眼,再一抬头,却已是一片清明:“妹妹,祝hè你出关。”

那女子发出一串低沉却温柔的笑声:“谢谢大哥。”言语间她已掀帘而出,亲自走到第五岚身后,素手推起哥哥的轮椅。

第五岚眼看着她走到自己身后,浑身泛起一阵极寒般的战栗,却也无可奈何的任凭她把自己推到珠帘里边。

那女子却不管眼前男子的尴尬,任性的趴在他轮椅前面,用一双凤眼仰望眼前男子,笑容丝毫不减:“想不到我闭关这么久,哥哥还是以前那番老派作风。从小到大,哥哥身边信任的人,只怕也是那些野丫鬟来着,我碰一下哥哥的车,哥哥都要侧目于我,想来让妹妹我好生伤心呢。”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半真半假的神情,让第五岚心情没来由的沉重起来。

“哪来的屁话。我这腿脚不便,生怕给旁人带来麻烦,你倒来打醋于我。幸亏你是我妹妹,不然我肯定把你连人带铺盖,赶出我第五家门去。”

第五梅笑听着第五岚这番话,倒也并不生气。她呵呵一笑,方才还回几分少女的朝气。她走回桌台,拿起书来,就着刚刚被打断的地方神情自若的看了下去。

第五岚默默的垂着头,余光里那少女的身影影影绰绰的,累得他心里无端的烦闷。就这样呆坐了一会儿,第五岚提起苍白的手,便欲亲自拨那淬了油的木轮子。

“哥哥有所不知,这段闭关的时候大不一样,我一直那黑暗里坐着,”那翻着书的女子仿佛知dào

他要离去的意图,细语道。

“我一直在那黑暗里坐着,日思夜想。”

第五岚的侧颜在暗处,仿佛雕像一般死寂:“那你,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弟弟,杉杉,哥哥,父亲,还有我自己。想到了许多过去的事情,想到了小时候我们一处玩去,那时候杉杉和凤儿最要好,整天腻在一起不说,连睡觉时都要拉着手去,我嫉妒得要命,还吵着闹着要和凤儿比武,那时也不懂事,哭哭闹闹的,每次都是哥哥在我们身边劝着,好生怀念。”她说着,长叹一口气。

第五岚的容颜如一砥坚硬的石墙,如钢似铁,不见丝毫缝隙。

“我倒是记得,父亲的个性虽是暴虐,却从不看轻任何女子,他见你总输给三弟,便私授武学于你,我倒是个讨他喜欢的,自小被他带于身边,耳濡目染,然而我却知dào

,他对我虽不发脾气,却是最爱重于你。送梅字于你,望你炼化寒苦于梅香,化剑出鞘,光耀我第五家的门楣。”

第五梅的眼底划过一丝冷意,似笑非笑道:“他本就是个世间异类,这世间该行之道,世人该做之事,他偏偏要忤逆。他若不落得今日这等下场,我都替老天爷不甘。”

第五岚的眼角挂上讽意,脸上却笑着,又换上了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妹妹今日这样感伤回忆,说来我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这样闲谈过。都是些细细碎碎的,哪里记得那样清楚。许是有些时日不见那个让你争风吃醋的杉杉,妹妹该不是想她了吧。”

第五梅摇了摇头,面色如常:“罢了,我想她作何,谁知dào

人家想我不想。这些日子我不在家里,回来后听丫头说了些,这回我们第五家也算是扬眉吐气,彻底的重振门庭了。”

第五岚慵懒的用手遮住半张脸,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妹妹和我说这些可是找错人了,什么门庭不门庭的,我只关心我这新制的香好不好闻,丫鬟裁的衣服美不美,新竹居的扇骨道地不道地。不过,这事你知dào

了也好,”第五岚的嘴角微微一提:“弄来弄去的,还是老三上去了,这要是爹在,指不定得多生气。梅妹淬了香剑,临到最后没拔出来,留着自己闻去了。”

第五梅眯着眼睛,一眼不发的站起来,她身形比前几年长高不少,也许是因为个子拉起来了,整个人看起来变得比以前更瘦削,线条也略显凌厉了些。

第五岚斜睨着她一言不发的朝自己走来,毫不畏惧的嘲讽着她眼里的冷意。

“哥哥虽没了腿,这嘴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端是何等的厉害。况且哥哥本就是满腹经纶博闻强记之人,风花雪月这等小事怎可能难得住哥哥这等雅人。哥哥制的香,做妹妹的没摊得半块,也不知流落哪个丫头手里糟蹋去。听闻薛妹妹送来了一个稀客给哥哥,哥哥将她收在香阁,”第五梅的身子压了下去,眸底是玄冰般的冷:“别不是,都给了她了。”

第五岚无声的笑着,他几乎不受控zhì

的,渐渐的大笑,直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他用手指着第五梅,笑得快说不出话来:“你你…哎呦,”他扶着腹部,放浪形骸的靠在那棕色的手车上,待笑够了,摇头道:“你说说你啊,小时候和凤弟抢女人,长大了又和我丫头这抢香头,妹妹,我也有点好奇了,若是将来我们都老了,你抢什么呢?”

