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祸妃 - xp1024.com
《朱颜祸妃》


第一章 安和公主

慕云漪俯首跪地,直待传旨的孙公公走出营帐,她才缓缓站起身,随着合上的帐帘,她脸上恭敬的笑容渐渐消失,回身便随意地将这卷圣旨撂在了桌上,甚至懒得再打开圣旨看一眼。这圣旨的砌词无论如何冠冕堂皇,传达的无非只是两件事:自己即日起被册封为安和公主,并亲自去往东昭献上议和书。此刻圣旨下面压着的便是孙公公一起带来的一本册书和议和书,这两样东西搁在一起,着实有些讽刺。

她走到窗边,看着宫里来的宫人们低着头恭谨地穿梭于新支起来的营帐间,不过是传旨罢了,却浩浩荡荡的来了这一队人马,派来宣旨的更是御前的亲信孙茂祥,足见皇上这次对于东昭国止战求和的诚意了。

“安和。”慕云漪默念自己新的封号,不禁冷笑。

窗外忽然一阵风迎面拂过,慕云漪像是了然了什么似的,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有下意识的戒备,果然,顷刻间便有身影轻声翻进营帐内,接着动作娴熟的顺手将营帐窗上的卷帘放下。

“慕修,你来了。”慕云漪对于眼前之人的到来毫无惊异,“你应当比皇帝的人先到才是,这会子才来,是先去看过云铎了吗?”对于自己的这位皇帝伯父——西穹国慕氏皇朝第五位皇帝慕凌,慕云漪私下里从不尊称其为皇上,却也没有直接叫他的名字慕凌,因为这样便会无时不刻的提醒她,那人与自己流淌着同族同脉的血,所以她向来叫他皇帝。

“总得让他的人先好好宣旨交差,我便先去看看世子。”少年摘下兜帽,微微颔首,“郡主,你还好吗?”

尽管慕修来到王府已七年有余,却还是过分恪守着礼数,时刻称她为郡主,慕云漪多次纠正无果便由他去了。

“平日里如何让你改口不叫我郡主,你都改不掉,如今你却真的要改口了。”慕云漪戏谑道:“你今后该叫我公主,安和公主。”说罢,指了指圣旨和册书。

慕修打开圣旨扫了一眼,便也如同慕云漪一般不屑的撂在了一边,“安和?此时给你如此封号叫你去议和,咱们的皇上当真是煞费苦心。”

“我救下了云铎,只怕皇帝此时恨得牙痒痒,自是不希望我能够带着云铎再回去。议和?实际上是求和吧。”

此次西穹与东昭大战,原本势均力敌,胶着不下,却不想慕云漪的父亲,带兵出战的顺亲王慕霆离奇失踪,得此消息东昭趁虚而入,作为副将继续领军作战的弟弟慕云铎终是不敌,落入敌军之手。慕云漪得到消息后连夜带着府兵暗卫营救,她对于皇上会否真心出兵营救自是不抱希望,然而虽救回了弟弟,他已是昏迷不醒,而关于失踪的父亲更是毫无线索。

此次西穹与东昭一战起因是为争夺一向中立的沣城,这座城池地处贯通东西的主要交汇点,又因地势易守难攻,两国若有一方能够拿下此城,变成了天然的屏障,此外沣城如同其名,土地肥沃、物产丰沛,一年前西穹的军队下先手攻占了城池,沣城城主殉城自刎,而后东昭以西穹暴戾无道、欺辱中立城邦为名出战讨伐。双方开战数月而胶着不下,本已劳兵伤财,而西穹统帅慕霆的失踪更是让西穹元气大伤,故而西穹皇帝慕凌决定止战,至于这交递议和书的人选自是十分关键,要有足够分量的身份,且西穹此次示弱,就意味着这交递议和书之人同时亦会成为质子。朝堂上众臣揣测圣心,无人不知多年来皇帝最为忌惮的就是自己的皇弟,曾经的太子慕霆,以及他的整个顺亲王府。如今慕霆已经失踪,而世子慕云铎虽被救回却是昏迷不醒,剩下的便只有郡主慕云漪,如此便有人提出由慕云漪为使者去往东昭,一则慕云漪乃皇室血脉,身份贵重足以担当重任,二则慕云漪尚未归国,中途折返可省去不少时间。这个提议显然甚合皇帝心意,或者说是猜准了皇帝的心思替他说了出来而已。皇帝立即拟了议和书,表明愿意立即撤兵,以示诚意,更由此战统帅慕霆之女、新封的安和公主亲自前往东昭献上议和书。

慕云漪带兵刚撤退到一半,距离西穹国土尚有距离时,便接到了圣旨,如今慕云漪和慕修,甚至所有朝臣都清楚,此次一去,莫说何时能够回到西穹,就连能否活着都是未知数了。

“若说西穹是狼窝,那东昭便是虎穴,你真的准备去吗?”慕修神情凝重。

“我既已接旨,难道还能抗旨不成?”慕云漪扬了扬眉,却在看到慕修脸上写满了“纵然抗旨又有何不可”的目光后,沉下声音对他说道:“我若回去便是抗旨,必死无疑,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去东昭这个虎穴闯闯,何况父亲下落不明,若不是皇帝所为,就必然与东昭有关,我此去或者能找到些许线索也未可知。”

“如此,也罢,那么……”慕修迟疑,原本想要脱口的人名到底是被自己梗在了喉中。

“嗯?”慕云漪神色清明地看向他。

“我...我是说世子怎么办?”慕修搪塞了过去。

提到弟弟,慕云漪眼中浮现出少有的柔和与心疼,“云铎我也一并带上,他这个样子若回到西穹才是羊入虎口。”慕云漪叹了口气,接着道:“府上你都安排好了吗?还有皇祖母……”

“府上你放心,王爷失踪,你又即将成为质子,他封你为公主的旨意一下,当即便赏赐了全顺亲王府上下,表赞你深明大义,不顾一己之身,为西穹奔走东昭议和,咱们这个皇帝表面功夫做得一向很足,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人口实。至于太后娘娘,他暂时应也不会对自己的嫡母动手。”

“是了,父亲失踪,云铎不醒,我为质子不得回西穹,他的目的达到了,实在不必急着赶尽杀绝。”慕云漪心下安定了许多。

“那么你呢?”

第二章 入宫

“自是陪着你,皇帝此次还派了两队侍从和婢女作为你公主的仪仗,东昭认识我的人不多,我扮作侍从,如此以便暗中行事。”慕修悠悠道出自己的安排,仿佛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一向不愿情绪外露的慕云漪,眼中却划过一丝动容,怎奈转瞬即逝,令慕修来不及确认那丝情绪是否是自己眼花,因为于自己来说,“在她身边”早已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自小慕云漪便习惯了以冷漠与狠厉当做自己的铠甲,尤其是一个月前得知父亲失踪、弟弟被俘后,更是强迫自己镇静,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扮演一个失去父亲和弟弟的弱势者,放眼整个西穹她只能靠自己去寻找与解救,且她身后还有整个顺亲王府需支撑。

而慕修这句话也确实让她心中有了不小的震动和暖意,她才意识到多年来自己早已习惯了慕修在身边,为他打点好一切,更给予她无言的支持与陪伴。

“嗯,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你是说,孟漓的下落?”慕修知道眼下慕云漪最担心的便是如何救治昏迷不醒的弟弟。

慕云漪点点头,忧心道:“云铎昏迷不醒,军中的大夫皆束手无策,皇帝派来的太医不过是做做样子,更不能信,他应是中了什么奇毒,看来唯孟漓有法子了。只是我派人去孟漓的浮世斋寻过他,他果然不在,婢女们说她们主子已经出门云游数月有余,不知现在何方。”

“我来之前已经派人暗中打听,刚得到消息,半月前他曾出现于东昭国境内市井街巷。”

“如此甚好,他若真在那里,看来这东昭实在是值得一去了。”

慕云漪带着皇帝亲自指派来随她入东昭的随行侍从和婢女的次日一早便启程向东,而她带来的士兵则被下令立即回朝。对此慕云漪并无意外,皇帝要她去安安分分的当一个质子,怎可能让她放自己人在身边,何况还是身手了得的亲王府兵。不过此举也正应了慕云漪的心思,只有自己十分恭顺,西穹和东昭两边才都可以稍微放下戒备,自己也更好的行事。

此次折返东昭不似之前解救了慕云铎时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暮云沫乘着马车,仪仗浩浩荡荡的走了半月多才到了东昭的都城上陵。方至城门外便有使者来引,然而进城后慕云漪被使者带去了官驿而并非直接入宫。

“安和公主长途跋涉想必十分疲累,吾皇体恤,说您不必急着进宫,待歇息几日再行安排。”使者作揖说道,语气尚算客气。

这“歇息几日”说的十分微妙,如此便是避而不见了,慕云漪心下了然,说的好听些,自己是代表西穹邦交议事而来,实际上不过就是来求和的,对方端端架子是再正常不过了,何况西穹与东昭百年积怨,又值大战初停,慕云漪并未曾抱希望可以顺利觐见。

与使者客套了一番,又嘱托其带话谢恩,慕云漪便在驿馆中安然住下,东昭皇帝不提,她也不问。左右这驿馆周围肯定都是东昭皇帝派来的人看守,虽说行动不便,却也保了她和慕云铎的安全。她倒是难得的每天都有更多时间照料在弟弟身边,东昭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让来使出现任何问题以被扣上帽子的。

这一住便是数日,直到第七日傍晚,东昭宫里才来人传旨,传西穹安和公主次日一早觐见。

这天清晨,东昭的宫人们一早便在驿馆外面侯着,除了慕云漪,其余西穹的侍从婢女是不可一同进宫的,她暗暗看了一眼人群中站着的慕修示意他安心,便跟随东昭的宫人进了宫。

来到宫门前,慕云漪便下了马车,跟随着指引公公走入这座陌生的皇宫。东昭皇宫的建筑风格与西穹大有不同,西穹的宫殿气势磅礴,布局严谨,屋檐高耸,加之宫中惯用浓厚稳重的漆彩,宫殿多有高台与极粗的雕纹壁柱来显示天家高贵,让人心生敬畏。而东昭皇宫似乎更在细节方面下功夫,颜色方面多用明丽的明黄赤金,宫宇的屋檐平缓,四翼舒展,并多有不同的雕刻与彩绘点缀,恢弘壮丽却不失活力。约么半柱香的时间,她来到了东昭皇帝上朝的宣明殿前,宫人进去通报,她略整理了仪容便听得里面传声:“宣西穹安和公主觐见!”

之前几日自己吃了闭门羹根本算不得什么,慕云漪知道,从自己踏进宣明殿这一刻开始,暴风雷雨才是真正地开始了。她双手相叠于腹前,半掩在袖内,正身昂首地迈进了大殿。她的目光收于自己面前的一丈内的地砖上,一步一稳的向前走着,虽说长大后慕云漪多在军营历练,但自出生就被养在皇太后身边,她的宫规礼仪和皇家风范自是不会存在半点差错,尽管如今西穹的天下在慕凌手中,但在他国,自己流淌着西穹的血液,这体统和尊严绝不可失了半分。

迎着满殿文武朝臣各异的目光,不作任何反应,这些目光有轻蔑、有嘲讽、有仇恨,但更多的是探究,慕云漪此时身穿一袭象牙白祥云纹长袍,外披浅金色曳地薄纱,是西穹规制的宫装,素净却不失庄重,乌黑水滑的长发挽成随云髻,发间除一支镂空点翠凤纹钗,再无其他点缀,慕云漪素来不喜繁琐的宫制女妆,但她皇家的气质却是浑然天成,加之面容姣好又立体,眉宇眼神虽有些清冷倒更显得气韵脱俗不凡。

直到她走到前排停下,敏锐的感受到左侧武将一列中,有一束不同于旁人的目光定定的盯着自己,仿佛也在等待自己给那人些许回应。

慕云漪仿佛不曾察觉,抬首欠身,双手合拢于胸前,朝那鎏金盘龙宝座上的东昭皇帝东陵巽说道:“西穹国安和公主慕云漪拜见东昭皇上,愿皇上圣体安康,东昭国运昌隆。”

第三章 质子

“西穹国安和公主慕云漪拜见东昭皇上,愿皇上圣体安康,东昭国运昌隆。”

慕云漪的声音清亮,神情安然,不卑不亢,殿上众人一时间不敢小觑了这名只身前来东昭的公主。

“早就听闻西穹顺亲王慕霆有一长女,驰骋沙场屡立战功,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怪不得可以从我东昭兵队手中接回顺亲王世子,本是请世子到东昭做客,却不想我军将士见到他时已是昏迷不醒,军中大夫亦束手无策,却不知现下世子情况如何?”

东陵巽寥寥几句话,便将慕云铎昏迷一事跟东昭撇清了关系,更用了“接”和“请”,实是替自己的将士们挽回不少尊严。

“陛下过奖,云漪怎当得起您如此称赞,不过是战场上跟父亲习得的一些皮毛罢了,此次接弟弟回来时偶与东昭将士切磋,才知贵国士兵之骁勇,若非他们手下留情,云漪恐难顺利全身而退。”慕云漪顺着东昭皇帝的话,双手作揖,依样以“切磋”代替“杀戮”,顺道卖了个人情,也使得大殿上怒视着她的一些武将,怒红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至于家弟,至今尚未醒来。”慕云漪故作忧心的摇摇头。

“公主切莫过于担忧,既然来了东昭,明日朕便指派宫中资历老的御医去替他诊治,你来东昭也有些日子了,住的可还习惯?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提出来。”东陵巽面容和悦。

“多谢陛下费心安排,一切极好,云漪并无什么不满。”

这你来我往下来皆是无关紧要的言语,慕云漪正了正心绪,发觉不能跟这皇帝打太极,于是直奔主题:“启禀陛下,云漪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沣城战事而来。”她双手托起那封议和书:“奉我西穹皇上之命,特奉上议和书,以平息战事,恢复沣城和平。”

慕云漪言毕,大殿上的文武百官的“窃窃私语”顿时四起,毫不避讳。

“说得好听,哪里是议和,这分明是向我东昭求饶!”

“西穹倒是乖觉,慕霆失踪了,他们还有何能力与我们继续作战?”

“沣城自古中立,西穹却残暴肆虐,强行攻占,我东昭替天行道,如今他们不敌我东昭来求和,也是意料之中!”

东昭皇帝不言不语,有意放任他们当着慕云漪这个西穹人的面说出这些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慕云漪,似乎想要看看她的反应。

而慕云漪却置若罔闻,依旧谦卑的捧着议和书,神色平静地与东陵巽对视。

片刻后,东陵巽才摆摆手,让身边的宫人将那议和书递了上来。

随着东陵巽摊开议和书细看上面的内容,慕云漪张口道:“此次西穹与东昭一战已有数月之久,双方皆是劳兵伤财,元气大耗,若陛下愿意议和,我西穹愿立即撤兵出沣城境内,并释放沣城城主的遗孤回到沣城,继承城主之位。”

“如此,便是沣城百姓的福祉,只是……”东陵巽话锋一转:“沣城深受重创,我东昭既出兵援手,如今亦会停留部分兵队在沣城,帮助新的城主重建沣城,我东昭义不容辞。

西穹撤兵而东昭却不撤,反倒是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继续驻兵在沣城,控制沣城实权,此前西穹所花的全部精力皆是白费了。东陵巽这一招坐收渔翁之利用得实在是极好,慕云漪早就料到结局是如此,只是作为如今弱势的一方,西穹自是没有资格跟东昭再谈什么条件的。

“慕云漪代表西穹谢过东昭陛下,沣城重建有东昭相助,实是幸事。此番停战,愿西穹与东昭摒除恩怨,修得共好,往后世世代代友好往来。”

“自然,我东昭与西穹两国,一东一西各自占得最大疆域与资源,自是应当和平相处,作为其他国家和城邦的表率。”东陵巽目光流转,深深地看向慕云漪,“安和公主远道而来,倒是不必急着回去,一方面世子未醒,长途奔波恐爬于他的情势来看更加不利,另一方面……实不相瞒,朕的后妃们诞下的皆是皇子,后宫中竟没有一个公主,实在有些遗憾。朕与安和公主十分投缘,年轻时与你父亲顺亲王在战场上虽是对立,却也是惺惺相惜的旧相识,如今多年未见却听闻他无故失踪,朕亦唏嘘不已,希望安和公主能够在东昭多留些时日,让朕这个‘伯父’能够代替你父亲照顾一二。”

自己此番前来自然是做好了成为质子的觉悟,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东陵巽这时候提起自己失踪的父亲,情绪不露阴晴,让自己有一刹那的失神,究竟父亲失踪去了哪里,又跟你们东昭有无干系?

“陛下美意,云漪又岂敢辜负,只恐云漪初来东昭,又是在军营里胡闹惯了的,往后若有规矩不周,云漪这里先向陛下告罪。”

“如此甚好,既是常住,往后再住官驿便不合适了,朕赐你元锦巷的一处宅子,有空时你也多多进宫来陪陪朕与皇后。”

“云漪谢过陛下恩典。”

慕云漪端着礼数走出大殿,站在殿门外,恰有一片云彩遮住了正午的日头,然而这拂来的微风却没有让她心头的压抑缓解丝毫。看着四面的高阁红墙,她暗自叹气:曾经那样的不屑西穹的宫廷,总觉得溜出去便是广阔的天地,如今纵然逃离,却是来到了另一个陌生国度的宫廷,自由于自己来说愈发奢侈,想来此生注定逃离不开这四方的砖瓦高墙了。

由宫人引着出宫坐上马车,直接来到了元锦巷。这元锦巷位于东昭皇宫的南边,住的皆是皇亲贵胄,而并非是官居高位或者家财万贯就有资格买下这里的宅府,必得是皇上钦点亲赐的才有资格住入,算是皇家赐予的一项殊荣。

“公主有所不知,您的安和公主府一应皆由皇后娘娘打点,府内下人规制皆按照东昭嫡亲公主规制来安排的,管事郑一全是皇后娘娘的远亲,足见皇家对于您的重视。”身边的宫人絮絮的描述着皇家的恩典,只是瞧着慕云漪神情淡淡的,便不再多言。

第四章 孟漓

转过几条街巷后马车停在一座安静的宅院前,侍卫掀开车帘,慕云漪由婢女搀着下了马车,抬头望向府门牌匾。

“安和公主府”。

慕云漪的心头顿时有百感无法名状:这陌生的宅邸便是自己未来所居住的“质子府”了,是暂时可以安身立命的避难港,亦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牢笼。

这时有一个约么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殷勤的迎了出来。

“小的郑一全给公主请安。”男子跪地说道。

慕云漪打量着眼前的人,个头不高,身穿深褐色缎布窄袖短袍,这便是皇后指派的管家了,他声音低沉倒是没有半点让人生厌,若不是真的宽和真诚之人,便是皇家派来的人实在是太过“用心”,只怕以后还要慢慢相处看看。

她虚扶了一把,“快快请起,我就叫你郑伯吧,今后我这府上就有劳你费心打点了。”

正说着,官驿里西穹的侍从婢女也赶到了公主府,纷纷向慕云漪问安。

她定了定神,不急不缓的带着众人随着管家走了进去,一路走,郑一全一面介绍这宅子的基本情况。四进四出的大宅,虽说比不上自己真正的家——顺亲王府,但是于公主规制来说当是绰绰有余了。

“恭迎安和公主回府!”

走到正院,便有一众护卫、侍婢按照不同等级排列,俯首跪地拜道。

“今后你们就是我这公主府的人了,旁的规矩今后慢慢立,只有一点,我不喜欢爱嚼舌根子的人,在我这里当差一定管好自己的舌头。”

“谨遵安和公主教诲!”

“都起来吧。”慕云漪朝身后西穹跟来的贴身婢女碧滢递了个眼色,“赏!”碧滢立即会意,掏出荷包上前为府上众人发赏。

慕云漪打量着府上众人,心中暗暗思忖:忠心伶俐向来是她要求自己人的要务,但如今这些都是皇后安排的人,想必做事自不会差,至于忠心,左右是东昭的人,又岂可指望?自己刚进这宅子不久,便已感觉到四下明里暗里数不清的眼睛盯着自己,他们敬自己一声主子,但她再清醒不过自己不过只是西穹来的质子。

打发了众人,慕云漪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她没有心思细细观察这屋室的陈设,端着公主的架子一整天,真真叫人疲乏,从前在西穹时她从不屑面上的人情世故,在宫中,当初的先皇和皇后宠着她的真性情,后来在军营中,她更是得以在战场厮杀、恣意纵情,如今在东昭,只怕虚与委蛇将成为随时的常态。

她从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贴身包裹中拿出一个赤色的锦盒,接着无比熟稔的打开,小心取出里面那块宝蓝色的锦布,这还是第一次与那人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时,用匕首从他披风上割下的一角,不知为什么这块布她一直存留至今,就如不知为什么,她总会无缘无故的想起他。今日在宣明殿上,自己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只是她无法回应,也不能回应。

正坐在梨花木雕花圈椅上出神,门被扣响,她慌忙将那块锦布藏进了袖内。

“进来。”

话音刚落门便被迫不及待的推开。

“小漪漪!我来了!”一名少年一步跃进,扑到慕云漪身前。只见少年眉眼弯弯,面若桃花,长发以象牙白锦缎高束,一袭雪白色对襟长袍,腰间是同色宽边锦带,上面只系着一只带着青色流苏坠子的玉葫芦便再无其他。

慕云漪侧身一闪,少年便扑了个空。

身后跟着的慕修有几分无奈又似是司空见惯的跟了进来。

“小漪漪,这么久没见,你就这样不待见我啊!”少年瘪了瘪嘴埋怨道。

“怎会,此刻我最想要见的人就是你了。”

此人便是隐世神医无庸唯一的嫡传弟子孟漓,虽然行事放荡轻狂,甚至很多时候有些荒诞,却在歧黄之术上确实极具天赋,这也是为什么性格古怪孤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无庸偏偏愿意收他一人为入室弟子的原因。孟漓名声在外,西穹皇室曾多次想召他入宫,却皆被婉拒,很多达官贵族想邀重金请他医病,也很少能够请得动他,一方面他如同他师父一般,只给自己看得上的人医病,至于这标准似乎完全凭自己喜恶,另一方面,他常年四处云游,要找到他着实是要看运气。尽管如此,却对于慕云漪的事情格外上心,尽管永远被她冷漠的拒绝,孟漓却当作浑然不知一般,每次见面时,愈发的“热情”,曾经有一次,寡言的慕云漪居然被逼到抓狂:“我看你不要叫孟漓了,应该改名叫孟浪!”

慕云漪此刻,眼中是见到孟漓时少有的惊喜,“孟漓,没想到你真的在东昭。”

闻言,孟漓一转原本不甘的面色,得意道:“这还差不多,你知道吗,我原本已经离开了东昭,谁料刚出城便听闻你奉命前来东昭递交议和书,又听说慕云铎不省人事,于是我又折返回来,怎么样,感动吗?”孟漓献宝般的扬了扬眉,接着想到了什么一般,坏笑道:“对了,还未曾恭喜你被封为公主了。”

慕云漪此时当真是没有心情与他斗嘴玩笑,苦笑连连,“好了好了,当务之急赶紧去帮我看看云铎吧。”说罢便推着孟漓,并着慕修一起出了房门。

来到慕云铎的卧房,只见他依旧安静的躺在榻上,若不是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他便如同睡着了一般。

慕云漪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为弟弟温柔的拭了拭面颊,接着摆摆手,令服侍的婢女仆人都下去,自己也站到了一边,让孟漓凑上前来,替慕云铎诊治。

孟漓将慕云铎的手臂放平,轻轻搭在手腕上,片刻后又扒开他的眼睑查看,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迅速将慕云铎身上的薄被掀开,又撩开他的上衣,坦露出胸膛,只见他心口处有一道乌青的深斑,这深斑周围隐隐有细密如发丝般的赤黑色呈扩散状向外蔓延。

“这是……”孟漓蹙起眉头,“淬心蛊!”

第五章 淬心

“淬心蛊?”慕云漪没有想到慕云铎中的并不是奇毒,而是蛊,她从孟漓脸上鲜少见到的严肃和诧异意识到此蛊的棘手。

“淬心蛊……北羌?!”慕修的眉宇微拧,曾在商帮做杀手的他听过这种至毒奇蛊,而这种蛊来自信奉巫术、蛊毒泛滥的北羌。

“是那失传已久、只出现在传说中的毒蛊?”慕云漪曾经也挺皇祖父提起过。

“不错。”孟漓点点头,“此蛊曾经只有北羌皇室所信仰的巫族的圣女代代相处,由于淬心蛊过于残忍,且炼蛊过程极为繁琐不易,所以非叛国通敌之罪不可用此极刑。而二十多年前最后一任圣女离世后,便不再有新的圣女,而这淬心蛊也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这北境秘术居然还有传承者,如今又出现在慕云铎的身上。”

原本慕云漪的怀疑点皆在慕凌和东昭两方,如今竟牵扯到了北羌消失已久的蛊毒秘术,看来父亲失踪一事比想象中的更要复杂。

“如今的情况,云铎面对的是什么?”慕云漪只听说过这淬心毒是北羌蛊毒之最,却不知中蛊者究竟会如何。

“目前来说,慕云铎十五月圆之日便会醒来。”

“十五,岂非两日后他便可醒来?”慕衍神情凝重,他知道,中了这蛊,孟漓所说的月圆之日的醒来一定不会是真正的“苏醒”。

“是,但他至多只能醒来三个时辰,且醒后便会有万虫噬心之痛,三个时辰之后便会再度进入昏死状态。每一个月,他苏醒的时间便会递增,六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两日、五日……直至完全醒来,若此蛊不解,他将会时时刻刻受这噬心之苦,而胸口的蛊毒也会渐渐蔓延至全身,直至整个人最后熬不住,被完全吞噬,这就是淬心蛊所谓的‘生不如死、醒不如梦’。”

“有法子可解吗?”话几乎是从慕云漪紧咬着的牙缝钻出。

“我只能尽力做到让他在醒来时减轻痛苦,此外,素日里我都是医治病患快些醒来,如今我应当是尽量让他多多沉睡,而治愈一事,除非找到下蛊者,否则此蛊实是无解。”

慕云漪心痛的上前握住弟弟冰凉的手,闭上双眼仿佛便已看到弟弟醒来发作时痛苦不堪的样子,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睁开了眼睛。

慕衍看着此刻的慕云漪,犹豫再三,将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头,“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真相以及下蛊的人。”

慕云漪无力的点了点头。

这时,有下人扣门道:“公主,宫中来人传您进宫。”

慕云漪定了定心绪,起身走出房门时已经恢复她那波澜不惊的面容,“知道了,待我换身衣裳就随他们进宫。”

“臣女慕云漪拜见皇上。”慕云漪在大殿中央向东陵巽行稽首礼。

第一次觐见时,慕云漪并不曾行跪拜大礼,是为当着全东昭乃至天下人的面前表示西穹的姿态,纵然是议和,也绝不放下西穹的尊严与体面。

而之后便有所不同了,自己名为做客常住东昭,实则是质子,东陵巽也便是慕云漪的君上,故而从此次开始她在东昭要知分寸、明进退的第一步便是行大礼。

东陵巽非常满意慕云漪的举动,见她实实在在的叩拜下去后,抬了抬手道“无须多礼,起来吧。”

慕云漪缓缓起身后颔首道:“不知皇上今日宣臣女进宫所为何事?”

“安和啊,如今你我两国和平止战,而贵国也同意撤兵,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是此战之前,毕竟西穹已经攻占了沣城许久,沣城及周边各个村镇小城都有西穹驻兵,现下虽然主城里的士兵大多遵旨撤回,但是仍有部分驻兵分散留驻在沣城的边界的小镇。”东陵巽话音一提,“今日叫你进宫,便是为了西穹彻底交接撤兵一事,如今方才止战,双方都极其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再起风波,何况你我两国有意修得共好,短短不能强硬驱赶。”

“是,既已议和,我西穹理当第一时间全部撤离,如今尚未全部撤离大约部分驻地消息闭塞或是尚有兵建事宜未完成,想必很快他们便会奉旨撤回。”

“朕听闻,其余城镇上的余兵很多一部分是曾经顺亲王慕霆麾下的兵队驻派,既是你父亲的人,又只是部分余兵,实在无须兴师动众,舍近求远,便劳烦你两日后走一趟,将贵国与我东昭议和意愿说明,让他们退兵便是,都是你父亲的部下,我想你去之后,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这前去沣城让父亲的旧兵撤离本是无甚大碍,他们对父亲忠心耿耿,如今不肯退兵也无非就是不认可慕凌的旨意,若慕云漪过去表明如今情势,说服他们韬光养晦、静待机会,他们定可以理解。只是两日后是月圆十五之日,依孟漓所说孟漓应当会醒来,偏偏这时自己起程,便无法陪在弟弟身边。

见慕云漪不语,东陵巽问道:“怎么,可是有何不便?”

慕云漪心下暗想,眼下确实没有何时的理由推辞,弟弟中蛊的现状她不想让太多人知晓,何况还牵扯到北羌,加之自己若是拒绝,那么便会是慕凌方面派人前去勒令退兵,那些都是父亲的旧部,若到时候真的起了什么矛盾冲突就真的难以保全他们了。

“回皇上的话,事关两国议和事宜,臣女义不容辞,叮当不辱使命。”

“好!朕果真没有看错人。如今沣城百废待兴,我指派了云麾将军苏彦两日后前往沣城,领兵协助新城主进行重建事宜,你便跟着他的军队一同前去罢。”

慕云漪原本以为自己如今已经可以在遇到任何事情时都可以平静至之,却不曾想骤然听到那个名字时,慕云漪的心还是停跳了一刹。

苏彦。

正是那块残布的主人。

自两年前,因为慕云沬要随军队出战南苍国一事与苏彦大吵一架之后,他们二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如今时隔两年,居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翻天覆地的变化,看似不再对立的两人,却有了更多的阻隔和更远的距离。

慕云漪似是苦笑,又似自嘲:“除了陌路,你还指望以什么身份和立场与他相处呢?”

第六章 女将

转眼便是两日后,此次去往沣城不知需要多久,慕云漪握着弟弟的手,却仍不见他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不由得忧心。

“依孟漓所说,至少要到正午后,世子才会醒来。”慕修知道即将启程的慕云漪此时有千万个不放心。

“好,府里一切就交给你了。”

“府中应无大事,而世子也有孟漓看顾,反倒是你,真的不用我陪你一同前去吗?”

“我是奉了东昭皇命前去,应当没有人敢会为难我,且留在沣城的余兵大多是父亲的旧部,只有我亲自去他们才能放下戒心,云铎未醒我终究是悬着心,只有你在他身边,我才可以安心。”慕云漪定定地看着慕修,眼中是托付之意。

如此这般,慕修怎还能拒绝,只好点点头,转身将她的行囊拿起,“时间不早了,走吧。”

从上陵城去往沣城的路途不算短,本该乘坐马车出行,慕云漪实在不习惯马车的温吞,以节省时间为由,提出与将士一同骑马出行,众人皆知这位安和公主曾是西穹赫赫有名的女将,骑术自是不在话下,见她利落的跃上马身,身为公主却毫不骄矜,,士兵们对这位“敌国”来的质子公主倒是突然有些另眼相待。

骑马行在最前面的苏彦,从慕云漪下了马车到她独自上马,目光全程盯着她,而她却除了刚出城时疏离客套的跟自己相见行礼后,便如几日前在大殿上一般,再无任何言语和回应。苏彦无奈,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继续前行。

思量之下,没有了马车的笨重难行,苏彦选择带兵队避开官道,走那条他熟悉的西行小道,此路虽然有些狭窄不平,但距离实则短于官道,骑马前去可省去不少时间。

慕云漪骑马行在队伍中间,队头转向这条小道时,她猛然发现,竟是这条路……不光是苏彦,她对于这条路亦是熟悉不已,上一次她与苏彦悄悄相见便是来往于这条路......

不经意的,她的目光撇过最前面苏彦挺拔的背影,下一刻她便立即收回了目光,似是被发现了什么一般心虚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地面,初秋的空气带着几分凌冽,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企图以刺入鼻腔的冰凉来让自己镇定,然而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终是打乱了她的思绪,过往的点滴回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肆意侵涌而来。

秦晟沦为东昭战俘的消息传来时,慕云漪正百无聊赖的参加一次宫中夜宴,从来与其他公主贵女无甚可谈的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独饮佳酿。

这次东昭与西穹在稷原山脉附近的战斗已经持续三个月之久,双方僵持不下,但这次由于秦晟的冲动被俘为人质,西穹军队没有了先锋将领,退到了骁平关关隘以北,等待朝中指令。秦晟是慕霆麾下一员猛将,自小身量高猛,力大无穷,骁勇异常。

“混账,东昭竟如此猖狂,俘虏了皇弟一手调教提拔的秦晟!”慕凌拍案怒斥,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顺亲王慕霆,宴席上众人即刻噤若寒蝉,知道皇帝有意在奚落顺亲王。

皇帝慕凌早想一一铲除慕霆手下的得力干将,但在西穹境内终是难以动手,此次东昭倒是替自己行了方便,他大可不必真心营救,可若是真正放任不救,又实在是丢失西穹颜面。

“朕这就派人前去骁平关营救,至于这新的将领人选……”慕凌扫向在场武将坐席。

慕云漪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发觉他要指派的人选应当是他自己的人,当即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慕凌绝非真正想要营救秦晟,他派自己的人前去,便可名正言顺的接管下那支原本属于父亲麾下的军队,且最终救不救得回秦晟完全是慕凌的一句话。

可是此时,父亲其他的手下都驻守在外,而若是父亲开口亲自去营救,皇帝又必定会以大材小用、兴师动众为由而拒绝。

“启禀皇帝伯伯,侄女有事禀奏。”慕云漪来到慕凌面前,稽首跪地高声说道。

“云漪有何事要奏,且等我指派了援兵将领再说。”慕凌摆了摆手。

“回皇帝伯伯,侄女要奏之事正是与此次援救人员有关。”

慕凌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不让慕云漪继续,左右慕霆麾下武将今天都未在场,且让慕云漪说说便罢,“哦?不知云漪你有何见解?”

“东昭猖狂,我西穹必要给他们颜色瞧瞧,我西穹兵将向来神勇,此次被俘只是一次小失误,若派高举高位的将军统领前去,未免让人说我们解救战俘也要如此兴师动众,那我西穹颜面何存?”

“云漪言之有理,那么依你之见,这营救人选应为何人?”

慕云漪再次俯首跪拜,正色高声道:“臣女自请前去骁平关!”这次她没有自称侄女,而是“臣女”,暗指为国效力乃臣民之本分。

此言一出,皇帝凝神深思,而宴席上所有人亦开始议论纷纷。虽说西穹向来有女子为官为将的传统,而慕云漪也是在军营锻炼出来的,但一年前她出战失利被慕霆勒令不得再入军营,且谁都知道皇帝此刻的心思,而慕云漪此时请命就十分微妙了。

慕霆看到女儿请命,立即知晓她的用意,随即起身作揖道:“漪儿这一年来虽未曾出战,但是却从未懈怠历练,如今心态也不似从前那般冲动独断,再者漪儿从前跟着秦晟的军营里锻炼过,与他的副将士兵颇为相熟,若她前去应是更易沟通配合,不若皇兄,便给漪儿一次机会如何?”

慕霆已经摆在台面上讲明,话说到如此份上,慕凌自是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若执意再让自己的人去,反而落下话柄。

“好,云漪,朕便派你前去骁平关,接替秦晟领兵作战,带回秦晟!”此话一方面是允了慕云漪,另一方面却也没有给慕云漪任何失败余地。

“臣女定当不负皇命,将秦晟将军带回!”慕云漪叩谢皇恩后,再起身时,眼中的光彩已非今日刚入席间时可比,她感觉到身上的血液开始复苏、翻涌。这一刻终于来临,一方面她得以解了父亲的困境,另一方面,她终于有机会弥补一年前自己的冲动与过失,她要再一次向父亲证明:她可以。

第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慕云漪便动身前往西穹在骁平关关隘的军营。达到之后,慕云漪来不及休息,直接将所有将领召齐于主营议事,毕竟是慕霆麾下军队,纵然慕云漪是女将,却也无人不服,简单的交接后,她便把自己此次的计策与几个副将们讨论,确定分工和行动后,便分头开始准备,此次东昭咄咄逼人,慕云漪自然不欲正面强硬交锋。

隔日清晨,一切部署妥当之后,慕云漪换上便服只身前往东昭在骁平关东侧的军营,刺探军情。

“喂,你们听说了吗,这次西穹派了一个女娃来作战,听说是慕王府郡主呢!”得知西穹派慕云漪接替秦晟,东昭军营里的士兵们议论纷纷。

“什么?派一个丫头片子来当将领?这西穹是没人了吗?”

“可不是么,连秦晟那样的大块头都被咱们擒来了,一个丫头能成什么事!”

“没准人家小姑娘有过人的作战头脑心思呢!”

“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心思?我看是绣花儿的心思吧!”此话引得众人哄笑,

士兵们几乎认为这场仗还未开始便已有了定局。苏彦是东昭战神镇国公之子,完完全全的继承了他父亲的骁勇善战和带兵才华十九岁时便已是正三品云麾将军,他所带军队便以他的封号为名叫云麾军。而这些士兵们,作为苏彦统领的云麾军,几乎是百战百胜,什么样凶悍难缠的对手没有见过,区区一介小丫头又怎会放在眼中?想来不过是靠着她父亲的名头来军队中耍个威风罢了。

苏彦对于这个慕府郡主略有耳闻,曾经听一名老将军讲,这慕府郡主从小便在军中历练,兵法由西穹先皇亲传,虽是女子却于刀法上极具天赋,被西穹第一刀贺渊收为嫡传弟子。然而初入战场的她到底是年轻气盛,一年前东昭与西穹的那次战役中,独断自负的慕云漪在深夜刺杀了一名东昭派往前线支援的将军,但是第二日她真正的目标带领东昭军队伏击了毫无准备的西穹后方军队,尽管那有着过人刺杀本领的郡主立即带领军浴血奋战,但最后西穹军仍是死伤惨重,听说退兵回朝之后,连带着慕王府上下声誉都因此事受损。

“这里是战场,任你再强的刀法也无济于事,这个郡主不过是个冲动、立功心切的小姑娘罢了,只是要对一个小姑娘下手,还真是有些不忍呢。”如此想着,苏彦走到了军营外的一条小溪旁。刚要蹲下洗把脸的他却突然发现旁边的草丛有窸窸窣窣地声响,于是他惊觉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拨开草丛,将他的剑抵在那鬼祟之人的脖颈上。

“你是谁?怎会出现在我军营旁?”苏彦发觉草丛间坐着一名身穿粗布交领襦裙的年轻女孩,只见她柔顺如绸缎般的墨发显得皮肤格外的白皙,捧着一束野花的双手此刻正在微微颤抖似是十分惊恐,低垂着眼眸更显无辜。

“我,我是旁边庄子的,想在这儿摘一些野花给生病的妹妹看,可是不小心被草木划伤了手臂。”

苏彦抬眼一看,女孩的右手手臂确实有一道口子,还流着血。而营地旁边也确实有个村庄,于是苏彦不疑有他,便信了这女孩的话。

“这……姑娘见谅,我以为……”他以为是探子,说罢便立马将剑收回剑鞘,在自己披风上扯下一块布为女孩包扎起来。

这点伤对慕云漪根本不算什么,何况这本就是她方才情急之下自己弄得,但此刻的她只好继续垂着眼睛装柔弱。

男子的动作有些笨拙,包扎了半天也没弄好,这也让慕云漪有机会仔细观察眼前之人。男子有着如同雕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庞,浓密飞扬的眉毛,英挺的鼻梁,小麦色的肌肤透着一股坚毅,深棕的眸子在朝阳的微光下澄澈无比。

终于包扎好之后,苏彦摸摸后脑勺略显歉意地说:“那姑娘回去时小心点。”

“小女子谢过大人,敢问尊姓大名?”

“我叫苏彦,东昭国人。”说罢,苏彦便转身朝军营走去。

原来你就是苏彦,我记住你了。

慕云漪一直在军营附近的草丛躲着,伺机晚上行动。

太阳落山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慕云漪从靴子中拔出匕首,朝军营走去。

凭借多年的暗杀训练,慕云漪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东昭军营,很快便摸清了那里的布置和军队的人员部署情况,刺探好一切,慕云漪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西穹的军营。此次她的欣喜不止因为她查探到了东昭军营的内部情况,更是因为她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和欲望——黑暗中竟忍住没有刺杀任何一个敌人。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也一定不会再丢慕王府的脸。”慕云漪嘴角浮出一丝危险:“苏彦,游戏开始了!”

一向早起的苏彦,在太阳还没出来时就已在营帐外面擦拭他的祖传之剑——焚阳。焚阳剑长四尺有余,剑身宽扁,通身雕刻着古老的族徽印记,一大两小共三颗红宝石紧凑相连的镶嵌在剑身与剑镗相连之处,幽深而神圣,暗金色的剑柄上缠绕着的皮绳已被磨得锃锃发亮,这把焚阳不似寻常之剑,多是轻薄锋利,咄咄逼人,却无端地让人有被震慑之感,心生敬畏,且看似钝拙的巨剑却在苏彦的手中运用自如,战场上杀敌无数,宛若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仔细擦拭着焚阳上面的刻纹,这不光是祖传的印记,更是皇家特殊恩赐的荣耀象征,苏家祖上便与东陵家一同打下东昭天下,是为开国功臣,后又为东昭多年戍守边境,鞠躬尽瘁又恪守本分,此剑便是东昭第一任皇帝东陵禹亲赐苏氏的,意义非同一般,加之宝剑名称为东陵禹亲取“焚阳”,属木带火,而东昭国作为东部之首,五行亦是属木,苏家在东昭的地位则是无可撼动。焚阳代代相传,苏彦十二岁时第一次上战场胜利归来,父亲苏晋便把焚阳传给了他,十数年来,焚阳与他共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卫国疆,于他来说,这不仅是一把应手的兵器,更承袭着父亲与祖辈们精神的象征。

“报……!”

第八章 赤眸

“报!西穹的军队正向关口方向靠近,来势汹汹,人数应不在少数!”

骁平关口探子的来报打破了清晨东昭营地的宁静。

苏彦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惊讶,只是继续如同欣赏般看着焚阳的剑脊在初晨的微光下闪着淡淡的金辉。

“到底是冲动的丫头,竟这般沉不住气。”苏彦起身高举焚阳:“好!全军听令,向关口出击!一举拿下西穹最后一支军队!”

片刻后,云麾军整装列队,高呼着:“东昭万岁!”向骁平关关口冲去。

而此时,一早潜伏在稷原山脉北麓的慕云漪与一小队精英确定苏彦带兵出发,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后,便从山脉北麓通向东昭军营后方的草丛潜伏靠近。这次云麾军胸有成竹,信心满满,跟慕云漪预想的一样几乎是全军出动,为的是一举彻底击败西穹军队,荣耀回国,所以此刻东昭大营只有一队士兵看守。

“呵,苏彦,你也太小看我了!”很快,那些看守的士兵便死在了慕云沬锋利的匕刃下,甚至没有来得及呼救。在东昭军营居中的一间里找到了被锁链拷着,全身是伤、血肉模糊的秦晟。慕云漪一把火烧了东昭军营,然后下令三名精英士兵择小道直接送秦晟回国,而她则带着剩下的几人前去关口开始真正的战斗。

正向骁平关关口前进的苏彦,心中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对,只得与士气极高的军队继续向前。直到临近关口时,前面的探子又来报:“将军!那些西穹军在快靠近关口的地方只是高喊叫嚣,却并没有继续向前进的意思。”

苏彦脑中突然嗡的一声,又想起那位老将军的话:“听说那个慕云漪啊天生是一双赤色眸子,加之生得十分标致美丽,然而在战场上却是狠辣十足,故而很多人称她为妖女。哦对了,那次战败失利,她的左耳后留下一道一寸长的伤疤,延伸到脖颈处。”

女孩,红眸,垂挡在脸边的黑发!

苏彦猛然想起昨天的女孩……

在他大脑做出反应之前,他已经大喊:“撤!回军营!”

可是已经太晚了,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一群黑影从己方军营方向袭来。而此时,本来在关口停止的西穹军队也向云麾军冲来。前后夹击,左边两边又都是山峰,于是他只能带军准备作战。

那群黑影靠近后,苏彦看到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的那个姑娘。只是此时,她已换上了黑色的刺客装束,双手握着匕首,昨天柔顺披在肩上的墨发,此刻随风飞舞,而那无辜单纯的眼神现下已是凶狠凌厉,而她右手手臂上正是昨天自己为她包扎的布条,如今那布条,就像是对自己赤裸裸的嘲笑。

慕云漪如同鬼魅一般,瞬步跳跃于各士兵之间,短短数刻间,已有不下十名东昭兵死在她手下。

暗叹这女子惊人刺杀本领的同时,苏彦也不肯示弱,手刃数名敌军。

终于慕云漪靠近了苏彦,准备向这场战斗中她唯一真正的对手发起攻击。

“喂,苏彦,我们又见面了!”说罢,慕云漪甩出一枚弯月镖,待苏彦侧身打飞这枚飞镖之时,紧接跨步移到他身边,将手中匕首直逼他的脖颈处,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苏彦却也没有闪躲,反而迎面加速,以焚阳的剑身挡住匕首,狠力逼得慕云漪却是倒退数步。

慕云漪明白蛮力自是敌不过这傻大个,随即灵巧的扭过身子,如同幻影般踩踢周围的数个士兵,却又让人无法找到攻击的方向,而被她“经过”的士兵在下一秒都纷纷倒下,或脖颈或脑后都有一道深深的血口。苏彦稳住心智,凝神感知她下一个落脚点,朝他预判的方向飞速刺出焚阳,而已经迈出了步子的慕云漪见状不妙,伏身翻滚至旁边去,终是避开了苏彦的致命一击。

苏彦眼看自己的攻击落空,本想再战,显然眼前这女子点燃了他战斗的欲望,何况前一天自己还被她戏弄了。可这时却发现己方军队渐渐不敌西穹国,为了避免造成更多伤亡,苏彦只好下令撤退。

慕云漪带着赤穹国军队追了一小段后,便高呼道:“穷寇莫追!”呵,苏彦,回去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们呢!

苏彦生平第一次有些狼狈的从战场回来,却又看到已被烧成灰烬的军营,不仅粮草没了,俘虏秦晟也已是不见踪影,如此这般他只好下令,剩下的部队士兵全部彻夜返回东昭国。

两天后得到云麾军撤回国的消息,慕云漪才带领军队荣耀返回西穹。

西穹朝中得到消息后,在朝议大殿之上,慕凌对慕霆赞赏道:“云漪不仅带回秦晟,还逼得那云麾军逃回东昭,在战场上毫不逊于男儿,如此智勇双全,这是皇弟你的福气,也是我西穹之幸!”

慕云漪归国后,慕凌封她为青羽校尉,虽然这正四品校尉远低于她郡主的品级,但毕竟历史上鲜有女性获得军功品级,加之今后能够常常出军作战,这才是让慕云漪最为激动欣喜的,不论慕凌对她的封赏是虚情还是假意,她的目的已经达成。

当慕云漪回到府内解下缠在右手手臂那块沾有星点血迹的锦布时,手臂上的伤已经结痂。其实这点小伤对于慕云漪来说根本微不足道,每当受了伤,父亲向来不会有一句安慰,更不准她流泪,有的只是批评苛责,甚至告诉她想要不流血就只有更强,想要不受伤就只有在受伤之前先杀掉敌人。久而久之,慕云漪对疼痛就不再那么敏感,心也越来越坚硬,几年来,她的意识中只有慕府的荣耀,以及对自己的证明。是的,“证明”,哪怕她生来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但是她一直知道在一个人的眼里,她的存在是多余的,那人便是她的父亲——慕霆。

第九章 天降妖星

当年的太子慕霆,不论是朝堂上成熟的治国之道、通透的制衡之术,还是战场上的赫赫战功,皆是卓越非凡,世人总说慕霆是天生的王者,先皇慕枭更是对自己选的这个储君十分的满意和看重。然而太子除去在文治武功上的成就,他与太子妃青澜的伉俪情深亦是西穹朝中和民间的一段佳话。太子妃青澜是礼部尚书之女,出身文臣世家,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又与太子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到了适婚年龄,先皇便为二人指婚。成婚后,太子在外征战杀敌,太子妃则在民间广设粥棚医舍以救治流民,二人的仁德为百姓所称赞和拜服。可惜好景不长,在太子和太子妃成婚后的第二年太子妃有孕,原本慕霆认为这是天赐的福祉,结果在太子妃青澜临盆时因难产血崩,拼死诞下一名女婴后便已是弥留之际。

慕霆在床边抱着青澜哀恸不已:“澜儿,不要离开我,澜儿……”

“夫君,让我看看我们的女儿可好?”

慕霆摆摆手,示意奶娘把小郡主抱过来,他这也才有功夫仔细看看自己刚降生的女儿,她那双如水盈动的眉眼简直是和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女儿的眸子居然是赤红色的!如同两簇火焰燃在瞳中。

“夫君,可曾为她取了名字?”青澜眼中满是爱怜和不舍,女儿双眸的异样倒更让她觉得女儿的宝贵。

“不曾……”

“你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日吗?”

“我怎会忘记?那日你在湖边抚琴,我远远听见这样好的琴声,便吹笛相和朝琴音走去,然后便看到了你,方知何为一见钟情,一眼万年……”慕霆看着气若游丝的妻子,回忆往昔更是心痛。

“是啊,这些年那日的光景像是印在我心里一般:晨光熹微,漪澜云轻,夫君,我们便叫她云漪可好?”

“‘云漪’,好,好,什么都依你!”

“此生嫁你,澜儿于愿足矣,只是澜儿福薄,无法再伴你身边,今后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让漪儿替我陪在你的身边……夫君……”

话音未落,太子妃青澜便撒手人寰。

“澜儿,澜儿……”

小郡主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离去,也嚎啕大哭了起来,奶娘急忙哄着将她抱走。外面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宫人皆劝太子节哀,慕霆却死死地抱着青澜不肯松手,哭泣到颤抖不能自已。众人也是第一次见到素日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太子如此脆弱绝望的一面。

太子妃青澜的葬礼过后,钦天监监正回禀说小郡主的生辰八字与太子妃相冲,言下之意便是小郡主克死了母亲,巧合的是慕云漪天生一副赤红色眸子,与常人有异,是为妖星降世,于是宫里上下便渐渐开始有此谣言传出。慕霆虽一向不信天象之说,但此时正值他过度悲伤之时,所以宫中越传越盛的谣言终究在他心中种下了一个疑影,加之慕云漪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像她的母亲青澜,于是慕霆总是刻意的回避着自己的女儿。

先皇后知道自己儿子的悲伤,却又可怜这刚出生的孩子没了母亲,父亲又不愿见她,于是将小郡主慕云漪从东宫带回了自己的宫中抚养,并下旨宫中再不许讹传郡主克母之事,否则即刻处死,自此宫中的谣言才渐渐平息。

慕云漪从小便聪颖机灵,先皇和先皇后都极为宠爱她,加之她越长越像她死去的母妃,帝后夫妻把昔日对于太子妃的疼爱更是加倍疼在慕云漪身上。但也正因如此,慕霆对于慕云漪更是避而不见,因为看到她便会想起自己已经死去的妻子。

慕霆当年因独爱青澜一人,不曾纳过侧妃和妾室,青澜过世后他更是未曾想过另娶他人为太子妃,在他心中根本无人可以取代青澜的地位。但是作为太子,为西穹繁衍皇嗣、开枝散叶亦是他的职责,两年后他终是顶不住压力,要续娶太子继妃。在皇上和皇后为他挑选的一种名单里,出乎众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他选择了青澜的亲妹,礼部尚书之次女,青淽。

大婚之后,二人亦算是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一年后便有了皇太孙慕云铎。储妃人选再次选了青家之女,究竟是因为皇家看重青家,还是因为这青淽相貌与她长姐相似才被太子选中便不得而知,但若因为长相相似,何故太子多年都未曾与自己的女儿亲近呢?想来当年的天象之说终究是太子无法解开的心结。好在继太子妃青淽跟跟她的长姐青澜性子一样的温柔善良,她深知姐姐在太子心中的分量,却没有丝毫的不平与嫉妒,她深知自己作为太子妃的职责和本分,也清楚作为青家人肩上背负着家族荣耀的重任,所以她尽力做好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却从未想过要取代与自己姐妹情深的青澜。作为慕云漪的姨母,也是真心疼爱这孩子,太子不在宫中时,她时常接慕云漪来东宫照料,这也稍稍弥补了慕云漪自小缺失的母爱。

慕云漪自小很少见到父亲,皇祖母和姨母都告诉她,太子在外忙于军务战事,保家卫国,所以才很少与她相见。尽管宫中无人敢提及当年先太子妃薨逝一事,慕云漪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了关于自己“克母”的传言,加之她无意中在父亲书房看到的母亲画像,原来自己的眉眼与亡故的母亲是如此的相似,她渐渐地懂事之后,也明白了父亲对自己可以的回避与疏离。她并不怨恨父亲,毕竟这一切都因为他太爱母亲,叫她如何能够怨恨这一份深情?

慕云漪虽为宫中娇养的郡主,但是她自小便不似其他王族贵女一般喜欢琴棋书画,反而对于功夫和兵法极为痴迷。先皇见孙女如此喜爱舞刀弄枪,便着人教导她各种功夫兵器,后来发现她于刀法和刺杀方面居然有着惊人的天赋,后来找到了西穹第一刀贺渊进宫,原本孤傲的贺渊觉得自己被叫来教导一个郡主实在可笑,但是在见到独自在御花园中练刀的慕云漪,那如芒的眼神、略显稚嫩却又十分决绝的击杀动作,以及对于周围一切机敏的感知能力——因为下一刻她的刀便向于她来说陌生的自己刺来,贺渊轻巧的避开后却是笑了,当即便对先皇道:“此女,当为我徒。”

第十章 弑月

为了更好的学习,慕云漪跟随贺渊出宫进山修行,起初先皇不舍自己的宝贝孙女就这样进山学艺,派去伺候的宫人和护驾的侍卫不在少数,并且告诉孙女如果受不住,随时回宫来。

而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慕云漪不仅没有半点骄矜,反而对于山中学习训练的生活出奇的适应,而贺渊也并没有因为她只有八岁且是皇家郡主而对她放松要求,反倒是因为看到她身上过人的天赋而格外严格,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五年后的一个清晨,慕云漪正与师父进行着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对招,在她向师父心口刺出绝命一刀时,贺渊不像平时一般立马反击,而是后退数步然后定定的停在了原地,慕云漪见状急忙收回自己的刀尖,竭尽全力的挺住自己已经冲出去的身形,当一切禁止,她的刀尖与师父的胸口只有一指的距离。

“师、师父,您这是……”慕云漪大惊。

“小漪,这是为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贺渊满意的笑了笑。

“最后一课?”慕云漪不解。

“世上用刀者,不论是精于出刀的速度、力度或是精准度,大多只注重于‘出’,却不曾想过‘收’才是我们刺杀者毕生应领悟的法门。”说到这里,贺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为师很欣慰,你已经开始懂得如何‘收’,今后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向何人出了刀,这都不重要,要紧的是你一定要知道何时收刀。”

贺渊的一番话,重重的敲击了慕云漪的心,她这些年的训练大多只注重如何“稳准狠”地出击,‘收’这个概念在心中太过于薄弱,“小漪谨遵师父教诲。”

“我这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传授于你的了,你是时候该回去了。”

“师父,徒儿……”虽然心中十分思念宫中的亲人,但对于五年来朝夕相处、悉心教导的师父亦是不舍。

“孩子,去吧,你的世界远不止眼前的一片天地。”说着,贺渊从身后拿出一双匕首,“这双弑月便作为为师送你的出师之礼罢!”

“弑月?!”慕云漪不可思议的看着师父手中那一对雕纹极为精细的匕首,尽管将至晌午,这两把匕首依旧泛着幽幽的冷光。

“弑月”这么多年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传说它们由至寒玄铁制成,匕刃薄如蝉翼却又削铁如泥,慕云漪曾经旁敲侧击的跟师父打听过是否见过弑月,师父却不曾透露半分,原来这弑月竟真的在师父手中!

“怎么,丫头,还不收下吗?”

