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王朝 - xp1024.com
《正德王朝》


超长的楔子:弘治皇帝的眼泪

当历史如同潮水般退去的时候,总会在我们的心中留下一些痕迹,孤单而突兀地呈现在众人眼前,让人惊诧莫名。

如果我们的视角能被拉得更高一些,比如说站在泰山之巅,那么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弘治四年,也就是公元1491年的大明,处于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这一年的农历六月,大明的首都,也就是位于燕山脚下的京师,一场大地震毫无征兆地凶猛袭来,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整个大明,朝野上下,一片慌乱。

但灾难并没有放过这些可怜的人儿,农历八月,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大明最富庶的江南,被誉为“人间天堂”的苏杭一带,先是洪水肆虐,紧接着,南京又迎来了另一场地震。

天上人间,横尸遍野,黄白色的纸钱,飞扬于大江南北。

如果你认为1491年的灾难只有这些,那你就完全错了,到了农历冬十月,黄河很自然地决堤了,洪水在河南的大地上四处飞奔,卷走无数的生命。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灾难深重的大明,在这个时候拥有一个非常不错的皇帝,他叫朱祐樘,后人把他称作“中兴之令主”,历史学家们把他称作明孝宗,家们通常用他的年号来称呼:弘治皇帝。

其实他的准确职称非常拗口,让人一口气完全读不下去: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

是不是够长?

弘治皇帝是个非常好的皇帝,人品、学识都是上上之选,夫妻之间更是情深意重,同时,他还有一颗不断上进的皇帝之心。

他的前任,也就是他的父亲明宪宗,是个集倒霉蛋、软弱蛋和痴情蛋于一体的皇帝。朱祐樘虽然继承了他父亲的痴情,但却摒弃了宪宗的软弱。

没有干政的贵妃,没有乱七八糟的步步惊心,为了大明朝的盛世,朱祐樘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心血。

他甚至比史上最倒霉的明朝皇帝崇祯更加勤劳,用仅次于开国皇帝朱重八的勤劳态度,去当一个好皇帝。

天没亮,他就起床开了早朝,然后不停地批阅各种奏章。

到了中午,他还要开午朝。

每天,他都会听大臣们开日讲,也就是如同百家讲坛一样的报告会。

但有好皇帝的态度并不能治理好一个国家,于是他还把很多权力放给了内阁,甚至不惜在文官集团面前委屈求全,以期达到双赢。

历史证明,他的这种策略成功了,不同于累死累活最后上吊的崇祯帝,同样累死累活的朱祐樘赢来了“弘治中兴”。

一个好汉三个帮,朱祐樘创造“弘治中兴”的帮手也有三个。

第一个是河南人刘健,弘治四年的时候,他刚刚升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是内阁四长老之一。

第二个是湖南人李东阳,不过弘治四年的时候,他还没有进内阁,因为修《宪宗实录》的功劳,他由左庶子兼侍讲学士,升官当上了太常少卿。

第三个是浙江人谢迁,他和李东阳一样,都是弘治八年入的内阁,在本文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少詹事兼侍讲学士,也就是皇宫里面的讲师。

这三个人都是明朝文官集团里面最杰出的人才,尤其是李东阳,他的科举成绩不像谢迁的状元那般耀眼,也不像刘健那样不出彩,但从后来的历史进程来看,他无疑是这三者中最杰出的,或者可以说是最擅长当政的。

之所以把李东阳提出来说,是因为刘健和谢迁都在正德元年被清理出了内阁,美其名曰“致仕”。

而把他们清出场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站在前台当打手的刘瑾,另一个就是明武宗朱厚照。

以“一路玩到挂”著称于史学界的朱厚照,在多灾多难的弘治四年呱呱落地了。

后世人研究史书,总是想找出隐藏在历史迷雾中的种种线索,比如那句有名的“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十四岁的朱厚照为什么一登基就解决掉了刘健和谢迁,而独独留下了李东阳?

文人们都说是以刘瑾为首的八虎陷害忠良,但细细一分析,这种说法却不堪一击。

刘健脾气不好,是个急性子,但他最大的优点却是有着超强的判断力,基本上被他盯中的事情,十有**都能牢牢捏在手心中。

而谢迁呢?状元出身,非常擅长吹牛,又长期担任皇家讲师,口才功夫那叫一个了得。

在少年朱厚照心中,一个爱吹,一个急性子,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反正大明的文官集团人才辈出,不要这两个也罢。

于是他选中了腹黑的李东阳,腹黑的人,除了有精密的大脑外,还有行事的手腕。

不过一腹黑了,自然就惜身,李东阳不像刘健那么倔强,也没有谢迁那么水,他懂得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装孙子。

深谙妥协之道,这就是少年气盛的朱厚照把他留下来的主要原因。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来,历史上的朱厚照同学,的确不是什么好皇帝,把好好的三人团拆得乱七八糟。

要知道,刘李谢这个黄金组合,在大明朝的历史中,仅仅次于三杨组合。

回过头再想,如果朱厚照有他老爹一半的政治领悟力和执行力,也许就不会有本书的存在了。

不过本书讲的朱厚照却跟正史上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不管怎么样,扯了这么大一通,我们的主角朱厚照终于降落在大明的土地上,这一年,是弘治四年,公元1491年。

朱厚照努力地用他那初生的喉咙,以及响亮的啼哭,向大明百姓们展示自己的存在。

他的哭声,让他的父亲朱祐樘非常开心,我们都知道,明孝宗朱祐樘不仅是一个好皇帝,同样,他也是一个好男人,一个好父亲。

不管后世的某些野史和所谓专家怎么抹黑他,至少有一点,朱祐樘同志创造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纪录:他一生仅娶妻孝康敬皇后张氏一人,没有其他妃嫔。

皇帝是什么?

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数千佳丽供其玩乐,这才是皇帝的正常生活。

在**横流的人类社会,不管是谁,都不能如同朱祐樘一般的感情专一,在历代皇陵中,都有妃嫔陪葬,而孝宗的泰陵只葬着夫妻两人。

成年健康的皇帝一生只有皇后一人,在中国历史上,目前只有他这么一位。

由此可见,当我们不能认清某些专家的观点时,至少在这个方面,我们可以把朱祐樘当作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人。

他也真的是一个好人。

在万贵妃的迫害下挣扎生存的朱祐樘,能够当上皇帝,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而当上皇帝之后的勤劳工作,更把他推上了一个道德的制高点。

远小人、近贤臣,只做自己该做的事,这就是一个好皇帝的标准,朱祐樘无疑做到了这一点。

但好人通常不长命,我们的皇帝也不例外。

他一手提拔的刘健,活了九十四岁;谢迁,活了八十二岁,三贤臣中最短命的李东阳,也活了六十九岁。但我们这个可敬的皇帝,却只活了三十四岁!(三十六是虚岁)

所以说好人命不长,是非常有道理的。

在重病缠身的时候,朱祐樘并没有破罐子破摔,他仍然拼命的工作,如同明天就要地球末日一般。

他在内阁之外,又提拔了刘大夏和杨一清,作为大明的军事总指挥。

事实证明,这两个人都很好地完成了任务,若干年后,杨一清甚至超常发挥,直接干掉了权倾天下的刘瑾。

文臣武将都有了,弘治中兴也把大明搞成了一个盛世,虽然国内还有若干问题,但都不是很大,于是朱祐樘决定退休了。

我们都知道皇帝想退休,通常只有三个办法:一是被杀,二是退位,三是大限已到。至于乾隆皇帝那种另类的退休方式,一般很少有皇帝想采用。

朱祐樘选择了第三种,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于是,他召集了号称大明第二牛的内阁三人组,以及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太子朱厚照,还有那个满脸谦卑地站在角落的刘瑾。

“圣上!”大臣们满脸眼泪,他们明白,这么好的皇帝,真的不好找。

“朕,此生已无遗憾。”朱祐樘望着头顶的纱笼,淡淡地说道。

这时已经是弘治十八年的夏天,天气非常热,知了在树上一阵乱叫,如同宫殿内众人的心情。

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朱祐樘抬起了自己的头,让鼻血流得慢一些,也不看跪着的众人,缓缓说道:“有一件事,朕一直放心不下。”

也不等众人回话,便继续说道:“东宫年幼,好逸乐,先生辈善辅之。”

众人顿时大哭,内阁三人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表情各异地高声回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祐樘微微一笑,鲜血沿着嘴角一直滴到胸前,宫女们手忙脚乱地为他擦拭。

如果换另一个皇帝,这些宫女肯定早就被砍了头,但朱祐樘没有这么做。

他抬起自己瘦弱的右手,慢慢伸出,抚摸在朱厚照的头上,看着跪在榻前、满脸泪水的儿子,柔声道:“朕不能再看着你长大了。”

朱厚照双手扒着榻沿,哭喊道:“父皇!”

朱祐樘最后看了儿子一眼,收回自己的目光,缓缓地闭上双眼,眼角滚出一串泪珠,右手猛地跌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

宫殿内顿时响起无数哭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师:皇帝驾崩了!

这一年,是公元1505年,距离哥伦布到达美洲,刚好过去了十三年。而距离李自成攻破京师,只有一百三十九年。

我们的故事,也揭开了它的序幕。

第一章 宅男与萝莉

朱寿是个宅男,准确的说,他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宅男。

从上海市的一所三流大学中文系毕业之后,他结束了每天打游戏、睡觉和泡妹纸的大学生活,开始了每天打游戏和睡觉的宅男生活。

在宅男的生活中,是没有妹纸这种萌系动物存在的。

因此,朱寿每天的日常任务就是睁开双眼、起床洗脸,然后在镜子面前发十分钟的呆,才打开电脑,点开自己经常去灌水的几个网站,不痛不痒的发几个水贴。

然后又对着窗外的天空发一会呆,打开音乐,继续灌灌水贴、看。

毕业便是失业,他没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也不愿意去当村官或挑粪工,还好他家庭环境尚可,再加上一对毫无教育原则的父母,因而也没人逼他结束混吃等死的苦难生活。

灌水灌到想吐之后,他就开始玩游戏。

对于他这种五谷不分的家伙来说,热血传奇成为了他的最爱,大航海时代成为了第二选择,qq棋牌游戏成为了最佳替补。

他的死党曾经诱导他:“你为什么不玩魔兽、cf、lol或者别的什么流行东东,甚至愤怒的小鸟也行啊。”

朱寿呆了半响,回道:“我这人忠诚度很高。”

死党叹了口气,从此放弃了劝他投奔光明的念头,因为大家都明白,朱寿这家伙,不仅笨,而且脑子还很倔。

玩完游戏,基本上已经到了吃晚饭时间,毫无人生信仰和追求的朱寿开始了他的夜间生活,通常是约几个死党喝喝小酒,顺便调戏一下ktv或club的无辜妹纸。

如果没能约到人,他会上qq聊天,一边聊一边看电影,重点其实是看电影。

他自己心里清楚,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前途的自己,能泡到妹纸的机率,可能比中五百万福彩的机率还低。

由此可见,朱寿同学还是没有蠢到家。至少,他是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优秀宅男。

因此,在睡觉前,朱寿都会总结一下今天的得失,顺便和若干位日本女性友人进行联谊,深入浅出地讨论寂寞如雪的问题,顺便提高一下祖国的造纸业gdp。

一天就这么样过去了,日复一日,日再复一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尽头。

这一天,沉睡中的朱寿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枝巨大的火炬。

猛地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巨大的床榻上,这张床榻由黄金通体铸就,金碧辉煌,四周绫罗彩带,流光飞舞。

再一细看,这张巨大无比的床榻上,除了赤身**的自己外,还有无数美女。

真的是无数美女,如果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多”,床上,床前的地上,天花板上,四周的墙壁上……

等一下,朱寿猛地摇了摇头,天花板和墙壁上怎么可能有活动的美女?

这是梦,一定是梦。

但传入鼻中的香味告诉他,这似乎又不是梦。

这些美女有的长得清丽绝尘,有的艳如桃花,有的如同萝莉,有的好似女王。个个都体如皓雪、脸似芙蓉,更有脉脉含情的凤眼、翘如珠峰的尖臀……

“这是我在yy,一定是!”朱寿睁大眼睛,默默地告诉自己。

但他的头却靠在一个美女的酥胸上,侧眼看去,便是又白又嫩的鲜红鸡头肉。所谓情义千金、不及胸脯四两,有胸可靠,何必去管是否yy呢?

况且靠上去的感觉非常好,不硬不软,不大不小,并且据头皮所测,肯定不是在美容医院做的假货。

就凭这一点,也可举起酒杯,对月浮上一大白。

正得意间,又感觉到脚趾头似乎进了一个柔软湿润之所,抬头细看,却是一个美女在舔他的脚趾。

其人五官颇似苍井老师,朱寿心中大悦,张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身畔无数美女,他独问这一位,也没招来众怒,只听那美女回道:“回皇上,奴家姓罗,双名凤姐。”

朱寿不由大怒,责备道:“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得改名,从现在起,你叫曼玉。”然后又把脚趾往曼玉的樱桃小嘴中伸了伸,眉开眼笑地问道:“你说我是皇上,那我又是谁?”

我是谁?

凤姐曼玉似乎不能回答这么深奥的哲学问题,只得傻笑,舔的更加用心。

朱寿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人工智能替代人类的道路,还是非常遥远的。

“如果用你所处的世界来看,这些,其实都是真实的。”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朱寿只觉得眼前一花,黄金龙床、无数美女都立即化作轻烟,随风而逝,再定睛看时,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白色房间里,依旧是身无寸缕,赤条条地站在那儿。

“欢迎来到第一宇宙的开发副本,”一个可爱的萝莉忽然出现在朱寿面前,笑道,“这个形象是不是容易让你接受些?”

朱寿愣了一会儿,回道:“你要是变个异形什么,我肯定得当场吓死;变个男人,我得怀疑自己的贞洁不保,不过萝莉嘛,是我这种大叔的偏好了,有什么好怕的?”

萝莉笑了,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玉齿:“你怎么不问什么是第一宇宙?”

朱寿摇了摇头:“我在起点网上也混过七、八年,怎么可能问出这种问题,你也太小看新时代的宅男了。”

“原来我们的分公司还有这种作用,异世界教育,果然要从宅男抓起,”萝莉沉吟了一会,说道,“既然你的三观已经颠覆了,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这个宇宙并不是你所处的那个宇宙,准确点讲,你们的宇宙,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网络。”

朱寿问道:“黑客帝国?盗梦空间?还是异次元杀阵?”

他一下子问出了三种不同的科幻体系。

小萝莉摇了摇头:“跟盗梦空间类似,不过更贴切点讲,是盗梦空间和黑客帝国的综合体,《第十三层》,看过这部电影吗?”

“看过,”朱寿笑了,“天朝翻译为《异次元骇客》,又是你们分公司拍的?”

小萝莉回答道:“猜对了,你所处的宇宙,就是我们创造的一个虚拟世界,我们称它为第二宇宙,刚才你所经历的一切,包括那些美女,不过是一个很小的开发副本。”

朱寿腹黑地问道:“你们第一宇宙是不是另一个虚拟世界?”

小萝莉笑道:“完全有这种可能性,不过我们的科学家还没有证实。”

朱寿又问道:“你找我来干什么?难道我是什么天命之子?你找我来拯救这个宇宙,维护世界和平?”

小萝莉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其实是我们一个著名科学家的投影,在第二宇宙中承担某个机密试验任务,别问我是什么,我还没有了解的权限,最近这个科学家忽然从我们这个宇宙中消失了,因此我们把你召到这个开发副本中,交给你一个调查任务。”

“我能拒绝么?”朱寿自问自答道,“看来是不能,在你们眼里,我不过是一段虚拟的数据罢了。”

小萝莉点头笑道:“果然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好宅男,这个调查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送你到第二宇宙的公元1505年去,那儿有这位科学家的第一个投影,我们无法派其他人进入那个投影,但经过研究,发现你和那个投影之间不存在排斥现像,这就是我们挑选你的原因。”

朱寿也笑了:“不就是穿越嘛,一句话的事,那个投影是谁?我的任务流程是什么?”

“没有什么任务流程,把你和那个投影合并就行了,以后发生的任何程序变动,我们这儿都会有记录,”萝莉补充道,“那个投影的身份是个皇帝,所以才用那个开发副本试一下你的承受力。”

“就这样?”朱寿愣了一下,“不用改变历史?拯救全人类?……”

世界在萝莉的笑声中逐渐崩溃,被选作调查对象的某位宅男,眼前重新一片漆黑。

第二章 太监何苦为难太监

从大光明殿方向传来了阵阵钟响,声音沉重而又肃穆,响彻在皇城西北,甚至连西安门外的积庆坊和安富坊,也能听到皇帝出巡的钟声。

无数太监和宫女肃立在西安门内大道的两侧,不敢有丝毫逾越之举,头低到了胸前,没有谁敢抬头窥视片刻,倘若被前巡的侍卫瞧见,那便是杀头的罪名。

从三千营中精选而来的侍卫们手持开道红棍,其后便是浩大的乐队,有鼓、笛、号等,悠扬的乐曲飘在众人头顶,这是皇帝出行的威严所在。

又有数百位宫女手持团扇,走到队伍四周。两百多名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们,威风八面,手持枪、戟、戈、矛等利器,步伐整齐,走在一顶黄幔步舆前。

三十二名抬舆将军,身着红袍,小心而又稳定地走在大道上。

紧接着步舆的,是百余名衣着华丽的侍卫。再后面,便是一大批手捧香炉、金盆等物的太监。

队伍的最后,是一百名精悍的铁骑,肩挎长弓,凶猛的眼神四处游荡。

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是皇帝出紫禁城的仪仗了,倘若是巡幸皇城以外,规模则还要大上许多。

不过今天皇帝似乎没有兴趣与民同乐,他的目的地是西苑的豹房,也就是大明文武百官们痛恨声讨的荒淫之地。

“这些官员不过是忌妒罢了,他们做的龌龊荒淫之事,还少了么?”走在步舆旁边的刘瑾在心里冷笑,“刘希贤和谢于乔倒了,接下来就该是李宾之那个两面三刀的混蛋了,看着吧,我会送那小子去跟戴铣作伴的。”

倘若有人能听到他的心声,定会吓得掉了手上的饭碗,因为刘希贤便是左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刘健,谢于乔是柱国、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谢迁,不过他们不久前已经致仕了,阁老中只剩下李东阳李宾之这根顶梁柱。

新一代的三阁老中,焦芳跟自己是亲密战友,王鏊明哲保身,都不是对手。

因此刘瑾不怕,当初还掌钟鼓司这种小部门的时候,他就敢跟司礼监老大陈宽、李荣和王岳等人硬顶。总督团营之后,更是敢下手害了那三位大哥,挑下刘健和谢迁两位阁老。

如今执掌司礼监,又有马永成掌东厂,谷大用掌西厂,焦芳为外援,试问这天下,还有谁是敌手?

不由得刘太监不心高气傲,他确实有骄傲的本钱,尤其是皇帝对他言听计从,这比上面几个死党加起来还有用。

作为一个陕西兴平来的穷孩子,北漂了几十年之后,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可谓是一段传奇了。

他真的是个穷孩子,刘瑾并不姓刘,而是姓谈,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这从另一侧面说明了他很穷,因为家里有几个小钱的,通常都不会把生辰八字这么重要的东西乱扔。

还有个事情,也能说明他穷。

因为他是自宫的,当然,换个角度看,刘公公的勇气非常惊人,敢把自己切成太监的男人,除了后世某著名网站的若干写手外,基本上很难找出来了。

但自宫并不能代表成功,刘公公的运气也非常好,他得到了一个姓刘老太监的赏识,从此青云直上,成为了北漂中的精英。

刘公公的运气还表现另一个方面:他得到了新皇帝的信任,并且这种信任还是盲目加无条件的。

十五岁的少年皇帝,和刘瑾这个老年太监之间的感情,是很难用笔墨去形容的。刘公公读的书不算多,属于不学有术的那类人,自然也无法精确的描绘自己和皇帝的革命情谊。

这无关痛痒,反正皇帝就是爱玩,刘公公明白一个真理,那就是只要哄得皇帝开心,让他随心所欲地玩乐,那么自己就是权倾朝野的刘督公。

“不对,还有一个王八蛋,怎么把他给忘记了!”刘公公看着步舆的另一侧,心里暗暗骂了起来。

那儿走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容貌粗犷,五官有如刀塑,厚厚的嘴唇往下抿着,细长的双眼偶尔迸出一丝精光,他看见刘瑾瞧过来,哼了一声,不屑地把头转向他处。

这人就是另一个掌握真理的太监,他叫张永,保定新城人,是神机营的提督太监,和刘公公并列八虎之一。

在外人眼中,八虎是铁板一块,死党一伙,都掌握了侍候皇帝的真理。但不幸的是,张永和刘瑾是例外,两人在东宫时便道不同不相为谋,从龙之后,更是水火不容。

前不久,刘瑾找了个机会,准备把张永贬到南京,顺便害了这小子的性命。

没想被张永知道了,皇帝身边的太监们都知道,张公公脾气暴躁,而且专横跋扈,有时候比刘瑾还要嚣张。

于是就看见张公公卷起袖子,当着皇帝的面,狠狠地打了刘公公一顿。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少年皇帝对于张公公的感情,并不比刘公公轻,只好出来当和事佬,要两人排排坐,吃果果。

刘瑾是个有文化的流氓太监,而张永是个没文化的流氓太监,文化人遇到文盲,道理讲不通,拳头拼不过,只好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就此作罢。

皇帝人虽然年轻,但处世手段还是有的,见刘张两公公如同斗鸡般各不相让,就叫来八虎中的谷大用,摆了一桌酒席。

谷大用和两位公公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劝道:“太监何苦为难太监?”

三人喝了一晚上的酒,说起以前被王岳这些死老太监欺负的情景,执手相望泪眼,总算是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正如某本里面说的那样,感情已经破裂了,基友也就不是好基友了。

总之,在故事一开始的时候,八虎之间,便有了一道巨大的鸿沟,这是皇帝所不愿意看见的。

不过坐在步舆上的皇帝并没有心情管这些,现在的他,并不是以前的他。

以前的他,名叫朱厚照,职业是皇帝,居住地是紫禁城。而现在的他,名叫朱寿,穿越前的职业是宅男,如果宅男也算是职业的话,居住地是第二宇宙上海的某个小区。

是的,如同广大读者喜乐闻见的那样,经过两章的铺垫,我们的主角终于穿越了。

现在的他,就坐在步舆上,看着左张永右刘瑾,前后无数太监侍卫和宫女,长叹一声:“他娘的,穿越就穿越嘛,怎么感觉嘴里有股怪味?这似乎不是穿越之后应该有的段子啊!”

第三章 买牙刷的内行厂

穿越,意味着大杀八方,意味着金手指金大腿金象腿,意味着美女如云,意味着万国来朝。总之,你能想到的,甚至你想不到的,穿越这个大杀器都能帮你实现。

按照朱寿同学那废材三流文科生的大脑想来,他的出场就算没有五色云彩,那也应该是美女环绕、凤姐舔脚。

但现实情况却是坐在一顶大大的步舆上,左边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太监,根据从前一个投影体那儿复制来的记忆,这厮叫张永,从自己出生便跟在身边,优点是忠心无二、身手了得,缺点是骄横跋扈、脾气残暴。

咦,不是说前投影体是传说中“一路玩到挂”的货色么,怎么还会懂得评价人物?不管他评价得对不对,单就有这份心思,也不能算是昏庸之辈了。

作为一个文科生,朱寿自然不懂得冶炼火药,也不懂镜子水泥;作为一个三流的文科生,他甚至连史书都没看过几本,自然也不知道张永的丰功伟绩。

于是他回过头看右边,那儿有一个老太监,身形瘦弱,长手长脚,细看五官,尖嘴猴腮,东顾西盼间,眼神猥琐。

刘瑾?不就是传说中的立皇帝么?前投影体的记忆清楚地描绘了这个老太监的一切资料。再配上朱寿同学从后世若干穿越中得来的印象,一个活生生的权奸形象跃然于眼前。

根据前投影体朱厚照的评价,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优点是才能卓越,缺点是为人太过阴险,不过看在忠心尚可的份上,可以当作马前卒,一有机会便可拿来兔死狗烹。

这也太腹黑了吧?

前投影体被完整复制过来的记忆,彻底颠覆了朱寿对他荒淫无耻、昏庸无能的判断,十四、五岁的少年,便有如此心机和胆识,怎么可能是那个传说中以调戏李凤姐为职业的无耻皇帝?

朱厚照的记忆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想法,那就是眼下文官集团势力太大,虽然派了焦芳这么一个二五仔进去当无间道,但君臣之争依然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文官集团也并不是铁板一块,里面派系林立。因此罢免了刘健和谢迁之后,朝政还得由李东阳一系人马掌握,以平息文官集团中其他派系的围剿,为自己争取时间。

但眼下自己手下的两大头马,刘瑾和张永,却是水火不容。倘若君臣矛盾不尖锐,那么这种情况无疑是皇帝最喜闻乐见的,可是文臣们步步紧逼,自己的集团内再起内哄,那可真是危之大急了。

至于其他马仔,个个捞钱倒是一把好手,不过拿来搞朝庭内斗,那可真是耗子娶猫,只能找死了。

况且马永成和谷大用私下里也向自己进过刘瑾的谗言,奸臣跟奸臣之间,矛盾也是不浅。

在八虎之中,张永、马永成和谷大用这三人明显是一伙的,他们的斗争矛头直指刘瑾这个最大得利者。

魏彬和丘聚是一伙,他们既不依靠刘瑾,更不鸟张永等人,魏彬跟自己的关系也仅次于刘瑾和张永,倒也不怕这两人的打击。

真正依附刘瑾的,只有高凤和罗祥两人。

仅仅八个人,就分成了三派,后世某位伟人总结得果然不错:斗争,无处不在,与人斗,才其乐无穷。

朱寿同学正在悲天悯人的思考哲学问题时,浩大而庄严的天子仪仗,已经停在了豹房的大门前。

他举目四顾,着眼之处,尽是人山人海,这时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电视剧里什么微服私访的,纯粹是扯淡。

从紫禁城到豹房,这么短的距离,还没出皇城呢,就是如此大的排场。要是出了皇城,那不得无边无际的人群?

三流大学的文科生并不知道,他的这个身体,在后来的某个时间,率领一群侍卫乔装打扮,冲出京城和长城,直达草原,和蒙古人打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这个例子更能证明所谓的微服私访,不过是家们笔下的小小玩笑罢了。

跟某些中描述的不同,呈现在朱寿眼前的豹房,是一连串庞大的建筑物,从成祖时期开始修建的建筑群,在西苑中连绵不断,根据前身的记忆,里面有虎豹园、虎城、象房、豹房、鹁鸽房、鹿场、鹰房等场所。

靠近太液池边的一处空地上,还有一幢新的建筑正在拔地而起,那是朱厚照同学命令刘瑾修建的新豹房,主要用处是容纳各种美女。

按照朱厚照同学的理想,里面按类别分:有人妻、熟女、妓女、舞女、寡妇、孕妇;按人种分:有高丽女、色目女、西域女、西洋女。还有若干动物、工匠、伶人、和尚尼姑等等,总之是个极有后现代色彩的伟大构思。

宅男朱寿非常欣赏皇帝朱厚照的这个创意,这才是真正的yy文****路线啊!

不过他并不知道,按照历史的发展,这幢还没修好的建筑,将会成为他驾崩的地方。

所以说,知识改变命运,这种话真的不是扯淡。

步舆已经停在豹房的大门前很久了,皇帝不动,谁敢动?没见刘督公和张提督也乖乖的站在旁边看太阳么?

没有知识的朱寿同学从被明朝建筑震惊的状态下醒来,刚抬起手,便听见步舆旁传来一声大吼:“兴!”

这丫是随行的鸣赞官,功能等同于后世领导人拿来讲话的麦克风,天赋点都用在了嗓门上面,只要皇帝准备下步舆,那就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随着鸣赞官的吼声,所有太监、侍卫和宫女都站得笔直,连备受恩宠的刘张两位老大也不例外,可谓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朝庭的规矩,不管你当多大的官,规矩是必须要守的,不懂规矩的人,都跟蓝玉一样,被皇帝砍成十七八块丢去喂狗了。

鸣赞官又是一声大吼:“拜!”

这也是规矩,意思是除了皇帝、乐工和当值的侍卫,其他人,都得跪下。乐工不跪,是因为他们要演奏天子之乐。

因此在悠扬而庄严的乐曲中,红色的士兵、蓝青色的太监、彩色的宫女,统统都跪在了地上,匍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不过刘瑾和张永却依然站着,一左一右地掀开了步舆的黄幔,这是他们的特权,也是皇帝的恩宠和特许,意思是告诉天下所有人:我们就是传说中的宠臣。

刘瑾看着那个少年慢慢的起身,睁着迷茫的眼神,看着四周人群,心中不由涌出一丝暖流。

他跟着这个少年已经整整十五年了,从这孩子呱呱落地开始,一直到长大成人,他都从来没有离开过,在内心深处,他甚至把这孩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当然,刘督公不敢表示出这种足以诛九族的想法,他只是个奴才,一条皇帝需要的恶狗,因此人类感情什么的,还是如同节操一样,远远丢掉为好。

想到这儿,刘督公以不逊于张提督的速度,替皇帝整理了一下明黄龙袍,轻声说道:“圣上,慢点,让老奴扶你下来。”

张提督也不甘人后,大手一挥,举重若轻地替皇帝擦了一下那双蓝缎朝靴上的宝石,粗声道:“小祖宗,蹴鞠队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您下令,便可厮杀一番。”

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帝的左臂,瞪了一眼扶着右臂的刘督公,心里暗骂道:“贼厮鸟。”

整个大明帝国,这两人是最了解皇帝心意,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深得帝心。

豹房养了几支蹴鞠队,深得小皇帝的喜爱,一向爱好体育运动的朱厚照来豹房,除了跟美女们进行身体交流外,看蹴鞠赛、欣赏人与动物的厮杀,是排在第二和第三的选项。

但今天的皇帝似乎不太感兴趣,只见他走下步舆后,抬头四顾,然后对刘瑾说道:“你那个内行厂搞好没?”

内行厂又称内厂、内办事厂,是前些时候才准备设置的厂卫,设于荣府旧仓地,也就是四司之一的惜薪司,除监察臣民外,锦衣卫、东厂和西厂也在监察之列,可谓是刘瑾的得意之作,也让他的督公之名更加名符其实。

不过眼下还属于一个胚胎,领导人员刘公公已经就位,下面的大小头目还没召齐,在正史中,一年多以后,内厂才能正式设立。

不过这无关紧要,只要有利益,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可以上,这就是刘瑾的处世之道。

“圣上,可是哪个奸臣误国?”刘瑾不由兴奋起来。

大明朝最容易发财的行业是什么?

不是当官,也不是海贸,更不是贪污受贿,那些都是拿着脑袋去赚钱的事情。真正无本万利的行当,自然是抄家灭族,千里做官只为财,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奉旨抄家更安全的事么?

张永不由忌妒得两眼冒火,他盯着刘瑾,心中大骂:“你个老奸臣,还好意思栽脏别人!”忌妒之余,也不由心中黯然:这种抄家灭族的好事,小祖宗怎么不交给我呢?

正懊恼间,不想耳边传来皇帝的旨意:“朕需要一把柔软的细毛牙刷,还有牙膏,不要蜂蜜和青盐的,要**味的,速派内行厂去办理此事。”

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内行厂去买牙刷?张永和刘瑾的大脑立即当机了。

第四章 最爱鸳鸯戏水

有个小笑话,是说某人太懒,埋怨五官七窍生的不是地方。

他希望眉毛长在手指上,可以当牙刷;耳朵长在腰上,可以挂包袱;鼻子孔朝天,可以插筷子;肛门最好长在头顶,这样雨中行路,手不用拿伞,直接插头上就是了。

牙刷这个东西,在明朝已经非常普及了。

从木齿到树枝,从唐朝到宋朝,中国人的牙齿清洁与时俱进,据某不知名的砖家叫兽考证:到了宋朝,牙刷和牙粉横空出世。

有钱人家天天刷牙,逐渐成为时尚,比如《梦粱录》中记载:“诸色杂货中有刷牙子。”不过这个时候的牙刷是用马尾做的,很硬,一不小心,就能刷得你满嘴鲜血。

至于牙粉,苏轼和沈括都是制作牙粉的高手,当然,他们造的不是高露洁,而是一种相当于漱口水的东西。

不过刷牙和牙粉这种玩意,都是有钱人才玩得转的,普通老百姓通常都是用手指加青盐刷牙。

到了明朝,基本上有些钱的人家,就会有牙刷这种东西存在。

冯梦龙辑录的民歌集《童痴二弄》中写道:“吃个镜子来里做眼,编筐着弗得个蓬尘,牙刷子只等你开口,绊头带来里缱筋,眉刷弗住介掠来掠去,刮舌又介掀嘴撩唇。”

大意就是:“我们都爱干净啊,大家赶紧来刷牙,顺便再刮刮舌苔。”

并且这句话里面还说出了牙刷的一个种类:眉刷。至于是用眉毛制成的牙刷,还是如同眉毛一般柔软的牙刷,就不得而知了。诸位看官有空,不妨去考据一番,至少可以编个获奖的历史论文出来。

牙膏这种东西,在古代也有,跟牙粉一样,也不是后世的高露洁,没有防蛀美白的功效,顶天算是一种香料磨擦物,因为它最早便是记载在北宋时期洪芻编的《香谱》里,成份也大多是沉香、龙脑香等各种香料,再配以青盐、蜂蜜等物构成。

主要功能,一般是用来清新口气的,加上造价很高,普通人家是用不起的。

因此某些里面,农家少女“吐气如兰”,大概都是瞎扯淡,每天只用清水、青盐和手指刷牙的,口气能如兰才怪了。

别说那些中的美女了,就是刚穿越而来的朱寿,身为皇帝,也觉得嘴里面一股怪味,涩涩的,相当不舒服。

皇帝老大有命,刘瑾只得小心翼翼地问了声:“圣上,牙膏所谓何物?”

他不敢问为什么内行厂要去买牙刷,按照少年皇帝的习惯,别说是买牙刷了,就是让内行厂全体人员,包括他这个督公在内,脱光了在街上跳舞,也属正常。

不过这牙膏一词,倒真没听说过,也许就是刷牙用的那种香料吧,皇上说是牙膏,那以后就叫牙膏好了。

其实宫内御用监也能制作牙刷、牙粉及所谓的牙膏香料,不过刘瑾是绝对不会告诉皇帝这些小事的。他也不会告诉皇帝,一把牙刷从制成到送到皇帝嘴边,需要什么样严厉的监察体系和检查系统,更别说牙粉牙膏这类物品了。

要知道,连皇帝吃的东西,也要经过十几道检验程序,倘若真的派内行厂去买一把牙刷,那么没有半个月的时间,这把牙刷是绝不会出现在皇帝眼前的。

刘瑾这么一问,只是表明:皇帝小祖宗,你的旨意我明白了。

下属装装傻,让上位者体现一下装13的优越感,这是拍马的普通手法,不过刘督公的这番作为却是明珠投暗。

朱寿同学根本没有身为上位者的觉悟,很直接地回道:“只管去办。”

在三流文科生的眼中,天下功夫,唯快不破,我是皇帝我最大,管你其他人怎么想。

刘瑾也没再问下去,只是让身边的亲信太监赶紧去办,至于是内行厂买的,还是在御用监里随便拿了一把,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也没人会傻到去告诉皇帝:内行厂真的不是拿来买牙刷的。

不过在张永眼里,虽然牙刷这一首功被刘奸臣抢了,但皇上既然想刷牙了,那么兴许也想洗澡?

想到这儿,一个绝妙的马屁点子诞生了。

此时,众多的太监、侍卫和宫女还趴在地上,四周除了天子之乐,没有其他声音。至于今天来豹房的目的,那还重要么?

大明的天下都是围绕着皇帝转动的,皇帝想干啥,那就是大明最头等的大事。

“小祖宗,老奴想到一个洗澡的好法子,”打定主意的张提督粗声粗气地说道。

“哦?”完全没有日月围绕我旋转这种觉悟的朱寿同学转过头来,望着忠心耿耿的张提督,用稚气未脱的童音问道,“什么法子?”

张提督得意地扫了刘督公一眼,从后者的妒火中得到小小的满足:“小祖宗,可以用铜管做芯,横置于铜瓮上端,下以木炭燃之,令混堂司在浴池外设置若干铜瓮,再将这些铜管连在一起,密不渗水,一头连续不断地注入清水,一头引于浴池之中,清水流于铜管之间,只要足够长,便可制成最适宜的浴汤。”

朱寿知道混堂司就是宫中二十四衙门之一,专门负责宫内沐浴事务,除了刷牙外,他也的确想洗个舒服的澡,最好还有无数美女横陈于眼前。

要知道,就算是贵为皇帝的朱厚照,也是两三天才洗一次澡,不是没有那个条件,而是皇帝的万金之躯,尤其是身上的龙气,不能经常流失,这是祖宗的规矩。

想到这儿,朱寿不由在内心吐槽:什么狗屁龙气,不就是怕脱光了有失皇帝威严么,洗澡这种事,当然是每天两次为好,再配以无数美女,那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了。

至于需要花费多少银两,那就不是皇帝所要考虑的问题了,富有天下的皇帝,洗个澡,还需要考虑银子的问题么?

朱寿不由赞赏地看了张永一眼:这厮真是个家用电器方面的天才,这么一搞,不就是一个原始的热水器么?

这个版本的热水器,比以往皇宫内采用的浴池加热方法,要好上许多,并且这些铜瓮远离浴池,也可以避免意外事故的发生。

要知道,无论是火坑法,还是地热法,都曾经发生过许多悲剧。

烧死、烫死皇帝的事情虽然没有发生过,不过拿来试水的太监宫女,倒是死过不少。

刘督公见张提督抢了一分,立即不高兴了,反问道:“这么算来,岂不是要数十个铜瓮,而且还要几十人司职供炭,张公公可有法子立马变出来?”

此话可谓是毒辣之极,一个“立马”,就把张永逼到了墙角。

因为大家都知道,小皇帝对任何新鲜事物的兴趣度,都不会超过半刻种。倘若张提督不能立即让皇帝享受到他所说的那种点子,就算是过几日再造出来,也不能让皇帝厚赏于他。

朱厚照同学的见异思迁和心血来潮,可是整个二十五史都少见的。

只见张永淡淡一笑:“劳烦刘公公费心了,真不巧,这些家伙什,三日前就被造出来了,如今就堆在混堂司的库房里呢。”

宅男朱寿立即大声道:“起驾,去乾清宫,令混堂司准备浴汤。”

明朝时,乾清宫有暖阁九间,分上、下两层,共设床二十七张,为后妃们进御之用。由于室、床众多,皇帝每晚就寝之处几乎无人知晓,以防不测。

其中还有浴盆、浴池,以及若干专职侍候沐浴的宫庭美少女,在朱寿看来,跟美少女们鸳鸯戏水,才是天下的头等大事。

由此看来,现在的宅男朱寿,和以前的皇帝朱厚照,其实本质完全一样,在荒淫无度这个词上,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从yy走入现实而已。

众人自然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于是大伙又重新站起身来,拿开路棍的就走前面,拿团扇的就走四方,铁骑们老老实实跟在最后吃灰,浩浩荡荡的又从豹房回了紫禁城。

这种劳师动众的不务正业,在大明百姓的眼中,才是少年皇帝的日常生活。

倘若有一天,皇帝开始干正事了,反而会吓坏无数文官和百姓,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第五章 把基友变成直男

朱寿在后世参观故宫时,曾经去过乾清宫,不过用来参观的乾清宫跟日常使用的乾清宫,那是完全的两码事。

而且跟满清那些不爱洗澡的皇帝们不一样的是,明朝的皇帝们还是经常会沐浴的,因此正德初年的乾清宫不仅有若干浴盆,也有一个可以畅游的浴池。

站在三面并不十分清晰的光滑铜镜前,宅男朱寿第一次看清楚了朱厚照同学的容貌。

这个十五岁的前投影体,有着团团的脸,如同后世的包子一般,细嫩而白皙的皮肤,还没有完全脱去孩童的痕迹。

五官中,最显眼的是那高耸的鼻梁,配上老朱家常见的细长眼睛,颇有几分帝王的威严。再细看,上耸的眉尖、下沉的眉梢,还有非常明亮的眼眸,组合出狡黠多变的闪烁光芒。

红润的嘴唇上端,有着两条茸茸的柔毛,这是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少年,虽然偶尔会冒出几句稚嫩的童音,但大多数时候,都可以感觉到这个英俊少年的成熟。

唯一遗憾的是,铜镜中的少年身材瘦弱,虽然腰部似乎很有弹性,但四肢似乎有些无力,尤其是某个重要部位,在身畔十余名**少女的服侍下,都刷完了牙,竟然还没有昂然抬头的迹象!

苍天啊,大地啊!宅男朱寿顿时觉得生无可恋了:没有x生活,你叫我怎么活?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宅男真的不是当皇帝的料子。

此时身边传来一个猥琐的声音:“皇上,新进了几个老儿当,都是身强力壮,臀线优美的良家子,其中还有个是锦衣卫百户,有一手开左右弓的射箭绝技。”

朱寿定睛看去,却是一个高大威猛的太监,相貌堂堂,面色红润,气势雄壮,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衣。

浴池所在的房间,是用地热法进行供暖的,不仅四季如春,也能保持浴汤的温度,因此站在里面,就算是赤身**,也感觉不到任何凉意。

张永所献的原始型热水器早已开始供水,不过池子太大,拳头粗的铜管中流出的热水,只能维持浴池的进出水,浴池的温度还得靠地热层供暖维持。

浴池中侍候的宫女,都是裸露全身的,但太监们却必须身着中衣,因为在皇帝面前,他们不能裸露被阉割的部位,更不能散发出不该散发的体味。

要知道,被阉割的地方,常年都会有一股浓浓的尿骚味,倘若惹得皇帝不快,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根据记忆,这个太监就是八虎之一的魏彬,和张永一般,副业是三千营的提督太监,正职是朱厚照的金牌皮条客。

为什么呢?

因为朱寿此时忽然想起“老儿当”,是个什么东西!

所谓的“老儿当”,便是长得年轻俊美的少年,也就是男宠,用现代词语描述,那便是基友。

朱厚照同学喜欢强壮而健美的基友,尤其喜欢走谷道时欣赏完美的臀部,这是一种相当邪恶的爱好。

朱寿正欲发怒,准备大义凛然地责斥这种蹂躏良家少男的罪恶勾当,没曾想听到“臀线优美”四个字之后,原本垂头丧气的小朱寿,居然慢慢地抬起头来!

难道朕是天生的基佬?

朱寿黯然地挥了挥手:“退。”

皇帝不需要说太多话,一时为了省口水,二是为了保持威严。

深谙帝心的魏彬自然懂得,他那骨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又猥琐地眉开眼笑:“老奴近日新获一个女子,年方二八,国色天香。”

高大威猛、气势雄壮的魏彬,配上猥琐的语调和奸诈的面容,有着说不出来的诡异。

朱寿看了看自己又低垂下去的小朱寿,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一试。

于是当**的宫女们拥着皇帝走进浴汤时,从浴池旁的和田玉屏风后,走出一个身着红裙的少女。

有道是裸不如丁,丁不如裙,裙不如短……

扯远了,在没有丁字裤和齐13小短裙的岁月,只能是裸不如裙了。

红色是大明的国色,这少女脸上盖着一袭轻薄的细纱,若隐若现间,果然是颇有几分姿色。

“圣上,最近河南……”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刘瑾忽然出现在朱寿的身旁,手里抱着一堆奏章,不顾魏彬那冒火的眼神,笑嘻嘻地看着皇帝。

朱寿正想令那少女揭下面纱,听到刘瑾的话,不耐烦地打断道:“朕用你来干什么?别来烦朕。”

在朱厚照同学玩乐时报告国家大事,是刘瑾经常使用的手段之一,凡是棘手的问题,他都用这个手段来糊弄皇帝。

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帝绝对不会在玩乐时过问国家大事。怎么处理,都是刘瑾自己的主意,以至于几年后,刘瑾甚至省略了这一手段,直接开始处理国家大事。

魏彬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按道理这是他的马屁时间,连张永都不会来搅局,也就只有刘瑾,自以为是八虎中的老大,动不动就来插上一脚。

“改天让丘聚去扫这老头的面子!”看着刘瑾那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魏彬的心中不由得勃然大怒,暗地里下了一个决心。

八虎虽然分成了三派,但毕竟是一个利益团体,至少在正德初年的时候,八个人还是维系了表面上的一致对外。

丘聚跟张永一样,也是一个性格暴躁的家伙,自从东厂提督太监王岳被杀之后,他和马永成便一齐掌管了东厂,除了拍皇帝马屁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扫刘瑾的面子。

宅男朱寿根本不懂如何料理这几个小弟,他也懒得去管八虎之间的明争暗斗,反正只要有人帮他抓钱,有人帮他斗文官集团,还有人拍他的马屁就行了。

太监中也是卧虎藏龙啊,八虎、三张,各类英才层出不穷,少一、两个小弟,根本就不会影响皇帝的心情。

他的兴趣,目前只专注于眼前这个红裙少女的身上,至于军国大事、百姓苦乐和天下兴亡,与朕这个宅男无关。

宅男需要爱情来滋润,但皇帝却是没有爱情的,因此宅男朱寿和皇帝朱厚照的思想进行了激烈的碰撞。

此时的朱寿,如同看《非诚勿扰》时一般,期待那张面纱下,是自己的心动女生。又如同那些喜欢宫斗的少女般,日夜企盼着有个白马四爷,在雨中送来一把红油纸伞。

但皇帝朱厚照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女人的衣服就是拿来脱掉的。

感情?什么是感情?

于是在这一刻值千金的出场中,朱寿居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面纱。

守候在旁的魏彬自然读懂了皇帝的意思,做了个手势,只见那个红裙少女开始跳起舞来。

舞姿绰约,又有着说不出来的诱人,并且随着少女的起舞,那件红裙居然有慢慢下滑的迹象。

朱寿抬起手,让身边的裸女们退开,示意那个红裙少女跳到自己面前来。

沾湿的面纱缓缓脱下,水面上还飘着一个红色的肚兜,红裙少女**的身躯暴露在宅男皇帝的面前。

浴池旁的红烛,正好映照在少女的面容上,眉清目秀、唇香腮红、胸酥腰细、臀美足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儿。

最难得的是,就算是近在咫尺,她的口气也非常清新,不像刚才那些**美宫女们吐出的难闻浊气。

看来是用过香料牙膏的,宅男皇帝欣慰地想道,伸出右手,缓缓一牵,把少女拉入自己怀中。

此时细看少女的神态,却是端庄中透出几份腼腆,大方中有着些许害羞,一双秀目低垂着,不敢和皇帝对望,只有睫毛微微颤动,秀丽的鼻尖上,有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让朱寿不由心生怜爱。

更让宅男皇帝惊喜的是,泡在浴汤中的小朱寿居然又有了动静!

“宣,”朱寿轻声道,“封为昭妃。”

旁边负责记录的太监连忙写成旨意,皇帝都是出口成宪的,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大明朝的圣旨和法律。

因此宅男变成皇帝,适应期也很短,要知道,宅男的最大爱好便是yy,而皇帝,就是典型的现实yy。

古代女子只有姓,没有名,皇帝的女人也是如此,刚刚被封为昭妃的这个少女,娘家姓王,刚满十六岁,要比皇帝大上一岁,不过在大明,这并不紧要。

女大三,还抱金砖呢,何况只大一岁。

十五岁的皇帝早就已经热血沸腾了,他不由自主地移了一下身子,靠近了王昭妃,一股处子清香立刻灌入他的鼻窍。

朱寿的心脏顿时紧缩起来,他抽动了两下鼻子,贪婪地吸嗅着王昭妃的芳香。

有经验的男人都知道,处女特有的体香,就是一种极好的催情剂。

宅男朱寿,即将成为一个狂野的男人。

十五岁的少年,果然是一个可以把基友变成直男的黄金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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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推到第一个软妹纸

皇帝没有**,也没有私人空间。

在每一个皇帝的身旁,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有着数以百计的太监和宫女,而三大营和锦衣卫的侍卫们,更是紧密地团结在以皇帝为中心的某圆圈内。

因此穿越过来的宅男朱寿,很快就发现生活并不像yy历史里描写的那么美好。

坐在玉马桶的锦垫上,身边有十二个宫女,拿着香炉等若干物件。虽然皇家的条件很好,浓郁的香料掩盖了臭味,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号,总是有些不自然。

如同眼下的情况,他怀抱美人,正准备大肆攻杀,却听见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看来,是一群宫女在浴池边铺了一个软榻,红色的被,白色的榻。又有一群太监拿来许多小物件,根据他的记忆,其中不乏“我爱一条柴”、“不倒玉露丸”之类的东东,至于情趣用品,更是应有尽有。

看来皇帝的x生活,果然是比冠希老师更强悍的存在。

于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除了准备大战的双方外,还有若干围观的太监和宫女,甚至还有几个负责推臀擦汗的小宫女,早就虎视在旁,只等大战一触即发。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曾经跟若干网友**过的宅男朱寿,彻底抛弃了内心少许的节操,试探着把自己的身体向对面那个腼腆的少女又贴近了一些。

王昭妃出身良家,虽然家中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略有资产,被魏彬手下的虎狼太监们选上之后,又在宫中有司训练了三个月,熟悉如何勾引的诸多步骤。

但从她的内心来说,作为一个处子,对男女之事那是似懂非懂,她见皇帝越靠越近,不由得把头低到尖耸的胸脯上。

她没想到,这个动作更加刺激了朱寿的**,完美的曲线和羞怯的神情,这种诱惑是如此强烈,以致于在某个瞬间,宅男朱寿已经忘记了他的穿越,直把此处当作了后世的桑拿房。

好吧,只能说宅男是种渴望爱情,却又不懂爱情的奇怪物体。

如果非要让他相信爱情的话,那么还不如给他一具婀娜多姿的美丽**,如同王昭妃一般。因此,亲爱的,这就是宅男的爱情。

可是王昭妃似乎搞不懂皇帝的意思,似乎也不懂自己应该做出更加春意盎然的动作,她退缩了小小的一步,在浴汤中躲避着,把自己的娇躯移了开去,不想让皇帝把自己拉到白色的软榻上去。

朱寿果然是个宅男,他上当了,把对面这个少女想得太简单。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经过大明朝宫庭特殊训练的少女,曾经不止一百次地被教育过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采取怎么样的策略,才能让皇帝对自己产生更多的好感,也能刺激皇帝更大的兴趣。

因此可见,步步惊心、宫锁心玉什么的,都太理想化了,对于不懂爱情的皇帝来说,**和环境的刺激,那才是王道。

欲擒故纵,才是本章的重点所在,这四个字,早就刻入了王昭妃的心底,倘若一举得子,那她将成为整个大明帝国未来数十年的中心。

夏皇后?让那个小女孩吃屎去吧。

出生于南京上元县的夏皇后,比朱厚照还小一岁。王昭妃对于那个小自己两岁的六宫之主,表面上是恭顺之极,但内心中,何尝不是情海生恨?

不想当皇后的妃嫔,不是好妹纸,这就是王昭妃的小小野望。

没有人是天生的花瓶和弱智,王昭妃也是这样,小小的躲避就充分体现了她的聪慧和狡黠,甚至她眼神中故意流露出来的平淡,更被宅男朱寿理解成“果然是个清纯小女子”。

于是外表坚强、内心柔弱的宅男皇帝,向外表柔弱、内心强大的王昭妃发起了强烈的进攻,下决心要驯服这只可怜的小猎物。

朱寿不再进行温和的试探,他狂野而粗暴地把王昭妃拉到自己怀里,两只大手开始揉捏这个可怜小女孩的**。

在鲜红鸡头肉的变形中,在雪白臀部的起伏中,王昭妃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自己的羞涩,以及身为处子的笨拙。

“不要……皇上……不……要……”

她的身体如同狂风巨浪中的小舟,但眼神却极其清澈,不管是小小的躲避,还是**的退缩,都能使两人的位置处理得十分合理。

尤其是经验少少的宅男皇帝不得其门而入时,她还精辟地动了一下小手,把皇帝的大手引往应该去的地方。

后世有个伟人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而一切女人,才是母老虎。

所以想纵横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宅男们,在穿越前,一定要久经情场才行,不然就会被老虎们吃的骨头都不剩。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不是腐女们的最爱么?

一个坚硬到了极点的所在,顶到了自己的**之处,王昭妃确认自己的防线即将失守。

于是她先是娇声惊叫,看上去似乎是落入陷井的小兽,实际上却是在刺激皇帝:我已经没有抵抗的力量了,你赶紧进入吧。

正当朱寿准备长驱直入时,却感觉到怀中的美人儿滑到了左边,坚硬离开了柔软的**。

王昭妃的这个动作很有讲究,看上去似乎是想逃离,实际上距离刚刚好,因为他们的身后便是那张软榻。

在若干宫女的侍候之下,这对处于激情中的少年男女,在你进我退之中,早就从浴汤中,移到了软榻之畔。

于是王昭妃的娇躯很自然地往下一倒,而且在倒的时候,她还伸出了自己雪白的双臂,向身前抱去。

这个看上去极像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而作的动作,恰好抱住了身前的朱寿。

当王昭妃倒在软榻之中时,意乱情迷、不知所措的宅男皇帝,正好被带倒在这个少女的玉体之上。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自然,而且一气呵成,决无丝毫做作之感。

旁观的魏彬微微一笑,他几个月的努力,总算是取得了一点回报。

对于他这种太监来说,“老儿当”的基友谷道,肯定没有嫔妃们的人伦道靠谱,至少后者能够产子。

皇子,那可是太监们的最爱,也是一切权力和财富的来源。

因此嫔妃和太监,是皇宫内最紧密、最黄金的组合,如果王昭妃能够生下皇子,那他魏彬将毫无意外地取代刘瑾,成为八虎的新头领!

这就是金牌皮条客的野望。

在魏彬胡思乱想之时,宅男皇帝已经同王昭妃滚起了床单。

眼前这具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处子之躯,在朱寿的眼前毫无秘密可言,修长的**、微睁的星目、黝黑的毛发、粉红的柔软**,还有那微启微闭的樱唇,以及起伏不断的酥胸,都在提醒着他:快进来!快进来。

宅男挥动着自己的强硬,向那片荒芜而又丰硕的原野进军,迈过泥泞的森林,踏过粉红色的桃花崖,最后,遇到了一层薄薄的东西。

眼前的少女早就痛呼出声,柔美的五官展现出令人爱惜的表情。

但朱寿并不为其所动,现在的他,是个无情的猎手,要从对面的小猎物身上,获取愉悦的满足。

一声尖锐的娇啼,他的强硬终于挤破那层薄薄的障碍,深入到底。

宅男的动作开始狂野起来,毫不怜香惜玉,因为他已经憋得够久了。对穿越的些许不满、对外在环境的陌生感、以及对前途的迷茫,都增加了他的粗暴和快感。

当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朱寿看到白色的软榻上那些鲜红的桃花痕迹,不由得有了一些内疚。

在这一刻,皇帝和宅男这两个角色不停地变换,他望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少女,看着那被雨打梨花般的不堪模样,以及娇柔到了极点的害怕和柔弱,低声道:“留。”

皇帝的话,就是圣旨,这小小的一个字,就决定了王昭妃的一生。

刚才负责推臀擦汗的宫女们,连忙取来了一个高高的软枕,垫到王昭妃的臀部下方,把那被蹂躏得一塌糊涂的粉红柔嫩抬得高高的,不流出丝毫液体。

根据朱厚照的记忆,皇帝临幸妃嫔或宫女之后,倘若想对方生子,便会吩咐有司,对她严密看护,不时临幸,直到怀孕为止。

朱寿身边的太监和宫女们,早就对此道烂熟于心,因此听到旨意,各自行事不提。

如果皇帝不愿意对方生子,那么等着这个女子的,将是皇宫有关部门那无情的手段,有时甚至会丢掉性命。

因此陪皇帝睡觉,绝对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你要知道,只是陪皇帝上班的大臣们,都会悲呼“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天天睡在一起?

没有强大的内心,是无法笑傲三宫六院的。

王昭妃虽然用尽了一切小心机,但她毕竟是第一次,对于身边那个小自己一岁的男子,她还是怀着欢愉、痛苦、不安和羞涩的复杂感情,不敢看对方。听到那个“留”字后,她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一声:“总算是尘埃落定。”

因为这个字表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将一直睡在皇帝身边。如果肚子争气的话,也许她将超越夏皇后,成为皇长子的生母。如果老天垂怜,夏皇后生不出嫡子的话,那她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六宫之首。

两个心思各异的少年男女,在若干名太监、宫女的注视之下,就这样沉沉睡去。

第七章 杨师傅呢?

皇帝不好龙阳了!皇帝喜欢女人!

小道消息有如长了翅膀一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飞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

太仓所在的南居贤坊,一个兴奋的翰林院小编修跑到好友面前,狂呼道:“钱宁那厮,被赶出大内了。”

这个兴奋的前庶吉士,将在四十余年后,成为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他的名字叫做严嵩,这是一个被称作大明第四大权奸的家伙,排在他前面的三个都是太监:王振、魏忠贤和刘瑾。

不过现在还轮不到他登上历史舞台,他的出现,不过起到一个跑龙套的作用。

真正要出场的,是他的忘年交好友,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

牟斌是世袭锦衣卫千户,在弘治年间,被大太监怀恩赏识,提拔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他为人正直,连国舅寿宁侯张鹤龄也敢得罪,跟严嵩这个后来的权奸能结为好友,也算是一桩异事。

只能说二十多岁时的严嵩,还是一个有为的上进青年。

他现在这么兴奋,是着实替好友高兴,因为他口中的钱宁,就是那个能开左右弓的锦衣卫“老儿当”,险些被朱厚照同学临幸后门的帅哥。

钱宁和牟斌有什么矛盾呢?

这还得从户部尚书韩文请诛乱政内臣马永成一事说起,太监是皇帝的心腹,文官集团和太监集团之间的斗争与联合,是大明朝的一大奇景。

钱宁是云南镇安人,小时候被太监钱能收为家奴,因为长得俊秀美貌,不仅深得钱能的喜爱,而且还成为了钱能的嬖童,也就是小基友。

钱能死后,他被赐为锦衣百户,去年开始,又搭上了刘瑾这条线,也算是八虎集团的得力手下。

而韩文请诛马永成等人,便是直接想干掉八虎,这下子八虎当然不肯善罢干休。

在刘瑾的领导下,在焦芳的卧底下,八虎紧密团结在正德皇帝的周围,不仅赶走了刘健和谢迁,而且还打死了南京给事中戴铣,同时被关起来的,还有数十名各级官员。

顺便可以提一句的是,跟戴铣同时被廷杖的这批人中,有一个名叫王守仁的兵部武选司主事,这个小小的六品官,将成为中国哲学史上的传奇人物。

因为,他还有个大号:王阳明,这是一个比正德皇帝朱厚照同学出名百倍的名字。

不过跟严嵩一样,现在还轮不到他出场,同样领了盒饭蹲墙角玩去吧,他的舞台要在十年之后才能搭建。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同样身为龙套,王阳明这个圣贤就比严嵩这个奸臣要强上许多。

这些官员都被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里,而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牟斌,不仅不紧跟直属上司刘瑾的脚步,甚至还包容、照顾这些官员们。

这让八虎非常不满,不过朱厚照虽然不是个好皇帝,但他也明白事理,驳回了刘瑾对于牟斌的陷害。

为了搞倒牟斌,八虎终于使出了“美男计”。

在他们的指使下,钱宁就登上了历史舞台,走到了朱厚照同学的面前。

如果按照历史发展,钱宁和朱厚照一见钟情,从此开始了奸夫淫夫的美好幸福生活,一直到钱宁十余年后倒台为止。

而牟斌也因为钱宁的谗言,被正德皇帝放弃,最后惨死在锦衣卫的诏狱之中。

但朱寿同学的穿越,彻底改变了这一切,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在某一瞬间,把历史改得面目全非。

作为大明朝最神通广大的情报力量,牟斌对八虎的一举一动,那是非常了如指掌。当然,八虎对牟斌也是捏于手心。

锦衣卫、东厂、西厂、内行厂,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能吓破人胆的机构。

听到好友的报喜消息,牟斌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惟中,你明日还是回乡养病吧。”

惟中是严嵩的字,这个二十多岁的热血青年不解地反问道:“钱宁都被赶出来了,有圣上的支持,八虎也奈何不了你。况且身正不怕影斜,君子何惧小人?”

牟斌苦笑道:“这跟君子小人无关,圣上跟八虎亲近,又跟文武百官不和,不管是于公于私,我这个同情文官的都指挥使,都做不了多久了,运气好,能够保命,运气不好,那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严嵩愣了半晌,劝道:“那不如辞职归隐?我们分宜乡下也是山青水秀,比京师这个龌龊之地强。”

牟斌正色道:“我受先皇大恩,岂能趋吉避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倘若真要我死,那就一死而已。”

严嵩的热血沸腾起来:“那我陪你一起死!”

牟斌笑了:“你才二十多岁,又有经天纬地之能,回乡去吧,等八虎覆灭,就是你出世之时,到时也能为圣上拔乱反正,建立不世的功勋。”

严嵩糊涂了:“你的意思是……”

牟斌微笑道:“狡兔死,走狗烹。”

龙套们的挣扎与反抗,不过是一些无谓的举动。在严嵩和牟斌谈话的半个月后,牟斌死于东厂番子的铁棍之下,而严嵩因病退官回籍。

在龙套们对话的时候,宫庭内,也在上演一出大戏。

这是朱寿同学的第一场朝会,对阵双方,依旧是太监集团和文官集团,这是大明朝庭的光荣传统。

朝会讨论的焦点,是宣布一个非法组织的死刑。

正方第一辩是刘瑾刘督公,论点是:刘健、谢迁、韩文、杨守随、张敷华、林瀚等五十三人,组成了一个朋党,不仅反大明,而且反社会,因此应公告天下,让这些家伙永世不得翻身。

反方第一辩是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论点是:上述五十三人都是大明的忠臣,虽然他们的言语有些不当,但也不至于一棍子打死。

主持人和评委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在龙椅上发呆的宅男朱寿。

正反双方争论得热火朝天,张永和丘聚甚至准备上演全武行,李东阳只得高挂免战牌:君子动口不动手。

以无间道著称于世的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焦芳在中间当和事佬,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王鏊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喷上几句口水。

不由得八虎不发飙,这是原则之争,因为这五十三人的共同罪名只有一个:请诛八虎,以谢天下!

想杀老子,那就不能怪兄弟们不留情面了,八虎在这一时刻,终于站到了一条战壕里,共同迎击文官集团的入侵。

八虎的底气是很足的,因为他们知道,和李东阳这些整天板着脸训皇帝的文官们相比,以吹牛拍马为正职的八虎,才是皇帝的真正心腹和大明朝的顶梁柱。

事实也是如此,英明的弘治皇帝一挂掉,继位的正德皇帝就把信任都给了八虎,不仅把三大营的军权交给了他们,锦衣卫、东西厂、内行厂也在他们手里。

甚至连朝政,也允许八虎中最杰出的刘瑾一手垄断。

有军权、情报权和行政权在手的八虎,对上文官集团,差不多可以用碾推流来形容。

历史的进展证明了这一点,“立皇帝”刘瑾的威名,在五年之内,将会传遍大明帝国的每一个穷乡僻壤。

当然,身为大明最大无间道的焦芳,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焦芳是混**出身的,所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焦芳可能是大明历史上最有文化的流氓,他是天顺八年甲申科的二甲进士,进过翰林院。

据某不知名砖家考证:当年万安掌管内阁时,大学士彭华推荐晋升学士人选,漏了焦芳,这位流氓大哥听到消息,当即表示:我要是当不上学士,就拿刀在长安道上等彭华下班,不捅死他不算完。

事情的结果是:焦芳当上了学士。

在与刘健的斗争中,焦芳充分发挥了二五仔的无间道本色,成功颠覆了刘健**集团的阴谋,在刘督公的英明领导下,拔乱反正,成为了大明朝阉党集团的第一金牌打手。

上面那五十三个人,就是被他一手搞掉的。

介绍到这儿,诸位看官应该都明白了,这场争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那就是阉党集团的大获全胜。

事实也是如此,讨论到最后,李东阳选择了屈服。其实他也没有心思想要翻案,今天朝争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告诉正德皇帝:我们文官集团是不会真正屈服的!

不过坐在龙椅上的朱寿同学,明显没有看到李东阳那杀人的眼神,感觉四周的声音一下子小了,才回过神来,左顾右盼了一下,开口问道:“怎么少了一个人?”

“小祖宗,你想问谁?”是张永,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兴灾乐祸的感觉,贼兮兮地盯着刘瑾。

刘瑾心中一惊,从胜利的喜悦中滑落下来,意识到原来八虎并不是真正的铁板一块。

果然,他听到一个人的名字从皇帝的口中飘出:“杨师傅啊,他怎么不在?”

贼老天,真是流年不吉啊,刘瑾心中暗叹。

第八章 高富帅逆袭阉党

杨师傅,就是杨廷和。

杨廷和,字介夫,现年四十八岁,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成都府新都县人,祖籍江西庐陵。

朱寿同学直到现在,才知道他穿越过来的这个时间段,居然不是小萝莉所说的1505年,而是1507年初,也就是正德二年的农历三月份。

也就是说,生于1491年10月26日的他,刚满十五岁没几个月。这让朱寿同学一直纳闷的生理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穿越之后的这两天,按照天气判断,他一直认为是到了1505年底,那时他才刚满十四岁,怎么可能有龙阳之好?

十四岁,小朱寿都还没完全发育成熟呢。

不过宅男的神经一向比较大条,对于想不通的问题,他是坚决不会再想的。况且他的数学问题已经还给了体育老师,所以也没人会追究。

直到开了今天的早朝,他才得知,原来这是1507年,虚岁十七的他,的确可以同基友和女人们进行深入接触了。

该死的第一宇宙,该死的小萝莉,居然出现这种错误,还好意思说自己掌握了所有的程序,朱寿的宅男之心开始燃烧,顺便鄙视了一下本文最开始的穿越过程。

跟弘治皇帝的师傅刘健一样,杨廷和也有一个身份:正德皇帝的师傅,也就是传说中的帝师。

跟他们身份相同的,还有四个人,一个是谢迁,他也是弘治皇帝的老师,前不久刚和刘健一起,被新皇帝打倒在地。另一个是李东阳,他担任过东宫讲官,算是弘治皇帝的老师,眼下是大明朝的顶梁柱之一。

另外两个,一个叫梁储,一个叫费宏,这两个人都是正德皇帝的老师,不过现在还轮不到他们出场。

因为身为吏部尚书的梁储,不久前被刘瑾贬为了右侍郎,正在修《明孝宗实录》。跟他同样命运的,还有身为礼部右侍郎的费宏。

这两个修书的家伙,后来跟杨廷和一起,组成了新的内阁三人组。

由此可见,当皇帝的老师,是明朝入内阁当首辅的重要条件。

不过刘瑾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皇帝的身边只需要一个亲信就够了,那就是他刘大督公。

因此当杨廷和这个神童跳到前台,指责他为奸臣时,刘督公出离地愤怒了。

杨廷和的“神童”称号,一点水份都没有,其他的神童跟他一比,都会被轰杀成渣。

为什么?

很简单,成化七年,也就是公元1471年,杨廷和第一次参加四川省乡试,就中了举人。这一年,他年仅十二岁!

这是中国考试史上的一个奇迹。

第二年,十三岁的杨廷和开始参加会试,六年后,十九岁的他就先于他的父亲,考中戊戌科三甲进士。

这一年,他还顺便勾走了他的老师,国子监监丞黄明的女儿。

细细读来,这就是一个高富帅的成功故事啊。

杨廷和的事业也非常成功,二十岁当翰林,编纂完《明宪宗实录》后,被提升为左春坊左中允,侍候太子朱厚照讲读,也就是进入了帝师的快车道。今年年初,他还进了内阁,替正德皇帝写圣旨。

作为正德皇帝的亲信心腹,他和刘瑾之间有着强烈的竞争关系,这是心腹之间的内斗,如同八虎的内斗一样。

于是,在某天讲课给正德皇帝听时,杨师傅教育皇帝:“皇上应该学习先帝,远离小人,亲近贤臣,国家才能兴盛。”

朱厚照同学肯定没听进去这句话,不过刘瑾却听见了。

老子是小人,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刘瑾的愤怒之火熊熊燃烧,没过几天,就把杨廷和调到南京当吏部左侍郎。

大家都知道,南京的六部是清水衙门,养老流放专用地,不过杨廷和居然干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有被贬低的觉悟。

按照正常发展,他还将在两个月后升任南京户部尚书。五个月后,在正德皇帝的过问下,他被召回朝廷,提升为文渊阁大学士,参与机务。

但朱寿的到来,让他的回京之日,提前了整整五个月。

由此可见,蝴蝶效应虽然强大,比如说让前文的牟斌迟死了半个月,又比如让杨廷和提前回来了五个月,但这些只不过是时间上的细微变化,这两个人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

蝴蝶扇起的小小变化,依然不能改变历史车轮的前进轨迹,也许只能等到量变引发质变之时,才能体会到朱寿同学穿越的力量。

朱寿怎么会忽然想起杨廷和呢?

事情还得从那五十三个倒霉蛋开始说起,坐在龙椅上发呆的朱寿只是一个宅男,他的前投影朱厚照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加起来的政治智商,大概不到30分。

不过就算是这么低的智商,也能看出如今阉党形势大振,五十三个中、高级文官被清洗一空,不利于皇帝从中取利,因此提拔一两个心腹文官,成为了当务之急。

还有比帝师杨廷和更适合的人选么?答案是没有。

杨廷和跟正德皇帝有着先天的师生情谊,又是文官集团出身,对阉党集团来说,他不是一路人,但也不能被打倒。对于文官集团来说,他是天生的盟友,是连接文官集团和皇帝的最佳桥梁。

低智商的宅男皇帝瞬间明白一个道理: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八虎虽然一致对外,但内部却分成了三派,朱寿觉得三派还不够,最好是分成八派,才能让他高枕无忧。

而内阁目前是两派,焦芳和李东阳对立,王鏊表面上打酱油,其实暗地里帮的是李东阳。得再放一个人进去,这个人肯定不能跟李东阳结成一党,也不能跟太监们结成一党。

搜遍了朱厚照的记忆,杨廷和就成为了朱寿的首选。

“南方不稳,老奴请杨师傅去南京坐镇了。”刘瑾的脸色如常,微笑着回应道。

他知道没人会揭穿他的谎言,杨廷和跟八虎并不是一路人,跟李东阳也尿不到一块去。除了皇帝,在场的这群人,没有谁会帮他说话。

张永故意煽风点火,并不是他对杨廷和有好感,更多的是为了摆刘瑾一道,把杨廷和叫回来,恶心一下刘督公。

如果杨廷和真的回来了,张永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是不会有人愿意干的。在场的都是人精,听到刘瑾这句话,都选择了沉默。

“宣,速召杨廷和回京,”朱寿挥了挥手,最后总结道,“刘少傅等人,其心虽可诛,但念在他们昔日的些许功劳,只列为奸党,榜示朝堂,保全其性命。”

刘瑾迟疑了一会,方才回道:“圣上英明。”

打蛇不打死,迟早被蛇咬,刘督公很有下黑手的**,但皇帝既然发话了,他也只好作罢。

刘瑾并不知道,不久之后,他将在杨廷和的手上吃一个大亏,某个高富帅文官对于阉党,从来都是逆袭加打倒的份儿,这就是正德朝阉党碾推流的失败所在。

李东阳把这些瞧在眼里,他一直忍辱屈居于刘瑾之下,连自己的门生都瞧不起他的所作所为,这种痛苦是常人不能理解的。

如同主人和恶狗之间的关系一样,皇帝和刘瑾之间是有矛盾的,李东阳早就看出来了这一点,这也是他的希望所在。

他呆在朝堂上,只是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对于刘瑾这种可怕的对手,只能一击毙命,倘若被刘瑾缓过气来,那死的肯定是他李东阳。

跟杨廷和一样,李东阳同样是个高富帅,并且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神童。

李东阳字宾之,湖广长沙府茶陵州人,寄籍京师。幼年就显现出非凡的才华,四岁时就会写直径一尺的大字,被视为神童。顺天府官员将李东阳推荐给景帝,李东阳当着景帝的面,写下“龙、凤、龟、麟”等大字,景帝非常高兴,将其放在膝上,并赐珍奇水果和金银元宝。之后,又两次召见,准其进入顺天府学读书。

是不是跟杨廷和很像?

同样,他十八岁就考中了进士,那年是明英宗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他是杨廷和的科场前辈,算是老牌的高富帅。

弘治朝,他被称为贤相。孝宗驾崩,他又和刘健、谢迁一起,同为顾命大臣。

从这些可以看出,成功的高富帅,都有着相同的成功经历。

李公善谋,说得一点都不假,短短几息之间,李东阳便想出了一个剪除刘瑾党羽的好点子。

“皇上,近日有琉球使节从海上来,入贡我天朝,”李东阳微笑道,眼角看着刘瑾,如同狐狸看着母鸡,“是否要派使节团出使琉球,以示我泱泱大国的风范?”

果然,皇帝对“琉球”这两个字非常感兴趣,甚至大大超出李东阳的预料,竟然说出了:“宣司礼监罗祥、左都御史刘宇、吏部右侍郎梁储觐见。”

在场的所有人都迷糊了,不知道皇帝的哪股热血劲又冲了上来,发了一道让人完全看不懂的旨意。

第九章 如何研究政治人物

皇帝的旨意令在场众人迷惑,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为什么呢?

只要是政治智商不为零的人,都知道政治人物的立场,是由他所在的群体决定的。如何看清楚政治人物的群体,最简洁的方法,就是研究他的履历。

不管古今,这个方法都非常有效。

我们先来看罗祥,他是弘治五年入的东宫,作了一个梳头的太监,当时的顶头上司就是刘瑾。在八虎之中,只有他和高凤,是一直跟着刘瑾,从来没有脱离过刘督公的掌握。

细究他出现的地方,大多数都跟刘督公息息相关,用“铁杆中的铁杆”来形容他和刘督公的感情,那是一点都不为过。

其实与他和高凤相似的,还有谷大用,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劝和了刘瑾和张永?

对,就是西厂督公谷大用。

谷大用也是一直跟着刘瑾,不过自从他当上西厂督公之后,就不怎么把刘老大放在眼里了。谷督公不同于张永,后者一直跟刘老大不对盘,但老谷毕竟跟过刘老大,因此面子上的功夫还得做,很少见到他跟张永一样,动不动就甩刘老大的面子。

看到这儿,我们应该明白了,罗祥被选出来,有两个人肯定会非常不高兴。

第一个当然是刘瑾,他是往坏的方面想:出使琉球不是好差事,万一出途遇个海匪什么的,罗祥这员大将就算是折了。

李东阳的这道计策,说白了,就是阳谋,直对着罗祥而去的。

谁让罗公公在司礼监里负责宫庭礼仪之类的各监各司、局,平时跟鸿胪寺、礼部之类的衙门也走得很近,倘若要找个使节团的领头太监,非罗秉笔罗公公莫属。

因此李东阳不提则罢,一提出来,罗公公这趟海路,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刘瑾不是笨蛋,相反,他不仅智商高达一百六,而且精通下层猫腻。东海沿海的官商勾结、走私成风,官军、海盗、倭寇经常三位一体。

只要有心,在茫茫大海之上,让一个小小的使团消失掉,那是非常轻松的事情。对于李东阳这种文官集团的大鳄来说,就是一个小小的暗示,沿海抢着拍李首辅马屁的大佬,多得可以排到琉球。

第二个是张永,他是从好的方面考虑的:如果罗祥出使成功,那罗公公在司礼监内的排名,有可能会上跳一两个台阶,这是张提督决不能容忍的。

要知道,张提督和刘老大是死敌,对手的小弟爬上来了,那对付起来岂不是更吃力?

因此张永下决心要反对罗公公带领使团,至于派谁去?只要不派他,其他人,管他去死。

看完了罗祥,我们再来看刘宇。

同样的,用履历分析法:刘宇,字至大,河南钧州人,成化八年(1472年)的进士。

这一科还有个很出名的家伙,名叫杨一清。不过现在还轮不到他出场,因为他一出来,就伙同张永一起,搞死了刘瑾刘老大。

因此我们要记住,不要让流氓和读书人勾结在一起,不然威力太大,连有文化的流氓刘瑾都挡不住乱飞而来的菜刀。

刘宇这人不是个好东西,正德皇帝的老爸,也就是明朝第二贤明的弘治皇帝曾经说过:“刘宇就是个小人。”

第一贤明是谁?当然是朱重八了,这还有疑问么?

被弘治皇帝瞧不起的刘宇,为了东山再起,在正德初年,果然决然的投靠了刘老大。上个月,他被升为左都御史。

这小子喜欢送黄金,动不动就送万两黄金给刘瑾。并且他看见刘瑾喜欢鞭打说实话的谏臣,于是也动不动就殴打御史们。

看到这儿你应该明白了,这就是一个阉党的铁杆心腹。

不过阉党们都瞧不起这厮,刘瑾纯粹是把他当小丑来玩,以致于几年后,刘老大一边喝酒一边调侃他:“你还真想当丞相?赶紧滚你的臭鸭蛋吧!”

刘宇只好黯然离职,从此退出了大明的历史舞台。

因此选择刘宇出使,阉党和文官集团全都糊涂了,那老小子就是个提不起的臭豆腐,派他去送死都算是瞧得起他。

准确点讲,出使琉球这潭浑水,压根就不关刘宇半毛钱的事。

皇帝选择罗祥,还能有各种解读,而选择刘宇,纯粹就是政治智商低劣的表现。

不过跟最后出场的梁储相比,这还算好的,听到梁储这两个字,都能让在场的大佬们跌破了一地的眼珠子。

为什么呢?

很简单,我们在前面就说过,梁储也是帝师!

刘瑾够狠吧,想整谁就整谁,刘老大的铁血手段,大明文官们是闻风丧胆。但就是这么样一个狠人,也不敢整梁储整得太过份。

刘老大的政治智商非常高,他清楚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比如杨师傅,刘老大整他的手段,就是调去南京养老喂鱼。而梁师傅呢?

刘老大只是下调了一级职称,让他去修书。

还有一层关系,那就是梁师傅和杨师傅,他们是同一科的,成化十四年(1478年)戊戌科。梁师傅的排名还在杨师傅的前面,是二甲第一名进士。

换句俗话,梁杨两位师傅,那是一起同过窗(同年也算),一起扛过枪(教皇帝读书),一起分过赃(先后进了内阁且先后当上首辅)。

这两位都是正德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彼此又有三同的铁杆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刘老大都不敢往死里整的帝系势力集团。

看到这儿,我们就知道,连分析都不用分析,梁师傅这种金牌政客,别说出使了,就是出京,那也是一件政治大事,足以震动大明朝野上下,就像不久前的杨师傅被贬到南京钓鱼一样。

皇帝今天吃错药了?

在场的大佬们都在脑海里冒出了无数的问号和感叹号。

正德皇帝没有让大佬们胡思乱想太多时间,就在刘老大一咬牙,准备舍出老脸劝谏皇帝时,三位大人进来了。

“梁师傅,听说你去过安南?”这是正德皇帝的第一句话。

皇帝发话了,胆大包天的刘老大也只好闭嘴,乖乖的站在旁边听故事。

“皇上临摹千字文的时候,老臣被派往安南册封其王。”五十四岁的梁师傅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梁储,字叔厚,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广州府顺德县人,师从陈白沙门下。弘治四年,进翰林侍讲,不久改洗马,在东宫侍奉正德皇帝。

当时朱厚照同学刚刚出生,因此梁师傅算是从龙旧臣,根红苗正。

比如刚刚那句话,“皇上临摹千字文”,很小的小孩才临摹千字文,这句话是从侧面告诉皇帝:师傅我老胳膊老腿的,困难的事就别让我去做了,如果有躺着数钱的,麻烦你交给我去办。

“朕听闻你没有要安南国王的金银珠宝?”朱寿从朱厚照的记忆里搜出了这么一条消息。

这是梁储的得意之作,想当年弘治皇帝还狠狠的夸奖了一下他,要知道出使安南那种鸟不拉屎、到处都是雨水的地方,对于梁师傅这种书生来说,真是的提着脑袋在玩。

当初要不是迎合老皇帝那贤明的本性,你以为师傅我愿意不成?梁储想是这么想,但没敢说出来,嘴里应了一声,笑道:“年少轻狂而已,不堪一提。”

“那就行了,朕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交给梁师傅去办。”朱寿同学完全没有尊师敬老的觉悟,连商量的语气都没有,直接就下了旨意,不容人拒绝。

在场的大佬们听到“惊天动地”这四个字,颇有些不以为然。

因为他们都知道,依照皇帝爱玩的本性,射箭射中红心,在皇帝的口中,那是惊天动地;看到一个长得漂亮的妹纸,那也叫惊天动地;没事杀了一头小兔子,也叫惊天动地。

反正对于正德皇帝来说,他干的事,没有一件不惊天动地。

这也难怪,从小就注定要当皇帝的人,心理状态跟普通人那是肯定不一样的。

农民认为皇帝的生活就是天天扛金锄头。

宅男认为皇帝的生活就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腐女认为皇帝的生活就是骑着白马给自己送红油纸伞。

一百个升斗小民,有一百种yy方式。

因此君心难测的皇帝,说什么是惊天动地,那就叫惊天动地,反正整个大明江山都在陪他一起玩,谁叫他是皇帝呢。

真玩崩了,不是还有我们这些支手擎天的大臣么?

不过朱寿不是朱厚照,他想出来的事,还真的可以称作是惊天动地。

因为他开始下旨:“吏部右侍郎梁储,晋夷州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加五军都督府后军都督佥事。”

夷州承宣布政使司?在场的大佬们全体当机了,这是哪儿?我大明有这么一个地方么?

宅男朱寿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心里暗爽:你们这些土包子,当然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了,想当年我玩大航海时代,这个地方可是赚钱的好地方,号称最佳三角贸易的黄金地带。

从后世穿越而来的朱寿,开始了他在大明帝国的第一个现实游戏。

第十章 大明东海公司

在历史被宅男朱寿改得乱七八糟之前,我们还是回到那个正在开早朝的宫殿内吧。

听到皇帝的旨意,梁储的第一个反应是高兴:老夫升官了!

他原来是吏部右侍郎,妥妥的正三品,人送绰号“吏部小三”,排在尚书、左侍郎之后,这也是刘瑾刘老大拿来恶心梁师傅的花招。

因为梁储先当的吏部左侍郎,后晋升吏部尚书,被刘老大一降,直接成为了吏部小三。

而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为从二品,比吏部尚书虽然低一级,但比左侍郎高,并且是地方的第一人,好过在中央受阉党和文官集团的两头气。

同样,五军都督府后军都督佥事的品级要更高一些,是正二品,并且能够掌管卫所。

也就是说,这两个官职,一个是行政第一把手,一个是军屯管理的大佬,如果都放在夷州的话,那就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超级boss,职权比总督还大。

于是梁储的第二个反应就来了,纳闷:夷州在哪儿?

让大臣们郁闷去吧,以宅男朱寿那不到三十分的政治智商,是绝对想不到立即去解惑的,因为他颁布了第二道旨意:“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宇,总督夷州、东海、南海及琉球等地事务。”

这下子在场的大佬们开始想笑了,首辅李东阳已经准备布置手下,一会好封还皇帝的“乱命”。

如果刚才梁储的任命还属于乱点鸳鸯谱的话,那刘宇的任命就是乱弹琴了。

这一点连刘宇这个坏人都深表赞同,本来他是都察院的老大,正二品的左都御史,任职一个地方总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过大家都知道,总督一地,那是需要有真本事的。刘宇这厮,坑蒙拐骗、吹牛拍马倒是天才,不过要让他去干点正事,那可比登天还难。

我们来看一下明朝的总督是怎么回事。

总督,是朝廷临时授予某大臣的一种官职,带有军事巡查性质,如宣府、大同总督、陕西三边总督等,其巡查范围有遍及数行省者,也有限于一省内若干府州者。

总督与巡抚的职能相同,都管辖地方民政、司法及军队,其区别只是官衔(官职级别)不同,总督与巡抚也互不隶属,而职能上却互相监督。

同样,总督跟布政使也是两套系统,互不隶属。

明朝规定在外任职的总督、提督、巡抚、经略、总理、赞理、巡视、抚治等人员,可以加都御史或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头衔。

刘宇自己就是都察院的老大,没有加“提督军事”这四个字,意味着他就是去监督梁储的,什么事都可以插一脚,什么钱都可以赚一把,但军权和行政权是坚决不让他沾手的。

让刘宇这种人到处乱混,别说那个没影子的夷州了,就是现有的两京十三省,那也得让他玩废掉。

朱寿没等大家回过神来反驳,颁布了第三道旨意:“司礼监罗祥,晋皇家东海公司董事会主席。”

听到这句话,正在思考如何封还皇帝圣旨的李东阳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在他的咳嗽声中,只听见罗祥弱弱地问道:“圣上,公司是何物?董事会主席又是何物?”

这个白痴!

刘瑾刘老大心中暗骂,他这个小弟听话是听话,但就是智商堪忧,超过十的数字都不会计算,因为他没有那么多手指。

唯一的长处,就是心狠手辣。

当然,对于刘老大来说,他从不认为吹牛拍马是一项长处,要知道,大明朝敢跟刘老大比拍马屁的人物,目前还没有出世。

按照刘老大的想法,赶紧等皇帝发完傻,然后大家该干嘛干嘛去。封还圣旨这种事,自然有李东阳去做。

他们这群太监,首要任务是陪皇帝玩耍,而不是陪皇帝发傻。

罗祥这一问,正好给了朱寿同学发挥的机会:“公司,就是帮朕捞钱的,你把它当户部看就行了,东海公司,就是让你在东海、夷州、南海、琉球等地捞钱,在这几个地方,东海公司就是朕的户部,有什么样的银子,你就给朕捞什么样的银子,有人敢挡路,就是忤逆朕的旨意,就是大逆不道;至于董事会,就是另一个司礼监,主席,就是首领太监,你就是东海公司董事会第一任首领太监。”

升官了!发财了!

听了皇帝的话,罗祥的两眼直冒星星,管它夷州在哪儿,就是东海和南海,捞银子的法子,罗公公闭着眼睛也能总结一、两百条出来。

皇帝拿大头,自己拿小头,怎么样也能富可敌国。

况且有皇帝当后盾,谁敢来阻挡?真当罗公公的刀子是被醋水泡大的么?

至于琉球,就被罗公公选择性地忽略了。因为那是太祖皇帝的不征之国,罗公公虽然心狠手辣,但胆子也没大到那种程度,敢去侵边,万一哪天皇上不高兴了,砍掉的可就是罗公公的脑袋。

罗公公已经没有了一个脑袋,如果再丢一个脑袋,那就太不好玩了。

羡慕、忌妒、恨!

这是在场所有太监大佬们的心态,包括刘瑾这个罗公公的原老大在内,无一不痛恨这种好事怎么不落到自己头上。

不用去分析了,大家的一致心态是:坏了罗公公的好事,老子得不到的,你小子也别想得到!

所以后世的某个读者告诉大家,千万不要得罪太监。

至于李东阳等文官,都被气得快笑出来了,皇帝爱玩不要紧,瞎玩也不要紧,反正都在皇宫内,最多祸害一下京师的平民百姓,起不了大风大浪。

这下可好,都准备去祸害东海一带了,别说那个没影儿的夷州,就是琉球、东海和南海,本来形势就非常复杂,海上的银子虽然好赚,但势力犬牙交错,倭国又在内乱,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糜烂东南各省。

在嘉靖朝席卷东南的倭寇,此时并没有形成势力,但苗头已经有了,李东阳避之惟恐不及,哪里还敢沾染?

就连焦芳这个二五仔,也只能苦笑,望着刘瑾,不发一言。

“圣上,早朝既已议定,移驾豹房可好?老奴找了几个射箭好手,个个身怀绝技……”刘瑾只得站出来,准备把小皇帝引走,至于刚才那几道旨意,就按流程,让李东阳解决掉吧。

他跟李东阳虽然势如水火,但大家都是有政治智慧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不用他明说,小皇帝心血来潮的几道旨意,就这样被抹杀了,连这间宫殿都出不去。

“正是,老奴也找了几个力士,要不杀只老虎来玩玩?”张永粗声粗气地说道。

太监和文官集团联起手来的时候,别说皇帝了,就是玉帝,也得抓瞎。

刚刚才升官的夷州三人组,立马泄气了,比如罗祥,他不甘地望着皇帝,但又不敢忤逆在场大佬们的意思,呆在那儿,什么话也不说。

“宣,司礼监张雄,垂帘杖其父,杖责三。”朱寿没有丝毫起身的念头,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两位心腹太监。

听到这句话,刘瑾脸色一白,没敢再开口。张永也讪讪地笑了一下,赶紧望向别的地方。

倒是李东阳眼神一亮,如同发现宝贝一般,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其余几个大佬,有的跟李东阳表情相同,有的跟张永相同,只有罗祥满脸笑容,似乎怀里抱了一座金山。

在场的人,不是朝中大佬,就是内宫精英,自然明白皇帝这个旨意是什么意思。

算起来,张雄也是皇帝的心腹太监,不过年资很浅,跟八虎是没法比的,在宫中排辈的话,算是八虎的徒子徒孙。

前些时候,他怨恨自己的亲生父亲没有爱心,让自己成为太监,因此坚决不见老爸一面。要知道大明是以孝治国,不孝,那是可以杀头的罪名。

于是宫中兄弟们就劝他:别背个坏名声。这小子听是听进去了,不过居然搞了一出“棒打亲爹”,并且还隔着帘子看,打完了,又来一出跟亲爹抱头痛哭的戏码,被文官集团大肆抨击:“这丫太没有人理了!”

朱寿自然知道这件事,他打张雄,其实就是给刘瑾一个警告:别忽悠我。

为什么呢?

因为张雄原本是跟张永的,还认了远亲。结果正德元年,刘老大成功上位之后,张雄又火速投靠了刘瑾,从此在两人间玩起了无间道和左右逢源。

不过这事直到刘瑾被杀才捅了出来,实际上张雄是张永派到刘瑾身边的,一颗红心永远向着张提督。

但眼下皇帝和刘瑾并不知道这个情况,朱寿只是从朱厚照的记忆里得知:前些时候,张永曾狠狠打过张雄一顿,于是张雄投靠了刘瑾,并出卖了张永,证据详实,若不是张永又打了刘瑾一顿,朱厚照又在中间和了稀泥,这事还真是个不死不休之局。

朱寿找了个借口打张雄,除了替张永出气之外,顺便也警告了一下刘瑾。只打三杖,又给大家都留了脸面,反正去执行的锦衣卫们,都是公公们的下属。只要皇帝不吩咐,也没有人会认真打。

而张永听到张雄这个名字,眼下也得假装不高兴,并且还得高风亮节的表示:自己不想追究。其实心里也在滴血:雄弟,可苦了你!

这些门道,在场的人精们,个个摸得熟悉无比,自然也能读懂皇帝的意思。

跟建文帝那个心理智商和政治智商都堪忧的家伙不同,也跟嘉靖帝这种政治天才不同,朱厚照同学的聪明,那是上了史书的,没人怀疑他的心理智商。

但朱厚照的疯狂爱玩,那也是上了史书,大家都知道这个普通智商聪明到了极点的少年,政治智商无限趋近于零。

只不过贪玩的皇帝,忽然变得精通平衡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臣和太监们都同时沉默了。

第十一章 罗公公绝地反击

不管皇帝如何瞎胡闹,也不管太监们如何被打闷棍,内宫的事,自然有内宫的解决之道。

如果那个不知影的夷州还算是小胡闹的话,那大明皇家东海公司就是彻头彻尾的玩崩了。

为什么?

近六十年后,王直王大王和胡宗宪胡大人的惨死,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王直是谁?

他就是传说中的五峰船主,在日本一手遮天的枭雄人物,九州的几个所谓战国英豪都被他教训得跟孙子一样,占了平户岛,跟国内的官商们勾结起来,把走私生意做得热火朝天。后来被大明的海禁逼急了,直接在浙江外海当起了土大王,跟大明对着干。

就是这么样一个枭雄人物,也因为想学宋江去招安,结果身首异处。

按理说他招安是好事啊,为什么要被杀呢?

某位伟人曾经说过:《水浒》一书,好就好在招安这两个字上。

伟人总结得一点也不错,王直被招安了,那他就是个投降派,背弃了以前的革命盟友们,这是要被钉上十字架烧死的。

那么谁是他的革命盟友们呢?

翻开史书,不难发现,明朝的所谓海禁,除了朱重八用高压得以施行之外,其余皇帝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为什么?其实很简单,因为大家都能看到,海洋中,有着数不清的财富。

明成祖派郑和七下西洋,很多人说是为了宣扬大明国威,以致劳命伤财。

其实这种观点是满清皇帝们通过史书,硬扣在朱棣头上的。

因为只要细细一算永乐朝历年的赋税收入就明白了,要支撑起七次下西洋的壮举,别说当时大明的国税了,就是把这些数字再提高两倍,恐怕也力不从心。

更何况细究永乐朝的大事:攻打安南、修北京皇宫、造武当山道观,诸如此类,哪一件不是举国震惊的大事?不是需要花费巨资的无底洞?

比如其中规模最小的武当山道观,就是在永乐十年(1412年),成祖命人率30万众进驻武当山,大兴土木,以十三年之功,从筠县(今丹江口市)城内的净乐宫到天柱峰金顶之绵延70公里的路旁,建成了九观、九宫、十二亭、三十六庵堂、三十九桥梁、七十二岩庙等整套关联完整而雄伟壮观的建筑群,耗费了南方五省的赋税。

试问,干完这些大事,朱棣大哥哪还有钱?

而七下西洋这事所需要的花费,大家凭想象都知道那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因此单靠国内的赋税去供,那不是开玩笑么。

所以刘大夏那句“三保下西洋,费钱几十万,军民死者万计,就算取得珍宝有什么益处?旧档案虽在,也当销毁,怎么还来追问?”

简直就是昧着良心瞎说!

刘大夏为什么要瞎说呢?这就得回到王直的革命盟友们身上了。

看完郑和下西洋的例子,我们都明白:海洋中,有着巨大的财富。

连我们这种政治智商低劣的家伙都知道的道理,大明的文武百官、富商地主们能不清楚么?

这笔巨大的财富一直都在海上,明成祖派郑和去取了一大笔回来,七次下西洋的丰收成果告诉大明的文武百官们:这儿钱多、人傻、快来!

于是成祖一去,东海沿海的官商们便勾结在一起,抢先下海,去收获这些财富。

但朝庭正在海禁啊,只有朱家才能抢大头,其余人等,只能喝剩汤。

这不公平!

官商们开始联合起来,终结了老朱家从海上捞钱的打算,于是郑和成为了中国航海史上的绝唱。

老朱家被困在了陆地,沿海的官商们,开始了疯狂的全民走私时代。

读到这儿,大家应该明白王直的革命盟友们是谁了吧?

那么刘大夏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还是从履历法着手,研究政治人物,尤其是死掉的政治人物,看履历,比什么小道消息都管用。

在刘大夏的任职履历中,有两条记录,非常值得玩味:1、“宪宗成化初年馆试,大夏本可留任翰林官,但他自请改部职,被任命为职方司主事,升兵部车驾司郎中。”2、“孝宗弘治二年(1489年),担任过广东布政使,主管广东的行政和财政公务。”

刘大夏收藏或烧毁(这个无从考证)下西洋的档案,就是在他担任兵部车驾郎中期间,几年后,他就跳到了广东这个最大的走私犯集中地。

你要说其中没点猫腻,反正我是不信的,至于你信不信,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说实话,刘大夏并不是一个奸臣,他在历史上的名声还是非常好的,但他所在的群体决定了他必须要泼郑和的脏水。

这就是政治人物的悲哀之处。

看清楚了刘大夏他们这群人的本质,就不难理解王直为什么被杀,胡宗宪为什么自杀了。

王直抛弃了这群人,招安之后,想把商路贡献给大明朝庭,这就是断人财路,仇恨之大,不亚于杀人父母。

因此沿海的走私犯们团结起来,发动自己所勾结的各级官僚,很容易就置王直和胡宗宪于死地了。

至于名义上的罪名?

大明朝的才子这么多,想个靠谱的罪名,真心不是什么难事。

通过王直和胡宗宪的教训,就能明白宅男朱寿的大航海计划为什么会玩崩了,因为他触动了沿海无数走私犯们的利益。

参加早朝的文官和太监大佬们,没有哪个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当然,罗祥那个连十以上的加减法都算不清楚的家伙除外。

朝堂之上,大概只有他和朱寿,才认为大航海时代只是动动嘴皮的事。

李东阳见刘瑾被打了冷枪,心里暗爽不已,不过再爽,也得收拾被皇帝玩崩的残局。

“皇上,太祖祖训:片板不得入海,”李东阳站了出来,侃侃而谈,“况且朝庭税赋吃紧,入不敷出,无力承担东海公司一事,也无力支付夷州的开销,不如先行派出以罗公公为首的琉球宣抚使团,再行考较东海公司和夷州事宜。”

太祖祖训,那是拿来哄鬼的,连朱重八老先生的亲生儿子都不遵守,随后的皇帝,自然是有样学样,把《皇明祖训》拿来当了擦脚布。

李东阳的指向性很明确:先拉个大旗,扣顶帽子,把皇帝的嘴封了,然后再把罗公公送去海上,断了刘老大一条胳膊。至于什么夷州和东海公司,就让它们散去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佬们都齐声附和,连刘瑾也只得忍痛赞同。

没办法,是舍弃一个傻不拉叽的小弟,还是得罪那个势力大到没边的走私集团,智商过八十的人,都会清楚答案。

罗公公见刘老大也抛弃了自己,有如一条可怜的小狗般,弱弱地发言道:“圣上,老奴有一策,可不用朝庭分文,组建东海公司。”

东海公司是罗公公的性命所在,别说刘老大了,就是玉皇大帝,也浇不熄罗公公的热情。

由此可见,罗公公其实还有一个优点:懂得抓住机会。

能够名列八虎、威震大明佞幸、宦官两史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善茬。

“速速道来!”宅男朱寿兴奋地说道。

就算是政治智商只有三十分的宅男,就算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大航海捞钱计划得罪了谁,但看着大臣们和心腹太监们的表情,朱寿同学也明白眼下是众叛亲离。

当然,站在历史的高度上,我们能清楚了解大明航海时代的艰难:农耕文明的自我束缚、走私集团的势力反扑、统治者自身的眼光局限……

诸如此类的理由,多不胜数,也许宅男朱寿用尽一生的力量,也不能撬动这个铁盖子半分。最后只能黯然神伤,玩自己的穿越宫庭戏去。

但历史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偶然:原本跟大航海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罗祥,在此时站了出来。

十余年后,被嘉靖皇帝发配南京充军的罗公公,在此时发挥了他心狠手辣、把握时机的优点。

“老奴经常赌钱,十赌九输,”罗公公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但兄弟们都愿意借钱给我,有时还不要我还,这些事,张永、高凤他们都可以作证。”

听到罗公公咬出自己,张永尴尬地点了点头,示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罗公公不等张提督证明自己的清白,接着说道:“以前老奴不懂其中道理,后来才明白,老奴是圣上的亲随太监,兄弟们有用得着老奴的时候,钱财自然就是小事一桩。再细想一下,老奴就是圣上的一条狗,连狗都能借到钱、赊到账,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不能办到的?”

罗公公自认为狗,这可是把态度低到尘埃里去了,一下子堵住了所有太监大佬们的嘴,文官们虽然在偷笑,但也不好开口。

跟赚钱比起来,当狗算个屁!

罗公公心里冷笑,嘴上继续说道:“方才圣上的话,有如大海上的明灯,给老奴指了一个方向,那就是这个董事会,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可以把它看作一个赌局,只要出得起银子,都可以进来赌两把,不管是谁,刘公公、李大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罗祥的话,一下子就把刘瑾和李东阳逼到了角落。

在场的都是人精,罗公公的话说到一半,大伙儿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唯一不明白的,是政治智商只有三十的皇帝,因为他开口了:“你想说什么?朕怎么越听越糊涂?”

宅男朱寿、顽劣少年朱厚照,真的不是个合格的皇帝啊。

第十二章 王丞相败走麦城

八虎要赚大钱,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要想赚得富可敌国,银子如同流水般进入自己腰包,那就需要考验智商和情商了。

因此当朱寿准备成立大明皇家东海公司的时候,大伙儿都知道其中的猫腻,也清楚该往何处赚钱,于是都急得眼红耳赤。

但真正落到实处,既不负皇帝,也不负走私犯们,却是一个非常高难度的动作,比后世走钢丝还惨。

所以眼红归眼红,坑人可以,但坚决不能把自己坑了,我们得不到的财富,别人也不要想得到。

刘瑾刘老大的聪明才智,在大明历代的太监中,那是数一数二的,他并不是想不出如何从走私犯们那儿虎口取食,而是这个犯罪的成本太高,划不来。

站在刘老大的地位,什么银子不好赚?何必去以身饲虎,抢那些被鲜血淋得湿透了的银子呢?

但罗祥却不这么认为,他年纪也不小了,八虎之中,他没法挤到刘老大、张提督的前面去,甚至连马永成、谷大用也挤不过,不抢这些鲜血银子,还能抢什么?

况且罗公公眼下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些是鲜血银子,他只是站在赌徒的立场上,替皇帝想了一个解决没有银子困境的招数。

你得原谅罗公公,他毕竟是个连十以上的加减法都不会的老牌文盲流氓。

也许罗公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想出来的这个点子,居然让争斗了百余年的大明朝庭和走私犯们,有了一个坐下来谈判的机会。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说的就是罗公公这种情况。

分析归分析,皇帝的话,还是要回的,因此罗公公便继续说道:“老奴的意思是,把皇家东海公司的董事会,分成若干个赌局,银子多的,就玩大赌局;银子少的,就玩小赌局,不管是哪个地方的商人,都可以掏出银子,进来玩两把,这样朝庭就可以不花一两银子,玩出一个席卷天下的大赌局!”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期待大家的欣赏目光,但令他失望的是,在场的大佬们都皱着眉头,刘老大的脸色更是如同便秘一般,瞧不出个好来。

“这些赌局投进来的银子,可以用朝庭的名义,在海上以钱生钱,而参与赌局的各色人等,朝庭都可以给他们虚衔,让他们不用担心朝庭过河拆桥;同时,朝庭也可以从这些银子上面赚取适当份额的抽头,既可以解决税赋不足的难题,也可以养兵、造船,甚至是营造出一支比三保太监更大的船队,赚取更多的银子!”

随着他的话,各位大佬们的脸色更铁青了,而宅男朱寿却兴奋地站了起来。

“朕明白了,”皇帝高兴地说道,“这些人不是赌徒,而是朕最优秀的子民,你这条老狗,真是可堪大用,这就去订个章程出来,只要出到一万两银子以上的,朕都可以给他封爵!越多越好,上不封顶,朕要打造出一支举世无双的庞大舰队,扫平四海!”

罗公公自然凑趣:“老奴领旨,奴婢就是圣上的一条忠心老狗,圣上命老奴去咬谁,老奴就去咬谁。”

眼见一出上好的君臣相得戏码就要闭幕,旁边有人不乐意凑趣了。

“皇上,此事大大不妥啊!”站出来的,是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王鏊。

他一直在冷眼旁观,本来不想生事,但眼下刘瑾被皇上打了脸,李东阳自己跳进了自己设置的出使圈套,焦芳一直在明哲保身,内阁之中,也就只有他还有发言的余地。

“有何不妥?”果然,少年皇帝的脸猛地沉了下来。宅男朱寿心里在暗骂:你不让我玩大航海时代,我就把你赶出内阁养老去!

“尾大不掉啊,皇上!”王鏊博学多才,治国有道,说话自然过硬,“东南局势多变,内有贪官奸商,外有海匪倭寇,倘若这道口子一开,到时兵即是匪、匪也是兵,无法分清,这就是糜烂东南数省的祸患啊。”

王鏊这话,表面上看,非常有道理,但仔细一琢磨,纯粹就是在瞎扯。

我们首先来看王鏊是什么人,他是南直隶吴县(苏州)人,成化十一年的探花郎,这一年的状元就是谢迁。

王鏊的人品很好,说实话,弘治皇帝重用的大臣,十个出来,有九个都是道德上的君子。比如王鏊,他为人正直,居官清廉,时称“天下穷阁老”。

刘瑾刘老大喜欢打大臣们,郎中张玮、副使姚祥、尚宝卿崔璇等人,差点被刘老大打死,于是王鏊怒斥刘瑾:“士可杀,不可辱。今辱且杀之,吾尚何颜居此。”

意思是:你杀了他们就算了,文官集团是不会让你侮辱的,老子不陪你玩了!你一个人玩勺子把去吧。

于是他跟韩文那群人一起,也就是前文所说的五十三人反动集团,请求诛杀八虎。

有人就会觉得奇怪了,五十三个人都被刘老大搞下去了,其中甚至还有刘健这种大佬,王鏊怎么能幸存呢?而且还进了内阁。

其实很简单,刘健和谢迁是朱厚照同学想搞下去的,因为这两个老头太碍事了。

而王鏊只是跟刘瑾不爽,他没惹着皇帝。刘瑾本来准备搞他,但廷议的时候,绝大多数文官都推举王鏊进入内阁,于是刘老大迫于公论,只好让王鏊和焦芳一起入阁。

王鏊的人品虽然好,但他所处的政治群体决定了他的立场。因此看待一个政治人物,绝不能看他的人品好坏,而应该看他属于什么样的群体。

他的这个政治群体,就是禁海派,其中著名的人物有刘健、谢迁、刘大夏等人。

这个派别有个很奇葩的观点:有限度的开海,是为了更好地禁海。

跟后世的扫黄打非有异曲同工之妙啊,禁海派的唯一成果,就是成化、弘治年间开始兴起的漳州走私集团,这个集团后来越搞越大,让朝庭只得开了月港。

甚至在几十年后的许栋、王直集团中,也能看到漳州帮的身影。

百余年后,由漳州帮发展起来的福建走私集团,更是涌现出了李旦、郑芝龙等优秀人才,把大明的走私事业发展到了历史的高峰。

因此我们可以从这些历史人物身上了解到,大明禁海派,跟后世的某些机构一样,其实就是走私集团生长的良好土壤。

一边禁,一边走私,还有比这个更奇妙的事么?

因此人品很好的王鏊王丞相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他的中心就一个:皇帝,别搞事了,赶紧洗洗睡觉吧,后面还有一大群后妃宫女等着你呢,不然就会天下大乱。

再通俗点讲,这就是恫吓,一个实证都没有的恐吓。

假如王鏊遇到的是朱厚照,也许就恐吓成功了,可惜他遇到的是宅男朱寿。

被大航海时代勾得七魂没了六魄的朱宅男,眼见王丞相阻止自己去跟西班牙等国拼战舰,不由得恶从胆边生、怒由心中起:“闭嘴!你竟敢说朕的子民是兵匪不分,刘瑾何在?”

宅男朱寿这一招,可谓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瞎猫遇到死耗子。

他从朱厚照的记忆里知道刘老大和王丞相的矛盾,准备放出刘瑾这条恶狗,去跟王丞相对咬。但他并不了解,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boss。

魏忠贤公公、刘瑾刘老大、严嵩严丞相的经历都告诉我们:在明朝皇帝面前,任何不可一世的权臣,都是纸老虎。

在领会最终boss绝杀技之前的朱寿,只能随时叫出随身老爷爷:刘瑾。

“圣上,老臣有本要参,”刘老大果然不负所望,一个眼神,焦芳就站了出来,朗声道,“王鏊在陆巷故里,新修一屋,有僭越之举。”

说完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折子,看着满脸死灰的王鏊,得意洋洋地交给张永,递到朱寿手中。

大明朝的阁老们,谁都不是吃素的,身上随时揣着几件杀人的利器:奏折。

只要到了关键时刻,这些奏折就能要了政敌的老命,比如现在。

房屋僭越这种事,真要细究,那大明朝就没多少活人了。

王鏊前些时候能躲过一劫,靠的就是皇帝对他没有不满,再加上朱厚照同学还算是通情达理,知道这老头是国之栋梁,不让刘老大下黑手整他。

但现在形势一变,皇帝不满了,在大明朝谁能一言定生死?当然是皇帝,得罪刘老大还有办法可想,但得罪皇帝,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鏊以为皇帝年少无知,一吓就吓倒了,没想反被响亮地打了一记耳光,被焦芳落井下石,坑得骨头都找不到了。

于是,本来应该两年后被刘老大踢出内阁的王丞相,在数日之后,提前两年,向皇帝上了致仕的折子,这时离他进入内阁,才半年不到。

接替他位置的,是刚从南京赶回来的杨廷和杨师傅,他和李东阳、焦芳一起,组成了新的内阁三人组。

这件事告诉我们: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这是后事,暂且按下不提,王鏊自请辞职还得走走流程,这个漫长的早朝还没结束呢。

看着焦芳得意洋洋的表情,以及王鏊的颓丧,李东阳叹了口气,只得站了出来:“皇上,臣也反对设立东海公司。”

居然还有人不怕死?

宅男朱寿出离地愤怒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

但他再没政治智商,也知道李东阳跟王鏊不一样,李丞相的智谋,连刘老大都甘拜下风,焦芳也无从下手,更别说武力跟智商成反比的罗祥罗公公了。

朱寿望着号称四朝不倒翁、浑身没有一点破绽的李丞相,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第十三章 皇上发飙了

今日的早朝,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张永张提督坑了刘老大一把,把杨师傅叫了回来;然后是李丞相抛出琉球使节团这个毒饵,刘老大又只有捏着鼻子吞下去;紧接着是皇帝大发神经,搞出了夷州承宣布政使司、夷州海事总督和皇家东海公司这些机构。

几派势力你争我斗,王鏊一不小心成了第一个牺牲品,皇帝的怒火正在蔓延,一向老奸巨滑的李丞相会成为第二个吗?

“圣上息怒,请听老臣一一道来,”李东阳智珠在手,缓缓说道,“圣上所说的夷州,是否是小琉球?”

不得不说,李东阳的学识惊人,一语中的,击中了少年皇帝的要害。

可惜他对着的是朱寿,可怜的宅男根本就不知道大小琉球之分,也不知道夷州亶洲这段无头公案,甚至完全不了解台湾的古代史。

他那点可怜的地理知识,全部来源于大航海时代的地图。至于历史知识,则是无数起点和日本的漫画读物。

茫然地在朱厚照的记忆里搜了一遍,可耻的顽劣少年,历史知识和地理知识都还给了他的生物老师,当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皇帝不能说不行,朱寿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学富五车”的刘瑾。

被朱厚照同学深刻崇拜的刘老大,此时似乎也抓了瞎,没有说话。

李丞相也没让皇帝和刘老大难过很久,微笑道:“小琉球是太祖皇帝亲封的不征之国,我大明以孝治国,因而绝不能设置夷州承宣布政使司和皇家东海公司,侵犯小琉球百姓们的宁静,不过夷州海事总督倒是可以设置,以靖我大明东南海域,也为大、小琉球,暹罗、占城、苏门答喇等国营造一片人间乐土。”

不得不说,李丞相的瞎话,那是张嘴就来。

先是把小琉球和后世的台湾混为一谈,直接毙掉了东海公司这个心腹大患,至于夷州承宣布政使司,那是顺道灭掉的,狠狠打了少年皇帝的脸。但随后又替皇帝留了一点面子,同意设立夷州海事总督,避免朱寿恼羞成怒。

这一招可谓是连拖带打,没有了东海公司这个捞钱的,也没有布政使司这个打根基扩大地盘的,海事总督那就是个空架子,要兵没兵、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地没地,悬在海上,天天喝西北风,说不定哪天就被看不顺眼的走私犯们绑了人票,丢到大海里喂鱼。

除了傻乎乎的少年皇帝和财迷心窍的罗祥主席外,李丞相的险恶用心人尽皆知。

“臣附议。”焦芳在刘老大的暗示下,也站了出来。

“臣等附议。”在场的各部尚书、侍郎也站了出来,甚至连梁储和刘宇这两个新鲜出炉的夷州新贵也站了出来。

对于梁储来说,去海外当土皇帝没劲,还不如在京城里当帝师,反正内阁首辅是妥妥的到手之物。先前要不是皇帝逼迫,梁师傅是绝不会勇于任事的。

刘宇虽然对海事总督有点眼热,但他本来就是都察院的老大,既然刘老大他们都反对,那就只好顺水推舟。他打定主意一直呆在京城里,至于海上的事,鬼大爷才会去管呢。

罗公公眼见在场的各派大臣都赞同,而太监大佬们都不说话,心知大势已去,自己的发财大计彻底泡汤,看来只能跟在刘老大后面吃点回扣了。算了,反正一年也有几万两白银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形势比人强,罗公公也只好认命了。

但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的是,宅男朱寿在这时展现了他的皇帝风范。

“圣上,你不需要听命于他们,你有命令他们的权力!”一个魔鬼的声音从皇帝朱厚照的记忆里传来,被宅男朱寿记在了心底。

这个魔鬼,就是刘瑾刘老大。

无意中挖了一深坑的刘老大并不知道,他这句话将塑造一个什么样的帝王出来。

后世的宅男在yy时都遵从一个原理:在yy的世界里,我,无所不能。

不管多么违和的事情,在里,都是能自圆其说的,深受起点yy文毒害的朱寿也是如此。

作为一个皇帝,一个没有明显制约的皇帝,朱寿就算不知道魏忠贤魏九千岁是怎么倒台的,也明白自己是大明的皇帝,是大明独一无二的权威,是整个天下的中心。

只要不是搞到天怒人怨,老天爷扔出李自成、**哈赤等大杀器,皇帝对上大臣和太监,那简直就是十七、八个大汉轮暴一个小姑娘。

此刻,在朱寿眼中,以刘瑾和李东阳为首的臣仆们,就是那个可怜的小姑娘。

这是他从对付刘健一役中得到的体会,当初朱厚照刚登基时,刘老首辅整天在耳朵边念叨,烦得要命。

连吃饭、玩耍和坐姿,刘老首辅都要管着小朱同学。

正好处于青春逆反期的小朱这下子不干了:你不让我玩得开心,我就让你一辈子不开心。

于是他首先让刘老首辅滚蛋,紧接着辞掉了吏部尚书马文升和兵部尚书刘大夏,对,就是前文收藏郑和下西洋档案的那个刘大人,到了今年年初,还把刘老首辅设为五十三人反动集团的首领,一棍子打到死得不能再死。

而给小皇帝出主意的,就是现在正站在旁边冷笑的刘瑾刘老大。

今天的早朝,刘老大是最大的受害者,连续不断的被大臣和太监好基友们打脸,打得都快肿了,正窝着火呢,眼见皇帝被众人联合起来逼宫,心里不由得快意起来:你们这群人慢慢开心吧,小皇帝马上要发飙了。

不得不说刘老大的确是大明朝最了解皇帝的人,他暗示焦芳附议李东阳,打的就是逼宫的主意。

李东阳和张永设套给刘老大钻,如果一点都不反击,岂不是显得刘督公很没用?

刘瑾是那么废材的人吗?当然不是,依照他对皇帝的了解,知道小皇帝正处于愤怒的边缘。

“统统给朕闭嘴!”宅男朱寿果然发飙了,在摆出皇帝威风的同时,也显示出了他的幼稚和可笑,“刘瑾,那个小琉球果真是什么不征之国?”

朱厚照和刘瑾之间的配合,可以用亲密无间来形容,朱皇帝一脱裤子,刘老大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

“回圣上,小琉球确实是不征之国,”刘瑾面带微笑,眼神里都是得意,“不过圣上设置的是夷州承宣布政使司和皇家东海公司,跟小琉球有没有关系,老奴才疏学浅,不敢妄下断言,不过方才李少师言之确凿,似乎能够证实小琉球与夷州是同一个所在,老奴真是大开眼界,还请李少师出示相关证供,以免误了我大明江山。”

少师兼太子太师是李东阳的荣誉职称,他一听刘瑾开口,就知道遭了刘老大的道。

刘瑾最初并没有说话,其实是在挖坑给李丞相跳,这个坑不深,但也不浅。

要证明小琉球就是夷州,别说正德年间了,就是放到六百年之后,也是一桩无头公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反正没个定论。

而朱寿所说的夷州,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个夷州,也是未知之数,就算是,皇帝不认账怎么办?

要知道皇帝耍起横来,那是谁都挡不住的。

因此刘老大挖的这个坑,就是想让李丞相自己跳下去,花时间去证明小琉球和所谓的“夷州”是一个地方。

既然李丞相不能马上证明此夷州是彼夷州,也不能证明夷州跟小琉球是同一个地方,那皇帝设置这两个机构,也就不存在违背祖训的问题。

因此在证明结果出来之前,就麻烦李丞相不要站在这儿碍手碍脚了。

至于其他附议的众臣,连领头的李丞相都吃了个暗亏,其他人也只能当作没发生过这回事。

这个暗亏其实不大,坑也不深,只是想让李丞相闭嘴而已,既不伤筋也不动骨,着实恶心人罢了。

由此可见,刘老大其实也不是什么顶尖的政客,要是换作后世的魏公公,早就将李丞相搞到天牢里去数星星了。

因此把魏公公排在刘老大的前面,实在是众望所归。

一个二流太监政客,配上一个横行霸道、啥也不懂的宅男皇帝,硬生生把局面扳了回来。

李东阳苦笑一下,只能应道:“恕老臣鲁钝,眼下并没有真凭实据,只是依据旧日所学,妄加判断,还望圣上能给予老臣一些日子,证明此节,以免沿海生灵涂炭。”

朱寿准备将蛮横进行到底:“朕能等,但朕的子民不能等,沿海千千万万的百姓不能等,大海上的银子更不能等!少师只管去收齐真凭实据来说服朕,但在此之前,梁储、刘宇、罗祥三人听旨,按朕之前所说的去办,退朝!”

说完也不管众位大佬们的惊诧眼神,在众位太监、侍卫和宫女们簇拥下,径直离去。

“臣等遵旨!”三位夷州新贵跪倒在地,齐声高呼,有兴奋的,有苦闷的,也有平静的。

李东阳叹了口气,心里想道:“大明江山,从此进入多事之秋了。”

刘老大也同样叹了口气:“林子大了,鸟儿多了,队伍不好带啊。”

由此可见,大明朝的顶梁柱们,眼光还是比较敏锐的,至少比那个正准备去大玩宫锁心玉的宅男皇帝强多了。

第十四章 朱厚照不是一个好皇帝

作为一个儿子,朱厚照同学是非常幸运的,因为他拥有一个最好的父亲:明孝宗朱祐樘。

但作为一个皇帝,朱厚照又是非常不幸的,因为他父亲给他留下了一个很强大的对手:文官集团。

熟悉明史的人,都能从浩瀚的史料中查到大明文官们的风姿,而弘治皇帝留下的文官集团更加难缠。

身为一个贤明的皇帝,弘治帝有着自己的择臣标准,他选中的大臣,姑且不论行政能力如何,单单从品德来说,大多数都是完美无缺的。

比如“浑身没有一丝破绽”的李东阳,又比如“天下穷阁老”的王鏊。

而且细查阁老和六部尚书们的履历,竟然个个都是独挡一面之才,虽然不是三杨、张居正那种奇才,但这些人组合起来,也能稳居大明前三的位置。

对于弘治帝来说,这些人是得力帮手。但对于贪玩爱闹的正德帝来说,这些人无疑就是革命路上的绊脚石了。

自从那日早朝之后,在大佬们的暗中支持下,文官集团开始对宅男朱寿的旨意进行不屈的抗争。

首先上言的是六科给事中,专司谏言监察之职的他们不断地递上奏折,引经据典,总之就是一句话:皇上,你杀我们好了,反正我们不会通过你的乱命。

什么是乱命?皇帝封三个官职,就是乱命?

那大明朝还有什么不是乱命?

给事中们的这些话有点诛心,明显是指着和尚骂秃子的意思。

但这就是大明文官的风采,他们不怕死,而且是真的不怕死,对于这些人来说,名誉比性命更重要。

于是我们经常看见戴铣、蒋钦、杨继盛之类的铁骨汉子,争先恐后的抢着送死,然后欣慰地说道:“我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因此大骂奸臣、扫皇帝面子这种事情,大明历代,屡见不鲜。

宅男朱寿靠蛮横压下来的朝会决议,文官们就一个态度:老子坚决不合作,而且还是非暴力不合作。

紧接着上奏的是十三道的监察御史们,话说夷州三巨头之一的刘宇,那可是都察院的老大,但百多位御史坚决不给自己老板的面子,折子如雪花般飞向刘瑾刘公公的案头。

为什么是刘瑾?

很简单,宅男皇帝完全没有处理文山会海的觉悟,他正忙着跟新鲜出炉的王昭妃卿卿我我呢。

嗯,**戏暂时按下不表。

先说刘公公的反应:这是要翻天啊!

然后刘老大出离的愤怒了:这才安静几天啊,是不是我老刘的手段不够铁血,还止不了小儿夜哭?

大家读完前文,应该对正德元年冬十月的那场政坛巨变记忆犹新。是的,就是那个五十三人反动集团,以刘健、谢迁、韩文为首的弘治老臣,被正德帝和刘瑾联手打翻在地。

在那场持续了大半年的大明政坛风波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并不是号称“铁手无情、冷血一刀”的刘老大,而是顽劣皇帝朱厚照。

被搞掉的五十三人,他们有同年、同乡、同事、门生、故旧,这些力量聚合在一起,别说刘老大了,就是八虎捆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他们唯一的天敌,就是那个坐在龙椅上,满脑子都是“人妻、蹴鞠(足球)、角觝(摔跤)”之类玩意的皇帝朱厚照。

因此在战斗到最激烈的时候,皇帝一言断决:说你们是反动集团,你们就是,不是也是!

而对于那些敢胡乱说话的科道言官,皇帝也是一言堂:谁再妄行奏扰,必予严办!

皇帝是不能有错误的,所以错的就只能是臣子。

言官们也不甘心啊,既然皇帝不讲道理,那我们就去死去死吧:“闰月庚戌,杖给事中艾洪、吕翀、刘蒨及南京给事中戴铣、御史薄彦徽等二十一人于阙下。二月戊戌,杖御史王良臣于午门,御史王时中荷校于都察院。”

一时之间,死伤无数。

一边流血,一边派八虎抢占紧要位置,朱厚照这两手颇有帝王风范,直接打倒了联合起来的文官集团。

但自从朱重八和朱棣这对强悍的父子离世之后,大明的皇帝再也没有干出诛大臣十族的事来。

朱厚照总体来说,还是一个非常温和的帝王,跟他那两个杀人盈野、霸气侧漏的祖宗不同,他有着非常宽广的胸怀。

这个描述很违和,其实在看《明武宗实录》的时候,这种违和感,无时无刻不飘浮在眼前。

朱厚照很喜欢闹腾,玩女人、烧宫殿、出长城打蒙古人、自己封自己为国公,反正皇帝不该干的事,他都干了个遍。

按理说,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昏君啊,妥妥的。

但自相矛盾、违和感十足的《明武宗实录》又写道:扬州知府蒋瑶扫了皇帝的脸面,而正德帝也只是开开玩笑,并没有怪罪他。

还有那个“杀十六人”的应州大捷,一场十万人左右的大会战,居然只杀了十六个蒙古人就宣告结束,而且还打得小王子两年内不敢侵边,这是一件何等奇葩的事情。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矛盾的记录呢?

其实看看《武宗实录》的成书时间就明白了,当时是嘉靖帝在位,朱厚熜是正德帝的堂弟,作为一个中了天字第一号乐透大奖的家伙,朱厚熜是没有兴趣替堂兄说好话的。

尤其是长达多年的大礼仪之争,朱厚熜不惜与群臣反目,与杨廷和等人展开了大战,这场争战直接影响了朱厚照同学的身后名誉。

因为所谓的大礼仪,就是谁的父亲是正统:朱厚照的父亲孝宗,还是朱厚熜的父亲兴献王?

这场争爹之战,让朱厚熜对堂兄恨之入骨,因此就有了这本奇葩到了极点的《武宗实录》,跟所有帝王实录都不同,通篇没有一丝赞美,反而有点野史的风格:怎么好奇怎么来,怎么有趣怎么写。

总之就一句话:你让我一时不开心,我就让你死了也不开心。

因此在明白了朱厚熜同志泼过来的脏水之后,我们就能理解五十三人反动集团为什么没有被杀,而且对于那些前赴后继来送死的科道言官们,朱厚照同学也是一笑了之。

“行了,让他们说去,”看着满脸愤恨的刘瑾,正德皇帝笑道,“拿几根五彩棍,挂在各个衙门前,还有人不知趣的话,你就给朕打他们的屁股。”

继承了朱厚照全部记忆的宅男朱寿,在这一刻没有将蛮横进行到底,也没有听从刘瑾的话杀一儆百,而是继续一言堂的路子:朕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不服,就打到你服为止。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内,铁血无情的刘老大开始派出无数番子,四处打人屁股,顺便还抢了顺天府衙门的差事:让各地镇守太监可以干扰地方行政。

这是皇帝和刘老大共同订下的调子,让文臣和太监互相搞,总之,不能让文官们一门心思对付皇帝。

文官们的抵抗并没有持续多久,首辅李东阳第一个屈服了:他递出了辞呈。紧接着是王鏊,然后是一些侍郎和御史。

辞官,无论在何朝何代,都是最后的反抗方式,李东阳以这种自辱的方式,向皇帝提出了最后的抗议:我没法证明夷州就是小琉球,但我有法撂挑子不干!

可以没有王丞相,但不能没有李丞相,一直呆在皇宫里玩宫庭戏的宅男朱寿只好出面了。

先是驳回了两位阁老的辞呈,接着又在朝会后,把那些准备辞职的侍郎和御史按在午门前,狠狠地打了一顿屁股,有个年老的监察御史甚至被当场打死。

这下子,世界清静了。

也许有人会觉得奇怪:都打死人了,怎么会反而风平浪静了呢?

其实这就是历史的好玩之处,细究明史,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求仁得仁”。

跟皇帝唱对台戏,是一心求名的文官们最普遍的选择,为了反对而反对,这就是他们的立足点,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仁。

当然,如果孔夫子在天有灵的话,肯定会被这些徒子徒孙气得活过来。

皇帝说什么、做什么并不重要,对于文官来说,抓住一个靠谱的理由,跟皇帝坚决唱对台戏,即使身死族灭也在所不惜。

因此在明代的史书中,“仁、正气”之类的词,层出不穷,看得人直欲呕吐。

皇帝新设置了夷州三贵,不管出发点是什么,甚至不管那个夷州在哪儿,总之,这就是与祖宗之法相冲,就是不仁,就是歪风邪气。

文官们群起反对,表明自己的立场,至于皇帝听了之后会不会改,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对于好名的文官来说,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死了,还没有名。

因此当皇帝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后,文官们也闹腾够了,人也死了,名也得了,皇帝想干嘛,就让他干嘛去吧。

没有昏庸乱来的皇帝,怎么可能有清正出名的大臣?

这就是大明朝文官们的著名心态。

因此当李东阳等人再次出现在朝会中时,看着他们平静无波的脸嘴,连政治智商低劣的宅男朱寿,也被气得笑了。

不过对于朱寿来说,还没有兴趣料理这些脸嘴可笑的文官们,因为罗祥罗公公的东海公司章程已经理好了。

还有,他的后院起火了!

这一点非常要命。

第十五章 慈眉善目张太后

自从推到王昭妃这个软妹纸之后,宅男朱寿可谓是夜夜耕作,日日劳累。

这一点让大明百姓们欣慰不已,甚至连张太后,也高兴地吩咐小太监王伟,来乾清宫请朱寿和他的几个老婆去赴家宴。

这下问题来了:如何处理这几个老婆的关系?

话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宅男不懂儿女情,别说没心没肺的朱厚照了,就是宅男朱寿,对处理家庭问题,也是两眼一抹黑,难度不亚于跟文官集团进行政治斗争。

朱厚照可以称得上是大明第二幸运的皇帝,尤其是跟他那个历经万难的父亲相比。

第一是谁?当然是他的堂弟嘉靖帝了,说实话,无论哪个皇帝,想跟嘉靖比幸运指数,纯粹是自找不快。

朱厚照生下来就是皇嫡长子,老爸只有一个老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早早挂掉,没有谁跟他抢皇位,也不用担心谁来害他。

登基的时候,按照大明的律法,刚好成年,不用担心张太后的管教,也不用管顾命大臣们的罗嗦。

刘健和谢迁就是因为管太多了,被他一脚踢了开去。

要是他再小两岁,不说太后临制,就是顾命制约,也能把他从顽童管成老成少年,就像后世的万历帝、康熙小麻子一样。

在他登基之后,正德元年八月,他和中军都督府同知夏儒之女夏氏大婚,随后又册封沈氏为贤妃、吴氏为德妃。

一后两妃,从宗法上来讲,朱厚照同学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大明之主,干什么都不会有人管他了。

这对于处于叛逆期的少年皇帝来说,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走路都带飞的。每个人都有叛逆期,干些出格的事,那是必然的。

不过这次朱厚照同学的出格之事,就有点另类了:他居然让新封的王昭妃,排在沈贤妃的前面进殿。

我们都知道,天子之家无小事。其实这句话还有另一个注释:天家无恩情。

后世崇祯帝的那句悲叹,被没当过皇帝的草根们世代传唱,意思是:看看,当皇帝也有苦逼的时候吧?

沈贤妃当即就怒了,按照宫庭规矩,王昭妃再受宠,也得走在最后吃灰,和她同仇敌忾的还有夏皇后和吴德妃。

这是很自然的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前些日子还斗得死去活来的三人,一下子从《金枝欲孽》变成了《八女投江》。

没办法,谁让她们的敌人是王昭妃这个狐狸精呢。

王昭妃可跟那些老儿当不一样,谷道是生不出孩子滴,因此三位娘娘完全没有危机意识,如同后世的央企和外企一般。

但王昭妃就不同了,要是被她抢在前面生了儿子,三位娘娘还有何地位可言?

要知道,大明朝被废掉的皇后、贵妃,那可是数不胜数。

看着站在门口的三位娘娘,朱寿自穿越以来,第一次觉得事情有点棘手。

娘娘们毕竟不是文臣,要是依靠强力手段,保不准还有张太后的责罚在后,要知道,大明是以孝治天下,老娘管教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

如果说正德皇帝还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人,那就是从来不问政事的张太后了,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即使穿越而来的朱寿,也不敢挑战自己的母亲。

此时已近申时,太阳暖暖地照在慈宁宫的庭院中,绿色的小草、黄色的琉璃、红色的宫墙、白色的玉栏,显出了皇家的风范,同时也衬托出了三位娘娘的特立独行。

朱寿在太监们的扶持下,踏上汉白玉石阶,走到三位娘娘的跟前,轻声责备道:“不过一桩小事,何至如此?”

三位娘娘低头不语,倒是宫门内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天子之家无小事。”

透过朱红色的宫门,在一颗郁郁苍苍的古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粗布棉衣的女子,约摸三十多岁年纪,眉眼之间,跟朱厚照长得颇为相似,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丽。

根据朱厚照的记忆,朱寿明白,这就是张太后了。

她的身边围着数十名太监和宫女,但任何人只用瞧上一眼,就能知道,那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女子,才是真正的中心。

张太后并不神秘,相反,她非常普通,甚至普通到跟个农家妇女似的。

但就是这种普通,才显得她与众不同,因为这儿是皇宫,全天下最不普通的地方。

比如那盛妆出席的一后三妃,穿着价值万金的各色锦丝长袍,身上挂满了金银玉石,就连她们身边那些宫女,穿得也比张太后出彩。

普通的张太后,站在并不普通的皇宫中,就成了一道另类的风景。

朱寿忽然之间,似乎明白了明孝宗为何成为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一妻皇帝。

张太后是个很好的妻子,也是个很好的母亲、姐姐和女儿,但却不是个合格的皇后和太后,纵览史书,从来没有看见她教育儿子的例子,相反,经常可以看见她的父亲强占民田、弟弟杀人掠货、儿子调皮捣蛋。

张太后是兴济人,父亲张峦,母亲金氏,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被选为太子妃。同年九月,太子朱祐樘登基,即明孝宗。冬十月,立太子妃张氏为皇后。

据史书记载,孝宗和张太后相处,有如民间的百姓夫妇,毫无天子之家的风范。并且还厚封张家,比如张峦为昌国公,张太后的弟弟张鹤龄为寿宁侯、张延龄为建昌伯。

每当遇到张家的人犯法,孝宗也是从来不加处罚。

到了正德朝,更是如此,两个舅舅为非作歹,朱厚照也是一笑置之。

“照儿,昭妃行为不当,我决定停其俸禄一年。”张太后的称呼很奇怪,她在皇帝面前,从来不自称“哀家”,而是说“我”,也不叫朱厚照为“皇儿”,而是叫他“照儿”。

不像皇室,倒像是街边随处可见的民间家庭。

“谨遵母后懿旨。”只是罚钱,倒不是大事,朱寿自然应了下来。

“照儿,你莫不是生病了?”张太后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感觉到儿子在往后躲闪,不由笑道,“我儿真的长大了。”

朱寿并不是朱厚照,虽然有着后者的全部记忆,但并不代表他能完全接受后者的感情。

作为一个穿越宅男来说,跟人亲近是件难事,尤其是跟父母一代,他已经记不清楚上一世父母亲的样子,只记得那对毫无教育原则的夫妻,是如何溺爱自己。

因此当张太后伸出手来时,他很自然的选择了躲避。

张太后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身材也有些发胖,但神态安详、举止端庄,颇有几分国母的风采。

不过朱寿却怎么样也感觉不到母子之间的感情,看来穿越并不仅仅是大杀八方、推倒妹纸啊。

如何处理母子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几个老婆之间的关系?

对于朱厚照那种没心没肺的顽劣少年来说,这些完全不是问题,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去解决它,就看他在快死掉的时候,也一直呆在豹房,就知道这个小子完全没有家庭观念。

但朱寿不一样,他是穿越而来的,后世的家庭观,对他还有着一定的制约作用。

“夏皇后、吴德妃、沈贤妃,哀家决定停你们半年的俸禄,可有异议?”张太后见儿子害羞,倒也没有再管他,而是看着三个娘娘,轻声说道。

她并没有说责罚的原因,而是直接下了处罚:比王昭妃轻一半。

“太后所言甚是,妾身无异议。”四位娘娘一齐跪倒在地,不敢有任何异议。

在**,太后具有最高的权力,虽然她并不常使用这种权力,甚至经常连慈宁宫的大门都不出,但并不代表她没有权威。

刚才她之所以解释处罚王昭妃的理由,那是因为她在跟皇帝说话,而跟四位娘娘,就用不着这么客气了。

“王伟,”张太后看着一个少年太监,缓缓说道,“自己去领十杖。”

那个少年太监连忙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谢太后开恩。”

“母后……娘亲,”朱寿很不习惯他和张太后之间的奇怪称呼,这跟他印象中的皇室完全不一样,“伴伴并无过错,为何要处罚他?”

朱寿从朱厚照的记忆里得知,那个叫王伟的小太监,比自己大几岁,一直陪着自己读书,跟了自己十几年,其他太监都没有这小子贴心,所以自己把他称作“伴伴”,可以说是比八虎还亲近的玩伴。

前些日子太后生病了,朱厚照出于孝心,把这个最贴心的王伴伴送给了太后,今天就是他过来通知自己赴宴的,没想自己一时疏忽,反而害他吃了十记廷杖。

“王伟,皇上既然为你求情,那就再加两杖。”张太后挥了挥手,立即有几个虎背熊腰的侍卫赶紧跑过来,拖着王伟那瘦小的身躯,往慈宁宫内去了。

远远的传来王伟的高呼:“谢太后!”

朱寿顿时傻了眼,呆呆地站在那儿,连说话都忘记了。

太后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第十六章 由太后引起的哲学问题

朱寿并不了解皇室生活,更不了解太后。而在他的记忆里,朱厚照也不了解自己的母亲,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画面,只要是跟眼前这个中年妇女有关的,全是说不尽的溺爱、道不完的纵容。

比如八岁那年,他无意中打死了一个小太监,刘瑾刘公公只是迟了一步把他从尸体旁抱开,结果就被张太后处罚,跪在东宫那条青石板路上两日一夜。

要知道,当时可是深秋,京师的深秋,可不仅仅是红叶满地,更多的却是透骨的寒意。

朱寿只记得,从此之后,刘老大在张太后面前,有如是温顺之极的小狗,远远地便汪汪出声。就算是自己登基之后,刘老大日渐登上高位,但每次经过慈宁宫,总是要过来跪地问安。

就算是再不通世事的宅男,有了这种记忆,也知道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善良温和。

“照儿,还在生气?”张太后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这是在慈宁宫的偏殿内,四张大大的案几上,摆着丰富的佳肴美食、时令水果,四位娘娘就坐在案几后,斯文地坐着,也没动筷,因为太后和皇帝还在聊天。

在朱寿面前,有两张膳桌,一张是自己的,另一张是张太后的,两人并排坐着。

膳桌上只有一碟炒青菜、一碟浓酱鸡肉丝、一碗米饭,还有一小碗蛋花汤。

两张膳桌一模一样,量不算多,依朱寿的饭量来看,完全是吃不饱的。

膳桌旁也没有管理膳牌的太监,而且也不像四位娘娘的面前,有川流不息的大小太监和宫女们侍候。

什么上菜、布菜、进试毒银针、尝膳等等正常皇家吃饭程序,在这两张桌几上,也都完全没有。

膳桌旁几只金边熏炉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没有,母……娘亲,孩儿并没有生气,只是王伴伴他身体弱,怕是禁不住杖责。”朱寿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来掩饰自己对于这种另类皇家亲情的不安。

“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张太后笑了笑,夹起一根青菜,递到朱寿碗里,“你有两个多月没来陪我吃饭了,来尝尝看新摘下来的菜,对了,这些鸡肉,就是那只小花的,你去喂它,还差点啄了你一下。”

朱寿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些东西居然是张太后亲自做的。朱厚照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他的脑海:在慈宁宫里,专门开辟出了一个花圃,供张太后种菜和养鸡,而自己,就经常去陪她摘菜、洗菜,还有喂鸡。

他忽然又想起登基之前的事,那时父皇还在,自己还是东宫太子,整天不着调地瞎胡闹,只有在张太后这个母亲面前,他才会像个小孩似的撒娇,行为也会收敛许多。

这种另类的皇家生活,其实也不错,至少没有那种冷血无情的味道。

朱寿穿越以来,平日里最怕的就是所谓的皇室感情,他甚至从来没有去过夏皇后、吴德妃和沈贤妃的宫中。

除了跟这三个人不熟外,还有层意思,就是这三个都是朱厚照的老婆,朱寿这几日都无意识地把自己和朱厚照区分开来,即使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但朱寿一直抗拒把自己完全当作是朱厚照。

只有王昭妃,那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推倒的第一个妹纸,他跟她之间,天生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这就是朱寿一直呆在王昭妃宫中的原因。

“傻孩子,”张太后爱怜地摸了一下朱寿的头发,缓缓说道,“既然你想不明白,那我就给你讲讲这宫中的琐事,王伴伴跟你一起长大,关系不同旁人,等刘瑾他们老了之后,他就将是司礼监的首领太监,还有苏进、陈敬等小太监,这些人,都是你的亲随,他们跟其他人不同,不仅是你的奴仆,而且也是你的内臣,因此不能放纵他们的行为。”

“那王伴伴哪里做错了呢?”朱寿有点不明白,他查遍了朱厚照的记忆,也没找到原因。

“你不懂这些奴仆、嫔妃们的规矩,因为你是皇上,不需要懂,”张太后微笑道,指着那四位娘娘,“但她们,还有这些奴仆,每个人都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王伟没有在王昭妃进门之前阻止,就是失职,就应该被处罚。”

“失职的奴仆有很多啊,”朱寿有点横纠蛮缠的说道,“倘若不是大错,朕都没有打他们。”

张太后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略有些生气地说道:“傻孩子,若不是看在他是你的伴伴,在慈宁宫,犯了这种错,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份儿,慈不掌兵,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丝毫都大意不得。”

朱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夹起一根青菜吃了下去,没想味道还不错,又多吃了几根。

那道浓酱鸡肉丝也不错,他越吃越有家庭的感觉,似乎这儿不是大明朝的慈宁宫,而是后世的那个三室一厅了。

张太后瞧在眼里,嘴角绽开了笑容,从身边的宫女手上接过一碗汤,递到朱寿面前:“来,喝了它,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朱寿很自然地接过碗,喝了一大口,笑道:“谢谢妈。”

说完之后才发现不对,连忙改口道:“多谢娘亲。”

张太后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说道:“一家人,不用那么拘谨,前些日子,你外公和舅舅他们来我这儿作客,太后长太后短的,跟我生分了许多。”

朱寿没有接母亲的话,忽然说道:“二舅前些日子,又杀了两个商人,李阁老把折子给朕看了。”

张太后不以为意地笑道:“李宾之这人,一件小事到他手里,也能弄成大事,刘瑾知道如何处置的。”

对于皇室来说,两个小小的商人,杀了也就杀了,有如两只被踩死的蚂蚁,人怎么可能去管两只蚂蚁的死活?

但朱寿却不这么认为,他是从后世穿越来的,有着大明朝皇帝们没有的一些道德观,别说两个人被杀,就是两条狗被压死,他这个宅男也会动动恻隐之心。

也许是看见儿子的脸色不豫,张太后从身旁拿起一柄玉如意,放在手上,略微一侧,如意掉在了地上,摔成两截。

“知道玉如意为何会断吗?”张太后淡淡问道。

朱寿老老实实地回答:“掉在地上了。”

“为何会掉?”

“娘亲的手翻转了一下。”

张太后盯着儿子,缓缓说道:“不是我的手翻转,而是这柄玉如意失去了它的位置,记不记得你父皇曾经说过什么?”

朱寿的脑海里顿时浮现一个画面:弘治皇帝拿着一杆称,旁边是笑嘻嘻的自己,还有抱着自己的张太后。

帝王之道,首在均衡。

这是弘治皇帝的原意,他还举了好几个例子,来说明均衡的重要性,不能让大臣们组成一股势力,得分化,再分化,然后从中找到均衡点。

如果朝官们太强,就扶持内宫太监起来;如果太监们太强,就支持朝官们。在朝官之中,如果文官势力太强,就扶持武臣勋贵;如果武臣们太强,就扶持文官。

一个地方势力太强,就扶持邻近的势力与它对抗;一个敌国太强,就扶持另一个敌国。

总之一句话,帝王,就如同拿称的人,要始终掌握重量的均衡。

“我是个妇人,依照祖训,不得干政,”张太后忽然大声说道,“夏皇后,你们听见哀家的话么?”

四个娘娘连忙站了起来,走到张太后的案几前,伏地道:“回太后,臣妾谨记于心。”

张太后挥了挥手,让四人退去,才转头对儿子笑道:“你看,这就是位置,君有君威,臣有臣道,各循己路,各守其职,才能天下太平。”

朱寿不解地问道:“娘亲,这些道理,朕都明白,但跟二舅杀人有何关系?”

他今天所说的话,大概是穿越以来说得最多的一次,这也难怪,他平时接触的,不是臣仆,就是太监,还有就是女人,都不是可以平等说话的对象。

而太后,是大明唯一管得着他的人,话自然就多了些。

“我不能干政,你怎么处置你二舅,娘亲不能多说,”张太后说道,“不过古语有云,刑不上士大夫。”

张太后这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升斗小民的死活,是不用去关心的琐事,你要想处置你舅舅,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大明律法,那是用来管百姓们的,不是拿来管皇室的,天家的脸面,可比律法重要得多。

来自于朱厚照的记忆,给了朱寿一个如此结论。

走出慈宁宫,坐在御舆上,看着周围的太监、宫女和侍卫们,朱寿的面容举止都变得沉重起来。

要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朱厚照,他是穿越而来的,是后世一个混吃等死的宅男。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思想,张太后的话,已经深深地刺激到了他的思想深处。

这让他一直没有去想,也不敢想的那个问题,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我究竟是朱寿,还是朱厚照?

时近黄昏,彩色的晚霞给朱寿的眼帘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色彩,四周的宫殿有如野兽般潜伏着,两旁的宫墙显得阴森而冷肃,似乎在讲述着前朝发生的血腥事迹。

这让朱寿的心里有些压抑,还有一些迷茫。

我来到这个世界,难道就是天天混吃等死玩女人么?还是去完成萝莉的任务?抑或是征服草原一统天下?或者真的就打造一支强大舰队,和西班牙葡萄牙争夺四海?

穿越之后,朱寿的心里,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是谁”这个哲学问题。

第十七章 神勇无敌张提督

人间有情四月天,却说京师凤舞楼。

凤舞楼位于城南大时雍坊,是寿宁侯张鹤龄的产业。此处北邻西长安街,西邻宣武门里街,往南走几步,就是宣武门,往东穿过西江米巷,便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衙门,可谓是寸土寸金的好所在。

“果然是一处繁华所在,爹还说京师多苍凉,依我看,除了一些小巷子脏得不堪入目外,其他地方,都胜似人间天堂啊。”一个蓝衣少年站在凤舞楼前,兴奋地说道。

他约摸十八、九岁,长相非常英俊,身材挺拔,外罩一件滚花蓝领长袍,脚踏黑色千层皮靴,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引得过往的小媳妇们都忍不住偷偷瞧了过来。

站在他旁边的,是个近三十岁的白衣青年,举止沉稳,见状训斥道:“此处不同老家朝邑,也不同福建,不可轻佻洒脱,须知祸从口出,为兄今日卜了一卦,是凶中带吉之兆,若不是父亲严命,我是绝不会来参与这劳什子拍卖大会的。”

蓝衣少年瘪了一下嘴:“这些日子,看书看得我头都大了,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你又长篇大论,烦也烦死人了。”

白衣青年正欲训斥,却见街边走过来一个人,远远的便招呼道:“前方可是汝节兄?”

“用修贤弟!”白衣青年大声欢呼,脸上的表情有如春暖花开一般,快步奔了上去,扶住那人的手臂,亲热地连声道,“昨晚在销香楼,贤弟可是将为兄害苦了,这不,头昏至今。”

那人年纪倒也不大,看上去跟蓝衣少年相仿,身穿一件玄色外袍,头上戴了一顶黑纱冠,五官端正,粗看有些憨厚,但神态散漫,目光扫视间,颇有几分狂傲之气。

“就知道拍宰相之子的马屁,成天就训我,”蓝衣少年嘴里咕哝了几句,脸上却带着笑容,对那个跟自己年龄相近的玄衣少年揖了一礼,“见过用修世兄。”

“二弟,”白衣青年沉声道,“你看看用修,再看看自己,真是成何体统!”

蓝衣少年从小被兄长训斥惯了,丝毫不以为意,倒是对身旁经过的一个小娘子眨了下眼睛,弄得那小娘子的脸上如同开了红色的染坊。

“汝度贤弟是名士真风流,”玄衣少年笑道,“今日这充满铜臭的拍卖会,倒是群贤毕至,又为明年添了几分佳话。”

“用修当面,为兄哪能称贤,”白衣青年也笑道,“明年大比,用修自当独占鳌头,愚兄能挤进三甲之列,便是祖宗庇佑了。”

“三个土包子!”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三人抬头看时,却是一个惨绿青年,左手拎着鸟笼,右手搂着一个丫环,身后跟着数名强健的家丁,不用猜,也知道是京城里某个太岁纨绔。

“姓马的,皮又痒了不成?”那玄衣少年大怒,伸手一挥,从身后扑上来十余名健壮汉子,都是家丁打扮,气势完全压过了那惨绿青年一行。

惨绿青年啐了一口,放开手中的丫环,伸指入嘴,吹了一记口哨,只见从四周围上了五、六个彩衣少年,脸色青白不一,但身后都跟着数名到十数名健仆。

几十人围成一圈,将那玄衣少年一行人困在当中。

凤舞楼的二楼临窗处,寿宁侯张鹤龄恭敬地站在一张桌几旁,脸上带笑,对身前那个少年说道:“圣上,是马督公家的二小子马勇,和杨师傅家的小少爷杨慎,围上来的那几个,不是张提督家的,就是魏提督家的,还有一个,是微臣那不成器的小儿子。”

这少年正是正德皇帝,今日是东海公司的拍卖大会,他和罗祥等人商议了十余日,就等着看今天的成果了,没想拍卖会还没开始,凤舞楼前就开了全武行。

须知凤舞楼地处要冲,又是寿宁侯的地盘,西北不远处,便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谁敢惹事?

到时东边锦衣卫一抓,再往西边一送,保证你骨头都出不来。

不过锦衣卫都指挥使石文义此时就在正德皇帝的身边,前几日,在刘瑾刘老大的英明领导下,找出了前任都指挥使牟斌跟刘健等人勾结的证据,当天夜里,牟斌就被内行厂的番子们打死在审讯过程中。

朱寿是次日凌晨才得知这个消息,虽然此案疑点甚多,但他跟牟斌又没什么交情,自从听了张太后的话之后,死掉一两个忠臣,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大事了。

石文义是刘瑾的心腹死党,用他替代跟文官集团走得很近的牟斌,至少从眼前看来,符合朱寿的利益。

帝王之道,首在均衡,这句话,已经不知不觉地渗入了宅男朱寿的心中。

能在凤舞楼惹事的,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朱寿并不想问石文义,也不想问跟在左右的几个太监大佬,因此就将张鹤龄叫了过来。

“那两个又是何人?”朱寿指着那蓝衣少年和白衣青年。

张鹤龄看了半晌,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认不出来,应该不是京师大佬们的子孙。要知道以张鹤龄的交际,这京师上上下下,但凡是出名的纨绔,没有不认识的。

“微臣知道。”石文义连忙跪下回禀道。

他也知道皇上对自己不满意,新官上任,又得紧跟着刘老大的脚步,根本就没有让石大人发挥才能的余地,这个都指挥使做得真是失败之极。

不过石文义是勋贵之后,朱寿虽然不满意,出于平衡政治势力的心态,还是默认了他的上位。

但令石文义失望的是,皇帝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对站在一旁的张永张提督说道:“你去。”

张永尴尬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皇帝让自己去做什么,对于张提督来说,别说是一句话了,就是皇帝的一个眼神,张提督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楼下那群惨绿纨绔中,有两个就是他大哥张富的儿子,小的那个已经过继给了他,算是他这一房的香火。

如今闹腾得成这样,真给老张家丢脸,得好好收拾一下那两个混球小子。

“说。”等张永下楼之后,朱寿才回过头来,望着跪在地上的石文义,从嘴边吐出一个字来。

他在臣仆们面前很少说话,这是皇室的规矩,也是天家的威严所在。

天下百姓,不管是阁老还是乞丐,都是他的子民,恩威并施,才能让子民们感受到天家的气度。

石文义不敢去擦头上的冷汗,低头道:“是福建按察副使韩绍宗的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叫韩邦奇,字汝节,二十八岁,小的那个叫韩邦靖,十九岁,字汝度,与杨慎杨用修同年,这三人都是举人身份,在京读书,备考明年大比的。”

明年,也就是正德三年,正好是戊辰科大比之年,这也是朱寿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考,考中的,都算是朱寿的天子门生。

不过宅男朱寿的历史知识太差,并不知道韩家兄弟将在本科同时中进士,也不知道原本是状元的杨慎,居然会因为卷子被烧而落第。

当然,杨状元就是杨状元。三年之后,杨慎再次参考,一举拿下状元。所以说,该是你的,就始终是你的,怎么跑都跑不掉。

这些都不是宅男朱寿能够想到的问题,他又没有度娘基哥谷叔在手,唯一让他感兴趣的,是韩氏兄弟的父亲。

“福建么?”宅男朱寿淡淡一笑,心里想道,“这才一个月不到,居然就闻着血腥味了,看来大家都不是吃素的啊,这大航海时代,也许还真能被我搞成。”

石文义虽然精通大明朝所有高官的家世,手中情报更是如同海洋,但他唯一不懂的,就是皇帝在想什么,对于锦衣卫的大当家来说,这一点非常要命。

不过还好,刘老大虽然不在,但罗祥罗公公还在。

两人对了一下眼神,石大人见罗公公点了点头,便明白皇帝不会对自己不满,心中一坨大石才落了下来。

此时楼下传来一阵痛骂声,还有响亮的耳光声和棒棍声。

朱寿抬头一看,却是张提督大发神威,以一打百,左手一根紫色大棍,沾人便倒,右手还顺便抽得一个惨绿少年滚倒在地。

不到片刻功夫,百余名家丁都被打倒在地,几家少爷抱头痛哭,成一字蹲在街边。唯一站着的,只有杨慎和韩家两位少爷,脸色也是发白,双腿抖动,似乎也站不脚了。

京师的高官子弟,没有人不认识张提督的,见到他老人家拎着棍子出来,自然是不敢还手。

“老子数三声,再不滚,就打断你们的狗腿。”张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纨绔和家丁们如蒙大赦,纷纷抱头鼠窜。

“世叔……”杨慎强作镇定,行了个跪礼,正准备低头认错。

“你父亲即将回京,”张永把棍子扔给身旁的随从太监,淡淡说道,“这三个月,你不准出府门一步。”

“谨遵世叔所命。”杨慎连忙应允,然后带着家仆们匆匆离去。

“你舅舅怎么不来?”张永看着韩氏兄弟,问道,“泉州的人到了没?”

韩邦奇连忙说道:“回世伯话,小侄此次前来,可以替福州十五家商号做主,至于泉州陈叔父那儿,小侄并不知情。”

张永啐了一口,接过随从手里的外袍,披在身上,淡淡骂道:“一群喂不饱的贼厮鸟。”

也不知道是骂的刚才那群纨绔少爷呢,还是骂的福建海商们。

第十八章 今天你公司了没?

凤舞楼占地颇广,前后数进,左右两厢都有偌大的园林,假山凉亭,小桥流水,有闹中取静之意。

主楼的大厅宽十五丈许,深九丈左右,高约五丈。几百人散在里面,也不见拥挤。

若不是张鹤龄有侯爷身份,他父亲张峦又是国公,姐姐是太后,单单这个建筑规格,便是一桩僭越大罪。

“张提督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找到自己预订的桌子,韩邦靖猛喝了几口茶水,方才魂魄稍定,小声向身旁的大哥问道。

“偌,那儿,”韩邦奇用一个细微的动作,指了指二楼天井的栏杆处,低声道,“锦衣卫新任都指挥使,石文义,他身边跟着的,都是锦衣卫的千户,你再看这大厅周围,作店小二装扮的,不是锦衣卫的力士、校尉,就是东厂、西厂和内行厂的番子,还有,那儿,东厂丘聚丘督公和他的十三太保……”

韩邦靖不解地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来那些店小二是厂卫装扮的?”

韩邦奇苦笑道:“那些店小二的外套下面,都露出了金黄色的袍角,不是飞鱼服,还能是什么?还有脚上的官靴,你再仔细看看,有几个店小二把自己的腰牌都挂在腰间,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韩邦靖定睛一看,果然如此,心里更加纳闷: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别想了,”韩邦奇低声训斥道,“京师水深,别去打听有的没的,我兄弟俩只要完成父亲的布置即可。”

他前几日接到从福建传来的父亲家书,嘱咐他在此次的拍卖大会中,必须拿下三个红钻资格和十五个一级代理资格。

初听到这些奇怪名称的时候,韩邦奇还真有点啼笑皆非。

不过最近京师的流行语就是:公司。

以前人们问安大多是“吃了没”?但前些日子开始,问安词就变成了“你公司了没”?

韩邦奇熟读儒家经典,知道“公司”一词,最早出自孔子的《大同》:“公者,数人之财,司者,运转之意。”庄子也说:“积弊而为高,合小而为大,合并而为公之道,是谓“公司”。

意思就是聚多人之财共同运作,不过这儿的“公司”,却不是一个机构。

据说这是由皇帝亲口命名的,皇家东海公司,就成了大明朝第一家经营机构,看来以后的所有商号、商行,都得改成公司不可。

没办法,谁让皇帝最大呢。

公司倒是好理解,最难理解的,却是那个什么分级代理制和七色彩钻制。

熟读圣贤书的韩邦奇看着那高约半尺许的制度说明,为了完成父亲交待的任务,只好硬着头皮,和弟弟一人读了一半,居然花了他们整整三天时间。

听宫中相熟的公公说,这是由皇帝一人口述,整整七十余名太监负责记录,花了十几日的功夫,才制订出来的。

然后付交印刷,短短一日间,便在京城卖掉了近千套。

“皇上准备开海禁!”

这是宫中传出来的第一个消息,顿时惹得百官愤怒不已,各级官员们纷纷准备上书,痛斥这个背祖弃宗的做法,有良心的官员都觉得:要与这种残害百姓的勾当斗争到底。

“皇上是准备开海禁,而且还准备让海商们进入东海公司董事会!”这是宫中传来的第二个消息,“据说,董事会就是第二个司礼监,首领太监是罗祥罗公公,这可是光宗耀祖的良机。”

听到这个消息,准备上书的各级官员,立马消失了三分之一。

“我呸!跟宦官们并列,真是耻辱!”有良心的官员们继续准备上书。

“罗公公说了,不管是谁,只要缴银子,都能进入东海公司,以后每年只需要缴年费,就可以一直赚钱赚下去,”小道消息的传播者们还说,“据说还有晋升机会哦,几年后,就能成为朝庭的正式官员,升得比进士还快。一不小心就能成公成侯,最少也是六品,你要是拿个七品,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于是,又消失了三分之一的上书官员。

“子曰,富贵不能淫,我们要坚决同那些与民争利的家伙斗争,要跟那些两眼都钻进孔方兄的家伙抗衡,保持大明最后的一点良心。”最后剩下的良心官员,大多数来自于沿海诸省,瞧不上朝庭给出的蝇头小利,他们决定继续上书。

“凡是与东海公司为敌的,统统诛九族!”正德皇帝怒了,把一堆奏折扔到焦芳脚边,“宣,逮浙南、赣北、福建三地的巡抚都御史,下狱。”

“圣上,此事跟赣北无关……”赣北巡抚是刘瑾刘老大的干儿子,刘老大只得站了出来。

浙南和福建两地的巡抚上书,指责开海的弊端,惹怒了皇帝。这也难怪,这两个地方是走私犯重灾区,皇上摆明了是去跟他们抢银子,不激起反抗才怪了。

一般情况下,走私犯们跟朝庭是相安无事的,反正大明朝也不敢开商税的口子。

为什么不敢?

商税,那是要大地主大商人的老命啊,任何皇帝敢改变大明三十税一的祖宗成法,保证没两个月就会被推翻搞死。当然,除非你是朱重八那种绝代猛人,不然就算你是穿越牛人,照样也会死得不能再死。

宅男朱寿自然也没敢把自己当作是朱重八,他就是一胸不大脑也不深的家伙,看多了yy历史书,也知道不能去碰商税。

不过那些沿海大地主大商人太过份了,老子身为皇帝,厚着脸皮,跑去跟你们合伙做生意,身价都放得这么低了,你们居然还要反对,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朱寿心中气苦:又不是要征你们的税,我只不过是想大家一起合伙赚钱,有朝庭的大义,你们也赚得舒服点不是,成天当个不见天日的走私犯,很光宗耀祖么?

真是群鼠目寸光的家伙。

其实他也不认真想想,这明显是空手套白狼嘛,赌徒罗公公想出来的点子,能正常才怪了,大太监的阴暗心理和贪婪,肯定让沿海的大佬们心生不安。

他们不是傻子,皇帝的面子,那肯定是值不少银子的,但万一哪天皇帝不开心了,准备把场子里的银子全卷了去,然后把赌桌一掀,说不玩了,那我们到时还不得痛哭流涕?

于是走私犯们肯定是反对的,没有朝庭的大义、躲在黑暗里赚钱也没啥,总好过与虎谋皮啊。

没办法,大明朝皇帝们的信誉,一向都不好,也怪不得人家不相信。

“关他几个月,再行启用。”正德皇帝不讲道理的时候,那是非常不讲理的。

赣北巡抚王哲纯粹是城门失火殃及的那条池鱼,他的奏折其实是想恢复宁王朱宸濠的护卫,这是刘瑾刘老大布置的政治任务。

刘老大收了宁王的无数贿赂,眼见没有完成任务,心里也非常不好意思,正准备再劝,只听见皇帝说道:“宁王,知道唐伯虎不?”

唐伯虎?那是谁?

刘老大自然记不得那个倒霉到家的唐解元,这种小角色的履历,也就后世喜欢看星爷喜剧片的人,才会记得。

日理万机的刘老大,通常只能记得尚书以上级别的人物,侍郎级的,都必须是户部、吏部之类的要害部门,才能进入刘老大的脑海,其余人等,肯定自动忽略了。

“你连唐伯虎都不知道?”正德皇帝啐了一口,似乎又觉得这样不符合皇帝的风范,不能让刘瑾这个老家伙看了笑话,正色道,“宣,宁王,给朕老实点。”

这样所有的太监大佬都愣住了,他们都收过宁王的贿赂,听到皇帝这道狗屁不通的圣旨,心里都纳闷:宁王好好的呆在江西,成天老实得很,做人也聪明,怎么会惹着小皇帝呢?

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经过司礼监的润色,一道训斥宁王的圣旨,很快就被发了出去。看到圣旨,宁王被吓得整整三个月都没睡好觉,没办法,他心里有鬼嘛。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就把宁王送给王守仁这个圣贤吧,他们才是一对好基友。

总之,倒霉的赣北巡抚就成了下狱三人组的一员。

看见巡抚都被关了,东海沿海的走私犯们这下安静了:算了,皇帝既然这么有诚意,那我们就试着合作一把吧。

于是,一封家书便从福州来到京师,把韩氏兄弟送到了拍卖大会,参加这个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奇特、最怪异的商人聚会。

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数十名东南沿海各地势力的代表。

皇家东海公司第一届大型拍卖会,即将拉开它波澜壮阔的序幕。

第十九章 二十口通商

朝庭似刀民似肉,百余年后的郑芝龙贵为海上龙王,也不得不低头侍清。

如果不是天下大乱,地方豪强与zhōng yāngzhèng fǔ之间的关系,只能是从属,就算是强如郑芝龙一般的枭雄,也只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郑芝龙的死,固然跟满清zhèng fǔ改变了东南的游戏规则有关,但最根本的心理原因,还是如同五峰船主王直一样:锦衣夜行,不如还乡显贵。

这是汉人骨子里的叶落归根情结,也是农耕文明固有的土地粘着特xìng。

朱寿虽然不懂这些,但深入骨子里的汉文化,还是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那就是以朝庭的名义,引诱海商们重新投入大明的政治体系中。

为了容纳这些数量庞大的资金和人员,把他们洗白成大明的良民,朱寿煞费苦心地开放了二十个港口,其中十八个民用,两个军用。

这是他从大航海时代这款游戏中学到的:港口越多,创收就越多,战舰也就修得越多。

不得不说,不学无术的宅男皇帝,这招还真是歪打正着。

因为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出乎朱寿意料之外:他的这个举动,居然没有遭到文官集团的反击!

要知道,从永乐年间起,大明朝的市舶司总共才三处:福建来远、浙江安远和广东怀远,并且主要是负责诸番贡使,对于民间商业来往,一律是装作没有看到。

比如正德初年,市舶太监熊宣力图参与满剌加等各国商船的抽分,并奏请兼理。但礼部认为市舶司的职责是只管进贡方物,不应越权,从而否决了他的请求。

到了正德四年的时候,暹罗国船遇风飘至广东,熊宣再次奏请征其税,结果朝庭说他胆大妄为,直接调回南京,派内官监太监毕真接任。

究其根源,在于商税的口子一开,广大走私犯们便会损失不少收益,这是他们不愿意看见的。

那么朱寿的这个举措,为什么没有遭到走私集团的强烈抵制呢?

在上文我们就说过,大明朝的全民走私风范,是举世罕见的,万里走私只为财。

捞够了银子的走私犯们,最后都是想把银子漂白的,换成土地、商号,在各个城市过起农妇山泉有点田的幸福小rì子。

而漂白的成本有多高呢?

后世的郑芝龙有过形象的比喻:老子赚十两银子,有五两是官员们的,三两是各地朋友的,一两是手下兄弟的,最后进自个儿口袋的,只有一两。

他这句话还有个意思:朝庭?鬼大爷才给银子。要知道,官员是官员,朝庭是朝庭,给了官员们,就不用再给朝庭了。

高达五成的漂白成本,是走私行业的潜规则,历朝历代,屡见不鲜。

如果朱寿只开几个港口,不能容下这笔黑金,那么遭遇的抵制,将会令皇帝焦头烂额,甚至是朝野大乱。

但一下子开了二十个港口,不仅大大小小的走私集团全部惊得目瞪口呆,所有的文官集团,也集体消声了。

为什么?

因为黑金的漂白程序,从官员们手里,直接上升到皇帝手里了,而且成本还大大降低。

二十个港口,别说现有的所有走私集团,就是再增加一倍的资金和人员,也消化不了这些港口后面的人口基数。

既然大伙儿都有钱可赚,又何苦跟皇帝过不去呢?

再说低成本谁不想要?失去了走私集团的支持,那些集团外的文武百官,怎么可能跟皇帝对抗?况且没了黑金来源,也犯不着为走私集团卖命啊。

“不与民争利,便是良法。”

在听到二十口通商的消息之后,内阁首辅李东阳正在写字,闻言大惊失sè,手中笔落于宣纸之上,呆立半晌,方才长叹一声,说出上面那句话来。

这招釜底抽薪,可谓是妙绝。

“朕不仅要开二十口,还要开四十口,一百口!”宅男皇帝一时高兴,便满嘴跑开了火车,“到时,大明将有数不清的商船、战舰,龙旗将插遍世界所有港口。”

对于皇帝的胡言乱语,随侍的太监大佬们早就习惯了,纷纷当作没有听见。

因此朱寿那厚达半尺许的《皇家东海公司章程》一出,各地大小走私集团蜂涌而至,从原来的坚决抵制,逐渐转化为坚决的支持。

几rì间,大明各地的驿站可谓是热闹非凡,三百里、六百里加急一个接一个,大伙儿公器私用,上下通联,交流思想,搞得不亦乐乎。

从最初的消息公布,到三巡抚下狱,再到《皇家东海公司章程》的横空出世,大明朝的政治风向,可谓是一rì数变。

短短个把月,走私集团的风向便从最开始的反对,到观望,再到犹豫,再到有限度的合作,最后到极力支持。

当提举市舶太监熊宣站在凤舞楼的主楼大厅中间,敲响那面半人高的锃亮铜锣之时,不仅意味着东海公司大型拍卖会的开始,也意味着大明公私合营海运集团的诞生。

“第十九个一级代理资格,起拍价:一万两,每次喊价,不得低于一千两!”

面红耳赤的罗祥罗公公已经快疯狂了,他的脸上全是汗水,但丝毫没有想擦去的念头,袖子也卷了起来,头上的发冠已经歪掉了,衣带也斜斜地卡在腰上,看上去不像是新出炉的三品董事会主席,倒像是街边卖鱼丸的老伯。

“一万三千两!”一个愁眉苦脸的老头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是cháo州府的李大掌柜,他背后可是九家大商行。”有认得这老头的商人开始低低私语。

“听说还有一个郡王。”某小道消息灵通的人士补充道。

罗公公兴奋地吼道:“一万三千两!还有更高的没?第一次!”

按照《大明东海公司章程》,拍卖会分为起价、喊价和定价三个阶段,定价之前,必须提醒三次,才能一锤定音。

本来这种小事,不用劳烦罗公公动手,自有小宦官们负责。没想到朱寿看到前面十几轮的热门景象,一时手痒,就想亲身上阵。

大明皇帝当场卖艺,真是成何体统!诸位太监大佬连忙苦苦阻止,最后罗公公自告奋勇,亲自下场,立即掀起了场中一片热cháo。

这种无意间的戏剧效果,也让各个走私集团的代表们更加放心:看看,罗公公都下场了,那可是等同于司礼监首领太监的高官,放在外朝,就是正三品的高官。

也有眼尖的代表们,看到楼上楼下那些如临大敌的厂卫头目,心中猜测,八成是皇帝陛下也来了。

为了给各自的东家在皇帝面前留点好印象,代表们竞拍的热情也就更高了。

就拿这个一级代理来说,等同于一条两千料船。

两千料,是明朝的一个容积单位。这种船在当时是明朝官军最大的海船,参照史料,差不多相当于一千余吨的排水量,长二十余丈,宽四丈左右,按十丈以内立两桅来讲(《天工开物》记载),超过二十丈的两千料船,应为六桅。

当时五只鸡的市价,也不过才两钱银子;一个书籍装订工的工钱,每rì工食银也才七分。衙门书办(也就是现在的公务员)的年薪,不过三两银子。皂隶(相当于jǐng察、zhèng fǔ办事人员)的年薪,才二两。

两千料船,造价也不过五千余两。

为什么在这个拍卖会上,一级代理的资格,就价值一万两以上呢?