第五梅跟着笑将起来,边笑边摇头。她渐渐平息了笑容,温言道:“哥哥真会说笑,这回我放心了,您还和小时候一样,风趣得紧。既然哥哥不想和我这做妹妹好好说话,那妹妹也只能作罢。不过鸿杉让我转告你,那金玉娴好生替她养着,喉咙慢慢治,但是得让她拿东西换。我这刚好有师傅弄好的落魂吟,烦哥哥嘱咐下面的人把这给她拿去,让她给那天蟾宝楼的头牌送上一杯,权当庆祝那老板如日中天,盛名不落。”

第五岚似笑非笑的看着前方,淡然道:“妹妹虽在黑暗里思念旧事,新事却也是股掌在握,佩服啊。不过我可否代那可怜人问上一句,可还回得来?”

第五梅笑道:“我也就是传个话,这哪里问得到我。要做主也得是鸿杉,要不哥哥去问她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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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露七十五章 玉露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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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鸿杉坐立不安的把视线投向窗外,即将到来的夜色仿佛一只让人不安的怪兽,虽不想逢迎,却只能乖乖的等着,任其来去自如。

“眉眉,说真的,我是真不喜欢晚上。”她抱住胳膊,像是叹给自己听的一般。

白眉望着她的背影,她的双手不安的搓着小臂,像是在顾影自怜,又如一颗飘摇不定的野草。说起来其实她还在长身体,腰身日渐袅婷,不必假日时日,她早已是上海滩小姐里的人尖子。平日里的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俨然一个最训练有素不差毫厘的大小姐。若不是她此时流露的茫然脆弱,白眉几乎忘了,道是金枝玉叶,再强悍如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白眉叹了口气,悄悄的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金丝云缎的长棉袍子,极轻的盖在她的身上:“小姐,小心凉。”

薛鸿杉任由其给自己披上衣服,眼神却依然呆看着远处。

罢了…再让她一个人待会儿,白眉摩挲着手里的信笺,那泛黄的纸上力透纸背的一个“梅”字,字体骨肉分明,笔锋锋利,这写字的主人竟是雌雄难辨。

薛鸿杉自嘲一笑:“拿来罢,你摩挲许久了,也不怕把那纸摸烂了。”

白眉一咬嘴唇,默默低下头:“又来信了,小姐这回要看吗?”

薛鸿杉走到她身边,把那云缎长袍小心脱下,又盖在了白眉的身上。那衣服对于薛鸿杉来说是刚好,然而对于白眉来说有些太长了,几乎拖到了地上去。白眉打了个激灵,赶紧摇头推脱,薛鸿杉却轻轻的把掌心捂在她欲挣扎的手背上。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并不冷,反而干燥而温暖。

薛鸿杉微微一笑,目光柔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其实,这么多年过来,我已经…有些变了。”

她拿过白眉手里的黄信封,粗粗的扫了一眼,边看边笑着摇头:“之前总是看见这东西就生气,然而我现在再看这物件,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可见倒也是释然了。”

白眉眉头紧蹙,勾了勾嘴角,不知是喜还是忧:“小姐,你曾经发过誓,当时你说得那样狠,你说…”

“我说,我若再与此人相交,定叫自己身坠永夜,永不超生。”她没有忽略白眉担忧的眼神。薛鸿杉仰起头,傲然一笑:“罢了,既然当年那样决绝,我今日何惧做不到。我薛鸿杉是何人,难道还怕自己说过的话吗。白眉,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关心我,但是…”她停了下来,眼神游离在那个大大的“梅”字上:“但是你又不明白,我和此人的关系,便是拆骨剔肉,也说不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既然当初我薛鸿杉拿得起,今日就定然放得下。反正都已经放下了,那我今日就去见她一见,又有何妨呢。”

白眉眨巴着眼,看起来似乎是懂了,但又有些茫然,但她立刻点着头,毫不犹豫道:“小姐说得是,既然小姐想去,那我我这就帮您梳洗。”

薛鸿杉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心口忽然有点堵。

就这一会儿功夫,白眉真的忙碌起来,她专注的找着衣服,绞尽脑汁的想象着配饰:“小姐,上次那个蓝色的蝴蝶珠花最合适你,我帮您去取来。”说话间她就要急着出去,不防薛鸿杉忽然从身后伸出玉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衣袖:“我那样说,你就信了?你这样听我的话,到底是为什么呢?”