“徒儿谢过师父!”慕云漪回过神连忙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接过这一双传世之刃。

第二日,慕云漪便下山回到了皇宫。然而回到皇宫不久,她便央求着皇祖父将她送去军营锻炼,帝后夫妇好不容易将孙女盼回来,又怎肯让她去军中受苦,可耐不住慕云漪的日日相求,最后终于松口,将慕云漪送去先皇的一个亲信将军的营中锻炼。

在一次太子去各个军营中视察之时,见到了演练中表现不俗的女儿,之后,慕霆破天荒的主动与慕云漪说了一些话,虽然内容上大致是提出一些更为严格的要求以及传授了一些战场上的经验,但是慕云漪却十分满足,她发现原来自己进入军营竟然有了意外的收获——父亲的关注。

于是在那之后,慕云漪更加刻苦的在军中锻炼,她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随军去往真正的战场,为国效力,也向父亲证明她不是不祥之人,她可以成为父亲的骄傲。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执念,便有了那次严重的失利:慕云漪由于初次上战场而缺乏经验,又因为太过冲动冒进,虽然成功的刺杀了东昭派来的援兵将领,但是她所领的分队却被偷袭的措手不及,战场便是这样的瞬息万变和残忍无情,尽管她奋力反抗,但仍是不敌,而她的左耳后也被敌人划了一道一寸长的血痕,一直蔓延到颈部。

回到主营后,不等她的主将开口,她自行领了军法。然而身上的疼痛于她来说不是最惨的,回朝之后先皇虽然没有严厉的怪责,但是太子却是当着百官之面大发雷霆斥责了慕云漪,并且下令再不许她出入军中半步。于是慕云漪回到了宫中,静思己过,她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为不能出入军营战场拼杀而难过,更因父亲那凶狠失望的眼神仿佛跌入深渊,曾一度一蹶不振。

直到不久之后,慕云漪亲身经历了先皇驾崩、皇祖母大病不起,而父亲储君之位被夺,一夜间成为了顺亲王等等诸事之后,忽然重新振作了起来。她告诫自己,作为慕霆的女儿,她岂有资格软弱和消沉,她要成为父亲的助力,帮他夺回江山大业,她要将几乎是被软禁于宫中的皇祖母解救出来,她要保护年幼的弟弟和整个顺亲王府……自此她的心越来越坚硬,仿佛一块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磐石。

尽管如此,当苏彦给她包扎的时候,她心里竟有一块地方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她从不知道竟会有陌生的人对她如此友善和信任,为她笨拙却温柔的包扎,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甚至差一点让她乱了手脚。

想起苏彦帮自己包扎时候的样子,慕云漪不禁笑出了声。这傻大个别看在战场上英勇无匹,为慕云漪包扎的时候居然会脸红,甚至不好意思细细瞧她一眼。

慕云漪摇了摇头,“瞧自己在想什么呢,他可是敌国之人,只会在战场上相见的敌人!”下一刻,她便将那沾着自己血迹的布条扔了。西穹的人,怎可留着东昭人的东西。

而回到东昭的苏彦就不太好过了,他受了军罚、军衔降级,三个月内他更是不准再次出军作战,他战败的消息也在东昭传开,谁都不曾想过云麾军首领苏彦竟然输给了一个女流之辈,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但苏彦没有过多的沮丧,他想起那个女孩眼中的桀骜与不羁,心中反倒是充满了久违的、棋逢对手一般的兴奋。

“慕云漪,很快,我一定会再次遇到你!”

第十一章 微妙

不远处传来的喧闹声打破了慕云漪的思绪,现下已是暮色四合,这一路回想着与苏彦的过往,不知不觉已经到达了沣城。

众人刚到官驿不久,便有人来禀报听说在沣城的一个酒馆里,东昭的驻兵与西穹的驻兵醉酒闹事,双方大打出手,而沣城的城兵出动劝阻,却根本是无济于事。

“带路。”

未等苏彦开口,慕云漪已经对来者道,苏彦看向她的时候,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苏彦也只好带人跟上。

还未到酒馆,就已传来喧闹的声音,慕云漪前脚走进酒馆,苏彦急忙跟上。

现场早已一片混乱狼藉,闹事的驻兵们厮打在一起,桌凳全部翻倒在地,周围尽是酒罐和碟碗的碎片,浓重的酒味混合着呕吐秽物的腐臭味令人作呕。

那些醉酒的士兵们看到苏彦和慕云漪的到来,立马停止了扭打,收敛不少,只有一个看样子醉的很厉害的西穹士兵却大叫:“你们苏彦将军来了又怎么样?老子照样揍你们这些东昭的狗!”说着挥着拳头,踉跄着就要去打人。

苏彦听到这句话,本是上前一步要去阻拦,不想慕云漪却拦在了他前面说道:“苏彦将军,收拾我西穹的人就不劳您亲自动手了。”话音未落,慕云漪已摸出弑月顷刻间冲到刚才说话的士兵身侧,在他的腹部划开一道长长地血口,众人还未及反应,只见那士兵的腹部开始有鲜血大量的流了出来,慕云漪有分寸,并非真的要了他的命,但足以让他在床上躺很久了。

“来人,把他抬下去醒酒医治罢。”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苏彦。

这时另一个西穹的士兵不服气的高声道:“公主,我们针对的是东昭之人,而您不由分说的就对自己人动手,难道……”士兵颇有深意地看着她,似是犹豫了一刹,但借着酒劲又继续道:“难道您才到了那东昭几日就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慕云漪缓缓的转头看向这名向自己发问的士兵。

“我说……”

慕云漪已经冲到这士兵的身边,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刀口深浅,那人甚至还没有说出下一个字,便已倒在了地上。

然后慕云沬收起了弑月,“西穹士兵的勇猛应该体现在真正的战场上,而不是在这种地方醉酒打架斗殴,丢尽我西穹的脸!”说着,她猛然一转头,目色如霜地盯着身后赤穹的众士兵说:“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也想跟他们两个一样?!”

之前还打着醉嗝的士兵们这下全部清醒了过来,悻悻然的面面相觑,再看看地上躺在血泊中的两个人,怎还有人再敢多嘴。

“苏彦将军,贵国的人就交给你处理了!”慕云漪转身向酒馆外走去,所有的士兵立即怯怯的退后一步,让路于她。

苏彦的处罚方式与慕云漪不同,他下令将所有在沣城的东昭驻兵,哪怕不在酒馆现场的士兵皆重打五十军棍,这便是他一贯的带兵作风。

安排下去后,苏彦离开酒馆,朝慕云漪离去的方式走去。

当他终于看到了慕云漪的背影时,放慢了脚步,突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慕云漪察觉到身后有人跟来,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苏彦,仿佛早已猜到来者是他。

“苏将军,还有何事?”语气中满是疏离与冷漠。

两人已经两年多没有如此私下里对话了,曾经的二人哪怕是在战场对立之时也不会这般客套陌生……

四年前苏彦那次战败受罚,直到三个月后解除了禁闭的他终于可以回营领兵,西穹和东昭的冲突战争百年来从未停止,解禁的当晚他便赶往了前线,放佛多等一天都会让他疯狂。

在一次次的出兵作战中,只要有慕云漪出战,苏彦总会带着自己的云麾军与其针锋相对,而慕云漪也乐得与苏彦博弈。战场上,苏彦勇猛果毅,慕云漪灵巧机敏,二人同样好胜好强,又皆对兵法之道有着非凡的天赋,于是他们越发享受这种切磋般的抗衡与智斗,每次战斗若是谁占到了一点上风,回去就会立刻想着克制的方法,力求在下一次扳回一局。

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人的能力不相上下,每场战斗都不分胜负。但其实苏彦知道,其实很多次当自己露出让慕云漪足以刺穿自己心门的破绽时,她都会恰到好处的收回刃口。聪明如慕云漪自然也十分清楚,每当自己受了重伤,苏彦明明有机会将逼向她的脖颈之时,苏彦会收住脚步和焚阳,转头去攻击其他士兵。

这样两人的战斗,不知进行了多少次,他们之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虽然不曾有过太多的交流,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

直至两年前二人为了西穹出兵南苍一事闹得不欢而散……

“你还好吗?”苏彦想了千句万句的话要对她说,此时却只说出了这一句。

“如你所见,我很好。”慕云漪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他知道:她不好。短短时间之内她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如今又来东昭成为了质子,她又如何能好?

“今后你在东昭,若是……”

然而不等苏彦说完,慕云漪便打断道:“苏将军,我是受了你们皇上的命令前来平息西穹和东昭驻兵矛盾的,你也一样是奉命而来,我们还是去行使公事吧。”

慕云漪不等苏彦在说些什么,便独自快步回到了官驿。

这天夜里,慕云漪的梦里,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泥沼里,她的身体越陷越深,越挣扎就下沉的越快,这时她看到了前面有一个身影,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背影——苏彦,她的内心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催促她呼唤苏彦的名字,她知道只要叫他,他便会转身来救自己。

就在这时,慕云漪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至那股窒息的感觉慢慢消退。清醒后的她从枕下摸出那块残布,“就算叫了他的名字,又能如何?敌对是我与他的宿命,我们这种人啊,本就不该也不配拥有家国以外的意识。”

第十二章 身陷废墟

第二天一早,慕云漪便来到了西穹在沣城城郊的驻军军营。

驻兵首领钱征将军及其手下众人见到慕云漪立即行礼参拜:“臣等拜见安和公主。”

慕云漪上前一步连忙扶起了为首的钱征,“钱伯伯快快请起。”

钱征乃是慕霆的旧部,东陵巽很聪明,让慕云漪来当说客,调和劝服他们撤兵,是最为省时省力的方法。

只是慕云漪前一日在士兵闹事的酒馆所做的事情,只怕眼下钱征等人未必能够理解。

“主子便是主子,微臣等不敢不恪守礼法,何况如今您已贵为公主。”钱征作揖,刻意的后退了一步。

果然,慕云漪心下了然,钱征是跟昨日那些士兵一般,对自己生了误会了。

“钱伯伯与父亲多年一同征战沙场数十载,那便是云漪的长辈,云漪如今虽看似奉东昭皇名前来办事,却实是迫于无奈。”

“哦?”见慕云漪面有难色,钱征才意识到应是自己过于急躁和唐突了,“公主先请里面坐下吧。”

慕云漪却没有依他坐下,反是突然单膝跪下、抱手作揖。

钱征大惊:“公主您这是做什么,可万万使不得呀!”

“钱伯伯,父亲失踪,云漪痛心不已,而当初父亲储君之位被夺之仇,云漪也一刻不曾忘记过,如今被封为公主在东昭做质子更是被逼,云漪便是借着今天前来沣城的机会,寻求钱伯伯您和您部下们的帮助。”

“公主您先起来。”钱征面露愧色,“你看,都怪我这个莽夫有口无心,听闻你如今进出皆有公主依仗,昨日又当着东昭人训诫了咱们的士兵,我只当……我只当您被封公主,在东昭甘当质子,贪图安逸,全然忘记了王爷的仇……”钱征等人身为武将,心思简单直接,只见慕云漪如今装扮和仪态与当初那个出入军营的丫头全然不同,只当她如今封了公主便躲在东昭苟且偷生了。

“父亲失踪毫无线索,虽然慕凌可能性极大,但与东昭也未必脱得了干系,我如今在东昭为质子,虽说远离赤穹,却能与东昭探听到很多消息和线索。”

“是臣误会您了,公主还请赎罪!”钱征此刻对于自己方才见到公主的言语更是后悔不已,面色羞愧通红。

“钱伯伯,您这是哪里的话,云漪知道您是同父亲出生入死的旧部,此时也只有你们,我才可以完全信任。”

“王爷于我们跟重如山,如今下落不明,我等必然要找到王爷,若他身前险境,我们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救出王爷,公主,有何指示,您开口便是。”

“好,那么请你们即刻回到西穹去。”

“什么?!”钱征和他的副将们大惊,他们拖着不愿回朝,一方面是因为沣城由他们攻下,实在是不愿意就此放弃,另一方面,慕霆失踪,若他们回去必定会受到皇帝慕凌的排挤和责难,左右眼下两国刚刚议和止战,慕霆麾下出战的部队一时间尚未得到明确的指示,倒不如继续在沣城留驻。

钱征原本决定,如今情势,若慕凌强迫他们回朝,他们便要抗旨当叛军,撤到塞外,寻找王爷下落,反正这西穹的天下若不是慕霆的,他们也不愿誓死效忠。而如今公主却让他们回朝。

“是的,回去。”慕云漪语气坚定而诚恳,“你们要做的,便是‘忍’和‘等’。”

钱征稍微明白了慕云漪的意思,没有说话,等着慕云漪继续。

“我知道,回到西穹后,你们的日子定然会不好过,慕凌不容父亲,又怎会容他的旧部?但不管是降职还是派作闲职,甚至是言语上的侮辱,你们都一定要忍住。”

“为了王爷,这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公主您的意思是让我们韬光养晦、暂避锋芒?”

“不错,如今父亲下落不明,朝中人心涣散,你们要暗中找寻父亲其他的亲信旧部,他们大部分必然与你们一样,视死如归,甚至心灰意冷想要退隐朝堂,可是你们一定要将我的意思传达给他们,请大家忍辱负重,积蓄力量,等有朝一日父亲回来,助他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臣明白了。”钱征带领众人向公主抱拳作揖,单膝跪地,“臣等今后定为公主马首是瞻,不负公主所托!”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营帐内的一切东倒西歪,慕云漪等人意识到发生了地动。沣城地处地动多发区,好在这次的地动持续时间不久,片刻间,一切又归于平静。

钱征立即派人去城中打探消息。

约么半个时辰后,城西难民营坍塌的消息传回来。

“哦?那么现在情况如何?”钱征询问来报士兵。

“由于那处难民营里面的百姓多是老弱妇孺,眼下情况不大好,很多人都被压在了坍塌的废墟底下,沣城的士兵已前去救援,东昭前来的苏彦将军也带兵前往支援了。”

“苏彦?”慕云漪下意识的说出苏彦的名字,随机意识到不妥,连忙继续说道:“你是说东昭也派人过去了。”

“回公主的话,是的,现下已在城西的难民营。”

“公主您看,我们是否也应前去?”

“不必,东昭已言明会助沣城重建,现下东昭派人前去,我们再去只怕也起不到更大的作用,反而可能因为沣城一些百姓的抵触情绪而使得现场更加混乱,更有甚至,让他人说我们西穹表面帮忙,实则是别有用心。”

“公主思虑周全。”

“你们且在此等待消息,我去难民营地看看。”慕云漪说罢便转身离开,甚至有些焦急。

“公主一切小心!”

城西的那处难民营是为了战争后无家可归的沣城及城外流民所建的收容处,男子们都出去重建新城,所以收容处留下的多事老弱妇孺。慕云漪到时,这里已是一片混乱,士兵们正在挖人和搬运,被救出的百姓浑身是血混着泥土,有些已经是奄奄一息。她粗粗扫了一眼,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她又凑到人群前面仔细寻找,却仍旧没有看到苏彦,不知怎的,心下升起一丝不安。

这时,她听到一名东昭士兵大呼:“不好了,苏彦将军为了救几名孩童,右腿被压在大石底下,现在被困在废墟里面了!”

“苏彦!”

第十三章 夜探

慕云漪再次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苏彦之名,好在周围已经乱作一团,并没有发觉到人群中她的惊呼。

轰!嘭!

就在慕云漪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欲要冲进去亲自搜救苏彦时,周围再次地动山摇,这应是余震,虽然没有第一次严重,但是原本已经成为废墟的难民营再一次坍塌,石块砖瓦更加明显的向下塌陷,原本挖出的通道洞口也再次被碎石堵住。

“将军!”

“苏彦将军!”

地动停止后,周围士兵大声呼唤玄韶,迅速搬挖石块,在复又挖了约五丈深时,有手掌露了出来,见此情形众人加快手上动作,终于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形下正护着两个幼小的孩童,两个孩子被率先救了上来,而最后被抬上来的,便是苏彦。

此时的他躺在担架上,吃力的呼吸着,额角渗着血,全身的泥土混着不知是谁的血,右腿显然重物砸过,现在膝盖处已是血肉模糊。

很快苏彦便要被抬走,当他的担架经过慕云漪所站的人群时,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他偏过头竟睁开了眼睛透过人群看向慕云漪,然而仅是一瞬,他又沉重的阖上了眼睛,昏厥过去。

“公主,全部点兵排查过了,咱们西穹的所有在沣城内外的驻军都没有人员伤亡,只有个别士兵有轻微擦伤。”钱征来到官驿向慕云漪汇报赤穹驻军方面的情况,却发现她目光失神,半天没有回应。

慕云漪整晚都悬着心,焦急得等待苏彦的救治情况,只见到那苏彦所居的院落门口侍从和大夫进进出出,便知道他伤的着实不轻。

“公主?”

“啊,我在听,你继续说。”慕云漪这才回过神。

“再休整两日,我便带兵回赤穹了。”钱征突然压低了声音:“公主交付的事情,臣一定办到,也请公主在东昭一切小心,若有任何吩咐,公主只需知会一声,臣万死不辞。”

“钱伯伯,云漪在此谢过。”

到底是多年习武行军,加之天生体质优于他人,第二日晌午,苏彦便醒了过来。

军中大夫为他复诊换药后,又以手探了探苏彦的额头,后欣喜的点点头道:“苏将军只需好好休养些许时日,便无大碍。”

众人皆松了口气,却听大夫又道:“但是……”

“怎么?”站在一旁的副将左宸复又紧张起来。

“虽说将军恢复的快,但是这段日子绝不可以轻易下床走动,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您这是被重物所砸,若不小心再次伤到伤口,恐会落下病根。”毕竟是跟随苏彦军中多年的大夫,熟知苏彦的脾性,让他一直躺在床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决不可掉以轻心,罢了还向一旁的左宸挤了挤眉毛。

左宸立即会意,“周大夫放心,我会陪在将军身边的。”

苏彦无奈,自己这个副将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一根筋,认定的事情就很难转换,如今和周大夫站在一边,想来自己想要下地活动一下的心思怕是难了。

果然,这一下午他三番两次试图下地,都被左宸制止,苏彦软硬皆施,都无济于事,最后他甚至用将军身份命令左宸,只见左宸默默不做声跪在了床边,如此这般,苏彦当真是没脾气了。

终于熬到了晚上,苏彦说自己要睡下了,左宸半信半疑的退出后,站在房门口良久,直到里面灭了灯火、没了声响,他才放心离去。

而苏彦侧耳洞悉左宸终于离开,自己立马坐起身来,悄声下床出门,虽然右边膝盖还传来刺痛,但是让他不要动才是真正要了他的命。

苏彦固执的不肯用焚阳或者任何东稍作支撑,只是缓缓在门前庭院里挪动,右腿这种不受控感让他心下十分焦躁,只想着自己多活动进一下,尽快的恢复如初。

走到院子庭廊中,他察觉到了拐角处阴影里的人,于是他下意识的向那个转角慢慢地走去。

阴影里的人屏住呼吸,直到苏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人面前之时,忽然亮出匕首横在苏彦的喉间。

而苏彦,竟是笑了,迎着月光,眼中尽是宠溺。

“你还是一点没变。”他不躲不闪,任她锋利的刃尖抵着自己的脖颈。

慕云漪一顿,心虚一般,不敢迎上苏彦的目光,默默的收回弑月,头撇向一边,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这么晚了,公主独自在此所为何事?”

“我只是睡不着,随便走走。”慕云漪将弑月别回腰间,转身便要离去。

苏彦却一步挡在了慕云漪面前,“哦?随便走走,便走到了我所居住的院子?”

“你……”慕云漪窘迫的满脸发烫,不知如何是好只要踢了一脚苏彦的右膝,“没错,我就是专门来看看你瘸了没,以后只怕不需要我亲自动手收拾你了!”

谁知这一脚,却让苏彦倒退一步,痛的皱起了眉头,“嘶……”

慕云漪心下一急,自己明明没有用力啊,“你怎么样了?”

轰!轰轰!

就在这时,地面复又开始剧烈的震动,周围传来了惊呼声和东西破碎落地的声音,又是一场余震。

“当心!”苏彦已经下意识的将慕云漪将她拉入怀里,一个转身,二人由庭廊移至庭院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慕云漪也没有反应过来,当她回过神来,自己已被护在了苏彦的怀中,她想要挣开,苏彦却强硬道:“别动!”

他结实的胸膛此刻近在咫尺,甚至连心脏的跳动都能清楚的感受到。鬼使神差的,慕云漪竟没有再次试图挣脱。

“昨天我被压在废墟里,你有来看我是不是?”

苏彦低头在怀里的慕云漪耳边道。

慕云漪心惊,原来苏彦昏迷前真的看到了自己,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周围一切复又恢复了平静。

“将军!将军您没事吧!”

院子外有士兵正往苏彦所住之处跑来。

“我该走了。”慕云漪见状赶紧推开苏彦,当她跃至庭廊之中即将离去时,背对着苏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照顾好自己。”说罢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苏彦含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你也有‘仓皇而逃’的时候呢。”

第十四章 苏府千金

苦熬了四五日,苏彦终于被允许可以下床走动一下,他白天可以不用装的那么辛苦烦闷了。

这日清晨,苏彦的房门未经通传便被推开,来者道:“你小子怎么样了?”

彼时苏彦刚喝罢那一碗浓稠苦涩的药,正紧紧皱着眉头,抬头见进来一人,惊喜道:“少杨,你怎么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东昭禁卫军统领司空少杨。

“还不是听说沣城地震了,你那宝贝妹妹担心你,她一个女儿家又不好前来沣城,只好央着我赶紧来看看你。”说着,司空少杨坐在了床边,打量着他缠着纱布的右腿,“皇上和太子也十分担心你,所以还未等我请旨前来,皇上就已经下旨派我前来,一方面看看你,另一方面看看沣城灾情。”

苏彦翻身下床,“放心,我已是大好,还不是左宸那榆木脑袋天天盯着我,耽误了部署驻兵和回东昭的行程。”

“好了,你便不要逞能了,且不指望你能安分养上百日,这五六日你是要忍一忍的,免得落下什么病根。”司空少杨年长苏彦七岁,故而在一起时很多时候更像是兄长。

“好好好,我听你的还不成,对了,西穹的驻兵已经全部撤退了。”苏彦急忙转移话题。

“哦?这个安和公主的手段倒是不差啊。”说罢司空少杨别有深意的看着苏彦,他算是苏彦身边唯一一个洞悉苏彦对慕云漪的情意非同一般的人。

“毕竟都是她父亲的旧部,这事由她来,自是事半功倍。”苏彦假装没有看出司空少杨的揶揄之意。

“这些驻军不愿意回去倒是情理之中,如今的情势,只怕回去的日子才是真正难捱了。”

“是啊,如今慕霆失踪,西穹皇帝正好趁机对慕霆麾下之人贬斥一通,以瓦解他的旧部力量。那年宫变,虽然慕霆放弃夺权,但他的势力依旧雄厚,加之他多年以来战功赫赫,军民臣服,作为新君的慕凌怎能容的下功高震主之人,何况那人还是曾经作为储君的慕霆?”

“那慕云漪也是可怜,她父亲是当年堂堂太子,她也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如今虽也被封公主,却是来东昭做质子,这便是天上与地下的区别了。”司空少杨摇摇头,提及当年西穹那场大的动荡,作为东昭国人亦是唏嘘不已。见苏彦这下沉默不语,便知他心忧慕云漪。其实司空少杨并不以世俗眼光看到二人的关系,却担心所谓的世俗终会不容苏彦的心思,稍有不慎,只怕自己这个兄弟便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只是关于情爱,终是要两个人自己去体悟。

司空少杨拍了拍苏彦的肩膀只得说些旁的,“这几日,这沣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且好好养着,待你恢复得好些了我们再行启程回去。”

“好。”

时日过去半月有余,援助沣城的战后、灾后事宜,苏彦、司空少杨已部署妥当,西穹驻军也已全部撤离,沣城新主余凡为他们饯别后,三人便启程返回东昭。

慕云漪想起那一夜自己被苏彦发现时的不知所措和在他怀抱时的局促,脸上不禁发烫,一路上看也不看苏彦一眼,径自走在最前头。苏彦却逗弄她一般,始终不疾不徐的骑马跟在她的四周。司空少杨看出二人之间的微妙,不言不语的保持着一段距离在最后面,看着二人的身影心中暗叹:这回东昭的道路怕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相处的时间吧。

行至东昭上陵,远远便看到城门口有人相迎。三人到了城门下,便见一少女如蝴蝶般翩翩扑来。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快让我瞧瞧,腿伤的怎么样了?”

这便是苏彦的亲妹、苏府掌上明珠苏婥了。

“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放心。”苏彦连忙下马,灵活的转身一圈证明给妹妹看。

“少唬我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从小到大伤病从不按时喝药,这次回府我定要天天盯着你喝三海碗才好。”

“越发没大没小了。”苏彦看着妹妹眼中尽是宠溺,他侧了侧身介绍道:“还不来见过安和公主。”

苏婥上前一步行礼道:“小女见过安和公主。”

慕云漪翻身下马,点了点头,“不必多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慕云漪觉得苏婥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带着十足的警惕,像是提防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但只是一瞬,随即她的重心又回到了哥哥苏彦身上。

慕云漪此刻站在一旁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身穿粉蓝色绣蝶齐胸襦裙,圆圆的眼眸,小巧的鼻子,樱红的嘴唇始终带着那种慕云漪永远学不来的甜美弧度。柔韧的头发梳着双螺髻,灵动而不失娇美。

“我们先进城吧,总站在城门下像什么话。”司空少杨提醒。

“现下时间还早,我要先进宫向皇上回禀沣城诸事。”苏彦说着看向慕云漪。

慕云漪点头:“我与苏将军一同进宫。”

“少杨,烦劳你一趟,把婥儿送回府上去。”苏彦说罢看向苏婥:“婥儿,回去告诉母亲,我进宫回禀后便回府上向她问安。”

“知道了,我回府上等你,母亲吩咐府上备了你最喜欢的菜呢,你可要快些回来。”

目送苏彦和安和公主离开后,苏婥回到了马车上,司空少杨则骑马护在马车的一侧,送她回苏府。

苏婥有意无意的透过车帘看着司空少杨挺拔的背影,转而又怕被发现似的立刻收回目光,羞赧的低下头,不断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虽然这一路两人根本不曾有过什么言语,而这样的距离却足以让她欣喜和满足。

从苏婥有记忆开始,每次跟哥哥和太子殿下在宫里玩的时候,总会有司空少杨跟在后面,但他从不参与三个人的打闹,只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

小时候三人经常在御花园里躲猫猫,调皮的苏彦和太子东陵翊总是跑的很远让苏婥找不到,苏婥大哭着找不到二人时,司空少杨便会出现,拉着她的手去找到苏彦和太子。

后来苏婥渐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手帕交,也很少跟在哥哥后面玩了,但小时候司空少杨总是在自己无助大哭的时候如同天神一样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样子,总是存在她的心里,从不曾忘记。

第十五章 苏婥的心意

苏婥是侯府千金、东昭的名门贵女,琴棋诗画样样出众自是不在话下,而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她还精通易容之术、是东昭一名优秀的细作。她自小便喜欢研读一些八卦玄学、奇门遁甲之类的古书,一次在一本上古典籍里面了解到易容之术,她开始钻研这门传说中的奇术。聪慧如她,经过在各种书卷中的学习和不断地尝试,掌握了易容之术,甚至多次易容在母亲和哥哥眼前,他们都没有认出自己。

易容之术在她的手中的运用越发的纯熟,后来她多次以易容之术为家族和东昭取得机密信息。一开始,对于这种危险的行动,她的母亲和哥哥是极力反对的,在他们的心中,苏婥只要能够平安快乐的成长、享受作为侯府千金的荣光便好。然而苏婥却说她要和为国牺牲的父亲一样,为国献力,也为苏家争得荣耀。苏母和苏彦终于答应她,幸而她聪明机警,应变能力极强,任何一次任务都未曾失手过。

一次,苏府得到消息,东昭的北境戍边藩王齐璋似有异动。苏婥再一次自告奋勇的易容潜入北境的藩王府,两月后她取得了藩王齐璋勾结外族部落意图叛乱谋反的证据秘密传回。

“这该死的齐璋,是准备在三个月后动手,他以为,我会给他这个机会吗?!”东陵巽盛怒,即刻下旨由苏彦带兵出征,讨伐叛乱之臣,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在苏彦率领的大军即将到达北境边城的消息传来时,齐璋方才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已经完成任务的苏婥准备趁乱逃走,就在她刚刚混出边城城门时,门防士兵似是接到了什么消息,顿时一阵骚乱,她心下预感不妙,恐是自己暴露了。她加快脚下步子欲要快点离开,这时她身后有士兵叫住了她:“前面那名女子,等等!”

她装作不知,继续向前走。

“听见了没有,站住!”

苏婥听到身后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她看到一个人骑着马正向自己的方向来。

“锵锵!锵!”来者将手中的长戟扔了过来,击退了几个正要靠近苏婥的士兵。

这是……毕霄长戟!苏婥认出这把眼熟的戟,意识到来者正是司空少杨。

这时司空少杨已经冲到苏婥身边,向她伸出手“上来!”苏婥被拉上了马,紧接着拔出刚才插在地上的长戟,还不等众士兵反应,司空少杨勒紧缰绳,一个回头,向来时的方向冲去。身后还不断有试图追上他的士兵,被他用毕霄一一击退刺死。

玄玥坐在司空少杨身后,紧紧拽着司空少杨的铠甲。纵使再如何临危不乱、机敏从容的她也毕竟是个女孩子,被刚才的险境吓得不轻,此刻身体正微微颤抖。

“没事了丫头,我来了,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到东昭了!”许是感觉到了苏婥的颤抖,司空少杨安抚着她。

司空少杨低沉的声音似乎有魔力一般,苏婥当真不那般恐惧了,心内渐渐安定了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侧脸竟一直贴着司空少杨的后背,是第一次吧,这么近的距离,闻到他淡淡地汗味,甚至连他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自那日起,苏婥的心中便暗暗地埋下了一颗种子,她会在哥哥说起一些朝中琐事时留意关于“司空少杨”这个名字一切事情,也会在每次宫宴之中装作不经意得寻找他穿着禁军铠甲立于皇上一旁的身影……

司空少杨丰神俊朗,又是功夫无双,且历经两朝,身居御前高位,是东昭多少女子心中的梦想,但那些女子和他们的家族都不敢轻易去向司空少杨表明心意,不仅仅是因为司空少杨终日不苟言笑、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更因为他在东昭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他是东昭唯一一任不是世家出身的禁卫统领,也是唯一一个并非出身东昭的为官人士,没有人敢率先想他探知态度,甚至觉得皇上和先皇都如此器重他,是否早已为他御赐了成婚的人选。

苏婥亦是小心翼翼的揣着这份心意,不敢表露丝毫,也不再敢像小时候一样主动找他说话。除了那一日知道沣城地震,她慌乱不知所措,未及过多思考就冲去了司空少杨的府上,请他亲自去受灾的沣城看看哥哥受伤的情况。

回忆着过去的种种,转眼已经到了苏府,苏婥下了马车,对司空少杨说:“少杨哥哥,还未感谢你去沣城探看哥哥。”

“不必客气,我与苏彦情同兄弟,就算你不来拜托我,我也会请旨前去。”

“那……”

“嗯?”

苏婥攥了攥手里的帕子,终于鼓起勇敢道:“少杨哥哥你既然来了,先别忙着走,不如去我们府上坐坐,等哥哥回来一同用晚膳?”她一股脑把这一路别着的话都说了出来,紧张的盯着司空少杨,等待着他的回应。

司空少杨今日刚回来是不必回宫中当值的,而他的私府里更是冷冷清清的,于是便痛快的应道:“如此,我便叨扰了。”

晚膳桌上,司空少杨正巧坐在了苏婥的对面,这一顿饭她根本是食不知味,可又怕别人看出自己的心不在焉,于是象征性的动着筷子,用膳之后,苏婥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迅速想自己的院子走去。

回到自己的寝屋,苏婥在梳妆台最下面的一个匣子里,拿出一枚金灿灿的东西用帕子包起来,转身又走出屋去。

回到正厅,已经不见司空少杨的身影,她故作不经意的问起下人可有见到司空大人,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司空少杨刚刚离去。

苏婥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咬着嘴唇失落地看着府门的方向,原想就此算了,可她知道司空少杨平日多在宫中当差,来苏府上做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握紧了手中帕子抱着的东西,快步朝府外走去。

第十六章 心死之人

元锦巷的道路皆是压得平整敦实的四方石板,加之家家高门大院,住的也都是皇亲贵胄,白天看起来多少显得有些刻板与傲慢。而此刻的元锦巷,由于方才下过一场小雨,湿滑的路面倒映着微微的月光和户户门前点起的灯火,氤氲的空气混着雨后特有的泥土味道,让这元锦巷竟添了几分平凡与柔和。

但司空少杨却并不在意这些景象有何不同,对他来说,在哪里都一样。

突然他停了下来,“出来吧”似是自言自语一般,没有回头,也没有什么动作。

一阵沉默过后,躲在司空少杨身后一处转角的苏婥走了出来。

“少杨哥哥。”她背着手小声唤道。

“这么晚,怎么出来了?”司空少杨对于身后一路跟着的人是苏婥并不十分惊讶。

“我……那天我去找你时,见你的束发冠有些旧了呢,选了一个新的给你。”苏婥说着便拿出攥在手里的东西,摊开帕子,里面一枚刻祥云纹赤金束发冠,正中嵌着一颗红玉翡,满是期待又有些羞怯的仰头看着他。

“不必了,我现在这个挺好的,谢谢。”司空少杨几乎是毫无犹豫地的拒绝了她。

苏婥看着那双默然的眼眸,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下坠。

她没有收回捧着束发冠的双手,而司空少杨也没有丝毫要收下的意思。

“少杨哥哥,你讨厌我是不是?哪怕看都不肯看这发冠一眼吗?”

司空少杨没有回应她,只说道:“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不然你府上会担心。”

“假若我偏要跟着你呢?”苏婥觉得仿佛此时内心那颗小小的种子突然开始疯狂的滋长,她无法控制自己,于是说出了这句事后连自己都惊讶不已的话。

见苏婥一脸坚决,司空少杨没有再言语,而是转身继续前行。苏婥则继续保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跟着他。

苏婥很快发现这条路并不是司空少杨回府的路,但她依旧倔强的跟着他。不久,他们便走出了元锦巷,又拐过几条街后,司空少杨停在了一个高挂一串串朱红色灯笼喧闹的巷口。

嘈杂混乱的人流,廉价的胭脂水粉味道,以及门前穿红着绿的女子们暧昧的吆喝,玄玥立即会意到这是什么地方,转而满脸惊愕地看着司空少杨。

“怎么,还要跟着我吗?”司空少杨语气中带着几丝嘲谑。

“你…你心里从没有过我吗?那你为什么去边城救我?!”苏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涨红了脸问道。

“去边城吗?我去营救只是为了东昭的利益,而不是你,换句话说,任何一个人去边城当细作我都会去营救。”

看到苏婥微微颤抖的肩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司空少杨走近她,低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慢慢靠向苏婥的脸,玄玥惊慌的盯着他的双眼,全身僵硬的不知所措。

司空少杨在几乎要碰到到玄玥樱粉的嘴唇时突然停了下来,“我对小丫头根本没什么兴趣,尤其是你这种高门贵族之女,更是无聊至极。不过......若是你去学一下那些市井风尘女子,或许我会多看你几眼。”说罢,司空少杨竟还指了指街巷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们。

听到这番话,伤心,羞辱,失落齐向苏婥心中袭来,她扬起手,“司空少杨你这混蛋!”

司空少杨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那一巴掌,怎料苏婥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她另一只手中金色的束发冠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啪!”她的心也与那枚红玉翡一同碎在了地上。

终于,苏婥转身跑走了,啜泣声很快淹没在了周围的嘈杂之中。

看着苏婥背影消失之后,司空少杨才蹲下拾起了那枚金色的束发冠和碎成两半的红玉翡,轻轻地在手中摩挲,暗自叹了口气。

“对不起,苏婥,我这样的人实在不配拥有你的爱。”

几乎每一天夜里,司空少杨都会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猩红的鲜血充斥着着梦境,满眼望去是无数的尸体,司空少杨独自站在那些尸体中间,当他想要看清那一张张脸时,灰暗的天空便会下起滂沱大雨,迷蒙他的双眼,雨水混着尸体的血一起流到司空少杨的脚边,冰冷刺骨,他无法动弹亦无法叫出声,梦里的一切是那样的静谧,静谧到有些诡异,只有一个声音反复的响起:“为什么我还活着?”

司空少杨十六岁的时候,那场浩劫彻底摧毁了他的一切。

当年那一场战争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两方的死伤不计其数,最后剩下的人都是靠着意志在用身体碰撞攻击对方,司空少杨眼见自己的兄弟们一个个的倒下,自己也只剩下一口气,面对拿着剑刺向自己的最后两个敌人,司空少杨准备好拼死抵抗,尽管他已经握不住那柄长戟。

“就这样,结束吧。”

随后司空少杨就感到了剧烈的疼痛,但却不是被刺穿身体的疼痛,而是自己被他的兄长,也是此战的将军用长枪打飞了出去。

在他彻底没有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了哥哥对他大喊了一句什么话,然后与那两个敌人同归于尽,接着司空少杨也倒下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司空少杨逐渐恢复了意识和知觉,原来,自己还没死。

看着满地的尸体,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受了刺激一样,他不记得这些都是谁,他忘记了他们是为谁效力拼命,也忘记了是被谁打成这个样子,他的脑子里只有自清醒过来就一直反复回响的声音:“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只有我活着?所有人都死了,却残忍的让我活在这世上。”

当他能站立后,他离开了这里,然后开始了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浪。

他四处游荡,满身肮脏腥臭,头发散乱不堪,嘴里不停念叨:“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所见之人都把他当疯子,满是嫌弃的将他驱赶走,甚至有人会对他施以拳打脚踢,泼脏水和垃圾,而他对此却无动于衷。

第十七章 真正的名字

曾经的北羌国每月都会在奴隶场举行一场血腥的比武,作为贵族和百姓们当作赌资的娱乐。这是一个残忍而扭曲的比赛:当一名奴隶赢得比赛时,他所要同时面对的对手数目会随之翻倍,这就意味着每个被抓来参加这场比赛的奴隶最终都必死无疑,这些对手有可能同是奴隶战俘,也有可能是未被驯服的野兽。一个人一旦进了这比武场就只能战斗到底,直至死去,他都不可能离开这里,曾有因比赛太过残酷血腥而逃离的奴隶,被抓住后被处以更为狠毒的极刑。

有一天,司空少杨站在了奴隶场比武台的上面,他决定在这里结束自己。向来都是奴隶或者战俘被抓来强迫参加这个比赛,从没有人主动加入。

比武场的管事当然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会给贵族主子们带来乐子的人,很快就将他编入了奴隶的名单,这里的奴隶没有名字,只有编号,而司空少杨胸前被挂着的牌子上写着:丙七。

比赛开始后,司空少杨不断的刷新着击败对手的数量,从五名、十名到二十名……

这一天,当浑身是血的司空少杨用最后一口气杀掉最后一个对手时,他再次刷新了记录,杀死了八十名战俘。然而,下一场他要面对的是一百六十名对手,这个数目是以前记录的将近八倍,显然,这也意味着那将是他的最终的比赛了。

司空少杨即将在比赛中迎战一百六十名对手的事情很快传出了北羌,甚至有许多外邦人闻讯赶来,要见证这一场残忍却又刺激的比赛。而东昭也有一名神秘人连夜来到了北羌的奴隶场。

在司空少杨即将战斗的前一晚,他依旧两眼放空,面无表情,躺在阴冷潮湿的地上。来参加大赛的奴隶们与普通的奴隶并无两样,对于北羌来说,他们都是用来满足贵族们残忍乐趣的工具而已,每天吃发霉馊坏的食物,几十个人被绑在一间破屋中。然而由于司空少杨过于惊人的身手以及不知名的来历,奴隶场管事将他独自安排在了一间屋子。

司空少杨屋子破旧的木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斗篷带着风帽的人。

“你就是丙七。”

司空少杨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望着漏水的屋顶。

“我可以给你活命的机会,带你逃离这里。”来者解开斗篷和风帽,对司空少杨说道。

“逃离?面对一个一心求死,想要在这里结束自己的人,你居然说带他逃离,不觉得可笑吗?”司空少杨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转头看向这个说要给自己活命机会的人,只见他发须花白,应已过花甲之年却身手极为矫健。

然而当看到面前这个人胸前烈阳标志时,司空少杨的头突然一阵剧烈疼痛,脑海里闪现出很多不完整的关于那场战斗的片段。

司空少杨按着如同将炸裂一般的头,艰难的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东昭国主,东陵珏。”这便是东陵国先皇——东陵珏

“你说你会带我逃离这里,条件是什么?”

“为东昭效忠。”

“好,我答应你。”

司空少杨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东陵珏虽然心中为司空少杨前后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诧异,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司空少杨闭上了眼睛,心中默语:也许我找到了再活的长一点的理由,希望我没有做错。

“嘭!嘭!”下一秒他手上脚上的链拷被他齐齐震断,能困住他的东西从来不是这些锁链。

二人准备即刻动身,若是等到天亮那就麻烦了。

东陵珏拉上风帽,推门从他来时放倒的守卫身上迈了过去,司空少杨随便抄起一把长刀跟在他后面。然而当他们就快要踏出奴隶场的时候,还是被在一队巡逻守卫的发现了。

“快来人啊,有人要逃跑!”

“在那里!是丙七!他要逃跑!”

夜晚奴隶场的宁静被守卫的叫声打破,顿时嘈杂起来,看守们闻声全部向司空少杨他们的方向围了过来。

“这么点人,难不倒你吧,丙七。”

司空少杨没有回应他,而片刻之间长刀已经击退数名守卫。

东陵珏更是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惊慌,宝剑出鞘,利落的斩杀试图靠近的人,他以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向司空少杨第一次展示了东昭的王者风范。

在击退身边跟来的所有敌人后,他们向奴隶场外跑去。

这时,在奴隶场中心比武台的一个阴影处,一支箭向东陵珏和司空少杨射了过来。司空少杨敏锐地洞悉到箭矢穿破空气的声音,眼看着这支箭即将要射中的是东陵珏,他纵身跃到东陵珏身后。

“噗!”一声闷响,箭刺破皮肉的声音。

东陵珏闻声回头,才发现原来司空少杨替自己当了一支箭,当看到穿破他胸膛带着血的箭尖上,隐隐泛着青色,二人意识到这箭有毒,钻心的疼痛让司空少杨的意识慢慢减退,他一把折断箭尾,喉咙里发出的浑浊不清的两个字:“快走!”

东陵珏扶住司空少杨,吹了一声口哨,黑暗中一串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东陵珏那匹随他征战无数的汗血宝马出现在二人面前,东陵珏将司空少杨拖上马,自己也跃身骑上,扬鞭向北羌境外奔去。

回到东昭之后,司空少杨被东陵珏直接带进了宫,由太医医治,不至半月便可下床活动。

“你的本名叫什么?”

“袁少杨。”

司空少杨已经准备好关于自己出身过往的说辞,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东陵珏没有问他除了姓名以外的任何事情。

凭借着为东陵珏挡箭的忠心护主之举以及极高的武艺,“袁少杨”被封禁卫军统领的位置,随东陵珏出入于各种场合,保护他的安全,偶尔也会为东昭外出征战。

两年后的一个晚上,东陵珏单独将司空少杨叫到自己的寝殿。这时,年事已高的东陵珏,身体每况愈下,国家的政事基本全交与当时的太子东陵巽。

“谢谢你减轻毒药的分量,让朕多活了些时日。”似乎除了从容,你永远不会在这个君主的脸上看到其他的情绪。

“你……都知道了…….”司空少杨难以掩盖内心的震惊,脱口问道。

“若朕料想的不错,你真正的名字应该是司空少杨吧?”

第十八章 司空的意志

是的,司空这个姓氏在各国皆属贵族之姓,当初司空少杨恐引起东陵珏的怀疑,当被问及姓名时,他便用了母亲的姓氏,谎称自己姓“袁”。

“第一次见你时,你一心求死,然而在看到我胸前烈阳时你却突然转变了想法,当时我就知道你的过去肯定跟东昭有关,非恩即仇。但如果我东昭曾有恩于你,你必定早就说出,而你没有,既然你不是报恩的,那就一定是后者了。你一定认为你是因为帮朕挡了一箭的护主忠心而取得了我的信任,可如果只因为一支毒箭朕就相信一个人的忠心,那真早已死了千百回了,东昭也早该不复存在了。”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留我在身边?”司空少杨为东陵珏的睿智而震惊,更为他留自己在身边而不解。

“起初朕听闻北羌奴隶场有一人不断刷新决斗记录,朕只是出于好奇和爱才,才动身前往北羌想要会会你,若真是可用之才浪费在奴隶场岂非可惜,不若为我所用。后来朕知晓了你的来历,发动与你国家的那场战争朕本是不后悔的,然而结果却是朕没有预料和控制的,对于你的家族和那些不肯归降以身殉国的百姓,朕终是愧疚的。”

东陵珏征战一生,攻下无数城池和小城,虽已过天命之年,征服之心却丝毫未减,而地处东昭西北的小国霖国,是他早年便有意收服之地,他想要在自己的功绩里再添一笔辉煌,也想在东昭的地图上为子孙们再扩一块疆土,加之霖国国主残暴不仁、百姓民不聊生,于是他毅然发动了对霖国的征伐。

东昭的军队自然是所向披靡,霖国军队则是节节败退,很快,他们只剩下最后一支军队奋力抵抗,那便是霖国第一武将世家司空家所带领的军队。彼时东昭几乎已经掌握了霖国的主城,东陵珏不曾让士兵对霖国百姓动手。只要拿下这最后一支军队,战争便可停止,然而这支军队的顽强出乎了东陵珏的意料,爱才如命的他本是希望能够收服司空家的兵队为己所用,却不想他们誓死抵抗,那场最后的战斗过程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而后来司空府上的其他人听得消息也全部自刎殉国。闻讯后东陵珏为司空一族叹息不已,却也无力挽回,既然是战争便必定会有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

再后来,霖国变成了东昭的霖安县。

提起灭亡的国家,司空少杨沉默了良久,纵使他司空家效力的皇上昏庸无能、暴戾无道,但那终究是他的国、他的家。

“此外,留你,也因为你的能力,更因为你的沉稳、忠诚和善良。”

“你说善良?即使我给你的喝的茶中下了药,你还认为我是善良的?”司空少杨不可置信。

“你在我身边随时有杀掉朕的机会,但你没有。你在朕每天喝的茶里放了药是没错,但是你减轻了分量不是吗?让朕逐渐虚弱而不是很快死亡。看来,你也是矛盾的吧?”

听了这些之后,司空少杨怔怔地后退一步,说不出任何的话。

“朕知道自己已大限将至,朕并不怪你,你也不必自责,只是司空少杨,你的一切仇恨就到此为止吧,请你今后发自内心的效忠朕的子孙。当然,若你还是放不下心中的仇,那么就请在我死后离开东昭,否则朕现在就会杀了你。”

“在你做出决定之前,先去城东的山上看看你的哥哥和兄弟们吧,那时我派人将他们葬在了那里,只是一直没有办法告诉你。还有……”东陵珏掀起桌上原本盖着的一块布,一把长戟现出,“你可认得它吗?”

“这是……毕霄!”司空少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正是他家传的传世宝戟,父亲战死后便传给了长兄。

“没错,这把毕霄是上古名器,可它并不属于东昭,所以将它带回后我并没有放进宫中的兵器库里,后来知道了你的来历,朕就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将它给你,你们司空家的意志就由你来承袭吧。”

司空少杨没有上前接过毕霄,而是径自转身离开了皇宫,去往上陵城东郊的山上。

站在兄长和其他战友们的墓前,他发现这里明显是定期有人来维护整理,墓旁甚至没有一点野草长出来。

他缓缓跪下,“哥,我来看你了……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当司空少杨在奴隶场的破屋里看到东陵珏胸前的烈阳标志时,他原本混沌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很多不完整的画面,他想起向他冲来的两个敌人身上跟眼前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标志,他还想起当他被哥哥打到一边,对他大喊:“少杨!好好活着!”然后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画面。当他得知眼前的人就是东昭国主的时候,他决定要复仇,待杀掉东陵珏之后再结束自己,自然了,从一开始那只毒箭也只是为了取得东陵珏的信任而已。

只是当他作为禁卫军统领跟随在东陵珏身边时,他亲眼看到这位君王是如何善待臣民,如何勤勉的治理国家,如何真诚的对待自己,于是他越发的矛盾,越发的下不去手,本来有无数次可以杀掉东陵珏的机会,他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动手,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东陵珏到底是崇敬还是仇恨。可是每每从那血腥的梦境中惊醒的时候,他仿佛都能看到昔日一起奋斗的兄弟们的脸、全家满门自刎的情景,以及哥哥对自己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眼神,国仇家恨,他怎能忘却?!终究,他还是下手了,他将毒药放进东陵珏每天喝的茶里,只是因为自己矛盾的心理,他一再减轻毒药的分量。

现在东陵珏却告诉他,他做的一切都是东陵珏知晓的,却仍然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接受一切。

东陵珏竟以这样极端的方式,逼司空少杨忠心为东昭皇室后代效忠……

就这样,司空少杨这一跪便是一夜。当太阳初升,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时,他终于再次对墓碑开了口:“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十九章 风起黯缈

司空少杨赶回了东昭王宫,来到东陵珏的御书房,而这位帝王也早已经在那里等他。东陵珏此刻的眼中,不是期待,不是狐疑,而是信任与笃定。司空少杨在从桌上双手捧起毕霄,转身跪在了东陵珏的身前,凝重的说道:“陛下,我愿忠心效力东昭,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已下旨将霖安县赐予你做封地,并赐姓‘司空’于你,这样你司空一脉便又可后继有人了。”

“谢陛下恩典!”

三天后,东陵珏驾崩,举国同哀。

国丧过后,东陵巽继位,东陵翊被册立为太子。

司空少杨效力于新皇,为了他与东陵珏的承诺,也为了报答东陵珏赋予他生命意义的恩典。

司空少杨从回忆中醒过神,轻轻地摩挲着那枚金色束发冠。

苏婥,如此耀眼美好的你理应找到这世上最好的男儿,而不是我这样,一个早已心死之人,一个害死东昭百姓深深爱戴的君王之人。

且说慕云漪从宫中出来赶回府上,未及歇息直接去了弟弟慕云铎的院子。

“小漪漪!”孟漓见到慕云漪归来直接扑了上去。

慕云漪轻巧的侧身避开了这迎面而来的“善意”,“云铎怎么样了?”

“和孟漓预想的一样,那日你走后不久,他便醒来了,但不过两个时辰,就又沉睡过去。”站在一旁的慕修接过话,他刻意地避开讲述慕云铎清醒时的样子。

“他醒来之时……”慕云漪又怎肯放过。

孟漓一改方才嬉皮笑脸的样子,略带沉重地叹了口气,“我能做的就是让他尽快沉睡过去。”

只这一句,慕云漪便可以料想弟弟苏醒过来时的痛苦。

“那他可有说起什么?”

“他当时疼痛难忍,意识根本是模糊的,但是嘴里似乎反复的提及一封信。”孟漓回想着当时的情境。

“信?”

“是的,他嘴里一直含糊不清的说着‘信……那封信……’”慕修亦是不解,“他可曾给你留下过什么信吗?或是你当初救下他时身上有何信件吗?”

慕云漪飞速的回忆着一切可能与“信”有关的细节,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只得摇头。

看来只能等到下次云铎苏醒之时再尝试着问此事了,只是想到弟弟苏醒时的痛苦,慕云漪心下便是百般不忍。

“对了小漪漪,你离开的这些日子,东昭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可要说与你听听?”孟漓献宝般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

见慕云漪不做声,孟漓扬了扬下巴,一副要谈条件的样子道:“呐,不如这样,我告诉你这个大消息,你把你那一双弑月借我把玩两天?”

慕云漪依旧不作声,显然是不买孟漓的帐,转而看向慕修。

慕修随即说道:“黯缈洲赤璃岛那边劫持了东昭的一只官船船队,上面的货物暂且不说,船员士兵都是生死不明,东昭今日便要派人去黯缈洲那边谈判。”

“喂喂,慕修,不是说好了让我告诉小漪漪的,你怎么就全说出来了!”孟漓大呼不满。

慕云漪习惯性的无视孟漓,对慕修道:“谈判?实则就是发兵讨伐吧,这黯缈洲可一直是他们东昭的心头大患。”

孟漓却偏偏要插话,“可不就是么,要我说,没准船队失踪都是他们东昭自导自演的,目的就是出师有名,引出个由头出征黯缈洲,毕竟谁不想占领那边资源富庶的群岛啊!”

慕修却摇头道:“那倒不至于,沣城的战事刚刚结束,已然消耗了不少精力和资源,他们就算有此意也不会这么急着行动,何况那黯缈洲的海盗们能肆无忌惮那么些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下他们的。”

“这倒是……哎呀管他们呢,我们看戏就是了!话说小漪漪,咱们再商量一下呗,你的弑月……”

慕云漪无心理会孟漓的纠缠,脑海中飞快的整理着她知道的有关于黯缈洲的一切信息。

黯缈洲是东昭边海海域东南的一片群岛的总称,其中三个面积较大的岛屿是黯缈洲上居民主要的活动地区,分别为:赤璃岛、蓝珊岛和碧瑚岛。由于地处海外,又鲜少与陆地国家正面接触,无法强制约束,所以黯缈洲的海盗货船成为走私压货、贩卖违禁品的海上灰色地带。虽然黯缈洲被海盗占领,但海岛集团极其繁多,各派系之间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因此黯缈洲始终没有建立成一个统一的政治实体,而是各个海盗团伙分别占领一座岛。其中赤璃岛是三座岛中最大的一座,拥有一个宽广且易守难攻的天然港口,面向西部海岸,加之那名扬海上、随时待命的水军战队,使得这里的海盗和走私团伙更加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慕云漪心中浮上一丝担忧,“此次会不会苏彦也会去……”

果然,五日后东昭便派水师军队协同使节前往赤璃岛进行“谈判”,而领军之人除了东昭精于海战的韩骞将军,正如慕云漪所料,还有苏彦。

易守难攻的港口、凶狠狡诈的海盗,更重要的是……西穹得知东昭此举,必会有所行动。慕云漪无法安然在东昭等待,纵然她知道作为质子的她擅自出境是极其严重的事情,可她已来不及考虑更多的后果。她打听到苏彦会带领他的云麾军去往东昭最东边的邑泽港口与韩骞将军的水师会合,然后一同出航,在苏彦出城的这天傍晚,她亦蒙混出城,抄小道向邑泽港赶去……

这天深夜,上陵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只剩下慕修一人,桌子上凌乱地倒着数不清的他喝空了的酒坛,而他却毫无醉意。

白天他就没有见到慕云漪,一直等到晚上她也没有回府,而这一天正是苏彦领军出征黯缈洲的日子,慕修心中已是十分清楚到她该是去了哪里。只是这次,她甚至来不及跟自己说一声就去了。

“就这般放不下他吗?”

他又拿起一坛酒打开猛地灌了下去。当最后一滴酒被他喝尽之后,他砸碎了酒坛,转身离开酒馆,悄无声息的出了上陵城。

“呵,我又何曾放下过你。”

第二十章 围困

“回禀皇上,探子来报,东昭水师陆军皆已在东边的口岸集结完毕,即将出海,他们此次派去的水师不在少数,更是派了苏彦和他的一支云麾军过去,想来此次名为谈判,实是想借机攻下赤璃岛。”慕凌的暗卫统领程柯神色严肃的说道“若他们成功拿下赤璃岛……”。

慕凌的脸上却是出人意料的轻松,“朕何时说过让他们胜利归来?”

听到这句话,程柯眼睛亮了起来,上前一步微微弓背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是言明与东昭修得共好不错,可这黯缈洲远在海外,又不受陆上国家制约,在那里动手又有谁知道是我们做的呢?带上你的人即刻动身吧。”

“皇上圣明,这样动手根本不露痕迹。”突然程柯停顿了一下,略带犹豫的说道:“还有一事……属下刚得到消息,安和公主混入了东昭的水师军队里。”

“哦?当真是有趣。她本是在东昭安逸度日,正愁找不到机会,如今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该怎么做,你知道的,若慕云漪在停留东昭之时出了事,朕正好借机发难东昭,正是一举两得。”

“属下领命!”说罢,程柯退出了慕凌的寝宫偏殿。

慕凌微闭上眼睛,脸上却露出冷酷的表情。

慕云漪,莫要怪朕太无情,要怪就怪你是他的女儿。

慕云漪一番乔装之后混进了东昭后方支援物资的货船里,这艘船跟着东昭军队的船只,在航行了两天之后进入了黯缈洲海域。

由于东昭的计划是先试图和平谈判,对方不接受才攻打,所以苏彦所带领的船队在稍稍靠近了赤璃岛后,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等待赤璃岛方面的反应。

赤璃岛的地貌非常奇特,这座岛几乎全部是山地,岛周围都是悬崖峭壁,城邦建立在岛中间的山上,远处看赤璃岛就是一个耸立在海中间的高山。而岛的西面有个天然的港口,这是一个宽阔的内湾,驻守着赤璃岛强大的海盗船队,有着易守难攻的地形优势,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赤璃岛的海盗们更加肆意妄为的在海上劫持货船,抢夺财物,从来无视路上国家尤其是东昭的警告和协商。

果然,还没有问过东昭军队的来意,赤璃岛的船队已经出动,巨船上的火炮弓箭齐向东昭军队轰来,东昭军队已有几艘被炮轰受损,人员也有轻微受伤。

加之连日在海上,很多士兵身子已经无法适应的倒下,无奈之下东昭船队只好行至附近的一个荒岛上面休整。

韩骞将军与苏彦一同走进临时搭起的简易营帐。

“谈判是没有可能了。”韩骞抖了抖披风挂起来,语气中没有太多的惊讶。

“直接强攻罢。”苏彦凝视着赤璃岛周边海域的地形图,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自然了,这个结果是二人意料之中、也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此次出海,便是为了一举拿下这赤璃岛,待成功攻占这里,将黯缈洲所有的岛屿资源收为囊中便是指日可待。

“只是这座岛周围都是悬崖峭壁,除了那个港口,我们无法从其他地方攻上岛。”苏彦的云麾军更精于陆战,而海上的战斗已经让部分士兵吃不消。

“无妨,我带水师由正面进攻,只需给我一日便可攻下他们的港口,剩下的,上了岸,就靠你的云麾军了。”

“好,那便如此决定,海上的情况韩将军您更熟悉,依您看我们何时动身较好?”