这就是得从分级代理制开始说起了,朱寿制订的这个等级制度,灵感来源于后世的商业社会。

最低是四级代理,可以拥有五百料船一艘,在十八个民用通商口岸经营一年的买卖,由大明朝庭发给正式文书,在东海公司船队的统一带领下,赴海外进行贸易。

当然,有权利,也就有义务,朱寿挖空心思,和罗公公等亲信太监一起,想出了许多规则来限定拥有代理权的船只。

“规矩是应该有,”最后还是旁观的刘瑾刘老大一语点醒大伙儿,“但将在外,事态瞬息万变,海上危机又多,不如把这些船只交给拥有彩钻资格的董事们监控,也就省心了。”

不得不说刘老大是个天才,尤其是在人心把握上:彩钻是分地区代理制(这个下文再讲述),江湖上的事,自然有江湖的解决办法,朝庭只用订规则,规则外的事,还是得靠下面的海商集团自行解决。只要朝庭掌好舵,就不怕东海公司会翻船。

因此在百余条规则的最后,朱寿添加了一条最重要的规则:一级代理以下的各船只,受皇家东海公司船队和彩钻船队的共同监查。

这条被后世大肆诟病、批驳到体无完肤的规则,在它问世的时候,看起来却颇有几分先进的理念。

三级代理,除了享受四级代理的权利外,就是把船只容量升为一千料,相对等的,是各自权利和义务的提升。

二级代理,一千五百料。

一级代理,就是两千料,而能拥有两千料船只的商号后台,都是有能力组建一只远洋船队的各地大佬,他们本身就是这个赌局里的二传手,各自也有能力争取彩钻资格,因此一级代理被称为“大明最zì yóu的走私犯”。

这就是一级代理资格价值一万两以上的原因,因为它不仅仅是一艘船,更多的,却是规则外的zì yóu权利。

“一万三千两!第三次!成交!”罗公公将木锤狂敲到铜锣上,标志着cháo州府李大掌柜夺得第十九个一级代理资格。

这时拍卖大会已经进行过半,两千多个二、三、四级代理资格已经分批拍卖完毕,得银两百三十四万多两。

作为重头戏之一的一级代理资格,是逐个成交,前面十九个,就已经拍出了近二十五万两银子。

银子的交付,自有户部和东海公司相关人员去负责,罗公公虽然没有亲眼看见白花花的银流,但稍微心算一下,便知道这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第二十个一级代理资格!”

罗公公雄厚的嗓门,吼出变了调的巨大声音。

第二十章 公开卖官的彩钻

楼下的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罗公公的大嗓门此起彼伏,五十四个一级代理资格正在逐一化为白花花的银两,流入大明国库和皇家东海公司的仓房中。

“朝庭取三,东海取七。”这是朱寿定下的基调。

这些银子不给朝庭,恐怕过不了李东阳那关。对于朱寿来说,李首辅的作用并不比刘瑾低。

“刘瑾是个好帮手,却只是个奴仆。”这是张太后给刘瑾的批语,言外之意,朝庭的政局还是需要李东阳这类文官,才能玩得转。

经过张太后时不时的点醒,朱寿已经逐渐摸清了皇帝这个职业的门道。

“毕真,朕封你为龙江宝船厂提督太监,”朱寿盯着面前的一个中年太监,缓缓说道,“给朕造船,越多越好,倘若造出三宝太监的宝船,朕不吝赏赐。”

那中年太监正是内官监太监毕真,刘瑾的得力狗腿子之一。

“你也是东宫老人,”朱寿继续说道,“朕就明说,银子你可以捞,但是,东海公司的海船,尤其是两千料之上的,朕一直会盯着,倘若有一艘不能按期完成,朕就砍掉你一只手;在海上无故毁掉一艘,朕就砍掉你一条腿,自己去算算,你有多少手脚可以拿来抵罪。”

龙江宝船厂的造船计划,在《皇家东海公司章程》里有着严格的规定,按照朱寿的急迫需求,本来想一个月就造两千料级的商、战船各两艘。

但根据几个老匠人所言,如今的宝船厂,早就淤泥横积,匠人四散,从弘治年间开始,半年才能造出一艘两千料来,甚至还比不上通州、杭州的一些私人船坞。

“朕有银子!”从拍卖会上赚到大笔银两的朱寿,财大气粗地下旨,“封王伟为龙江宝船厂营造提督太监,给朕一月造一艘出来。”

“皇上,那宝船厂是听老奴的,还是听王提督的?”毕真满面愁容,他上个月才花了银子,在刘瑾那儿讨了个山东镇守太监的美差,没想还没起程,就被皇上一脚踢到了南京。

王伟是谁?那是排在八虎之后,皇上最信任的王伴伴。

是啊,听谁的?朱寿下完圣旨,才发现自己安了两个山头在龙江宝船厂,毕真有自己的一系势力,王伟也不差。

“你等商量着办。”皇帝是不能随意更改自己旨意,所谓出口成宪,于是朱寿不负责任地把难题扔给下属,正好让这两人互相监督。

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算了,还是保命要紧,老奸巨滑的毕真打定主意,万事皆不出头,一切扔给王伟,要掉头,就一起掉,皇上总不可能杀了王伴伴吧?

张永在旁瞧得满肚子怨气,却又不敢发作,倒是才赶过来的西厂提督谷大用嘴角含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刘瑾势力的扩大。

“老谷,你怎么也不说句话?”如厕时,张永逮着谷大用问道。

谷大用啐了一口:“有甚好说?”

张永怒道:“那就让刘瑾骑在我们头上拉屎好了。”

谷大用低声笑道:“老夫当年还替刘瑾倒过尿壶呢,罗祥还替刘老大擦过靴子,你当年腿断了,刘老大可是照料了你好几天。”

“也是这么个理儿,”张永想了一会儿,释然地笑道,“那要不把高凤再抬举起来?”

这两人都名列八虎,是大明数万宦官中的精英份子,是太监中拔尖的人物。谷大用的话很明白:对于权力来说,别说私交了,就是恩情,那也是说抛就抛。

他谷大用当年就是刘瑾的铁杆兄弟,但自从升任西厂提督之后,刘瑾的话,对于谷督公来说,就等同于放屁了。

罗祥也是一样,自从升了东海公司董事会主席之后,看见刘老大,也不是从前那张小媳妇的脸嘴,有时甚至还削刘老大的面子。在太监当中,他还聚起了一团自己的兄弟,比如商忠等人,都是要带到东海公司的,至于属下的小宦官们,更是数不胜数。

而张永自己,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恩人变仇人例子。

“小祖宗啊,那是真的长大了。”谷大用轻轻叹了口气,结束了两人的谈话。

自从一个多月前开始,皇帝抛出了许多措施,让八虎疲于奔命,作为正德皇帝最信任的八个人,这些日子,他们可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朱寿所在的地方,是在凤舞楼的三楼,这儿有一间非常大的厅,布置得极为雅致,用作摆设的那些古画花瓶,一看便不是凡品。

厅内的桌几上,都摆着上好的龙井茶,但没有一个人去喝,因为除了皇帝外,所有的人,不是站着,就是跪着。

站着的,是诸位太监大佬、厂卫番子、太监宫女侍卫。

跪着的,除了龙江宝船厂的两位新任扛把子外,还有三十余名大腹便便的商人,其中最显眼的,却是韩氏兄弟。

韩邦靖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他只是个十八岁的青年,如今被传来面圣,荣耀之余,更多的却是心惊胆战。

跟他类似的,还有那些商人,有个大胖子甚至把肚子顶在地上,差不多算是趴着,而不是跪了,身下积了一滩汗水,还不敢擦拭。

在皇帝面前,这些各自有着宠大势力的土豪恶霸们,乖顺得有如无害的小兔子。

“朕一向爱民如子,”照着李东阳大首辅给自己准备的稿子,朱寿缓缓说道,“尔等都是朕的子民,拥有彩钻资格的,都能进入东海公司的董事会,那就是朝庭的官员,国有国法,尔等议个入门价出来吧。”

按照《皇家东海公司章程》规定,彩钻分为七种,一一对应大明的七个区域:

黄钻:是东海总公司所属,下辖两个分公司,分别驻在京师和夷州,所开港口为威海卫和彭湖卫(即后世的澎湖岛)。

黄色是皇家专用颜色,因此不能拿来民用,只能插在东海公司自己的船队上。

同时威海、彭湖两港口,也不能停靠民用船只,在朱寿的计划里,那儿将是大明南、北两支海军的发源地。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一无战舰,二无海军,三无军校,这两个港口,就被拿来当作东海公司的专用港口,顺便可以调控其他民用港口。

依照地理方位,接下来是紫钻,分管北直隶和辽东都司,所开港口为大沽和金州中左所(即后世的旅顺)。

这两个港口都有东海公司的分公司,也有朝庭的市舶司,一个负责收内部的赢利,一个负责收那点可怜的商税。

获得紫钻资格的商人们,可以把自己的商品运到这两个地区进行销售,但区域与区域之间,禁止串货。

这一条得到了广大走私集团的热烈拥护,毕竟打价格战是两败俱伤。

紫钻资格每年审查一次,由各地的市舶司根据缴税情况,确定下一年的会费,有不符合缴税条件的,就将被取消彩钻资格。比如大沽口就是每年税银一万两,相当于三十万两的贸易总额,才能获得下一年的彩钻资格。

这是朱寿想了两天,才想出来对付逃税的好办法。

对于朱寿来说,从商人们那儿获得漂白的酬劳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却是以商养战,替大明打造一支强大船队出来。

绿钻是针对山东,所开港口是登州和灵山卫(即后世的青岛)。

黑钻是南直隶,港口有四:海州、通州(即南通)、太仓和金山。

白钻是浙江,港口有三:杭州、海门(即台州)和温州。

红钻是福建,港口有四:福宁、福州、泉州和月港(即漳州)。

蓝钻是广东,港口有三:澄海(即潮州)、广州和琼州。

六种民用彩钻加起来,正好是十八个港口,按照朱寿的本意,是想开放内陆省份的,但是在李东阳那儿被挡了回来。

“海贸之利,重在互通,徽地少田,故徽商出海甚多,”李东阳叹道,“皇上若是开了内陆的口子,陕、甘等地,恐怕流民四起,于国于民,皆无益处。”

朱寿想了想,李东阳这话,的确非常有道理,只好作罢。

对于皇帝公开而且没有廉耻的卖官行为,以李东阳为首的文官集团,集体选择了无视。

因为买官的都是各大政治势力,文官们敢得罪皇帝,却不敢得罪那些大佬。

得罪皇帝,死了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而得罪那些大佬,死了还得背个奸臣祸国的罪名。

李东阳只是本着自己的良心,建议严禁海商们的商队进入内陆省份,只准在沿海诸省赚钱。

于是沿海集团和内陆集团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嘴炮斗争,一个想商路无极限,一个想从中赚差价,各不相让。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朱寿眼下只想知道,他的龙江宝船厂,究竟能够在这次拍卖大会中捞到多少银两,这关系到他下一步的计划。

彩钻跟各级代理是互不相属的,获得代理权的船只,可以单独(一级),也可以集群(其它级别)进行海外贸易,但只限于海上。

获得彩钻资格的商行,却能接收这些船只运来的货物,卖到所属省份的任何地方,或者转给内陆的商号。

有时财力雄厚的,不仅拥有一级代理,也有彩钻资格,就能完成从进口到销售的所有流程,甚至还有政治势力雄厚的,在内陆也另开商号,建立海洋、沿海、内陆一条龙。每年只需要缴纳年费和那点微不足道的商税,就能赚得金山银海,并且都是朝庭承认的财富。

这可比洗黑钱爽快太多了。

“草民愿出三万两!”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声地说出了第一个入门价。

第二十一章 这次玩大了

绝对的权力,带来的,除了**外,还有丰厚的利益。

皇帝是什么?

一万个人,有一万种回答。

但归根到底,权力这个核心,是所有人都默认的。

夏虫不能语冰,没有当过皇帝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那种至高无上的迷人感觉。操纵万人于一言间的体验快感,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宅男朱寿的思维。

朱寿没有读过几本史书,甚至连“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这种名言也不知道,所以更别指望他能成为一个明君。

作为一个宅男,身上自带的抖m属性,也注定他成不了暴君。

他穿越之后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预见性,大多数时候,只是见招拆招,有时歪打正着,有时离题万里。

不管怎样,站在皇帝的位置,宅男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大明的如画江山。

由朱重八建立的集权制度,让朱寿的一言一行,都如同画笔一般,在这幅波澜壮阔的风景中划出浓浓的色彩。

如同现在,看着跪伏于地上的数十名巨商代表,朱寿的心里有着一种“天下尽入我手心”的感觉。

他并没有急着公布自己对于“三万两”的看法,皇帝的权威告诉他:要忍住,还可以榨出点油来。

也许有人会问,一级代理权才一艘两千料船,就要收一万三千两左右,获得一个省份经营权的彩钻,怎么才值三万两?

其实前文就说过,一艘两千料船,在海上有着绝对的贸易自由,以它为旗舰,可以组成一支远洋商贸船队。

别说古代了,就是现代,正货与私货之间五五对开,都算得上是良心大大的好,一九开也不见得是稀罕事。

能拿出一万三千两银子的大佬,还搞不定小小的有关官员?

这一点,就算朱寿不明白,他身边的八虎,朝庭中的李东阳、焦芳,哪一个不是大明朝的顶尖人物?这些小小的猫腻,自然是看得明白,给出的对策只有一个:忍让。

水至清则无鱼,就算是走私集团间能够互相监督、相互拆台,但有些潜规则,是大家都要遵守的。代理制之中的猫腻,就是其中之一。

而彩钻制要找猫腻,也是完全可行的,不过犯罪成本要远远高于一级代理制。

永远都不存在完美的制度,这一点,古今皆同。

犯罪成本的高低,直接决定了彩钻制的掘金量,比一级代理制高不了太多,因此三万两已经是商人大佬们的心理底线了。

彩钻也是一年一审,这个入门价格换算成商税,相当于九十万两的贸易额。

大明朝有几个商人一年能经营近百万两的贸易?

就算在场的商人大佬们都是大明朝顶儿尖儿的人物,想达到这个数额,那也是得拼老命的。

说出这个价格,竟然没有得到皇上的回应,那个肥胖的商人脸上,汗如雨下,双手抖动得非常厉害,嘴唇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三万五千两。”韩邦奇将脑袋叩到地板上,高声说道,这是他父亲给他的最高数额。

“朕准了,”朱寿笑了起来,“你是何人?”

“谢陛下恩准,”韩邦奇不敢抬头,“小民韩邦奇,家严是福建按察副使韩绍宗。”

朱寿已经忘记了石文义对韩氏兄弟的介绍,对于皇帝来说,记不清楚这些小民的履历,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再说宅男同学连石文义的履历都不清楚,他只知道那个锦衣卫老大是刘瑾的狗腿子,这样算起来,也算是自己小弟的小弟,暂时可以重用。

“《皇家东海公司章程》可曾熟读?”

“烂熟于胸。”

朱寿盯着他,缓缓道:“六禁所谓何物?”

韩邦奇快速回答道:“禁硝、金、铁、铜、铅、五谷出海。”

“为何禁五谷?”

“为京杭大运河沿岸的百万生灵。”

朱寿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这不是一个纯粹的书呆子,还知道海上漕运的最大弊端。

其实宅男自己也不懂:海运明明远远优于河运,依明朝的海运实力,如此明显的优劣比,为何明清两季,还要选择走运河?

还是李东阳一语点醒:无他,唯百余万沿河民众生计罢了。

朱寿也并不知道,面前这个青年,日后的成就也非常惊人,被誉为“文理兼备,象数可与邵康节,论道体乃独取张横渠”。

邵康节,就是邵雍,北宋著名哲学家,易数无双,有内圣外王之誉;张横渠,就是张载,关学的创始人,理学的奠基者,有着著名的“横渠四句”,被后世尊称为张子。

韩邦奇最后的结局很不妙,死于关中大地震,该役死伤八十三万余人,算是明朝最惨烈的自然灾害之一。

不过这些事情,离朱寿都非常远,他也压根不会去关心。

“可有功名在身?”宅男皇帝望着韩邦奇,后世看多了yy文,他有着收集文臣武将的癖好,但悲剧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正德朝有什么绝世武将和一代贤臣。

因此要想把王守仁、仇钺、杨锐这些一代牛人发掘出来,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巧妙的机遇。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宅男的运气不错,王守仁虽然还在贵州蹲墙角,仇钺也才刚刚被杨一清推荐出头,但杨锐此时已经擢掌龙江右卫事,眼下在淮安督造漕舟。

算算时间,当罗祥罗公公带着银子和人马南下之后,杨锐正好被分到毕真和王伟的手下,杨指挥使的出头之日,已经是指日可待了。

“小民是举子,”韩邦奇老老实实地回答,“舍弟也是,皆欲赴明年大比,以期为圣上、为大明肝脑涂地。”

“果然是忠臣之子,”朱寿笑了,“宣,韩邦奇为东海公司董事会检讨。”

检讨,是设置于如翰林院之类中央机构的官职,从七品,负责类似文书校注与法规编修的工作,用后世的话来讲,相当于董事会秘书。

这可是连进士都不一定能获得的肥缺,更何况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东海公司。

一时之间,旁观众人心中是各种羡慕忌妒恨,韩邦奇这个小小的举人,看来是鸡犬升天、简在帝心了。

不过韩邦奇却高兴不起来,一朝得道,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固然是件喜事,但也意味着他的科考含金量降低了。

当了检讨还需要科考么?

当然需要!

明英宗天顺二年起,大明有一个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

不想当丞相的举人,不是好进士。

从韩邦奇被委任为东海公司检讨开始,他的身上就被打上了“弄臣”的印记,就算他明年中了进士,在文官集团之中,也只能被归为异类。

朱寿并不清楚这个情况,他是皇帝,不需要了解下面的巨坑。

而韩邦奇也不敢拒绝,这是天恩,不想做方孝孺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的干活吧,弄臣就弄臣,话说成功的奸臣也有不少。

“微臣叩谢天恩。”韩邦奇再次把脑袋敲向地板,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他已经成功混入大明朝的公务员队伍,从现在开始,他可以自称为臣了。

“诸位可有异议?”张永张提督站在各位商人大佬面前,威风凛凛地替皇帝问道。

这种打脸的小事,一向是张提督拍马屁的时候,要是让皇帝问出这句话,那就不是打脸,而是丢人了。

皇帝跟群小商人,有什么可商议的?这句话也就是走个过场。

诸位商人自然不敢有异议,反正三万五千两,也就相当于一百万两左右的贸易额,比洗白黑钱所需要的成本,还是低了许多。

三十多位各地商人代表,每人一个到数个不等的彩钻资格,算起来也有近两百余万两银子。

虽然早就把数学还给了体育老师,但简单的加法,朱寿还是会的。

各级代理制捞到了三百多万两,其中单单五十四个一级代理,就是七十余万两。加上彩钻捞到的两百余万两,这次拍志会可谓是大获成功。

五百多万两,可以称得上大明一次惊天壮举,用罗祥罗公公的话来说就是:“他娘的,这次真是玩大了。”

在八虎之中,暴虐程度仅次于张永和丘聚这两位神人的罗祥,在拍卖会结束之后,数钱也数得心中乱跳。

要知道,在大明朝,整个帝国最繁华的京杭大运河,七大钞关年均税收,总共也才三、四十万两,而一年一度的东海公司拍卖会,筹集的款项,就是它的十倍以上。

如果换算成两千料的大海船,那就是一千余艘!

在一百艘两千料大海船就可以横扫四海的大明朝,这个数字可谓是相当惊人。

不过眼下不是永乐朝,正德年间的海船生产力,可以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渣”。如果还要更贴近一点,那就是“渣到姥姥家”。

因此要将这些银子变成无敌舰队,还需要漫长的时间。

名将、海军、大炮、巨舰、军校,你们在哪儿?朱寿的心中在热切的呼唤。

这是一颗熊熊燃烧着的宅男之心,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大航海时代的热血之情。

至于理智?

对于一个大明朝的昏庸宅男皇帝来说,理智这种东西,早就被他丢到山海关之外了。

第二十二章 赤胆忠心高公公

高凤的心情非常凄凉,他自认为是一个好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好人,并不是好没用的人,但皇帝似乎没准备拿他来当作栋梁。

招一千五百名良家子,这是他最近三个多月的光荣任务。所谓的良家子,就是身家清白、父母双全、家中略有资财的青少年。

按理说这种良家子到处都是,别说一千五百名,就是一万五千名,不出顺天府,高凤也能在两天内招齐。

白扇小诸葛的绰号岂是白叫的?

在八虎之中,连刘老大都赞扬高凤“心思缜密、思虑过人”,让他这种大才去满天下招人,真是把黄金丢进屎堆里。

为什么要满天下招?因为皇帝的要求太奇怪了。

第一条:十四岁以上,十八岁以下。

第二条:其中五百名必须是海边渔家少年,需精通水性,体力过人;五百名须是陕北陇西诸卫塞上少年,精通骑术,箭法出众;还有五百名,须是性格敦厚、体格健壮的农家少年。

这两条要求,涵盖了从东到西的大明疆域,那还不得满天下跑?

高公公带着一班手下,花了一个月在山东和南直隶,招齐了渔家少年。又花了一个月在河南、北直隶等地,招齐了农家少年。然后直奔宁夏,还好塞上习武成风,符合要求的少年比较好招,只用了十天就招齐了。

当他带着五百名塞上少年,用了大半个月,风尘仆仆地从宁夏赶回京师时,正好遇到罗祥、毕真、王伟等人南下。

此时已是正德二年六月中旬,两个月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大拍卖早已尘埃落定,高凤那时还在南直隶划圈圈呢,没能见识到罗祥罗公公的风采。

但现在见到了:以焦芳为首的六部高官皆来送行,首辅李东阳虽然没来,也送了一幅字,上书“大展鸿图”。

咱们太监啥时候跟文官集团如此亲密了?高凤在羡慕忌妒恨之余,略加打听,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看罗祥身后的数十名大小太监,还有百余名厂卫大小头目,还有一些可以当作路人的打杂小宦官、兵丁、丫环,浩浩荡荡的数百人,怎叫一个威风了得?

再看看自己,手下大猫小猫数十只,还有五百一看就是乡下土包子的少年,这种情景,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高大哥,”罗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这趟差事可顺利?小弟可就惨了,这不,带上这几百号人,就得去南方办差,皇上只给了我一百万两银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旁边的王伟也厚道地笑道:“我们龙江宝船厂也很惨啊,皇上说眼下万事初创,也只给了一百万两,用来造船、疏通河道,连请匠人都没银子,高大叔,你怎么看?”

高凤咬紧牙关,恨不得一口鲜血喷死这两丫的。

拍卖会筹得的五百余万两银子,给了朝庭国库一百五十万两,余下三百五十万两,夷州分到五十万两,东海公司分到一百万两,龙江宝船厂一百万两,还有一百万两,被皇帝划进了自己的小金库。

几日前,夷州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梁储、海事总督刘宇已经组团出发了,他们的目的地是福州。

移浙、闽、粤三地无地之民,赴夷州垦荒,这是两位夷州大佬最近几年的重任。

彭湖那个地方,鸟不生蛋,夷州更是人烟稀少,这种苦暖之地,梁、刘两位大人是坚决不去表现风格的,于是接下来的几年中,福州就有了两个布政使司衙门,还有三个总督驻地,以及一个董事会主席常居地,成为大明一大奇景。

毕真和王伟也各自带了一批人马,准备南下去瓜分胜利果实,看在高凤眼里,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两个人不管是比亲比贤,哪一样能跟他高公公相提并论?

比亲,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的第一泡屎,还是高公公亲自侍候的。比贤,高公公威震司礼监的时候,毕真还在司设监当管理呢,王伟,那就是皇上的伴读小书童,顶个球用。

京师的七月骄阳似火,高公公只觉得浑身皆寒,因为他有一种被挤到角落的感觉。

作为一名太监,已经不能享受男人最基本的欢乐了,如果连权力都失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高公公这么想,是有根据的:

八虎之中,刘瑾刘老大就不说了,司礼监两大佬之一的掌印太监,掌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当之无愧的首领太监,号称内相,阁老们见了他,都得低声下气。

在王岳被杀之后,刘老大在宫内可算是一手遮天,连老资格的司礼监另一大佬李荣也得退避三舍。

李荣是八虎的老前辈,五朝元老,景泰年间就进宫了,在乾清宫当太监,侍候代宗。成化十四年就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地位超群,而且他和正德皇帝的关系,也非常密切。

正德元年,刘瑾爬上掌印太监的宝座之后,正德帝让李荣当了司礼监提督太监,这是个跟掌印太监并列的位置,简单点讲,就是掌握宫中的一切大小事务。

虽然对于朝庭的影响力不能跟刘瑾那个内相相比,但单就宫中的权力来讲,甚至还要超过刘瑾。

不过李荣已经快满八十岁了,天天说要退休养老,既不争权夺利,也不拍皇上马屁,宫中才以刘老大为尊。

高凤倒不敢跟刘老大和李荣相比,他只是不服气其余的六虎。

就拿张永来说,神机营提督,掌握军权的,手下全是火枪火炮。

魏彬,跟张永一样,也是手握军权,三千营提督。

这两人一向跟刘老大不对付,顺带着看自己也不顺眼。

谷大用呢,以前跟自己一样,专门拍刘老大马屁的,现在是西厂提督太监。

马永成,东厂的老牌提督太监,丘聚上来之后,他升任司礼监秉笔第二人,兼提督东厂。

丘聚,东厂正式的掌印太监。

罗祥这个满脑子肌肉的傻子,在八虎中原本是混得最差的,但眼下却成了混得最好的:东海公司董事会主席,照皇帝的说法,那就是第二个司礼监首领太监,还是专门抓钱的。

高凤黯然地想了想自己的头衔:司礼监秉笔第n人,全国跑腿招少年苦逼大使一枚。

“朕封你为大明武学院提督太监。”

好不容易见到正德皇帝,高凤听到的第一句,就是如此的晴天霹雳!

别以为加个院字,就可以披个马甲了,高凤只觉得人生如此悲惨,活着还有意义?

武学,大明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建文四年设置的京卫武学,时开时关,完全不受朝庭重视。

有教授一人,从九品的小官!训导,也是从九品的小官!

武学是干嘛的?

就是平时拿来教那些没用的武勋亲贵小孩,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肌肉男武生,毕业之后,出路不是去战场当炮灰,就是给文官们调戏着玩。

武将见文官,自动矮三级,这是大明朝的潜规则。

皇上小祖宗,你不念我从小到大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你长大,也得念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好不容易跑到全国各地给你招了一千五百个土包子,你就把我发配到武学去钓鱼!高凤快哭了,跪在地上,眼含泪水:“皇上……”

“不要激动,”朱寿笑了,“朕给你的,确实是个好差事,你替朕招了一千五百名少年英杰,朕看过人了,办得很好,很用心,朕很欣慰。”

欣慰还这么玩人?高凤泪水汪汪,恨不得把一颗忠心全抛给皇上看,让天子知道,谁才是大明第一忠臣。

“这武学院,是朕给你的重担,”朱寿想了一会儿,才说道,“给你五十万两当筹备款项,于边将、儒生、勋贵和老武举中,招收教授,给朕好好教导这一千五百名少年。”

五十万两!

高凤的泪水“咻”滴一声就回去了,脸上挂上了灿烂的笑容:皇上果然记着那第一泡屎的交情。

没等高提督表决心,朱寿又说道:“一文钱也不许贪!”

八虎没有一个手脚干净的,这是朱寿这段时间来的唯一体会,这几个人,才能都很卓越,但贪财弄权、坑蒙拐骗,也无一不是好手。

高提督立即又眼泪汪汪了,不贪钱,那人生真是没有乐趣。

“给朕办好武学院,”朱寿只好给了一枚甜枣,“三年后,你就接替李荣,当司礼监提督太监。”

什么!

高提督喜得心花怒放,钱是个玩意儿,官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才没瞧在眼里呢,高公公一心为国,赤胆忠心,别说银子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要替皇上把这什么狗屁武学院办好!

“皇上,老奴要是贪一个铜钱,就砍了老奴的人头去!”高公公满脸正气地大吼道。

谁要是跟武学院作对,就是跟大明皇帝作对,就是跟高公公的提督太监前程作对!看老高如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扎他个透心凉。

“你知道怎么办武学院?”被高公公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朱寿纳闷地问道。

看高公公如此坦荡,如此急切,如此正气,宅男皇帝认为高公公肯定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如同里描写的那样,小宇宙爆发,一下子打造出十万精兵,横扫天下。

朱寿正yy间,没想高公公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露出一脸的苦瓜相,嘴里呐呐道:“老奴不知。”

第二十三章 武学院的左右丞

太监懂军事?

史书上倒是有那么少数几个,不过正德朝保证一个都没有,号称文能安邦、武能兴国的张永张提督,也是个半桶水,九窍通了八窍,不能替皇帝解忧。

至于懂军事的皇帝,那倒是非常多,不过也肯定不包括朱寿,甚至他的前身朱厚照,也比他懂得多。

朱厚照有个应州大捷撑腰,勉强算是军事小狂人一枚,但那是正德十二年的事,也就是十年之后。

被朱寿穿了身体的朱厚照,目前还是青葱小正太一枚,让他去玩军事,岂不是开国际玩笑。

皇帝不懂,还有太监。如果太监也不懂,那就只能找大臣了。

“老奴心中倒有两个国之栋梁,可解圣上之忧。”关键时刻,还是刘瑾刘老大最靠得住,一句话就让朱寿高兴起来。

听听,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所荐何人?”朱寿例行问了一句,完全不理被冷落的高凤。

刘瑾刘公公能只手遮天的最大体现,就是只要皇帝遇到难题了,不管是多么异类的场合,刘老大都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并且提出完美的解决方案。

有这么样一个随身老太监,皇帝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在明朝,太监受到宠信是很正常的。

为什么?很简单啊,皇帝日常生活,跟哪些人接触得最多?当然是太监了。

太监,是宦者中的精英份子。宦者,又称阉人、寺人,与宫女并称为皇宫中最常见的两种动物。

有官职的宦者,称为宦官,在明朝又被称作太监。

因此并不是所有的宦者都能被为太监的,能挤到皇帝身边露脸的,自然都是有官职的宦者,就是给皇帝擦屁屁的,也是二十四衙门的某个小头目。

想想看,能跟皇帝进行近距离接触,这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就好比现代社会,能够挤到一号首长面前,高声吼一声:“首长,你的拉链没拉!”

看看,多么拉风,多么神气。

至于没有官职的宦者,只能去角落里划圈圈,等皇上走了,才能出来倒马桶,擦屁屁之类的事,是轮不到他做的。

这有点像后世某一号首长下乡视察,一名农妇被点名参与互动,于是农妇各种激动,但围观的农妇老公却只能躲在数十米以外,等着自个儿老婆跟一号首长互动。

对于皇帝来说,这些太监就如同家里的宠物,而大臣,不过是同一个公司上班的下属。

你想想看,你是跟宠物亲,还是跟下属亲?

因此刘老大既有宠物属性,也有随身解惑属性,活生生的一个古代小丁当,怎么能叫人不爱他?

“太子少保、吏部尚书许进许大人;都督佥事、固原总兵官曹雄曹将军。”刘老大满脸淡然地说出两个名字。

高凤闻言,心中暗恨:好一招借刀杀人!

其实他倒不是恨刘老大借刀,而是怪昔日的老大抢了自己的风头,所以说太监是种莫名其妙的生物,因为他们总有莫名其妙的爱,也总有莫名其妙的恨。

满朝文武都清楚,刘老大的政敌有很多,许进许大人就是其中最难缠的一位。

我们先来看许大人的履历:成化二年(1466年)丙戌科进士。

这一榜还有两个有趣的人物,一个是程敏政,就是被唐伯虎兄牵累的那个主考官。一个是韩文,就是前文所说的那个五十三人反动集团的创始人。

许进的仕途,可谓是流血无数、历经艰辛,一路走来,比李斯还惨。

成化年间,他几乎被当时的太监老大汪直打死,然后又在辽东被下了诏狱,幸好明孝宗继位,才将他放了出来。

弘治朝,他升任右佥都御史、大同巡抚,由于抚边一事被人弹劾,幸好他遇到的是明朝第二贤明的皇帝,要不然肯定死得骨头都不剩。

他在边疆时期,防得小王子没法南下,后来被太监石岩陷害,降为知府。由此可见,他跟太监集团的仇恨,可谓是历史悠久。

后来土鲁番入侵哈密,当时的兵部大佬马文升推荐许进当主帅,巡抚甘肃,打得土鲁番成了红番茄,军功显赫一时。

打完入侵者,许大人又闲不住了,被人一本参得退休回家养老。

正德皇帝登基后,又把他召了出来,当兵部左侍郎,去提督团营。

在团营期间,他跟当时的提督太监刘瑾是同事。

大家都知道,刘老大,那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别说一个小小的兵部左侍郎,就是当时的司礼监和内阁诸位大佬,刘老大也没放在眼里。

但许进不同,每次参阅操练,其谈笑指挥,意度闲雅,均使得刘瑾和诸位将领佩服。

一日操练结束,许进忽然叫三个校尉前来,并各自行杖数十下。刘瑾问其缘故,许进拿出权贵给这些校尉写的托请书信。

刘老大表面赞赏,心中却很不高兴:老子也有托请在里面,你这不是挡我的财路么?

后来刘老大升官了,当了太监老大,许进也跟着升了官,先接刘大夏的班,当了兵部尚书,没多久又改为大明朝第一尚书:吏部尚书,并加封为太子少保。

刘老大一直想搞许进,可惜朱厚照同学虽然爱玩,但脑子还是非常聪明和清醒的,换了朱寿,整天忙着玩嫔妃、搞拍卖会都来不及呢,哪有心思陪刘老大整朝中大佬。

于是刘老大只能搞搞一些不重要的高官,最近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因为杨廷和回京师了,随着他的回来,王鏊就自动退休了。

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这是杨廷和到京师的第二天,就被委任的重要职务。

这意味着新的内阁三人组形成:李东阳、焦芳和杨廷和。

这下好了,刘老大的整人范围,又得缩小许多:李东阳那一系不好搞,焦芳是自己人,至于杨廷和那一派,刘老大想了想,还是不好整啊。

于是许进就凸显出来了,被刘老大一个借刀杀人之计,打入了武学院这个“冷宫”。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大明重文轻武,武官见文官,自动矮三级,这也是事实。

大明最重要的文官培养基地国子监,其长官祭酒,也不过才从四品。最显赫清贵的翰林院,其长官学士也才正五品。

而许进的太子少保和吏部尚书都是正二品高官,并且吏部尚书还是全大明最显贵的职位。

刘瑾利用皇帝的爱玩胡闹,把许进扔到皇帝眼前,只要让皇帝明白许进的才能,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是顺理成章了:许进被调到武学院。

刘老大这一招并不是阴招,反而是阳谋:在眼下的朝臣高官中,许进的军事修养,的确是第一名,皇帝要选人办武学院,还投了五十万两银子,就算是闹着瞎玩,也得弄个高官去陪葬啊。

就算许进知道了,也骂不了刘老大,因为刘公公可是为皇帝推荐人才,谁叫你许大人的军功赫赫有名呢?

再说了,刘公公不是也推荐了曹雄么?

曹雄,西安左卫人,军户,是刘公公的心腹老乡,历任都指挥佥事、副总兵、总兵等职,奇怪的是,他和杨一清在以前很有爱,他的儿子曹谦还是杨一清的弟子。

按理说,杨一清和刘公公是生死仇敌,曹雄应该左右为难不是。但曹将军却不这么想,他坚决投靠了刘老大,跟杨一清划清了界限,只有他的儿子曹谦还跟杨一清联系。

曹谦跟他父亲不一样,他能文能武,并且富有谋略,为人也大方。刘瑾当权之后,陕西老乡群起上京,纷纷登上高位,只有曹谦不以为然,还对杨一清说:“这是个不幸的事情,如果不留点火种,万一刘老大毁了,陕西就没人才了。”

事实也是如此,几年之后,刘老大被千刀万刮,朝中的陕西帮烟消云散,曹谦也被连累,死于非命。

你看,刘公公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这种圣贤风格,大明朝还有谁能做到?

想来许大人也不敢推辞,铁血忠心的许大人已经老了,名声第一,他敢反对刘公公这种奸臣,却不敢反抗皇帝。

不得不说,刘公公这一招很狠,只要皇帝稍加了解,许进的吏部尚书就肯定没了,去武学院教那一千五百名土包子少年,是许大人的唯一出路。

况且曹雄也是个良将,刘公公的推荐,真是一个都没错,只是用心有点不良罢了。

这些关节,高凤高公公是心知肚明的,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至于宅男皇帝,他连许进和曹雄的履历都不清楚,自然也不明白刘公公如何借刀杀人了。

但宅男的思维,是太监永远都不能理解的。

刘老大做梦也没想到,他把许进推入的,并不是火坑,相反,还是一条通天之路。

这条路的逆天之处,眼下还没表现出来,不过刘老大已经很不开心了,因为他听到宅男皇帝说道:“宣,封许进为武学院左丞、曹雄为右丞。”

左、右丞?那不是洪武十三年就废除的中书省官职么?

跟各部尚书、都督佥事一样,都是正二品高官,一个武学院,搞这么高的配置干嘛?

刘老大有点不解,也有点担心,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摸不清少年皇帝的心思了。

第二十四章 新军与武学院

尚书变左丞,凤凰变母鸡,许进许老大人很是胸闷。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之后,明太祖废除中书省,所有官职中,只有中书舍人还留着。如今又把中书省的官职拿出来,对于许进这种官场大佬来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皇帝在胡闹。

正德皇帝的闹腾名声,最近两年,有日渐上扬的趋势。

以前都是放个鞭炮、杀个人什么的,现在倒好,搞起了夷州移民、拍卖赚银,大明江山就这么被他可劲的折腾,没有风雨飘摇,已经是祖宗显灵了。

许进已经七十岁了,古稀之年,得失心也轻了许多,既然是皇帝有命,那母鸡就母**,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对于马上就要进棺材的许左丞来说,名声比性命和官位更加重要。再说他打进武学院,说不定还能阻止皇帝继续胡闹,留名青史呢。

“不知皇上想练兵呢,还是练士?”许进坐在锦凳之上,缓缓问道。

看着这个满脸皱纹、牙齿都掉了几颗的老人,再看看他那佝偻的身躯、稀疏的山羊胡子、血丝密布的双眼,朱寿心里有些打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明名将?就是那个横扫吐鲁番的统帅?

他办武学院,最初的出发点,是想复制热血传奇中的真人秀出来。

但是明朝没有法师,道士也不能加血,更不可能带狗,怎么办呢?

于是黄埔军校就跳入他的脑海里:是啊,我培养无数猛将,然后带着他们东征西讨,保证比常凯申厉害一万倍,这也是个另类的热血传奇游戏嘛。

传奇,玩的不就是心跳么?

不得不说宅男的思维很奇葩,他用大航海时代来搞大明的海军,用热血传奇来搞大明的陆军,对于这种没有先例的事,是好是坏,无人评说,只能拭目以待。

“何谓练兵?何谓练士?”在长者面前,朱寿同学一向都是个好学生,因为他真的不懂。

通常在皇帝面前,大臣们是没有坐位的,要么站着,要么坐着,你要想趴着、跪着,也没人拦你。

许进能坐在锦凳之上,是朱寿特许的,只听他慢慢说道:“练兵者,即练胆也,取良家子,三天一操,五天一练,三年之内,可成精兵。练士者,即练气也,取精兵中的优异之材,传之浩然正气,让其知天地之理、君臣之道,十年之内,可成良士。”

许进这话说得很中肯,所谓的兵,就是普通士卒,古代不同现代,当时的兵吃得不好,不可能每天操练。

你说有天天吃肉、每日练七八个时辰的?那是主角的军队好不好,在异位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明军能做到三天一操,五天一练,就已经是天下有数的强兵了,倘若统军将领再给力点,练出个王家军、李家军之类的,也是可以的。

而所谓的练士,就是培养中、下层军官。浩然正气,这是表面上的称呼,实际上就是培养军官们懂得上下尊卑,方便文官们领导这些肌肉男子。

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军官们,天不怕地不怕,想让他们成为听话的乖孙子,不花个十年左右的功夫,是不可能的。

比如前朝的林冲,在风雪山神庙之前,就是一个典型的被驯化例子。当然,鲁达是另一个极端例子,就是怎么驯都驯不服的。

让孙子一样的军官们,去统辖战斗在第一线的大头兵,这样文官们就可以安坐于大帐之内,东斩毛文龙,西踢小王子,就算是全军覆没,也可以逃回京师。

“倘若朕要练出大元帅呢?”朱寿满脑子都是单田芳老师的评书,恨不得眼前立即站出十七、八个元帅将军来。

“大元帅?太祖朝倒是有统军元帅府,早已废除,不过统军元帅也才区区三品官,且在都督之下,何来大元帅一职?”熟知大明官制的许进打破了皇帝的奇思妙想,很老实地泼了一盆冷水。

“朕的意思是一军统帅。”朱寿的大脑从评书里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许进自然不敢说皇帝错了,只得顺梯下楼,笑道:“一军统帅,诸如巡抚、总督,比如老臣,都是文官出身,练是练不出来的,取知兵事者为之即可。”

顿了一下,又想挽回皇帝的面子,继续说道:“至于总兵官、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守备、把总等实际统兵官,即无品级,也无定员。总镇一方者为镇守,独镇一路者为分守,各守一城一堡者为守备,与主将同守一城者为协守。又有提督、提调、巡视、备御、领班等,皆是不可练之辈,只能从有战功的世袭勋贵中挑选任用。”

他的潜台词非常明白:皇上啊,别折腾了,大明的军官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想大规模安插高级军官,那是纯粹做白日梦,会天下大乱的,还是练点小兵,供您玩乐就行了。

可惜他的意思,只有刘瑾刘老大和高凤高公公才明白,旁观的诸位太监大佬中,也有明白之人,但绝对不包括皇帝朱寿,因此算是明珠投暗。

只听得皇帝说道:“朕办这武学院,投了五十万两银子进去,便是想新编一军,号为皇家新军,由朕的内库养着。”

许进愣了一下:敢情皇帝陛下是想抛开大明兵制,自己一个人玩啊?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许老大人还想劝劝皇帝,说道,“军制不可扰乱,官职这个口子一开,又将是一场混乱啊。”

这死头子!朱寿有些怒了,看了一眼刘瑾。

刘老大自然明白,开口说道:“许左丞,皇家新军的军制不同于其他亲卫,圣上天纵奇才,新设十二品军制,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又怎会有混乱一说?”

十二品军制?九品中正制倒是听过,许进心里叹了口气,算了,皇帝想胡闹,就让他胡闹吧,反正就这么点人,也起不了什么大风大浪,于是嘴里应道:“老臣愚昧,不能识皇上的良策,胡言乱语,死罪,死罪!”

朱寿见这倔老头服了软,心中一欢喜,就笑道:“卿何罪之有,朕观古书,有将、校、尉、士等职,因而就据此创设了新军军制,每级三品,从上将到下士,一共十二品,施行于新军之中。”

话说宅男真的是个很没学问的品种,把热兵器时代的兵制,拿到冷兵器时代去瞎搞,也算是继承了起点yy流的一个大宗。

“何来如此多的军官?”不凑趣的死倔许老头又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十二品,那得多少人去填这些位置?就凭那一千五百号人?就是再来个十倍,也填不满啊。莫不成一个上将只管辖一个中将,以此类推,从上将到下士,倒是只需要十二个人就行了。

不过皇帝再胡闹,也不可能胡闹到如此地步。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皇帝想将新军扩充到至少十万人!

许老头久经官场,又精通战阵,朱寿心中的那点小九九,他老人家是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

这是绝对不行的!许进心里明白,新军一扩大,那军卫制度就得崩溃,大明朝的根基就得动摇。

军卫制度虽然弊病不少,但还能维持下去,犯不着冒天下震荡之险。

“许大人此言甚是,”刘老大也不能让皇帝把江山玩崩了,他听懂了许进的意思,虽然是政敌,但刘老大还是很有政治涵养的,关系到江山社稷的事,那就不是小事,个人恩怨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不过圣上的本意,只是试行,并非要用此制推广天下。”

刘老大的潜台词也很清楚:许老头,别在这儿叽歪,等皇帝的新鲜劲一过,我们再来把这些制度毁了就行,你他娘的再扯,小心把大家都套进去。

真是祸国权奸!

许进怒瞪了刘老大一眼,丝毫不领对方卖的人情,嘴上却说道:“既然如此,那老臣就勉为其难,为皇上将这个摊子撑起来。”

“许卿家欲如何练兵?”朱寿赞赏地瞧了刘老大一眼,兴高彩烈地问道。

可怜的宅男皇帝,心里根本没有意识到刘老大和许老头的你争我斗。

“练兵一事,交给曹总兵即可,”许老头一脚将躲在旁边避祸的曹总兵踢了出来,“老臣只管招揽教授人才,策略、弓马、器械、火药、车阵、天文、地理,诸如此类,皆是练兵所需,还请皇上赐些名头给老臣,方可便宜行事。”

这是正大光明的要官来了,许老头没有亲自带兵的**,七十岁,照顾妹纸都力不从心,更别说带兵如子了。

朱寿倒也大方,早就准备好的圣旨一一颁布。

在宅男皇帝的构想中,武学院应该是黄埔军校一样的地方,再弄个光头校长、帅哥主任,练出来一个个的小正太,横扫天下。

不过刘老大告诉他:圣上,不能乱定官职,不然摆不平上上下下的文武官员们,不是有个废除的中书省么?那就全部选用里面的官职,既有祖宗面子,又有办事的里子。

对于自己不懂的事物,朱寿还是从谏如流的。

于是武学院的基本班子就定了来了:院长朱厚照,也就是皇帝同学遥领,每次开学操练,都要大呼“皇帝万岁”一百声,吃饭前要背诵“皇帝语录”,诸如此类,不一一列举。

太子少保、武学院左丞许进,负责武学院的一切大小事务,这让刘老大感觉很爽:总算把这老头挤出吏部了,这下可以把吏部尚书给张彩了,他已经等了非常之久啦。

张彩,一个另类的大明高官,即将提前登上历史的舞台,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都督佥事、武学院左丞曹雄,负责武学院的日常训练事务。高凤,武学院提督太监,负责监督那五十万两银子和许、曹两位大人。

这就是以后著名的武学院三巨头,他们以同床异梦和勾心斗角著称于世。

在他们下面,还有正三品的参议若干,从三品的参军若干,负责各科目的日常事务。正五品的郎中若干、正六品的主事若干,他们是各科目的实际授课者。

站在如此高的配置上,大明武学院开始了它的新篇章。

第二十五章 老农民名将

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曹雄用兵,乱七八糟。

朱寿站在新建的行宫校场高台之上,看着身边的曹雄,对他的新兵训练颇不以为然。

曹雄身材雄厚、手脚粗大,不过面相凄苦,看上去,不像是个正二品高官,倒像个田边的老农民。

就连他的两个儿子,也比这老农民出彩得多,尤其是他的次子曹谧,长得一表人材,玉树临风,远观之,有如是三国里的白马小将赵子龙,又有如是白衣破高丽的薛仁贵,总之就一个字,帅。如果非要加个形容词,那就是帅不可挡。

朱寿这下明白了,为何后世那些暴发户们,都想娶个女明星,就算是一年一次的黑木耳也行,根源就在此啊。改善后代基因,让那些吊丝们羡慕忌妒恨去吧。

“卿所施之法,有何深意?”欣赏完小帅哥,朱寿还是想干点正事的,于是就问曹雄,他穿越之后,不懂的事情越来越多,求学的态度也越来越诚恳,搞得随从侍候的太监大佬们有些受宠若惊。

眼前这件事,就让朱寿非常费解。

大明武学院并没有设在京城里,兵者,不详之物也,这是大明人民的统一共识,因此离得越远越好。

南方属火,以火燃兵,既可消灾,也可利器,一举两得,因此经过钦天监的神棍们一阵估算,再结合要依山靠水的皇帝要求,武学院的院址,就定在保定府的雄县白洋淀畔。

此处位于京城之南,明朝时的白洋淀,碧波万里,烟波浩淼,势连天际,有唐河、鲍河、白沟河、猪龙河等注入,风景如画,有北国江南之称。

淀畔原有大明皇庄两座,朱寿就拨了一座当作院舍,另一座,自然是当作他的行宫了。

不过皇帝出行,随从甚多,四千余人的队伍,既有太监、宫女,又有侍卫、兵丁,还有若干随行大臣,将皇庄内外搞得乱七八糟,帐篷四起,垃圾遍地。

于是,曹雄就派一千五百名小正太去捡垃圾,算是大明武学院的第一堂课。

“为臣之道,在于明心;为将之道,在于统心,”见到皇帝不高兴了,曹老农民连忙解释道,“微臣此举,旨在考校他们的品性,方可事半功倍。”

捡垃圾也能看出品性?朱寿乐了,第一次听说这种练兵之法。

好像在后世的论坛上灌水,也没听说过《练兵实纪》、《纪效新书》之类的有捡垃圾这一说啊?

这两本书还有几十年才问世,朱寿也根本就记不住里面说过些什么,只知道戚家军很厉害就是了,连几十年后的戚少保都不采用的练兵方法,难道很强?

也有可能,毕竟在刘瑾刘老大的口中,曹雄可是西北数一数二的名将,虽然卖相跟许进那个名将一样可耻,但既然是名将,总得有几把刷子吧。

按大明军制,一千五百名小正太按来源,分成水、骑、步三个千户,实际上每个千户只统辖五个百户,百户之下是总旗,总旗之下是小旗。

如今所有的军官,包括小旗这种不入流的在内,都由在三大营抽取的倒霉蛋们担任。

当兵已经很可耻了,当兵当到带群小屁孩,那是更加可耻。被抽来当武学院带队官,在京师三大营的所有军官们心中,都视之为倒霉到家。

在皇帝的眼前,带着小屁孩们捡垃圾,已经不能用倒霉来形容了,军官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此消失于大明的天空中。

可惜天不遂人愿,曹右丞发话了:“老子知道,你们这群王八蛋都不想呆在此处,不过那是徒劳的,不想呆,也得呆,不然老子就斩了你,看在你们最近略有微功的份上,眼下就有个机会给你们,想不想要?”

看着曹老农民走下校场高台,听着他到一千五百名小正太的方阵前训话,朱寿顿时有些凌乱了:这个满嘴陕西腔脏话的老农民,就是刚才那个猥琐的曹右丞?

“想!”军官们先齐声高呼,这是军中的为下之道,就算上司说前面有个粪坑,你也得跳。

小正太们呆了半晌,也跟着吼道:“想!”

其实他们就是随大流,远离父母,天天跟着一群满群脏话的上司老兵痞混,这群小正太早就成了合格的废材新兵蛋子。

“在院里请的先生们没到之前,老子要从这群小王八蛋中间,挑几个带种的出来,好顶替那群偷奸耍滑的王八蛋,让他们滚回三大营去,”曹雄顿了一下,大声吼道,“听明白没?”

从三大营调来的带队官们顿时欣喜若狂,高声吼道:“请大人训话。”

曹雄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管小正太们懂不懂他的意思,喊道:“传令下去,每个小旗,自行选出一名新小旗,以一柱香为限,尔后到阵前集合!”

“怎么选?”一名带队千户连忙问道,“带队官是否参与?”

曹雄瞪了他一眼:“带队官不许参与,由这些小王八蛋自己决定,是靠打架,还是靠什么,你们都不许管束。”

高台之上的朱寿见方阵中忽然乱作一团,小正太们有打架的,有互骂的,也有安安静静围在一起商量的。

“军阵之中,严禁喧哗,”他连忙叫来曹雄,不解地问道,“卿此举又是何意?”

“陛下,此乃军中选拔之道,”曹雄解释道,“方才微臣见他们拾取杂物之时,士气不振,行事混乱,毫无章法可言,这是带队官们的失职,因此需要重新挑选带队官。”

朱寿又问道:“有些人怎么打起来了?”

曹雄回道:“一个小旗,有十人之多,人心不齐,自然要用拳头说话,军中虽然禁止私相斗殴,违者处斩,但此时为选拔贤才,当不拘一格。”

“会否打出人命?”朱寿的宅男抖M属性又发作了。

曹雄没敢笑,苦瓜脸忍得跟个菊花脸似的,回道:“他们就是一群孩童,打个头破血流即是天大的事,不会出人命的。”

“那为何有些人不打?有些人甚至还很安静地站在那儿?”朱寿是个好奇宝宝。

曹老农民敬业地回答道:“没有斗殴之处,便是已经有了决议,就算偶有争吵的,也不过是心中不甘罢了,起不了大浪。”

朱寿担心地问道:“双方会否从此成仇?”

曹雄露出菊花脸回道:“军中自有律法约束,七十二项斩首,一百零八项鞭刑,在等着他们,倘若一个小旗连九个人都掌控不了,拿来又有何用处?”

双方交谈之际,一柱香已经烧完,阵中还有打得难解难分的,被三大营的带队官们拎出来,各打了几记耳光。

带队官们都是久经军旅的老丘八,应付这些小毛孩,无疑于是老鹰抓小鸡,原本如同菜市场般的军阵,瞬间便恢复了宁静。

“可有异议?”曹雄叫来三个带队千户问道。

“没有!”千户们齐声回答。

对于那些打到最后也没结果的,带队官们自然是采取军中的老办法:谁的伤轻些,谁就是老大。

曹雄满意地点了点头:“带他们出阵。”

等一百五十名小旗站整齐之后,曹雄站到阵前,高声道:“从海边来的,统统给老子跳到白洋淀里去,谁第一个游到淀中心的水师船上,谁就是水军的千户!随后的五名,就是百户!最后十名,记十记军杖!”

二十名带队官领着五十名水军小旗朝淀边奔去,他们会操舟作全程监察。

曹雄并没有规定在水中的军纪,因此在游往目的地的途中,可以花招百出,这些小旗都不是蠢材,能从十人当中脱颖而出,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大多数都领会了曹右丞的用意。

因此带队官们的唯一用处,就是保证落后的人,没有性命之忧,挨上十记军杖,总好过被不明不白地淹死在淀中。

曹雄又令人牵出五十匹蒙古马,这是从三千营调来的训练马,对骑军小旗们说道:“从此处沿唐河,西赴安州检阅处,再折返回来,第一个到的,就是骑军千户,其余按水军例。”

骑军的带队官们自领五十名小旗去了。

看着剩下来的五十名步军小旗,曹雄说道:“抓阄决定,两两一组,以拳脚定胜负,不准击打要害处,有轮空的,就算运气,最后胜出者,为步军千户,其余百户,由新任千户指定,比武落败者,免军杖。”

朱寿听到太监们的回报,叫来曹雄,不解地问道:“为何步军不依水、骑两军旧例?”

曹雄回道:“水军作战,大铳胜小铳,大船胜小船,无他,唯船大器利尔;骑军作战,调控不易,信使不便,此两者作战前,均需中军运筹帷幄,但实际作战中,全靠将领指挥若定,方能取胜。步军却不同,不论是枪阵、车阵还是火器,都需上下一心,如臂使指,故而由千户自行选择下属。”

曹右丞在兵痞和大臣的口吻中转换得当,解释得也很透彻,朱寿这才明白,这个长着苦瓜脸的老农民,还真有好几把刷子。

看来小白脸名将只存在于传说,现实生活中,都得靠老农民名将。

第二十六章 一代权臣刘老大

政治不是宅男能够玩得转的东西,刘瑾刘老大不是宅男,作为一个伟大的太监jiān臣,他对二次元、三次元的萌妹纸都没兴趣,因此能够把政治玩得风生水起。

不过最近刘老大遇到了一件天大的麻烦事:他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了。

这件事比全天下造反都还严重,至少对于刘老大来说是这样。太监的权力,都来自于皇帝的嘴边剩菜,就算是权倾朝野的刘老大,只要皇帝说一个字,被干掉也是分分钟的事。

因此朱厚照同学,就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superstar。

如今天将崩地将裂,粉丝即将毕业,刘老大坐在京城大宅的太师椅中,摸着垫屁股的虎皮,无言地叹息。

“明公无需担忧,”说话的,是个帅气的中年大叔,五官清秀,肤sè如玉,笑起来嘴角上扬,气质相当的出众,“学生替明公报喜来了。”

这个比后世演员陈到明还帅的中年大叔,就是大明朝文官集团中有数的异类:张彩张尚质,一个被刘老大称为“神人”的超级谋士,更是刚刚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吏部尚书。

本来大明第一尚书的位置,应该轮到刘宇这个二号狗腿子,但刘左都御史前几个月,被皇上抓了壮丁,扔到福州去当他的海事总督了,第三号狗腿张彩便捡了个漏。

“尚质又来取笑老夫,喜从何来?”刘公公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两道圣旨,递给张彩,“老夫实在是看不懂皇上的用意。”

张彩接过圣旨,略微瞧了几眼,便笑了,仔仔细细地看了刘公公半晌,方才说道:“明公从此高枕无忧也。”

明公,是旧时对有名位者的尊称。张彩虽然是第一号狗腿焦芳推荐给刘老大的,但把他从一个啥也不是小官员,提升为大明第一尚书的恩公,却是刘老大,因此终张彩一生,对刘老大的忠心,可谓是不作第二人想。

刘老大崇尚平衡学说,这是他从弘治皇帝那儿学来的招数,在文官集团中,他不仅打入了焦芳这个阁老,而且还提拔了张彩等一系列重臣,作为牵制,唯恐尾大不掉。

在边将中,也是如此。

既有前文中的老农民名将曹雄,也有边关三杰之一的神英,本来他还想拉拢三杰之首的杨一清,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杨一清很干脆地拒绝了他。

正德一朝,有两对出名的基友:刘瑾和杨一清;朱宸濠和王守仁。

尤其是刘杨二人,可谓是既生瑾,何生清。

他们两人的基情,略微取个小例子,便可看出:曹雄、张彩两人,都是杨一清最先发掘推荐出来的,也就是说,杨一清将自己最喜欢的两员文武大将,活生生地送给了刘瑾,最后还搞死了这三人。

如果把他们四个人换成女人,就是一出活生生的宫斗狗血大戏啊,什么步步生莲、宫锁心玉,跟这四个人之间的基情一比,简直是弱爆了。

刘瑾是不学有术,他的私人班底,目前最亲密的,除了妹婿礼部司务孙聪、华亭人张文冕之外,就数焦芳和张彩了,听到张彩此话,不由得反问道:“如何无忧?尚质,你且慢慢道来。”

张彩拿出第一份圣旨,笑道:“圣上yù造三千杆神铳,一百门毒火飞砲,十门襄阳砲,另有神机砲、盏口砲、碗口砲、旋风砲、流星砲、虎尾砲、石榴砲、龙虎砲等诸多名目,又有碗口铜铁铳、手把铜铁铳、斩马铳、一窝锋神机箭铳等等,以此配属新军,还yù为新军立一名目,此举,便是明公的大喜。”

他语速极快,记忆力过人,圣旨中的所有器械,被他连珠说出,字字清楚。

刘老大苦笑道:“圣上此举,无疑于饮鸠止渴,何来喜字?”

要理解刘瑾这句大不敬的话,并不容易。但是,如果分析两年后才宽和刘瑾闹翻一事,便可清楚明白,朱寿同学的圣旨,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而且错得内裤都掉了。

才宽,字汝励,河北迁安人,正德四年,接替洪钟担任工部尚书,也是正德年间一位非常有才能的大臣。他跟刘公公闹翻的最大原因,就是反对大量督造火器,理由是朝庭无力承担运输费用。

认真一看,好像非常有道理。但真正了解大明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个理由,就是在瞎扯淡。

在明朝,扯淡的政治理由成千上万,但如果要评前五十名的话,这条勉强能够挤得进去。

造火器,那是兵仗、军器二局的事,跟工部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不过工部直管运输事务,因此火器造出来之后,那就是工部的直辖区域了。

正德年间,因为边防所需、皇帝爱好等因素,朝庭大量制造火器,据明史记载,居历代之冠。

但这就出来另一个问题:其他的军事物资,比如刀牌、弓箭、枪弩、狼筅、蒺藜、甲胄和战袄等,投入就少了,因为大明的军费只有那么多,一方多,另一方必然就少。

兵仗、军器、针工、鞍辔诸局,属于内库,由太监们掌握。盔甲厂、杂造局等属于兵部,由文官们作主。

一边是使熟了的传统工业,一边是新兴的火器产业,两者都有巨利。

不过前者利益链庞大,后者是新生,受益者弱小,终大明一世,后者也没干过前者,最后被满清的弓箭爆了菊花。

两者之间的矛盾,在太监和太监之间、太监和文官之间,展开了百余年的交战史。既得利益集团之间的战争,永远是国家最重要的战争,屁民的意见,也就只能是意见。

这场战争在正德朝前期,就是刘瑾刘老大和王岳、刘大夏、许进、阎仲宇、才宽等人的战斗。

在正德皇帝的支持下,刘老大过关斩将:王岳被杀,刘大夏被踢开,许进调任吏部尚书后,接替他的阎仲宇,本来应该被刘宇替代,不过刘总督不是走了吗,于是就便宜了阎尚书和张彩张尚书。

不过阎尚书也没高兴多久,因为刘老大正在准备用曹元替代他,事实上,没过多久,刘老大就干成了这事。

刘老大为什么要逆cháo流而动,去支持新兴产业,跟旧有利益链拼个你死我活呢?

究其根源,是出于正德皇帝的旨意。

历史上的正德,对火药火器有着深厚的兴趣;穿越过后的朱寿,对火器更是出了名的疯狂。

在拍卖会之前,朱寿就在某次朝会中吼出了:“朕要排队枪毙党!朕要风帆战舰!”

大臣们的额头纷纷黑线,统统当作没有听到皇帝陛下的疯言乱语,毕竟这几个月来,皇帝陛下的嘴,是出了名的口无遮拦。

就连写起居注的官员,每天都愁得跟什么似的,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写了忌讳之事,落得人头搬家的下场。

但不写又不行啊,于是正德二年的起居注,经常会出现上下文之间,完全串联不上的情况,有时甚至颠三倒四、语焉不详,这让后世的史学家们非常头疼。

理解了刘老大逆势而动的苦心,再回过头来看他和张彩之间的对话,也就明白为什么会有“饮鸠止渴”这种大不敬的说法了。

远在保定游山玩水、欣赏一千五百名小正太的皇帝,自然不会明白刘老大的苦心,他只负责下圣旨,张张嘴皮,具体事宜,还得刘老大去cāo作。

在京师苦苦支撑的刘老大,接到这份扩大生产的圣旨,可谓是头发都掉了无数,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张彩的报喜,也只当他是在说好话。

“明公可知三年之约否?”张彩神秘地笑了一下。

三年之约,是最近大明最流行的话题。皇帝陛下公开对高凤高公公说:你好好干,三年后,升你当司礼监提督太监!

这句话,震得所有的太监大佬、文武百官目瞪口呆,不能自己。

有羡慕忌妒恨的,也有**的,更有落井下石的,但高凤高公公仍然稳坐钓鱼台,谁都打他不动。

“圣上之意,老夫不敢妄自猜测。”刘老大淡淡回应道,就算是在心腹亲信面前,他也不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提督太监,历朝历代,都是宫中资格最老、势力最大的宦官担任,连老夫都在这儿排队呢,高凤这小子,何德何能,敢挤到老夫前面去?

刘老大心中是一百万个不满意,但他不敢说啊,因为不管皇帝跟他多亲近,等到功高盖主、赏无可赏的时候,就是被砍头的下场,这一点,刘老大这么聪明的人,自然是明白的。

张彩并没有让刘老大躲到墙角,径直说道:“圣上是想让高凤作孤臣。”

孤臣,就是没有可以左右朝政这种势力的大臣,通常只有皇帝最信任的人,才敢跳到这个火山口里去,下场大多数都是死在下一任皇帝手上。

“尚质的意思……”刘老大猜到了张彩接下来想表达的意思,但心中非常犹豫,不敢自己说出来。

“作孤臣,高提督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大明眼下唯一有资格的,只有明公一人而已。”张彩果然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有人就会问了,让刘公公自剪羽翼,那张彩岂不是自身难保?他可是阉党中的铁杆,诛杀一来,他绝对是排在前三位被砍头的。

张彩这个人,非常复杂。

他有很高的政治才能,但却没有太大的政治远见;他能够跟杨一清这种人打成一片,也能成为刘瑾的心腹;他爱好美sè、强抢人妻妾,却又反腐倡廉;他忠君爱国,却又是史书中臭了大街的阉党干将。

而最令人称奇的是,当刘瑾一党被诛之时,他是唯一一个文官集团提不出打倒证据的阉党,最后张永只得胡乱安个罪名,将他整死完事。

因而眼下张彩扔出“孤臣”一说,完全符合他的真实xìng格。

那么刘老大的意思呢?

作为一个吸食绝对权力这种毒品已经走火入魔的权臣,他会心甘情愿作个“孤臣”吗?

第二十七章 口蜜腹剑杨师傅

刘老大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听了张彩的逆耳忠言,刘瑾便勃然大怒:“张尚书,你想效仿杨应宁么?”

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张彩这个老帅哥,站在屋子中间发呆,不知道刘老大哪一根神经病犯了。

杨应宁,就是杨一清,前不久,正在修长城的杨一清,被刘瑾一脚踢下了台。他是真的在修长城,也就是如今宁夏一带的长城,不是搓麻将。

杨一清走之前,提了个莫名其妙的要求:“要不让张彩接替我的三边总制吧。”

这让他的好基友刘老大非常胸闷加不解:我踢你下台了,你还推荐我的铁杆?这天下莫非都是君子了不成?我呸你个一脸的君子!

从此之后,刘老大对张彩的信任度,从一百,直线下降到了七十,再也不掏心挖肺的把老张当作“神人”,给自己挖下了覆灭的深坑。

于是张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刘老大狠狠的赏了一记耳光,随后的事实证明,张神人的话,十句里面,有九句是真理,他对朱寿那两道圣旨的解读,实际上是字字见血。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再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意见了。

这些事实都告诉我们:有妞上的时候,千万别说废话、别中二、别扮酷装神秘、别文青,历史上太多血淋淋的现成例子了。

赶走张彩这个神人军师,刘老大准备走向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因为他召见了张文冕。

张文冕这个人,属于有文才无人才、有兽德无道德的小人,坑蒙拐骗,无所不为,这让刘老大觉得很合自己胃口,于是大事小事,都扯着这个斯文败类来商量。

可惜张文冕的文章很出众,政治眼光却非常有问题,比如原本历史上那个整理军屯的狗屁主意,直接让刘老大挖坑埋了自己,也让盛极一时的阉党烟消云散。

这次,他又给刘老大挖了一坑:“明公,眼下国库空虚,圣上所需之火器,耗费惊人,不如让人力谏,尽力减少投入。”

不得不说,狗头军师和神人军师之间的差别,那就是三国演义里蒋干和周瑜的差距。

张彩的“孤臣”,摆明了就是让刘老大完全同意皇帝的疯狂意见,把火器生产扩大化,让更多的新兴利益集团产生,与庞大的旧有利益链作殊死之争。

只要有皇帝支持,那么在短期内,就不会败亡。

张彩还有个潜在台词:朱厚照才十六、七岁,几十年后驾崩,等到下一个皇帝登基那天,刘老大的骨灰都不知道哪儿去了,还怕被清算?

因此作皇帝的忠心狗腿,虽然有被抛出来当替死鬼的风险,但这个风险度,是刘老大可以承受的。

而张文冕的减少投入呢?看似走中庸之道,两边都能摆平。

但他没有看到的是,新旧利益之争,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持续一百多年的事,岂能是轻易和稀泥的?

要知道,直到南明被满清的弓箭扫平,发展了两百多年的大明火器,已经落后到要用佛郎机炮来充门面的地步。

就算是头猪,爬科技树也能爬到比这个高得多的程度。

因此,大明朝火器的日渐落后,绝不仅仅只是当权者们的眼光问题,利益之争,才是它的核心所在。

回过头来,再看张文冕此计,就知道它不仅会让皇帝不开心,旧有利益集团,也不会领刘瑾的情,可谓是两面不讨好,左右不是人。

而张文冕的狗头策略还不只这条,他又拿起圣旨,故作高深地在“新”字上面一点,遮去了“斤”字,笑道:“至于圣上想要的新军名目,不如就以亲军名之。”

大明的皇帝亲军,那就是上十二卫。金吾、羽林、府军、虎贲、锦衣、旂手等等,各自有各自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想插个针都没有空地儿。

刘瑾毕竟是领过团营的人,对军中猫腻也很清楚,摇了摇头:“亲军恐怕不成。”

张文冕不甘心地笑道:“明公不用发愁,我大明军制,以勇、敢、锋、锐、神、奇、精、壮、强、毅、克、胜、英、雄、威、猛十六字取名,这支亲军,不妨以勇敢营为名,长驻雄县,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张文冕的意思很明白:刘老大,我们就是哄哄小皇帝开心而已,谁还真把这个狗屁小孩子队伍当回事了不成?说是亲军,又以营为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们的调侃意思了。又长驻雄县,让皇帝自己的内库养着,不跟诸卫混杂争利,大家你好我好,等皇帝的新鲜劲一过,我们就把这支鱼腩部队拆得七零八落,毁尸灭迹。

他的这条计策,换成一个正常皇帝,其实挺有效的。不过朱寿同学明显就是一个不正常的皇帝,张文冕的想法,肯定要走到沟里去了。

刘老大此时还没认清朱寿同学的穿越本质,毕竟时间太短,因此也就赞同了这个说法,跟张狗头军师一起,走进了坑里。

“所言极是,那这第二道圣旨呢?”刘老大在这一刻,觉得张文冕才是自己的知己,那个狗屁不如的张彩,就知道挑老夫的错,让老夫难堪不说,还尽让我做莫名其妙的选择题,滚他娘的臭鸭蛋去吧,老夫不侍候这位神人了。

张文冕淡淡一笑,有如诸葛之亮,周公之瑾,说道:“圣上要重新启用杨一清,令其召开大明运动会,这个名头虽然有些怪异,不过观其宗旨,无非就是另一个武举罢了,那就让他开呗,正好落了个弄臣的名头,明公也能借此良机,将其留在京师,顺道拿下其人头!”

这句话,初看非常有道理,甚至是有点阴谋的味道,但仔细一品,却是狗血到不能再狗血的蠢主意。

倘若是张彩在这儿,第一件事,就是先废了杨一清,砍了杨前恩公的狗头再说,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大半年之后,杨一清被刘瑾构陷入狱,若不是李东阳等人苦心搭救,恐怕早就人头落地了。

至于什么狗屁不通的大明运动会,随便找几个人来糊弄皇帝一下就行了,哪用得着讨论。

因此张彩才智珠在握,给刘瑾报喜,可谓是极有先见之明。

可惜刘老大听不进忠言,张尚书的苦心,连半句话都没讲完,就被扇回了肚子里。

而张文冕不仅要把杨一清从贬退的状态中救过来,还要给杨一清当“弄臣”的机会,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杨一清此人,才干卓越,是正德朝边关三杰之首,更是日后的首辅。给他一个机会,就能支起整个大明的家伙,怎能轻易放虎归山?

张文冕此计,若是被张彩得知,恐怕得大喷几口鲜血,高呼:“竖子不足与谋,天亡我也!”

事实也是如此,在刘瑾的操作下,皇帝的旨意被改得面目全非,张彩次日得到消息,被气得吐了血。

无奈刘老大一意孤行,再也不肯全身心地信任张神人,这道面目全非的旨意,终于传到了朱寿同学的耳朵边。

正在白洋淀畔调戏小美女王昭妃、欣赏一千五百名光猪小正太的朱寿,听到消息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条老狗,吃了豹子胆不成?

第二个反应是:朕的排枪党!朕的风帆战舰!老子要砍了刘公公的狗头!

第三个反应是:算了,问问杨师傅吧。

杨廷和从南京钓鱼回来之后,就一直跟在朱寿身边。朱寿这段时间的胡搞瞎搞,杨师傅出力可谓颇多。

有人会觉得奇怪了,在后世,杨师傅不是出了名的正直么,怎么现在一脸的弄臣相?

其实这是没有读懂杨廷和这个人物,如果本书有配角的话,杨师傅绝对是第一配角,连即将出场的诸多软妹纸,都得排在杨师傅的身后,他的地位,本书无人能够取代。

因此我们先来看一看他的长相,慢慢的了解这个人。

前文我们就介绍过,帝师杨廷和杨介夫,是科举史上的奇才,也是大明高富帅的典型代表。

他长得比张彩还帅,史书上说“美风姿”,意思就是:这小子真是帅呆了。

由此可见,在大明朝当官,知识是第二位的,长得帅才是第一位。

所以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徐祯卿,只得泪奔而出:“给我一张俊俏脸蛋吧!”

除了长得帅,杨介夫还有很多优点,比如性格冷静、心思细腻、写文章的能力不次于李东阳,而且还擅长于吹牛拍马,对一切奇闻异事,那也是了如指掌。

别说朱厚照了,就是穿越一派的朱寿,都被他哄得团团转,尤其是最近,经常会不由自主的说:“杨师傅,此事当如何处置?”

跟这个随身老帅哥一比,刘老大那个随身老太监,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因而在皇帝召见的时候,杨老帅哥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朱寿,说道:“圣上所思,前无古人,这运动会一事,是普天同庆,大明百姓有如久旱逢甘霖,翘首期待,岂能因人而废?刘公公也是好心一片,圣上恐怕是误会他了。”

无耻的杨老帅哥,这话哪里是在吹捧刘瑾,简直是在递把刀子到朱寿手里,笑着说,赶紧杀了这老头,免得在那儿碍事。

为什么呢?

这事就得从头说起了。

第二十八章 权力的味道

某位哲人说过:“有良心的人,都不适合搞政治。”

这句话的深层意思就是:玩政治的人,心肠都是黑到家的,坑蒙拐骗,烧杀虏掠,才是政治人物的真实面目。

所以当某些人被请下政治神坛时,我们会蓦然发现:咦,这家伙怎么是这样的一个鸟人?亏我当年还崇拜他到五体投地。

因此站在正德朝神坛上的杨廷和与刘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的矛盾,简单点讲,是个人矛盾,从另一个角度分析,却是相权的争夺战。

前文就说过,李东阳,是内阁首辅,号称“外相”,有票拟的权力。而刘瑾呢,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内行厂,号称“内相”,有送达批红的权力。

这是大明的权力分制设置,把以往的相权一分为二,倘若首辅要想成为真正的宰相,那就必须跟宦官们合作,比如后世的张居正和冯保,才能天衣无缝地执掌大权。

但实际上终大明一朝,符合这个例子的,也就张居正一人而已。其他的首辅,或多或少,都被大太监们所牵制,刘瑾、魏忠贤等人,甚至把首辅当作羊头挂起来,跟其余阁老合伙卖起了狗肉。

杨廷和愿意卖狗肉吗?

答案是否定的。他不是焦芳那种没有原则的家伙,也不是李东阳那种忍者神龟,身为帝师,他有着特殊的身份,跟刘瑾这条老狗进行正面交锋。

而刘瑾呢?

有一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作为一个没有**的太监,能够享受的,也只有权力和金钱了。

而历朝历代,有权者,必然有钱,因此,抓牢手中的权力,才是男人应该去关心的东西。

后世的公务员考试被称为国考,便是这种心理的极端体现。

什么爱情、财富、自由、生命,在权力面前,统统都不值一提。

权力不是万能的,但权力却是能够摧毁万物的东西。

因此刘瑾与杨廷和之间的斗争,有如他和李东阳、杨一清、张永等政敌一样,是绝对无法妥协的,只有你死我活。

但这群人又都有一个效忠目标:朱寿,因此在无限的战争中,又有着有限的和平条件。

这个条件,就是朱寿的平衡手段。衡量一个帝王是否成熟的标志,是他能不能把手下这群打得血肉横飞的家伙,平衡到一个微妙的和平状态。

有很多帝王做得很好,比如正史中的嘉靖、康熙等人,但宅男朱寿和皇帝朱厚照明显都不是这种人。

于是刘老大和杨师傅就玩崩了,两人都以干倒对方为目标。

前不久,刘老大指使言官,弹劾杨师傅修《会典》的时候,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小错误,剥夺了两级俸禄,和杨师傅一道挨整的,还有李东阳李首辅。

对于两位阁老来说,两级俸禄,那是毛毛雨,灰色收入的零头都不止这点。但这事情关系到脸面问题啊,刘老大一记耳光抽过来,倘若大伙儿不还手,那岂不是成了人肉沙包?

眼下刘老大出了纰漏,杨师傅岂能不喜中从来?

他那句话,先夸奖了一下朱寿的胡作非为,然后话锋一转,直接把刘瑾卖了出去,告诉皇帝:你看,连大明运动会这种狗屁不通的东西,都能通过文武百官的弹劾。那么皇上最重视的新军、火器,却被刘公公“好心”砍得七零八落,这不是刘公公的能力问题,而是刘公公的态度问题!

此话极其诛心。

不管什么朝代,对于上司来说,下属的能力问题,永远都不是问题,但态度问题,却是要命的问题。

不听话的下属,通常是第一个被收拾的对象,该整死的整死,该开除的开除。而听话却没能力的下属,虽然很难有提升的机会,却是把位置坐得最安稳的。

朱寿虽然是宅男,但并不代表他是傻子,相反,不管是朱寿,还是朱厚照,在智力方面,都没什么问题。就算他的政治智商有问题,那么拥有大明超级内政能力的杨师傅,也能把皇帝的心思,引到自己早就布好的陷井中去。

是啊,刘公公的态度已经有问题了,他不再是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眼中经常流露出慈祥目光的老太监了。

“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正在离我而去”,这就是杨师傅想灌输给朱寿的思想。

杨师傅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岂能不知朱厚照与刘瑾之间的亲密关系?

八虎之中,刘瑾能稳居第一,甚至在高凤和罗祥都各自拉起了山头之后,他还能稳稳压过其他七人,凭借的,不是他的厂卫爪牙,更不是他那遍布朝堂的无间道文官们,而是朱厚照对他的信任。

作为同样深受朱厚照信任的杨师傅来说,离间皇帝对刘老大信任,才是唯一能搞死刘老大的路子,其他的,都是瞎扯淡。

事实上,宅男朱寿也是这么想的,在远离京师的保定,在刘老大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在张永、魏彬、马永成、谷大用等人包围下的皇帝,被杨师傅的言语带动着,对刘老大的信任,开始慢慢降低。

如同刘老大对张彩的不信任一样,朱寿对于刘瑾的不信任,也是从一百,降到了七十。

“宣,停刘瑾俸禄一年。”在身边众多太监和文官们的谗言中,朱寿终于下了一道圣旨。

这道只有短短数字的圣旨,给了被刘老大打压的文官集团一针强心剂:皇帝开始不信任老刘了,兄弟们,并肩子上啊。

停俸是件小事,但这可是刘老大第一次被皇帝惩罚,其中的味道,老练的政治高手们,谁闻不出来?

于是各大政敌指使下的言官们,开始把雪花般的奏折飞向保定行宫,在朱寿的案头积累起高高的一捆。

正当刘老大满心惶恐地缩在府中,时刻担心着手下的厂卫们破门而入时,又一道圣旨传到了京师。

“给事中赵士贤、任良弼,御史张津、陈顺等数十人,危言耸听,杖十记。”

这下全世界都安静了,上书的言官们,被皇帝陛下打了十下屁股,惩罚不重,却代表着皇帝的意思:刘老大还有朕罩着,想搞七搞八的家伙们,统统给朕老实点。

这话也是张永等太监,以及杨廷和等文官们的意思:刘老大虽然不听话,但京师里能镇得住场子的恶狗,目前为止,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刘老大坐的那个位置,注定是被众人围殴的对象,因为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有句俗话: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张提督是不会把自己放在火上烤的,更不会学高凤那样去当孤臣。而杨师傅,更不是可以舍身饲虎的人。

纵观张提督和杨师傅的履历,我们可以发现,在弘治、正德、嘉靖三朝的**中,这两人虽然屡遭打击,甚至是削职为民,但居然都能善终,以他们的政治地位来说,足以笑傲江湖,让刘老大等人汗颜了。

杨师傅等人,只是想慢慢地杀死刘瑾,为培养第二个“刘瑾”争取时间,如果刘瑾死得太快太早,反而对他们什么好处都没有。

在正史中,刘老大一死,他们立即推了钱宁出来,然后又推了江彬出来,总之,这些都是注定要被牺牲的二号人物,尽管他们权倾朝野,但下场都是身首异处。

写到这儿,忽然想起某国的某个时期,某位伟人,联合某几位大佬一起,搞掉储君的故事。由此可见,任何即将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事情,在漫长的历史中,都能找到相似的例子。

看清楚了这点,我们就能够明白皇帝的圣旨所含意思了。

在大家为可怜的刘老大悲叹期间,还是让我们回到保定的白洋淀旁吧。

杨师傅奸计得售之后,自己也没高兴太久,因为皇帝又下了一道旨意,让他的宝贝儿子杨慎当自己的伴读书童。

有人也许会觉得奇怪,当皇帝的伴读书童,那不是从龙之道,号称升官无限的最佳途径么?

别说伴读这种职业了,就是跟当今圣上在一个地方呆过几年,也能快速升到封疆大吏。

那么杨师傅为什么还闷闷不乐呢?

其实很简单,就一个道理:盛极必衰,过犹不及。

杨师傅当上阁老,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如果他的儿子再受宠,那么毫无疑问,短短数年,他就将成为刘瑾第二,被众人当肉盾狂轰乱炸。

远的不说,就拿宋朝的蔡京父子来讲,蔡攸与父亲蔡京同受皇帝器重,于是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有些人肯定会觉得不理解:父子骨肉亲情,怎么会搞到这种程度?

其实在权势面前,哪有什么亲情可言,父子相残、兄弟相争的事例,数不胜数。

因此倘若杨慎被皇帝重用,而那时杨廷和也没退休致仕的话,那么父子俩必定会各立门户,而且绝不能成为一派,相互争斗,在所难免。不然,就是父子俩都被皇帝一窝端,杨家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

那么杨慎能成为第二个蔡攸吗?

答案是肯定的。

第二十九章 新的勋贵集团

在明史之中,杨家父子都各自有传,并且都列各自卷首。

杨慎,字用修,他在前文拍卖会时已经出现过,是明朝三才子之一,与解缙、徐渭并列。

但这三大才子,运气都非常不好:一个被活活冻死、一个被无期贬死、一个疯掉穷死。

所以什么江南四大才子、大明三大才子之类的东东,如果你穿越了,千万不要去当,否则便会享受各种稀奇古怪的死法。

不过他的才子之名,倒是一点也不夸张。

简单举个例子吧,那首被誉为千古绝唱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就是他写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句话,曾经让无数人黯然泪下、神魂颠倒。

抛开文学上的成就,杨慎在政治上的运气,也不是常人能比的。

他从小就得到了李东阳的赏识,固然有拉拢他父亲的意思,但能够成为李首辅的得意门生,这就意味着,他不仅是皇帝的亲信班底,更是文官集团未来的领导者之一。

这是一个比他父亲还要有利的优势,在原来的正史中,他明年科举失败,四年后得到状元,人生到达一个顶点,不过又因先后得罪正德皇帝和嘉靖皇帝,没能成为大明文官集团的带头大哥。

在被朱寿这个宅男改得乱七八糟的后正德时代,杨慎除了跟父亲一起侍候皇帝外,还在积极准备明年的科举。

朱寿让他当自己的伴读书童,这只是一个通俗的说法。前文就说过了,皇帝身边的人,绝对不能没有官职,就连递草纸擦屁屁的太监,起码都是七品官。没有官职的人,除了宫女外,是没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的。

因此杨慎的官方职务是:詹事府司经局的正字。这是一个从九品小官,但詹事府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专门侍候太子和皇帝读书的,大明的阁老们,大多数都是依照考进士、进翰林、入詹事府、升六部这一捷径,最后才当上阁老的。

虽然不是左右春坊的要职,但司经局也算是不错的起点了,好多进士还求爷爷拜奶奶的哭着想进来呢。

如果明年杨慎高中,别说是状元了,就是跟他父亲一样,考个第三甲同进士,不出十五年,必定成为大明朝的新阁老。

今年才十九岁的杨慎,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看着他父亲的苦瓜脸,心里颇不以为然。

跟他父亲和老师不同,杨慎有个致命的缺陷:目无余子,意思就是不怎么瞧得起人,看人都是用鼻孔来看的。

他这个恶习后来被杨一清改掉了。据史书记载,有一年,杨慎去看望杨一清,看完后者的藏书之后,很装13的想考考杨一清,因为我们都知道杨用修的记忆力超群啊,用自己的长处去打别人的脸,岂不是很爽?

但杨慎被反打了一记脸,不管他问到什么问题,拿的是什么书,杨一清都能背出来,并且熟得很。这下小杨同志被震住了,从此性格大变,老老实实的钻研学问,看人也不把鼻孔拿出来了。

由此可见,装13这回事,一定不要在很nb的人面前施展,不然被打脸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不过朱寿喜欢杨慎,并不仅仅是出于以上的几个原因,而是杨慎读懂了他的心思。

让我们把目光投向几天前的大明武学院。

几十年前,于谦从三大营中挑选精英,建立了十万团营,从此成为大明的精锐部队。宪宗朝,团营被恢复后,又扩充到十二营,大约有十四万人。

到了正德皇帝登基的时候,团营的精兵,只有六万零五百人,加上老弱,也才不到九万人。于是又从五军、三千两营中挑选精锐出来,组成八万人的新精锐团营。

朱寿在开设大明武学院之后,打的主意,就是用武学院培养军官,用十二团营培养士卒。

但他使用团营的主意,遭到了文官集团的极力反对,甚至是太监集团,也有很多人不赞成。张永张提督曾经在私下里对皇帝说:“此乃取乱之道也。”

这是为什么呢?

我们不妨从团营的设置原因来看,于谦建立团营,起因就是土木堡之变。

正统十四年(1449年)发生这场战役,不仅让明英宗朱祁镇被俘虏,五十万明军丢得一干二净,更重要的影响,却是它成建制地消灭了一个统治集团:武勋贵族,简称勋贵。

朱重八起家的班底,就是他那班淮西哥们,虽然被重八哥下狠手整死不少,但总有一群人幸存下来,加上朱棣靖难时涌现的一批精英武将,这些人就组成了大明前期很有特色的一个统治集团:勋贵。

勋贵集团和文官集团,在英宗朝以前,地位是差不多的,当时文官们的地位,还没高到让武官们低三级的地步。文官和武勋的抗衡,是当时的政治面貌,而太监们,还在努力读书呢。

成立于宣德元年的内书堂告诉我们:知识,真的可以改变命运。

从此,太监们站起来了,他们逐渐成为了大明朝举足轻重的一股政治势力。

勋贵和文官之间的决战,便是土木堡之变了。当时太监集团的杰出人物王振,领导了这场历史大戏。

大戏落幕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英国公张辅死了,泰宁侯陈瀛死了,平乡伯陈怀死了,襄城伯李珍死了,遂安伯陈埙死了,都督梁成、王贵也死了,这些成年勋贵们的死,让勋贵集团从此青黄不接。

有人会说了,文官集团也死得不少啊,尚书、学士、六部官员,也有上百人,但是文官集团有个三年一期的科举补充,而勋贵们呢?死一批,还得等十几年,才能长出下一波。

等少年勋贵们懂得政治的时候,大明朝的政治形势,早就不是他们能玩得转的了。

因此,太监王公公改写了大明朝的历史,让勋贵集团从此成为了低三下四的文官跟班。

朱寿的做法,傻子都能看出来:皇帝是想培养新的勋贵集团。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我们知道,皇帝是没有**权的,连坐马桶的时候,都有几十号人围着你侍候的家伙,还想奢求有**权?还想微服私访去泡妹纸?做梦去吧。

因此皇帝的每一个做法,不需要多久,就能满朝皆知。

武学院的军官,配上团营的士兵?皇帝陛下,别在这儿做梦了!大明的文官们,是绝不会允许第二个勋贵集团出现的,而太监们,也不希望有新的势力,来瓜分皇帝对他们的爱心。

故而朱寿想重整团营的想法,遭到了上下的一致抵制,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在这个过程中,杨慎居然脱颖而出了。

弘治朝以后的大明精兵,通常是用洪、永操法,即五日之内,两日走阵法、扎营寨,三日演练武艺,每月会操两次。

而大明武学院的学员们,在朱寿的要求下,是每日都要操练。

上午学策略,教科书是《孙子》、《吴子》、《司马法》等兵书,以及《论语》、《孟子》等百姓喜闻乐见的普及型读物。

下午学武艺,十八般器械、火器、车阵、运输、天文、地理等等,不管马、步、骑,都得学习。

这是武学院左丞许进许老头设置的教学内容,他还请来了一批不得志的边将和文人,甚至还有几个游侠儿,说是可以教授当探子的学问。

朱寿曾经很有兴趣地想了解一下明朝的大侠们,于是就降尊去听课,没想游侠儿们虽然不怕死,却非常怕皇帝,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站在皇帝面前讲课了。

再看他们的长相,比曹雄那个老农民还可耻,居然个个长得奇形怪状,实在是不符合朱寿心中的“豪侠”风范,这让想找到一个西门吹雪的皇帝非常受伤。

怎么就没有剑客来辅佐朕的大业呢?朱寿仰天长叹,为自己没有穿越到武侠世界伤心。

他只能把心思转回到一千五百名光猪小正太的身上来,这才是他的军官团,是他的希望所在。

于是,他把一百五十名小旗都召集起来,准备给这些小正太们洗脑。

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们,朱寿并没有立即训话,因为皇帝是不能首先开口的,这是朝规。

因此一直跟随身边的无业举人杨慎就开口了:“诸位将士,尔等,都是圣上的奴仆!”

此时还没有被任命为伴读小书童、詹事府司经局从九品正字的杨大少,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震得朱寿一愣一愣的。

这家伙,太合我意了!朱寿心里非常高兴,这才是yy之道啊。

杨慎没有浪费他父亲给他争取的这个机会,第一句话,就打动了朱寿的心思:奴化军官们的思想,让他们成为皇帝的私人军队,而不是朝庭的军队。

有人会觉得奇怪了:历朝历代,皇帝不都是代表着国家么?所谓朕即天下,怎么还分皇帝的军队和朝庭的军队,这不是公开宣扬军国主义么?

这话,对于朱重八和朱棣,倒是正确的,因为在这两个军事狂人的铁血政策下,还真没有谁敢跟皇帝叫板。

但到了宪宗朝之后,还有几个懂军事敢征战的皇帝?不被文官集团们架空,那才真叫没有天理。

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事,正德皇帝最有发言权,不管是正史上的,还是穿越而来的。

第三十章 要命的后勤

在讨论军队国家化这种敏感话题之前,还是让杨慎发挥他超强的演技吧。

在未来的数十年中,他完成了演员的自我修养,成功的脱离了正史中死跑龙套的地位。

杨慎讲话的时候,是大明正德二年九月的一个午后,秋高气爽,阳光斜斜地射入行宫的大殿中,穿过镂空的窗户,在地上映出一个个斑驳的光点,洒在一百五十名新兵小正太的身上,也洒在皇帝、大臣、太监、侍卫和杨大少的身上。

大殿是由皇庄内的议事大厅改建的,还散发出原木味和漆味,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得可以听得见众人呼吸声。

“你们得皇上的恩典,能来此当兵,”杨用修果然是状元之才,知道这群土包子少年是农民、渔民和牧民出身,刚入武学院,没什么文化,也就把自己文皱皱的场面官话,换成了农村大妈聊天时用的大白话,“是祖宗数代积来的福气,虽刮风下雨,坐在帐篷里,也少不了你一日的俸禄,这些银子,是谁给你们的?”

新兵正太们入学不久,除了每日里文学武操外,吃饭前还得诵读朱寿亲自撰写的《圣皇语录》。

作为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帝皇,朱寿的目标,是把自己所写的《圣皇语录》,推广成为全球印刷数量最多的读物,甚至还有野心在“全球”的后面,加个“历史上”。

不过皇上的话,大臣们是不敢代笔的,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因此只得朱寿自己苦想。

可怜的宅男,文化素养太低,连后世某语录都记不住,皇帝再牛x,也不能随便乱说话啊,因此编得非常费力,过了两三个月,也才出了三条,并且都是**裸的抄袭。

第一条:将士皆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第二条:天下事,未有不由艰苦中得来而可长久者也;第三条:严明果断,浩气存胸,刚而无虚,朴而不欺。

其实就是这三条,也是朱寿想了好几天,说了个大概意思,才由杨慎润笔写成。由此可见,《圣皇语录》的全球道路,是相当遥远而漫长的啊。

有了《语录》,再加每月发俸禄时,总旗以上的少年军官们,都要亲自到朱寿面前领取。当然,朱寿是不可能亲手发银子给他们的,他可是皇帝,不能干这么掉价的事情。

不过从太监手中接过银两时,少年军官们都会痛哭流涕,除了要表达对皇帝的忠心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俸禄超过同级武官至少五倍。

这一百五十名少年,就是前文从一千五百名学员抽选出来的精英,实授的朝庭官职,都是小旗。但在武学院学习期间,朱寿下旨规定,从一百五十名小旗中挑选出来的三位千户、十五名百户和三十名总旗,都享受五倍于同级正式军官的俸禄。

武学院的军事编制并不完全,原本是一百一十二人的百户,只有一百人,并且还包括上级军官在内。

升上来的军官们也只是暂时的,用许进许老头的话来说,就是:让他们先得意几天吧,到了军中,死上数百人之后,能活下来的,才称得上合格的军官。

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百战死,这些话,都不是开玩笑的。

提前数百年过上金领生活的少年军官们,听到杨慎的问话,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大声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过两个多月的洗礼,少年们虽然还是新兵蛋子,但也有了几分精气神。百余人齐声高呼,声势惊人,将房梁上的灰尘都抖了不少下来。

“来武学院之前,你们都是耕种渔猎的百姓,”杨慎继续说道,“在家时的苦楚艰难,与为官时的食银容易,好好思量,此乃皇上对你们的厚爱,你们将如何报答?”

少年们在三位带头千户的引领下,齐声吼道:“忠心一片,死而后已。”

杨慎最后总结道:“皇上养你们千日,不过望你们杀敌于一时,你不肯杀敌,皇上养你有何用?就算军法让你漏网,上天也会取了你的性命!”

仍然是三位少年千户带头:“万岁爷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

最后这句话,是朱寿的恶趣味,事前吩咐杨慎和三位少年千户演练纯熟,才能起到上下通达的效果。

朱寿的这出戏码,并不是完全瞎搞,如同前文所说的那样,不管是他,还是朱厚照,都清楚一个事实:大明的军队,大部份都不被皇帝所掌握。

为什么?

很简单,不管古今,打仗打的是什么?

两个字:后勤!

当然,你要扯演义里面那种几十万大军背干粮横扫天下的段子,我也拿你没辙。

古代行军,一日不过二、三十里,如果能日行百里,那可以称得上是天兵神将了,制约行军速度的,就是后勤运输能力。

实际的战斗就不说了,但凡是大会战,没有不考验后勤实力的,如果上升到国家命运的决战,那就得看国力的比拼了。

某元帅有句很老实的名言:“某某战役,是百姓们用数百万小车推出来的。”

皇帝的圣旨,的确没人敢违抗;大明的军队,也都是皇帝能指挥得动的。

但是后勤呢?全都掌握在文官集团手里。

“皇上,没粮了”、“皇上,没银两了”、“皇上,没军械了”、“皇上,士兵哗变了”、“皇上,军营里一个人都没有,连鸟都没米啄食了”……

如果一个皇帝非要耍横,大规模地调集军队,干自己想干的事,比如出塞跟蒙古人火并啊、帮朝鲜人打群架啊、没事教育一下小日本战国群雄啊、警告某些活佛不要分裂祖国啊,那么上面那些话,将会不断地呈现在皇帝的眼前,让他的所有举动都陷入泥潭。

后世的万历三大征,就是用血的教训告诉帝王们:皇帝,没那个本事,就别去玩军事,玩玩宫女多好,又环保又绿色,还能培养下一代。

当然,如果皇帝陛下只是想砍某些人的脑袋,比如阉党啊、李东阳一派啊、杨廷和一派啊,诸如此类,还是有无数军队听皇帝号令的。

因为没有哪个集团,会是铁板一块,每个人都有政敌,每个派系,也都有敌对派系。

但是皇帝如果想改变游戏规则,从根源上解除文官集团对于军队的控制,甚至超过朱重八和朱棣,不靠勋贵集团,而是建立起从属于自己的军事后勤补给制度,那么遭到的抵制压力,将是任何皇帝都无法承担的。

朱寿用了一个最单纯的做法,来建立自己的勋贵集团和后勤补给制度,那就是扩大皇帝的内库。

明代的内库,是由朱重八建立的,按理说皇帝富有四海,是不应该有私财的,甚至重八哥还批评过宋太宗,说他设内库是小家子气。

但重八哥不久就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开起了内库,原因主要有两点。

第一,内库的钱,由太监们掌管,也就是皇帝自己说了算,不用听文武百官的废话,用处非常大。第二,重八哥觉得自己很牛x,但并不代表后代也很牛,因此有些银子傍身,总比处处看文武百官们的脸色要好。

不得不说,重八哥对后世历史的预估、人心的掌握以及对财富力量的认识,都远超其他帝王。

朱寿虽然没有高深的政治智商,但他从后世穿越而来,没见过猪跑,总吃过猪肉吧。根本就不用人教他,钱能通神这个真理,新时代的小朋友都知道。

因此扩大内库的来源,就是朱寿搞拍卖会的深层原因之一。

内库,又称为内承运库,它和内府供用库、司钥库并称为大明宫内三大库,都是皇帝的小金库,如今的掌印太监,就是前文曾经出现过的陈敬陈公公。

陈公公比朱寿大十岁,现年二十七,从小就侍候着朱寿,在宫中的小字辈太监中,他和王伟、苏进并称为“三小虎”。

拍卖会每年都可以搞一次,东海公司也能源源不断的赚回银子,替朱寿把内库扩大。

如今二十个通商口岸都传来利好消息,各大船队如雨后春笋般,从大明的各个阴暗角落冒了出来,正大光明地驶向海外的若干大小国家。

据龙江宝船厂营造提督太监王伟的秘密折子汇报:从南直隶到日本的商队,两个多月就能来回一次。而这个数据在年初的时候,是九个月!

其实商队的航海时间并不长,其他时间,都是花在两边通关系、收集货物和等待季风这些事情上面。如今时间缩短到两个多月,说明通商口岸扩大之后,在银子的诱惑下,大明的走私犯们爆发出难以估计的潜力,克服了季风、海盗等诸多困难因素。别说朝庭的商税了,明年的拍卖会,也许还会给朱寿一个惊喜。

不过随之而来的商品冲击、农民破产等诸多问题,就不是朱寿这个宅男所能想到的了,连后世的经济学家们也拿着没办法的事,国际贸易的衍生问题,在大明朝也基本属于无药绝症。

就让这些头疼的问题去为难数年后的青年朱寿吧,眼下有着银子在手的少年朱寿,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的少年军官团,准备开始自己的调教历程。

第三十一章 榜样的魅力

皇帝训话前,少年军官们都是抬头挺胸的,能够把自己的小脸,展现在皇帝的眼中,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文官大臣们有的开始犯困了,杨慎和少年们的表演痕迹太重,被这些老戏骨一眼就看了出来,没营养的话,谁愿意多听?

太监们自然是时刻准备捧皇帝的臭脚丫子,他们一颗红心,就算皇帝说粪坑是香的,他们也决不会说是臭的。

张永张提督做了个手势,提醒在场的侍卫们,要随时注意皇帝讲话的段落,准备按事先演练的那样,带头高呼万岁。

不得不说,古往今来,领导讲话,都是最正确不过的废话,却是听的人最多的废话。

朱寿并没有从大明的国际形势、国内形势、财政形势、军事政策等方向开口,而是对身边的一个老头笑了笑,问道:“英国公,你几岁继承的爵位?”

这是个蓄着白胡子、穿戴衣着都极为奢侈的老头,一条宽达三指的黄金带横于腰间,闻言豪迈地回道:“回圣上话,老臣九岁时,蒙先皇恩典,袭了先父的爵位。”

这老头正是英国公张辅的儿子张懋,现年六十七岁,五十八年前的土木堡之变中,他的父亲战死,刚满九岁的他,就继承了父亲的国公爵位,累官至太师。

史载他有一百多名娇妻美妾,可谓是羡杀旁人。

不过这不是重点,生理年龄只有十六、七岁的朱寿,目前对美女的兴趣还不是饥渴难忍,还用不着跟张老头交流推妹体会。

“同英国公遭遇类似的,还有何人啊?”朱寿明知故问。

张懋按照事先跟皇帝商量好的答案,悲痛地回应道:“指挥使以上,凡四百余人,老臣还算幸运,得先皇厚恩,顺利袭爵,平乡伯陈家,被兵部推了四次,吏部推了两次,最后还靠先帝颁了圣旨,方得继嗣。”

朱寿对众少年说道:“世家大族出身的武将,袭爵得官,皆非易事,你们小小年纪,便可当上千户、百户、总旗、小旗,三年学成之后,优异者,可为朕之亲卫,其余人等,也各有前程,当时刻深思官位的来之不易。”

按许进许老头的打算,武学院的培养期限是三年,从明年起,每年招收一千五百人的新学员,水、步、骑的比例,还是平分。

这也是朱寿的最低要求,本来他想走暴兵流的路子,但大明的现实告诉他:皇帝,这是走不通的。因此三年之后,每年能有一千五百人毕业,也算是差强人意。

包括少年们在内的殿内众人齐声回应道:“吾皇万岁!”

朱寿学着某伟人的样子,摆了摆手,殿内立即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保国公,弘治十三年、十四年和十八年,你三次出塞,有何体会?”朱寿又对另一个老头笑了笑,轻声问道。

他身边站着三个老头,除了张懋外,另外两个分别是保国公朱晖和成国公朱辅。

朱晖,是保国公朱永的儿子,是凭英宗朝的夺门大功升上来的功勋世家,长得威武非凡,还蓄着及胸的大胡子。

“边军毫无军纪可言,临阵脱逃者众、滥杀无辜者众、杀良冒功者众,不听号令者,更是比比皆是,各行其事,老臣领兵之后,为严肃军纪,亲手杀掉的罪兵,就达二十余人,被老臣下令处死的,更是数不胜数,”朱晖同样悲痛地说道,“行伍之中,若是军纪不严,轻则断了自个儿性命,重则丧师辱国,被后人所唾弃!”

保国公大人在说这话的时候,旁观的文臣们都只得拼命忍住笑,因为大明诸多名将统帅,数这位老大人的军纪是最差的,他要认第二,都没人敢跟他争第一。

弘治十四年,小王子进攻宁夏等地,朱晖领军出击,结果畏战不敢前行,斩了十二个敌人,就为一万多将士请功,顺道还骚扰平凉等地的百姓,抢了无数钱财,被传为一时笑谈。

不过孝宗依然信任他,命其总督团营,领三千营、右军都督府。

弘治十八年,孝宗驾崩,朱厚照登基,又让他出击蒙古,结果也是假冒军功,被文官们弹劾,最后还是朱厚照一力支持,加官做了太保。

由此可见,保国公大人的名将二字,充满了浓厚的水份,远没有许进来得实在。

不过老人家的演技不错,充分满足了朱寿的要求,完成了事前布置的任务。

“每日的操练,你们觉得辛苦,”朱寿看着少年们,说道,“军有军纪,院有院规,你们的一言一行,朕都看在眼里,若有遗漏的,有司也会禀报于朕,这三年,你们若有作奸犯科、不守军纪院规的,朕定斩不饶。”

朱寿让这些老将出来现身说法,是受到后世某支军队的影响,深知榜样的作用,才是无穷无尽的。

这些功成名就的国公,对少年军官们的诱惑,就如同后世拿破仑所说的那样:不想当国公的士兵,不是好少年!

等欢呼声平静下来之后,朱寿对少年们笑道:“都别紧张,朕赐了你们这么多银两,岂能轻易砍了你们的脑袋?朕还盼着你们能多杀几个敌寇,替朕出几分力气呢。”

一张一弛,才是演讲的奥秘所在,老是让听众们的弦绷着,效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军纪这种事情,是需要长年累月的训练,才能有效果的。单靠几句话,顶天就是让少年们明白皇帝很重视军纪。这又不是主角的世界,一番话是不能让士气爆棚、军纪加一百的。

“你们到这儿来,每日里都有银子到手,学成之后,除了替朕出力外,可曾想过,还为何而战?”说完之后,朱寿转过头,对成国公朱辅笑道,“成国公来说说看。”

朱辅没有前两位国公的年纪大,假装咳嗽了一声,回道:“皇上所言,可谓发人深省,微臣年少时,随父出征,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家中的老母妻儿,臣的父亲也是如此,每次有家书送入军营时,营内欢声雷动,比打了胜仗还兴奋,因此依微臣愚见,上阵杀敌,一是为皇上分忧,二是为家人博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朱辅是靖难首功朱能的后代,祖父朱勇也是死于土木堡一役,他外貌出众,锦袍着身,看上去颇有几分威严。

这也是朱寿选择这三位国公来现身说法的主要原因,其实曹雄更适合来开导少年们,不过曹老农民卖相差,又只是个总兵,说服力不强,吸引不了人。

至于更有说服力的许进,打死许老头,他也拉不下这个脸皮来做戏,要知道许老头好名声胜过生命、官位和财富。

再说许老头是文官出身,这种摆明了是替武勋们造势的花活儿,许老头是宁愿站在旁边打瞌睡,也不会来掺和的。

三位国公都是人精,皇帝一出手,他们就明白怎么配合。武勋集团被压制得太厉害了,有新鲜血液进来,是他们相当喜闻乐见的,至于是不是这群少年成功上位,倒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如保国公朱晖事后所说:只要皇上有这门心思,就算是耍猴戏,老夫也得给他编圆了。

被打压得狼狈不堪的武勋们,要的,就是朱寿的态度。

“成国公所言极是,”朱寿紧接着说道,“只要你们奋勇杀敌,替朕争个脸面,公、侯、伯,朕都愿赐给你们,太祖朝有二十二国公(始封,非追授)、五十三侯爵,成祖朝有三十六伯爵,二十年后,愿诸位都将以功封爵,光宗耀祖。”

众人自然是欢声雷动。

朱寿这话不真不假,完全是诱导小朋友们玩命,太祖那是开国大功,成祖是靖难大功,才会涌现这么多公侯伯爵。他没敢说自己老爹孝宗,一辈子就封过五个伯爵、一个侯爵和一个国公,其中还有三个是他外公和两个舅舅。

可见在大明王朝,消息闭塞还是有很多好处的,至少不用担心某天被人翻出皮带、手表之类的,白白浪费了几十年的奋斗。

不过这群小土包子少年,哪里懂得这些门道,他们的心眼,早就被三个高富帅前辈给吸引住了。国公啊,多么牛x的人物,这辈子要是能当上国公,那就死也甘心了。

至于一将功成万骨枯之类的真理,谁也不会去记在心上,死的肯定是配角,不会是自己。

在朱寿的话告一段落之后,骑军千户张云霖首先站出来,按照事前的布置,满面泪水,失声痛哭一小会儿,方才跪在地上,对朱寿喊道:“圣上厚恩,微臣粉身碎骨,也难报答,蒙古鞑子杀我亲族,毁我家园,学成之日,微臣愿赴边关作一小兵,为陛下杀敌,直至战死沙场。”

他演作俱佳,感染得周围的骑军少年们红了眼圈。他们都来自于陇右、陕北一带,说起蒙古鞑子的罪孽,他们人人都可以翻来复去说上个三五天,还不带重复的。

当然,作为良家子的他们,这些事也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准,不过这并不阻碍他们和其他少年一起脑补啊。

朱寿略微作了个眼色,张永张提督就连忙跑过去,扶起了张云霖。

“你家里遭了何难?”按照事先的台词,朱寿关切地问道。

张云霖擦了擦泪水,回道:“微臣父母俱在,不过微臣的远房表叔,全家都被鞑子杀了个干净,他们坞堡里共有千余口人,上到八十岁的老翁,下到刚出生的婴儿,无一幸免,表叔待我,有如己出,如今被鞑子所杀,有如是杀我父母家人,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能从五百名牧民少年中脱颖而出,当上骑军千户的家伙,自然有好几把刷子,演个小戏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什么枪尖挑婴儿、开膛杀妇人、轮x一百遍之类的段子,张口就来,照着朱寿从后世某大屠杀里看来的真实事例,将某岛禽兽们的罪行,依样画葫芦地照搬出来,跟蒙古鞑子们联系在一起。

至于事实如何,倒也无人会去关心,反正明朝时期蒙古鞑子们的罪恶,比后世的某国禽兽,也好不了多少就是。

从此张云霖表演的这段样板戏,就成了大明武学院的保留节目,逢年过节,都会拿出来提高士气。

数年之后,等这群军官进入大明军队,开始带兵之后,这些样板戏又成了日常的士兵教育工作,是提高士气和降低投降率的可靠保证。

最后杨慎站出来总结道:“忠君、爱家,就是你们上阵厮杀的根本!”

朱寿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宣布结束这场别开生面的皇帝训话表演。

从这次的成功可以看出,宅男在某些方面,比如说表演啊、装13啊,还是占有很大优势的。

不过朱寿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在提升杨慎为伴读小书童后不久,从京城传来消息:海州爆发了严重的外交动乱。

第三十二章 海州之乱的起因

在王昭妃的眼中,自家男人的宠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虽然她的男人是皇帝,按国法家规,都应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上万宫女,不过女人的心眼比针尖还小,这也是由女娲娘娘造人时决定的。

上天规定的最大,因此王昭妃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三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待遇,对夏皇后等人的明枪暗箭,不屑一顾。

在保定呆了几个月,那鸟不生蛋的荒野地带,洗个澡还得等半天的乡下地方,王昭妃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整日里缠着自个男人,想回到京师的无限繁华中去。

但是朱寿对她的宠爱,似乎也仅限于床上。大多数时候,皇帝的心思,还是放在那群土包子少年们的身上。

这种情形,一直到正德二年的十月初,才宣告结束。

王昭妃清楚的记得,那天,窗外的北风,吹得呼呼作响,冬天已经来了,越来越冷的天气,让她的心情也越来越差,她一天也不想呆在雄县这个破地方了。

张永张提督抱着一堆奏折,跑进跑出,满头大汗。夹墙内的暖气很足,负责供暖的大小太监们看来没有偷懒,这让王昭妃很不爽,因为其中有个小太监是夏皇后的眼线,她想搞死这个家伙,已经等了很久。可惜那小太监除了是夏皇后的眼线外,居然还是刘老大的干孙子,这下子王昭妃也拿他没了办法。

不过这点小挫折还难不倒王昭妃,皇帝的身边,各种眼线,不计其数。

寝宫中,在下令处死了一个吴德妃的宫女眼线后,穿着一袭单衣的王昭妃听见皇帝在大声吩咐张提督:“朕要回京!”

这话听到王昭妃耳朵里,真是比什么药都要管用,立即青春焕发,扑到朱寿的怀里,然后伏在自个男人的胯下,香唇微张,做了那件朱寿要求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做的事情。

朱寿很惊讶于自己女人的开放程度,要知道这是五百多年前的大明朝,就算他是皇帝,有些事也是敢想却没人愿意配合做的,比如眼下这种男女情趣,再比如横推日本的战国群雄。

皇帝和昭妃正在进行造人大计,围观的太监和宫女们自然是大气也不敢出的,只有负责推臀擦汗的小宫女们,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张永捡起皇帝扔到地上的一个折子,面带微笑,退到了帷幕之后。他虽然也是太监,不过地位和作用早就超出了一般的大太监,皇帝两口子的私事,他是没有兴趣围观的。

作为八虎排名第二的人物,张永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哪儿,这个折子就是他故意送给皇帝的,果然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折子中讲述的事,是这半个月来对海州之乱的调查结果,由锦衣卫都指挥使石文义亲笔撰写,再由西厂提督谷大用、东厂提督丘聚作备注,最后由刘老大亲自审定,才送到了白洋淀旁的张提督手里。

紧跟着皇帝的张永看着刘老大的圈阅,不屑地笑了一下。老刘已经落伍了,如今大明朝最了解皇帝的,只能是他张提督。

那日接到海州之乱的折子,张提督就敏锐地感觉到皇帝的兴趣,虽然朱寿掩饰得很好,但怎么能逃得过张提督的双眼?

跟着朱厚照十几年,张提督不等皇帝开口,便调动自己的关系,将海州之乱查了个底朝天,事无巨细,都落到了这个折子中。

可笑那刘老大还认真看了一次,也只认为这是一起涉番事件罢了,了不起程度大了一点,死的人多了一点,对于每日都能看到成百上千人死亡的刘老大来说,的确是件小事。

但刘老大忘记这折子中有一条很重要的信息,那是一句话:“生不能为大明人,死也愿为大明鬼!”

这句话,才是折子的画龙点睛之笔,也是张提督最期待的那种结果。

说出这番话的人,是一个名叫龟寿丸的倭人,他在海州之乱中,以一人之力,在十天之中,斩杀了十余名倭人、二十余名朝鲜人,以及十余名汉人,最后独自走进海州州衙,投案自首。

说起来那海州吴知州也是个妙人,居然没有立即砍了龟寿丸的脑袋,安抚各方势力,反而将这件事,大张旗鼓地闹上了京师,并且还为龟寿丸树了个“忠义之士”的名号。

忠义?张提督啐了一口,吴知州的心思,无非就是想重提海禁罢了,这种逆皇帝心思而动的家伙,早晚是被砍死的份儿。

二十口通商一开,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赞同,反对的朝臣也是数不胜数。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更何况是整个大明那以千万计的黎民百姓?

但皇帝跟前走私犯集团早已勾结在一起,这几个月的开海,所产生的利益,足以让前走私集团为之疯狂。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内陆派与沿海派之间、晋商与徽商之间、南北文官集团之间,斗争此起彼伏,让朝中的阁老和八虎头疼不已。

本应处于漩窝中的皇帝,反而跑到保定去搞什么大明武学院,这让有见识的文官们腹诽不休。

说归说,事总是要做的,抓住开海中所产生的问题,大肆宣扬,成了禁海派们攻击的重点。

开海派们也不是吃素的啊,海州吴知州这种小爬虫不是要翻天么?他的顶头上司,淮安府蒋知府也不甘落后,不仅把“忠义之士”的提法落到实处,而且还提出了废除正德勘合符这一激进主张。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说起这事,就不得不提一下明朝的勘合贸易制度了。

五百年前的明朝,处于一个闭眼YY的自我膨胀时代,郑和的辉煌早已过去,西、葡两国正在满世界乱跑。大明的官僚们出于唯我独尊的复杂心理,在实行半开半闭的禁海政策时,还留了一条小门缝:朝贡勘合贸易。

这是中华文明,尤其是儒家文化的独特体现,没有读过《论语》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不能理解这种制度。

抛弃它那拗口的规章不提,简单说一下它的操作模式吧,大致是这样的:在朱寿的二十口通商之前,大明朝的商人,是决不允许私下与外国人做生意的,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只有朝贡勘合贸易是合法的,也就是当外国商人跟着外国的“贡使”们,来大明办事时,市舶司就可以把这些商人所带的货物,以贡品的名义,免费朝贡给大明朝庭,在这儿没有商品这一说法。

总不能白拿人家的吧?因此在大明方面呢,就会把国内商人的商品,以回赐的名义,不要钱地赏赐给这些“仰慕天朝神威”的外国商人。

于是中间猫腻就产生了。

两条途径都是不要钱的,外国人给得少了,大明人就吃亏;外国人给得多了,外国人就不干。

于是大明朝庭就很大方地从自己的腰包中,掏钱贴给外国人!以此来维护天朝的威严。

这下大明商人们不干了,朝庭就这么贱?

行,你要贱也可以,老子走私去!

于是,大明朝的朝贡勘合贸易就出现了这么一个怪现象:外国商人跪着爬着,求爹爹拜奶奶的要来大明贸易,而大明商人根本就不鸟朝庭,直接下海当走私犯和海盗了。

因此套用句后世的术语来讲,哪里有贸易壁垒,哪里就有走私!

大明的海禁越强烈,朝贡勘合贸易越正规,走私贸易的利润就越高,大明的走私集团和海盗集团就越强大。

朱寿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开了二十个口岸,用宽广的胸怀,迎接无数的走私集团和海盗,让他们从阴暗角落里走出来,投入大明母亲的怀抱,大家一起去海上捞银子。

因此从正德二年的四月份开始,朝贡勘合贸易就成了废纸一张,没人鸟这个制度了,这下子,独占明、日朝贡勘合贸易的大义家族不干了。

老子要废了细川澄元!和族第一文化人大内义兴发出了怒吼,顺便还联系了一下细川澄之,发出邀请:我们一起干掉你兄弟,然后推你当细川家的老大,你看怎么样?

这事跟细川澄元有什么关系呢?

他那便宜老爹刚被人乱刀砍死在温泉里,按理说他不应该去惹大内义兴才是。

不过历史总是有其内在的偶然性与必然性,雄据京都的细川家,在正德元年,失去了大明勘合符,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弘治勘合符过期了。

而得到大明勘合符的是谁呢?就是在日后雄据本州西部和九州的七国守护大名、幕府管领代大内义兴。不过眼下的义兴,还只是六国守护大名,正在同丰后的大友氏开战。

手执正德勘合符的大内义兴才高兴了两年,朱寿穿越了!

二十口通商,让大内义兴手中那价值连城的正德勘合符成了废纸一张,抓住机会的细川家,开始利用大内家的内乱,插手明、日贸易。

不过大内义兴的怒气暂时不敢发作,因为细川家还执掌在细川政元手里,号称有统一天下能力的政元雄才伟略,不是大内这个文化人兼半个政客所能匹敌的。

但不久前,细川政元居然跑去河内天井温泉洗澡,你洗澡也就洗吧,还带上了细川澄之的家臣香西元春。这下好了,早就对澄之被废除家族储君地位不满的香西,乱刀砍死了他的好基友政元,史称永正之变。

于是,老储君澄之和新储君澄元开始了长达七年的狗咬狗战争。

这下大内义兴的机会来了,他发出密令,指使在海州的手下,寻机干掉细川家的贸易商,一泄心头之恨。

不过盛行“下克上”的大内家族,也不是铁板一块,他的指令居然落入了细川家的家臣龟寿丸手里。

于是,龟寿丸挥舞着他的唐样横刀,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海州之乱。

第三十三章 木下吉和龟寿丸

正德二年九月初三,海风卷着无数的细沙,将咸咸的海雾灌入海州城外的郁洲山中。

明朝时,郁洲山岛和海州城是隔海相望的,自从正德皇帝开了海州作通商口岸后,南来北往的海商们,在郁洲山岛的东端形成了自己的聚居地。

此处背山临海,在数百年后,这儿成为了亚欧大陆大动脉的东起点:连云港。

在这个聚居地的最南边,有两个相对而立的营盘,一个住着来自堺市的倭人,另一个住的也是倭人,不过他们来自于博多。

同样的对立形势,在其余十八个民用通商口岸中,也是很常见的。

有些大明商人就不明白了:都是出门在外的同族,怎么搞得跟生死仇敌一样?

不过倭人的死活,大明商人才不会真的关心呢,有对立,就可以砍价。奸商们恨不得日本有一万个守护大名,然后每个都扑倒在大明海商们的脚下,求着汉人欣赏自己的老婆。

“倭女腿太短!”后世阅女无数的张叔大,曾经这么评价过日本女人,然后由李如松补充了一句,“脸上铅粉也太厚。”

为后世死宅们沉溺的倭女,在这个时代,就是无盐女的代名词,狠下心来睡倭女的汉人,都是豪杰一流,比如郑芝龙什么的。

堺市,也就是后世的大阪,自古以来,这里就是摄津、河内与和泉三国的境界,故称为堺。又因为临海,各国的商人都会聚集在此处做买卖,逐渐成为东日本的经济中心。

而博多呢?

位于筑前的博多,是日本最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从公元七世纪起,就是与大陆来往的门户,遣隋使、遣唐使、遣新罗使皆从此出发,是整个日本的海运中心。

那么正德二年的时候,这两个地方又在谁的手里呢?

十四年前的明应之变中,细川政元率军攻入京都,逼足利义植出走,扶植足利义澄为将军,从此掌握了京都一带的大权,堺市自然也落入了细川家的手中。

而十年前在肥前晴气城下,击败了筑前少弐政资父子的大内义兴,也成功掌握了博多的大权。

细川和大内这两大家族,在十六世纪的前三十年,是日本最出名的一对基友,他们对抗的时候,织田信长的老爸,也才刚刚出生。

因此从这两个地方出来的商人和武士们,相互对立,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更何况自从弘治勘合符过期后,细川家的武士们,早就看拿着正德勘合符的大内家不爽了。

据一个幸存下来的大内家武士回忆:那一天,天很蓝,真的很蓝,比长门的海边还蓝。

这个名叫木下吉右卫门的大内家武士,站在营地的大门口,看着那半扇厚重的木门横倒在地,门下还压着两具自家武士的尸体,立即飞快地朝营寨大屋跑去。

大内家的营地里,只有不到十名武士,还有十多名商人及其随从,负责照看岸上货仓,剩下的人,都守在海边的大船上,守着退路。

而细川家上岸的武士,就有二十多人,商人和随从也高达数十人,在南直隶的其余三个通商港口,大内家都占优势,唯独只有海州,最近是细川家占优势。

不过前些日子,从博多传来消息,要他们偷袭细川家的营地,虽然是主人的意思,但木下吉右卫门还是觉得这太疯狂了。

远在千里外的家主,并不清楚海州眼下的形势,因此木下吉决定,暂时不教训细川家,等他们这批货走了之后,再偷袭驻守的细川武士。

不过该死的内藤三郎,居然敢把家主的密令,卖给细川家!

看着大门口的武士尸体,木下吉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内藤三郎出卖了大内家,细川家的武士来报仇了。

内藤三郎跟木下吉一样,都是长门国人,不过木下吉是忠诚于大内家的武士,而内藤三郎却是内藤家的直系后代。

自从惨败给大内义兴后,内藤弘矩父子交出了周防和长门的大权,但内藤家族一直都对主家抱有深厚的敌意,眼下出卖自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木下吉只恨自己的愚昧,被内藤三郎的同乡情谊所骗,汉人有句话说得没错:老乡见老乡,背后插一枪。

悔恨充斥于心的木下吉抽出腰间的太刀,尽管他的武艺不错,但要对付二十多名细川家的武士,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算是死,也要光荣的死去,这就是木下吉右卫门此时的想法。

有些人为了生存,会不择手段;但也有些人,会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而放弃生存,木下吉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作一个堂堂正正的武士,而不是一个苟且偷生的懦夫。

他握紧了手中的太刀,猛地向前奔跑,风一般的冲进了议事大屋。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让他的肠胃一阵翻滚。

当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后,木下吉右卫门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站在血泊中,望着对面那个身形雄伟的大汉。

宽阔的房间中,全是尸体和血,大内家所有的武士、商人和随从,都躺在血泊中,在他们的尸首上,站着四十多名细川家的武士和商人,虎视耽耽地望着他。

日本的海商,大多数都是破产的中下级武士,因此临时充当一下杀手,完全是才艺再现。

领头的那个大汉,不似普通的倭人,身高近六尺,很宽的肩膀,隆起的颧骨,饱满的天庭,眼窝深陷,一对刀把似的眉毛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环形大眼。他身穿一件青布长袍,外罩一套皮甲,上面沾满了血迹。

在他的背上,还斜背着一张长弓,腰间挂着一个大明出产的牛皮箭囊,里边还插着十来支利箭。

最恐怖的,是这个大汉手里握着的长刀,不是一般的太刀,而是唐样横刀!

碧云天,黄叶地,血色满天涯。

木下吉右卫门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现出一副诡异的图案。

“你是谁?”木下吉将刀往胸前一横,望着满屋子的细川家武士,既不跑,也不躲,沉声喝问道,“为何杀我下属?”

“好胆识!”那大汉的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不屑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忠贞武士,“某山城太秦二郎!”

京都第一武士东仪龟寿丸?!

木下吉愣了一下,这小子什么时候投靠细川家族了?

东仪龟寿丸,出自山城国葛野郡太秦邑的东仪氏,是太秦姓的一个分支。而龟寿丸,就是族中最出名的武士,曾经打遍京都无敌手,刀下不知杀死了多少知名武士!

对了,细川政元攻入京都之后,控制了周围的所有大名,挟将军以令诸侯,怪不得龟寿丸也被他收罗到麾下。

在大明这个偏僻的海港城市,居然能见到威震京都的名武士,木下吉只得苦笑了一下,正准备开口说话,只见龟寿丸手中的唐样横刀,已经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悄无声息,却又非常快速地朝自己的颈项划来。

木下吉举起太刀,猛地往上一挥,“叮”的一声,兵刃相交,他被弹得手掌一麻,太刀脱手而出,插进旁边的墙上。

顺势往地上一滚,在血泊中沾了无数鲜血后,木下吉撑住墙壁,站了起来,双手空空。他的肩膀上也沾满了鲜血,不过大多数都是他自己的。

龟寿丸刚才那一刀,不仅扫飞了他的太刀,而且还在他的肩膀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差不到一指的距离,就可以砍掉他的脖子!

死里逃生的木下吉只觉得心脏一阵乱跳,全身涌上一阵无力感,自己和龟寿丸,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

既然要死,那就死个干净痛快吧,木下吉站在那儿,垂下双手,闭上了眼睛,只等对手的长刀横扫过来,砍下自己的首级。

“临绝阵而不逃,遇强敌而不怯,果然是条汉子,”龟寿丸忽然用汉语说道,“你既是英雄,我也不能污了名声,自己回船上去吧,到了博多,代我问候大内义兴,就说十八个港口的大内商人,我都会杀个一干二净。”

木下吉忽然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既不转身离去,也不说话。

一股杀气扑面而来,龟寿丸大笑一声,手中唐刀猛地戳向木下吉的左胸,其势快如闪电!

木下吉毫不躲闪,脚尖一挑,横在地上的一柄太刀飞了起来,朝龟寿丸的下腹斩去。

他竟然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来砍上龟寿丸一刀!

龟寿丸飞起一脚,踢到太刀的刀身上,手中的唐刀直抵在木下吉的胸口,入肉一分,猛地停住。

鲜血如泉而下,“当”地一声,太刀跌落于地。

“真不怕死?”龟寿丸用汉语说道。

木下吉忽然发现对方一直用的都是汉话,而自己说的才是倭语。他们来大明做生意,大多数都通晓汉话,就算说不顺口的,也能明白大概意思,但龟寿丸的汉话居然说得非常流利。

他不解之余,只得苦笑道:“你又没打算放过我,何苦戏弄?”

龟寿丸哈哈大笑:“本来打算等你转头时,砍掉你的脑袋,没想你还挺对我胃口,留你一命,来帮我吧。”

木下吉摇了摇头,也不顾自己胸前和肩膀上的血越流越多,惨然道:“生是大内人,死是大内鬼,送我上路吧。”

龟寿丸收刀回手,顺势挑起木下吉的一块血肉,等对方痛哼一声后,方才不屑地啐了一口,说道:“大内义兴算个屁,一乡下小财主罢了,岂能值得你这样的豪杰为他去死?”

木下吉也不理他,用布条塞住自己胸口的**,略微止住鲜血,淡然道:“细川家不是一样?”

龟寿丸哼了一声,傲然道:“老子就没打算在细川家长呆,当年答应政元那厮,也不过是做他的客人,而不是奴仆,这屋中都是我的兄弟,也都是豪杰之士,帮细川家干掉大内家,不过是尽点宾主之谊罢了。”

“你不杀我?”血流得太多,木下吉不由全身发软,但还是硬撑着,没有倒下。

“想你做我的兄弟。”龟寿丸盯着他。

“那我走了。”木下吉撑住身边的墙壁,转过身去。

“不怕我杀了你?”龟寿丸在他身后问道。

“那你就不是太秦二郎了,也不会跟我废话这么久,”木下吉走出大门,蹒跚前行,远远传来他的声音,“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怎么逃过明军的追捕吧!”

第三十四章 皇帝的问题

正德二年十月十七rì,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此时已近黄昏,光线昏暗,一间布置得颇为舒适的牢房中,燃起了熊熊的火把,将整个房间照得纤毫毕现。

房中只有两人,隔着一张桌案,相对而坐。

桌案上摆着丰盛的酒菜,都是从京师凤舞楼里叫来的上等佳肴,不过两人都没动手,只是静静的望着彼此。

“为何放了那木下吉?”说话的,是个长相粗犷的中年人,穿着一袭红sè的锦衣,朝天冠上还贴着一团花球,声音尖锐,不似常人。

“让他去跟大内家报信。”坐在这中年人对面的,正是自投到海州州衙的太秦二郎,又被称为东仪龟寿丸的京都第一武士。

在各地的牢狱中呆了大半个月,辗转押送,他的脸sè有些苍白,不过剽悍之气仍旧不减昔rì,两眼灵动之极,神态竟然有些随意,好像自己不是身处龙潭虎穴般的诏狱中,而是在凤舞楼的包间里,跟几个好友坐而论道。

“他为何不再寻死?”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yù留着xìng命,回大内家报信,”龟寿丸的神态很轻松,不过回答的语气还是比较恭谨,“对于他这样的豪杰来说,使命,比xìng命和名声更重要。”

“如此看来,你们的心思倒也相通。”中年人端起桌上的酒杯,做了个随意的手势,一饮而尽。

“不敢欺瞒丘公公。”龟寿丸的脸上尽是笑意。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东厂掌印太监、名列八虎的丘聚。

放下酒杯,丘聚又问道:“大内义兴会相信你的话?”

龟寿丸点了点头,说道:“义兴,文人也,承父辈之力,方能占据六国,如今又将势力扩展至肥前,其势必骄,见大利而忘根本。”

龟寿丸知道丘公公并不了解倭国形势,因此将大内义兴的优点和缺点都说了出来,字字见血,尤其是“忘根本”三字,将大内家族的衰落原因说了个十足十。

等丘公公消化了一下之后,龟寿丸继续说道:“草民乃倭国京都第一武士,也弃细川家而逃,由此可见,政元一死,澄元与澄之相互争斗,细川一族已不是义兴的敌手,他又有前将军足利义材这个无双奇货在手,怎能不趁机上洛,击败澄元,争得倭国大权?”

丘公公哑然笑道:“你说的,我全然不懂,倭人的内斗,我大明也无兴致了解,只是皇上有一句话想问你,可得老实回答。”

龟寿丸知道今rì的重头戏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对丘公公行了个大礼,又跪在地上,对正北方叩了三个响头,方才恭敬地说道:“化外草民,恭迎圣上口谕。”

丘聚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愣了半晌方才说道:“你怎地如此熟悉我族礼仪?”

锦衣卫的诏狱在皇城的正南方,邻近都督府和大明门,它的正北方向,正是紫禁城。

龟寿丸回道:“草民虽身处化外之地,却是纯正的汉人,远祖是弓月君,魏晋之际,天下大乱,自乐浪郡泛海,率二十七县汉人逃至倭国,居山城国葛野郡太秦邑,以秦为姓,家中谱系齐全,虽分为林氏、东仪氏等数支,但祭祀皆以秦始皇为尊,以示不忘根本。”

丘聚笑了笑:“跟本督就不要耍这些花架子了,说点有用的吧。”

龟寿丸连忙跪在地上:“草民的父亲,曾就学于大明渡海僧人,因而草民除了熟习大明文化,也从小就仰慕天朝文明,恨不得下世投生于大明,为皇上开疆辟土,传承大明文化。”

丘聚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没说实话。”

龟寿丸猛地一咬牙关,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如今倭国内乱四起,正是豪杰出人头地之时,草民在倭国颇有微名,倘若能得大明支持,必有一番作为,若是草民的宏愿得偿,愿世世代代,依云南黔国公府例,永为大明藩属。”

黔国公府,也就是人们熟悉的沐王府,沐英和其子沐晟都是追封的王爷,因此世人将黔国公府称为沐王府,实际上从沐晟开始,实授的爵位,都是黔国公。

沐家一直镇守民族关系复杂的云南,直到明朝灭亡,忠心不二,可谓是历代藩属国的典范。

丘聚哈哈大笑道:“这话还有些像样,但云南也是王土,流官世官土司边民,皆受朝庭封赏,与黔国公可没多大关系。”

他这话就有点讲究了,明的是说黔国公,实际却是问龟寿丸:你想我大明助你成事,可有什么好处回报?

龟寿丸是人中豪杰,自然懂得丘聚的意思,连忙回道:“卑职有上、中、下三策,可解公公之忧。”

他听出了丘公公的话语有松动,便打蛇随棍上,自称卑职了。

丘聚好奇地问道:“那说来听听?”

龟寿丸回道:“下策,卑职起事之初,便租堺市予天朝,时限永久;若起事顺利,据京都之rì,便将石见银山抵押给天朝;成事之后,卑职愿将世子质于天朝,不得天朝封赏,不予继位。”

丘聚摇了摇头:“此策不可,中策呢?”

龟寿丸笑道:“卑职之私兵,皆以大明人为军官;卑职之幕僚,皆任用大明举子;卑职之财赋,尽皆掌于大明官员之手。”

丘聚也笑道:“你这小子,欺老子愚昧不堪么?老子当年在内书堂,虽然不及刘瑾等人,但也初通文墨,这中策,初听有理,却是比下策还臭不可闻,休得再提。”

丘聚能名列八虎,靠的可不仅仅是拍马屁,能在上万名宦官中脱颖而出,挤到皇帝身前献宠,没有点真本事,那就纯属找死了。

须知人人皆有忌妒之心,就算是刘老大,身后也有无数的明枪暗箭,盼望他死的人,不计其数,比如张提督,再比如丘聚自己。

因此八虎要是没有真本事,如同文官集团所说那般是“jiān佞无能之辈”,那么早就不用杨一清勾结张永了,太监集团自己就分个水落石出,将刘老大等人碎骨扬灰了。

龟寿丸这两条计策,初听有理,似乎都是为大明的利益着想,但一细察,便露出其本质来。

下策明显是拖大明进入倭国的内战泥淖,中策更是想让大明在倭国臭了大街,激起倭人的反抗情绪。

龟寿丸见瞒不了丘公公,这才正sè道:“那卑职就不拿上策来哄骗提督大人了,在倭国学艺时,恩师曾告诫卑职,大明之大,豪杰之多,超出卑职想象,如今见到公公,方知恩师所言,句句属实。”

丘聚摆了摆手,说道:“别给老子灌**汤,皇上还等着我回话呢。”

龟寿丸恭敬地说道:“恩师曾有一言,倭国大乱,卑职yù有所作为,必得大明之援,方可鼎立于各国大名之间,不过卑职自泛海西来,所见之人,无不愚昧,因此rì渐狂妄、夜郎自大,方才所言,还望提督大人体谅。”

丘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些朝鲜人和我大明子民,为何杀了他们?还有,你如何断定吴知州不会立即砍下你的人头?”

龟寿丸袭击了大内家的营寨后,从郁洲山岛东岸北进,又袭击了一个朝鲜人的营地,杀了五十余名朝鲜人,抢了两艘海船,其中二十余人都是他一人所杀。

七天后,他又在岛中设伏,杀了前来追剿他的东海中所郑百户,以及四十余名明朝官兵,据幸存者回报,仅他一人,就斩杀了包括郑百户在内的十余名官军,吓得海州的吴知州肝胆yù裂。

就在淮安府蒋知府和大河卫准备联合出兵剿匪时,他却到海州州衙,自动投案,搞得吴知州惊喜交加,将海州之乱作为惊天大案,捅上了京师。

“那群朝鲜人,来自于济州牧,他们在大静县拥有一个天然良港,”龟寿丸笑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我想杀他们,已经等了大半年,此次顺势灭了,让兄弟们去取了那良港,以备他rì之用。”

丘聚也笑了,说道:“本督来此之前,听皇上说你是个难得的豪杰之士,还颇不以为然,看你这些手段,就算不是豪杰,也是个乱世的枭雄。”

龟寿丸连忙又跪下,对正北方叩了三个响头,方才恭敬地回答:“谢圣天子夸奖。”

丘聚微笑道:“幸好你不是太监,不然老子立马就将你杀了。”

龟寿丸惶恐道:“卑职可不敢与提督大人并列,在大人面前,卑职有如是萤虫之对明月……”

丘聚挥了挥手:“为何杀我大明官军?”

龟寿丸呐呐说道:“卑职若不杀个百户,今rì出现在提督大人面前的,就是卑职的人头了。”

丘聚哈哈大笑道:“恐怕你是想杀个指挥使、都指挥使甚至总兵之类的吧?”

龟寿丸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低声道:“罪臣不敢作如此想法。”

丘聚说道:“你的时机倒抓得挺好,皇上刚一开海,你就闻风而至,行事步步紧扣,懂得借势借力,也谙熟我大明形势,倒也算是个人杰,好吧,皇上要本督来问的话,只有一句,那便是皇上要你猜一下,为何留你一命?”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盯着龟寿丸,缓缓说道:“答对了,你便是新鲜出炉的鸿胪寺从六品左寺丞;答错了,这牢房门外,便是数十名锦衣健儿,将你的人头取下,以祭死去的大明将士。”

龟寿丸将如何作答呢?丘公公很有兴趣地望着对方,如同看一只困在陷井里的小兽。;

第三十五章 跳梁小丑秦东仪

正德二年十月十八rì,太阳躲在云层的背后,偶尔露出几道霞光,大多数时候,皇城的天空,都是yīn沉沉的,有如杨廷和的心情。

早朝时跟朱寿争执了个多时辰的杨师傅,眼下有气无力地站在大殿之上,看着那个秃发倭人夸夸其谈,兴高彩烈之际,竟然还不顾君前礼仪,将脚上的下驮(木屐)踩得吱吱作响。

而皇上居然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提出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听得杨师傅眉头越皱越紧。

他正yù上前开口,阻止皇帝的胡作非为,却被身旁的李东阳扯了一下衣袖,回头看时,正好对上焦芳那幸灾乐祸的眼神,不由心中一凛,止住了脚步。

早朝之际,得知皇上居然赦了那倭人的罪责,杨廷和不由得大急,他是帝师,有着超然的身份,因此敢于提出一些不同的异议。

“rì本乃不征之国!”这是杨师傅的论点。

“朕高兴,你管得着嘛!”这是朱寿胡缠蛮缠的论点。

两人为何起了这种争议呢?

原因还得归结于大明的厂卫机构,太不保密了。

对普通百姓甚至是中低层官员来说,厂卫是一些非常神秘的组织,谈之变sè,闻之惊心。但对于阁老们来说,厂卫就好比是上司家养的恶犬,虽然有点吓人,但总能喂些骨头给它们吃。如果上司皇帝再懒一些,那么洗毛剃发之类的工作,都得各位提督与阁老们配合着来做。

因此对于近期发生的事情,杨师傅很快就了解得一清二楚,这中间自然有某些有心人士的透露,比如眼下得意洋洋的张提督。

皇帝要对rì本用兵,这是杨师傅的第一个想法。

皇帝要挑动倭人打倭人,然后混水摸鱼,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皇帝疯了,这是杨师傅最后一个想法。

为了那个倭人的一句“生不能为大明人,死也愿为大明鬼”,皇上就动心了,就想去支持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祸乱友邦,陷入像安南一样的泥淖中,这不是疯了,还是什么?

难道皇帝真以为他是太祖、成祖?杨师傅的心中,涌出强大的无力感。

是的,谁都知道,所谓的不征之国,就是瞎扯淡,太祖他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敢征服的?无非就是北元悬在脑袋上,没空搭理那些周边小国罢了。

到了成祖朝,把北元料理得差不多了,想打安南就打安南,想打蒙古就打蒙古,什么狗屁不征之国,咱大明把谁放在眼里过了。

什么叫天朝,在大明的文官们心中,就是老子天下第一,这才叫天朝,打你这些小国,是看得起你。

如同后来郑和俘虏锡兰山国王亚烈苦奈儿、苏门答剌伪王苏干一样,俺大明承认你,你才是国王,不承认你,你就是囚犯。

若不是锡兰和苏门答剌都离大明太远,管理不易,成祖岂会轻易放了那两个狗屁国王?

不过正是有了这两个国王和安南的教训,杨师傅才会极力反对皇帝的决策,不支持秦东仪出使rì本!

为什么?就因为一个字:远!如果非要再加两个字,那就是:大海。

对,跟正义、不征什么的,半点边都搭不上。

杨师傅是个非常合格的政治家,也有着高明的战略眼光,他跟倭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无法体会朱寿心中那颗熊熊燃烧的宅男之心,但他知道,只要大明表个态,不管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出使,还是明目张胆的出兵,都将陷入rì本的泥淖中,如同当年在安南一样,白白送掉大明数万将士的xìng命。

朱寿对杨师傅这种腐朽堕落的保守主义嗤之以鼻,他在早朝时提出:眼下正是良机,有秦东仪当内应,我们能把倭国搞到四分五裂、民不聊生,然后从中渔利。

秦东仪,就是那个正站在殿中,如同小丑般,一边拍皇帝马屁,一边大肆吹嘘倭国形势的rì本人太秦二郎,也可以叫他东仪龟寿丸,反正rì本人的姓名,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改来改去,非常正常。

可秦东仪从不这么认为,因为他自认为是汉人,而且他的秦姓是朱寿赐封的,东仪这个名,也是朱寿赐的,对于并非太秦氏宗子(即长房继承人)的他,这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因此他决定将下一代的姓取为“秦东仪”,以此来纪念伟大的大明皇帝。

不得不说,杨师傅的评语非常确切,rì本人真的不是一个尊敬祖宗姓氏的民族。

在新任鸿胪寺从六品左寺丞秦东仪的嘴里,如今的rì本,可谓是应仁之乱后,最有利于豪杰起事的时机。

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就得让秦东仪从应仁之乱开始分析了。

三十年前结束的应仁之乱,是室町幕府退出rì本统治地位的标志,足利家族的分支细川家族,在名义上获得了战争的胜利,打败了西军。

但东军的首领细川胜元,并没有从根本上击败西军的山名持丰,从此东西对立,战乱频繁,各地的守护大名,如同汉末的诸侯一般,纷纷成为dú lì的战国大名,拉开了长达百余年的rì本战国时代。

到了明应二年(1493年),足利义材(后改名义植)被细川胜元的儿子政元击败,投奔大内义兴的老爹政弘,以图复国。

但政弘很快就死了,志大才疏的文人义兴,开始做着“挟将军以令诸侯”的美梦,经常被细川政元抽得脸都肿了。

不过一代枭雄政元有个坏毛病,就是信了邪道,居然不想要儿子,收了养子后,又朝令夕改,最后两子争储,自己也惨死在好基友香西元chūn的手里。

到了正德二年的七月,细川澄元和三好长辉先败后胜,杀了香西,驱逐细川澄之。

这下子,大内义兴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时刻准备着,想上洛掌权,干掉澄元。

他的帮手,只有一个:政元的养子细川高国,也就是等澄之和澄元两败俱伤后,最后捡了个大皮夹的家伙,他还干过一件事,就是在背后插了大内义兴一刀。

战国时期的rì本各位乡下小财主们,相互之间的基友关系,乱得可谓是一塌糊涂。

而义兴的敌人,却有三个:细川澄元、近江六角家族、出云的尼子家族。

“三十余年来,东、西两军,疲于奔命,早就两败俱伤,如今政元死去,正是豪杰起事之时,微臣只等义兴出兵京都,便可在山城国起兵,寻机取利。”秦东仪眉飞神舞地总结道。

“皇上,万万不可!”说话的,是李东阳的死基友,都御史周南。不过他们数十年的感情,早就已经破裂了,因为李东阳没有同刘瑾抗争,反而作壁上观,这让周南严重鄙视这位丞相老友。

周南的话,朱寿似乎没有听见,反而兴致盎然地问秦东仪:“朕听闻你勇武过人,有京都第一武士之称,能万人敌否?”

秦东仪连忙跪下,高呼:“微臣武艺粗浅,岂能万人敌,剑术之道,不可小技尔,若是以一对一,微臣倒也不惧他人,倘若以一对十,就算不用长短兵械配合,微臣也会身首异处。”

看着趴在地上,屁股翘得老高的京都第一武士,朱寿觉得有点无聊,从老农民曹雄开始,低武时代的大明世界,正在摧毁他心中的剑侠梦想。

每一个宅男心里,都有一个李逍遥,唉,朕的剑客时代,何时才能到来?

秦东仪见皇帝没有说话,连忙将所谓的武技一一道来,倭国剑道,什么百人斩、千人斩,不过是号称罢了,就是一百头猪躺在那儿,也得杀到你口吐鲜血。因此若是对手一涌而上,就算你神勇盖世,没有帮手的话,也得抓瞎。

“还望圣上赐予微臣真正的万人敌之法。”按照事前的布置,秦东仪连忙说道,他昨晚答对了皇帝的问题,自然能赢取自己该得的红利。

“想要何种万人敌?”朱寿也照着剧本开始装13,似乎他真的有很多种万人敌似的。

“还望圣天子赐我倭地,如何书同文、车同轨、统一法度量则、设立封国府县、推广大明官话等法,让倭人世世代代,皆以身为大明人为荣,以蛮夷之俗为耻!以说汉话为荣,以说倭语为耻!以汉姓为荣,以倭姓为耻……”秦东仪摇头晃脑,嘴里连珠说出一长串话来。

好一个狗倭jiān!这不仅是要将倭人亡国灭种,也是要让我大明跌入深坑啊!

“此贼夷居心叵测,”不知趣的周南将生死置之度外,打断秦东仪的卖国言论,上前谏道,“皇上,为四海安宁计,请诛此贼夷,并彻查其幕后黑手,以安诸国!”

看来,周南不仅想搞死这个小rì本,还想把阉党、开海派、禁海派之流的,也牵扯进来,一棍子统统打死。不得不说,周老头的勇气真是可嘉。

秦东仪闻言立即号啕大哭,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说道:“圣天子,微臣之心,rì月可鉴,天子开海,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微臣从化外之地,慕天子之道,不远万里,来到中土故地,此心rì月可鉴,rì月可鉴啊!”

朱寿心有戚戚:看看,多好的同志啊,为了朕的灭rì大业,不远万里,来到大明,这是种什么jīng神?

他正准备训斥一下不知趣的周老头,不料从朝臣中闪出焦芳,手里举着一个折子,大声说道:“臣弹劾各边巡抚都御史及管粮郎中,贪赃枉法,从中渔利!”

众朝臣不由大惊,傻子都知道,焦芳焦阁老,就是刘老大最忠实的基友加走狗,他的意思,就是刘老大的意思。

各边巡抚都御史?

虽然也包括那个不知趣的周南,但是也不至于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吧?

继五十三人反动集团之后,刘老大这是准备再兴大狱么?

众人面面相觑,反倒是罪魁祸首秦东仪,偷偷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

一场原本应该发生的大明政坛巨变,虽然被蝴蝶的翅膀扇歪了一点,但还是很及时地发生了。

第三十六章 不要相信爱情

“都御史周南、张鼐、马中锡、汤全、刘宪,布政以下官孙禄、冒政、方矩、华福、金献民、刘逊、郭绪、张翼,郎中刘绎、王荩等,尽皆下狱,待有司立案彻查之后,再行惩处。”

正德二年十月十八日,一道震惊大明政坛的圣旨,从京师发了出去。

而上述这些人,不过是最先倒霉的,刘瑾刘老大的权势,在这次的政坛巨变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文官集团们都说刘老大是“立皇帝”,还举出了若干例子,证明站着的刘皇帝比那位坐着的朱皇帝还跋扈。

随便翻翻史书,就可以找出“又令六科寅入酉出,使不得息,以困苦之”之类的话,又或者是“令文臣毋辄予封诰,痛绳文吏”之类的,总之一句话,刘老大就是传说中的男王,被老天派下来,专门蹂躏文官集团的。

但事实究竟如何呢?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还相信爱情,那么请你远离政治话题,因为它真的不适合你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儿。

如果你已经可以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大吼“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那么可以继续观察一下真实的刘老大。

拨开历史的迷雾,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刘老大,其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老太监。

不学有术,完全可以套到他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的学问比不上李东阳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也比不上杨廷和这种天才型儿童,因此他非常有自知之明。

每次遇到不懂的政事,他都会和妹婿孙聪、狗头军师张文冕商议,然后再交给焦芳、张彩等人过目,最后还会咨询一下李东阳等人,以便取众家之长,尽量不犯大错。

至于文官控诉他的“六科寅入酉出”,大家都知道,大明有早朝的习惯,早晨的寅时,大臣们都在排队上早朝了,包括刘老大在内,难道你六科的小公务员们,还能比内阁大臣们来得更迟?而酉时,拜托,刚好吃晚饭前的时间点,刘老大也才刚刚处理好政务,小公务员们,你们还想早点下班?

这事别说在明朝,就是在现代社会,哪个下属敢在上司之前迟到早退?不想混了是不是?

文官们敢这么说,摆明了以前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让他们上班的时间拖长点,办事效率高一点,于是就叫苦不迭了。

别说是刘老大,换任何一个老大,都只能是发飙的份儿。再加上刘老大本身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因此“痛绳文吏”之类的事,干起来也就得心应手了。

太监要想镇住文官,没有小弟的男人,想镇住有小弟的男人,不拿出点过激手段,是肯定不行的。

这一点,后世混迹于某大型站上的人们最有发言权:“太监是没有人权滴!”

刘瑾不仅整治文官,他还整治太监们。

比如八虎中的谷大用,在临清开皇店谋私利,被刘瑾收拾;马永成收受贿赂,提拔锦衣百户邵琪,还是被刘老大收拾。至于其他被刘老大收拾的太监,还有非常多,就不再一一列举。

后来的倒刘一役中,八虎纷纷站到刘老大的对面,跟文官联合起来,从某一个侧面,也反应了刘老大真的不是一个“奸佞无能之辈”。

刘老大的手段很多,有些也很过火,不过站在客观立场上来讲,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策略,说不上对错,更谈不上正义与否。

政治,从来都跟正义两字扯不上边。成者王侯败者寇,这才是政治的真实面目。

由秦东仪这个倭人诱发的这场政治地震,在另一段历史上,是由刘老大的励精图治引起的。

不过诱发原因并不重要,因为刘老大为了这件事情,已经准备很久了。

为什么呢?因为他的政治地位,已经升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

我们来看看正德二年十月份的刘老大吧,当时“公侯勋戚以下,莫敢钧礼,每私谒,相率跪拜”,意思就是在刘老大面前,只要不是中央最高层的官员,都得行跪拜礼!

明朝时代,可不是“我大清”,当时官员们的膝盖还是很硬的,对上官行跪拜之礼的,大多数是奸滑小人和一代枭雄,但凡是有点气节的,都不屑于跪在地上。

就是有官职的太监对着皇帝,也有自称为“臣”的,而不是奴才。

当然,八虎和朱寿之间的这种关系,不能简单用奴才来形容,这九人之间的感情,是后世的现代人无法理解的。

既然大部份朝庭官员都跪了,那么只有两种情况:第一,刘瑾的党羽,已经渗入到朝庭的所有部门当中,占了绝大多数;第二,刘瑾的铁血手段,已经让原本厚膝盖的官员们,中了一箭,变成软膝盖了。

“私谒”两个字告诉我们,第二种情况是不存在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若干场官场清洗了,因此只能存在第一种情况。

什么是“私谒”?简单点讲,就是私下去领导家走后门。根据后世的经验就可以得知,能够登门的,不是自已人的话,领导是不会收礼的。

既然门人满天下、走狗遍朝中,那么奏折一上来,也必须先到刘老大那儿,称为“红本”,等刘老大看过后,才能到通政司那儿,称为“白本”,满朝文武,都称刘老大为刘太监,不敢称他的名字,视作避讳。

这是一个伟大光辉的太监时代,因为“太监”居然还是尊称,不是后世的落水狗。

有一次,都察院上奏,误写了刘老大的大名。结果被刘老大一阵痛骂,都御史屠滽只得率领下属们跪地求饶。

这事从一个侧面表现了刘老大的权势滔天,当然,也从另一个侧面,展示了都察院的言官们,都是群吃多了想找事的闲家伙,比如前文的周南之类。

刘老大这么有权势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太监,又不可能去当皇帝,再说他也根本就没想过造反篡位这回事。其余七虎,虽然对刘老大有所不满,不过智谋、能力和势力都差了不止一筹,只能干瞪眼。

当一个人爬无可爬的时候,刘老大就想留名青史了。

我们都知道,刘老大这个人,和所有著名政治人物一样,一辈子干过无数的坏事。坏事虽然也能留名历史,不过那是臭名,好事才能万代流芳啊。

那什么叫好事,什么叫坏事呢?

不是道德上的标准,而是政治上的标准:有利于国家的,就是好事;对国家无利的,就是坏事。

有人就会说了,有利于国家的,不就有利于人民么,那还不符合道德上的标准?

有这种想法的人,只能说他们都是善良的,都是相信爱情的。

让我们避开爱情的话题吧,这本书主要讲的是政治。

总之,刘老大准备干好事了,他这辈子干过无数坏事,每件坏事都让他如鱼得水,权势越来越大,直到爬上大明统治集团的金字塔尖。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一辈子兢兢业业干坏事的奸臣,忽然之间干了几件好事,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个后果暂且不提,因为刘老大还没准备领盒饭,让我们先来看看他准备干的这件好事吧。

“遣使察核边仓”,这是刘老大干的第一件好事,怎么说呢,这事其实就是派人去检查边防的仓库。

这事说起来简单,其实非常复杂,大明的边关问题,号称天下第一难题。

要解决这一难题,除非是重八哥再世,否则谁也拿它没有办法,因为权倾天下的刘老大,最后就栽在这个问题上面,以至于直到明朝灭亡,也没人能解决它。

不过刘老大眼下并不知道自己会死在边关问题上,他只是想做几件好事。

第一件,就是彻查边防的粮食仓库。

干这事,首当其冲被查的,就是都御史周南,他老人家收的贿赂最多,所以说评价一个政治人物,真的不能看他表现出来的那一面,得深入史料中,查出这家伙的狐狸尾巴。

周南就是一个把尾巴掩藏得很深的家伙,表面上忠心义胆的周都御史,暗地里收边关文武官员的贿赂,早就收到手软,家中富庶得不像话。最后连杨一清都看不下去了,说“吾等皆破家”,意思是:周老大人,你怎么还没破家呢?

在秦东仪的出使问题上,刘老大搞掉周南,也算是帮了朱寿一个大忙,因此就算是李东阳等人纷纷出言相谏,朱寿还是同意了焦芳的请求。

刘老大和皇帝联合起来的威力,在前文我们已经讲过了,是大明朝无人能挡的。

因此在焦芳这个一号狗腿的具体操作下,数十名官员被打入大牢,下令追补他们贪污受贿的边粮,缴不出来的,就不准出狱。

因为是大冬天,结果都御史刘宪在牢里被活活冻饿而死,其他人等,都被罚得吐血。

就在文武百官都认为事情该告一个段落,该出使倭国的,就出使倭国;该去皇宫玩嫔妃的,就去玩嫔妃;该当立皇帝的,就去当立皇帝;该做缩头鳖的,就做缩头鳖……

但是生活并不是爱情,没有那么美好。

在朝会快结束的时候,李东阳站了出来,奏道:“通商港口开启以来,市舶司已形同虚设,已到改良之时。”

初闻此言,皇帝并没有反应过来,但开海派的官员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是一刀封喉李宾之!”

刘瑾也咧了一下嘴,李东阳这一刀,砍得够狠,如果不出来救驾,事后肯定要挨皇帝臭骂。

第一狗腿焦芳立即领会到老大的意思,也站了出来,继续奏道:“臣请察盐课及内甲字库!”

全体文武百官立即狂吐鲜血:完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第三十七章 政客与流氓

要理解李东阳和刘老大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们就要认真分析一下当时的历史背景。

每个政治问题,都不是单独存在的,它有着自己的产生、发展和变化根源,那种一拍脑袋就能治理国家的,绝对是主角模板开到了逆天的程度。

先来看一下李东阳的这记夺命封喉刀。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无缺的制度,也不存在一成不变的事物。

从朱寿下决心开辟二十口通商,展开他的大航海时代开始,伴随而来的负面影响和各种麻烦问题,将在数十年内,都令他焦头烂额。

相比较而言,市舶司的问题,反而是其中最不起眼的。

大明高富帅李东阳是什么人?他是浑身没有一点破绽的政客,无论什么对手,都很难找到搞掉他的方法。

朱寿的开海政策,存在的问题非常多,明眼人都瞧着呢,但谁也不会傻到去说破。

那李东阳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呢?

原因很简单,市舶司的问题虽然小,但却是所有问题的关键所在,因为它关系到钱税的流向。

在前文我们就说过,明朝的市舶司,主要干一件蠢事,就是把大明政府的钱,无偿的交给外国商人们,让他们高兴而来,欢喜而去,体验到“中央王朝”的滋味。

官员们真的都是傻蛋?

事实并非如此,商人们都能意识到的问题,比他们聪明得多的官员,自然早就认识到了。因此提举市舶太监熊宣才说:皇上,这样不行,我们得收税,多少都要意思一下,不然外国佬还以为我们大明人都是傻子。

穿越前的朱厚照,对海洋没有一点兴趣,因此也就不鸟熊宣,反而降旨训了他一顿。

穿越后的朱寿,在大航海时代的刺激下,把脚步又迈得大了一点。都开了二十个通商口岸了,除了东海公司的两个专用港口外,在其余十八港口,居然没有收税的专门机构!连市舶司,也还是原来那三家。

各国海商,只能把三十分之一的商税,交给东海公司。而大明的海商们,甚至大肆偷税漏税,跟东海公司勾结,把原本应该交给朝庭的税收,以很低的代价,交给东海公司。

这下子朝庭的文官们不干了,东海公司是皇帝的内库,由太监们掌握,领头的是八虎之一的罗祥,人称“穷凶极恶”,谁敢找他要钱去?

市舶司是太监管,东海公司也是太监管,看着白花花的银两流到皇帝的内库,文官们的意见很大。

朱寿虽然蛮横,但朱厚照的记忆依然存在,知道朝庭的规矩,于理于法,二十个港口的商税,都应该交给朝庭。

那么就产生了几个很大的问题:是交给中央呢,还是交给地方?东海公司呢,要不要交税?如何禁绝走私?如何收取并运送税银?

更深层的问题也产生了:东海公司的红利、夷州的移民费用、皇帝的开海政策花费,应该由国库负责收支呢,还是由内库负责收支?

李东阳扔出一个小问题,不足以激怒朱寿,但这个问题却牵连着无数大问题,太监集团和文官集团、中央和地方、国库与内库等等,都在这些问题的圈套之中。

从技术层面来讲,这个问题,在大明属于死结,很多有见识的高级官员都意识到了这些,但都想不出解决方法。

因此李东阳一提出来,大家都明白,这一刀,正砍在皇帝开海政策的软肋上,无从招架。

李丞相岂会只有一刀而已?

这一刀不过是小试,看看皇帝的反应,接下来的数刀,就将是“内库开支问题”、“东海公司管理问题”、“港口的规范问题”,总之刀刀都将砍得皇帝眼花缭乱,最后他会提出一个解决方案:皇帝啊,咱们还是玩玩宫女好了,不要去大海上搞东搞西了,这样不好,至于倭国、夷州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李丞相玩政治的功力,在正德朝前期可谓是独步天下,甩了刘老大好几个街口,也就后期的杨廷和,能够望其项背。

他的这些刀法路数,刘老大、焦丞相、杨丞相都是非常熟悉的,大家都是治国能臣,小皇帝不清楚,他们还不清楚么?

但怎么破?三人都犯了难。

这不是阴谋,李东阳很少玩阴谋,这是堂堂正正的治国之道:经济和税收都搞不好,还扯什么倭国、夷州?简直是乱弹琴。

因此不管何种派系,都必须正视这个问题。而开海派,更是需要认真解决问题,不然后果非常严重。

李东阳不耍阴谋,但不代表刘老大不耍啊。

我们都知道,焦丞相是大明最有文化的流氓,那么身为他的大哥,刘老大的流氓招数,岂是可以轻敌的?

暂且先放下李东阳的治国阳谋,我们来看看焦丞相提出的两个彻查。

首先,查盐课。

大明帝国的盐引制度,从重八哥设立那天起,就被人批得狗血淋头,在这儿我们就不重复了。

焦丞相这个阴谋,是如何给李丞相下套的呢?

还是让我们回到去年年初的时候,当时盐法已经日渐崩坏,边库空虚,开中之法不行了,怎么办?

朱厚照就派了大臣王琼、张宪去清理,这下子机会来了。

一个制度,如果不改,钻空子的机会也许不少,但只要一改,那就不是空子了,而是窟窿!这一点,在后世的某国改革中,表现得极其明显。

大明也是如此,偌大的窟窿被人钻了,而钻的人,肯定是皇家国戚,话说一般人还没这么大胆子。

庆云侯周寿彧、寿宁侯张鹤龄,就是这两个皇家国戚,各自派家人,买了长芦、两淮的盐引。

周寿彧的庆云侯是追封,原本为长宁伯,他是孝肃皇后的弟弟。孝肃皇后周氏,是明英宗的贵妃,宪宗的生母,孝宗的祖母,朱厚照同学的亲生曾祖母。

而张鹤龄呢,那是朱厚照同学的亲舅舅。

因此当时的户部尚书韩文坚决不同意这两个蛀虫偷取国家财产,对,就是那个五十三人反动集团的创始人韩文,真是哪里都有他啊。但是朱厚照私自下了旨,准许了这两个家伙对国有资产的强占。

太监们看到国舅们抢东西,自然也眼红啊,于是织造太监崔杲也想要长芦的盐引,当时的丞相刘健与李东阳都极力反对。

这下朱厚照不高兴了:国舅们抢东西,你们要管;宫奴抢东西,你还是要管,有没有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皇帝和丞相们斗了半天,最后各退一步,依户部的意见:给一半就行了。

那负责这件事情的是谁呢?巡盐御史王润、运使宁举和杨奇等。

王润和杨奇,是李东阳的门人。宁举,是刘健的门人。如今宁举和杨奇都已经离职,在职的,只有巡盐御史王润。

焦丞相提出彻查,但是两个国舅谁敢去查?太监集团怎么去查?

因此目的就很明确了:李丞相,把你的学生交出来当替罪羊吧,免得国舅和太监们轮流上前,把你扁成狗肉之酱。

那么查内甲字库呢?对李东阳又有什么杀招?

如果这么想,你就错了,焦芳是大明最有文化的流氓不错,但他毕竟学富五车。刘公公呢,更是有着“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名声,看他把曹老农民和许老头搞进武学院去坐冷宫就知道了。

查盐课是搞李东阳,但查内甲字库,就跟李东阳没多大关系了,刘老大的目的,是搞掉一批跟自己不对盘的朝中官员。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首先来看内甲字库是干什么的。

内甲字库,就是十大内库之首,隶属于内承运库,负责贮藏银硃、黄丹、乌梅、藤黄、水银诸物,由内承运库掌印太监陈敬负责。

有人就会觉得奇怪了,陈敬,不是朱寿同学的三小虎之一么?刘老大搞他干嘛?

这么想的人,是不清楚十库的运行规则。陈敬是掌印太监没错,但他只负责保管贮藏,对于货物来源、使用去向等,一律不负责。

那么谁有义务管这些呢?

我们先来看银朱等物是干什么用的。

据《本经逢原》记载:“银朱,水银和硫黄煅炼,专杀虫治疮,以毒攻毒而巳”。

黄丹,又名铅丹、铅华,用铅、硫磺、硝石等合炼而成,治吐血和咳血。乌梅和藤黄,也有治各种血症以及止血的功效。

读过明史的人,都知道孝宗死于“鼻血不止”,而朱厚照最后是“吐血而死”,至于具体死因,众说纷云,不一而足。

不过根据历史上的朱厚照同学喜欢跟西藏番僧们一起炼药玩的习惯来看,这内甲字库,无疑就是专门配合朱厚照炼丹玩的。

至于吃了是成仙,还是治病,这个就无法考证了。

朝庭中,哪些部门有义务陪皇帝炼丹玩呢?

第一个,自然是神棍集中营钦天监;第二个,是太医院;第三个,是户部,这些都是雷打不掉的。

这些部门都不是要害,刘老大上位之后,也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这下终于抓住机会,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果然没过几天,刘老大就借着这事,搞掉了一百七十三名文官!

看到这儿大家就明白了,李东阳砍了皇帝和开海派一刀,刘老大不仅回砍一刀,还顺势砍倒了一片他以前来不及收拾的。

所以说,文化人和有文化的流氓之间,斗争那叫一个复杂多变啊,不仔细分析,还真不知道他们在干嘛。

朱寿也不明白,不过不要紧,他是皇帝,有权利不明白。某位伟人不是说过:下属们争得越厉害,打得越凶,证明你的领导才能越高。

于是莫名其妙就符合了伟人评语的宅男皇帝,很爽快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宣,改市舶司为海关,统筹各地税赋;彻查盐课、内甲字库两事,若有作奸犯科之人,决不姑息!”

不管东风西风,我自巍然不动,朱寿此举,倒也颇有几分帝王风范。

宅男,果然是一种单线条的生物啊。

列位大臣可就傻了眼:这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么?还有,皇帝陛下,什么是海关?

第三十八章 海关和海军

在大明朝,进城不管干嘛,都要过城关;在运河上行船运输,要过钞关。

“那么海上经营,设置海关,有何不可?”

皇帝陛下的一番话,震得众大臣一愣一愣的。

见到李东阳等人都在看着自己,朱寿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心里有些打鼓:莫非自己说错了?管它的,老子是皇帝,说错就说错,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指责我,就立马拖出去打他的屁股。

刘瑾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正欲走到龙椅旁提醒皇帝,却又明白不合朝庭礼仪,轻则被人弹劾,重则人头落地,使了好几个眼色给焦芳,却发现自己的头马也愣在那儿,心里不由得一阵大急。

倒是李东阳最先反应过来,心中掀起狂澜,脸上倒也平静,奏道:“圣上英明,老臣这就布置下去,筹措这海关的设立事宜。”

杨廷和虽然也是文官一脉,但他跟皇帝的关系,毕竟要亲近些,闻言叹了口气,知道皇帝跳进了陷井里,而这个陷井还是皇帝自己挖的,一下子解决了阁老和太监们无法解决的两难问题。

为什么呢?朱寿到底错在哪儿?

我们可以从钞关来进行分析,就知道穿越而来的宅男,真的是个很没政治头脑的家伙。

钞关,是明朝时期在内河航线上设立的征收船税的机构,设置于宣德四年(1429年),最初征收的是大明宝钞,因此命名为钞关,后来宝钞成了废纸,就开始征收铜钱和银两,但是钞关的名称没有变。

钞关主要设置在南北两京之间的运河沿线上,分为五段,后来在江南运河、长江和淮河上也设立了钞关,总数有十余所。

那么钞关是由哪些部门负责呢?

先来看它的组成:“委御史、户部、锦衣卫、兵马司官各一”;再来看它的税收去处:“货、税俱入户部”。

因此我们不难看清,钞关,其实就是户部的下属机构,由户部在各地设立分司机构管理收税事宜。

锦衣卫和兵马司,只是负责“缉查隐匿不报者”,用暴力来维护钞关的运作。御史主要负责监察钞关的正常管理,预防内外勾结,偷税漏税。

换句话来讲:钞关跟皇帝的小内库,一点关系都没有!

因此大家清楚皇帝错在哪儿了吧?

海关非常好设置,按海船载料的多少、路途的远近等等因素,由锦衣卫、邻近军卫、东海公司、港口所在地衙门等共同出人,再派几个太监、御史去看场子,就能在二十个通商港口飞速建立起海关机构,收钱收到手发软。

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海关收来的钱,是归皇帝,还是归朝庭?又或者,几成归皇帝,几成归朝庭?