白眉毫无畏惧的回看着薛鸿杉骤然冷掉的眼眸,坦然的点了点头:“是,我相信。既然是小姐想做的,那就也是白眉想做的。从小我和小姐就约定好了,小姐在前面走,走到哪里,白眉就跟到哪里。白眉永远跟随小姐,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薛鸿杉的瞳孔痛苦的收缩了一瞬,她别开脸去,不敢和这丫头对视。

“永远?”薛鸿杉面色复杂的摇摇头:“你走吧,我无须梳洗,也不需要那个钗花,今天我要自己去。”

白眉眼里的热度稍稍冷了下来,她脸色发白,手指搅着衣角,骨节用力得都有些发白了。她实在不明白,刚刚还软玉温言的小姐,为何会忽然转变。

“还不走!”薛鸿杉俏脸含冰,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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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了安神合欢香的房内,一灯如豆。一个清洌的身影立在沉香木桌旁,只见此人揉腕挥毫,顷刻一首《大漠行》便跃然纸上,笔触凌厉,洋洋洒洒,那人兴致勃勃的端赏着自己的作品,带着酣畅淋漓的愉悦表情。

门口的脚步声轻到几不可闻,这人却早已察觉,然而却并不抬头,待那脚步声停在门槛里面,她便默然一笑,转过头去,声音里隐隐有刻意压抑的兴奋:“来了?快来看看我的字长进了没有。”

薛鸿杉有些愣怔,仿佛她那一瞬间的回眸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她呆望着眼前的人儿,目光相遇。

第五梅一身男装打扮,将一头乌发编成一个直直的辫子,脑袋上扣了个乌漆发亮的绸缎瓜皮帽,身上着同色同料的长马褂,袖口很别致的镶了赭石色的貉子毛边,眉眼如画。”

她伸出一双无暇素手,纤长的手指如清点花瓣的蝴蝶,冲着薛鸿杉轻轻的一招:“来呀,门口杵着干嘛呢。”

薛鸿杉机械的挪动着有点发麻的双腿,慢慢的走到她身边。

“等你的时候,我一直在作画。你瞧,为了你,我又画了这幅。”

第五梅拿起案台上另一副墨迹稍干的画,只见那上面画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个粽子灯,神态可掬,灵动可爱。

“我画的好吗?”第五梅的脸上带着几分期待,直直的看着薛鸿杉,把那画横拿在自己胸前。

薛鸿杉呆望着那画儿,沉默良久,看着看着,她的眼神不由得溜到那举画的人身上去。那人不施脂粉,眉清目秀,五官比之前清冷了些,鼻窝到唇角有一道几不可见的浅痕,只有一笑才会深起来,这让她的笑容看起来会有些邪魅,仿佛只有一个嘴角在笑一样。但这表情太微妙,只有和她至亲之人方才知道。曾经她问及岚哥哥,连他都没有发现过。

薛鸿杉的眼角发湿,别过脸去,冷声道:“也没什么长进。”

她的鼻子有点酸,手脚也不太听使唤,耳膜隐约听得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那声音好生烦人,越不想入耳越震撼如雷。不想肩膀一紧,已被人从背后满抱入怀。

第五梅把脸埋在她的背后,手臂箍得越发的紧:“鸿杉妹妹,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

薛鸿杉的头脑里仿佛炸开了一簇烟花,再也无法思考。待她找回思绪,却已然感觉到后背那里湿濡一片,第五梅的呼吸喷在自己肩窝那里,隐隐发热。这触感如一颗火种,迅速点燃了一片自己封锁尘封的记忆和情感。

“妹妹,你原谅我罢。你也是狠心,这么久不见我,你可知我给你写了多少信!我知你那决绝的性子,不敢贸然去找你。只能盼着等着。你不见我这些日子,你可知我怎么过的。家族生变,父亲失踪,我还要被逼去练那没人性的功,我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薛鸿杉的眼泪无声的流下来,她赶紧伸手捂住嘴巴,却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着肩膀,喉咙里发出几声不受控制的哽咽。(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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