“我方才观测了风向和云象,三日后赤璃岛及其周围海域应会有大暴雨,所以我们最晚后日便要动手。”

“既然天气有异,宜早不宜晚,不若今日休息过后,明早动身,攻打赤璃岛,早些上岸。”

“我也正有此意,你我这便去下令部署罢!”韩骞对于此次与苏彦一同出战十分满意,一方面韩骞是干脆之人,作战从不拖泥带水,而苏彦正好亦是心性果毅,行兵利落,另一方面苏彦作为小辈却不冲动冒进,对于韩骞的意见也十分尊重,短短数日两人已经有了颇好的默契。

第二天一早,东昭船队重新启程靠近赤璃岛,迎接他们的依旧是军舰队的火炮轰击,但东昭的水师却是用更为猛烈的火炮和点燃的弓箭向赤璃的船队攻击,此时的海面上不断有因炮击激起数丈高的浪,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东韩骞将军带领的水师军船不断密集的猛攻之后,赤璃岛的军队渐渐不敌,船只也逐步向后退去。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许多还存活着的穿上的海盗干脆跳下水逃回到岛上。

这时,忽然乌云蔽日,狂风大作,海面上波涛汹涌,眼看暴雨便要发作,东昭军队并没有理会恶劣的天气,还是选择乘胜追击,船队靠岸,士兵们攻击上岛,云麾军此时则是首当其冲,跟岛上的海盗军队展开激烈的厮杀。然而由于岛上的山路崎岖不平,湿滑难行,使得东昭军一开始并未有占得上风。

很快,对岛上路线不熟悉的苏彦和几名士兵与其他部队在战斗时分散开来,好在眼前的敌人也并不是太多,苏彦带领身边的士兵冒雨将敌人击退。然而在他们刚要去找其他队伍会合时,周围又冲上来一大批海盗装束的敌人,将苏彦等人包围住,他只得继续与敌人拼杀。

苏彦手提焚阳,先向海盗发起攻击,随着他的怒吼,为首几人的手齐被砍断,随后苏彦向余下的人冲去,准备解决了他们,剩下的几名海盗脸上露出惧色,纷纷向后退,怎料这时却从苏彦身后又涌上二三十敌人,看到自己同伙到来,那几个海盗脸上再露狰狞,向苏彦挥刀而来。苏彦毫无惧色,继续抬剑劈向敌人,奈何身后敌人过多,还是被人找到破绽。

“哧!”一把刺刀刺向苏彦左臂铠甲保护薄弱的地方,剧烈的疼痛感瞬间传来。太阳穴青筋暴起的苏彦咬着牙回头将身后之人一剑毙命。但其他二十来个敌人看到苏彦左臂受伤,抓到机会齐齐向他围来。

第二十一章 暗箭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人群中。

众人皆是一愣,“嘭!嘭!”顷刻间几名海盗已经躺倒在地,脖颈上一道深深的刀痕正潺潺的向外冒着鲜血,苏彦猛然转头看向来者,恰好对上那双傲然的、赤红色的眸子,是慕云漪。

“喂!傻大个,愣着干嘛,收拾这些喽啰也要浪费这么多时间吗?”

苏彦暂时收敛起翻涌的心绪,和她共同击杀剩下的海盗。很快敌人被全部杀尽,苏彦回身看向慕云漪正要开口对她说话时,却发现她背后竟还有一个倒在地上没死的敌人正欲朝慕云漪投掷一把飞刀,苏彦立刻踢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将那人手中的飞刀打掉,随后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手中的焚阳插入那人的胸膛,瞬间毙命。

“你这傻瓜,怎么跑这儿来了,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苏彦语气中有些生气,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欣喜。

慕云漪扬了扬嘴角,正欲开口,却在这一瞬间听到了苏彦背后的方向有类似于箭的东西穿破雨水和空气疾速而来,“闪开!”顾不得多想她已扭身瞬步到苏彦身后,苏彦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一声闷响,刺穿皮肉的声音,慕云漪刚才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眼神黯淡下来,倒在了地上。

“云漪!”

苏彦抱起慕云漪,见她的左肩连接锁骨处的下面被弩箭刺穿,还不等他仔细看伤口,无数的弩箭又向他们的方向射来,一时间空气中“咻!咻!”地作响,苏彦一手抱着慕云漪,护着她不受伤害,另一手用焚阳尽量挡着弩箭,奈何弩箭太多,几次自己也险些被射中,他只好四下找可以遮蔽物。四下一扫,不远处有一个倒了的推车,他迅速朝那边移动,而那些弓箭紧跟着他移动的方向射了过来,直到他抱着慕云漪躲到推车后面,“嘭!嘭!嘭!”弓箭全部射在了推车上。

苏彦稍探出头向弩箭射来的方向看去,透过雨水,并无法看清到底是什么人,只能模糊的看到一群黑影在不远的小山丘上。

苏彦看着自己怀里昏迷的慕云漪,心如刀绞,恨不能代替她受这般苦楚,可他现在没有时间多想,先要想办法如何带慕云漪脱身。这时苏彦却突然发现弓弩停了下来,又探头一看,黑影全部不见了。

“难道是那些人靠近自己来了?”苏彦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怀里的慕云漪还在昏迷,如果那些人追上来就不妙了。可是现在岛里面应该四处都有赤璃岛的人,不能留在岛上了,得离开这里。苏彦抱着慕云漪向被他们攻打下来的港口走去。

“是谁派你们来的?”慕修出现在那些手持弓弩的人的旁边,其中为首一人被他扼住脖子,脚边躺着被他的弯刃割断了喉咙的三人。远远看到慕云漪受伤,他几乎疯狂,出手更是毫不留情。

余下一群人见状立刻向他发射弩箭,然而被他一一躲过,那些人知晓此人是慕修,见情势不妙,飞快的向不同方向逃跑。

“你们以为跑得了吗?”慕修紧跟上其中的几个,身为西穹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客,他的速度本就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如今他急怒攻心,更是如风一般。期间那几个人边跑边试图以弓弩攻击他,慕修灵巧的躲过,但有一瞬腹部感觉到突来的疼痛,他并没有理会只是继续追。追到了悬崖边,悬崖下是大海,眼看着没有路了,那几个人停了下来。

“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慕修抬起手中的弯刃,向那几个人迫近,眼神如猛兽般凶狠。

那几人见状,放佛早就商量好了一般,瞬间纵身跳下悬崖,慕修见势不对立刻上前想要拉住其中一人,可是那些人都是背对悬崖跳下去,手中举起弓弩向慕修发射,他躲过这些弩箭,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跳下悬崖,掉入大海,如此之高,想来也是活不成了。

“究竟是谁,派来的死士。”大雨中,慕修的声音如同冰封。

慕修立刻想要回去找慕云漪,转身的瞬间,腹部传来的疼痛让他一下跪在了地上,自己刚才追人时到底还是中了一支弩箭,他用手按着伤口,挣扎的站起来,向方才慕云漪所在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走去。

到了那里,却早已不见慕云漪和苏彦的踪影。慕修拖着已经疼得几乎失去意识的身体到一处凹进去可以稍稍避雨的石壁旁,倚着石壁他艰难的喘着气,在旁边拾起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咬在嘴里,然后猛地拔出了弩箭,喉咙发出一声低吼,剧烈的疼痛立刻比之前成倍地袭来,他压住冒着鲜血的伤口,汗水混着雨水滴落下来,身上微微发抖,再后来他便失去知觉,昏死了过去。

抱着慕云漪回到港口时已经是傍晚,这里不见了打斗的士兵和敌人,只有满地的尸体和船只的残骸。

苏彦看到港口最侧边有一只木船搁浅在岸上,他想这可能是平时海盗们在岸边休息用的船,四下望去没有其他的避身之处,便决定先进去躲一躲。靠近之后苏彦发现里面似乎有动静,他保持警惕的用焚阳撩开船屋的帘子,发现里面是一个赤璃岛装扮的看起来年纪很小的人,这个人正发抖的拿着一把几乎要和他身形一样长的刀指着苏彦。

“你......你别过来!”

看来是个逃兵,苏彦定下心来,本想一剑杀了他,可看到他年纪如此小,约么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苏彦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一步冲上去用剑柄重力的打在他的脖侧处将他击晕在地,随即抱着慕云漪迈进船屋里,又将那个年轻人用船上的绳子绑住,拖在一边。

本想划船带着慕云漪离开这个岛,但是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雨势未见停息之意,赤璃岛虽然危险,但这港口暂时应该无人过来,于是苏彦决定现在这里停留一晚,待天亮再离开。

第二十二章 荒岛

苏彦点起船上的油灯,眼下终于有时间帮慕云漪看一下伤口,从她左肩处黑色的血迹来看,弩箭上必然带毒,看来得尽快拔出这支箭,好在身上带着妹妹苏婥在自己出行前带上的药,可以止血解毒,只是不知道对这弩箭上的毒会不会见效。

苏彦将慕云漪扶着平躺在船上,把她左肩的衣服绕着弩箭轻轻撕开,将弩箭尾部截断,然后一手用力按压着她的左肩,另一手缠上一块布紧握弩箭,深呼吸后他猛地一拔,将弩箭拔了出来,慕云漪左肩随即因猛然而来的疼痛抽搐了一下,嘴里同时发出“唔…”的痛呼声,但她却没有醒过来,过一会就又没了动静。

看着伤口上黑色的血,苏彦未有片刻犹豫,低头将伤口处的毒血吸了出来,然后将白色的药粉涂在她的伤口上,在船上找到了干净的布来帮她把伤口包扎好。

看着被自己取下的弩箭,苏彦想到黯缈洲的海盗们常用的武器一般以长枪和刀居多,并没有用弓弩的习惯,这弓弩反倒是陆内较为常见。想到这里,苏彦倒吸一口寒气,如果不是赤璃岛的人,那么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海面上波涛汹涌,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有些骇人的响声,剧烈的海风把木船吹得咯吱咯吱作响。大雨丝毫未见停止的意思,从船顶的几个破损的地方漏进船里来。

苏彦并没有休息,一方面害怕再有敌人过来,另一方面慕云漪没有醒过来他始终很不安心。这时苏彦发现她的额头很烫,“糟了,若在这个时候发热就更危险了……”他找到了一块有些潮湿的毯子盖在她的身上,自己靠在船屋的木壁上,紧紧的抱着慕云漪。

在昏黄晃动的油灯灯光下,慕云漪就像是熟睡了一般,苏彦静静地看着她、守着她。她如黛的眉毛清秀而修长,不似其他女子的柳叶弯眉,像极了她倔强的性格,平日纤长而卷翘的睫毛此刻倦倦的搭在紧闭的眼上,总是勾着傲人不羁弧度的唇此刻因虚弱无比的苍白。

苏彦轻轻将慕云漪额前几缕湿发拨开,疼惜地抚摸着她微拧的眉头,“很疼吧?”

不经意的,苏彦的手滑到了她左耳后那条触目惊心的疤痕上,他开始回忆从与慕云漪相遇开始到现在的一幕一幕,他们的每一次交战,每一次争执,以及他的每一丝想念。

知道吗,云漪,我多少次幻想,就这样和你在一起,没有家国对立的矛盾,没有作为东昭将军和苏家长子的责任,没有战场上的针锋相对,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你,时刻在你身边护着你,哪怕一天也够了,我曾一度认为这只是妄想和奢念罢了。

如今终于有这一刻,可你却为了救我而受伤,若定要如此,那我宁愿一辈子只站在你的对立场,只要你不受到伤害。

终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第二日清晨,大雨渐停,天空中厚重浓密的乌云褪去,海面恢复了平静,一切事物都被初升的旭日染上了红晕,平静而美好,仿佛这里从没有过暴雨,也没有过战争。太阳从来如此,总是可以粉饰太平,给人带来和平的假象和希望。

苏彦却没有心情欣赏这海上日出的美景,他将被打晕的逃兵挪到船下,推船入水中,岛上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无法知晓,他不可能撇下昏迷的慕云漪去打探,于是他决定行船去之前他的东昭军队休整的荒岛上,那里应当还有那晚剩下的帐篷和干粮,等到了岛上慕云漪的情况好转之后,再作打算。

苏彦喂给慕云漪一些水,然后便行船向那座小岛去。

那座荒岛距离赤璃岛并不远,不到半日苏彦就带着仍旧昏迷不醒的慕云漪到了那里。

将船停靠在海边,苏彦抱起慕云漪走上岛,却发现之前的帐篷已经被暴雨狂风摧残的全部损坏倒塌,残存的一些粮食也被雨水浸泡腐朽,看来得另找地方了。

苏彦继续抱着慕云漪向荒岛的深处走去,终于在走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后,苏彦发现面前有一个似是山洞口的地方。他用剑砍掉洞口的杂草缓缓靠近,氤氲发霉的空气迎面扑来,他警觉的探了探洞里无甚异样后便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山洞,尽管里面气味难闻,石壁顶上还滴着水,但起码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了,于是苏彦找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坐下来,然后轻轻平放下慕云漪,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腿上。苏彦扯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拿出从船上带下来的水囊强喂她了一些水,随后将水囊放在她的额头上以求稍稍降温。

苏彦解下慕云漪肩上包扎伤口被血渗透了的布,此时伤口稍见好转,血也已止住,于是再次为她上了药,然后从披风上撕下一条为她重新包扎好。

看着那块披风上的布,苏彦若有所思:“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我也是用披风的布为你包扎呢。”

与慕云漪之间的一切,他都历历在目,珍藏于心,其实他们真正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对话更是有限的可怜,可他却总觉得他们如同早已相识了一世那么久。

眼前的人便是那个他熟悉的她,曾经那个在战场上与自己斗智斗勇的她是那样的咄咄逼人、明艳活力,甚至有些自负,如今在她的眼中却只能看到戒备、忍耐与疲累。

许是太久没休息的缘故,极度疲劳的苏彦不一会也靠着石壁睡了过去。

苏彦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他去拾了一些木枝来在山洞里生起火堆。

他再度抱起慕云漪,让她的上身依在自己身上,拿下水囊探摸她的额头,热度终于有些减退,这才松了口气。

在闪烁晃动的火光下,苏彦看到慕云漪的眉心微拧,眼角甚至渗出了一滴泪水。

“连睡梦里也这么辛苦吗?”他疼惜的为她拭去泪水,然后不由自主地凑近她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苏彦失踪

三日后,东昭军接连胜利和苏彦失踪的消息被传回了邑泽港。

从赤璃岛回来的探子对邑泽港口驻军统领说:“回禀大人,韩骞将军让属下带回消息,他的部队已经确定了被劫持士兵的位置,很快便可实施营救,战斗还在继续,岛上势力联盟混乱纷杂,一部分海盗势力已经抵挡不住我军攻击,决定议和,还有部分海盗团伙仍在奋力抵抗,但韩骞将军断言再有三日便可彻底拿下赤璃岛。”

“好,我这便派人回宫里传信!”

“但…苏彦将军于昨日下午失踪,在战斗时他与部队分散,韩将军带领部队一面进攻,一面寻找将军,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韩将军说会尽快找到苏彦将军再回程,苏将军应该就在岛上。”

苏婥因不放心哥哥,自行来到了邑泽港口的驻军军营等待消息,不想刚一到来,便在营帐门口听到了此等噩耗

什么?哥哥他….失踪了?!怎么会这样?苏婥大惊,如同晴天霹雳愣在原地。

“苏彦将军会不会在赤璃人手上?”营帐内驻军统领继续问道。

“韩将军也曾怀疑过,不过他问过那些议和的赤璃人,他们透露苏彦将军并不在海盗团伙手里。”

苏婥方寸大乱,六神无主的她内心只有一个声音:“我要去找哥哥!”

邑泽港口除了有官船进出口岸,很多私商的船只则停靠在邑泽港最南边的私岸,许多去黯缈洲买卖货物的商人都会从这里出发,所以这里长期有船去黯缈洲。

苏婥来到了私岸,却不想船家们皆一口拒绝了出海去赤璃岛的生意,竟然无一例外,原因自然是赤璃在打仗,谁都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求求您了,就带我去赤璃岛吧,我可以多付给您十倍的价钱。”苏婥怀着几乎绝望的心问最后一个船家。

“姑娘,不是我不想挣这份钱,可是我也不想接了一份生意结果把命都搭上啊!我劝你啊还是快回去吧,赤璃岛那边现在可危险的很呢!”船家摆摆手。

苏婥正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突然一把长戟指向那船家,苏婥一惊,回头看去发现竟是司空少杨。

司空少杨一手将毕霄逼近船家的脖子,另一手扔出一个分量不轻的钱袋在船上,对船家说:“出海,这钱都是你的,如若不然,我现在就让你死在你的船上!自己选。”

“别别!英雄!我带你们去还不行么!哎,算我倒霉,走吧走吧!”船家顺着自己的鼻尖看着几乎碰触到自己脖颈的戟尖,被吓得双腿发软,哪里还有的拒绝,只得答应了司空少杨。

向赤璃行驶的船上,苏婥和司空少杨谁也没有说话,虽然苏婥很想问司空少杨为什么会出现在邑泽港口,又怎会知道自己要偷偷去赤璃岛,但她还是把头强扭到一边去,一眼都不看司空少杨。

“咕咕…”苏婥走的匆忙,身上一点干粮也没有带,折腾这么久肚子饿的叫了起来,她尴尬的低下了头。

“喏。”司空少杨拿出干粮递给苏婥。

苏婥起先仍是不理司空少杨,但肚子又叫了两声似是抗议,最后只好红着脸接过了干粮,转过身背对着他小口吃了起来。

看着苏婥这般,司空少杨不禁失笑,之后他一路无言,只是默默地看着苏婥的背影。

“皇上,奴才的人在围攻苏彦和慕云漪的时候被慕修发现,结果…没有杀死他们二人。”程柯战战兢兢的对慕凌说道。

“那慕修抓到你的人了?”慕凌出人意料平淡的说道。然而程柯心中更加不安,因为慕凌向来不是以暴怒来震慑臣下,他平静的时候反而更让人恐惧。

“……没有,被慕修追到的几个人最后跳崖了。慕修和慕云漪皆中了毒弩,受了重伤,想来应是……应是命不久矣。”程柯小心翼翼的回答。

“那东昭和赤璃的战况如何?”慕凌的语气依然平和到让程柯读不透。

“似乎东昭占了上风,赤璃的海盗团伙内部大多人决定议和,估计剩下的也快投降了……”程柯低下头,不敢看慕凌。

“你再多派些人,趁乱杀掉慕修和慕云漪,眼下东昭的算盘应是成了,若你除掉那两个人也算没有浪费机会了,否则……”然后慕凌转头,目光如同深洞一般地看着程柯。

程柯顿时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连忙道:“奴才遵命!”他强压着心中的恐惧,离开了皇宫,脑中飞速想着下手的办法,即刻亲自动身前往赤璃岛。

苏婥和司空少杨赶到赤璃岛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清晨,他们刚一上岸,那船家就逃一般的向回驶去,他们二人也无心理会那船家,便由他去了。

赤璃的港口全部都是战斗过的痕迹,现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苏婥和司空少杨只好沿着山路往岛内走。一路上司空少杨走在前面,观察着四周,双臂微张,随时护着苏婥的动作,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动作,叫她心下一暖,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忽然苏婥看到不远处躺着满地的尸体,看来这里曾有过战斗。大致一扫,一边石壁旁的一个身穿深蓝色劲装的“尸体”引起了她的注意。

“咦?那人的装扮不像是岛上人,倒像是我们东昭的人,可又不是士兵装扮,那他是谁?”苏婥说着就跑上前去想探个究竟。

司空少杨立马跟上想要阻止她:“小心危险!”

苏婥没有听司空少杨的阻止,走到那个人身边,见他腹部的伤口和手里握着的半截弩箭,苏婥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脉搏后说:“他还没死,我们要救救他!”说着她轻轻把慕修扶正,扯开他腹部的衣料,拿出随身带着的药粉轻轻地涂抹在伤口上。

司空少杨确定慕修是真的伤的不轻,便由着苏婥为他包扎,站在她身后,观察这周围的情况。

他注意到这些尸体不是海盗,亦不是东昭的士兵,个个穿着黑衣,弯腰检查了一番,除了尸体上那些阴狠致命的伤口,并没有其他的线索。

只是这些伤口……司空少杨觉察到什么一般猛地看向蓝衣男子。

第二十四章 诱敌

“嘶…”也许是药粉碰触到伤口时的疼痛刺激到慕修,他吸了一口气居然醒了过来,警惕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二人,然而由于过于虚弱的他没有气力说话,很快又闭上了眼睛等苏婥慢慢帮他上药包扎好。

苏婥问司空少杨要来了水囊伸到慕修已经干裂的嘴边,“喝点水吧!”

慕修猛喝了一大口,之后沙哑地说了一句“谢谢。”

“你不是岛上的人,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是赤璃岛的人把你弄伤了么?”苏婥好奇的问了一连串。

慕修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挣扎的站起来,苏婥连忙扶了一把说:“你还很虚弱,不要乱动啊!”

几乎是同时,司空少杨上前一步戒备地护在了苏婥的身边。

慕修甩开她的手,仍是什么话也没说,吃力踉跄的走掉了。

“什么嘛,好心当作驴肝肺,这人真奇怪!”苏婥耸了耸肩,回头时却发现司空少杨的面容十分诧异,“怎么了?”

“那人是……慕修?”司空少杨虽听闻过西穹这位“久负盛名”的冷面杀手,却不曾见过真人,然而方才他从那男子手间的拳刃,以及满地尸体上被他留下的阴狠的致命伤口,他认出那名男子便是西穹的慕修。

“慕修?西穹的人?”苏婥也意识到此时西穹人出现在岛上,这一切就更加复杂了,“会不会哥哥失踪的事情也有西穹有关?”

“眼下还不能断言,只是我们在岛上行动要更加小心了,走吧,先去找苏彦要紧。”

慕修最后走到了港口的最侧边,他突然发现有个被绳子捆着的海盗模样的人躺在地上,于是他走上前去。

那人看到慕修,惊吓的大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慕修心觉蹊跷,捏着那人脖子说道:“说!见没见过一名受伤的女子?!”

那个人颤抖的说道:“见……见过,她身边还有个男人。”

慕修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继续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啊,只是听那个男子嘀咕了一句,似乎是去不远处那个荒岛了。”

慕修听到这句话后,想到他来赤璃岛时曾经过的一座小岛,于是立刻松手放开这个人,跳上一只小船向那座小岛驶去。

那个年轻的逃兵本以为安全了,他继续躺在地上,期待能有赤璃岛的人能来帮他解开绳子,没想到过了一会一群黑衣人走到他身边,他全身的神经立刻又被绷紧。

“刚才那个男人去了哪里?”其中一个黑衣人问道。

“赤璃岛附近的那个小荒岛。”逃兵惊慌的看着黑衣人。

“这样啊,那谢谢你了。”那群黑衣人转身走了,逃兵松了一口气,怎知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举起弓弩头也不回的指向那名逃兵,顷刻间一枝弩箭射在了他的胸口上,还不等他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已经丧命。

苏彦从船上带下来的那一点点干粮已经吃完,他走出山洞欲去摘一些野果充饥,顺便去船上找找还有没有淡水。

就在他摘野果的时候,听到有“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靠近,于是他立即停下动作,蹲身屏息,透过野草丛中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当来者靠近之后认出竟是慕修。

苏彦是认得慕修的,知他颇具传奇的过往,也知他成为了顺亲王最得力的亲信暗卫,后来在战场上也曾与慕修对上过几回,除了领略到他身手非凡,更从他眼中不同于其余西穹人的敌意,便多少知晓了慕修对于慕云漪的情意。

苏彦站起身走了出去,慕修看到苏彦,顾不得复杂的情绪,急切地立刻上前问道:“公主呢?她怎么样了?”

“她在后面的山洞里,伤口有所好转,只是还没有醒。”苏彦看到慕修腹部的伤,接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慕修摇摇头说:“无妨,快带我去看看她!”

苏彦应允,又问起:“你那有淡水吗?东西她吃不了,需要喂她水。”

“有,在我来的船上,先去拿罢。”说着两人便到小岛的岸边走去。

快到岸边的时候他俩却发现有船正向小岛靠来,船上的人不在少数。

“看来你引来不少人啊。”苏彦看着那艘船,头也不回的对慕修说道。

苏彦仔细看了那些人,发现跟攻击自己和慕云漪的人装束一模一样,手里还拿着弓弩,“又是他们!”

慕修想到昏迷未醒的慕云漪,又看到同样受伤的苏彦,压着声音道:“等会我去把这些人引到岛的另一头去,你回去带云漪坐船立刻走。”他的言语中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

苏彦惊诧的回过头看着慕修:“不可!那你怎么办?这么多人你如今一人怎可对付的了。”苏彦只一眼便知慕修的伤绝对不轻。

“这些人应是跟着我过来的,未必知道你们也在此,不要管我,只管带她平安离开。”慕修神情镇静,说着就要探出身去。

“可是……”苏彦拉住慕修。

慕修紧盯着逐渐靠近的黑影,低声凝重的说道:“不要再可是了,他们来人不在少数,公主还没醒,你我身上都有伤,如果咱们三个都留在岛上那就谁都走不了了,在你心里,她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吗?”慕修回过头,眼中无比的清明,“在我心里亦是如此。”

如此这般,苏彦不再异议:“好,你一定要小心。”

“等她醒了,不要告诉她我曾来过黯缈洲。”说罢,慕修便拨开草丛朝外跨去。

那些黑衣人上了岸后,发现一旁的草丛有动静,慕修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身影,然后向岛的东面跑去。

“快!他在那里!追!”那群黑衣人看到慕修也全部跟了上去。

苏彦跑回山洞,进去抱起慕云漪,走出洞口听声辨析,慕修应已将黑衣人引去了岛内深处。苏彦沿着慕修诱敌的相反方向朝岸边走去。到岸边时,他确定已没有黑衣人在船上,迅速抱着慕云漪跳上船只,离开了这座荒岛。

苏彦回头望着在自己视线中越来越小的岛,如同有一块无形的大石压在胸口透不过气,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将“同伴”独自留在战场。

“慕修,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第二十五章 同归于尽

黑衣人追着慕修跑了很久之后,却发现他突然停了下来。只见慕修转过身,双手握紧拳刃,面对这二十多个个人,脸上丝毫没有半分惧色,这让黑衣人们反而迟疑着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举起了弓弩,还有一部分人拿出了匕首短刀。

慕修大喝一声,向人群冲过去,这时那些人向后退了几步,对他射出弩箭,他灵巧的避开了数支弩箭,接着突然直冲向为首的几人,瞬间几人被他刺破喉咙翻到在地。这时他感到脊背一痛,一个黑衣人用弓弩射中了他的背部,疼痛感立刻传遍全身,他咬着牙猛的一转身将刃尖直捅进那个人腹部。黑衣人看他中了箭,立马向他围来,他迅速转身再度出手,黑衣人一个一个的倒下。

这时一道白光闪过,慕修下意识的眯了眼,身子一侧,但还是感觉到左臂一阵剧痛,一道长长的血道瞬间出现在臂上,慕修怒喝着将那人踹翻在地,然后纵身将那名黑衣人手中的匕首猛力的反插进那人的心脏。

看到这场景,众人纷纷不敢再上前,突然其中一名黑衣人说道:“糟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听到这句话,身旁的黑衣纷纷停了手。

“他这是要跟咱们同归于尽!看样子另外两人也在岛上!”众人这才逐渐醒悟,转身向来时的岸边跑去。

慕修见黑衣人已知晓自己的用意,血冲上了脑子,“猜到又如何,我会给你们机会吗?”用尽全身的气力追了上去欲要拦截住他们,这时黑衣人回头向他接连射中两支弩箭,而他近乎疯狂一般,对于中箭几乎没有半点反应,满眼猩红,继续死死地追着黑衣人。

追到港口时,黑衣人发现这里少了一艘船,向远处望去,有一个小小的船影。慕修知道苏彦已经带着慕云漪离开,心才安定下来。

黑衣人见那二已人乘船走远,懊恼的回头盯着慕修,眼下只能先把慕修除掉以求主子轻罚。

此时的慕修手臂青筋暴起,中了三支毒箭的他,早已浑身是血,脸上也被溅满了自己和敌人的血,怒瞪的眼睛异常的慎人。他再次抬起双手的拳刃,将几个黑衣人砍倒在地,顺手拿过一把短刀,最后剩下的一个黑衣人已经被苏彦的举动吓得想逃命。苏彦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加速冲向那名黑衣人,扼住他的脖颈,将短刀直插入他的心脏。

慕修残存了最后一点意识的时候,偏头看向大海远处几乎已经看不到的船影,嘴角颤抖的扯出了一丝笑意,“云…云漪……”

“嘭”的一声,慕修倒在了地上,之后就陷入了无限的黑暗之中。

“韩将军!”司空少杨和苏婥找到了已经成功击退赤璃岛所有海盗的韩骞及其部队。

“司空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位是……”

“这是苏彦的妹妹苏婥,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哥哥,我只好带她一同前来。”

韩骞本想说司空少杨此举有失妥当,毕竟这赤璃仍处战乱,带一个姑娘家来此多不方便,就算韩骞理解苏婥心挂兄长,可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跟苏府交代?可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好在赤璃岛已在掌握之中,找到苏彦才是当务之急。

“韩将军有礼,敢问韩将军可有我哥哥的消息?”

“还没有,我们搜寻遍了整个岛也不见他的踪影。”韩骞摇摇头。

“那么赤璃这边的战事眼下如何了?”

“我方被劫持的将领已全部救出,赤璃方面的海盗团伙已经宣布停战议和,他们想要与我们签订条约,以后不会劫持侵犯东昭所属货船,虽然赤璃已经尽在掌握,但是另外两个岛上的海盗势力依旧不容小觑,所以是否要强行攻打还要回禀圣上再做定夺。”

司空少杨点点头,“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想也知道让那些海盗安分有多难。待找到了苏彦我们回去面圣。”

“我想,既然岛上没有,是不是可以去岛外找找。”

“岛外?”韩骞瞬间如醍醐灌顶,“对啊!我们攻入赤璃岛时曾在附近一个小岛上休整过夜,或者我们可以去那边找找看有何线索。”

“那我们快些过去吧!”苏婥不由分说的催促着韩骞和司空少杨。

便在三人及一队士兵来到赤璃岛的口岸,准备前往荒岛时,却见到不远处一个小船正缓缓向赤璃岛靠来。

“那是……”司空少杨下意识的护在了苏婥的身前。

待小船靠近之后,三人看清那船上之人竟是失踪多日的苏彦!

“哥哥!”

苏婥跑到水边,等着哥哥将船靠岸。

“婥儿,你怎么会在这儿?”苏彦见到妹妹出现在如此危险的赤璃岛上心惊不已,好在她看来应是安然无恙。

不及苏婥回答,岸上三人便发觉了船上还另有一人。

苏彦将船靠稳后,将船上之人抱上了岸,三人这才看清,那人竟是安和公主慕云漪。

“苏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韩骞上前问道。

“你无事吧,这安和公主又是怎么回事?”司空少杨也上前扶了一把苏彦。

“哥哥你受伤了吗?!”苏婥看到苏彦身上的伤大惊。

“此事说来话长,我无大碍,只是安和公主因救我伤的不轻,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现在岛上情势已经基本稳定,我们先回营地吧。”

韩骞在前面带路,苏婥神情复杂的看着哥哥怀里昏迷的慕云漪,而司空少杨则注意到苏彦在进岛的前一刻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心中顿时便有了计较,只待晚些时候再找苏彦询问。

回到营地,苏彦赶紧让军中大夫为慕云漪诊治,之后回自己营帐中叫来了自己的副将左宸,命其带一队自己人即刻速速赶往那座荒岛救人。

“那人身穿蓝衣,应伤的不轻,你将咱们自己的大夫带去,务必将其安然带回,之后你们不必跟随大部队,自行回东昭即可。”

此言一出,左宸便知晓此次行动不可声张,至于所救之人是谁他不曾多问,他的意识里只有完成苏彦之命。

“属下领命,这便前去,将军请务必好好养伤。”左宸颔首作揖,后退出了苏彦的营帐。

第二十六章 梦回七刹

苏彦正欲去看看慕云漪的情况如何,这时司空少杨走了进来。

“还有人在那个岛上是吗?”司空少杨开门见山的问道。

苏彦惊奇:“你怎会知晓?”

“是……慕修?”

苏彦并没有打算瞒着司空少杨,点了点头,“你竟识得他。”

“我和苏婥刚到赤璃时,曾碰到一名身受重伤的男子,而与他打斗的是一群黑衣人,从那些黑衣人尸体的伤痕认出,这身手不凡的男子应就是西穹的慕修。”

“不错,便是那群黑衣人围攻了我,后云漪赶来,为救我挡了一箭,后为了躲避这些来路不明的追杀,我带着云漪去了那座荒岛。”

“怪不得慕修当时急急离开,原来是去找你们。”

“黑衣人追上了荒岛,若没有慕修,我和云漪便无法安然脱身,不知他现下如何。”苏彦终是不安。

司空少杨来时看到左宸神色匆匆,眼下便已知晓到他领了什么命令。

“如此看来,那些黑衣人非黯缈之人,又训练有素,看来是谁派来的已经十分明显了。”司空少杨冷笑。

苏彦点点头,“是了,不仅要除掉我,更是对云漪穷追不舍,定是西穹皇帝派来的人了。”

“在岛上动手神不知鬼不觉,若你出事,便可除掉一患,还可让我东昭军队阵脚大乱,若慕云漪出事,更会来问责我东昭,一箭双雕,当真是好手段。”转而又道:“这安和公主定也是知晓了西穹皇帝的行动才跑到赤璃来找你。”

司空少杨一向知苏彦对慕云漪的心思,却没想到慕云漪对苏彦亦是这般真心真意。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如今虽然战事告捷,苏彦也被找到,只是回到东昭,慕云漪如何对皇上解释自己私自出了东昭并且出现在赤璃岛,才更是令人头痛的事情……

第二日清晨,苏彦发现慕云漪有了反应,此时的他们已经在回东昭的军船上。

慕云漪手指动了几下,苏彦轻唤了几声,过了一会,她终于挣扎着张开了眼睛,而自己与苏彦被黑衣人围困的场景立即浮现在脑海之中,她下意识的抓紧身边的苏彦,看着他已无碍,才安下心来。

苏彦柔声安抚道:“放心,我们安全了。”随后扶起她喂了些水,慕云漪一面喝水,一面艰难的开口问道:“我们现在是在……”

“我们在回东昭的船上。”

“赤璃岛的战事结束了吗?”

“是啊,已经结束了。”苏彦见慕云漪对于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本想开口告诉她一切,可方要开口,慕修最后对自己的那句叮嘱回响在耳边“等她醒了,不要告诉她我曾来过黯缈洲。”

他知道慕修的用意:若慕云漪知道是慕修救下了自己,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回去找慕修,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慕云漪安然带回东昭疗伤。

苏彦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慕修,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生是死,慕修只感觉周身寒冷刺骨,身体越来越轻,恍惚间自己竟站在了一个极其嘈杂的地方,当眼前迷蒙的光斑变得越来越清晰时,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这嘈杂混乱的街巷,正是自己长大的地方——西穹泫音城的七刹街。

“怎么回事?这一切究竟是梦境,或是……我已经死了?”他在心中自问,双脚不由自主的朝前走着,熟稔的转过几条街道,来到了一个残破不堪、甚至无法遮风避雨的小屋门前,抬手触摸那油腻肮脏的砖壁,曾经的一切浮现在脑海之中……

七刹街是泫音城西南处的一块贫民、不法商贩和帮派组织聚集的区域,这里鱼龙混杂,难以制约,后来官府索性放弃这里的管理,以至于这里越发混乱肮脏不堪。

自慕修有记忆起,他已经被一个赌徒收养,赌徒说是在奴隶场一个新来的人牙子手上把慕修买来的,买来时慕修沉睡不醒,人牙子只说是因为不安分所以给这小鬼下了药,几日后便会醒来,结果足足过了三日他才醒来,随后慕修便跟着这个“养父”生活在七刹街角落的破屋里。

那时的慕修大概十来岁,他不知自己是谁,父母是谁,更不知何为家庭,何为温暖。

关于从前的记忆他已想不起一丝一毫,每每试图回想,头总是炸裂般的疼痛。后来他便“认命”了,毕竟这世间中有太多孤儿,自己和他们一样,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弃婴罢了,父母是谁,自己是谁,又有何重要?

每一天他都被逼迫去偷钱给这个所谓的“养父”赌钱喝酒,此人嗜赌如命,性格又极其暴戾,无论慕修有没有偷钱回来,总对他动辄打骂,若是赌输了更是会捆起来施以毒打,所以慕修的身上永远新伤旧伤不断。

终于在两年后,在又一次被毒打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反抗,随手拿起刚刚偷回来的一把半月拳刃,却不想顷刻后,养父倒在了自己面前。

慕修整个人怔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呼着气,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面目狰狞,被割破的喉管喷涌着鲜血,又看看手里滴着血的那把拳刃,过了不知多久,他慌也般的逃离了这个破旧的小房,好在这七刹街里,从无法纪可言,死上几个人根本无人问津。

慕修身上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那把使得他平生第一次杀人的拳刃。

这把拳刃他从一个镖局押镖的路途上盗来的,他当时在城外见那么多镖师护着这一个物件儿,虽不知里面是什么,但想着若偷来定能卖个好价钱,便下手了。得手之后回来打开一层层锦布细看,是一把半月形拳刃,刃身刻着一个“修”字,刃锋隐隐泛着寒光。他不曾接触过拳刃,更不认得这究竟是什么传世之宝竟要那么多人押送。

本想着找个地方倒卖出去,却不想还没出手,就拿这拳刃杀了自己那养父......

第二十七章 青衍堂

这把拳刃仿佛有灵性会认主一样,方一持在手上,便如同长在自己手腕上般用的得心应手,可他明明不曾习武,更不曾见过这把拳刃。

慕修打消了卖出的想法,开始琢磨用刃之法,去各个武馆、镖局和帮派之中偷看典籍、偷学功夫,说来也奇怪,关于习得的这些本事,慕修总有一种“找回”的感觉,似乎一直存在于自己的潜意识里一样,比如才看到一个招式,他脑海中就已经知道了下一个招式该接什么以及用如何拆招克制,短短时日内,他已经开始在七刹街小有名气。

没过多久,他被人称潘爷的七刹最大的帮派青衍堂的帮主看中,招揽他为其做事,他本就了无牵挂,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

潘爷坐在紫檀雕鹤飞祥云太师椅上,看着座下站着的这名年轻人:身形消瘦,头发蓬乱,本是青涩的面容却挂着与年纪不符的冷漠,与自己对视的双眼中写满了无畏,竟没有半分怯懦。

“你叫什么?”

彼时,慕修沉默不语,他的确没有名字,从前养父都是叫他狗崽子之类不堪入耳的称呼,所以他真不知自己该叫什么。

见他迟疑的模样,潘爷身边的小头目和喽啰们满是讥笑,众人鄙夷的看着这个穿着破烂不堪的小毛孩,心中皆是暗地不屑:“这就是老大看中的新人?”

潘爷没有理会身边人的窃窃私语,“我手下五个堂口,却只有四人管着,你来了正好,今后你便排辈行五,以后就叫你小五罢!”说着,潘爷又看向站在自己右边的一名皮肤黝黑、鼻骨上带着一道疤痕的男子说:“老四,以后你多带带小五,待他历练的成熟些,你手里两个堂口便分给他一个,你也好轻松些。”

闻言,众人皆是惊讶不已的看着潘爷,他竟这般抬举一个新来的小子,直接许他一个堂口。

潘爷的一个老管事也在背地里问过他:“老爷,您为何如此直接的就道出要分一个堂口给这新人,且不说这小五究竟有没有这能耐,现下他成了众矢之的,帮派的兄弟定然心有不服会找他麻烦,这孩子能受得住吗?”

潘爷却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我怎会不知他将面临的是什么?”

“小的愚昧,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这老管事是潘爷的亲信,潘爷对他却也毫不避讳,“我便是知道他会被底下人为难,所以才在他来的第一天就许下他一个堂口,目的就是要看一看这孩子能不能当得起我这份看重,若他能承受得住,便是我没有看走眼,以后必可成大器,若他承受不住……”潘爷目光变得锐利而残忍,“我要他又有何用?”

慕修进入帮会没多久,不论是压货接货,还是暗杀劫持,但凡潘爷发话,他总能极快的出色完成,更难得的是他从来不贪也不闹事,于是慕修便越来越得到潘爷的信任与器重,而他手下也迅速聚集了一伙不小的势力。

潘爷手下的几个兄弟当然不满慕修如此迅速上位,成了潘爷身边的红人,尤其是老四,更不满慕修白白占了他的资源。于是试图暗地里给他使绊子,却都被他轻易的化解,恼羞成怒的老四直接带人去教训他,却被他一刀毙命,潘爷知道了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把老四手上另一个堂口也交给了慕修去负责,从此那些曾经在慕修刚来时看不起他的人都纷纷闭上了嘴巴。

慕修在七刹的名气越来越大,又因他手中刻着“修”字的拳刃从不离手,渐渐开始被人称为“修五爷”,同时潘爷的对手们也开始注意到这个潘爷身边新晋的得力助手。

多番势力组织想招揽他皆无果,可这样一个帮手实在是让其他人头疼,于是另外几个帮派组织商量了计谋诬陷慕修,估计在私底下约见慕修并使潘爷或者其身边的人碰见,让潘爷误以为慕修已暗地倒戈,原本潘爷便多疑,加之他身边其他手下煽风点火,趁机嚼舌头,潘爷开始渐渐对慕修起了疑心。

终于在慕修跟着潘爷的第三个年头,在猜忌的驱使下,潘爷决心对慕修下杀手,他将慕修叫去密室,而密室里外同时准备好了二十多个帮派内部的高手。

但慕修来之前已经觉察到不对,所以在众人对他开始攻击的时候,他早已做好了防备,灵巧的避开,扬起手中的刀刃,将眼前之人一一杀尽,潘爷见状不好,起身亲自动手,然而他没有想到就算是他自己也已经不是慕修的对手,几招之内,慕修的刃已经插入他的心脏,只见潘爷瞪大了眼睛,满是不甘心和不相信,几秒后倒在了地上。其余的人见此情景皆是逃的逃散的散,更有直接跪下来认慕修为新任帮主的。

消息一经传出,众人皆以为这修五爷既然杀了潘爷,那么他之后必然会自己坐上那帮主的位置,然而他安排好帮中事物之后却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其他帮会曾因见青衍堂群龙无首又内乱不断,想要趁虚而入吞并他们,不想慕修竟然每每在青衍帮危难之际出现,拨正内乱,带领帮众主动出击教训所有蠢蠢欲动、伺机瓦解青衍堂的教会帮派,甚至单独出动杀掉了不少其他帮会头目,之后便没有人再敢对青衍帮动过念头。

但慕修每次出手之后,便会消失不见,而青衍堂的帮众却没有再选出新的帮主,他们的心里,“修五爷”就是他们唯一的帮主。

慕修对于地位权力本就没有什么欲望,更不愿日日与七刹的黑势力纠缠,这么多年都在替别人做事,如今的他渴望自由。于是他开始四处游历,偶尔会收重金去刺杀交易者的目标,他不问理由,不管是非,只为杀戮。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出现在慕修面前,几招之内便打掉了他从不离手的拳刃,这是第一次,慕修被刀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而自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他垂眸看着此人手中所持拳刃,才发觉竟与慕修那把拳刃一模一样。

第二十八章 修罗之刃

慕修从没想过会有人将刀刃用成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他这么多年来引以为傲的出刀速度,在此人面前竟如同儿戏。

慕修闭上双眼,以为那把刀会很快将他的头颅割掉,他无心去揣测此人身份,毕竟这么些年,来寻仇的人数不胜数,区别不过从前那些人都没有成功罢了。

不想慕修没有等到那人动手,却听他开口说道:“我是慕霆。”

慕修诧异的睁开眼,这便是当今顺亲王、当年的太子慕霆?

“我不要你的命。”

“你需要我做什么?”慕修想着找上自己的人若不是为了索命,便与其他雇主一样,要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罢了。

“我要你的忠诚,今后只为我慕霆一人效忠。”

看来这个慕霆,比自己想象中的胃口大许多。

慕霆没有等慕修回应,就收回手中的拳刃,又从地上拾起被他打掉的那把拳刃。

“这‘修罗’本是一双,百年前为天下第一刺客司命所有,司命离世之后随他下葬,便无人再见过这修罗。几十年后有传言司命的墓被盗,修罗重现于世,这双人人觊觎的宝贝立刻掀起了一场争夺修罗的血雨腥风。各方势力争夺之下,修罗分开散落在世间,十多年前我得到这把“罗”,却始终没有“修”的下落,不想如今落在你手中。”说着,慕霆将这对“修罗”一并递给与他面前,“既然‘修’与你有缘,这‘罗’也合该属于你。”

慕修没有言语,却伸出双手捧下,并非因为慕霆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而是他心甘情愿追随眼前这个比自己强大的人。

这天傍晚,他便跟着慕霆进了慕亲王府,还见到了他的一双儿女。

长女慕云漪面上十分淡漠,见了他只是微微点头便从他身边走过。

反倒是从小没有兄弟的慕云铎,见到慕修到来十分热情。

“你好,我是顺亲王世子慕云铎,我听过你的故事和传说!”

对于两眼发亮的慕云铎,慕修却只是低声回了一句:“世子。”之后便转身走开,留下慕云铎挠了挠头,不知所以的站在院中。

慕修早已习惯了无情、险恶与冷漠,如今突然有人对他表示友善,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一次西穹宫中重阳夜宴,慕霆在军中赶不及回来,便只有慕云漪和慕云铎进宫。慕云铎出府时正看到慕修在廊下经过,便硬要带他一起去宫里,说介绍几个有趣的朋友与他认识。

然而进宫之后,慕云铎很快便被几个公子哥儿拉走,根本顾不上初来的慕修。

慕修倒乐得清松,自行坐在角落之中。宫宴上觥筹交错,丝竹绕耳,他看着眼前奢华威仪的殿阁,贵族世家们得体的交谈、自若娴熟的神态,以及那些公子千金们雍容考究的穿着,越发觉得这里的一切与自己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宴席渐进尾声,皇上与皇后离席时,慕修也欲去寻顺亲王等人出宫,却在起身时险些撞到一个身穿浅金锦袍、年纪与慕修相仿的男子,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衣着不俗但明显对那男子毕恭毕敬的少年。

“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挡着本少爷?”

慕修没有吭声,想要转身离开。

而男子身后的几人上前拦住了慕修,其中一人更是上前对男子殷勤的说道:“他就是顺亲王府新来的那小子。”

男子闻言,一脸戏谑的打量着慕修“你就是顺亲王在七刹带回来的那个小子?”

慕修依旧不做声。

男子接着用刺耳的声音说道:“本少爷说话你没有听到吗?怎么你想离开吗?哦,也难怪,像你这样连宫服都没有的穷酸货确实不配在这里出现。不要以为你进了慕亲王府就成了半个主子,你永远是七刹出身的杂碎。”

男子有意提高了声音,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在慕修身上,开始窃窃私语。

慕修握紧了拳头,却没有发作。是啊,他说的并没有错,自己本就不属于这里。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我也没有穿宫服,所以你们预备把我也赶出去,是吗?”

慕修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正是慕云漪。

那闹事男子见慕云漪过来,立马一脸奉承的笑道:“原来是郡主,你自然跟那些低贱的下人怎么能一样呢?对了,我府上新得了几坛百年佳酿,不知郡主何时有空,来我府上品尝一下如何?”

慕云漪认出这是户部尚书之子陶疆之子陶傧,厌恶的瞟了他一眼:“没兴趣。”说罢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拉起慕修的手,“我们走。”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离开了设宴的殿阁。

出了大殿后,两人走在通向宫门的甬道上,远离了丝竹之声,终于清静许多。

慕修这才反应过什么似的,立刻脱开了慕云漪拉着自己的手,略有僵硬的说了一声:“谢谢。”

慕云漪看出慕修的窘迫,故作轻松道:“我也不喜欢这种宫宴。看着那些虚假奉承的脸,当真是可笑又无聊。”

见慕修依旧默不作声,只是跟在她身后,她转身对慕修说:“我从前听人都称你‘修五爷’,这‘修’字出自你那把拳刃,那么你自己的姓名呢?”

闻言,慕修略有尴尬的皱了皱眉头,有些局促的低着头。

慕云漪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仰起头对他说:“‘修’字为名极好,以后就叫你慕修吧。”

听到这句话,慕修缓缓抬起头,迎着他的是慕云漪坚定澄澈的目光。

“可好?”看到他没有回应,慕云漪试探的问道,生怕他心中有什么抗拒。

“好。”慕修点点头,甚至在心中跟着念了一声:慕修。

这一刻,慕修才是第一次细细的打量这慕府郡主。乌黑如墨的及腰长发松散随意地挽在背后,发间不着半点配饰点缀,白皙的皮肤,赤红灵动的眼眸,小巧英挺的鼻子以及那鲜红的薄唇,不知是在月光下的缘故,还是慕修的错觉,此时的慕云漪不像平时所看到的那样带着棱角,竟有一丝温柔的感觉。

第二十九章 请罪

慕修极少观察女子,便是从那一眼开始,他如同陷进了一个漩涡却自甘沉溺,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对美丽开始有了定义。

尽管彼时的慕云漪左耳后已经有了那道无法褪去的疤痕,但慕修心中认定慕云漪是这世间最完美无瑕的女子。

“我听过你的故事,父王亦对你青睐有加,今后有得空便到军营来与我切磋切磋罢。”慕云漪一改平时的淡漠,竟对他微笑。

慕修回过神,似乎被她的微笑所感染,嘴边居然也露出早已被他遗弃的笑容。

“好。”

自那时起直到现在,慕修一直行走在黑暗中,完成慕霆的每一个命令,为顺亲王府效忠。是为了他最崇敬的人,也是为了她……

慕修站在七刹街这间破屋中,周围突然开始摇晃,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直到一切重归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当慕修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上,床板轻微的晃动,外面的海浪声传入耳中,他意识到自己现下应是在一艘船上,而身上疼痛的真实感亦提醒自己,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这时,有人掀了门帘进来。

“公子你醒了!”

慕修不说话,戒备的看着来者,下意识伸手去找自己从不离身的“修罗”,却发现修罗并不在手边。

“你是在找这个吗?”男子从一旁的柜中拿出修罗,上前放在了慕修的床边,随后又自报家门:“是苏将军派我们上荒岛就你的。”

“苏彦?”慕修终于沙哑的开口。

“是的,我是他的副将,左宸。”

正是左宸带人上岛救了不省人事的慕修,由于不便被人知晓,他们没有上官船,而是搭了来往运货的私船回东昭。

“那他们……”

左宸自看到眼前男子的那一双拳刃便猜到了他的身份,自然也知道慕修此刻问的“他们”是指谁,便回答道:“苏将军和安和公主都安好,他们已乘官船回去,咱们现在在私商的货船上,倒是可能比他们还要先到达陆上。”

如此便是最好,慕修暗自思忖,决不能让慕云漪知道自己的状况,若自己没有在慕云漪赶回东昭之前回去,她必会看出端倪。

左宸见慕修若有所思,便也没有多言其他,只是将水囊递给了他。

尽管左宸知道慕修的身份来自西穹,却仍对他十分恭敬和上心,一方面他知道苏彦能平安回到赤璃岛,必是有慕修相助,心存感激,另一方面,当左宸上岛看到慕修身边倒着的那么多黑衣人以及惨烈的打斗痕迹,不由得对慕修此人心生敬意。

“公子你再歇息一下,我去把大夫叫来再给你瞧瞧。”

“谢谢了。”

慕修复又闭上了眼睛,此刻的他,只想要自己的伤更快些好起来。

如左宸所说,他们所乘货船果然先一步到达了邑泽港口。

“公子,不如我们在此处驿站歇息一下,也可等苏将军和安和公主他们回来。”左宸提议道。

“不必,我还有事在身,需要先行离开。”慕修开口。

“可公子你身体还很虚弱。”

“我已无碍,可否方便借我一匹马?”

左宸见慕修十分急切,沉思片刻道:“如此,我便与公子一同回去吧,公子大伤未愈,还是乘车为好。”左宸说罢,安排了几人留在邑泽港口等待苏彦回来报信,其余人则与自己一同护送慕修回东昭。

为掩人耳目,左宸找来一套东昭兵服,“烦劳公子换上吧。”

慕修接过这身衣服点头谢过,这苏彦的手下做事可谓是十分周到了,慕修原也是悄悄出城的,只是现下受了重伤,要回到东昭,进城时必然会有点麻烦,左宸让自己乔装打扮成苏彦的云麾军,自是免去了许多麻烦。且一路上有大夫相随,自己的伤也更能好的快些。

慕修回到东昭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公主府,而是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客栈住了进去,三日后,韩骞和苏彦及所率军队也回到了东昭。

此次东昭大获全胜,皇帝派了太子东陵翊亲自去往城门迎接将士们,以示表彰之意,将士们则更加感念皇恩浩荡。

已经脱下戎装,换上朝服的苏彦和韩骞直接入宫复命,而混在众人之中的慕云漪也随他们进了宫。

公主府上不知多少眼线盯着,自己出城一事本就没有打算瞒天过海,必然需要当面给皇帝一个说法。

韩骞在宣明殿上复命之时,关于安和公主出现在岛上的事情不曾多言,毕竟安和公主的身份特殊,而此事又与苏彦有关,为官多年,精明如他自是不欲插手,以免惹祸上身,何况他不知皇上的态度如何,当着满朝百官面前他只字未提,待苏彦与安和公主二人自行解决。

下朝之后,皇帝独留下了苏彦,又派人将偏殿候命的慕云漪召来。

“安和拜见陛下。”慕云漪大拜跪地,叩首等待着皇帝的问话。

站在旁边的苏彦心中更是不安,不知皇帝会如何处置慕云漪。

却不想东陵巽第一句竟问道:“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回禀陛下,臣女伤势已无大碍,多谢陛下挂念。”

“那么,安和,私自出城,擅闯战场,你可知罪?”这一句语气之重,便是十足十的问责了。

“臣女知罪!”慕云漪复又伏首在地。

“陛下,安和公主虽是私自前往黯缈洲,但若没有公主相救,微臣怕是已经被奸人所设计重伤,还请陛下念在公主救臣一命的份上,宽恕公主!”苏彦连忙跪地为慕云漪求情。

“哦?如此说来,安和你是一早便得知了会有人趁乱加害,所以才前去报信相助?”东陵巽已经知道黑衣人的事情,更是猜到他们是何人派来,遂顺着苏彦的话给了慕云漪一个台阶。

苏彦暗暗给慕云漪递了个颜色,慕云漪会意道:“是,臣女得到消息,恐会有人暗中生乱,然当时苏彦将军已经出行,臣女心想若是那时进宫通报再派人去报信恐耽误时间,便顾不得许多私自前往了,臣女鲁莽,还请陛下恕罪。”

第三十章 相送

于东陵巽而言,无论这次慕云漪去黯缈洲是为了向自己显示忠诚也好,或是因一己私事也罢,他已不欲深究,总之她是帮到了苏彦。再者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与那幕后之人站在一方,如今她平安归来,那人的算盘怕也是落空了,既然这慕云漪有些手段,自己又何必去剪掉这条线?许多心照不宣的事情,自是不要挑明为好。

“你既如此为我东昭国事着想倒也十分难得,此次便算是功过相抵,只是唯这一次,往后切不可如此鲁莽行事,否则你若出了什么事情,我该如何向你西穹交代?”东陵巽看着慕云漪,眼中是警示的威严,虽然不罚,但还是需要敲打一番,以免她往后在东昭行事肆无忌惮。

“臣女谨遵陛下教诲,今后必会谨慎行事。”

“既然没有太多人知晓安和公主出城一事,此事今后便不要提起了。”东陵巽这话却是说与苏彦听的,慕云漪当然不会自己说出去,此事则需要苏彦管住底下人的嘴。

“微臣遵旨。”

苏彦与慕云漪退出宣明殿偏殿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皇上的反应和态度比想象中的好很多,没有责罚,最后更命所有人都不得再提起此事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两人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各自沉默着走出宫门。

到了宫外,苏彦开口:“我送你回去。”

“多谢苏将军,不必劳烦,我可自行回府。”慕云漪又恢复了平日里淡漠的模样,转身便要离开。

苏彦怎肯依她,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挑眉说道:“来赤璃岛找我时却不见你这般冷漠,怎的回来就变了个人?”