这个难题,没人能够解决,因为谁都不知道皇帝的底线在哪儿,也没人敢说。

李东阳扔出问题的出发点,也在于此:谁敢开口?皇帝明白过来后,不收拾他才是怪事。

因此刘老大、李丞相、焦丞相和杨丞相都拿着市舶司的问题,无从下手。

在大家都头疼的时候,朱寿居然自己站出来了,高声吼道:“我不要钱!都给朝庭!”

这是种什么精神?

用句现代话来说,这就是种犯二的精神,一种抖m抖到极致的精神。

全大明无数天才儿童、高富帅都不能解决的难题,被皇帝陛下一句话就亲自解决了。

好一个高风亮节!李东阳在感叹皇帝犯二之余,也不得不承认皇帝的大度。自己一刀劈下去,原以为皇帝会不断反抗,最后陷于情理两难全的境地,要知道大明朝的皇帝,没几个是不爱钱的。

没曾想这一刀砍下,居然将皇帝砍得自暴了,这打脸打得,也太没成就感了吧?李丞相叹了口气,准备迎接自己的胜利果实。

海关一年能赚多少钱,没有人知道。不过京城九门的城关税,弘治初年,一年便可达到六十六万余贯宝钞,以及二百八十八万余文铜钱。那么二十个港口的海关税收加起来,怎么着,也可以抵得上陕西的赋税了吧?

焦芳此刻也回过神来,来不及感叹皇帝的傻气,看到刘老大的眼神,连忙奏道:“皇上圣明,改市舶司为海关,真是前无古人的壮举,诸地的关税、抽分,数月以来,皆由东海公司全力承担,海关一事,千头万绪,仓促之间,恐有错漏,微臣斗胆,可否请东海公司继续代劳,待诸地海关设置完毕,双方再行交接?”

他说完之后,看了一眼杨廷和,想取得后者的支持。

杨廷和叹了口气,只得上前奏道:“臣附议。”

两位丞相意见统一,李东阳纵有三头六臂,也拿他们没了办法,只得随声附议。

焦芳此策,直击要害:由东海公司在前收税,海关在后接款,至于交给海关多少、漂没多少、火耗多少等等问题,还不是全由东海公司一张嘴说了算?等皇帝明白自己的错误后,哪还肯将吃进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到时海关能拿到商税的一半,文官们就得偷笑了。

三阁老中,焦芳是协同刘公公的,杨廷和虽然与焦、刘不合,但跟李东阳也只是政治盟友,作为帝党的一份子,他是不可能挖坑让皇帝跳的,至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挖坑。

刘瑾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以前小皇帝不理政事,什么都丢给自己,瞎胡闹也没关系,反正自己能处理得妥妥当当,轻松干掉李丞相的奇怪招数。

但最近大半年来,皇帝管的事越来越多,闹腾得也越来越大,光是帮他擦屁股,自己的白头都多了无数根。看来有空还是得给皇帝上上政治课,不能老带他出去瞎胡闹了。

在刘老大准备下决心当个有良心的奸臣时,朱寿又开始闹腾了。

前文的秦东仪还没有安排好,就被周南那个死老头打乱了步骤,接下来就没秦枭雄啥事了,因为大明的政坛迎来了一场大地震。

清洗一场接着一场,阁老们各展神勇,将各地官员砍杀得七零八落,顺便还让皇帝自己摆了自己一道,让秦东仪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等诸位阁老们吃完大餐,擦干净嘴,顺便漱口洗洗牙齿间的血丝后,这才想起还有个倭奸没有处理。

“此子杀我大明百姓,按大明律例,须得问斩。”说这话的,居然是焦芳焦丞相。

这下群臣议论纷纷,有看不懂焦丞相意思的,替他着急,担心他走上周南的后尘,须知周南就是被焦丞相亲手搞下去的。

至于李东阳等老奸巨滑之辈,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暗暗鄙视焦丞相的吃相,太过难看。

朱寿也愣了一下,心想:老焦不是我小弟的小弟吗?狗腿的狗腿,什么时候有如此大的胆子,敢质疑老子的灭倭大计?

他瞪了刘老大这个狗腿一眼,见老刘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恨不得一脚踹到这条老狗的脸上,叫你丫的装神秘!

“不过皇上可以常赦其罪,令其出使倭国,宣扬我天朝礼仪。”焦芳自己揭晓了迷底,没办法,皇帝的政治觉悟太低,不说直接点,怕他不明白。

所谓常赦,就是寻常的赦免,或者是按常例赦免,一般限制极极严,按大明律,凡“常赦所不原”条开列的罪名,皆不赦免,其中就有故意杀人。但是律例又规定,除了谋反大逆等数项外,“诏旨可特许赦免”,而杀人不在其列。

这就是正大光明的替秦东仪洗底来了,作为一个使臣,一个皇帝亲口赐姓、亲口封官的鸿胪寺从六品左寺丞,不能背着杀人的罪名,前去倭国策划造反。

这关系到大明王朝的脸面问题,因此需要皇帝亲自替杀人犯秦东仪洗底。

有人也许会觉得奇怪,杀了数十名官兵,还不叫谋反?

拜托,江山是皇帝的,他都没说这是谋反。焦丞相也没说这是谋反,看看焦大人的话,杀的是“百姓”!

那么还有谁会多事的去指出:皇帝和丞相,你们犯错误了!

因此李东阳才会嘲笑焦芳的吃相太难看,完全没有天朝宰相的风范,果然是大明最有文化的流氓。

那起居注呢?实录呢?会不会如实记载?

以大唐李二为代表的无数帝王,他们平时的兴趣之一,就是把起居注和前代实录之类的东西改得乱七八糟。

因此正德二年的朱寿也不例外,缺漏之处,在所难免,皇帝犯下的些许小错误,也就慢慢消失在正史之中了。

至于野史,谁爱信就谁信去,反正后世敢拿野史来写论文的同学,百分之九十,都是抱着自毁的心理。

海关设立了,秦东仪成了清白人士了,那么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

按照正常皇帝的剧情,眼下是应该回宫玩昭妃的时候,不过朱寿不是正常皇帝,因此他在替秦东仪洗了底、把周南等人打下大狱之后,又下了一道圣旨:“成立南北海军”。

何为海军?按圣旨里的说法:卫护海关的军队,故名海军。

人员从何而来?朱寿大笔一挥,下令现任的礼部尚书刘机,以左都御史总督海军,也就是海军总督,负责从沿海卫所中抽调两万人,南北各一万人。

明朝时,左都御史是没有定员的,出任海事总督的刘宇,目前也是左都御史一职。至于空缺的礼部尚书一职,交由白钺担任。

船只从哪里出?最近半年来,龙江宝船厂不是新出了两艘六桅船么,朱寿拍板下去,南北各一艘。

至于地点,朱寿也早就想好了,夷州东海总公司不是有两个专用港口吗?对,就是威海和彭湖,正好当南北海军的驻地。

被点到名的刘机很郁闷,清贵的礼部尚书变空架子海军总督也就算了,这两个驻地跟十八个海关,半点边都沾不上,何来卫护海关一说?

刘老大人有疑问,是很正常的,他是靖难功臣刘中敷之子,进士出身,胸有韬略,是难得的文武全才。

朱寿也懒得跟刘老头解释,作为一个皇帝来说,他的胡闹,反正是出了名的,也不差这么一件半件。

于是一个空架子的大明海军,就在正德二年的十月十八日诞生了。

海军总督刘机的第一项政治任务,就是组团护送钦差大臣、鸿胪寺左寺丞秦东仪出使倭国。

第三十九章 国民第一产业

正德二年的冬天,颇为寒冷。

北风刮来,卷起长安街上的落叶,顺着皇城的墙根,直扑进大内。

这一年的大明,发生了很多事情,老百姓们的饭后谈资不少。

比如大半年前成立的皇家东海公司,每rì里银钱如流水般进来,其董事会主席罗祥,在京师和老家,都盖起了不亚于王侯的宅子。就连站在旁边打秋风的刘宇和梁储,各自也在老家置下了万亩良田。

这三人的境遇,令都察院的言官们眼红不已,每rì里的弹劾奏折,如同雪花般,飞进大内。

朱寿对此置若罔闻,收得多了,就让刘老大拉出一批看不顺眼的文官,拖到午门外打屁股,顺便一把火烧了那些奏折。

数九寒冬,被脱光了打屁股的炮灰们,羞怒之下,有上吊的,有跳井的,也有被活生生打死的。

对于这些杀不绝、打不死、灭不掉的小强们,朱寿和刘老大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采取老一套,打一派,拉一派,顺便还搞死一派。

一番折腾下来,皇帝的耳根清净了,京师的中下层官员,也空出了不少位置来。

正德二年的历次清洗,有阁老发动的,也有皇帝发动的,还有刘老大发动的,不一一列举,总之,到了那一年的十二月底,全大明的候补官员们,都乐得开了花。

大明最不缺的,就是文官。一批人倒下去了,还有千千万万的进士、举人排队侍候着。

于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就产生了:买官市场发生了一场严重的地震。

买官卖官这种事,自从有政权产生以来,从未断绝,不管是什么制度的社会,这个行业都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可谓是国民第一产业。

不过买官这事,跟宅男皇帝没什么关系,但凡是智商正常的皇帝,都不会亲自参与卖官。当然,有些脑袋被门板夹过的皇帝,不在这个行列。

虽然没有政治头脑,但朱寿的智商很正常,他的心思,最近都放在了和王昭妃的造人大计上。

寒冬腊月的,宅男也要偷懒啊,总不能老是英明神武的瞎捣乱吧?

东海公司经营情况稳定。龙江宝船厂的毕真天天找江南小妞当老婆,王伟也在拼命造船,除了太监找老婆有点违和外,没有任何内斗。保定的大明武学院运转正常,许老头雄才大略,曹老农民武力过人,高孤臣赤胆忠心,管个小破军校,是明显的大才小用。

二十个通商口岸也风平浪静,除了冬季的贸易量减少外,没有任何大事。

秦枭雄和刘总督组团去倭国捣乱,目前也没有任何成果传来,据说大内义兴还在琢磨上洛事宜,因为他正妻怀了孕,据说是个儿子。因此义兴的文青风格爆棚,决定等老婆生下来,如果是嫡子,那就造反上洛,如果是女儿,那大家就再等等。

秦枭雄对此很无语,只得天天带着刘总督和两万大明将士打海盗,赚了银子、拉了一票小弟不说,还惹来了刚继位的朝鲜国王李怿上书:皇帝啊,秦东仪那个混蛋,天天在我家后院搞东搞西,你可得为我作主。

秦东仪是大明官员,领的也是大明将士。奉行大明年号的朝鲜,也是大明的属国,国王也是朱寿的臣子。

因此朱寿只好jǐng告了一下秦东仪:暂时别搞朝鲜,有济州当中转站就行了,去搞九州那些乡下土财主去,他们告不了你的黑状。

至于出使那回事,大家都选择xìng地无视之,反正后柏原天皇都吃不起肉,出使到他那儿,连顿好酒好菜都没有,谁有兴趣就谁去,秦东仪和刘总督是肯定没兴趣去的。

某天晚上,刘瑾刘老大很含蓄地表示:圣上啊,最近大家都很累,要不你就呆在宫里玩一下宫女们吧?别再搞七搞八了,擦屁股,真的很头疼啊。

杨师傅、李丞相也深表同感,最后焦芳总结xìng地表示:要不大家过个欢乐年好了,这段时间的主要政治任务,就是打那些不听话言官们的屁股。

朱寿正犹豫间,深居大内的张太后也发言了:儿子啊,老娘又给你找了许多妹纸,你得为我们朱家传宗接代啊,这可比开海、练兵、灭倭之类的国家大事重要多了,是大明第一国事啊。

太监和大臣们的话可以不听,老娘的话却不得不听,于是朱寿对王昭妃“专宠rì深”。

对这一点,张太后很不满意,宫中这么多妹纸,那王昭妃有什么好的?

夏皇后、吴德妃和沈贤妃三人更是妒火冲天,四个妃子之间,宫斗不断上演,每天都有一两个眼线被对方干掉,又有几个新的眼线产生。

不过朱寿只要没去玩老儿当,张太后也就任由宝贝儿子专宠王昭妃了,而其它三个女人的意见,朱寿历来是无视之的。

他又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主角,宫中也根本没有烂大街的“宫花院花庭花”,在缺乏化妆品和保养品的大明,有个漂亮女人一直陪着他,宅男就很心满意足了。

至少,目前是很心满意足的。

于是王昭妃开始吹枕头风了:亲爱滴皇上,你看,我老爹没有爵位,兄弟们也没爵位,亲戚们也没官位,怎么办啊?

朱寿被她侍候舒服了,大笔一挥:封王昭妃的父亲为伯,长兄以外的诸兄弟,皆封指挥使以上的世职。又以魏彬功高,封他的弟弟魏英为都督同知,世袭锦衣指挥使。

魏老皮条终于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期,这让最近都闲置的老魏很开心:你看,这就是投资女人的功效,三年一开张,开张吃三年!

王昭妃在宫中的政治盟友,除了魏彬外,还有刘瑾刘老大、张永张提督,虽然魏、刘、张三人皆不和,不过王昭妃倒也不管他们的内斗,因为她最近迷上了卖官一道,在刘老大的协助下,可谓是rì进斗金。

吏部尚书张彩,是刘老大的二号马仔,也是王昭妃卖官的直接施行者。

有人也许就会问了,聪明的皇帝,不是不参与卖官么?朱寿的智商正常,还允许他的小老婆卖官?

其实在史书中,皇帝的小老婆卖官,是大明朝很常见的事,朱寿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惩罚她。于是王昭妃的官越卖越大,从最低的科道官开始,一直卖到了南京户部尚书。

这下子,首辅李东阳不干了,这不是乱弹琴么!

虽然是南京的冷板凳职位,但怎么说也是尚书啊,级别在那儿,大明朝的尚书也能买卖?那还要廷推来干嘛?还要特旨来干嘛?

老丞相一怒之下,直接上书,弹劾张彩买卖官爵,拉开了正德三年的政治斗争序幕。

买官能买到尚书的这个奇葩天才,名字叫陈金,他开创了大明买官史上的一个奇迹,把这个国民第一产业推向了历史的新高峰。

先不忙说陈金这个妙人儿,我们来看看大明的官吏选拔制度。

内阁大学士、尚书以上的官员,都是由廷推产生,或者是由皇帝特旨提拔,这些都是大明的最高统治层,不能有半点马虎。哪一派的政治势力大,才能让哪一派上,比如当今的刘瑾一系、李东阳一系和杨廷和一系。

而外官的督、抚,也是由廷推产生。派系归属,与尚书以上官类似。

其余官员,有吏部与三品以上官员共同廷推产生的,也有吏部自行推荐的,还有由内阁决定的,依照所在部门和职位的不同,有不同的产生方式。

总之,三品以上的高官,都不是单纯靠买卖就能产生的,钱虽然重要,国民第一产业虽然辉煌,但根本的派系和政治平衡,却更加重要一些。

而王昭妃最开始卖的科道官,就没这么多讲究了。科道,也就是给事中和御史的别称,五十名科员、一百二十名道员,来源有进士、举贡和监生等,还有推官、知县等外官。

而且这些都是整天吃多了给皇帝挑刺的职位,买官的选中它们,只不过是拿来当跳板,因为品级在那儿,有利下一步买官,谁也不会把职责拿来当真。

简单说完大明的官吏选拔,那么我们就知道王昭妃所犯的大错了:她影响了朝庭的派系斗争。

那么陈金呢?难道他这么傻,不知道其中的门道,还自己花钱跳了进去?

于是再来看看陈金,他字汝砺,祖籍应城,出生于武昌的官宦之家,祖父官至知府,父亲官至广西佥事,成化八年,他考中了进士,直接就去婺源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了知县。

从履历上来看,这是一个小型的高富子弟,帅不帅就不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这事,得回到正德元年去说起了。

这一年,时任南京户部右侍郎的陈金,被给事中周玺弹劾,说他不称职。南京的户部,那是闲得一杯茶混一天的地方啊,需要称职来干嘛?

周玺是谁?硬牌子的阉党成员,张永张提督的小打手之一。

而陈金呢?弘治十三年,他曾官拜为右副都御史,巡抚云南,平定了孟养酋思禄等叛乱,随后还攻破了贵州米鲁等叛变。

进士出身,军功在手,出生于官宦之家,这种官僚,是典型的人才啊,他还能不称职?

深究其原因,其实不难发现,陈金和李东阳的关系,非常之近,他和同科的杨一清,也相交非浅,因此他被周玺打击,也就是显而易见的派系斗争了。

话说成化八年这一科,还真出了不少军事人才。

那李东阳为何一怒之下,跟陈金翻脸,弹劾张彩,矛头直指帮陈金买官的王昭妃呢?

这就得说到陈金的为政手段了。

第四十章 政治要有底线

每个政治人物都不是完美的,陈金也不例外。

他的政治才能很高,军事素养也不错,但他有个致命的缺点:骄狂自大。

高富帅出身的家伙,通常都有这个缺点,有些人掩藏得好,有些人伪装得差,陈金就属于伪装不下去的那种。

前文我们说过,周玺受张提督指使,弹劾陈金。但陈金也有人撑腰啊,至少李东阳肯定会为他说好话,于是朱厚照没有追究他的责任。

不过张永岂是好相与的?连环招数一招接一招,打得陈金无法抵挡,而当时李东阳和杨一清都被刘瑾盯上了,无力支援他。

于是陈金只好投降:我老娘病重,麻烦你放过我,让我滚回乡下呆着吧。

张提督坚决不同意:老子打你脸还没打够,你得跪地求饶。

我们都知道,张永的性格,极为暴虐,是连刘瑾刘老大都敢打的主儿,不打到陈金跪地求饶,那是不行的。

他这个性格,在不久之后,就送了得力小打手周玺的老命。而周玺的死,也促使了他搞死刘老大的决心,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总之,性格决定命运。

张永、周玺、陈金、刘瑾,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在正德五年那个决出胜负的晚上到来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陈金走投无路,在正德元年末,终于缴械投降,倒向了张提督的怀抱。

不久,他就被任命为右副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去平定马平、洛容的僮族民变。

陈总督斗不过张提督,但收拾叛乱的僮族,却是手到擒来。他率领总兵官毛锐和十三万大明将士,镇压了僮族的异己分子,并因功升为左都御史。

打仗的时候,一切都还好说,毕竟陈总督的军事才能,那是实打实的。

但打完仗了,陈总督就抓了瞎,他狂妄自大的认为:苗民都是愚蠢的。

话说写到此处,不由想起了某朝的民族政策,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苗民不产切糕,但是喜欢鱼、盐,于是陈金就说:我们可以用切糕,哦,不,鱼盐来控制苗民们啊。

于是朝庭果然同意了他的说法,让汉人和苗民互相交易,期待民族和谐,共同开发大西南。

朝庭诸公这种拍脑袋的做法,引起了非常严重的后遗症:苗民觉得正常贸易不过瘾,他们想抢更多的东西,反正汉人们善良嘛,善良就好欺负,老子要用一斤切糕,哦,又错了,是山货,来换取十六万鱼盐!

汉人百姓们又不是傻子,当然是坚决不同意这种强卖强买的做法了,于是苗民们就愤怒了:你们这是破坏民族团结!破坏民族团结的人,都得杀。

于是在永通峡一带,无数苗民团结起来,杀了许多破坏民族团结的汉族平民百姓。

朝庭诸公这下知道政策错了,不过朝庭的脸面重要啊,不就死了几个平民百姓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苗民们又没造反,于是就强行压下了这次民族仇杀。

浔州百姓把这事记在心里,他们不敢骂皇帝和阁老们,就作了一首歌:“永通不通,来葬江中,谁其作者?噫,陈公!”

意思就是一句话:陈金是个祸国殃民的王八蛋。

这事引起了极大的反响,陈金在广西呆不下去了,怎么办呢?他的恩公张提督就发话了:既然广西不好呆,那就回南京坐几年冷板凳吧,等事态平息了,我再给你想办法。

从广西边疆,调到十里秦淮的繁华之地,哪有那么容易?首先要有空位,其次要跟对老大,最后是要有银子,三者缺一不可。

正德二年末,南京户部尚书这个冷板凳告缺,张永这个老大也得力,私下里跟刘瑾做了交易,替陈金争到了这个位置。

如果是从前,按理说陈金就可以走马上任了,但如今形势不对了啊,王昭妃等着收钱呢。

皇帝最宠爱的小老婆的钱,谁敢欠着?刘老大也不敢啊。

于是陈金只好掏钱出来,捏着鼻子,交给王昭妃的一位远房表亲,心里暗骂:“狗x的小妾!”

问题在这儿就出来了。

我们都知道,政治人物的一言一行,可能瞒得了平头老百姓,但绝对瞒不了中央高层。

如果说张永和刘瑾的私下交易还算正常的话,那陈金的买官行为,就已经触及了大明朝庭的政治底线。

这是李东阳等人绝对不能容忍的。

每一个朝代,无论古今,都有它的若干条政治底线。

在前文曾经说过,朱寿想整顿京师团营,把那十几万将士,当作是大明武学院的士兵培养场,但是他的行为,遭到了太监集团和文官集团的一致抵抗,就是因为他触及了大明王朝的一条政治底线:不能培养新的势力集团。

这是太监集团和文官集团之间的潜规则,功勋集团已经成为了附庸和历史,就不能把他们重新复活,因此就算是皇帝,遇到这条线,也得抓瞎。

有人也许就会说:大明武学院同样是勋贵培养器啊,怎么不被扼杀?

三年之后,武学院每年才一千五百人毕业,而这些人,分散到大明的各支军队中,在战争中活下来的,不到十分之一,能够爬上高位的,更是少之又少。就算他们爬上去了,也会被其他的派系同化,形不成自己的势力集团。

而团营就不同了,十余万将士,自身就是一个强大的集团,文官和太监们已经各自划分了势力范围,将团营搞成了老弱集中营。

但它的底子在啊,如果灌输进武学院的军官,并形成自己的体系,那就没有其他派系什么事了。

因而据此可知,陈金的做法,就触及到另一条底线:政权的派系稳定性。

自从杨廷和进入内阁之后,大明王朝的政治派系,已经从刘老大的一支独秀,演变成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即以朱刘体制为中心,以李、杨辅佐为基本点。

要理解这一点,并不难。

朱寿,是大明独一无二的权力中心,重八哥建立的集权制度,让他不会像宋朝那些前辈皇帝一样苦逼。

朕即天下,是明朝政治体制一个很鲜明的特征,没有任何强力约束的君权,仅次于“我大清”的奴化制度,可以排到中华文明**史的第二位。

但朱寿只是一个少年,智商虽高,但政治能力极差,因此随身流公公刘老大就成了他的有益补充。

在一个新的刘老大没被培养出来之前,朱刘体制是不容许被动摇的,这就是原本的历史上,刘瑾能够权倾天下的根本原因。

刘瑾之后,再无刘瑾,只不过是因为朱寿已经长大。

他的政治才能,已经能够匹配他的胡闹程度:大约九年之后,正德十二年,在居庸关,他没杀了巡关御史张钦,就能说明捣蛋皇帝的政治智商,已经上升到了很高的水平。

朱寿既然已经长大,那自然就用不着刘公公的面授机宜了,这就是前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告诉严嵩的“兔死狗烹”。

暂且把刘老大的死因放下不提,这是两年后的重点章节。

还是回到正德三年的年初,朱刘体制并没有崩溃,李杨辅佐这两个基本点,自然也不能散伙。

陈金能够通过王昭妃的枕头风,逃离广西那个是非之地,回到南京钓鱼养老,那么就给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提出了新难题:后妃干政!

西汉亡于什么?大唐衰落于什么?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女人,不仅仅能够顶半边天,她们还能毁了另外一半的天空。

后妃干政,会让本来就很脆弱的正德朝政治生态系统,走向崩溃的边缘。

因此陈金的作法,只是一个导火索,他升不升官,买不买官,其实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为王昭妃辟出了一条政治小道。

因此,王昭妃的不知进退,触犯了大明朝很敏感的一条政治底线。

朱寿心里怎么想的,大臣们并不清楚,太监们也越来越难揣摩少年皇帝的真实意图。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陈金交钱了,王昭妃收钱了,陈金从广西撤离了。

因此,李东阳能不火大么?

他是首辅,触及底线的事,他应该第一个站出来反击。

在这个时候,私交、私仇、私恩,都不是重点,李东阳的眼里,只有一条红线: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

这条红线在刘老大的眼里,反而不那么重要,因为太监和后妃,是天生的盟友!

当后妃们站出来的时候,她们能想到的第一个帮手,绝对不是皇帝这个枕边人,而是天天侍候她们的太监们。

当然,后妃跟太监一样,扯大旗作虎皮的事,也是得心应手,皇帝这个名头,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在这一点上,以李东阳为首的文官各派系,和王昭妃、刘老大等人,站在了完全不同的阵线上。

朱寿也许真不明白这一点,也许是装不明白,不管怎么样,李东阳都会用自己的方式,让朱寿明白:大明的江山,不是这么玩的。

因此李丞相的第一招,就打到了张彩张老帅哥的身上。

话说张帅哥最近也倒霉的,先是被自家老大涮了一通,然后又替王昭妃收黑钱,临到头了,还被李丞相参了一本。

于是张帅哥也愤怒了:李宾之,你真当我张尚质是泥做的么?

“欣闻相门如市,山东巡抚朱钦一事,还望李少师不吝指教。”张彩挥笔写下一封书信,派亲信送到李东阳手上。

他准备跟李东阳打上一场硬仗,让李丞相知道,张尚质的手段,并不比李宾之差多少。

李东阳的奏折和张彩的私信,让正德三年的**,越演越烈。

第一章 四大案

奉天殿东侧的一间大厅,布置得跟朝会相仿。

正中设有龙椅,椅后有一扇白玉山水屏风,屏前立了两柄宝扇。龙椅前列有香亭熏炉,烟雾袅袅,满室幽香。

龙椅前有九级台阶,台阶之下,左边是文臣,右边,还是文臣。

在龙椅的四周,有数十名大汉将军,以及诸位太监首领,来往的宫女、侍卫,脚步都放得非常轻,不敢有丝毫逾距之举。

龙椅上坐着的,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脸形瘦削,只有腮旁还留有几许婴儿肥,明亮的双眸中,往rì透露出的一丝狡黠,早就变成了yīn沉和愤怒,严肃的神态,使文臣们都低下了头,唯恐自己引来了皇帝的怒火。

他就是朱厚照,也是朱寿,今rì,是正德三年的二月初一。

一个多月来,阉党和文官两大集团不停出手,将大明的政治体系搅得血肉横飞,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朱寿看着老神在在的李东阳、表情同样严肃的杨廷和、面带冷笑的焦芳,以及身边那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刘瑾,心里的怒火已经到了极点。

这四位,就是朕的腹心之臣,就是大明江山的顶梁柱!

但是看看他们这个月以来,究竟干了些什么?

案子,连续不断的案子,一件比一件严重的官场大案,被四位顶梁柱翻来复去的玩弄。

最先爆发的,是山东巡抚朱钦案。

朱钦,是成化八年的进士,和杨一清、陈金、刘宇三人是同科。正德初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和王岳的关系很好,曾经因王岳的死,和刘瑾势如水火。后来他在山东禁酒,他手下的济南推官张元魁,在办案时逼死了人,为了不让受害者上诉,就与知府赵璜一起,违反大明律法,多给了受害人一些银子,了结此案。

这事在大明朝,其实属于小案,而且现实点讲,作为推官和知府,完全有能力将此事掩盖,却还多给了银子,就是放在五百年后,张、赵两人也属于好官一类。不至于把原告全家搞死,为大明法律再树一件经典案例。

呃,扯远了,反正,这事毕竟逼死了人,属于违法,出于良心给的银子,合情却不合法。

后来这事被侦缉天下的厂卫们发现了,刘老大就公事私仇一齐办,将赵知府除名、张推官谪往边疆戍守,准备下死手搞定朱钦时,李东阳找上门来了。

老刘,咱们做笔交易吧?

李丞相提出的交易条件,令刘老大无法抵挡,双方虽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不过在利益面前,人人平等。刘老大就很大度地放了朱巡抚一马,让他滚回老家去。

不过前些rì子,张彩跟李东阳准备大干一场,就把这件事先提了出来。刘老大跟李、朱两人都有仇,上次的人情也还清了,就装作没看到这事。

于是张彩就给朱钦定了个罪名,说他当年担任湖广左布政使时,犯下了人神共怒的大错误,因此朱巡抚又被关进了锦衣卫诏狱,出来之rì,似乎遥遥无期。

李东阳还没开始提出条件跟刘老大继续作交易,以救出自己的党羽,没想张彩又扔出了两条大案:吴俨案、杨南金案。

李东阳只得瞪着张彩:张尚质,你小子够狠!

张彩回瞪李丞相:李宾之,互相学习嘛,你弹劾我的折子,我可是认真看了几百遍啊、几百遍!

这两起大案又是怎么回事呢?

吴、杨两人,都是文官集团的大将,并且都跟李东阳是同个派系。

吴俨是翰林学士,属于清贵中的清贵,整天吃多了就无病呻吟的那种高级文青。不过他有资格当大明第一文青,因为他家里非常富有,是南直隶宜兴县的首富。

就连刘老大,也曾慕名想打打他的秋风,说:“老吴,以官换钱,怎么样?”

吴学士跟倭国的大内义兴一样,文青病经常时不时的发作,见刘老大来索贿,就很直接的说:“老刘,G,U,N!”

难道有钱就是大爷?刘老大怒了,决定用自己的手段让老吴看看:有权才是大爷!

正好张彩要搞李东阳,刘老大就说:“老张,干掉老吴,我给你涨工资。”

于是张老帅哥就随便说了个罪名,将吴俨罢了官,顺手扔进了诏狱。

反正锦衣卫就是刘老大家的后院,不扔白不扔啊。

至于吴俨的罪名,说实话,把大明朝的文官们全部砍头,中间肯定有一两个的罪刑是不够的,但是随便抽一半的人砍头,那出错的机率,几乎为零。

并且人人都能从《大明律》里找到处死依据,一个冤枉的都没有,话说这跟后世的某个时代很像啊。

因此张老帅哥办下的案子,基本上没有被翻盘的。

李东阳唯一的翻盘路径,就是找出自己能够交易的筹码,跟老张的大哥刘瑾做交易。

把杨南金案列在最后,并不是这个案子有什么复杂的,而是李丞相压根就没有帮这个昔rì诗友的念头。

因为杨南金这个人,没有值得李丞相去做交易的价值。

在政治利益面前,诗友,顶个屁用。

杨南金是个好人,前面就说了,把大明文官全部砍头,中间有一两个是冤枉的,他就属于那极少数的一两个。

这人清廉倒算不上,不过为人相当正直,为官也有几把刷子。对政治官员,要求真的不能太高,像杨南金这种正直的官员,已经非常稀有了,因此他的经济问题,也就可以当没看见吧。

有个例子很能说明他的正直:在朱寿没有穿越过来的那段历史中,他跟都察院的老大刘宇不和,就是被朱寿踢到夷州当海事总督的那位,刘宇就想搞他,杨南金就怒了,当场脱下官服,扔到刘宇面前:“老子不干了!老子就不侍候你这个权jiān!”

说完就拍拍屁股,当天奔出京师,走了两百余里地!连刘瑾想追他回来,都追不到,只得除了他的公务员,让他回乡养老。

因此这种正直的官员,很值得我们欣赏,不过肯定得不到李丞相的欣赏。

脸不厚、心不黑、屁眼干净,是不能成为一名合格政客的,既然不是政客,那李丞相为什么要交出自己的利益,去替他争取官位呢?

不过朱寿不这么认为,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皇权架构,有了一个致命的小漏洞:文官和阉党,闹腾得太过份了,这会影响到大明江山的稳定。

支持他这个想法的,最大的证据就是浙江银矿案。

阉党步步紧逼,搞出三大案,李东阳自然也不会束手无策,李丞相的手段,岂是能够小瞧的?

浙江银矿案便应运而生了。

正德二年底,依照太监秦文等人的奏折,大明重开了浙江、福建和四川三地的银矿。

明朝时的冶炼技术落后,而当时rì本的石见银山,产量也不高,美洲的白银,还没有机会运到中国来。

须知,正德二年,麦哲伦还在跟着葡萄牙第一任驻印度总督阿尔梅达的远征队鬼混呢,横穿太平洋这种事,还没有进入他的大脑,因此美洲的白银要想成为大明的经济动力,还有好多年的等待时间。

没有rì本和美洲的白银,大明的采矿业当时的苦逼程度,是什么样子呢?

史载,成化年间,开湖广十二县金矿,一年征发五十五万名矿工,死者无数,得金仅三十五两!

于是,大明朝的矿产,一会开,一会关,搞得不亦乐乎。

浙江的矿监和负责官员觉得这事不靠谱,再加上没有多少油水,还容易死人,就对朝庭说:“浙江没银矿!”

阁老们一看,强扭的瓜不甜,强上的妞不爽,那浙江每年就缴两万两银子上来吧,开矿这事,就让它散了吧。

本来这事就应该过去了,但李丞相把它重新提了出来:谁说浙江没银矿?谁敢这么胡言乱语?!

一查,胡言乱语的,没有一个是李党,也没有一个是杨党,全是阉党一系的矿监和官员。

李丞相就出离的愤怒了:你们这是在玩忽职守!查,一个不漏的严查!

还是那句话,不查则罢,一查,谁的屁股都不干净。

于是,三十七名大小矿监、五十二名各级文官,挨个被李丞相踢进了诏狱。

张彩当场差点吐血:老李,你狠,我搞掉你两个半人,你就搞掉我们近百号人!

李丞相很悠闲地笑了:张尚质,你可知,东阳不是我真姓,笑到最后才是我的名。

刘老大奈何不了李东阳,但不代表他不会告黑状啊。

他向朱寿哭诉:圣上啊,老李打我的脸,打得都肿了,这是不看主人面的打狗啊,打的是我这条老狗,实际上是在抹圣上你的面子啊。

按照刘老大的以往手段,这通黑状告下来,李东阳不被扒层皮,也会被搞得灰头土脸。

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朱寿听了他的黑状,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直到今rì的小朝会,刘老大才从朱寿那yīn沉的脸sè中,体会到一丝丝帝王的心机。

“宣,浙江矿案所涉人等,皆谪戍夷州。”朱寿没有询问任何一个大佬的意见,也没有了解案子的来龙去脉,甚至根本就不给阉党任何面子,直接就将浙江银矿案定了xìng。

要知道,这批人虽然大多是刘党一系,但太监集团中根枝相连,被误杀的其他派系,也有不少,因此张永、谷大用等人,脸sè也非常不好。

皇上威武!皇上雄起!文官集团的干将们,看着诸位太监大佬的表情,心中一阵快意。

“宣,朱钦、杨南金,谪戍肃州卫;吴俨,罚输米两千石于大同。”

李党并没有高兴太久,朱寿的第二道旨意,直接就朝他们横扫过来,打得众人完全摸不清头脑。

皇上这是在和稀泥?大佬们心里都在嘀咕,那也行,各打三大板,这事就算了结了。

大伙儿斗了一个多月,说实话,都有点累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在正德朝,谁要是低估了朱寿同学的本事,那是连内裤都要错掉的。

第二章 皇帝是老虎

“宣,京官告假违限及病满一年者皆致仕。”

朱寿的组合拳如天马流星般击来,打得朝庭中各大派系目瞪口呆。

不是我不明白,实在是万岁变得太快,众位大佬只得哀叹。

大明中后期,文官们的福利政策非常好,幸福指数绝对爆棚,后世ccav要是去采访当时的官员们,人人都会说自己很幸福,绝对不会有“我是来打酱油的”、“我姓曹,不姓福”这一类的回答出现。

前文就说了,刘老大只不过是把工作时间拉长一些,就被指为权奸,成为日后杀他的大罪。

如今皇帝想把那些占着茅坑不拉稀的官员清退,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

历朝历代,行政机关都是人浮于事,每个月领着薪水,却从来不去单位上班,甚至连面都不露的家伙,数不胜数。

随便扒拉一个国家机关,都能抓出一大串这类关系户出来。

几百年后都如此,那么明朝也不例外,请假的、泡病号的朝庭命官,多得可以从东长安街,排到西长安街。

于是朱寿就下了狠手:不干活的,都给老子滚蛋!

其实这事他倒没有办成铁案的想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猫腻。别说他短短几十年,就是上天再让他活五百年,如同“我大清”的小麻子一样,他也拿这些官员们没办法。

朱寿的这道圣旨,着眼点,还是对陈金一案的处理。

陈金不是拿银子在王昭妃那儿买了南京户部尚书么?也算是京官,这位高富帅陈大人,最大的爱好,就是跟青楼女子交流经验和感情,从广西一路南上赴任,到了朝庭规定的交接时间,居然才走到江西九江。于是他就请了假,整日里跟群诗友看着长江发呆,作了无数打油诗。

在陈金看来,上不上任,问题不大,反正南京的尚书,最大的工作就是端杯茶混日子。

他的想法一点都没错,唯一错的,就是遇到了朱寿。

自己的小老婆触犯了朝庭的政治底线,朱寿就算当时不清楚,上到张太后、下到刘老大,都会告诉他正确的解决办法。

天家无亲情,这话放在张太后和朱厚照身上,可能不对。但放在张太后和几个儿媳妇身上,那就非常贴切了。

正月初,张太后就下懿旨,杖毙了王昭妃的两个贴身太监,顺手还把替王昭妃收钱的几个王家表亲送进了锦衣卫的诏狱,第二天,这些人就暴死于狱中。

刘老大做得比较委婉,他只是让焦芳下手,废了王昭妃一个堂兄的官职。毕竟朱寿还没表示出对王昭妃的不满,每日里还跟她在一起,从这一点来讲,刘、王两人,还是政治盟友。

能不撕破脸,刘老大是绝对不会撕破脸的。

老娘和小弟都做了一个好榜样,朱寿自然也不能再装糊涂,只好向大明百姓们表示:你看,我连自己老婆的脸都敢打,不算是昏君吧?

想是这么想,不过朱寿胸中的一口气也顺不下来:凭什么让老子为了一个贤明的虚名,就逼自己打老婆?

于是,本来一道废掉陈金官职的简单旨意,就被他搞成了大明朝的吏治整顿。

不过他这道旨意,冤杀的人太多了,一时之间,众位大佬也不敢反驳,只好等皇帝气消了,再慢慢恢复原状。

颁下旨意,出了口恶气,朱寿坐在龙椅之上,有些意兴阑珊。

“照儿,你啊,跟你父皇很像,就是心肠有些软,”昨晚的家宴上,张太后拉着朱寿的手,慈祥地轻声说道,“不过有四个关口,你是必定要过的。”

能够创造中国帝王史上奇迹的张太后,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她平时深居简出,衣着普通,吃用简朴,如同一个民间中年妇女。

但是整个皇宫,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整个大明江山,也尽在她的眼底。

有些女人,每天尽想着白马王子来救她出苦海,上演一出女吊丝的逆袭,但她们没有想过,白马王子凭什么看上她们,难道都指望着王子的脑袋被门板夹着了么?

张太后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后、皇太后,但她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女儿、姐姐、妻子和母亲。

以往朱厚照贪玩胡闹,她也从不管束,溺爱到无以复加。现在的朱寿,办军校、开海港、有志于开拓天下,作为母亲的张太后,自然也愿意充当皇帝的第一个帝王学导师。

“哪四关?”朱寿不同于以前的朱厚照,宅男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而不是胡乱折腾的小瘪三。

“第一关,就是均衡,”张太后缓缓说道,“你已经有了几分火候,再过几年,便可成熟。”

她以前用一柄摔碎的玉如意告诉儿子,朝庭中,必须要有很多派系,不管是奸臣忠臣,都要给他们生存的空间。不能让某党一枝独秀,更不能让派系失衡。

打倒一派的同时,要培养一个新的替代品。削弱一派的同时,也要相应地削弱它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如今的朝庭,刘党独大,那么就应该多培养李党和杨党,但在刘党衰落之前,绝不能让李、杨两党垄断朝政。

杨廷和与李东阳,绝不能让他们成为一派,这就是张太后的中心论点。

但是李东阳收了杨慎当学生,两派有了联盟的基础,怎么破呢?

很简单,把杨慎培养出来,让他不依附于李东阳,甚至在时机成熟后,他也可以成为自己父亲的掘墓人。

有人就会说了,明朝的皇帝既然拥有无上的权威,那么新培养一个出来好了,还避免父子相杀这种人伦惨剧。

在正史之中,钱宁和江彬的遭遇,就可以告诉我们:宠臣,永远都只能是宠臣,从权倾天下到身死族灭,不过都是文官集团手中的玩偶罢了。

纵观大明历史,能够把文官集团视为玩偶的,只有重八哥和明成祖这对父子,文官集团最有用的七种武器,对他们一点用处都没有。能够把天下杀得血流成河的英雄人物,还有什么可怕的?

什么宫斗、心计、谋略、纵横,在这对父子的绝对武力面前,统统都是下酒菜。

重八哥:杀个几十万人,他们就老实了。

朱棣对父亲的这一观点,深表认同,并发扬光大:诛你九族都还不服?那老子诛你十族!

但是到了朱寿所在的明朝中期,文官集团的整体力量,已经强大得吓人,皇帝已经不可能独自跟整个文官集团抗衡。

皇权要想得到实施,就必须将文官集团划分成若干个派系,从中谋利。如果还想省事些,就培养出若干内官权奸出来,比如八虎一类的。

不让某一个派系垄断,这就是均衡的核心所在。

“那第二关呢?”在张太后面前,不知道怎么回事,朱寿居然能放下心防,做个三好学生。

也许是张太后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能够让朱寿感受到一种真正的家庭温暖。

“天地不仁,”张太后说道,“乃是第二关。”

朱寿虽然没有系统的读过儒、道经典,但朱厚照从小就接受这些教育,因此张太后一说,朱寿就明白了:老娘这是在教我心狠手辣啊。

大明的皇帝,从第三代的建文帝开始,就生养在宫女之手,变得非常娘们。

所谓一代龙,二代虎,三代四代全挖土。

建文帝和洪熙帝(即明仁宗),一个是读傻了的书呆子,一个是体弱多病的大胖子,这两个堂兄弟有个共同点:心慈仁厚。

于是接下来的明朝皇帝,一改重八哥父子的铁血政策,变得阴柔起来。

就连最有帝王手段的嘉靖帝,心也不算太狠,手更不辣,搞死千把人都会“心有余戚焉”。

张太后的见识和心性,认真说起来,在大明诸后妃中,稳居太祖马皇后之下,拿了银牌,并且甩了第三名好几个宇宙。

她有见识,能够独得孝宗的宠爱。

她有心性,嘉靖登基之后,她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弟犯了事,她就跪在嘉靖面前,苦苦哀求。

能够委曲求全,这就是政治上的远见。不过她的运气非常不好,儿子早逝,没有孙子,只好让嘉靖捡了个大皮夹。没想嘉靖是个白眼狼,不仅往她头上倒脏水,说她欺负自己母亲,还经常降罪,最后让她落寞病死。

不过这是天下大势,就算是张太后,也只能无可奈何。

她教朱寿的,并不是被后世腐儒们阉割解释的《道德经》,而是这句话的本意:在天地面前,任何事物,都是不值一提的。

什么天地大爱、圣人大爱,都是瞎扯淡,爱到深处所以无爱,又不是武侠的手中无刀、心中有刀。腐儒们这么解释,不过是想给圣人披点道德外衣,哄骗一下愚昧无知的老百姓罢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这句话结合上下文,简单点讲,就是说:天和地、包括圣人,都有它们的自我运行规律,弱肉强食才是王道。不要妄想去改变它,因为你无法改变。你做得越多,错误就越多。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该当老虎就当老虎,该当老鼠就当老鼠。

作为天地在世间的法定继承人,作为圣人,皇帝天生就应该成为最强大的那只老虎,把位居自己下面的臣民们,当作血食的对象。

听到这儿,朱寿又糊涂了,史书不是都说:爱民如子,才能天下大治,世间太平,虎毒不食子的皇帝,才是明君贤君么?

怎么身为自己的老娘,大明最贤明的孝宗皇后,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张太后,居然说出这番话来?

第三章 太后教子

西华门外的太液池边,虽然已是华灯初上,但在观水平台的四周,仍然亮如白昼。

数十名宫女手持彩灯,无数太监和侍卫群立,张太后牵着儿子的手,站在观水平台上,指着远处的湖水,轻声问道:“照儿,这湖水在你眼中,是何等模样?”

朱寿迷惑不解地看着母亲,摇了摇头:“天色昏暗,五十余步外,便不可见物,水静而幽,仿佛无物。”

张太后又对晚间当值的英国公张懋问道:“在卿家眼里呢?”

明朝的宫庭禁卫非常严密,担负皇帝贴身侍卫的有锦衣卫大汉将军、府军前卫带刀官、红盔将军、明甲将军、五军营叉刀围子手、勋卫散骑舍人、旗手等,共约八千三百余人。

这些人由六名侍卫官统领,侍卫官皆由公、侯、伯、驸马都尉等勋戚担任。掌侍卫官实行轮班制,每日一个,掌锦衣卫大汉将军和叉刀手,每日都要值班。

英国公张懋心里暗苦,太后教子,关我这个侍候守卫啥事情,但太后懿旨,又不敢不遵,只好苦着脸回答:“微臣到了夜间,便难以视物,远望皆是黑茫茫一片。”

张太后又问随侍一旁的张永:“你呢?”

张永是太监,跟太后的关系又亲密了一层,彼此的主仆关系,让他能够少些约束,闻言正色道:“回太后的话,奴婢才疏学浅,每日里只知练武熬身,为人也只知根本道理,普天之下,皆是大明江山,因而这湖水,太后说是什么样子,那便是什么样子。”

大明的太监们,有骨气有官职的,便自称小臣;喜欢拍马的,便自称老奴;若是遇到张提督这种神人,奴婢一词,也是张口就来。

张太后微微一笑,骂道:“滑头的老奴。”

她又令刘瑾去端了一盆水过来,令天下百姓闻风丧胆的刘公公立即就屁颠屁颠地去了,自然有一批太监跟着侍候刘老大。

等刘老大那枯瘦的双手放下水盆后,张太后指着盆中的水,又问朱寿:“照儿,能否看见盆底?”

朱寿点了点头,他完全不明白母亲想说什么,不过看着她折腾英国公、刘老大和张提督,感觉也不是什么小事。

张太后笑道:“这便成了,盆中之水,清可见底;湖中之水,深幽难测。天地不仁,天子之威,猛虎之道,便在于此。”

见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张太后心里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刘瑾,沉声喝道:“跪下。”

刘老大连忙扑地跪下,额头撞了三下青石地面,不敢抬头,他身后的太监们,也跟着跪了一地。

张太后也不管刘老大,对儿子说道:“你往日顽劣,娘也懒得管束,这大明江山,有这群老奴盯着,又有那群大臣们看着,也起不了什么风浪,你做个什么样的帝王,娘都不会操心。”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但如今你擅改朝制,那便是想作个有为之君,就不能再如昔日般胡闹了,这第二关,便是让你知晓,何为天子之威、猛虎之道。”

说完后,她看着刘瑾的头顶,缓缓问道:“刘瑾,哀家所言,你可听清?”

刘瑾脸上的汗水滚滚落下,将头叩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大声回道:“太后圣明!太后圣明!”

张太后说道:“李梦阳一案,你可知罪?”

李梦阳,字天赐,原籍河南,出生在甘肃,是明朝文坛前七子之一,弘治六年进士,算是大明朝难得的才子。

不过我们都知道,大明朝的才子,没几个是正常人,比如前文就讲过才子们的各种奇怪死法,李梦阳也不是正常人。

这个和李丞相一字之差的才子,后世有个很出名的绰号,叫做“中山狼”。这个称号是他的好基友、弘治十五年的状元康海送他的,表扬他流传千古的卖友求荣作风。

这事跟刘瑾有关,上个月,喜欢沽名钓誉的李梦阳,继前几年殴打朱寿的舅舅、张太后的弟弟张鹤龄之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刘瑾。

说实话,这小子的胆子很大,但运气却不怎么好,张鹤龄这个半吊子勋贵不敢得罪文官集团,但刘老大是什么人?

早就想收拾李梦阳的刘老大,这下抓住了机会,不仅替张侯爷报了仇,还将李才子关进了大牢,准备下黑手整死这小子。

李梦阳见文官们搭救不得力,这下子才慌了神,知道刘老大跟张侯爷不同,不好欺负,于是就哭着求康海:“对山救我,救我!”

对山,是康海的字,康状元这人,很够朋友,他跟刘老大是同乡,就找上门去,陪老刘喝了一晚上的酒。

老刘觉得很荣幸啊,他虽然是太监,但也是个有见识有才能的太监,对于同乡状元,一直是敬仰之情,有如滔滔之江水。

但康海既不骂他,也不鸟他,反正就这么干耗着,康状元很清楚,跟这个老乡扯上关系的,大概都不得好死。

但这次为了好友,康状元就决定以身饲虎了,说:“是诚在我,我岂吝恶人之见,而不为良友一避咎也!”

意思是:算了,为了救好基友,阉党就阉党吧。

刘老大自然很开心:老乡啊,我等你很久了,肠子都等白了。

于是康海就劝刘老大:老刘啊,你看,咱们陕西,就出了三个大才子,第一个,就是您;第二个,是李梦阳那不知好歹的东西;第三个嘛,勉强可以算上我。

当时的陕西和甘肃,都属于陕西布政使司,因此李梦阳可以算是陕西人。

刘老大一听就乐了:看看,我们家乡的状元,都说我是才子,证明俺老刘的大才,还是有人欣赏的。

康海又忽悠刘老大:你看,当年高力士高公公,不怕替李白脱鞋,老刘啊,李梦阳可是比李白还牛的诗人哦,你放了他,千年之后,百姓们都会传诵你的爱才之名。

刘老大这下就千肯万肯了:那王八蛋虽然不知好歹,敢跟老子作对,不过谁叫他是我老乡呢,老夫又是个爱才之人,算了,让他滚蛋,老子不想看见他。

这下好了,李梦阳被释放了,康海却沦为了阉党,上了刘老大的贼船,欠了刘老大的人情,想下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几年后,刘老大被杀,李梦阳居然将康海归为刘党大将,令康海的政治前途毁于一旦,因此被世人称作“中山狼”,仿东郭先生故事,不齿其为人行径。

康海也悲叹:“平生爱物未筹量,那计当年救此狼”。

不过这是后话,暂且放下。

这对好基友的案子,是刘老大经手的,张太后此时提出来,目的只有一个:提醒刘瑾,你只是一个太监,就老老实实的当太监,别想好高骛远,当个名留千古的太监。

因此刘老大只得将额头叩出血来,哭着说道:“老奴死罪!”

张太后并不知道,刘老大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名留青史了,虽然是遗臭万年,不过也比啥名都没有的吊丝们强。

她见刘瑾的态度很诚恳,微微一笑,说道:“你既已知罪,那自去有司,认罚三千两银子,输送边关。”

刘瑾的富有程度,在大明数百年中,可排太监富豪榜的前三位,三千两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正欲领命而去,又听见张太后说道:“照儿,晋礼部司务孙聪,为司务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你看如何?”

孙聪,是刘瑾的妹婿,现任从九品的礼部司务厅司务,小到不行的小官一枚,不过却深得刘瑾信赖,颇有才能,和狗头军师张文冕一起,是刘瑾的贴心铁杆。

司务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是正六品官职。一下子由从九品跳到正六品,由低层官跳到中层官,可谓是一步登天了,还是太后懿旨,可谓是恩宠备至。

被扇了一记耳光之后,又塞给一颗糖,刘老大只得又跪在地上,哭道:“谢太后恩典。”

张太后自己就有懿旨的权力,不过在儿子面前,她时刻都注意着自己的语气。

朱寿也不会反对,“万事皆君恩、伴君如伴虎”,他忽然明白了张太后和刘老大这出双簧戏的用意。

刘老大哪儿是在害怕,他从一开始就明白张太后的意图,这老狗是在配合太后作戏呢,目的就是教育自己:这就是皇权的力量,出口成宪,皇帝说出的每句话,每个字,甚至是一个眼神,都能够决定一个人的生命、财富和权力,甚至是决定大明江山的命运。

就算是贵为大明“立皇帝”的刘公公,党羽遍朝中的刘老大,在皇权面前,也是不堪一击,该打脸就打脸,是死是活,不过都是皇帝口中的一个字罢了。

出身于宅男的朱寿,虽然已经当了快一年的糊涂皇帝,却很少如此深刻地体会皇权的力量。

皇帝为什么很少说话?皇帝为什么被称为寡人?

就因为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着后世宅男们无法想象的力量,这种力量的巨大,让朱寿触目惊心。

原来,这就是皇帝!

他终于领会了“天地不仁”的要领:皇帝,就是出口成宪,就是大明朝独一无二的天和地,就是那个无视万物的存在。

不对啊!这个要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看着儿子恍然大悟的表情,张太后开心地笑了,她的公公是个糊涂蛋皇帝,她的丈夫是个难得的好皇帝,但他们的经历,都不适合朱寿,因为这三人的性格,完全不同。

“因而这第三关,”张太后笑道,“便是力量!”

张太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朱寿心中认定的缺陷。

对,力量,要成为无视万物的存在,要成为太祖和成祖一样的皇帝,就要拥有令整个天下都不可抗拒的力量。

第四章 杖毙彤史

在一百人眼里,有一百种皇帝的力量。

但归根到底,皇帝的力量只有一个:军队。

重八哥和朱老四为什么这么牛?就是因为在征战天下的过程中,大明朝所有的军队,都被他们捏在手心里。

刘瑾、魏忠贤等人为什么死?因为他们手里没有军队。

唐朝中后期的宦官们为何敢把皇帝杀了又杀?因为他们手里有军队。

后世的某个朝代,为什么前皇退位了,还占着军中老大的位置不放,号称和平过渡?就因为某个倒霉催的前皇,由于手里没有军队,结果被软禁了整整数十年。

纵横上下五千年,不管哪种制度、哪个朝代,最高统治者唯一不能放弃的,就是军权。

某伟人曾经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

这句话之所以成为真理,那便是它道尽了一切社会的权力根源:军队。

在太液池边的夜风中,张太后将大明的军制娓娓道来,有些地方说不清楚的,便叫当值的英国公和侍候在旁的张提督等人补充。

前文就说过,大明的军队,能够被皇帝掌握的,其实不多。

三大营名义上是由太监提督,但军官们都是文官集团各系打进来的钉子,各地各卫的军队,都跟文官们关系密切。

勋贵和太监们,只是名义上的统领者。

朱寿这才明白,自己这个皇帝,名义上拥有数百万军队,但真正能够直接指挥的武装力量,竟然只有身边这近万人的侍卫部队!

当然,其它的军队,他也指挥得动,不过必须通过文官集团。

后勤,是制约他指挥大军的最佳武器。

重八哥、朱老四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他回想了一下朱厚照脑海中的资料,这才知道,重八哥靠的,就是不停地杀掉成熟的文官集团,再扶植新兴集团,然后再杀掉,再扶植。

不断重复之下,敢在后勤上卡脖子的文官,在太祖朝都被杀绝了。甚至那些阳奉yīn违的勋贵将领,也被重八哥杀得干干净净,以至于靖难之役时,朝庭居然派不出几员大将。

朱老四在这个问题上解决得并不好,他虽然也想收后勤权,但直到他去世,明朝的军队改革,连影子都没见到。

土木堡一役后,文官们迅速占领了大明的权力核心:军队,并将这个态势持续到明朝灭亡。

难道重八哥和朱老四不知道穿越YY大杀器:火器加后勤直辖么?

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在不开金象腿的情况下,后勤直辖,在明朝属于异想天开。

现代的交通和通讯工具,才是后勤直辖的根本所在。

而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手的大明朝,想把军队后勤从文官们的掌握中dú lì出来,真当人人都是rì行八百里的神行太保戴宗么?

后勤的速度提不起来,军队就得乖乖落入文官们的指挥中,出将入相,是文人们的至高追求。

因此朱寿想要掌握最高权力,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学重八哥,不断的杀人,成批的杀,杀到没人敢反抗为止。二是改进大明朝的科技树,在实际cāo作层面上,将军队的后勤,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两个办法对朱寿来说,都是瞎扯淡。

他不是无数博士学位在手的理科男,就算是五百理科男穿越的某书,废材的机率,也是极高,因此攀科技树对于他来说,也只是在嘴上高吼:“朕要风帆战舰,朕要排枪党。”

落到实处,这两样东西,没有几十年,那是出不来滴。

而学重八哥杀人,也太难为宅男了,打个屁股、贬谪到边疆、偶尔杀个把人,才在宅男的心理承受范围内。

杀个几十万?那是伟光正干的事,不是宅男。

哪条路都走不通,怎么掌握军队呢?

张永张提督在旁出了个主意:战争。

张提督在正德朝,是最出名的监军,生平经历过无数战争,杀个千把人,对于他来说,那是小场面。

还有什么比战争更能掌握后勤资源、军队资源和行政资源?

没有!

不能治本,那就治标,通过战争来达到掌握军队的目的。

在观水平台上的诸位大佬,不是勋贵,就是太监,对于这种倒行逆施、天人不容的罪恶主意,不会学文官集团那么死谏。

因此在张太后微笑点头,示意张提督出了个好点子之后,大家也就心照不宣,至于有没有人去向李丞相等人通风报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君权和相权之间的斗争,是贯穿了大明朝数百年的最大斗争,皇帝抓不抓军权,怎么抓,都会引起李丞相等人的反弹。

在朝庭中,是不存在秘密的,张太后也从不掩饰自己教育儿子的心思,朱寿明白了皇帝这个职业的要领后,自然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这就是正德二年正月三十rì晚,发生在张太后和朱寿之间的谈话。

有人问还有第四关?

这话,朱寿也问过,当时张太后看着太液池的湖水,瞳孔里的深沉,比湖水还深。

“照儿,”许久之后,张太后才叹了口气,看着儿子,伸出右手,摸了摸他冠冕下的长发,说道,“这第四关,娘不能说,也不敢说,十年之后,你方能明白,不过在娘的心里,还是期望你效仿你父皇,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好皇帝。”

见母亲不说,朱寿也不敢再问,只好点头应是。

至于在场的大佬们,虽然人人都谙熟于第四关,不过谁也不敢说出口。这种事,全天下只有一个人敢告诉朱寿,那就是他老娘。

一个声音将朱寿的思维从昨晚的母亲教诲,拉到了今rì的朝堂之中。

“臣保荐前都御史雍泰,提督cāo江。”阁老焦芳站出班列,大声奏道,“泰有敢死之节,克乱之才,为不二人选。”

雍泰也是刘老大的老乡,话说正德朝的陕西人,其实真的不少。不过雍提督这个老乡,比康状元那个老乡还要清高,他是兵部尚书阎仲宇推给刘瑾的。(注:正史中是许进,不过许进此时已经被踢到了大明武学院)

刘老大一看:咦,又是老乡啊,好吧,老阎虽然不是个好东西,还经常跟我唱对台戏,不过看在老乡的份上,就帮老雍一把好了。

提督cāo江,是明代的官员,通常以副佥都御史为之,领上下江防之事,主要负责安徽一带的江防要务,故亦有cāo江御史之称。

刘老大将雍泰放到安徽去,又有什么用意呢?

昨晚张太后不是叮嘱朱寿抓军权么,因此朱寿想来想去,寻找不到战争。

刘老大见皇帝苦恼,也出了主意:安徽的水贼不是多么,怎么打都打不绝,那我们派人去打水贼!

刘老大这话,很有妙处:水贼多不多,什么时候结束严打,那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先有个名头再说。

苦逼的小皇帝,配上流氓的老太监,居然想出来了一招以剿养军的计策来。

朱寿想了想,也对啊,大明武学院那批少年还没成功洗脑,派不上大用,两三年之内,都得靠原来的武将们。

有个长年剿水贼的地方,也算是练兵场所,到了年底,再把那群少年拿去试下水,死了就当是炮灰,反正新的一批一千五百人也要招了。

那么选谁当剿贼总管呢?也就是cāo江提督。

刘老大就顺势推出了自己的私人:雍泰。

雍泰是成化五年的进士,也算是老资格,并且很有才干,在吴县修有雍公堤。而且他还很有xìng格,当山西按察使时,太原知府尹珍没有让道,就被他打了屁股;当宣府巡抚时,他还逮捕了数十名将校。

简单点说,雍提督属于文能安民、武能压将的全才型文官。不管他做得对不对,单单这种不怕死的jīng神,就很受刘老大的欣赏。当然,同乡的身份,也为他加了不少分。

如果有这么一员悍将坐镇剿匪练兵的话,不仅能挡住文官们的攻击,也能练出点好兵。

这就是朱寿选他的原因。

不过下朝之后,雍提督就打了朱寿一记脸:他坚决推辞。

这事起因在于:陕西老乡们劝雍泰去向刘瑾道谢,雍提督愤怒地说道:“进退在天,若奈我何!”

意思是:老子能当官,是皇帝的意思,关刘老大屁事。

他骂骂刘老大也就算了,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雍提督还上书辞职,这就是不给朱寿面子了。

不准辞!你去也得去,不去,老子砍了你的头,你还是得去!朱寿一道严旨,将雍泰臭骂了一顿。

这下子雍提督满意了:老乡们,不是我给刘老大面子,而是圣上有命,咱这就上任去了。

刘老大在旁气得吐血:老雍,你个王八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得罪刘老大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事实也是如此,不久之后,雍提督就再次被升到南京去喝茶,然后又被削职为民。

这是后话,此处只说朱寿将雍泰骂了一顿之后,就在暖阁批奏折,不多时,有一名司闱女官走了进来。

“皇上,王昭妃求见。”女官跪在地上,轻声奏道。

司闱是一种女官,隶属于六局之一的尚宫局,掌宫闱之事。

按理说,王昭妃求见这事,不归她们管,不过昭妃是朱寿最宠爱的妃子,侍宠而骄,将六宫规矩视作无物。

前些rì子被张太后和刘老大收拾了一顿,老实了几天,见朱寿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又故态重萌,自己给自己升了四个等级,直接摆起了皇后的谱儿。

昭妃是杂牌妃子,不是贤、淑、庄、敬、惠、顺、康、宁之类的高级妃子,更不是贵妃、皇贵妃。因此王昭妃摆的这些架子,被宫中诸位后妃瞧在眼里,都恨得牙痒痒的。

张太后见儿子对这女人恩宠有加,也不方便下死手整她,只得暂时放了她一马。

等王昭妃进屋之后,朱寿发现她还带着一名彤史女官,心中不由大怒:这女人还真是不省油,前不久的买官案刚结束,你就不能消停点?老子再喜欢你,也是有底线的!

彤史是正六品的女官,隶属于六局之一的尚仪局,掌宴见进御之事,凡后妃、群妾御于君所,彤史谨书其月rì,保证皇家血统,有据可查。

连皇后也不能指挥和干扰彤史,这是宫中的铁律,是保证帝王威严的一个手段。

朱寿抬起手,指着那个彤史,沉声喝道:“杖毙此女!”

“皇上!”王昭妃连忙跪倒在地毯之上,满脸张皇,不知道亲爱滴皇上今天怎么忽然翻脸,要打死自己的得力小跟班。

...

第五章 这不是爱情

男人成熟的关键,在于经历不同的女人。

某位着名地产大亨曾经说过:我们都在补课,这门课的名字,就叫做女人。

当其他男人在追妹纸时,他们在学习;当其他男人和妹纸花前月下时,他们在赚第一桶金;当其他男人生儿育女时,他们的事业刚刚起步,正在拼命的捞取黑心钱财;当其他男人搞不动妹纸时,他们才恍然大悟:我的前半生怎么尽剩下金钱和阴谋了?

女人,我们需要女人!

这群成功的男人,至少,在很多不成功的男人眼里,他们是成功的,发出了强烈的呐喊:我们需要无数的女人,来补回我们失去的岁月。

朱寿的皇帝身份,决定了他是正德年间最成功的男人,因此他也需要补一下女人的课。

为什么?因为他前世是宅男。

别人在追妹纸时,他在强撸;别人花前月下时,他还在强撸;别人生儿育女时,他仍然在强撸。在宅男的生活中,看着电脑屏幕强撸,跟不同次元的妹纸接触,似乎才是他们生活的重心。

毕业就待业的前宅男朱寿并不了解女人,穿越之后,他成了皇帝,成了大明最成功的男人。

在适应皇帝这个职业的同时,如何通过女人变成更加成熟,就成了他面临的重大考验。

王昭妃,就是第一关。

刚见到她时,朱寿是相信爱情的好少年,他不懂政治、不懂人心、不懂做一个帝王,但他一门心思的想对眼前这个女人好,如果我们常见的青春少年般,将自己的一颗心,完全挂在了某个心仪少女的身上,万死不回头。

王昭妃并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可爱的,她的性格多疑、脾气不好,而且还非常贪财,这也是大明妃子们最常见的毛病,但她毕竟是朱寿来到大明之后的第一个女人。

不仅女人有处子情结,其实很多纯情男人,也有处子情结。

初恋让每个人都难忘,痛苦、欢乐、悲伤、失望、悔恨,不管是哪种情绪,都能够让人们在数十年之后回忆起来,还津津有味。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王昭妃,就是朱寿在大明王朝的初恋。

尽管她不美好,尽管她庸俗之极,尽管她很笨,但朱寿就是喜欢她,甚至不惜顶住张太后和群臣的压力,专宠于她。

在某些欢娱的时刻,他曾经想过提升她为贵妃,甚至还动过废掉夏皇后的念头。

不过站在暖阁中的朱寿,看着跪在地毯上的王昭妃,心底不由得涌出一丝厌恶来。

对,就是厌恶。

男人的心理很奇怪,如果王昭妃是站在他的面前,或者如同后世那些野蛮女友般,说不定朱寿还会逆来顺受,但是这个女人跪在了自己面前。

跪!是的,跪!

朱寿忽然明白,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宅男了,王昭妃也不是自己的初恋,至少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初恋。

他是皇帝,他是大明的皇帝,是大明独一无二的至高主宰!

这就是王昭妃跪在他面前,祈求他宽恕的原因。

他们之间,并不是爱情,而是在皇家律法下的依附关系。

这个女人,只是自己的附庸,就像自己手中的毛笔、奏折,就像面前的砚台、地毯,甚至是那些围在自己身边,从来不敢出声的太监、宫女和侍卫们一样。

原来,这不是爱情!

朱寿的宅男爱情观瞬间崩溃了,如同每一个从青春期迈入成年期的男子一般,他那青涩的初恋,最终败给了大明的皇权。

正如我们在金钱面前经常哀叹的那样:初恋的感觉,一旦失去,便再也回不去了。

朱寿沉着脸,走到王昭妃面前,看着这个因害怕而颤抖的宠妃,轻声说道:“宣,王才人君前失仪,罚俸禄一年,迁琼华岛三月,静思其过。”

琼华岛位于皇城内的太液池中,又名万寿山,也就是后世的白塔山,不过当时还没有建虏们修的白塔。此处风景绝佳,岛上建筑精美,高低错落有致,依山势分布,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

但对于皇宫里的妃子们来说,这个风光秀丽的场所,却比死亡更加可怕。

因为在岛上有一座无名别宫,里面住着的,全是历代失宠的嫔妃宫人,因而宫中都把这座别宫称为冷宫。

从昭妃直落数级,降到才人,又被送到冷宫,王才人的命运,似乎已经清晰可见了。

听到朱寿的话,又看着皇帝那威严的面容,王才人不由花容失色,伸出手指,委顿在地上,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直在旁侍候着的张永和谷大用连忙上前,扶起王才人,也不待她反抗,就拖着往门外走去。

刘瑾刘老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身边的小太监手里接过朱寿刚才所下的旨意,缓缓地说道:“老奴领旨,这就去安置王才人。”

此时才从门外传来王才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皇上!皇……”

却是嘴巴被人堵上了,再也出不了半点声音,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大佬干的。

这就是皇宫内的生存游戏,这个世间最肮脏血腥的地方,原则只有一条:适者生存。

皇帝身边的王昭妃,是盟友、是靠山、是权势的来源;但冷宫中的王才人,对于太监大佬们来说,就是一条死狗。

人,岂能跟死狗客气?

朱寿颓然坐回自己的龙椅上,摸着左手旁的黄金龙头,静静的发呆。

满屋子侍候着的宫女们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太监们也垂着头,不敢看皇帝,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只有屋外轮值的侍卫们,还在忠心地走来走去,传出细微的脚步声。

“哗啦”一声,朱寿右手猛地一挥,将自己龙案上的奏折全部扫到地上,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

太监们连忙跪在地毯上,细心地将奏折归到一处。

朱寿跟他父亲弘治皇帝一样,是个很勤劳的帝王,他不同于前身朱厚照,那小子是从来不看奏折的,万事都丢给刘瑾。

朱寿每天都要看数十本奏折,除了刘瑾挑选之后递给他的朝政折子外,跟东海公司、龙江宝船厂、大明武学院这几个地方有关的折子,事无大小,都必须先给他过目。

就算是刘公公,也不能抢先截下这些折子。

对于皇帝的勤劳,刘老大虽然略有微词,不过朝庭大部份政务都归他掌握,这几个地方,看起来都不属于要害,也就不想忤了皇帝的意思。他甚至还吩咐自己的党羽,既然皇帝对这些事情如此有兴趣,那么就顺着皇帝的心思来,没事别把刀子插进这几个地方,等皇帝失去新鲜感之后,再去收拾许进许老头这种不听话的刺头。

“圣上……”魏彬魏提督跪在地毯上,脸上全是冷汗,将额头抵紧地面,不敢有丝毫抬头的举动。

今天他没有轮到侍候皇帝的机会,一直守在外面,听见王昭妃,不,是王才人被打入冷宫之后,就立即狂奔过来,跪在地上,请求皇帝宽恕。

他是皇帝的金牌皮条客,跟后世夜总会的妈妈桑一样,王才人是他推荐的,前些时候,他这个功劳替他亲兄弟捞了一个世职,如今犯下大错,他这个妈妈桑肯定会被第一个迁怒,根据他对皇帝的了解,此时认错,处罚的力度将会是最轻的。

原来这不是爱情!朱寿的心里,眼下尽是这句名言。

他烦躁地站起身来,在暖阁内走了几步,又伸手打开了夹窗,迎面而来的寒风挟着刺骨的冷意,激得他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朱厚照留下的这具身体底子不错,朱寿穿越之后,基本没有生过病,在没有搞那些老儿当之后,又专宠于一个女子,让他的身体得到了调养,原本有些虚的身板,如今也变得强健起来。

朱厚照擅长箭术,武艺也有底子,虽然都是花架子,但也比朱寿这个废材宅男强上数十倍。

寒冷也让朱寿的大脑冷静了下来,由王才人带来的震怒已经消失,他忽然想到,那个女人虽然贪财虚荣,但这个世上有不贪财不虚荣的女人么?

就算世界再进化五十万年,贪财和虚荣,也是女人最强大的属性之一。

回观自己呢?自己又比王才人好得了多少?自己不是一样迷失在了皇权的诱惑中?自己不是一样的虚荣?

想到此处,他走到魏彬的身前,从龙案之上抽出一把镇尺,没头没脑地砸在魏彬的头上、肩膀上和背上。

魏彬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受着,既不叫喊,也不呻吟,更加不会躲闪,至始至终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朱寿打了十余下,才将镇尺扔到地上,拍了拍手掌,沉声道:“速去琼华岛,好生照顾王才人,若有丝毫闪失,自个儿就沉了太液池吧。”

魏提督退出暖阁之后,也不敢擦自己头脸的鲜血,就这么一路小跑,朝琼华岛去了。

出了紫禁城,他的随从太监们才敢替他擦拭,一个亲近的心腹担心地问他:“提督大人,要不请太医看看?”

魏彬摸了摸头上的伤口,一脚踹在那心腹的脸上,笑骂道:“小崽子,这是万岁赏的,教你个乖,得把这伤口一直保留着,越大越好,今儿个它可救了我一颗人头,说不得日后的前程,还都指望着它呢。”

心腹们似懂非懂,但又不敢问得过细,只好都点了点头。

魏彬看着远处的宫墙,又看了看远处的琼华岛,嘴角浮上了一丝笑意。

第六章 特立独行的丑男

在成化、弘治和正德年间,杨一清是个很特殊的异类。

满朝尽是高富帅的明朝,长得很丑的杨一清,就成了特立独行的家伙。

史载:一清貌寝而性警敏,好谈经济大略。意思就是说,杨一清长得很丑,但性格非常机警灵敏,而且擅长于跟人瞎扯大明的形势和政策。这儿的经济,是指经世济民,不是后世的经济学。

长得极丑,不是詹事府出身,还能在日后混上首辅,这种奇特的经历,让他足以笑傲大明官史,更是让泪奔求长相的江南大才子徐祯卿汗颜。

看看,长得丑,也能出头。所以,丑不是关键,关键是,你得丑到灵魂深处,你要丑得有思想、有能力。

杨一清不仅长得丑,而且还不近女色,史载:“一清生而隐宫,貌寺人,无子。”

寺人,就是宦官,在满朝大胡子、高富帅的朝庭中,忽然出现一个下巴光溜溜、长得又丑的家伙,是不是很另类?

而且能够被历史记载,说这人长得像太监的,大明朝唯此一人。

祖籍云南的杨一清,跟随父亲杨景居住在巴陵,这个第二故乡,让他后来得到了老乡嘉靖皇帝的赏识。

明朝时,湖南湖北是一家,因此他和李东阳不仅是老乡,而且还是同门师兄弟,都是黎淳的门生。

当然,跟李东阳一样,杨一清也是神童出身,话说不是神童的大明首辅,那是非常罕见的动物。

他十四岁就参加了乡试,并被举为翰林秀才。十八岁时,他中了成化八年(1472年)壬辰科进士,授中书舍人。前文出现过的陈金、刘宇等人,跟他也是同年。

服完父丧,他在山西、陕西等地当官,精通军略,是弘治、正德两朝少有的名帅。对蒙古的政策也很强硬,还修了宁夏等地的长城,以此来对抗蒙古的入侵。

自从他被刘瑾搞下课之后,就一直隐居在镇江钓鱼,不过去年忽然被皇帝想了起来,委任他筹备大明运动会。

丁卯科武会试主考官兼大明运动会提督,这就是杨一清眼下的正式官职。

这是弄臣啊!世交、好友、门生们都这样劝他,不能去给皇帝当弄臣。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弄臣这个名声?隐居没几天的杨一清,又坚定地跨入了京师的城门,进入大明官场的斗兽之地。

自从成化十四年恢复武科乡、会试以来,武科是三年一试。弘治六年,改为六年一试。弘治十七年,又改为三年一试,每逢子、午、卯、酉年乡试。

正德二年,也就是丁卯年,朱寿扩大了武科的出榜赐宴,规模搞得跟文科一样,而且还改了考试的规则。

弘治年间的武科,是先策略,后弓马,考不过策略的,不准考骑射。

但这样的考试手段,效果并不好,能考过策略的家伙,都可以去考秀才了,还混什么武举啊,真当大家都没读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么?

于是朱寿就先考弓马,再考策试,并且把策试定为默写《武经七书》中的一段,通常一百字左右。

没办法啊,大明重文轻武太严重,有才干的,都去挤书生那条道了,当武夫的,大多数都是笨到连童子试都考不过的。

去年选中的武科人才,都被送到军队里当炮灰了,只有少数几个年轻的,被朱寿送到大明武学院继续深造。

对于杨一清来说,当个主考官完全是牛刀小试,倒是这个跟文科大比同时进行的大明运动会,他拿着完全没有办法。

“皇上,西南夷、蒙古人、朝鲜人、倭人?”杨一清跪在朱寿的龙案前面,苦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按照朱寿的想法,运动会的项目,有长跑、射箭、游泳、马术等三十余项,每项都允许大明以外的“化外之民”们参加。

而且优胜者,不仅可以获得大明朝的军职,而且还能进入大明武学院当插班生,这可是武举的待遇!

杨一清觉得自己应该阻止皇上的乱来,他是忠臣,更是能臣,皇上的心思,他能猜到,但引外族入朝为官,前唐安思之乱的教训,还摆在那儿呢。

朱寿并不知道杨一清正在腹诽自己,也懒得详细解释自己的用意,他是皇帝,做事只用吩咐就行了,文官集团有能力,就可以否定自己。

如果不能否定,那就得老老实实,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朕自有打算,”朱寿缓缓说道,“此次大会,朕将进行抽彩,让所有大明子民,都能体会朕的苦心;让来朝的万国,感受到天朝的威严!”

不过当杨一清详细听完朱寿的构想后,当场没吐出几口鲜血。

尼玛,这是聚众赌博啊!

每次比赛前,朝庭都会设置猜彩,即对比赛的前几名下注,京师的所有百姓,都可以到户部门前设置的彩票发行点,去下注自己心仪的选手。

猜中赛后名次的,都将获得相应赔率的奖金。

从运动会上所获得的收入,按三七开的比例,被皇帝和户部各自瓜分。

这是拿朝庭的脸面去挣银子啊,杨一清当场就想反对,没想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刘老大开口了:“圣上,万万不可!”

朱寿听见刘瑾反对,不由得心生几分不满。这老家伙,是不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听说他收取各省的贿赂银子,收得不亦乐乎。

杨一清也愣住了:咦?刘公公啥时候也赤胆忠心起来了?

刘老大也不等皇帝训斥,接着说道:“大明运动会是普天同庆!不仅可以在京师举行,还可仿文科例,每县先初赛、府次赛、省三赛,最终才进京师决赛!每场比赛前,都由户部发行彩票,进行运动会的举子试猜,老奴愿承此重任,死而后己。”

杨一清再次口喷鲜血,尼玛,皇帝还只是在京师胡闹,刘太监倒好,闻见有银子的味道,就决定送赌博下乡,祸害大明江山了。

朱寿大乐,这条老狗,我还以为他想挡道,没想如此知情识趣。

“不可,”乐归乐,已经略有帝王心得的朱寿还是不准备祸害大明,说道,“只准于京师试行之。”

刘老大倒也不坚持自己的揽财大计,他提出那个意见,其实只是想附和一下朱寿,这些日子以来,他越来越吃不准朱寿的想法。不过自古以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要想保住自己第一虎的地位,紧跟朱寿的脚步,总不会有错。

在召来三位阁老、六部尚书等商议之后,皇帝和若干位大佬一致决定:大明戊辰科运动会,将和大明戊辰科会试同时举行,时间都定在正德二年的二月初九。

号称“斯文扫地、银两升天”的戊辰科春闱,就伴随着大明运动会这个怪胎,拉开了自己的序幕。

从朝会中出来,朱寿的仪仗一路西行,到了慈宁宫。

朱寿的朝会频率,比他老爹弘治皇帝差不了多少,这让大臣们很不习惯,杨廷和甚至还暗示过皇帝:皇上啊,咱们能不能有点福利政策,每天早晨这么折腾,你不累,我们这些老骨头很累啊,我们都知道你想做个有为的圣君,但是我们晚上也有妹纸要安抚啊、有家庭生活要过啊,一旬一朝会,我们觉得就差不多了。

自从重八哥死了之后,大明文官们的薪水仍然很低,但福利制度和灰色收入却是越来越好,十天一次的朝会,被朱寿这家伙改成了五天一次,带薪假日一下子缩短了一半,大臣们自然就不乐意了。

朱寿也不乐意:老子把小老婆送去关了冷宫,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好妹纸,那些陪睡的宫女,老子也没多少兴趣,不把你们这群王八蛋拉起来上朝,顺便打脸加玩弄,那我的皇帝当着还有啥意思?

大臣们管不到朱寿的夜晚生活,但是有个人管得着啊,她就是张太后,朱寿的老娘。

儿子啊,我又给你找了个妹纸,是从大同发掘出来的,水灵灵的好货色!张太后吩咐跟班宫女,送信给朱寿,让他散朝之后,去一趟慈宁宫。

按理说,皇帝的女人,有六局负责,更有魏彬这个金牌皮条侍候,跟张太后不搭边。

不过魏彬这几天都很老实,找来的女人,也老实得不像话,漂亮是漂亮,可都没有灵性,整个一木头桩子。

朱寿在床上稍微亲近她们一点,有不符合大明礼仪的行为,她们立即就会下跪请罪,让他对这些木头美人完全提不起兴致来。

可见老实美人的吸引力,远远比不上狐狸精,后世小三之所以盛行,完败黄脸婆,原因大抵在此。

张太后看不得儿子的挑剔,她老人家认为,皇帝第一重要的职责,不是当个明君,而是赶紧生个儿子,好继承大明江山。因此广派厂卫、太监,赴全国寻找年轻貌美的妹纸。

大明朝的审美习惯,不像“我大清”那么另类,跟后世还颇有相通之处,比如屁股大、胸大、鼻子挺拔、眼睛大、肤白才能貌美这些观点,在正德年间也很流行。

因此当张太后找到一个妹纸之后,就会叫朱寿赶着过去献宝,跟后世的普通母亲买了个玩具,带回家送儿子时的心情类似。

不过这次找来的妹纸,有些特别,因为她有个很特别的小名:凤姐儿,还有个很大众的姓氏:李。

在正德三年二月初的慈宁宫花园,十七岁的朱寿,意外地和十四岁的李凤姐相遇了。

第七章 桥上的少女

这个少年有点色!

这是十四岁的李凤姐,见到朱寿的第一个想法。

“哀家的话,你可听清?”她的第二个念头,便是张太后昨晚所讲的那番话,“从今往后,你便姓李,小名凤姐儿,过去种种,当忘则忘。”

张太后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不容辩驳。

李凤姐年纪尚幼,跪在太后的面前,除了害怕和点头应允之外,别无他念。但跟她跪在一起的刘瑾和魏彬,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却又不敢去擦拭。

李凤姐不知道刘瑾是谁,但她却是认识魏彬的。那个她认为权势通天的太监,那个在她的家乡,可以令知府下跪谄媚的太监,在魏彬的面前,却比她家乡的知府还不如。

他捧着魏彬的靴子,恨不得上去舔上几口,令人作呕的丑态,让李凤姐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可是眼前的魏彬,却跪在这个看上去温和平静、有如邻家伯母的太后面前,害怕得脸无人色,起因不过是太后吩咐他帮着自己一起哄骗皇帝罢了。

“丫丫啊,”李凤姐的第三个念头,就是从家乡离开时,父亲告诉自己的话,“爹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看在爹养育你十四年的情份上,给我们刘家和王家一条活路。”

爹那张皱纹密布的脸、知县大人和知府大人那谄媚的笑容、太监们那冷若冰霜的态度、魏彬魏公公那面无人色的表情,以及张太后那轻柔的话语,不停地在李凤姐的脑海中盘旋。

只有十四岁的她,看着假山前后、桃花树下的诸多人群,还有那位坐在步舆上、顶着一把曲柄绣金黄龙华盖的少年皇帝,心中说不出来是喜是悲,只觉得人世间的事,似乎不像她以前所想的那般简单。

慈宁宫的花园,位于宫殿西南,园中有临溪观、咸若亭等建筑(注:清代才改为临溪亭和咸若馆)。

朱寿的仪仗从东边的揽胜门入,过咸若亭,刚走到一座假山下的花坛旁,他便看见一个女子站在临溪观外的汉白玉石桥上。

好有气质的少女!

这是十七岁的朱寿,对李凤姐的第一印象。

那座汉白玉石桥,架于临溪观下的水池之上,与咸若亭遥遥相对,水流潺潺,花荫丛丛。数座太湖石叠山,映衬其后。

在刘瑾刘老大和张永张提督的指挥下,朱寿的仪仗队伍缓缓停下,小太监们掀开步舆旁的纱帷,露出满园的如锦繁花,在朱寿的眼前,有若图画。

此时正值初春,太阳暖暖地照在花园中,阳光下的池水、假山、花草,更显得无比的灿烂辉煌。

而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那个桥上的女子。

只见红花绿叶之间,有亭、有桥、有山、有水,一缕清泉,伴着无数桃花,自假山上倒泻而下,太监、宫女和侍卫们都离她远远的。

她独自站在桥上,有如是天上降下的仙女,被阳光一照,艳丽得不可方物。

她并没有说话,从朱寿这个角度看过去,她静静地站在那儿,若有所思,又似乎是在看桥下的游鱼,或是山畔的桃花。

漆黑的长发,顺着她的肩头,流淌在那身皎白如雪的轻衣之上。

一时之间,朱寿不知不觉地瞧得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呼吸之间,也许是半个时辰,那个少女终于抬起头来,平静地望着朱寿。

我要死了!朱寿心底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她低头时,已是气质过人;偶尔抬头往来,有如惊鸿一现。如今她望着自己,却令满园的秀色,都在瞬间失去了色彩!

朱寿的眼中,此时别无他物,景色、太监、宫女、侍卫、太阳、流水……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这个少女身旁的无关点缀。

他慢慢的站起身,踩着两个小太监的背,走下步舆,沿着銮仪队的大汉将军们排成的通道,缓缓朝那个桥上的少女走去。

在他身后,是若干面带笑容、心领神会的太监大佬们。

靠得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尺,朱寿这才发现,她长得并不是美丽倾城。

五官的确是如画般娇艳,肤色也白皙细腻,再配上一双意境朦胧的大眼睛,怎么一个萌字了得!但她的眉毛稍嫌略粗,不是柳叶;嘴唇也有些嫌大,不是菱形;额角也有些高,不是饱满。

不过她一笑起来,这一切就都变了!

那甜到心底的笑容,还有那双如星月般发光的眼睛,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种萌感,而是一种阳光般的感觉。

一种照射到宅男内心最阴暗角落的阳光!

她也许不如魏彬找来的那些木头美人般老实,也许不如王昭妃那无可挑剔的五官,也许不如朱寿在后世看到的若干次元妹纸们……

但她那风华绝代的身姿,她那稚气中略带的成熟,都令朱寿觉得,这才是自己梦想中的那个少女。

在后世看《那些年》时,朱寿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少女,才能让一个少年在若干年之后,仍然不能忘怀。

他一度认为是王昭妃那样五官无可挑剔的美女,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眼前的这个少女,才是值得他永生不能忘怀的女子,她的阳光,她的气质,都符合一个少年最完美的自我想象。

是的,令少年们难以忘记的,并不是某个女子,而是他们心中那最初的美好想象。

“朕……朕……”出口成宪,一个字便可定千万人生死的大明皇帝,在这个少女面前,却难以成句,朱寿的脸,竟然不自觉地红了起来,有如初经人事的少年一般,呐呐说道,“卿……”

没有人敢指责这个少女的君前失仪,更没人会去指责这对少年男女相处的礼节,太监大佬们都站在旁边,脸上带着礼仪般的笑容,侍卫、宫女和其他太监们,则如同周围的花草树木般,悄无声息。

“若有人敢坏了事,”魏彬昨晚那凶狠的声音,仍然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老子就先砍了他全家的脑袋,然后再砍了自个儿的脑袋!”

无数人几日的辛勤准备,就为了今日的这场相遇,张太后当总导演、魏提督当执行导演、刘老大、张提督、谷督公等人当总制片,皇城内有谁敢不听号令,不为这短短的相遇瞬间尽力?

所有的布景、光线的选择、时机的把握,一切,都在太监大佬们的掌握之中。

当所有太监都团结起来干一件事的时候,在大明朝大概没有什么险阻。

“奴婢是慈宁宫的女史,”那个少女的声音,在朱寿的耳旁响起,“君前失仪,请万岁爷降罪。”

女史,是最低级的女官,干的都是宫中杂事,但在朱寿眼里,这个少女说起自己身份时,却是那么的平淡,没有自卑,也没有自怜。

在她下跪的时候,更是姿态轻盈得有如风中的柳絮,让人忍不住想怜爱她。

“平身!”朱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将这个少女扶起来,但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不是因为这样不符合皇家礼仪,他脑海中,眼下根本就没有皇帝这个观念。

他是害羞了。

是的,一向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朱寿同学,很单纯地害羞了。

张太后从窗户后,远远地看着桥上的那对少年男女,叹了口气,喃喃道:“照儿,这个关口,得靠你自己了。”

但在朱寿的眼里,这个少女却没什么可怕的,她的眼中,带着一丝丝惊讶,还有丝淡淡的害怕,似乎在问皇帝:你为何要对一个小小的女史如此的好?

“你家住何处?可有姓名?”朱寿的心里,涌现出无限的爱怜,他看着这个少女,轻轻地问道。

“奴婢寄籍大同,家中姓李,”少女害羞地低下了头,“小名凤姐儿。”

寄籍,那就不是原籍了,朱寿也没有兴趣了解她的出生地,这只不过是他用来解决自己尴尬境地的话头。

李凤姐?!

朱寿顿时呆在了原地,她不是中的人物么?传说中跟朱厚照同学纠缠不清,但传说就是传说,历史上可没有这号人的存在,而且她那个传说的原型刘良女,也是一个记载于奇葩实录的传说人物。

是我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变化得太快?

朱寿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有些荒唐得可笑,一个出现在中的女子,居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李凤姐按照预定的剧本,柔柔地叫道:“圣上?”

二次元的妹纸成了现实,萌妹纸跃然于纸上,这是宅男的终极福利啊!

朱寿被她的柔软声音惊醒,不由大骂自己猪头,管它平面还是纸面,眼下这个少女,就是活生生的立体现实存在,自己当皇帝的梦想之一,不就是推倒天下所有值得推倒的软妹纸们么?

“朕觉得,”朱寿扶着她的手,再也不想放开,柔声道,“与卿似曾相识。”

这话要是放在后世,就是烂大街的套磁。

不过李凤姐的回答仍然是软绵绵的:“圣上……”

朱寿穿越以来,听过无数人叫出这两个字,但不管是皇上、圣上、陛下、万岁,都不及李凤姐这两个“圣上”诱人。

只是语气的不同,就让朱寿神魂颠倒。

张太后叫他过来的原因,早就被他扔到脑后了,甚至他都忘记两人是站在一座汉白玉石桥上。

天当被,地当床,咱们就做一对野鸳鸯。这句话突如其来地闯入朱寿的脑海,让他下意识地说出了:“宣,晋李氏为选侍。”

选侍,是中级宫人,位在才人、淑女之上,但在杂号妃子之下。

李凤姐,不,应该叫她李选侍,被这句话惊呆了。进宫之后,她接受过宫中教育,自然知道选侍的地位,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当上选侍。

朱寿也被自己说出来的话惊住了。

我这是怎么了?朱寿不由得自问,按照正常的程序,应该是先花前月下,享受一番你侬我侬的浪漫啊。

如同铺垫了几十集的浪漫爱情故事,忽然在数秒内,男女主角从第一次亲吻,到上床了,再到小孩都好几岁了,惊得观众们一愣一愣的。

朱寿这个主角,自然也被震得不轻。

错觉,一定是错觉!一直到被随从太监们送到一间宽大舒服的宫殿中,他才醒悟过来:这不是错觉,只是在经过王昭妃一事后,他潜意识里,已经不再相信爱情了。

李凤姐和李选侍,这是两个不同的境界,如果说前者还是爱情的话,那后者就已经是皇权笼罩下的从属关系了。

朕,终究是到了明朝啊,朱寿的心里,涌出了一股淡淡的哀愁。

第八章 打破枷锁

朱寿穿越之后,很少去新建好的豹房,在他的意识里,那是朱厚照的乐园。

对于那个传说中顽劣之极的皇帝,也就是他的前投影体,朱寿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不跟夏皇后、吴德妃、沈贤妃进行亲密接触,不跟所有朱厚照接触过的宫人上床,不去住朱厚照最喜欢的新豹房,甚至不去碰朱厚照最常玩的弓箭射击游戏。

在旁人的眼里,这是皇帝的喜新厌旧,甚至连他的老娘张太后,也觉得这事很正常,只要朱寿不废了夏皇后,就无关大局。

大明有自己的政治底线,也有自己的宫庭制度底线,在朱寿没有掌握全局的时候,他不可能去挑战这些底线。

从明史的记载中,我们不难看到,由士绅阶层,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大、中型地主,为基础的文官集团,他们在皇帝的身边,设置了无数的红线,不允许皇帝越过任何一条。

自从明宣宗之后,明朝的皇帝,基本上没有机会对重要的国策问题发表自己的意见,因此我们经常看到的,都是君臣一致,很少有争辩的时候。

闹得最凶的,反而是帝王的家庭琐事,比如嘉靖的大礼仪、朱厚照的胡闹等等。

宪宗之后的文官集团,虽然分为无数的派系,但作为一个整体来讲,皇帝,只不过是代表士绅阶层的一个标志性人物,一个名义上的领袖。

如同前文所讲的那样,维护重八哥建立的大农村制度,已经成了士绅阶层的生存核心,这也是大明朝最出名的一条政治底线。

朱寿的开海,对重八哥农村制度和集权制度的冲击,其实是非常大的,不过当时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连朱寿自己,也不明白海洋文明和农耕文明之间的巨大差异。

他只是下意识的想玩真人版大航海时代,而对他这个政策有能力抵制的文官们,或者说有相同眼光的文官们,都被刘老大搞下了台,比如刘大夏,比如刘健。

李东阳不识兵事,杨一清在当弄臣,杨廷和坐山观虎斗,他们不可能意识到朱寿这个决策的历史意义。

文官、士绅、军户、土地、农村、税收......只要朱寿的举措,没有碰到这些红线,那么他就不会激起整个文官集团的对抗。

至于训练一群小正太、调戏几个软妹纸、捞几百万两银子,对文官来说,不过是些许小事,不值得关注,因为并不是每个皇帝都像明孝宗一样,懂得自己应该站在什么样的位置。

张太后定下的这个局,最根本的用意,就是让朱寿明白:你是皇帝,你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朱寿看着李凤姐,惊讶地问道,“那你是谁?”

他和她都躺在一张又大又软的床上,四面都有宽大的窗户,虽然已是初春,但墙壁夹层里的暖气依然很足。

此刻暮色渐深,四周明烛高挂,屋内充满了醉人的花香,侍候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屏住呼吸,站在四周,不敢弄出丝毫声响。

这是乾清宫的一间寝宫,在明朝,这儿是皇帝的居所,除了皇后外,其余的嫔妃,只提按次序进御上床,当夜就必须离开,除非皇帝准许,否则不能久住。

李凤姐抬起自己的纤纤玉手,似乎白得透明,她的两条大腿很痛,而大腿中间,尤其痛得厉害,从臀下抽出白白的绢纱,上面全是鲜红的印迹。

看到这些印迹,她害羞地红了脸,不过还是按照预定的台词,看着皇帝,用柔柔的声音说道:“太后懿旨,因妾身与圣上梦中所思女子相似,故赐姓李。”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朱寿的问题,而是引导朱寿去思考真实问题的所在。

梦中所思女子?

朱寿这才想起,就算是自己睡觉,身边也有数十名宫女侍候,说的梦话,肯定也有人记在心里,转告张太后。

作为后世看多了的宅男,李凤姐这个词,从他穿越那天起,就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成为他经常yy的对象。

不为什么,只为了那些可耻的电视剧、,还有若干演过这个角色的明星们,宅男,真是一只容易产生代入感的动物啊。

但他成了朱厚照之后,李凤姐就不是yy了,而是会变成真实存在的东西。

朱寿又想起了他曾在闲暇时告诉过魏彬等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八虎跟他的关系非常亲密,找妹纸也是魏彬这个金牌皮条客的重任。

老娘和八虎一起合伙在骗朕!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如果是刚穿越时候的朱寿,魏彬肯定会被他扒掉一层皮,然后拖出去喂狗,顺便再把其余七虎也好好教育一通,免得他们恃宠而骄。

不过他穿越已经快一年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见过太多的阴谋诡计,也见过太多的血腥争斗。

老娘和八虎,不是在骗朕,而是在教育朕!

什么是皇帝?

一个睡梦中说出的女子,就能变成现实,这种荒谬的情节,只有后世的科幻片里才会出现。但是现在,这个名叫李凤姐的少女,哦,应该称她为小妇人了,就赤身**,躺在自己身边,而她的手上,还拿着那条沾满处子鲜血的白纱巾。

皇帝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他们虽然被称为天子,代天牧民,但他们并不是神!

因此皇帝也需要yy精神,只是他们的yy,通常都能够成真。

在不触及大明政权若干红线的条件下,尽最大可能的满足自己的yy心理,这就是皇帝的最大喜好。

张太后的苦心,终于能够被朱寿所理解。

朱寿躺在龙床上,看着左侧的古松书架,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古玩,在书架旁边,是无数的奏折,大部份是东海公司、龙江宝船厂和大明武学院上的折子,是他平时最喜欢看的东西。

这些,也是yy!

他又想起了刘瑾的那句话:圣上,你有命令他们的权力!

是的,这也是yy!

但实际上呢?东海公司,只是内库的一个延伸;龙江宝船厂,是永乐朝的底子;大明武学院,不过是武科的一个另类形式。

他作为皇帝,能够命令天下所有官员。他的政治权威,能够让他对文官集团有一定的压制作用,能够处罚任何官员,甚至是任何派系!

不过他能够提拔自己的亲信吗?

刘瑾,那是臭了大街的刘老大;张永,同样是臭了大街的张提督;焦芳,二五仔流氓文人;张彩之类的,都是阉党。

这就是文官集团这个庞然大物,强加在这群亲信们身上的罪名!

他可以在文官集团的容忍底线上改变任何事情,但他没有权力制造新的规则。

在他的yy之外,大明朝有一个真正的统治者,那就是遍及天下的士绅阶层!

而他,不过是一种礼仪上的认同,是坐在龙椅之上的木偶,是士绅阶层任意蹂躏的象征物。

所有稀奇古怪的阴谋,所有纵横交错的政治形势,都无法改变皇权的本质属性。

张太后用一出近乎荒谬的闹剧,在把妹纸送给朱寿的同时,让他明白了一个浅显的真理。

许多日子以来,一直缠绕在朱寿头顶的问题,终于有了解答。

那就是:他穿越之后,为什么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答案就是:在皇帝的yy之外,在大明朝的政治架构之中,还有着一股将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力量。

当所有的太监联合起来,就能在太后的指挥下玩弄皇帝,那么所有士绅联合起来呢?

虽然屋子里的温度不低,但朱寿的全身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猛然想起后世在网上争论的几个问题:崇祯帝为什么会失败?李自成为什么会失败?雍正这个建虏为什么会失败?

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强大的士绅阶层。

就算这个答案不是标准答案,那么就放下这个让历史学家很难回答的问题,退一万步来讲:历史上的朱厚照,真的是因为掉进水里,从而病死的么?

在他死亡的原因之后,有没有这个敌人的身影?

可怜的宅男,逐渐陷入了自己设置的历史怀疑论中。

张太后知道自己的儿子很聪明,朱厚照的智商之高,也真不是开玩笑的,但她绝对没有想过,会有一个穿越者进入了儿子那聪明的大脑。

如果张太后想教育儿子的,只是一种政治的游戏规则。

那么朱寿所发散思考的,却是历史的不可知论和怀疑论。

他的穿越,已经改变了正德二年之后的所有历史进程,没有了钱宁,杨一清也没有继续隐居,刘老大还没有衰亡的迹象,二十个港口开海了,他还派了秦东仪去倭国捣乱!

历史早就滑向了一个新的轨道,这一切,在一年前就已经发生了。

而朱寿却在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身上,忽然清醒地意识到:大明的游戏规则,是自己最沉重的枷锁!

既然如此,那么就由自己来打破这个枷锁吧。

朱寿看着李凤姐,淡然一笑,说道:“朕得感谢你。”

也不待李凤姐回话,又拍了拍手,魏彬那魁梧的身躯立即小跑进来,脸上带着讨好的微笑,如同一只小狗般。

“宣,晋李选侍为宁妃,”朱寿抬起手,轻声说道,“宣刘瑾前来,令他带上那五十个人的名册。”

等魏彬领命去后,朱寿将手放到李凤姐的柔软之上,得意地笑了起来。

第九章 皇帝的后手

(猫扑中文 ) ( ) 如果把乡约制和士绅阶层看作是大明帝国的基石,那么科举制就是大明帝国皇冠上最耀眼的明珠。

这颗明珠的四周,布满着大大小小的陷井和红线,没有人敢去触碰它,包括皇帝。

这个由隋炀帝在大业元年创立的制度,历经九百余年发展,已经与士绅阶层xìng命相关。到了明朝,士绅阶层通过乡约制控制农村和土地,通过科举制控制朝庭和皇帝。

重八哥建立的强大zhōng yāng集权制度,在给了子孙们安全的同时,也替他们掘好了一座混吃等死的坟墓。

朱寿就生活在这座华丽到了极致的坟墓里。

不过在坟墓的中心,也就是乾清宫东侧的一间暖阁内,朱寿正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跪伏于地的两个人。

左边那个,满脸大胡子,肥头大耳,肚子上的腰带都垂到了膝盖旁,正是朱寿的亲生舅舅,张太后的弟弟,京师第一奢华的凤舞楼拥有者,寿宁侯张鹤龄。

右边那个,瘦得跟个竹杆似的,眼神猥琐,正是刘瑾刘老大。

接到魏彬的传话,刘老大立即屁颠屁颠的就赶了过来。他刚得了一大笔银子,心情很爽,不过一听见皇帝说“五十人名册”,就知道事情泄露,又惊又怕地跪在朱寿面前,唯恐皇帝大发雷霆。

别说是刘老大了,随便在京师的大街上拉个路人,都知道科举是大明国策,任何人敢跟科举对抗,那就是死得不能再死的结局。

自从朱寿穿越之后,刘瑾一手遮天的能力越来越弱,八虎各自为战,彼此间落井下石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因此刘老大虽然还有着“立皇帝”的虚名,但他越来越小心,利益不大的事情,他连政治交易都不会去做,以免给政敌们落下把柄。

不过这次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五十个会试名额!

纵观九百余年的科举制,哪一科的猫腻,敢跟正德三年的戊辰科相比?刘老大的手笔,不说是后无来者,也绝对是前无古人。

刘瑾付出了巨大的政治筹码,取得了李东阳、杨廷和等人的默许,原以为一帆风顺的事,却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泄漏给了皇帝。

眼下已是正德三年的二月十一rì(注:农历,前几章犯了小错,用了新历资料,下同),戊辰科会试和戊辰科大明运动会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会试是从农历初九开始,分为三场,明天是第二场,十五rì还有一场。本科主考官,是阁老李东阳与礼部尚书白钺。(正史中是王鏊与梁储,不过王鏊回了老家,梁储去了夷州)

李东阳是首辅,按理说是不应当主考官的,不过戊辰科的会试有点特殊,因为内阁三老之中,有两个人的儿子,都在这一科应考。

焦芳的儿子焦黄中,杨廷和的儿子杨慎,甚至还有海事总督刘宇的儿子刘仁,以及深受朱寿喜爱的东海公司董事会检讨韩邦奇兄弟。因此为了避嫌,焦、杨两人都不能担任主考官。

这场注定要被记入史册的戊辰科会试,开始的方式就很另类,太多的高富帅充斥其中,纵横交错的政治交易,也让这一科的录取结果,显得扑朔迷离。

杨慎在正史上不慎被烧了试卷,但到今rì为止,这种倒霉事情还没发生,按照刘瑾等人的政治交易,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成为这一科无可争辩的状元。

而焦黄中,将成为二甲之首,其余几人,都将在二甲之列。

杨慎本来就才高八斗,朱寿也很欣赏他,只要过了会试,三月初的殿试也就是走走形式。

刘瑾想录取的五十个人,有一部份是阉党的关系户,但也有很多各大派系的中坚分子,其中李东阳的门人,就有四个。

因此朱寿如果中止了这场政治交易,对刘瑾的政治打击,无疑是毁灭xìng的。

刘老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心里七上八下,惶恐不安。

但朱寿并没有跟他说话,而是缓缓说道:“宣,晋兴济张继祖为夷州卫指挥使,特恩世袭五代。”

兴济,是张太后的老家。张继祖,是寿宁侯张鹤龄的长子。明朝时期,公、侯、伯,凡三等,以封功臣及外戚,皆有流有世。寿宁侯就是流官,张鹤龄死后,他的长子是不能继承侯爵的。

明朝的所有皇帝,对外戚的管束,都极为严厉,除非是有开国定鼎的大功,否则不允许世袭封爵。偶然有世袭数代者,也必须出于特恩。

长子得了五代世职,但张鹤龄并不开心,反而满脸大汗,也不顾君臣之仪,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外甥皇帝。

他不是笨蛋,更不是嫌弃夷州卫这个空头职务,而是知道一句古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皇帝的礼物,岂是那么好吃的?皇帝的要求,说不定砍了他的大好头颅,都不能满足!

这个外甥自从一年前开始,越来越难猜测,既不像他那个皇帝姐夫一样心软,也不像太后姐姐那般慈爱,这小子从小就古灵jīng怪,心肠也狠着呢。

记得有年孝宗皇帝开家宴,自己随便摸了身边的宫女几把,结果就被这小子倒了一身的菜汤。

果然,他刚一抬起头,就见随侍一旁的西厂提督谷大用,从龙案上拿起一堆奏折,轻轻地放在他的面前。

张鹤龄汗如雨下,用颤抖的双手,随便拿起一个折子。不出所料,是弹劾自己的,桩桩事出有据,清清楚楚,若是皇帝秉公处理,按大明律,就只是这么一本奏折,就可以把自己的脑袋砍个十七、八次。

其余的奏折,根本不用去看,就知道是什么内容,张鹤龄将头叩向地面,哭喊道:“皇上,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朱寿笑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掌握了当皇帝的根本要领,不再理自己的舅舅,而是轻声问道:“刘瑾,你可有话说?”

刘瑾被朱寿的两记直拳打得眼花缭乱,看了看四周那些面无表情的太监大佬们,一咬牙,沉声道:“老奴明白!”

跟刘老大说话,就是省心。朱寿很欣赏地看了一眼满眼杀气的刘老大,果然是八虎中排名第一的人物,其他的大佬跟他比起来,被甩了好几条大街。

张鹤龄不过是顺便杀的一只小鸡,朱寿真正想jǐng告的,是刘瑾这只老猴子。

在皇宫这座山上,只有一头老虎,那就是朱寿。刘瑾等人,不过是自相残杀的猴群罢了,当外人打来的时候,这群猴子必须一致对外;当皇帝需要的时候,这群猴子也要不顾生死;至于私下里它们之间打成什么样子,只要不出人命,不让朱寿下功夫培养一只新猴子出来,他是不会关心的。

“那你准备如何从事,”朱寿继续问道,“可否解一下朕的疑惑?”

这是逼刘老大纳投名状了,丝毫不给他下去串联的机会,按照刘老大对朝政的掌控能力,真要让他跟李东阳这群人暂时达成妥协了,反而不美。

刘瑾掏出怀中的名册,将它撕得粉碎,然后沉声道:“此次科场舞弊案,牵涉重大,其规模,甚至超出弘治十二年一案,老奴提议,由内阁、六部会同三司,彻查此惊天大案!”

铁血刘老大,果然名不虚传,一下子就把中下层盟友卖了个jīng光,誓要杀个血流成河。不过他的底线,就是跟李东阳这种大派系达成妥协,不把战火烧到大明的领导层。

弘治十二年,由李东阳和程敏政担任主考官,结果被给事中华昶弹劾,说程敏政跟唐伯虎、徐泰等人有可疑之处,最后李东阳只好独自一人阅卷,程、唐、徐三人皆被毁了前程。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终身落魄,成一代憾事。

朱寿从龙案上重新扔下一本册子,丢到刘瑾面前,笑道:“哪有惊天大案,刘瑾,拿着此册,回去好生研读。”

刘瑾心里打了个寒战,捡起册子一看,果然是自己那五十个人的名册,连位置都一模一样,全身冷汗不由得滴了下来。

哪个王八蛋出卖了老子?这是刘老大的第一个念头,不过转瞬即逝,在皇帝面前,不出卖刘老大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皇帝这是要跟文官集团开战?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但再一想,不对啊,谁敢在科举制上跟文官们对着干?皇帝也不敢啊。

既然不是开战,也不是彻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捣乱!

这是最符合朱厚照个xìng的做法:老子不敢跟你对抗,就恶心死你!

刘瑾果然猜中了朱寿的心思,只听得皇帝缓缓地开口说道:“寿宁侯,朕听闻你在凤舞楼开了一个赌局?”

张鹤龄此时才缓过气来,也不顾君前礼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连声道:“微臣愿将京师的产业,都捐给东海公司,当作今年拍卖大会的场所。”

东海公司的第二次拍卖大会,将在四月份举行,张鹤龄还以为皇帝想让自己出血破财。

朱寿笑道:“朕要你那点产业作甚?只是听闻在你那个赌局中,有人押中了箭术的魁首,就想问问你,这人押不押得中今科的会元?”

刘瑾和张鹤龄同时大惊失sè,原来,皇帝的后手留在这儿! 猫扑中文

第十章 死局活局

乡试的头名,称为解元,比如唐寅唐伯虎;会试的头名,称为会元;殿试的头名,称为状元。

不管是什么元,能考中的,都是大明最杰出的人才,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想猜中谁是状元,难度不算特别大,因为殿试只考一题,考的是对策,为期一天。录取名单称为“甲榜”,又称“金榜”,主要拿来区分三甲。殿试只用来定出名次,能参加的贡士通常都能成为进士,不会再有落第的情况。

殿试由皇帝主持和出题,亦由皇帝钦定前十名的次序。

因此大多数状元,都是看皇帝的心意,贡士们谁能猜中皇帝的心思,谁就能取得好名次。如果皇帝幼小,那就是看内阁首辅的心意。

但要猜中会元的话,难度就要上升很多倍了,其中偶然性太大,阅卷、答题、政治势力等等,都得考虑进去。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朱寿的话音刚落,张鹤龄就大哭流涕,喊道:“皇上,饶命啊。”

诸位太监大佬也想说话,但看了看左右,都止住了脚步,想等着忍不住的先上。

他们的目标,自然是跪在地上的刘老大。

皇帝既然用五十个人的名册当诱饵,肯定就不会放过刘老大,因此除了死得不能再死的张鹤龄外,眼下最危险的,就是站在悬崖边的老刘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们都听出来了,皇帝想让张鹤龄设个赌局,去赌会试的结果,而派去当保护伞的,就是刘瑾。

一个国舅,一个立皇帝,他们联合起来,在大明可谓是横行天下,就算是被反扑,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扑街而死。

朱寿的手段并不复杂,他也没有直接说要设赌局恶心戊辰科会试,甚至在李东阳他们质问时,皇帝还可以很大义地灭亲:将国舅大人扔出来堵漏洞。

那么国舅大人怎么想呢?

张鹤龄当然明白这是个死局,不过朱寿已经给了他的长子世职,这就是给了办丧事的白包,又扔出了一堆可以砍他几百次的奏折,意思很明白:你干,还可以迟点死;你不干,今晚就得死!

他知道外甥皇帝不可能让他去向太后姐姐求情,如果自己不立即下个投名状,恐怕自己根本就走不出这间暖阁。

比起单细胞动物、整天吃了就知道玩女人的国舅爷,刘老大想的就要复杂得多。

这不是一个死局!

被朱寿定位到保护伞的老刘,自然没有国舅爷那么愚蠢,朱寿想到的,老刘早就已经想到了,朱寿没有想到的,老刘自然会帮他想到。

刘瑾的政治功力,在皇宫内举目四顾,是没有敌手的。哦,张太后那个阴险的女人除外,刘瑾知道自己玩不过她,除了名分大义外,张太后的政治领悟力,并不比老刘低。

跟他们这种硕博连读生比较,醒悟了的朱寿,顶天算得上是个初中生。

不过这个初中生有点吊,因为他是皇帝。

“圣上英明,”刘老大开口了,一句话就直点核心,“此乃普天同庆之举,一人猜,何如众人猜,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朱寿的本意,是想让国舅爷设个局,在卖运动会猜彩彩票的同时,顺便搞一个小型的会元竞猜,往庄严神圣的科举制头上泼一盆狗血。

十七岁的少年,在明白士绅集团的可怕之后,想出来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计策,纯属想恶心一下那个让自己畏惧的权力阶层。

至于国舅爷的生死存亡,根本就没有在朱寿的考虑范围之中,以他那正常的三观看来,张鹤龄这厮,如果不是国舅的话,早就死了几万次了,现在把他扔出去当替罪羊,纯粹是让他赚到了。

再说了,这事闹大了,顶天就是个流谪的罪名,还要不了人头。不过流谪对于国舅爷来说,跟杀头也没什么区别。

而刘瑾就不一样了,老谋深算的刘老大,早就看穿了朱寿的心思,也算好了下一步的行程,那就是将死局变成活局,将恶搞狗血变成普天同庆。

出发点只有一个:法不责众。

是啊,满京师的百姓都在猜会元、状元、三甲名次,你文官集团再狠,也不可能将这群财迷心窍的老百姓也一网打尽吧?

在金钱面前,大义算个屁。再说了,从这三天运动会的猜彩情况看来,那群认得银两,却不认得义字的平民百姓,对猜彩的渴望和对彩票、对比赛的追捧,那是相当空前的。

杨一清这家伙,是连刘老大都忌惮不已的能臣,搞的大明运动会,硬是将四夷都请了来。

比赛最终定为骑马、游泳、箭术等三十七项,每项都决出前三名,称为魁首、榜眼和探花。

今天下午决出的第一个魁首,是箭术项目,获胜者来自于蒙古卫拉特部,名叫鄂布吐罗,据说还是一个贵族,曾经率部跟小王子在战场上对决过。

朱寿封鄂布吐罗为世袭千户,派驻河套旧地,避免刺激到边军悍将们。大明武学院今年准备招收第二批学员,被派往甘陕招人的太监们,都在边军那儿吃了不少暗亏。

朱寿明白,这是边军头头们的无声抗议:另一个新兴的晋升机制,已经打破了军户制百余年的平静,必然会招来军头们的不满。

至于其他魁首,朱寿也打算照章办理,从四夷来的,都给他们个名号,让他们回自己老窝当土皇帝去;是大明子民,就派往东海公司或者是倭国等地,替朱寿捞银子。

秦东仪最近从日本传来消息,大内兴义那个文青大名已经上洛了,打得细川澄元和足利义澄屁滚尿流,这群倭国乡下土财主逃到了近江六角家,足利义材当上了将军并改名为义植,义兴也当了管领代,执掌京都政事。

原本跟两万名大明海军当带路党的秦东仪,此时手下也纠结了不少的日本浪人,就和海军总督刘机分道。刘机继续带着明军扫荡大明沿海,秦东仪就带着银子和手下潜回东部日本,寻机起事。

被后世日本称为“明寇”祸源的秦东仪,即将开始他那轰轰烈烈的明寇人生。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朱寿听了刘瑾的话,也很快就明白过来,知道自己暂时还离不开这条老狗,就问道:“既然如此,那让何人操办此事?”

他嘴上在问,眼睛却盯着自己的舅舅。

国舅爷死里逃生,明白这是一条生路,连声道:“老臣愿效死力!”

朱寿见国舅爷如此识趣,也就没了玩弄他的心思,对这个十足无用的大胖子也少了几分恶感,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免得自己改变心意。

张鹤龄逃得大难,自然也是连滚带爬的出了暖阁,也不顾天色已晚,径直往慈宁宫去了。倒不是去告状,他知道太后姐姐对皇帝外甥的溺爱,而是去替自己找一道免死金牌。

要知道,刘老大提出的主意,对刘老大肯定是无害的,但对于自己,那可就说不准了。

赌局设得再大,参与的人再多,国舅爷都有能力操作,但关键就在于,文官们万一紧咬着自己这个操作者怎么办?

法不责众,但自己的屁股不干净啊,不在这件事上栽跟斗,也要在其他事情上栽,文官们泼脏水的功夫,可是一等一的强。

怎么将自己从这个困局中摘出来,这才是国舅爷考虑的问题,不得不说,肥头大耳的国舅,偶尔也是很聪明的。

朱寿懒得管舅舅跑去跟谁求救,万事俱备,还有老刘盯着,这事不由得他不上套。

“老奴还有一事上奏,”既然过了一关,还帮皇帝补了漏洞,立了一功,刘老大也就想套取点自己的红利,说道,“京师周边的各处皇庄,年久失修,庄田也数目不清,请皇上示下。”

没有人会赚银子多,老刘也不例外。

就算他早就富可敌国了,但对银子的爱好仍然不减,

皇庄是皇室直接经营的庄田,朱厚照登基之后,皇庄的规模就急剧扩张,主要分布在北直隶的顺天等府,其中顺天、保定和河间最多,大明武学院的院址,便是由一座皇庄改建而成。

刘老大搞银子的方式多种多样,卖官、卖进士文凭只是小型副业,主业还是大肆占地。

整顿一次皇庄,占个几十顷良田,对于老刘来说,纯粹是小事一件,就是占个百来顷,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朱寿虽然不懂其中的猫腻,不过看见其他太监大佬们的眼神,典型的羡慕忌妒恨啊,也能明白个七八分。

“准奏,此事交由你与谷大用处置,”朱寿存心往里面掺沙子,继续说道,“寿宁侯那儿,你也得盯着。”

刘瑾苦着脸,和脸都笑得烂了的谷大用跪下谢恩。

朱寿的话很好理解,派两个人一起去占地,总不可能他们二一添作五吧,皇帝的那份也得留着;而国舅爷那儿,也不能让那胖子独占,老刘可以捞一份,朱寿那份,也得替皇帝准备着。

谷大用在此次行动中有大功,刘瑾那边的名册,就是他搞到的,自然应该受赏。

这些事情都不是隐秘,在场的大佬们都知道,刘瑾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不敢跟皇帝对抗,不过从此就把谷大用恨到了骨子里。

“我呸!”谷大用看了一眼刘老大,心里骂道,“有种来咬爷爷啊!”

八虎之间的争斗,开始有点战国八雄的意思了,这让朱寿相当的满意。

第十一章 有阉如刀

正德三年二月十二日,这一天,晴空万里,暖暖的太阳,照在紫禁城的护城河上,驱散了乍暖还寒的春风。

对于普通的大明百姓来说,这一天,跟以往的无数日子没有太大区别。身在农村,就继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在城镇,就走街串户,该八卦就八卦,该吐槽就吐槽。

皇帝废了宠妃、皇帝宠了新妃、皇帝天天吃又白又嫩的馒头,生在京师的百姓,得到的讯息,自然比那些认为“皇帝天天扛金锄头”的百姓要多。

天子脚下,不会吹,也能侃,从古至今,都是这么个理儿。

而且这几日,京师的百姓们在继续当嘴上阁老的同时,又多了一项娱乐活动:猜彩。

比起前两日猜那些肌肉男来说,今天的猜彩,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因为凤舞楼今天开出的盘口是:猜中状元,买一赔二;猜中会元,买一赔十;猜中一甲名次,买一赔百。其余盘口,比照当日活动,上下浮动。

百姓们疯狂了,一甲啊,就三个人,买一赔百!也就是说,投一两银子进去,如果祖宗保佑中了彩头,那就是一百两银子啊!

这是一座四合院外加十来个奴仆,而且位置还得是仁寿坊、咸宜坊这种好地儿,虽然买不到东西长安街,但肯定不是靠近西直门那块的朝天宫坊和日中坊那种破地儿。

还有一个隐藏的心理也在刺激着京师的百姓们。

秀才是什么?那是老爷,普通人见了,都得恭敬的问一声好,见到父母官都可以不跪,也不用缴税的人物。

举人呢?那是硬牌子的老爷,跟父母官可以称兄道弟,别说缴税了,一大串的良民都愿意投身为奴的人物。

在他们之上的进士们呢?在老百姓的心里,那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据说宫中的刘瑾刘太监都想招个进士当侄女婿。

能够把他们拿来跟运动会那群肌肉男一起猜,就好比后世宅男们猜测长老会的选举结果一样,想一想,都让百姓们兴奋,如果很幸运地猜中了,别说银子了,就是那种虚荣感,都能立即让猜中的宅男,变成论坛里的至高神。

至于那些想阻止这场闹剧的公知们,一看是凤舞楼,护场子的还是厂卫,就知道国舅爷后面站着刘公公,只得打掉牙齿吞落肚,另寻他法。

至于躺着中枪的刘老大,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他已经跟国舅爷一样,被李东阳杀了一万次。

眼神能杀人吗?

当然不能。因此刘老大还很活泼乱跳地站在那儿,对李东阳说:“这是圣上的旨意!”

李东阳气得喷出一口老血,狗x的奸贼,昨晚才领的旨,今天一大早,就掘了天、地坛的后土,侵了五十余顷官地,毁坏官民房屋三千九百余间,破民坟二千七百余冢!

“此乃丧尽天良!”一向老谋深算的李丞相也怒了。

刘老大得意地望着气急败坏的毒蛇李,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老子的丧尽天良,还不只这两件事呢,等你先气一会儿,稍后再抛几件事出来,打得你满头狗血。

科举制是士绅阶层的生命泉水,被不懂事的皇上泼了一盆狗血,文官们立即分成了三派。忠臣们认为,这是以刘老大为首的反动集团,想毁坏我大明帝国根基的行为,其心可诛!奸臣们认为,皇上年纪尚幼,偶有糊涂之举,需要我们这些人站出来,拨乱反正啊。不忠不奸的认为,不就是皇上胡闹么,把张国舅发配边疆好啦,刘老大和皇帝自然也就不想玩了。

李东阳代表着忠臣派,因此他必须得表演口吐老血,同刘老大进行抗争,他有票拟权,至少,他有三分之二的票拟权,虽然得依赖于刘老大的送达批红权,但满朝文武,只有他一个人有力量跟刘老大硬顶。

刘老大心里冷笑,送达批红权?九成的批红权都在我手里,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真当我立皇帝的名声是白来的不成?

焦芳代表着奸臣派,不停地在中间煽风点火,顺便还踢出几个不长眼的家伙,拿来祭旗。

杨廷和的帝师身份,决定他只能当不忠不奸,想法跟朱寿最初的一样,把国舅拿来当替死鬼,不要激化统治阶级的人民内部矛盾。

皇帝和士绅,那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科举制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动摇的根基,矛盾再深,也不能把立足之地给掀了不是?

还没等杨廷和站出来打圆场,只看见焦芳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奏折,扔到两位阁老的桌案上。

内阁的办事场所,是在文渊阁。此时三位阁老和刘老大,就站在文渊阁的大厅里,进行杀人不见血的较量。

朱寿并不在场,因为他正在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暂且不提。

“御史涂祯,贪赃枉法,多行不义,证据确凿。”焦芳扔出的奏折上,中心论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搞死御史涂祯。

前两日才做成五十个进士名额交易的四人,如今又站在了各自不同的阵营。

涂祯不属于李、杨两党,他是前阁老刘健的门生,不过平时跟李东阳走得很近,他当江阴县令的时候,治行被评为大明天下第一,是一员非常强悍的精英文官。后来升为御史,巡查长芦盐课。

前文说过,内官们见外戚贪污国家财产,于是就想从盐课里分一杯羹,刘瑾是当时的负责人,最后是朱厚照强行打压,才将这事办成。

不过刘公公还想多贪些银两,这下涂祯就不乐意了:哪有吃干抹净,还带打包的?

扫了刘公公面子不要紧,刘老大的宗旨是:太监报仇,十年不晚。于是等涂祯回到京师复命时,刘老大就故意等在朝门。

涂祯跟刘老大本来就不和,因此也没理他,但刘老大今非昔比,立皇帝啊,连涂祯的顶头上司右都御史屠滽都得跪下谢罪的人物。因此就在朱寿面前进了一些谗言,朱寿根本就不认识涂祯,自然也不会维护他,见得力小弟想搞死这人,那就搞死吧。

于是涂祯很快就被关进了锦衣卫的诏狱,准备杖戍肃州卫。

杨廷和是知道这事的,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就没说话,在奏折上划了个圈,表示自己同意处理意见。

李东阳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口气,也在上面划了圈。

见三位阁老都同意处理意见,刘老大这才笑嘻嘻的说:“儿郎们下手过重,这涂祯,昨晚已死于狱中。”

李、杨两阁老有些糊涂了,死就死了呗,用得着办事后补救么?你刘老大的儿郎们,每天打死的人,还少了么?

焦芳义正严辞地说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查祯男涂朴,替父谪戍,起解补伍。”

李、杨两人这才恍然大悟,他娘的,够狠啊,杀了老子不说,还把儿子送去充军,这是哪门子的大明王法?

大明有王法?皇帝就是王法,俺老刘就是王法!

刘老大见两位阁老都默然不语,知道自己的报复大计得逞,这不过是他的第一步,他真正的用意,却是两名前御史:汤沐和陈恪。

汤沐,现任湖广按察司佥事,李东阳一系的大将。陈恪,现任江西按察司副使,是帝师费宏一系的小弟。

前文就说过,正德三大帝师:杨廷和、梁储和费宏。其实还有一人,就是毛纪,不过他在东宫的官职较低,出头也晚,没有前三人出名。

这四位帝师,前后都当过阁老和首辅,彼此间是坚定无比的盟友关系,尤其是三大帝师,关系之深,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费宏现在还是经筵日讲官和礼部右侍郎,跟陈恪是同年知交。梁储在办夷州移民,帝师这一党,眼下只有杨廷和独撑大局。

刘瑾扔出这两个人来,罪名都是一样:贪污!

还是那句话,大明的文官们,不查则罢,一查,谁都不干净。

重八哥建立的制度,好就好在两个字:贪污。不贪不行,不贪就只能当海瑞了。对于大明数百年才出一个的人物,文官们才没兴趣学他呢。

李东阳的心开始在滴血,汤沐是他精心培养的大将,绝对不能有失。

杨廷和拿着也很难办,自己小弟的小弟,不救嘛,道义上说不过去,救嘛,谁知道刘老大会提什么苛刻的条件。

刘老大坐在太师椅上,得意洋洋地看着两位阁老:你二位啊,慢慢的想,老子就不奉陪了,还得去侍候皇帝瞎胡闹呢,就算你们想出了解决办法,国舅爷那边,不是也争取了一点时间么。

刘老大的组合拳打得非常漂亮,击中的,都是李、杨两党的要害,让他们没有功夫去管那个闹腾得厉害的张国舅。

至于其他的朝中小派系,刘老大随便伸伸小手指,就能将那些人碾压,还用得着耍阴谋诡计么?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的计谋,不过是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罢了。

等刘瑾走后,李东阳颓然坐回椅子中,弃,还是不弃?这是个问题。

杨廷和叹了口气,跟焦芳对望了一眼,示意自己这边可以和刘老大达成媾和条件。

暂且把阁老们的勾心斗角放在一旁,让我们把目光投向太液池旁的新豹房,在这儿,朱寿正在接见一位外宾。

朱寿穿越之后,接待过不少外宾,不过眼下这个人,跟其他人有点不同。

因为他是葡萄牙人。

第十二章 有客泛海

当年的葡萄牙,有个很拗口的名字:佛朗机。

关于这个名字的来源,有个通俗的说法,就是东方人对法兰克的误读,用来代指所有的欧洲人。说到这儿,柏郎嘉宾和马可波罗都得泪奔啊,因为他们的经历,被东方民族完全忽略了。

大明朝的皇帝第一次接触欧洲人,据正史记载,是十年后的葡萄牙人皮莱资,1518年,他贿赂江彬之后,见到了正在南巡的朱厚照。

不过朱寿今天接见的,却不是皮莱资,而是一个名叫萨维.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的葡萄牙人。这个人并不出名,不过他的哥哥却很有名,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那位发现巴西的大航海家。

今年三十八岁的萨维,是卡布拉尔家族众多的子嗣之一,全身上下的财富,折合成大明货币,大概不到二十两银子。

但所有的卡布拉尔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永不言败。

萨维精通西洋剑术和航海术,身手过人,谈吐不俗,曾经在恩里克王子的萨格里什航海学校学习过几年,系统地研究过航海科学和技术。

1500年,葡萄牙国王玛奴尔一世派佩德罗指挥十三艘船队,以及一千两百余人,从里斯本出发,前往印度。萨维就抓住这次机会,跟兄长一起出海,在发现巴西并宣布占领之后,于1500年9月到达印度的卡利卡特。

“在大陆的另一边,在海的尽头,有一个富庶的帝国,里面都是黄金,连走的路,和铺的桥,都是黄金铸成的,他们的皇帝,有上万个老婆,他们的大臣,有成百的娇妻,他们的平民,也能顿顿吃肉,餐餐吃面包,穿的是棉布丝绸,用的是陶瓷,连他们的马桶,都是光滑的白瓷!”

这段话,是萨维从一个印度老水手那儿听见的,据说几十年前,那个帝国的皇帝,曾经派一员大将,率领着无边无际的船队,从这儿经过。

“那些船啊,”老水手感慨地说道,“城外的那座山,你看见了吧,那船比山还高,还大,可以在上面飞快的跑马!沿途有不听话的国王,都被这位将军抓到船上,送回帝国砍头。”

这是吹牛!这肯定是在吹牛!这是萨维的第一反应,哪有山那么大的船只?那不是比他们最大的旗舰,还要大上十倍?

要真有这么大的船,早就统一四海了,他刚从巴西出来,知道那个大陆肯定没有被人征服过,如同处子般纯洁。

不过对于老水手前一段话,他倒是真的相信,欧洲流传了几百年的故事,都是说东方那个古老帝国的强大和富庶,连教皇,也曾经派特使去过东方。

没落的贵族子弟萨维,心中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我要去东方,一路向东,越过大海,到那个有无数女人、黄金、陶瓷和丝绸的地方去!

佩德罗泼了弟弟一盆冷水:“别做梦了,我们是来帮达伽玛擦屁股的,没见他留在印度的联络人都被杀光了么?我们的船队还遭到了那些土人的围攻,你想去东方,恐怕还没找到那个帝国,你就已经死在大海里了。”

萨维坚定地回答道:“我身上已经没钱了,在印度也没赚到钱,就算回欧洲,迟早也要流落街头,不如拿这条命,去东方赌个运气。”

佩德罗不忍心自己的弟弟送命,但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力量交一部份出来,只好给了萨维一个国王特使的虚职,然后托满剌加的一个海商,送萨维去满剌加,至于萨维怎么从满剌加去大明帝国,那就不是佩德罗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此时的葡萄牙人,正在处心积虑地想扩大自己的殖民地,满剌加等地,是他们的下一个征服目标,因此萨维此次东去,还有一个重任,就是侦察满剌加一带的地理形势。

两年后,当达伽玛再次率领二十九艘军舰,重新征服卡里卡特时,萨维已经在满剌加干起了通番的工作,以此来积累去大明的资金。

落魄贵族萨维的奋斗史,其实也是十六世纪初很多葡萄牙人的奋斗史。

达伽玛在印度的军事胜利,无疑给了身处满剌加的萨维强大的自信,他的国王特使身份虽不值钱,但至少说有了几分底气。

到了正德二年,也就是1507年的时候,萨维在满剌加打了六年的苦工,终于等到了一艘大明的商船!

这一年,朱寿开了二十个通商口岸,无数大明走私集团的战舰都被摆上了台面,强大的盗商合一组织,让走私集团们很快就横扫整个东南亚海域,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大明人成为了南中国海的主宰,苦逼的萨维总算盼到了救星,他借着葡萄牙商队的势力,获取了满剌加王朝末代苏丹马哈茂德沙的信任,代表着葡萄牙和满剌加,搭着大明商人的海盗船,前往泉州。

正德二年的十月,在路上奔波了七、八年的萨维,总算从印度走到了大明帝国,不过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贵族青年,早就成了一个老谋深算的中年男子。

至于满地黄金的帝国,萨维也知道了那是瞎扯,在他胸中唯一还燃烧着的,就是能够见到大明的皇帝,这是他唯一能够翻盘的机会。

西方佛朗机帝国的特使,满剌加王国的贡使,这两重身份,让泉州东海公司如获至宝。正在福州的东海公司董事会主席、太监罗祥,放下太监玩老婆这个奇怪癖好,亲自将萨维送上了京师。

谁说开海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看看,大明开国以来,可曾有西方大帝国的特使,哦,不,贡使前来?罗公公觉得这个礼物,肯定比每个月送进内库的无数银子,还能令朱寿开心。

再说好久没有回京师了,得回去拍拍马屁,不然只见银子,不见人影,再深厚的情谊,也会被那七个王八蛋给顶掉的,刘老大他们可一直眼红着咱家这个位置呢。

“从此刻起,汝乃佛朗机王国的贡使!”罗公公从鼻孔里哼了一道气。

他娘的,蛮夷,居然敢称帝?等改天扫平那**诈文官了,老子就学三宝太监,亲自提兵,去你们那个佛朗机,将你们的国王抓过来,关到京师里当猴子耍,让万岁爷开开心。

萨维虽是异族,不过察言观色的功夫,绝对不比大明的官僚们低,自然是跪下称臣,将原本就是王国的葡萄牙,重新归回自己的位置。

罗公公虽然不知道佛朗机有多远,不过朱寿知道啊,玩熟了大航海时代的他,一听见佛朗机三个字,立即就想道:这他娘的不是真的!

转念又想,老子都穿越成皇帝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开了二十个通商口岸,闻见血腥味的,可不只是那群走私集团,已经打到了印度的葡萄牙人,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于是当萨维以他那奇怪的腔调,跪在离龙椅十丈开外的地方,高呼万岁时,朱寿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味道。

朕终于改变历史了!

萨维并不能说流利的汉语,得依靠从满剌加请的通译,先翻译成满剌加语,再由罗祥在福州请的通译,将满剌加语翻译成汉语,朱寿才能听懂这个佛朗机人说的是什么。

而且皇帝接见外国贡使,还有一套繁琐的程序,即使朱寿已经把接见地点换到了新豹房,而不是紫禁城的宫殿中,这套程序也只是简化了一点点。

皇帝的礼仪,是华夏的独特文化之一,历朝历代,都非常重视这点,尤其是接见外宾的时候。

这套简化版程序落到萨维的眼中,那就是一场礼仪战争。

先不说新豹房那奢华到了极致的装修,就是那些侍候在一旁的宫女,个个都是绝代佳人,这也难怪,在满剌加那种地方呆了几年,满眼所见,尽是黑皮皮的娘们,稍微看见个肤白貌美的,都能惊为天人,更何况是皇帝身边的宫女。

萨维跪在地上,摸着由苏州府特制的地砖,光滑而冰凉,见多识宽的他知道,就这砖,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价比黄金,而且除了皇帝,谁敢用,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来了大明好几个月,他见识过一贫如洗的民居,也见识过豪华的富宅;见识过骨瘦如柴的饥民,也见识过肥头大耳的豪绅。

世间皆是如此,不管是欧洲、还是印度,甚至大明,哪儿都有贫无立锥之地的人,也都有富可敌国的人。

“皇帝听说你从万里之外而来,不知道在路上花了多少时间?”满剌加通译的话从他耳边传来,这个黑瘦的矮个子,此时正跪在萨维的旁边,身下全是汗水,连声音都打着抖。

皇帝从十丈外传来的话,先经过三个礼部的官员,将朱寿的口水话和旨意,转成书面文言,辞藻华丽到文青吐血。

然后再经过鸿胪寺的官员,将话传给在福州请的通译,再由福州通译传给满剌加通译,最后才能被萨维所理解。中间不能有一丝差错,倘若谁不小心犯了错,等着他的,将是立即被推出午门斩首。

而这些人,全都跪成一列,离皇帝很远,中间还隔着若干大汉将军、太监和宫女。

什么叫排场?这就叫排场!当世第一帝国帝王的排场!

萨维不敢抬头,恭敬地回道:“整整八年!”

朱寿有点感动了,看看,多么好的同志,用了八年的时间,从里斯本走到北京,他决定重赏这个家伙,千金买马骨嘛。

春天种下一个葡萄牙人,说不定秋天就会收获一大群的葡萄牙人。

第十三章 科场只论门第

在朱寿接见萨维的时候,戊辰科会试的第二场,大明运动会的第四天,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明朝会试的三场考试内容分别是:第一场的八股制义,就是用经文去解释圣贤们的某句话,后来的王守仁也享受到了这种待遇。

第二场是考论、判、诏、表等,也就是公文写作。

第三场是策试,也就是论述题,回答经史、时事、经济等方面的问题,策试不太重视文采,关键是要言之有物。

当然,在科举制的实际操作中,尤其是明朝,八股之所以震惊天下,就在于乡试和会试的重点,都在第一场八股制义,所谓“八股在手,天下我有”。

第一篇八股文只要做好,也就是首艺秀成功,那么接下来的文章,大多数是流于形式。《儒林外史》的老吴总结得很好:你要是将范文背得个滚瓜烂熟,恭喜你,你有一成的把握能高中;若是你祖宗显灵,再次恭喜你,你高中的机会又多了一成;什么?你有个当侍郎的岳父或老爹?天啊,你高中的机会已经高达五成了!

主考官看中了你的首艺?好吧,你高中了!赶紧带上七房姨太太和若干女仆,去某地上任吧,记得刮地皮时稍微轻点,走时还能捞把万民伞。

老吴此言,是所有大明高富帅们都知道的金玉良言,二月初九的首艺已过,大局尘埃落定。

杨慎、焦黄中、刘仁、韩邦奇兄弟,都是高富帅的典型代表,此刻也坐在考号中,悠闲地看着那些正在奋笔直书的考生。

他们这几人,家学渊源,第二场的公文考试,简直就是送分。

而第三场的策论和随后的殿试,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了大致的出题范围,策论是考“以夷制夷”之类的内容,殿试是朱寿亲自出题,考的内容是平海政略。

虽然策论不太重要,但绝对关系到考生们在皇帝心中的份量,这一科,是朱寿登基以来的第一科,是含金量最足的天子门生。

等朱寿的帝师们致仕之后,阁老和首辅,都将从这一科产生。就算万岁中途不幸那个啥了,这一科当选东宫辅弼的机率,也远远超过其他科,眼下,皇子可还没诞生呢。

所谓一步领先,步步领先,这五人并不知道,没多久,他们的命运就将发生戏剧性的转折。

杨慎并不关心这些事,对于前来献殷勤的帘官们,他也只是虚伪的应付一下。

以他的才学来说,考完第一场,状元基本上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不过帘官们肯定不会放过两个宰相的儿子,焦黄中的周围,早就聚了两个品级较高的监考,嘘寒问暖,唯恐焦大少冻着了。

大明的科举考试,程序还是非常严格的,不管是考试还是监考。但是再严谨的制度,也得人去执行啊,有人的地方,就有私心。

焦芳和杨廷和的儿子,京师里谁人不识,哪个不晓?

杨慎的才学在那儿,不用大家费心,做好后勤工作就行了。

但焦大少的才学,可就有点让人汗颜了,连誊录换卷都有点勉为其难。上一场的八股文,帘官们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让焦大少的作弊行为,看上去稍微顺眼些。

韩邦靖正好坐在焦大少的旁边,对此行为嗤之以鼻,却又发作不得。

大明也是一个拼爹的时代,他的父亲比起焦芳来说,重量级可就轻了好几倍,就算长兄得皇帝信任,也拿焦丞相没半点办法。

帘官们之所以这么大胆,跟李东阳也有很大关系。

按理说,在科举考试和阅卷期间,严禁出入,不管是考官,还是监考官,都得住在贡院里面。但李东阳是首辅啊,其余两个阁老又有儿子参考,不能当主考官,因此朱寿特旨,允许李东阳“可事急从权”。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老李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出入考场,比如处理张侯爷的胡闹。

老李管得松,其余的帘官自然也上行下效。反正这科高富帅多,刘老大的五十人大举动,几位大佬之间的政治交易,大家都心知肚明。

监考的、收卷的、弥封的、誊录的、对读的,诸如此类的人员,对于那些刘公公送来的大少爷们,有帮着夹带的,有假装没看到枪手的。

还有个誊录的更过份,直接就把刘仁刘大少的卷子偷梁换柱了,将一篇臭不可闻的八股,换成了一篇词藻华丽、立意深刻的经典之作,要是真比较起来,恐怕就比杨慎的考卷差了一点点。

没办法,不是刘大少不知道考题,而是他最近跟妹纸沟通太多,实在没有精神,也没有能力应付正常考试,就连他那手字,也写得比朱寿这个穿越者好不了多少。

明朝的科举考试,作弊方式多种多样,有些简单,有些复杂,不过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永远都杜绝不了作弊。

请枪手虽然也能办到,但却是最笨的一种作法。

真正的高手,都是换卷子。

誊录所负责将考生们的墨卷,用朱笔誊写一次,抄作三份,再送到考官处阅评。这是为了杜绝考官们认出考生的笔迹,从而加以提携。

不过既然负责抄写的是人,那么作弊的方式也就是买通誊录者了,一般的方式,大致是这样的:买通誊录的人,把事先准备好的八股文背熟,然后等目标卷子一到,此人就将预备的八股文写成一墨卷,再誊成三份朱卷,而目标卷子嘛,自然是挫骨扬灰,从此消失于世间。

能做到这一条的,都是背景深、财力雄的**,基本上一使出这招,高中就是怎么跑也跑不掉的了。

因此真正的高富帅们,是很鄙视那些夹带什么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到了晌午,杨慎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试卷,摸了摸肚子,早就等待在旁的帘官,立即送来了新鲜的吃食,这是其他高富帅考生们都享受不到的顶级待遇。

全贡院,也就焦、杨两位大少能够享受,其余人等,包括刘仁,都得从自己带来的食物里吃冷食。

根据历史轶闻,他这一科大比,原本是毁在试卷莫名其妙被烧上面。不过那是在朱寿没有穿越的时候,当时刘老大一手遮天,他老爹杨廷和被打击得只能自保。因此其中猫腻,颇有玄妙。

朱寿穿越之后,一切都已改变。杨廷和虽然势力不及刘老大,但已经有了做政治交易的资格,而杨慎自己又深得帝心,才学也还是那么逆天,就算他的试卷真被烧了,那么帘官们分分钟都能制造一个新的试卷出来,水平比杨慎自己写的,恐怕也低不了多少。

考场规矩,黎明入场,黄昏收卷。若是哪个笨蛋到了太阳落山,还没做完卷子,那么非常抱歉,只能被帘官们叉出考号了。

等杨慎吃完东西,一个帘官就凑了上来,谄媚地问道:“杨正字,有何所需?”

杨慎是朱寿亲点的詹事府司经局正字,从九品的小官。这位帘官可是正经八百的进士出身,正六品的六部官,前来讨好,自然有其潜台词。

其一,是问杨慎有没有作弊的需要,虽然大家都知道杨大少的才学有比天人,不过万事小心些,总是好的。其二,便是让杨大少记得自己的长相,在无数六部官员中,能够让丞相之子记得自己,这可是一条青云大道。

杨慎摇了摇头,他出身虽高,在被杨一清打脸教训之前,人也相当的狂妄,但对于那些明显不如自己的文人,他还是非常亲切的,微微一笑,说道:“劳烦陈大人了,眼下尚无所需。”

这话很明显就是告诉对面的帘官:本少爷不需要作弊,不过倒是记得你的名字了。

说完便交了卷,在号房里倒头睡觉去了。

在杨大少和陈大人交谈期间,站在旁边的号军,很悠闲看着天上云卷云舒,似乎那儿很好看一般。号军是专门看管考生号房的士兵,作用就是拿来杜绝作弊的,不过那是对普通考生,像杨大少这种,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考试未完,考生是不准进出考场的,因为试官一入院,便会把内外门户全部封闭,任何人都不准走动,除非有皇帝特旨,否则就是抄家灭族之罪。连上大号,都只能在号房的马桶,于是考试期间,贡院的味道,可想而知。

在杨大少忍受屎尿味,蒙头大睡时,朱寿和萨维的谈话,也进入到了一个新的**。

如果说从卡利卡特出发时的萨维,还有几分血性刚勇的话,那么在满剌加打了六年苦工的萨维,不仅有着西方世界的眼光,而且对东方世界,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解读。

“皇帝陛下的开海,利害各占一半,但最关键的问题是,出入之货,严重不当,长此以往,恐怕难以为继。”

在经历了一长串的外交礼仪后,两人之间的谈话,总算进入了正常渠道。

萨维虽然不能说流利的汉语,但他在满剌加的六年,可不是白呆的,大明官话和闽南语,都跟着当地的华人学了不少。只不过既然是贡使,那么按大明的礼仪,是不能跟皇帝直接对话的。

因此两人每对一句话,都得经过多人的中间转述,传到朱寿的耳朵里,略微走样是难免的。比如这个“出入之货,严重不当”,就让朱寿大惑不解。

“何为出?何为入?”对于自己不懂的事情,朱寿还是很乐意不耻下问的。

“丝绸、瓷器等物,为出;白银、香料等物,为入!”萨维缓缓道出一句话来。

这句话可谓是惊天动地,把朱寿震得如梦初醒。

第十四章 升官还看才高

第十四章 升官还看才高

要理解萨维这句话,需要的不是高深的经济学知识,而是一种非常超前的眼光。//. 访问78下载TXT//

可以这么说,整个大明,除了朱寿,没有人能明白萨维说的是什么意思。

出超和入超,贸易顺差和贸易逆差,这些在后世连普通人都知道的经济学概念,在大明朝,却无疑于是天书一般。

萨维还没有展开讲述,顺便搞几个难关,来吊吊皇帝的胃口,最终展现自己的才华。朱寿就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二十口通商之后,近一年来的贸易量,为什么呈逐月减少趋势!

不是盗商合一的大明海商们不给力,也不是大明出口的商品不好,最关键的问题,有两个:其一是没有能撑起场面的大宗进口货物,其二,是美洲的波托西银矿,还有三十多年才会被发现!

这一年来,大明出口的货物,最大宗的,自然是生丝、陶瓷和棉布,其余丝织品、绫绢、绸缎、麻织品、珠宝、工艺品、钢铁锡铅制品、火药、食品、家禽、家畜等,也非常多。

而此时的海外呢?能够被大明所急需的,只有一样:银子。

香料、火器、钟表、船舶、玻璃等商品,一是没有被大明百姓所接受,二是价格极高,没有竞争优势。

日本和美洲是银子的两大出产地,不过波托西还没有被发现,石见银山的产量也不高,因此银子的流入量,在正德年间,也无法支撑起整个海外贸易。

其实就算是到了“我大清”中期,白银的流入量已经到了一个天文数字,但中国的出超和贸易顺差,仍然强大得不可逆转。

直到三百年之后,中国的国际贸易形势,依然坚挺的有些病态,以至于新兴的西方殖民者们,只得用大炮打开中国的门户,顺便搞掉gdp雄居世界第一的“我大清”。

入超固然有很多不妥,但多出少进的出超,就算是只懂得一点宏观经济皮毛的朱寿,也知道这是相当不妥的。

贸易顺差的缺点有很多,就朱寿所知,至少有两点是很明显的:其一,持续的顺差,会导致国内的通货膨胀,如果银子等硬通货的输入量跟不上,后果将是非常严重的。其二,会带来很多的贸易争端,对周边小国抽血过多,对外贸易额只会越来越低。

朱寿明白这些,是因为他来自于后世,没见过猪跑,难道还没吃过猪肉么?

那么萨维又如何知道这些的呢?

原因也很简单,他在满剌加当苦工时,见到欧洲商品很难和价廉物美的大明货物相竞争,葡萄牙的商队,只能用金银等硬通货来购买大明商品,少量的奢侈品和香料,根本就不能阻止大明货物横扫当地的市场。

金银的数量是有限的,而大明的纺织品,却是无穷无尽的,它们潮水般涌向海外各地,如同一口无底洞般,将硬通货席卷一空。

这种贸易形势,无疑是难以持续的,如果没有大量的白银支撑,那么在两、三年之后,大明的商船们,就只能带着黑皮皮的土著少女,回到大明的港口。

这就是近一年的二十口通商,贸易额逐月降低的根本原因。

而且从政治形势上看,这也是对葡萄牙极其不利的。

在萨维的认知里,金银的魔力,比上帝也差不了多少。

那么当葡萄牙人遇到大明人时,将会发生的情况,就是上帝将站在大明人那边!

因此就算是大明朝庭官员全都躺着睡大觉,现在的葡萄牙,不,现在的欧洲所有国家,都拿它无可奈何。

萨维的民族自尊心和个人野心,在激烈的交战。

“那你有何妙策可以解决此难题?”朱寿的问话,从满剌加通译那儿传来。

朱寿明白问题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够解决问题,又是另外一回事,作为一个宅男,他还没有能力去处理这种复杂的对外贸易问题。

萨维既然提出问题了,那么他肯定就有解决的办法。

虽然隔得较远,但朱寿从这个葡萄牙人的话语里,还是听出了他那颗不安份的野心。

“殖民!”

萨维果断地放弃了自己的道德底线,为了自己的野心,不仅出卖了自己的祖国,而且还出卖了大明周边的所有小国。

为了自己的前途,节操什么的,还是丢掉比较好,萨维继承了葡萄牙人一向的光荣传统,并且将它发扬光大。

“移民?”

这话经过重重翻译,传到朱寿的耳朵里,已经完全走样了。不过皇帝很快就明白了萨维想表达的意思,这是个狠角色!

本来就想千金市马骨的朱寿,此刻对萨维的好感,又加深了一重,似乎应该万金市马骨才对了。

见识浅薄的通译和大明官员们,自然不明白殖民的重要性。

朱寿对夷州的开发,那才叫移民,是在大明境内进行资源重新配置的一种良性方式。而萨维提出的殖民,却是把大明周边的所有小国,强行变成原料输出地,用不平等的贸易形式,维持大明的进出口贸易。

有人也许会问,正常的贸易,似乎也能达到这种效果啊。

的确,在法制健全的现代商业社会,也有这种例子,此处就不列举了。不过别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在1508年的亚洲,没有让这种例子产生的外在环境。

永远都不要低估小国政客们的智商,以及弱国民众的民族自尊心,只有依靠强大武力的殖民活动,才能用绝对的实力,碾压来自原料输出地的反抗。

至于殖民地的反抗活动,那就不在萨维和朱寿的考虑范围之中了。等殖民地有能力反抗的时候,他们的尸骨,可能都化作尘土了。

不过在大明朝想殖民,就有两个非常难以解决的障碍:儒家学说和农耕文明。

儒家学说就不用多讲了,反正只要朱寿敢正大光明的提出去殖民,等着他的,必然是无数文官的攻击,包括他的老师杨廷和等人,甚至就连张太后,也会阻止他的胡作非为。

因此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难关。

而农耕文明,也会让朱寿遇到另一个难关: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去占领和统治海外的殖民地。

朱棣朱老四曾经在东北各地设置过卫所,想用军事殖民的办法,来应付农耕文明的自我收敛特性。但搞了百多年的东北卫所,如今硕果仅存的,只有辽河一带地域。

这还是在东北的黑土地上,按照时髦的历史观念,它属于十五寸等雨线之内区域,是农耕文明能够接受的移民地带。

因此这又是一个近似于无解的难关。

萨维毕竟不是中国人,他并不明白殖民这个词,以于汉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正因为他不是中国人,所以他的眼光,就能超出历史和自我的束缚,替朱寿打开了一扇他一直不敢打开的大门。

在这道大门之后,有着两个字:吕宋!

朱寿是玩熟了大航海时代的,对于海外形势的认识,不比萨维差多少,但他是中国人,潜意识里,他还不敢大胆的迈向海洋。

因此他只能开二十个港口,来满足自己的yy心理;虽然设置了两万人的海军,但只有几艘大船,最大的用处,只能是沿海剿匪,顺便帮秦东仪骚扰一下朝鲜和收集银子与手下。而夷州的开发,没有十年之功,是看不出来成效的。

他不敢触及军户制、不敢派军队外驻、不敢触动所有他无力承受的政治底线,这不是因为他胆小,也不是无知,而是他已经逐渐认清了自己的皇权特性。出海殖民,对于朱寿来说,就是一道心理障碍,他无法说服自己,也无法说服无数的大明子民。

但萨维并不懂得这些,葡萄牙人只是指出了一条最有效的道路,轻松愉快地解决了大明眼前所面临的贸易难题。

扫不到硬通货?没问题,广大的殖民地会提供无数的原料。

卖不出商品?更没问题,广大的殖民地人民很愿意用血汗钱消耗掉宗主国的商品,大刀威逼下的贸易,永远都是最简单又最有效的贸易形式。

他们两人的观念冲突,就把吕宋这两个字,从朱寿那潜藏的意识中,抛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为什么是吕宋呢?

如果玩过大航海时代,在找吕宋的历史背景时,很容易看到一条信息:大明吕宋总督许柴佬。

永乐三年,郑和奉永乐帝诏书,封晋江人许柴佬为吕宋总督,统揽大权,任职二十余年。

吕宋,又称苏禄、麻逸、古麻剌朗等,都是古代菲律宾的一群小国名称,跟中国自古就有交流。明朝中期,移民吕宋的汉人,达到了近十万人,大多数是福建人。

有永乐帝的名分大义、有十万汉人打底、以及最适合于农耕文明的环境,这就是吕宋忽然跳到朱寿脑海中的原因。

“你可知道吕宋?”在皇帝沉默了许久之后,萨维总算又听到了一句问话,他心里一跳,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了。

“当然知道,”大局已定,萨维也放下心来,侃侃而谈,“五十余年前,天方人赛义德在吕宋立国,如今在那个岛上,小国林立,各自混战不休,皇帝陛下只要给我两千名士兵,一年之内,我就能将所有的小国全部扫除!”

萨维的计策,无疑是先用贸易震动大明皇帝的心思,再用殖民勾引皇帝的**,最后才抛出自己的解决办法,替自己赚得一条黄金大道。

没曾想他根本就没说几句话,朱寿就完全走入了他早就设置好的圈套,事情之顺利,让他有些欣喜若狂: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不过万事反常皆为妖,朱寿的心思,连刘老大都越来越猜不透,又岂是萨维这个葡萄牙人能猜透的。

“宣,兹有佛朗机人卡氏,忠君体国,待其完成贡使一任后,升任鸿胪寺司宾署署丞。”

鸿胪寺司宾署署丞,正九品,算是大明入了流的小官一枚,对于皇帝陛下的这道圣旨,萨维在惊喜之余,却完全摸不着头脑:说好的殖民呢?怎么就成了大明的官员了?我当这个官员有毛用啊!

不过萨维内心的担忧和抗议,朱寿是完全不用理会的。

这是萨维同志实现自我野心的一小步,却是葡萄牙人进入大明官场的一大步。

第十五章 帝心有忧

跟陪着各地肌肉男玩大明运动会的杨一清相比,杨廷和的日子,无疑要好过很多。

杨丞相最近是春风得意,先是给家中原配黄脸婆讨了个从一品诰命,没办法,谁让他还是少保兼太子太保呢,没有三公,就不能算官居一品。虽然说从一品自古就有如夫人的说法,不过总比正二品的外室名声好听得多吧。

其实这些都不是关键,戊辰科会试已经结束,杨慎不孚众望,果然中得头名会元。前十名的“元魁”之中,焦、刘、韩三家的四位少爷,自然也名列其间。正史中本应成为会试第二、殿试探花的戴大宾,反而落到了第十五名,成为“会魁”。

明朝科举的会试名额,本来是没有定数的,最少的有三十二人,最多的永乐丙戌科,有四百七十二人。到了成化乙未科之后,固定录取三百名,如果有恩诏之类的,可以增加五十名或一百名,但不能成为常例。

这次增加的五十名,就是刘老大塞进来的那批各派系大少爷们,因此戊辰科又被后世称为“少爷科”。

少爷科结束之后,还得等到三月初一,也就是三月朔,才能举行殿试,又称为廷试。

杨慎和韩氏兄弟本就是世交加死党,就将他们约到家中来,接受杨丞相的当面教诲。

杨丞相是不屑于作弊的,读书人的事,能说是作弊么?这叫各取所长,以补其短。

“天子身侧,奸人环绕,”杨丞相照例,是先要来一段政治教育课的,三位少爷也只好听着,“数日前,又多了一个西洋人,传闻来自于万里之外的佛朗机,其国虽然远远不及我天朝,但也算是船坚炮利,在天竺国横行无忌。”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下话来,看了看三位子侄的反应,只见杨慎满面微笑,韩邦奇若有所思,而韩邦靖却一本正经地准备开口说话,便笑道:“汝度,你有何见解?”

汝度是韩邦靖的字,按照朱熹家礼,男子十五岁到二十岁,皆可行冠礼,因此明朝的男子,十五岁以上就可以有字了。

韩邦靖正色道:“此乃祸国之奸贼也,若小子为御史,当奏请圣上,诛此奸贼,以正祖宗成法。”

刚满二十岁的韩汝度,果然是个忠直之人,倘若生在朱棣朱老四的年代,恐怕是被诛十族的那类忠臣烈士。

杨廷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而是望着韩邦奇,示意他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

二十九岁的东海公司董事会检讨想了一会儿,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还望世伯示下。”

虽然还没有若干年后的关学大师风彩,但韩邦奇毕竟跟着朱寿混过大半年,既然他完全看不出朱寿的用意所在,那么皇帝必然有其深意。

皇帝如果想要重用萨维,不会让这个西洋人去担任鸿胪寺司宾署署丞一职,那是迎来送往、专门卖笑的差使,交给萨维这个大明官话都抖不清楚的家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皇帝如果不想重用萨维,又岂会让他时时陪伴左右,听闻两人还在商议什么金元、银元等事,这事处处透着怪异,韩邦奇自知政治功力不够,猜不中皇帝的妙策。

“你呢?”杨廷和望着儿子。

明朝的文人相知,大多数是靠打脸,比如杨一清打杨慎,中山狼李梦阳打徐祯卿,被打的那个,还得老老实实地承认对方是带头大哥,从此成为一对好基友。

杨廷和此刻就是帮儿子打韩氏兄弟的脸,须知大明官僚最看重的一层人际关系,就是同年。大多数政治盟友,都是来自于同一科的兄弟们。

只有刘瑾那种没文化有知识的流氓老太监,才会把老乡看得很重。

而对于广大的同年基友们来说,谁考的名次好,也许是看关系和运气,但谁的才能高,相互间聊聊天就能摸出个一二三了。

那种出口就抄诗的穿越者,真当别人不会叫你写个平仄来看么?

杨慎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一针见血的说道:“天子不过在养鹰尔。”

杨用修学识过人,在养鹰的技巧中,最重要的就是熬鹰,因为鹰的习性凶猛,刚捉回来后,不让鹰睡觉,一连几天或十几天,鹰的野性逐渐被消磨,这就叫熬鹰。

萨维是异族,连殖民这种毫无廉耻的话都说得出口,习性已经不能用凶猛来形容了,如果不熬他一下,这个葡萄牙人,不是被大明朝的官僚们合伙干掉,就是流亡海外,成为巨盗。

朱寿虽然是宅男,但也听说过一句名言:如果你爱一个人,就让他去当公务员吧,因为那儿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也送他去当公务员吧,因为那儿是地狱。

大明朝的官僚机构,是仅次于皇宫大内的险恶之地,让萨维去见识一下大明文官们的才能和风采,不出半个月,就能把他训得老老实实。让他明白,所谓的天朝上国,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杨廷和淡淡一笑,训斥道:“休得妄猜天意,事事当谨守臣子的本份。”

杨慎连忙站起身来,跪下请罪。

韩氏兄弟见杨家父子作了一场戏,惊异之余,也不由得赞叹杨用修的才能,果然是大明第一才子,猜皇帝的心思,一猜一个准。

不过韩邦靖还是有点疑问,开口道:“世伯,倘若那卡氏屡教不改呢?”

杨廷和摇了摇头:“那卡氏能从万里之外,赴海而来,其心志,可谓是人中之雄,其才智,也是上上之选,我天朝子民亿万,优于其人者,不知几何,何惧之有?”

听了这句话,站在一旁的韩邦奇这才恍然大悟,佩服地点了点头:姜果然是老的才够辣,跟杨丞相一比,自己这三人,不过是三个小孩子罢了,而那卡氏萨维,更是如同**婴儿。

杨廷和此言,看似什么都没说,不过细细一想,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什么叫优于?不是说才能,也不是说见识,而是说官位!

在朱寿和萨维最近讨论的一系列政策中,依靠三人都是天子近臣的关系,占据最佳的位置,抢夺最好的利益。

而且他们都是贡士,数日之后,殿试一结束,他们就是新鲜出炉的进士老爷,是大明朝最核心的顶梁柱,是统治集团的精英。

起点不同,眼光也就不同,萨维跟三人比起来,那是提鞋都不配,到时别说为祸了,三人就是动动小手指,也能将这个西洋人置之死地。

权力,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可战胜的东西。

杨慎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考完会试之后,这几日都跟着朱寿,对其中的门道越清楚,就越摸不清皇帝在干什么,眼下正好拿出来让父亲解解惑:“那金银元一事,不知作何解?”

杨慎是大才子,但却不是经济大能,他的治国才干,虽然不能说坏,但肯定谈不上优良。

杨廷和自然也明白儿子的担忧,但也对儿子很失望,叹了口气,回答道:“不过另一宝钞而已。”

“朕要将头像,印在金银元之上,流芳万世!”在杨廷和教育子侄的时候,朱寿站在银作局的审事大厅里,看着面前的钱模,高兴得用力拍了一下刘老大的肩膀。

刘瑾连忙跪了下来,连声道:“圣上,万万不可,恐不法之徒,行厌胜之术啊!”

朱寿的想法很简单,他眼前的钱模,就是大明朝第一枚金元和第一枚银元的钱模,重量皆是一两。

这是两枚划时代的钱币,在此之前,大明朝流通的货币,是各式各样的铜钱,其中不乏劣钱。明朝的铜钱制度,是非常复杂的,大小、重量、成色等等问题,不一而足,可以开个十几万字的小型论文。

而在海外贸易中,大家都习惯于用银子结账,大多数明朝铜钱,在贸易中并不是等价物,而是商品!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像,尤其是与日本的交易,明朝的各种劣钱反而成为大宗交易商品,在明朝中后期,交易额仅次于纺织品。

这些情况,朱寿从东海公司的奏折中了解得很深,在询问过罗祥的意见后,又结合从萨维那儿得来的葡萄牙货币制度,他下令银作局铸造正德金元和正德银元。

银作局是八局之一,主要任务是打造金银器饰,仅供皇帝赏赐之用。跟四司中的宝钞司齐名,被评为大明最没用的两大部门,号称太监冷宫,最佳养老胜地。

初设正五品大使和从五品副使各一人,但朱寿近日忽然下旨,设掌印太监一名、提督太监一名,下设大使、管理、佥书、写书、监工等若干名,规模比以前扩大了十倍有多。

并且银作局掌印太监,还兼管宝钞司掌印太监一职,出任这个新鲜出炉黄金职位的,是朱寿最亲信的三小虎之一,司礼监苏进苏公公。

当然,这么重要的岗位,刘老大和张提督不想插上一脚,那也太不像话了,因此两人合伙瓜分了大使等职,顺便还解决了银作局的启动资金问题。

“老奴愿将整顿皇庄所得,皆捐献给银作局!”刘公公大义凛然地说道。

谷大用谷督公在旁吐出一口老血:狗x的刘瑾,五十余顷官地,进了内库三分之一,上下打点用了三分之一,老子总共分到几顷,你他娘的就全送了出去。

刘瑾看着他,嘿嘿冷笑:叫你丫的来跟老刘抢食!

不捐不行啊,谷督公只得舍痛割肉,心里暗下决定,老刘那个内行厂,老子不怕它弄黄了,就跟着他姓刘。

内行厂从去年开始筹建,如今已是初具规模,照刘老大的意思,今年八月份左右,就可以挂牌营业了。

所干的营生,那还用说么,自然是为皇帝陛下服务,顺便解决某些不长眼的贪官污吏。

刘老大口中的厌胜之术,就是厌而胜之,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我咒你没有小jj,或者,我咒你生儿子没有小jj,总之,就是人定胜天、天人合贱的一种表现。

大明朝也有这种诅咒,尤其喜欢拿人的头发、画像等等来当诅咒对像。

因此朱寿想把头像印到帝国钱币上的愿望,可想而知,纯属自我yy。

见到皇帝不开心,一直跟在旁边的张永张提督也立即跪了下来:“小祖宗,不如印以中指指印,以代天子牧民之意。”

果然是个天才的想法!

第十六章 罪妾无恙

树起中指,在现代社会里,是种不文明的现象,但这种从西方泊来的观念,在大明朝并没有流行。

古人有十指连心的说法,中指最长,那么离心脏就最远,因此张提督这个提法,放在后世自然是杀头的大罪,但在大明时期,却是最贴切的一种做法。

有本明朝的书,叫《宛署杂记》,作者是沈榜,大多数描写明朝民间生活的书籍,不是从这本书中吸取营养,就是从《水浒传》里获得知识。

书中所说的按印,这个印,大多数是中指的指印,当然,也有打掌纹代替的。总之,按下中指,在大明朝就代表着你认同这个契约。

皇帝是天子,由上天降下统治万民的真龙天子,这是大明百姓们最朴素的思维,没有人会去怀疑皇帝的合法性,因此打上皇帝指印的正德金、银元,其权威性,无与伦比。

它的价值,将远超它的实际重量,真正起到货币的作用。

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地方乡绅,在使用这种金银元时,都会小心翼翼,唯恐惊了龙气。

而且绝对不会有人敢仿制,根据大明律法,伪造钱币是砍头的罪名,但伪造皇帝的指纹,那就是诛九族的罪名了。

杀一个人也许震不住利欲熏心的不法之徒,毕竟假币这种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直到人类灭亡,都无法遏制。但是诛九族,这个罪名可就太大了,你七大姑八大姨都会阻止你去犯罪,说不定你还没制好钱模,你的远房表舅,就把你卖给了朝庭。

犯罪成本太高的事,一般是没人愿意去做的。

当然,如果假币制造者们把窝点设到朝鲜、日本、安南之类的地方,那就另当别论了。

张永张提督这个天才想法的唯一缺陷就在于:万一这枚金、银币,不小心断在了皇帝的指纹那儿,怎么办?

萨维是异族,不可能考虑到金银币的实际使用问题。太监大佬们也许想到了,但眼下是绝对不会提出来的,谁敢在朱寿面前唱反调?

等皇帝的心思闲下来,大伙儿再慢慢拨乱反正,这些正德金银元,就让它们呆在大内库房里发霉吧,真流出去了,大概也没人敢用。

总之,得让皇帝开心起来。

皇帝开心了,公公们才开心;公公们开心,天下的百姓才开心。

当一种制度刚被制定出来的时候,它的实施,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前途是光明的,而道路,却是曲折的。

银作局的事,阁老和文武百官都跟太监大佬们一个想法,连太祖的宝钞都搞不定,还搞金银元,大明的江山哪敢如此折腾?

束之高阁,就是对付朱寿这些歪点子的最佳办法。

不过世界的发展,不是以大明官僚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当然,也不是以朱寿的意志为转移的。

从银作局视察完工作,朱寿回到乾清宫,刚唤来李凤姐,正准备颠三倒四一番,只见魏彬魏公公飞奔入室。

魏提督刚一进门,便跪在地上,满脸泪水,狂呼道:“圣上,大喜!大喜啊!”

朱寿很想配合他,问一句:“喜从何来?”但想到自己是皇帝,就一脚踢了过去,将这条老狗踢了个跟斗,怒道:“成何体统!”

魏提督连忙爬过来,抱着朱寿的脚,大声道:“王才人有喜了!”

纳尼!?

朱寿当场就呆住了,王才人?她不是被关进冷宫大半个月了吗?这他娘的喜从何来?

一连串的问号,浮现于朱寿的脑海里,他终于遇到了男人最难处理的关口:旧爱怀孕了,小孩是我的!新欢在眼前,两眼泪汪汪!

“王才人本月天葵,迟迟未至,老奴传来太医,一经诊断,发现是喜脉!”魏提督满脸烂笑,他太高兴了,投资了这么久,最大的回报终于快到了,什么刘老大之类的,吃屎去吧。

只要生的是儿子,那就是皇长子。而其中最大的功臣,就是魏公公,到时按功行赏,搞掉刘老大之日,已经就在眼前。

“传太医院院使!”朱寿挥了挥手,他知道魏公公不敢撒谎,但这种事情,总是要多方求证,谁让大明没有妇产科和验孕棒呢?

院使是带着数十名太医,还有十余名京师神医,跟在张太后的仪仗后面,来到朱寿面前的。

“照儿,速将顺淑庄妃王氏接回宫中,”张太后不发话则已,一发话,就震得朱寿发呆,随后她又扫了一眼刘瑾、张永和谷大用三人,“各自掌嘴五十记,去琼华岛前跪上半个时辰。”

明代的妃子封号,大多数是单字,一般是死后,或者是尊贵之极,才会封三个字。比如吴德妃的淑惠德,沈贤妃的荣淑贤。

庄妃虽然不是德、贤这两个排头兵,不过却是正号妃子,比王氏以前的昭妃高级,也是跃升为贵妃、皇贵妃的必经之路。

只要她生的是儿子,并且能够存活长大,那么在张太后的心里,也许早就判了夏皇后死刑。

万一生的不是儿子呢?朱寿有点郁闷,看着眼泪汪汪的李凤姐,向太医院的院使问道:“可有确信?”