“你……”慕云漪不想苏彦竟这般直白的将话说出来,气急败坏地白了他一眼:“谁说我是去找你的?”

“怎么,还学会耍赖了?刚才是谁当着皇上的面说,一得到消息就连通报都来不及就去找我了?”苏彦更逼上前一步。

慕云漪步步后退,心中暗想竟不知这苏彦的脸皮何时变得如此之厚,一时间语塞只想逃离。

苏彦却是不给她机会,拉住转身的她,接着俯身一把将她抱上了停在一旁的苏府马车,“丫头,受伤就不要逞能!”待慕云漪在车中坐稳,苏彦则亲自驾着马车,向元锦巷行去。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苏彦将马车赶得很慢,皇宫到元锦巷不远的路两人竟走了许久。

慕云漪坐在马车里透过被风掀起的车帘,看着苏彦的背影,想起刚才被他突然抱起时的不知所措,脸颊发烫。

苏彦仿佛觉察到背后的目光,竟突然回头,慕云漪则立刻闭上眼睛佯装睡着,苏彦浅笑,却也不戳破她,只回过头去将马车驾的更加平稳些。

到了公主府门前,苏彦低声叮嘱:“回去好好养伤,照顾好……”

不等苏彦说完,慕云漪便草草应了一声,逃也般的下了马车跑进府里去。

苏彦见她这般仓皇的模样,不禁失笑,暗暗地说完那句:“照顾好自己。”,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才终于转身驾车离去。

慕云漪进府之后管家郑伯就迎了上来,“哎哟我的公主啊,您可算回来了,这您也没给奴才们言语一声,若不是宫里派人来说你进宫小住一段时间,奴才可要担心死了。”

慕云漪闻言狐疑,却没有表现出来,心中思忖,公主府内外眼线众多,自己的动向东陵巽自然是知道的,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为怕公主府的人找不见慕云漪而声张出去,索性直接来人传话说自己是进宫了,这倒是免了自己不少的麻烦。

而这管家郑伯若不是真不知自己去了哪里而信了宫里的传信,那便是刻意在提醒自己宫中的传话内容,以免自己其他的说辞让府内其他人生疑,若是后者,郑伯此人当真是伶俐无比了。

无论如何,慕云漪都不欲多谈这个话题,“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府中一切可好?”边说着,二人边向慕云铎所住庭院走去。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就是……”郑一全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怎么?”慕云漪以为是弟弟的病情出了什么问题,“莫非是云铎他?”

“不不,世子沉睡无恙,只是孟漓孟公子他……”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慕云铎的房门外。

“公主,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郑一全满脸一言难尽的样子,将门推开让公主进去,还指了指里面。

方一进去,慕云漪打量着整间屋子并没有发觉有何异样,弟弟好端端的躺在床上,与走时并无甚两样,而这时她扫视一圈,坐在偏室内,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孟漓?”

那人缓缓的转过身,一脸幽怨的看着慕云漪,一字一顿的说:“你...可…回…来…了…”

慕云漪终于了然管家郑伯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事情了,自己离开却没有打个招呼,让孟漓这么闲不住的人在府里怕是闷坏他了。

看着孟漓此时周身笼罩着一团阴影,慕云漪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我被宣进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你少来,进宫那一套说辞糊弄糊弄府里的人还可以,我才不信你是进宫了呢!”孟漓步步逼近慕云漪:“快说,你究竟去哪里玩了?”

“那还真是个好地方,你若有机会定要亲自去一趟。”慕云漪想了想在黯缈洲的遭遇,又看看一脸兴致勃勃的孟漓,耸耸肩。

“好啊,居然不带上我,你们逍遥快活倒叫我自己在这无聊的公主府照顾你弟弟!”

“你们?”

“对啊,你和慕修两人同一天消失,难道不是一起出去玩了?”孟漓瘪着嘴继续表达不满。

慕云漪才反应过来什么,进府这么半天都没看到慕修,自己走的突然,连慕修也没有说,可依孟漓所说,慕修与自己同一天离开,那么他应当去了哪里?难道……

慕云漪无暇理会孟漓的碎碎念,转身便匆匆向外走去,欲先问问郑伯,慕修可曾留下什么话。

便在走到正院之时,听到外面府门被打开,循声望去,却见慕修走了进来。

第三十一章 南苍之战

两人相视,慕云漪竟觉得自己有几分心虚,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修,我……”

“我回来了,抱歉,走的匆忙都没来得及给你说一声。”这话本是慕云漪想对慕修说的,却没想到慕修却开口说了出来。

“你……这是去了哪里?”慕云漪疑惑的看着他。

“当初离开西穹走的急,虽说府上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但是各地各城那些铺子和馆子,都还没来得及一一安排,如今你我常年不在西穹,未免他们人心浮动,所以我悄悄回去了一趟,亲自部署一番才可安心,顺便也启动了咱们早在东昭埋下的暗线,以后得到消息才可更方便些。”

慕霆在失去储君之位、被封顺亲王之后,暗里置办了不少的买卖产业,有当铺、钱庄、赌坊、布铺和酒楼等等,除了分散在西穹各城各部外,甚至连东昭、北羌和南苍也各有许多铺子,其幕后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慕霆。这些馆铺皆由慕霆手下忠心可靠的人掌管,他们外表看着各有身份:有的是爱钱如命的酒楼掌柜、有的是凶狠彪悍的赌坊老板、有的是精明能干的钱庄管事,而他们暗地里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慕霆的人。一方面这些买卖的收益十分可观,但它们存在更重要的作用是暗中获得各方消息、集结成一个势力关系网,作为慕霆手中一支强大的力量暗暗积蓄。

慕云漪不疑有他,信了慕修的话,心中深深动容和感激,在顺亲王府里,慕修虽名为父亲的暗卫,实际上却打理着王府里一切大小琐碎的事情,不论是父亲的、王府的还是她的事情,慕修永远那样的周全利落。如今父亲失踪、弟弟中蛊不醒、王府败落,自己又入了异国沦为质子,举步维艰之中,若说有什么是让她觉得不是孤军奋战的,那便是慕修的存在了罢。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慕云漪到底是看出了他不对劲的面色,尽管慕修已经极力掩饰。

“大概是连夜赶路有些疲惫,歇歇便好,不碍事的。”

“无事便好,那你快些去休息一下。”慕云漪不知慕修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去了黯缈洲,只是他没有问,自己便没有提起。

两人便没再多言,皆各怀心思的“逃离”了这场面。

之后的几天,慕云漪与慕修之间都维持这这种微妙的“尴尬”,直至半月后,慕修主动敲响了慕云漪的书房房门。

“刚刚从西穹传来的消息。”慕修匆匆而来。

“怎么?”

“杜烽将军、周峻朗将和钱远校尉近日来相继被刺杀身亡。”

“什么?!”慕云漪大惊,这三人都是父亲慕霆的旧部,在父亲失踪之后,被远调至边陲小城镇守,但三人并不在同一个地方,如今却被相继刺杀……

“那么动手的应是同一伙人。”

“不。”慕修摇摇头:“应该说,是同一个人。”

“一个人?”慕云漪蹙眉。

“是的,从现场的痕迹来报,动手的只有一人。”慕修神情凝重,因她与慕云漪都知道这三人行军多年,绝不是酒囊饭袋,如今居然被一个人闯进府内杀死,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死法是?”

“被毒箭射穿心口。”

“你觉得是谁?”慕云漪看向慕修。

“目前还没有头绪,但不该是慕凌。”

慕云漪赞同的点点头,她与慕修一样很快便否定了慕凌出手的可能性,三人已经被贬黜到边境,对于慕凌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动手,并且如此的明目张胆。

“你可有注意到这三个人的身份还有什么共同之处?”慕修似有深意的看着慕云漪。

“他们三人……”慕云漪瞬间了然,睁大双眼,“他们三人都曾是那年出征南苍的将领!”

“不错,所以那动手之人会不会与南苍有关?”

“虽极有可能,目前一切尚不得知,无论如何,让咱们的其他人一定做好防御。”

“我已经派人去传达消息,不论是外守的还是在泫音城的人,近日都要谨慎行事。且看那人下一步会如何行动吧,只是若那人的目标是出战南苍之人,那么你……也要当心。”

“我如今在东昭,应当还好。”

自从父亲失踪后,慕云漪便觉得自己连同整个跟顺亲王府有关的人都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反而更加无力,境遇越来越糟糕,如今竟然连父亲的旧部都……

提及南苍,慕云漪想起了那一场充满了阴谋的战争。

……一年半以前

南苍国世代中立,从不卷入纷乱战争之中,然而西穹和南苍两国边境之地突然发生了由边境商贸引起的争端,本是不大的事情,但由于西穹一方咄咄逼人、不依不饶,使得商贸之事上升到了两国外交之事,后来西穹硬是给南苍扣上了一顶莫须有的帽子,西穹皇帝慕凌当即决定对南苍出兵。

当得知父亲慕霆为出战南苍的主帅之时,慕云漪正在西穹东南部边陲军营带兵。

“这一战终于到来了。”

大多人觉得西穹此次主动挑起战争,并且目标是南苍这个不问世事的和平国度,很显然是西穹皇帝慕凌在一段养兵蓄锐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安耐不住要通过一次吞侵而显示自己的能力——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发动的战争。

然而慕云漪却知道此次征伐南苍绝非如此简单,尤其是她得到了消息,就在前一天,南苍与东昭结盟了,这也就意味着,东昭必然会对南苍在此次战争中施以援手。

那么慕凌任命慕霆为主帅出兵就十分耐人寻味了,尽管南苍土地广阔、资源丰沃,是令任何君主都垂涎的好地方,加之他们避开纷争,便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很好入侵。但是细想便知,若南苍当真十分脆弱,又何以保持和平数百年和平不受侵略呢?

第三十二章 兵戎相见

慕凌有意让慕霆带兵出战,从朝堂上尚未决定出兵南苍便已见端倪。他早早调回了慕霆麾下多名在外驻守的大将回泫音城,却没有明确安排事宜。直到确认开战,则顺理成章的让慕霆带这些兵将去南苍。

只怕攻下南苍只是幌子,拿捏住父亲和他的麾下才是主要。若是成功攻占南苍便是皆大欢喜,若出战失利,还可问责父亲,无论如何他慕凌都没有太大的损失。

慕云漪坐在军营旁河边凸起的石堆上深思,她此刻所处的东南边部,去往南苍更为便捷,她决定第二天一早变赶往南部,与父亲所带军队会合。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觉身后的草丛中有动静,于是警觉的摸出弑月,转身一跃而起刺向那人,下一瞬间,锋利的刃已经抵于来者的喉间。

男子轻笑:“你还是一样。”

慕云漪迎着月光一看,发觉竟是苏彦。

她收回了弑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来见你。”

“有何事?”

“无事便不能见你?”苏彦第一次对慕云漪这般“认真”地“蛮不讲理”。

只是此刻慕云漪心事重重,无瑕与他斗嘴,便冷冷冰冰道:“好,那你已经见到了,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喂喂,别那么急着走嘛!”苏彦上前一步挡在了慕云漪面前。

慕云漪莫名其妙的看着苏彦,突然觉察到了他的反常,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营地外绝非偶然,莫非……她很快便猜到了苏彦的来意,若自己没料错,那么自己便更不能与他在此纠缠耽搁。

“不要挡着我。”慕云漪想要绕开他离去。

而苏彦则是紧紧地一把抓住了她。

“不要去。”苏彦语气强硬。

“什么?”慕云漪转头看着苏彦,果然,自己猜的没有错,苏彦是知道的,甚至……他也会去南苍的战场。

“不要去,好不好?”这一次,苏彦的声音低了下来,竟带着一丝……恳求?

是的,苏彦正是要去带兵支援南苍,所以他不想慕云漪也出战。虽然二人以往没少对战,但那些战斗多是不分结果的,因为东昭和西穹之间的矛盾几百年来从未停休,两国的实力势均力敌,那些数不清的战争摩擦的结果胜负并不是最重要的,对于这两个个国家,永久不休的战争早已成为传统。

而这一次却是截然不同的,若两人在南苍的战场上相遇,就不只是“点到为止”那么简单了,那将是真正的、残忍的战争,一旦兵戎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必须去,就如同你必须去一样。”慕云漪坚定不移。

“何来必须?这次你根本不在被派出的将领名单之中。”苏彦捏着她的双肩,深深地看着她,仿佛不给她任何回避的空间。

慕云漪却是抬起头,正面迎上苏彦的眸子,与他双目对视,挑衅般的说道:“东昭的消息果然很灵通呢。”

“这场战争本就是残忍而没有意义的,你又何必搅和进去?”

“意义?”慕云漪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那么苏彦将军,请你告诉我,什么样的战争才叫有意义?”

“你知道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个的,你执意要去,是因为你父亲为主帅?”心急之下,苏彦脱口而出了事后让苏彦后悔不已的一句话:“还是你根本就渴望这样的战场?”

这句质问果真如雷电一般,直直劈中了慕云漪内心的倔强而敏感,她用力推开苏彦:“我就是渴望这样的战场,又如何?”

苏彦一时语塞,知道自己太冲动了,只是他一想到战场上与慕云漪兵戎相见的场景就没有办法冷静,“云漪,我……”

“苏彦将军,你有你的使命和信仰,我也有我的责任和立场,你我的对立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今后这样私下的见面还是避免为好,告辞。”慕云漪转身离去,留苏彦在原地神情复杂的看着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没走出几步,慕云漪停了下来,却是没有回头,平静的说道:“若在南苍的战场上相见,你不必手下留情,我,亦不会。”

不久,西穹与南苍的战争在南苍西北边城吹响了号角。慕云漪带领一支精英分队配合父亲作为主力的军队侧面进攻,不出数日,已接连拿下数座小城镇,一路直向南苍都城——出云城。

因着东昭与南苍的结盟,东昭援军很快也抵达南苍境内。东昭早有与南苍亲好结盟之意,只是南苍一直不愿意卷入阵营纷争,如今西穹引战,东昭主动示好并且迅速出兵以示诚意,结盟之事自然水到渠成,于东昭来讲这买卖着实一箭双雕,既获得一个强大的盟友,又可以正义为名,通过这一战来打压野心勃勃的西穹。

苏彦带领着他的云麾军到达了前线,在进入一个出云城城郊抵御西穹军队之时,终于,他还是在敌军的人群里看到了慕云漪的身影。

慕云漪很快便带兵攻进出云城西边城郊,与云麾军正面相碰。慕云漪果如她之前所说,面对苏彦如同陌生人一般,没有半刻犹豫,招招攻进,始终占着上风,但她却始终没有伤害到苏彦分毫。苏彦则刻意的招招防御闪避,这时同在旁边左宸察觉到苏彦的心不在焉,逐步靠近想要帮助他。谁知慕云漪看到左宸过来,立即转移目标向玄玥方向瞬步准备向她发起攻击。苏彦发现慕云漪换了攻击目标,而这一击却是十足十的狠厉,眼看着弑月即将划过左宸的胸口,自己瞬时扑了过去,动作很迅速,慕云漪甚至来不及收回匕首,苏彦的背后立刻出现了一道长长地血印。

“将军!”左宸扶住苏彦。

“你……”慕云漪也没想到苏彦竟会挨这一刀,心中不知是懊恼自己还是苏彦。

这时,慕云漪突然接到了撤退的信号,似乎是父亲的主力部队遇到了什么问题,慕云漪确定是父亲发出的信号无疑,虽心中疑惑却不曾恋战,立马下令部队撤退。在撤退的过程中,她看到弑月上滴着的血,到底还是没忍住,偷偷朝那城门下的人群看了一眼。

第三十三章 奇女子

原来是慕凌传来旨意,要西穹军对于已经控制住的城池村镇,尽可直接屠城,已示西穹军威,震慑南苍。

慕霆怎会同意,面对这样的旨意他誓死不肯接旨,明言绝不同意屠城。

“王爷,您若不接便是抗旨啊!”传旨的侍卫劝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慕霆强硬,让这传令侍卫将圣旨原封不动的拿回去。

慕霆虽然天生好战,但是这么多年未曾在任何一次战争之中对老弱妇孺动过手,更没有下令屠城过,这也是他曾经作为储君时,对自己立誓,绝不会丢失的仁德之心,纵使今日他已非储君,却也不会做屠城这等违背天理之事。

几日后,慕凌便派人再次传旨撤了慕霆统帅之职,封怀化将军萧野来任征南大将军,顶替慕霆统帅之职。

然而在萧野出征之前,并没有刻意再提起屠城之命,慕霆心中了然,慕凌之前屠城的旨意无非是算准了自己必会抗旨,找个理由把自己换掉。只是慕凌为何突然中途换人呢?若说是担心自己胜利归去,又立下军功而功高震主,那他原就不该指派自己来南苍,若不是此原因,莫非他原本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当下已经得手?

慕霆不得而知,只是事已至此,圣旨已下,他无须挣扎,也不屑于执着那点军功,接下来的战事便交给萧野接手,他归国领罪便是。

之后的战事,尽管西穹军队在萧野的带领下仍旧迅猛强势,但萧野接任之前,西穹的几日停战给南苍国喘息的机会,他们的反抗军们依旧奋力抵抗,加之东昭源源不断的援军的到来,也使西穹军队的压力倍增。

眼看没有了优势,西穹军队退至南苍以北的一个山脚,一面短暂休整,一面等待后续的战事决定。最终,慕凌下令止战,这场战争以西穹撤兵而告一段落。

苏彦也松了一口气,不光因为南苍国获得了胜利,更因为他终于不会在这片战场上遇到她了。

……

慕云漪从回忆中敛起心绪,那场战争的背后,慕凌必然暗中有着什么计划,如今三名当时出征南苍的将士相继死于神秘之人,究竟与当初那场战争有何联系呢?

突然,她一个激灵想到了什么,“江寒……江寒现在人在哪里?”

“骁平关。”慕修边说着,也突然意识到,若那神秘人的目标是当年出战南苍的将领,那么这江寒亦是那一战中有名的朗将。

而江寒于慕云漪来说不仅仅是她父亲的旧部,更是她初次进入军营,教她实战兵法之人。当初慕云漪从师父贺渊那里回到宫中,央求皇祖父送她去军营中历练,更主动要求她在江寒的手下。因江寒此人不仅带兵纯熟,更是刚正不阿,不会因为自己郡主的身份而额外优待。当初慕云漪因首次出战时的莽撞冲动而失利,江寒主动向先皇和太子请罪,自领军法甚至请求降他的军阶。

后来,在慕霆失踪之后,江寒也被贬斥去驻守骁平关。

“我去骁平关走一趟。”

“你一人?”慕云漪心中隐隐的担忧。

“是,此事蹊跷,切不可打草惊蛇,只我一人悄悄前去,应当无人发现。”

“好,你万事小心。”

“我出城的日子,你也不要单独出门,府中虽然眼线众多,到底也安全一些。”

“好,但愿是你我只是虚惊一场。”

自从父亲失踪后,慕云漪便觉得自己连同整个跟顺亲王府有关的人都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反而更加无力,境遇越来越糟糕,如今竟然连父亲的旧部都……

东昭皇室素有四季狩猎的习俗,其中尤以秋狝最受重视,每年秋收之前,皇帝都会亲自众臣去往位于东昭西南的崇临山巴莫围场秋狝。随行之人除了后宫妃嫔及皇子皇女,其他的便是皇亲贵族之子和朝廷重臣,能够跟随皇帝去秋狝是一种无上的荣耀。而秋狝不仅仅是一项皇族权贵们的围猎盛事,更是向四方展示自己国家兵强马壮、武才辈出的好机会。

皇上下旨此次秋狝由太子东陵翊全权负责,还有两日便要出行,太子东陵翊召苏彦进宫,最后一次确认各项部署都已完备。在查阅出行人的名册之时,苏彦的目光在扫过“安和公主”四字时停了下来,他假装不经意的问道:“太子,之前似乎并没有在名册上看到这安和公主……”

“哦,那是父皇的意思,听闻这安和公主马上狩猎功夫不俗,父皇便将她也列入秋狝名册,说让她见见东昭秋狝。”

苏彦听得是皇上的意思便明白,不光是要让慕云漪见识一下东昭的秋狝盛事,更重要的是比起把她留在上陵城中,倒不如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心。

午后,苏彦从宫中出来,想着此次秋狝又要出行数日,便来到街市上买些妹妹最喜欢吃的那家老字号枣泥桂花糕,而人群中一个身影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若瑶?”

两人之间原是有些距离的,苏彦起初看不真切,只是见到那女子还抱着一把古琴,便一眼确认是若瑶无疑。

苏彦作为援军在那次南苍与西穹中,因救部下左宸被慕云漪砍伤,便是被若瑶救治好的,只是当时战场混乱,加之若瑶治疗苏彦后便匆匆离去救治其他伤兵,所以苏彦一直未来得及当面道谢。

苏彦快步走上去,却见若瑶神色匆匆的转过了一个街角,等苏彦跟着转过去时,人群中已不见若瑶的踪影,张望了一番还是没有寻到她,只好就此作罢。

说起这若瑶,当真是一个奇女子,她的“奇”并不在医术之上,而是在传奇的身世和无双的古琴琴艺之上。

若瑶是个孤儿,她尚在襁褓之时,她便被发现在南苍国一个道观门前。道观里的道姑们在发现她时,还是婴儿的若瑶安静地躺在一把做工精美考究的古琴之上,脖颈上戴着一把银锁,上面刻着“若瑶”二字。

第三十四章 放弃我吧

道长清逸抱起女娃轻唤银锁上二字:“若瑶”,猜想这应是她的名字,而女娃不哭也不闹,听到“若瑶”二字竟冲着道长笑了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在粉嫩的小脸上,当真是惹人怜爱,由于不知道其父母是谁,道长便决定收养她在道观中。而那把古琴大概是若瑶的父母留下的,道长便为她收好,待若瑶长大后再交于她。

在若瑶六岁时,一位南苍国有名的琴师芈音听闻了这把古琴和若瑶的奇事,立即动身前往道观。当清逸道长将古琴示于他看时,他怔了良久,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能亲眼见到这把传说中的‘渡’!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敢问道长,那孩子现在何处?”

在见到若瑶后,芈音怕太过突兀,于是小心亲和的问她:“孩子,你喜欢这古琴吗?”

若瑶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古琴,这是她第一次见这把古琴,却发现这琴如同有魔力般的吸引着自己,于是她点了点头,走到了琴边,当若瑶的指尖触碰到琴弦时,那琴弦发出的美妙音律深深地吸引了她,而芈音也因这孩子惊人的天赋更加坚定了要传授她琴艺的想法。

在芈音的悉心教导下,若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似乎与这把古琴存在一种微妙的共鸣。这把古琴便是上古名器“渡”,是所有爱琴、奏琴之人梦想得以相见的神器,然而百十年来,这把“渡”只活在琴师们的传说中,直到芈音听闻古琴和若瑶的故事,作为琴痴的他原本只是想看看这把琴如何,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渡”!这琴从琴身的做工到雕纹样式,以及那淳厚唯美的音色,都跟师父师祖们口中的描述一模一样。

虽然这是一把琴师们都梦寐以求的琴,但他在听到若瑶碰触琴弦的时候便知晓,这把琴,只属于她。

仅用了三年,若瑶与她的神秘古琴“渡“已是声名大振,在若瑶的手中,“渡”总能奏出令四座摄魂动魄的绝美音色,她仿佛以心为弦,无需一谱,不费一力,便能令听众的心绪随着琴声跌宕起伏……

虽说若瑶救过自己,可她毕竟是南苍之人,如今突然出现在东昭的上陵城,又见她神色匆匆,苏彦不免有些起疑。

回到府中他便唤来了左宸,“去查一个人,不要声张。”

“属下领命。”

这天傍晚,管家郑伯将慕云漪的行囊整理好给她送了过来。

相处了一段时间,不得不说这郑伯做事当真是极为周全细心,府中事情无论大小巨细都打理的极为妥帖,若抛开他身份是东昭皇后派来的人不说,他实在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管事了。

“公主,您过过目,瞧瞧这行李之中可还缺少什么?”郑伯恭敬的站在一旁。

“不必,你准备的自不会有差漏。”虽说慕云漪对东昭任何人都心有戒备,但是生活起居的琐事皆由着郑伯打理,倒是未曾出过什么纰漏。

“您只带两个婢女真的够吗?”郑伯当真的从没见过这么“好伺候”的公主。

“足够,不过是秋狝,数日便回来了,跟着的人多了反而有所不便。”慕云漪本就不喜欢身边的仆人太多,碍手碍脚,何况她在东昭,若带的人多了,反而会落人话柄,说自己一介“质子”还要拿腔拿调。

“那孟漓先生……”郑伯是拿这个孟漓没有半点办法,上一次公主不在府中,他就差点把郑伯和一众下人折磨的疯癫,若这次又将他独自留在府中……

原本慕云漪想要留下孟漓在府中照料慕云铎,但是此次去山中围猎,她总有预感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如将孟漓带上,加之看着郑伯恳求的目光,自是知晓若此次不带孟漓,他定能把这府里搅和个底朝天,何况就算此刻自己不同意,一会孟漓准会亲自来找自己闹腾,于是她只好道:“罢了,孟漓与我一道同去。”

郑伯听得此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

“我和孟漓不在府中,慕修又外出办事,云铎就靠你照料了。”

“好嘞!一切交给小的,您尽管放心便是。”关于慕修的身份,从公主等人进府的那一天,郑伯便看出慕修与其他西穹来的侍从绝对不同,所以郑伯和其他下人们也都将慕修当成这府中的半个主子,至于他的身份究竟为何,公主不说,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夜幕之下,上陵城的一个不起眼的街巷里,一名女子跟在一名男子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二人皆不发一言。

在转进一个偏僻无人的后巷时,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要再跟着我了。”他嘶哑的声音在静谧之中显得有些慎人。

女子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朝着他的背影继续靠近。

男子高大的身形突然转身,上前一步伸出手狠狠地掐住了女子的脖子,谁知她竟没有半点反抗,男子见她如此反而更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近乎着咆哮着说:“我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听不懂吗?”

被扼住脖子的女子忍着窒息的痛苦看着男子,无声的流淌着眼泪,月光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悲恸。

直至意识到女子呼吸愈发困难,喉中发出嘶哑的喘气声,男子松开了手,猛地将她揽入怀中。

“离开我好不好,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好怕,我怕当我彻底丧失理智的时候会把你也杀掉,若瑶……”

若瑶颤抖的双手也环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不要推开我,我不会离开你,此生都不会。”

男子收紧双臂,像是要把若瑶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般,一滴眼泪滚落在她带着花香的发丝间。

“放弃我吧,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为你画眉梳发的卫悬了,我回不去了。”

“悬,收手好不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若瑶小声的哀求。

“你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可能收手,对不起,若瑶……”

若瑶再想张口之时,只觉脖颈后一下剧痛袭来,之后便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三十五章 诸星殿守护者

第二日清晨,东昭皇家的车马仪仗浩浩荡荡的出城,前往崇临山巴莫围场,在刚出了上陵城门时,左宸叫住了骑行在前的苏彦,苏彦下马与左宸来到了一边。

“将军,您让我查的人和事有消息了。”

“快说,如何?”

左宸小声将自己调查的结果告知苏彦。

苏彦闻言后,心道:果然自己猜的没有错。

他立即上马,调转马头,回身吩咐道:“左宸,你去与少杨说一声,我有要事需立即回城一趟,之后会尽快加速赶去围场!”说罢,他便快马加鞭的扬尘而去。

若瑶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寂静无比,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隐隐约约的她看到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一个身影,不一会儿迷雾渐渐散去,那个背影越来越清晰。

“卫……卫悬?”

只见赤黑色的鲜血顺着卫悬的手臂流到箭弓上,再顺着弓弦一滴滴地落在地上,用那熟悉却不再有一丝温度的声音说着:“我会带着他们去到他们应往的炼狱……”接着卫悬伸手拔出了背后箭筒里最后一支箭。

若瑶想拦住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他越走越远,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我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卫悬……卫悬!”若瑶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逐渐恢复意识之后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一场梦。

她回头看着空空的房间,自己已经躺在了之前落脚的客栈,似是失落又似是早已想到的暗自叹息:“他还是走了……”

这时有人敲门,“姑娘你醒了吗?”是女子的声音。

若瑶应了一声,让她进来。

一微胖的中年女子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若瑶入店时曾见过此人,应是这间客栈的老板娘。

“姑娘你可算醒了,快来擦把脸吧!”老板娘热情的说道。

“我昏睡了多久?”

“足有一日两夜了,前儿个晚上那公子把您抱回来,只说您病了,让我们好生照顾。”

听到公子,若瑶急切的问道:“那公子呢?”

“他将您安置好,又给我们些银两嘱咐好生照顾您,之后便出去了,我还奇怪怎的那么晚了他还要出去,必有什么要紧事儿吧。”老板娘摆摆手。

“那他可有说去了哪里?”

“没有,只是瞧他走的匆匆忙忙,哦对了,还问我们买下一匹马,想来是出城了吧?”

出城?!若瑶按着酸痛的脖子穿鞋下地便要往外走,踉踉跄跄的险些摔倒在门槛上。

老板娘急忙上前扶住她,“哎,姑娘,您刚醒,可不好乱走动啊,您这是要去哪里啊?”虽然这女子与她非亲非故,但见她独自一人也怪可怜的,何况自己还收了那公子的银子。

若瑶全然顾不得此时自己的身子,心中混乱一片只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我不可以看着你这样坠落黑暗,不可以……”

刚走出房门,便看到店小二引着一人正穿过客栈正厅向自己走来,若瑶停下了脚步,她认得那是苏彦。

“若瑶姑娘。”

“苏将军,许久不见。”若瑶十分有礼,虽不知苏彦找自己所为何事,但她心内已有一番思量。

随后苏彦和若瑶二人坐进了客栈二楼一个安静的雅间里。

打发走了店小二之后,苏彦正色说道:“那年在南苍国,我随军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谢过你的救治之恩。”

若瑶摇了摇头:“战时我入营为医女,救死扶伤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况东昭是我南苍援军,您就更加不必言谢。”

“敢问若瑶姑娘此次来东昭所为何事?”苏彦边说边为若瑶倒了杯茶。

若瑶沉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自然不能将卫悬之事随意告知他人,但苏彦既然主动找上自己,必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自己贸然编个理由也没有必要。

果然,苏彦见若瑶不语,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来此时为了跟你一同出现在东昭的那个男子,对吗?”

若瑶点了点头。

“近日来西穹死的那几人,是他动的手。”苏彦不是疑问,而是在陈述。

这次若瑶却是有些惊异,有几分戒备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彦。

苏彦早已接到消息,西穹几名戍边将士死于不明人士之手,而死去的这几人是慕霆的旧部,他同样敏锐的发觉,他们同时当年出征南苍之人。加之这日一早左宸来告诉自己查到的若瑶来到东昭的时间,以及她身边同行的一个行为有些古怪的男子,苏彦便有了大概的猜想。

“那么他是……”

“他是卫悬。”

“卫悬?诸星殿的守护人卫悬?”苏彦惊异,他想到那男子的身份必然不凡,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南苍国两仪观中守护藏经阁之人。

若瑶起身到桌边,向苏彦拘了一礼。

苏彦见状赶紧拦住她:“若瑶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若瑶有一事想要求苏彦将军帮助。”

“有何难处你开口便是,切莫行此大礼才是。”

“请帮我救救卫悬!”若瑶言语中满是哀求和无助。

“若能相助我定不会推辞,只是还请你把一切细细告知于我。”

“你说的不错,那些人的确都是卫悬杀死的,他为的就是将当初领兵西穹军队之人全部杀净,原本他第一个要找的便是当初西穹统帅慕霆,却不想慕霆数月前失踪,于是他转而向慕霆麾下之人一一动手。”

“那么你们来到东昭……”苏彦心中慢慢浮上不祥的预感。

“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慕霆之女,当时同样带兵出战的安和公主慕云漪,听闻安和公主如今人在东昭,所以他也来到了这里,伺机动手,而我跟随他来到这里,就是想要阻止他。”

若瑶的话印证了苏彦方才心中不敢道出的想法,“那么他现身在何处?”

“两日前他将我打昏,之后便离开了,听客栈老板娘说,他应该是连夜出了城。”

两日前……出城……

“嘭!”苏彦捏紧的拳头重重的捶向桌面,“糟了!”

第三十六章 当年琴瑟在御

“我知道他在哪里了。”说罢便起身欲夺门而去。

若说在上陵城不好动手,那么现下慕云漪出城去秋狝,在野外围场不正是卫悬出手的好时机?!

“苏将军,可否带我一同前去?”

苏彦本想要拒绝,时间紧迫,带上若瑶,途中必会耽误时间。

“拜托了苏将军,请带我一同前去,只有我才可以阻止卫悬。”若瑶苦苦哀求,“我会骑马,不必坐马车,一定不会耽误时间!”

“也罢,我们快走。”

算计着时间,巴莫围场所在的崇临山本就距离上陵城不算远,小半日便可到达,若是卫悬两日前便赶去了山中,那现下应该早已在某处埋伏,等待时机。

为加快速度赶上已经走了大半日的东昭车马,苏彦与若瑶共乘一骑,快马加鞭向崇临山巴莫围场赶去。

一路上,若瑶也将自己和卫悬过往的故事向苏彦娓娓道来……

十年前

“喂,若瑶,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是啊是啊,没人要的可怜鬼!”

“没准啊不是若瑶爹娘不要她,是她克死了他爹娘呢!”

几个小男孩围着正在河边弹琴的若瑶,大声的嘲笑她、甚至揪着她的辫子。

知晓若瑶是孤儿,道观旁边村落的孩子们总是会欺负她、捉弄她,她从来不予反抗,却使得他们变本加厉。

若瑶小声啜泣着想要回道观去,可那几个小男孩却围上来,要抢她的琴。若瑶拼命抱紧自己的琴,无奈男孩们的力气太大,若瑶抢不过反而自己跌坐在了地上,琴也被夺了去。

“住手!把琴还给她!”

眼看着那个最高的小男孩把琴举过头顶要重重砸到地上时,一个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出现在众人身后。

若瑶泪眼汪汪的看向说话的人,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胖乎乎的男孩,他紧握着拳头瞪着欺负若瑶的几个小男孩。

“嘿!小子,你是谁啊?想当护花使者?”为首的高个子男孩不屑的嘲讽道,他身边的其他孩子立即哄笑了起来。

“我说把琴还给她,听不懂吗?”胖男孩一字一句的高声说道,说罢冲到抱着琴的小男孩面前一拳打到他的鼻子上,瞬间鲜红的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

“喂!你们傻愣着干什么啊!给我打这个胖子!”有点看呆了的其他小男孩这才反应过来,围上来与胖男孩扭打成一团。

若瑶看着眼前的情景吓傻了,上去拉架却又被男孩们重重的甩到一边去,她大声呼救,然而这时的河边却没有任何人经过。

男孩子们厮打了好一会终于筋疲力尽的散开,那小胖子眼神依旧恶狠狠的盯着其他男孩,他虽然伤的不轻,但其他四个男孩却也被他打得不轻。

那几个孩子明显被他的眼神吓到,有些不敢再上前。

“你,你给我等着!”说着几个小男孩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小胖子扶起若瑶,又到一边抱起刚才打架时被那个小男孩摔在地上的琴,拍了拍灰尘递给若瑶,“喏,你看看有没有摔坏呀?”

若瑶低头看了看琴,擦干了眼泪,摇了摇头,“琴没坏,谢谢你。”

“不客气!我叫卫悬,你叫若瑶对吗?”卫悬摸着脸上的淤青处,本来就胖乎乎的脸上现在更加浮肿。

若瑶抿嘴点了点头,见他伤的实在不轻,于是引他来到不远的道观,为他上药。

“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就住在……哎哟!疼!”

卫悬呲牙咧嘴的模样把若瑶弄得很紧张,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他的伤口。

卫悬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我就住在道观东边的那个村子里!我以后可以常来找你玩吗?”

若瑶垂下眼眸点了点头,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两片红晕。

因天资聪颖,卫悬被两仪观的玄因道长看中,收为徒弟教其功夫。自那以后卫悬练功的空当经常来找若瑶,护着她不受到欺负。他们常去彼此初遇的小河边玩耍,卫悬在那里练习功夫和箭术,若瑶则在他身旁弹琴。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若瑶出落的越发标致美丽,此时的卫悬也褪去了稚气,不再是当年那个胖小子,变得英俊而结实。

这天谈论起自己的身世,若瑶向卫悬坦言,其实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希望生身父母能够出现,只是纵然她时时盼望,自己的父母却依旧没有出现。

“可如果他们真的出现了,要带你走,以后我见不到你该怎么办?”卫悬皱起眉头十分苦恼,过了一会,他抬眼看向若瑶,试探性的问道:“这样吧,再过两年如果你的父母还没有出现,你就嫁给我怎么样?”

若瑶害羞的不知如何是好,伸手去打他,却被他紧紧握住。

“我是认真的,若瑶。”卫悬深深的看着若瑶,等待着她的回应。

看着他坚定的表情,若瑶垂下眼帘,迟疑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跑向道观。

卫悬愣了一瞬,直至若瑶跑远,才弄明白了他的心意,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对着若瑶的背影高声欢呼:“太好了!你答应嫁给我了!你答应我了!”

然而令卫悬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就成了他与若瑶分别的日子。

一名来自东昭的老夫人一早便来到了道观,指明要见若瑶,当她见到若瑶时,她便知晓这就是她要找的孩子,而若瑶见到那眉眼与自己十分相像的老妇人时,也立即明白自己定然与其有血缘关系……

“孩子,我是你的外祖母。”老妇人颇有些动情。

一句话,让若瑶的心顿时混乱不已,毕竟她已经当了十六年的孤儿。

接下来的一个上午,若瑶的外祖母给她讲述了她的亲生父母的故事。

温氏是东昭赫赫有名的富商家族,到了若瑶母亲这一代,温老爷子只有一个女儿,简直是如珍如宝的放在手心里宠爱着。

然而有一天,一个游历四方的琴师来到了东昭,在大街上奏琴以挣一些盘缠,这时若瑶母亲的马车正巧路过,她听到了极好的琴音,于是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便是这一眼,改变了她的一生。

第三十七章 若瑶的身世

若瑶的母亲被琴师的琴音所吸引,更对他俊逸的气质着迷,很快便深深地爱上了他。她每天去听他弹琴,向他讨教琴技,渐渐相熟之后,更是带他在东昭四处游玩,而琴师也喜欢上了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

终于有一天,二人互诉衷肠,迅速坠入了爱河。

然而这件事被若瑶的外祖父温老爷知道了,他大发雷霆,温家的千金嫡女怎么可以跟一个琴师在一起?那些宫里弹琴的琴师他尚且觉得是供人取乐的工具,何况这琴师还在大街上奏琴赚盘缠,在他眼中根本上不得台面。

然而若瑶的母亲也倔强的不肯放弃,就算被温老爷关起来断食也不屈服,若瑶的外祖母实在是看不下去,偷偷的放女儿溜走,于是她和琴师私奔了。

二人逃到了南苍国,这里的民风淳朴又融合,且不会轻易被若瑶的外祖父找到,于是很快他们就南苍国的一个小村庄里扎下了根。

然而若瑶的父亲注定是爱漂泊的,没过多久他已无法忍受这种过于安定规律的生活,他想去像以前一样游历、采风,如今这般度日,只觉自己的琴技都开始变得腐朽无趣。

终于有一天他留信离开,信上说他去别国采风,待有了灵感便会回来。

若瑶的母亲这天一早觉得不舒服便自己去看了大夫,大夫诊了脉后恭喜道:“你有喜了。”她激动地立即赶回家想要告诉自己的夫君,然而家里等待她的却是一封冰凉的信。

她读了信后出门疯狂的四处寻他却皆是无果,最后只得接受这个事实,她告诉自己不能乱想,更不能胡跑,因为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她要把孩子平安健康地生下来,等他回来。

就这样,若瑶的母亲日日盼望着琴师归来,独自挺着肚子熬了八个多月,最终却等来了一个陌生人,那人将她的夫君从不离手的一把古琴放在她面前,告知她琴师已经客死异乡。

听闻这个噩耗,她抱着丈夫的古琴痛苦不已,不一会她的腹部一阵剧痛,直至感觉到一股温热顺着自己的腿部流下,看着被染红的裙摆,才知事情不妙,她跌坐在门口,拼命向外面呼救。住在隔壁的孙大娘闻声赶紧过来,见状便知她将早产,把她扶上床,又让人喊来几个村中有经验的妇人一起来帮忙接生。

由于心中痛苦绝望加之早产,若瑶之母生产时惨痛异常,生下若瑶后便已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死死地拉着大娘的手:“孙大娘,求您……帮我照顾这孩子……她的名字叫……若瑶……”道出名字之后,若瑶的母亲便断了气。

孙大娘与村里其他人一起安葬了若瑶的母亲,将若瑶抱回了家。然而孙大娘家里亦十分拮据,自己养着几个孩子已是十分吃力,更没办法再负担一个孩子,无奈之下只好把她送走。思量决定,送去道观,那里的道姑们仁慈心慧,定能照顾好她。若瑶之母生前给若瑶打造了一把小银锁,大娘找匠人刻上了“若瑶”二字,为她戴在了脖子上。除此之外,大娘还想着找一些什么东西给若瑶带上,长大也好留个念想,打开柜子便看到了那把古琴,大娘自然不知道自然不知道这把上古名琴的名堂和来历,但既然是若瑶父亲留下的遗物,便包好一并放在了若瑶的身边。

过了十多年,若瑶的外祖父年事已高,终于想通,原谅了女儿。多方打听到若瑶的母亲应是在南苍国,于是派人想要接她夫妻俩回东昭,然而到了南苍几经辗转,才找到了当年孙大娘的家,这才得知自己的女儿和琴师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但两人诞有一女,尚在人世。温老爷子懊悔悲痛之下病倒在了床上,见到夫君如此,同样心痛的温老夫人决定来寻找外孙女。

“孩子,跟我回东昭去吧,外祖母和外祖父没有好好照顾你的母亲,让我们在日后好好照顾你吧,我可怜的孩子。”提起死去的女儿,老夫人不禁眼泪婆娑。

曾无数次梦想自己也能够有家人的若瑶,这一次却迟疑了。她回想这些年来跟卫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昨天他对自己说的话,眼前的人是她的亲人没错,可卫悬这些年来亦早已是自己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她怎么舍得离开他……

卫悬知道了若瑶的外祖母来寻她一事,他来到道观,看到那名老夫人紧紧拉着若瑶的手,他默默的地下了头,不敢再多看那场景一眼,心中只有一个声音:自己马上就要失去若瑶了。

不知过了多久,若瑶发觉了卫悬的到来,她跑过来牵起了卫悬的手告诉他:“悬,我想好了,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那一刻卫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紧紧地抱住若瑶,仿佛失而复得的一件宝物,他再也不愿松开手。

可这一晚躺在床上的他,眼前突然浮现出若瑶曾经渴望寻找到亲人时失落的眼神,若瑶这么多年多么想有一个温暖的家,有父母的疼爱,他都了解,现在为了自己,若瑶就要放弃若唾手可得的家庭吗?

想起那名衣着体面、谈吐优雅的老妇人,再想想自己并不宽裕的家境,“若让她留下,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自己能给她什么呢?”

挣扎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卫悬又找到若瑶,“你跟着你外祖母回东昭吧。”

若瑶不明白为什么一晚上卫悬的态度会转变的如此之快,她诧异的看着卫悬:“悬,你……”。

“我要跟着师父潜心修炼,师父说我极有资质成为下一任诸星殿的守护者,若你在的话,我根本无心练功,你简直就是一个累赘。那天对你说的话不过是因为同情你,你……忘掉吧。”卫悬言语冷漠,他不顾若瑶的表情,决绝的转身离开。

其实卫悬是怕多看若瑶的眼神哪怕一眼,他都会反悔。

第三十八章 《无妄心经》

最终,心灰意冷的若瑶跟外祖母离开。当天下午若瑶简单的收拾包裹,与道观所有人告别后便启程了。走出道观大门时,若瑶向卫悬的村子方向望了一眼,“他到底还是没有来。”

其实卫悬早早躲在一棵大树后,不现身只是怕她会不舍。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卫悬默默地想:“等我变得足够强大时,我一定会去东昭向你求亲。”

若瑶离开的日子,卫悬对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他没日没夜的苦练功夫和箭术,终于在三年后的一天,他得到了师父和两仪观其他道长们的认可,被认定为诸星殿新的守护者。

南苍国的皇室自古信奉道教,国境内分布着大大小小许多的道观,其中两仪观则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里由皇室亲自拨款修建,历任皇帝更是隔月便会来两仪观中上香敬拜,原因是这两仪观的开山始祖元一真人是道教和武学之上造诣之高,曾率领众弟子多次守护南苍和平、不受外敌侵略。此外这里还藏着无数道教典籍和武学秘籍的孤本于观内诸星殿中,尤其是那一本传说中足以灭世的古经——《无妄心经》,相传除了当初的元一祖师,其余尝试修炼此经之人皆走火入魔、疯癫无状最后自毙而亡。后来元一真人便将《无妄心经》封存起来作为禁书,专门设有一职为诸星殿守护者,是为守护这间藏经阁,更是为了看守《无妄心经》。

选拔诸星的守护者是全国上下乃至皇室都非常关注的大事,守护者三十年为一任,是南苍国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无上荣耀,然而并非谁都可以胜任此职,除了德行出众、功夫高深之外,还要在弓箭之术上精通才可,因为守护者在继任之时同时会继承元一真人留下的上古神箭——“恕”。

卫悬在通过了层层选拔考试之后,终于成为了南苍全国上下公认的新一任诸星殿守护者,他也从上一任守护者手中接过了那把“恕”,。

这天卫悬兴奋的回到村庄,门前站着一个熟悉而他又不敢相认的身影,当那身影转过身时,他终于看到了这三年来日日思念的脸庞,手中的弓箭掉落在地,大步冲去抱住她,再也舍不得放开。

“若瑶,你回来了。”

原来若瑶跟随外祖母回去不久,外祖父就过世了,而前几个月,外祖母也因病去世。若瑶在灵前尽孝百天,后来又将温府中一切都打理妥当之后,终于下决心回来寻找自己的爱人。

平日除了陪着作为守护者的卫悬,她也会去教临近村庄的孩子们念书弹琴,虽然日子平淡,她却过得无比安心和满足。

两人如同多年前一样,最喜欢的便是喜欢去小河边,大多时候他们彼此并不说话,只听着叮咚的河水,望着蓝天白云,相依而坐,晃眼就是一下午。

卫悬很喜欢把头埋在若瑶总是带着淡淡花香的发间,轻轻摩蹭,每每将她的长发蹭乱了之后再拿出一把木梳为她梳发。

“你的头发真美。”卫悬一手捧着她如瀑的发丝,另一手轻轻的梳着。

每每在小河的倒影里看到卫悬专注梳发的样子,若瑶的心中总会想着,大概他们就会这样,彼此梳发至白头吧。

直到有一天,西穹国的铁骑入侵了南苍国,他们的安宁被打破,生活也被彻底改变……

西穹数日便拿下多个南苍村镇,他们的部队所到之处,只留下死亡和荒芜。

终于,当西穹国的几个兵队靠近卫悬的村子和两仪观时,卫悬被迫做出选择:守护诸星殿或者去保护村民。

他的职责便是守护诸星殿,西穹人极大可能会对诸星殿下手,若这《无妄心经》被西穷人得手,那后果便不堪想象……可是若没有他的帮助,村庄里手无寸铁的村民将根本无法对西穹的屠戮做出任何的抵抗。挣扎一番过后,他内心沉重地选择了继续履行守护者的职责。

果然,这一天有数队西穹士兵杀进了两仪观,直冲诸星殿,显然是要对《无妄心经》下手,卫悬和其他师兄弟们一起守护着诸星殿,将来袭者一一杀退,最终守住了诸星殿。

然而,当一天后他回到村庄时,发现那里已经陷落,俨然已经成为一片满目疮痍的墓地,尽管两仪观前一天有一半的道士下山去村庄中援助,终究是没有抵抗住西穹的军队。

当卫悬看到家人的尸体时,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自责和懊悔几乎吞噬了他的意识。

四顾望去,看着死相悲惨的家人、村民还有很多师兄弟们,他突然对他曾经为之感到无比自豪的信仰产生了怀疑,这就是坚定不移恪守使命的结果吗?最终自己连家人都无法保护……

卫悬一直跪着,从傍晚到黑夜,再到日出。如果不是风把卫悬额前一缕白发吹到他眼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竟一夜白头。

他挣扎的想要站起来,麻木红肿的膝盖已经让他无法站立,缓了很久之后,他才慢慢的将家人葬好。

看着家人简陋的墓碑,他心中燃起无尽的憎恨。他立下誓言要屠尽每一个西穹的侵略者,但首先他需要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尽管有“恕”在手,可他的能力仍是远远不够的。这时他转身看向寺庙的方向,双手握紧拳头,暗自下了那个毁灭性的决心。

卫悬折回到那个他牺牲了一切来守护的地方——诸星殿,看着殿中用锁链高悬的一个玄铁铁盒,他知道那里面便是《无妄心经》了。

他斩断条条锁链,将尘封已久的铁盒打开,这本传说之中可以灭世的真经终于重现于世。

那四个字仿佛有生命的火焰,在卫悬的眼中摇曳晃动。卫悬将自己反锁在诸星殿之中,翻开了《无妄心经》。

“啊!!!”三天之后,诸星殿内传来卫悬惨厉的叫声,一团火焰状的黑紫色出现在卫悬的胸口,很快开始向全身迅速蔓延,连同那真切的灼伤感也由心口四散开来,疼痛让他几乎无法承受,浑身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他的内心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和邪恶感。

第三十九章 走火入魔

过了不知道多久,卫悬周身的灼烧感逐渐变弱,反是感觉到一股莫名强大而邪恶的力量正缓缓溶入自己的体内。

卫悬爬到诸星殿中的一面巨大铜镜前,看着与从前判若两人的自己:原本小麦色的肌肤已变成青紫色,曾经漆黑乌亮的双眸变得浑浊不清,瞳仁急剧收缩变小,布满红血丝的眼白占据了几乎所有瞳仁。

他将手颤抖着伸向铜镜,直到触摸到冰凉的镜面时,他仿佛才终于相信这陌生而可怖的面容就是自己,清晨万籁寂静,唯有他凄厉而悲凉的笑声回荡在诸星殿之中。

他捡起《无妄心经》和恕,走出了诸星殿。迈出门口的那一刻,他停下了脚步,回首最后望了一眼他守护的地方,从胸口掏出那把曾经为若瑶梳发的木梳,“啪”的一下掰成了两半,扔在了地上。

他要斩断与若瑶的感情,斩断心中所有的悲悯与正义,独自去寻找所有与那次侵略南苍的西穹人报仇。

彼时的若瑶正在南苍国东部的战场前线,她从小跟着清逸道长学习医术,在这次战争中已经挽救了不少战士和盟军的性命。

西穹军队迫于南苍顽强的抵抗和东昭国援军的压力,在几天后退出了南苍国境内,战争宣告结束。

若瑶听闻卫悬家中的村庄也遭到了迫害,于是在结束了伤员救治之后,她就赶去了村庄,谁知看到的却是已经被战争迫害的残败不堪的村庄。当看到危险家人的墓碑之时,若瑶心下一凉,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她来不及多想,上山去两仪观寻找卫悬。谁知到了两仪观之后,道长们都说多日未见卫悬,而诸星殿中封藏的《无妄心经》也不见踪影。

“若瑶姑娘,我们还在诸星殿门口发现了这个。”一位道长拿出一块棉布包着的东西递给若瑶。

若瑶打开一看,那正是刻着自己名字的木梳,然而已经断成了两半。

“卫悬,你究竟在哪里……”

从那以后,若瑶终日四处寻找卫悬,然而数月过去,仍然没有他的丝毫音讯。

终于有一天若瑶听闻西穹国的边关营地被袭的消息,而死者恰好就是当初去往南苍参战的一名西穹朗将,她当即猜想这极有可能与卫悬有关,于是赶到了被袭击的营地附近,虽没有找到卫悬的踪影,但她打探到那朗将确实被箭射穿心口而亡,更加确定卫悬一定是来找西穹人报仇了。

若瑶基本上猜到了卫悬的意图,多方打听之下,她知道了其他几名曾在南苍领军作战的将士如今所在之地,恰好他们都在边境之地。

在赶去第二个边镇时,为时已晚,那将领也已经死亡。

她迅速赶到第三个临近的边境驻守之地,尚未靠近营地就已感到这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她看到遍地西穹士兵的尸体时,仍旧心存侥幸,希望这不是卫悬动的手,直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彼时的卫悬正将一支箭矢徒手插入那身穿将领衣着之人的胸口。尽管眼前的卫悬已经同从前判若两人:陌生可怖的外貌,残忍疯狂的屠戮,以及杀掉最后一人时眼里流露出快意、贪婪和仇恨,但她仍然确定这就是她日夜寻找的卫悬。

若瑶上前去拉住卫悬,不想却被他狠狠地甩到了地上,他仿佛不认识若瑶一般,眼神没有丝毫往日的温情,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凶狠。

卫悬对准跌在地上的若瑶拉起弓箭,眼看箭就要被放出,那把断了的木梳从若瑶的袖口中掉出。看到那木梳,卫悬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捂住头跪倒在地,痛苦的挣扎,嘴里不住的嘶吼:“不!我不能伤害她,快停止…”

“悬……是我,我是若瑶啊……”若瑶站起来想要上前扶住卫悬,而卫悬却大叫:“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

若瑶看着痛苦的卫悬,后退一步,拿下背在身后的古琴,开始弹奏当初卫悬最爱她弹奏的一支琴曲。

神奇的是,在听到这旋律后,卫悬渐渐安定了下来,嘴里竟然喃喃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他身上的黑紫色“火焰”开始慢慢消褪,眼神也不再那样狰狞。

当卫悬恢复正常之后,他将一切告诉了若瑶。

“《无妄心经》的确带给我了无法想象的力量,可它也在逐渐控制我的思想,侵蚀我的意识,当我丧失理智时,就会大肆杀戮,无论对方是谁。尽管我极力用意念对抗它,但我发现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无法抗衡那股邪恶的力量,就像刚才,如果不是那把木梳掉出来刺激到我,我真的害怕我会……”

若瑶默默的流着泪,双手捧住他沾满鲜血的手掌。

卫悬沉默良久,缓缓站起身,若瑶拉住她,“你去哪?”

“我要在我彻底被这恶毒的能量吞噬之前去杀掉所有曾经参加过南苍国战争的西穹国人。对不起,若瑶,我曾承诺过要你照顾你一辈子,如今我要食言了。你…忘记我吧。”卫悬狠下心来没有再看若瑶那温润如水的眸子,转身远去。

若瑶看着卫悬的背影,决定想办法把他从那罪恶的“深渊”中解救出来。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

“再后来,我就跟着他来到了东昭,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若瑶叹了口气。

“原来卫悬竟修炼了那本《无妄心经》,以至走火入魔。”苏彦暗自惊心,他已经确定了卫悬下一个目标就是慕云漪,纵使皇家围场守备森严,也难保卫悬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埋伏下手,云漪,千万不要有事……

却说慕修这一边,他尚未赶到骁平关时,在半路上就得到了消息:江寒已死,而死法与之前三人一模一样。

“果然与南苍有关,那么下一个岂不是……”慕修来不及多想,调转马头,夹紧马腹向东昭赶回。

第四十章 皇家秋狝

东昭的皇室及贵胄们在出行当天的傍晚赶到了崇临山的巴莫围场,晚膳过后各自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休息一晚,第二日清晨,秋狝正式开始。

东陵巽站在观望台上,看着身边一众狩猎装束的小辈们,朝阳映照在他们的脸上,仿佛看到了东昭未来新一代力量的朝气,东陵巽心情大悦:“自今日起,围猎五日,凡猎苑中兽类,皆可猎捕,此次狩猎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父皇,这回您不亲自上场活动一番吗?儿臣等人可都等着看你在马背上狩猎的英姿呢!”太子见东陵巽穿着便服,上前问道。

“今日我就不去了,免得我一进围场里你们都拘束,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就好好去锻炼一番吧。”

“也是,以皇上的身手,若上场必是第一,那自己封赏自己可就没意思哩!”东陵巽身边的大太监卓公公笑着道。

扫视了周围一圈,东陵巽发觉了什么似的,问身边的司空少杨:“嗯?怎么不见苏彦那小子?每回秋狝冬狩他都是佼佼者,怎的这次不见他踪影?”

“回禀皇上,昨日出行时,他说有要事回府一趟,很快便会赶上咱们,想来他应该快到了。”

“原来如此,罢了罢了,不等他了,你们就先开始吧!”说着,他看到一边女眷坐席之中的慕云漪,招招手说道:“安和,朕听闻你骑射功夫俱佳,如今既然来了便莫要在这里躲懒了,也上场去活动活动罢!”

“臣女恭敬不如从命,谢陛下隆恩!且容安和先去换一身衣裳便来。”慕云漪行礼谢过,由侍女陪同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看着慕云漪离去的背影,观望台上的女眷们神情各异,要知道就算是来了秋狝围场,亦并非谁都可以进场狩猎的,除了皇族子嗣,其余便是朝中贵胄、皇上看得上的人才可进去展露身手。

而东昭鲜少有女子上阵杀敌或是骑马射猎,如今东陵巽亲自点了慕云漪去狩猎,女眷们中有艳羡不已的,有酸溜溜却不曾表露的,但更多流露的是鄙夷和不屑。

“作为女子,成天与男子一般戎装加身、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就是就是,一点也没有身为公主该有的样子。”

几名郡主窃窃私语,却被皇后听得了只字片语,皇后向她们的坐席看似无意的扫了一眼,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悻悻然不再多言。

慕修回到公主府,却发现府中冷冷清清,不见慕云漪身影,只有一众下人,慕修拉住郑伯问:“公主呢?”

“公子您回来啦,公主被钦点入了秋狝名册,去了巴莫围场。”郑伯笑眯眯的对慕修说着,他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只觉得公主去了秋狝是极大的荣耀。

“何时出行的?”慕修竟焦急的抓住郑伯的肩膀问道。

“昨日清晨。”

闻言,慕修二话不说向马厩跑去。

“公……公子,您这是……”郑伯印象里,慕修入府以来总是沉默寡言,更是极少露出情绪的,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原来他竟也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澜,甚至有些失态……

慕云漪换了猎装之后,便骑马进了猎苑之中。

这刚开始不久,几名急于表现的郡王世子们已经动了手,山林中不断有人高声唱道:“诚郡王猎兔一只!”

“义信侯长子猎狍子一只!”

见那几名“开张”得手的贵族之子们得意的面容,慕云漪冷哼一声,曾经她在西穹之时,每年的秋狝冬狩绝不会缺席,而此等小物根本入不了自己的眼。

想来自己也很久没有狩猎,听闻这崇临山偶有墨狐出没,若能猎得一只,回去入冬正好给云铎做一件大氅想来是极好的。

如此想着,她拽紧缰绳,奔向人少的山林深处。

清晨的山林中弥漫着薄雾,尽管如此,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地上一团黑影转瞬即逝,“这般灵动,果真是墨狐吗!”

慕云漪双眼一亮,朝着那团黑影逃窜的方向追去。

苏彦带着若瑶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巴莫围场,看到了正在等他回来的左宸。

“狩猎开始了吗?”苏彦下马急切的问道。

“已经开始了,将军。”

“那安和公主现在何处?”

“安和公主也入了猎苑,现下进去一个多时辰了。”

“若瑶,上马!”苏彦翻身上马,伸手拉若瑶上来,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让若瑶披在身上,以稍稍掩人耳目。

这巴莫围场苏彦是十分熟悉的,他带着若瑶抄小道进入猎苑,寻找慕云漪。

慕云漪追了不短的距离,到一处岔路口,那团“黑影”忽而消失不见,慕云漪也随即停下了马,屏息细听,突然她听到自己右前侧约么三四丈的地方有一声极其轻微的拨动草叶的声音,几乎是同时,慕云漪猛地拔出一根箭矢勒起弓弦,射向声响之处。

箭尖穿破皮肉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尖细的痛呼,慕云漪勾起唇角:“得手。”接着她跃身下马,朝自己射箭的方向走去。

蹲身摸了摸脚边这墨狐的皮毛,油光水滑当真是稀世少有,她心满意足的拎起这在东昭猎苑的第一件猎物。

然而第一次来巴莫围场的慕云漪对于这里的地形却着实不甚熟悉,上马之后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方才只顾着追这墨狐,竟不知现下来到了什么地方。眼见着这雾没有褪散,反而有变浓之势,她将墨狐绑在马上,调转了马头,朝来时的路走去。

行了一段,周围仍不见人影,唯有慕云漪的马蹄声在四下寂静的山林之中格外清晰。

她扬起马鞭加快速度,突然马的前蹄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随着马的嘶吼声,马的后半身也翻了起来,慕云漪身体剧烈的前仰,她见状不妙,赶紧侧身翻下了马,朝一旁翻了个跟头。

“嘭!”的一声,那匹马翻倒在地,扬起满地灰尘。

慕云漪半蹲在地上,从腰间摸出弑月,她隐隐约约的看到了那根绊倒自己马匹的绳子,心知这绝非偶然:这场秋狝果然没这么简单呢!

第四十一章 另有其人

果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正缓缓地朝慕云漪走来,她亦站起身,将弑月横在自己身前,戒备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镇定的等待着来者。

当那个人影渐渐显露出来:一缕白发垂在额间,挡住了一只眼睛,灰白色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周身的肌肤布满了火焰状的青紫色。

慕云漪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东昭人,亦不是慕凌派来的,而是那个杀了父亲麾下数名将领的神秘人,如今终于找上自己来了。当她注意到男子手中那把造型诡异的紫红色弓箭时……慕云漪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此弓应是南苍的传世之弓“恕”,那么这个人岂非就是……?

“你是卫悬,那几个西穹将领都是你杀的。”

“是啊……”卫悬开了口,喉间浑浊不清的声音,仿佛地狱的恶灵,“接下来,轮到你了。”说着,他举起了弓箭指向慕云漪。

“哦?是吗?正好,你来找我,倒省去了我不少时间。”说话间,慕云漪已经举起弑月,侧身瞬步向卫悬攻去。

卫悬猛地向移动中的慕云漪射出了一箭,而慕云漪稍一侧身,紧接着抬脚将飞驰的箭矢踩在了脚下,挑衅道:“就这点速度吗?诸星殿守护者!”

“诸星殿守护者”六个字明显激到了卫悬,他怒吼了一声,“去死吧!西穹人!”亦朝着慕云漪冲了过来。

卫悬招招致命,都被慕云漪灵巧的躲避开来。然而没过多久,慕云漪隐隐觉察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似乎身上开始有些许的发软,躲避开始变得吃力。

果然,当慕云漪主动刺向卫悬之时,刀尖即将碰触到卫悬的胸口时,突然觉得手腕不听使唤的垂了下来,整个人一瞬间僵在那里,卫悬抓住了她失神的机会,反手拧过她的手腕,一掌打在了她的腹部,十足十的狠力,慕云漪翻倒在地。

卫悬显然没有准备就此收手,又是一拳直直砸向慕云漪。而慕云漪吃力的起身,朝自己的马跑去。

卫悬看穿了她的意图,举手向那匹已经站起身的棕马射了一箭,随着一声刺耳的嘶鸣,那马吃痛,疯狂的向远处奔去。

慕云漪见状,回身向卫悬甩出三枚十字标,然后趁机向迷雾浓重的方向逃去。

慕云漪一边跑,一边用指甲嵌入自己的皮肉之中,用疼痛强使自己清醒,以稍稍驱散自己身上这无力感,又回到了她猎狐的山林深处,这里迷雾浓重,可以暂时藏身。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甩下了卫悬,慕云漪终于脚下一阵绵软,跪倒在了地上。

“究竟是何时被下了毒……”慕云漪沉思,她今日并没有进过食物,只有在席间众人与皇帝共举杯时饮了一小杯酒,莫非就是那酒……

“咕溜…”

这时,从她腰袋里滚出一枚焰火弹,她想起在进入猎苑之前,每人被派发的小焰火弹,以防有人迷路或是发生危险时,拉开燃放以提醒他人来救助。

当时慕云漪拿到这东西时还十分嫌弃,现下则更不可以燃放了,否则只怕东昭人没来,倒是把卫悬先引来了。

当她拿起来想要装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这焰火弹出奇的轻,照理说里面装了火药的话,应该是些分量才是,她下意识的掰开了那焰火弹,里面竟是空心的,也就是说这焰火弹根本无法燃放。

“呵,看来想要我死的不只这卫悬一人呢。”

却说苏彦这一头,果然进了猎苑之后就完全没有见到慕云漪的身影,只有一个猎苑中的侍卫说之前似乎见到安和公主往山林深处去了。

苏彦看着侍卫指着的方向,心下暗道糟糕,那地方虽也属猎苑范围,但实际上极少有人踏足,因其中地形复杂,加之又常有生性凶猛狡猾、却又鲜少在外面出没的兽类,从前常有人因逞强而在里面受伤或迷路,后来这猎苑的后半部分便成了东昭秋狝时心照不宣的禁区。

然而前几年秋狝之时,苏彦和太子东陵翊因胆大贪玩,曾悄悄溜进去过几次,对里面的路线有些许了解。

只见那雾越来越浓,骑马反而有所不便,于是苏彦便将马拴在了一棵树旁。

“进去之后,一切小心。”苏彦叮嘱了身后的若瑶一句,便一同徒步走进了猎苑深处。

走了不长的一段距离,忽然苏彦察觉到不远处似有马的哀叫声,若非是慕云漪和她的马?

他与若瑶循声走近,却只有马,没有人影。只见这匹马身上中了一箭,正倒在地上痛苦的嘶鸣。

“是……卫悬。”若瑶认出射在马身上的那支箭正是卫悬所用之箭。

苏彦看到马的身侧系着一只被猎中的墨狐,急忙扒着那墨狐所中之箭细看,秋狝所用的弓箭,在箭身上都会刻上人名中的一个字以对猎物进行区分,而这只墨狐所中的箭身上,就刻着“安和”。

“果然,他们两个已经碰上了。”苏彦站起身,与若瑶加速朝林深之处走去。

没过多久,苏彦又听到了轻微的动静,他与若瑶对视了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毕竟现下不能确定前面究竟是谁,甚至有可能是兽类也说不定。

他握紧焚阳,步步向声响处靠近,似乎对方同样发现了苏彦和若瑶的存在和动向,也不再发出声响,一动不动。

当苏彦看到模糊的身影之时,发觉那是不是慕云漪,而是男子的身形,当即挥起焚阳指向那人胸口。

而对方也几乎是同时一跃而起,手中锋利的刀锋抵在了苏彦的喉间。

“怎么是你?!”

当看清彼此的面容之后,苏彦开口问道,本以为是卫悬,却没想到竟然是慕修。

虽然当初在荒岛,慕修自己诱敌而使苏彦得以带着慕云漪逃脱,而苏彦也猜到了慕修出现在此的目的,但此刻他并没有就此松开焚阳,慕修既然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东昭的皇家猎苑之中,苏彦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第四十二章 “渡”的救赎

“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应该很清楚。”

“这是我东昭的皇家猎场,请你好自为之。”苏彦剑指慕修。

“若我不呢?”慕修亦没有收回手中修罗的意思,反而迎着苏彦的剑锋,步步迫近苏彦,目如刀锋。

“你不要以为你救过我,我就不敢对你动手!”

两人四目怒视,若瑶甚至可以感觉到萦绕在两人周身的腾腾怒焰。

“我们现在找到安和公主和卫悬要紧,你们快住手!”

“卫悬?”慕修无心理会跟在苏彦身后这名女子是谁,却在听到卫悬两字时有几分惊愕,“南苍诸星殿守护者,卫悬?”

“正是,我们尚未找到云漪,但方才发现了她的马中了卫悬的箭,他们应该……已经遇到了。”

慕修对于苏彦称呼慕云漪为“云漪”这般亲昵,十分恼火,但现下实在没有功夫与他计较这些,他转身在一旁的树上拔下一枚十字标,“这是云漪的十字镖。”

苏彦过眼一看,果然没错,“看样子他们就在猎苑深处,我们快走。”

面对前面的分叉口,慕修说:“分头寻找,我们要快点找到她。”说罢他便向右边的路走去。

“慕公子!”身后的若瑶叫住了慕修。

“我有一不情之请,倘若你先找到了安和公主和卫悬,可否……不要伤害卫悬?”

慕修停下脚步,“我不会伤害他。”他回头漠然的看着那不知身份的女子,“我会杀了他。”说罢回过身消失在了雾中。

若瑶不知所措的看向苏彦。

“事不宜迟,快些找到他们二人才可阻止一切。”苏彦带着若瑶向另一边走去。

那令人绝望的麻痹之感正逐渐向慕云漪全身蔓延,她的下半身已经毫无知觉,便在这时,她听到了那正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

她等待着那个人的来临。

卫悬步步走到慕云漪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无法动弹、毫无还手之力的她,如同看着一只蝼蚁。慕云漪抬起弑月,尽管此时的她已经无法握紧,卫悬抬脚死死踩住了慕云漪右手的手腕,俯身轻而易举的将她手中的弑月拿了过来。

“西穹人,去死吧……”

慕云漪是第一次看到,从不离手的弑月指向自己,那刃尖闪着幽幽的暗光,她闭上了双眼,刹那间,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熟悉而久远的片段:

父亲永远严肃冷峻的口吻:“我慕霆的孩子没有资格流泪!”……

弟弟云铎小时候总是粘在自己身后叫着“姐姐,姐姐!”……

最后是初遇苏彦时,他对自己说:“我叫苏彦,东昭国人!”……

“再见了……”

“嘭!”然而没有等到弑月插入自己胸口的疼痛,慕云漪却听到了一声闷响,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卫悬被一个黑影撞翻到了一旁。

慕云漪想要看清那个人的面容,可自己眼前已是一片朦胧,终于在一阵眩晕感之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一旁的慕修则与卫悬厮打在了一起,看到卫悬的箭距离慕云漪的心口只在咫尺之间,若自己晚来半刻,后果便不可想象,他几乎疯狂,只想即刻杀了眼前这个“怪物”。

慕修步步紧逼,始终挡在卫悬与昏倒的慕云漪之间,使得卫悬无法靠近慕云漪。

卫悬见状,则以身撞向了慕修,慕修轻巧的避开,跳出几丈远,却发现卫悬竟举起了弓箭,而箭头并非指向自己,而是指向了距离自己有段距离的慕云漪。

眼看那箭矢将要离弦,他下意识的向慕云漪扑了过去。

“哧!”那一箭被慕修挡住,沾着毒液的箭尖深深刺入了他的后肩,黑色的血从伤口流了出来。

卫悬趁势向慕修冲来,而慕修亦转过身去,护住身后的慕云漪,拼尽浑身的力气横起修罗。

“呯!”顷刻间,卫悬手中的“恕”弓断弦崩,成了两段。

“啊!”卫悬突然大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接下来,慕修看到卫悬的眼睛由方才的灰白变成了黑紫色,头发彻底变成雪白散乱在风中,裸露出的肌肤上颜色也越来越深,他扔掉了手中断了的弓箭,从腰间抽出一把细剑,他周身黑紫色的“火焰”几乎已肉眼可以看到的形态从手中缠绕上剑柄,再蔓延向剑身。

“恕”的断裂,使得卫悬彻底丧失了心智,他双手握住那把长剑,刺向慕修。

“锵!”一把长剑横飞过来,将卫悬手中的剑打飞。

原来苏彦和若瑶已闻声赶来。

然而卫悬此刻抬头望去,看到若瑶也没有半点反应。

看到昏倒的慕云漪和她身前中箭的慕修,苏彦大步上前,“你怎么样了?”

慕修已是满脸苍白,他咬着牙说:“小心他,他现在似乎跟之前更不一样了。”

苏彦拾起焚阳,迎上再次靠近的卫悬。

“不要!”若瑶冲到了两人之间,面冲苏彦满眼哀求,“不要伤害他……”

“若瑶,你躲开,他已经彻底走火入魔了,你这样很危险!”苏彦无奈,上前欲将若瑶拉开,谁知她身后的卫悬一掌将若瑶打到了一边,若瑶顷刻间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卫悬对此竟无动于衷,空灵黑暗的双目没有焦点般看着苏彦的方向,喉间发出低哑浑浊的声音:“挡我者,都得死……”

两人同时冲向彼此,打斗之中,虽然苏彦不曾落得下风,但是他可以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的向卫悬体内灌入不可抑制的力量。

这时,突然一阵琴音响起,卫悬砍向苏彦的剑停在了半空中,他转向若瑶的方向,一手按着头,大吼:“不要再弹了!”

若瑶看着卫悬,继续弹奏那首自己曾无数次弹奏给卫悬听得旋律。

苏彦见状要去护住若瑶,却被她制止:“我与他之间的事情,由我来了断,也只有我才可以救赎他……”

苏彦迟疑的停下了脚步,只死死地盯着卫悬,他现在突然明白了若瑶那把古琴之名的涵义:“渡”即是救赎。

“我说你不要再弹了!”下一刻,卫悬扼住了若瑶的脖颈。

而她则继续艰难地、断断续续的弹奏着那首曲子。

“咚!”卫悬打翻了若瑶的古琴,将若瑶也推翻在地,举起剑指向了她的心口。

若瑶闭上了眼睛,口中小声道:“我不后悔遇见你,悬……”

第四十三章 卫悬的剑

“若瑶躲开!”苏彦冲了过来。

“扑!”一声长剑刺入皮肉的闷响。

若瑶并没有预想中的刺痛,她睁开双眼,却看到卫悬已将剑插入了自己的腹部,僵直的跪在地上,她上前抱住倒下的卫悬,惊恐的大呼他的名字。

“悬!卫悬……”

卫悬周身的黑紫色开始慢慢地褪去,眼睛也渐渐恢复了清澈,似乎终于有了自我意识。他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只字片语,若瑶伏耳去听,才听得他在说:“我怎么可以允许自己伤害到你呢……若瑶……”说着他想伸出手去摸若瑶的面庞,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抬起手臂触摸她,若瑶握住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抚摸到若瑶温热的脸庞,卫悬露出了与满脸的鲜血显得那般突兀的笑容,随即若瑶突然感觉到卫悬的手掌没了力度,垂了下去……

“悬,不要!你不可以……”

“将军!”

这时,左宸带着苏彦另几名亲信也终于找到了苏彦等人。

“你们来了。”正查看慕云漪伤势的苏彦站起身来。

“将军您可安好?”

“我无碍,你们来时,外面情况如何?”

“猎苑中人相继都回营中了,现下应只剩下您和安和公主了,属下等是从东边小路进来的,无人发现。”

“那便好。”苏彦看向若瑶和卫悬,“卫悬他……”

若瑶抹掉脸上的泪水:“脉息虽弱,但他还活着,他还活着!”若瑶重复着“活着”二字,更像是说与自己听,以求稍稍安心。

苏彦指了指若瑶二人,对左宸令道:“你们现在护送若瑶姑娘和那位公子去山脚下的村子里,做的隐蔽一些,你们有分寸的。”

“是!属下领命。”

苏彦看着中箭的慕修,犹豫了片刻对他说:“我带云漪回去,那么你呢?”

“我若同去,恐怕太过惹眼,我与他们一同下山吧,只是回去之后,公主这般……”

“放心,我自有说辞。”

“对了,公主随行之人,有精通医术者,让他来诊治。”

“好。”苏彦没有多问,此事本来就不好对外声张,就算慕修不说,他也准备让自己随行的大夫去照看慕云漪。

同时苏彦对若瑶道:“安心去吧,我的手下是可靠的人。”说罢便抱起昏迷的慕云漪,朝原路返回。

左宸上前来扶起慕修,慕修艰难地站起身,望着苏彦与慕云漪的背影直至看不见,终于回过神,跟众人一同朝另一边隐蔽的小路下山去。

刚走到猎苑出口,便见有几队人马站在门口,看样子是正欲进来寻人。

为首之人正是司空少杨,这时他也看到了苏彦正牵着马走出来,呼唤了一声:“苏彦,你可算出来了!”

“少杨!”苏彦回应道。

司空少杨看到苏彦怀里昏迷的慕云漪,“安和公主这是……”却见苏彦神情凝重,便知此事之复杂,便道:“眼下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营向陛下回禀吧,安和公主没有及时出猎苑,而你后来进了猎苑也不见踪影,陛下担心的很。”

其余侍卫见到苏彦将军抱着安和公主,纵然好奇,也自是不敢多言什么。

回到营地门口,看到早就在那里焦急等待的慕云漪贴身婢女碧滢,苏彦嘱咐了几句,便叫来旁边几名宫人与碧滢一同送慕云漪回她的营帐。随后苏彦自己整理了一番仪容后,走向观望台。

此时众人齐坐在观望台中心的开弓宴席之中,见到苏彦归来终于松了口气。

“微臣拜见陛下。”

“苏彦,出了什么事情?朕听闻你是和安和公主一同出来的,她现下如何?”东陵巽向座下跪着的苏彦问道,旁边众人也静了声,看着苏彦。

“回禀陛下,原是臣失手伤了公主,这才耽误了出来的时间,害陛下担心,苏彦罪该万死。”

“哦?你失手?”

“是,臣进了猎苑之后,忽见墨狐踪影,便追进了猎苑深处,谁知原来安和公主亦在追这只墨狐,然而山林深处迷雾渐浓,后来臣一时失手,射中了安和公主的马匹,那马受伤狂奔,害得安和公主坠马昏厥,实在是因臣技艺不精。”

苏彦将早已想好的说辞从容道出,在走出猎苑之前,他刻意又找到慕云漪那匹中箭的马,将卫悬的箭拔出,插上了刻有自己名字箭,如此,就算之后皇帝有疑,派人寻到那马也万无一失。

“原是这般,来人,派御医去看看安和公主!”

“回禀陛下,方才我已叫我随行的府医过去了,想来公主醒来之后便无事了。”

东陵巽点了点头,却是打趣道:“你小子从来是秋狝之中的佼佼者,没想到竟也有失手的时候。”

“是,臣的箭术当真有待精进。”

“恐是阿彦见到美人迷了眼,才错把马当成了狐吧!”坐在皇帝一侧的太子东陵翊看似揶揄,实际上为苏彦解围,想要搪塞过去,果然原本严肃的席上众人跟着笑了起来。

“如此说来,那墨狐最后到底是没有得手啊?真真可惜,墨狐可是平日罕见的灵兽。”东陵巽叹息道。

“回禀陛下,那墨狐……臣带回来了。”说罢,苏彦拍了拍手,便立刻有两名侍卫捧着那只墨狐走到皇帝座下。

“哦?你得手了?”皇帝眼睛一亮,忙摆了摆手,身旁的宫人走下去将墨狐呈了上来,而在座众人也将目光全部投向这难得一见的墨狐身上。

“不,并非微臣的手,这是安和公主猎得的,在她坠马的前一刻,她射中了墨狐。”

东陵巽看着宫人呈上来的墨狐,扒开狐身中的箭矢仔细一瞧,果然箭身上刻着“安和”二字,这便不会有错了。

“看来这安和公主果真巾帼不让须眉,骑射功夫了得啊!”东陵巽大笑,冲这日围猎的男子们道:“虽说今日你们也都开门红,只是安和公主猎得了这墨狐,恐怕你们都要被比下去了,后几日可要多加努力,展现我东昭男儿骑射风采才是!”

众人闻言,起身作揖:“我等定不负皇上期望!”

“好了好了,都坐下吧,这墨狐既然是安和猎得的,就送去她的营帐吧!”

随后苏彦也入了座,然而他没有发觉的是,在席间的一个角落,一双眼睛始终透过觥筹交错之间,暗暗地看着他。

第四十四章 要我抱你吗?

慕修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孟漓正坐在床边。

“你醒了啊!”正把玩着修罗的孟漓见慕修醒来,凑过来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公主她……”

“你安心吧,小漪漪是中了毒以至全身麻痹昏厥,现下已经醒了,只要三日内按时服下我开的方子清毒便可无恙,倒是她听闻你受伤了,很不放心,就叫我赶紧下山来看你了。”孟漓撇了撇嘴埋怨道:“哎,本来以为这次跟着秋狝能好好玩上一番,怎知你们一个个儿的都受了伤,可怜了我出来还要行医救人。”

“我已无事,你快回去照看她吧。”慕修撑起身子,却发现缠着绷带的肩上一点也使不出力。

“喂喂,你先别乱动啊,你所中之箭有毒,我给你上了药这才刚好一点,还有你腹部怎么也有伤啊,看样子有些时日了,是哪个庸医给你处理的这般草率?”孟漓嫌弃的摇摇头,“你这次受伤,引得旧伤复发,若非我医术高明,你躺在床上十天半月怕都是正常。”

慕修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这是上次去黯缈洲时,追杀黑衣人留下的伤。这伤口并非庸医处理不当,而是为了不让慕云漪发现自己受伤,慕修根本没有好好的治伤,回程的路上苏彦军中大夫虽为他处理了伤口,也开了方子与他,但回府之后他并没有抓药煎服,也没有去找大夫换药,自己硬抗了过来。

慕修摆了摆手,突然起了跟自己一同下山的若瑶和卫悬二人,“那卫悬如何了?”

“有我在,他自是捡回一条命。”孟漓满脸得意。

慕修回想起自己找到慕云漪时,卫悬正欲下手,便恨不能此刻就去要了他的命。

孟漓看到慕修的眼神,连忙说:“对了,小漪漪让我嘱托你,暂时不要对卫悬动手,关于当初南苍之事必有蹊跷,她想要从卫悬身上着手调查。”

闻言,慕云漪既有自己的打算,慕修只要打消心中的念头。

孟漓却又叹了口气:“只是……”

“只是什么?”

“卫悬因《无妄心经》走火入魔,照理说是绝对活不下来的,如今我虽强行替他续了命,他很可能醒不来,就算真能醒来,心智也无法恢复了,只怕你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醒不来?”

“是,他很有可能变成一个活死人,有生命气息,却沉睡不醒,又或者勉强醒来,记忆应也不复存在。”孟漓耸耸肩。

“那你现在就……”

孟漓连忙堵住他的话“好了好了,你不必催着我回去,小漪漪那里自是有人照料。”他眼露精光,“那苏彦对小漪漪很不一般啊。”

谁知慕修却没有接话,孟漓不知自己哪里说的不对了,又道:“小漪漪让我定要把你治好,我若此刻回去,岂非被她念死,何况在那东昭的营里到处要拘束着,实在无趣,倒不如我在这山下自如一些。”

秋狝的第三日,慕云漪已经恢复如初,早上入猎苑之前,苏彦先来看她。

“可还有不舒服吗?”

“已经没事了,慕修如何?可有消息?”

“左宸传来消息,慕修已醒,你可放心。”

“左右无事,我今日也进猎苑罢。”慕云漪伸手舒了舒筋骨。

“你还要去?”苏彦看着已经穿好狩猎装的慕云漪。

“为什么不去?那卫悬的出现不过是个意外,现在他总不会出现了。”

“可是你中的毒……”

慕云漪原本没想在苏彦面前提及中毒之事,虽说卫悬埋伏自己是真,但这毒倒未必是他所下,而且唯一中毒的契机便是进入猎苑前喝的那一杯酒,不论这下毒之人是与卫悬串通,或是有别人想要暗害自己,凑巧中了毒又撞上了卫悬,此人极有可能是东昭人。

在真相未明之前,慕云漪只想自己调查,苏彦毕竟是东昭人,若牵扯进来,立场实在尴尬,故而慕云漪不欲在苏彦面前明言此事,便道:“这两天我的食饮都格外小心,不会再中毒了。”

苏彦也早就将这中毒之事背后的利害关联想的清清楚楚,不论想害慕云漪的是谁,他都一定要揪出来,只是当天自己并不在场,加之宴席所用器皿和酒菜,经手之人繁多复杂,遂也没有大肆声张调查。

“也罢,若实在要去,便跟在我身边。”

闻言,慕云漪愣了一刹,苏彦的口吻并不是在与她商量。

苏彦却没注意到慕云漪微微翻红的面颊,而是扫视了这营帐一圈,却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随即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直接披在了慕云漪身上,“早上还有些冷,你既受伤便披上点,上山来怎得披风也不带上一件,前日不是猎得一只墨狐吗,回去做个大氅,入冬正好穿上。”说着,苏彦自然的想要帮慕云漪系好披风。

慕云漪有些不自在,从苏彦手中接过系带,边低头将披风系好,边小声嘀咕:“那墨狐是我要送与弟弟的。”

“罢了罢了,我今日再猎一只送你便是。”

说着,苏彦向外走去,走了几步见慕云漪不动,“杵在那儿发什么愣呢?”

苏彦的披风宽大,虽然慕云漪较之一般女子已是十分高挑,但是此刻裹在苏彦的披风里只露出巴掌大的脸,活脱脱一只猫儿。

见她这般,苏彦生了逗弄的心:“是要我像前日那样抱着你走吗?”

“苏彦,你!”

这时猎苑方向传来了锣声,这一日的围猎开始了。

慕云漪走出营帐,绕开苏彦快步走向猎苑,苏彦轻笑着跟了上去。

“你骑这一匹。”到猎苑门口,苏彦将一匹马牵过来交与慕云漪。

她原本的马受了伤不能跑了,苏彦亲自为她挑了一匹马以确保不会有人在马上动手脚。

慕云漪明白苏彦的用意,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向猎苑内骑去。

苏彦从侍从手中牵过自己的马,正要上马跟上慕云漪,这时左宸来到了他的身边。

“将军。”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在山下看着那边的情况吗?”

左宸上前对苏彦附耳说了几句。

闻言,苏彦沉思了半刻,随后道:“我知道了,你先过去吧。”

“是,属下告退。”

第四十五章 只想守着他

苏彦进入猎苑,快马加鞭的追上了慕云漪。

到她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跟我来。”随后便向猎苑东边林密人少的地方骑去。

慕云漪见苏彦神情严肃,遂也跟了上去。

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苏彦才停下了马。

“卫悬醒了。”

“真的吗?我想去那里一趟,我还有事问他,我与他之间总要做个了解。”

苏彦点点头:“我带你来这边,就是方便从小路下山,傍晚前回来自可神不知鬼不觉。只是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只怕现在卫悬的状态未必能记起什么了。”

“莫非他失忆了?”

“可能更糟,先过去再说,跟我来。”

二人悄无声息的从一条隐秘的小路下了山。

到了山脚的村庄中,按照左宸所说,他们找到了若瑶、卫悬等人暂居的庄院。

院内十分安静,这时有苏彦的手下迎了出来。

“慕修在哪里?”慕云漪开口先问。

“慕公子此刻在若瑶姑娘那边,孟公子一早出去了,说是缺了一味草药。”

“带我们过去罢。”

来到房门前,苏彦还是下意识的挡在了慕云漪身前,才推开了门。

只见不大的房屋内,卫悬好端端的坐在床上,正与坐在床边的若瑶说着什么,而慕修则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

见慕云漪和苏彦到来,若瑶冲他们点了点头,卫悬则只抬头看了一样便继续与若瑶说话,那神情仿佛从来没见过这二人一般。

慕云漪细细端详,这卫悬除了花白的头发,其他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眼眸已是清澈无比,甚至从他看向若瑶的目光以及说话的语气,慕云漪竟觉得这前几天还嗜血残暴的“怪物”,此刻像孩童一般。

她与苏彦对望了一眼,看样子苏彦也是这般想的。

而站在一旁的慕修,打从苏彦护着慕云漪进屋开始,便看着慕云漪身上披着的宽大的披风,愣愣的失神。

这时慕云漪回过身走近慕修:“慕修,你的伤势如何了。”

慕修赶紧敛起情绪,面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已经无事了。”

“那便好。”

“孟漓说,卫悬如今,心智停留在了孩童时期,成年之后的记忆皆不复存在了。”慕修将孟漓所言告知慕云漪,起初他很担心卫悬这般会不会是伪装出来的,但是两天来,无论如何试探,卫悬的行为言语都与孩童无异。

若瑶这时也开了口:“安和公主,不知我可否与你单独聊聊?”

“自然。”

“烦劳苏将军和慕公子帮我照看一下卫悬。”若瑶站起身,与慕云漪向外面走去。

两人走到村头的一刻老槐树下,坐在了露出地面的粗壮树根上。

“如同慕公子所言,卫悬如今的心智停留在了十岁那年。”

“就是他与你相遇相识的那一年?”来时的路上,苏彦将若瑶与卫悬的过往,以及后来卫悬修炼《无妄心经》之事全部讲给了慕云漪听,所以慕云漪当即便联想到这“十岁”应是两人初遇的年岁。

若瑶惊讶于慕云漪的洞悉,但很快便想起应是苏彦告诉了她,便笑着点点头,眼底竟有几分羞涩。

“关于卫悬,我猜想你应该还有很多疑问,如今他已无法回答你了,我便来替他说吧。”

“我深知你们所有南苍人对西穹的仇恨,这本无可厚非,可是卫悬的怨恨针对的似乎是我父亲及麾下之人。”

“那是因为,顺亲王慕霆麾下众多将领都参与了那年的南苍之战。”

“可当年参战之人不止只有我父亲麾下,而且……卫悬所为,已经超越了国仇。”

“公主所言不错,卫悬的怨,不仅是国仇,更是家恨。”

“家恨?何来此说?”慕云漪莫名。

“何来此说?公主可知,那场战争中,卫悬的家人和村民们全部被屠杀,无一人生还。”

“你可知杀入卫悬所居村落的部队是何人领兵?”

“卫悬亲口对我说,那时攻进两仪观的西穹士兵口口声声的说道,慕霆将军下令,任何南苍之人,不论老幼妇孺,杀无赦。”

“不可能!”慕云漪高声否定,站起身来,坚定的说道:“我父亲当初确实有下令,但他是明令将士,绝不可对南苍百姓动手,若非如此,后来皇帝下令屠城,我父亲怎会因抗旨而被撤去统帅之职,中途返回西穹。”

“这……这便奇怪了。”若瑶看着慕云漪这般,心中也开始生疑,事已至此,慕云漪根本没有必要对她扯谎隐瞒了。

“或者,这一切根本是有人栽赃嫁祸,你别忘了我刚才说过,当年参战的,不光是我父亲麾下之人。”

“莫非这其中另有阴谋?”

“说到两仪观,只怕是有人惦记着诸星殿里面的《无妄心经》,想要趁乱对其下手吧。”

“结果未曾得手,于是堂而皇之地嫁祸给了你父亲?”若瑶顺着猜想到。

“据我所知,我父亲及其所有手下部队,都不曾去过两仪观所在玉鸾山,玉鸾山根本不在我们进攻的路线上,何况玉鸾山一带地势复杂,我们又何必自讨麻烦?”

“原来是这般……”若瑶亦是心惊,原来当年的战争之中,还有这复杂的阴谋。

慕云漪暗自叹息:卫悬与若瑶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原本自己对于杀死父亲旧部之人恨之入骨,可如今阴谋浮出水面,才知卫悬不过是那幕后之人除掉父亲势力的棋子罢了。

而那背后之人……呵,强行发动南苍之战一是为自己立威,更是觊觎《无妄心经》,最后未曾得手便将一切恶行嫁祸与父亲慕霆,这样的好手段,除了慕凌还有谁?

“我回去会查清楚当年玉鸾山中出现的部队究竟是何人。”

若瑶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时隔这么久,只怕那幕后之人早已掩藏好一切,何况,就算查清楚,一切也都回不来了……”

“卫悬这般,你今后预备如何?”

“他如今这样,其实是最好不过了,我会带他去一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平淡的生活,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变故,我还能够守在他身边,于愿足矣。”

第四十六章 私下归还

慕云漪看着若瑶,看这个似柔弱,内心却坚毅过人的女子。是了,如今的卫悬,心中不再有仇恨和怨念,他的世界唯有若瑶一人,再也没有什么阻碍横亘在两人之间,这如何不是最好的结果?她不禁喃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嗯?公主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公主。”若瑶似是想到什么一般,“慕公子对你的用心当真是不一般呢。”

“慕修?”

“是啊,自从他醒来之后便一直守着卫悬,他自然不是想保护我们。”若瑶轻轻一笑,“我知道如今他也不是还想对卫悬动手,只不过是看着卫悬以免再去伤害到你吧。”

慕云漪闻言,竟不知该回应什么,慕修他……的确,他为自己付出的一切,早已超过了一名暗卫分内该做的事情了,如今自己身陷异国,家族败落,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可这是她的命运,是她注定要扛起的责任,但于慕修来说,他本没必要趟入这浑水,更没有义务与自己共同面对,何况他本该是那样自由、恣意的一个人。

慕云漪几乎是刻意的不去探知慕修所做一切背后的缘由,她害怕自己没有办法承载,亦没有办法回报……

这时孟漓也回到了庄院里,慕云漪和若瑶回来时,孟漓正在为卫悬诊脉。

谁都无法想象,前几日还杀人如麻的“恶魔”,眼下安静的如同一个孩子,直到看见若瑶,卫悬的眼睛闪烁起来。

“若瑶若瑶!”

“我回来了。”若瑶微笑着无比自然的握住他的手。

而此时房间的另一侧却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番景象:苏彦和慕修面对面的坐在破木圆桌两端,两人一言不发,气氛十分的微妙。

“孟神医,卫悬他如何?”

“他身体恢复的很快,只是走火入魔之时静脉乱了大半,且要好好调养些许日子,按照我的方子,三月便可尽好。”

苏彦听到若瑶对这男子的称呼,“孟神医?”他再次观察那男子,如此年轻便当得起神医之名的,又是姓孟,想来此人便是无庸的嫡传弟子孟漓的,只是没有想到此次慕云漪带来的随行之人竟有这常年行踪飘忽的孟漓,也难怪了,那日慕修特意叮嘱自己让慕云漪所带之人替她诊治。

“孟漓,卫悬是否有可能恢复那些记忆?”慕云漪的话印证了苏彦的猜测,原本慕云漪便没有打算瞒着苏彦关于孟漓的身份。

“虽不可断言,但是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若瑶却是平静而坦然地抚摸着卫悬的面颊,“这于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我不想要他活在仇恨和自责之中。”

苏彦站起身,不只是有意还是有意,经过慕修面前,隔在他和慕云漪之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山上吧。”

慕云漪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确实该回去了,否则猎苑中人必会有所察觉。

“若瑶,你多保重。”慕云漪看着若瑶,总觉得自己与这个看起来虽然极其柔弱的女子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此次一别,以后与若瑶应是不会再相见。

“公主,你也是。”

慕云漪转身跟上苏彦,走到慕修身边时停下了脚步:“慕修,那你……”

“我回府中等你。”慕修回的干脆利落。

“嗯,你好好养伤。”

慕云漪迈出房门的瞬间,突然想起了下午若瑶对自己说的话,她停下了脚步却终是没有回过头去再看一眼慕修,她甚至觉得,此刻慕修或许也正在看着她。

终于,她快步离开了这个庄院。

两日后,东昭的秋狝结束,启程回去的前一晚,东陵巽下令以此次狩猎的野味为宴,庆祝秋狝圆满结束,亦是祝祷东昭的百姓金秋丰收、年年有余。

此次秋狝,太子东陵翊所狩的猎物品类最多,且几乎都是较难得手的兽类,成为众人之中的头名。

而同样被看好的去年秋狝头名者苏彦,今年却是只猎得了一只雪狐,众人少不得打趣他一番,他却笑而不语,对于自己的收获十分满意。

后一日,东昭的车马仪驾浩浩荡荡的下山回到了上陵城,慕云漪也同孟漓回到了公主府。

郑伯早早的便站在府门口候着慕云漪,见她方一下马车,便迎了上来。

“公主一路辛苦了。”边说着,边跟着慕云漪往府里走。

“这些日子,府中一切可还好?”

“一切都好,老奴在,公主您尽可安心。

“对了,郑伯,有一事交与你去做。”

“公主您尽管吩咐。”

慕云漪回头摆了摆手,便有下人将她猎来的那只墨狐从马车上抬了下来。

“你去找城里最好的铺子将这墨狐皮做成大氅,男子式样儿,落皮的时候,千万叫他们仔细这皮毛。”

“是是,老奴这便着手去办,那城西的华裳阁,做这类大氅袍子最是一绝,老奴定叫他们谨慎,莫浪费了这上佳的皮毛。”

慕云漪欣然点点头,走进府里,这时她身后的碧滢叫住了她,“公主。”

“怎么?”慕云漪回过身,却看到她双手正捧着什么,待碧滢快步走近,仔细一看原是那日苏彦给自己披上的披风,这几日都披在自己身上,回来竟是忘记归还。

“咳,拿下去洗干净了,着人还回去罢。”

“哦,还去苏府嘛,奴婢知道了!”碧滢鬼精的眸子乌溜溜发亮,秋狝这几日,苏彦将军不仅将这披风给她家公主披着,每日明里暗里的总是护在公主身边,想必这苏将军对她家主子的心思绝不一般。

“等等!洗好之后送来我房间吧,得空我自行归还便好。”慕云漪可不想明目张胆叫下人送去苏府,弄得尽人皆知,不如下次有机会私下归还。

“是,公主。”碧滢应声,暗地里笑的更是鬼灵,慕云漪自是不知自己归还在碧滢眼里看来,却是要亲自对苏将军道谢之意。

第四十七章 楚部兄妹

回到东昭三日后的清晨,苏彦与一众朝臣早早来到了宫里,因这日是东昭藩属楚族部落朝贡的日子。

宣明殿中,楚部世子与郡主缓缓步入大殿正中,向东陵巽行礼参拜。

“楚族世子楚耀。”

“楚族郡主楚婳。”

“拜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万岁安康!”

“平身。”

“谢陛下!”

这楚族二人端着礼仪,慢慢站起身,抬头望向皇帝。

朝中众臣也纷纷看向殿中这对年轻的兄妹,楚藩王的嫡子和嫡女。

楚部原是东昭国西北边陲的一个部族,百年前便向东昭主动示好称臣,成为了东昭的一个藩国,而这楚部因地处东昭和北羌之间,故亦是东昭防戍北羌的一股重要的力量,加之几月前沣城一战,楚部亦出兵立下战功,所以此次世子与郡主来到东昭,不仅是代表他们的父王进宫朝贡,更是领受封赏。

东陵巽看着楚耀道:“时间真是流逝的飞快啊,朕记得当年你父王领你来上陵城时,还是两个小不点,这转眼间,你已经可以带兵出战,骁勇善战,果然虎父无犬子!”

“作为东昭的一部分,能带兵为朝效力,是楚耀的福分。何况东昭兵强马壮,本就所向披靡,沣城之战的胜局是一开始就定下了的,楚族带兵作战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楚王世子作揖恭谨地说道。

这番话说的东陵巽龙颜大悦,天下君王,有哪个不喜欢听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言论。

“楚婳也出落成了大姑娘了,皇后当初就极为喜欢你,今早还与我说到,让你莫急着离宫,下朝之后去她宫里与她说说话。”

“皇后娘娘还记着臣女,是臣女的福分,只要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女笨手笨脚,臣女定会在皇后娘娘身边好生侍奉。”

东陵巽看着眼前这窈窕女子,谦卑又温婉,甚是满意欣慰,心中暗暗有了一番打算。

下朝之后,奉命出宫办事的司空少杨与苏彦一同出宫。

“你觉得这楚氏兄妹如何?”

“你是指?”苏彦不明白司空少杨为何会没由来的提及那兄妹。

“楚藩王没有亲自来朝贡领赏,反而让他的一双儿女前来,恐怕这背后另有深意。”

“楚族如今立下大功,在朝中炙手可热,他们一向对咱们东昭恭谨顺服,而历来想要巩固关系额最好方法就是联姻,对于东昭来讲,楚族在西北之地的势力根深蒂固,用联姻稳住他们,也是最好的方法。”

司空少杨见苏彦已悟的通透,继续道:“那你觉得这人选……”

“照理说,那世子若能求取东昭公主,既是恩典荣耀,又可稳固关系,只是宫中如今并没有适龄出嫁的公主……那便是楚族郡主嫁过来了。”

“不错,且看今天宣明殿上,皇上的态度,只怕过些日子,回去的就只有楚族世子一人了。”

“是阿翊?”苏彦同东陵翊两人从小一同长大,私底下从来不唤他太子。

司空少杨却是沉默,他总觉得皇上虽叫那楚族郡主下朝之后去往皇后宫中,却未必是要将她指婚给太子,毕竟太子妃的位置,应不会给外族之人,否则未来外戚干政,则会极为麻烦,可若只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对于刚立下大功的楚族绝对算不上太体面,所以这楚婳将被许给谁眼下还是未知数。

看司空少杨不语,苏彦笑道:“若不是阿翊的太子妃,难不成……变成阿翊的庶母?那郡主看起来可是比阿翊还小上一两岁呢。”

司空少杨见苏彦这般没心没肺的玩笑,心里暗道:但愿是自己多虑了。

回到府里,没见到母亲和妹妹。

“夫人和小姐接了皇后娘娘的旨意,一同进宫去皇后娘娘宫中赴宴了。”下人道。

“可我方才从宫中回来却没有碰见她们二人呢。”

“少爷有所不知,夫人和小姐一早在您进宫后不久,后脚也进宫了,所以您出宫的时候,夫人小姐应该早已到了皇后娘娘的宫中了。”

“原来是这般,罢了,我出府一趟,晚膳不必准备了。”苏彦见母亲和妹妹不在府里,天色尚早,便决定去办自己的“私事”。

晚膳后,郑伯说欲去华裳阁看看墨狐大氅缝制的如何了,慕云漪也想亲自看看那大氅的做工,且来到东昭还没有怎么去过这东昭的街市,提出要一同前去。换了一套便装,便跟着郑伯出了门。

到了华裳阁,慕云漪方一下马车,抬头便看到了高挂的红木烫金牌匾“华裳阁”,听郑伯说这是叶阳皇后亲自提的字,这华裳阁在东昭的地位可见一斑。

掌柜殷勤地迎了出来,“安和公主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里边儿请。”

进了华裳阁,掌柜直接将慕云漪引上了三楼,边上楼,边给她介绍这里。

“公主您留神脚下,咱们这华裳阁共有三层,这第一层便是女子的成衣,第二层则是男子成衣,第三层就是为贵客量身定制的雅阁了。”

说着,掌柜将慕云漪带到了三楼一间较为宽敞的雅间,桌面上已经沏好了茶水。

“公主您稍作休息,我这就把您那件墨狐大氅拿来给您过目。”掌柜边说,便从一旁的木柜中拿出厚厚几本衣样册子,“公主,您若有兴趣,再看看这几册,都是今年最新时兴的冬衣样式,若有喜欢的,一会跟小的讲,小的再带您去挑选布料。”

“嗯,好的,我且看看。”

慕云漪看了看这房间中的装饰,倒是不俗,来时听郑伯讲,这华裳阁光是一层二层的成衣就已是价值不菲,而这第三层更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的,若非皇亲国戚,便是在华裳阁累积花费了一定的数目,才有资格上来。

“公主,平日里您穿的太过素净,今日正好来了,您就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样式。”

慕云漪对于穿着虽说讲究,却不喜太过奢华繁复的样式,且当初常年出入军营战场的缘故,她从来穿的很简洁素净,只是郑伯这样的好意,她也不好拒绝,便翻开了册子随便看看。

不多久,门被敲响,掌柜亲自捧着那大氅进来,而这时从她门外经过的一名店小二捧着的东西却吸引了她的目光。

第四十八章 烫手山芋

“掌柜,那小二捧着的可是雪狐皮?”

“公主您真是好眼力,他拿着的正是一张雪狐皮,是苏彦将军此次秋狝猎回来的。”

“苏彦将军?”

“是啊,苏将军方才就坐在您隔壁的雅间,他前脚刚走,您后脚就来了。您的这张墨狐皮和苏将军的雪狐皮是我们华裳阁今年以来收到的成色最好的两张毛皮了,且您说巧不巧,苏将军那雪狐皮也是要做成大氅,只不过是要做成女士式样儿。”

慕云漪心中突然想起那日苏彦对自己说:“罢了罢了,我今日再猎一只送你便是……”

见她半天若有所思地不做声,郑伯唤她一声:“公主?”

“嗯?什么?”慕云漪回过神来,竟有些心虚一般,“想来将要入冬了,这上好的整张毛皮自是做成大氅方不算浪费。”

“公主您说的极是,这两张皮完整的很,若是裁开制成帽子或者暖袖那便可惜了。”掌柜连连点头。

第二日晚膳前,苏婥来到了哥哥的房中。

“母亲晌午叮嘱我,晚膳不要穿得太随意,其他却不肯多说,不是寻常家宴吗,莫不是还有别人?”苏彦皱着眉摆弄着身上的玄青云纹锦袍,在家中穿得这般正式当真有些不自在。

“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嘛。”苏婥眼中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犹豫,自然的帮哥哥将腰上的玉坠和穗子系好。

苏彦低头看着妹妹,继续追问:“你还没回答我。”

“我也不甚清楚,去了便知道了,我们快些去正厅吧!”苏婥似乎有意避开苏彦的目光,加快了步速走在了他的前头。

经过侧厅时,苏彦看到膳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精美的菜肴和斟好的美酒,他注意到餐桌上多出的一副碗筷,便确定了还有来客,究竟是谁呢,竟这般神秘。

还未至厅内,已经听到了母亲得体优雅的声音。苏彦和苏婥的母亲姜芷菡出身东昭名门姜氏,年轻时就以倾国倾城的容貌名动四方,即使是现在,这个年过不惑的女人也依然可以用美丽来形容,人人都道岁月匆匆,却在这个女人身上格外留情,没有丝毫老态反而更显风韵。然而若只用美丽来定义这个女子却是太过片面,因为她看似娇柔的外表之下,却是一颗坚韧异常的内心。当年苏彦父亲苏晋战死沙场后,虽被追封镇国公,但是苏府毕竟少了顶梁柱,苏彦的母亲顶住压力,独自操持苏府一切大小事务,将家族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那些个对于苏晋爵位家产虎视眈眈的叔父们没有半点可乘之机,各类应酬也十分得宜,使得家族在东昭的地位不但丝毫没有衰败,反倒更加稳固,同时把她这两个孩子培养的十分优秀,继续了家族在这一代的骄傲和荣耀。加之姜芷菡与当今皇后娘娘更是亲密无间的手帕交,出入皇宫更是家常便饭,她在东昭贵族的圈子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踏进正厅,姜芷菡正坐在当正的太师椅上气定神闲的端着茶碗,轻抿了一口再缓缓放于桌上,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今日的她盘着一丝不苟的盘桓髻,一袭妃色如意纹对襟褂子,配以秋香色掐牙镶金边马面裙衬得极其雍容高贵。

母亲一向完美的着装,苏彦并不觉奇怪,他走上前向母亲问安,然后留意到了母亲下首坐着的女子,女子见苏彦和苏婥进来,站起身来。

他瞥了一眼才发现,眼前之人不正是大殿之上见到的那楚族郡主吗?苏彦环顾一周,没有发现她哥哥世子的身影,那么今日宴请的便只是她一人?

“彦儿你来了啊。”姜芷菡起身笑吟吟的拉过女子,脸上带着颇有深意的微笑对苏彦说:“彦儿,你与郡主之前应已见过了。”

“楚婳见过苏将军。”

“愣着干什么,见到郡主连素日的礼仪都忘记了?”姜芷菡嗔怪苏彦。

“呃,是,昨日在大殿上见到了,你好,郡主。”

楚婳却是轻笑:“其实昨日并非是我第一次见苏将军呢,秋狝时我和哥哥也在,只不过苏彦将军没有注意罢了。”她带着温婉甜美却不过分热情的微笑,向苏彦欠身行礼

苏彦回想了一下,秋狝时第一日,由于自己晚到,所以想来皇上的介绍他们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何况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慕云漪身上,哪有功夫关注其他的来者。

似乎猜到了母亲安排这次晚膳的用意,情绪十分抵触,生硬的问候之后就没有再多说话。

眼看气氛有些尴尬,苏婥在一旁说:“我们先去侧厅用膳吧,渐入深秋,菜很容易凉呢。”

楚婳着一身水绿色镂花藤纹对襟襦裙,白嫩到几乎透明一般的肌肤让人错觉她周身隐隐泛着微光,栗色的发丝挽着百合髻,小巧精致的五官仿佛神话中的仙女,窈窕的身形和得宜的举止更显得她清丽脱俗,倒是一点都不像是西北边塞的人。

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苏彦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假装没有看到母亲的颜色,为楚婳引入座位。

楚婳倒也没有将目光留恋在苏彦身上,自己轻轻走到座位前,由一旁的仆人为她拉开座椅,她便依旧微笑着缓缓坐下,丝毫没有半分矫情。

然而苏彦根本无心在意眼前这个母亲带来的女子,晚宴开始后,他便闷着头食不知味的嚼着饭菜。

期间姜芷菡多次使眼色想让苏彦和楚婳多交流,却发现苏彦根本不搭腔,最后姜芷菡只得无奈尴尬的笑笑:“郡主莫要见怪,彦儿向来话少。”

而楚婳也不甚介怀,反而说道:“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自是有道理的。”,

终于挨完了晚餐,苏彦逃一般的离开了正厅,回到自己的听竹轩。

他突然明白了前一日司空少杨的欲言又止,莫非少杨一早便已经猜到?苏彦不禁有些气恼,想着自己前一日还毫不知情的揶揄东陵翊,却不想这楚族烫手的山芋竟一不留神被丢给了自己。

第四十九章 一缕青丝

说来,自己的确是到了适婚的年龄,母亲总是说,当年父亲和母亲在自己这个年龄时都已结婚,并且生下自己了。

前些日子,母亲最近总是三番四次的想让苏彦出席各种宴席,给他介绍世家贵族的适龄小姐,他多以练兵出战等接口婉拒了母亲,本以为母亲就放弃了,不曾想这次竟是把这郡主请回府中来了……

郡主如何?美若天仙又如何?在他心中早已被一人占据,今生都不会再容下他人。

苏彦从胸口内袋中掏出那缕青丝握着出神,那是当年和慕云漪在战场上战斗时从她发尾截下的,他用一根红丝带缠好,从未离身。

不知过了多久,苏婥推开门的声音打断了苏彦的思绪,他连忙收起那缕头发。

“哥,你找我?”苏婥的娇美的声音此时却略显心虚。

苏彦知道,前一日妹妹与母亲一同进了宫,且今日晚膳时分与那楚婳聊得十分投机,那自然是昨天就已见过面了。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苏彦看着苏婥。

苏婥垂下眼睛:“什么早就知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在这顿家宴之前你就知道母亲要带这个楚婳来见我了,你为什么不提早告知我?”苏彦很少会对妹妹用这么严肃的口吻。

“不过……不过就是一顿晚膳而已嘛。”苏婥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算只是一顿晚膳我也不愿意,谢谢你和母亲的好意。”苏彦一字一顿的说。

“这是母亲的吩咐,难道我可以违抗她吗?何况楚婳郡主知书达礼、娴静大方,引你们认识也没什么不好啊。”从没对自己说过重话的哥哥居然高声吼自己,不禁十分的委屈。

“我不会接受母亲给我介绍的女子,因为……”苏彦顿了顿继续说:“罢了,反正我的婚事我自己来做主。”

“因为什么?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就因为那个安和公主?”苏婥却是不依不饶的说出了苏彦的心事。

“不要乱说。”被道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苏彦顿时一惊。

“你能瞒得了别人,能瞒得了你妹妹我吗?我若胡说,那这是什么?!”苏婥上前从苏彦方才仓忙藏进衣袖的那簇黑发,质问道。

“还给我。”苏彦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保持最后的冷静。

“那个西穹妖女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她一降生就克死生母,后来她父亲也失踪不见,况且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她在战场上残暴凶狠,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如今她更沦为一名质子,天下多少好姑娘任你选,你偏偏要一个这么不堪之人?”

话还没说完,苏彦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吼道:“你说够了没有?”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苏彦也再度冷静了下来,看着妹妹湿润涨红的眼睛,赶紧松开手,“对不起,婥儿,我...”

哥哥自小把自己捧在手心上,从来连重话都不曾对自己说过,今日竟因为一个敌国之女,把自己的手腕都抓的红了,她转身向外走去。

“婥儿,婥儿……”苏彦一把拉住她。

苏婥倔强的将哥哥的手甩开,幽幽地看着他:“不要忘了,她到底是西穹人,而你是东昭镇国公嫡长子。”

苏彦低头看着那缕墨发,叹了口气,“我又如何不知道呢......”

“听说苏夫人这回把那个楚族郡主给你领回府上去了,你小子艳福不浅啊!”隔日下朝后,东陵翊见到苏彦揶揄道。

苏彦却是耸耸肩一脸苦笑:“阿翊,你就莫要取笑我了...”

东陵翊却饶有兴趣的继续打趣:“你这叹哪门子的气啊,那楚婳是堂堂楚藩王嫡出郡主,那天见到,又确实生得眉目如画,明丽动人,这佳人配将军,岂不登对?”