院使跪在地上,抬起头,满脸泪水,似乎不是皇帝的小老婆有了身孕,而是自己八十岁还能坚举那般喜悦:“微臣等五十七人,皆诊断为喜脉。”

“是皇子?”朱寿越来越胸闷,按照正常发展,王才人不是应该默默等待到死么?怎么忽然就老母鸡变鸭,怀了自己的龙种呢?

孩儿他娘跟自己关系不好,培养出来的后代,恐怕会有性格障碍啊,这是朱寿的唯一想法,不得不说,宅男的思维,总是与常人不同。

“这……”对于这种五五开的机率,院使大人可不敢拿脑袋去赌,赌赢了自然是官升三级,若是赌输了,那自己的脑袋也就掉了,自己的几个姨太太,都得成为别人的小妾,“微臣不敢妄下断言。”

此时刘老大三人已经滚出去打脸了,张太后看着儿子:“照儿,天意如此。”

明朝人非常迷信,出个门都得算下命,有个地震之类的,连皇帝都得下罪己诏。王才人刚刚被打入冷宫大半个月,就有了身孕,不用说,这就是上天的旨意。

老子努力了大半年,那个肚子都大不起来,刚分手半个月,就检查出来有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以后这宫中的步步惊心,大概会玩得头痛了。

朱寿从牙齿缝里倒吸了一股凉气,跟自己的老娘张太后对望了一眼,彼此都从眼神里读出了无奈两个字。

王才人,哦,不,应该称她为王庄妃,新鲜出炉的皇子或公主他妈,五官还是那么娇艳,身材还是那么苗条,跪在朱寿面前的地毯上,满脸平静。

这大半个月来,她从天堂掉到地狱,被刘老大等人侮辱堵嘴不说,在冷宫里,除了魏彬每天来问安外,其他的太监,都对她不管不问。

身边的宫女们,还经常冷言冷语地挖苦她。这些人,都是皇后和其他嫔妃、宫人们派来的,除了奚落她之外,最大的用处,便是监视她,不让她重新出现在朱寿的眼前。

如果她再有什么差迟,那么等着她的,就将是三尺白绢,悬梁赐死。

就在她以为这辈子将会在悔恨中渡过余生时,一个有五成出世机率的儿子,将她从苦海里救了出来!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正德三年二月底,十八岁的王庄妃,已经不再是那个虚荣而浅薄的王昭妃了,这大半个月,将她的人生彻底划成两个世界。

她似乎没有看见满眼喷火的李凤姐李宁妃,跪在地上,先是对张太后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又对朱寿行了妃子之礼。

“可曾看见刘瑾等人?”张太后淡淡地问道。

王庄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叩头道:“罪妾纵容家人,贪赃枉法,本已是死罪,不敢迁怒于他人。”

后世“我大清”的辫子戏里,还有二月河的里,嫔妃们都自称为“臣妾”,其实这是完全错误的。

正史之中,皇后及嫔妃,对皇帝和太后等宫中长辈说话时,都是自称为“妾”,也有称“贱妾”、“罪妾”的。只有在受封仪式上,才会自称为“臣”,加一个“妾”,以区别于其他臣子。

因此臣妾并不是自称,而是相当于“臣”的一个阴性词,日常生活中,皇帝的老婆们,是不这么说话的。

如果是对臣子们,嫔妃也有自称为“吾”的。

而臣子们的女性家属,对皇帝,通常是自称为“臣”,跟她们的丈夫一样,绝不会自称为“臣妾”。只有在上书等政治活动时,才会跟嫔妃们受封一样,写上臣妾两个字,以示区别。

这事在《明史》的卷五十四,也就是志第三十,礼八(嘉礼二)中,记载得非常清楚。

册皇后仪:皇后北面称臣妾,跪受。又有致词曰:“兹遇皇后殿下膺受册宝,正位中宫,妾等不胜欢庆,谨奉贺。”

因此说臣妾的辫子戏,就跟我们平时说“我自己本人男”一样的可耻,就差没说“日本人”了。

张太后点了点头,对王庄妃的态度很满意,又问道:“可有所求?”

王庄妃摇头道:“罪妾别无所求。”

朱寿忍不住,在旁插话道:“你……”

话说到一半,却怎么样也说不出来了,只得讪讪停住。

王庄妃抬起头,望着这个让她又恨又爱的男人,微微一笑,回道:“回皇上,罪妾无恙。”

听到这句让朱寿下台的话,李凤姐狠狠地瞪了这个幸运的女人一眼。

没曾想王庄妃反而对她甜甜的一笑,似乎两人是两小无猜的亲生姐妹一般。

果然是颗好苗子,张太后看着王庄妃的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宫中弄佳人

后院虽然起了火,但生活仍得继续。

朱寿当了皇帝之后,经常得适应这种突发状况。

比如某个宫女走着走着就倒地死了;某个总管太监昨晚还好好的,早晨起来就发现尸体冰凉;某个大臣上午还宾客满厅,下午就被推到菜市口,人头落地。

王庄妃怀孕这事,虽则有些意外,但细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专宠大半年,朱寿又弃了老儿当这种恶习,不跟钱宁搞基,倘若再不怀孕,就得怀疑朱厚照留下的这具身体了。

历史上的朱厚照没有子嗣,并不是他的身体有什么问题。相反,他的身体非常好,史载,他一天之内,可与数名乃至于数十名男女交欢,可谓是羡杀后世无数宅男。

不过他毁就毁在这“男女交欢”四个字上。

他所修建的新豹房中,女妓如云,义子如雨,史载,他在位的十几年,就收过一百余名义子,在正德七年,一次就将一百二十余人,改赐朱姓。

他的义子中,最出名的是钱宁和江彬这对生死好基友。

钱宁是著名的小受,《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五《佞幸传》中就记载,朱厚照经常枕着他的大腿睡觉,这是明史中唯一一例帝王同志介绍。可能想象,一个男人枕着另一个男人的大腿睡觉,他们之间,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基情燃烧的岁月。

并且朱厚照一直住在豹房,从来不跟夏皇后等嫔妃进行互动,到了后期,更是在宣府建起了镇国公府,把美女、男宠全部带到那儿,开办无遮拦天体大会。

为了能够更好的和俊男美女们交欢,朱厚照还废除了尚寝官和文书房侍从皇帝的内官,以减少对自己行动的限制。为皇帝而设的经筵日讲,他更是以各种借口逃脱,根本就没听几次,甚至连早朝也不愿去上。

但朱寿穿越之后,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新豹房里的各种美女,人妻、萝莉、洋妞,诸如此类,都被他一一清退。朱厚照那些荒唐的举动,也被他纠正了不少。

至于经筵日讲和早朝,他更是比自己的老爹明孝宗还勤劳,搞得文官们叫苦不迭。

朱厚照留下的这具少年身体,素质很好,朱寿自己也很注意体育锻炼,再配以刘老大经常搞来的新鲜活动,他的身体可谓是越来越好,跟李凤姐常常可以大战三、五个来回。

因此王庄妃的怀孕,虽然时机不太对,但是有这么多监视的宫女和太监作证,朱寿也就只好听任张太后的处理。

明朝的皇帝们,最大的问题,不是江山,而是子嗣。

也许是重八哥和朱老四父子俩杀气太重,接下来的皇帝们,嫡系子嗣都不广。反而是支房,繁衍出了数十万皇族子弟。

十六个皇帝中,只有朱厚照一人,是真正以嫡长子身份登基的,也就是说,他既是皇后的长子,也是上一任皇帝的长子。

从重八哥建立的嫡长子制度来说,朱厚照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皇帝的唯一人选,这是封建宗法社会的一件盛事。

张太后的次子夭折,只有朱厚照一个儿子,因此对孙子的渴望,就到了一个病态的程度。她并不在乎王庄妃过去如何,甚至不在乎王庄妃的野心和城府。相反,只要她能够得到一个孙子,她甚至可以把王庄妃托上皇后的宝座,以确保这个孙子的正统性。

对于前一世的朱厚照,张太后也许没有多大影响力。但对于这一世的朱寿,张太后不仅是他的政治启蒙导师,同样,平易得跟个农家妇女似的张太后,在朱寿的心里,已经隐约把她当成了自己真正的母亲,完全代入了朱厚照这个角色。

不管是从政治上,还是从亲情上讲,朱寿都不会反对张太后的决定。

朱厚照留下的全部记忆和智力水平,让朱寿这个宅男不仅能够领会张太后的指导,而且也能够很快适应明朝的政治形势。

前文一直在说朱厚照聪明,也许有人就会问,这小子到底有多聪明呢?

史载,他从小便以聪明见称,前一日讲官所授之书,第二天,他就能倒背如流。明朝的宫庭礼仪非常复杂,尤其是太子的礼仪,但他在数月之间,就能将这些繁琐的礼节一一记牢。

他八岁时,老爹明孝宗有一次来东宫探望,他就率领东宫群官,按照礼节,一板一眼,毫不逾矩,令同样当过太子的明孝宗惊叹:这小子天生就是个当明君的材料。

他不仅能文,而且能武,从小精于骑射游戏,箭术过人,明孝宗为了将他培养成为太祖一样的旷世圣君,对他的骑射也颇为纵容,还请了许多箭术高手来教他。

因此,继承了朱厚照文武全才特性的朱寿,对王庄妃的事情,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出于礼仪,偶尔还会去庄妃的宫中探望,不过平日里还是跟李凤姐李宁妃混在一起。

李宁妃和王庄妃之间,本来势如水火,不过魏彬魏公公是她们共同的盟友,见状就说了两个字:“夏后。”

是啊,夏皇后还在呢,你们两个闹腾啥呢?

魏彬的意思很明白:大家都是在皇宫里混的,又都有共同的利益,二一添作五,在我这个共同盟友的拉拢下,你们俩就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对付夏皇后才是正事。

李宁妃年纪虽小,但也绝不糊涂。所谓不想当皇后的嫔妃,绝不是好少女。既然大家都有共同的敌人,那么只要王庄妃不来争宠,她也就不再对王庄妃下黑手。

王庄妃此时是一心保胎,对其他的嫔妃,提防心很重,不过有张太后照料,倒也经常有惊无险,反而害了数十名宫女的性命。见李宁妃送来同盟好意,也就欣然笑纳,至于私底下会不会玩什么宫庭无间道之内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到了戊辰科殿试那天,朱寿的后院,火势还没有大到让他焦头烂额的程度。

殿试,也就是廷试,是戊辰科的重头戏,也是天下文人翘首以待的盛会。

此时如同儿戏的大明运动会已经结束,杨一清的组织能力让人惊艳,在缺少资金、满朝反对的情况下,他仅仅凭着朱寿的有限支持,就将运动会搞得有声有色,而且各项目魁首,既有汉人,也有蒙古人、朝鲜人、倭人、乌斯藏人、吐鲁番人等。

杨一清固然是劳苦功高,不过他的弄臣名声,也被文官们骂了个十足十。

倒不是因为他去拍朱寿的马屁,拍皇帝的马屁,那可是天下最黄金的职业,其中代表就是刘瑾刘老大。

杨一清被骂的主要原因,是他主办的大明运动会,开了猜彩。短短数日间,猜彩就令京师的百姓们疯狂了。在朱寿和张鹤龄等人的布局下,猜彩更是波及大明定国神针科举制。

朱寿听闻杨一清的府门,经常被人浇上大粪、泼以狗血,其家人上街,也经常被文人们扔以臭鸡蛋之类的,心中也过意不去。

等大明运动会一结束,朱寿就把杨一清重新调到三边。进左都御史,总制延绥、宁夏和甘肃三镇军务,这就是杨一清的新职务。

朱寿看着这位面白无须的大臣:老杨,辛苦你了,去边疆玩一会长城吧,等有时机了,朕再把你调回来。

杨一清不辛苦,反正这是他的老本行,辛辛苦苦的做弄臣,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不过他到了三边之后,有一个人倒是非常辛苦,那就是性情狂诞、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帅的安化王朱寘鐇,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把目光重新回到殿试上来,会元杨慎和李东阳本有师生的名份,因此戊辰科除了有“银子科”、“少爷科”、“猜彩科”之类的美名外,还有一个“师生科”的名声。

细细研究这一科中进士的名单,三位阁老、六位尚书以及数十名高官的子弟和门人,就占了三成以上。

不过李丞相跟刘老大一样,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殿试的时候,照样站在奉天殿之上。

以杨慎的才能和家世,在这一科是没有敌手的。因此朱寿很有兴趣地望着自己的伴读小书童,对在一旁侍候的刘老大问道:“杨用修可是解元?”

解元,是乡试第一名。与会元、状元合称为三元。在科举制盛行的千余年间,能连中三元者,都成为了神话般的传说级人物。

整个大明朝,得到官方承认的连中三元者,只有一人,那就是商辂。

其实还有一个连中六元的变态天才黄观,是中国科举史上的第一人,县考、府考、院考、乡试、会试、殿试,均获第一名,时人称“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

提拔他为状元的,就是重八哥这个更变态的天才。不过黄状元的考试能力是超人,政治、军事能力就是低手了,朱老四登基之后,恨这家伙忠于自己的侄子,将他从登科录中除名,因此朱老四的子孙们,是不承认黄天才连中六元的。

朱寿一开口,刘老大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心里有些郁闷,乡试去年就结束了,眼下也没法去改结果啊,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非也。”

朱寿见刘老大也没办法,只好作罢,不去讨这个祥瑞好彩头。

第十八章 殿试选诸子

杨慎自然不知道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被腰斩,对于皇帝亲自出的策问,也是一笔挥就。

殿试只考策问,应试者自黎明入奉天殿,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颁发策题。

奉天殿,建成于永乐十八年,也就是后世的皇极殿、太和殿,俗称金銮殿和中华第一殿。皇帝登基、册立皇后等重大仪式,都在此举行,它是皇权的象征,因而在中国历史上,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

在奉天殿举行殿试,是重八哥定下的规矩,史载“帝亲制策问,试于奉天殿,擢吴伯宗第一”。后世帝王虽屡有改动,地点也东换西换,不过朱寿决定依循祖制,仍然在奉天殿开试。

皇帝和士绅,是串在科举制上的两只蚂蚱。朱寿虽然畏惧士绅们的力量,想了猜彩的狗血点子,但对于大明的国典,他还是放在心上的,况且这是他的第一科,录取的进士,将成为他政略上的得力助手。

因此他使用的时务策问,题长三百余字,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如何治理海洋?

在二十口通商之后的年余时间,朱寿遇到过很多问题,比如贸易额的下降、盗商合一的猖獗、四夷的复杂形势、东海公司的管理等等。

有些问题没有好的解决办法,有些问题没有找到解决的时机,但最大的一个问题,是朱寿的手下,缺乏人才!

治军、经营、政略、攻掠、统治,诸如此类,都需要人才。而大明的人才,眼下都集中在士绅阶层中,如何把他们从士绅集团中拉出来,成为自己的嫡系,就是朱寿面临的最大考验。

他并不需要熟读四书五经的士子,这种人治理地方尚可,但对于开海定边,完全派不上大用。但是放眼整个大明,又有几个人能明白海洋是什么玩意?

朱寿的苦心,难免遇到尴尬之事。

当然,一直跟在朱寿身边的杨慎,对海事自然是非常了解的,他写得一手漂亮的馆阁体,还没到日落,便交了卷。在后世,杨升庵的字,那可是价值千金的文物。

殿试只有一天,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到了阅卷日,分交给各位读卷官,每人一桌,轮流传阅,

廷试用翰林及朝臣文学之优者,为读卷官。

读卷官们一致认为最好的十本试卷,会被进呈给朱寿,由他决定最终名次。

一甲三人,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称为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称为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称为同进士出身,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如夫人。

最后由填榜官填写发榜。一甲三人立即授职,状元授翰林院编修。二、三甲进士如欲授职入官,还要再经过朝考,综合前后考试成绩,择优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即俗称的“点翰林”,其余分发各部任主事或赴外地任职。

殿试当日,朱寿在奉天殿上并没有呆多久,就回了乾清宫的暖阁。

到了十本试卷进献那日,他拿起李东阳亲自送过来的试卷,长叹了一口气。

十人之中,只有杨慎和韩邦奇言之有物,不过句句都是自己告诉他们的,没有任何新颖之处。

焦黄中和刘仁两位大少爷的就不用看了,完全不知所云。

那个刘老大一力推举的陕西老乡吕柟,更是迂腐得可笑,居然大谈太祖成法,看得朱寿火大,直接就将试卷扔到了刘老大的脸上,顺便也让历史上的泾野先生丢了状元的宝座。

还有那个戴大宾,文章虽然写得花团锦簇,居然敢暗地里讽刺朱寿被奸人所包围,能从大海扯到奸臣,他的古文难道是体育老师教的?朱寿一怒之下,把这厮贬到了三甲。

另外景旸、邵锐、黄芳等人,皆是流俗之辈。

最后一个是韩邦靖,这个被朱寿寄与厚望的青年,居然说开海是弊大于利,会“启万世之忧”,朱寿很想将这小子一脚踢到夷州钓鱼去。不过看在他长兄的份上,决定把他扔回陕西老家去,到最北边的延安府米脂县当知县。

吃几年的风沙,这小子也许就成熟了。

十份试卷只挑出来两份中意的,李东阳以为朱寿会从矮子中随便再拨拉一个出来,这也是皇帝亲点的常例,基本上没有帝王会认真阅卷,没想朱寿让他又去拿了十份卷子来。

看到掌灯时分,刘老大和张永张提督的身边积了几十份试卷,都是朱寿看到生气之后,随手丢到他们身上的。虽然大多数都不是他们的关系户,不过雷霆雨露皆君恩,两人只有乖乖的站着,做一对难兄难弟。

“咦,此子极佳。”朱寿忽然看到一份卷子,是山东人翟鹏所写。

这份卷子洋洋洒洒数千字,对军事和海事,比杨慎和韩邦奇了解得还深刻,只不过文采稍逊,被阅卷官们扔到一百名以后。

军事占领为先、沿海移民为次,以近海之海岛为据点,归化海上夷民,让他们仰慕天朝文明,从而解决人口不足的问题,是这篇卷子的中心思想。

人才,绝对的人才!

朱寿看了看翟鹏的名册:原籍抚宁卫,寄籍山东承宣布政使司济南府武定州,现年二十七岁,父祖三代皆是大明良民忠臣。

他不是历史通,自然不知道后世翟青天的大名,不过嘉靖朝出将入相的文官代表翟鹏,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走进了朱寿的人才小夹袋里。

正史中那苦逼冤死的翟青天泪奔而过:我总算不用去当吊丝熬资历了。

于是当正德三年的戊辰科殿试金榜一公布,天下文人跌碎了一地的眼珠子。

状元杨慎,授翰林院修撰,这个大家都没意见,毕竟才学、人品和关系都在那儿摆着的。探花韩邦奇,嗯,大明高富帅之一,韩家大公子,皇帝的贴心小秘,大伙儿也没有意见。

只是那个谁谁,跟韩探花一起得授翰林院编修的,榜眼?没听错吧,翟鹏!

这厮才学虽然尚可,但大家都清楚,在这班高富帅中,他混个二甲末班车都算勉强,怎么可能挤掉焦黄中的权、吕柟的才?

二甲头名焦黄中的父亲,大明最有文化的流氓,中国流氓中最有文化的焦芳焦阁老,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为了避嫌,他一直躲在旁边,跟杨廷和东拉西搞,但他那颗蠢蠢跳动的内心,是希望儿子进入一甲的。

这他娘的是谁干的?他卷起袖子,准备跟李东阳开片儿,让李丞相见识一下焦丞相的王八拳。

皇上亲笔点的!李丞相冷冷一笑,君子动口不动手,老焦,滚一边凉快去吧。

焦丞相立马泄气了,他敢揍李东阳,可他不敢跟皇帝对抗。不过老流氓就是老流氓,欺负不到皇帝,那就欺负这些新进官场的小伙子吧。

于是正德三年的奇景发生了,不管是什么派系的,只要是戊辰科的新进翰林,都被焦丞相整得个灰头土脸,包括杨慎在内,让他们充分领教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焦。

不过人才,始终是人才,放在哪儿,都能发光,焦丞相的打压,只不过是让他们更快地成熟而已。

翟鹏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正德三年四月初,湖广大灾,流民满地。

灾荒多机会,刘老大就以赈灾为名,让同乡侍郎韩福,出理粮饷。韩福这厮刮地皮刮得非常厉害,所到之地,见天低三尺,万民见白骨。

但刘老大才不理会万里之外的闲事呢,他只负责收银子。

此时东海公司第二届拍卖大会正在筹办中,朱寿整日里忙着算计沿海的走私集团们,也就没有心思管刘老大的捞银大计。

于是刘老大越捞越起劲,干脆提拔韩福为副都御史,督理湖广逋赋,以安抚万民。

一个叫王时中的御史看不下去,就上奏弹劾这对好基友,没想折子落到刘老大手中。

王时中和刘老大一直都有仇怨,这下公私皆可得报,刘老大自然手下不留情,随便捏了个罪名,将王时中逮捕。

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过刘老大不这么想,他感觉自己最近的影响力越来越低,于是就把王时中套上重重的枷锁,让他站在三法司前面吹风。

三天之后,王时中眼见就要被刘老大玩死,李丞相出面了:老刘,这样吧,你好好的在湖广捞钱,我保证没有人多嘴,王时中那个混蛋,你就当放个屁一样,把他放了,好不好?

李丞相的面子,刘老大还是愿意卖的,反正玩也玩得差不多了,就放了王时中。

在天灾之中还想捞银子,刘老大可谓是缺德之极,湖广的灾民们被韩福逼得活不下去了,只得逃到邻近的陕西、四川和河南等地。

在这批灾民中,有数万人,就逃到了川、陕、鄂交界的大巴山中。

按理说,等着这些灾民的,不是寂寞地饿死,就是寂寞地冻死,反正历朝历代,这样死去的人也太多了,不差这么几万人。

但历史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

一个名叫蓝廷瑞的四川人横空出世了!

在正史中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翟鹏和蓝廷瑞,因为朱寿的穿越,从此成为了一对生死好基友。

第十九章 宿命中的相逢

君权神授,是皇帝合法性的最佳注脚。

因此刘老三才不顾自己汉高祖的名头,硬生生的说自己老娘有外遇,所以老大老二才是刘太公的儿子,而自己,是天神蛟龙之子。

如果老三穿越到后世,他的想象力肯定不会这么贫乏,蛟龙哪有天帝的样子?怎么着也得生造个昊天大帝之类的出来,由此可见,古人还是非常纯朴的啊。

重八哥得国之正,历朝历代,没有能跟他并肩的帝王。因此他没有学沛县老乡刘老三那么无耻,连臣子们劝他认朱熹当祖宗,重八哥也很果断地拒绝了。

老子就是和尚,老子就是乞丐,老子就是帝王!重八哥霸气侧漏,既不给文臣们面子,也懒得给自己面子。

不认高贵的公知祖宗,但不代表重八哥不认老天爷这个干爹。天子,那是老天的儿子,重八哥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了一次干儿子,说实话,能从一个乞丐和尚,爬到皇帝,你要说没有天意,打死我都不信。

既然皇帝都能跟上天扯上关系,那么有野心的家伙们,自然也想跟老天爷当亲戚了。

蓝廷瑞就是这么一个另类的野心家。

有一年,他犯了事,跑到深山中,顺便当了摸金校尉,捡到一枚古代的印章,于是就说自己有老天爷眷顾,哄骗无知的乡民们。

乡民们倒是相信了,但当官的可没这么傻。你盗墓敢不上缴孝敬?追捕!

于是小蓝同志又很果断地逃亡,继续在深山老林里干老本行,没多久,又得到一柄宝剑。由此可见,小蓝同志还是很有专业素养的,一挖一个准啊。

按照盗墓的套路,小蓝同志应该在吹灯与不吹灯之间,进行他的历险生涯。

不过他不是一个传统的盗墓者,小蓝同志觉得盗墓太没出息了,还是当神棍比较有搞头。

于是他左手印,右手剑,天意在腰间,神旨在胸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对乡民们说:我就是传说中那位脚踏七色云彩、身披金甲圣衣,前来搭救你们的圣人!

最初的时候,乡民们不信:真当我们是傻子啊?你前段时间忽悠我们,我们刚信了,你就被官府追得跟条亡命狗似的,现在又来忽悠我们,去死吧,你!

乡民们不信,但不代表其他的野心家们不信啊。

于是,保宁老乡鄢本恕信了,他说自己挖到了三条腿的神佛,自称为三腿神佛代表人。廖惠也信了,说自己的老娘其实是瑶池圣母,跟二郎神私通生下了自己,所以把自己的绰号改成了小二郎神。

三人狼狈为奸,到处忽悠,正好湖广的难民逃到大巴山中,饥寒交迫之中,就信了他们的胡话。

另一个保宁老乡刘烈见到他们有了人手,有些眼红,这厮是山大王出身,专业的造反份子,跟前面三个半路出家的野心家不同,他有手下、地盘和钱粮。

四人一拍即合,在通江、南江、巴州(即巴中)、保宁(即阆中)、仪陇、太平(即万源)一带,横行无忌。

数万饥民在四个野心家的带领下,经常惹事,正史中祸乱四川六年之久的正德民乱,有一触即发的危险。

当地的官员把这些情况向朝庭作了汇报,但是“天下未乱,蜀中先乱;天下已定,蜀中未定”,不是四川人喜欢战争,而是四川老乡李白总结得好: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前文就说过,打仗,打的就是后勤。交通制约后勤,后勤制约战争。

中原王朝想要打压四川的叛乱,恶劣的交通条件,是最大的障碍。

如果说在其他地方,日行三十里,算是正常行军速度。那么在大巴山中,日行十里,得称呼贵军一声:神军!

当然,某些日行一百二十里、还能立即投入战斗的草鞋神军,那是历史神话,在图书管理员的带领下,是逆天的存在,是现实的YY文模板,不在此文的讨论范围。

总之,在保宁大贼刘烈抢晕了头,越过大巴山,冲进陕西汉中府之前,大明朝庭是懒得管这些乱贼的。

让他们在深山老林里称王称霸吧,反正那儿又没有官府,军队也送不进去。

不过幸福来得太突然,总会让人狂妄自大,跟历史上的许多反贼一样,专业反贼刘烈很快就折服了其他三位神棍,在数县之地称王称霸,颇成气候。

鄢本恕等人不服气,私下里说:我们才是正宗的神棍啊,怎么能让山大王骑在头上?

第一神棍蓝廷瑞神秘地笑道:“他狂任他狂”。

不得不说蓝神棍很有几分远见,刘烈的反贼生活太顺利了,几个县城的士绅老爷们,都称赞他为“刘大王”。

于是刘烈就准备攻打汉中,因为汉中是关中的门户,他手下的狗头军师说:自古成气候者,都是占据关中而称王称帝的!比如刘老三!

是啊,刘老三姓刘,我刘烈也姓刘,凭什么他能建立大汉朝,我就得躲在山沟里当大王?

还是那句话,朱寿这只小蝴蝶,搅乱了大明朝的整个历史进程,让刘烈的汉中攻略提前了数月。

我,刘烈,巴山的猛虎,现在开始汉中攻略,在我的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卫所和懦弱无能的文官们,我的野望,是那灿烂夺目的西安城!

愚蠢的家伙!一个大明文官跳了出来,他就是翰林院编修翟鹏。

新鲜出炉的榜眼大人,怎么会跟刘烈他们扯上关系呢?

事情还得回到四月初的大明武学院。

大明武学院第二期学员已经开始选拔,第一期学员中,有一千五百名正太少年,有数十名来自武举的青年,还有百余名从大明运动会中脱颖而出的各族运动精英。

三地选拔、武举和大明运动会,从此成为了大明武学院生源的三个重要来源。

许老头搞政治不行,曹老农民搞政治更是外行,但他们的军事才能却是一等一的好。

在许进和曹雄的调教下,近一千七百名武学院学员,越练越精,不但能打仗,而且个个都有统兵之能。

在明朝,沿海的海贼、甘陕的马贼和河南的乱贼,号称三大寇,也是兵源的最佳地域。学员们大多数来自于这三个地方,就算是良家子出身,血液里也有着彪悍之气。

再配以明师,加以训导,成军之后,其凶恶程度,可想而知。因此朱寿的歪打,却来了个正着。

这支一千七百人的学生军,眼下就面临着第一个考验:平定陕西汉中乱贼!

李东阳苦谏道:“圣上,万万不可,乱贼势大,数万官军,徒劳无功,三易其帅,还需派一干练帅才,巡抚其地,统三省九府之兵,集十万众,方可一举破之。”

李丞相是老谋深算的持国干臣,提的主意,自然是十拿九稳的治国明策。

以十万精兵强将,打数万乱贼。正史之中,巡抚林俊就是用的这个法子,三个月之内,将巴山第一猛虎刘烈斩于马下。

不过朱寿明显不想走这种寻常路,因为在巡察武学院的时候,翟鹏说了一句话,打动了他的心思。

朱寿没事时,就会去保定巡查一下武学院,顺带游山玩水一番,当皇帝也不能老呆在宫里,太监也得出宫采办啊。

看着朝气满脸的年轻学员们,朱寿的心思很雀跃,觉得自己那遥不可及的目标,似乎又近了一步。

不料随侍一旁的翟鹏,泼了皇帝一头的冷水:“此乃弱军尔。”

同样随侍的杨慎杨大少就想落井下石了:“依翟编修所见,何为强军?”

杨慎、翟鹏和韩邦奇,是朱寿想重点培养的对象,用来接替杨廷和等人的丞相后备役,因此时时带在身边。

杨慎狂傲、韩邦奇实在、翟鹏诡异,这三人风格各异,彼此间也有些争斗,杨韩两人是世交,翟鹏想要出头,就得另辟蹊径。

杨慎此话就是挖个坑,想让翟鹏跳:皇帝的亲军,你敢说是弱军,坑你自然没商量。

不过还没等朱寿发怒,翟鹏就冷笑道:“尽数派上战阵,存活之辈,便是强军!”

翟青天看着杨大少,颇有不屑之感,老子的才学,的确不如你,不过讲军略,你就差得远了。

朱寿也没有军事才能,不过朱厚照可是一个战争小狂人啊。

听了这句话,潜藏在朱寿记忆深处的战争因子复活了,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翟鹏。

杨大少怒了:“此乃草菅人命!”

站在道德的天平上,杨大少又想挖坑。不过朱寿和翟鹏明显都没有什么妇人之仁,这种坑,两人都不会跳。

因此当刘烈领着一群乱贼闯入汉中府时,朱寿就提拔翟鹏为都察院监察御史兼汉中府城固县令,统一千七百名武学院学生军,南下平乱。

翰林院编修、都察院监察御史和县令大人,都是正七品官职,因此翟鹏不算提拔,不过他身兼三职,一个清贵无比,一个可以直接上折给皇帝,一个有管理地方的实权,这就足以让杨大少等人眼馋不已了。

但愿这小子将死在大巴山中,杨大少心里暗恨道。

翟鹏虽然只是统领学生军,但是跟随南下的,还有一位正二品大员,太子少保、武学院左丞许进。他眼下的职务,是三省九府巡抚大人,统辖李东阳所说的十万大军。

一千七百名学生军,配以十万卫所大军,朱寿的算盘,倒也打得不是太差。

我,翟鹏,天朝无双的大将,现在开始汉中攻略,在我的眼前,是吃不饱穿不暖的饥民们,我的野望,是刘烈那颗其貌不扬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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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有些恶搞情节,非喜勿喷,尤其是日本战国粉们。

第二十章 死县令与让路人

开封府封丘县的张宽张县令最近眼皮直跳,不知是凶是吉。

张宽是弘治十八年(1505年)乙丑科三甲进士,年初刚平调到封丘,此人勇于任事,打击豪强士绅绝不手软,被乡民们称为张青天。

青天倒是青天,不过官路也就没了,得罪了士绅,还想升官?做梦去吧。

因此张宽的县令,当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再一年,似乎没有尽头。士绅们年年给他的考评都是甲等,不过没有找到合适的冷宫将他踢过去,只得让这个青天为害封丘的兄弟们。

封丘地处黄河北岸,在开封正北方,是南来北往的必经要道。

这一日,一个衙役忽然冲进县衙,跑到张宽的面前,满脸惊慌,口中连道:“天……天……天!”

张县令顺手一个大嘴巴,抽到这厮脸上,才令他安静下来,沉声喝道:“说!何事?”

衙役牙齿直打冷战,咯咯声中,颤抖地说道:“天……天……子!”

张县令被震得险些坐到地上,邸报上面不是说,皇帝巡察保定大明武学院之后,就在京师里搞那劳什子“皇家东海公司拍卖大会”么?

怎么可能到千里外的封丘?但这种消息,衙役肯定不敢撒谎,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但邸报也不可能乱说啊,它编订之后,经由驿递“传之四方”,是大明朝第一政治指南读物。

“如何得知?”张县令顺手又是一记耳光,抽得衙役半边脸都红了起来。

衙役摸着两边脸颊,这才冷静下来,连声道:“天子仪仗,已过延津,眼下正往陈桥镇而去!”

陈桥镇?黄河渡口!去开封府的必经之路!

天子怎么会南渡?众位丞相和太监大佬们难道是吃白米饭的?怎么能让皇帝南下?真是乱弹琴!

等一下,似乎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张宽站在屋子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绝不能让天子过河!绝不!

南下?南下!对,就是南下!张宽的大脑忽然被雷电劈了一下,所有事情都连成了一串。

一个月之前,翟御史率武学院一千七百名学员南下,路过封丘时,来讨要钱粮之际,顺便来拜访了一下张县令这位前辈。

两位青天大人相谈甚欢,颇有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好基友之意。

皇帝这是要上战阵啊!张宽知道这事大条了,闹不好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政坛大地震。

宁可人头落地,也不能让皇帝过河,张县令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下定了自己的决心。

他一咬牙,也不跟家人告别,带着随从们出了县衙,去城中的棺材店买了一口薄板棺材,抬着直奔陈桥镇而去。

陈桥镇,位于封丘县城东南二十余里处,南临黄河,与古都开封隔河相望。

数百年前,有位将军,就在这儿黄袍加身,开创了三百年的帝王基业,他的名字叫赵匡胤,史称宋太祖。

站在所谓的“黄袍加身处”,朱寿看了看周围满脸愁容的太监大佬们,笑道:“此地颇有趣,立碑以记之。”

此处南临黄河,不远的地方,就是渡口,河面宽阔,大堤高耸,气势磅礴,自宋朝以来,就有“悬河”的奇观,闻名于世。

刘老大没跟着来,他被朱寿扔在了京师,挡住李东阳等人的追击。跟在他身边的,除了两万余名亲卫外,还有一整套的天子礼仪,无数的太监和宫女。

天子出巡,就算是私奔般的出巡,也绝不可能少于五千人跟随,何况此次是南下陕西,朱寿自然是带足了人马。

张永张提督、谷大用谷督公、马永成、丘聚、魏彬等人环于四周,杨慎、韩邦奇等人苦着脸站在侍卫群里。

不是两位大少爷不想报信给文官们,而是朱寿假借去保定视察之名,将他们裹在出巡的队伍中,风一般的南下,事先知情的,只有同样苦着脸的八虎。

沿途的县、府文官们,都被皇帝的大胆吓得屁滚尿流,短短数日间,雪花般的折子,飞向京师,中心只有一个:皇帝南下了!

李东阳等人愤怒了,当场就想跟刘老大开片儿单挑,刘老大只得高挂免战牌。

在张太后的授意下,帝师杨廷和带着随从,连夜兼程,从京师飞速南下,眼下已过封丘县城,离朱寿不到十里路。

朱寿不是一个很正统的皇帝,朱厚照同样也不是。

皇帝这份工作,说白了,就是不要把自己当人,因为,你是神!

既然是神,那么你就得学会玩女人、玩太监、玩大臣和玩天下,必须懂得如何对付臣子们的明争暗斗、太监们的坑蒙拐骗,以及自己亲人们的自相残杀。

朱寿很幸运,有一个天下无双的慈爱老娘,虽然老婆们经常互杀,不过他对她们的感情,不算太深,也什么感伤之处。

他还很幸运的是,有八条忠心无二的老狗,虽然这群老狗转眼就可以变成恶虎,不过在李东阳等人没倒之前,他们就还是老狗。

八虎毫无原则的迎合,再加上他们各自卓越的才干,让朱寿的闹腾,倒也得心应手。

武学院提督太监高凤是三省九府巡抚许老头的监军,同样,他也是翟鹏那支学生军的监军。

明朝历来习惯用太监当监军,不然军队不能成行,高凤传回来的折子,让朱寿心痒痒的:陕西战事顺利、湖广战事顺利、四川战事顺利!刘烈被许老头的四面合围战术,从汉中府顺江逃到了湖北郧阳,又从郧阳翻山滚回了四川。

学生军也打了几场小仗,杀了数十名贼寇。

在翟鹏的八百里加急奏折中,将战斗描述得如同亲眼所见,这让朱寿的内心更加燃烧。

朕决定了!去陕西!

朱寿的宅属性,和朱厚照的任性,在这一刻合二为一,震得刘老大等人呆住了。

八虎都知道朱寿的牛脾气,你越劝他,他就越来劲,因此只要皇帝想做的事,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他们也得拼命完成。

在无数的欺骗中,朱寿终于带着自己的亲卫们,踏上了南下的道路,来到了黄河岸边的陈桥镇。

朱寿和朱厚照都不是残暴的昏君,所以当他看见黄河岸边有一口棺材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妙:这他娘的肯定是个忠臣!

果然,挡道的,就是张宽张知县。

身着知县正装的张青天,坐在棺材之上,身后是无数被烧焦的渡船,还有数千名脸如土色、双腿战战欲跪的士绅和乡民。

士绅们很想乱刀捅死张青天,不过张宽也不是吃白饭长大的,手下一批如狼似虎的衙役,将这些想闹事的家伙们看得死死的。

完蛋了,看着潮水般涌来的天子亲卫,士绅们只得闭上双眼,站在河堤之上,恨不得立即跳进身后的河水之中,从此一了百了。

人上一万,无边无际。

两万多天子亲随,黑压压的铺了几里地,但是张宽毫不畏惧,他的官服虽然有些旧了,但是很笔挺,帽子也戴得端端正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沿河百里之内的渡船,都被张宽派人驱赶到了南岸,有胆敢不走的,全部就地烧毁。

张县令虽然是青天,但越是廉洁的官员,手段也就越狠。

看着无数的天子亲卫,他也很紧张,但他强行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因为今天将要发生的事,会让他留名青史!

天子亲卫在黄河边停了下来,分开一条道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走了出来,他容貌粗犷,五官有如刀塑,身穿一件高品太监官服,正是张永张提督。

“何人烧了渡船?”张永的声音,有如从天外传来。

张宽沉声道:“是下官!”

张永微微一笑:“汝不惧死乎?”

张宽大声吼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死则死尔!”

张永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亲卫们吩咐道:“押下,打入诏狱。”

张宽猛地抽出腰间的宝剑,举在手中,身后的众衙役也齐声大喝,声音虽然发抖,但也颇有声势。

张永皱了皱眉头,止住如狼似虎的亲卫们,叹了口气:“张县尊,你这是何苦来着?”

朱寿让他过来赶人,顺便收集南岸的渡船,但却严令他不准杀人,也不准为难张宽。

既然对方没有被吓倒,那么只能打人情牌了。

张宽将宝剑横在颈间,回答道:“只有死县令,没有让路人。”

他不敢冲击天子亲卫,也没有险地可守,只得将自己的命当作筹码,悲壮地祈求朱寿回心转意。

对于这种汉子,张提督还是很敬佩的,于是他说道:“此乃天子之意。”

数年之后,他这招又被用到了冲击长城关口,不过两次的结果都是一样:没有成功。

张宽的回答是标准答案:“邸报有云,天子在京师,此举定是伪报!”

听了这句文官集团的标准回答,张提督也只好苦笑了一下,回去复命。

谷大用大怒,对朱寿说:“圣上,此等小人,须斩之,以安天下。”

朱寿捡起龙椅旁的一个折子,扔到谷督公脸上,怒骂道:“滚!”

谷督公马屁拍到马腿上,只得灰溜溜地掩面而出。

张永和老谷是暂时的盟友,见状连忙出了个主意:趁夜晚无人之时,将张宽这厮绑了,过河之后,再放,反正南岸的渡船还有很多。

朱寿想了一下,也是这么个理儿,朕都过河了,张青天应该不至于自杀了吧?

正欲答应,就听见行宫的大帐外传来一个亲切而熟悉的声音:“此乃逼张县令自杀殉职也。”

进来的,正是帝师杨廷和。

历史的正常进程,终于又被杨师傅扳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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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文武两青天(求推荐和收藏)

张宽站在黄河岸边,看着无边无际的天子亲卫如同cháo水般缓缓退去,各个首领太监来回驰骋,勋贵将领号令连连,上到伴驾国公,下到小小兵卒,尽皆拔旗向北。

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高呼道:“天子圣明!”

死里逃生的众衙役见老大跪下了,也明白逃过一劫,尽皆高呼。他们之所以甘心为张宽赴死,十成之中,倒有七成是骑虎难下。挡是死,不挡也是死。挡了,也许还能替父老挣一脸面,不挡,恐怕死得惨不忍睹,文官们杀人的手段,那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至于留名青史,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江湖汉子们,鬼才知道青史是什么。

被胁迫的乡绅们,就是另外一种想法了:一定要杀了张宽这个狗东西!

不过他们的打算注定要落空,因为圣旨来了,仍然是张永张提督,笑容满面,走到张宽的面前,说道:“既已跪下,那就不用再起来了,张太守,这就接旨吧。”

张太守?!张宽的心脏猛地狂跳几下,太守是古称,明朝时,用来当作知府的尊称,还有府台、黄堂等。

这是升官啊!正yù自杀谢罪的张宽,劫后余生,只觉世间之事,从来没有如同今天这样跌宕起伏。

陕西庆阳府知府,这是张宽的新职务。

众乡绅愤怒之余,也不禁有些兴奋,这天杀的青天终于走了,庆阳的兄弟们,劳烦你们慢慢侍候这位大爷吧。

庆阳地处陕北,北接宁夏、榆林,南接西安府,虽然地荒民贫,却是陕西的腹心要害地带,张宽被提拔到那儿为知府,可谓是越级重用了。他跪在地上,手拿圣旨,不知身处何地,连张永张提督大笑而去,也全然不曾察觉。

听到张提督的回报,朱寿也颇觉有趣,这张宽,看来是个人才啊,得好好关注一下。

所谓简在帝心,张宽的舍生之举,替自己挣来了一条青云大道,因此祸福之间,倒也难说得很。

张宽的命运,怎么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呢?这事还得从杨廷和风尘仆仆地赶到陈桥镇说起。

杨师傅并没有责备朱寿,只是拿出张太后的懿旨,然后就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朱寿觉得很奇怪,就笑着问他:“为何不劝阻朕?”

这位老先生十余年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对朱厚照进行苦口婆心的教诲,并且事无巨细,都甘愿替朱寿擦屁股,如同八虎一般忠诚。今天什么话都不说,倒是相当的反常。

杨师傅正sè道:“京师地窄,不便龙游;黄河水宽,正利天子。”

文官说话,从来都是一套接一套,死人都能被他们说活。不过杨师傅这话,倒是深知朱寿所思。

京城不好玩,所以朱寿想去陕西打仗,但他是天子,想归想,真要去了,就是瞎胡闹了,如今在黄河受阻,可谓是天意,不如就此下台阶,大家你好我好,还是回京师接着玩吧?

朱寿只好自认倒霉,他虽然不想听文官们的话,不过老娘张太后的懿旨,他不能不听。文官们既然请动了张太后,那刘老大在京师肯定也玩不转了,看来出京的时机,还远远没有成熟啊。

十七岁的朱寿从来没想过,他内无皇子储君,外无大将支援,张太后要是同意他上战场,那才真是天大的怪事了!

他也不是数年后的朱厚照,没有打回马枪的习惯,被杨师傅押着北上,倒也一路无事。

临走前,他很好奇地问杨师傅:“朕将置张宽于何地?”

杨师傅回道:“原职不变,张县令必自杀以谢天下;若要存活,远调边地,任一知府即可。”

从张宽站到黄河大堤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已经是没了。挡住了皇帝,他会自杀谢罪;挡不住皇帝,他会被文官同僚们所杀。这就是张永这种狠人也佩服他的原因,敢把自己的命,拿来跟皇帝和文官们玩,这种勇气,连张永都没有。

朱寿也很欣赏这个知县,不过他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既能挽回皇帝的面子,又能救下对方的小命。

杨师傅久经宦场,对此中门道自然清楚,他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告诉朱寿:你想得太复杂了,要知道,你是皇帝,你的话,就是圣旨,就是大明朝的律法!如果你不升张宽的官,那就意味着你在责怪他,他只能自杀谢罪;如果你升了他的官,那就是告诉天下的百姓,你很欣赏他,这样他就不用自杀了,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把他从中原调到陕北,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惩罚,这样大家都有台阶下。

朱寿这才豁然贯通:原来还有这种门道!

当皇帝,果然是个技术工种啊。

当然,朱寿的这次狂奔猛袭,被后世的文官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当作是浪子皇帝的典范,用来教育以后的皇帝们:不要学朱厚照同学,你看他,昏庸无能、不务正业、吃饱了没事干等等。

与这句话相匹配的,还有朱寿的若干荒唐行径,跟他十余年后的英明神武一比,浪子回头金不换,颇有戏剧sè彩,因此就成了后世的教育经典案例。

这是后话,暂且放下不表,单说在朱寿奔到黄河岸边的时候,远在大巴山中的翟鹏,也迎来了他人生中最大的考验。

正德朝诸贤臣之中,翟鹏的经历最为人所津津乐道。

被朱寿刚派到学生军的翟御史,虽然身兼三职,但赴职时,只带了两名朱寿亲赐的锦衣卫,就这么样子,简简单单的走进了大明武学院。

许进陪着这位后辈,先是在学院中逛了一圈,见他连叹了好几口气,便好奇地问道:“志南,有何不妥?”

志南是翟鹏的字,他先是对许进行了个后辈之礼,恭敬地回道:“待之太善!”

当时曹雄也在旁边,他是武将,又是刘老大一系的阉党,历来不受文官重视,更别说翟榜眼了,于是不服气地反讥道:“cāo之过急,恐适得其反。”

翟鹏的意思是武学院对学员们太好了,舍不得下死力去cāo练他们,更别说折磨了。

武学院的一千七百人,都是朱寿的心头肉,皇帝经常来武学院视察,醉翁之意,天下皆知。曹雄的坑就挖在翟鹏的言外之意上:那你说该怎么cāo练?

如果翟鹏的训练方法,还不如武学院现在用的,那就是自打嘴巴,脸都丢干净了。如果翟鹏的训练方法太残酷了,那么朱寿肯定会收拾他。

文官集团早就想在武学院搞事了,连太监大佬们也经常来挑事儿,都被朱寿强行镇压了下去,为此还斩了几个不长眼的。

翟鹏也不说话,走到一个正在练习枪术的少年学员面前,一伸腿,将这小子踢倒在地。

这个少年学员名叫周岱,是步军的一个带队百户,河南卢氏人,长得虎头虎脑,颇有几分力气,在步军学员中略有威名,因此训练时,也是站在头名位置。他被翟鹏踢倒后,也不敢还手,只得跪在地上请罪。

翟鹏解开身上官服,露出月白sè的中衣,盯着周岱:“敢不敢跟我练上一场?”

他一个堂堂的大明榜眼,用的竟然是乡下大白话,传出去恐怕会笑掉天下文人的大牙。周岱不敢答话,先是看了步军领队千户钱铸一眼,见自己的老大也不敢吱声,就求救般的看着许进。

许左丞笑了笑,微微点头,意思是允许他出战。

周岱虽然年少,但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既然许左丞点头了,那么就必须当好这个立威道具,便大吼道:“大人看拳!”

一拳击出,声势惊人,在步军所有学员之中,带队千户钱铸自然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当初五十人混战一场,只有他一人胜出。周岱的身手稳居第二,能在五百人中脱颖而出,自然也有过人之处。

没曾想周岱的拳头还没打到翟鹏,就被翟榜眼一脚踢飞,摔得个鼻青脸肿。

周岱爬起身来,抬腿踢去。

翟鹏转身避过,双手猛地用力,将对方打倒在地。周岱正yù翻身而起,却听见钱铸一声大吼:“大人神勇,步军众人,心服口服!”

周岱被老大一吼,也立即回过神来,这不是在跟同伴们对打啊,对方可是一甲榜眼、三职在身的翟大人!自己就是那个悲催的立威道具,不能失了本份,怎么可以练着练着,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若是真把翟大人踢倒,那自己的人头可就不保了。

曹雄在旁见到这几人做足全套大戏,气得鼻冒青烟,却不敢在许进的面前表现出来。他的品级虽然跟许进一样,但当年许进威震西域时,他还是个小小的边将。既然许老头存心让翟鹏立威,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翟鹏倒也不为难周岱,反而将对方拉了起来,然后抬起头,对武学院的三军学员高声吼道:“从此刻起,有不听号令者,皆斩!”

有圣旨在手的翟大人,被学员们称为翟阎王,每rì下午的训练长度,从原本的两个时辰,增加到了三个时辰。体罚、连坐,只要是大明现有的严峻军法,都被翟鹏照样搬了过来,让学员们感觉苦不堪言。

唯一能让学员们感到高兴的,就是薪俸又涨了两成,分到手的军械器具,也jīng良了不少。

跟随翟鹏而来的好处,还远远不止这些,南下平贼之后,到了城固县,不仅步军中装备了神机砲、襄阳砲和虎尾砲等物,连水、骑两军的学员,都配备了碗口铜铁铳、手把铜铁铳、神铳、斩马铳等,学生军中,甚至还有火车、火伞等物,兵强马壮,让其余的卫所军队羡慕不已。

不过兵器永远都不是战争的决定xìng因素,当朱寿望见张宽的那具棺材时,翟鹏也望着远处的牵牛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地处巴江东岸、南江县城西南崇山峻岭中的牵牛寨,此时汇集了近八万明军,以及贼首刘烈和数千名乱贼。

平定四川民乱的战事,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而翟鹏,也迎来了他最大的考验。

第二十二章 失败之极的首秀

许进的军事才能,跟杨一清不相上下,如果单单从战绩来看,甚至略有过之,称他为正德朝前期的第一名将,一点都不为过。

正史中巡抚林俊花了数月才砍死的刘烈,被许老头的四面合围战术,只花了不到一个月,就从汉中赶到了牵牛寨。

刘烈一直都没想通,为什么十余万明军处处开花,把自己打得狼狈逃窜之余,最后还能有近八万明军齐集于牵牛寨四周!

在翟鹏统帅的学生军中,骑军带队千户张云霖,也正和步军带队千户钱铸闲聊,他们两个带领的方阵,被许进摆在了牵牛寨的正前方。

张云霖曾经在朱寿面前立过一大功,他演作俱佳,“惨遭蒙古鞑子杀害的远房表叔全家”,如今已经成了学生军的固定表演节目,仅次于每日必背的。

他们的千户前面,那“带队”或“领队”两字,在武学院毕业之后,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去掉,二十岁的千户大人!对于出身贫苦良家的他们,算是一个不错的台阶了。

与这两人相同命运的,还有水军领队千户宋继先,他眼下正和翟鹏一起,带着明军的水师小船,封锁了牵牛寨的巴江出口。

“许左丞用兵之策,可谓是神来之笔,”张云霖笑道,“忽左忽右,把刘烈这厮逗得团团乱转。”

钱铸不以为然地应道:“流寇而已,若是遇上蒙古人,谁敢使这疑兵之计?”

许进的四面合围,实际上是三虚一实。湖北方向的明军,不过数千人,硬被他摆成了数万人的大军。明军的真正主力,早就从七盘关南下,越过大巴山,守候在保宁府,就等刘烈跳进口袋里。

一个专业土匪,外加三个业余神棍,军事才能那叫一个半桶水响叮当,能逃回四川,已经是祖宗烧了高香。

牵牛寨一带,地势险要,山寨沿巴江而立,绵延里许地,进可攻,退可守,是刘烈的老巢。许进并没有抢先攻下牵牛寨,反而等刘烈逃回老窝了,才伏兵四出,将老刘困得动弹不得。

“何不半路伏击,欲杀贼首,易如反掌。”翟鹏的军事才略虽然也不错,但年纪尚轻,想的明显是快准狠之策。

许进摇了摇手:“杀贼首易,定民心难。”

四川的问题太复杂了,不是军事镇压能够解决的。

许老头自己也清楚,杀万把人是件很容易的事,但要解决糜烂不堪的四川局势,还有邻近的湖广灾乱,他自觉没有那个本事。把这几千乱贼关在一个地方,省得击溃他们之后,四处为乱,这就是许老头的下下之策。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来其它计策,能堵住四川这些窟窿多久,那就堵多久吧,许老头不是李丞相那种政治天才,也没有文官领袖的风范,让他去跟那群四川同僚们对抗,还不如玩弄这群反贼来得轻松些。

牵牛寨的南门依江而立,寨墙高约两丈许,上有碉楼数座,俯视山下的明军方阵。北门也在里许之外的江边,不过地势低矮,较易攻取。

翟鹏向许老头进言:“不如明攻前门,暗取后寨?”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虽然统领着朱寿的心头肉,但八万明军的统帅,还是许进许左丞。因此在军事大略上,他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

许老头默然半晌,方才问道:“君欲练兵否?”

翟鹏这才恍然大悟,是啊,灭贼事小,练兵事大,皇帝临走前的交待,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呢?只要学生军不死光,朱寿就不会怪罪他,这次南下,不就是由于自己那句“存活者为强军”么?要当好统帅,就决不能有妇人之仁,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才是自己应该有的心态。

以一千七百人硬攻两千余贼兵据守的南门,虽说是愚蠢之极,不过学生军南下之后,只是跟在卫所军队的屁股后面,依仗自己精良的军械,打了一些落水狗而已。

硬仗,才是练出强军的关键所在!学生军需要一场硬仗,即使是一场愚蠢之极的硬仗。

大明帝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力,这也是朱寿的意思,想光宗耀祖、博个封妻荫子,可以,那就拿命来换。

翟鹏叹了口气,他毕竟才二十七岁,心肠还没有冰冷到逆天的程度,向学员们下达军令时,在慷慨激昂之余,颇有几分心酸。

周岱带领的百人队,是冲击南寨门的先锋,只见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赤裸着上半身,露出虬结的大块肌肉,右手拎着一把短柄大斧,右手握紧一面方盾,举重若轻,大踏步地冲向寨门。

伴随着这个百人队出击的,是神机砲的火药爆炸声,以及襄阳砲发出的巨大飞石。

学生步军的辎重队,是许进派来的一千名卫所兵,这些老兵油条打仗虽是弱手,但是操作火炮、石砲,却是得心应手,准头不至于差到砸进寨门外的江水里。

看着周岱三两步跳到寨门前的小路上,翟鹏对身旁的宋继先笑道:“这小子月余不见,武艺精进如斯啊。”

宋继先不敢拆穿了翟大人的花活儿,只得忍住笑,拼命点头。

山寨的大门紧闭,沿着小路的寨墙上,忽然开了数十个小孔,无数弩箭激射而出。周岱等人以盾护身,缓慢向前,到了寨门附近,只死了五个人。十余名伤者,都顺势躺在小路旁,以盾覆身,不敢动弹。

眼见还有二十余步,就可摸到寨门,周岱等人都有猛火油罐随身,这是从京师神机营搞来的好货色,号称一罐在手、门禁全灭,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好伴侣。

众学员正高兴间,寨墙上的乱贼们忽然一声大吼,只见空中飞起约摸半尺的石弹,向众人袭来!

他娘的,是土制襄阳砲!周岱见大石压顶,连忙侧身躲过。好在贼军的石砲制作粗糙,射了一轮,准头全无,只有十余个倒霉的学员,被打了个正着,惨死在寨门前。

其中有个学员最惨,身上带着的猛火油罐莫名其妙地被引燃,死后还被烧成了一具焦炭。

明军的襄阳砲自然也不甘落后,又是一阵猛击,将寨墙上的碉楼打得破烂不堪。不过此时的石砲,准头都真心坑爹,大多数都落到了寨中,还有几颗,甚至差点打到了寨门前的明军。

剩余的近六十名学生军,齐集于周岱的四周,头顶盾牌,将所带的猛火油罐扔到木制的寨门上。

火势迎风而长,学生军组成的盾牌乌龟阵,似乎一战便可建功。正在此时,寨门后树起了一面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刘”字。

“寨主来了!”南寨门上下,贼兵们一片欢腾,士气大振。

刘烈干了多年的专业土匪,手下亡命之徒,确实不少,愿意为他在数万明军的包围下,还拼死抵抗的,也有两三千人,眼下都集中在南寨门,以抵挡明军的第一波进攻。

周岱吐了一口浓痰,做了个后退的手势,他作为先锋,首要任务就是烧毁寨门,如今差不多算是完成了,自然得功成身退。

不料众人还没开闪,只听得头上传来“哗啦”水声,几大锅沸油迎头扑下,同时寨门两侧的墙上开了几个大洞,飞出数十柄长矛来!

二十余名学生军顾得了头,顾不了身,上有沸油泼头,前有长矛及身,顿时惨死当场。

周岱也躲闪不及,赤裸着的上身,被烫起了几个大泡,他恼怒之下,将手中的大斧朝火焰熊熊的寨门飞去。

“咚”的一声,斧头砍在寨门之上!

寨墙上的众贼兵连忙又倒下数十桶水,竟然将寨门的火势遏制了下去。

许进在后方叹了口气,下令鸣金收兵。周岱领着剩下的三十余名学生军,扶着躺倒在小路两侧的同伴,狼狈地逃了回来。

见打退了官兵的进攻,山寨中的乱贼们齐声欢呼,声震云天,却未曾出寨追敌。

一百人上去,只有四十三人下来!而贼兵们一个没死。

这一仗打下来,一千六百余名学生军无不惊心,对战争的理解,又深了一层。要知道,死的都是跟他们生活了大半年的同伴,那些人,对朝庭诸公来说,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数字,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会笑会哭会骂人的活人。

周岱满脸烟尘,跪在许进和翟鹏的面前,大声喊道:“两位大人,求你们再给我五百名兄弟,小人若是拿不下寨门,提头来见!”

他没有哭,但脸上已满是泪水,将黑黑的脸颊,冲出几道白槽来。

五十七个朝夕相处的兄弟死了,高达约六成的伤亡率,让这个跟朱寿同岁的少年,悲痛得几乎已经崩溃。

要知道,在冷兵器时代,伤亡超过两成,基本就是全军败退之局。当然,也有伤亡高达七、八成,还死战不退的特殊例子。

许进没有理周岱的请战,沉声道:“初战失利,依军规,处十杖。”

翟鹏硬着心肠,也说道:“第二阵,骑军!”

接下来的两日,学生军轮番进攻,伤亡了四、五百人,也没能攻下南寨门。

到了第四日,许进没有再逼已经全盘崩溃的学员们去送死了,而是令八万明军沿险要处立营,若有贼军胆敢成群冲出,便一举围杀,不容一人逃脱。至于私下投诚的零散贼人,则是押到邻近的县城关押起来,待平定民乱后,再行处置。

至于那些泪流满面、胡言乱语、外加垂头丧气的武学院学员们,就被翟鹏带到了巴州县城休养生息。

说来也奇怪,这一千余名劫后余生的学员,有五百多名在恢复神智之后,竟然在第二年的河北征讨中一战成名。不过,其余的人,从此不见于史册。

刘烈见官兵们强攻了数日,送来几百具尸体,却又打起了长期围困的主意,一时也摸不清头脑。

鄢本恕和廖惠也不解官军之意,便去问蓝廷瑞。

只见蓝神棍微微一笑,掂了掂自己的胡须,轻声说道:“时辰到了!”

第二十三章 川东起大乱

这不是朕的武学院!这些人,不是朕欲托之心腹的长城!

拿着许进和翟鹏各自发回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情塘报,朱寿的心里,一片冰凉。别的穿越主角,一声令下,不给吃饱饭,不给白花花的银子,甚至手中只有一杆长枪,也能外挑建虏、内平毛贼。

怎么到了自己手里,就老母鸡变鸭了呢?每日里银子大把送上,好吃好喝的侍候,还给予最精良的军械!东海公司送到内库的银两,除了送到龙江宝船厂的那部份,大多数都喂了大明武学院。

可是这帮小子回报给朕的是什么呢?训练了大半年,打毫无军纪和战斗力可言的流寇,居然打成这副模样!若是打蒙古、打吐鲁番、打乌斯藏,打倭人,那又会是什么样子?

“战死五百余人,皆翟御史之责也。”随侍一旁的杨慎又开始落井下石了。

韩邦奇是诚实无欺小郎君,就算看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也不会立即说出来。但狂妄习惯了的杨大少就不一样,从塘报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是翟鹏的添油战术,把五百名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正太派去送死。还有一千两百余名学员,情绪崩溃,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大明武学院第一期学员,恐怕是从此废掉了。

杨廷和也在场,闻言立即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打了个圆场:“圣上,流寇势大,又据险而居,非战之罪也。”

就算是翟鹏下的军令,但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这摆明了是朱寿同学的昏招,出行前,皇帝对翟鹏说的那番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拼到最后一个人,也要把强军给朕练出来!

非著名军事统帅朱寿在这一刻热血上头,翟鹏若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跟在许进身后捡便宜,回京之后,等着他去吃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果子。

用许进去打乱贼,本就是牛刀杀鸡。派上学生军,更是多此一举。用命去换前程,敢说这话的,也只有朱寿这个宅系萌物了。

杨廷和此言,明着是替翟鹏脱身,实际上是替儿子收拾烂摊子。皇帝那颗幼小的心灵,被杨用修这么一刺激,万一失控怎么办?

听了这话,朱寿心里好受了一点,想了一会儿,对杨慎说道:“替朕拟旨,厚赏众学员,无官身者,尽授小旗;有官身者,皆升一级。”

韩邦奇这时才开口说道:“圣上,川东形势,恐有不妥之处。”

朱寿愣住了,问道:“何出此言?”

韩邦奇指着许进发来的塘报,皱着眉头,叹道:“斩草不除根,四川局势,必愈加糜烂。”

许进所上的平川条陈,却是以抚为主,以剿为辅,困各地贼首,平百姓之心。

朱寿不懂得其中关窍,杨廷和却是完全明白的,连忙说道:“川东多山少田,民贫地荒,历代以来,流民皆成顽固之疾,不可根治。”

韩邦奇一听,立即就不出声了。

朱寿想了一会儿,迟疑地问道:“杨少保之意,是少田?”

他的政治悟性真心不高,杨廷和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宅系萌物仍然不敢肯定四川的问题就出在土地兼并上。

弘治皇帝对乡绅们太好了,使得弘治、正德两朝,土地兼并成风,河北民乱、陕西民乱、湖广民乱、四川民乱、江西民乱,皆是由此而起。

正德年间的四川民乱,虽然有蓝廷瑞这厮的功劳,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川东大中型地主百多年的兼并活动,使无地少地的农民越来越多,再加上山区本来就地少,遇到个天灾**什么的,百姓们就根本活不下去。这些彪悍的川东汉子,自然而然地就走上了反抗的道路。

从大巴山到贵州,北起陕西汉中,南到南川,整个川东,都卷入了这场动乱。

四川的官员们,都是乡绅的代言人,许进许老头就是看到了这点,知道自己没法解决这个大难题,只好定了个下下之计,将刘烈等人关在牵牛寨。

杨廷和明白问题的关键,但他同样没有解决的良策,因此才告诉朱寿:这是不可根治的顽疾,皇帝啊,全天下的天才们,都拿着这个东西束手无策。

正史之中,川东之乱,打了将近六年,死伤数十万人,把流民们杀得差不多了,乡绅们才重新掌握了大局。

这也是明朝中后期的固定解决模式:乡绅们银子多了,就赶紧买地;地买得多了,贫民就越来越多。没办法,重八哥不准大伙儿四处流动、投机倒把,明朝的户籍制度,真的不是吃大白饭的。贫民们活不下去,就赶紧扯杆子造反;一有造反,官军们就出动,杀得个血流成河;人口减少之后,乡绅们又控制了大局!

从此周而复始,直到崇祯帝这个倒霉孩子接盘,天灾**全都一下子乱了套,结果被李自成打进了京师,结束了大明的花花江山。

等朱寿想通此节之时,他的皇帝仪仗已经进了京师,然后又收到了一封从四川保宁府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塘报:刘烈授首,官军大破牵牛寨!

跟着来的,还有许进许老头的请罪奏折,说他才疏学浅,一不小心,让刘烈被杀了,还逃了千余名乱贼,因此请朱寿赶紧派人去接替他继续剿匪,他好回武学院带第二期学员。

杀了刘烈还有罪?朱寿又糊涂了,这不是很好吗?民乱平定了啊,至于逃走的千多名乱贼,那只能算是一小撮漏网之鱼,不足为患。

李东阳此时正好在旁,见皇帝想入了叉道,只能点醒他:许老头这是想牛刀入鞘,马放南山了,接下来四川的烂仗,得换个熟悉四川形势、脸皮又厚、又能跟四川那群贪心乡绅们成为好基友的人去!

朱寿这才恍然大悟,又学了一个新招数,看来皇帝这门职业,还真的是“活到老、学到老”,就如同某伟人讲的一样,一点都马虎不得。

让宅男想通这点的,就是蓝廷瑞。

刘烈是谁杀的?不是明军,也不是乡绅,更不是他的土匪手下们,而是三大神棍合谋,干掉了刘烈。

牵牛寨是谁破的?同样不是明军,而是蓝廷瑞一把火烧了山寨,等许进反应过来时,三大神棍早就买通了一支扼守紧要之所的四川卫所军队,溜之大吉。

许进和翟鹏的奏折里,都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大小战事,说得清清楚楚,这两人都是进士出身,写的战事奏折,竟然比朱寿后世所看的历史还精彩万分。

“杀刘烈,便是给官军一个交待,”在朱寿看奏折的时候,蓝廷瑞坐在一个山洞里,对身边的两位小神棍说道,“十万官军,劳师动众,若是没有收获,实在是难看。”

鄢本恕发愁地问道:“若是那许老帅尾随不掉呢?”

他实在是被许进打怕了,对神棍们心中的大业,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情绪。

蓝廷瑞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回道:“不出三月,许左丞必奉旨回京。”

鄢本恕不信:“你怎么知晓?”

“自然有人替我等玉成此事,”蓝神棍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朝庭只要不派洪臬台前来,我等大业,就有了七成把握。”

他口中的洪臬台,就是前四川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洪钟,按察使的古代雅称,便是臬台。蓝神棍是摸金校尉出身,对于曾主管四川刑名之事的洪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自然是害怕得要命。

洪钟在弘治年间曾将四川马湖土知府安鰲捕送京师,处以极刑,在四川颇有名望,跟乡绅们也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弘治末年,他又巡抚贵州,更是干下了不少恶事,至少在蓝廷瑞眼中,这家伙是比自己还狠的狠人。

他麾下的流民大军,若是遇上洪大人,恐怕是死的多活的少。

也许是上天真的听到了蓝神棍的祷告,正德三年七月中旬,接替许进的人选传出,是江西巡抚林俊,而不是现任南京都察院老大的洪钟。

蓝廷瑞闻言大喜,对躲进深山老林里的众兄弟说道:“兄弟们,大事将成矣!”

上千名漏网的乱贼顿时虎出深山、龙返大海,窜入川东各地,四处联络,准备再度起事。

不由得乱贼们看不起林俊,这个被李东阳等人视为正人君子的家伙,廷推人数超过洪钟的人物,军事才能真心不高。正史中,他打刘烈都得靠运气,花了几个月才搞定,对上蓝神棍,更是瞎猫抓耗子,逮到哪只算哪只,打了好几年,连蓝神棍的半条毛都没伤到。

林俊在历史上能成就大名,主要还是得罪了宪宗皇帝,居然还没被砍死,顿时“声震两京”,为文人们所歌颂。

不过这人正气倒是有的,跟什么淫僧啊、假和尚啊、尼姑啊,统统不对盘,为人还廉洁自守,而且直言敢谏,意思就是谁都敢得罪。

朱寿见这老头为人不错、又有良心,据说还在西南一带混过很多年,对四川的形势也熟悉,就同意了李东阳等人的推举。

不过他没有想过,以林俊这样的正人君子,来到四川这个大泥坑里,不被乡绅们联手搞死,才叫怪事。平乱?做梦去吧。

反观洪钟就不同了,这厮是典型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才能又高,脸皮又厚,跟谁都能当面叫兄弟、背后捅刀子,杀起乱民来,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正史中,他平定湖广民乱时,靠的就是杀人。

不过这样的大明官僚,才能为人所喜,因此当朱寿回到京师时,发现他的六个尚书,被李东阳和刘瑾等人合伙换了三个,其中一个新人,就是工部尚书洪钟!

他娘的,这是拿着豆包不当干粮?朱寿有点愤怒了,他看着面前的三个紧急奏折,决定收拾一下李东阳和刘瑾。

当然,第一个挨刀的,总是刘瑾刘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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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大泪奔而出:我要推荐和收藏!!

第二十四章 京师掀狂澜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句废话,用在刘老大身上,非常适合。

八虎之首,内相之冠,有“立皇帝”之称的刘瑾,在正德朝拉仇恨的功夫,天下无双。跟刘老大比起来,被文官们骂成“浪荡皇帝”的朱寿,简直可以偷笑了。

“千古第一权阉”,在魏忠贤出世之前,这个名头,是属于刘瑾的。

不仅文官们恨他,连太监们也恨之入骨,比如张永张提督,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吃老刘之肉、喝老刘之血,如果朱寿肯点个头,张提督下一秒就能生吃了刘老大,还不用沾酱料。

不过刘老大有朱寿罩着,张永也奈何不得,况且最近李东阳跟刘老大越走越近,颇有狼狈为奸之趋势,这一点,让张永非常不爽。

前文说过,各地上奏,到了大明中央朝庭,就分为红、白本,红本归刘老大先看,然后才把白本给通政司。

李东阳对这事半推半就,最后连六部所奏的大事,本来应该归内阁报备的,他也任由刘瑾处理,最多就是在程序上走走过程,唯唯诺诺,曾经纵横天下的毒蛇李丞相,威风越来越低。

最令文官们胆寒的,是朱寿跑出京师鬼混之后,李毒蛇居然一改常态,除了追朱寿回京一事外,其它的事,都事事避让着刘老大。

正德三年五月,南京大饥荒,灾民无数,刘老大居然把三十三万石粮食,转运给凤阳。坐穿了冷板凳的南京兵部尚书何鉴大怒,说留都的地位,远远大于中都凤阳!并且南京的灾害,更是大于淮西。

刘老大的得力干将焦芳和张彩也看不下去了,就劝老刘:该收手时,要收手!不然,就是白白帮人做了嫁衣,还坏了自己名声。

老刘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反正他也贪不了多少,就把粮食又给了南京。不过东边丢了芝麻,西边得捡个西瓜,老刘趁朱寿不在京师,直接就把已经死了的原南京右通政强珍抄了家,抢了他的财产,顺便还把强家上上下下人等,都发配去了边疆。

朱寿不在的日子,老刘越来越跋扈,而李毒蛇的态度却越来越低,险些低到了尘埃里。

户部尚书顾佐对此很不理解,就问道:“君欲何为?”

老顾跟老刘仇深似海,韩文被打成五十三人反动集团之后,老顾接了韩文的班。刘瑾就说:老顾啊,咱们也算是老相好了,这样吧,你帮我陷害韩文,搞死那小子!

顾佐望了老刘一眼,淡淡的回了两个字:不干!

老刘怒了:你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果然没过多久,顾佐就被牵连进去,罚了一大笔钱。老顾一看,既然惹不起老刘,那就滚回老家去养老吧。老刘偏不让:我还没玩够呢。

于是连续好几次,罚得老顾倾家荡产,最后搞到要去借高利贷,才能完成输米上塞外的重罚。

老顾心里那个愁啊,我不当尚书还不行么?我躲到老家还不行么?我缩头还不行么?

老刘望了顾佐一眼,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不行!

李东阳听了顾佐的问题,用手指了指天,再用手指了指地,微笑不语。

如果是朱寿,肯定要问李毒蛇:丞相,你是在学佛祖么?

不过顾佐不是朱寿这种刚读政治初中的家伙,他虽然玩不过老刘这种硕博连读生,但也是二本政治学专业毕业的高材生,马上就领会了李毒蛇的意思。等朱寿一回京师,老顾就立即上了辞呈,顺便推荐刘玑接任自己的尚书一职。

这个刘玑,不是那个海军总督刘机,刘总督是刘中敷之子,从礼部尚书任上滚去当了海贼王的。而这个刘玑,却是刘瑾阉党的干将。

他们两人,同音不同字,不过倒是有个很有趣的共同点,都是成化十四年(1478年)戊戌科的三甲进士,不过刘机的排名,比刘玑要高上几十名。

这一科还有前文曾出现过的周南那老死头、去四川剿匪的林俊,以及同样是新科尚书的刑部尚书王鉴之,不过最出名的两个人,却是杨廷和杨师傅,以及梁储梁师傅。

刘、王两人,再加上接替兵部尚书阎仲宇的曹元,接替工部尚书曾鉴的洪钟,朱寿回了京师的第二天,原本的三个新尚书,立马变成了四个新尚书。除了吏部尚书张彩和礼部尚书白钺,六部尚书都大变了花样。

六个人之中,张彩、曹元、刘玑,这三个人都是铁杆的刘瑾阉党,洪钟这厮态度暧昧、游移不定。王鉴之是李东阳的人,白钺是白圭之子,大明高富帅的代表人物,同样是李东阳的铁杆盟友。

也就是说,李东阳的靠拢,让刘瑾一下子就掌握了大明的整个文官政权!两个阁老加六部尚书,阵容之强大,无与伦比。

因此,张永张提督的不满,是非常合情的,也是非常合理的,他决定干一件大事!

此时他的好基友杨一清还在三边修长城,没法跟他合谋搞定老刘。因此张提督的大事,就是告老刘的黑状。

跟他同流合污的,可以列下数十人的名单,比如司礼监提督太监李荣、马永成秉笔、谷大用督公、魏彬提督、丘聚厂公、高凤提督、罗祥主席等等,个个威名赫赫,基本上可以组成一个“太监正义者联盟”,反对的就是老刘这个天顶星人。

他们采用的方式很戏剧化,看《明史》的时候,都得掩卷会心一笑,那就是往地上扔紧急奏折。而全权负责这事的人,是内监黄伟,至于谁亲手丢到朱寿面前的,倒也无人敢承认,史书也没有记载,只称:“得匿名文书于道”。

这道比正史中迟了大半个月的奏折,终于还是来了,大明的官场,注定又将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一个紧急奏折丢在朱寿回京的路上,然后数万人都没从它的上面踩过,大家小心翼翼地经过这个小小的折子,不碰它一丝一毫,然后让朱寿“不小心”看见,才说:哇,万岁,这儿有个奏折!

从千军万马之中,直取朱寿脚下的这个小奏折,上面很详细地写了刘瑾的各种罪恶事迹,件件真实,桩桩血泪,不砍下老刘几百颗脑袋,都不能偿清这些血债。

朱寿虽然是个政治初中生,但又不是弱智,当场就想骂娘,看了看周围的太监大佬们,又发作不得,只好将奏折扔到龙案之上,准备回京再作处理。

到了京师,眼见换了三个尚书,还有一个老尚书准备滚蛋回家,朱寿的怒气就升到了临界点,叫来老刘,当着众多太监大佬的面,将这个奏折扔到了他的脸上:“你这老狗,做的一手好勾当!”

老刘原本吓得脸色发白,抖着双手,捡起折子一看,表情就跟后世的变脸一样,忽然笑了,对朱寿说道:“圣上,大喜!三个惊天的大喜啊!”

朱寿一脚踢倒老刘那瘦不拉叽的小身板,又将另外两个折子扔到他脸上,怒道:“喜从何来?”

老刘爬起身来,先捡起一个折子,嘻嘻笑道:“先说这桩,秦东仪全军覆没,惨败于大内义兴之手,仅以身免,现避居于威海卫,此乃一喜。”

正德三年初,大内义兴上洛,攻入京都,三好长辉和细川澄元逃往四国,而将军义澄则逃奔近江的六角定赖。不久,三好和六角联军反攻京都,被义兴打的大败,长辉自杀,而秦东仪,此时恰好就在联军之中!

秦枭雄的能力非常强,可惜运气相当不好,三好和六角占尽优势,居然没能打过义兴这个文青流大名,可谓是丢尽了脸。不过仅仅两年之后,单凭六角家族,就把义兴打得大败而归。秦东仪投靠六角氏,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输得精光的秦枭雄,在朝鲜济州牧也站不住脚,只得穿着内裤逃到了大明的威海卫,哭着求海军总督刘机,帮他找回场子。

这就是朱寿如此生气的原因,他给了秦东仪银子和人马,居然半年不到,就丢了个干干净净,老秦以为他是刘备么?还真把朱寿同学当陶谦和公孙瓒了。

刘瑾见朱寿的怒气越来越重,不敢再卖关子,说出一个正大光明的阳谋来。

在老刘看来,大明帝国,有如是泰山,而倭国,不过是个小丘陵。元世祖那种傻不拉叽的行为,是学不得的。咱们汉人不是有句古话“以夷制夷”么?会试也考过这个的啊。

因此咱们继续出银子、出军械、出粮草!没有军官,咱们出!没有领袖,咱们也出!没有侵略根据地,还是咱们出!总之一句话,用倭人的下层士兵,去骚乱倭国的海域,为大明的海商们,趟出一条血路来。

打得越烂,才越有银子赚,乱世之中的银子,可比盛世好赚多了!

朱寿听到老刘的妙论,不由得呆了,大怒:这不是朕的日本攻略!你他娘的,老子以前说的话,你个老狗都忘记了吗?把日本那儿搞成泥潭,想让朕淹死么?

老刘微微一笑:“非也,此一时,彼一时,此乃权宜之计,与圣上往日所制的百年灭倭大计,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见朱寿还不明白,就解释给他听:以前的灭倭之计,虽然是良策,但眼下大明的军卫糜烂,海军只有几艘大船,在以农立国的大明,不可能长久维持雄霸四海的状态,因此得培养一部份用来消耗的军功勋贵,填进倭国这个泥淖里。大明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多,死个几万人,也不过九牛一毛!

刘瑾一改猥琐的表情,忽然很正经地说道:“假以时日,我大明以堂堂正正之师,替倭国除去这些疥癣之疾!”

朱寿目瞪口呆:这种没良心没道德的话,都说得这么正义凛然,幸好这老小子是汉人,要是派他去1937年的日本,那侵略中国的借口,似乎也不用那么戏剧了。

刘老大见朱寿消了怒气,又指着第二个紧急奏折,笑道:“此乃第二桩喜事!”

三个奏折,除了一个弹劾他的,其余两个,都被他称作喜事。

听到这儿,朱寿也有点好奇了,墙倒众人推,迎着众位太监大佬那些喷火的眼神,刘老大是怎么混过这个死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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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盛衰本是常事

刘瑾手上所拿的,是三保山要求内附的奏折。

三保山,据马来西亚的历史记载,是来自明朝的一位公主所建。数十年前,她嫁给当地的苏丹满速沙之后,她的随从和侍卫等数百人就留在了当地,定居在三保山,并与当地人通婚。他们的后裔,男的称作峇峇(baba),女的称作娘惹。

不过在明史中,从来没有和亲西洋的纪录,因此这位公主的身份,也就只能算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了,当不得真。

这群定居在三保山的中国人,原本处于满剌加王国马末沙苏丹的统治下,倒也安居乐业,繁衍昌盛。但是到了正德三年,这种好日子终于结束了。

因为葡萄牙人来了,他们看中了三保山的地理优势,正准备跟马末沙苏丹翻脸的大鼻子们,开始对三保山进行攻略,选中的对象,就是三保山的拥有者,陈氏家族的现任族长陈维元。

陈氏家族的先祖是随郑和下西洋的闽南人,据陈氏家谱记载,长房长支,一直都只和汉人通婚,以保证族长的正统性。陈氏祖祠中,也时刻供奉着永乐皇帝的一道圣旨,以此来证明自己与中原王朝的血肉相连。

三保山是汉文化和回教文化的融汇之地,陈氏族人们尽力保持着自己的汉族传统,婚礼、服饰、饮食,都有着典型的中国元素。

但是盛衰本是常事,别说陈氏家族了,就是比他们大上数十倍的西洋华人家族,也时有消亡,如同镜中月、水中花,既得不到本地统治者的支持,也得不到中原帝国的援助。

一旦有土人围攻,或是其他强敌,便是族灭身死之局。

陈维元年龄不大,不过三十余岁,萨维在满剌加苦混六年之时,跟陈维元关系密切,到了大明之后,也跟旧友偶有书信往来。

陈维元的父亲在世时,长袖善舞,在满剌加宫中关系甚多,大把的银钱洒下去,将前后几任苏丹都哄得服服贴贴。不过这位老人家也许是太忙于事业了,忽略了对儿子的培养。

能跟萨维这种道德败坏的家伙混成好友的,能有几个是道德君子?

小陈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家中资产巨万,他就是挥霍十辈子,也花之不尽。因此没有丝毫警惕性的小陈族长,就被好友萨维的同胞们盯上了。

在西洋的地面上,汉人做生意,那是最讲规矩的。当然,出了海,换了海盗身份的那些家伙除外。

陈家是豪富之家,对汉人海商们倒也照顾得紧,经常贴补一些亏了血本的商人,让他们有钱返回大明。海上多风险,受过陈家恩惠的海商,遍及西洋和大明沿海各地。

但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一个数年前得了他家恩惠的海商,借了两千两银子,就去柔佛做生意,从此一去不回。直到正德二年,这名海商忽然回了三保山,连本带利,还了足足一万两银子给小陈。

小陈一看,这是个仁人君子啊。五毒俱全的家伙,对君子们是很有爱的,从此便对这鲁姓海商言听计从。

老鲁在三保山呆了数月,有一日,忽然劝小陈:你在这儿混得再好,也不过是苏丹手下的一条狗,所谓衣锦不还乡,有如夜行,无人可知,我在天朝有些门路,不如替你去捐个官身?

小陈从自己好友萨维的来信中得知,这小子去了大明之后,深受皇帝器重,不仅赐了官职,还能够经常面圣,于是他就想:萨维那种混蛋都能在大明混得开,难道我小陈就不行?

于是就给了老鲁数万两银子,让他去大明活动活动。

老鲁领了银子,转身就进了葡萄牙人的军营,因为他手里捏着一个很关键的证据:小陈的亲笔书信,用数种文字书写的,对大明皇帝朱寿同学的效忠信。

小陈也许忘记了,他不仅是个汉人,而且还是满剌加苏丹马末沙的臣子。

但葡萄牙人并没有马上从中渔利,因为小陈这种行为,还算不上叛逆谋反,马末沙自己也对大明向往不已。

于是一封跟小陈笔迹一模一样的内附奏折,就在葡萄牙人的书桌上被泡制出来,顺着北去的大明商船,递到了萨维的手上。

小陈的原本打算,是找萨维买官。萨维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见到内附的折子,大喜过望,他被朱寿关在京师,除了偶尔跟几个管军械的太监捞捞银两,别无进账。

他没有忘记自己来大明的目标,不是造大炮,也不是造火器,再说大明的火器并不比葡萄牙落后,有些方面甚至还超过了葡萄牙人的技术。当然,火炮除外,大明火炮的质量和准头,当真不靠谱。

他要赚钱,他要纵横四海,他要有自己的庞大船队!这是卡布拉尔家族每一个人的梦想。

小陈内附了!萨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大明有了第一个海外殖民地,这是好事啊。他来了大明几个月,对明朝的政治、军事和文化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强大!非常强大!不可思议的强大!这是萨维对大明军事实力的印象。

腐朽!非常腐朽!不可思议的腐朽!这也是萨维对大明军事实力的印象。

这两种极其矛盾的现象,都存在于大明的军队之中,就连大明军队的后勤,都让他佩服不已。如果不是被交通条件和政治眼光所限,也许大明的军队,早就将龙旗插遍了整个东亚。

暴力热血军国主义分子萨维的异想,在这一刻,也是朱寿的异想。

不过当萨维将内附折子递上来的时候,朱寿还是犹豫了,不是他不知道其中的利益所在,而是他很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一个机会,很明显,这是一个陷井!

已经从政治小学毕业的朱寿,带着后世就拥有的眼光,看清了葡萄牙人的阴谋:陈氏想内附?苏丹同意不?大明的文武百官同意不?葡萄牙人同意不?

而这个萨维,有没有在其中充当一个二传手的角色呢?

朱寿已经学会去分析自己身边的这群人,这是当好皇帝的首要条件:他们在想什么?他们需要什么?他们想朕如何去做?他们要从朕这儿得到什么?他们有什么底牌和后手?如何看清楚这些人之间的隐藏关系?

在张太后的言传身教下,有李毒蛇、刘老大、杨师傅等政治天才当陪练的宅男,已经逐渐有了皇帝的样子。

葡萄牙人的阴谋,如果换一个明朝皇帝,肯定不懂,因为他们是天子,是天朝的中心,蛮夷之地那些屁大点儿的蠢事,还不如身边一个宫女来得重要。

朱寿当场就对萨维说道:“依朕所见,那陈维元,眼下非死即囚,岂有内附之理?”

萨维当场就愣住了,并不是朱寿的见解有何高明之处,而是他完全知道陈维元即将面临的处境,而这些,正是他想隐瞒朱寿的!

对于萨维这种人来说,女人是拿来上的,朋友就是拿来插上两刀的,小陈的死活,跟他毫无关系。他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地盘,几艘大船,还有朱寿的支持,就能撑起西洋的一片天空!

忠诚、朋友、大明帝国、葡萄牙?在银子的面前,这些都是不重要的。

但有外邦内附,就算是一个屁大点儿的小邦,按照大明帝国的习惯,还是要召集相关的大臣,进行商议,再决定是否接纳。不过根据前例来看,大明是很少接受外邦内附的,远在万里之外的三保山,肯定不在接纳之列,走走过场罢了。

朱寿虽然是皇帝,但有些政治规则,他也不得不遵守。这也是萨维的底牌,在上折前,他甚至取得了刘老大的支持。

是的,萨维虽然是异族,但谁是朝中的头马,他还是看得清楚的,到了京师没多久,他就投到了刘瑾的麾下。

老刘为什么会同意萨维的想法呢?很简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三保山在哪儿,萨维有什么异想,老刘一点都不关心,他老人家天天捞大明的银子都来不及,秒秒钟数千两银子上下,哪有心思去理会海外的事儿?

老刘关心的,是一个人:罗祥!

跟高凤一样,罗祥原本是老刘最忠心的小弟,但朱寿一出手,他们都独立出来了,不仅不把老刘当老大了,而且还老是找机会打刘瑾的脸!

比如四月份的第二届东海公司拍卖大会,老刘想在中间捞点外快,罗主席当场就炸了毛,将事情闹到了朱寿的面前,害得老刘被朱寿踢了好几脚。

老刘:小罗,你给我记住,老子总会找回场子的!

罗主席:去死吧,刘瑾!

罗祥凭什么有这种底气?凭什么在福州当他的土皇帝?凭什么一个太监还娶了几十房妻妾?就因为他手中有东海公司这张王牌!

朱寿最看重的,只有两个东西:东海公司和大明武学院,这就是高凤和罗祥敢打老刘脸面的原因。

萨维的能力并不差,英俊的葡萄牙人精通航海、军事,在大明和西洋,都有着雄厚的背景,这种人,比罗祥强上一百倍!

老刘的想法,就是把萨维推出来,你小罗不是有东海公司么?那我就让萨维去搞个西洋公司,只要能分了你的圣宠,当你在圣上眼里不再那么重要时,看我老刘怎么收拾你。

至于萨维的野心,在老刘看来,这是很正常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过这种异族跳梁小丑,就算是伸出一个小手指,也能将他碾死在大海里。

因此刘瑾手拿奏折,早就在心中盘旋的主意,立即脱口而出:“三保山内附,此乃天赐祥瑞,不正是天大的一桩喜事么?”

朱寿见老刘似乎成竹在胸,不由得将信将疑,脸上的神色,似乎也轻松了下来。

在旁的太监大佬们见了,心中都不禁打了个抖。张永张提督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又被刘瑾这厮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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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枯荣岂能无凭

全大明的百姓都知道,刘瑾权倾朝野,政令皆出其门。皇帝天天在瞎胡闹,不理政事,纵容奸臣。

但是这些,并不是真实情况。

因为大明的高官们都清楚,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决定刘瑾的生死枯荣,他就是朱寿。

不管刘瑾犯下了何等大罪,也不管有多少人欲杀之而后快,只要朱寿不点头,刘老大就会安然无恙,继续做他的“立皇帝”。

在告密奏折的攻击下,在众位太监的凶狠眼神中,刘老大有如闲庭信步,谈笑自若,底气就在于,他已经看穿了朱寿的心思。

就如同张提督所想的那样,皇帝根本就没打算杀刘瑾!

为什么呢?

很简单,如果朱寿真的打算杀了刘瑾,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罪证,说一个字,就能将老刘的人头取下。

因此老刘刚进来时,看见众位太监环绕,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居然来了一个奏折!

奏折写的什么,刘瑾犯了何等大罪,根本就不重要。朱寿将奏折扔到他的脸上,而不是说出一个“杀”字,那么刘瑾自然过了关,接下来的,只不过是配合朱寿演一出戏。

说起演戏,老刘的演技起码能排到大明前三位,是一位真正的角儿,他身处群狼之中,从害怕,到大笑,再到坦然自若,表情拿捏得非常到位。

这一点,朱寿也是非常佩服的,他的确没有杀刘瑾的心思,甚至也没有严厉处罚的意思,他只是想让刘瑾知道:朕用这些事来敲打你,就是看你跟李东阳走得太近,换尚书都不通知一下朕,真当朕是什么都不管么?

刘瑾自然也清楚,李东阳的计策,那是阳谋,他不得不接。六个尚书加两个阁老,除了杨廷和一系,他已经掌握了整个大明的话语权,想做什么事,都能够得心应手,这就是他的用处,也是朱寿不杀他的最大原因。因此李毒蛇的心思再毒,刘老大也得把这包毒药吞下去,这就是政治。

而朱寿的心思,刘瑾更明白,皇帝骂自己、打自己,并不是真的对自己不满,而是因为李东阳和自己一联合,朝庭中就失去了平衡。弘治皇帝倡导的平衡观,刘老大也深表赞同,但权力的诱惑,让他敢于走上钢丝,在皇权的夹缝中求得生存机会,这同样是政治。

要想朱寿放过自己,刘老大明白,只有两个办法。其一,跟李东阳重新决裂,把这包毒药扔到李毒蛇的脸上。其二,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万夫所指的对象,一个朝中最大的被斗争对象。

以刘瑾的心性,根本就没有多加犹豫,立即就选了第二种。

“何出此言?”朱寿的声音传来,有些冷冰冰的,让看着他长大的刘瑾有些不习惯,“那陈维元不过一介商人,虽略有资产,又何曾是马末沙苏丹的对手?只需几个胥吏,便可取下那陈氏的人头,灭了他的满门。”

就算是富可敌国的商人,在帝王们面前,也不过是一只洗得又白又嫩的猪头罢了。历代以来,莫不如此。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岂是随口说说而已的?

刘瑾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奏折:“此乃陈氏的亲笔信,无论真假,皆是我大明海舟进入满剌加的敲门砖,一日不行,就等十日;一年不行,就等十年!”

听了刘瑾的话,朱寿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条老狗的见识,果然超出旁边那群太监大佬一长截。

陈维元的生死,根本无足轻重,一个海外商人而已,对于帝王和将相们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数字。满剌加的形势,不管最终是葡萄牙人获胜,还是马末沙获胜,大明都有借口遣师前往。而进入满剌加的钥匙,就是这道内附折子。

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当年明成祖朱老四在安南就做过,如今朱寿再做一次,也算是学习老祖宗的先进经验。

只要把大明海军的实力提升起来,再配合朱寿的决心,进占满剌加,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于朱寿来说,现在的刘瑾,非常危险,也非常有用。满朝的文武百官、太监大佬,都站在刘瑾的对立面,但是刘瑾却牢牢地掌握住了朝政,其政治手段之巧妙,心思之灵敏,令朱寿看得敬佩不已。

不过刘瑾的这种处境,也注定他必须紧紧依靠朱寿的权威,才能继续生存。他的威权,其实就是朱寿皇权的延伸。

因此刘瑾离不开朱寿,而朱寿呢?政治功力薄弱的宅男,同样离不开刘老大。

两人各取所需,暂时维系着甜蜜的爱情。

张永等人看着朱寿那渐渐平和的脸色,心里都知道,这次的大坑是白挖了,大伙儿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对付刘瑾的报复吧。

其实他们还有最后一个翻盘的机会,足以立即致刘瑾于死地。不过那个长得像“太监”的家伙还在三边修长城,没有成为太监大佬们的智慧之源和决心之根,因此在杨一清说出那个计策之前,刘老大都会平安无事。

“此乃伪报!汝谓贤,吾故不用;汝谓不贤,今用之。”朱寿最终将第三个奏折判了死刑,不过还是没有放过刘瑾,“宣,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君前失仪,罚俸禄一年,自去奉天门左侧,站一个时辰。”

他的意思是:刘瑾是什么人,朕很清楚,他要是好人,朕根本就不会用他,正因为这老头坏得流油,所以用着才放心。

板子重重举起,轻轻落下,朱寿的敲山震虎之策,倒是运得纯熟无比。

秦东仪和陈维元的命运与前途,萨维的野望,对于朱寿和刘瑾来说,都是很小的一件事,只要事情还没有脱离他们的掌握,其他人的命运,是不用去理会的。

有仇不报非君子,过期还报真小人!

刘老大的报复手段,第一招,并没有打在主谋的太监们身上,而是直接打向文武百官。

奉天门,也就是后世的太和门,是紫禁城的第四道大门。过此门可见奉天殿,因故名之。它也是紫禁城最高大的一座宫门,为外朝正门,宽七间,占地极广,门前有一对高大的铜狮子。

出了太和门,便是东西走向的玉带河,河上有五座汉白玉石桥,统称为金水桥。最中间的一座,又名御路桥;两侧是宗室亲王们走的,故名“王公桥”;最边上的两座,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所走,称作品级桥。

御路桥直通太和门的石板路,名叫御路。

今天的御路两侧,跪满了文武百官,在广场上密密麻麻地跪成一片。此时正值夏末,暑气极盛,众人没有跪多久,就流了无数的臭汗,甚至还有两个体弱的,早就晕死在地。

但是没有人敢起来,因为这是朱寿的旨意。传旨的人,同样站在奉天门的前面,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被太阳晒得发晕,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正是刘瑾刘公公。

“有人呈上伪报,弹劾朝中重臣,此等行径,应予以严惩,决不姑息!”

这是朱寿的原旨意,不过到了刘老大嘴里,就成了:不交待谁是主谋,大伙儿都在这儿跪着吧,不是跪到死,就是晒到死!

文武百官哪里知道谁是主谋,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敢真的指出主谋。

事后朱寿问刘老大:你怎么会想起搞百官?

刘老大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此乃李丞相之计也。”

李东阳的阳谋走得正大光明,明着把刘老大往死道上送,刘老大也甘之如饴,权力的毒药,让他无力抗拒。

成为万夫所指、成为朱寿不可缺少的得力臂助、成为大明帝国的第二人,刘老大坐在一辆永远也不能停下来的战车上,朝自己生命的终点快速滑去,留下璀璨而短暂的权力之路。

当然,老刘还是选择相信他和朱寿之间的爱情,他不能、也不敢不相信这段爱情。

当我们翻阅历史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皇权面前,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刘老大,其实是一个非常可怜的权力殉葬品。他那本来就黑透了的心灵和血腥的权力之路,被文官们泼了无数的脏水之后,更是模糊不清。

朱寿对刘老大的体罚,是站着被太阳晒一个时辰。因此时间一到,老刘就准备离开奉天门,留下一群锦衣卫看着百官。

此时负责投书的内监黄伟走到老刘的面前,望着文武百官,大声责骂道:“书所言皆为国为民事,挺身自承,虽死不失为好男子,奈何枉累他人。”

他明着骂百官,实际上的意思是:老刘,你个混蛋,那些事又不是编造的,你迁怒他人干什么?

老刘啐了一口,侧着眼睛,望着这小子,回道:“是何好男儿?不露章,乃匿名。匿名,固死也。”

老刘的意思更清楚:小黄,你小子干的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得罪我的人,都得死,现在不搞你,只不过时机没到罢了。

两人斗嘴时,跪了一个时辰的众人早就精疲力尽,又倒下了数十人,其中主事何釴、顺天府推官周臣和进士陆伸,因为身体太弱,竟然被活活晒死!

真正的主谋们看不下去了,等刘瑾不理黄伟,扬长而去之后。资格最老的司礼监提督太监李荣站了出来,让自己的手下带着冰镇的西瓜,投进人群之中,给大家解解渴。锦衣卫们自然不敢阻挠,只得悄悄去回报刘瑾。

李荣让大家别跪着了,起来活动活动,吃吃西瓜。正在此时,一个望风的小太监跑过来高呼:老刘又回来了!

于是大家又扔下西瓜,重新跪在地上。

刘瑾看到这个场景,气得鼻子冒烟,却又奈何李荣不得,只好作罢。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玩得差不多了,刘瑾让高品文官们可以免跪,翰林院的小官们立即高呼:老刘,你敢不敢对我们宽容点?我们一定给你写几篇好文章来歌颂下。

刘瑾笑了:这帮穷酸,也挺搞笑的,算了,当放个屁一样放了。

低品的御史们一看,好像机会来了,也高呼:老刘,你敢不敢把我们也放了?要知道我们都是遵守大明律法的好儿童,不可能干出违法犯纪的勾当。

老刘大怒:我呸!全天下干坏事最多的,老子排第一,你们这些人要是排第三,就没人敢排第二!

他们的对话,在史书中被传为笑谈。

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有门路的都可以回家了,留下三百多名五品以下的官员,全部被刘老大丢到了诏狱中。没办法,京师的官员太多了,走到大街上,随便乱扔一块砖头,都能砸到一个有品级的小官。

等着他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呢?

第二十七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政治是交换的艺术。

此刻,李东阳就站在刘瑾面前,笑道:“公何不释之,以彰公义?”

他们谈论的话题,就是那三百多名被关到锦衣卫诏狱的五品以下京官。刘瑾坚决不肯放他们,关了整整一宿,饿得这些人只得向牢卒们讨饭吃。

牢卒们一看,咦,这些官老爷平时高高在上,眼下却如此落魄,不敲他们的竹杠,更待何时?于是纷纷高价卖饭,平时一钱银子的酒肉,在诏狱内卖到了整整一两银子!被时人称为“鬻饭”,鬻者,卖也,因此门庭若市,其乐融融。

刘瑾见李东阳用大义的名分来引诱自己,不由得啐道:“李少师,何为义?何为利?”

刘老大的意思很明确:老李,别整虚的,想要我放人,可以,反正都是些小虾米,不过你得拿出点诚意来。

李毒蛇见忽悠不了刘老大,只得苦笑道:“公欲何为?”

他想救这些人,不过是向京师各派系示好,顺带再向老刘示弱,正所谓一箭双雕,既拉拢了其他小派系的大佬们,也让老刘有种“天下尽在我掌握中”的错觉。

不得不说,李毒蛇的计策很奏效。

老刘那颗早就膨胀得不能自拔的权力之心,迷惑了他的判断力,看着满脸愁容的李丞相,笑道:“其一,闲置李荣,贬退黄伟至南京;其二,交出韩文。”

李荣是宫中资格最老的大佬,门生无数,刘瑾也不敢动他,因此闲置是最好的办法。黄伟不过是个中层太监,老刘本来的打算是杀了这小子,可惜过不了其余的几虎,只好退而求其次,将他远远的赶到南京,眼不见为净。

至于韩文,就是前文的五十三人反动集团首领,正德元年那场腥风血雨的点火人,眼下已经被赶到老家养老。不过老刘的怒气还没有消,知道韩文是李东阳罩的,就想趁着李东阳挖坑害自己的时候,顺手也坑李东阳一把。

这三个人都不是小角色,如果没有李东阳的支持,刘瑾也办不动他们。

李毒蛇根本就没有考虑,既然已经下了这么多血本了,也不多韩文等人,把刘瑾推向人生的最高峰,然后再让他自由落地,是李东阳最大的心愿。

他苦笑了一下,很果断地点了点头,将以前的盟友卖给了刘瑾。

刘瑾召来锦衣卫都指挥使石文义,吩咐他立即放人,完成了跟李东阳的政治交易,然后开始清点自己的收获。

数日之后,韩文就被锦衣卫抓到了京师,罪名是在他管理期间,户部的广东司遗失了簿籍,因此关进诏狱里,殴打审讯,欲置之于死地。

与此同时,朱寿也被刘、李二人说服,令李荣交出手中权柄,退往皇城西边的西安门旁闲住。不过司礼监提督太监一职,仍然由李荣担任,留下的实权,也没有交给刘瑾一系的太监,而是由马永成暂代其职。

老刘喷出一口老血:马永成,你他娘的落井下石。

马永成得意地笑了笑:老刘,这皇宫之中,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一个人玩独角戏?我们都在旁边守着呢。

匿名风波的始作俑者,一个都没有被扯出来,反而是黄伟被赶到了南京,走之前,朱寿交给他一个新的任务:浙东镇守太监,驻宁波。

二十口通商已经一年多了,东海公司第二次拍卖大会的效果并不好,贸易额的降低,让一级代理和各色彩钻都卖不起来价,盗商合一的大明海商们兴趣有限,虽然不至于让东海公司成为笑话,但实际成果着实令朱寿有些郁闷。

罗祥长驻福州,能够掌控两广和福建。刘机驻威海,也能调控辽东、山东等地。但浙江和南直隶,限于交通条件,必须派一名得力太监镇守。

八虎都各自有岗,三小虎也脱身不得,朱寿身边的太监,算来算去,也只有在匿名风波中大放异彩的黄伟,能够承担这个重任。

老刘闻讯之后,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老子又白挖坑了。

黄伟也得意地笑了笑:老刘,笑到最后,才是人生赢家。

上了政治初中的朱寿,开始慢慢显示出他的政治才能,尽管有很多地方不尽如人意,不过也算是初上征程。

浙江本来就有镇守太监,长驻杭州,主要负责管理和监督全省。朱寿设置的浙东镇守太监,主要的职能是管理沿海港口贸易,作为一个资深的大航海迷,他并没有忘记那个叫做双屿的小岛。

二十个港口算什么?朕要打造一个大明的海运中心,让它成为全世界最著名的港口!而这个地方,就是宁波。朱寿的航海野望,开始慢慢地露出它狰狞的五官。

为什么选在宁波呢?

因为没有任何港口,能比宁波更适合正德年间的大明。泉州等地,虽然也是著名良港,但它们都离大明的财赋中心江南很远,山重水隔,交通不便。

宁波紧邻江南,面向大海,春暖花开,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单就海运来说,甚至超过太仓、威海和泉州这三个地方。

站在宁波,放眼望去,江南、南海、日本、朝鲜,都在眼皮底下,沿岸良港无数,而且浙东的岛屿链,从南边的昌国卫,一直到北边的羊山、陈钱山,更是天然的防护屏障。

不管是从商业基础,还是从军事战略来考虑,宁波都是独一无二的海运中心。

看着黄伟走上了钱途无量的工作岗位,老刘狂喷鲜血之余,开始对自己看不顺眼的文官们,进行大举报复。

凡是曾经得罪过刘瑾的派系大佬,比如王佐、张缙、杨守随、何鉴,都御史熊绣、孙需、戈瑄等,一个都不能少,全都被老刘关进了诏狱。至于罪名嘛,还是那句话,大明的官员,几乎没有哪个是查不出问题的。

刘老大的倒行逆施,让天下的士绅们都愤然不平:太监集团这是要搞株连?

李东阳见老刘做得太过份,只好站了出来,对老刘说:“天下议论纷纷,为公之清誉计,宜松,不宜紧,更不宜伤及无辜。”

李毒蛇的意思很明显:老刘,玩得差不多就行了,皇帝还看着呢,再说我们讲好的条件里,可没有把这些家伙搞死的章程。

本来朱寿不想管这些闲事的,老刘打文官的脸,其实是秉承了他的旨意,打得越响亮,朱寿反而越开心。

不过张太后发话了:儿子,你能靠太监治理国家么?如果不能,就不要往死里得罪文官们。

因此朱寿只好下了圣旨:“诸臣略有小过,着罚米二千石,赴大同亲纳。”

死罪虽饶,但活罪难免,朱寿的心眼,其实比刘瑾也大不了哪里去,那个他最害怕的敌人,那个大明的真正统治者,在朱寿的潜意识里,必定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见老大和盟友都发了话,刘瑾只好宣布游戏结束,饶了这些文官大佬的命,却逼他们去借高利贷,输送粮食到大同,搞得这些人负债累累。

给事中安奎、潘希曾,御史张彧、刘子励,本来是刘瑾一系的官员,在这次的报复行动中,和其他阉党同事一起,负责最前线的战斗任务。

不过这四个人虽然投靠阉党,却是各个文官派系打进刘党的无间道,在审讯自己旧日老大时,自然是该放水就放水,该抬手就抬手。

后来事情败露,老刘就将这四人打入诏狱,安奎和张彧被活生生打死。

潘希曾跟李东阳有旧,又是几个派系的共同卧底,李毒蛇为了挽救人心,只得出面相救。刘瑾还是非常给老李面子,打了潘希曾和刘子励三十棍,让他们滚回老家养老。

朱寿在宫中跟宁妃李凤姐忙着造人之际,老刘在朝堂上也越玩越开心,准备往影帝方向发展。

正德三年八月,他居然颁布了一道非常荒唐的命令:“悉逐京师客佣,令寡妇尽嫁,丧不葬者焚之。”

奴仆佣人、熟女寡妇、没钱安葬者,这些都是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不是受经济条件所困,就是受宗法制度所苦,生活本来就过得很悲惨了,老刘不知道演过头了呢,还是好事办成了坏事。

总之,他想改变这些人的处世之道,广派厂卫出去,看见有不遵守的,就关进大牢。

京师各地,顿时民怨沸腾。

奴仆佣人们说:老子靠劳力混饭吃,有错么?你非要我们办什么京师暂住,才能继续打工,这不是明摆着坑人么,难道京师人是人,外地人就不是人了?

寡妇们也说:老刘,你不知道程朱理学是怎么回事?叫我们改嫁,不就是逼我们去上吊吗?我们不死,也会被人拉进浸猪笼,顺便还夺了我们的家产!要不是被道德礼法管着,你以为我们不想寻找自己的幸福生活?你个死太监!

至于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些人,他们没法说话,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只能被烧成灰烬。

给事中许天锡看不下去,就上奏给朱寿:“天下乱矣!”

朱寿了解到事实之后,先是下了一道圣旨,将许天赐骂了一通:关卿鸟事!

如果许天赐是说别的政事,也许朱寿还会训斥一下刘瑾,不过老刘现在的举动,明显是在继续演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千古权奸”的经典形象。

既然刘老大不拿片酬的去演《大明帝国》,而且演技还这么出神入化,奸臣形象栩栩如生,朱寿为什么还要管他?

许天赐这人虽然是给事中,但是胆子非常小,被朱寿一骂,惊慌之下,竟然上吊死了!

朱寿一见逼死了人,也明白自己高估了某些文官的心里承受力,因此就对刘老大说:行了,别玩了,赶紧把内行厂的牌子挂出去吧。

大明正史上存在时间最短的厂卫,内办事厂,又称内行厂,历经两年多的筹划,在正德三年的八月份,终于挂牌营业了。

这个被称为“得颛刑杀,擅作威福”的特务机构,在正史之中,作用并不大,顶天是刘老大拿来坑蒙拐骗的工具。但到了朱寿的手里,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也改变了它的政治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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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行厂诸位大人有言:给了推荐票的兄弟,每人都有妹纸可推!

第二十八章 心中早已得悟彻

内行厂的建立,刘瑾出力甚多,不过最后摘果子的,却不是老刘,而是陈敬。

三小虎之一的陈敬,现年二十八岁,原来的职位,是内承运库掌印太监。内行厂挂牌之后,他的新职位,是内行厂提督太监,跟刘瑾的内行厂掌印太监并立。

刘瑾能够随意抓人,最关键的臂助,是两个人,一文一武。文将是吏部尚书张彩,专门为他提供抓人的证据;武将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石文义,是抓人的强力工具。

石文兴有个副手,是指挥同知高得林,也是勋贵出身。因为石文义经常跟着刘瑾到处抓人,不理卫中事务。高得林就独当大任,将锦衣卫的大小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

在明朝的锦衣卫组织中,皇帝是最直接的发号施令者,秉承皇帝旨意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就是刘瑾刘老大。

锦衣卫只听从这两个人的号令,其他任何人,都管不到他们。

而在组织之内,正三品的都指挥使是最高领导,副手是两位指挥同知,再下面,就是两位指挥佥事,南、北镇抚使,以及十四所千户等等。

这一日,高得林大清早就进了西江米巷旁的官衙,准备开始自己一天的工作。

刚走到锦衣卫经历司的小楼拐角处,就见到一个青年太监正站在那儿,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高同知断定自己没有见过此人,便上前行了个平辈礼,问道:“不知公公有何见教?”

在锦衣卫里呆久了的人,遇到太监,第一个反应都是装孙子,高同知也不例外。

这青年太监长相普通,脾气也很温和,还了个礼,回道:“可是高同知当面?”

高得林道:“不敢当,正是在下。”

青年太监笑了笑:“我是内行厂的陈敬。”

高得林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叩了个头,连声道:“不知是陈提督当面,小人给您老问安了。”

陈敬伸出手,把高同知扶了起来,微笑道:“我受圣上重托,执掌内行厂,听闻高同知断案如神,特来拜会。”

高得林见对方官爵虽高,却态度诚恳,口气也很平和,不由得心生好感,说道:“提督大人只管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敬深思了一会儿,方才说道:“那就劳烦高同知先将衙门里的事处置了,然后跟我一起面圣去吧。”

面圣?高得林心里开始打鼓,这是要对付石文义,还是要整治刘公公?在血流成河的锦衣卫浸泡了数十年的高同知,早就修炼成精。正史之中,刘老大和石文义都被杀了,他这个阉党的干将,居然毫发未伤,继续执掌锦衣卫的大小事务,侍候钱宁。

陈敬的用意,高同知一清二楚:皇帝这是在给刘老大设套呢,看来今后的内行厂,有得热闹可看了。

不过他肯定没有傻到去替老刘死忠,锦衣卫里混出来的人,能有几个是蠢材?

内行厂的人员,都是从锦衣卫里抽选的,还有些来自东厂和西厂,个个都是特务精英,办案能力超强,若是陈公公掌握了大权,老刘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也许有人就会问了,陈敬想抓权,关高得林什么事,而且还要拉他去面圣?

其实很简单,高得林是大明第一特务头子,实际权势还在石文义之上,朱寿不把这种人划到陈敬的名下,那还能选谁?不过陈敬年轻,如果朱寿不出面,恐怕镇不住高同知这种老狐狸。

这一点,朱寿明白,陈敬明白,高得林同样明白,同知大人甚至不用考虑,就把宝押到了皇帝的身上。

朱寿的政治初中上得很艰苦,除了张太后,他的身边,几乎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八虎是虎,可以打骂调教,不过若是真让他们得了势,自己这条龙也不见得能控制,唐朝的历史教训,可是摆在那儿的。文官们是狼,可以任意蹂躏,但是狼群一涌而上的时候,是龙,也得给它们盘着,然后被活生生的咬死,崇祯那倒霉的孩子就是例子。

因此他在内行厂成立之后,就决定把这个组织调教成第二个值得信任的东西。

刘老大的督公野望,注定是要落空的,内行厂成立之后,所办的两个大案,不仅都跟他毫无关系,而且还狠狠地打了他两记耳光。

第一个大案,是雍泰、马文升和刘大夏三人案。

雍泰,就是前文曾经说过的那个操江总督,负责帮朱寿整顿江南水军,剿灭安徽水贼的。他本来是刘瑾的老乡,但是却完全不给老刘面子,因此刘老大非常恨他。

正德三年七月的时候,老刘就将雍泰从操江总督的实权位置,弄到南京户部去当了喝茶尚书。但是这样还不解恨,到了八月初,老刘又向朱寿讨来一道圣旨,令雍泰马上滚回老家养老。

雍泰没有什么特殊本事,打仗的本领也不算很高,朱寿对这人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因此就同意了刘瑾的请求。

但这不过是老刘的第一步计谋,三日之后,一道奏折上来了:马文升、刘大夏欺君罔上,推荐雍泰为官,实乃罪大恶极。

朱寿怒瞪了老刘一眼:他娘的,你挖了个坑让朕跳,其心可诛!

雍泰是朱寿同意罢免的,罪名是刘瑾制定的,既然有罪,那么推荐他上位的马、刘两人,按大明的律法,也是有罪的!这就叫株连。

朱寿如果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脸,那么就得同意老刘的做法,将马、刘、雍三人打倒在地,然后再踩上几脚。

马文升和刘大夏虽然也不是什么讨喜的货色,尤其是老马,在朝为官时,还经常教育朱寿,倚老卖老,最后被朱寿踢回了家。

但这两人都是大明的文官领袖,门生无数,刘瑾要是把他们往死里整,那就是捅了一个马蜂窝,而替他挡马蜂的,只能是朱寿。

被权力迷惑了心智的老刘,早就想搞死马文升和刘大夏,现在他有能力了,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两人。至于朱寿的想法,说实话,老刘在某些时候,真的有点不太注重皇帝的感受。

“宣,马刘雍一案,交由内行厂陈敬查处。”看着得意忘形的老刘,朱寿决定狠狠地打这老小子的脸。

刘瑾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看着幸灾乐祸的张提督等太监大佬,满脸沮丧。

陈敬是三小虎之一,深受朱寿的宠信,他肯定不会卖面子给老刘,因此案子查了一天,就水落石出:雍泰的确有过,不过马、刘两人,却是无责。

不过陈敬也没有揭发老刘耍的猫腻,只是建议:除去雍泰的功名,削籍为民。

正史中一场惊天大案,被陈敬三两下,就摆平得烟消云散。

但是老刘并没有放弃,因为广西岑猛送来了很重的贿赂,让他搞掉刘大夏和前南京刑部尚书潘蕃,并把田州重新置入自己的统治。

案子到了这儿,就成了连环案了,个中情形错综复杂,要想理清,还得从岑猛这个人开始说起。

岑猛,是原广西田州同知、土司岑溥的次子,弘治九年(1496年),岑溥废长立幼,舍弃了岑猇。弘治十二年(1499年),岑猇夺位,后来又被黄骥等所杀。岑猇死后,岑猛一直没有得到明朝的正式承认,这对于岑氏土司的脸面来说,无疑是一种污辱。

但是明朝的文官们才不会管这种小事情呢,弘治末年,潘蕃督抚两广的时候,命令岑猛换个地方当土皇帝,好把田州这个地儿空出来。岑猛当然不愿意了,于是双方就开片儿。

知府谢湖被岑猛打得受不了,就开始应付了事。潘蕃知道这事之后,就跟顶头上司刘大夏商量,将谢湖按大明律法,关进了锦衣卫的诏狱。

锦衣卫那是刘老大的地盘啊,于是潘蕃亲自把自己的短处,送到了刘老大手里。

刘瑾早就想整治刘大夏和潘蕃,就逼迫谢湖牵扯两人出来,谢湖就供出了韦经和毛锐这两个上司。韦经也不是什么硬汉子,被抓进诏狱后,就扯出了最上面的刘大夏。

这下子,整个脉络都清楚了,潘蕃不能安抚岑猛,致边境糜烂,因此有罪!而刘大夏不能管住潘蕃,同样有罪!

一段几年前的公案,将潘蕃和刘大夏送进了诏狱。

在明朝,刘大夏算是决策失误,不过他这个责任要是放到后世,不过就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民族纠纷案。

因此都御史屠滽向刘瑾进言:“大夏不宜深罪。”

老刘大怒,骂道:“即不死,可无戍耶!”

这下连陈敬也摆不平了,因为刘、潘两人的罪证,非常清楚,朱寿只好抚平各方:刘、潘两人,谪戍肃州!升土司岑猛为广西田州同知。

陈敬私下对朱寿说:刘瑾一定要搞死刘大夏,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焦芳告诉他,刘大夏家里有数万两金银!

李东阳这条毒蛇也进言:岑猛又没有真的叛变,只是打了两场而已,刘大夏的指挥失误,算不上大罪。

朱寿大怒:这条被金银迷了眼的老狗!

气愤之余,他把刘瑾原拟的“发配广西”,改成了“谪戍肃州”。广西是岑猛的地盘,送两人到那儿,不就是送他们去死吗?肃州是朱寿的专用文官发配地,那儿有很多失意的文官,还可以发挥一下余热,替他挡挡吐鲁番。

刘大夏离开京师的那天,全京城的文官和百姓们都去送行,连商人都罢了市,大家都希望这个倒霉蛋能够生还。

朱寿听到这种情况,就对刘瑾说道:“孰奸?孰忠?”

老刘只得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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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案子更加精彩,朱寿的成长,离不开兄弟们的支持,顺手用你们的票票砸死我吧:)阿门。。。

第二十九章 朝天子启年卖萌

如果明朝的币制自认为历史第二复杂的话,那么没有哪个朝代敢认第一。

刘瑾第二次被打脸,就是在钱币改制上面。

明朝旧制,工部铸造的钱币,入太仓和司钥两库,而各地关税的钱币则入司钥库。

司钥库有钱币数千万,由掌印太监庞栗管理,总理、管理、掌司、写字、监工无定员,京卫军的秋粮,就是靠司钥库供给,以七百钱当银一两。

庞栗是刘瑾一系的大将,正德元年的时候,李东阳想搞他,就请求察核侵蚀,意思就是想抓刘、庞两人的痛脚。当时王鏊还是阁老,顺势提出将俸粮全部以银子结算。

明朝时的俸粮,都是三分银七分钞,在两位阁老看来,这是王道,是阳谋,庞公公不死也得脱层皮。焦芳双手难敌四拳,被两人打得落花流水,护不住庞公公。

最后还是朱厚照全力支持刘瑾,才将李、王两人的攻势打了回去。

于是庞栗建议:“自弘治间榷关折银入承运库,钱钞缺乏,支放不给,请遵成化旧制,钱钞兼收。”

这是明目张胆的想从中捞钱啊,不过当时的朱厚照不懂经济,被刘老大等人一忽悠,就同意了。

到了上个月,刘老大觉得小打小闹不过瘾,决定以太仓的积余钱币给百官当俸禄,十分为率,钱一银九,从中捞了无数的银子。

张永张提督看不下去了,和其余几个太监大佬一商议,对朱寿说:皇上,老刘的贪心太大了,我们捞一两银子,他起码能捞一百两!并且在他管理下的库钱,混乱不堪。市面上流通的假币、次币、劣币,十文当中,有五文都跟老刘有关系!这样下去,是在毁圣上你的江山啊!

皇宫只有这么大一点儿,钱币都是太监们管着的,谁还不清楚谁家里的那点杂事?

朱寿见所有的太监大佬都这么说,心里也犯了疑。他是宅男,朱厚照是个浪荡军事小狂人,两人都不懂经济,但他们不懂,不代表没有人懂。

于是他先叫来了新任户部尚书刘玑,小刘是老刘的铁杆心腹,听见皇帝召唤,就屁颠屁颠的赶来。

在朱寿看来,能当上尚书的人,再怎么差,也得有好几把刷子吧?

但是他猜错了,刘玑写文章是一流好手,但是说到钱币,却是两眼一抹黑,哭丧着脸回道:“微臣不知。”

朱寿抓起龙案上的镇纸,扔到刘玑的身上,大怒道:“滚出去!”

一旁侍候的刘老大连忙打圆场:“老奴推举一人,定可解圣上之惑。”

张永张提督也紧接着说道:“小祖宗,老奴也推荐一人,精通钱币之道。”

朱寿望着两个斗鸡般的太监大佬,似笑非笑地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令所荐之人,各制祖钱、母钱和制钱,朕要开铸正德通宝!”

刘老大和张提督都呆住了:前些日子做的正德金、银元,眼下还在内库里积灰呢,小祖宗,你又准备玩什么?

在正史之中,正德年间并没有铸钱,后世流传的正德通宝,都是压胜钱。前文说过,压胜就是厌胜,拿来压邪攘灾、喜庆祈福以及诅咒害人的。传说戴了正德钱,宅男可以把到正妹、孕妇可以生出男孩、逢赌必赢,诸如此类,可谓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良好伴侣。

正德之前,明朝有洪武通宝、永乐通宝、宣德通宝和弘治通宝四种流通的钱币,当时的铸造技术并不高,铸钱之时,铸工都会掺杂铅锡等物。掺得多的,色泽黯淡、轮廓粗糙,被称为劣币。

随着时间推移,伪造的劣币越来越多,反而将良币挡在流通的门外。大明市场上流通的,全是劣币,以至于在朱寿开海之后,劣币居然成为了排在纺织品之后的第二大宗商品。

朱寿的铸币任务刚布置下去,没过几日,就听见户部传来一桩命案:一个名叫王启年的九品大使,打伤了六品主事周任,并且令后者伤重身亡!

按理说这种小事,不应该传到朱寿的耳朵里,基本上死的不是三品以上高官,朱寿是不会去关心的。

不过这两个人的背景有些特殊:王启年,户部赃罚库正九品大使,他的背后,站着张永张提督;周任,弘治十八年乙丑科三甲进士,户部云南清吏司正六品主事,他的背后,站着刘瑾刘公公。

这两个等级悬殊的重量级选手,是如何打到一起的呢?

负责将这件事情上报的内行厂提督太监陈敬解释道:两人的分歧,在于掺铅的分量问题。

王启年是张永推荐的那位“清通钱币之道”高人,而周任是刘老大推荐的“解惑”之人。

朱寿这才明白其中关节,问道:“那王启年何在?”

陈敬苦笑了一下:“被刘太监关进了诏狱,周任的死讯传出后,他恐怕也病死了。”

朱寿明白,病死只不过是官方措词,陈提督的意思,那王启年恐怕已经被老刘下黑手整死了。

小陈虽然大权在握,但毕竟是宫中的晚辈,出于人情世故,也不可能一棍子打晕老刘,更何况刘老大的圣眷未衰,也不是打落水狗的时候。

朱寿想了一会儿,吩咐道:“宣此人觐见!”

对于朱寿来说,他并不十分了解陈敬,但是朱厚照很了解这个太监,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间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有默契。

锦衣卫是谁的天下?不是老刘,也不是石文义,而是刚刚投靠到陈敬门下的高得林。自从被朱寿亲自召见之后,高同知就再也不把刘老大和石都指挥使放在眼里,平时在锦衣卫里,都是横着走路的,外号人送“小督公”。

因此王启年的生死,根本就不用去猜。

朱寿的身边,随时都有无数的太监和宫女,眼线无数,其中刘老大的人是最多的。

陈敬刚才所说的话,无非是想告诉老刘:我跟你不是一伙的,坑你,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对于小陈的当面打脸行为,老刘也无可奈何,八虎和三小虎之间,本来就没什么高低之分,谁得宠谁失意,都得看朱寿的心情。

于是当着刘瑾等太监大佬的面,“杀人凶手”王启年,手中拿着新铸的正德通宝,正大光明地走到了朱寿的眼前。

刘老大瞪着张永和马永成,心中狂喷鲜血:你们这群混蛋!

张、马两人互望一眼,冷笑道:彼此彼此。

没有其余太监大佬的支持,陈敬是不可能把这件事情捅到朱寿的面前的,因为对他没有利益。政治的本质,就是交换,只有各位太监大佬做出了一定的利益让步,陈提督才会冲到第一线,把这个杀人的案子办成了一桩功劳。

朱寿拿着王启年呈上来的正德通宝,仔细看了看,除了新点之外,跟其它的铜钱也没什么分别。

“有何妙处?”朱寿指了指其中的制钱。

一般铸钱呈送皇帝,都会准备三套不同的钱币。一套是祖钱,用来存档的;一套是母钱,用来做模子的;一套是制钱,用来真正流通的。

三套钱各不相同,大小、字体和铸造工艺都有区别。

“此乃金背钱!”王启年第一次见皇帝,却毫不胆怯,恭恭敬敬地说道,“圣上请观其背,似金涂之,故名金背。”

朱寿不懂钱币,更不知道真正的金背钱,是自己那个走了大运的堂弟嘉靖铸造的。而且背后涂的也不是真正的黄金,据《天工开物》记载,四火铜(即炼四次)所铸为金背钱,二火铜(即炼两次)所铸为火漆钱。

明朝时铅贱铜贵,私铸的钱币,铅铜各半,掷在石头上,声音如同木石,这就是劣币。好的钱币,通常是铜九铅一,掷到地上,有金铁之声。

金背钱,就是明朝最著名的良币,不过它的命运也是最悲惨的,出现几十年后,就被劣币驱逐出了市场,从此沦为奸商谋利的工具,或是收藏家们的压仓货。

提前了十几年出现的金背钱,在王启年的手中闪闪发亮,似乎前途一片光明。

跟金背钱相比,王启年长得就很寒碜了,此人五官平常、身材矮小,偏又生得极其壮硕。朱寿从龙椅上远远望去,倒似一块麻将牌立在宫殿之中。在满朝高富帅的朝堂之上,倒也是一个异类,怪不得四十多岁年纪了,还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大使。

“为何殴打周任致死?”既然看不懂钱币,朱寿就想了解一下这个长得奇丑无比的小官。

“圣上,请容小臣道来,”王启年磕了个头,诚恐诚惶地回道:“那周任为人跋扈,在户部有花果山猴王之称,动不动就大骂出口,遇到看不顺眼的官员,还喜欢拿根木棍打人,小臣那日与他争辩,被他一棍敲在头上,险些丧命当场,后来奋起反抗,方才逃得性命。”

朱寿沉声问道:“上下有别,依朕看来,你这是不懂尊卑!”

王启年不是笨蛋,眼见皇帝有替自己开脱之意,立即打蛇随棍上,又磕了个头,奏道:“万岁,小臣一时激愤,犯了朝中的规矩,甘愿受罚,不过这正德通宝一事,万万不可交由他人督造。”

朱寿见这麻将牌小官说话时眼睛乱眨、眉毛乱动,也不由得想笑,又顾忌自己的皇帝身份,只好忍住,问道:“何出此言?”

“万岁明鉴,不知小臣所铸之币,可曾入眼?”

“朕心甚慰!”朱寿虽然看不懂好坏,但也知道“装13”这个词。

“万岁可知,弘治通宝,要几钱,才能换一两官银?”

弘治十六年到正德二年,两京和各省钱局开铸弘治通宝,定制每文重一钱二分,版式为小平钱,光背。

朱寿迟疑了一下:“一千?”

他的银钱知识,全部来源于朱厚照的记忆,据浪荡皇帝所知,似乎是一千钱换一两银子。

谁知他话音未落,只听得王启年说道:“非也!”

全场的文官和太监大佬们,都吃了一惊:这个正方形小官是活得不耐烦了?皇帝刚刚才免了他的伤人罪,居然就敢质疑皇帝的决定。

大明帝国之中,皇帝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别说一两银子一千钱,就是朱寿说一两银子一文钱,也没人敢当面说不是。

刘老大扫了满脸阴沉的张提督一眼,心中暗喜:看你推出来的人才,真是提不起来的豆腐,丢人丢大发了。

第三十章 揭大案还请留步

果然,朱寿的龙颜沉了下来,但令各位熟悉他的大佬们感到意外的是,居然没有发怒,而是缓缓问道:“此话怎讲?”

看见皇帝冷了脸,胆大包天的王启年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脸上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红,直到朱寿问出话来,方才舒了一口大气,快速回道:“眼下制钱与前代杂钱兼行,视钱的良劣,分为三等,上品者,七文当银一分,一两银子,约莫可换七百文;下品者,二十一文当银一分,一两银子,可换二千一百文;朝庭眼下所采之策,便是七百文一两!”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两声怒吼,朱寿寻声望去,竟然是张永张提督和刘瑾刘公公。

刘老大跪到地上,大声奏道:“老奴有罪,不识此贼子的真实面目,险些误了圣上的大事,还请责罚老奴,并斩了这个奸贼,以谢天下!”

张提督愣了一下,慢了小小的一步,也跪在地上说道:“老奴也有罪,用人不当,还请小祖宗斩此乱民的奸贼。”

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家伙,居然一齐朝王启年开火,都是要那个麻将牌官员的人头,简直是天下奇闻。

朱寿放眼望去,见陈敬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应该同意刘、张两位大佬的请求。再看其他的大佬们,也是一片赞同之声。

朱寿正在沉吟时,却听王启年将头叩到地上,咚咚作响,大声道:“万岁,请听小臣把话说完!”

这个中年小官满脸通红,眼中似有泪水,脸上竟然有种豁出去的神态,让朱寿看得有些纳闷:这个丑男究竟捅了什么样的马蜂窝,居然让满朝上下的大佬们,全部都要杀之而后快?

听他说?还是不听?自己能不能承受这个马蜂窝的攻击?

在一瞬间,朱寿就下了决定:“讲!”

他没有再看大佬们的眼色,因为他是皇帝,如果连听都不敢听,那他还算什么皇帝?

“谢万岁隆恩!”王启年的泪水,忽然顺着脸颊流下,沉声道:“我朝用内库钱给文武官俸,不论新旧美恶,悉以七文折算,此乃祸国之道。”

“有何祸事?给朕细细道来。”朱寿的表情很严肃,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听从朱厚照的思想,而是自己作了不妥协的决定。

“万岁!铜钱有良有劣,铸造成分不一,小臣与那周主事的争执,便是因此而起,”王启年大声道,他知道,这也许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说话,但这番话,注定将名垂青史,“周主事要铸五五开的正德通宝,小臣执意要铸九一开,这是国本之争,就算砍了小人的头,也得讲这番话说清楚。”

“为何牵扯上国本?”朱寿沉声问道。

跪着的张永正欲说话,被朱寿瞪了一眼,只好低下了头。见皇帝的决心似乎很强,四周的大佬们也只好闭嘴,不敢开口。

“倘若五五对开,那么铸出的钱,便会沦为奸商们谋利的工具,他们会广收制钱,收上来之后,不是用之交易,而是将它重新熔化,制成铜器!”王启年大声说道,“一倒手,就是数十倍的赚头,而买这些铜器的,就是朝中的诸公!”

刘老大悲声奏道:“圣上,此贼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不等他说完,朱寿拿起龙案上的一卷奏折,朝刘老大的脸上丢去,说道:“出去!”

见刘老大被赶了出去,也不管诸位大佬那杀人的眼神,王启年兴奋地继续说道:“诸公买铜器,即填平空缺也!官吏们收取税金时,按我朝律法,百姓要交的,必须是纹银,民间低品杂钱盛行,良币极少,因此百姓们缴一两银子,就要用两千一百文杂钱代替!但是官员们上缴入库时,只用七百文一两入库!这中间的差价,是整整三倍有余!倘若遇到黑心的地方官员,要求百姓们用两千一百文良币代替一两银子,那从中赚取的利益,更是数之不尽!万岁,长此以往,国本必将动摇啊!”

就算是把数学还给了体育老师,但这么简单的算法,再也明白不过了,这条庞大的利益链,贯穿了大明的每个角落,不管是谁,只要是大明的官吏,都被串在这条利益链上!

想通此节,朱寿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怪不得所有的大佬都想杀王启年,这么庞大的群体,别说这个麻将牌一样的官员了,就是作为天子的他,也完全不敢得罪。

朕要救下这张麻将牌!这才是大明的忠臣烈士,敢跟整个官僚集团为敌,比踏地雷阵还更有勇气。

但是怎么救?朱寿又有些犯难,在大明呆了一年多,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愣头愣脑、混吃等死的宅男了,上了政治初中的他,至少明白一点:如果惹来整个官僚集团的反扑,那将会天下大乱,后果不堪设想,币制改革,不能一下子到位,更不能操之过急,得寻找一个非常合适的时机。

“宣,户部赃罚库正九品大使王启年,妖言惑众,谪戍夷州三年。”朱寿冷冷地下了一道圣旨,然后站起身来,也不看场中任何一个人,在皇帝仪仗的护卫下,径直走了。

王启年跪在地上,顿时傻了眼,他满怀激情地想杀身成仁,留名青史,没想到皇帝居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而是一脚将他踢到夷州那个鸟不生蛋的岛屿上去!

对于他这种想留名万世的小官来说,流放,比杀头更可怕,因为没多久,别人就会忘记你,然后死得悄无声息。如果因为上奏被杀,不管皇帝采纳与否,至少能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这就是王启年打的正反算盘。

回到乾清宫的暖阁,朱寿对随侍在旁的陈敬说道:“朕有件事情,想交给你去办。”

陈敬连忙跪下,以头叩地:“奴婢必定护得王大使的周全。”

跟陈敬说话就是省事,三小虎之中,朱寿最喜欢这个比自己大十岁的青年。王伟太亲近了,不好管教;苏进性格阴沉,有时又不知天高地厚。

只有这个陈敬,年近而立,处事沉稳,又深知进退,既不如同刘老大那般权欲熏心,也不像张提督那般难以捉摸。

朱寿又对苏进说道:“那正德通宝的善后,朕就交给你了。”

苏进是银作局掌印太监,听到此话,只得应了下来。他知道朱寿也打了退堂鼓,正德通宝的发行和制作规模,都不可能超过弘治通宝,也许正德金银元,就是它的前车之鉴。

王启年被赶出皇城之后,被两个锦衣卫押着,从西长安街去诏狱,等着他的,将是数日后起解,被押到夷州去了却残生。也许还到不了夷州,说不定在半路上就有一伙强人冲出来,要了他的性命。

他自认为是一个良臣,虽然又老又丑,但他一颗红心,永远是朝着皇帝的。他心里想道,都怪那些奸臣,蒙蔽圣聪,要是让我当阁老,定然将这些奸臣一网打尽,还天下一个清清白白。

快要走到锦衣卫衙门的街口,王启年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有人高声喊道:“前面两位官差大哥,还请留步。”

回头一看,却是一个脸白无须的太监,白白胖胖,长得极为富贵。

“敢问公公,有何吩咐?”两个锦衣卫连忙停下脚步,锦衣卫上上下下,没有谁不知道一个真理,那便是看见太监,赶紧装孙子,等到没威胁时,才能当大爷。

“我叫张忠。”富贵员外般的太监客气地笑道。

北坟张!御马监掌印太监!

两个锦衣卫连忙跪下,齐声道:“不知是张提督,还望不要怪罪小人。”

御马监有掌印、监督和提督太监各一员,张忠只是掌印,还称不上提督,只不过提督比掌印要好听些,比如刘老大就是司礼监掌印,却喜欢听人叫他“厂公”。

张忠的外号,人称北坟张,横行于京师,手下有一伙悍匪,其中出名的有大盗张茂、刘六、刘七、齐彦名、李隆、杨虎等等。这些人都是北直隶文安县人,个个武艺出众,其中的刘六、刘七,更有万夫不挡之勇。

张忠跟张茂是结义兄弟,又跟马永成、张永、谷大用等人打得火热,刘六、刘七也拜在刘瑾的门下,作了干孙子。这群人在太监集团中,可谓是左右逢源。

“可否将此人交与我等?”张茂在旁边粗声粗气地说道,他长得威武霸气,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王启年心下惴惴,这群人绝非善类,落到他们手里,可谓是生不如死。

两个锦衣卫是受皇命押送,虽然知道张忠得罪不得,但也不敢轻易答应,正犹豫间,只听得刘六大声吼道:“贼杀胚,再罗里罗嗦,爷爷一刀结果了你二人!”

倘若是平日里遇到这种江湖汉子,两位锦衣卫才是真正的大爷,别看刘六武艺过人,他们也有的是法子弄得这汉子生不如死。可惜对面领头的是张忠,今日的事,谁都清楚,这明显是大佬们派来杀人灭口了。

一个锦衣卫手按绣春刀,沉声道:“张提督,皇命在身,请恕小人不敢从命。”

把王启年交给这群人,他二人都逃不了干系,皇上追究下来,他们就是替死鬼。如果不交,肯定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也许会被撤职,但肯定不至于身死。

锦衣卫都从血雨腥风里滚出来的,刘六等人的吓唬,对他们一点用都没有,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王启年眼见双方争锋,心底一片悲凉,突然冲了过去,对着刘六的脸,就是一记大耳光抽去!怒喝道:“天杀的贼子,老子是朝庭命官,睁大你的狗眼看着,没品没级,还敢在我面前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一片哗然,两个锦衣卫连忙拔出腰间的绣春刀,他们不是笨蛋,这个九品小官,故意激怒那个恶徒,明显就是主动寻死去了。被皇帝谪送夷州之后,这老小子看来是不想活了,但你不想活,也不要连累我们两人啊。两人心中一片苦闷,在这个离锦衣卫衙门没几步的地方,也许自己就要血溅当场了。

对于张忠这种左右逢源、黑白通吃的太监大佬来说,杀两个小小的锦衣卫,有的是脱身的路子,算不上什么大事。

眼见双方的争斗就要一触即发,从街口的转角处,走出一个青年太监,身后跟着一位指挥同知,还有无数的锦衣卫校尉和力士,笑嘻嘻地着在那儿,大声喊道:“骂得好!”

看见这人,张忠的脸色顿时铁青,正欲转身,又听见那青年喊道:“张大哥,还请留步。”

两个“还请留步”,拉开了一场震惊大明政坛的大案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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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送君去杀人

张忠回过头来,脸sè不善,看着那个青年太监,沉声道:“小陈,莫来管我的闲事。”

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太监,正是内行厂提督太监兼内承运库掌印太监陈敬,他和张忠自小相识,彼此熟得不能再熟,对方的底牌,那是一清二楚。

陈敬看着张忠身后的那群人,笑道:“张大哥,你我兄弟,多rì不见,不如好好喝上一杯?就在张侯爷的凤舞楼,小弟作东,大哥意下如何?”

张忠哼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小陈,你的这杯酒,哥哥不敢喝,也喝不起。”

陈敬沉吟了一会,对身后的高同知挥了挥手,立即就有三个锦衣卫端上来一个木盘,上面盖着红布,隐约可见下方有物。

到了跟前,陈敬一拉红布,只见木盘中盛着数十锭金银,明晃晃地摆在那儿。

“大哥可知响马盗否?”陈敬微微一笑,轻声说出一句话来。

他话音刚落,张忠的身后一阵sāo动,刘七似乎要拔出腰间长刀,却被自己的大哥刘六死死抱住。对方有两、三百名锦衣卫,自己这边只有二十余人,比权势、比武力,都不是一个档次的,想动武,纯属找死。

张忠横了对方一眼:“小八,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八是陈敬幼时的名号,他两人十余年前,在东宫的大通铺里同甘共苦,张忠如今叫出来,便是变相的服了软,想请对方高抬贵手。因为他带着的这批人,暗地里的身份,正是赫赫有名的响马盗。

京师南边的固安、永清、霸州和文安等地方,也就是保定大明武学院的东边,是京卫屯军杂居之地,直到天津三卫,人人xìng格骄纵,生xìng剽悍。骑shè和武艺,是每个人安身立命的本钱。

在这些人之中,运气好的,能够挤进大明的卫所或者边关军队,当个小军官捞钱。但大部份人都不愿意干这种苦差事,而是喜欢捞快钱,经商沿路抢劫,号称响马盗。

陈敬回道:“大哥,这些银子,便是给这几位兄弟的辛苦钱,还望他们早些迷途知返,免得多生事端。”

他明着说这群响马盗,暗地里却是在提醒张忠,不要干损人不利己的勾当。

张忠自然懂得,沉声道:“这些都是军中子弟,朝庭栋梁,何来事端?”

响马盗不是地方豪强,就是卫所子弟,兵匪一家,朝庭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就拿张茂来说,他家住文安县城,是张忠的老邻居,张忠进宫得势之后,也没忘记这个老朋友,两人结为兄弟,合伙捞钱。

这张茂家中有重楼复壁,收纳各地罪大恶极的贼子,横行乡里,手下兄弟又多,人强马壮。河间参将袁彪看不下去,就调集人马,跟张茂火拼了数场。袁参将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捞黑心银子比张茂还狠,不过手底下还真有几把刷子,打得张茂这个老土匪哭爹叫娘。

没有办法,张茂只得进京求助自己的老邻居、好大哥张忠。过了几rì,张忠就发了一封书信,将袁彪从河间招到自己的府里,置上一桌酒席,好生款待。

张忠是御马监掌印太监,东宫旧人,皇帝跟前的红人。袁彪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参将,顿时受宠若惊,恨不得跪到在张公公面前,叫上一声干爹。

酒过三巡,张忠叫上一个人来,坐到袁彪的对面,指着对方说道:“此人乃吾弟尔!今后好相看,无相扼也!”

袁彪一看,这他娘的不是别人,正是经常被自己教训的大盗张茂,前几天还被自己抢了几百两银子,外加一个老相好!

他还没来得及表态,只听得张忠又对张茂说道:“袁将军是自己人,今后不准再sāo扰河间府!”

两种语气,两种态度!

袁彪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敢再说话,回家之后,不仅把前些rì子抢的银子和女人还给了张茂,而且还递上了拜贴,两人斩鸡头烧黄纸,从此结为了异姓兄弟,将响马盗的规模,从顺天府一下子扩张到了河间、保定和真定三府。

眼下正是响马盗横行无忌之时,陈敬哈哈大笑道:“大哥,你这么说,便是瞧小弟不起了,我来这儿的路上,还去拜访了刘公公,还有张永张大叔。”

他并没有说这两个人的态度,但是张忠能够听出其中的深意。

整个事情的关键,并不在于谁的态度,而是皇帝选择支持谁。只要朱寿下定决心支持这人,那么就没有谁敢去杀掉此人,而陈敬的态度,就是皇帝的态度。

这也是张忠一见陈敬,掉头就走的原因。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陈敬为何会叫住自己,还送给自己金银当辛苦费,这哪里还是内行厂陈提督的作风?

“小陈这人,是干大事的料子,”刘公公这只老狐狸曾经对年青一辈的首领太监们说道,“等我们这帮家伙老了,宫中的事啊,你们得多听听他的意思。”

刘老大是太监中的领袖人物,他这么说,无疑是指定陈敬接自己的班了。

张忠想到此节,皱着眉头,低声喝问道:“小八,你打的什么算盘?”

陈敬笑了笑,指了指刘六、刘七等人,以不容张忠反驳的强硬语气说道:“借他们一用。”

借人是借,借人头,也是借,陈敬并没有说怎么借,但依照张茂等人的规矩,九成九是“借君人头一使”了,群盗纷纷拔出刀来,准备拼死一搏。

“都给我收手!”张忠大喝一声。

陈敬也不理这些人,招了招手,从四周的窗户中伸出无数把短弩,和数百名锦衣卫一起,将二十多名大盗团团围住。

张忠使劲一个巴掌,抽到张茂的脸上,瞪着群盗,怒喝道:“把刀都给我收起来!”

他是群盗的大哥,众人不敢违命,只好将刀又插回鞘中。

张忠转头望着陈敬,略带哀求地说道:“小八,留他们一条xìng命。”

陈敬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大哥,就此别过。”

说起抓人,这可是锦衣卫的拿手绝活,看家本领。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扑了上去,眨眼功夫,便将群盗绑成粽子一般,嘴里还塞了一团烂布。

那两个先前被威胁得浑身冷汗的锦衣卫,眼下终于找回了场子,捆绑间,将群盗打得鼻青脸肿,出了一口恶气。

王启年被这一幕神转折惊得目瞪口呆,心中寻死的念头也淡了下来,痴痴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陈敬对这麻将牌一样的小官笑了一下,轻声说道:“王大人,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王启年似乎忽然醒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朝北方,大声哭道:“万岁啊……”

陈敬令人将这死里逃生的小官扶起,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着满脸尴尬的张忠,低声道:“大哥,我若是你,便回宫中,闭门吃上两年的素斋。”

等锦衣卫众人走进衙门之后,过了好久,张忠才猛地恍然大悟,失声叫道:“这他娘的……”

话还没说完,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看了看左右的行人,狂奔回宫中,从此再也不离开皇城半步。

不提张忠如何洗心革面,单说王启年随同陈敬进了锦衣卫之后,被引到一间雅室住下。

两个时辰之后,陈敬走了进来,没有带任何随从,一见王启年,便轻快地说道:“此处可好?”

王启年吓了一跳,俗话说得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是陈提督位高权重,一根手指头就能掂死自己,他有什么好求的?

“您……我……”王启年站起身来,满脸通红,也不施见面礼,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敬哈哈大笑,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指着另一把椅子说道:“王大人,这可是你的屋子,难不成还要我请你入座么?”

王启年一横心,大声道:“下官这条命,是陈提督救的,您想让我做什么,尽管开口,我王某人绝不皱一下眉头。”

陈敬笑道:“王启年,王大人,王知府,你很了不起啊!”

王知府?王启年的心,似乎一下子就要跳了出来,他以前只是一个正九品的户部赃罚库大使,更不是进士出身。而知府,不管是大府还是小府,都是正四品高官!就是进士出身的文官集团jīng英,没有十年苦功,也升不到这个高位。

从正九品一下子跨越无数条鸿沟,直升到正四品!这种速度,在正德朝的平民官员中,绝对可以排前三位。

陈敬见这小官似乎高兴得傻了,调侃道:“王知府,今rì锦衣卫门前那一巴掌,你可算是轰动九门了,这大明啊,眼下不知道你的人,还真是不多。”

他嘴上说的是王启年打刘六的那一巴掌,实际所指,却是在朱寿面前所说的那些话。在京师高官们的眼里,刘六这种大盗,不过是小毛贼一般的人物,不足挂齿。倒是这个语出惊人的王启年,敢跟大明所有的官僚作对,胆子之大,天下罕有。

王启年知道陈敬的调侃之意,他只是不清楚,贵为内行厂提督太监的陈敬,有什么话想交待自己,又或者是皇帝,想让自己做什么?

不管朱寿让他做什么,王启年都明白,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从感情和道德上来讲,他甚至愿意为朱寿去死。

陈敬似乎知道王启年的想法,轻松地笑道:“王知府,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一件事,你须得去做。”

王启年浑身颤抖地问道:“何事?”

陈敬端起椅子旁的茶杯,吹了吹飘浮于水面的茶叶,如同跟好友闲聊一般,轻轻说道:“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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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待汝自思量

杨廷和最近的心情有点烦,因为他很难摸清楚朱厚照的想法,开铸正德通宝,从经济上来讲,是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但是从实际操作层面上讲,却是毁国毁民的恶招。

一个好的制度,所托非人,将会成为非常可怕的灾难。并不是每一颗种子,都会长成参天大树的。正德通宝铸得越好,大明的财政就越快陷入窘境,

他是丞相,是阁老,是大明朝的顶梁柱之一,肩上挑着的,除了皇帝外,还有万民。他看着皇帝长大,那个少年的心里,究竟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从文渊阁议事厅回到家中,已是初更天了,随行的侍从们,早就点上了院子里的灯笼。一片亮堂堂的园林中,杨慎正和韩邦奇在那儿饮酒。

自从韩邦靖被朱寿踢到米脂县当县令之后,韩邦奇和杨慎走得越来越近,看见杨相爷回来,他连忙站起身来,行了个恭恭敬敬的晚辈之礼。

“汝节,近日你的功课做得如何?”杨廷和淡淡地问了一声。

韩邦奇自然明白老杨的意思,很乖巧地回道:“有劳世伯费心了,落下了好些欠债,小侄这就回去。”

等韩邦奇走了之后,杨慎这才开口说道:“父亲,你这是何意?”

杨廷和瞪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张忠都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宫里思过,你就不能好好的侍候皇上?”

杨慎笑道:“这几日的圣旨,皇上都是交给我拟制的,连李丞相也夸奖孩儿,说有乃父之风。”

他连吹带拍,准备讨老爹欢心。

杨廷和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心高气傲,不知进退,你可知韩汝节为何离去?”

杨慎愣了一下:“不是父亲下的逐客令么?”

杨廷和瞪着儿子,沉声道:“戊辰科众人之中,你的才学虽然居首,但为人处世,不及韩汝节;政略军谋,更是远不及翟志南,那韩汝节平日里不声不响,是表里如一的正人君子,你跟他接触多了,总是不好。”

杨慎奇道:“父亲,你说的,怎么孩儿一句都听不明白?从小,你不是就教诲孩儿,要近君子而远小人么?”

杨廷和沉吟了一会儿,对随从们挥了挥手,等花园里只剩下父子两人时,才缓缓说道:“君子者,和而不同也,不过韩汝节的君子相,却是伪装出来的。”

杨慎不解地又问道:“那父亲还说他表里如一?”

杨廷和回道:“他装君子,不仅骗得别人信了,连他自己,都信了个十足十,这就叫表里如一。”

“那他自己信了,便是真的。”杨慎的才子之名,不是白白得来的,一句话就打中了父亲的语病。

杨廷和默然半响,苦笑道:“为父而立之前,便跟那韩汝节一般模样。”

自古有“子不言父过”,杨廷和的所作所为,作为儿子,他自然知晓,但眼下听父亲亲口说出来,却又是别有一番滋味,他这才明白父亲的苦心,连忙跪在地上,轻声道:“孩儿知错了。”

见到儿子的举动,杨廷和这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可知韩汝节为何紧紧的缠着咱们?”

杨慎茫然地摇了摇头,在做学问方面,他自问不输给任何人,事实上也是如此,除了杨一清之外,还真没有人敢打他的脸。但遇到其他方面的问题,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韩汝节、翟志南,是圣上着意培养的栋梁之才,”杨廷和只得向杨慎细细道来,“倘若不生枝节,二十年之内,你们三人都将进入内阁,挑起大明这副重担,到那时,三足鼎立,庙堂如战场,不闻刀剑之声,只见人头落地,彼此之间,还有何情谊可言?”

杨慎呆了一下,方才开口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杨廷和点了点头,说道:“你眼下所露出的破绽,便是到时的一把快刀,握在韩汝节的手里,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韩邦奇就是三十岁以前的杨廷和,杨慎自然明白父亲在说什么,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答话。

杨廷和叹了口气,对儿子说道:“这些日子,你随侍皇上身边,切记要好生做事,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为父言尽于此,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朱寿的心思越来越诡异,杨廷和这番话,便是想点醒儿子,不要惹祸上身。伴君如伴虎,一步行差踏错,别说未来丞相了,就是性命,那也是保不住的。

杨家父子对话的时候,韩邦奇在陈敬带领下,沿着黑漆漆的甬道,随着前面引路的十二盏莲花灯,朝乾清宫的暖阁走去。

两人都没有说话,身边的几十位太监和侍卫更不敢开口,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在夜晚的紫禁城里回响。

经过七十多道门禁,被搜了四次身,韩邦奇终于见到了朱寿。

朱寿拿着一卷线装画册,就着明亮的烛光,倚在锦榻上,正津津有味的看着,远远望去,颇有秉烛读春秋的味道。见到韩邦奇进来,他随手将画册扔到地上,扉页上写着《风流绝畅图》,落款是:姑苏庚黄。

正德朝只要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姑苏庚黄”,便是奉旨泡妞的解元唐寅唐伯虎,眼前这卷画册,便是唐解元的真迹,无价之宝,是才子们人人欲得之物,韩邦奇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他现在根本就不会看这卷画册一眼,而是赶紧跪倒在地,高声呼道:“臣韩邦奇奉旨觐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别人都是略带谄媚的高呼,韩君子却是正正经经的高呼;别人最后结尾都是万万岁,韩君子却是简短而力的万岁。满朝文武百官,只有他一人这么喊,不过朱寿却不觉得奇怪,因为韩邦奇的所作所为,不管是明面的,还是暗地里的,都完全配得上君子这个称呼。

君子嘛,就跟忠臣一样,总是与众不同的。

朱寿指着那本画册,笑道:“这个苏州解元,画个画儿,也隐姓埋名,你说说,成何体统?”

韩邦奇正色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唐氏这门春画功夫,伤风败俗,先帝革去他的前程,可谓是正天下之风,造福万世。”

朱寿愣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还真是个道学先生。”

韩邦奇跪在地上,叩了个头,说道:“谢圣上夸赞。”

朱寿也不跟他瞎扯,从锦榻上坐起身来:“这几日辛苦你了,朕一直都在想,朝中若是多几个你这样的君子,朕也能轻松许多。”

韩邦奇恭敬地又叩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多谢圣上体恤,此乃微臣的本份,况且微臣年轻力壮,正是报效圣恩的大好时机。”

朱寿笑了笑,对陈敬说道:“去倒一碗参汤过来,赐给韩编修。”然后又对侍候在一旁的诸位太监大佬们说:“退下吧。”

张永张提督似乎有话要说,还没开口,就被马永成踢了一脚,只好出门而去。刘瑾倒是一脸淡然,看不出是喜是愁。

有没有跟在皇帝身边,根本就不重要,朱寿的周围,随时都有无数的宫女、太监和侍卫,成千上万的宫庭人员中,安插几个眼线,对大佬们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韩邦奇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皇帝问一句,他便答一句,绝不多说半个字。

“杨用修可愿同去?”等太监们都走了之后,朱寿缓缓问道。

韩邦奇摇了摇头:“杨世兄才高八斗,在京师之中,更能替皇上效力。”

朝中同僚们都知道,韩君子从来不说别人的缺点,更不会挖坑埋人,有一说一,才是韩氏风格。杨慎的长处,便是他的才学,真要把他派去干别的,恐怕会适得其反。

朱寿沉吟片刻,方才说道:“翟志南还在川东,至少明年年初,才能回转京师,你在河间府可有信心?”

韩邦奇回道:“微臣若是治理不好任丘县,就自个儿跳了白洋淀。”

他刚被朱寿委任为任丘县令,从正七品的清贵编修,平调到任丘,韩君子没有任何怨言,既不高兴,也不悲伤,心情有如他的为人一般,中正平和。

朱寿满意地笑了,从龙案之上抽出几道奏折,扔到韩邦奇的面前,说道:“你且看看。”

说完也不等韩邦奇答话,又从锦榻旁抽出一本线装书,这次的封面稍微正常了一点,《三国志通俗演义》!

韩邦奇小心翼翼地捡起奏折,只见都是关于一个案子的,写这些奏折的人,名叫王启年。

王启年?不是前些日子那个九品小官么?听说他被谪戍到夷州,怎么还有独自上奏折的权力?

韩君子按下心中的诸多怀疑,将这个河间府受贿案通览了一遍,越看越是惊心。

王启年的字写得很差,毕竟是个没考中进士的文人,落到韩君子这样的高才眼中,自然是破绽百出。不过这人的文章倒写得滴水不漏,涉及到的官员,桩桩件件,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尤其是静海县令穆子禹,贪贿数额,竟然高达十余万两!

一个小小的静海县,七品大的芝麻官,居然能贪得如此多的银两,这件事绝不正常,就算是受贿天才,也捞不到这些银子。

韩邦奇的疑惑,被另一个折子破解了:这穆子禹,竟然是兵部尚书曹元的内侄!

曹元顶掉阎仲宇,当上兵部尚书之后,又兼督团营,领京师周边十余万劲旅。其将校迁除,均听从刘瑾命令,可谓是刘党的五虎上将。

曹元无子,将这内侄视为亲生骨肉般痛惜,若不是碍于宗法族规,甚至有过继穆子禹到自己膝下的想法。因此案情非常简单,穆县令的身后,站着曹元;而曹尚书的身后,站着刘皇帝!

韩邦奇越看越是惊心,背上早就出了无数的冷汗,心里暗想,这可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淖啊。

尤其是折子最后那句朱寿的御笔:彻查穆子禹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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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各逞心机

朱寿的批复是用朱砂写就,红得如同鲜血一般的字迹,让韩邦奇的双眼感觉到一阵刺痛。

皇帝这是要对河间府的大明官员们下狠手啊,什么叫株连?不是涉及待罪官员的亲眷故旧才叫株连,把同一地域、同一政治派别的官员们一网打尽,不留一点后患,这才是太祖的手段!

胡惟庸、蓝玉,都是不世出的人杰,可惜遇到了比他们更厉害的太祖,于是所有的人,不管有罪无罪,只要是太祖想除掉的,都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皇帝为什么要杀掉河间府的官员们?是啊,为什么?韩邦奇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被自己忽略掉了?

手里拿着折子,韩邦奇的脑海里闪过阉文党争,又摇了摇头,这绝不是皇帝的本意。

静海、河间、任丘、文安、霸州、雄县、保定!这些地名忽然从韩邦奇的脑海里汹涌而出,组成了一个半月形状的阵容,韩邦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怪不得皇帝想杀人,而且一杀就是一群人!韩邦奇丢开奏折,以头点地,大声道:“微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寿放下手中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沉吟半晌,对陈敬说道:“给他两个锦衣卫百户。”

陈敬迟疑了一下,方才问道:“可王启年那儿……”

朱寿抬起头来,瞪了这个心腹太监一眼,对韩邦奇缓缓说道:“曹元此人,朕深知其忠良可靠,不过去年的兵部账目中,有一万余两差缺,你去问他,尔后带着这些银两,以及那些锦衣卫士,一同去任丘上任吧。”

韩邦奇见皇帝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人,却又还想从死人的口袋里掏银子,不由得心里一寒。他跟朱寿接触越多,就越觉得这个少年皇帝绝对不是表面上那般瞎折腾,对于该除掉的人,该扫平的障碍,皇帝不仅没有妇人之仁,而且颇有太祖之风。

曹元是刘瑾的亲信,看来刘公公这次,就算逃得性命,恐怕势力也会大减。皇帝这一手驱狼吞虎,果然玩得越来越熟练,一举数得。

等韩邦奇忧心忡忡地离开之后,陈敬连忙跪在朱寿的面前,急切地说道:“圣上,不能打草惊蛇啊。”

朱寿缓缓说道:“朕是天子,以雷霆之力,击一土鸡瓦狗,有何惊吓的?”

陈敬回道:“那王启年谋事得当,可谓正兵;而韩邦奇只是奇兵,如今奇重正薄,等风声传到河间府,王启年恐有性命之忧!”

朱寿不以为然地笑道:“若是他真死了,那便是他本事不济,朕要他来何用?”

陈敬苦苦劝道:“王启年忠诚可嘉,倘若能让他历练一番,日后可当大用。”

朱寿沉下脸来,怒道:“历练?有数十年历练的官员少了么?可他们又当得了什么大用?一群窝里斗的行家里手,整日里谋算着如何管教朕,亏空朕的万里江山!”

陈敬还想再劝,因为他清楚,朱寿想建立自己的文官班底,这些文官,都必须听命于皇帝一个人,甚至是勇于随时献出自己的生命。王启年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但是忠于皇帝的文武班子,是那么好建立的么?

陈敬对此并不感到乐观,不过他不能跟朱寿对抗,不管是从大义,还是从私交,他都只能恭敬地回道:“奴婢愚昧。”

在朱寿和陈敬谈话的同一时刻,王启年正坐在河间府的一家客栈上房里,听着锦衣校尉们的汇报。

“杀了知府,便是知府;杀得知县,便是知县,”他离开京师的时候,陈敬是这么告诉他的,“若是你谁也杀不掉,那也不用去夷州谪戍了,自己去沧州的海边抹了脖子吧,省得丢人现眼。”

十名锦衣校尉、五百两银子、专用的奏折直通道,这三样,就是王启年和河间府百余名官员恶斗的武器。没有钦差身份、没有尚方宝剑,以待罪流放之身,和官老爷们对抗,他似乎是在进行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高知府已经知道我等来了河间府,”一名锦衣卫校尉满脸愁容,低声说道,“掌灯时分,他派了几名快手,敲开了小人的房门,扔进一只血淋淋的公鸡。”

另一名锦衣校尉也苦笑道:“京师里的兄弟们传来消息,眼下不管是阉党,还是文官,都在暗处盯着。”

“曹尚书最近捐了一万余两银子出来,填了兵部的账目空缺,”一名满脸横肉的中年锦衣校尉说道,“皇上还下旨嘉奖了他!”

这些锦衣卫都是厂卫中的行家里手,能够经过重重选拔,在无数锦衣卫中,进入内行厂,又能从内行厂被挑到王启年的身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本事。王启年前些日子行事如此顺利,也是全靠这十人。

但眼下谁都看出来了,皇帝把重心都移到了任丘那边,韩县令带着两百多名锦衣卫上任,北至雄县、新城、保定,南到河间、献县、饶阳,谁敢不给韩县令面子?

什么叫破家的县令,看看韩邦奇就知道了,而他们跟着的这位王大人呢?既无名也无利,五百两银子,还得省之又省!倘若不是陈提督的严令在身,众锦衣卫早就将王大人的首级,送到了河间知府高阳一的桌案之上。

高阳一此人,不是科举正道出身,他是一个监生,而且还是最为人所不耻的例监。例监,是官员子弟以捐纳“援例报捐”、“捐资入监”,取得监生资格者,称“例监生”,又称附监、增监。

虽然不学无术,但高知府却善于吹嘘拍马,为人处世的手段,可谓是顶尖高手。正德初年,他搭上了刘老大这趟快速列车,得到了刘瑾的赏识。自己的官位,也如同火箭般飞速上升,没两年就升到了知府一职。

朝中有人好当官,当王启年还在苦心搜寻河间府众官员的罪证时,高阳一就得知了王大人的存在。

这个贼配军,不好好的去夷州当土人,非要来我河间府瞎晃悠,真当高大人的刀子不够硬么?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皇命虽然难违,不过山高皇帝远,出了京师,朱寿的威慑力,就呈直线下降趋势。尤其是对高知府这种有后台、有权势的土皇帝来说,京师里的朱皇帝,离自己数百里地呢,怕什么?

因此他派出若干名衙役,将王启年一行人盯得死死的,又四处撒网,将府内相好的官员们,都请到了府城来,准备让大伙儿看一场好戏,佩服一下高知府的好手段。

到了正德三年九月十五这天,河间府的官绅们,都齐集在河间府。而且最令高知府开心的是,任丘新县令韩邦奇居然没有来,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破县衙里,处理政事。

这让高知府准备的某些手段落空了,不过没有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虽然不怕韩县令,但也不想轻易招惹那两百名锦衣卫的。

高知府非常谨慎小心,而且懂得平衡得失,这一点深得刘瑾欢心。上个月,陕西举人郝序埋葬自己过世父亲的时候,犯了太祖旧制,刘瑾恨这个老乡瞧不起自己,就把他打入了诏狱。不过瞧得起刘老大的老乡,真的很少,除了康海康状元这种为了救朋友,而甘愿送上门的外,也数不出来几个。

马永成等人就说刘老大公报私仇,攻击得非常凶猛,让刘老大也有些招架不住。

高知府在私下聚会的时候,就劝谏刘老大:不如把他们八人的父亲,都封为都督,造坟葬祭,而且让李东阳这个阁老来写祭文!

花花轿子众人抬,当李东阳把祭文一挥而就后,其余七虎都闭了嘴,就连最不对盘的张永,也静悄悄地不再说话。

从此刘瑾对高知府更加欣赏,焦芳对此颇不以为然,说道:“小人行径尔。”

刘瑾大怒:你他娘的用菜刀砍人,就是君子了?

焦丞相和刘老大的争吵,高知府是不敢去品评的,他请来相好的官员们,在府城里放开烟火禁令,宣布普天同庆。

不仅与民同乐,河间府的粮仓内,所有的亏空,都被填得满满的,数十名来自北直隶的大商人,随时守候在知府衙门里,等着知府大人的召唤。

而各地的守备们,也带着人马,将府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启年手下的锦衣卫们,别说私下察探,就是出门上个茅房,也有数人明里暗里地盯着。

文武两手准备,高大人的妙招,让河间各级官员钦佩不已,纷纷上门取经,顺便还查漏补缺,将这次的大聚会,硬生生搞成了大明贪贿交流大会。

“就是那韩破家亲自上来,也奈何不了我高灭门!”跟好友们私下交流时,高阳一得意地笑道,“两百名锦衣卫,真以为就能掌控我河间府?皇上真要动我们,一名锦衣卫就够了,无非就是告诫我等,心里想时时念着大明的百姓,绝不能贪贿徇私。”

南皮县令附和道:“太守大人所言甚是,河间在大人的治理下,可谓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私下里,人人都称大人为高青天。”

静海知县穆子禹是王启年查探的重点,心里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恶狠狠地说道:“一不做,二不休……”

高阳一看着这个纨绔子弟,心里一阵鄙夷,但嘴上却说道:“穆世兄,大明是有王法的,我等就借这王法,来斩了那王启年!”

穆知县急忙问道:“如何斩?”

真是一个满脑子女人和银子的大少爷,高知府心中不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回道:“不遵皇命,滞留河间!”

穆知县这才恍然大悟:王启年是被皇帝流放到夷州的!用皇帝的旨意,来对抗另一道旨意,好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他心服口服地站起身来,对高知府行了个礼:“高世兄果然好手段。”

第三十四章 柳暗花明

手段?高阳一不屑地瞧了众同僚一眼,心想,老夫的手段还有很多没使出来呢,别说是个讨得皇帝欢心的贼配军,就是手持关防的钦差大人来了河间府,他是条龙,也得给我盘着;是头虎,也得给老高蹲着。

府城里的空缺都被填平,亏空的账目,那些商人都会拆资填补,高阳一许下的三分利息,足以让这些吸血鬼们疯狂。至于事情结束之后,由谁来补上这些利息,那还用说么?高大人可是父母官,父母有难,子女们难道能袖手旁观?

大明可是以孝治国,因此河间府的百姓们,都欠了高大人一笔父母债啊。

至于子女们的死活,高知府才不会关心呢,这世上做官的,数千年来,谁会真正把百姓放在心里?真这么去做的傻子,是要上史书的!

高阳一没有上史书的觉悟,留名青史,不敌黄金万两;万古流芳,不及妻妾成群。

高知府的念头通达了,王启年却跌入了火坑。朱寿并没有给他多大的权力,没有银子、没有人、没有大义名份,而对手呢?后面站着刘老大和焦阁老、曹尚书等人,甚至还有李东阳、杨廷和一系的官员,别说自己了,就是陈提督亲自上阵,也不见得能鼎定乾坤。

自成化年间以来,跟文官集团和太监集团作对的官员,通常是不得好死,能活下来的,屈指可数。

他孤零零地坐在客栈房中,桌上摆着一壶酒,还有几碟小菜,独自喝着闷酒。

忽然,房门被人推开了,进来一个青年锦衣卫校尉。王启年认识他,是自己带来的十个锦衣卫之一,名叫单良栋。据说他从曾祖父那一辈起,就在锦衣卫中做事,不过一直没能升上去,日子过得苦哈哈的。

“你是来借我人头的么?”王启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摔到地上,惨笑道,“没想我这颗人头,居然还能值点银两,那高阳一给了你什么好处?若是少了,千万莫要答应他。”

单良栋身穿飞鱼服,足踏一双鹿皮四缝靴,他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长满了落腮胡须,身长六尺有余,虎背熊腰,站在那儿,有如铁塔一般。

“大人说笑了,”单良栋关上房门,转身拱了拱手,从怀中掏出一壶酒来,放到桌上,说道,“小子与大人从京师结伴南下,宾主一场,这壶酒,就当我给大人的贺礼好了。”

王启年哈哈大笑:“是贺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么?也罢,我就喝下这壶毒酒,免去投海自尽之苦,也算落个全尸。”

单良栋也笑了:“大人说笑了,小可名中虽有单良二字,可从来没做过几件良善勾当,杀人倒是行家里手,真要取大人的脑袋,哪用得着毒酒,一刀下去,干净利落,连血都溅不到墙上去。”

“好一个爽快汉子,”王启年端起单良栋的酒壶,再次一饮而尽,抹了抹嘴,“你我相交已有月余,从未听你主动开口,眼下夜访,有何见教?”

单良栋摇了摇头:“大人,我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说不来官面话,平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青楼跟相好的粉头聚聚,若是谈起酒色,小人还有几分谈资,若是要指教大人,在下哪有那般本事?”

王启年嘿嘿冷笑道:“不取我人头,必有所图,说吧,是刘太监派你来的呢,还是李丞相的差遣?取我的人头容易,不过日后等着你的,恐怕不只是赏银,还有利刃!”

单良栋忽然哈哈大笑,豪迈地说道:“王大人,王知府,王启年,你也太小瞧单某人了!”

他原本就生得雄壮异常,平日里就算是低头作揖,也不见丝毫卑微的神色,眼下突然放声大笑,更是显得豪迈非凡。

“在下司职内行厂河间府督察总管,”单良栋指了指房门,笑道,“此房之外,有四名兄弟把守,王知府不必担忧隔墙有耳。”

王启年呆呆地望着对方,心里震惊异常,他只带了十个锦衣卫,从眼下看来,至少有五个是心怀异志。内行厂名义上是刘太监执掌,但全大明的人都清楚,陈提督才是内行厂的真正老大。

“你们不是被那姓高的派人监视着么?”王启年问了一个擦边球,他不敢问单良栋的真实意图,皇帝和陈提督定下的计策,他所知道的,其实只是一小部份。但就是这些,已经足以震动整个大明政坛了。

“单某人昔日受命,前往塞外苦寒之地,潜伏数年,所见过的敌手,皆是雄鹰之辈,”单良栋笑道,“那些鹌鹑一般的衙役,若是看得住我等弟兄,恐怕早就可以飞出河间府这种温柔乡了。”

“你杀了他们?”王启年问道,顺手挖了一个小坑。

单良栋却没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道:“王知府,你我同朝为臣,你自取你的功名,我自爱我的财色,井水不犯河水,也犯不着来试探我。我今晚之所以跟你开诚布公,不再隐瞒身份,只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如何助我?”

单良栋微微一笑:“王知府不信?”

王启年回道:“如何敢信?王某乃是单总管刀下待宰之人,你有锦绣前程,又何苦跟我坐一条破船?”

单良栋哈哈笑道:“王知府,前些日子,单某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不过若要说你是一艘破船,却又太过自谦了。”

王启年说道:“总管大人身负皇命,小人哪敢多嘴,你们十个大人,天天跟着我这样的贼配军厮混,就算是逢场作戏,也吃了不少苦头,小人着实过意不去。”

单良栋忽然不说话了,狠狠地盯着王启年,过了半晌,方才正色道:“王知府真不肯谅解我等?”

王启年苦笑道:“小人不过是个草头幌子,几位大人才是真正的钦差,就算真要了小人的性命,也不敢说半句怨言,岂有谅解之说?”

单良栋叹了口气,低声道:“王大人的草头幌子,是圣上亲点的,若没有你的贼配军身份,就凭我和四个兄弟,岂能大闹河间府?”

“四个?!”王启年惊道,“那其余……”

单良栋笑了笑,作了一个刀切的手势:“他们是真正的锦衣卫。”

锦衣卫里龙蛇混杂,别说是一同执行任务的兄弟了,就是天天睡在一起的好基友,也会在需要的时候捅上对方一刀。

王启年大吃一惊:“你们杀了……”

虽然大家都是锦衣卫,但锦衣卫之间互杀,若是被人揭发,也是死罪。

单良栋打断他的话,满脸悲痛地说道:“我那些可怜的兄弟,竟然被高阳一那个贼子害死了!幸好老天见怜,让我逮到了几个衙役帮凶!”

王启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总管大人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问道:“杀人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高知府还有手段没有使出?”

单良栋点了点头,回道:“正是如此!高知府的同党众多,其中霸州文安县大盗张茂,竟然还想烧了府衙和银库!顺便劫了大牢,杀我等灭口。”

“还有刘六、刘七等人,”王启年接道,“四处串连乱贼,祸害河间各地,杀人无数!”

单良栋补充道:“就是杀个十年,也杀不绝这帮贼人啊!”

两人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不过彼此之间,却是越说越兴奋,颇有将遇良材,棋逢对手之感。

“不过有个关键所在!”王启年说道,“大义和名份从何处出?”

单良栋笑道:“万事不求人,你看那高知府智计百出,风光无限,其实那才是一艘真正的破船!”

“此话怎讲?”

“府衙银库!”单良栋嘿嘿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大义和名份!”

王启年摇了摇头:“前些日子,你们不是查过,被富商们填满了,哪有空子可钻?”

单良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来,递到王启年手中。

王启年就着房中的烛光一看,双眼一亮,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锭银子,眼睛里发出光芒,喃喃道:“好一个高阳一!”

单良栋等王启年的高兴劲过了,才缓缓说道:“你若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助你杀掉这高知府。”

王启年把目光从银锭上收回来,急切地说道:“单兄,你我情属兄弟,别说一个条件,就是一百个,我也一口应了下来。”

虽然单良栋跟他是同一个任务,份属战友,但世上没有白食可吃,别说战友了,就是亲兄弟,那也是要明算账的,人到中年的王启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单良栋笑道:“我这人最大的喜好,便是酒色财三字;最看重的,却是一个义字,银子、女人和兄弟们,是我放不下的重担啊,日后你若当了知府,我这个穷督察总管,可要向你讨一样东西,可否?”

王启年也笑道:“单兄,别说一样东西,就是老王的人头,你想要时,自便拿去,不用客气!”

单良栋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你不怕给不起?”

王启年也瞪大了双眼:“你不怕我赖账?”

两人相视一笑,竟是说不出的默契,有如一对生死相恋的好基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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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变生肘腋

人生何处不飞花,一夜秋风入万家。

此时已是金秋季节,河间知府高阳一的大宅子里,今晚喜气洋洋,高朋满座,十分热闹。花园里,到处张灯结彩,四处的凉亭里,都摆了数桌酒席,婢女们在花丛中穿流不息,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在靠近花园那座太湖石假山的地方,有一个小亭子,里面只放了一桌酒席,数十名婢女在桌旁侍候。桌上各种菜肴,琳琅满目。就连瓜果生蔬,都被雕刻得精美绝伦。

酒香四溢中,满桌的客人都在称兄道弟。能坐在这儿的,都是河间府的高官,同知、通判、知州等等,官级最低的,便是静海县令穆子禹。不过此人背景深厚,不管是高知府,还是其他高官,都不敢对他有丝毫不敬。

官场便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坐不上这张桌子的县令、推官们,时不时都会过来拉拢一下感情。捧场祝贺之声,不绝于耳,还有那些同一科的年兄弟们,更是恨不得立即跪在地上,烧了黄纸斩了鸡头,从此生死与共。

高阳一坐在主座上,他的左边,是穆子禹,两人的身边都围着几个俏丽婢女。有斟酒的、有夹菜的、有捏腿的、有捶背的,就连紫禁城里的皇帝朱寿,都没他这么惬意。

要知道,若是有宫女不经过允许,而想肆意接近皇帝的话,那就是诛九族的罪名。

享受着比皇帝待遇还高级的高知府,左拥右抱,心里却一片冷静,因为他方才接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条比较惊人,任丘知县韩邦奇已经率人沿玉带河南下,眼下已经过了城关庄。

“那韩破家可是来抓我等的?”穆子禹同样收到了消息,也没有了享受的乐趣。

跟同桌的那些官员不同,他们两人都有着各自的班底和信息渠道,能够提前知道一些重大事情。

“非也!”高知府淡定地摇了摇头,轻声回道,“定是有什么我等不明白的事儿,韩邦奇此人是正人君子,从来行的是阳谋,对于没有触犯大明律的官员,他不敢拿自己的名声作赌注。”

穆子禹这才恍然大悟:是啊,我们又没犯法,怕什么?对付这种手握重权的正人君子,有的是办法,我们最怕的,其实是那些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家伙,比如以前的王启年。

不过眼下的王启年,已经是虎落平阳不如狗了,因为第二条消息,就是这个贼配军居然脱光了上衣,学着古人,到知府衙门赤膊投案来了。

押着他的,便是三个锦衣卫,领头的那个雄壮汉子,名叫单良栋,是根红苗正的锦衣卫子弟,据说还与高知府是旧识,前些日子有好多王启年的消息,都是这位单兄弟透露出来的。

“这厮两面三刀,可留不得,”穆知县小声地对高知府说道,“给了银子,就找人将他们做了,当作是黑吃黑。”

高知府点了点头:“其余的锦衣卫都不见踪影,我们派去的探子也失踪了几个,恐怕都遭了他们的毒手,好独得赏金,正好拿来当了替罪羊,一解圣上的雷霆之怒。”

他们虽然谋定得当,但跟朱寿直接对抗,心中也不免惴惴不安,行事之间,难免束手束脚,放不开胆子来。

“这王启年自动投案,是继续发配夷州来,还是就地……”穆知县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高阳一微笑着点了点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是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王启年是来自首的,我等也不能坏了国法,”许多官员在旁,高知府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的,大声说道,“正好今日高朋在堂,不如大伙儿一起来审审这贼配军?”

这是摆明了想借皇帝的脸面立威了,人人都知道,王启年是皇帝暗地里派来的,是没有关防的钦差大人。但没有关防,那还叫钦差么?也只有咱们的浪荡皇帝才能干出这种事儿来,这种脸不打,还打谁的脸?

打皇帝的脸,不管是明打还是暗打,都是一件既危险又刺激的事儿。胆小的官员们有退缩之意,但又怕人耻笑,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硬着头皮,打定主意,一会坚决不吐一言。胆子大、又有背景的,立即开始起哄,唯恐人们不知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高富帅官员。

两人正交谈间,却见单良栋已经带着王启年进了这座花园。

“罪民王启年,叩见列位大人。”王启年满脸死灰之色,赤着胳膊,背上还背着一捆荆条,真是演戏演全套,活脱脱的一出负荆请罪。

河间府的官员们都哄堂大笑,王启年刚来河间府的时候,人人自危,唯恐这位没有关防的钦差抓住自己的小辫子往死里整。眼下他狼狈不堪地跪在众人面前,让官员们都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单良栋大声说道:“各位大人,小人虽然是个武夫,但也读过几本忠义之书,一个义字、一个忠字,永记心头,这王启年触犯国法,小人一时义愤,就将他绑了来,听候大人们的处置。”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高知府,露出急切的期盼神色。

高知府自然明白这个锦衣卫汉子的意思,六百两银子,是他开出的花红,这个数额,在京师也能买到一个不错的院落,可算得上是笔巨款了。

不过也是对单良栋这种武夫而言,若是换了高知府和穆县令,这六百两,还不如他们花在一个小妾身上的钱多。

“果然是位义士!”高知府赞了句不要银子的好话,又示意站在旁边的管家,让他去取赏银过来。

“多谢大人!”单良栋满脸的喜色,狠狠地踢了王启年一脚,将后者踩到地上,顺势单膝跪地,高声道,“可要小人结果了这贼配军?还是在他脸上黥几个字,供大人们品鉴?”

高知府正色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这王启年自有国法侍候,我等皆是孔门子弟,岂可肆意欺凌无辜?”

穆子禹却笑道:“这不是一出活生生的负荆请罪么,王启年,不如你开口唱上几句,若是唱得好,本县可以向朝庭求情,饶了你的死罪。”

说完便大笑起来,河间众官员也配合地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

王启年被单良栋踩在地上,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不过众人都可以猜到几分,被自己的属下出卖,还身败名裂,辜负了皇帝的恩德,他不死,也跟死差不多了。

就在这群人开怀大笑之际,花园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大吼:“奉上喻巡察京南四府、任丘知县韩邦奇韩大人到!”

该来的,始终会来,高阳一顾不得地上的王启年,连忙起身,去迎接那位有着正式关防的真钦差。

前翰林院编修、现知县级钦差,这种称呼虽然让官员们强忍着笑意,但谁也不敢真的笑出声来。因为这就是官场,明里你得讲究一定的规则,不能由着性子来。

有着关防的钦差,就算他职位再低,那也是钦差,权力堪比一省巡抚,再说那两百多名锦衣卫,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在一群锦衣卫的护卫下,韩邦奇脸色阴沉地走进花园,也不跟高知府打哈哈说天气,而是死死盯着踩在王启年背上的单良栋。

“小人见过韩知县。”单良栋走过来,笑嘻嘻地行了个大礼。

过了片刻,韩邦奇才冷冷地说道:“单总管,你好大的胆子!”

单总管?高阳一的心里不由打了个抖,感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韩邦奇跟王启年是一路人,都是皇帝派出来的猎狗,只不过行事方法不同罢了,他对单良栋没有好感,那是正常的。但是单总管?单良栋这厮自己也认识一段时间了,哪有什么总管的样子?再说锦衣卫里,又有什么职位称作总管?

“韩年弟!”穆子禹客气地向韩邦奇打了个招呼,“这小子是什么总管?”

他也曾在杨廷和门下学习过一段日子,攀交起来,跟韩邦奇兄弟、杨慎,甚至是朱寿这个皇帝,都有着同门关系。

大明的高富帅之间,彼此间关系盘根错节,穆县令知道高知府有着对付手段,倒也不怕韩县令。

“昔日纵横大漠,手下有数百勇士的大盗一阵风,”韩邦奇恶狠狠地回道,“眼下的内行厂河间府督察总管,就是站在你二人身旁的这位单良栋单大人。”

高知府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大惊失色之下,还没来得及高呼,便感觉一个尖锐的东西顶在腰间,寒气逼人。他低头一看,两把细细的匕首,正握在单良栋的双手中,一左一右,抵在自己和穆县令的身上。

“你敢杀害朝庭命官?”高阳一果然是条汉子,如此危险的局面,还敢反客为主。

单良栋嘻嘻笑道:“大人你在城里城外、明里暗里,埋伏了千余名壮士,别说我这样的小人物,就是站在对面的韩钦差,进了这个院子,想要出去,也由不得他了。”

高阳一这才慌了神,他私底下准备对付韩邦奇的厉害手段之一,便是这府城附近的千余名京南大盗,被富商们的银子养得肥肥的,别说干掉一个钦差,就是造反,恐怕他们也有这个贼胆。

不得不说,在正史中的河北民乱中,高阳一这种高富帅,在中间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穆子禹也是高富帅出身,何曾见过这种惊险场面,看见雪亮的匕首,两眼一花,浑身一软,竟然委顿在地,裆下水流不断,竟是被吓得尿了。

第三十六章 尘埃落定

第三十六章 尘埃落定

人人都知道,韩邦奇是个君子,可欺之以方。//78免费电子书下载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这人原则性太强,做事太讲究阳谋,堂堂正正的对敌,就连搞死别人,也想正儿八经的来个决战,有点春秋时期列国征战的味道。

因此高阳一大声喊道:“韩知县!韩钦差!韩邦奇!”

韩邦奇明白他的意思,这三个称呼,一个是提醒自己同样份属河间府这个圈子,一个是提醒自己身负皇命、代表的是大明律法,一个是提醒自己不要违背了以往的做人准则。

可惜,是皇帝要杀你们,我也救不了啊!韩县令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然后猛地睁开,望着笑容满面的单良栋,沉声喝道:“你欲以命抵命?”

他们几人都是陈敬派出的暗桩,彼此间一直都有联系,这单良栋利用昔日的关系,从韩邦奇那儿偷了钦差的关防,引得韩邦奇被迫从任丘那个乌龟壳里钻出来,**裸的站在前台,替单总管当打手。

朱寿和陈敬并没有规定他们之间的从属关系,王启年、单良栋和韩邦奇三人,各有各的用处,不过就算是作为首脑的陈敬,大概也没有想过单良栋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

如果单总管没有高阳一等人的罪证,只要这件事情一曝光,那么等着王启年和单良栋两人的,必然是处以极刑。

敢于挑战大明文官集团和太监集团的人,从来都没有能活下来的。

只要韩邦奇一来,那么大局就已定了,单良栋不慌不忙,笑嘻嘻地说道:“在下这条贱命,能换得高府尊和穆县尊两命,也算是值了,不过大明律似乎没有哪条,能判下官死罪的。”

“以下犯上,劫持上官!”韩邦奇冷冷地说道。他没敢说自己的钦差关防被偷,因为这同样是砍头的大罪。

单良栋看着这个被迫上了自己贼船的同伙,也不敢得罪太狠,毕竟皇帝和陈提督那儿,还需要这小子一起去背黑锅,便笑道:“高阳一贪赃枉法,罪大恶极,依太祖法例,当剥皮填草,下官擒下他,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旁观的河间府官员们,此时才叫了出来,他们被方才的事情惊住了,大明立国以来,何曾有过眼下这种的希罕事?

一个无关防的钦差,伙同一个有关防的钦差,外加一个特务头子,居然绑架了知府大人,还想挖他们的老底!

一个中年同知站了出来,鼓足勇气,在同僚们关注的目光下,喝问道:“高大人何罪之有?”

这人不是州同知,而是正五品的府同知,在河间府的地位,仅次于高阳一。

单良栋瞪了他一眼,冷笑道:“萧白朗萧同知,可记得景和镇的王员外否?你捏在老子手上的罪证,足够砍你十七、八次脑袋,给老子滚一边去,不然先拿你开刀!”

萧同知被“王员外”三个字震了一下,两年前那桩灭门案,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知晓,没想到居然被单良栋一口道破,只得缩回了头,唯恐这个杀星“一不小心”,砍了自己的脑袋。

死道友不死贫道,高知府,你放心的去吧,你的小妾们,兄弟们会为你照顾的。见萧同知退了回来,满院子近百名河间府的大小官员,都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今晚只看戏,不谈政事。

韩邦奇对单总管虽然没有好感,不过大家眼下是一条破船上的战友,府城里大局未定,危机四伏,自己带来的那两百多名锦衣卫,吓吓普通官员可以,真要扯上阉党和京南群盗,恐怕还不够瞧。

“你有罪证?”韩县令也开口问道。

“我有!”一个打着赤膊的中年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身泥土,灰头灰脸,正方形的身躯上,还有几个大脚印,正是被单总管踩到地上演戏的王启年。

“你有?”高阳一虽然被雪亮的匕首顶在腰间,却不像穆大少那般不争气,笑道,“王兄,你在私底下,花了五十两银子,买通府库小吏封无忌,将我河间府库上上下下,查了整整三遍,可有证据?”

对于独身闯龙潭的单、王两人,韩邦奇是一道并不那么保险的护身符。同样,对于被劫持的高知府,可欺之以方的韩邦奇,同样是道不保险的护身符,至少有他在,腰间那柄匕首,不会狗急跳墙般插进去。

王启年查了府库,没有任何收获,这是河间府最近流传最广的笑话。

“我查了银子数量,没有缺额;查了账目,没有错漏;查了库存实物,每一笔,都完全相合,”王启年缓缓说出自己的失败,然后笑道,“可惜,我没有查银子的来源!”

“这些银子都是干干净净的!”高阳一怒道,“你想陷害我等?”

王启年回道:“是啊,这些银子都是干净的,来源也无疑问,是那些富商们凑起来的,三分利,满河间府的官员都知道。”

高阳一冷笑道:“三分利,下官还得起,每一笔都有据可查,王启年,我大明律何时禁过私下借贷?”

王启年啐了一口,他脸色浮肿,面容狼狈不堪,眼神却发出光彩:“三分利?高大人,你卖了你家中的黄脸婆来还?除了河间府的百姓,还有谁能替你还?”

王启年没有中过进士,是小吏出身,招招直指下三路的打法,还辱及人之妻,这就非常令人不耻了。

韩邦奇虽然是朱寿夹袋里的人物,但同样是孔教子弟,见这小吏出身的家伙如此侮辱高阳一,也不由得插口打断:“高知府此举,不合情理,却不违王法。”

他的意思是:高阳一这招,是大明官员人人都懂的招数,在大明律的允许范围内打擦边球,你就算知道它不合情合理,甚至有些荒唐,但不幸的是,它真的不违王法。

王启年哈哈大笑:“三分利一事,不过是本人激于一时义愤,顺口讥讽高知府几句罢了,高大人,你当真以为,这就是你的罪证?”

高阳一不回答他,只是望着韩邦奇,希望他能命令单良栋放人。场中两派,只有韩县令可以左右逢源。

韩邦奇却越听越奇怪,王启年满脸笑眯眯的,似乎胸有成竹,而且这个丑八怪望着自己的目光,似乎有点不怀好意!

韩君子可没有什么龙阳之好,就算有,也对王启年这种麻将牌似的丑男不感兴趣,当不得好基友。

“在下手中虽没有高大人的罪证,不过在被单总管绑来此处之前,”王启年笑嘻嘻地说道,“就用韩县令的关防,将河间府的府库封存了!”

单良栋在旁点了点头,也笑道:“下官有两个弟兄,正带了数十名旧日伙伴,守在府库之外,只等圣上下令,方可开启。”

他口中的旧日伙伴,十成十,都是塞外的大盗,个个杀人如麻,也不知是何时混入河间府的。

听到两人的一唱一和,高阳一差点喷出一口鲜血,指着单、王两人,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他的内心一片冰凉,大势已去,颈上那颗人头,大概也是保不住了。

果然,王启年笑道:“高知府,你可是置疑韩大人是否能查封府库?别忘了,他可是奉上喻巡察京南四府,封个府库,可是份内之事。”

好一招釜底抽薪!韩君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被当作枪使,但总算尘埃落定,如果皇帝和陈提督的板子打下来,第一个挨的,也不会是自己。

高阳一千算万算,肯定没有算到这一招。

是的,他的罪证全部被毁灭了,但那满库的银子,却被留了下来!这些银子,都是富商们短期拆借给他的,而富商们的身后,同样站着无数的达官贵人!

如果再给高阳一两个时辰,不,就是一个时辰,他也能逃出生天,颠倒乾坤。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两个字。

被钦差封了的府库,要想动用,必须请到内阁的条子,如果皇帝再插进一脚,那就得请动皇帝的圣旨!就算自己的后台刘太监跟李丞相等人达成政治妥协,那又如何能过朱寿那关?

退一万步说,就算过了朱寿那关,那是猴牛马月的事了?别说一年半载,只要拖上几个月,这些银子的三分利息,就将把他送上断头台!

是的,他没有罪,他一点大明律都没有犯,皇帝、钦差,都拿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是大明文官集团的一份子,还是太监集团的宠儿。除非皇帝不讲道理、陈提督使黑手段,否则他绝不会被法办,稳如泰山。

但是那些债主呢?他们同样是这两个集团的精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到哪儿,都占着道理。他们会跟自己讲道理?做梦去吧!

高阳一眼前一黑,也不管单良栋顶在自己腰间的匕首,猛地朝后倒去,竟是想用自己的命,来还了这笔烂账。

单良栋早有准备,手猛地一提,匕首一划,拉出一条血线,险些破了高知府的肚皮,低声笑道:“眼下你可死不得,府城内外那群盗贼,还得花功夫去料理呢。”

高知府猛地惊醒过来,是的,他还有最后一招,这一招可以打破所有的陷井,起死回生!他正准备叫喊,却见一个黑影迎面而来,却是单良栋那钵大的拳头,猛烈地击打在他的头上。

高阳一晕过去之前,只听得单良栋说道:“死罪虽免,活罪难逃!”

韩邦奇也惊出一身冷汗,盯着单良栋,低声责备道:“你怎能点醒他?”

若是让高阳一不顾死活,下令召集那群盗贼,跟大伙拼个鱼死网破,今晚的所有成果,都将化为乌有,甚至连三人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单良栋指了指那群远远躲在一旁、鹌鹑一样的河间府官员,嘻嘻笑道:“若是在塞上,咱们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这等破计策,也只能欺负这些绣花枕头。”

王启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叹了口气,对韩邦奇带来的众锦衣卫说道:“将这些犯事的官员,都押到府衙后的大牢里去,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放出来!”

众锦衣卫是抄家的行家里手,生平抄过无数的官员,早就守在知府大宅的各个要道,闻令自然是扑入那群河间官僚之中,用熟练无比的手法,将众官员捆了个结结实实,送入大牢,严加看管。

韩邦奇这才定下心来,拍了拍自己的手掌,笑道:“尘埃落定。”

府库被封之后,只要让这些河间官员回过神来,他们都是利益链上的一环,肯定要跟自己三人拼个鱼死网破,到时河间府就真的乱成一团了。

他们三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哪能挡得住这上百号官员的围攻,自然是先抓起来再说。

至于关进大牢里的官员,和那千余名群龙无首的盗贼,就连韩邦奇这个君子,也能想出数十条妙计,将这些人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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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捕盗三巡抚

“此乃大逆不道!丧尽天良!”

焦芳这个老流氓阁老的声音,在早朝的大殿中四处回荡,中气十足地刺激着朱寿的耳膜。

还没从李宁妃的粉腿玉臂中回过神来的宅男皇帝,很想伸出食指掏一下耳朵,但又知道这样做不合朝仪,只得强行忍着,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今rì的早朝,不仅有内阁、六部九卿,还有在京的所有正五品以上有职官员。为什么是正五品呢,其实很简单,内阁列位大学士,听上去很威风,不过他们实打实的本职,只有正五品。

从中极殿大学士,一直到东阁大学士,这些号称宰相的高官们,统统都跟翰林院老大翰林学士一个品级。

因此每个进内阁的丞相,在本职之外,都会有许多加职。比如焦芳这个老流氓,本职为谨身殿大学士,也就是后来通常称的建极殿大学士,但他的加职,是从一品的少傅兼太子太傅。这就将他的品级提升到了六部尚书之上,因而称为宰相,成为文官集团的当然首领。

不过正德朝的文官们,是坚决不承认焦芳这个家伙的,他们一直紧密团结在李东阳与杨廷和的周围,对焦芳这个阉党长城嗤之以鼻。

“高阳一贪贿一案,纯属捏造,何来大逆不道之言?”国子监祭酒李墨闲站了出来,好不容易参加一次朝会,他是来刷存在感的,大声奏道,“微臣要揭发任丘县令韩邦奇、内行厂河间府督察总管单良栋、匪人王启年,残害忠良一百一十四人,望圣上明鉴。”

朱寿一听这话,就乐了,今天的早朝真是太有趣了。

昨rì从河间府传来塘报,知府高阳一、同知萧白朗、静海县知县穆子禹等一百一十四名大小官员,因河间府衙大牢火起,无法救援,被活生生地烧死在牢里。同时着火的,还有河间府的府库、知府大堂以及文书房。

经过查实,是文安县大盗张茂所为,府库中所封存的库银,也被此人席卷而去。暂时代理府事的王启年等人,侥幸逃出生天,与数十名北直隶豪商,一起避居任丘县。

按理说高阳一等人并无罪证、张茂等人作案动机不明、无数库银不翼而飞,眼下最应该办理的,是发下海捕文书,调集数府兵丁,捉拿大盗张茂。

不过早朝刚开始,阉党长城焦芳就将矛头对准了高阳一等人,而文官们,却将矛头对准韩邦奇等人。

整个天下大乱!

高阳一等人是铁杆阉党,而韩邦奇是新科探花,王启年是皇帝的宠臣,焦丞相等人是不是把斗争的矛头搞反了?

“高阳一虽未贪贿,却杀了五名锦衣卫,尔后又杀了数十名衙役灭口!”焦流氓满脸正气,沉声喝道,“此人一向行为不端,有逆反之意,居京师之南,笼数千悍匪,铁证如山!”

朱寿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刘瑾刘老大,见他眼观鼻、鼻观心,脸上似笑非笑,有如得道高僧,就很想一脚踢到他的脸上去。

昨天被送到京师的,除了那份塘报外,还有王启年等三人各自的私密奏折。

事情的经过,曲折而离奇,看得朱寿眼花缭乱,而最令他意外的,却是高阳一等人被关入大牢之后,刘瑾居然派人跟韩邦奇达成了妥协。

阉党牺牲高阳一和河间府这块地盘,韩邦奇必须将银子如数归还。王启年当上知府之后,保定府也可以一并交给朱寿新筹建的帝党众人,但韩邦奇等人须协助阉党夺取真定府以南的地域。顺天府以卢沟河为界,南部的狭长地带数县归帝党,而北部的区域,全部归阉党。

当韩邦奇等人将这个密议内容呈上朱寿的龙案时,宅男当场就震惊了,原来政治还能这么玩?

“韩邦奇等人,是圣上的亲信;而老奴等人,也是圣上的亲信,”被他召来解惑的刘老大,淡定而从容地回道,“我等都是依靠圣上而活,彼此间就算有再大的血海深仇,也有坐而论道的根基,我等的天敌,只有一个,那便是文官们。”

“那高阳一……”

“人之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高知府求仁得仁,也算是为圣上尽忠,”刘老大似乎是在讲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官员,“圣上可以免了他家眷的死罪,流放夷州,永世不准离岛便可。”

“朕要将这条老狗扔到南京养花去!”刘老大离开之后,朱寿每rì照例去向张太后问安,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气,发了一句牢sāo。

张太后爱怜地看着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照儿,你是皇帝,万事都不能由着自己的xìng子乱来,古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皇帝肚里,也要能容下一座山才行,你越想当个明君,就越要克制自个儿,好生想想,此事何至如此境地?”

朱寿越来越信任这个看上去很平凡的中年妇人,他每rì都会来请教一些疑难政事,获益匪浅,闻言点头道:“母亲所言甚是。”

这件事情其实不难理解,朱寿穿越一年多了,对大明的了解程度,rì渐加深。

刘老大这是在学壁虎断尾,他知道朱寿的企图,是想直接控制西起保定、东至天津三卫的狭长地带,因为大明武学院就在这个地带的中心。

北可控燕晋,东可进大海,人口密集,河流纵横,这块地带,是北直隶最jīng华的所在。刘老大看着朱寿长大,怎会不理解这个少年潜藏的那颗尚武之心。

皇帝要用这块地方作根基,来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

刘老大理解这点,张忠也理解这点,因此他们都退让了。张茂和高阳一,就是他们送上的大礼。在大明,没有阉党敢挡在皇帝的面前,那不是找死,而是自毁根基。陈敬和韩邦奇也理解了这点,因此他们非常担忧,唯恐皇帝触犯了文官集团的根本利益。

“臣弹劾内行厂提督太监陈敬,违反祖制,干预地方政事,请立斩此贼!”在朱寿胡思乱想时,没有人接焦流氓的茬,翰林院老大翰林学士张昺把矛头直接对准了陈敬,准备将整个水潭搅得更加浑浊。

国子监祭酒、翰林院学士,都是可有可无、派谁上都行的公知派官员,就算踢倒朱寿的铁板上,也不伤筋动骨,这是李东阳等人事先议好的斗争策略。

果然,一听到陈敬,朱寿的眼睛就瞪大了:居然敢来摸朕的龙屁!

“将国子监祭酒李墨闲、翰林院学士张昺叉出去!各杖二十!”朱寿龙颜大怒,对一直在旁边冷笑的张永张提督下令道。

张永作了个手势,意思是要直接打死吗?打廷杖是门很高深的学问,如果负责行刑的太监照顾,那么打板子的大汉将军们,也许一百杖都打不肿屁股;反之,一杖就能要了受刑者的老命。

朱寿皱了一下眉,摇了摇头,他不是嗜杀的帝皇,就拿河间府一案来说,他的本意,是杀几个领头的官员。不过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一百多名官员被烧死,纯属韩邦奇等人自作主张。

皇帝的话,并不是万能的。再忠心的手下,也有自己的想法,因此朱寿也只能对河间府三雄表示支持。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随心所yù的活法,就算是出口成宪的皇帝,也有必须要遵守的规则。

文官们斗争的重点,根本就不在于河间府一案,他们也逐渐看清了朱寿的狰狞面目,必须束缚这个少年皇帝的野心,不然大明的士绅天下,肯定会大乱。

就连杨廷和这个昔rì最坚定的帝党份子,今rì早朝,也很反常地选择了沉默。

借河间府一案,铲除朱寿的爪牙们,不管是太监集团,还是韩邦奇等帝党分子,能铲除多少,便是多少,这就是李东阳定下的早朝基调。

因此当李祭酒和张学士这两个公知被叉出去之后,礼部尚书白钺只得亲自上阵了,作为一个重量级官员,他的出场,有着决定xìng的作用。

“京南响马盗横行,臣建议,设真定、天津、淮阳三巡抚,专事捕盗!”

老将出手,果然不同公知们的瞎扯淡,真定在西南、天津在东北,将保定和河间两府牢牢地扼在中间,想发展?得问过两巡抚才行。

至于淮阳巡抚,自从黄河在兰阳、仪封之间破堤,夺淮入海,盗贼从来就没有绝迹过,这次被提出来,不过是旧职重设罢了。

巡抚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是当然的地方首脑,白钺的战略构想很简单,但却非常有效,直接打中了朱寿的软肋。

“横行?”吏部尚书张彩也站了出来,不能老让焦芳这个阁老顶在第一线啊,“白尚书从未带过兵,居然也对兵事如此了解,当真可喜可贺,不知白大人可否说说,京南有多少盗贼,这些盗贼又聚集何处,抢了哪些城寨,本官虽然也不知兵事,但《孙子兵法》总读过几卷,还望白大人解惑,以知己知彼。”

白钺是典型的**,从小就含着金钥匙出生,仕途顺利无比,别说军事了,就是刀剑之类的玩意儿,他也是坚决不碰的。让他说出京南的响马盗具体事迹,只能是抓瞎。

他不懂,不代表别人不懂,工部尚书洪钟站了出来,奏道:“据臣所知,京南共有盗贼六股,每股数百人到千余人不等,领头的人物,有张茂、刘六、刘七、齐彦名、李隆、杨虎等,所辖头目,皆是京南卫所的无地之兵。”

咦,洪钟这老头不是典型的两面三刀么?跟阉党走得近一些,怎么今天跳出来帮文官们说话?朱寿正在纳闷,又看见张彩等人毫不惊讶,便知事有蹊跷。

“洪卿可有对策?给朕细细道来。”既然洪尚书这种jiān滑之辈都站了出来,那今rì的朝会,大概也要胜负分明了,朱寿很自觉地开始扮演好自己的角s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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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分利一公司

洪钟这人,是成化十一年的进士,他们这一科,有被朱寿赶回家的谢迁、王鏊,还有即将被扔出来当替罪羊的兵部尚书曹元。

他生平做过无数坏事,也镇压过不少叛乱,在阉党和文官集团之间,走着危险的钢丝,最后竟然得以善终。而替他写墓碑碑文的,居然是明朝唯一的圣贤王守仁,同时王守仁还撰有《祭洪襄惠公文》,来纪念这个老jiān臣。

由此可见,洪尚书是个奇人!放眼正德朝,连刘瑾和李东阳这种天才型人物,也很难跟他这种老狐狸比肩,因为前两者,一个不得好死,另一个不能好活。

jīng通军事、政绩突出的洪尚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惊天动地:“老臣弹劾兵部尚书曹元,贪赃枉法,不修兵事。”

朱寿瞪了他一眼,顺便还看了几位太监大佬,只见刘老大依然是淡定如常,张提督倒是满脸兴奋,其余几个大佬,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再看阁老和文臣们呢,有兴奋的,这是文官的中流砥柱们;有沮丧的,这是阉党的干将们;有面无表情的,这是游走于中间的大小派系。

被弹劾的曹尚书倒也干脆,自个儿就跪了出来,将头顶乌纱揭掉,沉声道:“臣罪该万死!”

朱寿的攻势咄咄逼人,文官集团顺水推舟,刚刚上任没多久的阉党干将曹尚书,自然明白自己就是那只被打的出头鸟,只有以退为进,才能保住xìng命。

洪钟的弹劾,其实是帮他找了个下台的台阶,免得让文官们将河间府一案栽到他头上,要知道,静海知县穆子禹,可是他的内侄!

刘老大既然决定退让,那肯定就会一退到底,不会给朱寿带来任何麻烦,让文官们没有挑拨离间的机会。

因此焦芳又送上一个大礼:“臣提议,以王敞为兵部尚书!”

王敞是个文官集团中的异类,他既不依附李东阳,也不投靠杨廷和,更不dú lì山头。他是成化十七年的进士,孝宗时期,曾以一品官的名义,出使朝鲜,任职期间,经常说些别人不敢说的话,而且不好女sè,不贪钱财,活脱脱的一个道学先生。

他在刑部、兵部都任过职,为人极其强悍,对阉党和文官集团都不假以辞sè,公私分明、家无余财。

我们都知道,官场之中,是人抬人,人捧人。王敞既不抬人,也不捧人,还老踩人,这就很不招人待见。不过他运气好,遇到了孝宗皇帝这个明君,因此官运还算不错。

刘老大上台之后,王敞明哲保身,什么事都不干,被称为兵部活图章,任着左侍郎的高官,天天一杯茶坐到下班,既不干事,也不旷工。

由此可见,这老头很有眼力劲儿。对于这种不贪不群、还很有政治眼光的文官,阉党们是不感兴趣的,文官集团也嫌他异类。

武将不怕死、文官不贪财,还想挤进我们文官集团里来,我呸!

但这种人,却是朱寿最需要的,因此等他了解到这老头儿的可爱之后,对阉党的厌恶,也轻了许多。

如同张太后所说的那样,治理天下,需要文官集团;但抗衡文官们,就必须要启用阉党,两者缺一不可,而且还不能失去平衡。不管哪派独大,对大明天下,都不是好事儿。

焦芳的提议得到了阉党成员的一致赞同,在内阁和六部拥有绝对优势的阉党,将王敞推到了兵部尚书的宝座上。

洪钟一句话就撤了一个尚书,他的第二句话,同样令人意外:“臣推举翟鹏为天津巡抚、王启年为河间府知府、杨慎为保定府知府、韩邦奇为真定巡抚、宁杲为真定府知府、薛凤鸣为淮阳巡抚。”

一语既出,满朝震动,这下没人附议了,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巡抚主要负责所管地区的税政、水利和内政,通常也有调动兵马的权力,管辖区域,大者一省或两省,小者只有一府,比如大同和顺天巡抚。

巡抚虽然没有品级,但按大明惯例,为巡抚者,通常都得加正三品的副都御史,最次的小府巡抚,也得加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偶尔会有监察御史头衔的巡抚出现,但在正史之中,这种情况,屈指可数。

宁杲是阉党干臣,薛凤鸣是文官集团的得力打手,他们两个的资格倒是可以当个佥都御史。但除了这两个外,其余四人,有三个是新科进士,另外一个,居然还是个丑得吓人的宠臣!其中官位最高的杨慎,才是一个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

一下子从六、七品的小官,跳到正四品以上的高官,其余众官自然是羡慕忌妒恨,反对也就不足为奇了。

洪钟这是在乱点鸳鸯谱,如果他单独列出一派官员,也许还有人支持他,如今三派齐立,反而没有谁会支持他。

但是细心的高官们忽然发现,朱寿、焦芳和李东阳居然都没有开口说话。

刘瑾刘老大是没有上朝发言资格的,虽然他是立皇帝,但他是内官。被朱老四拿来擦屁股的皇明祖训,是严禁内官干政的。不得不说,重八哥的远见卓识,他儿子朱老四是拍马也赶不上。

因此阉党的朝堂首领,一向都是焦芳,听了洪钟的话,他的心里闪过一些明悟,和身旁的李东阳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妥协的味道。

是啊,一鸟在手,胜过百鸟在林。

朱寿是皇帝,是当之无愧的大赢家,李东阳和焦芳都知道皇帝对那个环状地带的必得之心,洪钟的出发点,也是如此。

那儿不是文官集团的主要地盘,只要皇帝不碰江南和河南,文官们才懒得管北直隶的阉党闲事呢。而阉党本来就是依附朱寿,刘老大的所有权力,都来自于朱寿的嘴边残食。

做狗的,岂能跟主人抢食吃?

领袖的作用,是那些乱成一团的小卒们无法代替的,只听得李东阳沉声奏道:“臣附洪尚书议。”

然后焦芳也说道:“臣附议。”

文武百官们立即安静了下来,老大都发话了,下面还瞎闹腾什么呢?

一片寂静之中,有个人却站了出来,是帝师杨廷和,只见他奏道:“圣上,老臣有本要奏。”

朱寿看见是一直闷声发大财的杨师傅,也只好给了个面子,回道:“可。”

杨廷和看了看旁边的文官们,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道:“犬子腐朽,不堪教诲,圣上宽怀体谅,赐他显职,老臣虽为其父,却不敢恭敬领之,望圣上撤去老臣之职,以示天下。”

朱寿心里纳闷,杨师傅这是唱的哪一出戏?以退为进?还是声东击西?

李东阳立即替他解了惑,奏道:“杨阁老大公无私,身正为范,老臣提议,略加小惩即可。”

朱寿这才恍然大悟,什么狗屁撤职,明明是吃多了消化不良,想要朕给他开点胃药!

杨师傅果然是老jiān巨滑,当了jì户,还想立牌坊。不过朱寿还缺不了这老头,如同他缺不了刘瑾一样,家有两老,如有两宝。

“宣,各知府、巡抚,皆以试职冠之,三年之后,若无行差踏错,方可任实职。”朱寿只好依着两位阁老的意见,给早朝的闹剧划了一个句号。

试职,在明朝就是暂代的意思,有点后世试用期的意思,只不过朱寿设定的时间长了点,整整三年,差不多已经是一个任期了。

等朱寿的仪仗回了宫内,陈敬上前来搀扶他下了步舆,小声劝道:“圣上,还请三思。”

朱寿不满意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头号心腹,责备道:“畏首畏尾,成何体统!”

陈敬苦笑道:“奴婢只是担心拔苗助长。”

朱寿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二十八岁,是内行厂提督;那王启年可是四十好几了,翟鹏、韩邦奇跟你差不多大,杨慎虽然小些,可也是家学渊源,有杨师傅帮衬着他,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杨师傅的擦屁股功力,大明举世无双,连朱寿闯下的祸事都能摆平的人,还摆不平一个小小的保定府?

陈敬轻声回答道:“奴婢就担心杨用修。”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脸sè,见后者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不由得定了下来。

杨慎虽然是朱寿培养的嫡系,但他同样是文官集团的天然份子,跟杨廷和、韩邦奇一样,他们靠朱寿再近,身上也打着文官们的烙印。

翟鹏其实也是如此,真正能够dú lì的,反而只有王启年一个人。

陈敬的言外之意也是如此,从文官集团的培养体系里,是很难养出合格反对者的,说不定还会养虎为患。

人心之内,卧虎藏龙啊。

“那有何法子?”朱寿盯着陈提督,轻声问道。

“利益!”陈提督缓缓说出两个字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让他们死心跟着圣上,依奴婢所见,只能是以厚利诱之、以大义用之!”

朱寿想了一会儿,问道:“朕的东海公司?”

陈提督点了点头:“东海公司rì进斗金,乃天下第一利器,圣上不妨分些利益,不仅给杨慎等人,还有从武学院出来的军官们、龙江造船厂的工匠们、以及夷州的移民官员们。”

朱寿哈哈大笑道:“不就是股份公司嘛,朕允了!”

正德三年十一月初,在备受冷落的王庄妃产下朱寿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大明皇家东海公司,被朱寿改组成了皇家东海股份公司。

在这家公司的第一批股东中,产生了无数正德朝的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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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后宫丑闻

十八岁的朱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时不时的,也需要张太后和杨师傅管着他。但是在正德三年的十一月初三,他成为了一个父亲,王庄妃很争气地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

虽然不是嫡长子,但张太后还是根据朱老四家的字辈,为长孙赐名为载基,抢了正史中嘉靖帝长子的名字。

朱载基小朋友刚生下来的时候,非常不幸,因为父母亲的感情已经完全破裂了,他被送到了慈宁宫,由张太后亲自抚养。

王庄妃为老朱家立下如此奇功,自然是要奖赏的,朱寿只得闭着眼睛,把她升为贵妃。本来他老娘有点想废除夏皇后的意思,准备把长孙扶正为嫡长孙。张太后从进宫到老公死掉,都是独宠天下,对那个嫡字自然情有独钟。

不过跟夏皇后也没有感情的朱寿反而拒绝了,他不喜欢王贵妃,如果不是她怀了孕,也许呆在冷宫里一辈子,就是她的人生结局。

而经历了冷宫磨难和产子之痛的王贵妃,一改往日的贪财习性,对太监、宫女和侍卫们上下打赏,对嫔妃们有礼有节,颇有几分**之主的样子。这让朱寿更加不喜,觉得这女人的心机太深沉了,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妥妥的废材流模板啊,朱寿可不想成为那个惨被打脸的死龙套。

张太后见劝不服儿子,也就作了罢,由得朱寿跟李宁妃天天厮混在一块。说来也奇怪,朱寿这段时间播种频率不可谓不高,但李宁妃和几个侍寝妃子的肚子,居然一点大起来的迹象都没有。

小老婆们的肚子没大,朱寿的宫中也不是一片平静,朱载基小朋友办满月酒的时候,宫里居然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

朱寿经过王贵妃的教训之后,对所有嫔妃都“雨露均沾”,虽然李宁妃那儿跑得勤快些,但从不专宠。各宫嫔妃也相处甚欢,羡杀后世无数宅男。

这个月,大明天下大致平安无事。本月最大的政治新闻,是刘瑾刘老大某天早晨醒来后,忽然信了道教,在朝阳门外创立了玄真观,然后请李丞相帮他写了个碑文。

李毒蛇自然是极尽恭维之能事,将老刘捧得飘飘欲仙,其中不乏夸大其词的赞美之言,在正史中,这些碑文居然也成为了刘老大的罪证之一。

东海股份公司的改制,朱寿交给陈敬和罗祥全权负责,拟出详细章程之后,才由他最后审定。

十一月中旬,翟鹏也带着大明武学院的残兵败将们,提前两个月,从川东狼狈地滚回了保定。去时一千七百余人的精兵强将,回来时只有五百余名神智稍微正常的哀兵,除了战死的六百余人,其余五百名学员,都不再适合留在军中,自然就被遣回了原籍。

现实总是让人唏嘘不已,朱寿特意抽空去保定看望了第一期学员,人人愁眉苦脸,大概是在川东被土匪们教训得狠了,连号称武学院三杰的钱铸、张云霖和宋继先,都不复往日的灵性,似乎泯然众人也。

不过第二期学员已经开始了训练,在步军里面,有个叫黄垣的河南少年,被许进当作宝贝一样献给了朱寿。

“这小子,文武兼备,三十年之后,必定是大明的无双名将!”许老头的评语给得很高。

朱寿取笑道:“这小子是许左丞的孙女婿么?”

许进还没回话,曹雄就在旁接道:“依末将所见,可以让他先考进士,十年之后,他便可以领军出塞作战了,若是五年内还没战死,必可成大器。”

“考进士?”朱寿笑了,“那也得先考上秀才、举人啊,莫不成还要在朕这儿讨方便?”

许进摸了摸胡须,满意地说道:“这小子就是举人,正德二年丁卯科的河南举人,算起来,他跟翟鹏等人还是同年,可惜今年戊辰的会试,名落孙山,才愤而从军。”

戊辰科是出了名的少爷科、银子科,黄垣既不是少爷,也没有多少银子,再加上祖坟埋得也不好,考不上,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举人,还跑来混武学院,难怪许进和曹雄会拿他当宝。

朱寿命黄垣上前觐见,只见这少年长得一表人材,身高约六尺、脸如红枣、眼如铜铃、肩宽腰细,站在那儿,端的是玉树临风。

不过在皇帝面前,黄垣哪敢站立,刚一进来,便扑地跪下,山呼万岁。

朱寿见他颇识礼仪,心中也很欣赏,便问道:“你虽落榜,但大好男儿,功名自当马上取,好生打磨武艺,他日以军功封侯,朕必不吝赏赐。”

黄垣叩了三个响头,不敢抬脸,望着地面,沉声答道:“小民谨记圣上教诲,《圣皇语录》,小民每日都要诵读数十遍,读完之后,只觉浑身都有了力气,练武也有了精神;忠君爱家这四字,小民也仿效岳武穆,将它们刻在背上。”

朱寿听了这少年的话,不由得乐了,果然是个人才!

《圣皇语录》是朱寿的经典名言选集,每次来大明武学院,他都会说上两句,不过到目前为止,总共也才二十来句,宅男肚子里没货,学不来后世伟人,也怪不得别人。忠君爱家,是武学院的院训。黄垣将它们特意提出来,自然是想讨朱寿的欢心。

既然这小子想学岳爷爷,那朱寿也童心大发,令他脱下上衣,只见这小子浑身肌肉虬结,遍体动物花绣,在背上正中,果然有四个正楷大字:忠君爱家。

“好,好,好!”朱寿连说了三个好字,他不当基友很多年了,对男体没有任何**,只是眼前的刺青非常好看,花绣们活灵活现,有如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浑身刺青的举人?!大明朝果然是怪胎满地跑。

朱寿忽然想起这小子还是一个高级知识份子,开心地问道:“可谙熟箭法?”

许进在旁捧哏道:“百步穿杨,武艺过人,在五百名步军中拔得头筹,成为带队千户。”

许老头是文官出身,对举人打底的武将,自然是非常欣赏。曹雄是个大老粗,对文化人也很敬佩。黄垣既是文化人,又精通兵痞们的调调,在武学院讨个满堂彩,也是理所当然。

别人吹捧和自己吹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朱寿于是立即下旨:“宣,封黄垣为府军前卫带刀官。”

黄垣大喜过望,连忙叩头谢恩。许进和曹雄也点了点头,这小子自身条件出色,武学院也教不了他什么,能获得皇上的青睐,算是大明武学院送出去的第一个官员。

府军前卫带刀官,是朱寿的皇帝仪仗之一,有开道和警卫两大功能,总数为四十名。和一千五百零七人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两千五百名的神枢营红盔将军、五百二十名明甲将军、三千名五军营叉刀围子手、一百八十名旗手等卫带刀官,是每日都紧随朱寿的保卫力量,由几位国公勋贵轮流带领。

黄垣能够进入这八千人的核心名单中,自然也就简在帝心,朱寿是准备把他当作心腹来培养了。

于是第一期学员带来的不开心,被黄垣一个人就扫了个干净,朱寿带着这位新收的小弟,兴高采烈地回到了紫禁城,准备给儿子朱载基办满月酒。

迎接他的,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关于夏皇后的坏消息。

自从朱寿穿越之后,夏皇后那儿,他一个晚上都没去睡过。夏皇后的寂寞,自然是人人都知道的了。

为了排遣孤独,夏皇后就参禅学道,想从哲学上寻找慰籍,可惜思想这玩意儿,是越想越复杂。

有句俗话说得好,不是在沉默中变态,就是在沉默中变坏。

知书达礼的夏皇后,被她随身的宫女出卖了:皇后在搞对食!

所谓对食,其实就是在苦闷的宫庭生活中,宫女与别的宫女或太监结为夫妻,称为对食。紫禁城里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朱寿,他那个还没满月的儿子不算。因此数万宫女,只能在同性或太监之中,寻找真爱,这种风俗,自然也会传染给深受皇帝冷落的嫔妃们。

夏皇后也不例外,她的对食,是个长得清秀无比的小宫女!

有个著名家曾经说过,皇宫是天底下最邪恶、最血腥的地方,这绝不夸张,通览二十四史,还有什么地方比宫庭斗争更加惨无人性?

父杀子、子杀父;兄杀弟、弟杀兄;母亲杀死儿子、妻子杀死丈夫,只要是人世间发生过的悲剧,都能在帝皇家中找到对应的例子。

什么礼仪廉耻、忠节仁孝,在皇宫之中,完全没有任何市场。

朱寿能够有明孝宗和张太后这对父母,是他的大幸,明朝开国以来,这小子可以说是最幸运的皇帝。当然,他那个集位面之子和祥瑞于一体的堂弟嘉靖除外。

陈敬在忙东海公司的改制,朱寿从他那儿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是三小虎之一的银作局掌印太监苏进,提供了详细的案发经过。

苏进为人稍嫌阴沉,宫中人称“小刘瑾”,除了对朱寿忠心之外,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因此皇后的丑闻,其他的太监大佬都装聋作哑,刘老大和张提督坚决不掺和进这桩破事儿中,苏进却第一个跳了出来,将事情讲了个明明白白。

这事还得从前日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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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女人心思

(第二卷最后一章,小弟从不断更,百合之后,还有若干美女出没,让皇帝生活更加多姿多彩,跪求各位大大的推荐、收藏和各种票票。)

北京的冬天,非常寒冷,风一吹来,刮得人浑身发抖。那刺骨的冰凉,沿着后颈,直入脊梁。

夏皇后呆呆地坐在坤宁宫的屋檐下,看着小鸟站在金黄色的瓦片上,踩着薄薄的积雪鸣叫,心中无比忧愁。

坤宁宫位于交泰殿之后,始建于明朝永乐十八年。明代的皇帝都住在乾清宫,而皇后住在坤宁宫,崇祯那倒霉孩子的周皇后,就是自杀在这儿。到了“我大清”,建虏们没什么文化,居然将皇帝老婆的睡房,改建成了祭神的所在,人神不分,由此可见,“我大清”,真的很奇葩。

“如果我是一只鸟儿,那该多好?”十七岁的夏皇后,其实也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心中有许多的幻想。

她那个贵为皇帝的丈夫,以前喜欢男人,后来虽然不好龙阳了,却从来不在她这儿过夜,甚至就是每年的祭祖,也如同木偶一般,两个人坐在一起,完全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牛郎和织女,一年还能见上一次呢,皇后和皇帝都成婚三年了,总共睡在一起的日子,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银铃儿站在她的身后,伸出自己的双手,轻轻地按摩着夏皇后的双肩,柔声道:“又下雪了,进暖阁去吧。”

窗外传来一群宫女的欢呼声,原来是一个小太监堆起了雪人,还在上面安了两只黑漆漆的眼睛。

“都给我滚远些!”银铃儿生气了,大声叫嚷着,“你们胆敢惊扰皇后娘娘!”

夏皇后看着那些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宫女,笑了笑,说道:“银铃儿,吾看着她们,也觉得年轻了许多,就让她们玩吧。”

吾是明朝皇后及高级嫔妃的日常自称,妾是对着皇帝和太后时的自称,有封号的嫔妃,也有称本宫的。前文就说过,臣妾是书面阴性词、哀家是死了老公的太后专用语,皇宫内的称呼,学问很多,因此不要被误导了。

“哼,娘娘你心情不好,她们还在这儿瞎闹腾,我看着就不顺眼,”银铃儿愤愤地指着那领头的小太监,喝道,“将他拿下,重责三十杖!”

三十杖,这是要活活的打死啊。那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不一会竟然倒在雪地中。

一个侍卫上前摸了摸他的鼻息,抬起头来,禀报夏皇后:“断气了!”

夏皇后嗔怪地瞪了一眼银铃儿,后者笑嘻嘻地说道:“正好拿去花圃里埋了,明年的菊花,兴许长得还要娇艳些。”

死上一个小太监,不是什么大事,皇宫里每天都会莫名其妙地死上几十个。不过这个小太监正好也有一个对食,是夏皇后的随身宫女小环。

爱人死了,老板是凶手!小环姑娘觉得人生再无可恋之处,决定以身殉夫。谁说太监不懂爱情的?这就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啊。

小环姑娘如果就此跳了太液池,顶多是水里一具泡得肿胀的女浮尸,不过很显然,小环决定死得更壮烈一些。于是她找到平日里对她家人非常照顾的王贵妃,揭发了夏皇后和银铃儿的对食私情。

那天,张太后也“恰好”在王贵妃的宫中,商议为朱载基小朋友找奶妈的事。大明朝的奶妈,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比如客氏什么的。因此奶妈的选择非常重要,一不注意,往小里说,是要灭团的;往大里说,是要灭国的。

这下子东窗事发,夏皇后的丑事,被彻底抖了出来。

张太后本来就对这个大房儿媳不感冒,立即令侍卫们绑来银铃儿,要她交待如何跟夏皇后勾搭成奸的。

银铃儿原籍北直隶河间府肃宁县,跟六十年后才出世的魏公公是老乡,现年十五岁,长得清秀可人,美得不可方物,看来女同也是纯美的啊。

这个少女身世悲惨,三岁就被父亲卖到了一个勋贵家为奴,五岁时,又被转送到了另一家勋贵。七岁时,原主人被株连问罪,全家抄斩。年纪尚幼的她,又被转手到了一个锦衣卫百户的家里。

这个百户喜欢喝酒,天天殴打她,不到十天,可怜的小女孩,就被打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就在她快要被活活打死的时候,百户大人忽然发了善心,对她好了起来,还收她当了干女儿。

就在银铃儿认为自己的人生从此幸福之时,一道闪电打在她的头上:她得顶替百户的亲生女儿,去当宫女。

有人就会问了,宫女不好吗?每一个宫女,都有机会成为皇后滴!比如明孝宗的老母亲。

宫女们,醒醒吧,别做梦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做淑女。

淑女,是最有机会成为皇帝女人的后备军。而大多数宫女,终其一生,都在宫中当苦力,然后孤独终老。能够成为皇后的宫女,不如去试图穿越,说不定成功的机率还高一点。

进宫之后的银铃儿,过了无数的苦日子,直到被夏皇后看中,作了她的对食。生活在地狱中,忽然到了天堂,银铃儿死心塌地的跟着夏皇后,别说出卖她,就是多一个字,也坚决不说出口。

正审问时,李宁妃也来了。这次朱寿去保定,并没有带她,因此她想来陪太后说说话,顺便争争宠。

“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切断,”看见李凤姐来了,王贵妃脸色平静地吩咐道,“若是再不说,就划花她的脸,再砍断她的双脚。”

李宁妃听了她的话,忽然一阵反胃,就着玉盂,吐了出来。

张太后满脸笑容地点了点头,觉得王贵妃这个丫头,很有调教的潜力。有人也许会问,张太后不是史称贤后么,怎么还这么残忍?

其实张太后这人,只对两个人好,一个是她老公孝宗,一个是她儿子朱寿,对其余的人,手也狠到不行。光看她那群娘家人的作风,就知道太后娘娘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过这也正常,若是真的心慈良善之辈,比如李凤姐这种可爱的小妞,哪还能活到这把岁数,而且还能一辈子垄断一个皇帝?

银铃儿吓得呆住了,但她咬紧牙关,坚决不说。

吐完之后,李宁妃不敢再看下去,她幼小的心灵无法承受如此残忍的事情,看着仪仗包围中的那两个女人,她忽然觉得,皇宫其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出了月华门,她才对跟随左右的苏进说道:“这事须告诉皇上。”

苏进在向朱寿讲述这段经历的时候,特意将王贵妃的残忍和李宁妃的善良,讲得非常仔细。每个太监,不管官职大小,都会跟一个受宠的嫔妃扯了关系。就算是权倾朝野的刘老大,对待一些嫔妃,也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大意。苏进这个“小刘瑾”,居然会选择李宁妃,倒是令朱寿感觉有些意外。

不过朱寿对小老婆的善良和邪恶都不感兴趣,反而对夏皇后有些同情,急切地问道:“太后是如何处置的?”

老娘是朱寿在明朝唯一尊重的人,如果张太后已经下令解决了夏皇后,那一切都成定局。

“太后只将那银铃儿关了起来,并没有照着王贵妃所说那般行事。”苏进回答道。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朱寿有些糊涂了,他站在暖阁外的石道之上,看着温暖如春的室内花园,幼时的记忆,一幅幅在脑海里翻过,但是没有找到答案。

刘瑾站在一旁,看了张提督和马永成一眼,缓缓说道:“圣上,解铃还须系铃人。”

张提督冷笑了一下,用招牌式的粗大嗓门说道:“小祖宗,老奴愿去坤宁宫。”

刘老大的话让朱寿恍然大悟,是的,张太后的本意,就是让朱寿亲自来处理这桩案子,不管是王贵妃,还是她自己,都不会干涉朱寿的决定。

一个母亲能把关心儿子的心思做到这种地步,张太后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这件事往大点说,是皇家丑闻,不过哪个宫庭没有点丑闻的?作为皇帝,你要是没有点不伦之事,你都不好意思跟别的皇帝打招呼。

张提督的话,却是怕朱寿心软,决定去当这个恶人。

他们两个人,原先都坚决不掺和进来,那是因为朱寿没有表达自己的意思,跟皇帝无关的事,就跟两位老大无关。

如今朱寿被张太后逼着上架了,那么两个得力头马,自然愿意出来打前站。

跟这两位老前辈的行为一比,苏进的告密就落了下乘,不过他也不敢多说。皇宫里眼线无数,谁跟谁有什么勾扯,从来都不是秘密。

“宁妃娘娘来了!”朱寿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小太监就跑了进来,小声地禀报道。

朱寿抬起头,朝门外望了一眼,只见雪花纷飞中,李凤姐那张美丽的脸蛋出现在门口。她坐的是一顶六人小舆,宁妃的仪仗队伍并不大,只有三十二人。

跟朱寿那近万人的仪仗、太后那上千人的仪仗相比,自然是小得不能再小,但李宁妃始终坚守自己的本份,从来不做逾矩之事。

“你怎么来了?”朱寿替小老婆弹了弹头发上的雪花,柔声道,“天这么冷。”

“夏天时,你不是说要带人家去堆雪人么?”李凤姐年纪不大,心思也很单纯,对权势的**非常低。没有外臣时,对朱寿也不称圣上,而是称你。

“听闻你在王贵妃的宫里吐了,可是生病了?”朱寿摸着她的头发问道。

在场的都是太监大佬们,对皇帝和宁妃的亲热,见惯不怪,都当没有看见。

“一件好事,一桩坏事,”李凤姐笑道,“你要先听哪一个?”

朱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也笑道:“那就先听坏的吧。”

李凤姐叹了口气,说道:“皇后娘娘求圣上饶了银铃儿一命,她愿意用皇后来换,说她明白圣上的心思。”

朱寿瞪了她一眼,怒道:“你当什么说客?皇后母仪天下,岂是说废就废的儿戏?”

李凤姐嘻嘻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不会废了夏姐姐。”

朱寿冷冷地望着她:“朕的心思,岂是你能猜测的?”

李凤姐瘪了瘪嘴,险些哭了,红着眼眶说道:“那我走了。”

等她走到殿门口,朱寿这才想起她还没说出好消息是什么,沉声追问道:“那好事呢?”

李宁妃回过头来,瞪了这个男人一眼,破涕为笑,转了转眼珠,高声笑道:“就不说给你听!”

第一章 朱寿再奔

正德三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朱寿终于颁下旨意,秘密处死了小环姑娘。不过他也没有放过银铃儿,将这个小百合送到了南京皇宫,由镇守太监负责看管。

至于夏皇后,则被朱寿关进了仁智殿,由与她素来不和的马永成亲自监管。

仁智殿在紫禁城的西半侧,位于武英殿正北方,俗称白虎殿。明朝初期,这儿是停放皇帝灵柩的地方,后来逐渐演变成皇家书画院,用来让皇帝们陶冶情操。

从坤宁宫移到仁智殿,朱寿的意思很明确,便是与夏皇后老死不相往来。

不杀夏皇后和银铃儿,并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他明白一个道理:皇家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正如张太后所说的那样,皇帝的心中,要能容下一座大山。要当好皇帝,最重要的条件,就是不能表现真实的自己。这一点,历史上的朱厚照同学并不明白,因此他追求自由和个性的过程,显得非常另类。

朱寿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以任何理由杀了夏皇后,但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皇帝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要堵住天下人的嘴,却非常不容易。

张太后看到儿子处理这件事情的手法,欣慰地笑道:“照儿,你长大了。”

朱寿问道:“如何防民之口?”

张太后摇了摇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上古之时,鲧治水,堵之,天下大乱,鲧因此被处死;禹继承父志,疏之,天下大治,被称为圣人,开创大夏数百年基业。”

朱寿笑道:“怪不得贤臣魏征曾说,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张太后闻言之后,瞪了儿子一眼,怒道:“一派胡言!”

朱寿愕然道:“朕哪里错了?”

张太后叹了口气:“魏征此人,沽名钓誉,与那太宗相得益彰,各取所需。此言之重,不在于民,而在于君。民如水,君行于民中,如同行水操舟也。你可知此话原意为何?”

朱寿的古文都还给了体育老师,朱厚照的古文底子虽然很好,但也回答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因此呐呐不能言。

他并不知道,魏征生前每有谏书,必留副本于家中并且曾经出示给史官褚遂良,博取清名之心,昭然若揭。而且魏征曾与侯君集、杜正伦结党,死后才为太宗所察,因此后世的史学家陈寅恪曾经写道:“幸其事发觉于徵已死之后,否则必与张亮、侯君集同受诛戮,停婚仆碑犹是薄惩也。”

陈寅恪虽然跟两钱文人相轻,不过他这个诊断,还是非常贴切的。

朱寿不知道这些,不代表张太后不知,只听得她缓缓说道:“此话本意,出自《后汉书》,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可知也。被魏征篡为君与民,以此来点醒唐太宗,令其操控民意。皇帝是天子,无知草民,岂能反控天子乎?”

朱寿讶然道:“母亲的意思是……”

张太后沉声道:“既然你尚未领悟自己要过的第四关是什么,那么娘也不能多说,等你以后慢慢明白即可。”

在年初的时候,她曾教导过朱寿,做皇帝,有四个关口要过。第一关是均衡、第二关是天地不仁、第三关是力量,至于第四关,她却没有告诉朱寿,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告诉皇帝。

朱寿没有领会母亲的政治思路,不过操控民意这档子事,他在后世倒也见过不少。

过了几日,京城中就多了一份《京师纪闻》的免费邸报,办报的,是大名鼎鼎的成国公朱辅。上面登载的信息,大多数是朝庭的政治新闻,小部份是边疆战报。不过最上面的版面,长期被朱寿一个人霸占,用来刊发他那少得可怜的《圣皇语录》,总之是重复重复再重复地讲述一堆废话。

谎话被重复一万次,就是真理,这个后世传播学的经典论点,在往后的日子里,被朱寿活学活用到了极致。

成国公是什么人,他发的报纸,谁敢不收?

于是京师就出现了一个奇景:满大街的行人,毕恭毕敬地从九门守城兵丁的手里,接过一份邸报,然后带回家供在香案之上,全家共同诵读。邸报每周一换,换下的报纸,都堆在祖宗牌位的旁边,共同享受烟火。

没办法,第一篇就是皇帝的话,那就是圣旨,不想被锦衣卫们找借口破家而入,就乖乖地收藏好吧。

细细品来,这就是最原始的收藏、上架和订阅啊,如此霸道的写书风格,着实令后世的大神们眼红不已。

又过了几日,快到年关的时候,李凤姐没有告诉朱寿的那个好消息,终于得到了太医院无数太医们的证实:李宁妃有喜了!

这就意味着刚满月的朱载基小朋友,也许将迎来他人生中的致命好基友。

历史中无数命运悲惨的皇长子,比如杨勇、李承乾什么的,都在痛哭:跑得早,不如跑得好。

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在手、一个百分之五十儿子作后备军的朱寿,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灵,又在开始策划如何逃出紫禁城了。

上次他逃到黄河岸边,被张宽挡了回来。他将张宽踢到了庆阳府,跟朱寘鐇那个野心家作邻居。

南有天险、东有大海,北有长城,因此这次他准备往西逃,到那个叫做大同的地方去,跟他合谋的,并不是李宁妃这个大同本地小妞,而是四个太监。

第一个,自然是刘瑾刘老大,这是雷都打不掉的并列男二号,没有刘老大,朱寿可谓是寸步难行。他不是历史通,自然不知道正史中的朱厚照为何扔掉刘瑾。这条老狗虽然经常不听话,但非常好用,比其它老虎小虎什么的,强上很多倍。

第二个是陈敬,已经隐约有宫中第三人架势的陈提督,眼下的声望,已经仅次于老刘和张永,就连马永成这种老资格见了他,也得称呼一声陈老弟。没有陈敬,朱寿就算出去了,也觉得没有方向得紧,毕竟刘老大这种小叮当是肯定不会跟着去的。

第三个是张永,他对大同很熟悉,多次的监军经历,手下精兵强将无数,有他在,沿途可保无忧。

第四个是苏进,这小子虽然经常不知天高地厚,却是一条很忠心的恶狗,牵在手里,让朱寿有种古代纨绔的感觉。实在是居家旅行、砍人打脸的必备佳品。

在正德朝,基本上没有这四个人办不成的事。

因此朱寿在某日向张太后问安时,很隐晦地表达了自己想要去京城西边透透气的想法,张太后当时正在逗弄朱载基小朋友,对儿子明目张胆想逃跑的行为,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于是第二天一早,焦丞相就上了个弹劾的奏折,逼总督漕运副都御史邵宝致仕。邵宝,是文官集团的元老,无锡人,尚德书院的创办者,白鹿洞书院的重振者,门生无数,遍及天下。

老焦的这个行为,立即激起了文官们的义愤,弹劾阉党干将的奏折,也纷纷递了上来。

按理说,刘瑾这个时候就应该出面,和李东阳、杨廷和等人谈谈条件,大家坐下来二一添作五,瓜分一下新增的各地利益。

不过老刘并没有善罢干休,弹劾漕运总兵平江伯陈熊的奏折、弹劾新任国子祭酒王鸿儒的奏折,被阉党连续不断地泡制出来。

文官们出离地愤怒了:这才平安了几天?老刘你就又开始练摊了,真当大伙都不过年了么?

就在阉党和文官们互掐的时候,从保定传来消息:皇帝又跑了!

杨师傅立即进宫,跪在慈宁宫大门整整一个时辰,没有再求来懿旨,只得怏怏而回,带了几个随从,沿着朱寿的脚步,慢慢地跟了过去,很有擦屁股的觉悟。

李东阳大怒:你说你一个皇帝,好好的坐在宫里,没事玩玩女人,闷了就杀个把人来耍,不是很有趣么?非要跑来跑去,搞得大家提心吊胆。

于是他就对刘瑾说:行,不就是个漕运嘛,你们阉党想要,我就让给你们,不过有两个人,你得让他们回京。

刘瑾就问:谁啊?

李东阳缓缓说道:“杨应宁、王伯安!”

杨应宁,就是杨一清,在前文中,他已经出场过很多次了。而王伯安,则是王守仁,明朝唯一的圣贤,前文偶有提及,不过这是他在本书的第一次正式出场。

刘瑾想了想,回道:杨一清和王守仁,想回中原可以,想进京,门都没有!

刘老大的政治嗅觉,不是假的。杨一清这人,是给他一根杠杆,就能撬起整个大明的天才;而王守仁,则刚刚在龙场证道成圣。让这两个人回京,老刘大概真的是不想活了。

不料李东阳等的就是这句话,毒蛇这个外号,也不是白叫的。老刘千算万算,也绝对没有想到,王守仁早就从贵州的破山沟里,潜回了中原的花花世界。

历史早就被朱寿改得乱七八糟,原本还要在贵州呆上一年半的王圣人,及时证道之后,提前逃出生天。

成圣的道路有千万条,有杀妻证道的,也有推妹证道的,阳明哥选择的那条,绝对是比蜀道还难的一条:心学证道。

如果要把心学这个玩意儿抖弄清楚,最少也要十几万字,这还是哲学家的水平。若是换一个学哲学的本科生,保证他会一句话说完心学:理在心中。

看看,多会总结的小孩,王守仁这种圣贤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领会的心学,被一句话就浓缩了。

因此对于心学,就不在这儿展开论述了,以免把本文写成学术性论文。

总之,在朱寿再次逃出京师的同时,已经证道的王圣贤,以相反的方向,朝皇帝迎去。而杨一清,则老老实实地守在延绥镇的黄河岸边,准备学张宽,拦截朱寿。

这两个人,以不同的位置和心态,准备改变大明的历史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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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又一个女主即将上场,没办法,大家都不喜欢的王贵妃刚生完孩子,小萝莉李凤姐又怀孕了。没有节操的作者继续求票。。。。

第二章 周岱探敌

两年多以前,小王子达延汗先后征服了亦思马因、火筛和亦卜剌,统一漠南蒙古,被称为蒙古的“中兴之主”。在这个有着母嫁、妹嫁、女嫁传统的部落中,他创造了奶嫁的历史,娶了大自己二十五岁的曾叔祖母满都海夫人为妻。

由此可见,英雄,从来都不是常人。少年们,要干出点惊天动地的事业,就去开始一段惊世骇俗的爱情吧。

小王子统一漠南蒙古之后,把汗帐定在察哈尔,正对面,就是朱寿即将狂奔而去的大同府!

长城虎峪口,在阳和卫和天成卫的中间,离汉高祖被围困的白登,也不远。此处毗邻雁水,地势险要,出了长城,翻过晾马台、猫儿庄,再往北走上几日,过了集宁海子,便是小王子的王帐了。

黄金家族如果要南下,最近的路,并不是虎峪口,而是大同府正北面的镇羌堡。这条路是通衢大道,不过也聚集了无数的明军。想从地势险要的方山、弥陀山一带强行南下,蒙古人的骑兵,也许将死伤无数人。

因此白登山东北边的阳和口和虎峪口,就成了蒙古人最喜欢偷袭的地方。

阳和口地势平坦,不过有雁水穿过,因此防卫甚严。而虎峪口地势险要,所以明军就算被偷袭了很多次,放在这儿的守卫力量,依然不多。

虎峪口外东侧的山峰,被当地人称作杀狼岭,周岱在这儿,已经杀了十一名蒙古斥候。这个结实得跟头牛似的少年,原本是大明武学院第一期学员,是步军中的第二人,仅次于钱铸。他出生于河南卢氏,在川东牵牛寨一役中,被射瞎了一只眼睛,脸上还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伤好之后,他主动退出了武学院,独自前往边关,参加了边军。

他年纪不大,但武艺高超、力大无穷,边兵们都喜欢跟他一起巡逻。不过跟他亲近的人,倒也不多,因为这小子杀人太狠了,手中那把短斧,经常将对敌的蒙古人拦腰砍成两半,内脏拖得到处都是。

侥幸逃出生天的蒙古斥候,都将这个少年称作是“独眼狼”,意思是他跟草原上的野狼一样,毫无人性。

“对蒙古人还要良心作甚?”周岱啐了一口,又砍死一个倒霉的蒙古人,第十二名!

踏着蒙古人的鲜血和肉脏,周岱大吼一声,将斧头狠狠劈在左侧敌人的弯刀上,火花四溅中,那名蒙古人抵力不住,被他一斧划在颈间,鲜血迸出,倒地而亡。

第十三名!周岱见蒙古人已经被杀了个精光,就将手中短斧往下一剁,砍下人头,血淋淋的系在腰间。

这是一个百户,能够当上斥候百户的,都是万里挑一的蒙古士兵,总兵府开出的赏钱,也比普通的小卒要高上十倍,足足半两银子!

这可是大同府的普通人家,整整大半个月的生活费,至于其余十二名斥候,赏钱加起来也才跟这个百户差不多,砍下一只耳朵,挂在腰间即可。

他所在的巡逻小队,一共三十五人,例行巡查时,刚过杀狼岭,便被三十名蒙古斥候偷袭。一番血战之下,蒙古人全军覆没,而明军这边,也只剩下了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重伤待死。

“刚过年,大雪纷飞,蒙古人恐怕是遭了白灾,要南下抢粮了。”另一个幸存下来的明军士卒鲁少川望了望天,擦去脸上的血水,将手中铁棍往地上一顿,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岱和鲁少川同龄,都是十八岁,武艺不相伯仲,在附近诸卫中,都是响当当的军中汉子。因此这两人都没有用明军的制式武器,一个使短斧,一个使镔铁棍,都是重型另类武器。他们所杀的蒙古人,就占了一大半。

通常情况下,蒙古斥候对上大明普通士卒,战力是一比三。因此三十个蒙古人,偷袭三十五名明军,按理说是十拿九稳的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对方队伍中有了这两个勇力过人的少年,让蒙古人踢到了铁板上。

“我去察探军情,”周岱沉默半晌,方才说道,“你自送张兄弟回营。”

张兄弟就是那个重伤待死的明军士卒,鲁少川明白,周岱这话,无疑是在交待后事了,深入蒙古人的营地打探情报,能活着回来的机会,几乎为零。

“不行!”鲁少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刚才的硬仗,打得他都几乎脱力了,“得回营禀报千户大人,你若坚持要去,那就让我去,你送张兄弟回营。”

两人正争辩间,从山腰间涌出了一群明军的远哨夜不收,领头的是名中年人,见到满地的内脏,便大声笑道:“我在数百丈外就闻到了这儿的血腥味,就跟老赵打赌,说必定是独眼狼那厮遭了埋伏,果然被我猜了个正着。”

周岱见到这人出现,浑身的劲也一下子松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笑骂道:“狗x的老杨,来给小爷收尸么?”

“小王子死了,你小子都不会死,收个鬼的尸啊。”这中年人名叫杨鹰,原本是大同望族马家的家生子,世居大同府夏米庄,十年前不小心得罪了少主人马昂,被一脚踢到了边军里当炮灰。

杨鹰这种远哨夜不收,不同于周、鲁两人的巡逻队,他们属于墩堡守军,能够深入敌境进行侦察活动,因其行动远离墩台边堡,故又称“远哨夜不收”。这种士卒是最容易死的,伤亡率比巡逻队还高,因此能在夜不收中混成中年人的,本事绝对不只一点半点。

“眼下就有个做鬼的机会,”周岱笑道,“老杨,你敢不敢跟我去走上一趟?”

杨鹰啐了一口,骂道:“狗x的小混蛋,挖坑给老子跳,你要有个姐姐,老子立马就娶了她。”

旁边一个夜不收凑趣地问道:“娶来做甚?”

众人齐声笑道:“让那独眼狼做个大舅哥。”

大伙儿都是开熟了玩笑的,周岱自然也不会生气,笑骂道:“我有个寡居的婶婶,缺个儿子,你要想做,我自可介绍。”

众人闹腾了一会,等护送那张姓重伤明军的两位夜不收去远之后,杨鹰才正色道:“天子来了,蒙古人也跟着来了,小混蛋,跟我们一起去送死吧。”

“天子?”周岱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跟自己同龄的少年皇帝,苦笑道,“天子怎会来大同?”

“谁知道呢,”杨鹰随意地笑了笑,“那些达官贵人们,整天吃多了,就不干点正事,天子来了才好,手执尚方宝剑,将这些奸人一个个,杀得干净!”

“杨大哥,”一个夜不收笑道,“尚方宝剑那是钦差的,天子用的是天子剑,一剑挥下,万里流血。”

杨鹰踢了他一脚:“狗x的,说书先生讲了,天子剑是不能出鞘的,须得九星连珠,才能请出一观。”

周岱见这两人越扯越远,连忙打断道:“我等去何处打探?”

“猫儿庄西边的藏兵谷!”杨鹰叹了口气,随即又大笑道,“死就死吧,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值了,睡过二十七个黄花大闺女!”

“都是蒙古人!”一个夜不收揭穿了杨鹰的真面目。

周岱笑道:“蒙古人,那也是人。”

众人沿着山脊,往北行去,周岱和杨鹰作前哨,鲁少川当后卫,翻过十余座大山,三日之后,终于到了猫儿庄。

猫儿庄地处半山腰,几条结了冰的小溪绕城寨而过,满山的树木都被砍光了,只留下一地的枯枝,偶尔还能看到几具死尸。

这一日,雪越下越大,北风似乎快把耳朵都刮了下来。这种天气,别说普通人了,就是蒙古军队的斥候,也轻易不会出来。

“看上去不像有大军,”杨鹰将头探出雪坑,顶了顶上面的枯枝,望着远处寨墙上巡逻的蒙古哨兵,低声说道,“没有粮草进出的迹象,没有旗帜,寨外雪地中也没有明显的车道。”

“让小鲁留在这儿,我们去藏兵谷,”周岱沉声道,“大军有可能在藏兵谷,蒙古人在那儿,秋天的时候,就储备了很多草料。”

杨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鲁少川也没有多说,只是将周岱腰间的一个荷包摘了下来,顺手将自己的荷包扔给周岱。

这是生死离别的时刻,银子、军功什么的,都是瞎扯淡,只有装着一缕头发和家中地址的荷包,才是最重要的。

死在战场上,通常都死无全尸,能够活下来的军中袍泽,就会将好友的荷包送回家,交给他的父母妻儿,立个衣冠冢。

这群夜不收,包括杨鹰在内,总共有二十四人,留下四人跟着鲁少川,其余十九人,就同杨鹰和周岱一起往西边摸去。

藏兵谷四面环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从冰层厚实的小溪旁直入谷中。

杨鹰看着几十顶守在道旁的蒙古帐篷,说道:“抽生死签,谁生谁死,就看老天爷的了。”

生死签,便是抽出的人,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必须混进谷去查探。总之,去,可能会死在蒙古人手里,不去,肯定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不用抽了,我去!”周岱笑道,“从牵牛寨下来,我就当自个儿早就死了,能多活几个月,跟那些好友们相比,算是多捞的。”

说完也不等杨鹰反对,提起绳子,从左侧的峭壁间爬了上去。

此处没有蒙古人守卫,如果能爬到高处,就能看到谷中的大概情景,至少能够知道有没有蒙古大军躲在里面。

峭壁间积雪深厚,风刮得也很大,周岱的身手再好,也有好几次险些被吹了下来。这场景,看得山下的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独眼狼若是能活到三十岁,不是公爷,就是侯爷。”一个夜不收不由自主地称赞道。

杨鹰低下头,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能见到下一个日出,就是祖坟埋正了位置,扯那些淡,有个屁用,何况身手好,死得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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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守仁弄鬼

坐在大同府最豪华的得胜楼里,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朱寿的心里十分惬意。

这一路上,他和大明各地守将斗智斗勇,也和追在屁股后面的杨廷和大玩作迷藏。从京师赴大同,最方便的大道,是向北,出延庆卫(居庸关),然后折向西北,沿宣晋官道,经过张家口堡、柴沟堡、天成卫、阳和卫,最后到达大同。

不过这条路是从长城的边上绕过去,为了朱寿的安全着想,张永第一个就投了反对票,陈敬和苏进也不同意皇帝犯险,因此大队人马从房山县出发,沿拒马河西进,过紫荆关、广昌、灵丘,进瓶形岭关,穿越大、小石口,到达应州,最后沿桑干河北上大同。

这一路并不好走,要穿越好几座大山,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顺道去浑源州的北岳恒山看看风景,因此等朱寿的仪仗到达大同府时,已经是正德四年的二月初一了。

皇帝虽然走了,京师里的两党之争仍然在继续,刘老大越打越来劲,双方不仅在京城乱斗,在全国各地,阉、文两党之争也越演越烈。

由阉党掌握的吏部首先提出考察两京十三省的文官大佬们,同时勒令原大学士刘健、谢迁除籍为民,将最近上窜下跳的余姚籍文官周礼、徐子元和许龙,统统发配边疆充军。

最后李毒蛇举起了白旗:老刘,咱们别打了,你想干啥,你就说。

刘瑾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抽脸抽得太顺,一时半会没收住手。

对于刘李党争,远在大同的朱寿自然毫不关心,大明朝庭没有他,照样转得风生水起,因此皇帝的眼中,正瞧着长街那头奔过来的一匹骏马。

好看的不是马,而是人,而且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的樱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轻轻哼着大同的乡间俚曲,手上拎着一把长弓,又长又黑的头发上,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衬着长街旁的雪地,看上去非常耀眼。

在她的身后,还有几名家丁打扮的健儿,同样骑着骏马,旁若无人地在大街上横冲直闯。

张永皱了皱眉头,正欲对身边的随从太监说话,却被朱寿挥手止住了。

“让她走近点,朕想看看这大同府的美人儿,”见张永似乎想说什么,朱寿又笑道,“不用告诉朕她的来历,也不用把她送到朕的身边。”

占据在长街各个位置的侍卫亲军们,随即接到了各自将官的传令,该卖冰糖葫芦的,继续卖冰糖葫芦;该打铁的,继续打铁;该开赌场的,继续开赌场。

近万人的亲军,除了镇守城中各处要害外,单单这条长街上,就集中了近两千人,所有的人都按照朱寿的吩咐,乔装打扮,扮演各种市井小民,让他过足了平民生活的瘾。

此时那个少女已经催马跑到了酒楼的前面,只见她穿着青色的羊绒长袍,箭靴之畔,还有一柄宽达三指的重剑。银色的马鞍旁,是两壶红色的燕尾长箭。

终明一朝,大同府都盛产美女,朱寿来此之后,也见过不少送来待寝的美人儿,但是都跟这个少女不同。

别的少女,都喜欢穿很合身的衣衫,脱下外袍之后,甚至更加贴身才好,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苗条可人。

她却完全不一样。

青袍少女的长袍很宽松,里面的长衫,更加宽松,松梭的,反而使她看起来更加英姿飒爽。

青色并不适合女孩,她也长得不如李凤姐那般气质过人、王贵妃那般倾国倾城,但是她的洒脱、她的不刻意、她的不矫揉做作,都令朱寿的眼前为之一亮。

她就像一股迎面吹来的春风,轻松、自然,令人愉快。尤其是在这种隆冬季节,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她骑着马,走进了朱寿的心里。

“拦住她!”朱寿突然想留下这个少女了,于是就开口说道。

他的话,就是圣旨。无数的亲卫们,开始在将官们的带领下,朝那少女涌去,跑在最前面的,是浑身刺青的举人黄垣,他现在是朱寿的带刀官。

没等亲卫们靠近,那个少女却主动勒住了马,举起右手,令跟随的家仆们停下,然后跳下马,没朝朱寿所在的酒楼走来,而是走到了一个算命先生的摊位前。

“祸福无常,铁口有凭。”

这个正对着酒楼的算命摊子,跟其它的算命摊都不一样,没有什么噱头,简单的八个字,显得略微有些与众不同。

而坐在摊子后的那个中年人,更是显得与众不同。

别的算命先生唯恐忽悠不住人,通常都穿得跟个道士似的,有强大点的,还穿成西藏番僧的样子,背后写一个转世法王,可算天下万物。

这个中年人就穿着一件普通的麻布棉衣,脚踏一双厚底布鞋,鞋面上还补了几个丁。

他的身躯很高,坐在小摊的后面,像是条刚睡醒的猛虎。

阳光透过小摊的布顶,照在他那两条剑眉上面,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风流俊秀,不过眼下那满脸的胡渣,也将他的落魄昭显得一览无余。

听见摊子前有人走过来,这位中年人直起身来,用一只大手挡住眼睛,迎着阳光,看向那个少女。

“这是何人?”朱寿愣了一下,望着张永。

张永尴尬地笑了笑,搓了搓手,弯了弯雄壮的身躯,朝着酒楼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这才回头说道:“小祖宗,此人姓王,是老奴的好友。”

朱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半晌才说道:“你何时有这种好友?”

看到张永的手势,亲卫们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去,露出少女一行人,围着那个算命摊子。

张永头上渗出几滴汗水,一咬牙,跪在地上,狠下心说道:“此人名叫王守仁,是老刘的死对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刘瑾的死对头,自然就是张永的好友,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王守仁、杨一清和张永之间,虽然份属不同的集团,但彼此的基情,却是满满。

“你替我那侍女算得,为何替我算不得?”当朱寿带着众人,走到那个算命摊前的时候,远远便听见那个少女在大声说道,“算,还是不算?敢说一个不字,一刀剁了你!”

“姑娘算的是姻缘,在下算得准了,姑娘会一刀砍了我,算得不准;姑娘还是会一刀剁了我,”王守仁不慌不忙,脸上带着笑容,缓缓说道,“算,是死;不算,还是死,既然如此,不如舍了这条命,保全我铁口的名声。”

那少女从一个家仆手中接过两锭银子,拍在算命摊上,抽出腰间的重剑,也拍在摊上,沉声喝道:“这是二十两!够你吃上一、两年了,就是去东市买个小丫环,也绰绰有余,赶紧算。”

王守仁笑道:“在下有三不算,克死未婚夫婿的寡妇不算,心有怨气者不算,家有横死于非命者,同样不算。”

那少女顿时呆住了,片刻之后,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让朱寿在旁边看得心中一疼,正要上前,却见那几个家仆纷纷抽出腰刀,竟然准备将王守仁乱刀砍死。

“住手!”那少女大喝一声,一脚将冲到最前面的家丁踢了个跟斗,劲力之大,竟然不下于勇猛的男子,她伸袖横擦了一下眼眶,盯着王守仁,略带抽噎地说道,“先生果真是铁口,就请为小女子指点迷津。”

王守仁见到皇帝带着一群人,静静地站在远处,略一错愕,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遥遥向朱寿点了点头,方才看着那少女,笑道:“依在下看来,姑娘这姻缘,不算也罢。”

那少女脸上泪痕未干,狠声道:“你这贼子,莫以为我不敢杀你,前些日子,你盗了马府的银库,如今案子发了,这就束手就擒吧。”

王守仁哈哈大笑:“马家二小姐的栽赃功夫,果然一流。”

那少女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你敢用谎言欺我?”

大同府人人都知道,马家二小姐马青莲从小就有个娃娃亲,可是还没有过门,未婚夫婿就得了急病死了。守了三年礼之后,这马青莲又被许给了城东沙埚的刘氏长孙,准备今年四月份成亲。可惜,今年刚过完年,小刘的马车受惊,冲进山沟,车毁人亡。

长兄马昂想去巴结代州的崔家,就劝双寡的妹妹嫁给崔家次子崔康。崔康是永康公主驸马崔元的弟弟,刚死了正妻,四十多岁年纪,长相不佳。

马青莲就借口要守礼三年,回绝了长兄,被逼得急了,就出城打猎透气。她的一个待女昨日曾在王守仁处算了一卦,据说相当准,回去就跟外院的一个家生子成了好事。

于是马二小姐一直寻思着这事,回城时正好遇到替朱寿当了好几天群众演员的王守仁,便想算上一卦自己的姻缘。

王守仁正色道:“在下从未见过马小姐,也从未听过马小姐的事儿。”

马青莲怒道:“你这贼子,定是从我侍女那儿,听了我的事儿,如今被我逼迫,口不择言,便露了马脚!”

王守仁哑然失笑:“马小姐,你好生看看你那两锭银子!”

马青莲啐了一口,将重剑提起,架在王守仁的脖子上,喝道:“银子有何可看的?”

王守仁指了指银锭的侧面:“是不是有个马字?”

马青莲回道:“我马府的银锭,当然有个马字!”

王守仁笑道:“能有马府银锭,敢在城中长街上纵马飞奔,所带的家仆们,又穿着绣有马字的长袍,不是马家的小姐,又是何人?况且这城中马府,人人都知道,只有一位小姐,那么马二小姐的身份,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

马青莲被他忽悠得半信半疑,又问道:“那为何断定我新寡?”

王守仁指了指她长发旁的那朵小白花,笑道:“若非家中有至亲过世,又有谁会戴上一朵小白花?城中马府近日并无丧事,那死的便是姻亲了,马小姐的发饰,一看便知,云英未嫁,不是未过门的新寡,又是什么?马小姐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许配的佳偶,年纪自然也不大,不是横死,又是什么?”

马青莲被他忽悠得完全信了,连声道:“先生神算,还望替小女子指点迷津。”

王守仁看了朱寿一眼,心中若有所悟,开口便说出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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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蒙力克山顶解惑

当朱寿看见马青莲的时候,周岱也看见了藏兵谷的全貌。

“你来了?”山顶之上,一个帽子上积满雪花的蒙古人,手执一柄长弓,却没有上弦搭箭,静静地望着周岱,用汉话朗声问道。

周岱也不答话,从背后抽出短斧,使了一个巧劲,斧头滴溜溜地划了个弧线,朝那蒙古人砍去。

在险峻的山峰顶部,忽然出现一个异族人,不管是敌是友,周岱的正常反应,都是先砍死再说。

这就是他在边关学到的生存常识: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朋友。

那蒙古汉子将长弓划了个圈,正好点在短斧的手柄上,斧头偏离了原本的轨道,硬生生地砍在他的左侧大树上。

周岱从腰带上拔出短刀,握在手里,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蒙古人。

只见对方约莫三十岁左右,生的豹头环眼,鼻若悬胆,满脸胡须,身材极为壮硕,举止颇有大家风范,不似普通牧民。

“我在此处等了大半日,你们若是再不来,带回的军情,就没用了,”蒙古汉子笑道,“你的武艺不错,在明国之中,也算是一等一的好汉,没让我白等。”

“你是何人?”周岱沉声反问道。

“我是一个死人,过往的名字,就不提了,你可以称呼我蒙力克,”蒙古汉子回道,“人又不是马,没有汗血,也能名扬天下。”

周岱不是蒙古人,并不知道蒙力克这个名字,对蒙古人意味着什么。也速该的托孤人、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养父、国师大萨满阔阔出的父亲,一个蒙古人取这样一个假名,自视可谓极高,而原本的身份和地位,肯定也极不寻常。

“好一个人不是马,”周岱并没有放松警惕,但也没有再攻击蒙力克,而是笑着问道,“你可是想送蒙古人的军情给我?站在此处,不就可以将藏兵谷看得清清楚楚了么?”

“你们汉人有句古话,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蒙力克指着山下的藏兵谷,说道,“你再仔细看那些帐篷和马匹。”

此处离蒙古人的营地很远,只能看见谷地中铺天盖地的帐篷,还有数不清的牧群,有许多牧人在照料着牲畜,依稀还能听到他们那响亮的歌声。

“有何古怪之处?”周岱刚一说完,便猛地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果然有蹊跷!”

蒙古人虽然全民皆兵,但出征之际,照料军粮的牧人和上阵厮杀的士兵,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既使军营里严禁随意走动,但偌大的营地,连几支像样的巡逻队都没有,那也太奇怪了吧。

“我从晾马台就跟着你等一行,但直到此处,才与你相见,便是想让你亲眼所见藏兵谷的虚实。”蒙力克盯着周岱,缓缓说道。

“你是蒙古人,”周岱冷冷地回道,“岂有帮着外族人的道理?若是来的不是我呢?”

“蒙古人是人,汉人也是人,一刀砍下去,血都是红的,”蒙力克笑道,“蒙古人之中有好人坏人,汉人中也有好人坏人;汉人中有汉奸,就不允许蒙古人出一两个蒙奸了?来的不是你,自然是一刀砍了,将人头扔到山下去,你总会上来的。”

周岱听了对方的惊世言论,不由得呆住了。他是河南农家出身,没有读过什么书,能识字,还多亏了朱寿办的武学院,心中也只有学院所教的忠孝仁节、民族大义,对蒙力克这番言论,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无力反驳。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试百户,上面还有千户、指挥使、巡抚等高官,”周岱回过神来,方才说道,“想来你也是蒙古人中的大人物,就算你告诉我蒙古人的详细军情,借我们的刀,去杀你的仇人,恐怕也难以得偿所愿。”

蒙力克哈哈大笑道:“独眼狼的大名,这晋冀边关,东起宣府、西至太原,谁人不知?”

周岱平静地望着对方,右手却用力地捏紧了短刀,他才略虽然不足,但生死之间历练出来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若是真的拼命,十丈之外,我随时可取你的性命,”蒙力克笑道,“我的箭术,在蒙古也算是小有名气,三丈以内,如果是马战,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倘若是步战,在此雪地中,我也有把握能取你的性命;你唯一有机会胜我的地方,是在水里,因为我不识水性。”

周岱不愿跟他做口舌之争,沉声问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蒙力克摇了摇头:“我只想让你知晓,没有杀你的必要,巴图蒙克的大军,眼下正驻扎在九龙沟,七日后启程向南。”

“九龙沟?”周岱吓了一跳,“小王子敢走杀胡口?”

杀胡口,便是后世为了缓和民族矛盾,而改称的杀虎口。此处在明朝中期,重要性仅次于方山一带,也是明军重兵集结之地。

杀胡口两侧高山对峙,地形十分险峻,两山之间开阔的河谷地带,自古便是南北重要通道。此时还没有正式修建杀胡口关城,但此处的长城,长、宽、高、厚都与其他地方不同,还有数道防护城墙。

明朝中期,此处战火不断,先后多次被蒙古人攻破。不过倘若明军防守得力,那么即使在无援的情况下,小王子巴图蒙克也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攻占此地。

“他有什么不敢的?”蒙力克笑道,“巴图蒙克这人,生性奸滑多变,被他当作前驱的,不是汉人,就是秃马惕部,可惜,有其父必有其子,巴儿速孛罗的心思,他老子可猜不到。”

巴儿速孛罗是小王子巴图蒙克的第三个儿子,现年十九岁,被封在河套地区,统领秃马惕等部。正史中,他后来将秃马惕改成了土默特,并创造了自己的辉煌。

“汉人?”周岱有些糊涂,蒙古人的军队之中,怎么可能有汉人?

蒙力克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河套还有许多汉人,都是你们太祖朝留在那儿的遗民。明军之中,不是也有很多我们蒙古人么?”

重八哥横扫元朝,为了防备北元,就在河套建立了东胜等卫。到了土木堡之变后,河套被蒙古人完全占领。明朝为了夺回河套,在正史中,还搭上了首辅夏言的一条老命,最后不了了之。

“那想拿下杀胡口,也得用人命堆出来啊。”周岱不明白小王子的战略意图。

蒙力克知道这少年是个肌肉男,只得详细解释道:“若是有人故意放水,杀胡口就不是天险,巴图蒙克一路南下,兵锋所指,并不是大明皇帝所在的大同府城,而是南边的应州!”

周岱没有跟蒙力克讨论内应的问题,因为内应是谁,根本就不重要,在明蒙大战中,何止一个两个,就算钻出来一两百个汉奸,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在武学院时,许进许老头就曾感慨地说道:长城大而无用,一个九品小吏,就能让它形同虚设,这天下,雄关通常是最容易被攻破的。

“他打应州做甚?”

蒙力克淡淡一笑,说道:“逼皇帝从阳和东逃京师。”

占了应州,便截断了大同、太原两府的交通要道,朱寿如果不想困守孤城,那么唯一的路径,就是走北道,从阳和沿长城回京。

走桑干河转古飞狐道?这条路就别想了,应州就在桑干河以南,只要占了应州,朱寿的大军没有任何机会沿河东逃。

“这对达延汗有何好处?”周岱完全不明白小王子的战略意图。

“引狼入关,有藏兵谷的疑兵在,皇帝不可能不逃,不然两条路都被断了,大同就是一座孤城!”蒙力克笑道,“追着皇帝的屁股打,逼得大明各地的援军不得不来,这些援军又不可能同时到达,自然可以一一击破,到时整个河北大地,都任由他抢劫了。抢完之后,再从宣府北回草原,此时各路明军早已胆破,自然有惊无险。”

“朝中诸将自然可以窥破此计,”周岱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想说的,便是这些?”

蒙力克叹了口气:“这种计策,自然人人可破,不过你可知,丢了军队,顶天丢官;若是丢了皇帝,那就是丢命了,因而就算人人都能看破巴图蒙克的诡计,却也没人敢将计就计,把皇帝当诱铒,只能乖乖送上门去,将手中的军队丢个一干二净。”

周岱想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山顶之上虽然寒冷刺骨,但他背后却起了一层冷汗:是啊,皇帝的命,可比几十万军队重要多了。

“你方才说过,秃马惕部的巴儿速孛罗,跟他父亲不是一条心,对了,还有那些汉人!”周岱心急之下,灵智忽然大开,抓住了蒙力克的思维,大声道,“这莫非才是你想送的军情?”

“只有秃马惕部!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蒙力克笑道,“那些汉人,你就别再指望了,你们汉人不是有句古话,在夷,则为夷,当了我们蒙古人几十年的牧奴,他们杀起你们关内人来,比我们蒙古人还狠。”

周岱闻言大怒:“凡我华夏子孙,岂有自甘为夷人的?休得多言,你的话,我自会转达给上官,至于他们信与不信,就不是我这个小卒能帮你的了。”

蒙力克苦笑道:“我言尽于此,还望周兄弟一路当心,你杀的那个斥候百户,是此间疑兵统帅的独养儿子,你们留在猫儿庄的人,恐已遭了毒手。”

周岱对他抱拳施礼道别之后,手中绳子一荡,沿着峭壁的裂缝,又爬下山去。

第五章 朱厚照降格为王

长街之上,闲杂人等,一律被侍卫亲军们挡在百步以外。

重重叠叠的监视和卫护,多种卫士的交叉混编,国公勋贵们的调配得当,太监大佬们的互相配合,让朱寿的身边,永远都是固若金汤。

天子的威严,不仅表现在权力上面,更多的时候,也表现在礼制之上。

当大同成为朱寿的行宫之后,上至代懿王朱俊杖,下到平民百姓,都谨守自己的本份。只有马青莲这种世家大小姐,才会不关心朱寿的一举一动,在她心里,皇帝跟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她哥哥是大同府知名的纨绔,却连驸马的马屁都拍不上,更别说皇帝了。

这个武力值很高的丫头虽然傻,不过王守仁这个圣人却不傻,中国数千年历史,能出几个圣人?

朱寿虽然不认识王守仁这个小官,但王圣人却见过皇帝很多次,从皇帝的眼神里,完全能读出**裸的男女**。

“马小姐满腹心事,忧愁内结,”临时客串神棍的王圣人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缓缓说道,“因而这卦啊,算与不算,都是一般模样,船到桥头、车到山前,自然会柳暗花明。”

高武力值的马青莲完全不懂神棍们骗人的花样,也没想到欲擒故纵这种手段,只得叹道:“长兄之命,小女子不得不从,却又不想去代州那么远的地方,因此想请先生占上一卦,若是上上签,那我也只能认命便是。”

她这句话没头没尾,明着是想算命,实际上却是想王守仁替她支个退婚的招,顺带还有点嫁祸给王圣人的意思。由此可见,武力值很高的傻妞,偶尔也会灵光一闪,想出不错的点子来。

王守仁是什么人?一听,便听出了门道。永康公主是孝宗皇帝的妹妹、朱寿的姑姑,不过驸马崔元却是在朝庭中打酱油的家伙,马昂拐着弯想拍上皇家的马屁,却是拜错了码头。

天下的靠山之中,还有谁能比得上站在不远处的那位少年?因此马青莲担心的问题,完全不是问题。

“既然如此,”王守仁那高大的身躯忽然一弯,也跟着叹了口气,顺着马二小姐的话头,说道,“你要算命,便写上一个字吧,在下就姑且帮你拆上一卦。”

马青莲大喜,笑道:“那就拆一个马字吧。”

“马?”王守仁假装沉吟半晌,方才说道,“马者,武也,怒也,生于午,禀火气。故主杀,马小姐可是自幼习武?”

能拎着重剑砍人的马青莲,百步之内,箭无虚发,岂能用习武来形容,闻言便点了点头。

“主杀者,兵欲伤人,便须伤己,马小姐以往的佳偶,婚配之前,自然都配过八字,却不幸横死,便是这般缘故。”

“那如何破解?”马青莲急切地问道。

“乾为马。乾象天,天行健,故为马。地精也为马,”王守仁屈指算了算,“地配天,乾配坤,马小姐写此字,既有天,又有地,若要破解,便落在这天地乾坤四字之上了。”

马青莲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懂。朱寿在旁瞪大了眼睛,表示自己也完全不懂。

跟没文化的少年和丫头们说话,真是伤神,王守仁只得叹了口气:“天地乾坤,便为万极之尊,天行健、地势坤,马小姐,请恕在下直言,你这段姻缘啊,可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承受的。”

“不是寻常百姓?”马青莲问道,“那是几品官?或是将军公侯么?”

王守仁被这个天然呆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从摊子上拿起一支笔,龙飞凤舞,在宣纸之上,写下大大的一个“馬”字。

王圣人的父亲便是状元,他自己又是圣人,这字写得可谓好极,既有柳公之骨,又有颜公之筋,兼有欧阳之意、孟頫之神,看得旁边懂书法的大佬们心中暗赞。

可惜朱寿和马青莲都没有慧眼,只看见一个黑不溜秋的大字,完全不能领会王圣人的书法风采。

“马小姐,请看这个馬字!”王守仁指着马字的上半部,说道,“马首为王,王在东,小姐的佳偶,自然是从东方来的王者!”

马青莲笑道:“可是代王爷已经有王妃了啊,况且他的王府,好像是在西边。”

代懿王朱俊杖,今年二十九岁,早已成婚多年。这个苦逼的小孩,因为父亲荒淫无道,被废为庶人,直到十年前,他才得以继承了爷爷的王位,成为第六代代王。

按照重八哥定下的五行排位法,他属木,木生火,比朱寿要高上一辈。不过代皇叔可不敢学刘皇叔那般无耻,听到皇帝来了,便躲在自己的王府里,坚决不出来一步。朱老四家的后代,杀远房兄弟们的手段,可是不逊于建文帝那个政治小白的啊。

王守仁忍住想喷鲜血的念头,循循善诱地说道:“马小姐,你再看这个馬字的下部,四足为奔,四点为火,这个从东方而来的王者,必然是刚到此地,而且名字里,还有一个火字!”

这也行?朱寿看着满脸神棍表情的王圣人,心里暗自佩服:果然是高人,行,不就是怕老刘搞死你么,从今天开始,朕罩着你!

皇帝从来没有想过,王圣人和刘老大之间,究竟是谁想整死谁。

在京师里高兴地当着立皇帝的刘老大,此时忽然打了个寒战,心想:莫非是哪个小人,在皇帝面前告了老夫的黑状?

“有火字?还是王者?还从东边来?”马青莲的天然呆又发作了,“我大明天朝,哪里有一个姓火的王爷?”

朱寿和王守仁同时有种想晕过去的感觉。

“这位先生,果然是神算!”为了避免天然呆的小美人被王神棍拐进坑里,朱寿只得亲自出马了。

他轻轻地摇着手中的折扇,扇坠是一枚小孩拳头般大小的和田宝玉,扇面是赵孟頫的真迹,单单是这柄扇子,若是流传到后世,在拍卖会上,必定能创造一个天文数字般的价格。

“你这外乡人,没见到我正在算命么?”马青莲怒喝一声,回过头来,却看见一个俊朗的锦衣少年,长得虽然不帅,但胜在气质高贵异常,让她一眼便心生好感,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轻了很多,“先生正在替小女子拆字,这位公子若是有暇,可否稍待片刻?”

朱寿挥了挥手,笑道:“无妨,朕......正巧,小生也是路过,听得这位先生字字珠玑,便出言相赞,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公子从何处而来?”马青莲从重口天然呆,一下子变成了小宅天然呆。

“这位公子,可是从东而来?”王守仁在旁连忙递上一个台阶,好让皇帝和未来的妃子下台。

“先生果然神算,”朱寿笑道,“不过你从何处看出,晚生从东方而来?”

王圣人哪敢让皇帝自称“晚生”,连忙送上马屁:“在下今早起床时,便见到天边紫气东来,满天的云朵,都避开两旁,如今一见公子,方知灵验在此,公子的口音,略带中都凤阳之音,凤阳在东,是太祖之乡、真龙所在之地,不正好是从东而来么?”

明朝皇室都说凤阳话,因此大明官话,其实就是徽北话,后世的天津老城方言岛,便来自于明朝的遗留。

朱寿承接了朱厚照的记忆,自然是满口的凤阳腔。这不仅王守仁能听出来,连马青莲也能听出这是个“外乡人”,于是更加相信朱寿从东而来这种废话。

王圣人的马屁还是很受用的,朱寿笑道:“那我也写一个字吧,也是求姻缘。”

说完便提笔写了个寿字。

寿的繁体字,有一百多种写法,是汉字中异体字最多的字,不过通常所用的有两种:“壽”和“夀”,朱寿写的,就是“壽”字。

朱寿这么写,也明显有难为王圣人的意思,但老王岂会被这种小花招难倒?

“寿者,心有尧舜之志,则体有松乔之寿。”王圣人又顺手一记马屁拍出,他这句马屁,也只能当着朱寿的面拍,不然有尧舜之志的家伙,早就被抓去砍头了。

由此可见,在古代,千万别随便念诗,若是“小桥流水”还可把把妹纸,顶天就是别人考你平仄时,你会满头雾水,露了马脚,被妹纸一脚踢成太监。

倘若换了“沁园春雪”之类的,则会被拉去砍掉人头。穿越有风险,抄诗须谨慎啊。

马屁拍完,进入正题,王圣人缓缓说道:“天寿平格,寿者,酬也,以士为前驱,定为人上之人,依在下看来,公子之命,贵不可言。”

朱寿配合地笑道:“能有多贵?”

王圣人指着“壽”字说道:“土为前驱,上壹下寸,一者,独也,公子......”

他正准备假装揭露朱寿的身份,然后大伙儿该干嘛就干嘛,至于面前这个傻小妞,自然是落入朱寿的魔爪了。不料朱寿瞪了他一眼,老王立即明白,皇帝这是还没玩够呢。

唉,老夫真是老了啊!三十七岁的王圣人,完全不能理解十八岁的朱寿那颗少年维特之心,只得立即转弯,随口说道:“公子不仅出身大富大贵之家,而且用情极专,既然测姻缘,你看这个口字,大巧不工,一口一寸,公子说出的话,便是这天下最实在的话,所测之姻缘,自然也是这天下最顺理成章的姻缘,不用求,眼下便可见分晓。”

朱寿说的话,那就是圣旨,出口成宪,当然是天下最实在的话。朱寿要挑女人,全大明还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你算得果然极准,”朱寿童心一起,大笑道:“我叫朱寿,是朝庭的威远镇边靠山王,接天子圣喻,西来大同,总督九边军务。”

“你就是从东边来的王爷?”马青莲心中一喜,却又忽然愣了一下,“可名字里没有火字啊,那怎么办才好?”

朱寿满头黑线:难道朕说自己叫朱厚照不成?登基四年了,除了山沟里的边民,大明还有谁不知道皇帝的名讳?

围观的众人也是满头黑线:皇帝,你不能这么玩!先不说七字王这种演义味十足的称呼,就是大明封王,那也是要追封数代的,你当王爷不要紧,可你的父亲、祖父以及包括成祖爷在内皇帝们,他们不愿意降格当王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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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不收拼死迎敌

朱寿自降为王的时候,离他近两百里外的藏兵谷,杨鹰等人正抬头仰望,满脸焦急之色。周岱已经上去小半个时辰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莫不是山顶有蒙古人?”一个夜不收担心地问道。

杨鹰啐了一口:“独眼狼是属狗的,没那么容易死,恐怕是发觉了什么大事,耽搁了时辰。”

“周百户这种少年俊才,据说还是京中武学院的武曲星,怎么会沦落到我们边关来了呢?”这个夜不收不解地问道,他姓叶,家穷,没有进过学,因此也没有大名,兄弟们都称呼他为叶十二,因为他顶替父亲来边关从军时,才刚满十二岁。

“他是来寻死的。”杨鹰叹了口气。

“好死不如赖活着,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自寻死路,”叶十二年纪不大,今年才十五岁,比周岱还小三岁,身手灵活,动作敏捷,箭法也不错,“鞑子的皇帝说过,一个好男儿,就应该抢女人、抢银子,杨大哥你平日里,不也是这般教我们的么?”

杨鹰苦笑了一下,看着这群同样混吃等死拿饷银的兄弟,知道他们不明白还有民族大义这个东西,至于什么礼仪道德,跟群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也许明天就会战死的边军小卒,能扯出什么狗屁道德来?

其实杨鹰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杀人抢银子,是他最喜欢干的事。这种生活原本非常愉快,可惜,他小时候在马府的外院读过几年书,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道理,比如天下、民族、大义、名份、道德、礼仪等等。

这些道理,让他得罪了马昂大公子,被赶出了马府。到了眼下,这些道理还在困扰着他,杀人的时候,这些道理会跳出来;抢女人的时候,这些道理也会跳出来;就连那些他恨不得一刀砍了的贪官们,这些道理也能强迫他去低头。

难道这些道理本来就是错的?这个大明,这个天下,其实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

杨鹰的心里有些彷徨。

但是他遇到了周岱,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这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少年,却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这些道理,不是错的,也许,错的是我们自己,是那些官员。

巡逻时,周岱总会冲在第一线,杀的蒙古人最多,可得到的奖赏最少。跟他们一起当兼职的夜不收,完全没有功劳,这个少年也会抢着干最危险的事儿。

杨鹰听说过牵牛寨的战役,翟鹏、许进、皇帝,这些大人物的名字,对他这个小人物来说,相当的遥远。不过他能够理解周岱的心思,那种报国无门的憋屈感、那种对自身能力的怀疑、那种自暴自弃的感觉,不正是当年自己投身边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初衷么?

“鞑子没有皇帝,他们叫可汗!”另一个名叫唐四七的夜不收笑道,“老婆也不叫皇后,听说叫什么凳子,这名字取得好啊,女人,不就是拿来坐的么?”

“你这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家伙,还学别人装先生,说书先生说了,”叶十二擦了擦脸上的雪花,把头上用来伪装的枯草树枝整理了一下,说道,“那叫可敦,眼下又叫哈屯,小王子这厮,便是娶了自己的奶奶当哈屯,这些蒙古鞑子,真是禽兽不如。”

“奶奶?”唐四七惊讶地问道,“那不是老树皮一般的人物了,晚上摸着,还有啥乐趣?”

“满都海不是小王子的奶奶,”杨鹰拍了一下两人的头,笑骂道,“只是他的叔祖母,还替他生了几个儿子。”

叶、唐两人很崇拜杨鹰,闻言都露出了讨好的神色,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杨鹰会说上一段书,比如《三国志通俗演义》什么的。夜不收过的都是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个人生死早就淡漠得很,能及时行乐,自然是及时行乐。

不过今天杨鹰却什么话都没有说,指了指峭壁之上,只见一个黑影顺着雪白的裂缝攀援而下,速度极快,是周岱下山了。

眼见周岱就要到达山脚,忽然从猫儿庄方向,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然后悠长而低沉的牛角号响起。

叶十二将耳朵贴到雪地上,猛地抬起头,面无人色,喃喃道:“一……一千,至少一千人!”

他人虽小,不过听声辨人的功夫,却是夜不收中的一绝,能在夜不收里混上几年的人,都有一些绝技傍身。

周岱脚刚落地,便大吼一声:“撤!”

他们眼下所站在地方,是一个长长的斜坡,正前方是上山的峭壁,左侧是一条进藏兵谷的小道,拐过右前方的山坡,就是去猫儿庄的大道。而正对着峭壁的斜坡底,有一条叉道,左边是一条山谷死路,右边是西去御河的山道,而他们预先选定的第二个撤退地,就是御河旁的镇羌堡。

猫儿庄那个方向传来异动,鲁少川等人肯定已经凶多吉少,不能再按原路返回。众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羊毛毡毯,裹在身上,从斜坡顶,沿着厚厚的雪地,直直地滚了下去。到了坡底,众人甩去羊毛毡毯,拼命地朝西去御河的山道奔去,进了山道,他们才有唯一的活路。

蒙古人在平地里的骑射功夫,绝不是拿来当摆设的,这群夜不收跟蒙古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别说敌众我寡了,就是势均力敌,也没人会傻到跟蒙古人野战拼命。

埋伏战、山地战和守城战,才是明军最常用的三大招数。眼下可不是重八哥和朱老四统治那会儿,自从在土木堡被打了个灰头土脸,敢跟蒙古人放马单挑的,大明朝还真找不出来这样的统帅。

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蒙古人并没有沿着山道追进来!而是在山道外呼啸而过,听声音,是朝南边去了。

“糟了!”周岱和杨鹰同时反应过来,齐声叫了起来。

“蒙古人没有追过来,”叶十二听了一会儿地面,抬起头来,“不过在山道进口处还留了两百多人,我们的后路被卡死了。”

夜不收们顿时松下劲来,此时他们已经在山道里钻了一、两里地,寻了个避风的山谷,便想进去休息一下。

杨鹰大怒,一脚踹在一个夜不收的屁股上,喝道:“都给老子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完这条山道!”

“可蒙古人……”唐四七开口想说话,就被周岱打断了。

“他们是南下御河,准备在河谷设伏,杀了我们,从山道外绕路,是三十多里地,还有大雪,马行不快;而我等面前,是八里许,”周岱满眼血红,沉声道,“兄弟们若是想逃得性命,便要靠双脚,跑赢骑马的蒙古人,不能让他们把我等堵在山道里。”

众夜不收吓得赶紧站起身来,亡命前奔,他们个个身体强壮,八里多的山路,尽管难行、积雪也深,却也难不倒他们。

不过两个时辰,他们便站到了山道的出口,远处是御河河道,河水被冻结之后,平滑如镜,完全是一条通衢大路,弯曲地延伸向南。

蒙古人还没有赶来!

众夜不收欢呼声四起,纷纷取出背上的滑雪板和木棍,朝河道奔去。

这时的滑雪板很原始,只能在结了冰的河道上滑行,因此在山道和不平的斜坡上,夜不收们都不敢拿出来,唯恐坏了这个保命的工具。

中国古代很早就有滑雪的记载,《隋书》曾说,北方的少数民族,在狩猎时“骑木而行”,这儿的木,便是一块木板,站在木板上,手握支撑棍,用力一撑,便可滑行几丈远。《宋史礼志》中也有皇帝“幸后苑观花,作冰嬉”的记载。

明军的这群夜不收都擅长滑雪,杨鹰更是个中高手,他曾跟一个辽东来的女真族边军百户学过两年,滑雪板和木棍甚至都还是那个女真百户送的。

跑到河面上,周岱忽然停下脚步,用力踩了踩河面,对杨鹰说道:“你带人先走吧,我留在此处。”

杨鹰瞬间便明白了这个少年的心思,摇了摇头:“要死,就一起死。”

唐四七愣道:“杨大哥,周百户,怎么不赶紧跑?”

杨鹰苦笑道:“滑雪板再快,也比不上奔马,这河面早就冻实了,能承受住马匹的践踏,我们跑不过蒙古人,得有人留下来送死。”

叶十二叫道:“河面极滑,马蹄踩不住!”

他自己一说完,便也傻了,连他这种汉人都能想到的,久居冰雪之地的蒙古人怎么可能想不到?要让马匹在结冰的河面上狂奔,蒙古人至少有四种方法或装备,而且每一种都很简单,装备也是蒙古人在冬季会随身携带的,完全不耗什么时间。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跑不到镇羌堡,便会死在蒙古人的弓箭之下。

“我留下。”叶十二大叫一声。

“不行,你还小,”杨鹰看了一眼众兄弟,高声道,“这儿就他的年纪最小,让小叶一个人回去,有没有异议?”

众夜不收都放声大笑起来,他们同样恐惧死亡,不过生路已经绝了,跑也跑不过蒙古骑兵,还不如死在这儿算了,反正当边兵的,不是在这儿死,就是在那儿死。既然不能活,那就早死早超生。

“不,杨大哥,我跟你一块死在这儿。”叶十二的泪水流了下来,泣不成声。

杨鹰抬起手来,猛地抽到叶十二的脸上,顿时将这少年的脸打得肿了起来。

“我是总旗,”杨鹰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官职,“你再敢多说一句,老子立即就将你行了军法。周百户,你他娘的有啥遗言?”

两人并不是直属关系,对杨总旗的不恭敬,周岱也只好苦笑了一下,对叶十二说道:“其一,小王子的军队在九龙沟;其二,杀胡口和玉林卫有内应;其三,小王子会直奔应州;其四……”

迟疑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将这个重要的情报送给皇帝,缓缓说道:“若是巡抚大人在场,就告诉他,秃马惕部愿作内应;若是只有千户大人或指挥使大人,这条就不必说了。”

杨鹰一把抓住叶十二的衣领,怒喝道:“记着,你这条命,是二十个兄弟的命换来的!”

叶十二满脸泪水,泣不成声:“杨大哥……”

杨鹰拔出腰间长刀,架在叶十二的脖子上,沉声道:“滚!”

冰凉的刀身刺激了叶十二的神智,他猛地一咬牙,对各位兄弟看了一眼,踏上雪板,手中木棍一撑,便滑得老远,哭声从寒风中传来:“……应州!”

却是在重复周岱的话,唯恐自己忘记了用二十名兄弟的生命换来的军情。

“应州!”周岱长叹了一口气,独眼望着河道旁的一个狭窄山谷,跟杨鹰对望一眼,点了点头。

从远处的山岭间,传来一阵马嘶,蒙古人的追兵,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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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通天大道

朱寿贵为天下至尊,不管什么样的女人,对他来说,想得到她们,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只要他点一下头,无数的官员,都愿意把自己的女儿,不,甚至是老婆和小妾,亲手送到他的龙床之上。正史之中,马青莲的哥哥马昂,就是这么干的,他把自己的妹纸和小妾,都打包送给了朱厚照,并以此登上了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五《佞幸传》,也可谓是留名青史。

不过他眼下却不打算这么做,马青莲是个美女,而且还是个颇有后世风格的重口天然呆,野性是她最大的特色,如果送入深宫,也许就会跟王贵妃一般,失去了她自然的味道。

十八岁的朱寿不是收集狂,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潜藏着一种名叫善良的东西,让他对美好的事物,总有保护的冲动。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因此他本来应该按照正史,先当总兵,再当国公,然后再找机会当王爷,自己篡了自己的位置,上演五千年文明史中,唯一的一出篡位喜剧。但是马青莲的出现,却让他提前当上了王爷:威远镇边靠山王。

看着马青莲那惊喜的眼神,以及身边大佬们哭笑不得的神态,朱寿开心地笑了。

“多谢先生指点,”朱寿的耳边传来马青莲的柔声细语,却是她在向王守仁告别,然后又看见她望着自己,“王爷,小女子姓马,名叫青莲,家父是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马公讳君良,长兄马昂现任大同新坪堡参将,世袭指挥使。”

重口女变成了小媳妇,不仅自报家门,而且还一脸“王爷快来奴家提亲”的可爱模样,看得朱寿不禁心痒痒的。

“二月龙抬头,这几日都是良辰吉日……”王圣人又开始装神棍了,一扯就是几天,朱寿再怎么玩,时间都够了。

马君良的正二品都督佥事是追封,马昂以指挥使的世职,才混了个参将,生活可谓是不如意的紧。大同是九边之首,有总兵官一人,副总兵一人,分守参将九人。也就是说,马昂这个大同第一纨绔,当得可是不称职之极,怪不得成日里想着攀龙附凤的勾当。

对于马家的事情,张永张提督是非常清楚的,他经常出镇九边监军,这大大小小的军头们,都有一本帐在他的心里。

大明官制,但凡总兵和副总兵,都必须是公、侯、伯以及都督以上的官员,才能充当。跟从小旗到左都督的正品军官不同,从把总到总兵,都是无品级、无定员的边将头衔,总镇一方为镇守,独镇一路为分守,守一城一堡的是守备,领兵当炮灰的是把总。

因此在重八哥统治时期,经常可以见到顶着正一品都督世职头衔当把总的奇葩,到了朱老四打亲侄儿的时候,还有世袭国公领兵当炮灰把总的。由此而观马昂的参将,也就不足为奇了。

马昂想从参将跳到总兵,必然要有都督以上的正品军官头衔,可惜,这小小的一步,往往便是天涯。

若是朝中没有得力的靠山,马大少就是爬一辈子,都爬不到总兵的位置上去。

长兄如父,只要朱寿稍微点一下头,马大少就会跪着把妹纸双手奉上。都是国舅爷了,还怕当不上一个小小的总兵?

因此朱寿和马青莲之间的关系,完全掌握在朱寿自己的手里。

“孤王有闲暇时,定会前往马府作客,”朱寿打断王神棍的话,对马青莲行了个礼,指着她的那柄重剑,笑道,“青莲小姐,孤王平日里,也喜欢舞枪弄棍,你这把剑,铸造精美,不知可否借来一观?”

马青莲正欲翻身上马,闻言便将腰间重剑取下,调转头,将剑柄递向朱寿:“此剑重二十七斤九两,取极北之铁,由城中大师花两年铸就,王爷若是喜欢,小女子愿将此物相赠,宝剑赠英雄,还望王爷在战场上大展神威。”

朱寿连忙接过,顺手将自己手中的折扇递上:“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把扇子,是我父皇的心爱之物,便赠予青莲小姐吧。”

先报姓名,再互送定情信物,这对少年男女的心思,已经是路人皆知。至于大冬天的扇什么扇子这种小事,以及朱寿话里的自相矛盾之处,马二小姐是完全不曾理会的。

恋爱中的女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她只要对你有意思,不管你讲的话有多么无耻下流、荒诞不经,她也会照单全收,甚至还会非常高兴。她若是对你没意思,不管你多么正人君子,也会被她唾上一脸的口水。

除了被追封的王爷们,大明现存的王爷,都姓朱,而且都以五行排列。

威远镇边靠山王?朱寿?

马昂听了妹纸回家之后的描述,先是满头雾水,他读书不多,平日里又忙着啃兵骨喝兵血,外加钻营拍马,没什么文化。不过再怎么样,大明的官制,马大少还是门清的,不然也不能成为一个有理想有目标的新纨绔。

首先,大明绝对没有七字王;其次,就算是王爷,也绝对没有不按五行取名的王爷!

因此,那个少年是在欺骗自家妹纸,马参将彻底暴走了:在大同府,只有我马某人敢骗别人妹纸的,这小子居然敢合伙来坑我的妹纸?

士可杀,但妹纸绝不可被杀!

马昂决定去报复一下那个外乡小子,不过他的部属们都在新坪堡,新坪堡在大同府的最东边,紧邻宣府,与瓦窑口和永加组成了洋河三堡,是大同府最重要的东部重镇。

没有小弟不要紧,从小就在大同府混大的马参将,找到自己的铁哥们,大同总兵府坐营中军官王勋。

“老王,你小子一定得帮我,砍了那个骗咱妹纸的混蛋。”马参将带着两个小妾,到了王勋的府中,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的将小妾们扔给铁哥们,顺口提了一个要求。

“带上家丁不就行了?”王勋是世家子弟,在正史中,八年后,身为大同总兵的他,将跟朱厚照并肩作战,打下了应州大捷。

“听我妹纸说,那外乡小子有数十名随从,看情形,都是军中悍将。”马参将不懂打仗,但是对于街头斗殴,却是大师级的人物,知己知彼,将朱寿的情形,摸了个一清二楚。

可惜他唯一忘记确定的,就是朱寿的身份。敢冒充王爷把妹纸的傻蛋,顶天就是个外乡的纨绔,家中必定是有财有势的,不过马参将同样是高富帅出身,打别的高富帅,感觉更爽更舒心。

军中悍将?外乡人?

王勋听到这两个关键词,心中一抖,莫非是那个主儿?赶紧问道:“他的随从中可有一群长得阴阳怪气的家伙?”

马参将综合了一下自己妹纸和家仆们的情报,迟疑地点了点头:“好似有那么几个。”

王勋身上吓出无数冷汗,一拍桌子,对死党吼道:“你怎么敢去惹他!青莲妹纸呢,现在何处?”

马昂被好友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有何不妥?”

每个高富帅,都不是天生一副被打脸的贱样,他们的智商,都在平均线以上。因此马昂立即明白,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完全搞错了。

王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将搂在怀里的马昂小妾又推回给兄弟,顺便再叫出自己的七房小妾,一古脑儿送给马昂,指着里面的老七说:“这是你最喜欢的,求了我两次,我都没给你,不是为兄不舍,实在是因为她能在总兵大人那儿,派上大用,眼下送给你,还望你不要怪为兄。”

马昂深知王勋此人的个性,从来只有他抢别人小妾的,哪有把自己的小妾拿来送礼的,而且还是送给自己,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没想王勋送的礼,根本就不只这几个小妾,随即又有管家送上几张房契,王勋将它们纳入怀中,拍了拍马昂的肩膀,说道:“前面带路,去给咱青莲妹纸贺喜去。”

马昂眼尖,接收王勋的小妾时,顺便还看到了最上面的一张房契,居然是王家东城大街上的那幢祖宅,紧靠文庙,寸土寸金,单单这份礼,就能替王勋赚个副将回来。

难道说自己的妹纸有了什么了不起的大造化,值得让王勋这个铁公鸡也舍得狂下血本?

到了马府内院,有着通家之好的王勋也不客气,直接就将几张房契拍到马青莲的桌上,脸上带着谄笑:“青莲,为兄此次前来,有一门举世无双的婚事,想说给你听,这点小小意思,就是为兄的贺礼。”

马青莲愣了一下:“王世兄多礼了,小妹有孝在身,碍于礼法,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万万不敢高攀。”

她刚刚才找到朱寿这个“从东边来的王爷”,又不顾女儿家的羞涩,亲口说出让对方上门提亲的暗示,顺便还交换了定情信物,哪还看得上代州的崔家。

王勋看着马青莲拿在手中把玩的折扇,这是朱寿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自然是随时带在身边。

一见那个小孩拳头般大小的和田宝玉,王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心中大定,明白自己押对了注。

马昂这个正牌大舅子还站在旁边呢,看到死党巴结自己的妹纸,脑中灵光忽现:莫非那个哄骗咱妹纸的少年,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少年、外乡、凤阳口音!这一连串的线索,终于连成了一体,让马昂的思维豁然贯通。

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大吼一声:“我他娘的是猪啊?”

一道通天的金色大门,出现在马昂的面前,他努力奋斗了小半辈子的钻营,居然在不经意间,就被自己那个说不上多么绝色的亲生妹纸达成了。

田鼢、杨国忠,这些伟大的前辈们,向马昂和王勋张开了自己的怀抱。

第八章 狭谷血战

有的人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有个长得漂亮的亲生妹纸,就能踏上青云大道。而更多的人,却必须在困境中与人生死相搏,才能赢得一线生机。

此时虽是初春,但长城外的风雪,依旧飞卷漫天,御河的两岸,根本就看不见一点绿色。白茫茫的一片,那是雪;黑黝黝的一片,那是山岩。

在河边的一个山谷中,周岱从背后抽出自己的短斧,紧紧地捏在手里。他跟蒙力克分别时,顺道也把斧头从树上拔了下来。杨鹰站在他的身后,手持上了弦的劲弓,严阵以待。

在他们的对面,沿着山谷那狭窄的出口,呈扇形倒着一圈蒙古人的尸体,都是杨鹰等人的杰作。

周岱的近战能力强,但箭术却是软肋,双方对射之时,他最常做的,便是赶紧找块木板,抵挡箭矢。眼下大雪纷飞,这道山谷之中,连枯枝都没地儿去找,他只得将几块滑雪木板绑起来,做成一个简易的木盾。

数百名蒙古骑兵,将山谷的出口围成一圈。他们静静地坐在马上,脸色平静,这些同样在生死之间挣扎的蒙古人,为了部落大人们的利益,便从百里、千里之外赶来,将自己的尸身扔到明国的土地上。

他们刚才的试探性进攻失败了,说明山谷内的指挥官并不愚蠢,箭矢也还充足,按道理,这些苍狼的子孙就应该退却了,因为狼群是不会将自身置于不利境地的。

对方有地利、天时,漫天的大雪、迎面而来的烈风、以及那难以攀援的山谷两侧峭壁,都是蒙古人的大敌。但是他们没有退,因为这些久经沙场的蒙古战士同样看出:对方人数很少,可能只有一、二十人!

一丝微笑,慢慢地爬上了赛罕那张满布风霜的老脸,身为达延汗长子图鲁博罗特王子的心腹和忠心猎犬,也是可汗长孙博迪王子的亲领万户,他在蒙古诸部中,都有着显赫的名声。

图鲁博罗特多病,此次没有随军南征,赛罕便成了主人的军中代言人,在猫儿庄的疑兵统帅选拔中,他依靠自己的名气和实力,赢得了达延汗的信任。

坦然、从容,他坐在马背上,似乎和这河边的环境融为一体,久经沙场的老将,对山谷里那些杀害他独子的汉人凶手,势在必得。

赛罕一挥手,几个蒙古骑兵快速奔过山谷口,马蹄踏起一片雪花,将手中那黑溜溜的物什扔进山谷。

“是鲁兄弟!”杨鹰接住一个物什,定睛一看,竟是鲁少川的人头!

其余几个不用再看,也知道是留在猫儿庄的兄弟们。众夜不收虽然知道鲁少川等人已遭了不幸,但亲眼看见他们的人头,也不禁怒火冲天。

“血债血偿!”

杨鹰将手中长弓搭上箭支,跑到山谷出口处的一块大岩石畔,用力一引,弓成满月,一箭如流星般射出。

赛罕的身手同样惊人,他年纪虽然大了,雄风仍不减当年,长刀一划,将此箭劈开,插在身旁一个蒙古战士的大腿上,疼得那蒙古人一声惨哼,倒下马来。

“投降,不杀!”

赛罕用汉话大声吼道,数百名蒙古人也齐声高吼,用的却是蒙古语,不过声势惊人。

先以人头怒其气,再以言词挫其气,赛罕的战术,不可谓不高明。周岱和杨鹰在山谷里听到蒙古人的吼声,也有些佩服这员老将的策略。

“怎么办?”周岱是员勇将,却不擅长智略,以前在武学院学生军时,他都是听从钱铸的号令。到了边军中,都是和一小群蒙古士兵厮杀,眼前这种七、八百人的围攻,却是第一次遇到。

“正在想。”杨鹰瘦削的脸上,更加严肃,他们只有二十个人,箭支也不多了,守在这儿,迟早是个死。

这条山谷虽然狭窄,但他们并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情况,万一是条死路,他们箭支用光之时,便是送命那刻。只有等到派去探路的两个兄弟回来,才能决定是逃是走。

其实这条山谷就算有活路可走,蒙古人同样精于追踪,不把他们打痛,照样会跟在身后。一个骑马,一个步行,等夜不收们精力耗尽之时,照样是他们的毙命之刻。

“不如拼了,杀一个算一个!”周岱的思路很简单,杀与被杀,在他这儿,都不是问题。就算冲进蒙古人的箭雨中,他也有把握能抓住一两个垫背的。

“蒙古人不会这么傻,你一冲出去,他们就会跑,然后回头把你射成马蜂窝,”杨鹰叹了口气,“你想拉个垫背的,别做梦了,蒙古人的骑射威名,可不是靠硬冲敌阵赢来的。”

“那他们方才还派人上来送死?”周岱问道。

杨鹰瞪了他一眼:“周百户,那是想试探一下我们有多少人,好啃的话,就把我们吃光,不好啃,就赶紧扯溜,等我们不提防时,再来狠咬一口,这些蒙古人,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不是牧民和流匪,他们的战法,你想都想不到。”

被杨鹰训斥了一顿,周岱只得低头受教:“那眼下呢?”

杨鹰啐了一口,看着那群不动不跑的蒙古人,骂道:“他娘的,这帮人是老油子,早就嗅出咱们的虚实了,只等着我们自个儿崩溃呢。”

“可有办法?”

杨鹰苦笑了一下:“有,不过也许全都会死。”

唐四七在旁接道:“死就死呗,杨大哥,你就下令吧,兄弟们跟着你,不算白死。”

杨鹰带着众人走到他方才射箭的那块大岩石旁,指着面前的小径:“此处是进谷的唯一通道,前后约十七、八丈,只容两人同行,蒙古人要进来,必然是分批前行,有这块大岩石遮挡,谷外的弓箭很难射到此处,我们只需要守住此处,就是十八个人,对付四、五个敌人的优势之局!”

众夜不收都高兴起来,只要能守住山谷入口,等那两个去探路的兄弟回来,大伙儿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周岱跟杨鹰守第一轮,他们两人的武艺都是众人首选,其余夜不收都躲在后面休息,以备轮换,见兄弟们都走远了,周岱忍不住开口轻声问道:“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杨鹰低低地叹了口气,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回道:“其实这是死地。”

周岱这才恍然大悟,是啊,人力是有限的,而敌人却是数百,就算被杀了几十个,等大伙儿都打得精疲力竭时,剩下的蒙古人,照样能把大家砍成肉酱。

但这却是唯一可行之策,山谷中的可知之地,只有这么一处天险,若是逃跑,或者傻傻的冲出去送死,都比不上此策,至少他们临死前,还能拉几十个蒙古人垫背。

杨鹰利用自己的威望,给了众夜不收一个虚幻的前景,提升他们最后的一点勇气。

夜不收们也仿佛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或者,他们其实也明白这是死地,毕竟大伙儿都是在生死之间滚过很多遍的幸存者,他们需要一个虚幻的借口来振奋自己,从杨、周两人的身后,传来了他们的高吼声:“威!威!威!”

这是大明士卒发起最后冲锋时,在战场上的最后呼声,赛罕自然听过很多次了,他伸出手,感受着划过指尖的寒风,同样高呼道:“长生天!”

二十余名蒙古士卒跳下战马,手执木盾和长刀,朝山谷的入口冲去,他们的身后,是震耳欲聋的大吼声:“长生天!”

同样的皮肤,不同的民族,两群人在这条狭窄的山谷中,如同野兽一般,厮杀在了一起。

老谋深算的赛罕并没有把兵力全部投进来,他用的是添油战术,二十余名蒙古人战死后,又是二十余名蒙古士卒被派出。

狭窄的山道中,都是残肢断臂,有汉人的,也有蒙古人的,鲜血流在一起,不分彼此,在白色的雪地上,静静地流淌。

一支短箭从周岱的耳旁呼啸而过,是蒙古人的短弩,“嗡”的一声,另一支短箭射在他那残破不堪的临时“木盾”上,有两根拿来组成木盾的滑雪木板,早就粉身碎骨,就是现存的这些,也在破损的边缘。

战斗太激烈了,他的双手已经在发抖,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这是他杀的第几个蒙古士卒,砍、挡、劈、撞,这些动作,已经成为了周岱的身体本能。

还能支撑多久?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有个蒙古士卒在地上惨嚎,他的双腿已经被砍断,颈子上也被周岱狠狠地劈了一斧,但他居然还没有死,旺盛的生命力在燃烧,刺耳的嚎叫声,震撼着明、蒙两边的士卒。

唐四七已经倒下了,他杀了两个蒙古人,却被第三个蒙古人一刀割破了肚皮,肠子流得满地都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杨大哥,照顾我老娘!”

对眼前的战果,赛罕非常满意,他的蒙古勇士们,不愧是长生天的宠儿,才死了三十多人,就将对方杀了近十人。

不占天时和地利,却能用三个人换一个人,蒙古老将军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对敌人的敬意。这是一帮乌合之众,可惜了他的巴力格,他那个雄鹰一般的独生子,居然死在了这群南蛮的手上!

他举起了四个指头,缓缓前伸,这是告诉蒙古勇士们,上四十个人,一举将对方击溃!

在同一刻,杨鹰将指间的长箭射出,近距离穿透了一个蒙古士卒的胸膛。

那个蒙古人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用绝望的眼神,缓缓转向北方,那是他的故乡所在。可惜,他的愿望没能实现。

周岱一斧反背挥出,将这个蒙古人砸翻在地,顺势又将斧头划过另一个蒙古人的脖子,这是他的绝技,一斧挥出,必取人首级。

“嗷!”

在周岱的怒吼声中,蒙古士卒的人头飞起,带着一团血雨,滚落在白色的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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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中峥嵘

“威远镇边靠山王要娶亲了!”

一个小道消息,从大同府城的某个角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旋风般地刮遍了全城。

“娶的是哪家姑娘?”

“马府二小姐!”

“什么!那个白虎星?”一个三姑先是给女方下了个定义,然后才大惊失色,“莫乱扯,我天朝哪有什么威远镇边靠山王?小心犯了王法,罚得你倾家荡产。”

跟她闲聊的六婆神秘地笑道:“这个王爷啊,本事可大着呢,东城文庙那一块,都被他买了下来,建了一幢宏伟无比的王府,马二小姐,就是王妃!”

“文庙?”三姑再次惊道,“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宝地啊,周围都是豪门大户,有钱都买不到的地儿!这个王爷什么来头啊?”

六婆马上闭住嘴,径直走了,家长里短的要诀所在,就是把对方的胃口吊死。倘若在大街上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捶胸顿足,肯定不是丢了银子,而是刚刚听到的八卦新闻,居然太监了!

“真是乱弹琴,”这个消息也传到了朱寿的耳朵里,“朕何时在文庙买了宅子?”

张永和陈敬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没开口回答。

被朱寿提升为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的王守仁,在旁边看着从京师送来的奏折,也不说话。朱寿觉得这个中年人很有意思,既能拍得马屁,学识又渊博得不像话,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无所不知,简直比刘老大还要像小叮当。

在正史中没有太多交集的帝王和圣人,在穿越后的历史中,很有基情地走到了一起。

对于王圣人来说,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是个很小的从六品官,比他在刘瑾的追杀下,狼狈逃亡到贵州前的兵部主事还要矮上一级。但这个官却是大明朝含金量最高的官职,因为以前所有当过这个官职的人,十个之中,有八个都成了阁老,剩下两个,都是不小心在政治血战中被打下马的倒霉蛋。

左、右赞善,在明朝是阁老的必经之路。

这三个人不说,因为他们都深知其中门道。但苏进就不管这么多,他跟李凤姐李宁妃是盟友,马青莲这个刚出现的女人,自然就成了他的潜在政敌。

“圣上,”苏掌印很直接地说道,“此事乃马昂、王勋两人所为,王勋与马家是通家之好。”

听了他的话,陈敬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担忧,不是为马、王两人,而是为苏进自己。

三小虎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王伟远在南京造船,在皇帝身边互相帮衬的,只有他们两人而已。虽然两人的政见不同,偶尔也会闹闹矛盾,但相比老八虎来说,苏进才是值得信任的政治盟友。

苏进是当局者迷,没有看清朱寿的心态,若不是他从小就跟着朱寿,早就被皇帝重责了。

果然,朱寿瞪了苏进一眼,下旨道:“宣代王觐见。”

临时行宫的偏殿里,代王朱俊杖小心地悬着半个屁股,坐在锦凳之上,满头大汗,看着对面的皇帝。

“代王身体可好?”朱寿礼节性地寒暄道。

朱俊杖双腿一软,从锦凳之上直接就跪在地上,将头叩向地面,高声道:“臣有罪!”

朱寿笑了一下,说道:“你何罪之有?”

朱俊杖抬起头来,呆了片刻,方才呐呐道:“强占民田……掳人妻女……”

代王这话,是典型的避重就轻。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些是大罪,但对于藩王来说,根本就不是罪。大明的藩王,会被杀掉的罪名,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谋反。

朱老四不仅剥夺了亲王们的军事指挥权,而且也剥夺或减少了他们的护卫权,把所有藩王当猪一样的养着,稍有不慎,便严加申饬。有不听话的,就直接废掉王爵,关进凤阳的皇家禁锢之地。

朱俊杖的祖宗,第一代代王朱桂,便被建文帝和朱老四先后收拾了好几次,最后还革了他的三护卫,减了官属。而朱俊杖的父亲,也是被废为庶人。有这些例子在前,年轻的朱叔叔看着更年轻的皇帝侄子,自然是如同惊弓之鸟。

“不过些许小事罢了,”朱寿哈哈大笑,指着代王,说道,“论辈份,你是朕的叔父。”

代王连忙叩了三个响头:“罪臣不敢。”

朱寿皱了皱眉:“行了,给朕起来说话。”

代王连忙爬了起来,站在朱寿面前。

“坐下。”朱寿的声音不大,但却不容代王违抗。

代王赶紧将半个屁股搁在锦凳上,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皇帝。

本来朱寿从老娘张太后那儿学了好几招对付王爷们的散手,但看着这可怜虫王爷一副小媳妇的样子,也就懒得再调教他,直接说道:“朕找你来,便是想让你去马府提亲。”

“提亲?”代王叔叔满头大汗,不敢说这不符合皇家礼仪,只好换了种说法,“罪臣斗胆,敢问是替谁家提亲?”

大同府城,还有谁不知道威远镇边靠山王想娶马家二小姐?

没被朱寿召唤之前,代王叔叔还在自个儿的王府中,暗自嘲笑皇帝的荒唐行径:哪有自己给自己发俸禄的?

朱寿见这老小子还敢有花花肠子,从鼻子里哼出口气来:“替本王!”

眼见皇帝如此无耻,代王也只好捏着鼻子,俯首道:“臣领旨。”

二月的大同府,非常寒冷,夹着雪的北风,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马昂裹着厚厚的狐毛大衣,戴着城中聚宝斋订做的虎皮帽子,穿得极为喜庆,站在自家的府门前。在他的身旁,是穿得同样喜庆的王勋。

能让这两个大少爷开了府门,站在寒风中迎接的,当然是前来提亲的代王爷。

“王爷,”看见王府的仪仗队伍,马昂远远的便迎了上去,叫上一个小妾,给代王当下桥脚垫,大笑道,“几日不见,您老越来越英姿勃发。”

看见两位大少,代王爷同样是满脸的笑容,踩着马昂的小妾下了轿,亲热地牵着马大少的手,走了几步,又拉起王勋的手,这才笑道:“两位贤弟,上次翠红楼一别,孤是日夜思念,如今得见,先办了正事,你我兄弟三人,定当痛饮一番才好。”

王勋也笑道:“王爷有命,在下兄弟二人,自然是舍命相陪,不醉不归。”

代王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把脸一板,沉声道:“王兄此话差矣!你我兄弟相称,你若再这么客气,那我扭头就走,决不再登贵府半步!”

从孤到我,在这两个昔日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的家伙面前,二十八岁的代王爷熟练地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马昂连忙打上圆场:“入了府门,便是兄弟,但在府门外,尊卑有次,代王爷可不能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啊。”

代王这才开颜笑道:“马兄果然豪爽!”

三人进了马府正厅,听代王说明来意,马昂的脸上,顿时涌上了失望的表情:威远镇边靠山王妃?不是皇贵妃、贵妃,甚至连个淑女都不是,一个王妃,顶个屁用啊,看看对面这个肥猪似的代王就知道了。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马昂已经很有钱了,对他来说,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权力,才能有一切!

王勋沉思了一会,方才笑道:“多谢王爷,这门亲事,我代马府应承下了。”

形势逼人,马昂也没了办法,只好没精打彩地应了个诺,接了代王递出的聘书和纳采。

明清时期,古时的三书六礼,已经非常简化了。不过朱马联姻,又有代王当使节,仪式还是非常完备的。

聘书、礼书、迎书,无一不全;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六礼皆备。

朱寿穿越之后,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古代成婚仪式,朱厚照留给他的皇帝大婚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只记得折腾了好几日。数万人规模的皇帝大婚,是一朝一代的大事,跟朱寿现在这个儿戏般的成婚仪式,自然完全不同。

看着太监大佬们欲言又止的表情,朱寿也明白,自己的胡闹,顶天就是在大同府有效,等回了京城,一切都得恢复原样。等着马青莲的,可能是个杂号妃子的封爵,毕竟张太后是个很严肃的母亲,对儿子的胡闹可以容忍,但对儿子胡闹的结果,她可没有必要忍让。

这场婚礼,对于别人是个笑话,但对于朱寿来说,却是一场洗礼。

穿越带来的思念和痛苦,两年以来,已经被他压到了心底,大明朝的皇帝生活,虽然险像丛生,有时也郁闷得让他想撞墙,却多姿多彩,短短的两年,让他好像经历了整整一生。

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现代情节,和朱厚照本身所具有的浪漫与狂放不羁,都在冲击着他的理智大堤。

他虽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宅男,却不是傻子,面对着智商超越常人的古代政治天才们,他只能藏起自己的现代意识。

那种把古人当傻子玩弄的,只能是瞎扯淡。不管是刘老大,还是张提督,甚至是敌友难分的杨师傅,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古代天才们,每个人都有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的能力。

他们唯一忌惮和害怕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他的身份:皇帝!

朱寿明白,如果自己不是皇帝,早就被这些古人玩残了。他穿越而来,只是多了五百年的见识。如果只是讲权术与智力,两千年前的古代圣贤们,也不比后世的那些政治天才们差多少,甚至还略有过之。

人类产生文明以来,唯一不曾进化的,只有人心。

要在这个帝国的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朱寿明白,除了要继续隐藏自己的真实思想外,更重要的,就是不要迷失在大明朝的古代社会中。

这个可笑的王爵,这场荒唐的婚礼,就是朱寿对自己过往历史的一个交待。

朕,来到这个世界,但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宅男内心深处的棱角,开始露出了它的峥嵘。

第十章 疑兵尽成灰

狭谷中的血战,已经接近尾声,明军夜不收的失败,似乎已成定局。

如果此时有一只老鹰,横越长城的话,也许它能看见大同城内的歌舞升平、男欢女爱,也能看见无数的蒙古战士在九龙沟蓄势待发,更能看见在御河的一个小山谷中,一场血肉横飞的战斗。

周岱的身边,只有三个人了,狭窄的山道上,积满了尸体,他的左肩中了一刀,杨鹰的大腿被拉开了一条大口子,另外两个夜不收,也是浑身带伤。

在他们的对面,是三十余个蒙古士兵,踩过重伤同伴的身体,踏过明军的尸体,一步步的向他们逼来。

在数丈外的山道上,赛罕脸sè平静,他的身前身后,都是蒙古勇士,密密麻麻的,挤在山谷之中。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赛罕也没有犯任何错误,如同磨石一般,将这一小股明军碾得稀烂。

在将军们的眼里,士卒,永远都只是一个数字,一个符号而已。

慈不掌兵的含义,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爱兵如子的伪君子们,不过是想让这些士卒心甘情愿的去送死罢了。这些血淋淋的事实,总是让人读来心寒啊。

“看来我等将毙命于此了。”杨鹰笑了笑,将长刀从一个蒙古汉子的体内抽离,一股血箭喷出,溅在雪地上,一片鲜红。

“死就死吧!”周岱不缺勇气,也不缺毅力,但是一场战争的胜负,跟勇气和毅力,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夫战,勇气也,这句话,只能拿来忽悠不懂军事的帝王。

韩信用自己活生生的事例,告诉后世的军事家们,真正的勇气,是用优势兵力,逐个消灭敌人,而不是逞一时的血勇之气,璀璨之后,只能是自刎乌江。

四名明军虽然被包围,但狭窄的山道,让他们面对的敌人,也只有四、五个人。周岱奋起余威,将短斧劈、削、掏、砍,凶悍异常,跟他对敌的蒙古人,没有能挡住三个回合以上的。

看见这个勇猛的少年,赛罕终于点了点头,他明白自己的独生子,是死在谁手里了。就是这个少年!他那雄鹰般的独子,才会饮恨于长城边上。

没有万户大人的军令,蒙古人只能死战不退,cháo水般的攻势,轮换向前,只要没被当场杀死,总有新生的力量顶替上去。

一个夜不收惨叫一声,他的长刀刚刚插进对手的胸膛,但背上却被一个蒙古战士狠狠一刀捅进,血淋淋的刀尖,从他的胸口穿了出来。

“啊!”另一个夜不收狂吼一声,不顾劈向自己的砍刀,一刀捅进那个杀了自己伙伴的蒙古人体内。当他的刀尖从对手的背后穿出时,颈上也重重地挨了一刀,发出一记低哑的血喷之声。

只有周岱和杨鹰两人了!

他们都绝望了,绝谷、峭壁、大雪、狂风、强敌!没有任何一样,是有利他们的。

胜利?他们已经不奢求了。

活命?算了吧!

既然要死,那就要战到最后一刻,让这些蒙古鞑子看看,什么是大汉男儿。

赛罕微微一笑,久经战场的他,能读懂对手的决死之心,但是战争,永远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汉人有男儿,难道蒙古人就没有么?

周岱指着身后峭壁上的一个突起处,对杨鹰吼道:“跳上去!”

说完便扑进蒙古人的包围中,一斧划过正对自己的士卒胸口,然后左手一记肘击,狠狠地打在另一名士卒的脸上,开了一个染坊。躲过一把长刀,他的左腿猛地一踢,正中一名蒙古人的下裆,踢得对手青着脸蹲了下去。

“拦住他!”赛罕猛地高吼,用的是蒙古语,因为他也看见了那个突起处的情形。

但是已经晚了,杨鹰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不顾自己腿上的伤势,借着周岱拼死挣得的时间差,将长刀插入峭壁的裂缝中,借力一弹,跃上了突起处。

一块由岩石形成的巨大冰檐!

在冰檐的上面,是一道陡峭的雪坡,坡上有着无数虚浮的积雪!

杨鹰站在冰檐之上,脸上露出惨烈的笑容。在他的脚下,周岱已经停住了手,将斧头扔到地上,倒坐在雪地中。

shè死那个站在高处的明军?不,已经来不及了,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明军,都能够看出,这块冰檐只是保持着脆弱的平衡,只要稍微有一点外力,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

在这个狭窄的山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赛罕正yù掉头狂奔,没想数百名蒙古士卒,也在狭窄的山道中乱作一团,顺便将老万户将军挡在了里面。

这个地势,是杨鹰和周岱等人早就选好了的,借着狭谷抗敌,如果实在是逃不出去,就用雪崩跟蒙古人同归于尽。

赛罕这个老将军没有犯任何错误,却败给了老天爷。因此人定胜天这种废话,有时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杨鹰望着南方,泪水顺着脸颊流下,那儿有他的家人、有他的伙伴、有他的族人,还有一个名叫大明的帝国。

猛地一跺脚,一阵清脆的响声,冰檐断裂开来,他的身躯朝后倒去。

无数的积雪,从峭壁顶上,顺着斜坡汹涌而下,眨眼之间,便淹没了整条狭窄的山谷,一直涌到御河那冰封的河面之上,奔了数里地,才平息下来。

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大雪,没有蒙古人,没有汉人,也没有奔马、战士和血肉。

在雪崩的同一时刻,大同城内,马昂和王勋,正在筹划着如何宣扬自家妹纸和皇帝的婚事。而在近三百里外的九龙沟,小王子巴图蒙克也在筹划着如何攻打应州。

小王子,是明朝百姓对他的称呼,而他真正的封号,应该是达延汗,即大元大可汗的音译。现年四十五岁的他,是成吉思汗第十五世孙,十六岁继位后,娶了大自己一倍有余的满都海夫人,先后征服了卫拉特、亦思马因、火筛、亦卜剌等部,统一了漠南蒙古。

他有十一个儿子,每个都执掌一部份蒙古人,替他支撑着蒙古帝国的最后荣光。

但这些儿子,也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长子多病,长孙幼小;次子已死;三子、四子,都是野心勃勃之辈。手下的万户们,更是各有各的打算。

中兴的蒙古帝国?不,只要长城南边,还有那个大明帝国,中兴,不过是口头上的宣泄罢了。

因此每一年,巴图蒙克都会南下,从北直隶一直到甘肃,都有他的身影。

大明的守将、总兵、总督,他都杀了不少。所有的大明边塞名将,只要跟他对阵过的,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连许进这种不可一世的老将,听到小王子的名头,都会紧紧守住城池,绝对不肯出城浪战。

在战火中渡过一生的巴图蒙克,顶着小王子这个浪漫的称号,手指着行军地图,将目光从应州,移到了杀胡口。

一个参将、两个守备、一个指挥使、三个千户,这就是巴图蒙克的底牌,只要出得起足够多的银子,明军之中,有的是汉jiān。

进了杀胡口,不能碰威远和平虏两城,因为那儿有明军的重兵集结。得从威远和云川两卫的防区中间穿过去,那儿虽然是山地,但是蒙古人都是骑兵,就敌于粮,根本就不会带粮草。

没有粮,抢汉人的;没有银子,抢汉人的;没有女人,还是抢汉人的!

汉人,就是自备粮草的两足羊!蒙古的汉子,长生天的勇士,有这些两足羊就行了,还用得着管粮道么?

过了怀仁县,可以先攻西安堡,引诱大同的明军主力南下,如果能击溃皇帝的亲军,那么大同就是第二个土木堡,而他巴图蒙克,就将成为也先一样的英雄。

不,怎么可能是也先?那个被杀的倒霉蛋,我达延汗,应该是铁木真、拖雷、忽必烈这些祖先一样的英雄豪杰。

如果明军主力不出来,那就南下打应州,断了那个皇帝的后路,到时再令赛罕佯攻虎峪口,明朝皇帝就只能是乖乖的当引路人,把他们这群蒙古勇士,引进中原的花花世界。

“不如直接攻打大同吧?”三子巴儿速孛罗开始进言了,他是济农,手下有三个万户。

此次南下,巴图蒙克自己带了三万人,长子的手下赛罕带一万人当疑兵,三子巴儿速孛罗和四子阿尔苏博罗特各带了一万人,总计六万人。

“我们全是骑军,去攻城?”阿尔苏博罗特啐了一口,他和老三虽然是一母同胞,但从小就不对盘,长大之后,老三占了济农的位置,更是让他眼红不已。

“据内应所述,大同府城,只有不到两万人,占之,易如反掌!”巴儿速孛罗瞪着弟弟,怒喝道:“你有何疑问?”

巴图蒙克看了三儿子一眼,盘算着对方的意思。蒙古的政治体制,跟大明完全不同。大汗虽然是最高统治者,但是王子们都有自己的影响力,甚至在各自的部落中,大汗的号召力,还没有王子们强。

牧民们也只认王子,不认大汗,因此草原之上,父子相残的惨剧,远远多于中原王朝。

就算巴儿速孛罗有异心,在没有掌控大局之前,巴图蒙克也不能处罚儿子,这一点,他清楚,巴儿速孛罗同样清楚。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明蒙大战还没开始前,就已经拉开了它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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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君臣皆仇敌

朱寿与马青莲的婚礼并没有如期举行,因为小王子只用了半日的功夫,就攻破了杀胡口。

里应外合之下,明军伤亡惨重,一个参将和两个游击阵亡。蒙古军队席卷东进,短短两日内,便长驱南下,兵锋划过偏岭口,直指怀仁县。

怀仁县位于应州和大同的中间,地形险要,扼晋北咽喉。

从重八哥的洪武六年,到洪武十五年,为防备北元,大将军徐达经营晋冀之地,长达九年。东起辽东,西到黄河河套,徐达都建立了非常完备的防守体系。

因此在明朝前期,蒙古人很少从晋冀一带入关,就算是土木堡之变后,明军实力大减,小王子常年的主攻方向,仍然在陕北一带。

小王子的用兵之道,飘忽不定,很有宗师风范,这个从无数血战中成长起来的蒙古大汗,从来就不给对手丝毫喘息的机会。

一个漂亮的弧线,划过大同的西南部,出其不意地打在明军的软肋之上。

“应州?”朱寿看着晋北的地方大佬们,眼神里闪过一丝疑问。

不由得他不起疑心,这帮心狠手辣的文官,前几日没少被他收拾,从张太后那儿学来的几招散手,虽然对付不了刘老大、杨师傅和李毒蛇这种天才儿童,但对付藩王、三司使、总兵和巡抚什么的,还是很有威力。

别看这些家伙现在跟个孙子似的,鹌鹑一样地站在自己面前,但只要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机会,他们就能毫不犹豫地当个汉奸给你看看。

大明文官集团的节操,只能拿来哄骗平民老百姓。用张永张提督的话来讲就是:一群既当娼妓又想立牌坊的伪君子、假道学。

陈敬陈提督说得更直接:如果说太监们是皇帝的狗,那么文官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给的肉多了,他们会吃穷你;你给的肉少了,他们就会吃掉你。

后世的钱谦益泪奔而出:俺还有七十三年才出生呢,怎么老拿我说事?

大同巡抚熊伟畏首畏尾地站了出来,这个万全卫出身的汉子,其实非常高大,不过在皇帝和一群大佬们面前,他的官职小得可以忽略不计,自然抬不起头。

“微臣前几日接到属下密报,小王子原本驻在九龙沟,在杀胡口有内应,一一皆得以证实,”熊伟从衣袖里抽出一块白帛,上面全是斑斑血迹,说道,“此乃前方探子的回报血书,按内中所言,小王子的下一步,绝不是大同,而是应州。”

去年才提升为大同巡抚的熊大人,资历并不深,不过权力倒不小。他能节制阳和、左卫等四道,大同府的所有县、州、堡、市,皆由他管辖,算得上是天生的地头蛇。平日里在大同府城内,除了代王爷,熊大人不管见了谁,都是鼻孔朝天。

但眼下皇帝进了城,山西的三司老爷们,都只得跟着来伴驾。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这三个衙门里,随便出来一个大佬,熊大人都得扮孙子。

因此在一群文官和太监大佬们面前,熊大人只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陈敬快步上前,接过血书,看了几眼,对最后那句话忽然来了兴趣,因为上面写着“秃马惕部欲叛汗自立”。他走到朱寿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开口问道:“探子是谁?可信否?”

“探子是虎峪口的一个夜不收,十五岁,世代军户,家中有一个残废的老父,也曾是边军,”熊伟赶紧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说道,“微臣六日前就接到这封血书,用了诸般酷刑,那个少年夜不收在临死前,前后口供,仍然完全一致,还说出了一个人名,微臣这才敢将此军情呈上。”

陈敬问道:“谁?”

“原大明武学院学子、试百户周岱,此人曾跟随许左丞和翟巡抚南下川东平叛,”熊伟伏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答道,“此人来微臣处投效时,曾手持翟巡抚的荐信,微臣与翟巡抚有旧,便收留了他,原本委其为亲卫,不料他执意前往边关,微臣便给了他一个试百户,故而信其所言。”

朱寿听到这句话,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来,牵牛寨一役后,他去武学院巡视,曾听钱铸等人说起过这个少年的事迹。

“朕也见过此子,”朱寿开口问道,“他现在何处?”

熊伟摇了摇头:“微臣不知,至今未归营,那少年夜不收死后第三日,从镇羌堡传来军情,说是御河沿岸发生了大雪崩,有近千名蒙古人死于非命,据微臣推断,那周岱等人,恐怕凶多吉少。”

“忠臣啊,”朱寿叹了口气,说道,“宣,封周岱为阳和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从其兄弟中择一人,继世袭百户职。”

百户是正六品,指挥佥事是正四品,朱寿这道追封,算是将周岱从低级军官,一下子提拔到了中级官僚,也算是极尽死后哀荣了。

至于杨鹰、鲁少川、叶十二、唐四七等人,对不起,皇帝陛下和巡抚大人都不认识他们,自然也就没有赏赐,这就是亘古不变的政治现实。

处理完周岱的身后事,朱寿看着诸位大佬,缓缓问道:“都议议吧,有何应敌之策?”

大佬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默不作声。谁都知道,哪个敢说话,肯定是被派去死守应州城,跟小王子的五万大军对掐。

连许进许老头都有些心虚的小王子,是这么好对付的么?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打死也不开腔,就对了。

在场的人,不管是文官,还是太监,都有身份,有地位,犯不着去送死。

朱寿只好将目光投向张永,这条忠狗,是雷打不动的监军人选,送死他去,至于黑锅,宅男愿意帮他背。

张永苦着一张脸,见皇帝望了过来,只好出了行列,跪在地上,高声道:“老奴愿往应州监军。”

监军是明朝中后期的特有制度,不管多么庞大的军队,一定要有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当监军,才能成行,帝王们也才放心。

没办法,文官们的节操,真的丢得满地都是,别说皇帝信不过,就连他们自己,恐怕也不怎么信得过自己。

第一个送死的道友出来了,第二个,自然也及时站了出来。

“微臣有一方略,可供万岁参阅。”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天天乐于当宠臣的王圣人,终于在关键的时刻站了出来。

“哦,王卿家说来听听。”朱寿高兴地笑了起来,这才是朕的好宠臣嘛。

王圣人刚刚证道成圣,却还没有领悟“知行合一”的独门法器,因此还算不上打遍天下无敌手,不过对付小王子,他还是很有几招散手的。

“小王子用兵如神,”王圣人首先给对方戴了一顶高帽,然后又给皇帝戴了一顶,“但在圣上眼里,不过一跳梁小丑罢了。”

众文官跌破一地眼珠子:老王,你当年在午门恶斗刘瑾的风骨,到哪儿去了?你可是我们文官集团的良心和希望所在啊。

太监们抚掌赞叹:果然是同道中人,老王,以后就一起混吧。

看着朱寿的眼神越来越严肃,王圣人微微笑道:“他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

张永是第一个去送死的,见战友这么说,连忙捧哏:“怎么说?”

“劳师远袭,此乃用兵大忌;屯兵坚城之下,此乃大忌之二;以骑兵入群山之中,此乃大忌之三;内部不稳,此乃大忌之四!”王守仁果断地说道:“圣上,有此四大忌,小王子此次南下,必然失败,就算被他侥幸逃得性命,也必将元气大伤,诸子争位。”

一通胡吹大气的虚话,引得文官们连连点头,颇为振奋人心。

不过监军监成大明第二权阉的张永,也是打老了仗的,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么?一听便知道王守仁在吹牛皮,赶紧问道:“如何应敌?”

王圣人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拿出一个奏折,上面墨迹早干,似乎早就已经写好,递给朱寿,大声道:“微臣建议:十五日之内,昌平副总兵李显、宣府下西路柴沟堡参将刘轩,须率军进驻聚落所;三边总制杨一清、延绥副总兵朱诚驻守平虏;山西镇太原左参将周得贵驻宁武;保定知府杨慎、真定巡抚韩邦奇驻灵丘!若有延误者,以军法斩首示众,并传首九边!”

熟悉大同府和山西地理的张永,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幅军事地图,细思片刻,惊叹道:“关门打狗?”

好一个王守仁,好狠的心肠,好毒的计谋,好一个蠢不可及的绝户计!

文官们还满头雾水,同样熟悉军情的陈敬也立即反应过来,不顾君前礼仪,跪倒在朱寿面前,大声道:“王守仁其心可诛!请杀此贼,以正天下!”

见一个小弟叫好,另一个小弟喊杀,朱寿不由奇道:“王赞善,你此话一出,怎地成了过街的仓鼠?”

王守仁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朱寿称他的官职,便是将双方距离又拉开了一些,对于伴君如伴虎的臣子们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王圣人却毫不在意,笑道:“微臣的计策,足以将小王子五万大军所属大部,皆留在我天朝境内,不过有个小小的意外,就是圣上恐怕会受点小小的惊吓。”

陈敬怒瞪着这个中年人,很想上去小小的抽他一耳光,然后再小小的砍他几十刀,方能解心头之恨,大声道:“圣上,不能听此贼狡言,他居心叵测,置圣上于险地,还望圣上诛杀此贼之后,当即从长城道回京!”

王守仁忽然板着脸,沉声喝道:“陈提督,你口口声声,指责微臣用心不良,你的居心,又良在何处?”

陈敬啐道:“内臣一片丹心,天地可鉴。”

见两人争执不下,朱寿一拍龙案,高声喝道:“够了,都给朕住嘴!”

见皇帝发怒了,王守仁和陈敬都跪在龙案前,不敢抬头,只听得朱寿问道:“张永,你来讲。”

刚被逼上前线的张提督,只好再次充当灭火器,露出苦瓜脸,回道:“王守仁此策,打的主意,便是将小祖宗你放在中间,四面开花,将蒙古人包围,所用诸将,皆是我大明的边关良将,也是与小王子混战多年的宿将;而韩、杨两人,同样是忠心无二之辈,此策虽然危险,成功的机会倒也不小,若是杨一清能及时赶到,小王子必不能轻易脱困;而陈敬所言,则是沿晋冀北道回京,万一途中被小王子伏击,就大势去也。”

张提督这话,却是偏向王守仁多些,引来陈敬和苏进两人的怒目相视。

朱寿听完之后,没有立即下旨,既不处罚王守仁和陈敬,也不选择对敌方略,而是靠在龙椅之上,似乎若有所思。

皇帝会如何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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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鏖战偏岭口

正德四年的二月二十三日,辰时一刻,太阳刚刚升上树梢,黄垣就带着五百余勇士,摸到了蒙古人的哨所前方。

他和兄弟们已经离开大同府城整整五天了,皇帝下旨,令他们夺取偏岭口。

偏岭口在锦屏山西南面,东接应州、怀仁,西连威远、平虏,是大同府南境的交通要道,扼群山之要冲。

小王子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他还没开始进攻的时候,就准备了好几条后路,偏岭口就是其中之一。

王守仁被朱寿派到了应州,和张永一起,作那颗死死钉住小王子尾巴的钉子。而朱寿自己,则将大同府所有的豪族家丁组织起来,和一万余名侍卫亲军混编,明军的总人数,一下子被扩充到了整整五万人!

明朝中后期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召募兵强于卫所兵,而家丁,则强于召募兵,站在家丁们最顶层的,就是各大豪门的家丁亲兵。大汉奸吴三桂少年时也曾勇猛过人,单身冲进建虏阵中救父,所带领的,就是家丁。

皇帝的这一招,让所有豪门大户都措手不及,本来跟小王子一样,随时都有好几条后路的他们,一下子被皇帝绑上了战车,成了没有牙的老虎。

威远镇边靠山王的大旗,整日飘扬在大同府的城头,朱寿的圣旨,以“威远镇边靠山王”的名义,一道道,不停地从大同发往边关各地。

明朝皇帝没有走!

消息从内线那儿,很快就传到了小王子巴图蒙克的耳朵里。

“那就攻占应州吧。”小王子叹了一口气,令万户们开始渡过桑干河,兵锋南指应州。

此时王守仁和张永已经微服轻骑,进了应州。从蒙古军队的驻地边缘穿越而过、历经惊险的王守仁,到了应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从周边卫、所、营调集来的军队,全都拉出城外,守在五里寨。

从东向西倒流的浑源川,流经应州城东的时候,拐了一个直角,向北流入桑干河。五里寨就在两河相交而组成的半岛上,地势险要,是攻打应州的必经之路。

“小旗死了,总旗上;总旗死了,百户上;百户死了,千户上;千户死了,本钦差就亲自上阵杀敌!”王守仁站在五里寨的寨墙之上,看着数千名灰头土脸的卫所兵,身后是一溜赤着胳膊、头包红巾的刽子手,他指着身旁由朱寿亲赐的龙旗,高声说道,“不管战局如何,本钦差就守在这面龙旗之下,绝不后退一步!至于你们,一人逃,斩整个总旗!一个总旗逃,斩整个千户!就算你等侥幸逃得性命,你们的九族,也将在事后,被朝庭斩个精光!战死者,家中免役五年;伤残者,赏银二十两!”