“若你喜欢,就去让你父皇将她指婚与你,权当帮我忙了。”

“不不,你和少杨都未曾成婚,我这个做弟弟的更是不着急了,何况我的婚事自有父皇和母后定夺。”东陵翊见他这般,追问道:“你怎的这般抵触,莫不是你另有心上人了?是谁家的小姐,快说与我听听?”

“没有的事,你便不要瞎猜了,只是我志在立业,实在无心儿女情长。”

苏彦告别太子,出了宣明殿,看到司空少杨就站在殿外,似乎有意在等着苏彦。

“你也听说了吧。”苏彦尽力掩饰着情绪。

“是啊,这事今日一早就被传开了。”

“其实你那天就猜到了,是吗?皇上给这郡主的择婚对象不是阿翊,是我。”

“我当日只是猜测罢了,不想结果当真如此,你便完全不能接受她吗?”

“你说呢?”

“罢了罢了,是我多此一问,我怎不知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司空少杨后面却突然严肃道:“这事若只是苏夫人的意思,那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这应是皇上的意思,只怕……”

“为何偏偏是我?”

“你想想也该知道,皇上要稳住楚部,自然是联姻为上,可是楚部的女子若成了储君的正妻,那便是未来的皇后,历来的皇后都是需要有家世却不能有实权的,楚部自握军队在手,何况他们到底是异族,未来嫡皇孙是绝不可能有外族血统的。”

“所以,皇上选中了我。”

“不错,你父亲镇国公与皇上情同手足,你们苏家的地位在东昭说是皇亲国戚也不为过,而且放眼朝堂,皇上最信任的也是你苏家,若要联姻控制楚部,自然要找最为信任的人。”

“这些我都知道,可这毕竟是我自己的婚事……”

“但是偏偏你就生在镇国公府,贵族的婚姻有几个不是身不由己的,何况你是苏晋之子?”司空少杨收起之前玩笑的口吻,正色说道:“你跟我不一样,苏彦,我是孑然一身,而你,背负着你们整个家族的希望与责任,不用想也知道你母亲一定会为你选择一个对你和整个家族的未来都有所助益的女子成婚。眼下,楚婳就是她眼中最合适的人选。”

司空少杨看着沉默不语的苏彦,决定继续说出那句更加残忍的话:“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楚婳,你未来的妻子也不会是慕云漪。”

第五十章 出城护送

“阿翊,你明知道我躲着那楚族郡主,怎的还指派我去送楚族世子出城?”苏彦这日下朝后,与东陵翊走在宫道上抱怨。

东陵翊忙摆手道:“这你可就误会我了,显然是父皇的意思,我不过是顺他意思提了一下而已,何况父皇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你觉得还有别人敢接这送世子的差事吗?”

闻言,苏彦倒是没话说了,皇上当真是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和那郡主安排相处的机会。

“阿彦,左不过是送别那世子,你再好生将郡主护送回来便是,她好端端的坐在马车里,又不是要你与她独处,你便走个过场罢。”东陵翊只得拍拍他肩膀,他并不理解为何苏彦如此抵触。

“哎,只能如此了。”

三日后,楚族世子返回楚部,楚族郡主与苏彦一同出城相送。楚族郡主继续留在上陵城,加上这几日朝堂坊间的传闻,明眼人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众人无不感叹皇家对于苏氏的看重:这藩王和镇国公府两大势力若真要结合,那苏家在朝堂上的地位就更加无人撼动了。

出城向北行至十里的驿站处,楚部世子与郡主在此辞别。

楚氏兄妹在不远处说着离别的话,苏彦则坐在驿站的棚里喝茶。过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世子准备启程离开,走到了棚下苏彦身边:“小妹日后独在上陵,还望苏将军多多照顾。”

苏彦听出了那世子话中之意,却假装没有听懂:“郡主受皇上和皇后喜爱,想必所有人都会对郡主关照有加,世子还请安心,一路平安。”

世子倒也不在意,反正眼前这苏彦成为自己的妹婿已是定下的,不过是早晚的事,“苏耀就此别过。”

“哥哥一路保重。”

看着楚族世子的车架走远后,苏彦一如对待世子一般恭谨地对楚婳道:“走了大半日,郡主也累了,且在这驿站里休息一会,用些茶点,午后我们再启程回去。”说罢,他便去了马厩。

未至马厩,苏彦已隐约听到了“逆影”嘶叫声,他紧张的立刻走进马厩。他是爱马之人,年少时在熙昭东南部草原驯得一野马,毛色绝佳,行姿飒爽,速如闪电,取名作“逆影”。多年来苏彦把它视为兄弟,给予它精心的照顾和驯养,而在凶险的战场上,逆影也数次救苏彦于险境之中。

苏彦看到马厩中的逆影卧在地上痛苦的哀嚎,检查过后发现是马蹄上的旧疾又发作了,正在向外渗血。逆影曾在一次战斗中被铁戟插穿了马蹄,后来虽有医治,但每次还未完全痊愈,它就会又上战场,多年下来,旧伤累积,新伤不断,故而马蹄上的伤时有发作。

苏彦拿来药和纱布,心疼的抚摸着逆影,准备为它上药,这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转过头发现是楚婳,回过头边为逆影上药,不甚友善的说道:“马厩粗简,不是郡主该来的地方。”

“你这样给它上药,只能止的了一时的痛,很快就还会溃烂复发。”楚婳看着逆影的马蹄说道。

听到楚婳的这句话,苏彦有些错愕的转过头看着她:“什么?”

“我是说你这样做是没用的,它的马蹄早晚要废掉。”楚婳走上前去,顺着马毛抚摸着正在低声嘶吟的逆影,满眼惋惜。

“怎么,你有办法?”苏彦满是狐疑。

“且让我试试罢。”

楚婳去马车上去下一个布袋很快返回马厩。

“帮我将这马卧倒。”

“哦,好。”苏彦安抚着追影,引导其卧在地上。

楚婳摊开布袋,里面原来是根根银针。

“你这是……”

“自然是针灸。”说着,楚婳取出较为粗的银针,另一手马蹄和马腿,一根根的将银针扎入。随后在马身和马头上也扎入数根银针。

原本有些担心的苏彦,见追影的嘶叫声渐渐减弱,这才安下心来。

“它叫什么?”

“逆影。”

之后楚婳便不再作声,从布袋中又拿出一罐膏状的东西,涂抹在追影流血的马蹄处,然后包扎了起来。

过了没多久,逆影停止了哀嚎的叫声,缓缓站了起来,自己绕着马厩走了几步,大概是没有了痛感,它走回到楚婳身边凑上头,仿佛向她示好。

楚婳微笑着轻轻抚摸着逆影凑上来的头,“追影真是一匹宝驹呢。”

看到不再痛苦的逆影,苏彦连忙道谢。楚婳却平静的对他说:“不用谢我,也不要多想,我治追影,只是觉得这宝马若真废了马蹄实在是可惜。”说罢楚婳便转身离去。

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苏彦看着楚婳的背影默默想着,就算是母亲还有皇上有意撮合自己与她,但那或者未必是她的意思,也许她也同自己一样,身不由己呢?

虽然慕云漪不出入于东昭朝堂之中,但是那些传言她并不是没有听闻的。就连这一日苏彦送楚族世子和郡主一同出城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

尽管她努力的告诉自己,苏彦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但用午膳时,碧滢还是看出了自家主子的心不在焉

“公主,可是今日午膳做的不和您胃口吗?”

“哦,没有,只不过整日在府中有点闷,我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了。”说罢,慕云漪便独自出了门。

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经过了一家酒楼时她停了下来。

“幻阙楼。”她默念牌匾上的名字,想起了似乎郑伯曾说起过,这幻阙楼是上陵城景观最好的酒楼,尤其是那顶层的雅间,是可以看到整个上陵城全景的。

“名字倒是不俗,只是不知里面究竟当不当的起这名儿了。”慕云漪走了进去。

店小二迎了上来,见慕云漪虽是个生面孔,但这幻阙楼中人是何等的机敏,见慕云漪的气质穿着,绝非普通人家,殷勤道:“客官,您一位吗?散座儿还是隔间儿?”

“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给我便可。”

那小二立刻会意,“三楼有个雅厢,虽不大,却清净的很,我这就带您上去。”

第五十一章 华裳阁偶遇

进了雅厢,小二问道:“您看这里还满意吗?”

慕云漪打量一番,这里面装饰淡雅,虽不大却十分别致,又是三楼最里面的一间,不会有来来往往的客人经过,十分安静,于自己来说再合适不过。

“就这儿了。”她满意的点点头。

“那您先看看茶牌。”

“你帮我选一壶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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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雪狐大氅

慕云漪继续不动声色的喝着茶,看着女子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女子身边的婢女捧出一个包裹递给掌柜。

那郡主开口道:“店家且看看,这件大氅可是你这里裁制的?”

掌柜摊开包裹,里面一件雪白的大氅整整齐齐的叠着,他只看了一眼便道:“是是,没错,这不就是苏彦将军的那件雪狐大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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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丢出去

“不错,虽说我们楚部的女孩亦要从小习武,可大概我于武学上没有天赋吧。”楚婳惭愧腼腆的笑了笑,“反而更迷恋医术和药草,父亲总说我一点也没有楚部儿女的样子。”

“虽说武学和兵器更为强势,但若能悬壶济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战斗’?”

楚婳看着苏彦,双眼泛光颇有些激动的说:“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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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贺冬宴

“让他睡过去。”慕云漪别过头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弟弟。

“可是他方才提到的那封信还没有说清楚……你确定吗?”孟漓的脸上不再是寻常那般玩世不恭,他犹豫着若自己下手,这一睡便又是一月之久。

“动手!快!”慕云漪红着眼对孟漓大喊。

孟漓也不再多想,拔出一旁布袋里的银针开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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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刻意激怒

走过殿外的回廊,初冬的凉风吹过,慕云漪本觉得方才着了酒气,有些闷热,如今倒是好了大半,只是她身后跟着的碧滢不禁打了个冷战,忙告罪道:“您瞧奴婢,当真是粗心,虽是刚入冬,更是不能着了寒气,您且在这儿等等,奴婢去取了披风,马上便来。”

“不必了,我马上也就回去了。”

只是还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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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有备而来

宫宴结束,慕云漪起身离开,一路上步子匆匆,碧滢险些跟不上。出宫上了马车,碧滢也不敢多问,只得默默为慕云漪披上披风。

马车穿行过街市时,嘈杂的吆喝叫卖声,让慕云漪原本就无法平静的心更加混乱如麻。正是烦闷,她无意间透过车帘,看到了幻阙楼的牌匾,回想几日前在这里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茶。

“停车。”

“主子,怎么了?”私下里,碧滢还是习惯唤慕云漪作主子。

“你先回府去,我有事要办。”

“公主,那奴婢陪您一道吧。”

“我自己即可。”

碧滢见天色渐暗,仍是不放心:“公主,不早了,还是先行回府吧,若您想买什么东西让郑伯去买,再不然,奴婢明儿个陪你出门也行。”

“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这一回,慕云漪目光严肃,口吻不容动摇,说罢起身下了马车,碧滢深知自己主子的脾气,只好作罢,自己先行回了府。

而苏彦在宴席散了之后,看着慕云漪离去的背影,本是欲追上去和她好生解释一番,不想几位大人偏偏在这时与他寒暄了一番,于是耽搁了他的时间,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慕云漪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自己却无法立即跟上。待他再赶到宫门口时,安和公主府的马车早已离开。

只是想着方才慕云漪转身那一瞬间失望的目光,必然是误会极深,苏彦一刻也等不下去,骑上马直奔公主府去。

慕云漪还未走进幻阙楼,便已有人迎了出来,巧的是,竟还是上次那个店小二。

那小二也认出慕云漪,笑脸热络道:“姑娘,您来了啊,今儿个还是一人吗?”

“嗯,还是上次那一间。”

小二边招呼她上楼,边笑道:“好嘞,现下只一间雅阁空着了,便是您上次的那间,就像是特意为您留的一样。”

慕云漪淡淡一笑:“茶也同上次一样吧。”

“哟,姑娘,上次我给您沏的是金丝皇菊,这转眼已经入冬,现下天儿也不早了,可就不适合饮菊茶了,免得寒气入体。”

“那你看着办便是。”

“得嘞,您稍等。”

没过多久,小二就端着茶壶进来,“姑娘您是用了晚膳过来的吧,我给您沏了熟普,解腻又暖胃,这个时节喝是再好不过了,您尝尝。”

“好,谢谢。”

那小二帮慕云漪斟了一杯,便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慕云漪坐在这间安静的雅房之中,看着那茶杯里冒出的袅袅热气,心下也终于安宁了些许。

苏彦赶到公主府门口时,正好碧滢也刚下马车,苏彦没见到慕云漪的身影便问道:“你家公主呢?”

“公主没有跟奴婢一同回来。”碧滢言语并不友善,跟着慕云漪这么久,碧滢自然可以看得出她与苏彦二人之间的情意,只是近日来上陵城的传闻她也听了不少,关于苏彦与那楚婳的事情,碧滢正气恼得紧。

“他去了哪里?”

碧滢本是不想说的,但是见苏彦满眼关切,而且自己也实在有些不放心公主,便犹豫了起来。

苏彦见她不说,又一次问道:“她到底在哪里?”

“罢了罢了,方才在幻阙楼门口,公主下了马车,若有什么缘由误会,你便亲自见了公主解释去。”

“多谢姑娘!”苏彦转身上马离去。

这边厢,慕云漪正端起茶杯欲要入口,门又被推开,本以为又是那活泼的店小二,慕云漪抬头一看,站在门口之人却是楚婳。

慕云漪放下茶杯,看样子这茶是注定没办法品尝了。

“安和公主,真是巧呢,宫中分别不久,又在这里碰上了呢。”楚婳满眼笑意,仿佛方才宫中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是不是巧合,你我心中有数,只是这间雅阁是我包下了的,郡主去别间吧。”慕云漪已经冷静了许多,知道这楚婳分明是有意跟着自己,定是没安好心,不欲与她多做纠缠。

“可是方才问过掌柜,眼下已经没有空着的雅间了,左右公主也是独自一人,既然有好茶,独饮岂非可惜,不若你我搭个伴。”楚婳倒是毫不客气,自顾自的便走了进来,将门关上。

“既然郡主喜欢这里,那你请便,告辞。”慕云漪起身向门口走去。

“我是真心相与公主相交,公主便这般不待见楚婳吗?”楚婳挡在门口,与今日一开始在宫中的举动如出一辙。

“是。”慕云漪看着楚婳那写满诚意的双眸回答,干脆利落。

楚婳闻言,脸上更是楚楚可怜,“若公主是因今日宫中之事误会,楚婳可以解释。”

“不必,没兴趣。”慕云漪冷冷道:“可以让开了吗?”

“哎,原来顺亲王府的人,都这般没有规矩的吗?”楚婳让开了身子,却叹气摇了摇头。

楚婳显然不是单纯来示好的,既然是有备而来,那么对于她此刻的“故技重施”,慕云漪已经料想到,但这并不影响再一次彻底的被激怒。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顺亲王府的人,没有教养。”楚婳亦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上前一步,在慕云漪的耳畔说道:“这也难怪苏彦会放弃你,你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呢?质子的身份?还是你耳后丑陋的疤痕?哦对了,听说你还是天生克母之命呢!”

楚婳挑衅的笑声回荡在慕云漪耳边,慕云漪只觉闹钟嗡嗡作响。

“咻!”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反手横在了楚婳的脖间,将她逼在墙角。

“嘭!”便在这时,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苏彦。

“云漪,你这是干什么!”苏彦见此情景心急如焚,他知道若慕云漪真要动手是没人可以拦得住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让慕云漪在上陵城动手,慕云漪原本在东昭已是如履薄冰,若真的伤了楚部郡主,那将没有人可以庇护慕云漪。

慕云漪看着眼前已经“变脸”的楚婳,心下冷笑:算计得当真是一刻不差呢。

“我,要,杀,了,她。”慕云漪默然的看着苏彦,“现在已经不在宫里了,我可以动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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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我的地盘

“慕云漪,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苏彦上手便要拦住慕云漪。

慕云漪又怎会随他摆布,一手用力挡开苏彦的手臂,另一手将刃锋更加贴近楚婳的脖颈。

“你这心狠手辣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苏彦脱口而出“心狠手辣”四个字之后当即便后悔了。

可话已经说出,慕云漪看着苏彦,竟觉得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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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慕修的影子

曹鹰原本的手下们早已经看傻了,原本曹鹰最亲近的几个手下看到曹鹰的惨相,也不再敢出头,众人此时面面相觑,突然有一人带头高呼“老大!”

其余人立刻随之齐声高呼:“老大!”

慕修用脚把曹鹰翻过身来,从他腰间的钱袋里取出一锭银子,递给江哲:“拿去医治你母亲吧。”

“谢谢……”江哲费力地爬起来,拿了银子深深看了慕修一眼后跌跌撞撞地走了。

三日后,清晨天还未亮,江哲就站在了那日遇到慕修的武馆门前,这是青衍堂之下众多商铺会馆其中之一,也是慕修进入青衍堂后握在手里的第一处地界儿。

“老大,外头有人等你,就是那天跟老大……哦不不,跟曹鹰讨钱的那个小子。”

慕修走了出去,果然是那天的那孩子。

“我是来还你剩下的钱的。”少年摊开手,是破开了的一些碎银子。

“不必,剩下的就去给你母亲买些补品吧。”慕修摆了摆手。

“不行,当初我跟那曹鹰讲好,我运货,收一袋钱,这些银子太多了。”少年的目中依旧倔强,如同那日问曹鹰要钱时一模一样。

“好吧。”慕修接了过来,转身离去。

却见那少年“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主子!”少年对着慕修的背影,大声喊道。

慕修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请您收下我,今后我只跟随您一人,您就是我的主子。”

慕修看着面前的少年,分明与自己的年岁相仿,而他身上的某些东西与自己亦是相似,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时慕修的双手已经沾了太多的血。

“你叫什么?”

“江哲。”

“以后就跟着我吧。”

江哲兴奋地抬起头,看着慕修,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

慕修将自己手中的碎银子伸到了江哲面前放在他手中,“既是我的人了,这些就拿去孝顺你母亲吧,家中都安置好,才能好好地跟着我。”

“谢谢主子!”

从此,江哲就成为了慕修的亲信,纵使当时慕修效忠的是潘爷,而江哲心中的主子只有慕修一人。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称呼慕修为老大或者修五爷,而江哲从来只称呼他为主子。

后来慕修杀了潘爷,离开青衍堂,彼时的江哲在青衍堂也已颇有地位,却毅然决然地离了青衍堂,纵使他根本不知道慕修去了哪里。一日没有慕修的消息,他便一日不停的寻找,最后终于等到了慕修再次现身青衍堂清理门户、扫除敌患,江哲也立马跑到慕修出现的地方。慕修见江哲这般,便将自己的行踪时不时的透露给江哲,后来慕修入了顺亲王府,也就把江哲一并带了进去。

都道慕修曾是慕霆的影子,那江哲便是慕修的影子,这个影子,一跟便到如今。

……

虽说慕修不会天天待在公主府里,但是慕云漪已有两三日未见到他了,这一日早上,慕云漪叫住了江哲。

“江哲,你主子呢?”

虽然江哲名义上来说是顺亲王府中人,但是慕云漪向来清楚,江哲眼中的主子只有慕修一个。

“主子回西穹了。”虽说慕修的行踪一向保密,但是对慕云漪自是例外的。

“怎么突然回了西穹?”慕云漪心奇,今日并没有听慕修说起过。

“这……属下不是很清楚。”

江哲大概知晓主子此番是为了何事去西穹,但他更清楚主子任何时候都以护着慕云漪周全为先的心思,所以在主子未有定夺之时,此事不能对慕云漪明言。

慕云漪见江哲这般,心下了然:他是知道的,不过是不肯说罢了。慕云漪也便没有再深问下去,慕修行事向来有分寸,他既有自己的打算,待他回来时再问便是。

这一日午后,苏夫人姜氏端坐在正厅中,纵使只有一人,姜氏亦是这般端庄,几十年如一日。

这时苏婥从府外归来,蹦蹦跳跳的跑进屋来,见母亲在,立即停下脚步行礼道:“母亲。”

姜氏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身边,见女儿欢欢喜喜的样子,姜氏嗔道:“多大的姑娘了,还这般跑跑跳跳,冬日里发汗,若受风着凉可怎么好。”说罢,拿出帕子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不论婥儿多大,母亲都会这般照顾婥儿呀。”苏婥腻在母亲跟前撒娇。

“好好好,数你嘴甜,快回去换一身衣裳,不然真的要着凉了。”

“是!母亲。”

姜氏看着女儿的背影,想起来近些日子她时常往府外跑,每次回来都十分开心,前几日又见她拿着男子适用的绣样却不是送给她哥哥苏彦的,如此看来女儿当真是对男子动心了。

只是不知究竟是哪家的男子,女儿不说,自己也不好开口直接去问。

沉思之中,陈管家捧着托盘走进来,“夫人,今儿早上您说许久未吃牛乳甜酪,奴才便让厨房做了一些,正好您午膳用的不多,您且尝尝。”说着,把玉盅奉上。

姜氏接过玉盅,看着里面白嫩剔透的甜酪,真真十分诱人,正欲尝上一口,却发现陈伯并未退下,立在一旁,面上似是在犹豫些什么,便道:“老陈,有什么事直说便可。”

“夫人,您近日里思虑的事情……”

“怎么,你知道?”姜氏双眸一亮,抬头看向陈管家。

“倒不算知道,只是近些日子有些传言进了奴才的耳朵,可要说给您听听?”

姜氏招了招手,陈管家便靠近俯身对姜氏低声说了起来。

“是他?”姜氏听闻,十分意外,惊诧的看向陈管家,向他再一次确认。

陈管家坚定的点了点头,“这不光是外头的传言,咱们府上也有些人亲眼见到过。”

姜氏再看手中的牛乳甜酪,此刻只觉得还未入口就已腻的紧,她蹙了蹙眉将甜酪放在了一旁,玉盅碰触桌台,发出不重却清脆的声音。

“罢了,去泡一壶解腻的茶给我吧。”

“是。”陈管家立即撤了甜酪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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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姜氏来访

司空少杨这日不当值,回到了宫外自己的府邸,前脚进门,随后便有人来访。平时很少有人来司空少杨的私府,他揣测着来者,转身示意仆从开了门,然后看到了苏彦的母亲——苏夫人姜氏。

“江夫人?快请进。”司空少杨没想到会是她,除了偶尔去苏彦府中时碰到过几次之外,自己跟这苏夫人没有任何交集,刹那之间,他仿佛猜到姜氏到此的来意,但他却不想往深处想。

姜氏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随司空少杨走进前厅。

坐下之后,姜氏抬头四处打量着他的宅邸。当下人把沏好的茶端到姜氏面前时,她收回了目光,接过茶杯轻声道谢。

“司空统领的府上倒是十分清净,素日只有……”说着她看看站在门口的两个下人道:“这两个仆人吗?”姜氏的言语虽然柔和,却不难发觉嫌弃之意。

“您叫我少杨就好,我平时多在宫中,很少回这私宅,便没有那么多仆人,况且自己独来独往习惯了,府里人少,自己也可自在些。”司空少杨恭谨地回应着姜氏。

“你比彦儿年长,这些年在外征战,你没少帮助彦儿,我们苏府上下十分感谢你。”姜氏转移了话题。

“苏夫人,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和苏彦是兄弟,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司空统领一表人才,照理来说,年岁也不小了,却迟迟未曾婚配,怎的没有考虑过成家吗?”看样子,姜氏终于进入这次她到来的主题。

“是,我时常于宫中当差,因此成婚一时便一直未及考虑。”

“那敢问一句,司空统领可有心上人了?”

这苏夫人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与苏婥的事情,而她句句刻意坚持称呼自己为司空统领,看来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可是司空少杨也早已做好了打算,自己与苏婥的事情主动不会一帆风顺,可既然无法放下她,又何妨一拼?

“是的,我已有心上人。”司空少杨坚定地看着姜氏。

姜氏闻言,倒像是意料之中,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想你知道的,自从彦儿和婥儿的父亲去世后,整个苏家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尽管我尽力维持着家族的一切,我的娘家也给予不少的支持,但还是受到不少阻力,苏彦的父亲生前的许多政敌在他去世后对于我们苏家落井下石,家族门下的追随者也见风使舵,离开了许多……而苏彦的那几位族中叔父对于彦儿未来侯爵之位亦是虎视眈眈。”

司空少杨看着眼前这气场强大的女子道:“外人看不到,但我知道苏夫人您这些年来为苏家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和隐忍,才使得苏氏如今在东昭的地位依旧稳固如昔。”

“真的是稳固如昔吗?”姜氏无奈的摇摇头:“那不过是表象罢了,随时都会有其他家族势力越我们苏家。想要让家族长久的稳固和兴盛,除了彦儿的军功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其他氏族的支持。而联合氏族之间最好的方式就是婚姻,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法则。虽然听起来有些残酷和不公平,但是苏婥和苏彦的婚事一定要建立在对苏家未来有所助益的基础之上。”

姜氏今日的来意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司空少杨开门见山:“苏夫人,有什么话,您且直说吧。”

“好,明人不说暗话,婥儿从小就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和照顾,一方面是因为她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另一方面她也是我玄家的希望,她应该嫁给一个名门望族,甚至,更高的位置。”

纵使知道姜氏的来意,司空少杨也没有想到她竟这般直白的将自己对于苏婥婚事的期望告知于他。

姜氏看着司空少杨,接着说道:“司空统领,无论从能力还是人品来说,你都无可挑剔,虽然年长婥儿许多,那也不是问题,而且你如今在东昭也的确算得上位高权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但是你终究是孤身一人,没有一个强大的家族作为依靠。请原谅和理解我的自私,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你无法为我们的家族带来足够的帮助。”

“苏夫人,恕我直言,您希望以苏婥的婚姻来给家族带来利益和帮助这无可厚非,但你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她会幸福吗?”司空少杨不甘心,他试图据理力争以作最后一搏。

姜氏苦笑:“我们这些人啊,没有一个是可以完全为了自己而活,家族永远是第一位,哪怕当初我的婚姻也同样如此,况且……”

姜氏顿了顿,原本没有任何波澜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无比:“作为皇家的禁卫军统领,你的第一职责就是保护皇上和太子的安全,这使命看似荣耀,实则高危无比,换句话说你比任何人都容易受伤,甚至随时……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在保护皇上时不幸牺牲,那么你预备让婥儿怎么办?

姜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她几乎从不向外人表露出的辛酸:“那种感受我太理解了,他们的父亲死后,我整日带着对他的思念,独自操持整个家族,外表看来风光,可是独自一人时的孤独与无助,有谁知晓?所以,你认为你真的有十足把握给婥儿带来终生的幸福吗?”

司空少杨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他承认,对于这番话,自己无言以对。他在出生入死中度日,从不畏惧死亡,可若是他和苏婥在一起后,有一天他死了,那苏婥怎么办?若是一己之身,任何事情他都可以不在乎,可万一有那一天,苏婥将要独自一人承受痛苦,司空少杨是绝对做不到的。

看着沉默不语的司空少杨,姜氏知道自己的话击中司空少杨内心要害了,语气中更添几分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少杨,我知你是真心喜欢小女,不过也正因如此,你才应该好好的为她真正的幸福着想。你不必急着回答我,尽可以考虑三日,三日后我想邀你来苏府做客,那时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可以当着婥儿的面亲自道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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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心上人

司空少杨送姜氏到府门外,一直侯在门口的苏府嬷嬷迎了上来。

“苏夫人走好。”

“司空统领,谢谢你的茶,我先告辞,三日后在苏府恭候。”说罢,姜氏由嬷嬷扶着上了苏府马车。

司空少杨回到府内,看着小几上姜氏那杯中一口未动的茶,司空少杨笑了,笑的那样无力,他坐回了方才与姜氏对话的座上,两人的座位分明是对面而坐,看似平等,而这场对话从一开始,他便注定是输的了。

“何来商议,何来思量,又何来选择?”姜氏的到来不过是在通知他:他的梦,结束了。

而此时的苏府马车中,姜氏正拢着薄绒褙子闭目养神,身边的方嬷嬷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夫人觉得,三日后司空统领会说些什么?”

方嬷嬷是姜氏当年的陪嫁丫鬟,几十年来在身边忠心不二,曾经姜氏想为她寻个体面人家嫁了,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要终生陪在姜氏身边,姜氏虽不想耽误她终身,却也扭不过她,只好作罢。在苏府里,除了陈管事,便是方嬷嬷辈分最高,行事老道又令人敬服。

“我眼瞧着,司空少杨对婥儿确是真心不假。”姜氏与方嬷嬷向来主仆一心,所以这些事情姜氏并不避讳告诉方嬷嬷。

方嬷嬷闻言更是不解:“他既是真心对咱家小姐,若为了跟小姐在一起,依旧不放弃,甚至……甚至对小姐道出您今日到访之事,岂非让您和小姐之间生了嫌隙?”

姜氏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方嬷嬷摇了摇头:“你错了,正因为他是真心爱上了婥儿,才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婥儿……”姜氏眼含深意,“司空少杨,是个聪明人。”

“您是说,他该是清楚他与小姐之间根本没有可能,若他告知小姐,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让小姐白白伤心。”方嬷嬷似乎了解了姜氏的意思。

姜氏见方嬷嬷明白了,接着她的话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的有可能,那他更不会告诉婥儿,因为那样只会让婥儿夹在他和我之间左右为难,试问他,如何舍得?”

方嬷嬷的一颗心安定下来,同时亦在心中暗暗感叹,司空少杨面对着的是早已将自己心思分析的如斯透彻的夫人,纵使他一颗真心如何炙热,与小姐也只能是有缘无分了。

“母亲,今儿晌午您嘱咐我下了午课早些回来,可是府上是要来客人吗?”苏婥从隔壁太傅府学堂回来,问母亲道。

“自然是有客人的。”姜氏招呼苏婥来到自己身边。

看母亲这般重视,苏婥好奇的眨眨眼:“是谁呀?”

“是……司空统领。”

“什……什么?”听得“司空统领”二字,苏婥心中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

“没错,就是司空少杨啊。”姜氏再次肯定。

“母亲……请他来是为了……”

“当然是为了你了。”姜氏语重心长。

苏婥却像是心中一直怀揣的秘密被人一语道破一般,羞赧的垂下了眼睛,不敢再直视母亲,“母亲您说什么呢……”

姜氏双手握住女儿渗出些许汗水的小手,安抚道:“傻丫头,你的心事,做母亲的我还能不知吗?既然你有意,那母亲当然要帮你出面了。”

听得母亲此言,苏婥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些许,她小心翼翼地向母亲试探道:“母亲,您不反对吗?”

“司空统领一表人才,而且母亲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既如此,我为何要反对?”

“真的吗?母亲最疼婥儿了!”苏婥扑到姜氏的怀中抱着她,满心欢喜。

可苏婥不会知道,虽然此刻的母亲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可是她面上慈爱的笑容正渐渐地褪去……

“好了好了,要见心上人了还不快去好生装扮一番。”姜氏拍了拍苏婥的背。

苏婥听见“心上人”这三字,更是羞红了脸,站起身来便碎步跑回了自己的闺房去。

满满几柜的衣裳,苏婥竟找不到一件适合的,平时爱惜的不得了的罗裙褂子,此刻要么是觉得颜色不搭,要么就是款式老气,连着拿着几套比来比去,终于选定一件鹅黄缕金蝴蝶暗纹夹衫,配以烟粉色散花百合裙,着素白芙蓉锦绣鞋,雅致又不失俏皮。

苏婥本就完美的五官今日薄施粉黛显的更加精致,栗色秀发精心的梳起单螺髻,发间插着一支海棠白玉簪,又从梳妆台上挑选一串同色玉手钏戴上。

对着镜子照看半天还是不放心,苏婥拉过身边的婢女檀儿问道:“好看吗?”

“我的小姐呀,您本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哪有不好看的道理,何况依我看呀,那司空大人眼里,您穿个破布麻衣他都会觉得貌若天仙呢!”檀儿透过铜镜里看着小姐打趣道。

“你个臭妮子,哪儿学来的这般油嘴,看来要赶紧找个人家把你嫁过去,也好管管你这张利嘴。”

“小姐要把奴婢嫁出去也要等着小姐先借给尉迟大人再说呀!”

“好啊你个碧桐,看我不收拾你!”苏婥说着便要去搔她的痒,而碧桐挤着眉眼赶紧跑出门去。

苏婥重又坐回镜前,拿起木梳将耳后几乎发觉不到的一丝碎发又梳了几梳。

这时檀儿又跑了回来,“小姐小姐,您快着点儿,奴婢听外头人说,司空大人到啦!人已经在前厅了!”

“什么?!”苏婥猛地站起身,“来了,我这便来了!”

苏婥顺了顺裙摆,欣喜却又可以隐藏好急切地缓缓走向前厅。

走到前厅后门,苏婥躲在屏风后面,悄悄探身向里面看,果真看到司空少杨正背对着自己,同母亲说话。

听得母亲正与他说起自己,便没有立即进去,对着檀儿做了个悄声儿的手势,侧耳偷听二人的对话。

“司空大人,当初小女潜入北境,回来时多亏司空统领你相救,真真是要感谢你,说起来你与婥儿当真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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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懦夫

“这是我应该做的,夫人不必客气,何况苏彦是我的兄弟,那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不知为何,虽说司空少杨所说没错,但是苏婥却觉得说不上哪里怪怪的,她按下心中的想法,继续暗暗听下去。

“近日来听闻你与小女的彼此两下里都有情意,既然如此,不如......”姜氏刻意拖长了语调。

“苏夫人。”司空少杨打断了姜氏,“关于我和苏婥之间,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

“哦?此话怎讲?”姜氏佯装惊讶,心中却从容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她自然知道,此时女儿就在屏风后面。

“我一直把苏婥当做是妹妹,情意确有,但只是兄妹之情。”司空少杨坦然的说着。

“果真如此吗,你只是把婥儿当做妹妹?”

“的确如此。”

姜氏笑意更深:“如此,倒是我唐突了,司空统领见笑了。”

“苏夫人言重了,此事要怪,只怪我做事有失分寸,才会让夫人与其他人误会,今后我会注意,以免影响了苏婥妹妹的清誉。”

“既然是误会……”

姜氏话音未落,只见苏婥已经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司空少杨,你!……”

“苏婥妹妹。”司空少杨加重了“妹妹”二字。

“不是的,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苏婥简直不敢相信,司空少杨那日在宫中对自己表露出的情意分明就是男女之情,怎的短短几日他的态度便与那时截然不同?!

“也许是我之前的什么言语让你误会了,我一直,只把你当做妹妹。”司空少杨看着苏婥的眼中不再有一丝情绪。

他转而看向姜氏:“苏夫人,谢谢您今日的邀请和款待,我宫中还有事情要做,这便告辞了。”

司空少杨干脆的站起身,甚至没有再看苏婥一眼。

“好,今后常来府中做客。”姜氏起身相送,心中满意地暗道:这司空少杨果然是个聪明人呢。

苏婥隔着眼眶中的泪水,就这样看着司空少杨模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最后终于还是追了出去。

“小姐,小姐!”一旁的方嬷嬷想要阻拦。

“罢了,让她去吧。”姜氏摆了摆手,“唯有自己经历,才能真正死心。”

司空少杨知道苏婥追了出来,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着。

“司空少杨你站住!”

司空少杨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漠然的看着苏婥。

深呼吸后苏婥仰头对他说:“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说罢,她微微颤抖的双手捏成了拳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有,从来没有。”司空少杨脱口而出,他知道哪怕自己有半刻的犹豫,苏婥都会看出端倪。

终于,眼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从苏婥眼眶中滴落下来,“好,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于你。”说罢转身离去。

司空少杨同样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转过一个街角,他靠在了阴影中的墙边,闭上双眼,苏婥颤抖的背影和令人心痛的哭腔一直在司空少杨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忘记我吧,苏婥,我是个懦夫。”

苏彦这日回到府上,发觉府中气氛不对,妹妹也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问过陈伯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情。

第二日下了早朝,苏彦对司空少杨道:“你跟我来一趟。”

出了宫,苏彦仍旧一直走,司空少杨早已猜到苏彦是为了什么来找自己,一路无言的一直跟着他。直至走到一个无人的巷子里,苏彦才停了下来,他转过身面对司空少杨,面上是无法掩盖的怒意。

“我问你,你跟我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昨日在苏府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嘭!”苏彦重重的一拳打在司空少杨脸上,“你这个混蛋!”

司空少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倒倒退几步,嘴角溢出血来,他揉揉嘴角淡淡的说:“我对她没有感觉,就这么简单,明白了吗?”

“你知不知道婥儿有多伤心多难过?”苏彦走上前揪住了司空少杨的领子。

司空少杨没有反抗,冷冷的看着苏彦:“那与我何干?况且,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如果不是有关我妹妹的事情,我才懒得管你!”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不能反对过你与安和公主的情意,你又何故来干预我的感情?”

原本司空少杨已经做好了再挨一拳的准备,却不想听到这句话,苏彦扬起的拳头却突然停在了那里。

“是,你说的没错,可她是我妹妹,我见不得她有一丝的委屈与难过。”说着,他揪着司空少杨衣领的手也慢慢松开,“事已至此,从今以后,你不要再见婥儿。”

“好,我不会再见她。”

这一日,去了沣城寻觅一种药草的孟漓回到了公主府,他还未来得及放下包裹,便闯到慕云漪的隐月阁。

“哟,孟神医,你回来了啊。”

孟漓气喘吁吁的端起桌上的茶杯,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之后神秘兮兮的对慕云漪道:“小漪漪,你绝对猜不到,我在沣城碰到谁了。”

“碰到谁了?你的红颜知己旧情人?”慕云漪毫不在意,另取了一只杯子为自己倒了杯茶。

“是容月!”

“容月?!”慕云漪听到这个名字,心中猛然一震,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磕在了桌上,里面的茶水洒了大半出来。

孟漓这下得意了起来,“怎么样,没想到吧,我看到她的时候,也是你这般反应。”

“你确定真的是她吗?没有看错?”慕云漪满脸狐疑,还是不敢相信,真的有这么巧,孟漓碰到了消失许久的容月,而且竟是在沣城。

“你信不过什么,也要信得过我的眼力啊,要知道我这双眼睛可是天天用药水清洗的!”

“她在沣城做什么?是独自一人?”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我跟上去想看看她在干什么,结果……”孟漓耸了耸肩,“就跟丢了。”

这倒是难怪,若真的是容月,以她的身手,想要跟踪她,实属难事。

容月,真的是你吗?你失踪了这么久,终于出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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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旖梦馆

“你预备怎么办,去找她吗?”孟漓知道容月的消失一直是慕云漪的一个心结。

“自然。”

“可是这么久了,既然容月还活着为什么不回西穹,也不曾跟你透露过半分,你去寻她,会不会不妥,或者你等慕修回来,一同前去?”孟漓不再嬉皮笑脸,道出心中的怀疑。

“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她,亲自问她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慕云漪无比坚定。

“如今你在东昭,行动受限,根本无法轻易出城,难道你预备偷偷摸摸的去沣城?”

“若是别处,我的确不便出行,但这沣城就不同了,近日听闻西穹那边放归了最后一批当初在沣城抓走的宫婢俘虏,我正好向东昭皇帝请旨,以襄助和平解放战俘为由,大大方方的去沣城。”

“好吧,纵使你可以去沣城,你又如何知道去哪里寻她?”

慕云漪默念着沣城,心中突然一个激灵:“孟漓,你可是在沣城北郊一带碰到她的?”

孟漓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

慕云漪心下了然,“我已大概猜到容月为什么会出现在沣城了。”

七刹街的空气依旧是熟悉的粘腻,慕修熟稔地绕过几条街,来到了一间没有牌匾却门庭若市的铺子前。

“下注下注!”

“买定离手!”

站在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吆喝声音,这便是这泫音城里最大的赌坊之一。

慕修走进去,绕过赌桌和人群,走向赌坊里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他稀松平常的推开门,两旁彪悍的打手却没有拦他,看清了是他后虽没说话,神情反倒是毕恭毕敬。

走进门内,是一间比外面赌坊小了一倍的堂厅,三面墙立着通顶的格子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罕见稀有的古董物件儿或是神秘的法器,然而慕修却也没有此多做停留,他径直走向对面的格子架,熟稔的抬手伸向一个相较于其他物件儿成色并不算上佳的蓝田玉貔貅,按照规律左右各旋转一番后,这面格子架连同后面的墙壁开始转动,直到现出一条一人可进的通道,慕修走进去后格子架又重新旋转闭合起来。

连接暗道后面的是一条走廊,直到走廊尽头向右一转,才是真正的“别有洞天”。这是一间华丽到甚至有些奢靡的房间,墙壁、桌布、隔帘皆是浓郁暧昧的海棠红色,屋内的摆件儿无一凡品,相比之下方才格子架中的物件瞬间便成了俗物。四周幽暗的墙面上,几盏五彩琉璃挂灯使这屋子显出几分神秘,桌上鎏金的酒杯里的佳酿散发出隐隐的醇香。而正中间的贵妃椅上正倚着一名女子,神情慵懒,微阖双目,手托一杆小巧的雕花烟杆,轻啄着那红宝石的烟嘴缓缓的吐出丝丝烟雾。

“芸旖。”

女子转头,透过烟雾看到了慕修。

芸旖,便是这间赌坊的真正的老板。

“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可是好久没来我这旖梦馆了。”芸旖的声音妩媚惑人。

“有建事需要你帮忙。”慕修开门见山。

“哦?”芸旖挑眉,相识多年,慕修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要她帮过什么忙,如今竟然有事情是会让他亲自找自己来帮忙的,芸旖坐起了身子,饶有兴趣的看着慕修“需要什么消息?”

一般人只当这是个日进斗金的赌坊,也有部分富商高官知道这里中厅的门道,实际上这里还是古董走货的堂口。然而无论是赌坊、古董走货不过都是这“旖梦馆”的幌子罢了,芸旖真正做的是贩卖走私消息,从人到物,从南到北,从古到今,皇族秘事到宅府丑闻,只要是主顾想要的消息没有她得不到的。

只不过经她手中贩卖的消息价格自然不菲,可但凡能找到她这里来的,自然都是实力势力雄厚之人,消息可以用金钱购买,也可用芸旖看得上眼之物作为交换。

“楚婳。”

“楚婳。”芸旖在手掌上转了一下烟杆,似是有些惊讶:“你要楚部郡主的消息?”

“不错,我要她所有的信息,怎么?”慕修看出芸旖眼中的疑惑“莫非还有人要她的消息?”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近日此人恰好也引起了我的注意,没有想到这么快你也来向我问她。”

“那你可有查到什么?”

“奇就奇在这里,无论我如何调查,她的信息就是所有人看到的那样,楚部郡主,如同一张白纸。只不过......”芸旖面上浮出几丝危险的精明:“越是毫无破绽就越是可疑,过于完美反而不真实。”

慕修神情严肃,心中暗自思量,此人果然有问题,目前若是连芸旖这里都没有什么关键信息,那么她才是真正的不简单。

芸旖见慕修不语,问道:“天下消息于我皆有用处,但是你与她应不该有交集才是,究竟你为何要调查她?”

关于那楚婳与苏彦、慕云漪之间的种种纠葛,慕修自是隐去不说,只道:“我的人查到,她似乎暗中经手过桑萝。”

“桑萝?”芸旖正起身子来,柔纱薄雾般的眸子突然显露出几分异样的兴奋:“有趣,你且给我几日,我有了消息立即回你。”

“那便先行谢过了。”

芸旖摆了摆手,太高语调:“罢了罢了,你跟我闹那些虚礼做什么,既然有心谢我,不如我们好好喝上几杯,正好我前几日得了几坛琼腴酿。”说着起身便要去柜中再取一支杯盏来。

“今日便罢了,我要先走了,你的消息得手后通知我,你知道怎么找我的。”说着慕修径自走到桌前,径自拿起那支已经斟满的鎏金杯,仰头一饮而下,“这杯敬你,我欠你一顿酒,日后定然补上,告辞。”说罢如同来时一样,匆匆向门外走去。

“慕修!”芸旖叫住了他。

“怎么?”

“去沣城吧。”

慕修莫名回头。

只见芸旖终日慵懒多情的眉目之间,此刻是少有的清明:“那里有你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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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容月归来

“多谢。”再没有多问亦没有多言,下一刻慕修便踱步飞速离开。

芸旖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再低头看着此刻手中悬在半空的那支空酒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纵使慕修没有说,芸旖也知道,慕修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那个名字听起来分明与自己的名字一模一样的女人。

“我曾以为,这世间根本不会有谁能融化你那寒冰坚石一样的心,不想如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令你这般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

芸旖坐在桌旁,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然后轻轻碰了一下方才慕修饮过的那支杯盏,自己也一饮而尽。

原是极好的佳酿,此刻在口中却只剩下酸涩,“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明明是我先出现在你身边的啊……”

直至那壶酒被饮尽,芸旖将这一对鎏金酒杯连同酒壶,一同好生放进了旁边雕花黄梨木的镂空柜里。

关上柜门再回过身时,芸旖眼中的不甘已然不见,恢复了往常的风情万种。

“慕云漪,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慕云漪顺利请旨,第二日便动身前往沣城,虽说身边有不少东昭皇帝布下的“眼线”,但只要她能够出了上陵,去往沣城,便定然有机会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白天得体地完成了明面上的“公事”,晚膳后她便借口说去街市上散步。

傍晚的残阳为初冬冷冽的空气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整座沣城都沉浸在淡淡的金色之中,与远处天边绛色的霞彩融为一体,如今重建大半的沣城已经有了些许生气,与半年前自己来时的满目疮痍已是天差地别。

漫步在如画卷般的景色之中,“保护”着慕云漪的几名随从皆没做多想,只觉得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漫步赏景,然而没过多久,一个转瞬,慕云漪就轻易的甩掉了这几根“尾巴”。她独自绕过几个巷子,暗暗向沣城北郊走去

终于在一处简陋的矮屋前,慕云漪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容月。”

不远处的身影闻声却没有回应。

直到慕云漪走近,那个身影才缓缓转过身。

“真的是你。”尽管心中已有八九分确定,但一年半以前已经被宣告死亡的人现在又活生生在站在自己面前,慕云漪内心仍然十分震惊。

“好久不见,小漪。”对方的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慕云漪看着她,心中有太多的震撼和疑问,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容月还和从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头发利落的高高束起,英气逼人的眉眼,以及一身银白色缎面劲装,只是她眸中曾经充满斗志和热情的光芒已然消失不见,如今透露出的是一种绝望的暗淡,甚至还有一丝怀疑,只是慕云漪无从揣测那丝怀疑究竟是容月对自己的怀疑亦或是其他。

同时慕云漪也注意到容月背在身后用布包裹着的东西,不用猜,那一定是容月不离身的紫金燕翎刀。而这也是慕云漪能够找到容月的原因——当初铸造这把紫金燕翎刀的铸刀师便是这沣城之人,所以慕云漪猜想容月出现在沣城,极大可能是因为这把紫金燕翎刀。

“阿月,你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不回西穹?为什么不来告诉我?”慕云漪终于发问。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容月眉心微蹙,顿了顿继续道:“小漪,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起了。”

……

同慕云漪一样,容月曾是西穹军中少有的女战士,不同的是她出身平民,没有慕云漪这般不凡的家世。然而凭借着惊人的毅力与潜力,以及无畏的勇气与信念,在数场战争中都屡立军功的她很快在同辈中脱颖而出。

慕云漪很快便留意到了容月,与容月共同参加的几场战斗中,当慕云漪看到容月极强的杀戮能力和无惧死亡的姿态之时,她便知道自己遇到知音了。

向来,战争和军队被看做是男人的专属,而女人则是男人的附属品,抛头露面都是大忌,更何况走上战场。慕云漪一直用自己的行动试图颠覆这个在她看来荒唐至极的陈规,终于,又有一人与她一起,以女将的身份在战场上为西穹而战。

慕云漪并不介意容月平民的出身,曾多次想要说服容月,让她进入父亲顺亲王麾下,并承诺给予她比当时从七品副尉更高的职衔和俸禄。

然而数次诚心邀请皆被容月谢绝,她有自己的理由与坚持,于是后来慕云漪便不再勉强。

自然了,这并不影响她们之间的惺惺相惜,闲来无事,二人常常切磋,久而久之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直到一年半以前,西穹进攻南苍国的战争,慕云漪的父亲慕霆因抗旨被勒令回朝,由萧野任统帅继续作战,在交接之时,慕云漪见到了作为萧野部下出战的容月。然而慕云漪没有想过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容月,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消息:容月所带领的一支部队遇到了南苍大部队的包围,双方同归于尽,无人生还。慕云漪如何都无法相信能力卓然的挚友就这样死在了异国战场上。

后来慕云漪曾派人偷偷去容月当时的战场查探过,现场的痕迹来看当初战况确实惨不忍睹,满地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辨别身份,只能从破碎的衣物和兵器上分别出西穹士兵和南苍士兵。

由于并没有找到容月那把从不离身的紫金燕翎刀,慕云漪对容月的死依旧保持怀疑态度,她试图去打探关于容月那场战斗的细节,但由于南苍一战,西穹并没有获胜,慕凌对每场战斗的信息封锁的非常紧,加之后来过了很久,慕云漪都没有查到半点容月的下落,于是她终于相信容月是死在了南苍的战场。

今日,见到昔日的好友还活着,慕云漪本是欣喜万分,但看着神情淡漠与从前判若两人的容月,慕云漪反而更加不安,内心的疑团也更是无从揣测。

容月啊容月,当初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年多你又去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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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银白粉末

不论如何试探,关于过去的这一年多,容月只用“皆成往事”这寥寥四字轻描淡写,不愿再多提半字,后来慕云漪也索性闭口不谈,反正现下知晓她还好好活着便是万幸,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反倒是她向容月讲述了近日她身上的发生的事情,从容月的反应来看,她这一年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西穹朝堂之事她皆知之甚详,甚至东昭之事她也知晓不少。

眼看暮色降临,慕云漪准备动身回到沣城官驿,若被东昭皇帝派来跟着自己的人找到自己,便有麻烦了。

“你如今住在何处,我该如何寻你?”

“我现下居无定所,不提也罢,但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闻言,慕云漪更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当年容月在南苍战场上战死一事确有蹊跷,而她如今重新出现想来也与当初之事有关。

心中诸多想法慕云漪都未曾表露出来,只看着她,一如往昔:“好,我等你。”

这个世间往往总有这么多的巧合不期而遇,比如此刻的慕云漪,前脚刚到想见的人,又无意间看到了那个自己不想见到的人。

慕云漪走回官驿时,不远处一名女子的背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女子戴着斗笠、垂着面纱,但慕云漪还是敏锐的辨识出,那人便是楚婳,毕竟,自己曾两次差点杀了她。

楚婳出现在沣城,身边又没有随行侍婢,其中缘由必不简单。慕云漪望向楚婳出来的茶室,里面和她相与的人又会是谁?

转眼间,楚婳上了一辆马车,由于是在城中,马车行走的并不快,于是慕云漪不假思索的暗暗跟了上去。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和百姓居住的几片民宅区,越走越偏,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速度亦越来越慢。

最终,马车在南郊停了下来。慕云漪也隔着一段距离停下了脚步,环顾周围,是一片未来得及重建的荒地,残垣断壁前的杂草灌木将近半人高,几棵已经枯死的败木突兀地立在那里,树影在初升的月光之下显得十分狰狞。

慕云漪她心下了然,不论一开始楚婳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此刻,她一定是发觉了的。

果然,片刻后楚婳下了马车,看起来纤柔羸弱的身影出现在一棵张牙舞爪的枯树旁显得格格不入。

“我早就说过了,你我当真是缘分深厚呢。”

“冤家路窄罢了。”慕云漪也开了口,既然躲不开,又何必退避。

“你这个人呀,真真是没有半分情趣,这就是为什么苏彦会把那大氅先行送我,后来我不要了才又转送给你。”楚婳好整以暇的看着慕云漪。

慕云漪见楚婳又一次在自己面前“故技重施”,心下冷笑,只怕这众人面前完美无瑕的楚部郡主只要在自己面前才会显露出这般模样吧,也可惜了,唯有自己才能看到她最真实的样子。

“怎么,我说的有错吗?纵使你与苏彦曾经有情又如何?如今他挡刀相护的是我,在他身边为他包扎上药的也是我。”

“所以呢?你说够了吧?”慕云漪神色平静,既然知道楚婳是刻意激怒,便不会轻易动怒。

“不说苏彦,那应该说什么呢?说你没用的父亲?昏迷的弟弟?还是你那被你克死的母亲?”说到这里,楚婳轻轻地捂住嘴,睁大眼睛看着慕云漪仿佛发现了什么一般:“呀!说起来,你是“天降妖星”的传闻当真是名不虚传呢。”

慕云漪嘴角竟是笑了,不冲动,不代表她不会动手,下一刻,她双目瞳孔疾速收紧,以雷电之姿迫近楚婳,伸手欲扼住她的喉部。

却不想楚婳早已料到一般,全然避开,虽算不上毫不吃力,但慕云漪当即便发现这楚婳绝非不懂功夫之辈,真真是“深藏不露”了。

只是慕云漪又怎会罢休,继续攻向楚婳躲避的方向。

而这一来一往之间,楚婳从来不主动出招,只是在尽力的退避。

打斗间,楚婳步步退进了残屋之中,慕云漪亦跟了进去。

屋内一片黑暗,楚婳亦没了声息,方一进入,慕云漪已是觉察到一丝诡异,她静息感知周围的一切,尚未适应屋内阴暗之时,周围突然出现十来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黑影,齐齐围向慕云漪,她心道不好,而黑影们已经攻上前来。

“嘭!”她踹翻一个黑影,接着侧身翻滚至一旁的角落,暂避其他几人接连而至的攻击,而后顺势抽出弑月,已然适应了黑暗的她站起身来正面迎击黑影。

饶是慕云漪狠厉敏捷,在这片黑暗之中却仍然有些吃力。

“嘭!”这时从窗外翻进一个苍蓝色的身影。

慕云漪闻声回头,竟是慕修。

顾不得慕修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慕云漪专心的对付眼前的“黑影”们。有了慕修的帮助,两人很快便占了上风,正当慕云漪刺向最后一个黑影时,却没有注意到背后一个身影忽然向她的方向抬起了手。

慕修迎着窗外的月光,看道楚婳白色的袖口之中数枚银针伴随着银白色粉末射向慕云漪。

“云漪!”

慕云漪察觉到回过头时,慕已经瞬步冲至自己身后挡住了她,下一刻她感到了慕修受到冲击后的颤抖。慕修护住慕云漪,而楚婳那不明暗针全部刺在了他的胸口。

“慕修!”慕云漪回过神来扶住已经半跪在地上的慕修,见他脸上神情便知这一击伤的不轻,心中怒火中烧,大吼一声纵身一跃冲向楚婳。

楚婳又一次扬起袖口,却被慕云漪敏捷的避开。楚婳这下心道不妙,再看看地上躺着的黑衣人们,凌身翻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之中。

慕云漪没有执着去追楚婳,转身跑向慕修。

“慕修,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然而就着月色,慕云漪看到慕修面色苍白,知道他是在极力忍耐,呼吸这般局促困难定然伤的不轻,正欲帮他看看伤口,却听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慕云漪想了想,现在四处都不安全,虽说沣城的官驿都是皇帝的眼线,但此刻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扶着他向沣城内走去。

第六十五章 桑萝之毒

然而一路上,慕云漪越走,周围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她伸手去摸慕修胸前的衣服,手拿下来却发现沾满了血,且血色发黑。

黑夜之中看不清楚,原来慕修的衣服已经被血水渗透。

“这……”慕云漪停下脚步,若只是普通暗器,不可能流这么多血,且那银针之上究竟是何毒?

“我没事……把你的披风给我。”

慕云漪立即知晓了慕修的用意,将自己的披风帮他系上,慕修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受重伤,以免引起怀疑甚至招致更多危险。

放一进沣城官驿大门,跟随慕云漪的几名随从就迎了出来,“公主,您去哪里了,让奴才们好找。”

“哦,我府上出了些事情,这不,府上便派人来找我,我便和他去采买些东西。”

看着慕云漪和慕修手中两手空空,那几名随从狐疑的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接着问道:“那不知公主所需之物是什么?”

“原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你们知道我弟弟至今兵病重,前日里大夫说他开的方子里少了一味药,而这药是沣城一带特有,所以府中就派人过来寻我,顺道在沣城多买一些带回去,只是大约,去的几家药铺都没有这味药。”

那几人看看慕修,却是是安和公主府中的面孔,便不再多言。

打发了那几个随从,慕云漪和慕修回了房间。

关上门,慕云漪赶紧重新扶过慕修,慕修从进官驿开始就极力忍着,此刻终于撑不住,瘫倒在了床上。

解开慕修的衣服,慕云漪看到的是极其恐怖的一幕:楚婳的银针已经深刺入肉,胸口一片区域此刻似碗口状已经开始腐烂,血肉模糊,边缘呈黑色。

慕云漪伸手欲拔出银针,慕修急忙抓住了她的手,“不要碰,有毒......是桑萝……”话音未落,他面目表情极其痛苦的倒在了床榻上。

“你醒醒啊!慕修,慕修!”

这时打水进来的碧滢也大吃一惊,“主子,这……”

“快去把随行的大夫给我叫来!”慕云漪心中乱成一团。

“是,主子。”

“慢着!”就在碧滢正要走出门的时候,慕云漪又叫住了他,“不行,使者随行的大夫不可信。”

“不如我们找西穹那边随行的大夫?”

“更不行,不能让慕凌的人知道慕修受了重伤。”

“那,那该怎么办才好。”碧滢略带哭腔,她不似慕云漪,常年出入沙场,此刻见了慕修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更是吓得腿都软了。

“明日一早你悄悄去请个大夫来,若别人问起来,便说我在找好的药铺采买药材。”

“是,奴婢知道了。”

“你去弄一些干净的帕子和布来。”

“是,奴婢这就去。”

这时,慕修不知是醒来还是呓语,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受伤……云漪……快跑……”

慕云漪鼻尖一酸,“慕修……”就算伤成这样,心中所挂所念还是自己吗?

这一夜,慕云漪为慕修简单处理了伤口,又上了些随身携带的药粉,寸步不离的守着慕修,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慌恐惧,她的记忆里,慕修永远是站在自己身后,给予自己支持和守护,似乎从来看不见他的齐,如今他却在自己面前不省人事,慕云漪的心开始惶恐不安,上一次有这种感觉之时,是听到父亲失踪的那一刻。

她反复给慕修换着冷帕子,然而一夜过去,他却丝毫未见好转,反而开始发热,伤口溃烂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进来,本以为是碧滢请来的大夫,不想却是孟漓。

“孟漓,你怎么来了?!”此刻见到孟漓,是惊更是喜,“快,快看看慕修!”

“你独自来沣城见容月我实在不放心,慕修又迟迟未归,所以我便来了,没想到你这里果然出事了。”说罢,她随慕云漪走近床边查看慕修的伤势。

孟漓不仅仅精于医术,在施毒解毒之上亦是一绝,他常道想要悬壶济世,便先要学会如何用毒。

“如何?”慕云漪焦急的看着孟漓。

孟漓把脉之后,用银针挑起一点慕修伤口上黑色的血液,仔细观察后说道:“我试试吧。”

慕云漪紧锁眉头,若孟漓都这般没有十足把握……“这毒,是桑萝?”

“你怎会知道?”

“不是我,是慕修昏迷之前说不让我碰,这是桑萝之毒。”

“不错,这银针上涂了桑萝之粉末,现下已经跟随银针渗入肌肤和血液之中,的亏我来的及时,若不然渗入五脏六腑便,便是神仙也救不了慕修了。”

孟漓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墨绿色锦袋,松开袋口,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蜿蜒着从锦袋爬到他的手臂上。

“你这是...”慕云漪看着那条青灰色带着古怪繁复花纹的小蛇不解的问。

“以毒攻毒。”孟漓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看着那条蛇说道,接着她将手臂伸向慕修的伤口处,“只是慕修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只见那条小蛇吐着信子光爬向慕修胸口,在接近伤口的地方,它张开嘴,露出两颗尖锐的管牙,小蛇的眼睛发出贪婪的红光,接着迅猛的朝伤口溃烂的区域咬下去,那一瞬间慕云漪甚至看到了小蛇管牙喷出的毒液。

“呃!”这一下想必着实让慕修疼痛不已,原本没有动静的他,在小蛇咬下去的一瞬间忽然睁开眼睛,喉咙发出低吼声,细密的汗水流下青筋暴起的太阳穴,眼神空洞的他猛地伸手去抓小蛇,小蛇灵巧的躲开了,于是慕修的手重重的抓向自己的胸口,似乎是要撕裂自己的伤口。

“抓住他的手!”孟漓大叫。

慕云漪闻言的话马上去用力抓住慕修的手,可大约是实在无法忍受,慕修不知哪来的力气,即刻挣脱了慕云漪的手,欲伸向那片腐烂。

“慕修,是我啊,孟漓在为你解毒,忍一忍,你不可以有事,求求你了,不可以……”

第六十六章 凝虚草

听到了慕云漪的声音,意识模糊的慕修松懈了手臂上的力度,紧紧反握住她的手。

“这两种毒相互作用,不仅会让伤者感到疼痛,还会奇痒无比,慕修,你且忍忍。”孟漓重新将小蛇引向慕修的胸口。

“唔……”慕修微弱的回应了一句,当小蛇再次咬下去时,慕修还是被痛的一阵抽搐,慕云漪的手顿时亦被他抓出道道深红的印子。

“中了这种毒,若没有治愈,则伤口溃烂扩散至全身,不出三日,定会毙命,而就算治愈,这伤口的伤疤也是无法抹去了,下毒之人究竟是谁?竟这般阴毒。”孟漓看着那发黑的伤口摇摇头感叹道。

“是楚婳。”

“竟那楚部郡主?真是看不出来啊。”孟漓也曾见过那楚部一面,竟不想那看似柔弱无比的女子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且能够伤到慕修,此人绝不简单,只是此时正值危急时刻,孟漓按下心中诸多疑问,只等慕修有所好转之后再向慕云漪细细询问。

看着慕修浑身暴起的青筋,慕云漪暗自捏起的拳头微微颤抖,楚婳,慕修的伤,我会百倍的还在你身上。

没过多久,慕云漪发现那条小蛇身上的花纹颜色正在逐渐变深,由原本的青灰色变成了紫灰色,“这……”她看向孟漓。

孟漓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盯着小蛇道:“它在释放毒液的时候同时也在吸食慕修伤口的毒,不仅可以治疗慕修,还可以增强自己的毒性,看样子我这宝贝儿精进不少呢。”

如果是平时,慕云漪定会揶揄几句,只是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慕修的伤口上。

慕修伤口的黑血渐渐消失,鲜红的血重新流了出来,只见那小蛇满足的伸出信子,舔了舔嘴边的毒血,慢悠悠的爬回到孟漓的手臂上。

随后孟漓将伤口上的根根毒针挑了出来,然而这时候一直拉着慕云漪的慕修的手突然垂了下去,原本尚有意识的他没了声息。

“怎么会这样,他刚才不是醒了吗?”慕云漪看到慕修又晕死过去,心中的弦再次被拉紧。

孟漓检查了一下慕修的伤口,又探了探慕修的额头,“经过这两种毒的折腾,任再强的人也会经受不住,他现下开始发热倒也是正常,只是若要彻底清除他体内这两种毒,还需至关重要的一物。”

“何物?”

“凝虚草。”

“凝虚草?”慕云漪心中飞速流转,“北境虚浊峰?”

她曾听师父贺渊说过世间有一神草可解千毒,名曰凝虚草,此草长于虚浊峰阴坡峭壁之上,极为罕见,且需要历经至少五个冬夏才可采摘入药,可以说是千金难求、有市无价。

“不错,便是那虚浊神草。”

“你那里……”

孟漓摇了摇头,“莫说是我,纵然我师父无庸那里灵丹药草无数,都没有这凝虚草。”

闻言,慕云漪心下一凉:“这可如何是好,慕修这样可以撑多久?”且不说慕云漪去了北羌能不能找到这凝虚草,就算拿到,这一去一回,不知慕修能不能等得住。

“却也不用去北羌。”孟漓挑了挑眉毛,“东昭就有现成的一株凝虚草。”

“在哪里?”慕云漪仿佛看到了希望。

“不是别处,正是镇国公府。”

“苏家?”

“是啊,当初苏彦的父亲苏晋为国战死,追封镇国公,皇帝更是封赏苏家无数价值连城之物,其他的我倒不感兴趣,但听闻封赏之中便有一株凝虚草。说起来那苏彦与你颇有渊源,不妨直接问他借草一用,想来他不会那么小气吧。”孟漓早就知道苏彦对慕云漪的心思,纵使那灵虚草珍贵无比,但若能讨得美人欢心,苏彦应不会不答应吧。

而慕云漪却皱着眉头,因楚婳之事,她已是恼极了苏彦,且那日才与苏彦不欢而散,如今却要去找他求药……

孟漓见慕云漪不语,这才突然想起今日以来苏彦与楚婳将被赐婚的传言,而方才她说给慕修下毒之人便是楚婳,若真如此,这其中这便复杂了。

“小漪漪,苏彦那里,你若为难……”

“没有什么比救慕修要紧。”慕云漪唤来碧滢。

“主子,有何吩咐?”

“去告诉他们,午后便动身回上陵城。”还不及碧滢回应,慕云漪立即接着道:“不,即刻动身!”

“是,主子!”

……

小寒这一日,亦是苏彦之母姜氏的生辰,如同往年一样,这一日苏府热热闹闹的为姜氏办了生辰宴。

晌午刚过,便有宾客陆陆续续的携礼来到镇国公府,纵然镇国公苏晋去世多年,但苏家的权势地位在东昭却没有丝毫的动摇,达官权贵皆以与苏府攀交为荣,自是不会放过镇国公夫人生辰宴。

楚婳自不必说,绝对是苏府的座上宾,未进苏府,便有陈管事亲自出来迎接。

“郡主这边请,夫人方才还念叨您呢,正巧您就到了。”陈管事殷勤的引着楚婳穿过花园廊亭,走入正堂。

见楚婳到来,正在交谈的几位世家贵族都围了过来,都知道这楚部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和镇国公府的意愿——这楚婳会嫁入苏家当是八九不离十了。而苏彦又是苏晋唯一的嫡子,虽说若苏彦继承爵位将会降级承袭,但那也是真真儿的侯爵,那这楚部郡主便是侯爷夫人。苏家与楚部联姻,势力将更是稳若泰山。

楚婳正与那几位官家夫人小姐聊着,姜氏身后簇拥着一众丫头,从侧厅走了出来。她身着妃色如意纹对襟比甲,下着水红牡丹马面裙,以镶红玉髓佛手金簪挽着端庄又不失韵味的堕马髻,众人看着今儿个的寿星暗自感慨,纵然岁月匆匆,却独独对这姜氏格外的厚待。

只见她直直向楚婳走来,其余的人便知趣儿的让开了一条道。

“婳儿,你来了。”姜氏亲切的挽住了楚婳的手。

众人听得姜氏这言语动作之中的亲昵,彼此之间递了个眼神,各自更是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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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苏府生辰宴

“伯母您生辰大喜,楚婳怎能不来一贺?”楚婳拘了一礼,从身后婢女手上接来礼盒,“楚婳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想着入冬寒凉,便用从楚部带来的貂毛做了一条昭君套,还望伯母莫要嫌弃才是。”

“瞧瞧你这丫头,说的哪里话,你呀是最贴心不过的,我欢喜的紧!”说着便招招手对陈管事道:“快,好生帮我收下,今晚我便戴上!”

“你可是许多时日没来我们府上了,我只当你是忘了这儿呢。”

闻言,楚婳眼中有一瞬的,继而便道:“原是我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伯母,所以才多日未曾拜访。”

“怎么好端端的病了?可要紧吗?”姜氏关切的问道。

“无妨,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现下已经大好。”

“那便好,哎呀,你瞧我光顾着和你说话呢,咱们别在这儿干站着了,来,随我去里边坐。”姜氏拉着楚婳向内堂走去,其余众人也都跟了过去。

进屋坐了些许时候,姜氏叫来陈管事问道:“彦儿还没回来吗?”

“回夫人的话,少爷还未……”

陈管事话音未落,便听得府门外有人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闻言,姜氏及身边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向府外走去接驾,姜氏身后的来宾们边走着,便小声的窃窃私语,虽说众人都知道姜氏与当今皇后娘娘叶阳氏是自小的手帕交,但他们没想到娘娘千金之躯竟亲自到镇国公府来为姜氏庆贺,这便是十足十的恩遇和体面了。

来到苏府门前便见皇后娘娘笑吟吟的站在那,身后站着苏彦,应是苏彦从宫中陪同皇后娘娘一同到来的。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姜氏领着众人跪拜行礼。

“都平身吧。”叶阳皇后上前扶起姜氏

“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大驾光临,是我失礼了。”姜氏也没有料到今日皇后会亲自到来,面上有光的同时也是惊讶不已。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何况……”叶阳皇后凑近姜氏,用手轻轻掩唇,低声说道:“本宫今日可是带着皇命来的。”

姜氏闻言,与皇后对视了一眼,见皇后眼中的笑意,当即便知晓了她的来意,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楚婳,心中不胜欣喜。

“娘娘,外头凉,我们进去吧,老陈,多拢几个汤婆子来!”姜氏扶着皇后向里面走去,虽与皇后亲密,但终究是君臣有别,姜氏在皇后身边还是端着礼数,一丝都不肯少。

皇后与姜氏走在前头,楚婳与苏彦跟在身后,在场之人都心照不宣的刻意隔开了些距离。

走到厅内服侍皇后与姜氏坐下后,一个端着酒壶托盘的小婢女从外面走进来,不知怎的,经过楚婳之时,脚下一个踉跄,向楚婳扑了过来。

“当心!”楚婳上前欲要扶住那婢女,却不想被那婢女一碰,她自己也失去重心,与婢女一同向旁边跌去。

这时站在皇后身旁的苏彦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楚婳和婢女两人,然而婢女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溅起的酒渍到沾染到了苏彦和楚婳的衣衫裙摆上。

“无事吧。”苏彦松开了站稳的楚婳。

楚婳摇了摇头,反倒是先转身对那有些吓傻了的婢女道,“小妹妹,你还好吧?”

看着楚婳和苏彦被弄脏了的襦裙,那婢女连忙跪下,颤抖着说:“少爷恕罪,郡主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虽是有惊无险,但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令一旁的姜氏动了怒,“你是怎么当差的?皇后娘娘也在这里,若你不小心伤到了娘娘凤体该如何?!”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婳儿,彦儿,你们两个无事吧。”

苏彦摇了摇头,楚婳也连忙道:“无事,我去换身衣裳便好,今日是伯母的好日子,切莫糟了心情才是。”

“罢了罢了,你下去吧。”姜氏拧着眉头摆了摆手。

那名小宫人怯怯的收拾了地上的碎片,赶紧退了下去。

“彦儿,你和婳儿赶紧下去换身衣裳吧。”

“好。”

说罢,两人分别向东西两侧的偏殿走去。

皇后注意到楚婳,见她拎起裙角,尽管此刻衣裳被弄脏,却依然镇定自若的走着每一步,完全瞧不出一丝窘态。

皇后侧身对姜氏说:“芷菡,这个楚婳,出色的很呢。”语气中丝毫不掩赞许,“配给咱们彦儿,极好。”

姜氏看着楚婳的背影,亦是满意的点点头,“起先是皇上与娘娘您的主意,你们给彦儿挑的自不会错,后来与楚婳这孩子相处下来,的确是个可心的。”

“看着他们两个也的确是一双璧人,想来一切都水到渠成了。你还记得方才本宫与你说的,是带着皇命来的。”

“莫非就是这两个孩子……”

“不错,平日朝堂之上过于严肃,不便于说这两个孩子的婚事,今儿个正是好时机,众多朝中重臣都在场,也好一起做个见证。”

不久前,在宫里,皇上和皇后召见了自己,坦言希望把这楚族郡主许配给苏彦,并将其中利害关系言明。

姜氏一直知道苏彦的婚事与皇子婚事无异,最终都会由皇帝来许配,而这楚部郡主的确是个不二人选,所以她当即便接受下来,是为了皇权的稳固,更是为了苏家的稳固。

见姜氏不语,皇后问道:“芷菡,你意下如何?可有什么不妥?”

“皇上与皇后做主,我自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感念黄恩浩荡罢了,那么一会儿就看娘娘的了。”

慕云漪这一日方一回到上陵城,将慕修送回府上,未及歇息,午后便来到了镇国公府。

只见镇国公府今日门庭若市,走近才知是镇国公夫人姜氏的生辰宴,看到苏府来来往往的人,慕云漪停住了脚步,本想找人递话进去,见苏彦一面,只是当下这般情景,恐怕府中正忙的不可开交,且人多口杂,见苏彦怕是也多有不便,可慕修至今还未醒来,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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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苏府赐婚

正在为难着不知如何是好,有苏府里面眼尖的下人认出了她,只当她亦是来为自家夫人贺寿的,于是殷勤的迎了上来。

“小的见过安和公主,您随我进去吧。”

慕云漪犹疑了刹那,还是随那小厮进了府,只盼着一会能够有机会可以见到苏彦,向他求药。

这一日姜氏的生辰宴的菜式由女儿苏婥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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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两不相欠

“赐婚。”

慕云漪听得这二字之后,耳边便是一阵轰鸣,周围的一切事与物,甚至是世间,都似是凝固静止了一般,她无从探究自己此刻的心中是骤然听闻的失落、悲伤,亦或是早已料到的解脱与释然,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苏婥带自己来这廊亭之中却不进正厅的缘由。

而此时的苏彦更是醒悟过来,他竟生生被摆了一道,还是被自己的母亲!

只是除了慕云漪,自己的心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而如今皇后娘娘当着在场众人面前说出了皇上赐婚的旨意,这又是母亲的生辰宴,苏彦根本没有解释明白的余地。且前些日子楚婳对自己的言语之间分明表示不愿强求,更有她自己的原则,怎的今天竟是这般毫无反驳,甚至欣然接受?无论如何,他还是要与母亲和皇后娘娘说清楚,却在这时,陈管事过来弓背回禀道:“夫人,晚膳席面已经备好,您看是不是过去了。”

姜氏看向皇后,“咱们入宴吧。”说罢,便同皇后一同走向宴席,众人也纷纷跟了上去。

苏彦冷冷的杵在原地,面容色阴沉,看着母亲闲庭信步的背影仿佛昭示着她的胜利,可今日事已至此,纵然再有不甘,此刻也只能作罢,日后再求他法。

“苏小姐,我先行告辞了。”慕云漪心如乱麻,只想快些逃离这苏府。

苏婥却叫住她:“安和公主,您还未说今日到来所为何事,怎的就这般急着要走?”

慕云漪想起了昏迷不醒的慕修,犹疑的看着苏婥。

“若有什么困难,你尽可以说出来,在黯缈洲之时你救过哥哥,说起来我们苏家欠你一个人情呢。”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想求贵府的凝虚草。”

“凝虚草?”苏婥看着慕云漪,虽然猜到慕云漪来府上找苏彦必有要事,却没想到竟是来“讨药”的,且她胃口也是十分大了,竟然直接开口要“凝虚草”。

“实不相瞒,我一友人身中奇毒,危在旦夕,唯有凝虚草可救,可凝虚草远在北境,且极难碰到,我无意间听闻当年皇上曾赏赐镇国公府一株凝虚草,于是特来求药。”

“能让安和公主亲自来求药,想来那人于公主来说应是十分重要吧。”

“是,极其重要。”慕云漪眼底毫无遮掩。

苏婥对于等凝虚草救命的这位大概心中有数,那顺亲王世子慕云铎虽有传言是中了剧毒,一直未醒,慕云漪突然这般匆匆忙忙求药应不是她那弟弟。除去慕云铎,如今慕云漪身边便只有……

苏婥突然想起那日自己与哥哥的争吵,哥哥是那般珍惜当年慕云漪的那屡头发,虽然自己一直十分抵触哥哥与慕云漪的情感,但此刻见慕云漪竟放下一切骄傲为别人这般求药,心头竟莫名有些为哥哥气恼与不甘。

“你说的此人,应就是那位慕修吧。”

慕云漪没有否认。

“说起来,这慕修对安和公主当真是情深义重呢,当初在黯缈洲之时,慕修就差点为你丧命,如今不知如何,又身中剧毒了吗?”苏婥摇摇头,心念慕云漪此刻是有求于苏府,于是言辞之中更是毫不客气,“安和公主也太不知足,既然身边有这样一名为你甘愿付出一切的人,又何故屡屡来招惹我兄长呢?”

“你说什么?”

“我是说安和公主好手段,能够让我哥哥和慕修二人都为你死心塌地。”

慕云漪没有心思理会苏婥此时刻薄的言语,她盯着苏婥,目若冷锋:“我是说,前一句。”

苏婥被慕云漪看的浑身发毛,“当初慕修在黯缈洲为了寻你,遭遇黑衣人袭击,我赶到之时,他腹部中了毒箭,已是奄奄一息,若再晚些治疗,恐怕你早就见不到他了。”说罢,苏婥才突然领悟到什么,“难道你根本不知慕修当初去了黯缈洲?”

“慕修他……真的去了黯缈洲?他竟从未跟我提起过……”慕云漪锐利的目光突然涣散下来。

苏婥亦暗自惊叹,世间竟有如此情种,分明为慕云漪差点丢了性命,事后竟只字不提?

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苏婥终是开了口:“罢了,你随我来吧。”

苏婥带着慕云漪穿过长廊和中院,来到了库房门前,“你在这里稍候片刻。”

说罢,苏婥走到库房门前,伸出手腕,用手钏上挂着的一把小钥匙打开了门上的所。

不一会儿,苏婥走出来,拿着一方紫檀木盒,递给了慕云漪,“灵虚草,拿去吧。”

慕云漪打开木盒,里面是已经风干了的一株没有见过的植物,这应当就是孟漓所需之物。

“谢谢,苏小姐。”

“不必,我已说过,你曾在黯缈洲救过我哥哥,原是我们苏家欠你,只不过……”苏婥目光流转,“这凝虚草是御赐之物,又是绝世罕见,你用它来作救命之用,如此一来,我们苏家与你便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聪慧如慕云漪,自是听得出苏婥的言外之意,她合上紫檀木盒,缓缓道:“今后,我不会与苏彦有任何交集。”

随后为了避开人群,慕云漪由苏婥的婢女檀儿带着从后门出了府。

回来之后,檀儿站在苏婥身边悄悄问道:“小姐,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苏婥坐在席上,一面看着宴上众人,一面不动声色的问道。

“既然您那般不待见那安和公主,最后又为何将凝虚草给了她?”

“她既然经得住我那一番奚落,我便该将凝虚草给她,何况……若我不给她,她日后岂非还要与哥哥纠缠不休?”

“哦,怪不得,奴婢这下便晓得了!”

实则不光如此,苏婥取出凝虚草给她,亦是因为自己起了恻隐之心。

一时间,苏婥的目光有些迷惘,大约是自己从未遇见过那样纯粹真挚的爱吧,唯一一个她深爱的人,却在不久前言明心中从未有过自己。

慕修那样一个情痴,可千万不要如此轻易的死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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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慕云漪回到府上直接来到慕修的房中,孟漓见她归来,起身问道:“如何,拿到了吗?”

慕云漪一言不发,只把紫檀木盒子递给孟漓,接着走到慕修身边。

孟漓打开木盒,看着里面被风干呈仓绿色的带有根须的草,眼睛一亮,这与自己在古书典籍上看到的关于凝虚草的描述记载一模一样。

“就是这凝虚草没错了,我便知道有你出马一定……喂喂,小漪漪你干什么?”孟漓惊异的大叫。

只见慕云漪猛地将慕修身上的棉被掀开,然后扒开了他的里衣,除了胸口上此刻依旧触目惊心的伤口,他的下腹还有一道弩箭伤痕,虽早已结痂,但这绝非是陈年旧伤。

这应当就是苏婥所说,在黯缈洲时那些黑衣人留下的……

“你是在看这个伤吗?”孟漓顺着慕云漪的目光,“上次在皇家猎场为慕修治伤时,我也发觉了这个伤口,那时我便奇怪,这么深的伤为何竟草草处理,可他却不肯多说。”孟漓耸耸肩,“我先去处理一下这凝虚草。”

慕云漪看着慕修苍白的面容,眼眶胀的生痛,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逐渐的陷落、崩塌。

慕修,你究竟为我做了多少事……

没过多久,江哲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罐墨绿色的“浆糊”。

“公主,孟神医说这凝虚草分开两用,根部入药煎服,茎叶捣碎掺入他调配的药膏之中,给主子涂在伤口上。”

江哲说着便要去为慕修上药,而慕云漪却道:“我来吧。”说着便伸手拿过药膏。

见慕云漪这般,江哲把一旁放着换下来带血棉布的水盆端起,轻声退出了房间。

江哲端盆到灶房打热水,正巧碧滢也在里头打水,碧滢见他问道:“孟公子不是让你给你主子上药吗?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

“公主说她来,我便出来了。”

“哦?”碧滢挤了挤眉毛,故意拉长了声调。

“怎么?”江哲莫名的看着碧滢。

“你没有发觉最近公主对你主子十分关切吗?”碧滢放下水盆,凑近江哲神神秘秘的说着。

“这很正常啊,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大家都很着急啊。”江哲依旧面无表情。

碧滢见江哲这般毫不开窍,啧了啧嘴摇头道:“你这个石头脑袋,日后你且慢慢瞧着吧!”

尽管慕修正昏迷着,慕云漪为他上药时依旧小心翼翼,看着那虽已不再发黑却依旧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实在无法想象慕修是如何忍受住这种痛苦。

这时,孟漓端着药走了进来,慕云漪无比自然的接了过来,扶起慕修,小口小口的将药缓缓喂下。

孟漓眼下划过一丝狡黠:“不想我们小漪漪也有这般温柔仔细的时候啊。”

慕云漪白了他一眼道:“要是你也病成了这样,我定也会如斯对待你。”

想着自己的宝贝蛇撕咬慕修胸口的那一幕,孟漓打了个寒噤,赶紧转了话题:“对了,这几日还未来得及问你,在沣城你可见到容月了?”

“是,见到了。”

“那她究竟……”

“关于过去的这一年多,她什么也不肯透露。”慕云漪声音有些沉闷,无奈的摇了摇头。

“倒也是意料之中,不然她纵使不想回西穹,也可以暗中告知你她的下落。”孟漓回想在沣城见到的容月,“那日我虽未曾与她对话,只单看她的神情,便不难觉出她与从前根本判若两人。”

“是啊,曾经的她,眼中充满着斗志与渴望,如今的她,心如死灰。西穹已经不再是她的信仰了。”

“谁都知道西穹于容月来说以为着什么,她几乎是用命在每一场战斗,如今她的信仰崩塌,也难怪她会变成这般吧。”

“当初的南苍之战,绝非表面上的那样简单,看来哪怕是我父亲被替换之后,依旧暗藏着诸多阴谋女。”

“所以什么信仰不信仰的,不若和我一样,做个俗人罢了,倒落得清净。”

“你才不是什么俗人,你啊,是这世上一等一的通透之人。”慕云漪这倒不是玩笑,她从来都羡慕着孟漓可以这般恣意的活着,那是她向往的样子,却注定永远无法企及。

孟漓离开之后,慕云漪给慕修的额头重新换了一块冰的帕子,随后便坐在床头静静的看着昏睡的慕修。

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时冷若冰霜的孤傲,长长的睫毛搭在微闭的眼睛上,眉心微拧,浅浅的呼吸,这是慕云漪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脆弱。

他的身上,无论是肩后的箭伤,腹部的弩伤,还是如今胸口的毒针之伤,都是为了救自己。

慕修啊慕修,如此三番四次的豁出性命救我......真的值得吗?

轻轻地捧着慕修的一只手,已是几天没有合过眼的慕云漪不知不觉趴在了床边,沉沉的睡去,嘴里喃喃的说道:“慕修,答应我,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慕云漪被慕修的叫声惊醒,然而睁开眼睛她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到窒息:整个床褥全部被鲜血染红,慕修胸前的绷带也被黑血浸透,胸口的溃烂已经扩散的整个上半身,边缘还有许多半透明的脓疱,而慕修的脸和全身肌肤都呈现出青色,由于疼痛,他的面部五官几乎扭曲,他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慕云漪凑上去仔细听才知道慕修再说:“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无法忍受的疼痛已经让他彻底丧失了理智。

“不要…...你不可以离开我......慕修......”慕云漪不知所措的握住慕修不停颤抖的双手,慌了神的她只能大声唤着孟漓。

听到慕云漪的叫声,孟漓赶了过来,看到慕修此刻的样子,亦是惊呼:“这怎么可能?!”

“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慕云漪语无伦次,如同找到救命稻草般的的抓着孟漓。

面对这样的慕修,一向自信的孟漓却是第一次犹豫了。

“你告诉我,你可以的对不对!”慕云漪近乎是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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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食言

“先给他止血,否则他很快会失血过多!”孟漓依旧没有正面回答。

慕云漪形神木然,直到听见孟漓的指示,才赶紧撑起松软的身子去寻棉布与热水,孟漓亦去取银针和药箱。

而当慕云漪回到屋内之时,猛然看到慕修手里竟出现了一只匕首,她浑身如同被闪电击过,已经猜到了慕修此刻的意图。

“嘭!”她手中的水盆摔在了地上。

“不要...不要!”慕云漪踱步上前去阻止,可是为时太晚,她扑倒慕修身边的前一刻,匕首已被慕修猛然插进了他心口的位置,鲜血刹时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慕修艰难地侧过头,看着慕云漪,挣扎的在说些什么,纵使此时的他已经无法发出清晰的音节,可慕云漪却一字不落的读懂了他的话。

“对不起,我曾说过永远守护在你身边,现在却要食言了...再见了,云漪....”

……

这一晚,容月回到了上陵城,回到了这一年多来自己勉强算作是“家”的地方,门前阴影处的身影引起了她的警惕。

“怎么,你终于肯重铸这把紫金雁翎刀了吗?”阴影中的那个人先开了口。

“这一年多以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安宁的栖身之所,但我想你明白,我重铸燕翎是为了我自己,如我当初对你说的一样,虽然我如今住在上陵城,但我绝不会进入东昭的军队。”容月走近阴影中的人,“苏彦。”

苏彦从阴影中走出来,月光照在他了然无比的面上,“这么久了,我当然明白,为了你自己或者为了别的什么都好,只要你能够振作。”他半开玩笑的说道:“你们西穹的女子都是这般倔强。”

“我已经不是西穹的人了。”容月依旧严肃,“对了,数日前我在沣城铸刀时,见到小漪了。”作为慕云漪的挚友,容月早已知晓这二人彼此之间的心意。

“她……”听到慕云漪的名字,苏彦心里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他知道前些日子慕云漪奉旨去沣城了,“她近来还好吧?”

“我若说她不好呢?”

“怎么?”

“看来,除了这件事,其他发生了什么你都还不知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彦的神经突然紧绷了起来,他下意识只觉慕云漪定是出了什么危险。

“不是小漪出事,而是慕修,他受了重伤,差点丧命。”

“在沣城?是谁干的?”

“这个便不得而知了,我也是今日刚回到上陵城才得到的消息,不过,前几日我停留在沣城之时,还见到了一个人。”

“嗯?”苏彦抬头询问容月。

“我本是不识此人的,但今日刚进城时,在街上偶然碰到一女子觉得十分眼熟,细想才记起几日前在沣城我亦见过此人。”

“女子?”

“听别人说,此人便是你们皇帝为你指婚的对象,楚部郡主。”

“你说楚婳?”

“没错,就是她,照理来说,她一个独自留在上陵城的楚部郡主,绝不该出现在沣城才是。”

“所以你怀疑是她?”

“慕修受伤当晚,我与小漪在城郊见过面,我们分开之后,我便回了客栈,后来因睡不着我便出去散步,那时一女子神色匆匆,还时不时的看看身后,生怕有人追她一样,我见天色已晚,那女子又是独自一人,便多留意了一番。而她走来的方向便是我与慕云漪分开的城郊的方向,你不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吗?”

苏彦闻言,心中亦是奇怪,楚婳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沣城,而前几日并未听她提起过。

“当然了,目前我只是这么怀疑,我还没有见到小漪,所以未曾求证。”

“虽说楚婳出现在沣城实属奇怪,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害慕修呢?”

“或者她不是针对慕修,而是小漪。”容月看着苏彦,目光深深。

“就算如此,以慕修和云漪的本事又怎么可能轻易让楚婳伤到?楚婳醉心医术,似乎并不在武学上用心的。”想起楚婳对追影的救治、对跌倒宫人的帮助,纵然对楚婳无意,但公正来说,苏彦还是不肯相信楚婳会动手。

容月看着苏彦句句为楚婳辩解,心道这苏彦当真是被那女子蒙了心智吗?

“你先别急着替她否认,你不觉得自从楚婳出现之后,你和慕云漪之间的矛盾和误会越来越深吗?况且,她的本事究竟有多深,若真的有心隐瞒,你如何知晓呢?”

闻言,苏彦想起了那晚在宫中和幻阙楼与慕云漪起冲突的情景,偏偏这么巧,两次都“恰好”撞见慕云漪要对楚婳动手,而慕云漪虽然性子急躁,却也不会不讲道理、乱伤无辜之人,难道当时楚婳真的有说一些话激怒慕云漪,目的在于故意挑起自己和慕云漪的误会?

这么说来,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而这次慕修受伤,莫非真的也与楚婳有关?......若真如此,那这楚婳的城府也太深,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我知道慕修受伤后,本想亲自去公主府问清状况,可是目前我还不想让小漪知道我就住在上陵城,或者你可以去找她问问清楚。”

“我前些日子和云漪起了些误会,以她的性子,如今只怕她就算肯见我,也不会对我言明。”

看到苏彦终于也开始动摇,容月继续道:“既然你亦无法肯定楚婳的为人,我们不妨试探她一番。”

苏彦不语,虽说如今他心中起了疑影儿,但若设计试探,他原本的性子是不愿这般的。

容月见苏彦不说话,便追问道:“我并不是要你去害人,何况,难道你真要与小漪就这样形同陌路?”

苏彦执拗的脑筋终于开始松动。

容月继续说道:“如果试探结果真如我所说那样,那就算我还了你的恩,并且我也不想小漪再有危险,但如果是我冤枉了那个楚婳,那么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只当白忙一场罢了。”

这话便是击中了他的命脉,若真的有人要伤害慕云漪,任谁,他都不可能放过。

“好,那就如你所说,只是在确定结果之前,绝对不可伤到她。”

“这个自然。”容月胸有成竹,“你安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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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惊梦

“慕修……慕修!”

……

“云漪?醒醒,做恶梦了吗?”

慕云漪的耳边传来了模糊却熟悉的声音,当她缓缓地睁开眼看到面前之人时,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肯置信,直到伸手颤抖着触摸到他面颊的温度,才敢确定这不是梦。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此时她眼底已是一片湿润。

“你一直在叫我,我怎么敢不醒来?”慕修依然十分虚弱,苍白的唇角挤出一个微笑,勉强撑起身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慕云漪尚未完全从那恐怖的梦境中脱离出来,那血腥的场景依稀停留在她的脑海中,她只是死死的握着慕修仍旧冰凉的手,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消失。

慕修不知她的梦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与她父亲有关,又或者与自己有关?只是那一定很恐怖,慕修亦是默默不语,不问及半分关于梦境之事。

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放佛一只受惊的猫,眼中充满了惶恐与无助,慕修不自禁的伸出了手,却在抬起一半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迟疑不前。

“你说过的,会一直在我身边,你不可以食言,一定不可以。”慕云漪一贯霸道的口吻,然而此刻低着头的她声音沙哑细弱,更像是不安的请求。

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下一刻慕修便揽她入怀中,轻轻的抚着她如丝的长发,“嗯,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遵守承诺,我会永远陪着你。”

耳畔慕修低沉沙哑的声音终于让慕云漪镇定下来,也是此刻,她方才觉得,这世上只怕没有什么比“虚惊一场”更值得庆幸之事。

此时慕修除了胸口被包扎的纱布,上身完全裸露着,慕云漪这才发觉两人的动作实在有些暧昧,脸上发烫,于是尴尬的正坐起身子,避开他的眼睛,“那个……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解开慕修胸前的纱布,伤口的血已有些凝固,溃烂已经消退了大半,又伸手探了探慕修的额头,热度也已降下去了,看来凝虚草的威力然非同一般。

慕修不动也不说话,静静的让慕云漪给自己上药包扎,看着她在眼前的每一个动作。

慕云漪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转身去倒了一杯水过来发觉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我脸上有东西吗?”

慕修不作声,低头抿了一口水后依旧是浅笑。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笑,只怕是没有疼够?”慕云漪睨了他一眼,轻戳了一下慕修的伤口。

“嘶...”尽管伤口有所好转,但疼痛却始终存在,哪怕慕云漪力道极小,慕修仍是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是有意的,慕修你怎么样了?”当下的慕云漪如同惊弓之鸟,生怕自己的梦境会成真。

“不打紧的,我是逗你呢,哪儿就那么娇弱了。”

想起在沣城慕修救了自己的那一幕,慕云漪问道:“听江哲说你回西穹了,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沣城?”

“我去了旖梦馆。”

“芸旖?”慕云漪自是知道芸旖此人的,因为她“天眼”的名声在外,亦因为她与自己相似的名字。

“我本是想调查楚婳此人,结果旖梦馆竟然都没有她的信息。但无意中听闻你在沣城我便赶了过来,到了官驿发现你不在,其余人也都在找你,于是我便出去寻你,幸而被我寻到了你,否则……”

“只是却害你受伤,这个仇,我定是要讨回来的。”

“楚婳此人绝不简单,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沣城,芸旖那边会帮我查这个人,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不知怎的,听慕修屡屡提起芸旖,仿佛无比熟悉与信任,心头竟有一些莫名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沉默半刻只得点了点头,“你还是很虚弱,再睡一会吧。”慕云漪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扶着慕修慢慢躺下。

“嗯,你也去休息一会吧。”慕修看着慕云漪眼底的乌青,一阵心疼。

“好,我一会便去。”说着帮他掖好锦被。

慕修本想躺下之后看着她离开再睡,可大伤初醒的他仍旧虚弱不堪,加之与慕云漪又说了这会子的话,刚躺下不一会便睡着了。

熟睡的慕修紧皱着眉头,竟喃喃的说起了梦话:“义父,不要打我...我明天会偷很多钱回来...”

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吗,慕云漪想去拿个帕子为他擦一擦额头的汗水,然而在她刚起身时,手却被拉住了,她以为慕修醒了,转过头发现他的依然紧闭着眼睛,嘴里却含糊不清的说着梦话:“不要走……”

慕云漪重新坐在床边,握着慕修的手看着他:“我不走,我一直在这儿。”

仿佛受到安抚一般,慕修的眉头便终于渐渐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三更将至,慕修还在熟睡,慕云漪静声离开房间,想着小时候自己每每生病之时,皇祖母总会吩咐御膳房给自己做一碗清淡的糜粥,于是她便来到了灶房,想着若是慕修醒后可以喝些。

生火烧水之后,将米下锅,她便坐在一旁,看着锅盖上冒出的细细的蒸汽,眼皮越来越沉,终于还是睡了过去……直到她被一股刺鼻的糊味弄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觉火已熄灭,灶台此刻被扑的一塌糊涂,她伸手掀开锅盖却又被烫的松开了手,锅盖掉在地上,慕云漪也怪不得那不多,一边用手搓着耳朵,一边看向锅里,里面哪还有什么“粥”,尽存留的一些也是全都糊掉了。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慕云漪十分懊恼,怎的那么不小心睡了过去,她蹲下身子拾起锅盖,却看到了倚在灶房门口的慕修。

慕云漪看了看手上的木盖,尴尬的开口道:“怎么起来了?”

“饿了。”慕修依旧依着门框,看着慕云漪,眉眼弯弯。

“那我去把膳房的郑大娘叫来弄一些吧。”慕云漪放下锅盖,欲出门去,“你且先回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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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雪兰

“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吗?”慕修却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绕开慕云漪径直走向灶台,指着锅里那一团“糟糊”道:“特地煮给我的吗?”

“才不是呢,不知道是哪个煮的,手艺竟这般差,都糊了,扔了也罢。”慕云漪嘴硬,故意地撇开目光。

“扔了做什么,我已经饿得不行了,就吃这粥了。”

“那怎么行,你快回去,大不了我重做,你也不能吃这被我煮糊了的东西!”慕云漪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我看好的很。”慕修自顾自的去拿碗,可是那所剩无几的粥糜全部糊在了锅低,根本倒不出来,于是他索性端着锅坐在了旁边,找来一把木匙直接铲来吃。

见慕修一口一口的将那糊了的东西送入嘴里,实在是看不下去,想要制止他,慕修却机敏的护着锅背过身去:“干嘛,你也饿了吗?竟要跟我一个病人抢!”

慕云漪被慕修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真拿你没办法。”

突然想起慕修腹部的伤口,慕云漪神情又严肃了起来:“慕修,我问你,当初,你也去了黯缈洲,是不是?”

慕修吞咽了一口“粥”后,支支吾吾的说:“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知道。”

“你还不说实话,那你腹部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慕修这下没了话说,手中的木匙亦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慕云漪此刻不再是质问,而是心疼。

“你无事便好,说与不说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要紧啊,于我来说,十分要紧!”慕云漪脱口而出,在看到慕修眼中的诧异之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激动,于是转移了话题:“楚婳那银针之上是淬了桑萝之毒。”

“是,我也是前些日子调查到了她暗中经手过桑萝,不想这么快就用在了我身上。”慕修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伤口,“沣城自古为中立城邦,向来是陆上各方势力和各国商人通货交易的圣地,楚婳出现在沣城很大可能就是暗中交易桑萝。”

“不错,我发现她时,她正从一间茶馆里鬼鬼祟祟的出来,掩面直接钻进了马车,必有蹊跷。”

“且等等看罢,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

“明日我母亲请了楚婳来府上,正是试探的好时机,你且说说,究竟我该怎么做?”苏彦来到了容月的住处。

“我打听过了,慕修所中之毒是桑萝。桑萝你该听过,其花叶根茎皆有不同程度的剧毒,食用或碰触到伤口会引起全身溃烂,流血不止,中毒者就算没有暴毙,至多三日也会死亡,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桑萝……生长于南苍,从前很多人毙命于桑萝之毒,后来南苍国主下令禁止培植桑萝,统一烧毁了所有种植桑萝的庄地,近年来桑萝已经销声匿迹了。”

“不错,但桑萝并未绝种,其实这些年来一直人暗中培植桑萝,高价倒卖给需要之人,从中获取暴利。”

“纵使如此,我们又怎么确定是楚婳用了桑萝?”

“你有所不知,但凡接触过桑萝的人,不论是花粉或是花汁皆会渗进皮肤内,数月不消退,虽说只要没有碰触伤口便无大碍,但是绝不能碰玉兰。兰花与桑萝相克,所以碰过桑落花或其花汁的人如果再碰到兰花甚至食用,便会立即浑身红肿,痒痛难忍。”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苏彦暗自有了打算。

隔日一早,姜氏用过早膳来到正厅,发觉下人们正将一盆盆的兰花摆在案几上。

“哪来的这么些兰花?”

陈管事上前道:“回夫人的话,这是少爷从宫中带回来的,说是宫中新进贡的雪兰,很是金贵,他特意跟太子讨了一些来,给你瞧瞧。”

姜氏看着那几盆雪白的兰花开得正好,眼中划过一丝精光:“果真是给我看的吗?只怕是给今儿个来府上的人看的罢。”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少爷只吩咐咱们呀好生把这些雪兰侍弄好。”陈管事笑道。

“好好好,彦儿这孩子终于开窍了。”姜氏看苏彦如此这般,只当他终于对楚婳动了心,满心欢欣。

午后,楚婳来到苏府,姜氏热情的拉过她坐下,苏彦亦坐在一旁。

着意摆了满厅的兰花,苏彦暗暗留意着楚婳的神情状态,奇怪的是楚婳并没有刻意避开,与平日并无差别。

不一会,下人们端上了茶点。

“今儿个这些茶点都是彦儿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婳儿你且尝尝,可还喜欢?”

楚婳端起了茶杯凑于鼻前,之后并未立即入口,问道:“这是……兰花茶?”

“不错,怎么,郡主不喜兰花?”苏彦看着楚婳,若她真的拒绝饮这兰花茶,那正如容月所说,她定然碰过桑萝。

就在苏彦心下有了定论之时,楚婳却道:“怎会,兰花茶清香沁人,我只是奇怪,苏将军怎知我最喜兰花?”说罢,她便将茶饮下,后又拈起旁边玉碟中的糕点送入口中,细品之后道:“这兰花糕竟做的这帮松香软糯,甜而不腻,真真是极好。”

姜氏闻言,笑意更深:“我原以为彦儿只是从宫中带回些新鲜花种给咱们瞧瞧鲜儿,到不曾想他竟是刻意而为的,倒真是难得,能见到彦儿这般用心。”

苏彦没工夫在意母亲的“曲解”,只是直直的盯着楚婳看,她竟从始至终都悠然自在,身上本无半点红肿的迹象。

直至晚膳,苏彦也没有从楚婳身上看到半点端倪,得母亲之命,苏彦送楚婳回到官驿去。

一路上,苏彦始终疑虑不甘,终于到了官驿门前,楚婳下了马车,苏彦问道:“今日的茶点菜肴,郡主觉得可还习惯?”

“一切甚好,还要谢过苏将军和苏夫人的盛情款待。”

“那你有没有什么……”

“什么?”楚婳不解的看着苏彦。

“没,没什么,郡主好生休息,我便告辞了。”说罢,苏彦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楚婳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街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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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无法痊愈的伤

楚婳如常的缓缓走入房内,对身后的婢女说:“我累了,你先出去吧,都不要来打扰我。”

“是,郡主。”

直到婢女出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楚婳原本从容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背靠着门框瘫坐在地。

她仓皇扯开斗篷,拨开深衣束腰,最后掀开了里衣,玉白细嫩的肌肤裸露出来,她咬着牙将脐上中脘、膝内血海和肘内曲池三个穴位上封着的银针逼了出来。

取出银针后,很快她白皙的皮肤开始红肿,她挣扎着爬到床上,蜷缩在一角,嘴里死死地咬着棉被,只怕自己忍不住去抓挠红肿的地方。

并回想着今日午后发生的事情:她正要出门,哥哥留给她的影卫恰好从外面归来,在她耳边低语一番。

闻言,楚婳目光转动,心中暗惊:兰花……到底,苏彦还是开始怀疑自己了。

于是她重新回到了房内,用银针封住了自己的三个穴位,如此一来,莫说碰触兰花,哪怕是服食了兰花,短暂时间之内外表并不会有半点异样。

楚婳侧过脸,透过床边梳妆台上的铜镜看着如斯狼狈不堪的自己,红肿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苏彦,这样,你该彻底相信我了吧。”

……

“奇怪了,已经这么多天了,伤口怎么还是没有痊愈,反而又开始化脓,吃食上面也百般忌口了,究竟怎么回事……”慕云漪坐在床头为慕修上药,看着是不是仍会渗血的伤口,十分忧心。

“许是我体内的两种毒性太强,还未完全清除的缘故吧。”相比慕云漪的紧张,慕修却十分轻松,似乎并不在意这迟迟未愈,甚至在那日孟漓说这伤口留下的疤痕很难除去时,他亦仿佛没有半分介意。

“我一会再去问问孟漓,看看可还有什么法子。来,喝药吧。”

“这药太苦了......可不可以......”孟漓开的这个方子,苦涩中还带着酸咸,那入口的感觉当真是……慕修看到这褐色的液体,胃里便是一阵翻涌。

“你若不喝,也可以啊。”慕云漪将那小碗从慕修的面前拿开道:“那我以后便在也不来看你,你且自生自灭去,想来说要一直陪着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说着,慕云漪起身便要离开。

“我喝,我喝还不成......”慕修连忙伸手端过碗,捏着鼻子,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慕云漪看着那一滴不剩的空碗,这才心满意足的接过来,“我去找郑伯一趟。关于年节份例打赏的事情,我想着这是第一次咱们在东昭过年,虽说与这府中之人大多是面子上的事情,但是逢年过节的赏赐和体面还是不能少了的。”

“是,那些是应当的,你且去吧,我这里无事。”

慕云漪替慕修掖好了被子便出门去了。

慕修微闭着眼睛,直至外面没了动静,确定慕云漪已经离开,他又睁开了眼睛,扶着床沿坐起身来。

他拿过一个木桶,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缓缓地伸向了喉咙,不断地向深处扣弄,顷刻间,方才喝下的药全部被吐了出来,饶是如此,他仍旧不放心,继续探着喉咙,直到胃里痛的一阵痉挛,他才去一旁的盆中洗了手和脸坐回到床上。

然而这时慕修又做出更加惊人的举动:他掀开里衣,解开绷带,将慕云漪为他上的药尽数挑开,同时拿出一把尖细的匕首,一下一下的刺着伤口,没过多久,已经结痂的地方重新流出鲜血。慕修苍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咬着牙麻木地对自己的伤口继续摧残,被另一只手死死抓着的大腿被拧出一道道血痕。

“你在干什么?!”这时,慕修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离开不久的慕云漪。

“我......”慕修袒露着伤口,手中握着匕首,看到慕云漪,慕修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全乱了。

慕云漪冲到床边,将那木桶踢到一边,夺下他手上带血的匕首狠狠的甩在地上,“慕修,你不要命了?”

慕修沉默着低下头,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慕云漪。

“你回答我啊!”

原来慕云漪见慕修伤势一直反复不愈,起了疑心,想着他是不是偷偷的吃了什么忌讳的东西或者喝了酒,于是在刚才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又回来悄悄在窗外注意着慕修的一举一动。

然后她便看到了慕修那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举动,一时间愤怒和不解冲上心头,她无时不刻不在担心慕修的伤势,而慕修却在肆意糟践自己的身体,难怪他的伤口迟迟未愈。

片刻后,慕云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息下来,可是眼中依旧难掩怒火和失望,“究竟为什么这样做。”

慕修缓缓地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无比颓然的笑容轻轻的说:“我的伤好了,你就会离开我了吧。”沙哑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刺痛人心的落寞。

慕云漪眼中原本的埋怨瞬时黯淡下来,一瞬间,愤怒、失望、不解统统分崩离析。

是......怕我离开吗?

之后两个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慕云漪重新为慕修上药。

慕修呆呆的低头看着慕云漪,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此刻说什么都已是多余了......

人都是贪婪的,原本一直想要却不可及的东西,一旦稍微碰触到,就会想得到更多。

而慕云漪,就是慕修的梦想,他觉得这几天就是他此生最奢侈的日子,慕云漪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然而伤口逐渐好转,反而使得他无比焦虑,仿佛眼看着她正一步步的向远走去。

于是他甚至想出了这个极端的方式,尽管每天他都告诫自己不可以继续欺骗她,可是那温热的目光却像罂粟一般,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无休止的刺伤自己的伤口,他才不在乎伤口今后是否会痊愈,甚至哪怕明天就会死去,只要能看到慕云漪在身边,哪怕再多一刻,于他来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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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曾经的信仰

慕云漪轻轻地吹着慕修胸口被他刺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极力控制着自己涌上的情绪,却不想正在涂药的手却颤抖的越发厉害,直到她感到胸腔一阵气闷,扔下了手中的药罐,猛地抬起头看着慕修。

看着慕云漪微颤的肩膀和通红的眼眶,慕修心痛的同时更生出一丝绝望:你看到了一切——我丑陋荒唐的秘密与欺骗,终于,你该是唾弃我了吧。

他绝望的等待着慕云漪接下来的审判,那些有关于不想再见到他的言辞,那些比任何毒药和刀刃还要命的语句。

“慕修,我不值得,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你明白不明白?”慕云漪声嘶力竭的大吼。

慕修想了一千一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料到慕云漪会这样说,轻轻的摇头:“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比你更值得我这么做。”

终于,慕云漪的泪水决堤而出,一切的面具此刻全部瓦解,她将额头抵在慕修的肩膀上,从不均匀的啜泣到失控大哭。

不知所措的慕修抬手欲要轻拍着她的后背,犹疑半刻却又收回来,只得重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慕修,答应我,让自己快些好起来,好吗?”慕云漪抬头看着他,眼角还挂着一串泪水:“就算你好了,我也不会离开你。”

慕修怔怔的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真的吗?

不,哪怕这句话只是怜悯他、安慰他甚至欺骗他,对他来说,也已足够。

慕云漪的发丝之间散发出幽微的蔷薇香气,令人恍惚。

神明啊,你终于听到我的祈祷,来救赎我了吗。

......

“我想我们当真是白忙一场,楚婳对于兰花并无反应。我和云漪之间……也许只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容月沉默不语,楚婳对兰花没有反应,却不代表自己就能相信此人与慕修受伤无关,甚至容月自回到上陵城第二次见到容月的那一刻起,心中便笃定,此人定然有问题,不过是还未露出马脚而已。

“你上次托我打听的事情,我有消息了。”苏彦说完这话,神情却有些犹豫,“可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乱来,我只是想给我这一年多的苟且偷生一个交代。”容月面色似是一汪平静的湖水。

“也罢,西穹那皇后去海清寺祈福将满四十九日,五日后,萧野受命会去接皇后回宫。”

容月抚摸着雁翎刀,想起了一年半之前的那场噩梦。

萧野,你可曾想过我活着?真期待,见到我还活着,你会有怎样的表情。

......

当第一缕晨光烘暖这初冬微冷的清晨时,容月站在上山通向海清必经的官道上,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这时的容月,眼神依然暗淡无光,似乎即将见到那个人并没有令她有太多情绪上的变化,直到半个多时辰后,终于有一队人从远处走来,那旗帜上的标志便是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西穹的图腾。

“是时候了。”

容月握紧了雁翎刀站起身,缓缓向那队人马走去。

然而当她清楚的看到领队马上之人时,霎时如同窒息,灌了铅似的脚再也无法前行,她赶紧找了临近的一棵大树躲掩。

“呵,两年了,本以为对你早已恨之入骨,可到了这一刻,终究还是无法对你下手吗,萧野。”容月靠着大树,闭上眼睛苦笑,瞧瞧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和无能。

当西穹的军队彻底消失在容月的视野中时,她决定离开,却在转身的时候,发现了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人。

“你……”容月再一次看到男子的面容时,内心几乎不能自已。

“真的是你。”萧野看着容月,缓缓的吐出这四个字。

机敏如萧野,一早便觉察到某处有人盯着自己,他私下望去,只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而那个影子居然与她十分相像,于是他悄声脱离了队伍,独自来寻找此人。

容月极力镇定下来后,抬头直视萧野,她努力的想要在对方的眼中找出些什么,惊讶?愧疚?或是为当初之事辩解,哪怕只字片语都好……

然而对于容月的出现,萧野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容月所设想的情绪统统没有,有的,只是彻头彻尾的漠然。

“你一点都没有变,依旧是这样的冷血、无情。”容月咬着牙,恨恨的吐出这几个字。

“你倒是变了不少。”

“哦?”

“变得完全丧失军人的样子了。”萧野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是吗?”下一刻,容月的眼中腾起杀气,她抬手挥起泛着幽绿色暗光的雁翎刀,一声怒吼,急速冲向萧野萧野。

萧野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这才对,你已经忍了很久了吧。”但见他却不正面迎战,只是面色不屑的躲闪着容月的出招。

容月见他如此,更是愤恨不堪,这算什么?!

她再一次疯狂的劈向萧野,仿佛要将这一年多来所有的不甘和怨怼都发泄出来。

萧野依旧轻易的避开,两人便是这样一躲一闪,直到不远处传来呼喊声,是西穹的士兵们返回来正四处寻找萧野。

“疯够了吗?”随着话音,萧野猛地回手一击,反手扣住容月的手腕,夺过她的雁翎刀,紧接着又一把将她推在了地上。

萧野睨了一眼那把紫金雁翎刀,下一刻便松手扔在了地上,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容月,仿佛神明俯视着蝼蚁:“我的手下,竟会出了你这种逃兵。”

说罢,他便独自朝山上的方向走去,仿佛再也懒得多看她一眼。

容月痴痴的坐在地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里一直默念着:“逃兵……逃兵……”

萧野,分明是你毁灭了我,如今我向你讨个说法,你却口口声声说我是“逃兵”?

萧野那冷漠之中透着厌恶的眼神,当真是把容月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浇灭。

这就是曾经被自己奉为信仰的人,也是亲手摧毁自己信仰的那个人。

呵,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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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童年噩梦

十年前

容月出生在西穹西南部沿海的一个小渔村,父亲是朴实渔民,手巧的母亲则会用贝壳做一些饰品去临近的镇上售卖以贴补家用。

那时的容月还是个开朗爱笑的女孩子,在海边和小伙伴们拾贝壳、踩浪花、看父亲捕鱼织网,便是她平凡而快乐的童年。每天早晨在海浪声中醒来,睡眼惺忪的她会看到炉灶上母亲做的早饭在噗噗的冒着热气,海风拂在她小麦色的脸颊上,带着咸咸的味道,一家人虽不算富裕,却十分美满幸福。她一直坚信她们一家三口会永远过着这样安逸美好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群强盗无情的刀枪终止了容月一家幸福的生活。

容月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一夜,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伙强盗闯进渔村,夜晚村庄的宁静被厮杀声和抢夺声打破。容月的母亲惊恐的抱紧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容月,她的父亲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侧身凑上去看向外面,村庄此刻失去了它原本宁静的模样:那些反抗的村民尽数被强盗们屠杀,甚至来不及呼救,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清晰的传进耳中,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外围一些已被洗劫过的家户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在火光的映照下,容月的父亲看到那群陌生而狰狞的面孔正向自己家的方向迫近...