在王圣人吼出“战至最后一人”之际,黄垣也遇到了蒙古军队的游哨。

这天是大雾天气,从北方吹来的寒风,让整个山岭都弥漫着白色的雾霭。五丈之外,就再也分不清人影和树影。

五百余名明军,都是从侍卫亲军里挑出的勇武之士,看着漫天的大雾,心里也不禁沉甸甸的。

“一个接一个,两人一排,不许让任何人掉队。”黄垣吩咐带队的百户官们。

他的手下有四个百户,都是临时指定的,各领一百二十人。余下的人,便由他直接统领。

雾气越来越重,北风偶尔会吹散一些,却带来了更多的白雾。就是紧邻的几个人,有时也会看不清对方的五官。

这种天气是双刃剑,既有利于偷袭,也不利于统一指挥。

黄垣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一些响动,不是兽类,有些像脚步声,是蒙古人的游哨!他举起左手,示意身后的人停止,一个传一个,全队的明军都停了下来。

又听了一会儿,黄垣取出背上的长弓,快速地上好弦,抽出一支长箭,搭在弦上,扣在手指间。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至少有十余人,离站在明军最前面的黄垣越来越近。

长弓弯成一个漂亮的曲线,蓄满了力量,黄垣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三岁习武,十六岁就考上举人,这是他的第一阵,绝不能让皇帝对自己失望!

片刻之后,一条人影,若隐若现地浮出了雾海。黄垣看见了一个二十岁左右、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的蒙古士兵,而那个蒙古人,自然也看见了对面的明军。

“嗡”地一声轻响,黄垣手指一松,长箭划破雾气,近距离地射入那个蒙古战士正欲高呼的大嘴。强大的力量、超近的距离,让箭矢的尖端带起一团血雨,从这个倒霉蛋的脑后穿了出来。

在这个蒙古人倒下的时候,更多的蒙古人,从雾气中钻了出来。

黄垣丢下长弓,也不说话,抽出腰间长刀,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直直地劈向最靠近自己的那个蒙古人。

快、准、狠,一场力量悬殊的遭遇战,在几息之间就结束了。

明军一死一伤,而蒙古人的游哨小旗,则全军覆没。

能够被委以游哨重任的,都是军中的健儿,这十一名蒙古人的个人武勇并不低,可惜明军有整整五百余人,此处又地势开阔,战斗结果,自然毫无悬念。

蒙古人唯一的收获,是他们临死前凄厉的惨叫声:“南蛮子!”

黄垣听不懂蒙古话,其实就算他听得懂,也会对此嗤之以鼻。汉人称蒙古人为鞑子,蒙古人称汉人为南蛮,人人都懂得以炎黄后裔自居,绝计不会在口头上输给任何人。

大义和名份这些东西,是最不值钱的,却又是人人都想得之而后快的。

黄垣学富五车、武勇过人,以至于他后来听得懂蒙古话时,就告诉手下的将军们:“我们是天朝上邦,因而要与蒙古鞑子讲道理;倘若遇到不讲道理的蒙古鞑子,那就先将他们关起来,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令其思过,过个三、五十年,再与他们讲道理;华夏是礼仪之邦,总而言之,要以德服人。”

一个人若是不吃饭只喝水,能撑个三、五日。若是不喝水,恐怕连三天都撑不下去。三、五十年?黄大人的这个笑话,流传甚广,也许还真有其事。

擦了擦脸上的血水,还不懂得讲笑话的黄垣,眼下也不是大人,只是一个带队偷袭的兵头,自然得继续自己的任务,只见他果断地一挥手:“各自为战!”

明军此时离偏岭口的土墙,只有不到三十丈。在大雾的掩护下,众人纷纷狂奔向前,头顶盾牌,冒着蒙古人胡乱发射的箭雨,冲到寨墙之下。

偏岭口驻扎着两百余名蒙古士兵,小王子派驻各条退路的军队,都不是自己的嫡系,这一支也不例外,全是河套人,其中还有很多穿着蒙古军服的汉人。

寨墙不高,只有约莫五尺左右,还有多处破烂缺损的地方。偏岭口虽然地势险要,地处要冲,不过明军的卫所制度早就烂到根子里了,偏岭口又正好处于大同诸卫之间,一个三不管地带,爹不疼娘不爱,至于寨墙,谁愿意修谁就去修呗。

反正小王子一打来,有守土之责的百户大人,早就带着小妾和亲信家丁,从小路逃走了,连自己的黄脸婆都没有带,留给蒙古人,充作了营妓。

黄垣刚刚跑到一个寨墙的缺口前,就看见几支长箭划破雾气,向自己飞来。这个缺口前的雾气没有那么浓厚,十余步之内,都能看得清事物。

看到这个少年汉人直冲过来,蒙古人自然不会客气,先射死再说。

黄垣一举手中盾牌,几声闷响,箭支都被挡了下来。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居然被流箭射中了。

文武兼备的黄举人,自然没有替同伴挡箭的历史使命感,更没有爆棚的圣母观,就地一个懒驴打滚,躲过迎面而来的第二波箭雨,滚进了缺口内。

跟那些蒙古人所熟知的汉人英雄们不同,黄举人突破进缺口的惊艳登场,居然是砍断了三个蒙古人的脚掌。

手法之快、刀法之精、眼光之独到、人品之无耻,在这一刻,都被黄举人体现得淋漓尽致。

浑身刺青、脸如红枣的黄举人,根本就没有起身的意思,砍脚背和砍腿的动作依然在继续,只见他刀盾合一,打得缺口附近的十余名蒙古人无法抵挡。

“站起来?”战后,黄举人在与同伴们闲聊之时,面对某些伪君子的责问,啐了一口,说道,“给蒙古人当箭靶子么?真当他们都是站着不动的木桩?跟蒙古人比箭术,真是吃多了撑得慌。”

能被黄垣这种人选进五百勇士队的,人品恐怕都好不到什么地方去,除了一些中了流箭和技不如人的倒霉蛋,明军如同流水般,沿着寨墙的诸多缺口,在大雾的掩护下,直灌进偏岭口。

喊杀声、刀剑相交声、临死前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七百余人的明蒙两国战士,在小小的寨子里生死相搏、血肉横飞。

战争从来都不是史诗,也没有一点点的浪漫,项羽这种千古英雄,也曾坑了几十万秦军。

蒙古人的骑射很有威力,但大雾中的混战,他们就不占多少优势了。加之人数较少,因此蒙古人越打越往寨子后方退却。

“齐射!”

一直都冲在最前面的黄垣,忽然听到对面传来汉人的声音,连忙使出懒驴打滚的绝招,躺在地上,用盾护住全身。随着箭矢的破空之声,左右两侧都传来数声惨叫,不知道是哪位道友又仙逝了。

在亲兵们的随后掩护下,黄垣冲进对方弩手之中,用滴着鲜血的长刀左挥右砍。

这是一群由河套汉人组成的弓弩队,连双方的惨叫,居然都是同一种语言,这可以算是偏岭口之战的唯一笑点了。

在明军付出了近三十人的伤亡之后,这支汉人弓弩队被杀了个精光,原本还在顽强抵抗的蒙古人,也彻底崩溃了。

他们开始疯狂的向后跑去,可是寨外的浓雾在掩护他们的同时,也照样拖慢了他们的速度。当太阳快要升到半空的时候,雾气渐渐散去,百余名狼狈逃离的蒙古人,呈现在追击的明军士兵们面前。

一刀挥出,砍下一个蒙古人的头颅,看着对方的鲜血,从颈中汹涌而出,流淌在白色的雪地之上,黄垣挥了挥残破的长刀,站在了偏岭口的寨墙之上。

眼间的荒野中,是四处追杀着蒙古人的明军,他的脚下,是刚刚夺取的偏岭口,以及一个死不瞑目的蒙古人头颅。

不知道王守仁那儿,又是怎么样一个情形呢?黄垣望着东南方向,心里有些担忧。

因为王守仁能否守住应州,直接关系到皇帝的安危,黄举人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和事,但他不能不在乎皇帝。

那是他唯一的青云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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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五里寨外

王守仁的运气并不好,至少,在他还没能拥有“知行合一”这个大杀器前,就遇到了小王子这个从鲜血中成长起来的蒙古英雄。

一群剽悍的蒙古骑士狂催战马,以极高的速度,刮过一队明军的身边。箭如雨下,从小就生长在马背上的战士们,在马上作战,就跟长了四条腿似的,一箭便可以收割一个明军。

这是两百余名从浑源州征调来的军卒,小王子的围城打援战术,使用得相当纯熟,除了从西面来的大股明军外,从北、南、东三面来的明军,都被他一一剿灭。

“为什么不打西面的敌人?”万户们都想多杀些明军,这样在抢的时候,才能少些顾虑。

小王子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他从不解释自己的战略意图,因为在蒙古,还没有哪个勇士,配得上跟他讨论军略。

王守仁坐在南城墙上,头顶是那面金黄sè的大明龙旗,迎风招展。由李善长相国亲自制订的皇帝仪仗,有旗帜无数,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十二面龙旗,由十二名甲士执掌。

仪仗中的幢节、响节、金节、烛笼、青龙白虎幢、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戟、骨朵等等,倒是经常被皇帝拿来送给功臣勋贵、文官大佬,以示其亲贵。

但是帝王龙旗,从来没有皇帝会赐给臣子,因为它代表着“天子亲临”。与明军作战时所用的龙旗不同,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叫身份,这就是叫地位。扛着帝王龙旗的臣子,不管遇到多大的官,你要抢先给别人打招呼,都会显得很没有素质。

不过这也是一道催命符,五里寨上上下下,七千多名明军、两万多名民夫,包括钦差王守仁、监军张永在内,谁也不能退后一步。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战死;要么击退蒙古人。

小王子的战法如同水势,从来就没有固定套路,地道、火攻、蚁附,只要曾在历史中出现过的攻城方法,都被小王子使了个遍。

五里寨不同于偏岭口,它是安东中屯卫的指挥使驻地。世袭指挥使朱政朱大人,可跟偏岭口那位不知名的百户大人不一样,地皮要刮、小妾要抢,自家的防卫,也搞得相当好,可以说颇有将才。

王守仁从大同南下应州时,就跟朱大人详谈过一次,具体内容无人知晓。不过据指挥使府负责陪客的小妾们回忆说:咱们家老爷一见面就跪下了,直到奴家们进去,才站起来,这位王钦差啊,是真的不好sè,将奴家们都赶了出来,只听到他说什么“你的仇,本官替你扛下了”,于是才过了三天,老爷就把奴家们全卖回勾栏,真是个没良心的坏蛋。

但是在张永给朱寿的秘密揩子里,是这么写的:王守仁这厮,一路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骗得那朱政毁家建军,把吃了空缺的卫所军卒,全都重新招齐,暗地里却把朱指挥使派到北城墙上,开战当天,就被蒙古人杀掉了。

王守仁后来为自己申冤:我不是替那朱政报了仇么?就是对着苍天,老夫也问心无愧!

在朱政战死的时候,紫禁城里的刘瑾刘老大忽然背上一冷,心里一惊:这又是谁在咒我?

朱指挥使的身体还站立着,头颅却被一个蒙古壮汉砍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在血泊中。

在他的尸体四周,是一百余名明军死尸,蒙古人的第一次蚁附,就攻上了城头。

四王子阿尔苏博罗特年轻的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对父亲说道:“父汗,五里寨一破,应州城,今晚就可拿下!”

小王子巴图蒙克摇了摇头,看着儿子们,叹了口气:“攻上去的勇士们,看来是无法生还了,长生天这是在考验我们的勇气,筹备下一波攻势吧。”

阿尔苏博罗特正yù反驳,忽然听见五里寨的城头传来一个巨大的声音,一团团火焰在城墙上乱窜。

那个砍死朱指挥使的蒙古壮汉,浑身是火,拼命从烈火中跑出来,用劲全力,往城墙下一跳,死得不能再死。

“只是可惜了朱将军!”在小王子叹气的同时,五里寨的南墙之上,一个中年男子也叹了口气,脸sè沉重,“只怪末将来迟一步。”

这个中年男子,是杨一清的得力部将,延绥副总兵朱诚。今rì一早,刚从朔州赶来,跟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两千余名援军,和数百桶猛火油。方才在北城墙上,便是这延绥特产的猛火油立威,烧死了两百余名蒙古勇士。

杨一清本来就守在黄河岸边,准备堵朱寿的去路,接到圣旨,便火速过河而来。在太原府的老营堡所,杨一清没有按照朱寿的圣旨行事,而是分兵两路,一路由自己带领,北上威远卫,断小王子的后路;一路由朱诚带领,南下朔州,准备拦住小王子的去路。

王守仁正sè道:“将军难免阵上亡,朱将军求仁得仁,大明百姓,是不会忘记他的。”

张永在旁听了,暗暗啐了一口:狗X的死文人们,害人还害得这么正大光明。

跟朱指挥使一字之差的副总兵大人,也看着张永:我不是文人!

五里寨是两水夹一山,地势险要,向北的城门,被修成了一个回环体系。护城河、瓮城,无一不全,朱政的历年修缮,使这座城池拥有不下于应州的防御功能。

北城高四丈,宽两丈,长约七十丈,虽然是由黄泥筑就,但外面也裹了一层青石砖,依然坚不可摧。

蒙古人的几波攻势,虽然令明军损失了一千余人,但朱诚又带来了两千多人,因此明军的总人数,不减反增,达到了八千余人。

王守仁的脸sè,不喜不悲,有条不紊地调派着各级将官,让士卒们各司其职。负责辎重的官员,也被王钦差指挥得团团转,无数的武器、守城器械,都重新由民夫们运到北城墙上。

张永冷眼旁观,也不禁对这个中年文官佩服有加,就连数十支箭矢,也能被王钦差安置在最合适的位置,真不知道这个家伙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冬天的雪地,被蒙古人的战马踩得一塌糊涂,浑源川和桑干河的夹角处,无数的蒙古战士,在两河之间,纵横交错。

“可惜了数万名百战勇士!”巴儿速孛罗望着远处的城池,拍了拍手上的雪,对身边的蒙力克轻声笑道,“叔祖父,依你所见,下一步该当如何?”

蒙力克指了指数丈外的侍卫们,低声道:“大汗,万万不可再提前尘旧事,从今以后,我就是蒙力克,过去种种,都让它化为尘土吧。”

巴儿速孛罗笑道:“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不用担忧,好吧,既然你不乐意,那依我母亲来讲,我们也算是兄弟,蒙力克大哥,只要杀掉父汗,我们都能创建远超父辈的功业。”

巴儿速孛罗的母亲是满都海哈屯,而蒙力克,却是满都鲁的遗腹子。从父系来讲,他们是祖孙,但从母系来讲,却是兄弟,这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了。

蒙力克的母亲是一个女奴,他出生之时,满都鲁已经死了大半年。满都海哈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扶植了小王子为汗,而蒙力克却被遗忘在了一旁。

他念念不忘的,便是恢复自己父汗的荣光,因此与巴儿速孛罗勾结,将小王子的军情,出卖给周岱等人。

一个十九岁的青年王子,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魁梧大汉,鬼鬼祟祟地拉扯在一起,就是那些负责jǐng戒的蒙古jīng英侍卫们,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莫非长生天要指派一个基佬大汗给我们?

巴儿速孛罗是个很健壮的青年,他的身材也非常高大,一双眼睛,比草原上的野狼还要凶狠。

他和蒙力克各取所需,一个想建立远超父汗的伟业,一个想恢复自己父汗旧rì的光辉。两个各怀鬼胎的儿子,在五里寨城外的河边,开始筹划起如何实施对小王子的致命一击。

小王子的汗旗,行进在桑干河的河畔。

在汗旗之下,是两千名剽悍的蒙古骑士,这是大汗的亲卫军。这些人不仅勇武过人,而且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军纪严明,悍不畏死。

望着一张张年青的脸庞,小王子那冷如铁石的心里,也不由得有一丝自得:这就是我的北国勇士们,南朝那些长于妇人之手的帝王,可曾有这些勇士的一半力量?他们有何德何能,占据中原花花江山?五里寨,你终将被我踏在脚下!

巴儿速孛罗远远看见父亲,便迎了上去,到了跟前,跳下马来,恭敬地跪在地上,说道:“父汗,我帐下的勇士们,还能再冲一轮,还望给他们这个荣幸,向长生天表明他们的心意。”

蒙古军队的前几轮冲城,秃马惕部损失很大,但巴儿速孛罗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难过与委屈,反而一脸的赤诚。

这种神态,落在小王子和阿尔苏博罗特眼里,都有着说不出来的厌恶和憎恨。

“三哥辛苦了,”阿尔苏博罗特按照礼节,给哥哥行了个礼,他是一个英俊到有些漂亮的少年,不过个子很矮,一双眼睛又亮又圆,经常骨溜溜地乱转,“父汗,大哥没有随军出征,既然三哥有这等英雄气概,不如成全了他吧?”

小王子抚着胡须,淡淡一笑:“不急,今rì不再攻打,等明rì造好攻城器械,再行定夺。”

巴儿速孛罗急着:“父汗,五里寨城高池固,若不rì夜攻打,等明军恢复过来,恐怕更难夺取!”

似乎被派去当炮灰的,不是自己的部属,巴儿速孛罗演作俱佳,当真令在场的蒙古万户们,都翘起大拇指:三王子,真是好样的!

不过夸归夸,这种炮灰勾当,却没人愿意做。

小王子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行,明rì一早,便以秃马惕部为前锋!”

巴儿速孛罗的脸sè顿时灰暗起来,手指也在微微地颤抖。

阿尔苏博罗特心里冷笑道:叫你装大尾巴狼,活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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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未知之策

巴儿速孛罗的主动请战,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他和蒙力克仔细商榷之后,得出的一个妙计。

而他的害怕和担心,不过是故意做给小王子看的一个假像罢了。

要说清楚巴儿速孛罗的这个大计划,就要对大同府的地理常识,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很多描写明朝的yy书籍,大多数是扯淡加瞎编,就连长城,也描述得语焉不详。

在明朝,山西分为南北两个部份,南平阳、北太原,这两个大府,就占了山西的一半区域。除了几个小的州府外,大同府孤零零地悬在北边。

仔细看明朝时期的地图,就会发现,大同府是一座城中之府!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它的四面,都是长城!

很多人就会觉得奇怪了,咦,不对啊,明长城不是东起xx,西至xx么?同学,你那是历史教材的简易版本,讲深了,某些国家机构,真心怕你不懂。

事实上,重八哥和朱老四虽然都是英雄盖世,但他们对蒙古人的卷土重来,时时都保持着强烈的警惕心。

山西和北直隶的内外长城,便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如果你看过《天龙八部》,肯定对里面萧峰自杀的雁门关记忆犹新,而这个闻名不如见面的雁门关,就在内长城上。

而在前文曾经出现过的,更加大名鼎鼎的平刑关,也在内长城上。

大同府,就夹在内外长城之间,跟它同样命运的,还有北直隶的宣府镇。

这对难兄难弟,便是被重八哥和朱老四扔出来,当作明、蒙缓冲地带的倒霉蛋。

内长城分为两段,蓟镇段和山西镇段。

蓟镇管辖长城东起山海关老龙头,西至晋冀交界的太行山黄榆关。这一路,有三位副总兵和七名分守参将,将蒙古入京的道路,拦得滴水不漏。山海关、喜峰口、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龙泉关,都在这条长城上。

这条线,也是后世的人们,最喜欢的旅游线,素有“八达岭外卖门票、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噱头,其实到国防二线走上一趟,就算是明朝,也不见得是什么好汉。

而山西镇段,管辖长城西起河曲黄河东岸,经偏头关、老营堡、宁武关、雁门关、平刑关,东接太行山岭之蓟镇长城。

朱寿派山西镇太原左参将周得贵驻宁武,便是牢牢地守住了山西镇段的入口。

而王守仁所死守的应州,身后左侧,便是雁门关,右侧,就是平刑关!

至于宣府镇和大同镇的外长城,自重八哥派徐达经营北境开始,就是明军的重点集结区域,防卫力量,相当的雄厚。

当然,这些防卫措施,自从朱老四驾崩之后,继任的帝王们,便开始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将原本的铜墙铁壁,硬是搞成了筛子般的破网。

由此可见,再厉害的军事制度,只要实施的人不对,也得抓瞎。因此那些幻想依靠制度打天下的,通常都是理想主义者,他们的代表王安石,曾经悲催地说道:我是好人!

谁说好人就一定有好报?

巴儿速孛罗的计划,便是利用了重八哥和朱老四的余威,在担任主攻任务时,与王守仁内外勾结,将自己的父汗,送入大同府这个城中之府的泥淖之中,而自己,则从北边的破网中全身而退。

至于王守仁的人品,蒙古三王子肯定是信不过的,他连自己的父汗都敢杀,哪里还信得过什么外人。

两人之间能不能达成战友般的亲密关系,一切都还在未知之数。

而反观小王子呢?拥有三万英勇的蒙古战士,战略出众、武力过人的巴图蒙克,能否从亲生儿子和王圣人的狼狈为奸中,寻找到一条血路,杀出重围?

这一切,在朱寿出现之前,都是未知数。

当巴儿速孛罗和王守仁开始不太默契地进行血腥配合的时候,蒙力克跑死了第三匹千里马,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大同府城。

“速速通报陈敬陈太监!”蒙力克一拉长弓,将杨一清的亲笔书信,射入了城中,瞪着城上的守军,大声吼道,“若有迟疑,等着你们的,便是抄灭九族之罪!”

蒙古人大军压境,大同府城早就不许进出,所有的城门,都被无数长条青石和铁汁焊死。周边的卫所军队,全都集于城中,皇帝亲军、家丁和卫所兵,将大同城,变成了一座人声鼎沸的军营。

守门的千户大人不敢怠慢,立即狂奔入城,将信交给了陈提督。如今的大同府,可能有不认识皇帝的官员,毕竟朱寿不是中低层官员能够轻易见到的,但绝对没有不认识陈提督的文臣武将。

因为就在昨日和前日,短短两天间,经陈提督的手,就抄了五个六品以上官员的家,连带着斩了不下二十个文禽武兽(明朝官服的戏称)!

罪名都是一个:谋逆。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随便安的一个罪名,真正的原因,却是皇帝打仗需要银两,还有比杀贪官更能赚钱的勾当么?

非常时期,必然要行非常手段,朱寿的政治功力,已经具备了高中生的水准。至少他懂得在敌军压境时,通过征集家丁,先清理完文官们的武装势力,再剿杀派系不明显或小派系的贪官,获得资金,稳定军心和民心。

至于李、杨、刘三大派的文官们,朱寿是肯定不会去动的,他也不敢去动。要知道,小王子就在不远处的应州!

树大根深的文官们只得哀叹:死道友,不死贫道!

杀鸡给猴看的效果,是非常明显的,城内的文禽武兽们,非常守规矩,连陈提督派出的内行厂密探,都很难再探听到非法勾当。

陈敬展开杨一清的书信,抚了抚额头,叹道:“怪不得他敢如此胡作妄为!”

杨一清违背朱寿的圣旨,私自分兵,去断了小王子的后路,便是跟巴儿速孛罗谈好了合作条件。而朱诚,就是他派去的双方信使。

先通过周岱,向大同巡抚熊伟透露小王子的实力和战略意图;再跟杨一清、王守仁等明军大佬相勾结,置小王子于死地。

巴儿速孛罗和蒙力克的这个大计划,还有其它的内容吗?

一切,都还隐藏在水面之下。

蒙力克的英雄气概,让朱寿很欣赏,远远看着这个跪伏于地的蒙古汉子,令传旨太监问道:“巴儿速孛罗可愿世代效忠于朕?”

蒙力克压制住心中的不屑,还有一些轻微的惊慌。他在觐见朱寿之前,全身被脱了个精光,所有的**角落,都被检查了八次以上,连谷道内,都被五个太监轮流检查过!

这位熟读汉人史书的蒙古枭雄,从此就对太史公所写的“荆轲刺秦”这个桥段,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情绪。

除非有数十名权力极大的太监大佬跟蒙力克内外勾结,否则绝对不可能有刺杀这种搞笑的事情出现,难道有人还想在数百名亲卫的环绕中,用手指捅死皇帝?

不过雄鹰就算是被太监们开了谷道,也照样是鹰,对南朝皇帝这种胆小的防卫心理,蒙力克是非常瞧不起的。

“圣天子仁德慈厚,”蒙力克恭敬地按照下邦使节的礼仪,行完全套仪式,方才平静地回道,“三王子愿为顺义王,世世代代,永为大明藩属!”

顺义王,本来是巴儿速孛罗的儿子俺答汗获得的封爵,被朱寿的小翅膀一扇,提前了数十年出现。

“顺义王如何取信于天朝?”苏进在旁边冷冷地问道。

领着蒙力克觐见的陈敬眉头一皱,似乎略有不满。他在接见了蒙力克之后,被巴儿速孛罗的计策说服,认为可信度和可行性都很高。听见苏进发问,正欲插口,却见到朱寿面无表情,心中不由一惊,顿时将话咽进了肚里。

“临行前,顺义王一再嘱咐我,此次投诚天朝,不容有失,”蒙力克恭敬地答道,脸上没有一点不高兴的表情,“巴图蒙克自带,以及沿途劫掠而来的辎重,都堆积在西安堡,守将是我的妻兄,圣天子只用派五千人,随我去西安堡,便可里应外合,夺了巴图蒙克攻城的最大凭仗,此乃第一重大礼!”

“哦?”苏进挑了挑眉头,表示自己不信。

“这五千人,”蒙力克大声说道,“夺堡之后,便可烧毁所有辎重,尔后从东侧四王子阿尔苏博罗特处攻入大汗军营,顺义王则与天朝军队遥相呼应,尽起精兵,杀了残暴无道的小王子!这就是顺义王的双重大礼!”

苏进听完之后,不屑地反驳道:“倘若蒙古人在西安堡设下陷井,便可灭我五千精兵!就算烧了那小王子的辎重,在我大明攻打阿尔苏博罗特时,顺义王借机溜之大吉,这五千人,还是一个死字!你这种阴谋诡计,连我大明的三岁小孩都骗不过,还敢来圣上面前胡言乱语,左右将军,将这夷人,推出去斩了!”

苏进话音刚落,就听见蒙力克哈哈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指着苏掌印,笑道:“你当我是黄公覆么?那庞士元、周公瑾又安在?莫非这位太监,将自个儿比作了蒋子翼?”

在前文就说过,太监在明朝,可不是骂人的称呼,而是实实在在的尊称,刘老大最喜欢别人叫他“刘太监”。因此蒙力克这话,讽刺的味道很浓厚,却没有一点不恭敬的意思。

自从朱寿登基之后,苏进哪曾受过这种闲气,在京师,谁当面不得称呼他一声“苏太监”?正欲发威,让这蛮夷知道一下天朝的风采,却听见陈敬在旁咳嗽了一声。

“圣上,此人所言,倒有九分可信,”陈提督看见朱寿的眼神里似乎略有笑意,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跟朱寿从小一块长大,自然深悉帝王心思,“小王子的战略出众,深悉我天朝虚实,据杨总制的奏折所言,他有意放开西边,便是围三阙一,这些日子以来,所杀的我朝军民,已不下十万人;大同城有六万守军,邻近的聚落所,昌平副总兵李显、宣府下西路柴沟堡参将刘轩,也带有三万精兵,总计九万余人,派出五千人,不伤筋骨,据微臣手下的探子密报,西安堡确为蒙古人的辎重大营。”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朱寿的脸色,见皇帝的两条眉毛似乎动了动。

这是?

皇帝激动了!是的,皇帝的心情激动了!依陈提督对朱寿的了解,只有皇帝心情荡漾之时,才会出现眉毛乱动的情形。

“再次,西安堡位于浑源川与桑干河的合流处,是蒙古人进退的咽喉要道!”陈提督最后加了一个砝码,沉声道,“只要扼守住此处,蒙古人必败!”

前有应州五里寨这颗铁钉子,后有泰山压顶的明朝军队,只要西安堡一失,蒙古人就会被割成三个部份,这就是陈提督的着眼点。因为以他对朱寿的了解,只要说出这个计策,出击的明军,就肯定不只五千,而是整整九万,甚至更多!

他最怕的,就是朱寿不动心,但是很明显,朱寿动心了,他利用这个蒙古使节的小计谋,居然出人意料地成功了。

于是,当朱寿缓缓说出一道旨意时,蒙力克的脸色,这才真正地变了。

在一团乱局之中,谁能笑到最后?

是朱寿?小王子?还是巴儿速孛罗?

而与敌私通的王守仁、杨一清等人,会不会遭到朱寿的严惩?

一切的一切,都还是未知。

第十五章 狼王末路

这个世界,是复杂而无序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

王守仁被军鼓所惊醒,他守在朱寿所赐的龙旗之下,已经整整七日了。虽然已经证道成圣,心无外物,但他的**,毕竟还生存在这个物质的世界中,难以避免一些必要的选择。

这七日中,他的吃喝睡行,都在龙旗之下,甚至连出恭,也是在城楼旁的一个小角落里,放上一个木制的马桶。

就算是下着大雨,王钦差也是顶着一个毡棚,不曾离开龙旗半步。

大同府的冬天,雨雪非常多,尽管在贵州龙场,王圣人已经适应了苦行僧似的生活,但几日下来,仍然瘦了整整两圈。

是小王子又开始进攻了?这次是阿尔苏博罗特的人马,还是蒙古大汗的本部人马?

如果是巴儿速孛罗的人,明军不会如此紧张,这几日,双方的战况虽然激烈,也死了不少人,却是越来越有默契。

自古以来,圣人与枭雄之间,总是有着无限的基情。

睡在四周草铺之上的亲兵们,见钦差大人醒来,连忙纷纷起身,围在王守仁的身边。昨日晚间,有一队蒙古兵,曾经夜袭南门。明军与之厮杀了一夜,方才击退对方,不过自身损失,也是不少。

这几日虽然陆续有援兵赶到,但糜烂不堪的卫所制,严重影响了兵员的质量。稍微看得过去的士卒,都被王钦差扔到了北门,去与蒙古人进行血与火的消耗。

而他们的带头将领,听话的,便被王守仁当作守城预备役炮灰;不听话的,直接扔到第一线去,丢给蒙古人砍头。

王圣人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自然也对人命什么的,没有圣母情结。他现在的眼光,虽然还没有超出人世,但隐约之间,已经不再局限于文官集团这个腐朽而庞大的群体中。

文官们固然没什么义节可言,但皇帝,又是永远正确的吗?

王守仁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从小所受的教育,还在束缚着他的**言行。让他对家国、皇帝和大义,仍然有着畏惧之心。

一个伟人的产生,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王圣人如此,朱寿,也是如此。

他睁开充满着血丝的双眼,平静地看了一眼城中的情形,然后又举目远望,在清晨的雾霭中,北城一片火光。

“这是最后一击了么?”

王守仁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坚守了七日七夜,经历了无数的血战和阴谋,小王子的底牌,终于亮了出来。

巴图蒙克为什么会孤注一掷,而不是继续围城打援,消灭明军的有生力量?王守仁并不明白。

也许是蒙古人的军力已经到了极限,也许是四周的军情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管哪种情况,都不能改变王守仁死守此城的决心。

“召集行刑队,移动龙旗,”王守仁的声音非常平静,如同是去好友家作客一般,对亲兵们吩咐道,“去北城。”

决战的时刻到了。

当王守仁站在北城城楼,和朱诚并肩北望的时候,在城外的原野中,缓缓涌现出无边无际的蒙古战士。

他们的步伐稳健、马匹有序,整个队列,不急不躁。攻城七日,蒙古人的损失并不算太高,小王子很精确地控制着减员的人数,这是一个兵法军事大家必备的基本功课。

那种凭一时血气冲到战场上,就以为可以大杀八方的,不是肌肉白痴,就是没长大的少年。在战阵之中,勇气、毅力和凶狠,永远都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有时,甚至连基本条件都算不上。

后世有个名叫拿破仑的伟人,曾经用自己的真实经历告诉广大的军事爱好者:一个好的数学家,也许成不了一个好的军事家;但一个伟大的军事家,他的数学功底,绝不会逊于任何一个数学家。

小王子的数学成绩如何,无从知晓,不过他的战略意图,却是非常高明的。

王圣人的数学成绩,照样不是吃素的,一眼就洞破了小王子的玄机:“传本钦差号令,三个时辰,只需要守住三个时辰!蒙古人就会全军溃败!”

对于这个预言,军官们是坚决不信的,小王子的威名,是在边疆的血战中打出来的。而士卒们,则是半信半疑,这些日子以来,王钦差的英明神武,给他们非常深刻的印象。

每次遇到抵挡不住蒙古人的时候,只要王钦差一出手,就能打在蒙古人最薄弱的地方,从而挽回败局。士卒们不懂什么大局观,他们只是很简单地认为,既然王大人没有犯过错,那么他的话,就是正确的。

“收集五里寨及应州城内,所有大户的家丁和银子,”王守仁悄声对朱诚说道,“有违抗的,请出圣旨,杀之!”

朱诚有些迟疑:“真要这么做?”

王守仁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接下来的三个时辰,我和你,只有两个结局,一是名垂青史,一是遗臭万年,你自己选一个吧。”

朱诚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片刻之后,方才一咬牙,狠声道:“行!”

小王子的本部人马,走在军阵的中间。左侧是巴儿速孛罗,右侧是阿尔苏博罗特,而走在军阵最前方的,是无数的大明平民,以及被俘的援军士卒。

蒙古人的军阵,战旗飘扬,明晃晃的刀枪,反射着清晨的阳光。步兵、骑兵,各自在号鼓声的指挥下,踩着坚实的步伐,朝五里寨涌来。

五里寨的城头,无数的明军,咬紧牙关,看着被屠杀的族人,但谁也不敢移动半步。王钦差的行刑队,就站在他们身后,这些日子以来,被杀的逃兵,没有五百,也有三百!

而皇帝的龙旗,就在他们身侧,逃了,不仅自己要死,连他们的亲眷,也会如同那些逃兵一样,被王钦差记下来,送到后方的州府去,全家问斩。

既然如此,那就死在这城头吧,王钦差不是说了,三个时辰,便可见分晓么?说不定死的,是别人呢,祖宗保佑!每个人的心脏,都随着蒙古军阵中传来的巨大马蹄声,激烈地跳动着。

王守仁对身边的亲兵说道:“本钦差虽是一介书生,但也识得几分武艺,手有缚鸡之力,今日一战,说不得可以亲手砍死一、两个鞑子。”

亲兵们本来很紧张,听到王大人的玩笑话,也不禁笑了起来。若是真让王大人上阵了,那这满城的士卒,恐怕都快死光了。

这种轻松很快就传染了整个城头,明军们开始大吼起来:“威!威!威!”

王守仁见军心可用,脸上露出笑容,心里却暗叹:若是有一万悍卒,而不是这些孱弱的卫所兵,也许自己的守城,就不用熬过七天了吧。

王圣人并不知道,他的一生,不管是正史,还是朱寿穿越之后的历史,都将跟这群弱到不行的卫所兵连在一起,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军事奇迹。

他的事例,着实让百年之后,领着数十万悍卒守辽东的某人汗颜。由王守仁的经历也可以看出,一支军队的强大与否,跟军中士卒的素质,关系真的不大。

一只狮子率领的绵羊群,一百次里面,有九十九次,都能击溃一头绵羊领导的狮子群,例外的那一次,是遇到了另一只披着羊皮的狮子。

小王子是狮子吗?

当然是!

因此王守仁如果不是站在城墙之上,守着坚固的五里寨,恐怕早就被小王子取了首级。

“擂鼓!出击!”小王子的军令,一向简单而直接。

明朝皇帝的十万大军,对外宣称三十万,已经在昨夜攻占了西安堡。如红色海洋般涌来的明军,根本就没有使用任何阴谋诡计,而是直接依靠人数和精良的攻城器械,淹没了西安堡的三千蒙古守军。

在那支大军中,有许多小王子熟悉的将领:随同朱寿前来的成国公朱辅、保国公朱晖、英国公张懋等人,还有率援兵而来的昌平副总兵李显、宣府下西路柴沟堡参将刘轩,也有被杨一清派来向皇帝请罪的宁夏游击将军仇钺。

这些人,都曾是小王子的手下败将。尤其是那个仇钺,经常被小王子在宁夏的黄河边,打得找不着北,不过每次都能被他逃出生天。

这个从佣卒爬到将军宝座的幸运儿,在本书中首次出场了,身为后世的正德三名将之一,他的第一次出场,跟王守仁一样,毫不精彩:带着麾下的一千名宁夏兵,把守桑干河和浑源川合流处的南侧山峰。

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是渣,这一点,只要是读过政治小学的人,都很清楚地明白。

小王子别无他法,只能孤注一掷,攻下五里寨,才能有游动作战的地理空间,否则他的蒙古大军,将被朱寿的十万大军压在两河之间的狭长地带,活活磨死。

虽然那个十八岁的南朝皇帝,不一定想得出来这个正确的军事决策,但小王子明白,就算是对面那群宿将之中,最没用的保国公朱晖,也能轻松地在两河之间干掉自己。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像土木堡之役一样,依靠南朝皇帝的错误。就算是土木堡之役,也先的胜利,也是建立在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条基础之上。

至于攻不下五里寨的情况,小王子也考虑得非常清楚。蒙古人的优势,不是攻城,而是流动作战,只要他撤退,明军仍然拿他没有办法。

只不过在追击的过程中,他的数万大军,能够回到蒙古草原的,很难说会有多少。对他一直虎视眈眈的几个亲生儿子,可是把弑父这种光荣的蒙古族风俗,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

如果他就这么逃了,那么等着他的,也许就是数月,或者数年之后,莫名其妙的死于某种疾病。小王子并不知道,在正史中,他就是这么一个死法。而且在被朱厚照击溃之后,他的存活时间,甚至连几个月都没有。

这就是蒙古群狼的生活习性,身为狼王,小王子明白,从南朝皇帝率领大军,出现在西安堡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

如果攻不下五里寨,那就意味着,长生天已经将他的死亡,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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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父子成陌路

明军的喊杀声,直冲云霄,震动天地。

巴图蒙克的脸上,毫无表情,他骑在马上,举起左手,缓慢而又坚定地率军攻城。

没有任何阴谋诡计,纯粹靠蒙古勇士们的冲击,去击毁苦守了七日七夜的明军卫所兵,还有那个站在城头、浑身散发出酸臭味的王圣人。

距离城墙一百步,已经是弓箭可及的范围了,明军的守城器械,已经杀了不少被驱赶而来的被俘军民,还有躲避不及的蒙古士卒。

在战场之上,绝对不会出现演义之中所描写的那样:敌人驱父老乡亲攻城,于是城上的守军们不敢下手,纷纷以泪洗面……

演义是为了增加人性的张力,但在现实之中,泪照流,人照杀。在瞬间就有数十条人命死去的战阵之中,人性的力量,显得卑微而弱小。

王圣人明白这点,小王子也明白这点,因此两人的较量,是从第一个蒙古勇士爬上城头开始的。

城上城下,都是无数的鲜血,看到第一个蒙古人登城,小王子骑着他的汗血宝马,开始领着亲领万户狂奔,目标直指破烂不堪的城门。

他抽出腰刀,身后的勇士们,也做出同样的动作,雪亮的刀光,在早晨的阳光中,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数千名蒙古战士的齐声高呼,汇成一股地动山摇的呐喊:“冲!”

这一声高吼,激烈、浑厚,几乎在倾刻之间,就席卷了整个天地。

如果说小王子是狼王的话,那么他的这次冲锋,就是狼王的最后一声嚎叫。倘若失败,则身死业消;就算胜,也是惨胜。

但他的骄傲,让他不得不发出这最后的一击,这一生他所经历的无数战争场面,从眼前一一划过,最后定格在朱寿占领西安堡的那一刻。

南朝的皇帝,何时有这种勇气了?

在王守仁的眼里,数千蒙古勇士的集体冲击,带着一股悲壮的味道,还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但就是这种感觉,却能让敌人胆寒,如同在乌江边包围了项王的汉军,看着那个孤独的无敌霸王,数千人围攻,却无法打倒他。

无数的大汗亲卫,愿意跟随着狼王,去冲击一座城池,即使那是一段死亡之旅,但他们毫不畏惧、也不退缩,而是一往无前,直至战死沙场。

这就是一种英雄的力量,汉人中有英雄,蒙古人同样也有英雄。

既然如此,那么,就杀死这些异族英雄吧!

王守仁的心里,非常平静,他看着被惊得呆住的卫所兵,从龙旗甲士的手中,一把夺过朱寿亲赐的龙旗,摇在手中,站在卫所兵们的眼前,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几支冷箭,从城下飞了过来,都被王圣人的亲兵们挡住。

卫所兵们以往遇到蒙古人,都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则溜,从来没有见过生死相搏的场面,狭路相逢,这些弱小的世袭士兵,都被蒙古人的英雄气概,震得肝胆欲裂。

李宏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他是大同右卫人,世袭指挥同知,累功进都指挥佥事,被委任为参将。前几日,他被朱寿从马邑老巢调了过来,当作援兵,去拯救困守孤城的王钦差。

他老李家当年也是随着朱老四反正的靖难功臣,不过很多年没打仗了,李大少连血腥味都见不得,刚到五里寨时,看见满城的死人,当场就吐得个稀里哗啦。

蒙古人杀过来了,怎么办?娘亲,孩儿要死了,老李家要绝后了,这个世袭的指挥同知,又不知道要便宜哪个远方族亲了。

正哀怜自己身世之际,他忽然看见那个瘦不拉叽、浑身恶臭的王钦差,满脸凶悍之气,红着眼睛,摇动着皇帝亲赐的龙旗,大声吼了起来。

“为了娘子!为了银子!杀!”

王钦差的大白话,一点都没有文学素养,甚至连蒙学儿童都不如,但却深深地打动了卫所兵们的心。

朱诚收集而来的银子,就在城中的大路上,堆成了一个小山。王钦差早就说过,打退蒙古人,这些银子,全部分给守城的卫所兵。

倘若被蒙古人攻进来?对不起,银子肯定是被蒙古人抢了,而家中的女人,肯定也是被朝庭抢了!

发配xx为奴,这是说书先生们,最常使用的一句话,卫所兵们没有读过书,却也听过说书,最浅显的道理,才能最打动他们。

什么为了大明、为了皇帝、为了xx?王守仁的心里在冷笑,这都是些什么狗屁,卫所兵们知道什么是大明?什么是民族、国家、道义和皇帝?

敢在战场上吼出大义的主儿,也许真有其人,但绝对不会是王圣人这种智商爆棚的家伙。

卫所兵被银子和娘子鼓舞起了勇气,是啊,我要是死了,那娘子就得让别人睡了,孩子就得跟着别人姓,而银子,那堆得如小山般的银子,也不再是我的了!

蒙古人是人,是人,就能被杀死。

卫所兵们的勇气,一下子被点燃了,他们忘记了数千名汹涌而来的蒙古勇士、忘记了残破的城门、忘记了这座城池已经坚守了七日七夜!

他们举起武器,对着蒙古人回吼,一个个声嘶力竭地吼出了:“杀!杀!杀!”

两股由无数兵器所组成的铁流,在小小的五里寨,汇成了一股。红色的,是明军;黑黄相间的,是蒙古人!

李宏穿着红色的战袍、白色的头盔,手持亮银色的钢枪,站在北城头,卖相非常出色,若是到了说书先生的嘴里,便是一个大明版的常山赵子龙。

可惜,无数的利箭,从蒙古人的冲击军阵中,向李宏及他的家将们袭来。

“上盾牌!”李大少虽然没有见过猪跑,但也吃过猪肉,自然知道蒙古人箭雨的厉害之处,双眼圆睁,毫无风度地跪在地上,发出一声吼叫,“他娘的,盖盾!”

一片黑云落到城头上,无数的惨叫响起,就算是躲在盾牌之下,李大少的身边,照样有两名家将被箭雨射中,惨死当场。

小王子的攻击,永远都是最犀利的,他主攻的城门,是五里寨防守最薄弱的地方。王守仁同样知道这一点,因此他永远都站在城门之上。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小王子死!圣人和英雄之间,只能活一个!

李大少的耳边,不停地传来惨叫声,有明军的,也有蒙古人的。

“观世音、如来佛祖、老子、孔夫子,诸天神佛在上,我是李家九代单传!”李大少的亮银枪早就扔在一旁,两个战死家将的尸体,被他盖在身上,抹上几把鲜血,准备英勇地装死。

“起来!”一个冷峻的声音,传到李大少的耳朵里,他抬头一看,是王钦差,只听得王大人的话传来,“若是再装死,本钦差就先砍了你。”

等李大少从惊魂中回过神来,王钦差早就去踢下一个大少的屁股了。

又是一片黑色箭雨呼啸而来,长箭射到城墙和木盾之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李大少从家将们的盾牌缝隙中,看见王钦差顶着几面大盾,行走在箭雨之中,催促各处的守将们。

不时有亲兵倒下,又有更多的士兵围了过去。跟着王钦差的行刑队,也在箭雨中躺下了不少,红头巾包头的尸体,在城头到处都是。

一阵巨大的撞击声,从城门处传来,是蒙古人的马携攻城槌!

李大少将心一横,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守在城门洞里,负责填青石的朱诚,有什么好怕的,是死是活,就交给老天吧!

“都他娘的给本将站起来,”李大少踹了一脚最近的家将,从血泊里重新提起亮银枪,吼道,“备盾,提刀,贴城垛!”

马携攻城槌并不长,也不粗,但胜在威力十足,也方便携带。十名蒙古壮汉,在身边盾牌的掩护下,顶着城头的滚石和箭雨,发出“嗬、嗬”的低吼声,扛着攻城槌,猛烈地撞击着城门。

对付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攻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淋上几锅沸油,或者扔下几罐猛火油,就能将敌人淋成闷油鸡,或者炸成肉干。

可惜王守仁的沸油和猛火油都用完了,连箭支,都所剩不多。不过他依然镇定自若,淡淡地扫了一眼蒙古人的军阵,嘴角带着笑意:小王子已经是狗急跳墙了,胜利还会远么?

“蒙力克将军呢?”巴儿速孛罗的军阵中,看着数千名不顾生死的大汗亲卫,蒙古三王子向身边的亲信们问道,他的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

胜利,就在前方!

“还没回来复命。”亲信们派出了无数探子,都没能迎接到蒙力克。

“若是他回来了,立即带他过来。”巴儿速孛罗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阴影,莫非……

李大少刚捅死一个满脸胡须的蒙古汉子,正准备收回银枪,便被一支冷箭射中头盔。“叮咚”一声脆响,幸好府中刘铁匠的手工好,这个铁盔虽然沉,但却在关键时刻,救了九代单传的李大少。

他吓得一缩脖子,从一名家将手里抢过一把长刀,顺手将亮银枪的枪尾扔给对方。那名家将连忙从蒙古人的尸身中抽出枪来,以免被尸体带到城下去。

又是一个蒙古人爬了上来,马军之中,照样有易携带的攻城梯,到了城下,简单组装一下,便是上好的攻城器械。成吉思汗留下来的遗产,可不仅仅只有骑射功夫而已。

这个蒙古人刚砍死一名明军,便被另一个明军一枪捅在腰眼中,倒在墙垛旁,痛苦地呻吟着。

一把长刀掠过,将这个蒙古人的头颅砍下,是李大少!

狂喝一声,他又砍向另一名刚爬上城头的蒙古人,可惜没有砍中。不过这不要紧,李大少只负责攻,攻完便蹲在城垛后,防守这种容易掉命的事,自然有家生子家将们去担心。

“汗王的金箭,又传了过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阿尔苏博罗特的军阵之中,一名统军万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四王子低声说道。

阿尔苏博罗特瞪了他一眼,问道:“巴儿速孛罗呢?”

老万户低声道:“毫无动静。”

阿尔苏博罗特统治着多伦附近的部落,那儿是元朝的上都,有着蒙古最精华的地域,手下的一万精兵,自然也是兵强马壮,不比汗王的亲领万户逊色多少。

可惜两个王子都没有救援父亲的意思,让小王子死在明军手里,总好过背上弑父的罪名。

站在城头的王守仁,很快就看出了两个王子军阵的意图,大声吼道:“蒙古人败了!要捞银子的,就打退城门口的残敌!”

王圣人颠倒黑白的功夫,不在李毒蛇和刘老大之下。他后来曾总结自己:使天下尽说我行不掩言,吾亦只依良知行!

五里寨的战局,已经到了决胜一刻。

是非成败,就看城门内的朱诚是否能守住,以及城门外的大汗亲领万户,能否攻进来。

第十七章 功败垂成时

大汗的刀锋所指,就算是刀山油锅,亲领万户所属的战士们,也得一个接一个的跳下去,这是蒙古战士的宿命,也是他们的荣耀。

虽然号称万户,实际上只有七千余人。由于五里寨的城门太小,因此能攻击城门的,不过一千余人。

他们组成了十余支队伍,每支百余人左右,分工合作。撞门的,继续撞门;攀援城墙的,继续攀援。

北门的吊桥早就被蒙古人破坏了,壕沟也失去了作用,明军只能依靠残破的城墙,和数量占优的蒙古人进行殊死搏斗。

进攻的战鼓,一声比一声激烈,城墙上下,全是满面凶悍之色的两族士兵。

“城门里填满了青石,”一个满脸血迹的蒙古千户,跑到小王子的马头左侧,高声喊道,“大汗,垒土攻城吧!”

小王子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一眼血肉横飞的城门,嘴角露出笑容,对身后的万户做了个手势。

与此同时,站在城门上的王守仁,皱了皱眉头,在亲兵们的掩护下,靠在墙垛旁,凝视着小王子驻马处的小山坡。

小山坡的后面,忽然腾起大片的灰尘,近万名蒙古骑士组成一个方阵,汹涌而出。

他们人人都手持一个布袋,里面装着数十斤泥土,以极快的速度划过城门处,丢下无数布袋。

攻城的蒙古战士捡起土袋,很快就在城门垒起了一个小土包。几架云梯被拼了出来,送到城门口,数百名敢死队赤着胳膊,举着盾牌,攀梯而上。

扔下布袋的蒙古骑兵们并没有停止奔驰,他们划了一个圆弧,又经过城门处,无数的密集箭雨,组成一团黑色的乌云,朝城头扑去。

不分敌我的射杀!

“支盾!”李宏李大少狂吼一声,“给老子挡住这群鞑子,能活下来的,马邑的春雨楼,老子请他连续玩一个月!”

他身边的家将越来越少,好几个家生子,都因为替他挡刀箭,而命丧当场。

蒙古人高举着盾牌,一边抵挡着从城上戳下的长枪,一边快速上攀,被自己族人射死的,也有不少。

蒙古人的弓箭射得并不远,但劲道很大。守城明军的弓箭所剩不多,自然无法与之对射,只得被动挨打。

这种不分敌我的压制性射击,使蒙古人很快就爬上了城门。

王守仁看着一个蒙古战士被斩杀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面不改色,反而向前一步,大声喊道:“射!”

他的亲兵队并没有参加多少战斗,弓箭还是有的,正好拿来作了守城预备队。

无数的长箭,以很近的距离,射入蒙古人的身体,带起一团团血花。但蒙古人仍然坚决而顽强地上攀着,临时组装的云梯虽然不牢固,但它的根脚,却深深地插进了土袋中。不管是守城的明军,还是倒下的蒙古人,都不能让它移动分毫。

五里寨的北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交战地,这儿地势不宽,还有一个斜坡,这非常有利于守城方。

蒙古人的箭雨很快就覆盖到了王守仁的身边,两个亲卫连忙举起盾牌,只听得叮咚声响,一个亲卫惨叫了一声,却是被从地上反弹的箭矢贯穿了小腹。

一个剽悍的蒙古战士非常敏捷地爬上了城头,正欲挥刀直砍一名明军,却见一杆长枪迎面戳来,正中胸口。

李大少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啐了一口,怒道:“他娘的,都给老子砍。”

蒙古人的箭雨停止了,王守仁一把推开压着自己的亲兵,从地上捡起一杆长枪,站在城头。

李大少再次高吼:“杀!”

周边众明军跟着爆发一声狂吼:“杀!”

这是一种群体的无意识行为,在战场之上,最容易发生,原本孱弱的卫所兵,被无数的血气振奋了胆子,忽然变得稍微像样一点。

在强大的压力下,人群最容易发生两种行为,一种是愤怒,另一种是胆怯。看着这些卫所兵,王守仁的眼角,也不禁有些抽动。

城门上的争夺,仍然在进行,李大少一刀砍掉了一个蒙古人的头颅,却被另一个蒙古战士削下一块肉来,幸好家将们及时救了他一命。

数百名明军,居高临下,用石头、砖瓦和长枪,对付着不断上涌的蒙古人。

“朱副将来报,”一个传命兵出现在王守仁的面前,大声道,“青石已经用完,若要守住城门洞,还望钦差大人调拔更多的人手!”

王守仁瞪了这个小兵一眼,沉声道:“告诉他,无人可派,行,也得守;不行,也得守!”

在两人的对话中,数百名伤重未死的两族战士,哀鸣声不断传来,在一片厮杀声中,显得非常刺耳。

在城门上,李大少被两个蒙古人左右攻击,他的一个家将连忙来援,砍杀一个蒙古人,却被另一个蒙古战士一刀割在咽喉上。这个忠心无二的家将睁大双眼,倒在地上。

李宏一刀砍在那个蒙古人的小腹上,拖出无数的肠子和血肉。那个蒙古人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痛得惨叫起来,但随即就被李宏一刀砍在颈上,死得不能再死。

“王钦差,老子要援兵!”李大少怒了,因为他的家将已经全部死光,“援兵!”

王守仁吐出一口血痰,指了指北城门附近的四千余明军,笑道:“都在此处了。”

李大少的心在滴血,家族费尽心血培养的数十名家将,就这么断送在这个破城门上。他一脚踢飞那杆象征着身份的亮银枪,捏紧手中的长刀和木盾,狠声道:“那咱俩就一起死在这儿吧!”

王守仁淡淡一笑:“那得死出点样子来。”

李宏猛地冲到蒙古人最多的地方,一往无前地杀了过去,他本就生得高大威猛,打了半日,染了无数血迹,如果不是脸上还有些浮肿的酒色之气,恐怕得用“有如天将一般”来形容他。

看到李参将李大少都冲到最危险的第一线,卫所兵们都被他的武勇所鼓舞,纷纷怒吼着,跟在李大少的身后,朝那群蒙古人杀去。

从最后一个蒙古人的身体中抽出长刀,看着卷曲的刀刃,李大少正准备英勇地放眼四望,顾盼自雄,不料一支长箭呼啸而至,一下子穿透了他的身体。

“你能够被本汗亲手所杀,”小王子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看着城头那个杀了自己数名勇士的明军大将,冷冷说道,“也算是荣耀。”

李宏的身体并没有倒下,而是一把折断箭杆,脸上露出彪悍的血色,一刀挥出,砍断一个蒙古士兵的五根手指,让这个刚刚爬上城头的倒霉蛋摔死在城下。

小王子身后的将领们群箭飞出,一支、两支、三支……

数十支箭,几乎不分先后地插入李大少的身体,令他那强壮的身躯猛地后仰。

倒地之前,离他近在咫尺的王守仁,看到李大少的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一个改过自新的英雄,总是容易早死,不管是在戏剧中,还是在现实生活中。

在正史中因平定山东、江西诸盗民乱,而名留青史的李宏李都督,提前数年,死在了五里寨的北城城头,射杀他的,是在正史中与他完全没有交集的小王子。唯一能与正史带点关系的,就是他临死前的上司,都是王守仁。

至于李宏死后,山东和江西的民乱,究竟由谁去平定,这种由穿越者带来的哲学问题,只能交给朱寿自己解决了。

攻上城门的蒙古兵,都被李宏带人杀死了,侥幸生存的明军们,发出一声巨大的怒吼。

“战斗,才刚刚开始。”小王子看着兴奋的明军们,将手一挥,身后的几员将领,便领队冲了上去。

一个兴奋过头的卫所兵,正扛着军旗四处飞奔,被新上来的蒙古兵一箭射杀,他的身体软软地靠在城垛上,双手却用力地将军旗树起。

临死的那一瞬间,在他的瞳孔里,是一面明黄色的大明龙旗。

朱诚把守的城门,终于被蒙古人攻破了。数条青石倒下,砸死了几名蒙古人,但更多的蒙古人却一涌而入,在狭小的城门洞里,与明军战成一团。

数十步方圆的城门洞,此时大约集中了近千名两族战士,人挤人,人挨人,别说用刀砍,就是伸直手,都显得特别困难。

唯一的杀人手段,就是用匕首捅人。

匕首在战场之上,是最没用的东西,因为不捅个十几下,或者捅中要害,是杀不死人的,太不效率了。所谓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用小匕首捅人,连三分之一支箭都比不上。

但是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匕首和短刀却是唯一的武器,双方的战士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地流着鲜血,双方纠缠在一起,杀得血肉横飞。

朱诚不是李大少那种能够忽然变身的种,也不是仇钺那种从小兵混上来的老油条,他的大腿上被蒙古人捅了一下,血流如注,几个亲兵拼死将他拖了出来,靠在城墙上,大口喘着粗气。

城门洞里的血战,不以朱副将的撤退为转移,依然在继续着。人堆得太多,蒙古人冲不进来,明军也打不退蒙古人,近千人挤在一处,居然比青石堵城门还好使。

二月的太阳,惨白地挂在天空中。

一个老万户靠近小王子,低声道:“大汗,时辰到了。”

南朝皇帝将在今日未时,率军渡过桑干河,从西北方向,朝小王子的军阵袭来。对于明军来说,这是一个中规中举的打法,因为他们人数众多,战将如云,不管是谁,都不会兵行险着。

半渡而击?有王守仁和五里寨在身后,再加两河之间的半岛地形狭小,完全没有半渡而击的条件。因此留给小王子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从东北方向的浑源川逃亡。

小王子此战,不是用错了他那精妙的战略战术,也不是败给了王守仁和五里寨,更不是败给了内部的诸子争斗。他的错误,只有一个,那就是错估了南朝皇帝的勇气。

土木堡之变后,居然还有胆敢率军出征的南朝皇帝?

小王子两眼发直,瞪着近在咫尺的北城城门,他还有两万多勇士,而守城的明军,早就不堪一击了,只要再多一个时辰,不!再多半个时辰,他就能改写历史!

可惜,历史永远没有如果。

“传令下去,”小王子脸上的剽悍之色,瞬间便一扫而光,他那雄鹰一般的目光,变得浑浊而悲伤,容貌也似乎老了十岁,叹了口气,对老万户说道,“退兵,东渡浑源川。”

蒙古人的军号声响起,无数的士兵,从战场上脱离出来,像潮水般退了下去。

王守仁站在城头,看着身边的卫所兵们,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第十八章 人生若初见

战争的本质,就是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多的杀伤。

但决定战争成败的因素,却是多种多样,难以一一列举。从小王子撤离五里寨北门的那一刻起,这场轰轰烈烈的明蒙战争,就以蒙古人的失败而落下帷幕。

巴儿速孛罗一直等到第一船明军渡过桑干河,才下令撤退。他并没有等到蒙力克,也没有等到南朝皇帝的亲口承诺。

此时小王子早就已经率军渡过了浑源川,取道桑干河南侧,准备从沙埚渡河,翻越栲栳山(即后世的阁老山),攻破兵力空虚的阳和卫,从阳和口出塞。

不过阿尔苏博罗特并没有跟随父汗一起行动,他沿着桑干河一直往东,去向不明。据宣府下西路柴沟堡参将刘轩猜测,蒙古四王子可能会从兵力同样空虚的宣府出关,因为那儿正对着他的老巢。

至于巴儿速孛罗的去向,更是飘忽不定。

尾随追击?

放心吧,跟随朱寿出征的诸位宿将,不是吃白饭的。在明军主力渡河之前,他们早就沿着桑干河,布下了无数阻碍,比如率领着一千宁夏兵的仇钺,正在桑干河南岸的群山之间瞎晃悠呢。

不过蒙古人只要想逃,在冷兵器时代,拦住他们的办法,并不是太多。毕竟骑兵的机动力,很明显地摆在那儿。以步军为主的正德朝明军,早就不再是朱老四那个骑兵纵横的年代,跟在后面打打秋风就够了。

虽然王守仁和杨一清肯定想得出来全歼蒙古人的办法,但他们都是待罪之身,会否被砍头,还在未知之数,至于献策,就别做梦了吧。就算他们能说出来,出于政治规则,朱寿也不会予以采纳。

因此跟着皇帝的大明宿将们,不求有功,但求无功,把小王子等人咬下几块肉来即可,谁也没有去包围那枚铁钉子的雅兴。

朱寿的皇帝仪仗就要进城了,但王圣人却没有去迎接的意思,他和杨一清私通蒙古人,为了五里寨一役的胜败,各自都有不少把柄捏在蒙古人手里。

如今仗打完了,他的生命,如同小王子一样,都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站在李宏的遗体面前,伸出手,替李大少合上了眼睛。那些长箭早已经拔下,堆在一处,整整三十七支!

正德时期卫所军**的代表人物李宏,悲壮地和一堆血淋淋的长箭摆在一起,被停放在他曾用生命捍卫过的城门楼前。

两、三千名幸存下来的明军,眼含泪水,注视着城门上的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鸦雀无声。

跟这群满脸血泪、衣衫破旧的卫所兵相比,涌进城门的皇帝亲卫们,衣甲鲜明,刀枪锃亮,步伐整齐地快速通过城门洞,踩着两族战士在数个时辰前流出的血迹,顾盼自雄。似乎五里寨一役,并不是那群弱到家的卫所兵打的,而是他们这些大明虎贲的杰作。

可惜,他们的刀枪太亮了一些,连半点血迹都没有。他们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真正杀敌的机会,倘若连皇帝亲卫都卷入战场,那离明英宗的悲剧,也就不远了。

天sè渐暗,近十万名大明将士,将五里寨簇拥在中间,营帐可以从桑干河畔,一直连到应州城。五里寨的校场之上,点燃了无数火把,将漆黑的夜晚,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校场之上,是从五里寨守军中,挑选出来的两百勇士,他们每个人都砍下了两颗以上的蒙古人头颅。

其中战功最多的一个,砍了整整十七颗蒙古人的人头!

这是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壮汉,眼下就站在队伍的最前列,仅仅排在王守仁、张永和朱诚这三名主将之后。只见他面sè微黄,鼻梁高挺,一对环眼炯炯有神,看上去还有些英雄气概。不过他的眉毛极细,呈倒八字形状,嘴唇也极薄,闭合之时,只见苍白sè的嘴皮咬在一起,向下抿成一条深沟。

“壮士何名?”朱寿坐在龙椅之上,轻声问道。

他的话,自然有数名太监遥遥高呼,传到这个青年汉子的耳朵里。这是皇帝的威严所在,不容半点马虎。

这名青年壮汉连忙快走几步,伏地跪下,险些将脸贴在校场的黄土之上,大声吼道:“安东中屯卫下属小旗,纪七一!”

他的声音太大,将地面的尘土都激起了不少,扑得满头满脸都是。

朱寿远远看见,心中一乐,下旨道:“赐名公巡,字守应,升为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司镇抚司镇抚。”

镇抚是从五品高官,这位原名纪七一的小旗,一听名字,便知道是穷苦人家出身,一下子从小旗升到镇抚,又极为罕见地得到了皇帝的亲自赐名,守应!这是在表彰他守卫应州的大功!这是连有些公侯都得不到的殊荣啊!

他高兴得快晕过去了,连忙叩了九个响头,方才大声吼道:“谢万岁隆恩!”

朱寿见他武艺出众,又似乎生xìng纯朴,心中顿生好感,便问道:“可曾进过学?”

纪公巡老老实实地又叩了九个响头,头脑发晕地吼道:“未曾。”

“赐武学院二期出身。”

朱寿的几句话,就彻底改变了一个乡下少年的人生,原本默默无闻的纪七一纪公巡大人,从此走入了大明的史书。

皇帝和乡下少年的对话,张永都听在耳朵里,他是太监,只负责监军。也就是说,他只需要盯着王守仁和朱诚这些高级将领即可,若有异动,立即诛杀。至于守城,他是完全没有责任的,也没有那个能力。

倘若五里寨城破,张提督也会以身殉国,这同样是监军的职责。当然,厚着脸皮逃回朱寿身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在老刘没死之前,老张可抹不下那个面子。

王守仁和杨一清的通敌勾当,他也清清楚楚。监军监成第二太监的张永,自然明白这两个人的苦心。因此他并没有动用监军的权力,反而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从这一点上看来,张提督也有被株连的危险。

前些rì子,李东阳李毒蛇曾经有句评价,从京师传来:“应宁、伯安两人,得一可安天下,如今两人齐聚于大同,圣上可无忧亦。”

刘老大不让这两个灾星回京师,也是看出了他们的才能,若是让老刘知道此中关节,那杨、王两人的xìng命,可就没法保全了。

刘老大的党羽无处不在,最迟三rì,朱寿的案头,就必将接到雪花般飞来的弹劾奏折,不杀这两个通番jiān臣,肯定不会罢休。

张提督看了一眼身侧的王守仁,这个非常高大的中年人,原本猛虎一样的身躯,已经瘦成了竹杆,无数的守城血战,耗尽了他的体力,穿着馊得发臭的官衣,孤独地站在那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延绥副总兵朱诚站在两人身边,见皇帝并没有按照官场规则,跟三人先说话,而是去跟一个小兵聊得不亦乐乎,不由得心中一片冰凉,知道此次凶多吉少。

他的两个老大,一齐通敌,应州城那些被他抢得jīng光的大户,谁在朝中没个可以声援的故旧?只要皇帝一下旨,必定是痛打落水狗,他这条小命,十成之中,已经去了九成。

朱寿并不是什么政治高手,但是基本的政治常识,他早就融汇贯通了。

必须处罚杨一清和王守仁,这是维护皇权的需要,也是大明政治规则的需要。因此朱寿就算是知道杨、王两人的苦衷,他也必须对这两人的行为进行严惩。

但是杨、王两人皆立下大功,若不是有他们在,小王子早就攻破了应州,断了朱寿的后路。带着大军跟蒙古人玩捉迷藏?朱寿和那群宿将们,可不是傻子。

因此对这两人的处罚力度,又不能过重,否则会让人看轻朱寿的能力。

重不得,也轻不得,看着三个脸sè各异的应州主将,朱寿的头有点痛。

“王守仁,”随着朱寿低沉而缓慢的声音,陈敬连忙拿出几本奏折,丢在王守仁面前,“这些是弹劾你里通蒙古的折子,你有何辩解之冤?”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应州五里寨大战了打了这么多天,周边的州县,早就有想搞掉王钦差的官僚们,找出几本有名有姓的奏折,对于内行厂老大陈提督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臣知罪。”王守仁既不申辩,也不大声喊叫,只是将自己的官帽摘下,盯着上面的血泥印子,默然不语。

朱寿见王圣人一点都不配合,气得笑了,问道:“何罪?”

王守仁沉声道:“一万七千七百二十四名天朝将士,在臣的麾下,苦战八rì七夜,致使参将李宏、指挥使朱政等诸位英烈,不幸殉国,存活至今者,不足三千人,此乃臣第一大罪。”

朱寿被王圣人报出的数字吓了一跳,他进五里寨之时,围着城池的无数两族战士尸体,早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个小小的五里寨,居然能被王守仁玩出这么多花样,以弱势兵力和卫所兵,居然击退了小王子的劲旅,这老小子还是不是人?

“从应州全境的大户人家中,借出银两和人手,以给付士卒的赏银和俸禄,不遵王法,sāo扰乡邻,此乃臣第二大罪。”

听到王圣人给出的两条大罪,朱寿会意地点了点头:“宣,王守仁通番卖国,查无实据,不予追究。但其指挥不力、惊扰驻地父老,罪证确凿,着革去钦差一职,贬为庶人,发配千里,至吉安府庐陵县。”

历史绕了一圈,又将王守仁送到了他的一战成名之地,江西!

王伯安老先生注定跟边军悍卒无法结缘,因为江西的卫所兵,比大同府的卫所兵更加**不堪。而且北寘鐇、南宸濠,这两个王爷,照样不是吃白饭的。

王圣人将以什么样的手段崛起于江湖呢?留待后文分解。

皇帝处理王守仁的时候,诸位大佬视若无睹,他们大多数都不是刘党,皇帝既然存心放水,此时凑过去,不免有被一脚踢到脸面的危险。

因此在处理张永时,朱寿的手段就自然多了:“宣,监军张永,玩忽职守,本应严惩,不过视其守城略有微功,着其即刻赶往威远卫,核实杨一清通番案!”

张永是谁?太监第二人,手下门生无数,党羽虽然不及老刘,也不会少上多少。最重要的,是他跟皇帝的关系,亲如家人。

别说他玩忽职守,就是真把应州丢了,他厚着脸逃回来,朱寿也不会惩罚他,顶天就是送他到南京养老罢了。在某些方面,朱寿跟朱厚照一样,对身边的太监们,都有种说不清的情愫。

不过皇帝并不知道的是,杨一清和张永,兜兜转转,终于胜利会师了。

他们共同努力,争当好基友,吹响了刘老大的葬歌。

第十九章 蒙古三王

正德四年的五里寨之役,明蒙双方共投入十六、七万人,在五里寨这个弹丸之地进行角逐。八rì七夜后,蒙古人黯然撤退,连战死者的尸体都没有时间去收拢。

朱寿不顾文武百官的反对,在五里寨的城外,将这些蒙古人的人头垒成一个京观,并刻“平胡碑”以纪念自己的丰功伟绩。

对于朱寿来说,这是一场胜利之战,但对于参战双方的直接指挥者们来说,却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

王守仁被贬到了江西吉安府庐陵县,在那儿,他将遍建书院,并把江西士子,变成心学的第一批忠实追随者。知行合一这个大杀器,也将被他逐渐摸索出来,并成为他rì后整治天下的最大资本。

朱寿的保定武学院,王守仁的白鹿洞书院,逐渐成为大明文武士子的聚集之地,文武的南北分治,也让大明统治阶级的矛盾更加激化。

这一点,朱寿未曾想到,而王圣人,恐怕也没有修成大预言术这个圣人必杀技。

张永被送去接受杨一清这个yīn谋家的教育,准备将刘老大盖棺定论。

延绥副总兵朱诚并没被朱寿严惩,而是打了酱油,被送到南京兵部任了个闲职,去养花鱼鸟虫。

战死的朱政指挥使,被厚赐为后军都督佥事,可惜朱佥事的家人都被王守仁害了个jīng光,最后只得在大同府城,找到一个朱大人小妾生的外室子,当作袭爵者。

迷途知返的短暂英雄李大少,也被朱寿诏赠为右都督,荫一子为都指挥佥事。提前数年,享受到了国民英雄级待遇。

至于战死的卫所兵们,每人的家中,都得到了免赋役三年的实惠。

幸存下来的近三千名卫所兵,除了应得的赏银外,都被朱寿编入了天子亲卫,当上了大明的高级公务员。

被这些孱弱的卫所兵感动得不能自拔的皇帝,甚至发了道文书回京师,让刘老大与李毒蛇等人商讨一下,是否赐予有战功的卫所兵们军功田地。

一直跟在皇帝屁股后面的杨师傅,是十余rì后才知道这份文书的,当即大急,也不顾含蓄,狂奔入皇帝行宫,在劝皇帝回京的同时,也力劝皇帝放弃这个不现实的想法。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没有李毒蛇当狗头军师,杨师傅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好人,可惜,好人,不一定干的都是好事。

此事容后再述,反观战后的蒙古方面呢?

巴图蒙克父子三人各自为战,兵分三路,缓缓北撤。这三部从此再也没有组成共同联军,反而开始了长达百余年的互相攻击。

王守仁的强悍,深深地震慑了这三人,而朱寿的勇毅,也让他们意识到蒙明之间巨大的国力差距。

小王子带领的两万余残兵,在各路明军的来回阻截下,就算他成功击溃了阳和口的守军,但逃回察哈尔大草原的,已经不足一万人!

行军到集宁海子时,某天夜里,火光大作。次rì凌晨,前来迎接父汗的图鲁博罗特诏告天下:达延汗蒙长生天恩诏,已经去了。

小王子的其余十个儿子,对长兄的无耻行径,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因为察哈尔部仍然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

可惜图鲁博罗特只当了一天的大汗,当天夜里,便暴毙于帐中,继位的,是他年仅五岁的儿子博迪。

既然大汗年幼,那叔叔们就使劲的欺负他吧。

巴儿速孛罗第一个站了出来,按照兄终弟及的蒙古习俗,宣布自己为全蒙古的大汗。他的二哥乌鲁斯博罗特已经死了,这个说法倒是颇合许多蒙古实力万户的心思,毕竟巴儿速孛罗已经成年,有实力、有思想,能够成为一个英明的大汗。

于是每rì里,都有不少实力万户投奔进河套,巴儿速孛罗很快就将秃马惕部改为土默特部,并自立为土默特大汗,完全脱离了拥有光荣传统的黄金家族。

阿尔苏博罗特本来也想欺负侄儿,谁让他离自己近呢,不过一见三哥如此无耻,就决定另辟蹊径,转而支持年幼的侄儿。

拥有上都草原的阿尔苏博罗特,与拥有河套的巴儿速孛罗,双方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蒙古群雄那远在天边的争斗,离仇钺相当的远,仇游击也没兴趣去了解蒙古人的内斗,在桑干河南岸的堵截战中,他成功地留下了将近一千五百名蒙古人,战功为诸将之冠。

按照大明的官场传统,主将们都被重罚了,下属的将官,自然也就没有功劳可言。不过领军的国公们看这小子知情识趣,便从赏赐银里挤出一些,给了仇游击下属的千余名宁夏官兵。

喝惯了兵血的仇游击自然也不客气,二一添作五,将赏银先捞了一半,包下了山yīn县的杏花楼,过了半个月有如神仙的好rì子。

可惜快乐总是短暂的,这一rì,他还没睡醒,便被亲兵推了起来:“将军,圣上有旨传召。”

“圣上?”仇将军立即就醒了,勿勿沐浴一番,去了酒气和脂粉,带着数十名亲兵,朝应州赶去。

朱寿在应州已经停留半个月了,按照rì程,他今rì就要离开山西,从大小石口的老路,返回北直隶。但是马青莲还没从大同府赶来,自古以来,女人出行,总是比较麻烦的。

派去接威远镇边靠山王妃的陈敬陈提督,让国舅马昂送来口信,大约明rì午时,才能抵达应州。

马昂并没有参加应州大战,不过他是国舅,想升官,自然有一群人愿意捧场,于是数百蒙古勇士的首级之功,就被记到了马国舅的名下。

延绥副总兵朱诚不是被踢到南京养老去了么?于是,马国舅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延绥协守副总兵。

他的死党王勋,也从大同总兵府坐营中军官的位置上,提前当上了大同左副总兵。这个左副总兵,是大同府的特例,因为副总兵驻守左卫城,故名之。直到数十年后,才把这个左字去掉。

送马国舅大功的那位好人,就是被朱寿临走前召见的仇游击。

仇钺做人,可跟他那个好坏不分的孙子仇鸾不一样,这个从小兵爬到将军的牛人,体格魁梧,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上,全是浓密的胡须,浓眉大眼,笑起来,还颇有几分憨厚之态。

朱寿一见这位中年大叔,就开口问道:“可熟悉塞外情形?”

仇钺跪在地上,听到太监传过来的问话,连忙回道:“略知一二。”

回答皇帝的话,跟平时说话完全不同,就算有十分的把握,也得留下九分的力量,伴君如伴虎,这条道理,凡是能够爬到高位的官僚们,都熟得不能再熟。

“朕明rì就将启程回京,”朱寿缓缓说道,“小王子北撤之后,有何御敌之策?”

听了皇帝的问题,仇钺顿时满头大汗,这种高难度的问题,他不是回答不出来,仇游击的水平,在正德朝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被小王子打得全军覆没好几次,还能逃出生天的家伙,会没有几把刷子吗?

倘若换一个时间和地点,仇游击完全可以在天子面前说上数个时辰,不带重复,深入浅出地将蒙古的局势说得清清楚楚,顺便还可以提出数十条削弱敌人的计策。

但仇游击不敢说,因为他这次能得到圣上亲自召见,十成之中,倒有九成是马国舅的投桃报李。

要不然十余万大军,这么多宿将,朱寿不召见别人,为何单单召见他这个小小的游击?要知道,仇游击眼下还没有一举定乾坤,搞定安化王的丰功伟绩。

马国舅此举,很明显是让自己有个新的立功机会,而仇钺,就是他挑选的副手。副总兵?也许对于以前的马国舅来说,是个高不可攀的位置,但现在呢?马国舅的眼光,早就盯准了大明的兵部尚书。

仇钺不敢说得深了,因为马国舅的水平,大家都清楚,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真让马国舅当主帅,去解决蒙古人,那就算派上十万大军,也照样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如果说浅了呢,朱寿也不是白痴,那就是欺君之罪!

也许是仇游击发呆的时间太久,连旁边侍候的马国舅都等不耐烦了,正准备赤膊亲自上阵,忽然听到一声高呼:“万岁,微臣有一妙策,可安塞外局势!”

说话的,是回过神来的仇游击,名将就是名将,发呆都发得这么有水准。

“讲!”朱寿的君威,越来越强,尤其是在武将们面前。

“蒙古,虎狼之族也,此次受到重创,必将分成三部,各自争战,只要圣上给臣三道圣旨,便可保晋冀陕诸地的五年平安!”

仇游击不敢擦去额头的冷汗,只是看了马国舅一眼:马道友,你打仗不行,出使拉关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朱寿来了兴趣,说道:“细细道来。”

自古以来,就没有好忽悠的皇帝,就算皇帝想不到的,他身边的大佬们,谁不是人jīng中的天才,岂能想不到臣子们的心计?

“北元覆灭后,蒙古分为东西两部,鞑靼、瓦刺,各领风sāo数十年,不过近几十年,为祸我天朝最深的,却是河套与察哈尔两部。小王子一世枭雄,却惨败于五里寨城下,返回草原后,势力必定大衰,其诸子争立,但有实力角逐可汗宝座者,不过图鲁博罗特、巴儿速孛罗和阿尔苏博罗特三人而已。”仇钺跪在地上,侃侃而谈,“图鲁博罗特此人,有枭雄之志,也有枭雄手段,微臣守卫边塞之时,与之打过数次交道,小王子败归之后,恐将死于此子之手,但他有沉疾在身,倘若撒手西去,其子博迪尚幼,无力镇抚叔父们。”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不敢再说,因为蒙古眼下的局势,跟朱老四靖难之时的局势,相当的像,作为臣子,岂敢直指圣上的祖宗先帝?

朱寿完全没有替自家祖宗洗地的觉悟,反而好奇地问道:“你所讨的三道圣旨,便是给这三人名号?”

北元覆灭后,黄金家族这块招牌,已经一rì不如一rì,重八哥建立的大明招牌,反而比黄金家族更有用。

仇游击见皇帝没有想歪,放下一颗心来,沉声道:“臣恳请万岁,厚赐察哈尔、河套和上都三部,并派亲信大臣出使抚慰,以彰显我天朝的风范。”

马国舅一听,顿时明白过来,眉开眼笑地望着妹夫:“微臣愿领命前往,万死不辞。”

虽然马青莲还没来得及与朱寿圆房,但那不过是一个程序问题,对于朱寿来说,威远镇边靠山王妃的娘家,也应该大力扶持,便下旨道:“宣,令马昂为钦差,仇钺为副使,出使蒙古诸部,封河套部为顺义王所属、察哈尔部为归义王所属、上都部为忠义王所属。”

小王子和图鲁博罗特父子相继暴毙的消息,并没有传到大明。因此朱寿的圣旨,直接就将如意算盘,打到了各个部落的头上,至于谁胜谁负,就不是大明皇帝需要去担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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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刘立皇帝

当仇钺跟随马国舅去蒙古拉关系的时候,他的生死基友,正面临着一个非常严峻的考验。

不是安化王朱寘鐇那个志大才疏的家伙,因为杨一清还是三边总制(注1),只要杨阴谋在三边一日,就是给朱寘鐇一百个胆子,让宁夏的局势再乱上十倍,他也不敢有任何反意。

杨一清的威名,是用血战打出来的。心如深海杨一清,连刘老大也敢去搞的人,还有谁搞不定的?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安化王非常有自知之明,在正史中,他能够抓住杨一清被刘瑾搞掉的空档,利用宁夏兵变起事,也算是个人才。

可惜的是,正德朝的天才太多,身为人才的安化王,注定是个悲剧。

不过比他先悲剧的这个人,是个书生,而且还是个考上了秀才的书生。按理说,在大明朝,考上了秀才,就等于是国家包了分配,给了个饿不死吃不饱的铁饭碗。这个名叫赵鐩的秀才,最早走的也是这条路子,每日里老老实实地做功课,准备考举人,从不作奸犯科。

倘若评选大明好男儿,他肯定能挤进前十名之列。

为什么呢?

很简单,这人不仅是秀才,而且长得还很帅,娶的老婆,更是身材绝好、姿容无双,端的羡杀旁人。倘若只有这些,还不够让人羡慕忌妒恨的话,那不妨再看看他的身材,史载“鐩素骁健,有膂力,手格杀二贼!”

空手就能杀死两个有武器的贼寇,这是什么概念?因此,有知识、有相貌、有武力、有漂亮老婆,如果这都评不上四有好男儿,还有谁能评得上?

明朝的秀才,其实是经过院试,得到入学资格的生员俗称,可以免除徭役、见知县不跪拜、不可随意用刑、有生活津贴等优待。正德时期,全国生员共有三万五千余名。

身为这三万多名高级知识分子的一员,赵鐩本该经过不断的考试,最终成为大明朝的栋梁之才,被后世的读书人当作崇拜的偶像。

可惜他能名留青史,靠的却是“贼首”这一很有前途的职业,而击败他的,正是眼下被朱寿派去蒙古拉关系的仇钺。

不过在被朱寿改变之后的历史中,因为刘六、刘七这对兄弟已经被张忠卖给了陈敬陈提督,作了王启年平定河间府的替死鬼,因此拉赵大当家下海的,就成了一小撮毫不出名的京卫屯军。

在前文就曾说过,北坟张挖坑,将文安县群雄,比如张茂、刘六、刘七、齐彦名、李隆、杨虎等人,一股脑儿扔给了王启年和韩邦奇这伙人,让他们可以不时借剿杀乱贼之名,扫除异己,替朱寿趟平保定、河间两府周边的各大势力。

宅男皇帝这盘很大的棋,其实下得并不高明,响马盗们没了张屠夫,就不能吃混毛猪了?

历史早就告诉后人,是时势造英雄,而不是英雄造时势。大明朝卫所制度的糜烂,使京卫屯军成为了难以治愈的顽症,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成燎原之势!

迸发这粒火星的,不是别人,正是刘瑾刘老大。

接到朱寿从应州发回来的文书,刘老大晚饭都顾不上吃,连夜召集旗下的无数精英,顺便还请了李毒蛇等一伙大佬,对这道让杨师傅“狂奔入行宫”的文书,进行仔细商榷。

阁老焦芳首先表示了否定:“不可!”

吏部尚书张彩同样表示了否定:“不可!”

户部尚书刘玑、锦衣卫都指挥使石文义等刘系大佬统一口径:“坚决不可!”

刘老大见帐下群雄都齐声反对,连忙问道:“有何不可?”

他接到文书之后,就利用等人的空闲时间,分析了一下手中的所有资料,意外地发现,军屯军田居然是一块政绩处子之地!

是的,自成祖朝以来,从来没有人去碰,里面有天那般大的功劳,只需要他稍微动一动手指,捞一点点成绩,就可以名留青史、万古流芳。说不定后世还会把他与三宝太监等人并列,不,甚至是远远高于三宝太监!

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手段!

一个太监,尤其是一个老太监,最需要的,除了银子外,就剩下名声了。名声,在拉着刘老大一步步地走向深渊,因为他的身边,还坐着李毒蛇。

刘系众大佬都不敢回答刘老大的问题,因为大家都明白,这是在选择跟天下大势作对呢,还是选择跟刘老大作对,两条都是死路!

大家都在等,看谁是那个先死的道友。

李东阳笑咪咪地开口了:“刘太监所言,大善!有大功于天下,有大业于社稷,利在当代,功盖千秋!”

刘老大心怀警惕:“老夫说过什么?”

李东阳指着朱寿送回来的文书,笑道:“众人都说圣上此策不可行,岂非刘太监之意?我也认为此策难行,若得刘太监首肯,我们可联手封还此策。”

刘老大沉声回道:“这是圣上所言,咱家只是一介老奴,岂能轻易出言评断?”

焦芳和张彩等人听到刘老大的语气有所松动,心中不免大急:李毒蛇明显是在挖坑啊!

但凡是李东阳反对的,刘老大一般都会支持,这是正德朝的常例之一。当然,刘瑾支持的,李毒蛇会更加支持,这也是最近一年的正德朝常例。

李东阳的绥靖之策,在此时起了奇效!

“恩相,”焦流氓大声说道,“万万不可行此策,此乃取乱之道也!”

这是第一个跳出来的死道友!刘系众大佬立即松了口气,也只有焦芳,才有资格当这第一人。

果然,刘老大的语气极为不善良:“乱从何出?”

焦芳虽然有在朝堂上拼菜刀的流氓勇气,却没有跟全天下拼菜刀的圣贤勇气。倘若王守仁是刘党,肯定会怒喝道:“你敢在数百万军户的火坑边沿跳舞?”

可惜焦芳不是王守仁,张彩同样不是,两人都呐呐不能言,其他的刘系大佬,更是不敢明说。

要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敢说话,就要清楚什么是明朝的军户制度。

重八哥把全中国当作一个大农村,建立了无数的规章制度,以他那罕见的旺盛精力,把大明整治得井井有条。军户制度,便是其中的一项基本制度。

简单点讲,军户制,就是老子是军人,儿子也必须是军人,世世代代,不可更易!

当军户有个好处,就是朝庭发给土地,让军户们自己养活自己,有仗打的时候,就是兵,没仗可打,就乖乖的当农民。

寓兵于民,重八哥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惜像重八哥这样的天才型帝王,翻遍二十四史,也找不出来几个。于是在他驾崩百多年后,历代皇帝将这些制度搞得越来越不成样子。

到了正德朝,天朝的人口是越来越多,土地却没有增加,反而越来越少。

被地主们占据的、被王爷们抢夺的、被高级军官们强占的,这些例子若是举出来,字数比二十四史还多,字字血泪,闻者心酸,言者落泪。

没有必备的土地,军户制度也就维持不下去了。

养不活自己的军户们怎么办呢?

很简单啊,有仗打的时候,就是兵,没仗可打,就去当强盗和山贼这些很有前途的职业吧。

正史之中的河北群盗、宁夏兵乱、河南民乱等等,其主力,都是无地或少地的卫所兵。用来镇压他们的,同样是卫所兵!这是正德朝的一大奇景。

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如果有勇气挑战整个天朝的统治阶级,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把占地一百亩以上的人,统统给我砍了头!”

有人敢说这句话吗?

当然没有,这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比文官集团还厉害一百倍,谁敢说他们的坏话?

刘老大不是傻子,他其实并不想去触碰这个集团的底线,因为他自己也身处这个集团之中,岂有自己打自己耳光的道理?

政绩,一切都是为了政绩,刘老大只想搞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政绩工程出来,打个擦边球,套取足够多的名声,然后从容潇洒地扬长而去,不带走一丝云彩。

至于那些无辜的军户们,刘老大才懒得真正关心呢,小民,从来都是拿来被利用的。

他的心思,刘系大佬全都明白,李东阳等文官也明白,因此这群人的争论核心,不在于实施细则,而在于打不打这个擦边球的问题。

刘老大有信心打这个擦边球,捞到名震三宝太监的政绩,他站在大明朝的权力顶峰,无限的风光,已经迷惑了他的心神,让他完全看不到潜在的危险。

而李东阳和焦芳等人却明白,就算是在火坑边打擦边球,也照样是球毁人亡的结局。

虽然朱寿是始作俑者,但到时候,不要以为朱寿会为刘瑾背书,因为他是皇帝!

被抛出来当替罪羊的,必然是刘老大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立皇帝。

站立的皇帝,终究是个可笑的假皇帝。

刘老大见众人均极力反对,反而增加了他一意孤行的勇气:虽千万人吾往矣!

跟正史中一样,刘瑾总是在最不应该犯错误的地方,犯下最低级的致命错误。

而李东阳,又假装再次被迫“屈从”了刘老大的意思。

次日,两人共同拟订的旨意,分作两份,一份发给了远在山西玩妹纸的朱寿,一份发到了河间府。

里面的内容是:在河间府一地试行清查军户土地。

知府王启年接到圣旨的第一反应是:朝中诸位大佬是不是集体失了心疯?

第二反应是:他娘的,老王的机会,又来了!

注1:写到此处,多说一句,维基关于三边总制的年谱,有部份是错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参阅《明史》及《清史稿》。至于度娘,随便戳戳就行了,上面的历史内容,有些比还扯淡,比如王启年。

第二十一章 赵大秀才

当王启年再次萌动自己的野心之际,赵鐩的人生考验,终于在刘瑾的名利之心中,如期而至。

在文安县,提起两个人,人们都会树起大拇指,一个是前些rì子被朝庭砍了头的张茂,另一个,就是赵鐩。

所谓穷文富武,跟富得流油、结交达官显贵的张茂不同,赵鐩是个很穷的秀才。

不过他虽然穷,却很和气,也深得街坊们爱戴,他那如花般娇艳的妻子,就是看中了他的人品,甘愿与他共同挨穷的。

为了博取前程,赵鐩每rì天不见亮,便起床到城东的寺庙里读书。究其原因,在于家中有娇妻美眷,不是读书之地,再加上庙里每rì午时,都会有一顿免费的粥餐,供这些寒家学子们食用。

有人也许会问,当和尚的,还有如此好心?

莫要拿后世的那些酒肉和尚,来与古人相比较,除了人心较纯朴外,倘若有个寒家学子有幸高中,那庙里的香火钱,也就几十年不愁了,这么算下来,其实也不亏本。

这rì一早,赵鐩又同往rì一般,匆匆喝了两口凉水,就背着一堆书出门了。作妻子的心疼丈夫,硬是往他手里塞了半块**的烙饼,这是她大半个月才节省下来的。

赵鐩眼里含着泪,将饼藏在怀里,打定主意,晚间回来再还给妻子,免得她又饿晕了。妻子是前街张屠夫的女儿,刚嫁过来的时候,刚满十六岁,水灵得动人。

这才九年不到,虽然美sè未衰,不过眼角都有了细微皱纹,她才二十五啊。还有那个可爱的女儿,今年刚满八岁,长得跟她母亲一样漂亮,由于吃不饱饭,瘦得像黄豆芽似的。

昨rì张屠夫在街上遇到女婿,二话不说,伸手便是一巴掌。以他的勇力,一腿就可以将老丈人踢出三丈远,连他那五个好勇斗狠的弟弟,也想教训一下亲家公。

屠夫还敢打秀才?真是反了天,大明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鐩却明白丈人是心疼女儿和外孙女,拦住弟弟们,给张屠夫叩了九个响头,便低头回了家。

他出了院子,拐过一个街角,便到了文安县的东城大街上。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几下狗叫声传出。

赵家这一辈有六兄弟,上一辈更是多达九兄弟,叔伯兄弟就有三、四十人,文安民风强悍,家家习武,赵氏兄弟们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赵鐩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恐怕家里的rì子,会好过许多。

他那五个大字不识的同胞兄弟,便是跟随刘六、刘七等人打家劫舍的好汉。自从文安群雄被一网打尽后,赵家兄弟的名声,在冀běi jīng南这一带,是越来越响亮了。

赵鐇站在自家门外,看见大哥走过来,心里叹了一口气。三十岁不到的汉子,原本铁打般的身躯,如今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

记得大哥少年之时,一拳就能打死一个强盗,纵马狂奔之际,东城大街上的少女们,谁不chūn心大动?

他迎面走上前去,低声道:“哥,那事儿有谱了。”

赵鐩看着弟弟,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滚!”

听到他的话,从赵鐇的院子里,又走出四个人来,都是赵家兄弟。当头的一个少年不到十七岁,正是赵鐩最小的弟弟,赵锋。

“大哥,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嫂嫂和兰儿着想啊,”赵锋抱着大哥拎书的左手,如同小时候一般,笑道,“她们跟着你,可是一天好rì子都没过着。”

赵鐩将书扔到地上,从赵锋怀里抽出手来,后退一步,狠狠一巴掌,扇到幼弟的脸上,大骂道:“我不要你们的银子,不是假装清高,而是救你们的命,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真当大明没有王法了么?”

骂完幼弟,他又瞪着赵鐇:“老二,你们几个要去玩命,我不拦着,但得把老六留下,你只有一个侄女,这老六,就是我们赵家最后的根。”

赵锋捧着红肿的脸,哭道:“大哥,再这么下去,我们不被朝庭逼死,也得活活饿死,前几年,你一巴掌就可以打死我,眼下呢?”

赵鐇连忙捂住他的嘴,对赵鐩笑道:“大哥,这小子从小就喜欢说混帐话,你自去读书,我这就押他回爹娘家。”

赵鐩从地上捡起包着书本的布袋,拍了拍灰尘,向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望着几个弟弟,想说些什么,却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转头而去。

等赵鐩走远了,老三赵镐这才开口说道:“二哥,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老四赵铁迟疑了一下,劝道:“既然老大不愿,那我们就自个儿起事好了。”

赵鐇看了弟弟一眼,问道:“你读过兵书?”

赵铁摇了摇头。

“知晓如何排兵布阵、调配钱粮?”

赵铁还是摇了摇头。

赵鐇啐了一口:“啥也不懂,你造个球的反!知道张茂张大哥怎么品评我家老大的?”见赵铁没有摇头了,这才缓缓说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赵铁这下抓住了二哥话中的把柄:“这是曹孟德,说书先生讲过。”

赵鐇懒得跟没有学问的弟弟瞎扯淡,对三弟赵镐、五弟赵银点了点头,咬了咬牙,狠声道:“那就依计行事。”

赵鐩离了族人们聚居的街道,走过两个街口,便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街上。这是积善坊的主街,两边住着的,都是文安县最有钱有势的人。

他的老师,文安县正九品主簿钱大人,也住在此处,不过贫富有别,两人名为师徒,却也有数年不相往来了。

赵鐩从来没有抱怨过世态的炎凉,他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也相信朝庭还有公平与公正。少年时的狂放,自与赵张氏成婚之后,尤其是兰儿降生以来,都被他深深的藏进了心底,想依靠自己的才学,在积善坊这条大街上,挣得一个立足之地!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少年之时,曾一拳打死过一个强盗,还将数十人打得抱头鼠窜。当了丈夫和父亲之后,那种一言不合就可以拔刀相向的xìng格,被他彻底遗忘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jīng通武艺这回事,满脑子只有四书五经。

明年就是庚午科,他一定能考中举人!后年的辛未科,他说不定也能考中进士,到那时,别说一个小小的文安县了,就是顺天府,也容纳不了他这条猛虎。

老天生他出来,给他文武全才,就是为了让他成为朝庭栋梁的,这一点,赵鐩深信不疑。

考不上举人怎么办?饿死了怎么办?妻女被人侮辱了怎么办?

这些问题,他从没想过,也从来不会去想,只要能考中举人,什么都能解决。

那时,他要让赵张氏风风光光的回娘家,让张屠夫跪着迎接他,看这老头还狗眼看人低不!

快要走完这条大街的时候,一顶蓝sè小轿从路边的深宅里出来,开路的是三个家丁,轿边还有两个丫环侍候,后面跟着两个中年仆妇。

一个大大的“钱”字灯笼,被开路家丁们举在手中。

小轿的帷幕拉开,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女子面孔,依稀可以看见,她二十多岁年纪,扎着妇人的头饰,按照明朝的风俗,那就是已经成婚了。

“停,”看见赵鐩,少妇连忙喊停了轿子,轻声叫道,“师兄!”

赵鐩定眼望去,正是老师的独生女儿,与自己青梅竹马的钱氏,哦,眼下应该称她为刘钱氏,前些年,她已经嫁给了任丘的大户刘家。

“刘夫人,”赵鐩连忙依礼相见,轻声道,“可是回门来探望恩师?”

这十余年来,老钱对他,既无恩,也无师,不过一rì为师,终生为父,大明朝以孝治国,不管是人前人后,赵鐩都不敢有违礼数。

刘钱氏望着瘦骨嶙峋,却依然有些迷人的师兄,眼神有些慌乱,迟疑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师兄,你可有五个弟弟?”

赵鐩心里一惊,他很清楚弟弟们在做什么,莫不成……

“有劳师妹牵挂了,二郎在前门大街上开了个商号,三郎四郎都各有前程,都比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强,”赵秀才那古板的脸上,忽然挂出了笑容,望着姿sè平平的师妹,低声道,“倒是师妹,数年不见,竟然清减了许多。”

他的话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更没有动情之所,那刘钱氏反而泪流满面。

过得片刻,她从轿中走了出来,将仆妇丫环家丁都驱得远远的,低声道:“师兄,快些逃命吧,这文安县,过了今rì,便将满城血雨了。”

赵鐩嘴角带笑,轻声道:“师妹,这天刚亮,便来戏弄我这个没用的师兄了。”

刘钱氏急道:“师兄,我真没骗你,我那夫郎,便是河间府袁彪袁参将的幕僚,那袁彪与河间知府王启年勾结,要将这文安县数千条人命,送给皇上作贺礼!”

赵鐩愣了一下:“怎地跟天子扯上了关系?”

刘钱氏低声道:“京师传来消息,刘太监yù整治军田,在河间府清查军户土地……”

赵鐩打断道:“天子绝不可能行此事,若行之,天下大乱也!”

刘钱氏看着师兄,叹了口气:“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此番回来,便是通知爹爹,让家人快些逃到任丘,师兄,我府中还缺个先生,若是你不嫌束修微薄,就来屈尊,以待明年高中吧。”

说完又连忙补充道:“若是嫂嫂愿来,我也能时时向她讨教女红,以往都跟着你读书去了,嫁到刘家,才知自个儿不是好媳妇。”

赵鐩看着刘钱氏那双带着期盼的眼睛,心中一动,沉声责问道:“刘太监清查军户土地,那王知府又在其中趟什么浑水,需要害我文安这么多人命?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人为讨天子欢心,竟然如此丧尽天良!我虽人微言轻,也要跟他死斗到底,才不愧为儒教子弟!”

刘钱氏听了师兄所言,不由呆在那儿,半响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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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壮士不流泪

赵鐩的学生生活,是充满着饥饿和痛苦的,唯一的一抹亮色,便是眼前的这个师妹。

他还记得,那几年,每天天黑才回家,早上天不亮就起身,给钱先生擦地洗马桶,来当作自己的束修。亏得他力大无穷,身板结实,又正当少年,辛苦几年,方才挣来了这个秀才功名。

读书时,他学业很好,经常帮同学写字,赚些外快,这个师妹,便是他最大的主顾。若是他饿得慌了,师妹还会寻个没人的地方,从自己怀里摸出几个鸡蛋。

在他狼吞虎咽的时候,师妹就会笑嘻嘻地望着他,让他有些想哭。

当年钱先生还不是县里的主薄,有些权贵家的小孩,被钱先生责罚了,就来欺负钱师妹。赵鐩会过去把那家伙打得满地找牙,虽然事后必定被对方的家仆打得鼻里嘴里直淌血,但他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宗族兄弟众多,往往都能逃出生天。

他这么做,除了有些报恩的念头外,更多的,却是很享受师妹的崇拜目光。

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他并不是凭空乱说,从内心来讲,有两个目的:其一,可以从师妹口中得到王知府的奸计,好救下几个弟弟,虽然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总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怎能轻易割断?其二,这段话,符合他极力展现在所有人面前那种性格,当君子当久了,在赵鐩的心底,似乎真的把自己当君子了。

若是杨廷和、韩邦奇两人听到这句话,当找赵鐩浮一大白,不醉不归,阁老、巡抚和秀才,当真是大明文人们的杰出代表。

但几年没见的师妹,似乎却变了许多,看他的目光,不再是仰慕和崇拜,而是爱慕之中,带有一丝丝鄙夷。

她呆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看着似乎读书读傻了的师兄,苦笑道:“师兄,这天下皆是乌鸦一般黑,无官不贪,无官不奸,百姓们,合该为鱼肉,前些日子,大同府应州血战,死了十余万平民百姓,朝庭的邸报,却不见丝毫。与之相比,这几千条人命,又算得什么?”

钱师妹虽然嫁作了大户少奶奶,暗地里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可在赵师兄面前,依然如少女般纯洁可爱,竟然想劝得心里的傻师兄回心转意。

赵鐩愤愤然道:“应州大战,那是汉夷之战,是大义之战,就算死上百万平民,也属应当!可文安百姓无辜,此处又不归河间府当管,那王贼越界行凶,视朝庭王法于不顾,当真可恨可杀。”

文安县是顺天府当管,它和大城,是突入河间府的一块,离河间的距离,比京师要近得多。

此时天色渐亮,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两人身处大街之上,多有不便。

钱师妹看了看四周,指了指前方客栈,略一犹豫,又断然说道:“师兄,此处不宜长谈,这是泼天的大案,不是至亲之人,小妹也不敢走漏半点风声,若要知晓内情,进那里面去吧。”

赵鐩二话不说,当头带路,钱师妹随后跟上。等两人进了客栈之后,留下的那些家丁、丫环和仆妇,尴尬地站在原地,呆立片刻,尽皆视如无睹,抬着蓝色小轿,绕着客栈转圈圈去了。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钱师妹方才出来。

只见她脸色红润,春上眉梢,上了轿,方才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曾有人看见?”

一个中年仆妇低声回道:“小姐放心。”

这群人都是她的陪嫁,从小养熟了的,再加上刘钱氏的手段高超,倒也不怕他们背叛,问上一句,不过是提醒这群奴才罢了。

“速回任丘。”

她天还没亮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若不是正巧遇到赵鐩,眼下恐怕都离了顺天府境了。

刘钱氏离开之后,过了两刻左右,赵鐩才快步走出客栈,只见他脸色铁青,脚步如飞,径直往自己家中奔去。

原本提在手中的那堆书,早就没了踪影,就连头上平时戴得四平八稳的冠巾,也被扯了下来,散着头发,配上他那高大身躯,显得有些吓人。

回家的路上,平日里熟识的乡邻,本欲跟赵秀才打声招呼,没想还没张口,就被秀才满身的杀气逼了回去,这才想起,十几年前,这厮也是个混世魔王!

一脚踢开自家房门,赵鐩唤了一声娘子,听见赵张氏应了一声,方才定下心来,叹了口气,杀气尽敛,对妻子说道:“收拾一下,赶紧出城。”

赵张氏见丈夫神色不对,又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唤来女儿,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衫,又将家中唯一的银锭缝在内衣下摆,这才问相公:“可是犯了王法?”

赵鐩摇了摇头,牵着妻子,抱着女儿,走进柴房,从柴堆里拎出一把开山大斧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看着明亮如昔的斧锋,发了阵呆。

直到女儿伸出手来,摸他的胡须,他才似乎醒了过来,笑道:“兰兰,爹爹带你去看戏,好不好?”

小女孩自然喜欢,高兴地问道:“什么戏?”

赵鐩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杀人。”

八岁的小女孩不明白杀人是什么,也从来不会听父母街坊说过这话,若是给她提杀猪,她倒懂得,毕竟姥爷家就是杀猪的,当即高兴地拍手道:“杀人去了。”

赵张氏跟在身后,紧紧地拉着夫君的衣衫,泪流满面,看着他的背影,知道那个重仁重义、满腹诗书的相公,已经不见了踪影。

眼前这个,却不知变成了何等模样。

但不管怎么变,他,依然是她的相公,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唯一。

赵鐩拿着大斧,几脚踢开房内最重的几堆柴,露出一块木板,他放下女儿,伸出一拉,将木板揭了起来。

里面竟然放着两副软甲!

赵鐩跟妻子对望一眼,说道:“穿上它!”

等妻子着好软甲,他也将上衣脱去,贴身将女儿绑在背后,微笑道:“兰兰,不要怕,爹爹带你去打坏人。”

小女孩也笑道:“不怕。”

将软甲套在自己和女儿身上,再穿上外袍,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对妻子说道:“若是我们不幸走散了,看见赵鐇等人,远远的避开他们!到得胜淀畔,我们常去的那个渔村碰面。”

赵张氏惊道:“可是二叔……”

赵鐩冷冷一笑:“我没有这样的兄弟!”

从刘钱氏处得到官军的真实意图后,赵鐩将事情前后想了一遍,发现这是一个大圈套连着小圈套的骗局。

参与这个骗局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才是那只黄雀,没想到其实最大的黄雀,是远在山西的皇帝!

而更可笑的事情,是皇帝本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名叫王启年的河间知府,一手谋划出来的。

赵鐩对这个破坏了自己科举大业的王知府,恨之入骨。他的君子梦、报国梦,都被这个王知府毁得一干二净。

不杀此贼,誓不为人!

一支火把扔到柴房中,这个原本就很清寒的家,瞬间燃起了大火,赵鐩哽声道:“走!”

只听得背后的女儿轻声问道:“爹爹,你烧了房子,娘和兰儿就没有往处了。”

赵鐩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左手拎着大斧,右手牵着妻子,伴着身后的火焰,在邻里们的怒喝和叫骂声中,扬长而去。

果然不出所料,拐过两个街口,一群卫所兵便围了过来,为首的小旗笑嘻嘻地说道:“赵秀才,你烧毁邻舍,案子犯了,这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赵鐩沉声道:“我弟弟给了你们多少银两?”

那小旗呆了一下,正欲说话,就见赵鐩手中长斧一挥,悄无声息地砍断了他帽子的上半部分,飞舞的乱发,瞬间盖在那小旗的脸上。

“滚!”

赵鐩的话音未落,这群卫所兵便一哄而散。他们本就是收人钱财,过来走走过场的,哪想到遇到一个真敢玩命的,顿时吓得逃走了。

赵张氏的手在轻轻的颤抖,成婚之后,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夫君如此剽悍的一面,在她的眼里,他永远是那个和善的年青人、温柔的丈夫和慈祥的父亲。

赵鐩心里叹了口气,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关口要过,他们这对让旁人羡慕的恩爱夫妻,可能真要作鸟兽散了。

天意如此弄人?

不,不是天意!是那些贪官污吏!还有那些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把百姓们当作土鸡瓦狗的所谓能臣干吏!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在这一刻,赵鐩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跟那些贪官相比,王启年是个清官,也是个好官,但也正是他,将文安县城拱手送给了河北群盗!

一场大屠杀,最迟将会在明日清晨上演,早一些的话,说不定连最后的晚饭,都不让文安百姓们吃下去!

参与屠杀的,有官军、有强盗、有皇帝的学生军,甚至还有锦衣卫!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道?

大明,还有王法吗?

身后忽然一阵蹄声响起,此时赵鐩刚牵着妻子,过了一条横街,正准备越过两条小巷,从东门出城,去城外得胜淀里避祸。

他走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告诉乡邻们,也没打算告诉亲族们。

其一,这事说出来,也没人信,反而会让人以为他疯了;其二,这些人的死活,已经不被赵鐩所牵挂了。

“大哥,何事走得如此惊慌?”骑马追来的人,衣冠不整,正是赵鐩的亲弟弟,赵鐇赵二爷。

这个在正史中统领万余大军、纵横安徽的大贼首,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意思很明确:你这就么扔下兄弟情谊走了?还有父母呢?

“滚,”赵鐩望着自己的弟弟,冷冷说道,“我不想杀你,若想死,便留在此城中,明早若能不死,再来寻我。”

赵鐇不解地问道:“明早?”

赵鐩忽然侧耳听了一下,原地弹身而起,将弟弟踹到马下,翻身上马,熟练地将妻子一把扯起,放在身前,用力一夹马腹,快速朝东门奔去。

远远传来他的声音:“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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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子有余暇

幸福的夫妻,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夫妻,却各有各的不幸之处。

赵鐩带着赵张氏和女儿逃亡城外得胜淀的时候,朱寿也正带着马青莲经过井径县。

站在桥楼殿上,俯观苍岩山美景,朱寿笑道:“这桥,果真有数百年之久?”

阁老杨廷和、内行厂提督陈敬和成国公朱辅等人正随侍一旁,杨师傅闻言答道:“相传为隋炀帝之女南阳公主所建,不过民间传说,往往穿凿附会,作不得准,正史之中,并无记载,圣上听得开心便行了。”

陈敬凑趣道:“这井径自古以来,便是晋冀要道,有天下险要之称,是兵家必争之地,韩信在此曾背水列阵,大破二十万赵军,断了楚霸王的一条胳膊。”

朱辅也笑道:“秦汉之际,背水之战大行其道,楚霸王的背水一战,也在离此不远的巨鹿,正所谓成也背水,败也背水。”

杨师傅正色道:“项王之败,在于人心向背,而非战之罪也。”

作为正德朝第一帝师,杨师傅的话,无疑是具有绝对的权威,诸位大佬谁也不敢凑趣上来,讲些野史逸闻,只听得杨师傅说佛道黄,朱寿有种很想打哈欠的举动。

“你看这山,群峰巍峨,怪石嶙峋;再看这水,深涧幽谷,清泉碧湖,”朱寿打断杨师傅的话,对马青莲说道,“有个传说,一个女子,从这桥上跳到深谷之中,居然又活了过来。”

众大佬听了皇帝的话,不由大惊。朱寿的一举一动,从生下来到眼前这一刻,都有着专人记载,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太监,敢跟皇帝说这种荒唐不稽的事,一定要严查。

查出来了,连他的大头也一并砍了!

马青莲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只是问道:“这女子也太可怜了,为何要自尽?”

朱寿愣了一下,他后世看这部电影时,只记住了那个骄横的女子,却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跳崖。

是啊,为什么要跳崖呢?

“为情吧,”朱寿只得瞎编了一个理由,“这天下多情的女子,总是极多。”

马青莲眨着灵动的大眼睛,探头看了看桥下的深涧,又赶紧缩了回来,吓得吐了吐舌头,拍了拍胸口,神态极其诱人。

旁边侍候的太监、侍卫和宫女们也吓得跪了一地,整个山头都是人,若是娘娘有什么不测,他们这些人,恐怕都得跳下去陪葬。

朱寿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训斥道:“陈敬,怎么回事?”

陈提督连忙跪在朱寿身前,挡住皇帝靠近桥边的路径,低声道:“还望圣上回县城。”

朱寿到了井陉,一时兴起,前往福庆寺游玩。

这福庆寺虽然大大的有名,却是建在群山之间,地势险恶不说,而且难以清道护送皇帝。随行的大佬们劝不住他,只得跟着前来,一路上提心吊胆,唯恐出了什么乱子。

“这些人,无趣得紧,”朱寿对着马青莲,没有跟臣子们那般说话,而是如同小情侣出外游山玩水一般,“朕时时与他们在一起,日日都得受些管束。”

马青莲大眼睛一眨,笑道:“经过山门之际,我见到有一道清泉,穿过石堆,淙淙泠泠,如鸣佩环,溪边还有成群白鹤,不如我们去那儿游玩吧?”

这一路行来,因山路不宽,即使被临时修缮了一番,朱寿也只能坐在三十六人抬的大轿中,到了白檀林,山路无法行大轿,方才离了大轿,改换小轿上山。

因此经过山门时,倒是真没注意轿外的风景。

马青莲却不愿意坐大轿小轿,她是骑着马,带着重剑,领着一群从小一起长大的马府娘子军,穿州越府地跟随着朱寿东返。出外游玩时,早就把先前的景色都预览了一遍。

“朕准了。”

朱寿也玩兴大起,不过他可不敢骑马,不是怕臣子们多嘴,而是对自己的骑术还信不太过,对于一个坐习惯了龙椅的宅男,就算有朱厚照那种军事小狂人的底子,也不敢轻易尝试骑马狂奔的滋味。

“不如你与我一起骑马吧?”

下得山来,到了白檀林的山径,在山谷间休憩换轿时,马青莲骑在马上,笑着问道。

她没与朱寿圆房,因此称呼也没改,就连跟太监宫女们,也是自称“我”,或“本小姐”。对于朱寿,更是时不时的会冒出一个“你”之类的大不敬词。

不过朱寿并不在意,他喜欢的,就是马青莲的这种野性。如同在长街上,她不经意就走进了他的心中一样,别说称呼了,就连这个少女订过两次婚,也被他一笑而过。

看着马青莲那略带挑衅的目光,朱寿笑道:“有何不可?”

杨师傅在旁大惊,跪在地上:“圣上,万万不可!”

众大佬也跪了一地:“圣上三思!”

朱寿啐了一口,一脚踢开挡路的苏进,拉着马青莲的手,翻身上了她的坐骑。这是一匹西域进献的汗血宝马,本来应该是朱寿的坐骑,前几日被他赐给了马青莲。

他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

应州大战后,朱寿都在处理善后事宜,没有功夫与这个小美人卿卿我我。马青莲这个嫔妃,或者说那个搞笑的威远镇边靠山王妃,当得可是不称职之极。

一个随行的言官正欲舍命拦在马前,却被一个青年明军将领一脚踢开,朱寿定睛望去,正是新晋的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司镇抚司镇抚,纪公巡纪守应纪大人,他得朱寿特批,前往保定武学院学习,正好与皇帝同行。

“胆敢惊扰圣驾,便是死罪!”又是一个少年文官扑了过来,将这言官一拳打晕,下手之重,恐怕真的将对方打了个半死。

这个有一句台词和出场机会的,是有奇袭偏岭口大功的黄垣,他眼下是新晋的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跟纪公巡这种没文化的兵油子不同,他虽然满身刺青,但却是正经的举人出身,走的也是正六品文官路子。

两人的配合倒也默契,彼此既警惕又心心相惜地对望了一眼,火星四溅。

这种小人物的争斗,朱寿才懒得管呢,他的大手,正紧紧压在马青莲的胸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就不动了。

马青莲身体一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侧首低声道:“腰。”

从那两团柔软的高耸之上,一下子滑落到她的腰间,朱寿的头正好靠在马青莲的肩膀上,瞧着她英姿飒爽的通红脸庞。

一种奇妙的感觉,瞬间涌遍了马青莲的全身,迷乱间,忽然听到身边娘子军们的呼喝之声,又回过神来,用脚轻轻一点朱寿的脚背,一提缰绳,催马前行。

众位大佬看着皇帝和马妃的荒唐行径,不由都愣住了。

陈敬最先站起来,一脚踢翻身边的一个亲卫指挥使,对所有的高级军官们怒喝道:“一群蠢材!还不追上去!若是有所闪失,我等全是死罪!”

黄主事和纪镇抚早就随驾前去,身后带着数百名骑兵,杨师傅见此情形,跟几位随行国公们对望一眼,低声叹了一口气。

朱厚照从小就爱骑马射箭,但那是在京师皇宫,安全无忧。就连校场之上,皇帝跑马之时,沙地中也绝不会有一颗小石子出现,倘若在这苍岩山下的山谷中有什么意外,那可真是糟糕之极了。

可惜他们对朱寿的任性妄为,没有任何约束力,唯一的劝谏,以及朱寿自己的政治智慧,却是时灵时不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扬长而去。

马青莲一路行得并不快,她的腰肢还被朱寿紧紧搂在怀里,浑身无力。数十名女骑手将两人围在中间,黄、纪两人已经率军走到前面开路,陈敬等人紧紧跟在后面,朝苍岩山的山门行去。

马青莲虽然从小习武,却从未与男人如此亲密过,闻着身后那强烈的男人气息,不由得心乱如麻,至于什么游山玩水,早就被她扔到了九霄云外。

山门离白檀林并不远,眨眼便到,只见斜坡之下,一条小溪绕山门而过,向山谷中流去,景色非常秀美。

几幢精舍竹楼,依溪而建,在水气之中,显得更是钟灵毓秀,有脱俗之感,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的消暑之地。

可惜山水有灵性,来的佳客,却是一群俗人。

先是黄、纪两人强行征用了这些竹楼,自然没人敢反抗。然后一群太监又将竹楼重新布置了一番,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将竹楼布置得有如仙景一般。

皇帝所在的地方,就算是只停驻片刻,也有繁琐的礼仪。

此时离应州大战已有近两月,正值农历五月初。

盛夏时节,水意诱人,马青莲坐在临时搭建的亲水平台上,脱了靴袜,将脚伸到清澈的溪水中,欢快地搅拨起来。

朱寿却不能学她,骑马放纵是一回事,会骑射的天子,是能加印象分的。倘若能引弓射雕,说不定还能被誉为一代天骄。

但会玩水的天子?史书上有哪个受欢迎的天子是以玩水著称的?

因此皇帝的威严,让他不能脱掉任何一件衣物饰品,更不能有这种小儿女的作态,只得坐在竹楼之中,令宫女和太监们用玉盆打来溪水,伸手去感觉盛夏的冰凉。

马青莲玩了一会儿水,就站了起来,赤着脚,踩在锦缎之上,朝朱寿走来。

朱寿挥挥手,让侍卫和太监们退了出去,只留下宫女侍候,然后一把将她拉了过来,两只还沾着水的手,猛地伸进她的颈中,笑道:“可有凉意?”

马青莲嘤咛一声,倒在他的怀里,娇嗔道:“你欺负我。”

朱寿哪还管她的娇嗔,挨了过去,将嘴唇压到她的嘴唇上,轻轻地亲吻起来。

过得半响,马青莲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空闲,红着脸轻声道:“我们还没成亲呢。”

朱寿笑道:“朕是天子。”

又将嘴唇压了过去,马青莲初尝滋味,本来意乱情迷,却又无法在数十名宫女的环视下,与朱寿亲热,但见皇帝毫不在意,也只得委曲婉应。

朱寿穿越以来,一直都在无数太监和宫女的包围中生活。就连出恭之时,身边也有数十人侍候。

若是与嫔妃同床,每次都有数十名宫女侍候,推臀擦汗,还有女官专职记录,早就习惯了当众宣乐。

因此等马青莲反应过来的时候,朱寿的大手,早就在她**的娇躯上肆意游走。就算如她这般胆大的女子,也不由得紧闭双眼,任由皇帝为所欲为。

等到云收雨散之后,朱寿看着女官们拿去的红色绢纱,轻轻问道:“还疼吗?”

马青莲将头缩在锦被之下,捏了一下朱寿的腰,示意自己很痛。若是别的皇帝,单单这个行为,便是可以推出去砍头的大不敬。

不过朱寿反而很享受这种感觉,他穿越之后,直到此时,方才从女人身上,得到了一丝真正的后世感觉。

不管是王贵妃,还是李宁妃,都未曾给过他这样的感觉,至于其它那些侍寝的嫔妃,更是面目模糊,他甚至连她们的名号,都叫不上来。

两人正缠绵间,陈敬陈提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圣上,河间、保定、顺天三地交界处,出了大乱子!”

第二十四章 贼寇有良将

惨叫声响起,赵镐一刀斜砍,将对面的妇人劈成两半,衬着熊熊的烈火,他那张沾满鲜血的大脸,显得异常狰狞。( ·~ )

文安县城内,一片火海。

在离赵镐五步远的地方,他的二哥赵鐇也刚刚从一个卫所兵的身体内,拔出自己的长枪,哈哈大笑道:“真是杀得痛快之极!”

赵鐇的长枪舞了一个枪花,向下倾斜,双腿猛磕马镫,向前飞奔。这是轻骑的标准冲击动作,与战马的速度配合,可以轻易地借力冲刺。

“再杀个三进三出,”一个彪形大汉抢在赵鐇的身前,一刀结果了对面那位明军百户的xìng命,血淋淋的刀锋一挽,洒了赵鐇满脸,只听得这汉豪迈地笑道,“赵老二,还有狗胆没?”

赵镐见兄长受辱,怒哼一声,也不说话,提刀便yù上前冲杀。那汉的身后,也冲出一票人马,为首的两男一女,皆彪悍之辈,望之便不似常人。

双方的火并似有一触即发之势,赵鐇连忙一枪挡住弟弟,笑道:“贾大哥有命,小弟岂敢不从,只是我大哥尚在城外,不知道贾大哥可有话要小弟转告他?”

那姓贾的汉听到赵鐩的名字,脸sè一沉,忽然也展颜笑道:“我三十六家共谋文安,将计就计,破了那王启年的如意算盘,看在赵老大的面上,这东城就让与你赵家兄弟。”

等那汉率人马走了之后,赵镐怒道:“这贾勉儿狗眼看人低,时机一到,老一刀劈了他。”

赵鐇骑在马上,一脚踹在弟弟的腰间,训斥道:“他人多势众,手下邢本道、刘资及杨寡妇等人,无一不是人中豪杰,你拿什么砍他的头?如今我等皆成反贼,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任我纵横,跟他置个什么闲气,抢了这东城,早些去寻大哥,才是正事。”

两人谈论间,又是数百骑军从长街上狂奔而过。

领头的一名汉五短身材,圆圆的五官,有如富家员外一般,眼神灵动,身上沾满了血迹,他的马首左侧,挂着数个人头,居然还在往下滴着黑黑的污血。

“刘大哥,”赵鐇连忙令兄弟们让出一条道来,高呼道,“收成可好?”

那刘大哥却与先前的不一样,闻言立即笑嘻嘻地勒停马,指了指那几个人头:“两千明军,尽被我所杀,带队的千户官们,一个都没逃掉。[]”

“刘大哥神勇!”赵鐇连忙送上一记马屁。

刘大哥微笑道:“二弟,时辰不早了,快些结束吧,不然下一波官军到来,可没这么好对付了。”

赵鐇点头道:“让兄弟们抢完这一带就撤。”

刘大哥也不跟他客套,正yù离去,忽然又勒停马,迟疑片刻,方才问道:“风呢?”

风是赵鐩少年时的别名,在外横行之人,皆用化名,以免累及亲族。

赵鐇苦笑道:“你跟我大哥是八拜之交,岂能不知他的秉xìng?”

刘大哥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拨马便走。

他带领的这几百名骑兵,人数虽不多,却个个强悍无比,马蹄夹带起来的尘土,扬得满街都是,目标所指,竟然是文安县衙。

数十个衙役迎着阳光,看不清对面的来势,只听见无数的马蹄轰响,等反应过来之际,早就利刃迎头,被砍成血肉之酱。

有侥幸逃得xìng命的,也被吓得狂叫一声,扔了手中兵器,往后便逃。

“谁敢杀了那县令,”刘大哥笑道,“他的妻儿财物,就都是这位兄弟的!”

在他看来,都杀了两千官兵,再杀几个文官,算不得什么大事。更何况,刘惠刘大哥的名声,在河北是可以拿来止小儿夜啼的。

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县令很容易,一刀砍下便是,再高贵的人头,那也是血肉做成的,绝没有谁是砍不死的金刚。

但县令跟卫所官兵们不同,一个是真正的文官,一个是兵。对于大明的百姓来说,兵是贱业,刘惠这群手下,大多数都曾当过卫所兵,杀同为贱业的官兵,自然不会手软。不过杀一个真正的文官,却有些胆怯。[ ~]

官老爷啊,听说都是文曲星下凡,杀了,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官皆狗官,人人得而诛之!”见兄弟们有些迟疑,刘惠说道,“兄弟们,是谁要了我们每年赖以活命的存粮?”

“是狗官!”一个兄弟回道。

“是谁,抢了九里村张寡妇那年仅十二岁的女儿?”

“是这个狗官!”众兄弟大声回道。

“是谁,收了陈员外的银,将东城小横巷的梁家老伯,打得含冤枉死?”

“杀了这个狗官!”一个青年汉跳下马来,手提钢刀,冲进衙门内。

在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动作的年轻人,刘惠将手一挥,指着县衙那洞开的大门,沉声道:“冲!”

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三千余名河北盗贼,就轻松地洗劫了文安县城,顺带在城东北得胜淀畔的决战中,击溃了两千名来援的顺天府卫所兵。

据后世的文安县志记载,此次血洗之后,城中存活之人,不足五百之数。

但文安县,并不是河北群盗的最后一个目标。

第二rì,大城县被攻破,县令被杀,城中大户,皆被屠尽。

第三rì,青县也被攻破,这是京杭大运河畔的大县城,扼南北交通的命脉。此城一破,满朝震动,天下皆惊!

正德四年五月初一,景和镇外,七千卫所兵,与河北群盗对峙在一起。此时群盗的规模已经达到了七千人,势力跟官军已可一拼。

刘惠将缰绳轻轻一提,带着身后的骑兵,扫过官军的阵脚,黑sè的箭雨,从骑阵中喷出,朝官军的方阵盖去。

鲜血溅起,数十名明军倒在地上。

“上盾!”河间府参将袁彪嘶声吼道,“枪阵一,马军二,齐进!”

明军的弓箭手,同样shè出一片黑sè箭雨,刘惠只听得身边惨叫连连,瞬间便倒下了十余名兄弟。

齐进?看到明军的旗号,同样jīng通军中规矩的刘惠心中连连冷笑,对面的将领,不过是个庸材罢了。

双方都是正儿八经的卫所兵出身,谁对谁都没有秘密可言,甚至连双方阵中,也有不少旧rì的袍泽。

不过感情归感情,战阵之上,可不是聊感情的地方。

炽热的阳光下,白sè的脑浆、红sè的鲜血,交替着四处飞溅。无数乱飞的长箭,眨眼之间,便能夺去一条人命。

双方人数相差不大,又是在旷野中作战,天时、地利,没有一方占优。

不过官军是拿饷吃饭,有些小卒,甚至连饷银都拿不到手,就被上司喝了血,战斗激情,自然比不上造反搏命的反贼。若是人数占优,还能打点顺风仗。

眼下势均力敌,越战越勇的河北群盗,逐渐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刘惠的骑兵越战越勇,形成了群盗的突出部,“风火营”的旗号,甚至一度逼到了袁参将的身前,吓得袁参将连连后退。

他的左边,是贾勉儿的“扫天大王营”;右边,是赵鐇的“平山大王营”。

短短数rì间,河北群盗,竟然都有了自己的名号。不过除了刘惠,其余那些土大王们,一看便是没有名气的杂鱼众,就连水泽里的小毛贼,取的名字,也比他们有文化得多。

刘惠人虽矮小,却使了一柄环首大刀,战阵之上,勇不可挡,骑盗们跟在他的身后,朝官军最薄弱的左侧攻去。

这是明军枪阵与骑阵的结合部,两阵的各自步调不一,再加上袁参将的指挥有误,早就令此处形成了一个薄弱地带。

一刀劈翻一个明军骑兵,刘惠大吼一声,催马一跃,用马蹄毫不犹豫地踩过一个明军枪兵的身体。

要破一个自以为固若金汤、横扫天下的枪阵,就连刚刚上阵的菜鸟将领,也有无数条计策,条条都能在史书中找到战例。

什么横刺,你当对手都是草人么?还是以为自己生活在公元前某时代?

就是公元前,也能找出无数破XX枪阵的例,因此袁参将的指挥,可谓是真瞎扯淡无双。

大明承平已久,边关的卫所兵,都成了王守仁眼中的孱弱之旅,至于内地的卫所兵们,更是不提也罢。

袁参将付出的代价,便是被刘惠的骑兵从结合部突破,然后无数盗贼从这个突破点,如洪水般扫过明军的方阵,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拿着砍刀的盗贼骑兵们,甚至都不用做太多的动作,跟着大队人马,划过结合部的空隙,就能收割两侧的明军士兵。

并不是所有的明军卫所中低级军官,都是庸材。几十名军官在右侧组成了一个小型的阵中之阵,他们并没有按照袁参将的布置行事,而是长短兵结合,因地制宜,靠着一个小山坡,重新布起了坚固的防卫圈。

可惜袁参将早就被左侧的溃败吓破了胆,扔下中军,朝后面狂奔而走。

溃兵们开始冲击右侧的防卫圈,在敌人和袍泽之间,他们很本能地选择了袍泽。

“不分敌我,”一名千户模样的军官大喝一声,“shè杀!”

无数的明军和盗贼,抱团死在小山坡前,尸体积在一起,如同他们曾并肩作战一般。

正在追击溃兵的刘惠皱了皱眉,然后催马狂奔,切过明军的中军方阵,朝那小山坡奔去。

风火营的旗号,以及数百兄弟,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以一个非常漂亮的、可以写进大明武学院教科书的进攻弧线,如刀切黄油般,划过明军的腰部,留下满地血肉,朝右侧防卫圈撞去。

可惜他们是贼军,若是官军,被朱寿发现了,说不定也会收入大明武学院,当作骑兵培养。

战马蹄声中,刘惠将大刀一横,根本就没有使劲,就切下了一个明军的人头。战马继续向前,数个人头飞起,热腾腾的鲜血,溅得他满头满脸。

一个明军百户模样的军官被吓得往后直退,不过没走几步,便被一个贼军的马头撞倒,顷刻之间,就被群马踩成肉酱一般。

一个又一个的防守圈,被刘惠的风火营击破,明军的败势,似乎已成定局。

第二十五章 奇兵突出

铁甲声声,这种由生牛皮所造的铠甲,与通常的明军战袍不同,是大明武学院的标准装配之一。

东海股份公司所赚的银两,最近几个月来,有一半,被朱寿花在了龙江宝船厂;还有一半,自然是花在了武学院,将那些学生军,个个cāo练得兵强马壮、盔甲鲜明。

第一期学员,骑兵领队千户张云霖率领前军,慢悠悠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手下,是七百名学生军骑兵。

现年十九岁的张云霖年纪并不大,不过容貌却有些恐怖,他的鼻子缺了一小块,左眉上端有一道长长的刀口,若是再低上一寸,恐怕就和周岱一般,成了独眼狼。

牵牛寨一役,他被同侪从战场上抬了下来,手指断了两根,容貌也毁了,原本阳光无敌、喜欢调笑的美少年,变成了整rì里yīnyīn沉沉的丑八怪。就连家中给他说好的一个大户人家嫡长女,也被退了亲,最后只得娶了一个富户的庶女。

“大人,”一个卫所兵快马赶至,“袁参将中军溃退,贼军已围住我军余部,知府大人令你火速前往。”

张云霖斜了他一眼,也不答话,伸出右手仅有的三根手指,立即有两个骑兵奔了上来,将这卫所兵缴了械,扔到了队伍后面的空马之上。

那儿,已经有四个王启年派来的传令兵了,加上这个,正好五人。

“再慢些,”张云霖回过头来,看着后面问道,“钱铸那厮到了何处?”

这群学生军人人都是三马,配备jīng良,鞍旁还设了三个箭壶,每壶都插着二十支兵部督造的上好羽箭。

一个斥候总旗催马上前,笑着回道:“据说已经南下淮镇店了,我猜,他不是想进交河县,就是想躲在单家桥,这小子,不老实得紧。”

这个总旗同样是十八、九岁模样,名叫陶应龙,武学院第一期学员,原本是张云霖手下的百户。牵牛寨一役,张云霖手下的其余百户,尽皆战死,只有陶应龙活了下来。

回了保定,他死活不愿意再当领军百户,而是领着一班劫后余生的兄弟,干起了斥候的活儿,整rì里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张云霖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以为就自个儿是聪明人?”

陶应龙看了看东北方,有些担忧地说道:“若是翟巡抚……”

张云霖冷冷回道:“圣上无旨,他若敢多嘴,一刀砍了便是。”

陶应龙叹了口气,看着自家老大:“他和许老头应该不是一条心。”

张云霖回首望了一眼七百名骑兵,笑道:“高官之心,莫要去猜,只要这些少年,和我等一条心便可。”

陶应龙没有再说什么,对自己手下的兄弟们招了一下手,一行人呼啸而去。转眼之间,他们的身影,便被灰尘所掩盖。

河间府城外,灰尘散去。

一队衣衫褴褛的卫所兵从一个小树林里走了出来,领头的,却是个大胖子商人。

“他娘的,居然要我等去打河间府!”商人的脸,比雨天的乌云还黑。

他是这群卫所兵的头领,名叫张源,原本是青县一个破产的纺织作坊主,群盗攻来的时候,他及时反正,带着手下那些穷得哇哇叫的纺工织妇,走上了光荣的反贼之路,留下了一条xìng命。

刘惠很看重他,因此将他那群纺工编入自己的队伍,扔了五百名卫所兵给他,令他去河间府捞便宜。

“官军倾巢而出,河间府防守空虚,”刘惠笑道,“张兄,这五百勇士,便交给你了,带他们去河间城,快活一番。”

看到这群卫所兵没jīng打彩的样子,张源怒道:“都给老子快跑几步,河间城如同婊子一般,就在前面,一个官兵都没有,拿下它,一人一间大宅子,十个女人,任着你们挑!”

宽敞的大宅子?软软的妹纸?想想都快不行了,卫所兵们的勇气,似乎又恢复了一点。

不过远远看见河间府的坚城,却又有些心惊,这么宏伟的城池,能被轻易攻下来吗?万一攻不下来,被那王启年捉住了,那么等着大伙儿的,就是脑袋被挂在城头,任由污血横流,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白白便宜了那些乌鸦。

河间府比河南、中都凤阳等地都好,没有满地的盗贼,原本是个安居乐土。可惜朝中旨意一变,满天下的反贼们心都动了。

土地,永远是天下最敏感的那条神经。

就算再过一万年,土地问题,也是永恒不变的历史主题。

这些卫所兵,便是被那明晃晃的军功田,晃动了心思。是啊,刘太监都说了,老子们应该有田有房,这是朝庭的规矩,既然大户们不给,老子们就自己来抢。

一群野心家,配上愚昧的百姓,就是一块最好的发酵田,足以蕴酿一场席卷天下的灾祸。

对野心家们来说,颠覆,并不会改变**权力的格局。相反,一场烧尽一切的颠覆,反而能够令**权力更加进化和稳固。

历代的造反者们,无疑都是读懂了这条革命jīng髓的jīng英。

重八哥,便是他们最杰出的代表,没有之一。

在房子和女人的诱惑下,卫所兵们继续赶路。刘惠的谋划,其实没什么错,假如这群卫所兵能够不声不响地摸到河间府城内,假如河间府没有援兵到来,假如……

如果这些假如都能成立,那么衣服、女人、房子、金银,都会向反贼们招手。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假如。

当他们出现在河间府城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王知府就站在城楼之上,身边是几百名明军!

“早知道就不当贼了。”一个老兵叹了口气。

“你家叔父是贼,你大哥是贼,”他的好友啐了一口,“不当贼,你考武秀才去?”

“当贼也不用当个攻城贼啊,”老兵叹道,“还不如去周边的小县,讨点粮草,跟我等往昔所干之事相同,胜过跟狗官军死磕。”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曾是狗官军的一员,倒是领军的张源听了进去,心中顿时大亮:是啊,就这两三只小猫,攻啥河间城啊,献县、肃宁、饶阳,这些小县,都如同妇人般,无军可守!

“你姓甚名谁?往昔如何讨要粮草的,一一道来,我定向刘大头领禀报此功,抬举你作个百户。”张源对那老兵说道。

老兵笑了笑,低头道:“劳大当家过问,百户可不敢当,让老儿领几个老兄弟押送粮草即可,其实这讨粮之法,倒也简易,上级官府讨粮,靠的是王法,而我等,刀子便是王法,往那儿一站,这些县令都是人jīng,个个都愿破财免灾。”

张源皱了皱眉:“他们若是不给呢?”

老兵摇着头笑道:“又不是他们自个儿的银子,有甚么舍不得的,这破的,都是满城的百姓。”

张源也笑道:“也是这么个理儿,可笑我竟然入了魔,倒替这些百姓担忧起来了。”

老兵叹了口气:“大当家宅心仁厚。”

张源苦笑道:“顶个球用,兄弟们,这年头,不愿被人杀,你就得杀人,没有别的路子,若是死了,也别怨兄弟,说不得,我还死在你们前头,若要取富贵,便同我一起去饶阳吧!”

官军都在往河间府挤,商人出身的张源,自然看得清楚,跳出河间府这个泥淖,前往真定府的饶阳、安平,才是上佳的路子。

他的一番话,也打动了这些乱贼。

“杀进饶阳城,”众人提起钢刀,大声喝道,“抢钱抢粮抢女人!”

士气顿时大振!

“杀!杀!杀!杀!杀!”

与此同时,刘惠刘大头领的声音,也在景和镇战场上四处回荡。

贾勉儿和赵鐇两人,已经在率军追击溃逃的明军,盗贼们凌乱的武器,有刀、枪,也有长剑、短刀,甚至还有木棒和铁叉,竟然追得拥有制式装备的明军四处奔逃。

在原野之中,四处都是喊杀声,一双双充满血丝眼睛里,满是狂热的残忍。

年仅十七岁的赵锋,是赵鐩最小的弟弟,他手持一柄长刀,已经砍下了两个官军的脑袋,正在追杀第三名官军。

鲜血,让每个男人都感觉兴奋而刺激,这是男人的乱世,这是男人的游戏。赵锋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而且还是游戏的赢家,因此他非常兴奋。

四处飞奔的刘惠忽然一勒马匹,侧耳细听,脸sè猛然大变,圆圆的脸上尽是惊骇之sè,狂喝道:“风火营,列阵!左翼往前,右翼往后,撤!”

风火营是他的嫡系,人数并不多,只有六百余人,不过人人都是悍匪,执行起军令来,也一丝不苟。

遗憾的是,此地是战场,有杂乱逃命的明军,也有四处砍杀的乱贼,风火营想要及时列阵,难度之大,不亚于方才冲破明军的薄弱之处。

“刘大哥,为什么要撤?”赵锋此时离刘惠最近,闻言大声喝问道。

刘惠懒得理他,直接领着亲信们退往西南方,风火营的阵列,并没有组织起来,反而有些凌乱地跟着刘惠退却。

看着刘惠退了,其余的数千名贼寇却不甘心,只要将这些溃逃的明军收集起来,那就是上万人的大军,别说河间府了,就是河北河南两地,也任由他们驰骋!

整个战场乱糟糟的一团,正是贼盗们大胜之后,提防心最弱的时候,一道悠沉的号角声响起。

剩余的明军和反贼们抬起头来,只见西北方的原野之上,飘来一片黑sè的云朵。几息的功夫,便近了,定睛一看,迎头一面明黄的军旗,军旗之下,是数千匹战马!

“官军!”贼盗们狂呼起来,“迎敌!”

大胜之后的贼盗,并没有惊慌,而是蜂拥而上,领头的小将,白马银枪,年仅十七岁,正是洋洋自得的赵锋赵老六!

第二十六章 英雄穷途

这支官军骑兵的马虽然多,但人并不多,两千余匹马,竟然只有七百余人!

“平山旗下,随我上!”赵鐇瞪着对面的明军,遥遥喊道,“贾勉儿,是孬种,就站在后面!”

贾勉儿啐了一口,一摆手中长刀,对手下的邢本道等人喝道:“擂鼓,摆阵,别跟那缺心眼的赵老二一般。”

数千匹马在平野中奔跑的感觉,没有到过北方草原的人,是无法体会的。那是一种大地在摇晃,身体也在摇晃,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的感觉。

对于数千名反贼来说,迎面奔来的骑兵,让他们似乎面对的是席卷天地的惊涛骇浪!

赵鐇跟弟弟们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一丝胆怯,这几百名官军骑兵,看似处于劣势,却军阵严整,行进间,颇有章法,不似普通的卫所兵。

“是保定武学院的生员,只有他们,才有狗皇帝亲赐的龙旗!”老三赵镐忽然看见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骑兵,浑身的皮甲铁叶,手中拎着的不是最有利于冲阵的砍刀,而是长弓,“遭了,他们不是要冲阵,集阵,上盾!”

赵鐇看到长弓,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两千余名兄弟,用尽全力吼道:“列队,原地摆阵,搭箭上弦!”

反贼都是骑步混杂,行动间极其混乱,打顺风仗时没有什么,若是防卫,可以说全身都是漏洞。赵鐇的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不应该为了军权,将大哥排挤在外。

若是赵鐩在此,恐怕这股明军的意图,早早就被识破了。

但天下没有后悔药卖,眼下这般情形,他只能硬抵上,若是能挡住这股明军的锐气,那万事皆有可为。

若是不能?那自家兄弟能逃出几个,就得全靠老天爷的心情了。

贾勉儿和赵鐇这两股最大的盗贼都停了下来,开始布阵,其余两千余名各路反贼仍旧乱哄哄地一拥而上,朝官军们冲去。

敢于冲上去的反贼们,都是骑兵,以骑对骑,在河北平原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而且己方的数量还占优,反贼们都齐声呼荷起来,似乎是在为自己助威。

武学院的学生军们快速行进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声音,除了令旗、号角和马蹄声,这七百人、两千余匹战马,竟然如同一人一马般,非常整齐划一。如同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水,朝反贼们压了过去。

“一群乌合之众,”张云霖那张可以止小孩哭的丑脸,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个昔日的美少年,在人生的磨炼下,已经成功地进化成丑青年,他举起只有三根指头的右手,发出第一个军令,“左右快速分驰!”

乱贼的箭雨,首先射向明军。这是骑兵对战的第一要素,弓箭声,成为了两军战阵之上的唯一声响。

没有谁会傻到去冲阵迎敌,不管是明军,还是乱贼,都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大明官军底子。站在地上的用步弓,骑在马上的用骑弓,箭如雨下,无人可以退缩,也无人可以胆怯。

因为这就是战场,一个生与死,都会在转瞬之间发生的场所。

“快些!再快些!”张云霖的军令,被亲兵们以旗号转递出去,这是武学院的独特旗号系统,与明军通常使用的旗号不一样,反贼们并没有读懂明军的意图。

“他们居然不惜马力?”看着将马力驱到极限,快速绕着己方那群乌合之众兜圈的官军,邢本道对贾勉儿低声说道,“情况有些不对。”

不管是什么样的骑兵战法,马力都是最重要的因素,速度是骑兵的致胜法宝,但如同明军这般快速的奔驰,反贼们只要撑上三刻钟,就能将明军的马力耗尽!

跑不起来的骑军?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但越容易猜中结果的事情,在战场上就越显得诡异,这些反贼都不是半路出家的业余选手,他们都是历代兵贼一体的优秀代表,由此很容易嗅出其中的阴谋。

“骑射?奔射?”贾勉儿说了好几种战法,都摇了摇头,忽然看见反贼们薄弱的衣衫,以及明军那结实厚重的铠甲,大悟道,“他娘的,撤,狗x的刘惠,鼻子比老子还灵!”

“那前面的兄弟们?”邢本道心中有些不忍。

“狗x的兄弟,”贾勉儿早就往西南方跑得老远,“又不是俺老贾的兄弟!”

看见“扫天大王”的旗帜朝西南方退去,赵鐇迟疑了一会儿,却没有动,而是指挥手下的军阵,用无数的弓箭开路,稳稳地朝明军的左侧骑兵压去。

反贼们虽然是卫所兵出身,但明朝对军械管制甚严,别说像学生军那种铠甲了,就是普通的棉甲,也没有几副,还都穿在首领们身上。至于那些小卒,倘若被弓箭射中,只能自求多福了。

明军这七百名骑兵,竟然还分成了左右两侧,圈着近四千反贼,从不停息,也不冲阵,只是在飞奔中,将弓箭射向对手。

这些学生军都是从陕甘边地招来的,朱寿也舍得下本钱,人人的装备都可谓是精良,控马之术高超,一人三马,也游刃有余,战术又用得极其诡异。

他们每次射箭,都会在离敌军最近的地方,十箭之中,有一半以上,都会射中目标。然后快速跑开,根本不与敌人有所接触,到了敌军骑兵追之不及之处,立即换乘战马,然后开始下一轮冲击。

而反贼们虽然也是卫所出身,但内地与边地不同,军备早荒,十箭之中,倒有九箭,被射到了空处,偶尔射中学生军,也是轻伤,对铠甲保护下的学员们,造不成大的伤害。

几轮冲击下来,有五、六百名反贼倒在了学生军的箭下,而明军这边,被射死的,竟然不到三十人!

大多数受伤的学生军,都会借着马速和铠甲,远遁战场之外,不阻碍大队人马的连续冲击,等收拾好伤势,又重新加入战圈。

赵鐇的双眼圆睁,这他娘的是什么战术?

短短半刻钟不到,就将前面的两千余名友军打得狼狈而逃,高达三成的伤亡比,彻底击溃了反贼们的自信心。

明明坚持下去就是胜局,可就在这么一会儿功夫,反贼就崩溃了。

学生军们没有任何停留,击溃第一波反贼之后,又围着赵鐇的军阵,开始做兜圈运动,一人三马的优势,在此时体现得一览无余。

军阵与骑兵们开始互射弓箭,没有人去管那些四处奔逃的溃兵。

一个汉子身上中了一箭,就倒在赵鐇的面前,是前街的李二牛,跟他们这几兄弟一起长大的死党。那支箭,正好射中了他的颈子,横穿而过。血,淌得满地都是。

没有骑兵冲击,甚至没有短兵相接,只有不停奔跑的军马、以及漫天飞舞的长箭,这是一场非常奇怪的战争。

“若是大哥在,就好了!”老三赵镐叹了口气。

大哥,大哥!什么都是大哥!从小到大,那个猛虎一样的男子,就压在赵鐇的胸口上。外人提到赵家,就只会说赵家老大;自家兄弟遇到难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老大!

他们为什么就不说说我?我比老大有钱,比老大的武艺好,比老大的人缘好!

不,就是眼下,我就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赵家老二,赵鐇,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而那个赵鐩,不过是个领着老婆女儿,躲在渔村的懦夫!

“怕个x,”赵鐇回首看着几个弟弟,怒道,“从屠尽文安城的那天起,我们就是死人了,拼一个够本,杀两个,还有得赚,脑袋掉了,不过屁大点事,前排上盾,长枪拒敌,阵中发箭,骑军跟着转圈掩护,老子就想看看,这帮狗官军,能跑得了多久!”

官军眼下的战术,虽然很有效,但注定是不能长久的,只要马力一缓,那几百号人,就会沦为反贼们的刀下亡魂。

既然急切之间,想不到破官军的法子,那就组成乌龟阵,跟对方熬时间吧。

赵鐇的主意,中规中举,没有丝毫失误,也没有丝毫天才之处。

两千余名“平山大王”旗下的反贼,纷纷扯着嗓子高呼起来。

能识几个字的,便高吼:“前排列盾,中排支枪,后排射箭。”

大字不识一个的,就照着老规矩,怒吼道:“他娘的,乌龟阵,耗死那群狗x官军!”

面对着未卜的前途,在阵中的军鼓声中,平山大王营的反贼们,声音显得极其凌厉而凄凉,回荡在战场之上。

“可惜了这群汉子。”

张云霖左眉上的长伤口不停地跳动,心中无喜无悲,他的战法,取材于蒙古军队,对付这帮由内地卫所军组成的反贼,在野战之中,完全是个无解的存在。

明军的马力还没有消耗完毕,反贼们就开始支撑不住了,不是每支军队,都能打得像王守仁那支五里寨守城军一样。

古代野战之中,伤亡率达到一成,士气便会全无;达到两成,便是败局;达到三成,基本上是全军溃散。

而守城之军,往往能够战至最后数百人,甚至是全军覆没,也坚决不投降。

张云霖出身于甘肃高台所七坝堡的一个汉人农家,十二岁起,便与堡中长辈们一道,同相邻的蒙古部落恶斗,对蒙古人的战法,可谓是了如指掌。

弘治年间,蒙古人数次从五坝堡到八坝堡间突破明军防守,张云霖有次在合黎山下的原野中,亲眼见到一千名蒙古骑兵,用这种战法,击溃了五千名装备精良的明朝边军。

这种战术的核心,便是不停的奔跑,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就算对方守得滴水不漏,也会被一层层削去坚固的外壳,最后露出孱弱的内里。

但这并不是最终目标,不要轻易攻击任何一个缺口,而是利用军械、马匹和士兵自身的诸多优势,进行不对等的削弱,周而复始,直到对方完全支撑不住,全军崩溃为止!

“射箭!不停的射箭!射马!”赵鐇并不是无能之辈,在回过神来之后,他第一个发现了对方的战术漏洞。

对方马比人多,只要射倒了许多马,那对方就快不起来,没有速度,也就打乱了明军的攻击节奏。

可惜的是,学生军的马匹,同样有马甲保护,偶尔射中的一两匹倒霉蛋,对整体的速度,完全构不成威胁。

如果有强力的弓弩就好了,赵鐇心中暗叹。

生活没有如果,赵鐇的美好愿望,被现实打得粉碎,越来越多的弓箭射入军阵之中。

明军的箭支,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所有的赵氏反贼,脸上都露出了害怕的表情,是的,他们都嗅到了自己会先于明军溃败的味道。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赵鐇心中在狂吼:“我不要去跪在老大面前,请他出山,我赵鐇,才应该是燕赵大地上唯一的英雄!”

他的手伸向腰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群明军骑兵,脸上的神情,专注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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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河间城破

天地一片寂静,王启年独坐于大堂之上,看着空荡荡的四周,黯然无语。

他的计策本来行得稳稳当当,四周的大佬,天津巡抚翟鹏、保定知府杨慎、真定巡抚韩邦奇,皆为自己的同党。府中的参将袁彪,更是有如小猫般听话。

一万卫所兵、两千学生军、三百名锦衣卫,或明或暗,都按照计划,准备得相当充分。各路盗贼,都被厚利所诱,甘为前驱。

在文安这个弹丸之地,盗贼杀民、官兵杀盗、盗再杀官兵,最后万余军兵齐集,将盗、民不分良莠,全部剿灭,天下一片太平。

刘公公要的土地、皇帝要的大户人头、王知府自己的锦绣前程、各大佬要的银两和地盘,都在小小的文安,得到满足。

唯一遗憾的,是死去的那些无辜百姓,不过为了圣上的伟业,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这些人作点小牺牲,想来也是心甘情愿的。

从上任伊始,他便开始筹划此策,好不容易有了刘老大送来的由头,正满心欢喜。可是短短的三天,就老母鸡变鸭,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居然成了兵连祸结的大乱!

听着外面的梆子声,王知府的心,七上八下,这事,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赵家兄弟的临时背叛?贾勉儿、刘惠等人的落井下石?钱铸、张云霖和宋继先的阳奉阴违?还是各系大佬们的暗中拆台?

都是,但又都不是。

在王知府的腹稿里,这些变故,都有着相应的对策。就连张源那突然出现在河间城下的五百反贼,也被他吓了回去。

实际上,河间城里,一个明军都没有。那几百号明军,不过是衙役、更夫、家丁们假扮的罢了,若是反贼们真的攻城,能守住一个时辰,王启年就可以偷笑了。

不是那些人没有战斗力,而是他们没有替王启年卖命的理由。

为皇帝卖命,还可以吼出“为了大明”;为银子卖命,可以说“子孙富贵”;为他王知府卖命,难道是为了兴趣么?

是啊,这些计策,不过都是他一个小小的河间知府所想,就算是妙绝人寰,可愿意赏脸配合的,又有几人?

王启年的心中苦闷,难道这些人,就不是大明的臣子了么,这件事能够顺利完成,难道只是让王知府变只更高贵的飞禽?圣上,您若是知道这些人的险恶心思,您会支持老王么?

朱寿会否支持自己,王启年并没有把握。

从景和镇传来战报,袁彪惨败,将七千将士丢在了镇外的荒野中。而从献县陈家渡传来的消息,钱铸和宋继先在此处大败贼首刘惠,令其北遁,不知所踪。

钱、宋两人,都是武学院的领队千户,与王启年没有统辖关系。甚至连周边的几个巡抚,如果没有朱寿的圣旨,也指挥不动这两个人。因此对于他们的阳奉阴违,王启年只能苦笑,将此事搁在脑后。

大明官场,谁不知道皇帝有三个宝贝疙瘩:龙江造船厂、大明武学院和东海股份公司。这三个地方,连刘老大都不敢去碰,所有派系的大佬,对里面的盘根错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三个地方的人,出来也是横着走,据说南边的罗祥罗主席,竟然被人称为“南霸天南千岁”,势力遍及福建、广东和夷州等地。

王启年虽然有对付武学院的散手,毕竟学生军的军械供应、辎重运输,都掌握在河间府手里,但他却不敢施展,因为他的身上,也深深地打着朱寿的烙印。

自己窝里反起来,不是被其他派系的大佬们看笑话么?若是惹得龙颜大怒,恐怕自己这辈子,就只能在各个知府衙门里面厮混了。

不能再横生枝节,这些人,只是在妒忌自己的能力,只要能熬到皇帝前来,那他的功劳,仍然会名列第一!

朱寿已经到了真定,据说皇帝仪仗的前锋,已经过了无极县。从无极、深泽、安平、饶阳、肃宁,再到河间,不过两、三日的路程。皇帝走得再慢,四、五日的功夫,总能赶到,王启年坚信,自己能够守到那一天。

在皇帝的仪仗出现之前,这河间城,决不能有失!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既然道友们无义,那就莫怪兄弟无情了。

看着知府大人出来巡街,被临时召集起来的城中大户家丁们,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这个圣上的小丑,为了自己的前程,居然敢跟乱贼勾结,他还有脸上街,怎么不用根裤腰带,自己吊死在知府内堂算求了。

大户们不敢公开反抗知府的权威,但他们却从王启年那崩坏的计策中,嗅出了皇帝一党的罪恶阴谋。若不是反贼们屠城名声太响亮,张源那五百人到来时,大户们肯定就把王知府的人头挂上了城门楼,顺便迎接一下友人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被朱寿和刘瑾横竖收拾的各地大户们,其实跟反贼们有着相同的不满:我们的土地,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一道圣旨就要夺走?我呸,做梦去吧!头可断、血可流,土地不可丢!

朝中政敌们要抢土地,反贼道友们要屠城,两边都不靠谱,各地的大户,其实都很胸闷:我们期盼传说中的义师!

大户们的怨气,家丁、衙役、更夫们的鄙视,王启年都明白,他理解这些人,不过他不认为自己错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祖宗传下来的土地,这些,全是皇帝的土地,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就算老子守不住河间城,临死前也要拉你们这群人作陪,只要杀了这些人,对于皇帝来说,他也算是尽了忠,无愧于心。

皇权与族权,是明朝下层社会的一对主要矛盾,乡绅们掌握的农民,只有用反贼才能清理干净。

王启年坚信这一点,甚至在给朱寿的私折中,他也是这么说:臣愿以清白之躯,替圣上趟这个刀山火海,即使名列佞幸,也九死不悔!

他敢写这个折子,就有被丢出来当死狗的觉悟。朱寿肯定不会保他,甚至不会完全信任他,不过万世之后,总有人能够理解他。

是的,肯定有,王启年对自己说道。

可惜王公早生了四百多年,不然后世倒是有个伟人,能跟他惺惺相惜,有如周星星和对穿肠一般。

至于那些无辜的农民,老王跟某伟人一样,都信奉一句真理:一亿不够,老子再生五亿!

在这些五百年才出一位的人物面前,平民的生命,不过是过眼云烟,用王守仁的一句话来总结,就是除心之外,别无它物。

早生一步是圣人,早生数步,就必定成了疯子。

疯子王启年的结局,注定不会有多好。

同知、通判、推官、经历、知事、照磨、检校等人,在王启年的眼前,满满地坐了一屋子。他巡完街之后,就把这些府中大佬集合起来,商议守城的事情。

皇帝就在真定府,大佬们不敢走,但也不想留下来,反贼这次被吓退了,那下次呢?这王启年玩的花活儿,实在是太大,倘若不幸城破身死,他们的身后,肯定不会是什么“忠”、“文”之类的称号,而是“谬丑”之类的贱称。

生不能逃、死不能得美名,对于这些文官们来说,跟这王知府共事,可谓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祸福无定,如今府中无一兵一卒,”王知府的开场白,总是让人心酸不已,“大伙儿议议,该当如何吧?”

文官们都不开口,这几日王知府要兵、要粮、要银子,开场白都是这句话,就差旁边跟一小丑,大声捧哏:“请问知府有何妙策?”

见大伙儿都不说话,王知府也不怕羞,自顾自地说道:“以坊为队,以街为旗,城中出几个总旗吧,能守得几日,便是几日。”

又抽兵?文官们都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王知府是真不想活了,照这样抽下去,恐怕反贼没来,城中的大户们,抢先就将在座的大人们砍了脑袋,洗干净挂到城门楼去。

通判窦明不属于任何大佬派系,成日里想挤上王知府的破船,可惜王知府瞧不上这个好色无度的家伙,一直不假辞色。

如今有了机会,窦明看着满座同僚的死灰脸色,笑道:“我倒有一支奇兵,可解知府大人之忧。”

狗x的窦马屁,众文官在心里齐声骂道。

“说来听听。”连条内裤都有作用,何况是稻草,王启年的脸上,挂满了笑容,麻将牌一样的身体,也略略弯了弯腰。

“令大户们出军资,请保定都司田彬田大人过府,正好解河间之忧!”窦明胸有成竹地说道。

所谓的保定都司,其实就是大宁都司,原治蒙古大宁卫,是洪武年间设置,在永乐年间内迁保定,故名保定都司。田彬虽然是保定都司,却在高阳县常住,属下的家丁,尽皆强悍之辈。

河间府的兵丁,都被袁彪那厮丢在了景和镇,保定府却兵强马壮,因此引进外援,势在必行。而且高阳县离河间城,只隔着一条猪龙河,半日便可赶到。

一举两得之策,王启年站起身来,拍了拍窦明的肩膀,笑道:“守城之功,窦兄当排第二!”

窦明连连拱手,谄笑道:“不敢,不敢!愚者千虑,偶有一得罢了。”

众文官可没有这对蛇兄狗弟般有信心,心情沉重,一个个都在心里叹息着,准备回府去跟小妾们道别。有狠心的,甚至已经有了将小妾们杀了的打算,免得那些柔软玉滑的美女,白白便宜了那些满腿烂泥的反贼。

王启年正准备吩咐衙役们,宴请城中大户,提提筹措军资之事,却听见一声低沉的号角声传来,听方位,正是东北方向。

过得片刻,一个衙役脸如死灰地跑了进来,连声道:“大人,城……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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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书生猛如狼

大雨倾盆,淋在朱寿左侧的黄盖之上,紫方伞、红方伞,也被雨淋得湿透。原本威严的皇帝仪仗,在大自然的洗礼面前,显得有些不堪一击。

此处已是真定府的城外,从河间传来消息,官军于景和镇大败,幸好大明武学院的学生军们英勇善战,替皇帝挽回了一丝颜面。

景和镇一役,明军先败后胜,大破贼军。贼首刘惠、贾勉儿逃窜献县,又被钱铸和宋继先在陈家渡一带设下埋伏,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几个贼首,仅以身免。

留下来与张云霖硬抗的赵氏兄弟,赵铁、赵银、赵锋三人当场被杀,人头已送到了河间府,准备悬门示众。赵鐇和赵镐侥幸逃得性命,不知所踪。

“请杀王启年以息民怨。”杨廷和浑身湿透,仍然站在雨中,不肯退下。

敢在朱寿面前如此大胆的,整个大明朝庭,也就杨师傅一人而已,因为他不仅是朱寿的臣子,也是朱寿的老师。

其余的大佬们,虽然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却不敢移动丝毫,因为皇帝正在震怒之中。

“杀?”朱寿怒道,“朕以何示天下?”

王启年是朱寿亲手提拔起来的,假如朱寿现在就杀了他,无疑是告诉所有的人:你们是对的,朕错了。

不,决不能向文官们低头,也不能向反贼们低头!

“示之以大公无私!”杨师傅不卑不亢地回道。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皇帝,你和刘老大错了,就得认错,天下,是士大夫们的天下,不是皇帝和太监们的天下!河间府的局势,早就成了一锅粥,乱得不可开交。如果不向士绅们低头,把伸向他们性命和土地的罪恶之手斩断,不仅河北会乱,甚至连河南、山东、南直隶和江西等地,都会跟着大乱。因为在这些地方,掌握大局的,正是士绅们。

“何为公?何为私?”朱寿冷冷地回道,将手中的毛笔扔到车外的大雨中,转了几圈,滚到泥地里,“宣,升张云霖为河间分守参将、钱铸为保定分守参将、宋继先为真定分守参将,陈敬,派出监军太监,各领京营,平定河北反贼!”

听到陈提督那略带无奈的回答,杨廷和呆呆地站在雨中,任由豆大的雨滴落在脸上,心中一片茫然:皇帝不再听他的话了!

是的,皇帝没有接受他的劝谏,退一步海阔天空,跟士大夫们共天下,而是强硬地继续夺权。参将虽然没有品级,不是正职,却能独镇一路!

这个独字,就表明张、钱、宋三人,从此之后,只会听朱寿的圣旨行事。能对他们产生制约的,是监军太监,而不是巡抚、知府,甚至连地方三司,也对这三个新设的分守参将,毫无管辖的权力。

而北直隶四大总兵:保定、宣府、蓟州、昌平,也管不着这三个参将,因为他们领的是京营。

各领京营!

这是明目张胆的不信任文官集团,京营的辎重运送,通常都由内库直接掌握,而内库掌权的,全是太监。

这是把文官集团对军队的最后一张底牌,也翻了个底朝天!因为朱寿的手中,有东海股份公司,养支数千人的军队,丝毫不缺银子。

而且在京营里,掌权的,不是国公等勋贵,就是太监大佬们,这意味着什么?

夏天的雨并不凉,但杨师傅的心里,却有如冰窖,他的牙齿直打抖。几年来,他在文官集团和皇帝之间,一直努力维系着脆弱的平衡。

如今皇帝的一句话,就让他数年的心血,白白流失,而且,还有恶化的趋势!

牵牛寨一役,朱寿的冲动和无知、翟鹏的贪功与懦弱、许进的城府与心计,让武学院的学生军伤亡惨重。这些,杨师傅都非常明白,甚至他还能理解许进的出发点。

许进是文官,他是忠臣,也是名将,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并没有做错:限制皇帝的胡作非为,尽可能地削弱新生力量,维护皇权的根基。

翟鹏也没有做错,他和许进都在有意无意间,缓和皇帝与士绅们的矛盾,这是大明的立足之本。

但皇帝并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那帮劫后余生的学生军,更不会接受文官们的平衡决定。景和镇一役,学生军们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些少年并不听王启年和翟鹏的号令,而是利用七千官军,成就了自己的军功。

王、翟两人都是朱寿的嫡系,武学院的这些少年军官,同样是朱寿的嫡系,这下可好,窝里斗起来了。看来武学院的许进许左丞,同样也无法掌握大局了。

既然已经是参将了,那么,就决不能让这些少年军官越爬越高!

杨师傅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带着漠然的表情,望着朱寿的仪仗队伍,慢慢涌进了雨中的真定城。

雨不停地下着,似乎永不停息。

在离朱寿数百里外的文安县得胜淀,一个小小的渔村中,赵鐩正穿着蓑衣,蹲在门口,磨着柴刀。

他带着妻子和女儿,已经躲在此处好几日了,文安县等地被反贼们屠城的消息,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长长地叹了口气,赵鐩看着屋子里的女儿,笑道:“兰儿,一会雨停了,爹就去打渔,夜里,就可以喝到又鲜又美的鱼汤了。”

赵兰兰小嘴一瘪,指了指头顶:“爹,这儿漏雨,兰儿想回家。”

赵张氏连忙抱着她,哄道:“乖,过几日,咱们就回家。”

家已经被烧了,哪儿还有什么家?赵张氏的耳侧,还戴着一朵小白花,这是在替娘家和婆家那些冤死者戴孝。

屠城之后,整个县城,能逃出来的,只有数百人。据相熟的人讲,张屠夫一家,都被乱贼杀得个干干净净,而赵家兄弟,全都做了反贼。

不肯从贼的赵氏子弟,尽皆被杀,连赵鐩的父母,也死在乱军之中。不知是被反贼所杀,还是被赵氏兄弟的仇家们所杀。

哄完女儿,赵张氏看着丈夫,低声道:“家中没盐了。”

赵鐩知道妻子怕自己,也不多说,将柴刀递给她,轻声道:“若是乱兵进来,也可抵挡一阵,我去村头李大哥家,借些盐来。”

说完便一头扎进雨中,朝村头走去。

还没走到李大哥家,赵鐩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个小渔村只有十几户人家,挨着淀畔,绵延千余步。

李大哥离赵鐩的住处极远,天上又下着大雨,因此直到他靠近之时,才能闻到血腥味。

曾经在刀口枪尖上渡过少年时代的赵鐩,立即明白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这是一种从生死之间磨炼出来的本能。几日来的渔村安宁,已经弱化了他的警惕性,让他不再像刚出文安城时那般警觉。

“是何方兄弟?”赵鐩站在李大哥的屋外,并没有进去,此处空旷,就算受到围攻,也胜过在屋中的狭窄空间。

没有人回答。

赵鐩也不惊慌,从泥地里捡起一块石头,扔进屋里,咣当一声,不知道打翻了什么物什。

僵持片刻,从屋子里发出一声异响,一个年青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满脸凶悍之色,浑身是血,手中握着一把砍刀。

只见他任由雨水淋在身上,口里笑道:“果然是赵风子,鼻子比狗还灵。”

赵鐩冷冷说道:“贾勉儿就这么想我死?”

年青人抹了抹眼帘上的雨水:“贾老大说了,你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安。”

赵鐩沉声道:“邢本务,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位名叫邢本务的年青人,正是贾勉儿手下大将邢本道的亲弟弟,闻言笑道:“赵大哥,小弟可没想过与你单打独斗,我弟弟本忠领了几个兄弟,一直守在你家门外,眼下恐怕正巧接了嫂子和侄女。”

四周响起一片笑声,从隐密角落中,走出十几个年青汉子,个个手持兵器,将赵鐩围在当中。

赵鐩怒道:“邢本务,罪不及妻儿,你放了她们,我自与你一同回去。”

邢本务呆了一下,问道:“你怎知贾大哥不是要取你性命?”

赵鐩啐了一口:“老贾若想取我性命,还用我妻女之命要挟作甚?”

邢本务拍了拍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笑道:“赵老大就是赵老大,果然名不虚传,贾大哥说起他跟你当年纵横冀北之事,小弟还以为是抬举你。”

赵鐩微微一笑:“老贾和刘大哥夺了青县,可是想南下河南地?”见邢本务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要下河南,有两条道,一是南皮,一是献县,他们走的是献县?”

邢本务走到赵鐩面前,回道:“赵大哥料事如神,我弟弟既然接了嫂子和侄女,那大哥不妨就与小弟一道,去贾大哥营中当个军师吧,日后夺了狗皇帝的江山,赵大哥将是中山、开平之功啊。”

赵鐩笑道:“你也知中山、开平?”

邢本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小弟只知砍砍杀杀,这两个名字,却是临走时,贾大哥讲给我听的,我也不知他们是谁。”

赵鐩伸出手来,拍在他的肩膀上,温和地说道:“雨越下越大,不如进老李的屋子里,等雨小一些,我再与你等去寻老贾他们,顺便给你讲讲,这中山王和开平王的故事。”

邢本务笑道:“说得也是,小弟嫌这户人家碍手碍脚,早就请他们全家吃了板刀面,屋子空出来,正好给我们兄弟躲雨。”

“这中山王,就是徐公徐达,开平王呢,就是常公遇春,他们……”赵鐩与邢本务并肩走进屋子,一边走一边闲聊。

刚进屋的那一刻,光线一暗,邢本务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大了一些,对赵鐩的防备,也减轻了不少。

赵鐩左脚刚跨过门槛,原本拍在邢本务肩头的右手,就猛地扼在后者的颈间,快如闪电般一勒。

只听得咯嗒一声,邢本务的头以一个非常奇异的角度,挂在脖子上,竟然是被赵鐩勒断了颈骨!

好猛的力道!好狠的心思!

赵鐩没有丝毫停顿,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般,左脚踢到身后那个年青汉子的下阴,然后右脚一点,借力上跃,一腿磕在另一名年青汉子的太阳穴上。

一个呼息都不到的功夫,赵秀才就杀了三个大活人,将剩下的众人吓得呆立雨中,作声不得。

“滚!”

赵鐩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他的声音,有如从地狱里钻出一般。

第二十九章 贼寇谦似君

第二十九章 贼寇谦似君

暴雨如注,漫天飘着的,都是白茫茫的水花。//访问下载TXT//【新】[~]

十余名汉将赵鐩围在中间,却谁也不敢上前,赵鐩也没有动弹,只是牢牢地守在门口。双方僵持着,直到又有十几条人影,从大雨中穿透而出。

“哥!”为首的年青人,跟邢本务长得有九分相似,见到门前的尸体,不由大声悲呼。

他的身后,是被捆作一团的赵张氏和赵兰兰。两人各自被一个汉扛在肩上,嘴里还塞着破布,脸上有些青肿,和着雨水,说不出来的狼狈,看来被抓的时候,吃了不少的苦头。

赵鐩脚尖一挑,从邢本务的身畔,将那把沾满鲜血的砍刀,牢牢地握在手中,沉声道:“邢本忠,放了我妻女,便饶了你等xìng命。”

邢本忠惨笑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鐩,从腰间抽出长刀,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yīnyīn地说道:“倘若我不遵命呢?”

赵鐩回道:“临走时,老贾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兄弟一件事?”

邢本忠嘿嘿一笑,将长刀挽了个刀花,也不答话,直接就插入了赵张氏的腰侧。只听得惨哼一声,鲜血流出如注,被大雨一冲,满地皆是红红的血水。

赵张氏无法说话,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哀,临死前,她望着的方向,并不是丈夫,而是那个已经被吓得呆住的女儿。

“我若是你,就绝不会捅这一刀。”一个冷冷的声音,透过雨幕,钻到邢本忠的耳朵里。

随着声音,一杆短枪破空而至,分毫不差地从一个汉的左眼钻进,深入数寸,鲜血涌出时,杆尾还在嗡嗡作响。

这个汉正扛着赵兰兰,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地毙命,将小女孩摔倒在泥水中,溅起无数黄sè的泥水花。

第二杆、第三杆……

无数支短枪,jīng准地插入邢本忠所带来的手下身体,三十余条汉,瞬间便躺了一地。

从四周的雨幕里,走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是个五短身材、眼神灵动,圆圆的五官有如富家员外一般的汉,正是刘惠!

“你舍得现身了?”赵鐩冷冷地问道。

自始自终,他都没有看过妻的尸体,甚至也很少注意到摔在泥水中的女儿。

邢本忠的脸上,顿时大惊失sè,怒喝道:“刘……”

话音未落,一把斧头便破空而至,正好砍在他的颈间。扔出这把斧头的,是个十余岁的少年,满脸伤疤,此时正站在刘惠的身侧。

鲜血四溅而出,邢本忠的声音嘎然而止,歪着脑袋,倒在泥地里。

倾刻之间,血水便被雨水冲走,满地只留下淡淡的浅红sè。

“师父,”少年踩过尸体堆,抱起地上的赵兰兰,跪在赵鐩的面前,“师妹无恙。”

赵鐩并没有理他,只是盯着刘惠,问道:“败了?”

刘惠从他身旁走进屋中,踩着邢本务的尸体,看着满屋的血腥,皱了皱眉,叹道:“景和镇一役,七千对七千,我先胜后败;陈家渡一役,我与老贾合兵,三千残兵,对一千武学院学员,照样一败涂地,悔不听你当初所言。”

他在屋里随处找了个地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块发硬的干粮,啃了几口,将当rì的战况一一道来,说完了,才笑道:“老贾跟条狗似的,正在四处寻你呢。”

赵鐩冷冷地说道:“寻我作甚?将我像条狗一样地杀掉么?”

刘惠嗤地笑出声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若是景和镇一役胜了,他还真会杀了你,眼下嘛,别说杀他几个小卒,你就是将他独养儿千刀万刮了,他也照样当你是兄弟。”

赵鐩看着他,缓缓问道:“你呢?”

刘惠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杀你,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老刘做事,跟你那几个兄弟不同,也跟老贾不同。”

赵鐩沉吟片刻,说道:“要我信你,得依我三桩事。[](·~)”

刘惠听得此言,将那块发硬的干粮一扔,对着门外高喊道:“狗x的老贾,别装乌龟啦,风点头了。”

门外的大雨中,忽然钻进来一个汉,正是贾勉儿,他身后却没跟着邢本道、刘资和杨寡妇等大将,居然是独自一人。

“这是刘老大的主意,”贾勉儿的脸上,带着讪讪的笑容,一进门,便将刘惠给卖了,“风,莫怪我,再说,你死了一个老婆,邢家可是死了两个儿。”

赵鐩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缠,而是看着刘、贾两人,缓缓道:“第一桩,从今rì起,所有的兄弟,归为一营,号曰顺天,刘大哥为营主,我与老贾,分为营副,皆听刘大哥号令,若有不从者,兄弟们人人得而诛之。”

说完这话,他停顿下来,似乎在等两人的回话。

刘惠皱了皱眉头,轻声道:“你我兄弟三人,义结金兰十余年,彼此亲如手足,不如设三营主,各领其兵,不分大小。”

贾勉儿也说道:“刘老大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风眼下虽没有兵,但胸中自有雄兵千万,我等千万不可学那瓦岗旧事。”

这话说得极其诛心,瓦岗寨翟让和李密的故事,人人皆知,贾勉儿影shè的谁,也是明摆着的事,刘惠的脸上,顿时变了颜sè。

赵鐩淡淡笑道:“才几十号人,就想学拥兵数十万、占据黎阳的李法主,老贾,你以前读书就不用功,眼下恐怕连自个儿姓什么,都快忘记了吧?”

“风,你是秀才,俺老贾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贾勉儿嘻嘻笑道,“跟你掉书袋,也没那个本事,你这第一桩事,依我看,有些悬。”

赵鐩没理他,只是瞧着刘惠,沉声道:“你若没这心思,那就杀了我吧。”

刘惠想了半晌,对贾勉儿说道:“你听调不听宣,如何?”

听调不听宣,是说书先生常用的伎俩,说的便是那种派系中最大的山头。刘惠此举,算是退让到底线了,贾勉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哼了一下。

赵鐩要的,只是一个名份,因此也不纠缠于细节,说道:“第二桩,便是军中凡有yín掠者,皆论以斩首之罪;无端杀人者,同样论以死罪。”

刘惠当即便点头道:“行,这条我作主了,依你便是!”

贾勉儿苦笑道:“老刘,你手下都是老兄弟,这好人倒当得轻巧,成心将我推作恶人?”

刘惠还没说话,赵鐩便接道:“你的军饷、辎重、兵械,都由我出具,倘若稍有迟延,你砍了我的头便是。”

贾勉儿哑然笑道:“风,几百号兄弟呢,拿你的人头,煮汤喝也不够啊。倘若rì后兄弟上万,就是一人咬你一口肉,落到最后的,恐怕连根骨头都看不见了。”

赵鐩看着他,冷冷地回道:“我说有,便有!”

贾勉儿被气得笑了,语带讥讽地问道:“那第三桩呢?让我等这群反贼,人人都学君,考秀才去?”

赵鐩沉声道:“这第三桩,还真跟秀才、举人们有关,凡我等兵锋过处,皆移檄府县,与官吏、儒生和大户人家相约,毋须走避,迎者太平,秋毫无犯!”

说完之后,看着目瞪口呆的刘、贾两人,展颜笑道:“顺天好,顺天妙,不纳粮,不缴赋,家家齐欢笑。两位兄长,若是依了这三桩事,这道歌谣,数rì之间,便能传遍大河南北,兄长们的基业,便有七成的把握了!”

刘惠愣了半晌,方才赞叹道:“风,上阵厮杀,你不如我;争夺天下,我却远远的不如你。”

贾勉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也笑道:“狗x的风,前两桩事,臭不可闻,老都有一刀砍下你狗头的念头,没想跟这第三桩一配,你小堪比诸葛重生啊!行,老的兵,以后就听刘老大的号令。你让老不杀人,老就绝不杀人,若是哪个兄弟敢胡乱杀人,老就一刀砍了他!”

刘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眼下服了没?”

贾逸儿嘻嘻笑道:“真服了,风,你看我等该往何处去?”

赵鐩沉吟片刻,指了指西南方向:“河间城!”

“河间?”刘惠皱眉道,“河间城高沟深,防守严密,景和镇战前,我送了几百人去试探,一直没有回信,恐怕设有重兵,我等初败,合在一处,残兵尚不足一千,岂有夺取河间之力?”

赵鐩摇了摇头:“河间府根本就没有一兵一卒!”看见对面两人都露出怀疑的神态,便说道:“河间只有一个参将,七千兵都扔在了景和镇,那王启年王知府,是狗皇帝的心腹,周边府县,都不会主动来援。至于击败你们的那些武学院少年,他们能将七千人当作诱饵,又何尝不能舍得一个小小的知府?说不得一打一追,在这大河两岸,我们还得跟这群少年并肩作战呢。”

说到此处,他忽然笑道:“就算有兵,我单骑也能入河间府城,两位兄长,不妨看一出好戏便可。”

刘惠和贾逸儿听他说得神乎其神,什么武学院的少年军官也跟他有勾结、单骑入府城,一桩比一桩骇人,只是摇头不信。

此时身畔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娘亲!”

赵兰兰从地上爬起来,扑进门外的大雨中,找着赵张氏的尸首,伏在她身上,痛哭失声。

看着赵鐩的眼光扫来,那个满脸伤疤的少年连忙跪在他的面前,呐呐道:“我见你们谈完了要事,便替师妹松了绑……”

赵鐩一脚将这少年蹬倒在地,怒道:“真是个没用的畜生。”

说完便冲出门外,雨声渐大,听不见他的声音传来,不过赵兰兰的声音哭得小了,似乎是在安慰女儿。

贾勉儿看着这个少年,笑道:“张通,你师父不要你了,不如跟我吧?”

刘惠叹了口气,对贾勉儿说道:“你闲不下来么?”

那个叫张通的少年也不理他们,只是重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惠伸出手,拍了拍张通的额头,低声道:“走吧,你师父没说话,就是让你还跟着我。”

张通这才抬起头,问道:“去何处?”

刘惠笑道:“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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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启年身死

千余名反贼涌入河间府,秩序井然,步伐齐整。

刘惠和贾勉儿并排走在最前方,赵鐩和三个家丁打扮的中年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似乎极为熟悉。

两个时辰前,赵鐩说到做到,单骑闯关,往城中送出一封书信后,竟然被他叫开了河间府的城门,而且没死一人。

六、七百名家丁打扮的汉子,组成一个方阵,紧随在反贼们的身侧。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知府衙门。

“伯坚,这千余壮士,竟然隐隐有强军的样子,”一个走在赵鐩身旁的精瘦中年家丁,看着军容严整的反贼们,笑道,“主人令我前来时,可笑为兄还半信半疑。”

另一个圆脸长须的中年家丁接道:“赵伯坚一言九鼎,这河北谁人不知?”

贾勉儿在前面回过头来,冷笑道:“狗x的杨头,你又不是河北人。”

那名叫杨头的中年家丁也不着恼,笑嘻嘻地望着贾勉儿:“老贾,听闻你跟伯坚打赌,输了东道?”

贾勉儿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倒是他手下的几员大将,面带不平之色,瞪着赵鐩,恨不得将这小子砍成十七、八段。

赵鐩连忙应道:“若不是有杨兄、管兄和马兄三位接应,小弟怎敢进这河间府?”

最早说话那个精瘦中年家丁拍了拍他的肩膀:“伯坚,只要你攻城掠地之时,真能秋毫无犯,这河北河南,还不任你纵横?从今朝起,管哥也得跟着你混饭吃了。”

走在最方面的刘惠看了看知府衙门方向,沉声问道:“管四,那王启年当真没走?”

精瘦中年家丁管四笑道:“他还能去何处?”

“河间城门一开,他便是死了,如今那衙门里坐着的,不过是个待宰之人罢了,”第三个中年家丁长相凶狠,说话间,眉毛不停地乱动,“可惜了一个清官。”

“狗x的清官,”贾勉儿怒道,“他设局想害我们,若不是风子点醒,我们这群人,眼下全成了无主野魂,老子生平最恨清官!”

长相凶狠的家丁戏谑道:“老贾,你若死了,绝对不冤。”

贾勉儿啐了一口:“马武,你这种老好人,跟我等混在一起,冤也是自找的。”

长相凶狠的马武苦笑道:“你当老子愿意么?”

赵鐩在旁劝慰道:“大河两岸,谁人不知马兄宅心仁厚,如今我等合兵一处,不知马兄可否屈尊,任那镇抚提督一职?”

明朝军制,是没有镇抚提督的,赵鐩取镇抚之意,行军纪监管和牢狱之事。马武在河北群盗中的资历,比他们几人还老,因此以老马为提督,众人都没有闲话可说。

马武沉吟片刻,看着刘惠,见他点了点头,方才回道:“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说笑之间,便到了知府衙门跟前,贾勉儿令手下踢开虚掩的府门,正欲闯进去,只见门后摆了一把椅子,正是知府大堂里的那把。

椅子上坐着一人,麻将般的身材,整齐而干净的官服,飞禽纹于胸前,官靴踏于脚下,满脸平静之态,不怒不惊、不慌不愁,不是王启年王大人,又是何人?

“狗官,纳命来吧。”贾勉儿拔刀在手,走上前去,就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吾乃朝庭命官!”王启年大喝一声,瞪了贾勉儿一眼,“受天子之托,牧河间万民,赵鐩何在?”

赵鐩连忙快走几步,挡在贾勉儿身前,拱了拱手,笑道:“学生见过王太守。”

王启年死死地盯着他,半晌才说道:“你很好,远胜我等。”

赵鐩回道:“学生不过是偶有一得罢了,太守之才,胜学生百倍,王大人若是两榜出身,眼下学生的人头,早就摆在大人的脚下了。”

王启年叹了口气:“没想我的知己,却是一个反贼。”

赵鐩迟疑了一下,忽然说道:“太守何出此言,阉贼侵占民田,导致民乱丛生,我等儒生,皆是响应大人号召,拨乱反正,以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何处来的反贼?”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诸位贼首,都呆住了。尤其是马武,心中长叹一口气:做人怎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王启年哈哈大笑道:“你欲以宋江为师?”

赵鐩抱了抱拳:“还望王大人成全。”

贾勉儿在旁怒道:“狗x的风子,你欲背叛众兄弟么?”

“你借我的人头,讨圣上的恩赦,”王启年笑道,“如我这般将死之人,也能为你所用,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依我之见,宋江,可不如你。”

赵鐩沉声道:“大人若是遂了学生的心意,也算是替圣上尽了忠,不出十年,便能讨个文、正的身后荣贵来。”

马武在旁开口道:“王大人不会应允你的。”

王启年看了看这个长相凶恶的中年人,点了点头,笑道:“看来反贼之中,也不乏明智之人,真是可惜了。”

贾勉儿怒道:“将这狗官一刀砍死算求了,叽叽歪歪的,老子半句都听不懂。”

“你听不懂?”王启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还在本府面前唱白脸?”

贾勉儿本已提起长刀,正欲砍下,闻言讪讪道:“老子忽然忘记了,今朝不得开荤。”

赵鐩令围在四周的反贼们尽皆退下,只留下刘惠等贼首,方才缓缓说道:“大人,那学生就开门见山吧,我等欲为圣上前驱,南下河南、南京、江西,只求大人传话上去,尔后各取所需,生死在天!”

王启年苦笑道:“我还走得出这河间城么?”

赵鐩摇了摇头:“大人已是必死,但大人的书信,却能被送至圣上面前,接下来的数日,我军将入博野、饶阳等县,绕深、冀、定、祁等州……”

“够了,”王启年笑道,“接下来,你将东进临淄、曲阜、泰安、日照等地,再西进曹州、定陶,从河南迂回至南京,沿江而上,袭扰江西和两湖。”

赵鐩拱手道:“大人神算。”

“圣上会派大军,跟着你等,”王启年说道,“你攻一城,他便取一城,直到双方撕破脸皮,你这法子,倒也当真敢想!”

“大人……”

王启年打断他的话:“赵鐩,你欺大明无人么?”

赵鐩沉声道:“学生不敢,只是从大人的行径中,略略猜中了圣上的几分心意罢了。”

“你居然敢妄猜天意,”王启年哈哈大笑,“果然是个天生的贼胚!那刘太监、李首辅他们的心意呢,你也猜得着?”

赵鐩摇了摇头:“若不是大人行事仓促,露出破绽,学生连圣上的意思都猜不出来。”

“我若真的依你之计,你我两人,都白白替他人作了嫁衣,”王启年悠然道,“你可知我因何而死?”

赵鐩沉吟片刻,方才反问道:“李首辅?”

“孺子可教!”王启年看了一眼家丁打扮的几个贼首,笑道,“回去转告贵主人,就说老王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便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长叹一声,猛地回插,直入自己心口,深可及柄。

赵鐩并没有上前阻拦,众贼首也无人动弹,直到王启年的尸身倒在地上,刘惠才长叹了一口气。

“此事与我等主人无关。”马武开口说道,他话虽如此,手却按在了腰间刀柄上。

赵鐩连忙挡在刘惠和马武这两拨人面前,沉声道:“此乃王启年的苦肉计,他以性命作饵,想挑拨我等,万万不可中计。”

贾勉儿的手也按在刀柄上,冷笑道:“你怎知这狗官说的是谎话?”

赵鐩怒道:“老贾,官兵的讯息,是谁给你的?”

贾勉儿针锋相对地回道:“那日你出了文安城之后,我等接到赵鐇的讯息,这才如梦初醒,不错,真正点醒我等,让三十六家共谋文安的那封信,是杨头送来的,可在景和镇,又是何人,隐瞒了武学院那帮少年的行踪?两桃杀三士的好戏,当我老贾看不出来么?”

他此话一出,双方都沉默了。

两桃杀三士,说的是春秋时代的故事,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三人,功高震主,被晏子以两个桃子就杀了。

朝中诸位文官大佬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扔出文安和河间,除掉王启年、反贼和武学院的学生军,将朱寿布置在京师南面的势力,连根拔起!

杨头冷笑道:“老贾,你的学问,真是读到了狗肚子里,有个桃子给你送终,就不错了!”

“够了,”马武止住话头,望着刘惠,沉声道,“合则两利,依你之意呢?”

刘惠正犹豫间,赵鐩劝道:“刘大哥,马兄说得没错,武学院那帮少年还潜伏四周,只等着追赶我等,若是没有马兄他们,别说江西了,我等恐怕连城外的玉带河都过不了!”

刘惠一咬牙:“行!继续合兵。”

贾勉儿不由大急:“刘惠……”

刘惠打断他的话:“不合,眼下就死;合了,生死未定,管四、杨头、马武,兄弟丑话说在前头,入了河南,我等便分兵!”

马武点头道:“成,不过赵伯坚也得分兵,你自向南,我等与赵伯坚向东!”

赵鐩在旁苦笑道:“马兄,你这绝户计,施得当真妙极。”

马武笑道:“倘若没有你这个军师,这南直隶,我等可不敢轻易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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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众将束手

穷北富南,这是明清时期,神州大陆的现状。[ ~]

南直隶和浙江的税赋,支撑起了整个王朝的脊梁。宅男朱寿明白这点,李丞相、刘太监也明白这点,赵鐩等反贼,当然也明白这点。

“圣上,当诛王启年九族!”这是陈敬陈提督在说话,他的脸sè很平静,看着暴怒中的朱寿。

真定临时行宫的书房中,满屋都是杂乱的书籍和飞散的纸片。各位太监大佬跪了一地,苏进的额头有一个肿包,那是被朱寿扔出的铜镇纸所砸。

“九族?”朱寿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大声责问道,“他何错之有?”

“无错,更应诛九族,”陈敬跪在地上,头叩向地面,沉声道,“不诛,无以服人心;不诛,无以立大义;不诛,河北、河南、南京等地,几成糜烂之局!”

在场的都是太监,没有大臣和勋贵,陈敬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皇上,你必须要拿王启年来当替罪羊,才能平息士绅们的愤怒。

三rì前,河间府城被反贼攻破,王启年自杀殉职,贼势大涨。贼首刘惠、贾勉儿和赵鐩等人,所到之处,不仅秋毫无犯,而且还开仓放粮。四野之民纷纷响应,不过三rì功夫,便扩军至三千人左右。

正德时期,河间府一带,民众普遍养马。反贼们集民间之马,组成了一支千余人的骑军,跟武学院的学生军们玩起了捉迷藏。

昨rì晚间,反贼们沿肃宁西进。一夜之间,连下饶阳、安平两县,兵锋直指真定。

反贼们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除了跟张云霖的武学院骑军打过两场外,所到州县,尽皆不战而降,甚至连一个自杀的父母官都没有。

反贼直奔真定而去,钱铸、张云霖和宋继先三人,都被迫率军回援,因为真定是皇帝的行宫所在,不容有失。

“杜太监,贼军绝无可能继续西进,他们下一步所取之处,必为此处,我等以逸待劳,定可大破贼军,”真定府吴家庄(即深州),张云霖指着北直隶全图,对自己的监军杜裕说道,“深泽!他们若敢过深泽,我提头来见你!”

杜裕是司设监少监,被朱寿派来作河间参将张云霖的监军。( ·~ )原参将袁彪被罢职之后,张云霖手下的骑军,也由六百余名,一下扩充到了两千余名。

补充的兵员,全是杜裕从京营调来的老兵,因此杜监军的话,张云霖不敢不听。

看着这个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容貌丑陋的少年,杜裕叹了口气:“张参将,你的头,咱家拿来有个鸟用,老也监过几次军,贼寇们声东击西也好、引蛇出洞也好,总而言之,你必须去守着无极县城,若再敢暗地拖延,老夫只能斩了你的人头,再去圣上面前自尽谢罪。”

“我守晋州,张云霖守无极,宋继先守藁城!”几乎同一时间,晋州涅槃口,钱铸苦着脸,举起仅有的右手,对自己的监军卢明说道,“卢大哥,这是谁布下的方略?真是蠢不可及!”

卢明跟钱铸是老乡,私交甚好,但公是公,私是私,闻言只得叹了口气:“还能是谁?”

钱铸颓然坐下,他的长相仍然英武非凡,不过左侧的臂管空空荡荡,丢在川东牵牛寨的那只左手,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此次恐怕又将凶多吉少!

杨廷和!除了他,在皇帝身边,还有谁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让勋贵、太监和皇dì dū同意这个守株待兔的方略。

藁城、无极和晋州,呈三角形,牢牢地楔在真定府城的前面。身在藁城外滹沱河畔张村的宋继先,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河水,跟自己的监军赵秀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出了几分无奈和焦急。

杨师傅给出的这个方略,中规中举,看上去没有破绽,而且能将真定府守得稳如泰山。不过倘若贼军中有知兵的,就能将计就计,将宋、张、钱三将各个击破,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好毒的心思,好狠的手段。

三个少年将军明明知道前方是个悬崖,也不得不跳,因为皇帝就在真定府,不容有失。他们可以不管文官大佬们,也可以不管太监大佬们,但只要朱寿下了圣旨,盯着他们的监军,就会将刀架在他们的脖上,逼他们跳下去。【叶*】【*】

不仅如此,杨师傅还从李丞相与刘老大那儿得到了支持:焦芳建言,推用大将及文臣有才望者,提督讨贼军务。

朱寿接到京师传来的折,当即就批了:以惠安伯张伟为讨贼总兵官,以右都御史屠滽提督军务,统京营兵征讨流贼!

这道圣旨里有个词很关键,那就是京营兵。三个少年将军的手下,大多数都是京营兵,张、屠两人,很自然就成了北直隶的最高军事长官。

屠滽是老资格政客,成化二年的进士,从都察院起家,人称“屠天官”。他写诗作画,都是一把好手,唯独在军略上,是九窍通了八窍。由他指挥各路将领,可谓是以鸡驱虎,白白送死而已。

至于张伟,是典型的大明纨绔弟,听见马嘶都会吓得“面无人sè”,整rì里把妹喝酒,乐得逍遥自在,至于打仗的本事,那是坚决不肯去学的。

杨师傅和李丞相给学生军们设套,还算情有可原,可刘老大为何也要插上一脚呢?

其实前文就曾说过,王启年干掉的河间府知府高阳一、静海县知县穆禹等人,都是阉党的大将,刘老大被朱寿强行压了下去,但内心却未免总不是滋味。

既然杨师傅挖了一个坑,在坑了学生军的时候,也能提高老刘在朱寿心目中的地位,又有何不可?

手下强将jīng兵尽失之时,皇帝也许就能想起老刘的好处了吧,这就是刘老大的出发点。

就算rì后事情败露,反正坑是杨师傅挖的,朱寿总不能杀师吧?那板也打不到刘老大身上去,可惜刘老大千算万算,却漏了杨一清和张永这对好基友,把自己的坟墓,又向下挖了一尺。

此事容后再表,因为杨、张二人,还得等着出使蒙古的马昂与仇钺归来,这四个人的力量,组合起来,才能颠覆天地,将刘老大提前送入坟墓。

一团暖风吹过,夏天的风雨,总是来得很忽然,但张云霖的心里,却冷得一阵阵打哆嗦。

他接到圣旨的一刹那,只觉得天旋地转,右手的伤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从牵牛寨下活着回来之后,他就对自己立过誓:从此再也不相信文官。

他的身手和心思,都是上上之选。就算是浑身都沾满了鲜血,他也不会感到疲倦。他身后的少年骑兵们,也是满脸朝气。几rì来,与贼寇数战,骑军尽皆大胜。

战旗光辉、锐气无限,但盛极之后,就将必衰么?

他从吴家庄出发,沿西北方向,越过滹沱河与滋河,直入无极。因为他是骑军,所以得走最长的一段路,全身也将露出最大的破绽。

毫无疑问,相比以步军为主的钱铸、以水军为主的宋继先而言,反贼们最有可能攻击的,就是将侧面完全暴露出来的张云霖。

杨廷和此计,是正大光明的阳谋。

原本守在吴家庄的张云霖,正好威胁着反贼们的侧翼,只要抓住一个破绽,就能追得反贼们落荒而逃。

但这是剿贼的上策,却不是保护皇帝的上策,因此就算他们都看穿了杨师傅的计谋,他们也不敢不遵。

刘惠将在什么地方设伏呢?张云霖苦苦思索着。

是深泽,还是无极?

倘若他不动,那刘惠肯定不敢西进,甚至连深泽都不敢过。但是他现在动了,而且还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那么反贼还会不西进么?

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上面开了很多小口,这几rì来,他和两千骑军都没有休息好,长时间的流动作战,耗光了他们的大部份体力。

就算反贼不来,只要皇帝没有回到京师,单单这数百里路,也能拖垮他们这三支军队。

偶尔战败一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张云霖根本就不清楚,反贼将在何时、何地,对他的两千骑军展开攻击。

反贼们一直没有行动,并不是他们被张云霖的骑军打怕了,而是他们在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他甚至不敢看那些少年的清澈眼光,虽然他也才十八、九岁,但早就历经生死。他完全能够看到一个场景:jīng疲力竭的两千骑兵,被无数反贼包围在一个山岗上,马匹再也跑不动了,人也没了力气,一个接一个,被反贼们杀死。

如果他想不出来解决办法,这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焦急、内疚、悔恨、失望,诸般念头,都在张云霖的脑海里打转。

“不,我不能失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我还要封侯,还要当皇上的霍去病,我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死在一群反贼的手里!决不!”

在张云霖暗地里发誓的时候,朱寿的圣旨也传到了京师:以谋逆大罪,诛王启年九族!

天下文人们一片叫好之声,甚至还有人上了折,力劝朱寿加几个尊号。

“这群小人!”朱寿回到寝宫之中,这是真定行宫里最大的院,不过与京师那宏伟的宫殿一比,简直如同草屋一般。

“你别太难过了,”马青莲捏着他的手,柔声劝道,“杀上几个书生,就太平多了,我哥在大同府横行乡里时,就常用此法。”

“真是个小孩,”朱寿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极为放松,对她那些足以被砍头的大不敬行为,也视如无睹,笑道,“你哥那是纨绔,朕是皇帝,堵一村之口易,堵天下之口难!”

马青莲摇了摇头:“你们男人的事,不就是看谁的刀快么?”

朱寿懒得跟小老婆作口舌之争,调笑道:“那朕派你上阵当将军去吧。”

马青莲从床畔拿出自己的重剑,高兴地说道:“我的武艺,可比你高多了,去就去!”

朱寿愣了一下,没想她居然敢把兵器放在床边,正yù发怒,忽然心中灵光一闪,大喜道:“爱妃,你真是朕的福星!”

见马青莲迷惑不解,也不解释,对一直随侍身畔的陈敬说道:“速召马昂、仇钺回京!”

陈敬正yù传旨,一个太监匆匆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圣上,”陈敬立即跪在地上,对朱寿说道,“深泽传来急报,张云霖被五千贼军围于滹沱河畔!”

第三十二章 英雄与狗

没有利益,就不会有冲突。

杨廷和设下的这个局,终于在滹沱河畔的刘家庄揭开了面纱。五千余名反贼从四面八方忽然现身,将张云霖、杜裕以及两千骑军,牢牢地困在刘家庄外的滩涂之上。

河北岸,是千余名反贼,据险而守。河南岸,长不过千余步的狭小地带中,挤满了准备过河的明军骑兵,人马杂乱,不成阵型。而在他们的身侧,是呈半圆形包围过来的三千名反贼步军和一千名骑军,人人都拿着精良的明军制式军械。骑军甚至一人两马,除了没有铠甲外,并不比明军士卒们差。

悬在头顶的那柄砍刀,终于掉了下来。张云霖的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

不就是一死么?他的命,是从牵牛寨捡回来的,没什么不可丢弃。

“杨丞相,”他抬起头来,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今日若能侥幸不死,如此厚恩,必当百倍相报。”

在他身侧的杜裕叹了口气:“你斗不过杨介夫的。”

“是么?”张云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那干裂的嘴唇,鲜血淋淋,大喝道,“武学院诸学子,列队!”

他统辖的两千骑军,只有六百余名武学院学生军,其余的,都是京营老兵。被反贼们包围之后,四外寻找有利地形,导致明军阵形凌乱的,就是这帮子老兵。

只有六百名少年骑军,穿着精良的铠甲,手握长刀,整齐地排列于河岸之上。尽管他们的脸色充满疲惫,嘴唇同样干裂得满是血口,但依然士气旺盛。经过数日血战,连战连捷的士气,是不会轻易消失的。

“不能杀他们!”反贼的军阵之中,赵鐩瞪着刘惠等人,大声说道,“围之,便已铸成大错,若是灭之,我等也将迎来灭顶之灾!”

贾勉儿一摆手中长刀,冷笑道:“风子,你只是军师,不是首领,刘大哥的话,你敢不听?”

赵鐩不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刘惠。他一直反对围攻朱寿的嫡系学生军,因为事实很清楚,反贼的生存空间,就是皇帝和士绅们的不和。

他身为秀才,作为统治阶层的预备役,没有谁比他更加明白朝庭的恐怖实力。别说是数千反贼,就是数万、数十万,只要朝庭腾出手来,轻轻松松,就可以将他们击得粉碎。

大明没有任何对手,四夷臣服,连蒙古,都只能算是四肢之疾。庞大而华丽的大明王朝,唯一的心腹之患,就是皇帝和士绅们的矛盾。

但这对死敌,却是曾经的生死战友,甚至在眼下,他们也是共生的关系。只要给他们缓和的空间,减缓矛盾爆发的脚步,那么等着赵鐩他们的,必定是死路一条。

刘惠并非看不到这些,但统领数千人的虚荣,已经让他的个人野心膨胀到了极致。看见赵鐩的目光,他只好有些躲闪地轻声问道:“灭顶?风子,何来如此一说,眼下官军势弱,我方胜券在握,有何不可?”

赵鐩见贾勉儿所部已经在向前移动,怒喝道:“狗x的胜券,就算让你连杀钱铸、张云霖和宋继先三人,皇帝一道圣旨,就能将我等的人头拿下!”

被困在刘家庄的张云霖、西南方不远的涅槃口钱铸、正西方藁城张村的宋继先,是杨丞相等人送上的三份大礼,人数、行军路线、辎重,事无巨细,尽皆为反贼们所掌握。

送礼送成这副模样,真是一桩天下奇闻,因此反贼们就算想败,也得看朝庭诸公答应不答应。

“老贾在此,长刀在手,谁敢取我人头?”贾勉儿伸手止住部属的行动,沉声道,“赵风子,你得把话说透彻了,不然老子一刀切下你的狗头!”

“他说得没错,”回话的,却是马武,他不顾杨头和管四的怒目相视,缓缓说道,“皇上只需退上一步,我等都得人头落地。”

杨头拔出腰间长刀,怒喝道:“马老实,你他娘的瞎喷什么粪!”

他虽然把刀亮了出来,摆出一副要学林教头火拼王伦的架式,却只听打雷,不见下雨,胯下之马半步也不动。

马武看着杨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反问道:“你愿作狗?”

众位首领有了矛盾,五千反贼便没有了主心骨,摆着严整的阵容,与明军形成对峙。

“背水一战!兄弟们,跟着我。”

张云霖苦苦等候的时机,终于到来,因为他发现,反贼的锐气,居然在片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没有去思考原因,战场之上,瞬间,便是永恒。

“背水一战!”

六百余名少年齐声高吼,这四个字,日后成为了大明骑军的标志性口号。

刘惠的心里非常不高兴,他和贾勉儿、赵鐩都是八拜之交,生死兄弟,十几年的交情。在此之前,赵鐩从来没有公开反抗过他,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但眼下呢,他质疑自己的统率也就罢了,但几个首领都居然信了他的鬼话,这才是最要命的!

贾勉儿那厮,一向是正话反说,外表猪相,心中明亮,典型的大智若愚。

马武人望卓著,在反贼之中的号召力,不比自己差。最关键的,却是这两个人都有很强的实力,联合起来,甚至远远超过自己这个大头领!

认识十几年来,他也很信任赵鐩,甚至隐约觉得他的话非常有道理。但是皇帝会让步吗?就算让了步,自己就一定会死吗?

还有,自己的权威呢?刘惠一直在道上厮混,自然明白,一个权威如果倒下了,重新立起来的机会,几乎为零。

没有自己,这支军队还能被捏成一团吗?他恨不得抓住赵鐩的胸口衣襟,大声怒喝,让那个自以为是诸葛再生的兄弟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是聪明人!

赵鐩的心里也很气愤,自从走上反贼这条光辉的道路后,他一心一意,都想着这支小小的军队。

老婆被杀,他忍了;几个兄弟战死,他也忍了;女儿整天哭着想找妈妈,他还是忍了。

他的雄心壮志,不是亲情和家人能够阻挡的。

能够忍辱挨饥考功名、当街给老丈人张屠夫下跪的赵鐩,用十年的时间,完成了从横行河北的血腥强贼到谦谦有礼的诗书君子这一华丽转变。又用了几天的时间,完成了从书生到反贼这更加华丽的转变。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难得到他的?

没有!就算是亲如手足的刘惠,也不行!

在张云霖带着六百少年开始冲锋的时候,赵鐩也下定了日后火并刘惠的决心。

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赵鐩也并不知道,他和刘惠这对在正史中一直走到最后的生死兄弟,居然会因为杀不杀官军而翻脸。

张云霖那决死般的冲击,终结了两人的思维。

困兽才是最危险的,背水一战,翻盘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历史上的诸多战例都在提醒着反贼的首领们:战争,才刚刚开始。

贾勉儿第一个率军冲了上去,他左边是邢本道的旗号,右边是刘资,殿后的是杨寡妇。反贼之中,贾部的人数虽然不是最多的,攻坚的战斗力,却是最强的。

因此每逢有攻坚硬仗,都会由贾勉儿打头阵,刘惠等人只负责扫尾和掩护,而战利品,自然也是贾部得最大的一份。

对面明军那些精良的铠甲,是贾勉儿迫切想要的,千余反贼骑军中,他占了将近一半。如果有了这些铠甲,那么不出半年,他将调教出一支非常强大的骑兵来!

两支军队相距并不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张云霖摆了一个楔形阵,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箭头。冲出河畔军阵之时,他并没有指望那些油滑的京营老兵,甚至也没指望杜裕那个死太监。

太监们搞内斗是一把好手,至于战争,还是当免则免吧。不要指望三宝太监那种异人的出现,一切,都得靠自己。

他带着一百人冲在前方,陶应龙这个斥候总旗,带着四百人组成右翼,前文就曾说过,陶应龙也是武学院一期学员,牵牛寨之役唯一幸存下来的马军领头百户。

左翼是王文翰的一百人,他是二期的领队千户,跟张云霖这个实授千户是名义上的同级。

虽然张云霖的参将没有品级,不过在朱寿定下的武学院诸般规矩中,有一条非常重要,那就是在品级相同时,后入学的学员,在战场上必须听从先入学的师兄指挥。

在他们的身后,是杜裕和一千四百余名京营老兵,乱哄哄地挤在河岸的一个小山坡上,摇旗呐喊,虚张声势。

一百名英勇的少年,很快就插入了反贼的军阵中。每次呼吸之间,都会有人死亡。

血肉横飞的战场,呐喊声、惨叫声、刀切入肉中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不对,”赵鐩看着明军右大左小的冲击阵型,心中忽然闪过一道明悟,“他们不是要冲阵,而是要逃跑!”

明军的右侧,就是反贼半圆形包围圈的左侧,守在那儿的,正是马武和赵鐩!

好一个心狠手辣、眼光独到的明军将领!

赵鐩不禁对看不清面目的张云霖,产生了一丝英雄惜英雄的感觉,敢于丢掉监军和一千四百名下属,只带着六百名少年突围,而且还能在乱军之中,找到正确的突围方向,这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将领了。

假以时日,对面那个少年参将,也许将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放?还是不放?赵鐩的心里,在激烈的挣扎着。

从大局出发,他必须放了这个少年将军。但从私心出发,被这样一个少年追在屁股后面,恐怕不是什么好滋味。

在他犹豫的时候,马武却将手一挥,反贼的军阵顿时露出一个缺口出来,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冲阵明军,顿时压力大减。

张云霖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冲出包围,在他身后,只有不到三百名少年!

短短的功夫,就有一半的人,被永远地留在了反贼们的军阵中。

当张云霖跑得不见的时候,最后一个留在阵中的少年,被贾勉儿一刀砍在颈上,身首异处。

“马武,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杨头的怒吼声,在反贼的军阵中回荡。

四十余名中小头领,也聚在他的身边,怒视着马武。

马老实满脸平静,倒是管四站了出来,缓缓说道:“马武所部的兄弟们听着,这厮私放官军,违背主人的意思,愿与我等一齐杀之者,便站出来!”

刘惠脸色铁青,跟满脸鲜血、得意洋洋的贾勉儿站在一起,也不说话,只是令手下兵马围成半圆,将马武和赵鐩等人团团围住。

此时河畔的一千四百名京营老兵,早就在杜裕的带领下,树起了降旗,跪得满地都是,不足为患。

又有二十余名中小头领站了出来,他们都是从当初那群家丁中提拔起来的。

马武苦笑了一下,望着这六十余名中小头领,叹道:“你们当真要杀我?”

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高声道:“马大哥,我与你相识十余年,情如手足,你真不该背叛主上,这天下之大,可没了你的容身之处!”

赵鐩在旁笑道:“是么?你信不信,我一句话,便能要了你的性命?”

那中年人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赵大当家,我等早欲取你性命,如今就来受……”

他死字还没说完,颈中就狠狠地挨了一刀!这中年人捂住自己的脖子,临死之前,最后一个映入他瞳孔的画面,是手举长刀、满面狰狞的杨头。

“杀,一个不留!”管四的声音,不管什么时候,都非常沉着稳定。

“既然为人,何苦再作狗?”马武长叹一声,不忍再看这六十余名可怜虫,“是作统领数千人的英雄豪杰,还是低声下气的奴婢,你们怎么也看不透?”

第三十三章 绝世赌局

因朱寘鐇叛乱而上位的杨一清,在朱寿穿越之后,先是办了第一届大明运动会,后被踢到三边去挡蒙古人。朱寿的小翅膀,已经将杨总制的人生,扇得面目全非。

与他同样命运的,还有仇钺。

此刻,这两个人就坐在酒楼之上,陪着张永和马昂,谈论着天下大事。

“圣上诛王启年九族之后,反贼居然越打越强,倒也是一件希罕事。”仇钺不仅知兵,而且对朝中诸大佬的关系,更是一清二楚,说出的话,也不同凡响。

杨一清是他的老上级,闻言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甚奇怪之处?”

滹沱河畔刘家庄一战,河间参将张云霖率众突围,监军杜裕投降了反贼。

朱寿在接见了仓皇奔至的张云霖后,不仅不加惩戒,竟然对其抚慰有加,还从团营中调了五千骑军,供其指挥。被委任为骑军新监军的秦用,同样是朱寿当太子时的旧人,而且他是甘州五卫人,算起来,跟张云霖居然也是老乡。

三个少年参将的监军,就有两个是老乡,这种融洽的同僚关系,放眼大明,简直是前所未见。

不仅如此,朱寿还将讨贼总兵官、惠安伯张伟和提督军务、右都御史屠滽都召到了真定府城。名为谋画参赞,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总兵和屠提督,这两个驯兽人,都被皇帝关进了笼子里,反而将那三只猛虎,彻底放了出来。

果然,没过几日,数量扩充到八千人的反贼,从束鹿县,越百尺口,南进深河、南宫,最后攻占广平府的清河县。他们不仅没有骚扰朱寿的行宫,而且根本就没有西进的意思。

正德四年正德四年六月二十四日,明军与反贼战于武城县的甲马营,此处紧邻京杭大运河,是山东东昌府的要地,也是北直隶东入山东的必经之路。

保定参将钱铸在此战中,一战成名。他以一千名重甲步军,突入反贼的重围之中,血战两个时辰,将反贼们牢牢地拖在运河北岸,为张云霖与宋继先的包夹,争取了胜利的时间。

甲马营一战,是三位参将的第一次合作,反贼众首领仅以身免,数千名贼军被斩杀于运河两岸。

刚投降反贼的前监军杜裕,在战场上被活捉。不过令人惊讶的是,三参将都没有杀他,而是将他送到了朱寿的临时行宫。

此时朱寿已经从真定府称驾到了保定府,在外面玩了大半年的皇帝,总算要回京了,也算是兵乱之中的唯一好消息。

就在众人都以为杜裕将被千刀万刮之际,朱寿居然赦免了他的死罪,将其流放夷州,跌破了众多看客的眼球。

杜裕到夷州,哪里叫做流放,人人都知道,他和罗祥是穿一条裤子的死党,又一齐背叛了刘瑾刘老大。

他到夷州,分明是去享福去了!

不仅临阵投敌的监军能够享福,就连如丧家之犬的反贼众首领,也在济南府的平原县,东山再起。

他们不仅击败了紧随身后的张云霖,而且还将军队重新扩充到了三千余人。

一众贼首和三位参将,一边走一边打,将兵祸从北直隶,一直引到了山东!若不是在青州府,反贼们被寿光知县毛伯温伏击于巨洋水畔,狼狈逃窜到沂山,恐怕整个山东,都将陷入战乱之中。

毛伯温是正德三年的进士,素知兵事,也是正史中的嘉靖名臣之一。在正史中,他眼下本应逍遥于吴越山水间,可惜随着朱寿的穿越,他的人生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跟出将入相的毛襄懋公相比,反贼们的军事水平,无疑是不够看的。并且毛伯温还深受数府士绅们的拥护,手下率领的,不是孱弱的卫所兵,而是装备精良的家丁,因此反贼们被打得大败,也非常合情合理。

可是不合情理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巨洋水之战后不到半个月,在朱寿那浩浩荡荡的仪仗进入京师之时,群贼又冲出了沂山,打败了前来围剿的钱铸钱参将,顺势夺了沂水县城!

张永咳嗽了一声,提醒这两个家伙,自己这个太监大佬,还坐在他们面前,有些话,不能说得太过份了。

对于这三人的心机,马昂毫无所觉,他也懒得去管这些朝中名人的闲事,只要有嫡亲妹子在,马国舅就是正德朝不倒的长城,风雨再大,也刮不到他的身上。

不过他是延绥副总兵,算起来,杨一清也是他的顶头上司,这次被拉来作客,便打定主意,只喝酒,不说话。

既然马国舅不愿意说话,张提督也不主动招惹他。这两人既不是故旧,也不是上下级,交情自然是一点都没有。况且以老张在宫中的地位,也犯不着拍马国舅的马屁,此次愿意赴宴,纯粹是看在杨一清的面子上。

他到威远卫查杨一清的底,带着一群锦衣卫和皇帝亲军,准备随时砍掉杨总制的人头,拿来给自己当功劳。

杨总制的威名,张提督是有耳闻的,不过他并不在意,连刘瑾刘老大都敢痛扁的张提督,放眼整个大明,除了皇帝,又有谁能被他放在眼里?

不过到了威远,张提督就对杨总制有了一点好印象,因为杨总制不仅知兵,而且还智计如海。

最最关键的是,这个文官大佬,居然也长得像个阉党。

真阉党张提督立即就对长得像阉党的杨总制进行了第一次试探:“听闻宫中某人,与蒙古有书信往来?”

杨总制很想摸一下张提督的额头,没发烧吧,哪有这么恶搞政敌的,真当刘老大是木头人不成?

“莫须有!”杨总制的回答,跟几百年前的秦桧雷同,官腔打得十足十。

张提督顿时就怒了,大喝道:“那你跟蒙古有书信来往的事,难不成也是莫须有?”

杨总制很厚颜无耻的反问道:“与君同坐一船之上,吾沉,君即沉,奈之若何?”

张提督冷笑道:“不见得吧?”

杨总制叹了口气:“圣上为奸人所蒙蔽,张太监不思为天子效力,却在此处与我纠缠于小节,是为不智。”

张提督也不恼,反而来了兴趣,变怒为笑,问道:“何人为奸臣?”

杨总制却不说话了,推说公务繁忙,便告辞而去。

两人从威远卫,一路结伴西行,到了榆林卫。张提督忽然有了耐心,也不想砍掉杨总制的人头了,整日里与杨一清东拉西扯,话题尽往刘瑾的身上靠。

杨一清何许人也,岂能轻易上了张提督的贼船,将自己的大好前途押到一个不可知的阴谋之上?

他也并不怕张永查自己,因为他还有一张底牌,这张底牌,足以令张提督在任何时候都能成为他最忠诚的盟友。

没有人会轻易揭露自己的底牌,杨一清自然也不会。

他还在考察张永:这个威猛的老太监,能否击垮立皇帝?

底牌只有一张,机会也只有一次,只许成功,倘若失败了,不仅杨一清的人头会丢,这天下,恐怕也将血流成河。

张提督不断的试探杨一清,杨总制也在不停地考察张永。

首先是为人。

张永为人张扬跋扈、脾气暴躁,但杨一清并不看重这个,他眼中的为人标准,跟普通人不一样,他看的是张永的政治人格。

太监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有着各种缺点,不过在政治上,这些缺点都不是缺点。考察政治人格的唯一指标,就是你站在什么位置。

站位,就是政治人格的全部。

杨一清也是文官集团的长城之一,他的立场,便决定了他的言行。跟王守仁这种心无外物的圣人不同,杨一清还做不到心无外物,他希望张永能够在倒刘一役中,坚定地站在文官集团的阵营里。

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盟友,太监集团的大佬张永,似乎明白了杨一清的心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党羽,再也没有弹劾过任何一个文官大佬。

甚至在正德四年五月的徐穆一案中,他还站在文官集团这一边,与刘瑾展开了大战,挽救了十余名文官的性命。

对张提督的明智之举,杨一清非常满意,但为人过关了,还不够,还得看心性与手段。

张提督是流氓出身,打架斗殴是拿手好戏,强抢民田是天理昭昭,偶尔杀几个良民,也是兴趣所致,这些心性,都不在杨一清的考察范围中。

直到看见张永统军严厉,严禁属下的士卒和锦衣卫们骚扰民众,若有犯者,皆处于斩刑!杨一清这才拍手欢笑:果然是个伟丈夫!

张永的德行不良,那是个人品德问题。

自古以来,政治人物,从来都不看重德行。真正令他们毁于一旦的,除了站错了位置之外,便是手段不够狠、心性不够坚决。

张永能够将锦衣卫和皇帝亲军都约束得很好,一路之上,没有人敢触犯张提督的命令。要知道,这些大爷们,在大明的国土之上,从来都是横着走的,别说骚扰民众了,就是杀几十号人,也是正常。

这就是张永心性和手段的体现。

杨一清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这些还不够,跟刘瑾一战,是一场惊天豪赌,双方押上的,都是自己的性命!

“张提督将自己捞来的银子,都赏给了手下的士卒!”某日,一个副总兵在杨一清面前,开玩笑地说道。

张提督捞银子的手段,并不比刘老大差,放眼整个大明,在这项技能之上,他起码能挤入前十名。

这么多银子都赏给了士卒?杨一清有点怀疑,于是就暗地里调查了一番。

事实总是让人震惊,张永不仅将银子全部分了下去,而且还严令手下贪污受贿。

这是一个奇才啊!

至此,杨总制总算爱上了张提督,两人的爱情,在陕北的大地上,开花结果。

不过有了爱情,似乎还不够,前面的暧昧搞多了,张提督和杨总制之间,总缺个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在中国古代,每段可歌可泣的爱情,都有一个红娘。

刚从蒙古出使归来的马昂和仇钺,就成了张杨恋中的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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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更,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就算是兄妹,也会忽然发现,是当年在育婴房里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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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请君自入瓮

在杨一清和张永互相**的同时,京师的刘瑾,也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好事。

刘瑾一向喜欢做坏事,不过坏事做多了,他也会换换口味,做点好事。

朱寿回京之后,一改过去的怠政作风,不仅坚持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而且除了东海公司、武学院、龙江宝船厂等地的奏折外,他还将北直隶的地方奏折,都收到了自己手里。

刘老大的送达批红、李丞相的票拟,都不能改变朱寿的心意,在保定和河间两府的地方事务上,皇帝甚至不允许任何派系的大佬指手划脚。

王启年死后,朱寿把河间府交给了天津巡抚翟鹏,天津三卫本来就在河间府的地盘上,因此翟鹏身兼两职,倒也累不着他。

面对皇帝咄咄逼人的攻势,掌握着票拟权的李丞相首先让了步。票拟是首辅独有的权力,也就是对奏折的初步处理建议,其他阁老,只能对票拟进行讨论,没有决定权。

但有了票拟权并不能垄断朝政,因为那只是初步处理建议,还必须送给皇帝批红,即用朱笔在奏折上批示。一般来讲,每天这么多奏折,朱寿单是划个圈,都得累个半死,因此真正批红的,都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们。

而送达批红的权利,也就是哪些奏折,必须要送给皇帝批复,就掌握在刘瑾的手里,这就是刘老大立皇帝的威名来源。

李毒蛇对刘老大都能采用绥靖政策,更何况是朱寿呢。

刘老大明白朱寿的所思所想,今天是北直隶,也许再过几年,就是河南、福建、山东等地了吧。

“皇上渐渐长大了啊,”刘老太监在与焦芳、张彩等人喝酒之时,哀叹道,“我们这些老东西,越来越没用了。”

焦流氓也叹了口气:“那些家伙,也越来越不好收拾了。”

前文就说过,因为焦黄中的事情,正德三年的天子门生们,不管什么派系的,都被老焦收拾得够呛。老焦玩够了,也就饶了这些天之骄子的小命,开始专心收拾文官同僚们。

三人之中,只有张彩沉吟片刻之后,缓缓对刘瑾说道:“恩相应洁身自好。”

老刘和老焦大惑不解:张尚书,你没搞错吧,我们在这儿担忧皇帝成长的烦恼呢,你跟我们说什么洁身自好,有个鸟用啊!把自己的品德搞那么好,想去当圣人么?你他娘的还是干好奸臣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吧!

张彩的大局观,在正德朝不做第二人想,可惜遇到了刘瑾这个倒霉蛋,因此只好把话说得很透彻:“不妨再查一次两直隶及各省钱粮!”

刘老大和焦流氓对望一眼:高,果然是高招!小张出马,一个顶俩!

站在三人所处的位置上,大明帝国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什么样的招数能砍死什么样的敌人,他们都心中有数。

普查钱粮,只要是贪官,都会损失无数。但损失最大的,却是文官集团那帮伪君子!

削了文官集团的面子,替皇帝当了一次恶狗,没有功劳,总有苦劳;没有苦劳,那疲劳总该有吧?

皇帝看到刘老大这么勤劳,外加忠心耿耿,还好意思削老刘的权柄么?

而且打了文官集团的脸,那群假道学伪君子还不跳起来八丈高,到时皇帝应付他们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打理阉党大佬们?

这就叫一箭双雕,不管事情如何发展,坐山观虎斗的,总是老刘。

至于文官集团对阉党的报复?拜托,这两党啥时候消停过?这些年来,死在两党党争中的英雄豪杰们,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也不差这么几百号人。

老刘有个优点,那就是说干就干,绝不迟疑。

当初朱厚照登基之时,老阉党大佬和文官们破天荒地联合起来,想搞掉八虎这些生力军。

外有刘健、谢迁、韩文等文官大佬,内有王岳、范亨、陈宽等阉党巨鳄,还有李梦阳这种中山狼当军师,阵容可谓是空前豪华,颇有人挡砍人,佛挡杀佛的风采。

但最后呢?

老刘一人横刀立马,先令文官们的奸计泄于外,再让朱厚照斩了王岳等人,数日之间,一举定乾坤。

老刘凭借着这种功劳,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八虎之首,朝中的立皇帝。

因此每个历史人物的成功,都绝不是侥幸,运气肯定是有,但他们自身的才能,也占了非常大的比例。

第二日,他便派出手下干将给事中张绘、御史房瀛等,去查盘两直隶及各省的钱粮。

如果评选正德朝最大的贪官,保证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将票投给老刘。贪官的思维,只有贪官才会理解,老刘直接就将目光投向了各地的“京债”,一刀下去,刀刀出血,砍得文官集团们无法招架。

什么是京债呢,这事说起来,始作俑者,其实就是刘老大。

华夏帝国不管古今,在官场,都有一个特殊的爱好,就是喜欢把各种礼金,不管是贿上的,还是自贪的,都算到公家的账上。

公家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对吧?

刘老大掌权之后,贪心大了点,勒令各地进京朝觐的官员,不缴钱,休想完成政治任务!于是各地官员纷纷缴钱,反正都是公家的,他们也不心痛。

有时遇到银子不够的情况,就得向京师富豪们商借,等到贷款到期,才从官库中拿出银子偿还,名为“京债”。

从借到还,这中间的猫腻,大家都一清二楚,上下其手的,不计其数,因此大家都习以为常,要是一天不送礼,反而还浑身不自在。

送礼的源头,刘太监,居然要查账了!这还有没有天理?大明还有没有王法?

文官们愤怒了,弹劾老刘的奏折,雪花般飞向京师。

老刘一向不管别人的弹劾,尽管朱寿跟他已经越来越不亲近,但每日里还是会让他随侍左右,有什么大事要事,也会征求他的意见。因此他认为自己的地位,如同泰山般稳固,那些小爬虫们的骚扰,直接扔到垃圾堆里好了。

首先落马的是金华知府万福,这个老家伙,过了致仕年龄,还占着位置不走,年年上供给老刘,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不过现在老刘怒了:你去年送了七千两,今年倒好,只送了五千两,你不滚蛋,谁滚蛋?

“因疾致仕”,万老先生接到这道圣旨,欲哭无泪:刘恩相,你又不是不知道,海上贸易,如今都被东海公司和各地大佬们垄断了,我一个屁大点的知府,还到哪儿给你赚七千两去?这五千两,有两千还是我的棺材本!连我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妾,我都没舍得给她!

紧接着落马的,有如下官员:苏州知府鲍辇、同知王卺,这两人的罪名是赃贪;江西左布政马龙,罪名是贪滥;佥事阮宾,罪名有点奇怪,居然是轻浮!两人都被降职审问。

山东巡按胡节的罪名更加搞笑,居然是行贿刘瑾(敛银馈瑾)!第二天,胡巡按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牢里。跟胡巡按同命运的,还有侍郎张鸾。

这两个倒霉蛋,连悲叹的地儿都没有,受贿对象,居然收了银子之后,还顺手将行贿者扔进了监狱,死的死,伤的伤,可谓是天下奇闻。

这一波反腐风暴,涉及的官员,还有给事中欧阳云、御史贝仪、少监李宣、指挥赵良等数十人。

其中有不少阉党,但更多的,却是文官集团的干将们。

于是李丞相就看不下去了,找到刘老大说道:“君欲何为?”

老刘说:杀两个人玩玩。

李毒蛇叹了口气:收收心吧,我收到风,有人想搞你!

老刘大惊:谁?

李毒蛇指了指西方,从此再也不说话。

西方?杨一清!那个狗东西,老子当初就不该心软!刘老大觉得一定要找个机会,把杨一清搞死搞臭,绝不能再给杨应宁任何希望!

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这就是政治现实。

可惜刘老大的决心,这次下得晚了点。

能从李毒蛇嘴里吐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好话,九成九,都是杀人不见血的蛇信。

“君欲何为?”差不多同一时间,张永也问出了这句话。

在马昂和仇钺的陪同下,酒楼上的宴席,也进入了**阶段。

张提督和杨总制的爱情,也在这一刻开花结果,因为杨总制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患在内,而不在外;患在宫中,而不在朝中!”

杨总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此刻,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的好基友张永,早就热血沸腾!

马昂吓得酒都醒了:尼玛,两位大哥,不带这么玩人的,你们这么正大光明的商量阴谋诡计,小生刚睡醒,牙都没刷呢,能不能暂时卡一下,我回家抱着小妾睡个懒觉再说?

跟马国舅不同,仇钺的眼神发亮,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以致于酒杯里的酒,都洒了几滴出来。他的心跳速度,起码加速了一倍以上。

现场只有四个人,但在仇钺眼里,这不是四个人,而是四万人的战阵对决,不,应该是四十万人!

无边无际的兵马刀枪,黑压压的弓箭,都在这四个人的嘴里涌出,因为他们要对付的,不是无名之辈,而是大明朝的立皇帝、帝国最有权势的刘瑾刘公公!

杨一清将这些人的反应都瞧在眼里,他非常满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要杀刘瑾,其实只需要一件事,那就是张永的赴死决心!马国舅和仇钺,不过是润滑剂罢了。在杨一清的计划中,这两个红娘,只是小龙套。

唱主角的,必须是张永,也只能是张永。

“贼患势大,奈之若何?”张永想杀刘瑾,已经很多年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对于他们这种地位的人来说,什么罪证、阴谋都是瞎扯淡,各自庞大的势力,无数的爪牙,火并起来,不仅仅是两败俱伤,而是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结果。

能够决定他们生死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朱寿。

如果打动朱寿的心?这才是张永想问的真心话。

是啊,如何才能打动朱寿的心,这句话,如果是一年前问杨一清,杨总制会摊摊双手:俺也木有办法!

但是现在,杨一清有了一张底牌,这张底牌,就是他的办法。

“圣上有太祖、成祖之志,欲威加四海,抚慰万民。”杨一清开始慢慢揭起自己的底牌。

张永有点糊涂了:兄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哪个皇帝不是这么想的?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杀刘瑾!如何当一个好皇帝,那关我这个太监鸟事啊?

于是,他问出了最开始那句话,“君欲何为”,意思是:老杨,我知道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说话老是让人不明白,你也知道,咱不是读书人,你能不能把话说得再直接点?跟你们这帮知识份子说话,真他娘的贼累!

“圣上登基四年来,渐有乾纲独断之势,君不见河间府一事,”杨一清缓缓笑道,举起双手来,对着东方,遥遥拜了一下,“圣上天纵奇才,平民乱于瞬间,息兵祸于须臾,此乃大明之幸,江山之福啊!”

张永愣了一下,看了看马昂,见马国舅满脸迷惑,再看了看仇钺,发现这老小子眼睛贼亮、浑身颤抖,最后将目光又回到了杨一清的身上,见他的双手依然对着东方,没有放下。

“贼患老朽,行将就木!”仇钺猛地插了一句,点中核心。

张永恍然大悟,终于将乾纲独断和行将就木联系在了一起,不是他的政治智商不够,而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张提督一直生活在皇宫中,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他从小抱着的婴儿,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势力、自己的执政手段。

不仅张提督如此,八虎无一不是如此,在这些人心里,朱寿还是那个哇哇大哭的小孩,需要他们去保护、去爱护、去亲近。皇帝不能没有他们,就像小孩不能没有父母一样,他们,才是皇帝最亲近的人。

但杨一清却很直接地告诉他:老张,你错了,皇帝已经长大了,他需要的,不是奶水,而是天下,你们这群人,占着帝国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尤其是刘瑾,立皇帝,他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不成?

张永的冷汗顿时流了下来,虽然是夏天,但他浑身发冷,杨一清指给他的,不是一条明路,而是一条死路!

他忽然不想杀刘瑾了,因为刘瑾因朱寿而死的话,那他张提督呢?毋庸置疑,将会是被杀的第二人。

因为他就是八虎的老二!

杨一清好狠的心思,好毒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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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清用什么样的手段逼老张就范呢?请听下回分解。强推了,无节操地继续求票:)

第三十五章 生死不由己

历史之中,总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但是对张永这种太监大佬来说,意外和赌博,都不是他的风格。[ ~]

他想杀刘瑾,是多年的心愿,不过要是有人对他说:我帮你完成心愿,你去死吧!

张提督的第一个反应,肯定是叫手下的锦衣卫们,将这个自以为是诸葛之亮的家伙,拖到天牢里,那个啥一百遍啊一百遍。

如同现在,杨一清给他指了条杀刘瑾的明路:皇帝长大了,他不需要刘瑾了,权力,可以抵销掉刘瑾和皇帝之间的一切感情。

这条路走得通吗?

走得通!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因此对于刘瑾,张永可谓是了如指掌。而皇帝呢?八虎之中,随便出来一个,都可以将皇帝从小到大的事迹,倒背如流。

要想从无数太监之中脱颖而出,站在权力的顶峰,谁没有几把刷?

因此依照张永对刘瑾和朱寿的了解,按照杨一清这个思路去做,成功的机率,超过九成。不过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是:这条路,同样可以杀他!

张提督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由胆边生,当下就想翻脸,提出杨一清“私通蒙古”的罪状,将自以为jiān计得售的杨总制,砍成狗肉之酱。

“君yù杀我?”看见双眼喷出怒火的张永,杨一清神sè不变,微笑道,“张公杀我,如杀一鸡尔,若杀我能救张公之命,在下愿慷慨赴死,可惜,可笑,可悲啊!”

张永强忍住怒气,拿起面前桌案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将酒杯重重搁到桌上,沉声道:“愿闻其详。”

张永此人,里里外外,早就被杨一清摸得底朝天。因此对于张永眼下的反应,杨一清并不感到意外。

张提督有勇有谋,唯一的弱点,就是多疑。

这是天下所有聪明人的共同弱点,智商极高的人,想的事情,都会比常人要多,思维的速度也较快,因此别人转一个念头的时间,他往往转了十七、八个念头。

在张永看来,杨一清的这番话,绝不寻常。【叶*】【*】杨总制的话中,还留有余地,并不是叫自己跟刘瑾同归于尽、以命搏命。

杨一清提起的“河间府一事”,朱寿乾纲独断,任命了三位少年参将,将京南数府的军权收入自己手里。但这并不是杨一清所说的重点,杨总制想表达的,是朱寿很念旧!

武学院的学员,被他越级提拔;正德三年的天门生,被他越级提拔;就连犯了天下之大不韪的王启年,虽然被诛了九族,以平息士绅们的怒火,但那是在王启年城破身死之后。

王启年没死之前,是谁替他顶住了各方面的压力?

就是那个行为顽劣、不太懂政治的皇帝!

无上的权力,的确能让父相残、兄弟反目、母互杀。如同仇钺所说,朱寿有着足够的理由,杀掉挡路的老朽刘瑾。

张永也明白其中的关节,甚至如何说动朱寿,他也有着自己的办法。

皇帝念旧,那么刘瑾就不好杀。要杀刘老大,只能使出绝招:让张永、马永成等人以死相谏!

以其余七虎的感情,再加上权力的诱惑,来促使朱寿下决心杀掉刘瑾。

但这个办法是可以被复制的,如同他先前所担心那般,下一位被杀的,肯定是张提督。

甚至再想深一点,这个办法,可以杀了任何一个太监大佬,曾经显赫一时的八虎,转眼便会成云烟。

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这是不是文官集团让八虎自相残杀的yīn谋?

张永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杨一清敢提出这条路,而不怕自己杀了他,那么他肯定有一张底牌,这张底牌,就是一个不可被人复制的办法。

只要不能被人复制,那么张提督就没有xìng命之忧!

既然没有xìng命之忧,那么冒点小险,也是值得的,只要杨一清说出来之后,真的杀得了刘瑾,张提督就愿意去干。

短短一瞬间,张提督就得出了非常正确的结论。

杨一清看见张永克制住了自己,心中大定,笑道:“张公不必担忧,吕强、张承业之辈,皆不可取,我有一策,可取瑾之xìng命,而无后顾之忧也。[ ~]”

吕强是汉灵帝时的宦官,被赵忠等人陷害自杀。张承业苦谏李存勖不要登基,最后绝食而死。这两人都是历史上有名的阉党,据说为人很正直。(读《明史》之时,每次读到此处,都会大笑,因为这两人,再配上前面的“一清遂促席画掌作“瑾”字”,与后来的那个“不给糖就在地上撒滚打泼”之计,非常有喜感,“我大清”的某些史官,莫非是说书先生出身,真把后世的书生们,都当作了傻一般。)

“快快道来!”

张永说完之后,又扫了一眼陪坐的马昂和仇钺,颇有些不太放心的意思。

“此计,还须国舅和廷威鼎力相助,”杨一清笑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廷威是仇钺的字,杨一清不仅是他的上司,而且对他有知遇之恩,两人私交甚好。因此这个火坑,他很乐意跳下去。成功之后,一个总兵的位置,肯定跑不了。倘若失败,有杨总制和张提督等人顶在前面,砍头,恐怕也轮不到他。

马昂心中暗暗叫苦,这趟浑水,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趟的,不过看着杨一清的笑脸和张永的眼神,他知道,倘若自己不立个投名状,别说是国舅了,就是亲王,今天恐怕也走不出这个酒楼。

“杨总制放心,为天下除一公害,为庙堂清一jiān人,昂义不容辞!”

虽说马昂是个纨绔,但绝对是个智商合格的纨绔。话一说完,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捏在右手中,猛地在左手食指上拉了一条口。然后将血滴到面前的酒壶里,又从白sè的长袍上,划下一大块布来,用伤口上的血,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还望杨总制在这空白处,写上一道诛瑾之计,我等四人,皆以血书、血誓为盟,不除jiān贼,誓不休!”马国舅的脸上,满是正气,有如文丞相再世、岳武穆重生。

仇钺二话不说,学着马国舅的样,滴下自己的鲜血,顺便也写上自己的名字,不过仇将军是从血海中滚出来的大将,这点小伤,算不了啥,因此脸sè正常,写出的字,也有板有眼,颇具章法。

血誓这东西,是拿来哄小孩的,也就烘托一下气氛罢了。不过亲签的血书,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罪证,落到有心又有权的敌人手里,倒也有不小的用处。

张永被马国舅的江湖作风弄得哭笑不得,逼于形势,只好随便划出一滴鲜血,意思了一下。他的地位远远高于马、仇两人,发不发誓,留不留底,其实都没什么用,只不过应应景罢了。

杨总制连景都懒得应,直接就将马、仇两人的血书收过,转过身,背对三人,在上面奋笔直书,写了约莫数百字,方才停笔。

张永将这血书拿过来,仔细瞧了片刻,纳入怀中,谨慎放好,大笑道:“应宁,高才!高!老夫心服口服!”

马、仇两人却不敢在旁偷看,杨一清也不为难他们,笑道:“国舅、廷威,你们可知,那王岳是如何死的?”

王岳是张永的前辈,弘治朝的司礼太监,与范亨、徐智等人结党,不满新上位的八虎,于是在正德元年的十月,他们就勾结文官集团的大佬们,准备铲除刘瑾等人。

结果消息被焦芳密报给了刘瑾,八虎就去朱厚照面前哭诉,等皇帝心软之后,刘瑾加了最后一块石头:皇帝,我们这八个人,不过是几条狗,杀与不杀,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但有些人是狼,把我们除掉之后,他就会勾结阁老们,图谋不轨!

朱厚照就问:谁是狼?

刘瑾斩钉截铁地回答:王岳、范亨和徐智!他们趁你刚登基,欺你年幼,就跟刘健、谢迁、韩文等人勾结,要架空你!

朱厚照跟这几个人没啥感情,因此大怒:那怎么办?

刘瑾趁热打铁地回答:把这几个老太监充军南京,再将阁老们罢免!换一批新的太监大佬、再加上一批新的阁老,您的江山,就稳如铁桶了!

涉及到皇权的争夺,朱厚照再贪玩,也明白事情的紧急程度,于是当晚就将三个老太监充军南京,第二天,就将刘健等人罢免,只留下李东阳一人。

刘瑾担心被老太监们翻盘,于是派人将王岳和范亨在半路上杀了。

这些事,大明人人皆知,刘老大的赫赫威名,也是在那一战中打出来的。

马昂就很纳闷了,刘瑾用这种法杀了王岳,难道杨一清也想用这种方法?难道杨总制不知道,杀了刘瑾之后,张永肯定上位,那么接下来被杀的,就是坐在三人身侧的张提督。

张提督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

这事太诡异了,已经超出了马国舅那个纨绔脑袋的思维范围。

“总制有令,只管吩咐便是。”想不通,那就不想了,马昂摇了摇头,心甘情愿地当一枚马前卒。

“莫非国舅以为咱家是贪恋权柄之辈?”张永在旁微微一笑。

莫不成你还不是?你要不是,杀老刘干嘛,是为了兴趣么?还是为了大明江山?我呸!马昂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因为血书已经进了老张的怀里,谁也不知道,杨一清究竟写了些什么。

“国舅身负重任,此策若要顺利施行,还得国舅相助,帮张公躲过jiān党,直面圣上,”杨一清缓缓说道,“jiān党势大,若是在下没有算错,你等还在路上之际,李首辅已将消息,透露给了jiān党。”

逼狗跳墙!

杨一清递柴,李东阳放火,这两人竟然早就将自己的xìng命,放到了这场赌局之中!至于张永等三人,李毒蛇和杨总制都玩命了,他们还有退路吗?

张永苦笑道:“应宁、伯安,得一可安天下,果然名不虚传,若不是此计切实可行,老夫恐怕也只得陪你们一起送命。”

杨一清也没有抱歉的意思,为了这场赌局,他连命都不要了,还道歉干嘛,直接对仇钺吩咐道:“廷威,你入京之后,一直跟随张公,到了紧要之时,豁出命来,也要将jiān贼擒下,不可放走一个。”

等仇钺点头应是之后,杨一清方才对张永说道:“只须张公依计行事,必有惊无险,至于事成之后,大家各安天命吧。”

张永也叹了口气:“但愿事成之后,你我不用敌对,我可没什么法能够胜你。”

杨一清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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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义子献连环

秋天来了,京师的秋意,总是让人在温暖之余,也不禁会缩缩脖子。

正德四年的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田头的农民,也露出了笑脸,尽管朝庭的赋税越来越多,但生活总是过得下去的。

山东、河南等地的反贼们,也闹不到天子脚下来。杀猪的杀猪,好腌好肉过冬;定亲的定亲,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准就能抱上大胖小子了。

士绅们则相互恭贺,秋粮一上来,便可上下打点,升职的升职、加薪的加薪,若有违法犯纪的,也有多的余钱,免得落了自家的面子。

皇城的北中门外,刘瑾经过一个正在砌墙的泥浆工身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似乎从那个驼背弯腰、满脸皱纹的中年男子身上,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刚入宫不久,整日里不是干着扫地的活儿,就是砌墙和泥浆。他的故乡兴平虽然出过不少名人,比如李广、马超,却没有给刘瑾带来任何好运。

五岁不到,他便成了阉人,后来拜入一个姓刘的老太监门下,替人把屎把尿,当过孙子、做过孬种,受了几十年的苦,总算熬进了东宫。

不过刘瑾从来就不认为自己的奋斗血泪史,有什么好回忆的地方,他的目光,一直都盯着大明帝国的权力巅峰。

如今他做到了,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刘督公。

不管走到哪里,他的身边,都有数十名大、小太监跟随,他的义子、义孙,数以百计;手下的大臣和将军,更是数以千计。甚至有些党羽,他不仅没有见过,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三品以下的大明官员,刘老大是从来不会去关心的,偶尔在奏折中看见了一个人名,都得靠张彩这个吏部尚书提醒,他才能知道是友是敌。

北中门是去万岁山的捷径,穿过万岁山和万岁门,便是紫禁城的玄武门了。以山镇玄武,这是成祖修建京师之时,派数万人垒成万岁山的原因。

什么是权力?一声令下,就能让数万人去垒一座没用的小山,这就是权力。

权力没有好坏之分,也没有善恶之别,刘瑾一直认为,自己的权力,都是靠自身的天赋和血汗换来的。

“恩相?”随行的张彩见老刘有些走神,便在旁提醒了一声。

张彩是个很重情义的老帅哥,如果说焦芳和刘瑾还算是铁杆盟友的话,那小张对老刘,甚至是有种亲情在里面,因此他既不叫刘太监,也不叫刘督公,而是称恩相,取刘瑾的“内相”之荣耀。

“老朽不堪,走着走着,便走神了。”刘瑾苦笑了一下,从那个泥浆工的身上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刘老大的严肃模样。

张彩并没有揭穿他,只是温和地笑道:“今日与圣上相议,只须咬紧陈熊、陶琰两人即可,倘若圣上不肯退让,不妨饶过陈熊,但陶侍郎,必须除去。”

刘瑾脸上露出一丝迟疑的表情,朱寿最近的表现,越来越乾纲独断,没有以前那么好糊弄,张彩的计谋,失败的可能性非常高,不值得他去力争。

张彩叹了口气,没有再劝,他对刘瑾忠心耿耿,可老刘对他却提防有加。查核军田、让出河间等地,都没有与他商议,便作了决定。

人与人之间有了隔阂,就如同在身上划了一刀,伤好了,疤却仍然在那儿。

刘瑾在朝中是立皇帝,但在皇城之内,却相当和蔼,看见相熟的老太监,都会打声招呼。倘若有些无权无势的老宦者求上门来,只要是相识的老人,他都会竭尽所能。

与文官们口中那个骄横放纵、出手便是无数人头落地的刘瑾不同,生活中的刘瑾,从来都不会给人以刀剑出鞘的感觉。

在这一点上,罗祥最像他,因此朱寿愿意将东海公司交与老罗打理。

在很多中、低级太监眼里,跟张永那跋扈的个性不同,老刘,一直都是一个温和而可敬的前辈。

经过都知监时,一个中年太监远远地看见了老刘,便快走几步,隔着刘老大的随从们,恭敬地叩了一个头,高呼道:“刘城见过恩公。”

老刘一听他的名字,便笑道:“为何改姓刘?”

刘城回道:“恩公救城一命,愿附为义子。”

这个刘城是都知监的佥书,前些日子,犯了事,本应问斩。刘老大听说了这件事,忽然想起十五年前,自己曾经受过这个小佥书的一点点恩惠,便跟几个太监大佬做了笔交易,将刘城保了下来。

“你我有旧,”刘老大说道,“无须多礼。”

刘城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是跪着不肯起来。

张彩在旁劝道:“刘佥书既然有心,恩相不妨纳之。”

老刘沉吟了片刻,上前几步,扶起刘城,笑道:“明日你便来我府中行礼吧。”

刘城大喜过望,又叩了三个响头,方才起来,低声道:“义父,城有一奇货献上。”

老刘见状,不以为然地问道:“何物?”

刘城对左右的随从们看了一眼,张彩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令随从太监们退后数十步。

“此乃张永、马永成、谷大用、丘聚、魏彬等人,勾结杨廷和、杨一清等人的罪证!”刘城从怀中贴身处摸出一封书信,递到刘瑾的手上。

刘瑾眉头一皱,没有去接,只是看了一眼张彩。

张彩连忙接过书信,定睛一看,却是谷大用写给杨廷和的,除去一些琐事外,信中还写着“里应外合、一除奸贼”的字眼,竟然是要用清理军田引起民乱的罪名,来铲除刘瑾!

信中牵涉到的人物,除了上述几人外,还有诸多朝中大臣,不是文官集团的干将,就是阉党非刘瑾系的元老。

正德元年的那场血战,莫非即将重演?

张彩心中猛地一抖,将信递给了老刘。这信确实是谷大用的笔迹,而且所用的暗记,也是老谷的独门标志。

八虎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大家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根底早就摸得熟透,谷大用这封信的真假,不仅张彩看得出来,刘瑾看完之后,眉头也越皱越紧。

“从何处得来?”刘瑾盯着刘城,眼睛一眨也不眨。

“半个时辰前,杀了十七个太监,有赵廷、张远、刘本、方安等,”刘城低声道,“方才抢到这封信,凡是知情者,连带我的人在内,都处置干净了,尸首就埋在保大坊的一个院子里。”

刘城说的这四个人,刘瑾都认识,全是谷大用的亲信心腹!

这小子的手够狠的啊,老刘似乎重新认识了刘城似的,笑着对张彩说道:“派人跟着他,去将那个院子烧了。”

烧院子是假,核实尸首才是真,若那些人的尸首是真的,那这封信也就是真的。

等几个心腹太监带着数十名锦衣卫,跟刘城去了保大坊之后,刘瑾才看着张彩,问道:“依你之见呢?”

“确信之后,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活口。”张彩盯着刘城他们的背影,轻声道。

刘瑾点了点头:“此事交由你处置。”

“正好借陶琰一事,试探一下李宾之,若他也牵涉进去,”张彩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声道,“恩相须得快刀斩乱麻,下手除去杨介夫!”

“为何不是李宾之?”刘瑾不解地问道。

“宾之内敛,不足为患!”张彩斩钉截铁地说道,“介夫面慈心狠,假仁假义,兼之身为帝师,若不除之,恩相危矣!”

张彩这话说得极为客气,但意思很明确:刘恩相,你是家奴,杨廷和是师傅,若是你们生死相搏,皇帝会选谁?

“听闻你将陶琰逮入诏狱,又罚了四百石米输边?”朱寿见着刘瑾,第一句话,就是毫不客气的责问。

少年皇帝的身上,越来越有一种威严之气,令刘瑾有些不敢直视。

有些时候,他甚至无法将眼前的少年,和那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联系起来,皇帝变得越来越陌生了,两人之间那种熟悉到极点的感情,似乎也越来越淡。

站在朱寿身边的,是谷大用和魏彬,两人满面笑容。尤其是谷大用,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十七名心腹被杀,盯着刘老大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

张永走后,这两人就占据了张提督的常备位置,一个管谍报,一个管美女,都是皇帝不可缺少的肱骨之臣。

至于陈敬和苏进两人,自然也站在一旁,不过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状况。

“确有此事,原刑部右侍郎陶琰罪证确凿,按例当谪三千里,”刘瑾恭敬地回道,“但应州一战后,大同府军粮告急,老奴便令其以银抵罪……”

朱寿将一本奏折扔到刘瑾的面前,喝问道:“陶琰罪证确凿,那李高、徐谦呢?”

刘瑾一听这两人的名字,便知道皇帝被谷大用等人引入了叉道,便回道:“御史李高,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老奴已将他交有司法办;至于陕西游击将军徐谦,亏空军饷、残害士卒,老奴已令锦衣卫前去,将其收入大牢,只等秋后问斩。”

徐谦是武学院右丞曹雄的小弟,而曹雄又是刘瑾的同党,因此徐谦也算是刘系人马,如今被老刘当作弃卒扔了出来,倒是让朱寿一时无法问责。

“那陈熊呢?”过了片刻,朱寿方才问道。

“平江伯陈熊,总督漕运之时,贪渎成性,侵占民利,”刘瑾沉声道,“漕运是天下要害之所,南北性命交关所在,太祖遗命,有贪渎者,立斩之!若不斩之,无以对太祖严令。”

大明人人皆知,重八哥杀人的标准,那叫一个残酷无情。真用重八哥的遗命去套,大明朝的官员,几乎人人皆可杀。

于是朱寿笑道:“李首辅意下如何?”

李东阳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等到皇帝开口,才回道:“平江一脉,有开河道之大功,成祖有遗命,勒铭铁券,子孙免死,陈熊之罪,虽不可恕,然则天下武臣皆望之,岂能伤尽人心?故而对陈熊应予姑息,非为熊也,实为其祖瑄耳!”

听到李东阳这句话,刘瑾的心里,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老李,你真的要跟我决一死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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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太监斗大佬

李东阳和刘瑾的明争暗斗,朱寿都瞧在眼里。

他坐在龙椅之上,与臣子们都有不短的距离,就算是离他最近的刘瑾、谷大用和魏彬三人,都不能靠近他身边三尺之内,这就是龙椅的权威所在。

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把椅子,能令人望而生畏。坐在上面的人,短短的一个字,就能让数万人人头落地、血流千里。

刘瑾一直以来的强势、李东阳的软弱妥协,都在这一刻变换了形势。李东阳原本猥琐到了极点的形象,忽然之间,如同利刃出鞘一般,光芒四射。

站在那儿的李毒蛇,不再是小媳妇一般的委屈表情,他的眼神,凌厉得如同刀锋;他的面容,威严得如同刀身;他的身体,挺拔得有如刀背。这是一把杀人的刀,它的利刃,已经对准了刘老大。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

刘瑾对同样站在角落的张彩使了个眼神,脸上的表情并不慌张,更不惊讶,因为整个大明帝国,除了他身边的皇帝,没有人杀得了他。

别说李东阳了,就是全天下的文官都绑在一起,刘老大也有勇气去面对!虽有万人刀剑相向,俺老刘又有何惧?

这大明,只有一个刘瑾;这天下,只有一个立皇帝;这庙堂之上,只有一个刘督公!

“臣有本奏!”

张彩站了出来,递上一本奏折。

朱寿接过奏折一看,顿时笑了,原来奏折上所弹劾的,居然是杨廷和!

“张尚书,此言果真属实?”朱寿并不知道其中的关节要害,因此好奇地问道,“那石珤又是何人,怎地招惹了杨师傅?”

张彩沉声道:“回圣上,石珤原任国子监祭酒,为人刚直方正,为杨廷和所忌,设计陷害,明升暗降,贬为南京吏部右侍郎。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圣上明鉴。”

焦芳与杨廷和一直站在一起,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由长叹一声:张尚质之智,已近乎妖,小小的一个花招,就能将杨师傅打得狼狈不堪。

为什么呢?其实很简单,文官集团当中,也不是铁板一块,山头林立的架式,远超太监集团。

如果说李东阳是文官集团的精神领袖、杨一清是军师的话,那么石珤,就是文官集团眼下的五虎上将。

他的地位虽然不如王鉴之、出身不如白钺、正直不如王敞,但文官们提起石珤石邦彦,人人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石二郎,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二郎是石珤的家中排名,他的父亲石玉、长兄石玠,都是文官集团的知名人物。

杨廷和在文官集团中,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他是帝师,有自己的一派势力,但文官大佬们,都不把他当作真正的死党,双方之间的关系,顶天算是一个不太紧密的盟友。

他和文官们的争斗,并不比他与太监们的争斗少。

张彩扔出石珤这个引子,便是搅乱李、杨之间的联盟关系,既能消减李东阳、杨一清等人的助力,又能推杨师傅下水,方便石珤一系的人马落井下石。

张彩的计谋,按理说,是非常合理的,而且成功的机率并不低。石珤与杨师傅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生死相搏的程度,若不是李东阳从中调和,这对好基友,会连续斗上十几年。

张彩代表太监集团中最大的刘瑾系,对石珤伸出了友谊之手,石侍郎会不接招么?

在政治斗争中,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石珤绝不可能抗拒阉党给予的好处,等着杨廷和,将是无休止的弹劾,而且是来自文官集团和阉党两方面的弹劾!

就算朱寿一心保全杨师傅,不过根据大明的政治规则,杨师傅还是要提出辞呈,以平息众怒的。

这就是大明的政治生态环境,没有丝毫的人情和温情可言,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因此张彩的话音刚落,朱寿便见到杨廷和站了出来,跪在自己面前,低声道:“臣愿请辞归乡。”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李东阳等人,并没有开口劝谏,任由杨师傅跪在地上。

刘瑾也是一愣,照理说李东阳既然翻脸了,就没有必要再对自己虚以委蛇。张彩这招虽然狠,但并不是绝杀,杨师傅更不是必死之局,李毒蛇没有必要放弃这个盟友啊。

不对,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遭了!上了李毒蛇的大当!

张彩见到李东阳等人的反应,心中不由一惊,这跟他事先想好的步骤,一点都对不上。他的连环毒招,才上了第一式,敌人就投降了,这绝对不是李毒蛇等人的作风。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这是一个圈套!

至于圈套的内容是什么,张彩还没有参悟透彻,但可以肯定的是,杨廷和绝对不在这个圈套之中!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杨廷和被自己亲手推到了对立面,张彩的心里,不禁有些慌了,没有谁比他更明白杨廷和的可怕。

不行,得下狠招,只有一招毙命,才能抵挡杨廷和的反扑!

“此事到此为止,”就在张彩准备递上第二道奏折的时候,朱寿的声音遥遥传来,“宣,令石珤回转礼部,进左侍郎。”

朱寿这记招数,纯属是和稀泥,给石珤升了小半级官,由右到左,再从南京那个养老之地,调回京师来,算是替杨师傅买了单,一下子就将石珤的怨气消为虚无。

朱寿的反应,并没有出张彩的预估范围,他早就准备好了无数连环计,誓要将杨师傅砍倒为止。

刘瑾最近都很少听张彩的话,但在除去杨廷和这件事上,他却表示了赞同。

“臣还有本要奏!”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就拼了吧,张彩跟刘老大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便大声说道。

“退下!”朱寿的声音,有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今日谁再有弹劾杨师傅的折子,朕就将他贬到夷州,永世不得回京!”

刘瑾明白,朱寿是真的发怒了,他对皇帝的了解,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这么对抗下去,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今日就暂且留杨师傅一命,改日再战吧。

张彩欲拼死上前,却看到了刘老大的目光,对老刘同样了解的张尚书,立即明白,自己的老大,这次是主动退缩了,因为他猜不透李东阳等人的计谋。

极端的谨慎,是刘瑾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替杨廷和买了单,也不能使劲地抽刘老大的脸,朱寿看着忠心耿耿的老刘,说道:“刘瑾忠心为国,加禄米三十石,擢其长兄为都督。”

三十石米,对于富可敌国的老刘来说,纯粹是毛毛雨,不过代表着朱寿给他的荣耀。真正落到实处的好处,是那个都督。有这个名头,传到下一代,刘老大就有办法将它变成世职,兴平老谈家(注1),也能一跃而成勋贵家族了。

刘瑾连忙跪了下来,泪眼婆娑,哽咽道:“谢圣上隆恩!”

看到自家老大下了跪,张彩心里不由长叹一声。

无可奈何花落去,性命万事不由己。

张尚书朝杨廷和看去。正巧,杨廷和也在看着他,但对方的眼神,既不是淡然,也不是怨恨,竟然是带着一丝感伤。

朱寿看着身材瘦弱、长手长脚的刘老大,发现横刀立马的刘太监,似乎真的有些老了,不再是那个勇斗天下文官的老刘,而是一个眼神猥琐、满脸皱纹的老头。

刘瑾长得其貌不扬,没有张永英武,也没有马永成儒雅,但从朱厚照那儿得来的记忆,朱寿所感觉到的,却是这个老头无微不至的关爱。

天冷了,是老刘第一个献上玩雪的用品。

天热了,也是老刘,献上无数降暑消夏的宝物。

想打猎了,最好的猎鹰猎犬,都是老刘给的。

想看歌舞了,最好的女伎,也是老刘送上的。

甚至是角牴、蹴鞠等等,只要是朱厚照想玩的,老刘都会一丝不苟地,将最好的东西,送到皇帝的面前。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慢慢培养起来的,一个人长期的对另一个人好,表面上甚至不求回报,虽说是个奴婢,但在朱厚照的心里,却把这个老太监当作是家人一般。

而且这个人非常有用,能带兵、能斗人、能赚钱,短短数年间,就将弘治皇帝留下的庞大文官集团,折腾得只剩下李东阳一人!

不提他的贪污行径,也不提他替朱寿置下的三百多所皇庄,就单凭他力压文官集团的大才,朱寿也离不开他。

他们两人,从政治方面来看,其实是一种共生的关系。

朱寿能够理解这种共生,但他更明白,他没有这种共生,最多就是势力大减,重新被文官集团摆布于股掌之中,但刘瑾没了这种共生,那么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他离不开刘瑾是真的,他跟刘老大之间有着隐隐约约的权力争斗,也是真的,如果有一天,他面对着选择:是杀,还是留?

他该如何做呢?

倘若自己和刘瑾之间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那么,还是留他一命,让他回兴平老家,做个富家翁吧,朱寿下了一个决定。

因为他又想起了刘瑾的一些事迹。

在父皇驾崩那天,是这个老头,陪了自己整整一夜,一边簌簌地流下眼泪,一边哽咽道:“事已如此,不必难过。”

在自己刚满十岁那天,非要去点响炮(注2)玩,也是这个老头,冒着生命危险,抢在自己前面,将那个没响的大响炮,扔到了枯井里。不一会儿,就震起满地的烟尘。自己被吓得哭了,这个老头只是低声劝慰:“不要紧,不要紧。”

还有自己想去太液池畔的大树上掏鸟窝,不顾跪了一地的东宫侍卫,连踹带踢,想穿过他们的包围圈,也是这个老头,爬到高高的树梢上,替自己掏了下来。

他那瘦弱的身躯,挂在树梢上,摇摇欲坠的景象,一直被朱寿记在脑海里。

这些,是人的感情。

皇帝能拥有这些感情吗?

朱寿的心底,不禁觉得有些伤感。

注1:刘瑾本姓谈,拜到刘老太监名下,才改姓刘。

注2:响炮,是爆竹的一种,装药量多,声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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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寂寞如雪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张提督骑着自己最心爱的踏雪乌骓,走在京师安定门的官道上。虽然身前身后,有数百名锦衣卫随行,但张永的心里,仍然一阵阵的发冷。

张永长长地叹了口气,唯一能够救刘瑾的那个人,已经被离间了。这天下,还拿什么去拯救掉入陷井的刘老大?

权倾天下的刘瑾,就这么倒下了么?

今rì早朝,张彩忽然向杨廷和发难,可惜在关键时刻,老刘却掉了链子,没能置杨师傅于死地。

一环松,步步输,曾经横扫天下的刘瑾,恐怕没有想到,在这步步陷井的连环计里,根本就没有让他喘息的时机。

安定门之外,是一片辽阔的平原,有着无数的人家和田地。葱葱郁郁,一派悠闲美丽的田园风光。儿童们在田间嬉戏,还有些胆大的,居然敢走到官道边,观看这支风尘仆仆的军队。

锦衣卫那金黄sè的飞鱼服,也只有这些不通世事的小孩,才不会畏惧。若是七品以上的官员看到这支军队,也许早就将脑袋埋进裤裆里,唯恐被抓去死得不明不白。

高空之中,一个小小的黑点,以非常高的速度直扑而下,降落在一个锦衣卫左肩的皮甲上。定睛一看,是只灰sè的猎鹰。

那个锦衣卫抖了抖手,喂出一小块鲜牛肉。猎鹰跳到他的手腕皮套上,欢快地啄食起来。锦衣卫从鹰腿上取下一个小铜管。然后递到自己的百户手中。

那百户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拿着铜管,催马跑到仇钺的身边,谄笑道:“仇将军。京里又来了消息。”

仇钺不敢托大,连忙拱手接过,低声笑道:“有劳兄弟了,我这就给张太监送去。”

大多数锦衣卫都是世袭职务,里面盘根错节,别说是仇钺了,就是五品以下的京官们,也不肯轻易得罪一个锦衣百户。

更何况这个百户能够跟着张永出巡。恐怕跟张提督也有几分香火之情,更是得罪不得。

那名锦衣卫百户嘻嘻笑道:“贱名董振,还望仇将军多多提拔。”

仇钺越发客气,对董百户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董百户,若是不见外的话,还请唤我廷威便可,不知百户可有字?”

董振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递进仇将军的怀里,笑道:“贱字隆绪,廷威兄,安定门那事儿......”

仇钺也不客气。拍了拍董百户的肩膀:“跟着我即可。”

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今rì仇将军要立的功劳。可以说是震惊天下,给这个挤到面前来卖乖的百户一些甜头。那也未尝不可。

“刺杀?”张永从仇钺手里接过小铜管,捏破它的蜡封,抖出一张小纸条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的内容,不禁哑然失笑,“杨一清那厮已经改行说去了,没曾想杨师傅如此老成的人,竟也使出了这种江湖手段。”

“此计一环接一环,步步紧逼,”仇钺也笑道,“督公放心,卑职定将全力以赴。”

猎鹰再次腾空而起,划破云层,快速地朝京师飞去。

当它越过一幢造型华丽的大宅子时,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飞向了城东朝阳门大街旁的思诚坊。

这幢宅子的密室里,有三个男人,正坐在一起,激烈地争辩着。

“恩相,”声音最大的,是一个英俊大叔,他就是大明的吏部尚,张彩张尚质,“纵虎归山,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也!”

坐在他左侧的,是大明最有文化的老流氓焦芳焦阁老,闻言缓缓劝解道:“尚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多给些利益,便可将杨介夫再次争取过来。”

张彩大声道:“余时无多!”

刘瑾怒道:“行了,老夫自有安排,明rì早朝,逼杨介夫请辞便可。”

张彩急道:“恩相,杨廷和此人,心狠手辣,以往他独取渔人之利,谋算我等与李东阳诸人,不愿一方独大,方才从中行均衡之策,眼下撕破了脸皮,以他的手段,再加之其与圣上之亲厚,不可不防啊!”

焦芳见两人越说越僵,从中周旋道:“依尚质之见,该当如何?”

“明rì寅时之前,”张彩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之后,沉吟片刻,方才狠声回道,“杀杨廷和、李东阳与陈敬三人!”

寅时,是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之时。张彩此话,竟是不想让杨廷和等三人见到明rì的太阳。

刘瑾跟焦芳都被这三个名字震得目瞪口呆,两人坐在椅子上,半晌作不得声,密室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那只猎鹰穿过思诚坊的大街小巷,最后钻进一扇窗户之中。片刻之后,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人拿着一只小铜管,飞奔出屋,朝府中大堂跑去。

李东阳从家仆手里接过铜管,捏破蜡封,拿出纸条扫了几眼,递给身旁的杨廷和,笑道:“张太监有些胆怯了。”

杨师傅面无表情,也不看纸条上的内容,将它随手扔到地上,沉声道:“河间府一事,破绽百出,此次不容有失,还望宾之兄不要插手。”

李毒蛇比杨师傅刚好大一轮,被这个小自己十二岁的阁臣教训,他也不着恼,只是笑着说:“为国除jiān,就有劳介夫了。”

杨师傅拱了拱手,面朝北方,低声说道:“臣妄动刀兵,只为铲除巨jiān,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大明列祖列宗在上,还望庇佑在下,一偿所愿。”

在他身后,李东阳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大明的天空,总是有着许许多多的飞禽,因此大明的文官们,才一个个在胸前绣上这些可爱的动物,作了一个鸟官。

鸟官们的帝王朱寿,此时正拿着一本折子,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沉声道:“此事果真如此?”

跪在他身前的,有两个人。左边那位,是内行厂提督太监陈敬,右边的,是锦衣卫指挥同知高得林。

“刘城杀了赵廷、张远、刘本、方安共十七名太监,连带他手下的三十二名侍卫,埋尸于紧贴皇城根儿的保大坊私宅内,假意投靠刘瑾,”高得林不敢抬头,将脸朝着地面,说道,“一个时辰后,张彩又派人杀了刘城等二十六人,今rì早朝中的变局,皆由此而起。”

“刘城是谁?”朱寿盯着陈敬。

“都知监佥,原姓赵,与刘太监有旧,”陈敬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他是京师人氏,因家贫入宫为宦,家中父母俱在,有兄弟四人、姐妹两人,全家男女老幼,二十七口,尽皆握于李东阳之手,此人纯孝,迫于无奈,方才行此死间之计。”

朱寿被气得笑了,连声道:“好一个刘瑾!好一个谷大用!好一个李东阳!”

陈敬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道:“圣上,张太监已到安定门外,驻马不前。”

朱寿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奏折扔到高得林的头上,怒道:“张永又是为了何事?”

陈敬苦笑道:“他在等着刘太监将把柄送到手里,也在等着圣上召见并宴请他。”

朱寿愣了一下,手中本已捏紧的端溪石砚,又慢慢地放了下来,颓然坐回龙椅之上,缓缓问道:“此事可有转圜余地?”

陈敬看见皇帝冷静了下来,心中不由大定,低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寿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盯着陈提督,半晌之后,才问道:“你也有份?”

陈敬将头猛地叩向地面:“微臣罪该万死。”

朱寿笑道:“你很好,你们都很好。”

陈敬不停地叩头,不敢停下来,直到脑门都出血了,方才听到朱寿的声音传来:“行了,你的头,可没有这地上的金砖硬。”

金砖,是由苏州御窑专为皇宫烧制的细料方砖,敲之作金石之声,故称“金砖”。

听到皇帝的声音,陈敬方才抬起头来,也没有擦额头上的鲜血,只是说道:“圣上,一阁老、吏户两尚,皆为刘党!”

吏部尚张彩、户部尚刘玑,这两人是公开的刘党。一个掌握大明的官帽子,一个掌握大明的钱箱子,单单这两个人,就能完败其余四个酱油众尚。

推倒刘党之后,留给各大派系的利益空间,实在是太过巨大,因此各派破天荒地联合起来,将矛头对准了刘瑾。

“宫中呢?”朱寿忽然开口问道。

陈敬脸sè一变,过了片刻,方才呐呐道:“接太后懿旨,半个时辰前,已经肃清刘瑾一系,眼下的紫禁城,已是许进不许出。皇城之内,倘若没有圣上和太后的旨意,也严禁进出。”

听到张太后的名字,朱寿这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真的不是围绕着自己转动的。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穿越夺魂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么这个世界,应当陪着自己一起玩耍才对。

就跟李逍遥一样,江山,就是自己的玩物。

眼前的这个青年太监,是自己心腹中的心腹,但他居然告诉自己:皇上,你必须杀了刘瑾,因为所有的人,都希望你杀了他。

“既然如此,宣张永、刘瑾、李东阳、焦芳、杨廷和五人,即刻入宫觐见。”朱寿心灰意冷地挥了挥手,让面前跪着的两个人,赶紧滚蛋。

决战的一刻,终于来临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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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阁老反目

当仇钺带着两百名锦衣卫率先进入安定门之时,他的心情,是激动而愉悦的。**

他出身于低贱的佣仆,费尽千辛万苦,到了四十岁,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但眼下他却带着锦衣卫进入了京师这个繁华而血腥的战场,令百官们心惊胆战的飞鱼服、绣chūn刀,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这就是权力的味道。

因为各大派系的暂时联合,仇将军被抛上了大明帝国的风口浪尖。他认为,也许这就是自己人生的荣耀顶点,大丈夫立身处世,不就是寻个轰轰烈烈么?

不过眼下还有一道难关要过,从血海中滚出来的仇将军,跟身边的董振董百户对望了一眼,各自的心底都明白:安定门到了,战场,就在脚下,前方是富贵荣华,还是刀山油锅,他们都没有了退后的机会。

空气中传来了一丝肃杀之气,这种味道,是仇钺的最爱,在蒙古草原、在河套湿地、在边墙之上,他不止一次地嗅到这种气味。

刀兵,就在前方不远处!

果然不出仇将军所料,锦衣卫们还没走出城门洞,最前面的几个兄弟,就被一阵乱箭shè成了马蜂窝一般。

“是弩箭!”

董百户拍马屁、拉关系是高手,战阵之事,倒也一点都不含糊,一眼就看出敌人所用的器械,居然是威力强大的明军制式硬弩。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马上跃起,手持早就装备好的圆木盾。直扑路旁的民舍,正是宝刀未老的仇将军。在他身后,是数具锦衣卫的尸体。

一刀砍出,将一个蒙面刺客劈得鲜血四溅。仇将军这才怒吼一声:“杀!”

董百户将手中的长刀挥得虎虎生风,刀盾齐上,在百余名锦衣卫的弓箭掩护下,冲进街边的民舍里,一刀将一个孱弱老者劈成两半,嘴里大吼:“该死的贼人,哪里逃!”

只有十余名刺客,但被锦衣卫们杀死的。却有百余具尸首,其中的猫腻,倒也不用多说。

这些刺客骁勇异常,人人都战至最后一口气。就算是身受重伤,也死战不退。哪怕是被砍出了肠子,也要挣扎上前,将自己的小命,送到锦衣卫们的刀下。绝不留下一个活口。

仇钺站在满地血腥之中,叹了口气,对董百户说道:“放火。”

杀人是为了增加倒刘的证据,放火却是为了毁灭自己的罪证。

看着四处燃起的火头。/上千名守军姗姗来迟,一个武将模样的人也不上来通报姓名。只是吩咐手下的士兵们,将邻近的民舍拆毁。赶人出房,以免火势蔓延。

仇、董两人见到这些守军人人都带着水桶,周围的民舍也是一折就倒,被赶出的民众更是温柔得可人,对望一眼,都有些暗自心惊。

“不得入城!”就在救火的时候,一个文官单骑而来,挡在这群锦衣卫的前面。他没有带任何的随从,更没有兵丁环绕,但认识他的锦衣卫们,都纷纷转过了头,没人敢动,也不敢看仇钺那严厉的目光。

就连胆大包天的董百户,也只得苦笑了一下,厚着脸皮,上前拱了拱手:“王尚,您老可好?”

这个文官,正是兵部尚王敞,他是全天下的兵马该管,又是六部尚,就连锦衣卫们,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王敞并没有回董振的话,而是沉声道:“仇钺何在?”

他不认识仇钺,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支军队的领头者,更不代表他不知道今rì所要发生的大事。

仇钺的右手,满是汗水,捏着腰间的刀把,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始终不敢将入鞘的血刀,重新拔出半寸。

倘若对面站着的是刘瑾一党,仇将军的大刀,恐怕早就饥渴难耐了。别说尚,就是焦阁老站在面前,他也敢将刀架在焦芳的脖子上。

但他却不敢这么对王敞,不是因为王老头正直清廉,更不是因为老王通晓兵事,而是因为王尚的身后,站着皇帝!

前任兵部尚曹元是刘瑾的死党,下台之后,上任的王敞,事事紧随朱寿的脚步,皇帝说一,他决不会说二。

王敞出现在这儿,难道是皇帝的旨意?莫非计策有变?仇将军的心里,七上八下,乱作一团。

“汉英兄!”一个豪爽的声音,从城门洞中传来,张永骑着他那匹宝马,从yīn影中慢慢走了出来,笑道,“多rì不见,没想竟在此处相遇。”

王敞也不跟他客套,平静地说道:“圣上只召见你一人,其余人等,尽皆出城,自去昌平驻留。”

昌平?张永苦笑了一下,皇帝这是想做什么?明明已经点头了,却又多此一举!

腹诽归腹诽,皇帝的旨意,张提督不敢不从,只得低声问道:“那这些尸首……”

王敞叹了口气:“抬出城外,掩埋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事已至此,何苦再画蛇添足?”

“在下带着几个家丁,去探望妹妹,可否?”马国舅及时站了出来,没有兵马在手中,他的心里,有些没谱,站在对面的,可是刘老大!

王敞犹豫了一会,似乎在衡量得失,他盯着脸sè红白不定的马国舅,缓缓说道:“五十人。”

杨一清的这颗闲散棋子,在此时起了关键xìng的作用。

张永和仇钺这才松了一口气,随着王敞,在马国舅等人的护卫下,朝皇城走去。

当仇将军等人在安定门大开杀戒之际,刘瑾也坐在自己豪华府邸的密室里,如同困兽一般。

皇城里的消息断了,京师各种消息渠道也断了。东厂、内行厂、锦衣卫,所有自己能掌握的消息来源,全都断了!

张彩的脸上,也失去了血sè。很明显。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这群人的掌控,一个庞大到不可匹敌的势力,已经将手中的绳索拉紧。

他们,已经没有了生路。

焦芳从密室外走了进来,满脸悲戚之sè,晃了晃手中的一张纸条,惨笑道:“这宅子外,有三千团营。领军的,你们猜,是何人?”

张彩默然半响,低声道:“翟鹏!”

焦芳点了点头。对刘瑾说道:“悔不该不听尚质所言,今早若是打倒杨廷和,方才若是早下决断,我等都不至于束手待毙,短短半个时辰。这大明,就变了一片天。”

刘瑾木然地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愣了片刻,方才对张彩拱了拱手:“尚质。老夫欠你良多,此去宫中。若能活着回来,你所言。无所不从。”

张彩黯然道:“迟了!杨李同流,内外合污,彩也无回天之术,恩相,你此去,彩自当紧随其后,以报恩相待遇之恩。”

张彩对刘老大表白的时候,焦芳却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在朱寿穿越之后的历史中,段炅并没有及时出现,因此焦芳和张彩两人,还没有成为死敌。

刘瑾似乎看透了焦芳的心思,笑着问道:“孟阳大才,可有脱身之策?”

焦芳神sè不变,正sè回道:“我与你同时奉召入宫,若事有不济,芳自当舍命相助。”

刘瑾哈哈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居然有种解脱的神态,轻声道:“那就随我入宫。”

当两人走出密室的时候,只听得张彩在室内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高声喊道:“恩相,彩愧对恩相!”

焦芳只听得刘瑾轻声说道:“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是花蕊夫人的诗,宦官虽是不全之人,但刘瑾此话,却不是自比妇孺,而是讽刺那些所谓的刘党,大难来临之际,竟然没有一个敢于轰轰烈烈去死的。

唯一一个有点骨气的张彩,也只能跪在密室中哭喊。

刘瑾的心里,忽然闪过一道明悟。

生,狗屁的生,真他娘的连我这种阉人都不如!这话,一定要告诉皇帝,就算我老刘死了,也要在皇帝的心里,留下一颗种子,到了时辰,总会长成一棵大树的。

“刘瑾若是抗旨呢?”说话的,是谷大用,他和李东阳站在一块,守候在乾清宫的暖阁外。

“他不会抗旨的。”李东阳淡淡一笑,懒得回答谷督公的傻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谷督公玩内斗也是一把好手,不过比起李毒蛇来,可就差了不只几筹了,而且此事关系到他的小命,来不得半点疏忽。

“有焦阁老在,”李东阳轻声道,“刘太监只能束手待毙。”

谷督公这下彻底搞不懂了,连声喝问道:“焦芳?焦泌阳那个两面三刀的家伙?李首辅,莫要戏弄咱家,他怎可能出卖刘瑾?”

李东阳指了指前方,从长廊的那头,走过来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正是焦芳和刘瑾。

“见过刘太监。”胜负虽已分,礼节却不能丢,李东阳很有风度地走上前去,作了个拱手礼。

“有劳李首辅出迎。”刘瑾的脸上,看不出来悲喜。

谷大用在旁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领头走进了暖阁。

这间暖阁的中间,放着一把龙椅,而在龙椅的前面,摆着五张锦凳。谷大用却没有坐在锦凳上,而是跟陈敬一道,站在角落里。

陈敬的头上包着白布,渗着鲜血,脸sè有些苍白,更有些不健康的cháo红。

“罪人刘瑾,犯下了贪赃枉法、营党结私等恶行,罪不容赦,请圣上予以严惩,以诏告天下!”

说这段话的,是位阁老,不过既不是李东阳,也不是杨廷和,而是刚刚坐在锦凳之上的焦芳。

只见焦阁老满脸正气,伸出食指,对着身侧的刘瑾,迎向众人的目光,毫不退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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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朕不负汝

京师的秋天,到了夜晚掌灯时分,便变得萧瑟起来。

暖阁之中,无数的红烛被点燃了,将漆黑的夜,撕出一道光亮来。

刘瑾坐在锦凳之上,根本就没有理会焦芳的指责,对于他这种地位的大佬,不管有多少条罪状,也不管有多么清晰明白的证据,都是瞎扯淡。

因此在场的大佬们,也不会傻到去问焦阁老:罪证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坐在龙椅上的朱寿,等着他的最后审判。

在刘瑾的眼神里,是期待、热诚、依赖,甚至还有几分慈祥,这些,朱寿都能够感觉到。

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水份。刘瑾对于朱寿来说,不仅是一个得力的手下,更是一个家人。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或者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那么他肯定会选择力挺刘瑾到底,甚至不惜与全天下为敌。

但他是皇帝,是大明独一无二的皇帝!

“照儿,你可知李东阳为何要离间杨廷和与刘瑾?”一个时辰前,当他去慈宁宫向张太后问安时,太后放下皇长孙朱载基小朋友,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柔声问道,“杨一清等人,为何非要杀刘瑾,你又知道缘由么?”

这两句问话,让心中尚有几分怒气的朱寿彻底迷惑了,他不理解太后为何发出肃清刘瑾一党的懿旨,自然也不理解太后的问话。

“孩儿不知。”只有在张太后面前,朱寿才会乖乖的当一个好学生。

“听闻你开了个什么东海股份公司,”张太后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继续问道,“以那劳什子股利开路,聚沙成塔,广收人心,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但你可知。这开海一事,有何利弊之处?”

“开海,可扬大明之国威。宣朕之信义,”对于这个话题,朱寿倒是非常有发言权的,侃侃而谈道。“银子,从海外流入;陶瓷、布匹、茶叶,从大明流出,一进一出之间,不仅可富民。而且还可强国,朝庭的银子多了,朕就可以效仿太祖太宗,北定蒙古、西平西域、南征西洋,让大明的龙旗,插遍四海,让朕的名字,千古流传!”

朱寿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有些大。将朱载基小朋友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张太后瞪了儿子一眼,嘴里连忙哄着皇长孙,直到将他哄得平静下来,方才对朱寿说道:“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般,你那些话。是从说书先生那么学来的么?”

朱寿急道:“母后……娘亲,孩儿真是这么想的。朕……孩儿还想给您挣几个尊号,让您高兴高兴。”

张太后笑道:“你每日里少给娘惹些事儿。比什么尊号都强,你那些由头,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娘就问你一句,这些事儿,对你,对娘,有何好处?”

“好处?”朱寿愣了一下,“青史留名……”

张太后打断儿子的话,叹了口气:“你是皇帝,青史早就留下了名声,大明江山,本就是天下之中心,四周蛮夷,不是高山,就是荒野、沙漠,这天下最富庶的地儿,都在你的手中,你不好生经营,却去贪图那些遥不可及之地,岂不是舍本逐末?就拿你千方百计笼络的那几个佛朗机人来说吧,娘虽然深处宫中,却也有所耳闻,那佛朗机还没有北直隶大,户数也没有北直隶多,大明有两京十三省,岂是佛朗机能比的?因此娘才告诉你,好处不多的事儿,莫要去做。”

朱寿来自后世,对张太后的话,自然是一百二十万个不服气,正欲反驳,忽然灵光一闪,惊道:“杨一清、杨廷和、李东阳、刘瑾等人之间,是利益均衡之争?”

张太后对儿子的悟性非常满意,点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李东阳等人若不离间杨廷和与刘瑾,则他们就争取不到你的首肯,没有你,他们就杀不了刘瑾。”

朱寿愣了一下,问道:“此事于朕来说,又有何好处?”

张太后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头发,说道:“你若不杀刘瑾,就不能逐李东阳出朝,不能驱逐李东阳,你就不能掌握朝中大局。杨廷和之于刘瑾,如同刘瑾之于李东阳。”

她并没有将话说完,而是停了下来,凝视着儿子,似乎在期待他的醒悟。

“朕明白了!”过了好一会儿,朱寿才拍了一下双手,又将朱载基小朋友吓得抖了几下,可他那个皇帝老子完全不理儿子的感受,急切地说道,“不离间杨廷和,那么倒刘之时,杨师傅必定会站于刘瑾一侧,只因刘瑾的死和李东阳的致仕,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保下刘瑾,让刘李相争,他反而能从中渔利!”

张太后点了点头,欣慰地看着儿子。

朱寿得到母后的首肯,继续高兴地说道:“张彩在朕面前弹劾杨师傅,是一记毒招,迫使杨师傅必须做出选择,是骑墙呢,还是倒戈,杨廷和选了倒戈,只因他对刘瑾的获胜,没有任何信心,既然如此,不如杀掉刘瑾,逼李东阳致仕,如此一来,让朕选他作首辅的把握,高达七成,值得一赌!”

张太后笑道:“那焦芳呢?”

朱寿皱了皱眉头,沉声道:“焦芳与刘瑾,本就是因利而合,杨廷和一倒戈,他便会倒向李、杨二人,舍弃前程,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张太后继续问道:“李东阳为何也舍弃前程,张永为何不顾性命,非要将刘瑾杀掉?”

“李东阳年岁渐大,早有让杨一清出人头地之意,”朱寿说道,“舍一老朽前程,拉拢杨廷和,逼死刘瑾,有何不可?至于张永,朕一时半会,倒也想不出来他为何如此不智。”

张太后笑道:“你跟这老奴太熟了,当局者迷。他与刘瑾,看似相像,却全然不同。”

朱寿愣道:“有何不同?”

张太后举起右手。依次弯下三个手指,一边弯,一边说道:“阁老焦芳、吏部尚书张彩、户部尚书刘玑,张永有这样三个人可用么?”

朱寿这才恍然大悟:“杀了刘瑾之后。他不会抢着当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太后笑道:“你将李荣的提督太监,许给了高凤,这风口浪尖上的掌印太监,张永就算想当,杨一清也必定会劝他莫当。退一步,仍然深得你的信任,又何苦去争那掌印的虚名呢?”

朱寿怒道:“朕如何还能信他?”

张太后叹了口气:“你不信他,还能信何人?”

母子俩一问一答,将杨一清的计策,理得清清楚楚。朱寿对这个未来的对手,也多了几分深刻的认识。

应宁、伯安,得一可安天下?既然如此。那么就来个应宁斗伯安吧。在朱寿的心底,埋下了一颗幼小的种子。

一声悲呼,将他的思绪,从慈宁宫拉回到乾清宫的暖阁中来。

“圣上,老奴罪该万死,”却是刘瑾从锦凳之上。滚落在地,泣不成声地说道。“不敢求圣天子开恩,甘愿自裁。以谢天下,只望老奴身死之后,能留个清白的名声,这些年所行的各项变法政事,皆能一一施行,也算是老奴为圣上尽最后一点力。”

刘瑾嘴里说是自裁,不过朱寿却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哀求的味道。

大明只有一个人能杀刘瑾,那就是朱寿;也只有一个人能救刘瑾,还是朱寿。

选择前者,朱寿能够获得不小的利益;而选择后者呢?他就将与天下为敌!

“汝既负朕,”朱寿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朕却不能负汝,宣,系刘瑾于菜厂,分遣官校,封其内外私第,待明日早朝之后,谪居凤阳,替朕守祖陵去吧。”

朱寿的第一个“负”字刚刚出口,刘瑾便浑身一软,瘫倒在地,老脸上满是震惊与迷惑:皇帝放弃他了,皇帝居然放弃他了?皇帝怎么敢放弃他!

是谁,替这个小子斗倒了刘健那群老家伙?是他刘瑾!

是谁,一把屎一把尿的把这小子带大?是他刘瑾!

又是谁,费尽心思、耗光心血,替这小子维持着庞大的大明帝国?还是他,刘瑾刘太监刘老大!

“皇……”刘瑾挣扎着伸出右手,枯瘦的手指,对着朱寿,眼神里充满着痛苦、悲哀和失望,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就得到了一个守祖陵的下场?

不,绝不公平!

是的,不公平,杨廷和站了出来:“刘瑾素有反意!应诛九族!”

杨师傅的手,李毒蛇的心,刘老大的屁股。

这是正德朝最黑的三样东西,如今三者相斗,手和心,明显完败了屁股。

张永也在旁说道:“东厂从刘瑾的私宅中,搜出了伪玺一,穿宫牌五百及衣甲、弓弩、哀衣、玉带诸违禁物。又搜得刘瑾所常持之纸扇,内藏利匕首二把!”

张提督不穿越去后世写,真是太浪费了。

刘瑾的内宅,早就被陈敬搜了个底朝天;外宅,被翟鹏带着三千人包围了,别说几件小小的罪证,就是往里面放上几百个大活人,也完全没有丝毫动静可言。

带两把匕首,刘老大是混低武江湖的么?

张提督说这些瞎话,不过是置之死地的投名状罢了。杀刘一役,他的表现已经够好了,但还不够。

杨一清毕竟不是算无遗策的活神仙,王敞的忽然出现,让仇钺和马昂这两颗棋子发挥的作用并不大,京师没有乱,最后全靠朱寿的一锤定音,方才定了刘老大的罪。

倘若皇帝坚持不松口呢?尽管李毒蛇和杨师傅都表明了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但张提督仍然不敢想象这种结局。

既然都不是好基友了,那么就一杀到底吧。

张提督的话音刚落,谷大用、马永成、陈敬等大佬,便扑上前去,将刘瑾牢牢压在地上。

“够了!”朱寿愤怒地站了起来,瞪着这群太监,片刻之后,又缓缓坐回龙椅之中,沉声道,“将刘瑾押入天牢!”

刘瑾的老脸贴着地面的金砖,从浑浊的眼角,流出两行眼泪,却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盯着朱寿,直到他被拖出暖阁。

终于尘埃落定,在场的大佬们,都在心里叹了口气,各自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大明的庙堂,终于揭开了新的一幕。(未完待续。。)

第一章 雏鹰展翅

刘瑾死了。

正德四年十月一日,曾经权倾天下的刘老大,诏磔于市,再枭其首。这话看起来简单,其实非常血腥。磔,原意是分裂,实际上就是通常说的千刀万刮。据记载,刘瑾被割了三千余刀之后,才被砍下首级而亡。

这种记载的真实性,有待商榷,不过大明百姓却不关心真假。

生计大过天的平民们,最津津乐道的,却是无数的小道消息,比如李宁妃又生了个皇子、皇帝要立皇太子了、刘老大的肉可以治病啊,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朱寿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穿越近三年来,他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你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虽然是大明帝国的皇帝,但这个世界,永远都不是围绕着他一个人转动的。既然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那么付出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获,就成了朱寿眼下的座右铭。

被他送去陪葬刘瑾的,有死于牢中的张彩、张文冕和锦衣卫都指挥使石文义等人。随着刘瑾的死去,而被降谪的,还有阁老焦芳、户部尚书刘玑、东海总督刘宇、武学院左丞曹雄以下共六十余人。

刘瑾当政期间,所施行的新法,凡六十余条,尽皆废除,恢复旧制。

朱寿在后刘瑾时代,有些迷茫了,没有刘老大那小叮当一样的辅助,真让他处理政事,宅男开始觉得头疼起来。

无论是朱寿,还是朱厚照,政治天赋都不高,当个玩乐皇帝没问题,真要让他们励精图治,做个重八哥一样的有为皇帝,也太难为这两个人了。

不会?不要紧,可以学啊。张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儿子,给他指了一条路:焦芳不是被降谪了么,那阁老只有李东阳与杨廷和两人。可以再加三人。六部尚书,也有两个实权最大的空缺可以换,不妨交给文官集团,让他们互相争夺。

那派谁上呢?朱寿关心的。是阁老人选。

正德朝的大学士,一共有六种,分别是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和东阁大学士。他们的正职都不高,才正五品,但加衔都很吓人。比如李东阳,就是少师兼太子太师、左柱国、华盖殿大学士。

“你不是有很多师傅么?”张太后的语气,总是非常平静,却往往一针见血。

朱寿当太子时,老师非常多,最出名的四位师傅:杨廷和、梁储、费宏和毛纪。

其实还有靳贵和蒋冕等人,他们虽然声名暂时不显,但在正史之中。都曾入过内阁。帝师的起点,总是比别的文官,要高上许多。

不过这些帝师,地位也有高下之分,眼下符合入阁条件的,只有两人。在夷州负责移民的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梁储,以及礼部左侍郎费宏。

要入阁。至少要加尚书衔,才方便转三公三孤。成为一品大员。

那么还得再找一人,这人既要符合入阁的基本条件,又得出身于文官集团,还不能是文官集团的精英干将,而且也不能与阉党有牵连。

只有这样,才能削弱李东阳与杨廷和在朝中的影响力,不过大明朝有这样的官员吗?

朱寿细细一想,居然真的让他想到一个,南京吏部尚书刘忠!

这人是个奇葩,跟刘瑾交恶,跟李东阳不和,跟杨廷和更不是一党,在南京吏部尚书任上,还干出了“疾吏胥诡名寄籍,督诸曹核汰千人”的丰功伟绩!

这种异类,怎么还能在大明官场中幸存下来?

因为他还一个身份:帝师!

他跟杨廷和是同年,两人的人生轨迹,完全一样,成化十四年中进士,在弘治四年同时入的东宫。

可惜他做人的功夫,远远不及杨介夫,因此官也升得不够快,反而因得罪的人太多,被踢到南京去养鱼。朱寿最先没想起这位老师,也属于情理之中。

正德四年的帝师内阁,从一开始,就是派系林立,明争暗斗得不亦乎乐。

等阁老们就位之后,给他们当跳板的吏、户两部尚书,又交给谁呢?

“杨一清,可为户部尚书,”张太后指点道,“海军总督刘机,可为吏部尚书,利之一字,可分化之。”

前文就曾说过,海军总督刘机,不同于阉党刘玑,虽然他们是同年,但刘机是典型的高富帅文官,这两个职位,都是给文官集团的甜头。

赏完文官集团,就轮到了阉党们。

张永和马永成都坚决推辞了司礼监掌印的黄金宝座,谷大用想当,却又不敢厚着脸皮排在张、马两人之前。

最后只得便宜了资格最老、本事却最低的金牌皮条客魏彬。

至于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就落到了陈敬手里,上位的是高得林。

梁储升任阁老、刘宇被牵连致仕之后,南京吏部侍郎孙交,被调任夷州左布政使。都察院左都御史傅圭,成为东海总督。

朱寿不仅调整了夷州的人马,借着清洗刘瑾一系人马的机会,他也将许进许老头赶出了大明武学院。

许老头的学识够,风骨也有,可惜屁股坐得太歪,朱寿实在是放心不下。

接许老头左丞职务的,是前南京兵部尚书何鉴。

朱寿选择何鉴的原因很简单:这老头熟知兵事不说,还喜欢干实事,跟太监集团和文官集团都不太靠边,不至于站错了队。

接替曹雄这个老农民名将的,是最近声名渐涨的仇钺,都督佥事、武学院正二品右丞,这是他得到的奖励。

“仇廷威此人,识时务,知进退,精通兵略,是员帅才。”陈敬陈提督的评语,在朱寿的耳边回荡。

仇钺被朱寿召见之后,他那张国字脸上的憨厚笑容,也替他挣了不少印象分。

“你将如何练兵?”朱寿缓缓问道。

听到朱寿的问话,仇钺跪在地上。回答道:“无它,送上战阵,生死存亡。自有定数。”

“如何练将?”

“自古似乎皆无练将之道,” 仇钺憨笑道,“请恕微臣无知。”

“你又如何取得一番成就的?”

仇钺回道:“微臣是家仆出身,因作战英勇。被家主收为义子,历经坎坷,方才有今日。”

朱寿听了仇钺的话,只觉得这中年人无趣之极,便不再问话。他此次前来保定。一是为了迎接南征回营的学生军们,二是为了看看新收的第三期学员。

悠扬的乐曲,在校场上飘扬。

右手只有三根手指的河间参将张云霖、没有左手的保定参将钱铸、以及真定参将宋继先、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黄垣、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司镇抚司镇抚纪公巡,都站在校场的第一排。

此处离皇帝最近,自然要安排最杰出的学员。

“可惜周岱没有音讯传来。”

朱寿叹了口气,他还记得那个倔强的独眼少年,虽然不是最杰出的学员,却是令人印象最深的。

“周佥事舍身为国。”陈敬在旁劝慰道。“也算是求仁得仁。”

阳和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是周岱被追封的官职。

“若他未死,朕便又多了一员虎将,”朱寿叹道,“若不是他破了那一万名蒙古疑兵,朕又岂敢空巢而出。围攻小王子,应州一战。他当记首功。”

上千名骑兵在表演冲阵,今年是第一届学员的毕业年。原本跟刘惠、赵鐩等人做戏的他们,被朱寿临时调了回来。

打反贼,有如养鸡,放得野一些,肉才好吃。

有得才有失,有失才有得。朱寿已经把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抵挡骑兵的,是数百辆各型战车,这是朱寿为学生军特制的战车,可以配置小型的佛朗机炮,久不露面的鸿胪寺司宾署署丞萨维,成了这支战车军的临时指挥。

围观的宿将勋贵们,都对这次的演练不抱任何兴趣。

在正德朝,能对付骑兵的,只有骑兵!

车阵、火器,都是防守利器,骑兵会傻到攻坚?只要不是心怀不轨的正常骑军将领,游击和奔袭,是最常用的两种战法。

除了说书先生,以及被逼上绝路外,没有人会用骑兵去冲车阵。要破拥有火炮的车阵,骑军有数十种方法,因此这场演练,完全没有实用性。

“太宗靠铁骑横扫北元,兴许有些将士会说,这些战车,有何用处?”演练结束后,朱寿的第一句话,就让众人跌了一地的眼球,“朕的铁骑,也将横扫蒙古,要杀蒙古的勇士,自然有大明的勇士们,不过这些战车,不是用来杀蒙古战士的,而是用来杀蒙古牧民的!”

“为何要杀牧民?”朱寿继续说道,“朕并不是嗜杀,而是以杀止杀,蒙古人全民皆兵,常年侵扰长城内外,杀我无数边民,若不杀掉出征途中的牧民,就会有无数的大明勇士,葬身于草原之上!”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旨意,在结束演练之后,朱寿带着学生军和自己的亲军,袭击了博野的一个马贼老巢。

刘惠等人南下之后,虽然带走了不少响马盗,但也有很多兵匪合一的马贼,留在了河北。

这群被皇帝盯上的马贼,人数并不多,只有七百余人,战斗没有任何悬念,短短半个时辰,就轻松结束了。

不过这场不对等的战斗,并不是对学员们的真正考验,当马贼们的两千余名亲属都被驱赶到一条小河边时,考验才真正到来了。

看着这群无助的男女老幼,朱寿叹了口气,下了一道旨意:“马贼有谋逆之心,当诛九族,武学院的武生员们,按律行刑,有抗旨不遵者,就地斩杀!”(未完待续。。)

第二章 隐藏人性

当一个太监骑马跑来,高声喊出这道圣旨时,小河的两岸,无数的人头涌动起来。

被官军包围的马贼眷属们,手无寸铁,也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两千余名男女老幼,如同玉米粒掉进油锅里一般,沸腾起来。

情绪高昂的人们开始向官军的方阵冲击,但平民和军队最大的差别,不是军械,而是一个没有军纪、全凭满腔热血,另一个却军纪严明、行动整齐划一。

至少对于学生军们来说,这个对比非常恰当。

听到皇帝的旨意,张云霖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手下的兄弟们,催马快速奔跑,朝人群中射出无数的箭矢。

钱铸愣了一下,举起长刀,有些缓慢地压了过去,他的重甲步兵在山东一战成名,对付两千名平民,自然是手到擒来。

宋继先痛苦地摇了一下头,最后令自己的军阵举起盾牌,挡住汹涌而来的人群。

黄垣和纪公巡两人,此时也在钱铸的阵中,各自领着百余人,他们虽然不敢违抗钱铸的军令,不过下手极其狠辣,凡是有靠近他们的,都被一一斩杀。

朱寿骑在一匹白蹄乌之上,身着皇帝武弁服,在离小河战场约莫两、三里地的一个高岗上观战。

明朝的皇帝,有冕服、通天冠服、皮弁服、常服、武弁服等服装,各自都有不同的穿戴场合,一点都不能错,否则就是与礼不合。

朱寿穿着的这身武弁服,是亲征和遣将之时穿的,此时尚无定制。底色是赤色,有十二条缝,缀满了珠玉,看上去红通通的一片。

马青莲骑着一匹红马,跟在他的身边,见到远处的惨状,不由得嗔道:“你为何要杀他们?”

朱寿跟王贵妃的感情不和。李宁妃又刚生完小孩,眼下整日里跟着他的,只有马王妃。

马王妃是手持重剑砍人的主儿。杀人倒是不怕的,就是见不得屠杀妇孺。

“谋逆,都是诛九族,”朱寿懒得教育小老婆。轻声回道,“杀之,以正天下之名。”

“可她们是一群女人和小孩啊,还有老人!”

“小孩长大了,”朱寿沉声道。“就是马贼!”

马王妃听了这话,一时语塞,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始终无法反驳出来,半晌才说道:“你是皇帝,可以赦免他们的大罪啊,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他们就不会成为马贼了。说不得还能考秀才、考举人、当将军呢。”

敢在朱寿面前如此说话的,也只有马青莲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傻丫头了。

“朕是皇帝,但天下有亿万百姓,”朱寿叹了口气,“朕能救一千,还能救一万么?十万呢?百万呢?人力。总有尽时。”

马青莲不懂政治,也不懂经济。听了皇帝的话,顿时就没有言语了。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小河的两岸,躺满了尸体,大多数都是马贼的家眷,只有小部份,是宋继先属下的学生军。

宋参将最开始的犹豫,给了对方可趁之机,一些身手还算矫健的中老年男子,打倒了不少武生员,其中就有不少被杀害的。

“你不杀他,”朱寿看着跪在地上的宋继先,沉声道,“他便杀你,战阵之上,可有温情可言?从此刻起,接下来的所有匪眷,皆由你行刑!”

接下来的数日,四千余名武学院学生军的任务,便是沿着保定、真定、顺德、广平、东昌、河间诸府,扫荡沿途所有的马贼、山贼、水匪。

朱寿没有再跟着他们行动,而是由三位参将和三位监军组成军官团,共同行事,不过每次扫荡之后,都会由宋继先领着手下士卒,清扫战场,杀死所有的人,不管男女老幼。

“圣上,不能再这么杀下去了!”新任的武学院左丞何鉴跪在朱寿的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俘,自古不祥啊!”

“倘若是蒙古人呢?”

朱寿对这个老头没什么好感,不过他还是决定解释一番,因为这个老头的问题,代表了大多数学员的想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然是斩草除根,”何鉴跪在地上,回道,“可这数府的盗贼家眷,虽然谋逆,可也是我大明百姓,择其首恶者,杀一儆百即可,不可滥杀啊!”

“何左丞在战阵之上,也是如此心慈么?”朱寿笑了笑,说道,“依朕所见,只怕非也。”

“战阵之中,你死我活,哪来心慈一说,自然是有多少杀多少,杀得干干净净为止,”何鉴抬起头来,低声道,“可这些人是百姓!并非敌军。”

朱寿笑道:“蒙古人的百姓,可都是敌军,你也领军出战过,可知在草原之上,什么是最受人尊敬的道德?”

何鉴叹了一口气,他是儒家门生,自然不敢说出“狼性”这种话来,唯恐犯了天下众怒。

“朕若将这群少年派往草原,等着他们的,又是何种局面呢?”朱寿再次问道。

当然是全军覆没,蒙古人的军队,岂是这么好惹的?在征战中打磨过的何左丞又叹了一口气。

“在你的心里,可有了解答?”朱寿最后问了一句。

“老臣愚昧,不识圣上之宏图伟略。”何鉴只得拱手谢罪。

可朱寿没有打算饶过他,轻声道:“不,你并不明白,你是儒学子弟,生性坚忍,却没有一丝血性之气,而朕想打造的,却是一支铁血之师,你只须替朕好好掌管武学院即可,这打熬筋骨之事,却不是你能做的。”

何鉴不敢再说,但不代表其他的大佬们不敢说,文官们都极力反对朱寿的这种做法,在他们看来,这是对儒家文化的强烈践踏。

太监们虽然没有表示反对,甚至还积极混入学生军里捞取所谓的“军功”,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赞成。

陈敬私下里对朱寿说道:“各个首领太监,都在讨论南边诸府的屠杀,言语之间,颇有不满。”

朱寿笑道:“那你有何法子。堵住他们的嘴?”

陈敬想了想,低声道:“增加《京师纪闻》的册数,引导汉夷之争。”

《京师纪闻》是去年十二月办的一份免费邸报。所有人是成国公朱辅,但京师人人都知道,出钱和做主的,就是皇帝本人。

朱寿摇了摇头。否决了陈提督的意见。堵不如疏,要让这些人不再讨论,那么就让别的事情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好了。

对于这种群体性意见的处理,来自后世天朝的朱寿,无疑有着最专业的方式。

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对外征战,更加吸引百姓的眼神。

皇帝准备征讨土鲁番了!而出征主力,就是最近忙于剿匪的学生军们。

一个消息,如同风刮过夏天的街道般,快速地传遍京师的各个角落。

百姓们的兴趣顿时变了,从讨论屠杀逆贼是否符合儒学道德观的哲学问题,上升到了如何在战争中赚点小钱的生存问题。

除了分散注意力外,朱寿还决定对内阁和六部进行权力平衡。

不能让李东阳和杨一清独大。那么就必然要大力扶持其它派系的大佬们。

朱寿在慢慢地理解大明帝国的运作方式。穿越近三年来,他的思想在逐渐转变,从一个连杀鸡都害怕的宅男,变成一个懂得隐藏自己人性的皇帝。

他似乎也有些明白了张太后以前提出的皇帝四关,那最后的一关,也许就是隐藏人性吧。

要当一个好的皇帝。就不能把自己当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对是错,张太后不会告诉他。因为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其余的大佬们不敢告诉他,因为他是皇帝!

这一夜。朱寿抱着马青莲,躺在行宫的龙床之上。

马青莲的身材很好,长期的练武,让她的躯体有着别的嫔妃们所不具备的强烈弹性。

但马王妃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在朱寿的怀里动来动去,让他不能入睡。

两人刚刚燕好完毕,朱寿的双手,捏在马王妃的柔软之上,感觉到她的不安,便柔声问道:“睡不着?”

马青莲哼了一下,回道:“你能不能不要杀人了。”

周围站着的宫女们看见皇帝和娘娘动了,连忙聚了过来,站在床边。

朱寿挥了挥手,让她们退开,轻声道:“怎么还在想这事?”

他和她说话,永远都是一种平民夫妻间的语调,这一点,引起了张太后的共鸣,也让马青莲很轻易地赢得了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马青莲的身上,寸丝未着,她转过身来,看着朱寿,咬着下唇,低声道:“我……”

话说到一半,却怎么样也说不下去了。

朱寿笑了笑,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

“皇上,妾身,好像是怀孕了!”马王妃终于鼓足了勇气,“不想有太多的杀戮之气。”

朱寿摸了摸她的小肚子,仍然是平得如同光滑有缎子般,笑道:“好啊,若是男子,便继承那威远靠山镇边王的王位,若是女子,便封为长公主。”

马王妃轻轻地掐了他一下,嗔道:“哪有叫威远靠山镇边王的,你让他的哥哥们怎么看?”

朱寿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儿子,一岁多的朱载基,和刚出生的朱载圳,笑道:“那就叫威远王,嗯,亲王都是一个字的,那叫威王吧!”

马王妃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他,低声道:“你欺负我。”

朱寿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逗你的呢,傻丫头,既然朕正在筹备打土鲁番,那就叫甘王吧,等把土鲁番打下来,朕就封这小子去那儿,替大明守边。”(未完待续。。)

第三章 西域双雄

要打土鲁番,并不是朱寿的一时冲动,更不是大明文官集团的集体无意识行为。()

作为分隔农业和游牧两大民族体系的边界线,长城,在华夏的历史中,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

明朝的战略防守体系,始终是依托长城,以北直隶和三边为东西两头,大同为防守中心。这条由徐达亲手建立的战线,百多年来,从未改变过。

不是明朝的皇帝们不想开疆拓土,而是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始终悬在北方,这就是蒙古诸部。

汉朝、唐朝能够夺取西域,先决条件,都是击败了当时最强盛的匈奴和突厥。而明朝呢,除了重八哥和朱老四时期,将蒙古诸部打得落荒而逃外,其余的时间,都在苦苦防守。

但是对于西域的野心,大明的官僚们从没放弃过。只不过自身太不争气,数十年前还在土木堡一役中惨败给了瓦剌,连皇dì dū丢了。别说西征,就是面对西域诸国中最弱的土鲁番,也得不断地进行安抚,唯恐这群蒙古别种炸了毛。

软弱的民族绥靖政策,并不能缓和明土矛盾。哈密国,这颗沙漠中的明珠,彻底激化了明帝国和土鲁番的矛盾。

由此可见,只要利益冲突到了一定的程度,再温情的假象,也有破碎的一天。

战争的乌云,从成化年间开始,就一直笼罩在哈密国的上空。回回、畏兀儿、哈剌灰,是这个国家的三大群体。

永乐年间,哈密国就臣服了大明,作了忠顺王。

不过哈密国小力弱,在西域诸国之中,连个小弟都算不上。跟它邻近的土鲁番汗国,就经常欺负它。

土鲁番汗国,又名东察合台汗国,是元朝时期察合台汗国的正支汗统。在明朝中叶,这个国家早就已经回回化。汗王被称为苏丹。

成化年间,这个汗国有一个雄才伟略的大汗,汉人的籍。称他为苏丹阿力,又被称为羽奴思汗。

他的前半生非常苦闷,与长兄也先不花争位失败,被迫流亡中亚。后来得到河中撒马尔罕帖木儿王朝的帮助。打回老家,重新统治了整个土鲁番汗国。

他有着一个非常宏伟的目标,那就是把土鲁番和河西走廊彻底回回化。同时,他也是与明朝争夺哈密国的第一位土鲁番汗王。

东进,并绿化整个河西走廊。是他人生的最大目标。

不过在弘治元年,浪费了前半生太多时间的阿力王,抱着连哈密国都没能回回化的遗憾,与世长辞了,接替他的,是他的儿子阿黑麻。

顺便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外孙很有意思,是印度蒙兀儿王朝的巴布尔。

阿黑麻继承父汗的遗志。攻下了哈密国。并立陕巴为哈密王。

说起陕巴的上位,跟明朝有很大的关系,提议者,就是马文升。

阿黑麻攻下哈密国之后,从不理会大明帝国的抗议,我行我素。明朝的官僚们不顾实际情况。仍然示之以好,反而让狼xìng的阿黑麻“益轻中国”。

直到明帝国的文官老爷们怒了。扣留使臣、退掉贡物,自以为天下第一的阿黑麻。这才发现,原来身边睡着一条猛虎。

那就不要吵醒这头老虎好了,作为西域各国最弱小的小弟级人物,阿黑麻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很快就向明朝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归还了哈密的金印。

于是马文升这个糊涂蛋就说:“番人重种类,且素服蒙古,哈密故有回回、畏兀儿、哈剌灰三种,北山又有小列秃、乜克力相侵逼,非得蒙古后裔镇之不可。今安定王族人陕巴,乃故忠义王脱脱近属从孙,可主哈密。”

他打的倒是好算盘,捡老祖宗的牙慧,成天想着以夷制夷。从来没有想过,陕巴那就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主儿,别说缓冲带了,就是治理国家,也差强人意得很。

一直在京师里呆着的弘治皇帝,根本就不清楚西域的形势,于是就同意了马文升的这个烂主意。

阿黑麻接到皇帝的旨意,顿时就乐了,指挥自己的小弟们,纷纷上表,歌颂马老大人的英明神武,“诸番亦共奏陕巴当立”,其中猫腻,人尽皆知。

整个弘治朝,哈密都被土鲁番的势力控制着。说来也巧,朱厚照刚登基那会儿,阿黑麻居然莫名其妙的就死了,继位的,是他的儿子满速儿。

按照弱国无外交的原理,哈密国王这个没实权的虚主,应该老老实实的当明、土缓冲带,做他的太平王爷去。可惜智商刚刚及格的陕巴,跟阿黑麻前后脚同时死了,他的儿子拜牙即自称苏丹,被封为忠顺王。

拜牙即的智商,比他老爹还低,史称“素昏愚,xìng又yín暴”,居然认为自己才是哈密之主,一时脑袋发热,想叛土自立。

满速儿这下就怒了:给你脸不要脸,那就不要怪老子天天打你的脸了!

于是发兵东侵,打得拜牙即狼狈逃窜。

不过拜牙即的身后,站在大明帝国这个庞然大物,因为拜牙即当时就住在甘州。满速儿非常明智,打了几记耳光之后,就对拜牙即说:兄弟,咱们和好?

拜牙即的雄心早就被打没了,眼泪汪汪地说:大哥,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在阿黑麻时期,哈密国的王室,就迁到了大明的甘州一带,受到明朝的庇护。原来的哈密故地,被三个都督管理。

都督奄克孛剌总理哈密事,与回回都督写亦虎仙,哈剌灰都督拜迭力迷失等分领三种番人以辅之。

其中的写亦虎仙,有着极大的野心,是个不世出的枭雄。正德三年,他去大明京师上贡,为了避免被大通事王永剥削,就不跟王永同行,自己带着文牒,一路到了京师。

王永大怒,就上了道奏折,请求朝庭治写亦虎仙的罪,因为这小子破坏了行规。

这道奏折落到了张永手里,当时朱寿并不管西域事,刘瑾也懒得理会这么远的破事,于是张永就各打了五十大板。

他对王永说:你少剥削点夷人同胞!要团结!

对写亦虎仙说:你老实点,再这样,不准你上贡了!

写亦虎仙不禁有些愕然,这就是大明朝的高官风采?连咱们土鲁番的低级土官都不如啊!要是哪个蒙古人敢不听话,咱们回回人的刀剑,早就砍到他的脖子上了,让他知道一下什么是铁与血的狼xìng。

自己犯下了这么大的过错,破坏了整个朝贡体系,居然没有被杀!这就是那个传说中“以德服人”的天朝么?老苏丹说的话,果然没错,这就是只睡虎!

老虎都睡着了,还怕它干嘛?于是写亦虎仙的野心,在回到哈密之后,不由自主地膨胀了。

但他忘记了,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更大的枭雄满速儿。

满速儿可不像张永那样心软,觉得写亦虎仙这小子越来越不听话,就准备杀了他,重新立一个回回都督。

写亦虎仙听闻了这个消息,立即跪下求饶:小主人,我错了,内裤都错掉了,给你一千五百匹布,饶恕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一定把野心,都喂给狗吃了!

满速儿摇了摇头,表示不行,察哈台汗国正统大汗的面子,就值一千五百匹布?

写亦虎仙见走投无路,一咬牙,狠心道:“大明怯弱,肃州富饶,愿作内应,为苏丹谋夺肃州!”

这还差不多,满速儿笑了,点了点头。

肃州,就是酒泉,自古以来,都是中原王朝夺取西域的桥头堡。同样,它也是西域王朝进攻中原的第一站。

哈密王室就住在甘州,作为哈密国的都督,写亦虎仙能够非常zì yóu地进出嘉峪关。

明朝时期,甘肃并不是一个行省,它隶属于陕西。

远在西安的大老爷们,对千里之外的甘肃也懒得管,只要夷人们不打进嘉峪关就行了,至于敦煌、瓜州这些汉人千余年来的聚居地,自然是可有可无。

从有沙漠环护的阳关、玉门关,一直退到嘉峪关,明朝的西域政策,可谓是满身漏洞,实在是让野心家们忍不住食指大动啊。

雄才伟略的满速儿,承父祖之余威,早就将目光投向了肃州。于是他派出女婿马黑木,去大明朝贡,顺便探探肃州的虚实。

不过写亦虎仙也不盏省油的灯,一边跪地装孙子,一边偷偷的对明朝通风报信:满速儿想反叛!

什么!蒙古别种、绿头苍蝇们居然想背叛天朝?

大明的文官们怒了,纷纷上,在奏折中将满速儿列代女xìng祖宗杀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真要落到实处,却是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卖卖嘴炮无所谓,真要领兵上阵,这不是斯文扫地么?

这种具有明朝特sè的边疆政策,通常情况下,都会以一道谴责的圣旨结尾。

至于满速儿能不能夺取嘉峪关,写亦虎仙能不能在满速儿的背上插一刀,大明的肃州会不会丢,这种高难度的问题,都不在大明文官们的考虑范围之中。

可惜满速儿和写亦虎仙的运气不太好,因为他们遇到了朱寿。

这个从后世穿越过来的皇帝,很直接地对两个野心勃勃的枭雄说:等着,老子来打你的脸了!

不过皇帝的这个野望,最大的阻力,同样来自于文官集团。

而他们的代表,就是李东阳李首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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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朱李交锋

点头的,并不代表他赞同;摇头的,也不代表他反对。

大明的文官们,就是这样一种性格。读书人的事,岂能轻轻松松就让你瞧出个一二三来?

朱寿最初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个宅男一直认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但是在与文官集团的较量中,在无数次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教训中,宅男皇帝才认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单纯。

一个好少年,从纯白到深黑,是件很容易的事。

于是当朱寿看见李东阳运用票拟权,在上奏的折子中写道:“经略西域,利少弊多,忠顺势孤,不宜大动干戈,宜兴师绝贡,既断绝其无理要求,又可挽我天朝重威。同时令满速儿上书赔罪,将哈密归还忠顺王,不从,则闭关绝贡,严兵为备”。

已经变得浅黑的宅男皇帝就在后面朱批道:闭嘉峪关乎,置忠顺于何地?

李东阳的意思很明显:皇帝,别乱扯了,打仗,是要花银子的,大明就这么点家底儿,咱们国内的反贼还没平呢,你就要去打土鲁番?不如发道不痛不痒的圣旨,顺便闭了嘉峪关,眼不见为净。

朱寿的意思也很明白:忠顺王拜牙即被满速儿打得躲进了甘州,闭了嘉峪关,大明养头猪来干嘛?发挥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么?

没有刘瑾,朱寿开始学着自己处理一些杂事,跟文官们进行日复一日的争斗,就是日常任务之一。

直到现在,朱寿才明白刘瑾的重要性。

不过倘若让他再选择一次,他仍然会妥协并杀掉刘瑾,不为别的,只因为他需要长大。

有刘瑾的确是省事不少,十九岁的朱寿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把不想干的,不想想的。都扔给刘老大,老刘自然会帮他处理得妥当。

至于文官们,连李毒蛇都被老刘斗得采取了绥靖政策。还有谁是老刘的对手?

后世的少年们,总有种事到临头才着急的处世作风,有些人甚至把自己当作鸵鸟一般,将头埋在沙子里。使劲地说:我看不见,看不见,正yy着呢,别来烦我。

朱寿刚穿越时,也是如此。

但近三年的古代皇帝生涯。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刘瑾总有斗不动的那天,自己也有长大的那天,与其等着这种情况发生,不如就趁着各派系联合倒刘的契机,甩掉这根拐杖,开始自己的蹒跚步伐。

即使跌跌撞撞,也没有关系,因为他是皇帝。大明独一无二的皇帝。而且他还生活在十六世纪初。大明皇权最稳定的时期。

刘瑾之死,与其说是大势所趋,不如说是文官集团对皇权的一次成功逆袭,甚至更可以说是朱寿自己的成长选择。

李东阳接到皇帝的朱批,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行劝谏。

过了几日。一道奏折被送到了朱寿的龙案之上,是甘肃巡抚陈镐所写:拜牙即已失人心。乞别立安定王后裔!

朱寿被气得笑了,李东阳这个老匹夫。果然是大明三黑之首,自己就说了一个养猪理论,没想李毒蛇就直接想把猪杀了。

于是他叫来新鲜出炉的阁老费宏。

费宏,字子充,是江西铅山人。是明成化二十二年(1487年)丁未科状元,年仅十九岁,为翰林院修撰,成为明代最年轻的状元翰林。

今年刚满四十一岁的费宏长得非常英俊,三络胡子被修得整整齐齐,悬在胸前。他是朱寿的老师,不过依他的资历,其实还登不上阁老的宝座。能够被破格提拔,比正史中提前两年入阁,全靠朱寿的平衡政策。

帝师内阁中,吊车尾的费宏,是出了名的点头派。不管是谁,只要跟他相商,费阁老都是一个字:好。因此京中有好事者,给他取了个花名:费好人。

眼下费好人就一本正经地站在朱寿面前,听到皇帝问道:“陈镐与你是同年?”

“正是。”

“他是李东阳的门生?”

“正是。”

“拜牙即是否当废?”

“不可。”

“为何?”

“大义!”

朱寿听到这两个字,扫了一眼费老师,笑道:“数年不见,你越来越惜字如金了。”

费好人叹了口气:“谢圣上隆恩。”

朱寿明白费好人的苦心,说实话,他也不想跟李毒蛇斗。但他是皇帝,没有躲的地方,不能学费好人那样做乌龟,那就只有奋起应战。

费好人的回话,实际上已经点明如何打击李东阳的软肋:大义。

儒学子弟,有谁敢不顾大义名份?至少没有人敢公开宣称,大明的统治基础、儒家的道德观念,都不容许李东阳废掉拜牙即。

李毒蛇之所以令门生上这道奏折,不过是警告朱寿:你若真敢一意孤行,将明土战争扩大,我就敢杀了拜牙即,让你白打这场大战。

这种政治诡诈,在明朝的政争中,一直是大行其道。

正史中的嘉靖帝,玩这手是大明第一,他的诡诈功夫,举世无双,后世“我大清”的小麻子跟他比起来,也得差上半筹。

儒生们最欣赏的政治理论,是与皇帝共天下,他们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可以覆舟的“民”。至于那些平民,连饭都吃不饱的东西,还考虑政治干嘛?

不过重八哥信奉的政治理论,却是老子天下唯一!对,就是唯一。他的大明村庄里,只有一个主宰,那就是皇帝。

李东阳瞧不起皇帝,那朱寿呢,他同样从骨子里反感李毒蛇。

刘瑾都死了,李毒蛇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杨廷和、杨一清等人还在虎视眈眈呢,扫掉一个算一个。

况且杨师傅还会是李毒蛇的坚定盟友么?朱寿想到此处,不由笑了笑,这天下,哪有一辈子的好基友?

第二日早朝,朱寿就令陈敬拿出刘瑾的一些私人书信,这些都是从刘瑾的宅子中搜出的,内容都是老刘与诸多大臣的往返基情。

其中就有不少是李东阳的。细细读来,这些书信没有任何违禁之处。这些高官都不是傻子,明朝也没有日记。能做为罪证的,早就被销毁了。

何况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哪个高官是真正因为罪证而垮台的,不是站错了队。就是被政敌打败了。

但是当一个声音洪亮的太监,用大嗓门吼出一封书信的前面两句话时,李毒蛇的脸都白了。

能让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李丞相,也大惊失色的书信,自然不是普通书信。也不是违**信,而是一封庆寿书信。

李丞相一听前两句,就明白朱寿的意图,因为信中之词,过于卑劣谄媚,将李毒蛇原本如同雪莲般清高的正直形象,一下子贬到了尘埃里。

短短数十句话,李毒蛇就如同经历了数十年那么漫长。

朱寿并没有打脸打到骨头里。因为他没有让太监念出落款。但李丞相的文彩,朝中谁人不知?能将一封谄媚到骨子里的书信,写得文采过人,还能被皇帝在早朝中念出来的,除了李丞相,还能有谁?

李东阳见皇帝的手掌抬高了几寸。也叹了口气,上前几步。奏道:“自古治乱贼者,正名定罪。诛止其身。昔光武平王郎,得吏民交通文书数千章,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当刘瑾专权乱政之时,假托朝廷威福,以劫天下,生杀予夺,惟其所欲,中外臣工,谁不屈意待之!”

这话不仅是为自己洗地,而且也是替朱寿遮羞。李毒蛇的意思很明确:皇帝,暂时休兵吧,刘瑾才死了几天?犯得着这么快就自暴其短么?

“据臣所知,此信乃秦府永寿王所作,”李毒蛇开始乱扣帽子,给双方一个台阶下,“王府宗亲,自非同恶助叛,法不可赦。其细故小过,亦须曲赐包容。若降旨切责,则凡有书信馈送者,传闻惊骇,各不自安。臣愿圣明广大涵容,将一应文书涉叛逆事情者,悉焚之以灭其迹。”

秦府永寿王,是秦王朱樉的后裔,恭和王朱秉??,算起来应该是朱寿的叔辈。此人封地在西安府,正好是刘瑾的故乡,因此与老刘的关系,也非比寻常。帽子扣在他头上,倒也恰当。

说起这位郡王,倒有一桩趣事,数十年后,他死了,一个继妃生的儿子和庶长孙争位,促使朝庭下令,从此以后,郡王正妃薨后不得再立继妃。

听到李毒蛇的求饶,朱寿笑道:“可。”

朱寿真的是太年轻了,李毒蛇的话,那是能轻易相信的么?当初刘瑾就毁在这家伙的一个离间之计上。

因此就在皇帝认为尘埃落定时,没想到工部尚书洪钟站了出来:“圣上,臣有本奏。”

工部在朝会中,一向是酱油众,洪钟更是出了名的骑墙派,他能有什么话说?

“刘惠、赵鐩等反贼肆虐河北、山东、河南等地,幸得众将拼命,圣上指挥得当,方才将反贼们逼入河南山中,”洪钟侃侃而谈道,“但贼兵过处,寸草不生,流民遍地,今有逃户庄田无数,更有许多无户之田,为明年春耕计,可令各地无地军户就地觅田开垦。若三年内原主返回,则以租代交;若三年后原主仍未返回,则归该户所有。”

朱寿一听就愣了,脑海里就想说:洪大人,你个墙头草,管好你工部的事情吧,没事瞎操心国计民生干嘛?不过他再一琢磨,就回过神来了:洪钟这厮,是在纳投名状!不过效忠的对象不是皇帝,而是李毒蛇。

墙头洪居然要站队了,真是天下奇闻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请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

第五章 山重水复

洪钟的站队之举,不仅出乎朱寿的预料,也出乎所有派系大佬的预料。

因为这完全不符合墙头洪的一惯作风。

能够在大明朝的血腥仕途中独善终老,子孙万福,还能够获得王守仁写墓志铭这种高级待遇的墙头洪,怎么可能轻易站队?而且还是选择站在皇帝的对立面,支持文官领袖李东阳?

这种行为,相当的不智。

皇帝是皇权的代表,李东阳是士绅相权的代表,他们之间的矛盾,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刘瑾一死,他们必然会直接对抗,没有任何人能够掺和进去。这就是一台绞肉机,力量稍微弱点的大佬,进去了,都很难全身而退。

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朱寿的眼里,李毒蛇脸上的笑容,非常神秘;而洪钟的脸上,木然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洪钟这番话,明着是说召民垦荒的经济之道,实际上是针对朱寿的西域攻略。

河间诸府,经过反贼和官兵的双重杀戮,如今已是士绅残缺、民生凋敝,颇有乱世之景象。

这是朱寿、文官集团和反贼们三方角力的结果,在朱寿的心里,依靠暴力摧毁士绅的根基,才是王道。至于暴力之后的建设问题,那就不是宅男能够考虑到的了。

他从后世某伟人那儿学到一些皮毛,连伟人都无法解决的事情,他自然也无法解决。

对于这些空出来的统治领域,洪钟以召民垦荒的办法,准备重建士绅们的根基:宗族制、父老制和里甲制,用数年的时间,重建一批新的士绅,来替代那些死于战乱的旧士绅。

至于这群新士绅的来源,是军户还是民户,并不重要。因为遍及大明帝国的士绅阶层,会很快的同化这些异己分子。

因此洪钟的建议。具有非常强的可行性。同时,这些被抽调的无地军户,实际上就是朱寿为学生军们准备的征西炮灰。

要打土鲁番。单靠四千余人的学生军,那是瞎扯淡。国与国之间的大战,没有数万炮灰,是无法进行的。

而北直隶原来的炮灰们。都被刘惠这群反贼带得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都集中在团营。朱寿原本的打算,是从团营中抽调三万炮灰,再加上甘肃、陕西等地的七万卫所兵。共计十万人,足以同土鲁番打一场灭国之战。

但洪钟这招上屋抽梯之计,直接就将这三万炮灰卷走了。

还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土地对于这群无地军户的诱惑?

为大明去战场上卖命,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坑上的女人、锅中的米饭么?

除了热血青年们,没有谁会整日里想着为国尽忠、封狼居胥。只要这个提议得到通过,北直隶的军户们都会疯狂。没有谁还会想起皇帝的西征圣旨。

倘若朱寿强行阻止这道奏折。那么等着皇帝的,将又是一批新的刘惠、赵鐩!

李东阳胜券在握,一切都按计策行事。墙头洪这道奏折,直接就打中了朱寿的死穴,令皇帝无法招架。

跟文官集团斗,朱寿的功力。还差了很多。

不过以天下士绅为根基的文官集团,并不是铁板一块。至少五位阁老之间,虽然有很多纵横交错的盟友关系。但也有生死相搏的政敌。

就算出身于同一群体,而且私交甚好,真到了阁老这个层次,出身、私交都是瞎扯淡。五位阁老,每个人都有开宗立派的能力,彼此间谁也不会从属于谁。

盟友和政敌的相互转变,通常都是眨眼间的事,这种事情,在明史中屡见不鲜。最典型的例子,便是高拱和张居正、严嵩和夏言这两对好基友,从死党到死敌的整个过程,令人掩卷之后,也不禁长叹一声。

“洪尚书所言,老臣不敢苟同,”在朱寿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位阁老站了出来,沉声道,“河间府有多少亩地?保定、真定等府,又有多少无主荒地?无地之民,普天之下,难以胜数。以有限之地,供无限之民,实为取乱之道!”

朱寿眼泪汪汪地看着少傅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刘忠那瘦小的身躯,心中暗喜,去了一个老刘,又来了一个二刘,看来朕的运气,不算太坏。

宅男并不懂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力的地方,就有争斗。

刘忠的反对,并不是他想帮皇帝解脱窘境,而是因为他知道墙头洪的破绽!

“依刘少傅之见,又当如何?”墙头洪微微笑道,丝毫没有被抓到痛脚的挫败感。

倒是李东阳的眉头紧皱,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因为眼下的局面,似乎不是按照他的剧本在演出,而且还有失控的可能!

李毒蛇的政治功力,远超同侪,在墙头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预感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结局:自己掉进了洪钟的圈套!

正准备出声阻止,却听到刘忠的声音传来:“组织三社、重建里甲,无主之地,皆收归朝庭,以赏西征有功之臣!”

三社,即农社、邨社和公社。而里甲,则是重八哥建立的城乡户口管理制度。

刘忠这个提议,既照顾了重建士绅阶层的里子,又照顾了皇帝想要西征的面子,可谓是面面俱到,不留一点马虎眼。

有这么多土地挂在眼前,那些无地军户们,还不玩了命的去杀土鲁番绿绿?

可以说自太祖以来,没有哪次战争,能获得如同这次一样的资源。

土地,这两个华夏数千年来最敏感的字,将为这次西征,带来一次超乎寻常的胜利!

洪钟跟刘忠有基情!李毒蛇猛然醒悟,他们并不是想帮皇帝,而是想借着西征之机,跟自己扳扳手腕。

西征是捞取功劳、建立后刘瑾时代势力的最好时机,不抓住这个机会,在李毒蛇的压制下,墙头洪恐怕将以尚书致仕。毕竟杨一清这个粉嫩嫩的新人,还等在后面呢,以他倒刘一役的大功,岂是一个尚书能够打发的?

入阁之途,墙头洪肯定会排在杨一清之后,甚至还会排在刘机之后。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在政坛,死在沙滩上的前浪,数不胜数,也不差洪钟这一位。

不想当阁老的尚书,不是好书生,洪钟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爬到了尚书的高位。但尚书和阁老之间,一步之差,往往就是天涯!

而刘忠呢?他的资格够老,仅次于杨廷和,但他同样是粉嫩的阁老一枚,根基浅薄,墙头洪这种人才靠过去,他能不收留?

想通了这两人一拍即合的关系,李东阳苦笑了一下,终日打鸟,没想一朝被鸟啄瞎了眼。

刘、洪两人一唱一和,将以地换人之策,和西征紧密结合起来,既不得罪皇帝,也不会引起文官集团的内哄,可谓是一招神来之笔。

就在李毒蛇准备投子认负之时,却听朱寿开口问道:“何为三社?里甲?”

宅男皇帝对于大明基层制度的无知,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如同问一个宅男:你不查谷哥,能不能知道风帆战舰的具体数据?

朱寿连帝国三品以上的高官们都认不完,更别说县以下的大明制度了。因此听到这些词,就如同后世没有网络的宅男一样,连嘴炮都放不了,只能干瞪眼。

“三社,即农社、邨社和公社;里甲,即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一里之中,推丁粮较多的十户为十里长,其余百户分为十甲,甲设甲首,”刘忠回道,“农社以促农为本,贫富相恤,耕耘以时,以一村或两村,为一农社。邨社,乃村中祭土神的场所,民间俗称土地庙。公社,是官府祭祀的处所,往往数村,才有一公社。”

听完这种专业回答,朱寿不由乐了,原来人民公社的典故,来自于此!

人民公社?他的脑海里,忽然隐隐约约地闪现一个念头,他虽然是宅男,但没见过猪跑,也总吃过猪肉,某伟人搞的人民公社,似乎在明代,也可以有用!

是的,人民公社!

一道闪电,终于划过他的脑海,感谢万能的后世网络,让他能够看到某个敏感时期,那数百万死于政治斗争的士绅们!

如果说十六世纪初的明朝,和二十世纪初的华夏,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农村的社会状况。

明清两代,各种技术可能是进步了,但社会结构,却越来越落后,以致于四百年的时间,华夏的农村不仅没有多少改变,而且还越来越愚昧落后。

朱寿并没有学过政治学和经济学,不知道他这一个奇异的想法,实际上是对士绅生存根基的致命一击。

他只是隐约觉得,既然某伟人都能搞掉数百万士绅,那么作为皇帝的他,肯定也能搞死更多的士绅!

文官集团的根基,就是士绅阶层;而士绅阶层的根基,则是对基层社会的强力控制,这才是他们能够屡屡击败朱寿这个皇帝、逼他杀了刘瑾的根本原因。

必须研究士绅阶层的弱点,建立一种适合于大明帝国的人民公社。

这个念头,逐渐在朱寿的脑海中成形,以致于在数十年的时间里,慢慢地成为了他的施政纲领之一。

至于成功与失败、历史与混乱,这些,都不在宅男皇帝的考虑范围之中。

因为,他只是一个连精英嘴炮宅男都不如的极品废材宅男!(未完待续。。)

第六章 谪贬陈敬

公社与西征,成为缠绕在朱寿心头的两根缆绳。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个在后世如雷贯耳的名词,在刘瑾死后,经常出现在朱寿的脑海里。

什么是皇权?

不是山呼万岁,也不是各种政治制度,那些都是虚幻的,用某伟人的话来说,就是“纸老虎”。这位伟人很经典地总结道:政权,总是从枪杆子里取得的。

对于这一点,朱厚照的祖先重八哥和朱老四,都深表赞同。他们的事迹,在激励着朱寿。

要把军权从文官集团的手里抢回来!

西征,西征!

在大同,朱寿曾打退过蒙古的入侵,但蒙古和大明,哪一年不曾打仗?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打退入侵,那是你的本份。而值得大的,便是灭掉他国。

只要西征成功,灭了土鲁番,那么朱寿的威望,就能达到一个崭新的高峰,从而挽回他在杀刘一役中输掉的人望。

而西征的成功,也能涌现出一批新的军功勋贵,当他们在河间府分得田地后,如果朱寿能够赶在士绅阶层同化他们之前,将这些人塑造成一个新阶层,那么他就有了第二批忠实拥护者。

第一批是谁?当然是获得东海股份公司股权的那批人。

当朱寿立下这个宏愿之际,他并不清楚,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挑战。

大明帝国的数百万士绅、万余名文官,都将站在他的对立面,这是一股恐怖的力量,足以颠覆整个帝国的生存根基。

倘若换一个心智成熟的中年人,抑或是少年老成之辈,是绝对不会立下如此宏愿的。

但朱寿只是一个宅男,无知者,总是无畏。

因此当张太后听到朱寿想领军亲征土鲁番之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摸着儿子的头发。低声道:“你考虑清楚了?”

朱寿点了点头:“朕……孩儿心意已决!”

张太后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娘也不劝阻你,不过此次出征。有两件事,你不得违背,娘会给成国公朱辅、保国公朱晖、英国公张懋三人一道懿旨,倘若你违背了其中一桩。便会将你劝回京师,以免祸及社稷。”

这三位国公是朱寿亲卫仪仗的统帅,张太后所说的“劝”,不过是照顾儿子的面子,实际上就是强行带回京师。

朱寿自然也明白此中关节。点头道:“娘亲只管吩咐。”

“其一,你不得出嘉峪关;其二,你不得亲身上阵。”张太后盯着儿子的眼睛,所谓知子莫如母,不管是朱寿,还是朱厚照,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确实是放心不下。

但儿子总是要长大的。张太后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无法出口阻止朱寿的亲征之举。

“孩子定当牢记于心,”朱寿笑道,“我都数年没有骑马射箭了,以往的本事,渐已忘怀,怎敢再上阵杀敌?那拜牙即就住在甘州。有这个奇货在手,我又何苦出关冒风沙之苦?再说各地自有诸将镇守。别说嘉峪关了,我连沙河驿都不会过。”

沙河驿在甘州与高台所的中间。张太后见儿子颇懂军略,不由点了点头。

“出行之前,还有一桩事,你须早下决断,”张太后说到此处,犹豫了一下,还是断然说了出来,“娘的意思,便是立朱载基为监国太子。”

朱寿愣了一下,他才十九岁,从来没有想过立太子的问题。

按照明朝皇室的规矩,先嫡后长。但是夏皇后并无所出,因此无嫡。无嫡,便须立长。

眼下的两个皇子,朱载基是当之无愧的皇长子。虽然不喜欢他的母亲王贵妃,但朱寿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张太后。

除非朱载基小朋友自己短命,又或者夏皇后忽然产子,否则没有人敢跟他争太子这个位置,因为整个大明,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支持他。

“他还小,”朱寿做了一次最后的努力,“可否三年之后,再立为太子?”

“不可!”张太后断然拒绝了儿子的请求,“你欲亲征,便必立监国,自古以来,若监国与太子不为一人,则是取乱之兆,你想看见数十年后,他们自相残杀的场景么?”

朱寿见张太后说得如此明白直接,只得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天子之家,从来就没有温情可言。

弘治皇帝、张太后和朱寿这种民间家庭范的特例,放眼上下五千年,也就他们三人而已。

当朱厚照被正史抹了一层厚厚的油漆后,只有亲身穿越的朱寿,才能深刻体会到他和张太后之间的这种亲情,是多么的可贵。

次日一早,朱寿便颁下两道圣旨,震惊了整个大明。

第一道,便是立朱载基为监国太子,这个幸运的小孩,以刚满一岁的年龄,破了朱厚照的两岁纪录,成为大明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子。

当然,王贵妃是不可能成为皇后的,至少,在夏皇后没有被废之前,又或者是朱寿没死之前,她都不可能成为皇后。

成为太子的朱载基,被过继到了夏皇后的名下,从而让他的地位更加合法。

封了太子,自然也不能亏待了李凤姐李宁妃,没过几日,朱寿便封了刚满两个月的朱载圳为蓟王。

这哥俩,如果不算那些刚生下来就夭折的皇子,他们就成为大明太子和亲王的最年轻纪录保持者,前无古人,后有没有来者,暂不可知。

第二道圣旨,是召王守仁、卫璋、刘文、仇钺、神英五人入京,任职定远亲王府参军。

大明何时来的定远亲王府?

接到这道圣旨的给事中大惑不解,直到看见首辅李东阳指了指天空,方才明白,原来是皇帝又升了自个儿的官。

从威远镇边靠山王这种杂牌亲王,一跃而成定远亲王,这个给事中腹诽道,莫不成,再过几年,皇帝要自个儿篡了自个的位?

对于手下的恶趣味,李东阳并不感兴趣。他的心思,都在这五个人名上面。

王守仁的能力,大明人尽皆知。应宁、伯安,得一可安天下,不是随便说说的。皇帝不选杨一清,而选了被他亲手贬谪到江西的王守仁。这个政治信号,不得不让李毒蛇提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皇帝这是要培养一股新的文官势力,精于政治斗争的李毒蛇,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不说那个可笑的定远亲王府,就说这个参军的名头。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这是要借西征,提拔一批自己的嫡系官员上来。

唯一令李毒蛇感到惊讶的是,这五人,除了王守仁,其余四人,都是正儿八经的武将出身。

英宗朝之后,大明一直是以文统武。皇帝这招。不是典型的昏招么?

“圣上,不如以王敞、刘忠、费宏、洪钟、王守仁为行军参军,”李丞相正在纳闷之时,陈敬也跪在朱寿的面前,苦谏道,“神英投靠刘瑾。按罪当谪戍边疆,不可委以大用啊!”

朱寿望了望这个心腹。笑道:“听闻你与刘忠刘师傅,私下里常有来往?”

陈敬吓得浑身出了冷汗。连忙叩首道:“奴婢不敢!”

朱寿笑了笑:“朕与你相识近二十年,你的为人,朕还是信得过的,刘瑾已死,你的心愿得偿,神英之事,就不必再插手了,好生替朕盯着朝中大小事务吧。”

见到朱寿的笑容,对他了解很深的陈敬便明白情况有些不妙,大声哭泣道:“奴婢绝无因私废公之心,一片赤诚,还望圣上明鉴。”

陈敬参与杀刘一役,争权夺利的心是必定有的,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甘愿替朱寿作下台之阶。如今尘埃落定,等着他的,恐怕不是什么好结果。

张永、谷大用等人也跪了下来,围成一圈,齐声说道:“望圣上明鉴。”

陈敬若是被处罚,张永等人按例,也将被同罚,他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同进同退,也是迫于无奈。

朱寿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扔到陈敬的头上,怒道:“明鉴?你与刘忠、洪钟、王鉴之等人私下往来,是欲仿效刘瑾么?”

王鉴之是刑部尚书、洪钟是工部尚书,刘忠是排名第三的阁老,这种阵容,比起刘瑾极盛时期,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

王鉴之?那不是李毒蛇的死党么?怎么可能投靠自己?

陈敬愕然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皇帝,恍然大悟,重新低下头,将额头死死地贴紧地面,大声道:“奴婢结党营私,罪该万死,还请圣上责罚。”

朱寿提起朱笔,随手写了一道圣旨,扔到魏彬这个新鲜出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身边。

魏皮条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陈敬、王鉴之、刘忠、洪钟四人,结党营私,各施廷杖二十,谪贬陈敬至肃州卫,贬王鉴之为南直隶宁国知府、洪钟为四川保宁府知府,罚停刘忠三年俸禄。”

从表面上看,皇帝这是要跟李东阳讲和,打了刘忠的脸,贬了洪钟,替李东阳出了一口气。虽然也废掉了李党的王鉴之,但空出来的两个尚书位置,在皇帝西征期间,绝对会落入李党的手里。

这样一来,李党就占了五个尚书位置!除了兵部,全都被李东阳一手掌握!

魏彬和张永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涌出了一股荒谬的念头:皇帝这是想干什么?

“西涯公,”当圣旨传告天下之后,在李东阳的府上大堂,杨一清面带微笑,说道,“这是要将你架在火上烤啊。”

李东阳脸色平静,淡然回应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未完待续。。)

第七章 守仁出山

谨身殿大学士杨廷和府上,灯红酒绿,一片欢歌。

杨廷和端起一杯酒,敬给身边的梁储,说道:“圣上此举,颇有玄妙之处。”

他嘴上说是玄妙,脸上却是一副看笑话的表情,梁储叹了口气:“洪钟之于川贼,有如陈敬之于土鲁番,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唯一苦了的,便是无端作了池鱼的王鉴之。”

此时四川乱贼蓝廷瑞、鄢本恕、廖惠等人,又重新反叛,将四川巡抚林俊打得落花流水。皇帝将洪钟放到保宁府,捞军功的意图太明显了。

这哪里是谪贬,分明就是明降暗升。

恐怕洪钟还没走到河南,朱寿委任他为四川巡抚的圣旨,便会发出。有了军功的墙头洪,还会是洪尚书么?

这内阁啊,恐怕日后是越来越热闹了。

至于陈敬,谁不知道他是内行厂的真正当家?刘瑾在世时也插不进手的内行厂,眼下发展得更加壮大,将陈提督贬去最前线的肃州,摆明了是去收集军情的,这种捞功劳的流放,大明朝的文武百官,自然是人人都想“被流放”。

皇帝还是太年轻了,政治手段幼稚不堪,自然入不了杨师傅这种大行家的眼。

“宁国府也不错啊,”杨廷和笑道,“山清水秀,倘若我日后致仕了,也将去彼处隐居。”

梁储懒得回他的调侃,直接说道:“两个尚书都不能给李首辅!”

杨廷和缓缓说道:“不用去争,他自会送上门来。”

果然,次日一早,李东阳便上奏,推举才宽为工部尚书、刘璟为刑部尚书。

这两人都是杨党一系,刘璟跟杨廷和更是铁杆盟友,至于才宽,因为刘瑾早死了一年,产生的蝴蝶效应,让他现在都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健康。

朱寿见自己的计策只成功了一半,懊恼之余,也不禁有些佩服李毒蛇和杨师傅的政治功力。对马青莲叹道:“尽皆老成持国之辈啊。”

马青莲怀了孕之后,整日里不敢乱动,闻言笑道:“可惜不能陪你西征了。”

朱寿摸了摸她的脸蛋,轻声道:“好好休养。等朕回来。”

马青莲挽住他的手,摸到自己的肚皮上,说道:“你封载基当了太子,载圳当了蓟王,那这个孩儿呢?”

朱寿笑道:“不是说好了。去当甘王么?”

马青莲嗔道:“听闻土鲁番尽是风沙,千里之内,皆无人烟,这甘王,必定做得没趣之极。”

朱寿嘿嘿笑道:“你怎么知道就一个土鲁番?在朕的眼里,这甘王啊,不仅有土鲁番,还有别失八里。甚至撒马尔罕。都将成为这个小家伙的衣食之地。”

马青莲叹了口气:“这么远的地方,等他成年就藩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朱寿听出了小老婆的埋怨,他明白,一个女人成为母亲之后,总是把自己儿子的前程。看得比爱情还重要,不由也跟着叹道:“那就封在河南一带吧。”

马青莲摇了摇头。说道:“你是皇帝,家事即是国事。妾身不能做干政之事。”

朱寿愣了一下,不明白小老婆到底想干什么,只得暗叹女人心海底针,半晌才说道:“朕封马昂为甘肃巡抚。”

甘肃巡抚陈镐是李党,打起仗来,自然用得不顺手,朱寿早就想把马昂这种小人提拔起来,这征西的军功,便是大好的台阶。

他没学过历史,自然不知道,在千多年前,外戚,可是比文官集团和阉党集团更加恐怖的存在。

跋扈这个词,以前可是外戚专用。

无知而无畏的朱寿,准备将平衡手段,玩出诸多花活来,至于会不会砸到自己的脑袋,宅男皇帝是想不到那么远的。

“欲取土鲁番,必取柳城(今鄯善县),”王守仁站在朱寿面前,缓缓说道,“攻柳城,则必保粮道;欲保粮道,则须杀掉哈密三都督!”

王圣人脸上的风霜之色不减,接到圣旨,他便星夜兼程,从江西赶了过来,总算在河南洛阳与朱寿会面。

朱寿此次出征,从京师带了三万士卒,在陕西、甘肃各卫又征集了七万士卒,连同近万名皇帝亲卫,共十一万人,对外号称三十万大军。

实际的交战中,能运用计谋,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尤其是像大明和土鲁番这样的战争,就是国力的对拼,实打实的硬仗。

什么诡计之类的,都是说书人瞎编的东西。

正德五年二月十四日,朱寿还没出京师,土鲁番的满速儿,便知道了大明皇帝又亲征了。

而朱寿,自然也知道满速儿在哈密布下了重兵,甚至在敦煌和瓜州,土鲁番也各自放了数千名炮灰。

此时的敦煌,又叫沙州,瓜、沙二州,一直都是大明的领土。不过几十年来,土鲁番东侵,将这两地占为已有,因此这两地名义上属于大明,实际上早就成了土鲁番的城池。

至于哈密三都督,更是土鲁番的傀儡。

王守仁此言,可谓是提纲挈领,将朱寿的征西策略,一语奠定。

“听闻你在江西,开了不少书院,”朱寿却没直接回答王守仁的话,而是笑着问道,“门下弟子无数,隐约有了开宗立派的气象,可喜可贺。”

王守仁皱了皱眉头,他听出来了皇帝的不满,不过心学是他一生的心血所在,不容任何人染指,即使是皇帝!

朱寿的不满是很正常的,王守仁这种做法,不仅是在挖旧儒学的墙角,同样,也是在挖皇帝的墙角!

当心学的门徒们有了势力之后,那大明的江山,无疑将成为他们的战场。

朱寿的这种担心,是综合了陈敬等人收集来的情况,得出的正常结论,他并不知道,王守仁的能量,并不仅仅是这些。

朱皇帝和王圣人之间,注定将有一场血腥的龙争虎斗,这不仅是政权之争。也是理念之争。

不过在决战那一刻到来之际,他们之间,还有几十年的蜜月期。

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以旧儒学为根基的文官集团。

旧儒学对王氏新儒学的剿杀。同样是相当血腥的,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看透了世事的王圣人,自然对皇帝的话不加反驳。而是诚恳地说道:“草民惶恐,愿关了这些书院,西征之后,只在白鹿洞书院任教即可。”

白鹿洞书院不仅是新儒学的根据地,也是旧儒学的大本营。朱寿知道儒生们的力量,对王守仁这种刺猬般的防守举动毫无办法,只得笑道:“西征事了,朕欲委王参军为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一职,还望王参军莫要推辞。”

自应州一战之后,王守仁便被一脱到底,参军是古职,不是大明的正品官。只能算是皇帝的行军幕僚。因此王圣人须得自称草民。左庶子是正五品高官,最关键的是,这个职位是太子朱载基小朋友的老师!

朱寿百年之后,如果王守仁还没死,便是新鲜出炉的帝师,到时他就同李东阳、杨廷和一般。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王守仁中进士之后。观政工部。先后担任过刑部主事与兵部主事,从来没有进过帝师的升官快车道。

这等战后奖赏。倒也不低。

不过王圣人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很清楚,皇帝这是将他养在笼子里,准备当观赏动物了。

几个月不见,皇帝的政治功力上升得不错,不过王圣人自然有应对的办法,朱寿只听得老王沉声说道:“守仁才疏学浅,恐难当重任,且年岁已高,教诲太子一事,更是力不从心,草民推举翟鹏、杨慎、韩邦奇三人为左庶子的替代人选。”

好一招指东打西!

这三人,都是朱寿的心腹之臣,人人皆有大用,哪有空放到东宫去教朱载基那个小屁孩?但朱寿又不能厚着脸皮说:老王,朕只想关你,其它人用不着!

因此只得笑道:“此事容后再议,至于诛杀哈密三都督一事,王参军有何高见?”

王守仁看过陈敬送来的军情,想了片刻,回道:“奄克孛剌,总理哈密事,此人乃罕慎之弟,与陕巴父子,素不相容。拜牙即继位之后,奄克孛剌与他的关系,更是险恶之极,此乃奄克孛剌投靠满速儿的最大根源。”

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朱寿,沉声道:“欲杀三督,草民倒有一上策,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朱寿笑道:“只管说来听听。”

“诛杀拜牙即,立奄克孛剌为哈密王!”王守仁笑道,“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尽杀哈密三都督,我军粮道,自然无忧。”

罕慎是陕巴父子之前的哈密忠顺王,被满速儿的父亲阿黑麻诱杀,因此奄克孛剌与满速儿的土鲁番政权之间,也有着血海深仇。在正史中,他将在正德十二年正月,与张永张提督合作,杀了写亦虎仙这个枭雄。

而且奄克孛剌有实力,他兄长死后,他统领了兄长的所有部属,势力并不弱于其它两位都督。

至于杀了两位都督之后,如何兵不血刃地杀奄克孛剌,这种小事,连朱寿都能想出数十条好办法,自然不用王圣人讲解。

“拜牙即一向遵奉于朕,”朱寿皱着眉头回道,“如此忠臣,朕不忍杀之。”

“拜牙即荒淫无道,毁佛改宗,”王守仁沉声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聚民心!”

哈密王室一直都是信佛,自从陕巴继位后,为了讨好阿黑麻,便改信了绿教。

因此陕巴两父子,都是绿教徒。王守仁的意思很明显,不仅可以用这个借口杀了拜牙即,而且还可以凭借丝绸之路上的佛绿争端,争取到更多的支持者。

王圣人的眼光,果然是站在一个相当高的历史高度。

朱寿会采纳他的意见吗?请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

第八章 合纵连横

朱寿明白,王守仁的分析,没有任何错误,一语中的。

他虽然没有学过历史,但综合陈敬送来的各种情报,能够很直观地看出当时的西域形势。绿教和佛教的争夺,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绿教的西域两强:统治中亚河中地区的撒马尔罕汗国(即布哈拉汗国)、伊朗高原的萨非王朝都是刚刚建立,乱世枭雄昔班尼、天才少年伊斯玛仪一世,各自进入了自己最兴盛的时期,建立起庞大无匹的势力,对峙于中亚。

一山难容二虎,大不里士和撒马尔罕之间,很快就将上演一场生死大战,规模之大,远远超过朱寿对土鲁番汗国的征伐。

潜伏在阿富汗喀布尔的一代天骄巴布尔,一直在等待自己的机会,在正史中,他将于几个月后,在乱世枭雄昔班尼的尸体上,建立起著名的印度莫卧尔王朝。

只要乱世枭雄和天才少年之间决出胜负,那么河中的局势,便会稳定下来。无数的绿教徒,将会沿着先辈们的足迹,从西域各国,涌进河西走廊,与佛教徒们一决雌雄。

而眼下河西走廊的佛教徒们,又在干什么呢?

北边,是巴儿速孛罗,这是朱寿钦赐的大明顺义王,不过倘若有机会,顺义王并不介意再不忠一次,他和朱寿之间,还是有着很多不得不说的故事。

南边,是四分五裂的各个小型汗国,有蒙古人的,也有畏兀儿人的,还有一些朱寿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民族,这些小国,夹在大明与乌斯藏之间,艰难求存。

有力量的,一心想成为“整个蒙古的大汗”;没有力量的,天天想着如何生存。绿教徒们若是打过来,单靠大明在河西的微薄力量。那是远远不够的。到时,河西、宁夏、西宁等地,都有被绿化的危险。

这是朱寿绝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不是因为他歧视绿教,宅男是没有宗教歧视观念的。只不过绿教徒都是政教合一,朱寿可不想被人称为某某神棍。

皇帝,可比神棍好听多了。

留给朱寿的时间并不多。这就是王守仁的着眼点。

在大义与利益之间,为了西征的成功,皇帝必须选择利益,只有这样,他才有时间灭掉土鲁番汗国。抵挡住无数绿教徒,为汉人王朝保住进入西域的最前站。

至于放弃大义之后的皇帝?

王守仁在心里笑了笑,眼前的这个少年,还是太稚嫩了,轻轻松松地挖个陷井,他就不得不踩进去。

参军?什么狗屁劳什子参军?不想当弄臣的王守仁,从心里瞧不起这个不知所谓的参军职务。

但事实证明,王圣人并不是万能的。而参军。也不是啥也不能的。

一个参军用很猥琐的声音,慢吞吞地说话了:“末将,不,罪臣,呃,小的。不赞成杀拜牙即。”

这人年纪很老了,约莫六、七十岁。眼神游移不定,原本高大雄壮的身躯。弯得快成了驼背,威猛的五官,皱成一团,只露出两个大大的鼻孔,还有满脸的凌乱胡须。朱寿一看,不禁笑了,这人正是刘瑾阉党的余孽神英神都督。

如果在几个月前,神都督还是赫赫有名的西北名将,内有神家诸位将领,外有刘老大撑腰,而且那时的他,还是泾阳伯。

可惜刘老大一死,神英的伯爵,就被阁老们提议罢免了,只保留了一个右都督的虚职。

神老伯的教训告诉后人:千万不要跟错了老大,站错了队。

如果不看他的阉党身份,而只是看他的能力,神老头还是很牛的。统率骑兵的能力,大明无人能出其右。他的儿子神周,正当壮年,也是一员马上猛将。

朱寿成立五参军的初衷,便是认为自己完全不懂打仗,不过这并不要紧,谁叫他是皇帝呢,赶紧找几个专业人士来帮自己吧。

以不要名声、只要实力为宗旨,经过各位阉党大佬的推荐,王守仁和神英是最先入选的,一个以应州之战证明自己是大明最擅长守城的牛人,一个以无数战绩证明自己是大明最擅长野战的牛人。

可攻可守,朱寿很满意自己的选择,不过这些还不够,打仗是国之大事,最擅长偷袭的仇钺、最敢于死战的刘文、最精通辎重运输的卫璋,也被他抓来当了参军。

朱寿并不知道,除了被牵连下台的老农民曹雄、在家休养的张俊、在西征军里打酱油的冯祯,以及还没成名的杨锐和崔文这五个人,他的参军阵容,已经正德朝的正史十大名将集齐了一半。

幸运地挨过大劫的神老头,早就没把自己当西北第一名将看了,他一直坐在最远离皇帝的地方,眼神却死死地盯住皇帝的细微举动,见到朱寿的犹豫不决,他便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爱卿快快道来!”

朱寿不愿意向王圣人低头,也不愿意杀掉拜牙即,但是形势所迫,又不得不做,因此听见有不同意见,一时兴奋之下,竟然连戏文都拽出来了。

“罪臣曾去过土鲁番,”神英捏紧自己的拳头,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遇,沉声道,“这群蒙古别种,并不是铁板一块!”

他这话其实有很大的问题,一个边将去异国,除了私下贸易,还能是什么?这种情形虽然是大明人尽皆知的秘密,但若是在场有文官弹劾,朱寿也包庇不了他。

不过在场的,除了参军,就是太监大佬们,朱寿没有带文官大佬在身边添堵的恶趣味,而参军们,除了王守仁,都是武将勋贵,自己的屁股都不干净,哪敢弹劾神老头?

“臣附议。”仇钺跟神英的关系也不浅,两人都是在三边混出头的,对蒙古也很了解,自然知道神英想说什么。

“欲杀满速儿,并不难!”神英缓缓说道,“他有一个兄弟,赛德,眼下正在西域费尔干纳一带,圣上若赐其大义。则土鲁番以西,皆可一举而定!而在满速儿之北,还有着昔班尼这个一代枭雄。圣上不妨向撒马尔罕汗国派出使节,与其相约,共取土鲁番,事成之后。双方以柳城为界,平分东土鲁番!”

神英这话所暗含的意思,无非是想借刀杀人,引赛德和昔班尼进入土鲁番,令其自相残杀。大明好从中渔利。

王守仁听到此言,脸颊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不用怀疑,这是一着妙棋。它所站的历史高度,比王守仁的佛绿之争更高,也更实际。

赛德,号称打不死的小强,是西域的传奇人物。

他是阿黑麻的儿子、满速儿的亲兄弟。这个倒霉蛋。在父亲惨败给昔班尼后,被丢在战场上,最后被送到了昔班尼的监狱里。没多久,他逃出了昔班尼的魔爪,可惜还没投入祖国的怀抱,就听到父亲阿黑麻去世了。

悲崔到了极点的赛德。被他的兄弟们东赶西追,只好去投奔外甥一代天骄巴布尔。

按理说他跟着巴布尔混。怎么着,也能在莫卧尔帝国当个开国王爷玩玩。可惜这个倒霉蛋。居然跟老基友马哈木汗重新勾搭在一起。

然后,没有然后了,没有任何意外,他们又被昔班尼打败!

马哈木被处死,赛德只好逃到河中当个缩头乌龟,但又不幸入狱,而就在这时,昔班尼决定,杀了所有的东察合台人!

从此时起,赛德的命运开始好转,他遇到了一个好良心的官员,逃出了监狱,重新回到了外甥巴布尔那里。

“我再也不走了!”他学着大话西游里周星星的表情,深情地对外甥说道,“从此刻起,真主让我来帮助你,建立一个新的帖木儿帝国!”

帖木儿帝国被昔班尼灭掉之后,巴布尔一心一意想恢复祖先的荣耀,他并不在乎舅舅的归来,他看中的,不过是舅舅在土鲁番汗国的一点点利用价值。

在陈敬收集来的情报中,巴布尔与天才少年伊斯迈尔一世早就勾搭在一起,两强之间的灭国之战,即将拉开序幕。

如果大明在此时向昔班尼表示善意,至少在少年与枭雄的灭国之战结束前,大明有足够的时间和人力,来扫平土鲁番汗国。

神老头的这条计策,是堂堂正正的合纵连横,格调和气度,将王守仁的诡计,甩了数十条大街。

“此计大善,”不用王守仁判断,一直没有说话的宣城伯卫璋,终于开口了,“哈密三总督之兵,总计不过一万五千余人;土鲁番举国之兵,不过五万可战之士。其军械不如天朝、士气不如天朝,唯一可依仗的,便是万里黄沙的地利,倘若能引得撒马尔罕汗国与那赛德相助,此战便有了九成的把握!”

卫璋是靖难名将卫青(注1)的后代,也是朱老四一家的死忠勋贵,因此他的话,朱寿没有理由怀疑。

王守仁的话有点诡异,神老头的话有点功利,朱寿虽然觉得他们说得都有理,但仍然不肯痛下决定,直到听到卫伯爵的发言,方才开怀笑道:“陈敬,派出得力太监,前往撒马尔罕汗国与费尔干纳宣旨,此外,封赛德为察合台汗国大汗、奄克孛剌为柳城王、写亦虎仙为哈密总管、拜迭力迷失为哈密副总管。”

朱寿的政治功力,近来颇有长进,几个不花银子的虚职,便将满速儿逼进了死胡同。

站在大明帝国这个庞然大物之上的宅男皇帝,开始慢慢地露出了他的獠牙。

注1:明朝的卫青,不是西汉那位名将,在靖难之役和灭唐赛儿一役中,大放光彩。其子卫颖,以夺门之变受封为宣城伯,卫璋就是卫颖的儿子,而卫錞,则是卫颖的孙子,明史第一百七十五卷有云“传子至孙錞”。因此维基上面的资料,是错误的。(未完待续。。)

第九章 龙骧初现

哈密都督,不,应该是新鲜出炉的柳城王,奄克孛剌接到明朝皇帝的圣旨,并不开心。**这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满头白发,风霜遍布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外祖父,”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走了过来,轻声道,“可是为了大明皇帝的圣旨担忧?”

这个少年长相英俊,长身玉立,行走间,步伐沉稳,颇有王者之风,他是奄克孛剌的哥哥哈密前王罕慎的外孙、阿黑麻的幼子、满速儿的亲弟弟真帖木儿,土鲁番汗国的王子。

当初阿黑麻假意娶罕慎的女儿,顺道杀了罕慎,不过娶了美人,也不能不用,跟朱寿同岁的真帖木儿,就样来到了世间。

当年陕巴成为哈密王之后,大失人心,一个叫阿孛剌的豪强就跟阿黑麻相勾结,从土鲁番迎来真帖木儿,准备入主哈密。

陕巴听到阿黑麻想暗算自己,立即就被吓跑了。他的王位本来就是捡来的,丢了也不可惜。不过谁让他的靠山是大明呢。

一个名叫董杰的锦衣卫百户横空出世,此人有胆有略,到达哈密之后,与奄克孛剌与写亦虎仙达成妥协,杀了阿孛剌,重新迎回便宜王爷陕巴。

真帖木儿当年才十三岁,他自幼聪明,眼见不能在哈密当王爷,就想回土鲁番继续当王子,不料阿黑麻忽然死了。

这下真帖木儿两头不到岸,因为他的长兄满速儿对兄弟们举起了屠刀,除了西域第一小强赛德,其它的王子,全被杀了个干净。

真帖木儿就跪在雪地里,哭着对董杰说:“不如让我投奔外祖父奄克孛剌。”

董杰一时心软,知道如果不救这个小王子,他就会死在陕巴的手里,就说道:“那你与我一起回甘州好了。”

真帖木儿在甘州住了几年,直到拜牙即跑到甘州来躲避满速儿的追杀。为了避免尴尬,方才离开甘州,来了哈密。投靠外祖父奄克孛剌。

“大明这是将哈密和土鲁番加在火上烤啊,”奄克孛剌叹了口气,说道,“我若不当柳城王。便是违旨,大明军队一到,写亦虎仙他们,便会将我的人头砍下,送给大明皇帝当贺礼;我若做了柳城王。便是借我之手,去杀写亦虎仙,顺道还逼土鲁番与我国决裂。”

“若我是大明皇帝,便与瓦剌卜六王会盟,”真帖木儿笑道,“小小一个土鲁番,自当土崩瓦解,化为灰烬!”

一个土鲁番王子。居然希望自己的祖国被敌人所灭。奄克孛剌却毫不奇怪,叹道:“大明是天底下最强大的那匹狼,人才无数,你所说的,不是没人看见,不过瓦剌曾俘虏过大明皇帝。若是有人敢提议联瓦灭土,便会被无数文官弹劾。死于非命。因而这最简单的,反而是最难的。”

真帖木儿摇了摇头:“为何要联瓦灭土?以厚币贿卜六王。令其先攻土鲁番,瓦剌强而土鲁番弱,不须西联赛德那个胆小鬼和昔班尼那头老虎,便可轻松解决掉满速儿那厮!尔后明朝大军顺势掩上,既不用因粮道而杀外祖,也不用耗费太多的兵马粮草,还不会承担骂名,以报其先帝之仇!”

真帖木儿这话,并不是乱说。

十余年前,瓦剌养罕王被小王子逼得西迁,与哈密联合,准备入侵土鲁番。可惜养罕王的运气非常的不好,居然在战场上中了流箭毙命!

瓦剌诸王,有被杀的,被废的,但死于战场流箭的,就养罕王这么一位。

卜六王继位后,一心想为父亲报仇,血债血偿。在正史中,正德十三年,土鲁番攻打肃州。明朝守臣陈九畴送给卜六王彩币,请他乘虚袭破土鲁番三城,卜六王杀掳土鲁番人以万计。

因此明朝如果请卜六王出兵,灭掉土鲁番的可能xìng更高。

奄克孛剌知道这个外孙的野心,笑道:“到时你便回国,振臂一呼,众者云集,大明粮道堪忧、劳师远征,必将一败涂地,说不得,连皇dì dū会落入你的手里,重演那土木堡一役。”

真帖木儿被外祖父揭穿诡计,也不羞愤,只是叹了口气。

“倘若大明皇帝一时神智不清,你这道计谋,倒也可行,”奄克孛剌沉声说道,“可观其行事,步步为营,连王守仁和神英这种人,都用作参军,领军的将领,不是勋贵,便是武学院的武士子,据探子回报,从京师来的四万士卒,阵容严整、满面剽悍之气,是一支强军!你这引虎吞狼之计,恐怕到了最后,是误了自个儿xìng命!”

“那外祖就去当那柳城王?”真帖木儿忽然展颜笑道,“若是明军败绩,恐怕满速儿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外祖!若是明军一帆风顺,皇帝经过柳城时,第一个要杀的,也是外祖。”

奄克孛剌回道:“你也不用激我,如何定夺,我自有分数!”

真帖木儿从外祖父那儿没有捞到好处,只得怏怏而回,到了哈密东城的一家酒馆,要了一壶酒,闷头喝了起来。

“这位小兄弟,看来极为面善啊!”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豪爽的声音,真帖木儿抬头一望,却是一个极其陌生的青年男子,瘦长挺拔,直鼻梁,厚嘴唇,大嘴巴。笑起来的时候,大嘴咧开,牙齿突出,有如纯真的孩童。

“相请不如偶遇,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拼上一桌如何?”这青年男子分明是自来熟,一屁股就坐到了真帖木儿的身边,也不客气,拿起对方的酒壶,就往自己的杯中倒去。

真帖木儿看了看空荡荡的酒馆,叹道:“可是姓董?”

姓董的青年男子嘻嘻一笑:“既知是故人来访,又何必多问。”

真帖木儿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点了点头道:“恩师一向可好?”

“他一顿饭可吃三大碗,前年从甘肃回京之后,又给我娶了一个姨娘,去年老哥离开京师时,”青年男子漫不经心地回道,“那姨娘居然怀上了!贼他娘的,他比你我兄弟可能干多了。”

真帖木儿微笑道:“时光匆匆。一别竟已两年有余,此次可是恩师派你前来?”

董姓男子摇了摇头,低声道:“皇帝密旨。”

真帖木儿啐了一口:“你大明的皇帝?关我球事!”

董姓男子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道:“小兄比你长三岁,名振,家中排行老二,你唤我董二哥就行。”

真帖木儿问道:“董拓大哥可好?甘州一别。已有四年,着实想念得紧。”

董振愕然道:“哪有什么董拓,我大哥董抻死了七、八年,你四年前在甘州见到的,莫非是鬼魂?”

这董振。在前文曾出现过,他的父亲,便是五、六年前救了真帖木儿一命的百户董杰,现任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经历司正六品经历一职。位虽不高,但职权颇重,主管锦衣卫公务文的出入、誊写及档案封存等事项。

董经历与太监大佬们的关系极好,因此能将儿子送进张提督的随从里,混点军功。

真帖木儿哈哈大笑:“二哥不必生气。小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董振苦笑道:“你一个废物王子。成rì里疑神疑鬼,我这长相,跟我老爹,有九成相似,连秘密文都省了,我老爹说得不错。你啊,就是人小鬼大。”

真帖木儿低声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到小弟府中再议。”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馆,到了真帖木儿的府宅中。

董振划开自己的长马靴底层。取出一张纸,递给真帖木儿,低声道:“皇帝密旨,促使奄克孛剌杀了写亦虎仙与拜迭力迷失,这上面有你要去联系的人,他们会配合你行事。”

真帖木儿看完密旨,皱紧眉头,问道:“谁给皇帝出的这个主意?其心可诛!”

董振摇了摇头:“我就是个跑腿的百户,眼下就跟着你混饭吃呢,那些大人物的事,我怎么清楚。”

真帖木儿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将密旨烧毁,看着它成为灰烬,方才说道:“灭土鲁番,上策是北联瓦剌,唯有此策,方可先诛三督!中策是拥拜牙即西还哈密,驱三督为前驱,西联赛德、昔班尼,此策不仅不可杀三督,还须厚赏重赐,人人皆须封王,方可收奇效!下策是先吞哈密,再与土鲁番一决雌雄,此策也不可杀三督,杀了他们,大明以谁的大义,来号召数十万哈密国人?拜牙即那个酒sè之徒么?”

董振苦笑道:“谁敢提北联瓦剌?真当自个儿的脑袋,不是肉长的么?”

真帖木儿叹道:“给大明皇帝出这计策之人,不是自视极高,视天下英雄若无物;便是愚蠢之极,想险中求胜!兵者,诡道也,这是对阵前统帅而言。大明是zhōng yāng之国,弘治朝以来,国富力强,钱粮无数,怎可行此诡道?倘若三督齐反,明军如何过那八百里沙海?”

董振奇道:“此话何解?”

真帖木儿沉吟半晌,却没回话,而是释然笑道:“吹皱一池chūn水,干卿鸟事!我这是人卑言重了,董二哥,你要让我这个废材王子卖命,可有什么好处?”

董振也笑道:“就怕你不问,你若问了,便要将命送给大明了!”

真帖木儿不屑地说道:“别拿土鲁番大汗、全蒙古大汗这些空口帽子蒙人,大明的政令,连长城都出不了,哪管得到草原,顶个鸟用。”

董振嘻嘻一笑:“若是龙骧军都指挥使呢?”

都指挥使,那是正二品的高官,地方三司之一,封疆大吏,只是那龙骧军又是什么东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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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英雄所见

龙骧军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支只有三个人的军队。

“龙骧军?”真帖木儿笑得出来了,伸出手指,数道,“一个、二个、三个!董二哥,你不去做跑江湖的算命先生,可是亏本了。”

董振却没笑,指着张云霖说道:“此乃我大明武学院第一期领队千户、河间参将,现任龙骧军都指挥佥事。”

“末将张云霖,见过都指挥使大人。”一个容貌有些恐怖的少年,站在真帖木儿和董振的面前,他的鼻子缺了一小块,左眉上端有一道长长的刀口,右手只有三根手指。

尽管离得很远,彼此都是骑在马上,但对面少年身上传来的杀气,还是让真帖木儿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略略点了下头,脸上戏谑的表情,也收敛了许多。

他跟着董杰这个大特务头子多年,不仅熟悉汉族文化,而且对大明的政治,也了如指掌。

姑且不论这位张佥事的本领如何,单凭他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就爬到了正三品都指挥佥事的高位,真帖木儿都应该重视他。

就算是靠裙带和后门上位,那也是一种力量,落难王子对于力量的渴求,胜过于对自己生命的热爱。

只要能够掌握力量,他宁愿牺牲一切。

“末将陶应龙,武学院一期,是大人属下的经历。”

一个外表憨厚的青年,看见真帖木儿望了过来,随意地拱了拱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是个擅长伪装的家伙,真帖木儿在心里给陶应龙下了个评语。

“末将王文翰,武学院二期,是大人的断事。”第三个少年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真帖木儿望着董振,笑道:“二哥,你又是何官职?”

董振苦着脸回道:“是大人的亲兵百户。”

真帖木儿叹了口气:“原来是大明皇帝让你来杀我的,劳烦你看在恩师的情份上。下手之时,手脚利落些。”

董振嘻嘻笑道:“你心里头欢喜,却装作难过。一点都没有蒙古汉子的豪爽。”

真帖木儿啐了一口:“豪爽的蒙古汉子?早就被你们汉人杀光了。”

王文翰似乎是沉不住气,怒道:“大人,请恕末将无理,被豪爽蒙古汉子杀掉的汉人。恐怕更多吧!”

董振连忙催马上前,挡在两人中间,连声道:“莫论国事!你我兄弟五人,还要在哈密这个风沙之地,熬上许久呢。”

真帖木儿沉声道:“谁说我等要在哈密杀人?”

董振愕然道:“圣上……”

真帖木儿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有了你们四人,还有这龙骧军都指挥使的名头,本王子有个泼天的大功,想送与四位英雄,不知你等可敢一试?”

王文翰回道:“有何不敢?”

真帖木儿指了指南方,笑道:“那我等就去一趟沙州!”

董振怒道:“去敦煌做甚?圣上就快到甘州了……”

张云霖忽然打断他的话,缓缓说道:“属下愿随大人去沙州。”

董振从牙缝里吸了一口冷气。就想将手伸进怀里。那儿有朱寿给他的一道密旨,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杀了张云霖和真帖木儿两人,至少,眼下也能阻止他们违背圣意。

真帖木儿看了张云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钦佩的神情。这个比自己大上少许的少年,眼光果然毒辣。一眼就看出了征西一役的关键所在。

“二哥,可是想掏密旨出来杀我?”真帖木儿看着董振。笑道,“就不想知晓小弟如何筹划的?”

董振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喝道:“你若是不说出底细,休怪二哥不念家父的面子。”

真帖木儿哈哈大笑,招了招手:“你且附耳过来。”

董振不敢靠近他,跟王文翰对视了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方才靠了过去。

只见真帖木儿在董振耳边说了片刻,董振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责骂道:“你连二哥都敢戏弄,这沙州,咱们去定了!”

当真帖木儿一行快速南行之际,朱寿的皇帝仪仗,也到了甘州。

甘州,汉朝时称张掖,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明朝时,是陕西行都司及甘肃镇的治所,被誉为帝国西部第一重镇。

从祁连山上起源的张掖水,使甘州水土宜人、物产丰富,北有长城,南有祁连,可谓是易守难攻的兵家要地。

此时已是正德五年的五月,初夏时分,河西走廊风光独好。

朱寿穿越之后,历史的一切,都变得不再有据可查。原本正史中应该大放异彩的人,早早死于战事;原本默默无闻的少年,却一跃成为天下的宠儿。

刘瑾提前死了,野心勃勃的安化王没有反叛,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亲征土鲁番,也轰轰烈烈地上演了。

“臣还是觉得沙州不稳,”仇钺的声音,在行宫的大殿上来回飘荡,这是他第三次提出派重兵守沙州了,“从甘州至哈密,一千六百余里!从甘州至土鲁番,两千五百余里!圣上,倘若有支骑兵突袭沙州,便会断了大军的粮道啊!”

单论偷袭和逃命的本事,仇钺如果认第二的话,大明朝没人敢认第一。连小王子这种枭雄都拿他没脾气的人,还有谁比他更了解草原群狼的战法?

“从土鲁番至敦煌,一千六百余里,哈密就扼在其咽喉要道上,”王守仁淡淡笑道,“满速儿是背生双翅,飞过来的么?”

仇钺怒道:“蒲昌海!”

蒲昌海之大,无边无际。自古以来,从中原到西域,走哈密过柳城,是一条道;但从敦煌走蒲昌海到柳城,也是一条道。

而且在敦煌,还有条著名的丝绸之路南道,西走楼兰古城,西北可到焉耆、尉犁,西南到可到若羌、且末。

哈密看似扼守咽喉。实际上这两千五百余里的战线,全是天那么大的漏洞。

满速儿久经战阵,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岂能排名西域老大中的最后一位?他只需攻下沙州,整个河西走廊,便如同一个小女孩般,暴露在他的面前。任其凌辱。到时是战是和,全看他的心情。

王守仁看不到这点吗?当然不是!

正如他不会提出结盟瓦剌卜六王一样,不守敦煌,便能让朱寿的西征失败。

心无外物的王圣人,对生命的理解。跟普通人并不一样。他并不认为牺牲掉十余万大明士卒是一件错事,相反,如果能用十几万人的性命,消灭一个穷兵黩武的皇帝,他觉得是值得的。

知,便要行,王圣人的大杀器,开始有了自己的雏形。

不过王守仁并不想杀掉朱寿。虽然他的哲学观。让他觉得朱寿的存在没有意义;但他的忠诚,尤其是对大明帝国的忠诚,令他对皇帝的人品,还存有一丝微薄的幻想。

他只想消灭朱寿好武成性的一面,而不是皇帝的**。也许西征的失败,能让皇帝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这对于大明江山来说,是一件天大好事。

杀掉三督。夺取哈密,便是他的底线。能够尽最大可能地保住皇帝的性命,逼满速儿和谈。

真帖木儿看穿了王守仁的心思,却无法将自己的谏言,上传到天子的面前。况且乱战之中,才是英雄安身立命的好所在。

因此五个各怀心思的龙骧军首领,便开始了大伙的第一次合作。

仇钺懒得去看穿王守仁的心思,他只是一个参军,军国大事,与他关系不大。只不过出于自身安全考虑,他不想某天醒来,忽然死在乱军之中,这才愤然谏言。

“那依你之见呢?”

朱寿看着仇钺,心中有些恼怒:前些日子,让你发言,你老说废话,眼下到了甘州,临阵才擦枪,果然是群老贼。

“派重兵守沙州!至少一万人,再派出一万人,守瓜州,大军方可无忧北上。”仇钺的话,永远是最正确的废话。

朱寿的大军号称三十万,实际上只有十一万人,其中精兵,只有四万,哪有兵力抽调到沙、瓜二州?

仇钺只管出主意,怎么做,可不可行,却并不是他能掌握的。在场的大佬们,有国公、伯爵、侯爵,哪里轮得到他作主。

“老朽倒有一言,”成国公朱辅出列之后,奏道,“可解圣上之忧。”

朱寿对三位国公一向都有好感,闻言笑道:“还请成国公一一道来。”

朱辅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借兵!”

熟知西域的张永张提督在一旁皱了皱眉头,正欲说话,却听陈敬说道:“圣上,万万不可向畏兀儿人借兵!”

“畏兀儿人与土鲁番人是世仇,有何不可?”朱辅责问道,“陈提督,汝可是待罪之身!”

畏兀儿人,便是高昌回鹘,鼎盛时期,他们曾据有高昌和别失八里,君主称亦都护。

元末明初,察合台汗国吞并了高昌,绿教徒大肆屠杀佛教徒,而畏兀儿人多信佛教,因此只得内迁,依附于大明,隶属于明朝罕东、阿端、曲先、哈密、安定等卫。

土木堡之役后,瓦剌兴起,明朝被迫收缩至嘉峪关内,连瓜、沙二州都懒得打理,甚至有放弃的念头,更别说照顾畏兀儿人了。

于是他们只得继续内迁,生活在祁连山南北两侧。

土鲁番人是察合台汗国的正统后裔,因此朱寿欲借兵的话,畏兀儿人为了世仇和战后利益,肯定是会出兵的。

“驱一饿狼,食一猛虎,何利之有?”陈敬一点都没有待罪之身的觉悟,大声道,“圣上,畏兀儿人,狼也,养之,恐成后患!”

朱辅是勋贵大佬,是皇帝的亲信嫡系,但并不代表他要和同是嫡系的太监们一个鼻孔出气,闻言哈哈大笑,说出一番话来,将陈提督气得七窍生烟。

欲知朱国公所说为何,请看下回:)(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只若初见

甘州临时行宫的大殿内,朱辅与陈敬对视一眼,火花四溅。

老国公开口问道:“李斯,可为秦人?”

陈敬为人一向沉稳,此次纯粹是因为借兵一事,关系重大,才不顾一切地出言阻止,冷静下来之后,只得回道:“非也。”

老国公又问道:“金日磾,可为汉人?”

“非也!”

陈敬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因为他已经明白老国公想说什么了。

“高仙芝,可为唐人?”

“非也!”

“折御卿,可为宋人?”

折御卿生于宋朝建立以前,是折家军的创建者,也是府州割据势力的奠基人,因此算不得是宋人,因此陈敬只好老实回答:“非也。”

“此四人也,以外族入朝,皆立下大功,秦汉唐宋,都能容纳异族,”朱辅笑道,“我泱泱大明,岂能落于人后?畏兀儿人,狼也;土鲁番人,虎也,若是连狼都驯不服,又有何能灭虎?”

陈敬气得冷哼一声,问道:“不知老国公有何妙策?”

“老臣替天子荐一淑女,乌兰贞.的斤,可解陈提督之忧。”朱辅的脸上,有如一只老狐狸一般,带着浅浅的笑意。

的斤,是畏兀儿的王姓,朱寿就算不知道这个乌兰贞是谁,听这姓氏,也知道朱辅的用意了。

老国公竟然学魏彬魏掌印,替朱寿拉起了皮条,而且还是拉的外族女子。

陈敬被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得不承认朱辅的招数,确实有可行之处。

乌兰贞.的斤,是黑河部汗王宽彻普化.的斤之独女,宽彻普化是高昌回鹘亦都护、高昌王、元朝丞相帖木儿不花的正宗后裔。

元朝初年,高昌回鹘被察合台汗国攻破后,帖木儿不花的父亲纽林流落到甘肃永昌。元世祖将窝阔台的孙女八卜叉下嫁给他,并封为高昌王。帖木儿不花就是八卜叉所生。

有着高昌和黄金家族双重血缘的帖木儿不花一系,在正德时期,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大的部落。游牧在黑河和祁连山一带,被称为黑河部。

部落有万余战士,首领自称大汗,不过他的正式官职。应该是大明分封的千户。可惜宽彻普化做山大王太久,早就忘记自己是大明官员了。四周的蒙古人、南边的乌斯藏人,都在虎视眈眈,宽彻普化哪有空去理会朱寿。

回到寝宫之后,陈敬私下里对朱寿说道:“圣上。据奴婢所知,宽彻普化是个枭雄似的人物,岂能为一个女儿就将万余战士奉送?”

朱寿笑道:“那小郡主只是个添头,朕封他为西海王,赐他西海东岸之地,他岂能不拼死上阵?”

西海,就是后世的青海湖,湖东为大明控制。湖西和湖北是蒙古人的地盘。湖南为乌斯藏人所有,政治形势相当复杂。

战争,永远都是政治手段的延续,朱寿这一妙招,让陈敬再无言语。

为什么这么说呢,很简单。利用畏兀儿人去挡住乌斯藏与蒙古人的东侵,在三强夹击中。就算宽彻普化有通天之能,也是无可奈何之局。

那么宽彻普化会不会拒绝呢?答案是否定的。别说他是一个枭雄,就是一个普通的政客,也能清醒地认识到这种机会的难得。

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宽彻普化都不会放弃,青海湖东岸,可远远胜过狭小的黑河沿岸,以及冰雪连天的祁连山脉。

朱寿封宽彻普化为王的圣旨,还走在路上的时候,真帖木儿等人已经到了沙州。

敦煌自古以来,都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大名远扬。它地处青藏高原北部边缘、河西走廊的西端。西拉噶金河穿境而过,两岸有绿洲,四周皆被大沙漠所围。

两千年来,此处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永乐三年,敦煌改为沙州卫,在正史中,嘉靖七年,瓜、沙二州才被荒废。近两百年间,中原王朝的力量,再也没到过这一带,敦煌日渐衰落。

不过正德朝时,沙州卫虽然历经战火,不过依旧有些畸形的繁荣。

其中最发达的,居然是褐毡生产。一进城中,便能听到各坊中的织绒褐机,在咣咣作响。

“满城尽是纺机声,”真帖木儿指着一台织绒褐机,对其余四人笑道,“这就是我龙骧军的辎重所在,也是我等创立不世功名的根基。”

董振在旁讥讽道:“莫来哄骗二哥,这褐毡能值几个通宝?莫不成你在此处有数万相好,人人皆有无数褐毡?”

真帖木儿懒得跟他斗嘴,对张云霖说道:“依你之见呢?”

张云霖沉思片刻,笑道:“杀之!”

他毁容之后,长得本来就有些恐怖,如今一笑,更是吓得路边的一个小孩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只是喊道:“夜叉来了!”

正德时期,敦煌人人信佛,听见有夜叉,都围了过来,想瞧个热闹。

五人只得仓皇而逃,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沿着通向州衙的大路,策马奔驰。

他们骑着马,在蹄声中走过通向州衙的木桥,再催马踏上大街的上坡路,前方不远处,便是州衙。

在州衙北侧的草地上,已经有数百匹马在啃着青草,都是好马,看得一向爱马的陶应龙食指大动,心中便有了杀人夺马的念头。

武学院的骑军,都是陕甘一带的边塞少年,张云霖的家,甚至就在邻近的高台所,三人对敦煌的风貌,倒也不陌生。

真帖木儿也看见了这些马,忽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阴沉的神态,心里夹杂着既恨又盼的感情,因为他知道这些马是谁的,更知道那个少女,此刻就在沙州的州衙里作客。

三个月前在哈密的那一面,他便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少女,可惜襄王有梦,而神女无情,少女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身为落魄王子的他。

力量,只有力量。才是最可靠的,才能让心爱的女人,跪在自己面前求欢!

真帖木儿的心里。五味俱全,爱恨交织,不过一想起那个少女,他的心跳。却又加快了。

你可知道,我这般不要命的追逐力量,都是为了你?落魄王子在心里呐喊道。

“这些马是何人所有?”陶应龙见到真帖木儿的神态,很少说话的他,也不禁开口询问道。

真帖木儿却没答他。而是看着董振,脸上绽开笑容,问道:“二哥,你可知这沙州城,有哪三宝,是我等必取之物?”

董振摇了摇头,回道:“我老爹那儿,有一人高的西域图集。小兄不才。临行前,花了两个月,粗粗看了一遍,真不知这沙州城有三宝,可是棉、裘、毡?”

沙州的棉花,闻名河西;而裘。就是用兽皮制成衣服,贵至貂、狐。贱至羊、麂,沙州裘。以胞羔、乳羔为裘,据《天工开物》记载,无膻味,是西北豪绅的必备服装。

不过这两者,皆不及眼下的褐毡生产。

沙州羊毛兴盛,织绒褐机遍及全城,皆为大户所有。张云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便是想借兵乱,杀了这些大户,以他们的资产,作为龙骧军的军资。

这种手段,是大明武学院的光荣传统,不仅骑军人人熟习,就连水军、步军,也是出外旅游、居家生活的必备技能。

武学子们的良好风范,从第一期那三个领队千户的身上,便奠定了雏形。日后出征四方的学子们,若是没有屠个把城,都不好意思跟学长学弟们打招呼。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张云霖,不管是杀汉族的大户,还是杀其它民族的大户,都没有任何压力。

因此真帖木儿一说,两人便达成了默契,对彼此的欣赏,又深了一层。

董振话音刚落,便听见真帖木儿轻声笑道:“大户、强兵、银子,这才是敦煌的三宝!”

好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董振这才明白过来,正色道:“此处人多杂乱,你胡言乱语,小心害了自个儿的性命。”

真帖木儿不屑地说道:“强兵便在前方,可敢与我一起去借?”

董振瞧他手指的方向,却是州衙,大笑道:“你又哄骗二哥,沙州哪有强兵?一群孱弱之辈罢了,我等赶紧召集义兵,抵挡那群蒙古别种,方为上策!”

真帖木儿摇了摇头:“不是沙州知州,而是在这里面的客人。”

张云霖皱紧眉头,缓缓问道:“你可是因此人而来?”

真帖木儿笑道:“约莫五成。”

张云霖叹了口气:“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为豪雄之事,我倒是看错你了,这沙州,来得极冤。”

真帖木儿也叹了口气:“人生在世,利字放两边,美人摆中间,我为美人卖命,你等为皇帝卖命,皆为守这沙州城,又有何错可言?”

“此女是谁?”董振急切地问道。

这趟沙州之行,关系到他的前程和性命,出不得半点差错,倘若真帖木儿欺瞒他,董二哥必定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啥感情都不顾了。

陶应龙瞧不得真帖木儿的风流姿态,啐了一口:“君子何患无妻,要娘们儿,去勾栏里,有无数人将你当作大爷,到这儿来贴别人的冷屁股,有何面目可言,亏得张大哥还当你是个英雄,依我看,是个狗屁之雄。”

真帖木儿也不着恼,只是瞧着张云霖,轻声道:“她乃是畏兀儿大汗宽彻普化之女,的斤氏的唯一嫡系血脉,在畏兀儿人中,与我黄金家族在蒙古人中的地位等同,只要她支持我等,这沙州城,便有九成的把握,能挡住满速儿的军队!”

他刚一说完,州衙的大门便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少女来。陪着她的,是一位大明官员,她的周围,都是骑士和侍女。

真帖木儿的心,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天涯海角

不管周围有多少人,也不管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乌兰贞.的斤都是人们瞩目的焦点。

并不因为她是大汗的女儿,也不是因为她长得极其美丽,而是她的风姿,只要你见上她一眼,便永远不能忘怀的风姿。

出了州衙之后,她回过头,与那位大明官员道别。虽然她背对着真帖木儿,但她那乌黑而顺直的长发,都能令他的心跳加快。

他甚至不敢直眼看她的背影,只是偷偷地瞄着她,等她转过脸来,露出柔和的面颊和灵秀的鼻梁,他的心似乎完全停止了跳动。

两个隔得并不远,他的身影,也及时地倒映在她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里。

真帖木儿屏住了呼吸,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催马上前,正欲说话,却见到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在紧张我!她在意我!”真帖木儿的心脏,越发跳得厉害,他想装得若无其事一些,甚至当作是偶遇,又或者是没有抢先看见她。总之,他无法做到淡定从容。

真帖木儿那一直以来的优雅与睿智,在她的面前,全都轰然倒塌。

但是,乌兰贞并没有朝他微笑,甚至连礼貌性的招呼,都没有表示一下。

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领着龙骧军的四位同伴,对她点了点头。

令他失望的是,她把头扭开了,脸上神情不变,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却看着另一个方向。

真帖木儿的心像是被针刺痛了一般,坐在马背上那挺拔的身躯,也猛地抖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抓住缰绳。

张云霖等人看着这个平日里优雅而帅气的落魄王子,一下子变得如同蜷缩在角落的野狗一般,都不禁长叹了口气。

“红颜祸水。”跟落魄王子一向不对付的王文翰,此时却说了一句非常公道的话。

真帖木儿却不领他的情,他的眼神到处飘移。似乎周围所有的人,侍女、卫兵、大明官员、门房,甚至是他的伙伴们。都在嘲笑他。

笑他的自不量力,笑他的愚蠢,笑他的痴情。

人们的目光,从乌兰贞的身上。再回看到真帖木儿的身上。

那个大明官员猛然拍了拍额头,对乌兰贞告了个罪,快走几步,急奔到张云霖马前,欢快地说道:“下官沙州知州赵渊。恭迎大人!”

说完又对身边的随从们下令道:“还不来迎接大人?”

乌兰贞瞧了张云霖几眼,见他身着武官常服,用杂色文绮制成,腰带为金鈒花,帽顶用金,一看便是三品武官打扮。

大明的文武官员,都有朝服、公服和常服等区分,别说普通老百姓了。就是后世的某些砖家。也会弄混淆。

因此大明的普通百姓,认不出来官员常服很正常,但赵知州和乌兰贞是何许人也,岂能不识?

再细看,除了一个白身的外族人外,其余三名汉人。皆是官服打扮,品级没有低于五品的。

赵知州眼尖。在官品最低的那个人腰间,居然发现了一块锦衣卫的腰牌。心中不由一抖。虽然大明朝的文官见武官,是见官高三级,但他只是一个苦逼的从五品,哪敢在正三品的大员面前放肆。

“不知大人有何贵干?”等张云霖下马之后,赵知州满脸堆笑,看着这个五官有些恐怖的少年高官。

张云霖沉声道:“本将是龙骧军都指挥佥事张云霖,奉圣上口谕,前来阻挡土鲁番大军侵边。”

他这话倒是一点都没撒谎,只不过朱寿叫他去的是哈密,被他换成了八百里之外的敦煌罢了。

赵渊略微有些迟疑,敦煌战乱频繁,他这个知州,纯粹是因为某个朝中大佬一时兴起,将他发配而来,到任年余,就历经了两次马匪攻城。这几位穿的虽然是官服,但却是孤身前来,连群亲卫都没带。

没有亲兵和家丁的三品大员?赵渊忽然觉得有些棘手。

“敢问这龙骧军是从何省调派而来?”赵知州抓了一个小小的漏洞,因为按大明的军制,从来就没有哪个省的军队有这种雅号。

“保定武学院!”张云霖冷冷地回道,他听出了赵知州的怀疑,便懒得以官腔应对,直接扔出底牌。

“原来是圣上亲军,失敬失敬,”赵渊拱了拱手,笑道,“下官与翟年兄在京城一别,将近两年,不知他的腿疾,可有好转?”

张云霖皱了皱眉头,随口反问道:“翟鹏那厮,何时有过腿疾?倒是他那双眯缝眼,反而有些毛病。”

翟鹏原本是他的上司,不过牵牛寨一役,两人的感情彻底破碎了,若不是同属帝党,张将军恐怕会拎刀谋杀了翟巡抚。

赵渊再无怀疑,哈哈大笑起来:“翟鹏那厮,他那双眼本是滚圆的,不过算计起人来,真就成眯缝了,在下也是戊辰科的三甲进士,出自朱辅朱国公门下,见过张将军。”

成国公朱辅早就成了朱寿的铁杆心腹,他的门人,自然也是帝党一派。赵知州见自己和张将军是同源,语气中就多了几分亲密,少了些官面客套。

乌兰贞走上前来,盈盈一福,对张云霖笑道:“小女子乃黑河部的乌兰贞,见过张大人。”

张云霖对她没有好感,连礼都没回,就将乌兰贞晾在原地,拉过真帖木儿,向赵渊介绍道:“这是我大明龙骧军的都指挥使、土鲁番小王子真帖木儿,也是本将军的上官。”

赵渊见这个白身的外族人居然不是通译,而是正二品的朝庭命官,不由呆住了,半晌才反问道:“土鲁番小王子?”

一个土鲁番王子,带着大明军队,去迎战土鲁番的大军?是这个天下疯了,还是我赵渊疯了?赵知州的脑海里,一片茫然。

真帖木儿对着同样惊讶的乌兰贞笑了笑,用畏兀儿语低声问道:“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他学识渊博,精通西域多种语言,人又生得玉树临风,活生生的浊世佳公子,平时纵横欢场,没想却栽在乌兰贞的手里,倒也算是一桩奇事。

乌兰贞很快就从惊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又依照族中礼节问候了一下真帖木儿,方才用大明官话回道:“承蒙都指挥使关照,本族男女老幼,都深感大明的恩德。”

她没有称呼他为王子,也没有称呼他的名字,而是称呼他的大明官职,在真帖木儿的心里,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成为了天涯海角。

“我们......”真帖木儿心里有无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一旁的赵渊见到这种情形,心底里有些发苦。进士出身的他,在被焦阁老发配到沙州之前,早就是情场高手、欢场浪子。男女间的情爱,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瞧见这对男女的表情,他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成国公交给他的重任,便是将乌兰贞留在沙州,等着朝庭的圣旨到来。可是眼下这种状况,他拿什么来留住这位大小姐?

还有,张云霖不是皇帝的心腹亲信吗?那么这个名叫真帖木儿的外族人,自然也是皇帝信得过的人了,怎么可能搞出这种超级乌龙?

贼他娘的,这是要把俺老赵往死里逼啊!

“张将军,你等到沙州来,有多少兵?多少马?需口粮几何?”赵渊知道那对外族男女的苦情戏码,恐怕得有一阵子才能结束,都指挥使大人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都指挥佥事来打破僵局了。

“一兵一卒皆无,连一粒米都没有,”张云霖笑了笑,望着赵知州,“就我等五人前来。”

赵渊险些往后晕倒,他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内心,被张云霖的话再次打击了一下,这他娘的什么狗屁龙骧军,都指挥使不仅敢抢皇帝的女人,还敢来本知州这儿白吃白拿!

“下官手中,无银无粮,这沙州满城士卒,也不足千人,恐令张将军失望了。”赵知州冷冷地回道,他不敢得罪上官,也不愿得罪同系官员,不过敢对皇帝的女人动心思的都指挥使?那就不能怪老赵公事公办了。

张云霖却不生他的气,而是对乌兰贞拱了拱手,说道:“龙骧军愿与黑河部汗王相约,不知公主可否代为引荐?”

宽彻普化的汗王一职,水份极大,他的本官,不过是大明的一个千户。张云霖有求于黑河部,自然要往高里说,反正又不花朝庭一文钱的实惠,何乐而不为?

乌兰贞浅浅笑道:“小女子只是大明治下的一介民女,张将军太过客气了,若是将军想借我黑河部的兵马,来替大明守这沙州城,不是我父汗不愿,实在是上个月族中发了大瘟疫,死者无数,无力前来勤王。”

张云霖叹了口气,伸出手掌,竖起五根手指,沉声道:“五万两!真金白银,买你黑河部五千人。”

乌兰贞摇了摇头:“不是小女子推诿,本族真的无力承担,将军若是苦苦相逼,小女子只能带这数百亲卫,为大明守这沙州城了。”

董振在旁听得胸闷,大吼一声道:“十万两!老子在京城里,买个红倌人,也才五百两,若是未经调教的清倌,五十两一个,还得是苏杭佳人,拿两千个娇滴滴的美人,换你五千个腌臜边荒汉子,这等便宜的买卖,你黑河部做,还是不做?”

乌兰贞哑然失笑,望着董二哥,反问道:“这位大人,小女子斗胆问上一句,你从何处拿来十万两银子?”(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朱寿之谋

真帖木儿遇见并爱上乌兰贞的事,朱寿并不知晓,甚至他连乌兰贞都没见过,对那个只是政治交易附属品的少女,自然也是兴致全无。

在悲催王子的人生彻底变成茶几之前,朱寿正在与两位太监大佬商议这位王子的前程问题。

“圣上,万万不可不派监军啊!”甘州临时行宫的书房内,陈敬陈提督苦口婆心地劝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人心难测,若是没有监军,那些军头们,便会尾大不掉。”

龙骧军成立后,朱寿并没有安排一个亲信太监作监军。明朝的监军,主要就是盯着主帅及高级将领,他们的手中,都握有皇帝的密旨,有废除或杀掉主帅的权力。

有些管得宽的皇帝,甚至在出征前,把作战方略也交给监军,让他依计行事。至于主帅,只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明史中因皇帝胡乱指挥而惨败的战役,随手一翻,便有数次。

“除了你和张永等人,这皇宫上上下下,有几人懂得军略?”朱寿摇了摇头,“监军一职,制约而已,以制约人,不如以利约人;以一人控数人,不如以多人互控。因而这监军,派与不派,倒也无足轻重。况且龙骧军草创,便拿它作尝试。若是有成,便推广至其余亲卫军;若是失败,那五人皆死于哈密,派个监军,要陪他们一起死么?”

朱寿的帝王学,在杀了刘瑾之后,又添了一层功力,玩弄起权术来,倒也颇有模样。

张永此时也随侍在旁,闻言也劝道:“圣上,陈敬所言,倒也不是危言耸听,唐末割据之势,便是朝庭难以制约军头们。监军一制,虽有千般弊端,但也有一桩好处。便是能随时杀掉心怀异志之将。我天朝豪杰众多,杀上一个两个,倒也不伤根基。”

刘瑾伏诛后,张永将司礼监让给了魏彬。除了紧跟着朱寿外,就连神机营这个老巢,他也是大事推诿、小事不管,当上了甩手掌柜。

不争权夺利的张提督,反而赢得了朱寿更大的信任。以及文官集团们的交口称赞,甚至有些低品文官还将张提督与怀恩相提并论,海内外共赞为“义监”。

但这一次,朱寿却没有采纳张提督的意见,而是问道:“孟子云,有恒产者,有恒心,对否?”

亚圣说的话。两个太监大佬哪敢说不对。他们又不是重八哥那种牛人,敢把圣人说的话当作狗屁。

“朕将嘉峪关外的纺织贸易赐予龙骧军,只要他们能熬过哈密一役,人人都能成为富家翁,有田有地,有铺有业。”朱寿笑道,“你们何时看见过富家翁成为军头。割据一方的?倘若真有那么一个,这龙骧军上上下下。岂能容他放肆?不出三日,这种人的人头,便会被放到当地官府的门前。”

一心想着改变自身命运的野心家,大多数的现实生活,都不尽如人意。翻开史书,很难找到一个富翁扯旗造反的事例。偶尔有一两个另类的富翁,都是如同宁王这种有着丰富政治背景的家伙。

“况且这纺织贸易,也是由东海公司掌控,龙骧军诸人,不过坐享其成罢了,”朱寿继续说道,“养军制军,合二为一,何乐而不为?”

看着张、陈两位提督深思的表情,朱寿又问道:“人心固然难测,但观其行为,却有据可查。你可以短暂地欺瞒数人,也可以长期地欺瞒一人,却绝不可能长期地欺瞒数人!龙骧军的五人,相互制约,各有密旨,如同你等所言,人心难测,岂有沆瀣一气之理?”

“富贵、安乐,皆使人骄逸,”张提督沉吟半晌,方才说道,“这龙骧军不出两年,便会战力全无,不堪大用。”

有钱有地的将军们,还会拼命打仗么?有钱的士卒们,还会玩命杀敌么?

朱寿点了点头:“龙骧军之将,两年一换,从武学院中抽选成就优异者,旧将皆调往他处任职;士卒三年一换,从各省驻军中抽调精锐。流水般的兵,铁打的营盘,依你等之见,还有何患?”

这个念头,却不是他从后世学来的,而是朱厚照早就拥有的思想。抽各省精锐来整顿团营,一直是朱厚照的心愿,这个军事小狂人梦寐以求的,便是能够掌握一支天下无敌的精兵,来满足自己的征战**。

不管是钱宁,还是江彬、许泰,只要能给他这种希望的,他都一一重用,为历史留下不少迷团。

“真帖木儿,异族也,信奉绿教!张云霖,心机深沉,有枭雄之相,”陈敬还想做最后的努力,拿出几个折子,都是内行厂的密报,“不可不防!”

朱寿笑了笑:“你不是安置了两个人进去么?五个人,便有两个是你内行厂的探子,有什么可防的?”

陈敬的脸色红了一下,呐呐道:“未雨绸缪罢了。”

内行厂不是铁板一块,尤其是对于皇帝。陈敬明白自己的位置,也清楚皇帝手中的暗藏力量。如同自己安插内应到各个要害之处一般,自己的身边,自然也有无数皇帝的密探。

从重八哥开始,大明朝的皇帝们,从来就没有哪个会真正信任别人。

皇帝被称为寡人,便是因为他们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

这是许许多多皇帝前辈血的教训,也是朱寿记得最深的一条皇帝工作准则。

与陈敬、张永两人结束谈话后,朱寿召见了王守仁。对于王圣人,朱皇帝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老小子总能想起解决问题的办法,恨的是王圣人想出来的办法,十个之中,有十个都是粗看妙不可言,一经推敲,基本上全是臭不可闻。

“朕西征以来,虽然一路顺利,离灭土鲁番,却相距甚远,可眼下粮草、军械皆有短缺,”一见面,朱寿便问道,“王参军可有良策?”

王守仁的脸上,闪现出一丝落寞。皇帝并没有被他激怒,也没有上他的圈套,反而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对自己信任有加,连辎重的事情,都不问精通此道的卫璋,而是问自己。

皇帝的心机,王守仁也很明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朱寿的起点高些,别人都是求事,皇帝却是求命,他王守仁的命。

此时日头偏西,王守仁看着窗外的阳光,轻声道:“西域财富,十有**,尽皆集于绿教徒之手。一入绿教,性命和家财,都归真主所有。若非绿教当政的国度,教徒们便可永不缴纳税赋。因此在真主与皇帝之前,他们选择了真主。”

“王参军之意,是欲从绿教徒中征税?”朱寿并不清楚大明是否对绿教徒宽宏至此,按理说,连地皮都能刮低三尺的文官们,能放过绿教徒?

“非也!”王圣人对穆圣人一向都没好感,圣人相见,分外眼红,沉声道,“西域绿寺众多,香火鼎盛,铜器、金器、银器无数,圣上只须借西征之力,扫除土鲁番境内的绿寺,便可大有斩获。自古以来,灭佛灭绿之天子,皆是有为之君,圣上,当其时也!”

王圣人的忽悠,对朱寿这种历史盲的用处真心不大,他连绿教是什么都不太清楚,只知道后世的人肉炸弹很厉害,还有个钻山洞的家伙被老米打死了。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也无贪,对绿寺的富裕程度没有直观印象的朱寿,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引起西域诸国的强烈反弹,破坏了他扫灭土鲁番汗国的大计。

“此事容后再议。”

听到朱寿的回答,王守仁的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谏道:“讨来河之西,皆为流沙,粮草运送不易,沿途也无法就地征集,可令诸监多造大车,既可运兵,也可运粮,一举两得。且车阵行走虽慢,却有利于防范骑军,少些损失,也可节省军粮器械。”

讨来河,是张掖河的支流,也是嘉峪关的天然屏障。过了此河,便是茫茫的沙漠戈壁,别说行军打仗了,就是悠闲的商旅,也是一趟苦差。

“此策可行。”朱寿点了点头。

在朱皇帝与王圣人商议详细军情之际,千里之外的沙州,董振愤愤不平地回道:“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一百万两,我也拿得出来!”

他生平最恨被女人瞧不起,正准备将心中打算说出来,震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却被真帖木儿打断了。

“二哥,”真帖木儿先是给董振赔了不是,然后看着乌兰贞,“倘若大明失了沙州,祁连山两侧的畏兀儿诸部,便会分崩离析,黑河汗王是投向大明呢,还是投向土鲁番?”

乌兰贞淡然应道:“自然是大明。”

真帖木儿沉声道:“有几人愿追随汗王?”

宽彻普化并不是畏兀儿的真正大汗,他的血统虽然高贵,但人又不是马,不需要名种名血。倘若没有足够的实力,汗王之名,便是笑话。

拥有一万名战士,在畏兀儿诸部中,算是一方强者,却绝不是顶级强者。

倘若土鲁番攻下沙州,不仅明朝大军的侧翼会暴露在满速儿眼前,就连祁连山的诸多畏兀儿人部落,也同样面临着一个死局。

乌兰贞听了真帖木儿此话,会做何选择呢?(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汉胡之别

真帖木儿想利用畏兀儿的分裂,用远景利益,组建一支守城大军。

这一点,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他所依靠的,是天下最强盛的帝国,大明。而要对付的,却是西域的小弟,土鲁番。

孰去孰从,只要是政治智商超过八十的人,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更何况畏兀儿诸部都生活在大明境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真将河西打成一片废墟,也不符合畏兀儿人的利益。

这些回鹘帝国的后裔们,早就忘却了祖先的荣光,没有了在大乱中捞取天下的雄心壮志。

“近百年来,我族都辗转于生死存亡之间,土鲁番果真打过来,也坏不到什么地方去,倘若要我族助大明守城,”乌兰贞沉吟半晌,方才缓缓问道,“不需要银两,也不需要赐爵,我族九万子民,只要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小王子,此事,你做不了主,多说也是无益。”

“你去哈密,请求我外祖父的支持,”真帖木儿忽然有些激动地用畏兀儿语说道,“黑河部想在哈密休养生息,但你们可曾想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别说大明了,就连哈密,也不会应允你们的要求,你黑河部想要有自己的土地,不能靠他人施舍,得一刀一枪,从血水里拼杀出来!”

十九岁的少年,瞪着十七岁的少女,眼神里都是焦急和担忧。他的确是想要一支守城军,但畏兀儿这么多部落,他独独选中黑河部,而不是联合其它诸部,除了黑河部势力最大外,还因为,她就在黑河部!

乌兰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本来就生得极美,如今一笑。更是倾国倾城,看得真帖木儿神魂颠倒,不能自己。

“守城之后呢。”十七岁的少女笑道,“我族的土地,又在何处?”

真帖木儿斩铁截铁地回道:“大明与土鲁番之战,就看谁先找到对方的弱点。大明的弱点在于粮道,沙州的得失,关系到大明的辎重运送,倘若守住沙州,让大明与哈密两国联军先夺了柳城。土鲁番便是一败涂地之局,满速儿不是逃亡大漠,就是战死沙场,别无他途!到了彼时,倘若你……土鲁番全境,黑河部想要何处,我便将何处给你!”

他省略的话,人人都知道是什么。乌兰贞也心知肚明。迟疑了一会,方才问道:“大明皇帝怎么将土鲁番给你?”

真帖木儿笑道:“圣上若不将土鲁番交给我打理,又何苦让我这个落魄王子当这龙骧军都指挥使?土鲁番,便是大明新的行省,也许会有一个大明亲王,将被封到此处。”

乌兰贞也笑道:“绝不会是你。”

“那又如何?”真帖木儿说道。“能从一个人人都瞧不起的流亡王子,一跃而成为一省都指挥使。我心愿已足。”

在旁的张云霖等人不会畏兀儿语,也就没有言语。至于乌兰贞的侍女和卫士们。早就将众人围了起来,以防有心人偷听。

这中间,就有一个人,正好粗通畏兀儿语,便是一直没有插话的大明沙州知州赵渊。他见这对异族男女越聊越亲密,颇有达成妥协的味道,心中不由大急。

成国公朱辅交给他的政治任务,以及皇帝的颜面,都会把他这个小小的知州逼上菜市口,成为刽子手刀下的亡魂。

一横心,他快步走到张云霖身边,低声耳语道:“张将军,此女,以及黑河部,已被成国公推举给了圣上!”

“什么?”张云霖听到这个花边新闻,背上顿时起了一身的冷汗,本来就恐怖不堪的五官,更是扭曲得吓人,倘若赵知州此言属实,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他同意真帖木儿的计策,便是看中了畏兀儿人的骑术精湛,这些战士,都是天生的骑兵,比自己手下那群热血少年更加适合西域的征战。

沙州城小粮少,不利于久守,只有以骑破骑,才能守住沙州,与其用那群热血少年去跟土鲁番人硬拼,不如用这些畏兀儿人,效果反而更加理想。

在他原本的哈密攻略计划中,便是利用真帖木儿和奄克孛剌,建立一支以哈密人为主的龙骧军。反正士卒们三年一轮换,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只要建立这场惊世功勋,他张云霖,才能真正成为大明朝的栋梁之才。

况且不管是哈密人,还是畏兀儿人,都处在蒙古人和乌斯藏人的夹击中,绿佛之争,也让他们生存艰难,投靠最强大的大明帝国,也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在形势最复杂的西域,只有用最适合本地战争的勇士,才能取得最大的战果,在这一点上,二十岁的张云霖,无疑已经具有了名将的风范。

“因何推举?”张云霖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这一点不能不问,倘若只是因为美色,还有转圜的余地,至少,真帖木儿的性命,可以被保全下来。这小子虽然贪恋美色,又是异族绿教徒,但也不失为一个人才。倘若同样是因为黑河部的上万战士,那么真帖木儿,也许无法活着重返土鲁番。

“沙州!”赵渊的话,震得张云霖深身一抖。

“她可知晓?”张云霖觉得自己必须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因为那个少女的态度,也很重要。

“不知!”赵渊肯定地回答道,“她今日首次来访,我尚未找到机会说清。”

真帖木儿,果然没有了活路。

不只是他看见了沙州的战略地位,满朝文武官员,明眼人,同样多得数不胜数。

能爬上高位的政客们,又有几个是蠢蛋?有些人不幸落马,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愚蠢,只不过是被更聪明的政敌所迫罢了。

每一场失败的战争,事前,在失败方,都会有无数的人看到不利之处,可惜这些人并不是当权者,他们的意见,往往被束之高阁。而当权者们的意见。却正好是失败的根源。

这个天下,是聪明人的天下,不管是什么社会。大多数人的地位,都跟他们的智商成正比。偶尔极个别的反例,绝不代表这个社会的残酷与真实。

那些里智商不满五的政客们,不过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罢了。

赵渊短短的两个字。便宣告了真帖木儿的死刑。破坏一段萌芽中的感情,有很多种方法,从**上毁灭,是最简单却又最有效的一种。

“四万京军,七万卫所军。只有三万骑军!”甘州临时行宫内,朱寿看着眼前的奏折,叹了口气,“骑军不够用啊。”

土鲁番和哈密,都是以骑战著称的国度,骑兵高度的机动性,在草原和沙漠中,有着无可匹敌的优势。至少在正德朝。在野战中以步对骑。通常是个无解的难题。

大明有火器优势,各种兵械,都有优势,但没有哪个骑兵将领会跟大明死耗,游击战这种玩意,绝不是某伟人捣鼓出来的。而是被老祖宗们玩剩下的。

在排枪党出现之前,能对付骑兵的。只有骑兵。而真正让骑兵退出历史舞台的,也并不是排枪党那种慢得跟乌龟爬似的角色。而是机枪的高杀伤力。

朱寿穿越之前,不仅是个上海三流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而且也喜欢。虽然在里,十句话有九句都是瞎扯,但马克沁机枪那场华丽的历史逆转之旅,是每个半吊子军迷都津津乐道的。

一支五十人的英**队,用四挺机枪,打败了五千名祖鲁战士。以三千人的鲜血,染红了机枪的威名。

因而他每次看到大明骑兵的落后,都恨不得自己是个全能理科男穿越,浑身phd光环直冒,或者是临高五百废材穿越,可惜,他只是一个三流中文系宅男,穿越前最大的理想,便是混吃等死,当个米虫。

“从甘州附近的部落中,招收胡族骑卒入卫,”成国公朱辅坚定地执行着民族统一路线,准备将无数异族送到战场,成为炮灰,“我天朝宽宏,只要能对汉胡一视同仁,那么胡人必然会归心,为我大明抛头颅洒热血!”

“此计不妥。”说话的是张永张提督。

此时朱寿的身边,全是亲信心腹大佬,连王守仁那个添堵货,他都没请,闻言问道:“有何不妥,无论胡汉绿佛,皆是朕之子民,保家卫国,匹夫有责。”

宅男皇帝的政客腔,越来越有味道,说出来的话,也不再是前些年那种**的语调了。

“老奴自先帝时,便在陕西监过军,西域形态,复杂多变,”张永奏道,“昔年之西夏,也不过是数万人的小部落,短短数十年间,风云际会,便成为天下有数的强国。胡人可用,但绝不能委以重用。况且胡汉异途,汉人士卒也绝不会真心跟胡人并肩,胡人也绝不会将我天朝视作父母之国!”

张永的话,说得很明白:胡人就是有粮就是娘的野狼们,忠心什么的,还是远远的丢掉比较好。送他们去当炮灰的方法,有很多,但绝对不是收编到明军中来。

朱辅怒道:“狗阉贼,你是说老夫与胡人勾结么?”

他是老国公,自然不惧张永,一句话,就将一群太监大佬全骂了进去。

倘若朱寿再年轻两岁,也许会认为朱辅是真的在骂张永,不过已经十九岁的他,早就不是那个十六、七岁的懵懂少年。他心里很清楚,老国公这是在和张提督演戏呢。

一个团体里,绝不能一团和气。那些老大英明神武、小弟们个个忠心赤胆的团伙,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

政治团体中,倘若没有大大小小的山头,你都不好意思出去跟别人打招呼。朱辅这是趁机跟张提督分割山头,因为他们两人,都有着成立山头的底气和实力。

唉,老大真是不好当啊,朱寿暗叹了一声。(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枭雄奇志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眼下已是盛夏七月,正德五年的天气,如流火铺地,盖在沙漠之上。

一支两万五千人的大军,正沿着沙丘行进,清一色的骑兵,没有后勤辎重,没有民夫随行,更没有营妓。

从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天空正中,到沉入沙丘背后,满速儿都没有喝过一口水,这个枭雄的脸上,虽然挂满了疲惫,双眼却炯炯有神,充满了无限的活力。

这一战,是灭国之战。

他带来的,是土鲁番军队中的精华。而剩下的军队,都在大将他只丁的带领下,于柳城一带严阵以待,准备痛击跨越八百里沙海西来的明军。

远处的沙丘,正在冒出热气,土鲁番的精锐士卒们,同样是跨越了沙海,虽然在蒲昌海休息了半个月以恢复元气,但从蒲昌海到敦煌,仍然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他一路东来,沿途已经灭了几十个部落,就粮于敌的无辎重策略,让他的两万五千大军,能够穿越沙海,直插明军的侧翼。

这场灭国之战,已经成了耐力的比较,是大明先攻破柳城,还是满速儿先攻破沙州,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如果满速儿有选择,他绝不会赌上这一铺,可惜他只是个小国君主,跟大明这种庞然大物相比,冒险地攻击沙州,才是他唯一能够选择的战略。

因为所谓的灭国,不过是对土鲁番而言。而对于那个躲在甘州的大明皇帝,顶天就是丢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偶罢了。

越过眼前的沙山,又是一座沙山,无边无限的沙漠,正在耗尽土鲁番精兵们的力气,生于斯长于斯的他们,在大自然面前。同样不堪一击。

长生天,请赐给我荣耀吧!真主,请赐给敌人失败!

在一座大型的固定沙丘之下扎营休息后。满速儿闭上双眼,聆听着晚间的风声,低声祷告着。

从阿力开始。土鲁番的三代汗王,都不是虔诚的绿教徒,他们选择绿教,不过是因为绿教势力庞大罢了。

满速儿更是如此,在真主和长生天的选择中,他在潜意识里,还是把长生天排于首位。如果不是佛教势力弱小,也许佛祖的地位,也比真主要高些。

在他身边做礼拜的,是他的长子沙嗣和次子马黑麻。不远处,是与大将他只丁合称为“土鲁番双壁”的火者马黑木,再远一点,是土鲁番第一武将虎力纳咱儿,还有他只丁的弟弟撒者儿。

这六人。就是两万五千人的统帅核心。

礼拜是绿教徒每日的功课,一天要做五次,这让满速儿有些心烦。听说极西方的圣徒们,一周才做一次,也同样能够忽悠人。

越简化的迷信,才是好迷信。

怪不得绿教一直打不进河西。本汗王若是做了整个蒙古的苏丹,就令全天下的勇士们,一周才做一次礼拜,天课什么的,缴得越多越好,最好是人人都将身家捐给真主。

那么作为真主在世间的代言人,满速儿也将成为全蒙古最富庶的汗王,毫无宗教虔诚心的苏丹,开始筹划着逼和大明之后的谋略。

在他看来,沙州,不过是个一攻即下的破城,只要他的军队出现在城外的沙原上,满城百姓,都会跪倒在他的狼旗之下。

据斥候们回报,对土鲁番有威胁的明军,都在近三百里外的瓜州。而且只是过路,这些明军的最终目的地,都是哈密。

明军的主力,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从哈密出发了,直奔柳城。而明军的后备力量,还远在瓜州!

沿途的民夫、辎重,不计其数,单单是从肃州运往哈密的粮草,就足够满速儿这两万五千人吃上整整半年。

真是个庞大而败家的帝国!

满速儿不由得羡慕起那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皇帝,别人要花一生的时间,历经尸山血海,才能爬到的位置。那个少年,一生下就注定会坐上,人世间的不公平,莫过于此。

至于畏兀儿诸部,以及乌斯藏和河西的蒙古诸部,根本就不在满速儿的考虑范围。那些胆小鬼们,只有做墙头草的份儿,给他们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出兵。

“尊贵的苏丹,”在满速儿的身后,传来一个豪迈的声音,是火者马黑木,如果翻译成绿教文字,应该是穆罕默德,“我军只有三日的存粮了,倘若明日到达沙州后,不能在一日内拿下城池,恐怕会有大麻烦!”

长途奔袭的战略,军粮本来就不可能很多,有三日存粮,已经是屠了无数小部落的战果。

满速儿看着满脸担忧的马黑木,笑道:“只用半日,敦煌的城头,便会插上我的狼旗。”

严格说起来,马黑木并不是满速儿的嫡系亲信,他能够爬到汗国双壁的位置,完全是依靠自身那卓越的能力。他本来是牙兰的手下大将,牙兰是满速儿的姑祖父,也是阿力和阿黑麻两任苏丹的大将。

阿黑麻死后,满速儿在一片血腥中成为新苏丹,他不仅杀了大多数亲兄弟,而且还逼退了牙兰。当时马黑木力战被擒,经满速儿三日三夜的归劝,方才降了新可汗。

满速儿也立即对这个降将委以重任,这两万五千名精锐骑军,便是由马黑木全力统筹。马黑木也不负重望,东来的路途中,将全军上上下下的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

就连矛盾日益激化的大王子沙嗣和二王子马黑麻,也在他的调停之下,暂时和好。

由蒙古帝国分裂出来的汗国们,父子相杀,兄弟相残,似乎已经成了每一代都必须上演的固定戏码。从东海之滨到欧罗巴的钦察汗国。数万里的草原上,每个新汗王诞生前后,都会有这种血腥戏出现。

“听闻畏兀儿的黑河部,前些日子,已经游牧到了西拉噶金河畔的兔儿壩,”马黑木从怀中摸出简易的行军图,指着一个小黑点。叹了口气,“此处离敦煌,不过十余里地。一个时辰间,便可全族躲入城中,他们可有九万人。其中可战之士,足足有万余人!”

“宽彻普化,庸才也,”满速儿笑道,“只有趁火打劫的胆子,哪有跟我对敌的勇气?”

马黑木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据甘州的细作们传来讯息,汉人的皇帝,准备娶宽彻普化的女儿为妃,再许以西海之地。宽彻普化的胆子,恐怕比以前要大上许多。”

满速儿冷哼一下:“兔子的胆子再大,也是只兔子,成不了狼。”

“牙兰呢?”马黑木说起自己昔日的老大,毫不动容。反而非常冷静,“他派了帖木儿哥和土巴,带着三千人,此刻就躲在西拉噶金河畔的娑子壩,此处离敦煌,同样只有十余里地!”

“你如何探知?”满速儿眉头一皱。他并不担心牙兰这个手下败将,他唯一担忧的,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马黑木。

马黑木明白自家汗王的疑虑,平静地回道:“那些人中,有我的旧日部属。”

牙兰是青海曲先卫人,小时候被土鲁番掠夺而去,长大之后,得到阿力的欣赏,以妹妻之。他久掌土鲁番大军,被满速儿逼退之后,占据了几座城池,私下里称王称霸。满速儿见他没有公开反叛,也就不想耗费力气去征讨他,两人维系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帖木儿哥和土巴,都是沙州当地人,马匪出身,被知州赵渊击退后,便投靠了牙兰。如今他们率军出现在沙州城外,绝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落井下石,才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满速儿指着东方的黑暗,笑道:“明日午时,我的汗王狼旗,便会插上敦煌的城头,到时,赵渊、帖木儿哥和土巴的人头,都会成为本汗的战利品,而宽彻普化,将会跪在我的马头前,满脸泪水,祈求我的宽宏。”

“唉……”

马黑木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好几次都想张口,又强行忍住了,最后万般情绪,都化作一声长叹,飘散在夜色中。

几乎是同一时刻,沙州城内,龙骧军的临时营地,真帖木儿枯坐在中军大帐里,对着幽暗的灯火,以及面前的一壶残酒,悲从中来。

西海!那个有着无边无际咸水的海洋,那个有着辽阔草原的海洋!

皇帝!那个拥有着四海的皇帝,那个掌握着世间最庞大帝国的皇帝!

如果对方只是一个人,就算他是全蒙古的大汗,真帖木儿也有勇气去争夺乌兰贞。但那是独一无二的大明皇帝啊,自己这个空头的大明都指挥使,如何去与皇帝争夺,如何敢与皇帝争夺?

朱寿用了一个不完全属于大明的西海,就换取了宽彻普化的死命相助。九万黑河部众,已经到了敦煌城外。一万黑河武士,已经在乌兰贞的带领下,成了龙骧军的第一批士卒。

他费尽心机,才说服乌兰贞的成果,却被一道薄薄的圣旨击败,而等着他的,将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他最大的作用,不过是战后对土鲁番汗国的平定和镇抚,这是大明一向使用的花招。

但这种作用,赛德也可以,在西域到处流亡的王兄,倘若接到大明的圣旨,绝对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而等着自己的,也许就是一杯毒酒!

至于龙骧军,有自己不多,没有自己,也不会少,张云霖能够将军队管理得很好。

不!我绝不能屈服,我是土鲁番的王子,我是西域的希望!朱厚照,我要你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

在心里以真主的名义,发完毒誓的真帖木儿,从怀中摸出一把刀来,放在面前的几案上,提起酒壶,将剩余的烈酒,全都倒在刀锋之上。

他的眼角,滚出一串泪珠。

乌兰贞,来世,我还会娶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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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谁懂军略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幸运的人,却总是相似的。

刘文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在五位参军中,论才能,他连王守仁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论家世,他也差宣城伯卫璋老远;甚至连狡猾多智,他也远不及仇钺、神英。

他唯一的长处,就是不怕死。

朱寿就欣赏他这点,大明朝有的是忠臣、能臣、奸臣,连圣人都有,不怕死的也很多,但就是没有一个笨得不怕死的。

刘家的不怕死,是刘文的父亲,追赠固原伯刘玉传下来的。刘玉是磁州人,本来是曹吉祥家的一个佣人。跟仇钺一样,明朝的大将,有好几个都是佣人出身。

曹吉祥被杀之后,刘玉侥幸逃过一劫,被贬谪到海南去喂海鸟。成化年间,他的老上司白圭推举他为总兵官。固原一战中,他身中流矢,又被数百人围困,换作他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可最后的结果,刘玉杀出了一条血路,并平定了固原之乱。

到了刘文这辈,同样是悍不畏死。十三年前,京南大乱,刘文手持单刀,身披重甲,冲入贼群中,按理说又是必死之局。可跟他老爹一样,刘文居然又活了下来。

朱寿第一眼看见这个敦厚的中年男人,便感觉对方可以信赖,事实也是如此。

刘、白两家是通家之好,白圭还是刘玉的恩人。但朱寿只说了一句“白秉德与李宾之走得极近”,刘文就果断地与礼部尚书白钺绝交。且上了一道奏折,将白钺白秉德给了李东阳李宾之一万两贿赂的事,彻底揭了出来。

如果从人品上讲,刘文此举,无疑是不仁不义。但从政治品德上来讲,这就是站队,这就是投名状。这种行为。是符合政治伦理的。

因此当朱寿决定任命参谋尚书的时候,刘文就力压王守仁,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必然人选。

“参谋部参谋尚书?”王守仁听着张永念完圣旨。抬起头来,茫然地问道,“此乃何职?”

王圣人也有不懂的时候?

朱寿心里暗爽。缓缓回答道:“参谋者,参军也,参筹谋划,凡西征之事,各地军情,皆由参谋部予以详考;各地军队,也由参谋部统一调派;作战方略,同样由参谋部商议得出。有了此部,就算朕不解军情,也不至于耽误要事。”

朱寿何止是不解军情。他连百户的编制都不清楚,堪舆图也不会看,对军略之事,完全是一窍不通。

传说中无限忠诚的小弟和人挡杀人的沙盘?朱寿只是个三流中文系毕业的宅男,让他堆河沙玩还差不多。堆沙盘?除了名字,他对沙盘一无所知。

至于无限忠诚的小弟,姑且不论现实中存不存在这种萌物。就算真的存在,他都是皇帝了,要无限忠诚来干嘛?

真当重八哥和朱老四立下的统治根基,是吃白饭的么?

这是在夺兵部的权!王守仁的脑海里。立即闪过一个念头。紧接着,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是一个他一直不敢去正视的问题:皇帝这是要跟文官集团开战?

并不是王守仁畏惧双方的战争,而是王圣人的心中,对传统的统治体系,还抱着一丝幻想。他的心学,是哲学观,也是改造世界的方法论。但他并不想真的革掉大明王朝的命,至少,他眼下还不敢去正视自己和传统的战争,更不用说皇帝和文官们的战争了。

“参谋部所出之决议,由司礼监呈报给朕,”朱寿继续说道,“朕朱批之后,便可诏告天下,不用再通报内阁及各科给事中。”

这是毫不掩饰的战争意图!

皇帝连基本的政治平衡都不要了,以相当难看的吃相,直接将西征大军的军权,完全控制到了自己手里。

什么参谋部、司礼监,一群狗屁不如的武将,外加一群唯皇帝之命是从的太监,这就是皇帝的一言堂!

所有在场的文官都愤怒了,但他们没有出声,因为梁储和费宏还没说话。

梁、费两位师傅是随行出征的阁老,梁师傅个性温和,费宏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听到皇帝的战争宣言,两人都愣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臣断不敢阿谀奉承,自取他日戮身亡家的祸患,”梁师傅痛切地说道,“圣上,名不正,则言不顺,前唐之鉴,历历在目,这参谋部一事,不可轻率啊!”

费宏叹了口气,低头道:“臣附议。”

朱寿懒懒地问道:“梁师傅,你懂军略?”

梁储一愕,诚实地回答道:“不懂。”

“费师傅呢?”

费宏不敢说话,因为他明白皇帝想说什么。

“堂下诸位,谁懂军略?”朱寿望着众文官,平静地问道。

“臣懂!”一个中年文官站了出来,一脸的决死表情,“臣自幼熟读兵书,六略孙子,无所不精!”

在他之后,又有数个文官站了出来,齐声道:“臣也懂!”

“好,好!”朱寿连说了两个好字,然后慢慢说道,“果真是我大明的热血忠臣!宣,将这些精通兵略之才,送至沙州,交予龙骧军诸将,酌情调配,使人尽其材、物尽其用!”

听到这句话,一个刚才还大义凛然的文官,立即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他的打算,是估计皇帝法不责众,不可能当众打文官们的脸。

没曾想皇帝是不打脸,而是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龙骧军那五个货色,有谁是好惹的?武学院三人组,都是杀戮成性的家伙;锦衣卫的董二,动不动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至于那个异族人真帖木儿,敢一刀切了自己人伦之道的家伙。还能算是正常人么?

这些文官被送到战火连天的沙州,血战之余,恐怕他们连一天都活不了。别说是龙骧军的将军们,就是一个小小的牢头,也能将这几个文官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十余个大汉将军走了过来,将文官们拖了出去。

“还有谁懂军略?”

朱寿的声音,在临时行宫的大殿之中。空荡荡地回响着。

四周,一片寂静。

真帖木儿躺在担架之上,侧着头。看着城下静寂的沙原。他自宫已经三日,虽然还不能行走,却不再惧怕风沙。能够上城视事。

沙州与甘州之间,有着猎鹰作为信使,千里的距离,一日便可来回。三日来,朱寿不仅招抚了宽彻普化,而且还招抚了牙兰。

大明沙州都督,这是牙兰的新职位。这个空头职位虽然不值钱,牙兰却非常高兴,因为他有兵有粮,缺的。就是一个名份。

大明给的名份,可比满速儿那厮给的名份,强上太多了。

真帖木儿自宫的消息,也传到了朱寿的耳朵里,宅男皇帝只是笑了笑。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不过在给张云霖的密旨中,却加了一条:战后,让其在土鲁番颐养天年。

这便是不准私下谋杀了,张云霖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可又不敢违抗皇帝的旨意,只得叹了口气。望着真帖木儿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真帖木儿并不知道皇帝的密旨,但他能够从董振的态度中,感受到自己的安全。自从沙州府衙那一幕之后,董二哥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说话了。

可就在昨日晚间,居然破天荒地跟他瞎聊了半个晚上,临走前,还将刚从几个沙州大户那儿刮到的五百两银子,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好生养伤。”

真帖木儿能够看见,董振的眼神里,又重新充满了关切之情。

朱寿和龙骧军四将都没有预测能力,因此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已经犯下一个巨大的错误。

这个错误,将给大明帝国带来十余年的战火销烟。

悲崔的真帖木儿,将以一种非常另类的方式,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传奇。

不过回到眼下的真帖木儿身上,沙州的血战,才是他最关心的事。这不仅仅是为大明而战,也是为他自己而战。

只有活下来,才有一切!

满速儿的心里,与真帖木儿想的完全一样,兄弟同心,果然不是瞎扯的。

攻城战已经进行了两日,他原本估计半天就能结束的战斗,结果整整打了两日两夜。

“苏丹,我手下已经死了两个千户!”撒者儿心痛地大吼道,他是他只丁的弟弟,与满速儿从小一起长大,因此在苏丹面前,有着独特的地位。

“汗王,”虎力纳咱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上吧。”

这是一个雄壮到了极点的男子,表情凶猛,手中拎着一根精铁狼牙棒。他是蒙古和阿拉伯人的混血种,却从来不称呼满速儿苏丹,而是称为汗王。

这一点,让满速儿很满意,若不是碍于绿教教规,他早就不称苏丹了。苏丹,有大汗好听么?

成吉思汗,听听,多威风的名字。成吉思苏丹?我呸!

满速儿的战略很过关,但他的政略,却有欠考虑。即位时,他杀了与自己争权的诸兄弟,大失人心。攻打沙州时,他居然让宽彻普化和牙兰都投靠了大明,这已经不是失人心的问题了,而是烂到不能再烂的行事方略。

从这两点来看,满速儿也许是个战争枭雄,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

军事手段,永远都是政治手段的补充和助力。从来就没有一路杀到底,还能成功的枭雄。流窜了大半个中国的黄巢,能够从一个侧面,说明政治高于军事。

某位伟人曾经说过:倘若能够从政治中解决,战争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因此满速儿想当成吉思汗第二的野望,恐怕只是梦想。(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万物非主

沙州城头,血腥满地。/

战争已经进行了两rì两夜,无休无止的弓箭,从蒙古人的军阵中shè出。两万五千名土鲁番jīng兵,并没有傻到蚁附攻城,而利用沙州城池不高的特点,直接朝城墙上抛shè弓箭。

真帖木儿卧床不起之时,负责指挥守城的,是张云霖和乌兰贞。

美丽的畏兀儿少女,穿起戎装来,依然让人不可直视。她的脸上全是鲜血,这是一个侍卫替她挡了一箭之后,溅到她脸上的。即使如此,她的神态,仍然非常从容。

黑河部守城,牙兰部负责野战,这是牙兰与张云霖的约定。

没有乌兰贞,张云霖是指挥不动黑河部任何一人的,因此她必须守在城头,在箭雨中,顽强地绽放着她的美丽。

“粮食已经不多了。”

第二rì晚间,满速儿终于停止了攻城,土鲁番人的骑兵,如同cháo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的尸首。张云霖坐在地上,头歪歪地靠着城墙垛口,听着赵渊的诉苦。

“满速儿也没粮了!”张云霖勉强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盯着赵知州,轻声道,“不然他不会退却,谁能撑下去,谁就能活到最后。”

战争已经进行到这种程度,说什么都是废话。沙州城内,粮草已经用去大半,按照赵渊的说法,若是再守上两rì,沙州城内便会陷入人相食的境地。

沙州四面皆是戈壁沙漠,只有西拉噶金河的绿州。能够供人生存所需。满速儿并没有四面围城,他的兵力也不够这么奢侈的作战方法。

两万五千名土鲁番人,对一万四千名畏兀儿、土鲁番和汉族联合军,主攻一面,便是满速儿的极限。不过在与牙兰部野战之时,他的游骑,早就将西拉噶金河围得水泄不通。

沙州城里的百姓和部落民众。即使逃出城来,不是被土鲁番游骑杀死,就是被无情的大沙漠吞噬。

以骑兵为主的双方。对于沙漠作战的领悟力,都相当惊人。

尤其是同为土鲁番人的牙兰部,对阵双方。都有不少知交好友,有时一追一逐之间,还会开上几句玩笑。

因为彼此都太熟悉了,野战的激烈程度,远远比不上守城战,但有着牙兰部的sāo扰,满速儿并不敢全力攻城。

“今rì,便是最后一战,”满速儿的弯刀,斜斜地指着沙州城。()对所有的大将和千户们说道,“虎力纳咱儿为前锋,攻下城池,无军纪三rì!”

无军纪,便是屠城了。所有的土鲁番人,在这一刻,又重新找到了征战的感觉。

此时是正德五年七月二十四rì,卯时三刻,土鲁番人的军阵,彩旗飞扬。盔甲鲜明,从宿营地出发,沿着西拉噶金河,对沙州城进行最后一击。

“太阳落山之前,”张云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对陶应龙和王文翰笑道,“不是我等尽忠,便是满速儿身死。”

“你带两千人,从北城门出去,找准时机,紧贴城墙,与守军们配合,攻击满速儿的左侧。”他的身后,传来乌兰贞的声音。

她正在吩咐一个黑河部头领,同样是两rì两夜没有休息好,但十七岁的畏兀儿少女,依然神采奕奕。

张云霖回过头,对乌兰贞行了个礼,她是朱寿未来的妃子,对他来说,就是主母一样的存在,以往的些许介蒂,早就化为虚无。

而且守城两rì来,这个少女凭借自己出sè的调配能力,赢得了武学院三人组的一致尊重。

“张将军,”等那头领去了之后,乌兰贞微微笑了一下,问道,“董百户还没有消息传回?”

董振昨rì就出城而去,守城的士卒,全是畏兀儿人,这种事,瞒不过乌兰贞,不过她并不知道董百户为何出城。

“末将不敢隐瞒,”张云霖明白未来皇妃的意思,只得苦笑道,“还望郡主海涵,此处人多嘴杂,等时机到了,郡主自然就会明白。”

黑河部汗王宽彻普化.的斤已经被朱寿封为西海王,乌兰贞自然也就成了名符其实的郡主。她的地位虽然高高在上,却从来都不会盛气凌人,与这些将领们商议要事,反而是听对方讲的多,而自己说得少。

她的统军水平很高,谋略也不错。守城一方,并不能只是守城,依着城墙,出城邀战,是守城的必备曲目。

黑河部的jīng锐士卒,并不比满速儿手下那些jīng兵差,两rì来,双方各有胜负。

眼下是决战之时,乌兰贞的旗帜已经高高竖起,她顶着头盔,身披血迹斑驳的银甲,站在旗帜之下。

从小就生长在草原上的少女,即使贵为郡主和未来的皇妃,仍然是一只不可小瞧的雏鹰。

敢于站在千军万马之前,直面如同cháo水般扑来的土鲁番人,单凭这点,乌兰贞就能被载入史,成为后世所有巾帼英雄的榜样。

她随身带着的亲兵并不多,只有一群同样戎装的侍女,连稍微强壮些的侍卫,都被她编进了行伍之中。

整个西域都在看着这场战斗,只要黑河部能够坚持到夜幕降临,那么他们就将成为西海部,拥有西海边上最jīng华的草原。

不管乌兰贞的生死存亡,大明,都将成为西海部的坚实后盾。

那个天子守国门的帝国,虽然有千般不好,万种卑劣,但有一点,却是让周围的小国和部落都信服不已的。

那便是所谓的华夏颜面,即使是朱老四这种厚黑无耻到了极点的家伙,灭安南时,也找了个陈添平来当替死鬼,送去给安南人千刀万刮,赢得大义之后,才很兴奋地召集早就准备好的大军,一举荡平了安南小鬼子。

朱寿离朱老四的帝王境界,差距实在是太大,因此不要指望他能使出如此妙计,能够找到几个盟友,一起灭了土鲁番,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管怎么样,宽彻普化将自己的筹码全都押了上去,只要能赢下这场战争,以的斤这两个字,再凭借着西海王的背景,他就能召集到数以十万计的畏兀儿人。

满速儿的筹码,同样全部押了上去。

前军,是领着五千人的虎力纳咱儿,他的任务,是拿下南门。

左军,是领着三千人的撒者儿,他的任务,是拿下南门与西门之间的城墙。

右军,是领着四千人的马黑木,他的任务,是切断牙兰部与沙州城的联系。

后军,是沙嗣的两千人,他的任务,是充当预备队。

翼军,是马黑麻的两千人,他的任务,是虚攻西门,吸引黑河部的注意力。这一招非常重要,因为满速儿前两rì的进攻重点,都是扼守着西拉噶金河要害的西门。

此处,集中了黑河部的四千名士卒,黑河汗王的狼旗,也飘扬在西门城头上。

声东击西,这就是满速儿最后一战的底牌。

剩余的四千名士卒,还有千余名轻伤士卒,都由满速儿带领,只要虎力纳咱儿攻下南门,这五千名生力军,将是压垮整个沙州的最后筹码。

满速儿带来的两万五千名士卒,经过两rì血战,死伤了近四千人。若不是千里奔袭,要想回家,不是攻下眼前的城池,就是重走千里沙漠,恐怕所有的土鲁番士卒,士气都会崩溃了。

看着马黑麻带领的土鲁番军冲过来,西门的明军仍然一动不动,只是躲在墙垛之后,顶着大盾,欣赏着土鲁番人shè来的箭雨。

偶尔有几个倒霉蛋,会被反弹的弓箭所杀,发出几声临死前的惨叫。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沙州大地上,即将生死相搏的数万人,不分敌我,都笼罩在阳光之下。

无数的面孔,有汉人、畏兀儿人、土鲁番人,甚至还有乌斯藏人、阿拉伯人,都面对着朝阳,面对着那即将到来的死亡。

随着马黑麻的出击,虎力纳咱儿的前军,也顿时号角四起。一杆约三丈高的大旗,迎风飞舞。无数低矮的旗帜,在它的引导下,朝沙州城涌去。

在这杆大旗的下面,站着虎力纳咱儿那雄伟的身躯,还有他那根显眼的jīng铁狼牙棒。

军鼓声、脚步声、大吼声,汇集成一曲动人心魄的弦乐,响彻在西拉噶金河畔。

随着前军的大旗,一面面黑sè的土鲁番军旗,在阳光下发出肃穆的光芒。伴随着各个方阵响亮的呼号声,撒者儿的左军,也缓缓地朝南门与西门之间的城墙压了过去。

不管是明军,还是黑河部、牙兰部、土鲁番军,都有着各自的旗号系统。明朝时候,军队之间的指挥,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旗号、鼓号等系统非常完善。

只要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名总兵,通常能将自己的指令,很快下发到小旗。

十个人,是一个普通人在战场上能够管理的极限,明朝的战争,小旗就是最小的作战单位。每个小旗,即使完全不识字,也能将营中的军规军令,背得滚瓜烂熟。

虎力纳咱儿开始冲击了,他的身后,是无数拿着弯刀的土鲁番人,有绿教徒,也有蒙古萨满教徒,甚至还有一些佛教徒。

在这一刻,他们只有一个名字:炮灰。

“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使者,”虎力纳咱儿习惯xìng地念完一段清真言之后,大吼一声,“为了真主!”

一挥狼牙棒,击飞从城上shè来的一支冷箭,他的双脚,已经踏到了手下士卒架好的攻城软梯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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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弑父情急

看着远处城墙上如同蚂蚁般的人群,在纷飞的箭雨中奋力撕杀,不时就有一些蚂蚁滚落到城下。大王子沙嗣的心,有些忽上忽下,本来就疲惫不堪的身体,得紧扶着身边一个卫士的肩膀,才能勉强站住。

土鲁番人掩护进攻的箭雨、沙州军守城的箭雨,交织成动人的乐章,弹奏在西拉噶金河畔。

没有人会不怕死,但就在他思考的一刹那,远处的城头,便有数十人去见了真主。

“杀了满速儿,你便是苏丹,”董振的话,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耳边,“千里沙海,我大明怎么可能派兵驻守?北有瓦剌,西有撒马尔罕汗国,南有乌斯藏,就算派上数万人的驻军,也当不了什么用处,土鲁番,还是土鲁番人的!我大明,要的只是一个名义,你只要顺从,要当王,就当王;要当苏丹,便是苏丹;就算你想当大汗,我大明也可以封你为汗。”

沙嗣当时就冷笑道:“是啊,一个傀儡,当得很好玩么?”

董振哈哈大笑:“傀儡?赛德、真帖木儿他们谁不想当这种傀儡,还有你那些弟弟们,谁不想当?奄克孛剌、写亦虎仙、拜迭力迷失,他们想当,还没机会呢!大王子,你若是不信,就这去问马黑麻,他愿意当这种傀儡不?”

沙嗣立即就沉默了,董振是他主动联系上的,趁着父亲的疏忽,在老苏丹的背上,狠狠插上一刀。

千里偷袭这种事情。满速儿一辈子才会做一次,错过这次机会,等着沙嗣的,也许就是等父亲正常死亡后,再跟几个羽翼丰满的亲弟弟血拼,到时鹿死谁手,就得看长生天和真主的旨意了。

潜藏在察合台一系中的弑父因子。在沙嗣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只要被他抓住机会,即使提前了十余年。该上演的戏码,照样会上演。

董振的父亲董杰,在西域颇有威名。因此董振的话,对沙嗣还是有些作用。正如董振所说的那样,大明不可能长期占据土鲁番,千里沙海,就是最大的阻碍。

而且土鲁番完全不适合耕作,大量的汉人无法在此处长期生存,少量的屯田屯军,又会被周围的野狼们轻易同化。

蒙古人、乌斯藏人,都不是吃白饭长大的。

唐朝以后,中原王朝对西域的放弃。除了自身原因外,无法维系长久的武力支撑,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这两点,让董振的话,在沙嗣的心里。占据了越来越重的份量。

尤其是现在,他掌握着两千人的后备力量,这是土鲁番的最后底牌,只要战场上有一点点不利于满速儿的变化,沙嗣有绝对的把握,将父亲当场斩杀!

而且沙嗣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柳城能不能守住。他只丁虽然是西域骁将,但他面对的,却是一个庞大的帝国。

以三万孱弱之兵,对抗十余万大明士卒,以及两万余哈密**队。

胜算?别瞎扯了,大明的领军统帅,是有铁乌龟之称的英国公张懋。这个老而弥坚的家伙,领军几十年,出了名的胆小如鼠、专吃兵血,依仗明军势大,屡屡从蒙古人的铁蹄下逃回来,被誉为铁乌龟。

战将如云、兵械如雨的明军,只要不犯下逆天的错误,攻下柳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沙州这儿呢?

只要今日攻不下沙州,全军就只能退却,不然就会崩溃在沙漠中。没有军粮的大军,还想作战?那只能是一个笑话。

而且退的方向,还不能是蒲昌海的北侧,而是通过乌斯藏人的地盘,从若羌绕回土鲁番。

因为只有这条路,他们才能找到足够的军粮,支撑他们回到老家。

不过到那时,早就无力挽回大局了,等着满速儿的,可能是被手下将人头献给大明。而等着沙嗣的呢?是学叔父赛德那样,逃去依靠小表叔巴布尔么?

少年沙嗣终于下定了自己的决心:既然长生天给我机会,那么就让我登上土鲁番的苏丹之位吧,到时,我再赶走明国侵略者,还我河山!

沙州的城头,不时有士卒被城下的箭雨射死。

虎力纳咱儿一手紧握着软梯,双脚一用力,便想跳上城墙,没曾想他手中忽然一松,整个人跌倒在身后的亲兵身上,手中的狼牙棒一挥,击伤一个亲兵,而在他头上顶着盾牌当掩护的亲兵,也跌落下来,滚作一团。

原来是软梯被守城的明军砍断了,一个彪悍的少年,正手持长刀,瞪着城下的虎力纳咱儿。

城下的土鲁番军一阵呐喊,前排长盾兵冲上,掩护住虎力纳咱儿等人,后排的弓箭手,飞速地向城墙上射出一波箭雨。

惨叫声中,城头和城下,都有数十人毙命。

战场之上,是不允许有英雄这种萌物存在的,若你真的想当英雄,请在前面加个死字。

悲剧的英雄,才值得世人传诵。而正常人,都是默默无闻地倒毙在某个角落。

虎力纳咱儿在长盾兵的掩护下,没有再强行用软梯攻城,而是组装了攻城梯,由长枪兵与弩兵先上,自己居中调配。

热血沸腾过之后,虎力纳咱儿重新成为了一名猛将,而不是一名英雄。

战场,会以自己的节奏,来淘汰那些梦想一战成名的家伙。

“放!”

城头上,传来一阵猛烈的火铳声,是明军为数不多的火器。

敦煌不是重镇,赵渊手中只有几十支老旧的手把铜铁铳,有些还不堪使用。张云霖一直将火器藏着,直到虎力纳咱儿亲身攻城,才用了出来。

虎力纳咱儿扯过一名亲兵,挡在自己身前,只听得惨叫声声,城头的白烟过后,十余名土鲁番精锐,倒在了血泊之中。

站在城头的张云霖叹了口气,这种火器,在千军万马之中,果然没什么用处。当初太宗纵横草原,靠的不是火器,而是比蒙古人还要强大的骑兵。

勿兰忽失温一战,朱老四统领下的明军铁骑,打得蒙古人狼狈逃窜。

什么时候,我才能统领那样的铁骑呢?张云霖的心里,一直是把常遇春当作榜样的,以十万兵横行天下的常开平,那才是响当当的好男儿。

虎力纳咱儿吐了一口血沫,他的嘴唇,早就被自己的牙齿咬破,大吼道:“明寇没有火器了,上盾,冲城!”

千余名弓箭手在后面押阵,土鲁番是蒙古别种,老祖宗的手艺,丝毫都没有丢下。不过守城的大多数是畏兀儿人,弓箭功夫,并不在土鲁番人之下。

虎力纳咱儿并没有攻击被青石和铁汁封死的城门,前两天的试探,彼此都没有秘密可言。

只要土鲁番人在城头站稳脚跟,沙州便会易手。

沙州城的护城沟并不深,第一日就被土鲁番人用土袋填平了。最前排的长盾兵们,都是身着盔甲的壮汉,个个虎背熊腰,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拎着长刀,将城头射下的弓箭,挡住了大半。

紧随着长盾兵的,是长枪兵,同样身穿盔甲,他们与长盾兵配合,仅差半步,在盾牌和后面弓箭兵的掩护下,紧紧向前。

这一波长枪兵是攻城的主力,他们的盔甲,能够很好地防卫城头射下的箭支,如果不幸被射中要害,也有替补的兄弟跟上,不至于乱了阵形。

弩手也是掩护长枪兵的,他们利用狭窄的防守空间,上完弩箭之后,便支起软盾,朝城头抛射箭雨,以求弥补弓箭兵们的死角,减轻长枪兵的压力。

虎力纳咱儿的指挥才能,远远超过他的战斗力,作为土鲁番第一武将,只有肌肉,是远远不够的。

战争,是智者的游戏,连大脑里都是肌肉的男子,只能去搬砖当苦力。

项籍的万人敌,绝不是瞎扯淡的扛鼎,被刘老三黑到家的霸王,注定只能以力气男的身份,为后世所仰慕。

这一波攻击中,损失最大的,是弩手。土鲁番弓箭兵们的死角,却不是明军的死角,相反,在弓箭与弩箭的对抗中,居高临下的弓箭,占据了非常大的优势。

城头的明军不停地有人死去,但城下的土鲁番军,死亡的更多。

一波又一波的攻城长枪兵,与城头的畏兀儿人,开始了并不相等的交换,通常一个畏兀儿人的死亡,能换来两到三个土鲁番人的死亡。

这种简单的数学计算,连三岁小孩都会,虎力纳咱儿心中自然也明白。

战场之上,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意外,就在虎力纳咱儿以为大势已去之时,在南门与西门之间的城墙上,传来了一声巨大欢呼。

“城破了!”

虎力纳咱儿心中大喜,是土鲁番语,左军的撒者儿立了头功,抢先上了城头!

一面沾满了鲜血的土鲁番军旗,在不远处的城头,微微飘扬,似乎在预示着,战争的天平,倒向了土鲁番。

欢呼声彻底刺激了在南门苦战的前军,虎力纳咱儿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沿着刚组装好的攻城梯,朝城墙上爬去。

头功已经丢了,绝不能让首功再被撒者儿夺去!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对准虎力纳咱儿头顶砸下的,是一块大石头,扔出它的,是一个满脸怒容的丑陋少年,他的身上,沾满了土鲁番勇士们的鲜血。

正是刚才将攻城软梯砍断的张云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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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诱敌入瓮

王文翰是骑军出身,本不应该守城,可龙骧军就五个人,真帖木儿自宫、董振出城与沙嗣密谈,一直守在城墙上的,只有他、张云霖和陶应龙三人。

张云霖投下的石头并没有砸中虎力纳咱儿,王文翰狂吼一声,单臂抱起一根重达一百五十余斤的滚木,一跺脚,猛地一推,将滚木朝虎力纳咱儿放去。

虎力纳咱儿站在攻城梯上,他能躲过石头,却躲不过又长又圆的滚木,只得单手竖起狼牙棒,拼命挡了一记。

“吱”的一声,攻城梯被带得斜了一下,虎力纳咱儿只觉得右臂一阵发麻,似乎失去了知觉,五根手指下意识地死死抓住狼牙棒的长柄,紧咬牙关,继续向上攀去。

其余的土鲁番士卒,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滚木和擂石的攻击下,在长箭的簇射下,一队队的土鲁番士卒,倒毙在南门城下。

陶应龙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在城墙上狂奔着,他的身后,是两百余名畏兀儿勇士。

西门和南门之间的城墙,并不是真的失守了,这是乌兰贞设下的诱敌之计。

翼军马黑麻的佯攻,并不能迷惑她。因为守城的士卒大多数是畏兀儿人,本来应该是协助张云霖的乌兰贞,在今日的激战中,担当了统帅的重任。

“将黑河的汗王狼旗放在西门,”在战前的布置上,乌兰贞这么说道,“而守城主力。全放在南门!倘若敌军主攻南门,则先诱侧翼冒进,聚而歼之。”

攻守双方的虚实,很巧地配合到一起了。

撒者儿对中间城墙的攻击,就不幸地成为那个冒进的“侧翼”。

守城之道,变化莫测,战场上的每个时刻。都蕴含了成功和失败的关键。

城中响起一阵锣鼓声,这是乌兰贞事先安排好的伏兵出击号令,除了城墙两边的藏兵洞外。陶应龙也从马道之上跑了过去,将攻上城墙的撒者儿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出城偷袭的两千人。加上伏击的一千余人,这就是乌兰贞手上所有的后备兵力。

战斗已经进入了第三日,是死是活,就看日落之前的这几个时辰了,因此乌兰贞没有再留后备军。

撒者儿刚刚踏上城头,还没来得及从狂喜之中回过神,便明白中了敌人的圈套。

“唯有真主!”撒者儿将沾满鲜血的长刀一挥,竖在自己身前,脚步完全没有向后退却的意思,看来是打定了死战的主意。

此时在南门战场上。虎力纳咱儿的左手已经抓住了墙垛,正准备将右手的狼牙棒捅向城头的张云霖,只觉得手指一阵巨痛,再也吃不住力,从登城梯上掉落下来。摔在城下的亲兵群中。

看着墙垛下的一截断指,王文翰啐了一口,骂道:“可惜又被他躲进了长盾阵中。”

土鲁番人对沙州城头的弓箭压制,一波紧接一波,从无间断。就刚才砍断虎力纳咱儿手指的那一刹那,王文翰的左肩就中了一支冷箭。

“撑得住?”张云霖擦了擦脸上的鲜血。望着这个英武的学弟。

王文翰紧靠着墙垛,掏出一把短匕首来,将长箭的尾翼切断,闷哼一声之后,带血的箭头被他整个拔出,笑道:“死不了!”

“守住此处。”张云霖没有多说,带着十余名畏兀儿战士,朝西门跑去。

王文翰看着如蚂蚁般涌来的土鲁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撒者儿将攻上城头的士卒们聚成一个圆形的方阵,长枪朝外,长盾及身,弓弩手聚在最当中。伴随着他的大喝声,方阵缓步地向前移动,方向正南!

这种乌龟阵,优点很强大,就是能够依靠狭小的城头,挡住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以方便后续兵力源源不断地攻上城头。但缺点也很明显,一堆人挤在一起,密不透风,倘若有人扔下数十罐猛火油,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河西处处皆产猛火油,乌兰贞所属的黑河部,有一种特制的火箭,便是用猛火油做成。

撒者儿的乌龟阵刚刚成型,后续的土鲁番人还在攻城梯上继续向上攀登,三、四十罐黑黝黝的猛火油,就被扔进了乌龟阵中,在人身、盾身和城墙道上,四溅开来。

一支火箭,以极快的速度,扎在一面长盾之上,引燃了上面的猛火油。

数百支火箭,不分先后地从守军阵中抛射而出。

熊熊的大火,眨眼之间,便滚动在城头之上。

刀砍在人身上,是血肉横飞;枪刺进人体,是一枪毙命;而火烧在人身上,却是惨叫连连,城墙之上,竟成了修罗道场。

如果是一刀一枪的血拼,依然在向上攀登的土鲁番人,也许有勇气继续上爬,去进行血肉横飞的肉搏战。

可是强大的火势,忽然之间就席卷整个城头的火势,让城下的土鲁番人胆怯了。

“撒者儿蒙真主恩召了。”虎力纳咱儿在长盾的掩护下,对西门方向,长叹一声。

排在最前方的畏兀儿人,手持长枪,将试图冲出乌龟阵的着火士卒,一一戳死。没有阵形的掩护,这些士卒的个人武勇,在严密的军阵面前,毫无用处。

数十名浑身着火的土鲁番士卒,分不清方向,朝城墙之外扑去。有些人摔落在城中,被带着刀枪的畏兀儿健妇们杀死,她们是乌兰贞的最后一张底牌。有些人摔落在城外,同伴们却不敢离开长盾的掩护,上前去救助,城头的弓箭,依然一阵紧接着一阵,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伙伴们被烧死。

一个土鲁番人冲出火光闪闪的烟雾,痛得在地上翻滚,嘶吼声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截黑黑的焦炭。

也许他是某个女子的意中人,也许他是某个小孩的父亲,也许他是某个少年敬佩的大哥,但在战场之上,人命,一文不值。

围观的畏兀儿人也看得麻木了,他们和土鲁番人虽然是世仇,但亲眼见到一个大活人被烧死,内心也不禁有些感伤。

不管是畏兀儿人,还是土鲁番人、汉人,如果没有出现在这个战场上,他们,也就是一群很普通的人。

会哭、会叫、会喊、会害怕,没有人生下来就是铁打的战士。

张云霖见城下剩余的土鲁番人缓缓退去,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又返回了战斗仍然激烈的南门。

火势渐渐小了,浓烟也慢慢散去,还守在原地的陶应龙,忽然看见紧靠自己这侧的一面墙垛下,一只烧得皮开肉绽的手臂,从死人堆里探了出来。

是撒者儿!

他一直排在乌龟阵的最前方,火起之时,亲兵们冲向明军,都被戳死,而他反被压在最下面,又紧靠墙垛,既没有被烧死,也没有被浓烟闷死。

除了被烧伤的左手臂,撒者儿竟然奇迹般地生还了。

“愿降大明否?”

陶应龙用蒙古语问道,撒者儿是他只丁的亲弟弟,也是土鲁番的大将,用处还是非常大的。

撒者儿的五官,是典型的蒙古人长相,宽大的脸上,有着浓密的胡须,双目圆睁,怒视着四周的明军。

“呸!”撒者儿吐了一口血沫,用畏兀儿话回道,“明寇侵我家园,杀我百姓,士可杀,不可辱,我土鲁番只有死将军,没有降将军!满速儿苏丹是黄金家族后裔,你们这群明寇,夺了我蒙古人的江山不说,还斩尽杀绝,灭人宗祠!畏兀儿兄弟们,我们土鲁番人的今日,就是你等的明日!”

他人本来就生得威猛,畏兀儿语也说得流利,孤身一人的声势,更是为他添了不少的光彩。

想当英雄?陶应龙听完畏兀儿亲兵的翻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同样用汉话大声说道:“蒙元侵我汉人的大宋,高皇帝以一介布衣起兵,堂堂正正,夺取天下,自古为帝者,无人能出其右。其恩德,泽被天下,畏兀儿兄弟们,你们的祖地,是在高昌!是被谁吞并的?”

他每说一句话,当翻译的亲兵便重复一次,四周的畏兀儿士卒都大声回应道:“土鲁番人!”

“又是谁给了你们土地、草原和牛羊?”陶应龙回望着四周,眼光所到之处,都是一群群愤怒的畏兀儿人。

“大明皇帝!”畏兀儿士卒们齐声高呼。

其实回纥的祖地,并不在高昌,不过这些士卒都是草莽汉子,哪里懂得历史,他们只知道数百年的祖居地,被蒙古人的别种强占了两百多年。

熟读史书的陶应龙也无意于揭露历史的真相,因为这并不重要,他所需要的,是畏兀儿士卒们的怒气和士气。

这两种品质,都能被很快传染开来,这才是守城之将最应该做的事。

他没有王守仁那种守城大才,也没有王圣人的思想,在鼓舞了士气之后,撒者儿,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一点,撒者儿同样明白,他闭上了双眼,心中默念道:“穆罕默德,是主使者……”

陶应龙惋惜地看了对手一眼,这也是一个英雄,可惜,英雄的命,都是丢在战场之上的。牵牛寨一役后,少年陶应龙的心里,便没有了英雄的**。

活下来,活得更好一些,才是他不停战斗的唯一目的。

数十支长箭射出,将紧闭双眼的撒者儿,射成了一个马蜂窝,血花四溅中,这个英勇的土鲁番人,倒毙于地。

他的头,不偏不倚,对着正西方,那儿,有一个名叫麦加的大城。(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柳城双雄

撒者儿死于沙州城头的时候,他的哥哥他只丁,正站在柳城的城门楼前,注视着远处的平原。

柳城,即柳中城,也就是鄯善,此处距哈密六百余里,距沙州近一千五百里,距朱寿所在的甘州两千五百里,自古以来,便是天山南北两路的东大门,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

历代的中原王朝,想要征服西域,柳城,便是第一关。

柳城的东边,在明朝时有一道河川,是去中原的大道,史载:“道旁多骸骨,相传有鬼魅,行旅早暮失侣多迷死。”

走在河畔官道上,英国公张懋对监军马永成笑道:“传闻此地鬼魂处处,预估是一片阴云之地,没想却是晴空万里,大好景色,哪有半点阴鸷之气?”

马永成打了个哈欠:“这等穷乡僻壤,有何美景可言,子美兄此战功成,百年之后,一个王爵是免不了的。只可怜咱家,自打离了圣上,这一路行来,遥遥数千里,除了风沙,还是大风沙,我这把老骨头,恐怕要丢在这蛮荒之地了。”

监军的活儿,一直都是张永张提督负责,不管东西南北,只要是有战事的地方,都是张提督捞军功的场所。马永成在八虎,哦,现在应该是七虎之中,年龄不算最大,资格却是最老,他最不喜的,便是去沙场监军。

不过朱寿既然下了圣旨,老马也不敢不从。他与张懋本就是老相识,两人在正德元年。曾有并肩大战刘健、谢迁等人的交情,彼此间关系非常融洽,因此称呼也较随意。子美是张懋的字,除了马永成这种太监名宿,敢称呼张子美的人,大明可找不出来几个。

明朝的异姓王,死得都比较惨。所以回到明朝当王爷,在现实中,可能是件很悲惨的事。张懋生前是不希望被封王的。至于死后追封,倒也不在乎了。

“圣上不在,我们这些老臣。可是个个都没有主心骨,” 张懋的马屁张嘴便来,也不管朱寿是不是远在两千五百里外,“真是茶不思、饭不香啊。”

马永成笑了笑,说道:“子美,你带了十几万人,一人扔下一只鞋,也能将那小小的柳城踏平了。”

张懋发愁地回道:“军粮和军械运不上来啊,一石军粮,从甘州出发时。还是满的,到了哈密,便只有四斗,到了柳城,恐怕只有一斗了。”

马永成明白他这句话的所指。皱了皱眉头,低声道:“眼下还不是时候。”

张懋叹了口气,说道:“那倒也是。”

两人一路闲聊,出了大川,渡过一片广阔的沙海,远远的。就瞧见一座火红色的大山。一座广约两、三里的大城,屹立于山脚。

城的四周,皆是田园,流水环绕,树木葱葱,好一派塞外江南的风光。

“这是柳城?”马永成张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美景。

“正是柳城,” 张懋展颜笑道,“此处宜种麦、豆、麻,桃、李、枣、瓜皆有种植,据《西域番国志》所载,此处还极宜种植葡萄、棉花,美酒和布匹,都是通行西域的货色。”

《西域番国志》是永乐年间非常重要的一部典籍,后世对于明代西域地区的所知,大多数都来自于此书。

两人正闲聊间,只见数十丈处的一个小村落,一群蒙着面的妇人,被明军的前锋赶到一处,驱进一间大屋子里。几十名身强力壮的明军在一个百户带领下,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是一片淫声传来。

马永成见状大怒道:“这群小兔崽子,真当老夫的军法不够严么?”

张懋连忙劝道:“此乃圣上之意。”

马永成愕然道:“圣上?”

朱寿的话,对于老马来说,有着最高的威慑力,什么军法、人伦、道德,统统不及朱寿的一句话管用。

此时,一个脸如红枣的英俊少年将军纵马而来,到了两人跟前,下马拱手行礼道:“前军参将黄垣,见过两位大人,末将所属四千人,已抵达柳城东门外三里地,据河畔东侧扎营,何去何从,还望大人示下。首 发 ”

他本来是兵部职方清吏司的正六品主事,属于中级文官,按理说自有一番前途。不过谁让朱寿喜欢武将呢,于是黄主事没在文官集团里混几个月,就立即投笔从戎,参加了西征军,作了一名参将。

马永成跟黄垣这个少年举人倒是熟识,知道对方是朱寿的心腹爱将,在西征军中,地位仅在钱铸和宋继先两人之下,与另一名前军游击纪公巡,是大明武学院第二期最出名的两个人。

“他只丁有何动静?” 张懋人称铁乌龟,万事都是不求胜,先算败,了解敌人的一举一动,才是他的根本出发点。

“城中无任何动静!”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三人身侧传来,一个青年将军,带着一群亲兵,夹着风沙驰来,远远地便高声说道,“他只丁紧守城池,连城外的民舍,都全拆了,除了眼前这些偏远小村落,不给我等留一点良民百姓。”

这个青年面色微黄,鼻梁高挺,一对环眼炯炯有神,看上去颇有些英雄气概。不过他的眉毛极细,呈倒八字形状,嘴唇也极薄,闭合之时,只见苍白色的嘴皮咬在一起,向下抿成一条深沟,正是许久不见的纪公巡纪守应。

他在五里寨一役中成名之后,被朱寿赐与二期出身,正职是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司镇抚司镇抚,眼下的职务,是前军游击,专司军情查探。

纪公巡与黄垣两人,颇有一时瑜亮情节,两人都是半路出家入的武学院,不过黄参将是文举人出身。纪游击只是一个小小的边卒出身,因此彼此间看不顺眼,也是常事。

黄垣闻言笑道:“方才拖了数十名柳城良妇,入那屋子的,不正是纪游击手下的兄弟们么?”

纪公巡不理对方的语言陷井,对着东方拱了拱手,高声道:“出征之前。圣上嘱咐末将,要以汉蒙一家为重任,攻城事小。攻心事大;掠地易,而得民心难!圣上的话,有如《圣皇语录》。末将时时念、刻刻背,不像某些人,在河畔扎营,居然还避开了土鲁番人的旧村落,真当自己是秋毫无犯的岳武穆么?”

黄垣毫不示弱地反讽道:“欺负无知妇孺,又算得上什么豪杰之辈?”

纪公巡是边卒出身,对羞耻心的理解,自然与黄垣这种满腹诗书的家伙不同,闻言洋洋自得道:“末将西来途中,业已撮合了七百余对汉男蒙女。不管绿佛道儒,大伙儿生男育女,不正是圣上所说的汉蒙一家么?”

黄垣险些被纪公巡的无耻气得吐出一口鲜血,没好气地回道:“死了上万妇孺,才成了七百余对。好一个撮合!”

纪公巡啐了一口,也不理他,跳下马来,对张懋和马永成行了个大礼,方才说道:“属下探知,柳城有户三千。他只丁属下的士卒,不到三万,皆非精兵强将。不过他只丁有土鲁番第一名将之称,极擅守城,我军若要拿下柳城,直取土鲁番,恐怕不能用蚁附之术。”

蚁附,便是人海,这是明军常用的攻城战术。重八哥和朱老四留下的血武之气,到了朱寿这一代,已经所剩无几,真要一对一的跟土鲁番这些蒙古别种们对攻,大概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不过大明最多的,不是银子,而是人口,不靠人海战术,难道还靠马强弓硬不成?

“你有何提议?” 张懋是西征军的军务总制,只要不是跟朱寿定下的军略相对抗,其余的事,他都有最高的决定权。

“围三阙一,”纪公巡恭敬地回答道,他敢跟黄垣针锋相对,却不敢对张懋无礼,“圣上之意,是保全土鲁番的百姓,屠城,并无益处。”

要想蚁附攻城,没有重赏,是行不通的。满速儿的战后无军纪三日,便是一种赏赐。人性的丑恶,在这三天之中,会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纪公巡提出的围三阙一,却是要放城中的百姓一条生路。只要他只丁不是那种“吃尽满城”、丧心病狂的家伙,那么大多数的柳城百姓,不管是哪种民族,都能够有一条生路。

黄垣冷笑道:“不屠城,无以立威!西域诸国,狼子也,须一战屠平,方能震慑群狼,显我天朝军威!”

杀了数千名妇孺,光天化日之下,鼓励手下宣淫的无耻家伙,居然反对屠城;而军纪严明,对土鲁番人的无人村落,也秋毫无犯的少年将军,居然赞同屠城。这种鲜明的反差,让两位领军大佬有些恍然。

数里之外,他只丁的眼前,是光秃而平整的田地,上万名明军的前锋将士,正穿过荒芜的田地,朝城池缓缓走来。

严整的军容、鲜明的军械、昂扬的面容,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明军的军阵,显得非常庄严肃穆。

一阵低沉的鼓声,军阵从中分开,从里面奔出百余名骑军,朝城墙下跑来。

“大明?”他只丁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笑了笑,低声道,“大明!”

“天朝皇帝有旨!”骑军们跑到城门下,没有带任何武器,领头的一名青袍人,以不男不女的腔调,高声吼道,“火者他只丁,跪下听旨!”

“死太监!”

他只丁眯起双眼,从身旁的亲卫身中,接过一把长弓,引弦搭箭,也不瞄准,手指一松,长箭飞驰而去。

一声惨叫,那名青袍太监捧着胸口露出一截箭尾,倒下马来,当场毙命。

“为真主而战!”他只丁举起左手,高声吼道,他的声音威猛而庄严。(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一章 哈密三友

哈密城的柳城王府,新鲜出炉的奄克孛剌王爷,正坐在大堂之上,与写亦虎仙、拜迭力迷失两位哈密总管商谈。

三人本是势如水火,为敌十余年,如今忽然坐在一起商议,倒有几分不自然。

不过春去秋来,时间,是最能消磨人心的东西;处境,也是最能化解仇恨的事物。

眼下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三人,就算彼此的隔阂再大,也得携起手来,化解所面临的危机。

“明寇将我等置于哈密,又将我等的精卒尽皆充作前锋,”拜迭力迷失是哈剌灰人的首领,在三人当中,损失是最小的,不过态度却是最强硬的,“倘若寻得一个借口,便可将我等斩尽杀绝!王爷,不可不防啊!”

他口中的王爷,便是奄克孛剌。

柳城王一直就管着蒙古人和畏兀儿人,前些日子,黑河部的乌兰贞之所以求上门来,便是看在两人曾经份属同源的情谊上。

不过时间才过去短短两月,乌兰贞居然成为了大明皇帝的未来妃子,而黑河部,在战后就能成为西海之主。

奄克孛剌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甚至为了自己的性命,他可以放弃任何东西,屈众于大明,便是他的明智选择。

哈密这个弹丸小国,没有自保的能力,是被土鲁番吞并,还是被大明吞并,有区别吗?

大明吃了人,至少还会吐点骨头出来。比如这个柳城王的虚衔。而土鲁番、瓦剌、乌斯藏这些豪强,吃了哈密,他的尸首,恐怕都找不着了。

因此听了拜迭力迷失的话,奄克孛剌没有任何表示,如果不是英国公张懋对哈密的贼心不死,也许他会立即唤出伏兵。杀了拜迭力迷失,将人头献给大明皇帝,说不定还能捞点好处。

写亦虎仙一直在盯着柳城王。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闻言笑道:“乌兰贞是柳城王的义女,若是她得了宠。那王爷的地位,也就稳固了,而我等的性命,也就保住了。”

奄克孛剌皱了皱眉头,他能听出写亦虎仙的暗藏意思,义子义女这种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真是瞎扯淡!

在政治上,只有一样东西是靠谱的,那就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写亦虎仙这是在逼柳城王表态:你若是想单独投靠乌兰贞。那咱们三人就一拍两散,生死各安天命。

没有抱成团的哈密三友,还能抵抗英国公的阴谋么?随便捏造一个运粮不力的名头,别说柳城王了,就是柳城帝。那也是一刀下去,人头分家!

“有马督在,”奄克孛剌的老脸露出一点倦容,低声道,“便足够了,的斤氏的小丫头虽有孝心。但她的西海也不稳,还得用血战来拼,哪能管得着我这把老骨头?”

马督,便是西征军监军马永成,他与英国公的意见并不统一。后者想剿灭哈密三友,保障粮道;前者对蛮荒之地并不感兴趣,哈密三友的手中无兵无粮,杀之无益,留之,反而能抚慰哈密的百姓。

哈密三友都是老成精的家伙,他们岂能看不出西征军两位大佬的分歧?写亦虎仙与拜迭力迷失这次到访,其实根本就不是要讨论对策,而是有一桩大事要议。

先抛出英国公的噱头,不过是想逼奄克孛剌拉兄弟一把罢了。

“既然西海不稳,”见话已上了轨道,拜迭力迷失一反常态,不再做出一副蛮汉的姿势,微微笑道,“那我等三人,自请并入黑河部,替大明守西海去!”

能在大明、瓦剌和土鲁番三强的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家伙们,又有哪一个是简单之辈?

“守西海?”奄克孛剌有些犹豫,他明白这两位的意思,但明白是一回事,愿意不愿意,又是另一回事。

“守西海!”写亦虎仙微笑着肯定道,“西海,北领河西,南控乌斯藏,东接关中,方圆数千里,是王者根基,倘若那的斤氏的小丫头,能为大明皇帝生下一男,那我等便能成为西域的重臣,而不再是三只丧家之犬!”

皇宫,从来都不是清静之地。朱寿有着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有一个温和柔弱的老爹,一个溺爱无限的老娘,才没有上演一曲曲禁宫悲歌。但他的父亲孝宗、他的母亲张太后,都是从血海里趟出来的苦人儿。

一个皇帝的产生,绝不是一帆风顺的。

写亦虎仙话语中的雄心,似乎并不仅仅是西域重臣那么简单,投靠大明皇子,在数十年后的夺嫡大战中,替自己的部族子孙,争取一席之地。

成,则尽享荣华;败,则死无葬身。

守西海,便是他走的第一步棋,也许一代人,也许两代人,总之,他这个赌注投下去,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奄克孛剌似乎没有去赌的必要,他可以当一个太平王爷,在柳城那个小地方,做山高皇帝远的土皇帝。因此他很犹豫,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王爷认为柳城那种穷乡僻壤,真的需要一个王爷?”拜迭力迷失冷笑道,“柳城,城池虽小,却扼守西域的门户。既无王者之需,也无王者立足之地,柳城王?嘿嘿!”

这种道理,奄克孛剌何尝不知,明朝大军过时,没有杀他们,只是掠了他们的兵权。没有牙和爪的狼,那还是狼么?

正如写亦虎仙所讲,他们就是三只狗,等着大明皇帝这个主人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杀来烹掉。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上书圣上,”奄克孛剌长叹了一口气,回望了一下新修的柳城王府,还有那院外葱绿无限的树梢。低声道,“哈密的历祖历宗,请恕不孝子孙奄克孛剌,不能谨守祖业了。”

哈密的基业,是元朝威武王纳忽里开创的。安克帖木儿继承兄长的大业后,大力提倡蒙古人和畏兀儿人联姻,并先后归顺于重八哥与朱老四。建立了哈密国三族鼎立的局面。

实际上哈密与土鲁番类似,都是蒙古别种,不过由于归顺明朝早些。因此中原的史书中,将它列入了藩属国。

写亦虎仙统领的绿教徒,三族皆有。是三人之中最有潜力的。他去西海,除了寻找机会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将绿教传播入关内!

每个古代的绿教徒心中,都有伟大的传教梦想,这一点,确实让后世的人肉炸弹们汗颜。

“奄克孛剌等人上了折子,”朱寿随手拿起一本奏折,问王守仁,“欲并入黑河部。去那西海之地,如何处置?”

旁边站了一群大佬,有文官,有太监,皇帝谁都没问。反而问了官职最低的王守仁。

“示敌以弱之策也,”王圣人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缓缓说道,“他们不愿意在哈密坐以待毙,便放下面子,屈膝事人。等待时机,以西海为根基,北可占据河西,东可攻入陇右关中,打得一手好算盘。”

朱寿笑了一下,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看着陈敬,问道:“李首辅近来在忙些什么?”

一众文官尽皆闭住呼吸,每个毛孔,似乎都不敢张开,唯恐被皇帝盯上。因为只要是政治智商小学毕业的家伙,都能听出皇帝话语中的敌意,这哪里是在关怀老臣,而是在布下一道催命符啊!

老朱家的遗传,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

重八哥逼死徐达的手段,绝不是野史中所讲的送鹅,徐祯卿这个马上就要死掉的丑男编了个小谎,赵翼顺手拿来讽刺了一下,没曾想“我大清”的某些史官,以及后世的某些砖家,居然信以为真,还拿来愚弄凡夫俗子。

以重八哥杀人如麻的秉性,送什么鹅啊,他没有这么含蓄。徐达跟他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关系不同于其他三名丞相,因此不管是从义这个角度,还是从仁这个角度出发,都不能直接“以罪杀之”。

因此重八哥杀徐达的方法,很简单,也很有效。史载“达在北平病背疽,稍愈,帝遣达长子辉祖赍敕往劳,寻召还”。

按道理,重臣生病,皇帝派人慰问,这是人之常理,更何况重八哥和中山王这两个一辈子不分离的好基友?

可重八哥派徐达的儿子去看望,然后又召了回来,这个政治意味,就很明了了:达弟,你赶紧去死吧,我的大刀,虽然早就饥渴难耐,但还是不忍心沾满你的鲜血。

跟重八哥从小玩到大的徐达,怎么可能不明白,只好哭着上了道奏折,劝皇帝“远小人而近贤臣”,意思是:八哥,达弟我去了,你不要太想我。

果然,达弟死后,重八哥这种杀人无数的家伙,居然也心生怜悯,连带着死得不明不白的春哥,保了达弟、春哥两人子孙的世代富贵。

能够将中山、开平这种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重八哥,才是真正的帝王,才能开创大明三百年江山,才能让后世的yy男们看见他的事迹,就不由得口中说个“服”字。

对于朱寿这种赤裸裸的政治中学生行为,陈提督只好苦笑着回道:“李首辅与刘阁老,三日一小吵,十日一大吵,若不是杨师傅从中劝和,恐怕会误了正事。”

他这话说得极为诛心,刘阁老,就是被打了二十记屁股、罚了三年薪水的刘忠,跟李东阳之仇,自然是不共戴天,若是不吵,反而极不正常。杨廷和所谓的“从中劝和”,十有八九,是从中渔利的多。

李东阳准备将手上势力,逐渐让与杨廷和与杨一清两人,这种企图,大明人人皆知,朱寿自然也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宣,四川巡抚洪钟,升为总制,统揽川、鄂两省军务!”朱寿缓缓说道。

洪钟被赶出京城时,是小小的四川保宁府知府,没到四川,就被升为四川巡抚,踢走林俊,专职对付蓝廷瑞这个巨寇。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升为总制了!洪钟与刘忠的盟友关系,人尽皆知。

在场的大佬们心中暗叹,皇帝这是要支持墙头洪与阴沉刘,与李毒蛇这个文官首领大战一场,大明的官场,从此进入多事之秋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儿女情长

每一场血腥的大战,都是英雄们产生的土壤有句古话,一将功成万枯骨,说的便是这回事

沙州和柳城的这两场战争,关系到土鲁番苏丹国的生存与否,也关系到大明帝国是否会把触角伸进西域,而绿教徒们,是否能将圣战引进河西

整个西域的目光,都围绕在明土之战上,连万里之外的天才少年伊斯玛仪一世,也将萨非王朝的东进步伐缓了缓而他的好基友,乱世枭雄昔班尼,甚至还派出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沿着天山北路向东南进发,准备分割土鲁番国灭亡后,留下的权力真空

朱寿这只小蝴蝶,让西域的形势,变得微妙起来那只命中注定要射向昔班尼的长箭,需要在空中,再飞一会儿

而在柳城,一个西域的异族英雄,也即将诞生,他的名,叫做白阿儿哈散

这是一个绿化的畏兀儿名,白阿儿是他的畏兀儿名,哈散是他的绿教名他的高祖父,名叫阿黑把失,是柳城国的最后一任万户

万户,是大明赐予柳城国的封号永乐年间,雄才伟略的朱老四经营西域,无数小国争先恐后,大拍四哥的马屁柳城酋长瓦赤剌,就是在那时成为大明统军万户的

柳城国灭亡的具体时间,已不可详考,正统十三年最后一次上贡之后,这个弹丸小国,便从历史的长河中消失了如同它的近邻火州一样,都被日渐强大起来的土鲁番苏丹国所吞并

阿黑把失死于乱军之中他的一个庶活了下来,并成功的混入土鲁番苏丹国之中,当上了柳城的驻军千户,他便是白阿儿哈散的曾祖父

到了白阿儿哈散这一代,他的父亲也赤力马黑木是柳城的驻军千户,为人古板正直、不苟言笑

十余万明军围城当日,白阿儿哈散找到自己的父亲说道:“机会来了!”

也赤力马黑木望着眼前这个英俊的青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只管去做我是不会背叛真主的”

白阿儿哈散看着自己的父亲,冷笑道:“你昨日就只做了两次礼拜!晨礼、晌礼和昏礼,你都没做!”

也赤力马黑木低声道:“那……人总要有点敬畏不管是真主,还是佛祖、长生天,有个人能让我念叨念叨,便心满意足了”

白阿儿哈散露出失望的眼神:“你不站出来,兄弟们会失望的!反正从今日起,我不想再叫哈散了,白阿儿,这才是我的名!”

也赤力马黑木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白阿儿一咬牙,正准备离开却听见父亲叫住自己:“这儿有一副锁甲,穿在身上吧,东门的防守最严,你要献城,北门最好”

也赤力马黑木从身旁的衣柜里摸出一副锁甲亲替儿穿上,又在外面披了一件羊毡斗篷

等白阿儿离开之后,也赤力马黑木这才一屁股坐到椅上,老泪纵横,望着儿离去的方向,轻声道:“小心些”

临阵通敌无论是哪个国度,都是必死的罪名

白阿儿想成为一个英雄,但他的本质,还是一个人,有自己割舍不下的人与物,比如他的父亲,以及他的爱人

他喜欢的意中人,是一名土鲁番女,民族之间的隔阂,并不能阻挡男女之间的相爱这个名叫阿米尔娜的女,就住在柳城的东门附近

明军到来后,他只丁将东门的民舍全拆了,充作滚木擂石,阿米尔娜一家,就只能租住在西门的亲戚家里

当清晨的冷空气从门口吹进来时,白阿儿见到了阿米尔娜

他们之间非常熟悉,阿米尔娜虽然是土鲁番人,却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富小姐,她仍然穿着昨日两人约会时的那件衣裳,蒙着一件紫色的面纱,脚下蹬着一双毡靴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浓密的绒发用一根从中原泊来的红色丝带系住,露出了她那轮廓优雅的脸颊、小巧的耳朵和白白的脖 shuda8..

这条红丝带,是白阿儿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看见情郎来了,阿米尔娜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非常美丽,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明亮的光芒

在白阿儿的眼里,阿米尔娜,就是他的信仰,他的神即使这个少女,是他最痛恨的土鲁番人,他依然不由自主的爱上了她

爱情,似乎是没有国界的

她走近时,白阿尔贪婪地吸嗅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体香,跟那些很少洗澡的土鲁番女不同,阿米尔娜的身上,非常干净,在见多识广的白阿尔眼里,自己的心上人,比起中原那些大族嫡女,也不差分毫,甚至略有过之

“你怎么又来了,”欣喜之后,阿米尔娜担忧地望了一眼身后的院落,那是她亲戚的房,“叔叔不喜欢你,说你是个伪绿教徒,还说有机会要杀了你”

白阿尔不屑地笑道:“你叔叔纳赛尔那个胆小鬼,前些日,他还说我是什叶派教徒呢”

阿米尔娜将情郎扯到一边的小巷里,低声道:“再忍几日吧,你少过来一些,等明寇被退了,我回了家,再相聚也不迟”

白阿尔伸出来,探进她的面纱里,抚摸着她光滑而洁白的脸颊,轻声道:“可我很想你,一日见不到,就连喝水时,水里也有你的倒影”

阿米尔娜的脸都红了,左顾右看了几眼,见没有人在旁,很快地捞起自己的面纱,露出美丽的嘴唇,在情郎的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然后开心地跑出了小巷

远远地,传来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白阿尔站在那儿,看着少女那窈窕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由得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两声咳嗽,他回过头来看见两个雄壮的汉,正站在小巷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又跟阿米尔娜见面了?”一个汉按着腰间的刀柄轻声问道

他叫瓦也赤剌,是与白阿尔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另一个汉是他的亲弟弟科也力

“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白阿尔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笑道,“出了这条街,我们的命,便交给长生天了”

科也力在旁笑道:“我可是信佛祖的”

白阿尔召集的这群亲信兄弟,共有一余人,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绿教徒,有吃过猪肉的,还有不守五功的还有兼信佛祖和长生天的

总之,在明朝时期的西域,这样的人,并不是少数

他们都是在柳城长大的,对城中情形异常熟悉趁着土鲁番军队换防的空隙,他们摸到了北门左侧的一条小巷里

他只丁一代名将的名声,是实实从血海中拼出来的

城中的防守,严厉得让人有些难受,尤其是靠近城墙和城门的地方看着那一群群的土鲁番人,白阿尔的心中有些紧张和不耐烦

他的计划,并不是天衣无缝,相反,没有父亲也赤力马黑木的亲身支持,城中有多少人愿意响应他,还是未知之数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从他决定背叛土鲁番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我们需要一次佯攻”

瓦也赤剌轻声道,他的正职是一名驻军户,副业是沙漠中的马匪,战争经验非常丰富

“对,在附近的民舍放火,吸引土鲁番人的注意,”信佛祖的科也力,出了一个杀人放火的主意,“这样,北门的兄弟,就能跟我们配合起来了”

“谁去放火?”白阿尔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土鲁番人不是傻蛋,去放火的人,能活下来的机率,不到一成

“我献的计谋,自然是我去,”科也力笑道,“但愿佛祖能渡我”

白阿尔没有矫情,什么话都没有说,伸出双,用力地抱了一下科也力如果献城没有成功,他和科也力,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存活差距罢了

献城顺利,明军冲进来之前,他也随时会死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够侥幸成功,那科也力的家眷,自然有他们这群兄弟照顾,说再多的话,都是瞎扯淡

瓦也赤剌也抱了一下自己的弟弟,轻声道:“跑快点”

他们这群人的计谋,是瓦也赤剌亲拟定的,经过几晚的磋商,还是有很多细节方面的漏洞,比如眼下的放火

甚至明军能不能及时接到信号、北城的内应能不能配合、他们会不会被土鲁番人发现等等,计谋的漏洞,实在是太多,也许他们还没有靠近北城城门,便被一尽了

尽管经历过无数的战斗,但这一次,在白阿尔和瓦也赤剌的心里,都认为是最凶险的

看着科也力的背影,白阿尔的胸口有些发闷如果失败了,他就再也见不到阿米尔娜;如果成功了,那满城的土鲁番人,在被明军俘虏以前,也许会被愤怒的畏兀儿人撕成碎片

到时,得抓紧时间,去把阿米尔娜接到身边!

对心上人的担忧,对民族的责任心,以及他自己的雄心壮志,把年青的白阿尔,折磨得不轻

不多时,离北城最近的一座宅里,忽然冒起了浓烟,科也力和他带去的兄弟们开始动了!

这就是生与死的号角,白阿尔用力摇了摇头,走出了这条小巷,在他的身后,是近名肌肉粗壮的汉

他们都换上了土鲁番的军服,只是在胳膊处绑了一条又细又黑的棉布带,以示区别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三章 拼死夺城

白阿尔走在最前方,镇定地穿过快速奔跑的土鲁番士卒们,这些人是去救火的,或者,是去杀科也力他们的。<-》

北城门的士卒,土鲁番人并不占多数。他们的主力,都被他只丁调到了东门,那儿是明朝大军的主攻方向。

一个矮壮的畏兀儿士卒远远地看见白阿儿,向同伴们使了个眼se,然后谄媚地望着身旁的土鲁番千户,笑道:“大人,白阿尔那个浪荡大少爷又来了,这次,我们得好好的配合一下,将他的银子赢光。”

凯子,自然是人人都喜欢的。

那个土鲁番千户是北门守将,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正se道:“守城期间,他只丁将军严令,不准聚赌,违者斩首!况且方才城中火起,恐有敌军潜入,小心应付,不得有误!”

矮壮的畏兀儿士卒笑道:“那边的藏兵洞,都是相熟的兄弟,来上几把,绝不会有一点风声,再说看这情形,明寇是准备长期围困,一时半会,是打不起来的。至于城中火起,眼下天干物燥,这破城池,哪天没有一桩火灾,反而是稀罕事。”

千户大人拍了拍这个知心小士卒的肩膀,满意地点了点头,强调道:“军纪为先,你在这儿好生看着,本将去藏兵洞巡查军纪。”

白阿尔穿过城门洞前的空地,跟相熟的士卒们打了招呼,又让兄弟们依照计划四散开来,只带着瓦也赤剌,朝那个藏兵洞走去。

他把时间捏得很准,也把那个土鲁番百户的心态掌握得很准,唯一的担心。便是另一个土鲁番千户出现,将整个计划打乱。又或者是忽然有一群土鲁番士卒冲出。将他们这群人,斩成肉酱。

两个土鲁番士卒打量了这个柳城的知名大少一眼,都在心里窃笑,这个倒霉孩子,又来给千户大人上供了。

白阿尔没有穿铠甲,他穿在斗篷里的锁子甲,也没人能看见,对于这个只知道跟少女们卿卿我我的大少爷,土鲁番人的jing惕心,是不高的。

“白阿尔大少爷!”进了藏兵洞。那个土鲁番千户迎了上来。开了一句小小的玩笑。

有钱的,就是大少爷。白阿尔的家族,在柳城算是首屈一指的富户。

千户大人位置虽高,却是土鲁番一个不知名小家族的庶子,银袋里。相当的空虚。这也是他急于从白阿尔这儿骗取银子的根源,一齐赌博的几个畏兀儿人,都是他的同伙。

白阿尔回头看了一眼,瓦也赤剌和那个矮壮的畏兀儿士卒,已经堵住了藏兵洞的出口,这是他们一向的手段,好掩人耳目地在洞里赌博。

这个藏兵洞并不大,呈正方形结构,可容数十人。跟其它的藏兵洞,也没有相通,确实是个赌博的上佳场所。

白阿尔带着笑容,迎上前去,按照畏兀儿人的礼节,跟那个千户大人抱在一起。嘴里笑道:“大人,数ri不见,风采依旧啊。”

他脸上带笑,嘴里说话,右手却从斗篷里伸出,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以迅猛的速度,插进了千户大人的腰间。

那个土鲁番千户只觉得一阵巨烈的疼痛,想挣脱白阿尔的拥抱,却感觉背上又被扎进了两把匕首。他使劲扭头一看,却是两个一直恭敬有加的畏兀儿赌友,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他们的手,正从匕首的把柄处脱离。

“你……”

千户大人怒目而瞪,正准备高呼,白阿尔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右手一扭腕,匕首在千户大人的体内,凶狠地转了一圈,鲜血如箭般she出。一个畏兀儿人快步上前,将千户大人的嘴死命捂住,不让他出一点声音。

藏兵洞外,便是数百名土鲁番守门士卒,还有来回巡逻的守城军。倘若走漏了一点点风声,北门这群畏兀儿勇士,恐怕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匕首沿着肋骨,向上直刺,捅进了千户大人的心脏,白阿尔的手,越来越稳定有力,刚到北门时的心颤和惊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千户大人乱扭了几下身躯,瘫软在了那个捂住他嘴的畏兀儿人怀里,从嘴里冒出的,不是喊叫,而是一股股的鲜血,涌出那个畏兀儿的人手指缝。

那个畏兀儿人一点都没有放手的意思,直到千户大人的眼睛完全闭上,他才缓缓放开手,甩了几下,将手上的血块抹在旁边的墙壁上。

白阿尔抽出匕首,松开勒得发麻的手臂,将千户大人的尸首,缓缓放在地上,转头望着瓦也赤剌,点了点头。

瓦也赤剌与那个矮壮的畏兀儿人对视了一眼,那个畏兀儿人走了出去,不一会,领进了一个百户打扮的土鲁番人。

从洞外走进洞内,光线由明转暗,任何人,都有一个短暂的视觉适应期,这位百户也不例外,他还没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便感觉咽喉一凉。

瓦也赤剌杀人的手法,远远超过自己的好兄弟白阿尔,只见他匕首一挥,干净利落地切开了那位百户的喉咙,让对方死得无声无息,根本不用同伙来捂嘴。

“一个接一个,按计划行事。”

白阿尔点了点头,赞赏地看着瓦也赤剌,杀了所有守北门的土鲁番军官,煽动占守卒大多数的畏兀儿士卒反叛,这就是他的第一步计划。

这个计划并不完美,甚至还有许多的漏洞和不利之处。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事物。

白阿尔的英雄之心,在猛烈地燃烧着,他的西域征程,就从这个小小的城门起步,拉开了数十年波澜壮阔的人生之旅。

杀了北门的军官们,并不是夺门计划的全部,因为还有一个很技术xing的问题,需要白阿尔去解决。

柳城的北门,有一个瓮城。土鲁番人将瓮城的铁门和城外的吊桥,都牢牢地掌握在手里。守瓮城的百户。与守城门的千户大人并不和睦,因此不能骗他上当。

白阿尔在畏兀儿士卒们的掩护下,快速跑过北城门的马道。在城门楼的边侧,有一个房间,那儿是下瓮城的必经之路。而且在房间里,还有控制城外吊桥的缆绳与木制转轮。

如果要献北门给明军,有两个重要的因素,必须考虑进去。

首先,是明军的反应,诈降之种事。古今屡见不鲜。明军的统帅英国公,绝不是傻蛋。就算是双方事先约好,明军的入城部队,也是先派一些炮灰过来送死,顺便试探一下白阿尔的诚意。

这就要求白阿尔的人。不仅要夺下北门和瓮城,而且还得挡住土鲁番人的进攻,为明军的试探xing靠拢争取时间。

其次,是城中的反应。科也力的放火杀人之计,能不能吸引土鲁番人的注意,将压力引走一些,完全是未知数。

不过事在人为,白阿尔相信一点,那就是有些事。你做了,有可能会失败;但你如果不去做,就永远都没有成功的可能。

瓦也赤剌和几十名兄弟,一直紧随在白阿尔身后,他们都穿着土鲁番的军服,涌进那个房间之后。以极快的速度,解决了里面看守的两个土鲁番士卒。

又有十余名畏兀儿士卒,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在土鲁番,畏兀儿人不仅被土鲁番人欺压,而且地位还排在其他民族的后面,通常是充当阵前的炮灰。

这种对于土鲁番人的不满,让畏兀儿人的起义,此起彼伏,百余年间,连绵不绝。

他只丁对畏兀儿士卒也有防范之心,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白阿尔这种大少爷,也能舍出命来,领头造反。

“守住此处,”白阿尔对瓦也赤剌说道,“等前面惨叫声传来,就砍断绳索,放下吊桥,顺带将转轮全部破坏!”

瓦也赤剌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弯刀一挥,刀锋停在了绳索的上方。

“你是什么人?”

白阿尔刚钻出这个房间,左脚还没有踏上门外的木楼梯,从瓮城的城墙上,传来了一声喝问,是蒙古语,很明显,是守瓮城的土鲁番人。

“我来看望齐哈勒百户,”白阿尔笑道,“我是白阿尔哈散,这位兄弟,前些ri子,我还请过你们喝花酒,这就不认识了么?”

那个土鲁番士卒板着脸,指着上面的房间问道:“里面的人,怎么能让你过来?将军有令,任何人没有他的命令,都不准靠近瓮城!”

虽然是金主,但也没有自己的xing命值钱。守住楼梯出口的十几名土鲁番士卒,手持长枪,没有翻脸,但也没有好脸se,将白阿尔堵在了楼梯上,进退不得。

“哎呀,我那老爹,就是守城千户,”白阿尔满脸玩世不恭的表情,戏谑道,“什么军令,不就是当官的,拿来糊弄咱们这些兄弟的么?”

他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每锭都有五、六两重,走上前去,不由分说,拔开长枪,递进领头士卒的手里,亲热地招呼道:“兄弟,怎么称呼?”

“巴赤。”

“巴赤兄弟,你我一见如故,”白阿尔笑道,“你知道我这个人,平生就爱结交英雄好汉,咱别的没有,银子,那是管够!等你当完值,就跟兄弟一起去城中酒肆,找上几个漂亮娘们,不醉不归。”又对在旁的所有土鲁番士卒说道:“兄弟们,当完值,一起去啊,谁要是不去,就是孬种,就是软蛋!”

巴赤眉头一皱,他知道这个大少爷平ri里巴结自己百户,看中的,便是百户大人守瓮城的权力,可以让他ziyou来往城里城外。但眼下明军围城,他还要ziyou出入的权力干嘛?再说了,自己这种小卒,他也来巴结?

蒙古人虽然没有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的说法,但这种明显不对劲的事,巴赤是绝不会上当的。

他正准备收下银子后严词拒绝,却感觉眼前一黑。

白阿尔猛地伸出双臂,绕过巴赤的肩膀,左手向后猛扳对方的下巴,右手抖出一把袖中小刀,狠狠地划过巴赤的咽喉。

随着白阿尔的动作,数十名畏兀儿汉子从楼梯顶上的房间窗户扑出,将那十余名土鲁番士卒,砍倒在城墙上。

瓮城那窄窄的城墙上,顿时大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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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狭狭路相逢

在白阿尔血战瓮城的时候,一千五百里之外的沙州,满速儿带领着中军的五千人,缓缓朝沙州城驰去。

撒者儿战死在城头,左军崩溃。马黑木的右军被牙兰死死地缠在西拉噶金河畔,脱不了身。

马黑麻的翼军是虚招,虎力纳咱儿的前军被打压住了,眼下能够投入战场的,只有他的中军和沙嗣的后军。

除了撒者儿的战死出乎意料外,战场上的一切,都还在满速儿的掌握之中。撒者儿虽然死得可惜,但他的死,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明军的兵力不足。

黑河部只有一万余人,鏖战两日,损失颇多,如果不是力量不足,城内的指挥者,也不至于冒险设伏,引撒者儿入城。

守城时的大忌,便是诱敌深入,倘若稍有不测,便是城毁人亡之局。

虽然有一千名轻伤员,但其余四千余名士卒,都有着旺盛的战斗力和充沛的体力。满速儿坚信,远处城头的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他和沙嗣压上去,与虎力纳咱儿合兵一处,就能成为最后的那根稻草!

沙州的天空,是清澈而纯净的蓝色。远处,是土黄色的沙丘;近处,是碧绿的河畔,懒懒的阳光照在河边的草地上,也照在不远处血腥四溅的战场上。

满速儿骑在马上,放眼四望,心情有些沉重,空旷而寂寞的原野,似乎暗藏着某些致命的杀机。

是城中的伏兵?不。连诱敌深入都使出来了,沙州不可能还有伏兵!

是内部的不安?沙嗣?还是马黑麻?满速儿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并不太了解,他长年在外征战。十余年来,都没有跟儿子们有过深入的交流。

他的权柄,是杀了所有的亲兄弟之后,从血水里抢来的。土鲁番人,也是蒙古人,身上流着的,是狼一样的鲜血。

不管是兄弟,还是父子。在狼的眼里,都只是嘴里的食物。伟大的成吉思汗,不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么?

这就是狼的传承,因此两个儿子对自己的企图。满速儿并不觉得意外。他有把握对付这些狼崽子的野心,倘若狼王连狼群都无法控制,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忽然,他感觉到大地在颤抖,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猛烈的马蹄声!

满速儿举起左手,止住中军前进的步伐,四下张望,狐疑地盯着远处的沙丘。除了西拉噶金河的南北两端。其余的地方,都有无数的马蹄声。

几十个土鲁番的斥候。脸上带着惊惶的神色,从四周朝中军狂奔而来。

满速儿看着这些斥候。心里极其不安,能够让他派出的精锐斥候无法及时回报,说明敌军不仅势大,而且同样是草原民族!

大明的骑兵,绝不可能有这种急风骤雨般的进攻节奏。

“列阵!”满速儿眯紧双眼,双手捏成拳头,高声吼道,“迎敌!”

低沉的牛角号响起,伴随着四周涌现的敌人,土鲁番的士卒们,如潮水般从沙州的城墙下席卷而回,凌乱而无序地围着中军。

就算是铁打的军队,也不可能做到在一瞬间转换攻守之势,以优势兵力攻打沙州的满速儿,看着从沙丘后树起的无数旗帜,打了个冷战,是西域八卫的人马!

果然,一杆大旗迎风飘扬,在万千骑卒中排众而出,上写五个大字:大明西海王。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端坐在一匹红色的骏马上,与满速儿遥遥相望。

是黑河部汗王宽彻普化.的斤!这条老狗,居然不在沙州城中,而是去联系西域八卫了,打得果然是一手好算盘。

西域八卫,是明朝设在河西、乌斯藏和西域的八个番卫,分别是安定卫、阿端卫、曲先卫、赤斤蒙古卫、沙州卫、罕东卫、罕东左卫,以及哈梅里。

这八卫,名义是明朝的卫所,实际上都是蒙古、西羌和畏兀儿等民族的聚集之地,从来都没有被明朝真正管辖过。把它们称作番卫,或番国,反而更加恰当些。

它们的地盘,从陇右沿着河西走廊,一直延伸到西域大沙漠。与明朝的关系,也是时和时好,历代的甘肃巡抚,最头疼的,便是与这八部作战。

在另一段正史中,朱寿没有西征,雄才大略的满速儿反而领兵东侵,灭掉了青海湖以西的诸卫,将大明堵在了嘉峪关内。汉人的长刀,在此后的四百多年内,再也没有染指过西域。

你说“我大清”?那是汉人的王朝么?

宽彻普化的身材并不高,但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一张沧桑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流英俊,满脸的胡须整齐地梳拢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现出睿智的目光。

他默默地骑在马上,看着正在聚成防守阵形的土鲁番人,并没有下令进攻。

从八卫援兵出现在沙州城下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其实就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不过是观赏满速儿的英雄末路罢了。

我不能败!我还没有败!满速儿看着在沙丘顶上密密麻麻地排成一条线的八卫援兵,还有那些非常熟悉的部落旗帜,心里怒吼道,我不能输,我是长生天之子,是真主的宠儿,怎么能输?

“宽彻普化怎么能说动那些老狐狸?”是马黑木的声音,他只丁不在,撒者儿战死,他是唯一能和满速儿平等对话的人。

“他是唯一的的斤后裔,”满速儿压制着心中的不安,面色如常,平静地回答道,“西海王的斤,这五个字,对那些寻求祖宗荣耀的部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况且,他还有个好女儿。”

“是啊,”马黑木叹了口气,“我们蒙古人,已经分裂得太久了。”

“一群丧家之犬而已,”满速儿冷笑道,“合起来的气势再强,也是群狗,而我们,才是狼!”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跳动得越来越强烈,一颗心脏,似乎要从嘴里蹦出来一般。八番卫虽然是狗,那也是牙尖齿利的恶狗,而他呢,只是一匹饿得发慌的狼。

困于坚城之下的狼王,能对付一涌而上的恶狗群么?

能!肯定能!满速儿不停地催眠自己,他本来就是西域的枭雄,只要打赢沙州这一战,他就将成为西域的一个传奇!

而且是跟天下最大的帝国大明对抗,这种胜利,才是一个王者的胜利,即使是死,那也要符合一个王者的体面死法。

那么,不是一战而成传奇,那就轰轰烈烈地战死在这西拉噶金河畔吧。

“他们没有主动攻击,”马黑木看出了满速儿的决死之志,便提议道,“布成密集阵形,拉长纵队,以骑对骑!”

“不,”满速儿又恢复了枭雄的神态,缓缓下令道,“长矛手上前,刀盾手在前排集结,弓弩手列阵,齐射!所有骑军听令,排成月牙形,以中军为尖端,列阵向前。”

“刀盾手挡不住奔马!”马黑木劝道,“将辎重车列于前吧。”

满速儿摇了摇头:“以骑对骑,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等皆是蒙古好男儿,岂能学汉人那种战法?”

八番卫军阵中,一名蒙古将军望着宽彻普化,着急地说道:“王爷,趁土鲁番那群贱种立足未稳,我等冲阵吧,一战定乾坤!”

宽彻普化微微笑道:“亦不剌大人,满速儿已有死意,倘若此时出击,虽能破其阵,却不能全歼。”

亦不剌本来是蒙古河套部的一个万户,十余年前,占据了安定卫的地盘,整合了畏兀儿人和蒙古人,一跃而为八番卫之首。

细究起来,八番卫里,跟土鲁番同源的,倒也不少,不过百余年前的祖宗情谊,哪敌得过大明皇帝给出的大饼?

况且土鲁番日渐强大,倘若这次不能将满速儿杀死,恐怕十年之后,在场的八部大人们,没有几个能活下来。

亦不剌沉吟一会,点头道:“安定部愿作前锋。”

宽彻普化指了指远处的沙州城,轻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能够及时赶到,便是大功一件,何苦再与小儿辈争雄?”

亦不剌恍然大悟,笑道:“王爷高见,在下远远不及。”

土鲁番阵营里的牛角号和战鼓声,一阵接着一阵,各种旗帜在军阵中来回穿梭,满速儿的军令,被很快地下达到每个士卒。

苏丹要与八番卫决一死战!

热血的土鲁番勇士们更加激动了,而胆怯的土鲁番人,则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大地。放眼望去,后者的数量,要远远超过前者。

这也是所有人类军阵中的常态:勇敢的人,只是少数,蝼蚁尚且偷生,没有谁,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

满速儿并不在乎士卒们的情绪,他望着无垠的沙丘,胸中的激情,早已沸腾,战!战!战!

在金黄色与蓝色的分界线上,就是地平线,上面,是蓝天,下面,是沙丘。倒映在满速儿眼帘里的,是血战前最后的宁静。

希望,还是绝望,就看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了。

他缓缓驱动坐骑,带领着七千余名骑军,朝八番卫的一字长蛇阵袭去。他猛踢马腹,越跑越快,眼前的地面,在轻微的颤抖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满速儿拔出腰间的弯刀,斜指天空,狂呼道:“万物非主!”

无数的土鲁番绿教士卒同声回应:“唯有真主!”

声音震动天地,在荒凉的沙丘中,传到未知的远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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