容月的父亲看着妻女,拿起立在门旁的长鱼叉,转头对妻子说:“孩子他娘,你带月儿躲到床底下去。”

容月的母亲看到丈夫这决绝的表情,什么话也没有说,将容月抱到床底,“月儿,在床底藏好,千万不要出声!”然后她回头同样拿起一把鱼叉,坚定的走到丈夫身边。

容月的父亲太了解妻子的性格,于是没有再阻止,握紧了她的手。

“爹,娘,不要丢下月儿...”容月钻出床底,眼泪汪汪的看着父亲和母亲。

看着如此年幼柔弱的女儿,容月的母亲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抱住容月哭了起来,“答应母亲,一会不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容月的父亲上前拉开妻子,把容月重新抱回床底,“孩子,捂住眼睛!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爹,娘……”容月依然探头出来。

“快进去!”一向温柔的母亲突然厉声对容月命令道,接着立刻转过头去,她知道如果再多看女儿一眼她就会不顾一切的去抱住她。

这时,门被踹开,几名强盗闯进屋内,容月的父母叫骂着反抗,可他们又如何是这些带着刀枪的强盗的对手?很快,就被强盗用刺刀捅入胸口,倒在了地上。

容月在床底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倒在了血泊中,她颤抖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来。

强盗们在翻过容月家各处之后,拿着一些值钱的东西准备离开,并没有发现容月。然而当强盗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容月的腿不小心碰到了床脚,强盗立即停下了脚步,“床底有人!”

强盗拿起刺刀慢慢走向床的位置,恐惧的容月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爹,娘,女儿来陪你们了。”

然而就在那些强盗的脚步离床只有咫尺的距离之时,他们却突然惨叫起来,接着便一个个的倒在了地上。容月被他们的叫声惊得睁开眼,发现似乎有另一伙人闯进了屋子,转眼间那些强盗已经全部被杀死。

这时,床也被掀开,容月惊恐的坐起来看着眼前这些士兵穿着的人。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伸出手对容月说:“小姑娘,别怕,我们是西穹的军队。”男子低沉的声音让容月感到信任,她颤巍巍的伸出手,被男子拉起。

“你在这不要乱跑,我们去救剩下的村民。”说罢男子转身跟着士兵们出去。

看着曾经温馨的家现已满屋狼藉、面目全非,疼爱自己的父母如今已是冰冷的尸体,容月终于大声哭了起来,“爹,娘,今后女儿要如何一个人活下去?”不知哭了多久,绝望的容月拿起父亲手中的那把鱼叉,对着自己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然而当她刚准备用力插向自己的心脏时,手中的鱼叉被人打掉了。

她错愕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便是之前救了自己的那名首领。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父母拼了性命护着你,如今你却要轻生?”

“爹娘都已不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容月说着又哭了起来。

“听着,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以后足以保护任何自己珍视的人或物,而不是选择懦弱的死去。”

听到这里,容月停止了哭泣,怯生生的盯着男子,“我可以吗……像你一样?”

“当然,不过在那之前你至少要活下来,甚至等你长大了,还可以参军。”

“好。”容月擦干了脸上的泪,捏紧拳头,心中默默想:“我会把自己变得强大!”

“报告将军!所有强盗已经全部被擒住杀死,剩下的村民获救。”一名士兵跑来向头领报告。

“好,我知道了。”男子看到容月放弃了轻生的想法,放心的转身离开。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容月怯生生对男子的背影问道。

“萧野。”

后来容月被生还的一家村民收养,从村民的口中得知,原来那晚萧野带兵打仗归来,正好经过渔村,发现村里嘈杂纷乱,似有尖叫声,于是靠近渔村,才发现有强盗闯入这里,便立即带兵进村收拾强盗,解救村民。

曾经天真活泼的容月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村民们看到这般的她都很心疼,然而他们也明白无论他们如何关心这孩子,也代替不了她的爹和娘,只能暗暗叹气:他们这些成年人在回想起那场噩梦时,尚且近乎窒息,何况她亲眼看着父母被人杀死,叫她一个孩子如何承受这般痛苦和恐惧?

四年后的一个晚上,她换上了一身男装,头发以一根束带高高绑起,男子打扮的她更显精神干练,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她早已生疏的笑容。

“这一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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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只想靠近你

第二日天还未亮,容月便离开了渔村,没有带上任何行囊。

四年来,除了对父母深深的思念,还有个身影始终印在她的心中,那个有肤色黝深、魁梧健硕的男子,那个救了她并给了她生的希望的男子。

容月没有直接去找萧野,四年了,他怕是早就忘记自己了吧,何况,她想要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的靠近他,。

她来到了西穹泫音城新兵招募营,但由于她是女子,便被拒之门外。容月不服,三天连续来招兵营恳求入兵,那士官被她弄的没办法便道:“罢了,你与这营中男子比试一场,若能赢下,我便破例许你入伍。”

大家都等着看好戏,没有人相信这女孩子会赢,哪怕她挑选一名最瘦弱的男兵。

然而比试的结果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容月并没有选择新兵,且对手可以说是高大健壮,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而没过多久,容月便凭借着灵巧敏捷的身手将那个大块头击败,四下皆是一愣,后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

就这样,容月入伍成为一名新兵。然而还是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起初她被安排了后勤营。

她每天一早都会在做完自己分内之事后,在士兵们训练的营旁偷看,悄悄的与他们一起练。一次,一名校尉注意到她,允了她每天在营中与其他人一同训练。很快,容月惊人的毅力和多次试练中出色的表现再一次引起了那校尉的注意,虽然她是女兵,却没有输给男兵分毫,甚至更胜。

彼时,西穹即将组建的一支精英兵队在各兵营招募,每一处的新兵营只有一个名额,由负责的校尉推荐人选。

容月被这位校尉推荐给了上头,当时有很多士兵不服气为何一个女人居然可以去选拔精英,甚至渐渐开始有传言容月根本和那校尉有染。

这些被推荐给精英军队的人并不代表他们成为了其中的一员,他们将要接受两年的秘密训练,一百个人最后只有十人能够进入精英部队,其他将会全部被淘汰回原本的军队。

进入精英部队选拔训练的人除了各部的精英就是那些贵族出身,容月不仅一点背景都没有,还是个女子,还未进行选拔就已被嘲笑:“女子能入伍已是难得,还想成为精英部队的一份子?当真是不自量力!”容月并不管别人如何说,只是一心准备着即将到来的训练。

“这样,我就又离你进了一步吧。”

训练开始后不过三日,已经有十多人主动放弃,要知道这训练根本不是常人可以受得的:每天士兵们只能歇息三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在进行着各种高强度训练,负重跑山路、暴晒训练、耐严寒训练、侦查训练、武器暗器运用以及各种实战演练....渐渐地,容月发现自己的体能也开始跟不上,可每到放弃的边缘她耳边你都会回想起萧野当年对自己说的话:“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以后足以保护任何自己珍视的人和物......”她便会咬牙坚持下来。

转眼间两年就快过去,此时选拔部队里只剩下二十人,包括容月,这时当年看不起他的人都不再质疑,人人都道她是个奇迹。

在最终的选拔比试之中,这二十个人将在一个山谷中进行生存考验:身上不带任何工具和食物,到山谷中心寻找到西穹军旗并找到山谷出口的营地。而这个测验真正可怕的地方是,军旗只有十面,没有拿到军旗的人将会被处死,这意味着将有一半的人拿不到军旗,他们将要在山谷中进行争夺甚至互相残杀,因为不对别人残忍,迎接自己的就只有死亡。

由于这项测试非常残酷,所以士兵们被允许提前放弃,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谁都不会轻易半途而废,于是第二天清晨,二十个人全部被蒙眼带进了山谷。

进入山谷后,容月寻找军旗的过程便无需赘述,她凭借着平时训练时的经验和技巧,镇定的在山谷中寻找她需要去的位置,没有带食物,便饮溪水,生食蛇肉,这些于她早已习惯。

终于,在山谷走了一天一夜后,她找到了军旗,这似乎比想象中的容易。但在她带回军旗寻找山谷出口的时候,突然有一人从一旁冲了出来,二话不说便开始抢夺军旗,容月早已做好准备,敏捷的闪过身开始与这两人搏斗,他们都没有带武器,两人徒手肉搏,一拳拳生硬的打她身上,她同时还以更重的一拳,容月一心想要得到最终的资格,此时已经打红了眼,她太阳穴青筋暴起,大吼着与那人拼死搏斗,最后顺手拿起一块大石向那人头顶砸去,数秒后那人头顶溢出鲜血,倒在了地上。

看到昔日一起训练的兵友如今死在自己手下,容月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心中产生了深深地负罪感。

可是想起了当年父母惨死的样子,以及萧野对自己说过的话,她便又狠下心来,“我要变得更强大,我一定要拿到这个资格。”她便拾起军旗继续寻找出口。

后来又有几名前来抢夺军旗的士兵全部死在了容月手下,这残忍的厮杀已经令容月麻木,她凭靠着仅存的一点点意识找到了出口的营地,听到一个人的声音说:“恭喜你,通过考验。”随后她就昏倒过去。

休息了五日,已成为精英部队一员的容月很快被派去参加第一场暗杀行动,她与同伴三人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将目标杀死并取得机密。

归国后,为了嘉奖他们,皇上特命负责总领精英部队的将军根据他们每个人战斗的习惯特点赏赐他们每人一件武器。

容月对长刀的运用极其出色,在军中早已非常有名,于是她得到了一把用寒铁强熔铸造的青黑色紫金雁翎刀。

精英部队虽然是独特的一支存在,但隶属于萧野将军统领,这一日在营地之中,她紧张的等待着前来颁发赏赐的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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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倾慕之人

萧野将这把紫金雁翎刀捧与容月,而当他抬头迎上她的目光时,突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思考片刻后男子恍然大悟,“你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终于,我凭靠自己的靠近了你,萧野将军。

容月从此成为西穹有名的女将,走上战场时,她的内心从未动摇,不屑道德束缚,无畏死亡恐惧。人人都道这个女子内心有着令人惊叹的坚毅和信念,自然,只有容月知道这份信念源于何处。几次出战,容月不仅出色的完成任务,甚至几次生擒敌方首领将士,得到部队首领和萧野多次赞赏。没过多久,容月便在同批的十名精英之中脱颖而出,军衔连升数级,成为从六品副尉。对于这些,她只是淡然的接受,她在乎的并不是这些所谓的荣耀。

当容月又一次晋升为正六品碧羽校尉,她除了依旧执行精英部队的任务外,同时被调进萧野手下,她不知道这是凑巧还是萧野的意思,想到能够经常看到他,心中便是无限的满足。

“很高兴,看到现在充满斗志的你。”萧野看着眼前竟真的成为军人的容月,颇为欣慰。

“现在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您给的,若不是您当初救了我,对我当头棒喝,阻止了我轻生的念头,我现在早已去见我死去的父母了。”容月在萧野面前不免有些拘谨。

萧野摇了摇头:“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他拍拍她的肩膀道:“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我并不会因为我与你的这份渊源而格外照顾你,更不会因为你是女子而放松对你的要求,相反,我会更加严厉,我希望你不会为选择从军而后悔。”

容月感受到肩上那宽厚的手掌的力度,缓缓抬起头,双手作揖高声道:“属下明白!”

萧野果然说到做到,容月刚进他的部队,便被安排了难度高于其他人数倍的任务和训练。其他人都以为萧野是见不惯容月女子的身份,故意整她,更有人揣测容月也许曾经得罪过萧野,才引来他这般刁难。

容月却甘之如饴,欣然执行着每一项任务。

一次与东昭正面的战争之中,容月见到了慕云漪。

彼时容月正和其他几名校尉在营帐中听从萧野的部署安排,突然帐帘被打开,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如风般走进来,这便是此次军队的副将,顺亲王慕霆之女慕云漪。容月和其他士官们给慕云漪让出一条道,向她作揖行礼,慕云漪摆摆手,并没有注意他们,从容月身边擦肩而过,径直走向铺着作战山地图的木桌旁,向作为总将的萧野行礼后便开始与他讨论作战计划。

容月暗自打量着眼前的慕云漪:骄傲、明艳,声音清脆而自信。

“你这一切的不凡都源自于你那出身吧,战场上你又如何呢?”颇有些怀疑和不屑。

战斗开始后,容月高呼西穹万岁冲入战场最前方。她手中的雁翎刀仿佛与她合为一体,阳光下闪着墨绿色光芒,释放着非凡的煞气。顷刻间数名敌人已经死在她的刀下,喘息间她抬头寻找那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女将身影。

然而在人群中找到慕云漪后,容月将之前对于这个女子的所有质疑全部推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慕云漪会被军中人人尊敬,如此年轻就已是从四品赤羽郎将——慕云漪灵活敏捷的瞬步于各个敌人之间,刹那间在敌人们身上几乎相同的位置上留下致命的伤口,干脆利落,片刻后才鲜血四溢,与她高束的长发以及那残忍凌厉的眼神构起一幅让人颤抖的画面。那双名为“弑月”的匕首在她手中如同一件艺术品,简直叹为观止。

这时又有数十名敌军向慕云漪围过去,只见她毫无惧色,勾起嘴角,用弑月斩杀几人的同时,抬手甩出数枚梅花针直刺敌人喉管,周围的熙昭士兵全被她击退,然而在她停下时,身后一名东昭将领忽然以长剑对准慕云漪。

容月见状迅速打退周围的敌军,纵身一跃至慕云漪身旁,抡起大刀腾空而起横向一劈,肉眼看得到的剑气将那名东昭将领穿透,吐血抽搐而亡。

“谢了!”慕云漪对容月一笑,立刻又转身去击杀其他敌人。

这场战役自然是西穹军大获全胜。

在容月收拾行装准备跟随部队回去时,慕云漪走到了她身边。

“你就是容月?”

“是的,郎将大人。”

“很好。”慕云漪投以欣赏的目光,“过几天我们会再见面的。”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回到赤穹后,容月以为慕云漪只是随口说说,并未当真,每天依旧继续着她的训练。

一天清晨,有人在背后拍了容月一下,她回头一看居然是慕云漪。

“郎将大人。”容月忙行了军礼。

慕云漪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如此拘束,“私下里叫我云漪就好,此刻可得空与我聊聊?”

对于她这般平易近人,容月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答应之后便走在她的身边。

“你入伍多久了?”

“三年。”

“真是不简单,你仿佛天生就为了战场而生一样。”

“您过奖了,那日您在战场上的风姿才是令人折服。”

“我讲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便直说了罢,上次在战场上见到你的身手之后,我很欣赏,希望你可以来我父亲麾下,父亲将会给你比现在更高的职位、更好的前途。”慕云漪微笑的看着容月。

“我很感谢您对我的肯定和欣赏,只不过……我还是想留在我现在的部队。”没有半分犹豫,容月干脆的拒绝了慕云漪。

慕云漪不可置信的看着容月,当时的慕霆,纵使不再是太子,但也是威震四方的顺亲王,不知道有多少人用尽一切办法想进入他的麾下,皆被拒之门外,如今慕云漪主动来邀请容月,甚至给予她如此诱人的承诺,容月却拒绝了。

慕云漪并不气恼,只是问道:“我可以知道原因吗,莫非……你倾慕之人在这个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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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毁灭之战

“我很高兴,看到现在充满斗志的你。”夏侯熠看着眼前已成为真正军人的洛霜,颇为欣慰。

“现在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如果不是您当初救了我,对我当头棒喝,阻止了我轻生的念头,我想我现在早已去见我死去的父母了。”洛霜在夏侯熠面前十分拘谨。

夏侯熠摇了摇头:“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他拍拍她的肩膀道:“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我并不会因为我与你的这份渊源而格外照顾你,更不会因为你是女兵而放松对你的要求,相反,我会更加严厉,我希望你成为赤穹最优秀的军人,更希望你不会为选择当一名军人而后悔。”

洛霜感受到肩上那宽厚的手掌的力度,缓缓抬起头,双手抱拳抬高声音:“明白!”

夏侯熠果然说到做到,洛霜刚进他的部队,便被安排了难度高于其他人数倍的任务和训练。其他人都认为夏侯熠是看不惯洛霜女兵的身份,故意整她,更有人揣测洛霜也许曾经得罪过夏侯熠,才引来他这般刁难。

洛霜却甘之如饴,欣然执行着每一项任务。

一次与熙昭国正面大规模战役中,洛霜见到了慕云沫。

彼时洛霜正和其他几名士官在营帐中听从夏侯熠的部署安排,突然帐帘被打开,一名黑色皮质刺客装束的女子风一样的走进来,这便是此次军队的副将,慕渊大将军之女慕云沫。洛霜和其他士官们给慕云沫让出一条道,向她作揖行礼,慕云沫摆摆手,并没有注意这些士官们,从洛霜身边擦过,径直走向铺着作战山地图的桌旁,向作为总将的夏侯熠行礼后便开始与他讨论作战计划。

洛霜眼前的慕云沫,骄傲、明艳,声音清脆明亮,向夏侯熠阐述她自己的建议。

“只不过,你这一切的不凡都源自于你那不俗的家世吧,战场上你如何呢?”洛霜暗自打量着慕云沫娇小纤细的身材,颇有些怀疑和不屑。

战斗开始,洛霜高呼赤穹万岁冲入战场最前方。她手中的雁翎刀仿佛与她合一,闪着墨绿色光芒,释放着非凡的煞气。顷刻间数名敌人已经死在她的刀下,洛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雁翎刀,又抬头寻找那给人感觉有些盛气凌人的女将的身影。

然而看到那娇小的身影后,洛霜将之前对于这个女将领的所有质疑全部推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慕云沫会被称为“绯红之刃”,如此年轻就已是从四品赤羽郎将——慕云沫灵活敏捷的瞬步于各个敌人之间,刹那间在敌人们身上几乎相同的位置上留下致命的伤口,干脆利落,片刻后才鲜血四溢,与她高束的长发以及那残忍凌厉的眼神构起一幅让人颤抖的画面。那双名为“绯月”的匕首在她手中如同一件艺术品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这时又有数十名敌军向慕云沫围过去,只见她毫无惧色,勾起嘴角,用绯月斩杀几人的同时,抬手甩出数枚梅花针直刺敌人喉管,周围的熙昭士兵全被她击退,然而在她停下时,身后一名熙昭国士兵忽然以长剑对准慕云沫。

洛霜见状迅速打退周围的敌军,纵身一跃至慕云沫身旁,抡起大刀腾空而起横向一劈,肉眼看得到的剑气将那名熙昭国士兵穿透,吐血抽搐而亡。

“谢啦!”慕云沫对洛霜一笑,立刻又转身去击杀其他敌人。

这场战役赤穹军大获全胜。

在洛霜收拾行装准备跟随部队回去时,慕云沫走到了她身边。

“你就是洛霜?”

“是的,郎将大人。”

“很好。”慕云沫投以欣赏的目光,“过几天我会来找你的。”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回到赤穹后,洛霜以为慕云沫只是随口说说,并未当真,每天依旧继续着她的训练。

一天清晨,有人在背后拍了洛霜一下,她回头一看居然是慕云沫。

“郎将大人。”洛霜忙行了军礼。

慕云沫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如此拘束,“私下里叫我云沫就好,此刻可有空与我聊聊?”

对于她的平易近人,洛霜着实出乎意料,答应之后便走在她的身边。

“你进入赤穹军队多久了?”

“三年。”

“真是不简单,你如同天生就为了战场而生一样。”

“您过奖了。”

“我讲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便直说了罢,上次在战场上见到你的身手之后,我很欣赏,希望你可以来我父亲麾下,家父将会给你比现在更高的军衔、更好的前途。”慕云沫微笑的等待着洛霜的答案。

“我很感谢您对我的肯定和欣赏,只不过……我还是想留在我现在的部队。”没有半分犹豫,洛霜干脆的拒绝了慕云沫。

慕云沫不可置信的看着洛霜,当时的慕渊,无论从政治还是军权上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用尽一切办法想进入他们慕家军,都被拒之门外,如今慕云沫主动来邀请洛霜,并给她如此诱人的承诺,洛霜却拒绝了。

慕云沫并没有一丝气恼,只是微笑着问:“我可以知道原因吗,莫非你倾慕的人在这个部队?”

洛霜低下了头,默默地想着:倾慕之人?我对他的感情是这样吗?不……我只知道他低沉的声音会让自己不由自主的去信任,每天看到他,哪怕是紧绷严肃的脸,都会很安心。他的一言一行在自己眼中是如此的神圣,所谓爱慕,大抵便是如此吧。

看着洛霜的反应,慕云沫心下已有了思量,“我尊重你的选择,反正这并不会影响我们成为朋友,对吗?”慕云沫真诚的看着洛霜。

“嗯,谢谢您,郎将大人。”

“怎么还叫我大人,说过私下里不用如此见外。洛霜,看到战场上的你,我就知道我找到知音了,谁说战场和军队只是男人的专属?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女子从不是男人的附庸品!”

慕云沫经常找洛霜切磋,平时练就的默契使两人成为战场上极佳的拍档,慕云沫的迅捷阴狠配合洛霜的凶猛强势,在她们共同出现的每一场战役中都所向披靡。私底下两人也成为了交心的好友,只是洛霜从没有向慕云沫透露过自己心中的他到底是何人。

有一次,洛霜看到慕云沫若有所思的握着一块锦布发呆,便好奇的问她怎么了。

“洛霜,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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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雁翎复生

可容月却发现包围这座寺庙的敌军越来越多,更令她不安的是她在那些持续来支援的敌军中看到了东昭士兵着装。

“东昭的援军这么快已经到了吗?”容月心下暗叫不好,如此一来就棘手了,自己很可能无法按照计划及时与萧野的部队会合了。

容月不得不另想对策:尽管不断有人死在她的刀刃之下,但面对着越来越多的敌军,她意识到硬抗显然是不行了,况且自己的体力也在逐渐下降,只怕撑不了多久了......可此时的寺庙几乎已被东昭和南苍的士兵团团包围,逃跑亦是不可行。

最终,容月发出了西穹的信号烟弹,以求大部队前来支援。

这里距离南苍主城已经不远了,萧野的部队应该就在附近,容月硬撑着继续与不断涌上的敌人拼杀,心中笃定:他一定会很快就会来了。

的确,容月很快得到了西穹军的回应,然而容月没有想到的是,回应她的却是不分敌友的火炮、火弹,这些火器攻击的密集程度,几乎是毁灭、压倒性的。

彼时众人皆来不及反应,一道道火光闪过,紧接着不断有人被四面八方投掷飞来的火弹和火炮击中、灼烧,寺庙中顷刻间被厮杀声和痛苦的哀嚎声占据,天空中继续不断地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有士兵试图冲出寺庙,却在闯出去的一刻便被点燃的弓箭射中倒地。

寺庙中的所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被包围了。

“嘭!嘭!”

接连的两束火光飞来,容月立即向一旁翻过躲避,火弹的零星火苗划过她的皮肤,即刻她便真切的感到了灼烧的疼痛。

“嘭!嘭嘭……”

又是一阵密集的攻击,周围的物体全部被炸裂震飞,房屋亦开始坍塌,避无可避的容月终是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已经平静下来时,容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极度虚弱的她艰难的搬开身上被压着的石块和木板,她环顾周围,原本神圣的寺庙已经变为废墟,几个被集中攻击的地点还滚着浓浓的黑烟,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形容的熏鼻气体,所有的士兵,不论东昭、南苍还是西穹,都已经成为一具具尸体,身上裸露的外面的皮肤已经被灼烧的异常慎人。

低头看看自己,浑身是血,手臂和小腿也已被灼伤。

可容月却一直试图逃避着这残酷的现实,“或者他有特殊的原因,他.......一定会来救我的。”她自言自语的为萧野辩解,而自己的语气却已是不自知的迟疑,她心里根本就无比清晰,西穹的军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部队就在寺庙里面。

她用尽全力的站起来想要去找萧野的部队,然而这时她却看到天空中燃起了黑色的信号弹,这个颜色的信号弹是只有征南大将军才可以发出的撤退信号。

撤退......

“嗡!”容月的头突然炸裂般,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就这样,我被抛弃了吗……”

无论之前遭受了怎样的攻击、如何的疼痛,她都仍旧可以撑着那一口气,然而在这一瞬间,容月才觉得自己的世界已是分崩离析。

萧野,当我的部队陷入了绝境,你的选择是放弃我们,是啊,多么简单,火弹和火炮就可以把一切都解决,呵,真不愧是西穹最高效的将军啊。

那晚你对我说战争中总会有牺牲,你指的就是我吧。

为什么,你当年给了我希望,如今却又亲手毁了我的希望,为什么...

“锵!”紫金雁翎刀被容月猛力折断,那一瞬间眼泪终于顺着她满是鲜血和灰土的脸庞淌了下来。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信仰吗……”

便是那一日,西穹退出了南苍的国境。

傍晚,带兵支援的苏彦恰好经过这间寺庙,看到周围有东昭士兵的尸体,他叹了口气决定进去看看,却不想走进去却看到了唯一存活的容月,颓然的坐在地上。

他当然认得容月,战场上也曾碰到过一次,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

可是西穹大军已经全部撤离了,她怎么还在这里,莫不是有何阴谋?

心有疑惑,苏彦手握焚阳,警惕的缓缓靠近容月。

“你居然还没有走。”

容月没有回答,也没有看苏彦,如果不是微颤的睫毛,她几乎与死人无异了。

当苏彦看到容月的眼神时,他的怀疑和猜忌就全部被打消了。

她的目光如同死水,那是无法伪装的绝望,仿佛失去了生命的重心,让苏彦竟也感同身受那种无言的悲伤。

“噗通!”容月倒在了地上。

苏彦上前扶住她,“容月!容月!”

用手试了试,容月尚有鼻息和脉搏,只是晕倒了。

环顾周围,明显爆炸的痕迹,而从爆炸点的残迹以及士兵尸体上严重的腐蚀迹象,不用想,必然是西穹的手段了。再瞧着容月手边折断的雁翎刀和她脸上的绝望,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苏彦已然心中有数。

突然间,苏彦心生恻隐,甚至有些可怜眼前的女子:自己以命效忠的国家却在关键时刻无情的放弃了自己。

西穹啊西穹,你究竟是个如何狠心的国度居然就这样抛弃了你的战士。

容月是个可敬的对手,如今又被她的国家抛弃,苏彦心下决定,自己绝不会见死不救。

晚上,苏彦悄悄带容月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找来一名擅长医术的亲信为她治疗。

第二天容月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营帐内,她复闭上眼睛理了理自己的记忆与情绪,隐约回想起那簇黑色的撤退信号时,她猛然按着疼痛欲裂的头,停止了思绪。

撑着床沿坐起身来,这才看到不远处坐在木椅上睡着的苏彦,立即心生警戒,再次环顾周围,想来自己现下已是在东昭的营里。

这时听到动静的苏彦也睁开了眼睛:“你醒了。”说着,站起身靠近容月。

容月沙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身子,声音沙哑的说道:“为什么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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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皇后奚氏

“战争已经结束了不是吗,我只是救下一个伤心人。”苏彦耸耸肩倒了一杯水后走近容月。

“伤心人”……容月看着这个洞悉一切的男子,终是放下了戒备,接过他递来的水大口的喝了下去。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不知道。”

“或者我可以帮助你,让你作为一名普通人安静的生活。”苏彦试探性的问道。

容月迟疑了,她并没有想过自己该何去何从,本想着一死了之便罢了,可是想起那个人,自己却心有不甘:我这些年的倾慕和信仰,究竟算什么?

“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罢,纵然你一时忘不掉,也总要先活下去再说。”

“我真的……可以吗?”

“有何不可?只要你相信我。对了,先把这身衣服换上,不然被别人看到就麻烦了,毕竟你的身份敏感。”苏彦丢给容月一套东昭士兵的衣服,“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说罢站起身。

走到门口时,苏彦停下来对身后的容月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还活着,包括慕云漪。”

“谢谢。”容月心中当真是充满感激,感激他的信任,感激他的帮助,更要感激的是他的“不问不提”,自己当真是没有半分勇气再去回想那段噩梦了。

第二天容月装扮成东昭士兵跟着苏彦离开了南苍。

苏彦带容月来到了上陵城东北部的一个幽静美丽的小村庄,这里的村民曾经受过苏彦的恩惠,听到容月是苏彦的朋友,都热情的要照顾她。

“西穹的人应该不会想到你还活着甚至在东昭境内。你且安心住下吧,只是衣食住行会有些简陋。”

“于我来说,这里已是天堂了。”

看着眼前的风景:小桥流水、绿柳红花,苏彦道:“如何,东昭很美吧,或者不久的将来,你很快就习惯这里,甚至有一天你可以为东昭……”

“为东昭而战?苏彦,抱歉,虽然我已经不是西穹人了,但我想我也不会有为西穹出战的那一天。如今我不想参与任何的斗争之中,只想安稳过此余生罢了。”容月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放在床头的两半的紫金雁翎刀,“若你执意……我离开便是。”

“你切莫误会,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我救你并非为了勉强你为东昭做什么。”苏彦连忙为自己的“鲁莽”解释,“如此我便先走了,有什么事情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

就这样,容月如同一个普通百姓般在东昭这个小村庄中生活了一年多,直到一个清晨,她看着手臂和小腿上的疤痕,又一次想起了让自己绝望到窒息的那一天,原以为自己可以随着时间慢慢淡忘一切,可原来自己终是不到,就算肌肤上的疤痕已经淡去,可心中的疤痕呢?

终于,她拿着折断的雁翎刀走出了村庄。

萧野,我会让你为我这些年可笑的执念付出代价。

“今儿个天气极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慕云漪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慕修的伤终于养的差不多了。

慕修如何会拒绝,欣然点头其身便要与她出门。

“太阳再好终归是冷的,你啊,做什么穿得如此单薄就急匆匆的想出门。”慕云漪轻声嗔怪,从架子上扯过一建大氅为他披上,然后转到他的面前为他系上带子。

初晨稀薄的微光斜照进窗来,将慕云漪微动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光线中的尘埃肆意漂浮,仿佛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

慕修默默地低头凝视着慕云漪,她蓦然抬头,错愕的目光接触到他眼底的温情,两人本就近在咫尺的距离此刻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温热的鼻息。

“嘭嘭嘭!”

这时门被扣响,“主子,属下有事禀报。”

是江哲,闻声两人立马尴尬的各自向后退了一小步。

“进来。”

见江哲进来,慕云漪低着头道:“我回房间去加件衣裳。”说罢便匆匆跑了出去。

回到房间关上门,透过铜镜慕云漪才发觉,自己的脸上竟是一片绯红,她双手抚上自己的脸,生怕有谁看到似的,回到里间,自言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猜猜江哲前来禀报何事?”慕修和慕云漪走在上陵城的石板街上。

“关于西穹?”

“不错,除了咱们的人、慕凌的人,还有一个人也在暗中调查王爷的下落。”

“谁?”事关父亲,慕云漪无比的敏感。

“慕凌的皇后,奚氏。”

“奚皇后?”慕云漪蹙起眉头。

“是,我的人调查时发现了很多伙人亦在调查王爷的事情,本以为他们都是同一伙的,经过确定,后来的那批人是奚皇后派来的,而且比起慕凌,她似乎更急切。”

虽说一个是西穹皇帝,一个是西穹皇后,但慕云漪也当即确定,他们两个必然是各自分开调查,因为她早就知道西穹宫中的那二位根本是貌合神离,百姓官员所看到的帝后伉俪不过是慕凌与奚氏做戏罢了。

“听安插在宫里的眼线来报,宫中如今最得宠的是沁妃,慕凌几乎日日宿在沁妃宫里不说,年后便要封她贵妃之位。”顿了顿,慕修又狐疑:“却也奇怪,自两年前沁妃入宫几乎就是专房之宠,可是子嗣上面她却至今没有什么动静。”

“这慕凌啊,于子嗣上当真是无缘,虽然东昭那位皇帝也只有一位皇子,但那是因为他不纳妃嫔不扩充后宫,且太子东陵翊确是个贤能的储君,而慕凌呢,他后宫佳丽三千,到如今好好成年的也就只有奚皇后嫡出的慕嬴这一个皇子。”慕云漪鄙夷地摇了摇头,“只是这慕嬴实在难堪大任,整日只流连于女色酒肉,莫说立为储君了,当个守城之主怕都是祸害。”

“是啊,虽说早些年也还是有妃嫔诞下过皇子的,只是那几个皇子皆不满三岁便夭折了,还有那三皇子因在娘胎里先天不足,如今已是十五的年纪却只有五岁孩童的心智,其余好好活下来的只有公主们,这一切……”

“这一切绝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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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避子药方

“前些日子孟漓在给你配药时少了两味药,而这两味药比较特殊,带有毒性且极难寻得,他去了沣城,而在沣城的一间药铺里,寻到了药正欲离开,他见到一名年纪轻轻却气质不俗的女子径直走入了内堂。”

“莫非这女子是西穹之人?”听着慕云漪突然提起此事,便联想到。

慕云漪赞许的点头继续:“见那女子神神秘秘,孟漓生了好奇,恰好那间药铺是熟人所开,暗中打探得知,那女子来自西穹宫中,而她所求的药方孟漓也看了,是一种暂时避子的方子,侍寝后服下便不会有孕,同时也不会被御医诊断出来。”

“这......怪不得慕凌膝下皇嗣稀薄,他以为是天意吗?”慕修冷笑一声,“却不知身边之人无时不刻的在算计着他呢。”

“是啊,在后宫之中谁有这手段和权力,一目了然。”

“没有皇子,那太子之位非奚皇后之子莫属,那么早年间那些‘不慎’滑胎的妃子和夭亡的皇子,也必是她做的手脚了……”慕修说着,又心生狐疑:“奇怪却也奇在这里,奚皇后既然一心扶持慕嬴做太子,却又不曾对他精心培养呢?这奚皇后年年岁岁念经礼佛,根本不怎么管那慕嬴,才造成了慕嬴如今这帮荒淫无能、不学无术的模样。”

“是了,不对慕嬴管教,也不对皇帝亲近讨好,若非年节大典,成日里只出入于佛堂之内,这个奚皇后真真叫人难以捉摸。”

“或者她就是披着清心寡欲的外表欺瞒世人,暗地进行不可告人的计划,若非你我知道真相,否则诚难想象她是这般渴求权力、蛇蝎心肠之人”慕修感叹。

慕云漪回想着之前得到的有关奚皇后的消息,“宫中未必没有人发现,只是她每次动手隐蔽,难以让人发觉那些脏事与她有关,何况她的母家是奚氏阴川侯府,在朝中根基稳固,又有谁敢轻易去招惹。”

“听闻前些时候皇帝让慕嬴跟着朝中老将去西南部巡视,意在历练他,却不想他才出了泫音城便开始沾花捻草,把皇帝布置的事情全然抛在脑后,皇帝听闻大发雷霆,而慕嬴呢,自恃自己是“准太子”,面对官员百姓嚣张跋扈,而回宫之后见到他父皇又是唯唯诺诺,当真是气性不足昏懦有余。”

“于是慕凌也是看到这儿子实在不成器,所以这些年来广纳妃嫔,急于生下其他皇子,毕竟他自己亦是年岁渐长。”

“有奚皇后在,他纳多少年轻妃嫔都无济于事。”慕云漪不屑地冷笑,“只是……奚皇后亦在暗中调查父王之时实有蹊跷,先叫咱们的人暗中盯着,切莫打草惊蛇。”

走着走着,慕修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对慕云漪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说罢神神秘秘的跑走。

慕云漪莫名的看着慕修的背影,不经意间撇见了不远处幻阙楼的牌匾。

思绪回到那一晚,苏彦护着楚婳,挡下了自己的刀刃……

原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与他的一切,为何此刻想起还是钻心的痛?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慕修的手在慕云漪眼前晃了晃,她这才回过神来。

“没,没什么,你方才去哪里了?”

慕修笑着从大氅下现出手上的东西,将外头包着的纸摊开,“喏。”

慕云漪惊奇道:“烤番薯?”

“是啊,我听碧滢说,你小时候住在宫中,太后娘娘虽极为宠爱你,但管教却也很严,你偶然间听到小太监讲述宫外之事十分向往,有一次便偷偷溜出宫去,回宫的时候还买了烤番薯,谁知还未来得及吃,便被太后娘娘发现了,不仅因私自出宫责罚了你,还把你带回来的烤番薯扔了,训斥你绝不可以吃市井上的东西。后来你虽伤心,但由于孝顺听话,后来便没有自己出过宫,也没有再买过这些市集小摊的吃食。”

“碧滢这个丫头片子当真是什么事情都对你讲。”慕云漪摇摇头,看着热腾腾的烤番薯,想起了那些久远的记忆,不知皇祖母如今在宫中可还安好。

慕修将烘烤得流出蜜汁的番薯掰开,黄灿灿的薯肉冒着腾腾热气,他小心的剥下边上的薯皮,吹了几下然后递给慕云漪,“来,尝尝。”

慕云漪接了过来,小口咬下,冬日的初晨,这一口温热的软糯甜蜜当真是让人满足。

“真的好香,阿彦,你也快尝一尝!”慕云漪说着便把番薯递到慕修的面前。

慕修却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全身僵硬,如遭惊雷。

并未意识到自己“失言”的慕云漪见慕修愣在那里,又将手中的番薯凑近他的口边。

慕修终是张口吃下,只是这番薯分明甜如糖蜜,此时的他却是味同嚼蜡。

……你的心中终究被他占据吧,“阿彦”……

将近晚膳时分,苏婥从一间点心铺采买出来,方欲上马车,不远处一个身影却让她怔在了原地。

能够刺痛苏婥眼睛的人还能有谁,正是那个曾带给她欢欣也带给他痛楚的司空少杨。自那次苏府外一别后,苏婥刻意避免着与司空少杨的碰面,如今算来,已经一个多月不曾见过他了。

这一个月来苏婥终日忙于帮衬母亲打理府中之事,让自己无暇去想关于他的任何事情,本以为那些伤痛总会慢慢消逝,怎料这一刻看到了他的背影,才知道关于他的一切早已埋入心底,并非轻易就可以抹去,稍一碰触,还是钻心的疼。

苏婥对身边的捧着一摞搞点盒子的檀儿道:“檀儿,你先回府,我有些事情要办,一会自己回府。”

“哎,小姐,小姐!”檀儿追着苏婥走了几步,却因手上的盒子沉重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顾不得身后檀儿的呼唤,苏婥早已不由自主的快步跟上了司空少杨。

转过两条街后,司空少杨走进了一间气派的酒楼。

苏婥抬头看着酒楼的牌匾,“璟福居”。

第八十三章 第一舞姬

苏婥曾听说过这璟福居,与幻阙楼齐名,是上陵城最大的酒楼之一,而这两间酒楼除了各自拥有名厨镇店之外,各有侧重:幻阙楼以清雅的环境和不凡的茶酒为名,而璟福居则以奢华的内饰和绝伦的丝竹舞乐闻名。然而令璟福居近两年来名扬四海、势头更盛的原因则是被称为东昭第一舞姬的含烟每晚倾舞于此。

犹豫片刻,苏婥还是走了进去。她悄悄的找了个隐蔽又正好能看到司空少杨的角落坐了下来,打发走了店小二后她开始打量周围,这酒楼三层贯通,大堂内金碧辉煌自不必说,所有座位呈扇形围向中心的一个高台,想必那便是专为舞姬含烟搭建的台子。

含烟还未出现,台下已经座无虚席。在座之人多是衣着华丽高贵的男子,脸上皆是难以掩饰的欣然与期待,想来都是为了到此一睹含烟的风采。

含烟究竟如何动人?那么…..司空少杨呢,他也是来看她的么?想到这里苏婥心里一阵酸涩。

突然,大堂内的灯台烛火齐齐熄灭,只留中间高台上的两排高脚灯柱,宾客们嘈杂的交谈声也夏然而止,众人皆将目光投向台子深处,片刻后一个纤纤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几乎是同时,安静的大堂重又沸腾起来,响起了震天的掌声与欢呼。

女子以藕粉色轻纱拂面,身着水红琵琶袖舞衣,手戴赤金镂空铃铛镯子,足下一双软底红莲缎鞋若隐若现,缓缓走向舞台前,微微行了一礼,随着渐渐响起的丝竹之声翩翩起舞。

“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一舞姬,果真名不虚传!”

舞台上的含烟舞姿曼妙,柔若无骨,一颦一笑,尽态极妍,虽以轻纱拂面,一对明眸已足够勾人心魄,那恰到好处的神秘感更加令人无限遐想。见她眉宇间尽显娇媚,而舞姿却又透出骨子中的清高和微妙的距离感,让人无法轻视她。

难怪,她会引得无数男子倾倒于此,就连同为女子的苏婥也不禁感叹。

说起这含烟,坊间有无数传闻,但大多是追捧者的吹嘘捏造,并不可信。但此人确实是个奇女子,不仅舞艺超群,且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虽出身风尘,却并不是个随便轻浮的女子,曾有不计其数的贵族商贾想高价邀她饮酒进膳,都被一一拒绝,送给她那些个价值不菲的物件儿礼品也全部被她退了回去。

来看她表演的大多都是名门有礼之士,懂得远观之妙,从不会强迫她,加之这璟福居背景颇深,所以并没有人敢乱来,也正因为如此,她的神秘就更令人趋之若鹜,甚至越来越多的外邦之人慕名远道而来,只为一睹传说中的女神风姿。

苏婥偷偷瞥了一眼司空少杨,发现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满脸兴奋、目不转睛的盯着含烟,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很快桌上的酒杯与酒瓶空了,店小二很快又为他添上一坛新酒。

“是有心事吗?”苏婥再无心情欣赏台上美人的风姿,默默地看着那个她日夜思念的身影。

两曲舞毕,含烟微微鞠了一躬。

台下的宾客们一脸意犹未尽的继续高喊着:“含烟!含烟!含烟!”

含烟没有半分留恋的转身走下了台子,任身后的欢呼声与掌声此起彼伏。

璟福居掌柜的走上了台对众人道:“各位客官,今天含烟小姐的舞蹈到此结束,请各位继续享用酒菜,若您没欣赏够啊……我们璟福居明晚继续等候您!”

对于常来看含烟的人来说,早已习惯,她每晚只舞两曲,绝不多舞半分。于是之前涌到舞台前的看客们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饮酒,或与邻近之人谈论刚才的无双舞姿。

看一看司空少杨,他依然旁若无人的饮酒,此时的他面上看来已然有些微醺,动作也有些缓慢。

表演结束后不久,月色渐浓,大多宾客们离开,司空少杨却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堂小二已经为他上了不下五六坛酒,新的酒坛又被端了上来。

苏婥不忍,正欲上前阻止他莫要再喝,未等起身却看到一名女子从后台走出一名女子,细细一看,那女子正是含烟,此时已经揭下面纱的她缓缓走向司空少杨,苏婥盯着含烟,她面纱下的容颜更是令人惊艳,说她是绝色尤物真真一点不为过。

含烟在司空少杨身边轻轻坐下,拿开了他手中的酒杯细声道:“别喝了,你今晚已经喝的太多了。”

听着语气,绝非是陌生人该有的语调和用词,倒似几分熟络,莫非他们早就认识?

想到这里,苏婥下意识的攥紧了手。

司空少杨缓缓抬起头看着咫尺之间的含烟,突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下一刻竟强硬的吻了下去。

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苏婥,内心瞬间如同跌进了冰渊深处,她死死的咬住嘴唇,不让眼泪夺眶而出,她艰难地支撑着僵硬的身子站起后,转身不顾一切的跑出璟福居,跌跌撞撞甚至碰倒了两个座椅也全然没有意识到,她只想快点逃离那里,再多看哪怕一眼,自己都会崩溃。

却说璟福居内,方才当含烟被拥住的那一刻,她本对司空少杨的举动非常惊讶,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然而她却没有挣开,也没有抵触。直到司空少杨吻上来时,她抛开了一切犹豫,同样拥紧了司空少杨,接受着他带着浓浓酒气的唇间的温柔......

曾经,含烟还是个普普通通的舞姬时,每天辛苦的在酒楼与其他舞姬一起跳舞,只为一点微薄的薪酬养活自己,但即便生活艰难,她也一直没有放纵自己,只想单纯的以舞艺赚钱。

一天,她舞毕正要随其他姐妹们退场,忽然被一个身形肥硕衣着富贵的客人拉住,“妞儿,今晚随大爷回府如何,爷我保证一晚上比你一年在这里跳舞赚的钱都多,若你愿意,今后就不必回这什么劳什子酒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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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酒醉意乱

含烟努力的想挣开他的手,怯怯的说道:“您放尊重一些,我……我要走了。”

“哟!你这个小娘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爷我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却在这里装故作清高与谁看啊?”那个肥头油脸的男子被含烟拒绝,起了怒意,又是饮酒微醺,尽讲些粗言鄙语羞辱她,后来更是用力的抓住她的手腕。

含烟带着哭腔求那男子放过她,却只是让那男子对她更“有兴趣”,她向周围其他人投去求助的目光,然而众人皆是惧怕此人的权势地位,根本无人敢站出来帮她解围。

“啪!”就在含烟即将被这嚣张跋扈的中年男子强行带走的时候,他肥大的手掌被一把长枪重重的拍了一下,他吃痛的大叫一声松开了手,“奶奶的,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打老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啊?”

话音未落,男子又被一脚重重地踹翻在地。

男子挣扎的爬起来,愤怒的回过头来,“敢惹我宣义伯府,敢打我,竟是不要命了吗?”

“哦?宣义伯?”司空少杨扬起眉角,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油腻的男子。

“我家爷是宣义伯府大公子!”那男子身边的随从仰起脸狐假虎威道,却在这时发现了什么一般,又缩了下去用胳膊肘杵了杵男子,“爷,你快看……”

男子顺着随从的手看去,只见司空少杨的腰间别着一个腰牌,瞪大了眼睛,登时被吓得面色发紫:“禁卫军统领……你……你是司空大人?”

司空少杨没有回应他,冷言反问:“堂堂宣义伯府大公子,居然出来欺负一个小姑娘?”

“误会,统领大人,这都是误会啊!”那个扶着被踹得生痛的腰站起身来,拱手弓背赶忙赔笑脸。

“滚。”司空少杨丢出一个字,根本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那人带着他的随从连滚带爬的逃出了酒楼,司空少杨冷冷的扫视周围一圈,边上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也立马悻悻然散了开去。

“你无事吧?”司空少杨走到含烟身边。

“没事,小女子谢过统领大人……”含烟揉着被掐红的手腕,眼底含泪。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含烟,司空少杨宫中不当值时便会到酒楼喝酒解闷,含烟会与他小酌几杯,偶尔也会为他一人弹上几曲琵琶。司空少杨见含烟爱极了舞蹈,便为她出钱,送她进了当时最著名的舞坊学艺,由于含烟天资极高,未至一年,她便脱颖而出,被璟福居选中,结果掌柜果然没有看走眼,没多久她就成为璟福居的台柱,再后来名气越来越大,一舞动八方,成了东昭第一舞姬。

成名之后更是不乏贵族公子哥儿追求含烟,但她却一一拒绝,司空少杨曾玩笑问她为何不择一好人家接受,若是不放心,他可以帮着去查查底细,而含烟却总是摇头笑笑。

在含烟的心中,早在司空少杨替她解围之时,就已倾心于他,但她明白虽然司空少杨并不嫌弃她出身风尘,但是他们的关系最多只能是知音罢了,因为司空少杨心中早有了别人,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偷偷把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

“如今你终于肯接受我了吗?”含烟从回忆中剥离出来,用力的拥紧司空少杨,仿佛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觉得更加幸福。

司空少杨依然紧紧抱着含烟,轻轻的对她说:“婥儿,我们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分开......”

靠在司空少杨胸膛上的含烟听见了这句话,面上黯然,即刻用力挣开了他的拥抱。

“我不是苏婥,我是含烟。”她从迷醉欢欣中清醒过来,声音也随之冷了下来。

司空少杨听到了这话,按着头使劲摇了摇,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将她错认成苏婥,甚至做了失礼之举,顿时他的酒意突然醒了一半。

“对不起含烟...我...我喝多了…...”司空少杨不知如何面对这尴尬地局面,立刻起身,脚步蹒跚地转身离开了璟福居。

看着司空少杨离开的背影,含烟的眼角一串泪水淌下。

“老天真是不公平呵,给我的幸福还不到一刻钟就被剥夺走。而她,苏婥,上天给了她那样荣耀高贵的家族,居然把司空少杨的爱全都给了她......”

走出酒楼,夜晚的冷风终于将司空少杨吹得清醒,想起刚才因醉酒误将含烟认成苏婥的举动,心觉十分愧疚,不知今后该如何面对含烟。

忽然转过一个街角,司空少杨看到了坐在不远处,路边一枚瘦小的身影。

“是……苏婥。”他绝不会认错,只是时间不早了,她怎会一个人在这儿?

只见苏婥肩膀微微颤抖,将头埋在双臂间,竟是在哭吗…...

司空少杨的心被绷紧,双手紧紧握成拳,下意识便要冲上去,可这时苏婥母亲姜氏对自己说过的话突然回响在自己脑中,如果自己现在过去,只会让她更放不下自己吧。

但是苏婥抽泣声在司空少杨的耳边越来越清晰,他根本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加之残存的酒意,混乱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到她身边去。

怎知尚未迈出几步,司空少杨却看到另一个身影已经跑到了苏婥身边,为她披上一件兔毛披风,之后安抚般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你还好吗?可是有人欺负你?”男子掏出一方帕子。

苏婥眼睛红肿的摇了摇头,接过帕子擦拭满脸的泪痕。

“我去府上做客,苏夫人却说你一直未归家,我担心你,便和人一起出来寻你,终于在这里找到你了,天气已晚,我送你回府可好?”男子声调温柔,没有问及一句有关刚才发生的事情,尽管他已经闻到了苏婥身上染着的淡淡的酒味。

苏婥默默地点点头,站起身随男子向元锦巷走去。

司空少杨不放心,一路跟着,直到苏婥与男子回到苏府门口,他也在不远的墙边阴影处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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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皇商陶氏

站在府门口焦急等待的苏夫人见到苏婥终于松了口气,拉过苏婥的手道:“婥儿,这么晚你去哪里了,莫不是要急死母亲吗?”

“是婥儿不好,让母亲担心了。”

“瞧这手冰的,檀儿,快扶小姐进屋去炭盆边上烘一烘!”姜氏见有外人在,也没有多问别的。

苏婥向男子拘了个礼后便由檀儿扶着进府去了。

“仲瑜啊,今日多亏你了,本是邀你来府上做客,却不想小女顽劣,最后倒成了叫你帮忙寻人了。”

“伯母这是哪里的话,回来的路上得知,苏妹妹今日与友人有约,不好爽约,这才耽误了回来的时辰,还请夫人莫要怪罪苏妹妹的守约之举。”男子拱手作揖,“今日天色不早,小侄便不叨扰了,改日再行拜访。”

“好,好,代我向你家老夫人问好。”

“一定,夫人请留步,小侄便告辞了。”男子翻身进了马车。

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姜氏身边的方嬷嬷边扶她进屋,边问道:“夫人觉得小姐真的是与友人相约才未及时归府吗?”

姜氏不置可否:“不论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他这般说辞,是让咱们两下里都有个体面的台阶儿下。”姜氏说着,眼底划过赞许与欣慰,“仲瑜这孩子,当真不错……”

阴影中的司空少杨亦是看着远去的马车,他没有认出男子,却认得马车上的“陶”子标记。

“那是……陶氏。”再想起方才姜氏管那男子叫“仲瑜”,这边不会有错了,他是陶氏长子,陶仲瑜。

陶仲瑜出身东昭御封皇商陶氏,家族世代经商,盐粮、织染、陶器等皆有涉及,又因与皇室交好,所以东昭很多官营行业都由他的家族过手或进货,世代累积,可谓是富可敌国。

这就是苏夫人所谓的对家族的未来有所助益的人选吧。

那么苏婥,你会爱他吗?

“看来姨母很急着让你们兄妹两个成婚啊,给小婥挑中的人选是......陶仲瑜?”因着叶阳皇后与苏夫人姜氏关系极为亲密,更胜亲姐妹一般,所以太子东陵翊向来管苏彦的母亲叫姨母。

“是了,近日来陶仲瑜来我们府上极是殷勤,这会子又接婥儿出去了。”

“果然是姨母的眼光,说起这陶仲瑜的家世地位还和学识谈吐倒是配得上你妹妹。”

“可是婥儿并不喜欢她,她心里只有…...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苏彦想起了司空少杨,深深叹了口气。

“我原也以为少杨和小婥会成了的,可没想到......话说回来,最近少杨也是奇怪,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前儿个因为当值时心不在焉,还被父皇训斥了一番,我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肯说,你说说,这些年来几时见过他这般模样。”

苏彦耸耸肩表示也不知情,自那日自己在宫门外打了司空少杨之后,就没有再同他说过话,他并非不顾多年兄弟之情,也不是不知感情之事不可强求,只是看到妹妹伤心欲绝的样子实在是心痛不已。

“你和楚婳近来如何?”东陵翊话锋一转,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苏彦。

“哎,你明知道的,我对她什么都没有,可母亲却执意撮合我们两人,这不今儿晚又叫她来府中用膳了。”苏彦无奈,本想着去军中躲躲,可一想到之前因为多疑而误会了楚婳,跟容月试探楚婳未果,不免有些内疚,于是决定听从母亲的留在府中。

“姨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依我看最后就算你再如何不同意,也是要妥协的,再者说这楚婳有何不好?你也是不小了,不若就与她欢欢喜喜的成婚,兄弟我定会备一份大礼的!”

“你就莫要取笑我了,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皇后娘娘对你成婚一事也十分着急吧,听说已经着意帮你挑了好些储妃人选了。”

“挑再多有什么用,千篇一律,都不是我喜欢的。”

“怎么,听你这语气,莫不是你已经有心上人了?”苏彦瞧出点端倪。

“算是,也不算是吧。”东陵翊的目光一瞬间黯淡下来,“可我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容貌......”

苏彦看着陷入沉思的东陵翊,抑制住了心中的惊奇,只暗自感慨:看来每个人的感情之路都实非平顺,只是对于他们这种帝王贵族之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当真是太难,太难了。

“今日我们这是去哪里?”苏婥勉强打起精神,问身边的陶仲瑜。

“去见毕舒大师,我知你一直想亲赏她的琴艺。”

毕舒是一名南苍国的箜篌琴师,箜篌技艺出神入化而名满天下,苏婥小时候曾有幸与母亲在南苍一个贵族府中亲眼见到毕舒本人及她的的琴艺,从此便十分崇拜她,多年来一直想再找机会欣赏她的琴技,却不想后来毕舒很少在外露面弹琴,行踪也是飘忽不定,多少人甚至是王公贵族花重金想要求她奏上一曲皆是没有回应,所以这么多年苏婥虽然念念不忘却几乎是放弃这个愿望了。苏婥有些不可思议:“你怎知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要了解一人并非难事,只要将她放在心上。”陶仲瑜从容浅笑,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苏婥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转移话题:“可毕舒大师已经多年不公开亮相弹奏了,连行踪都鲜有人知......我们这是要去出云城吗?”

“自然没有那么远,放心跟我走吧,傍晚保证把你送回苏府。”

苏婥坐在马车上,出了上陵城后又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路程,他们来到了上陵城东南边的万空寺。

寺庙前停靠好马车,在门口小僧的带领下,苏婥与陶仲瑜被领到寺庙大殿东厢的一间禅房内。

走进禅房,正中间的一把金色凤头箜篌引起了苏婥的注意,那正是童年唯一一次见到毕舒时她所弹奏的传世之琴。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陶仲瑜看着苏婥盯着那把箜篌的目光中闪烁着难掩的期待,心中颇为得意。

“毕舒大师她……真的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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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奇怪的女孩

“姑娘可是在说我?”这时苏婥与陶仲瑜身后传来一女声,苏婥转身一看,那人竟真的是毕舒本人没错,纵然多年前只见过一面,但曾经弹奏箜篌时那悠然自若、娴静淡泊的身影与气质便深深地刻在脑海中,今日一见,竟与八年前无半点差别。

纵然惊喜于见到多所钦慕之人却没有忘记端着礼数,她走上前一步颔首拘了一礼道:“苏婥钦羡大师琴技,今日冒昧前来实在唐突,还请大师见谅,小女子这厢有礼。”

毕舒见苏婥如此,又看看苏婥身后的陶仲瑜,笑吟吟的拉过她的手:“快别这么拘谨,我摸你这指尖也有一层茧子,想来也是弹琴之人,却不知擅长何琴?”

“小女子自幼略习得古筝,只是天资有限,残音杂调,实在难以入耳。”苏婥腼腆回道。

毕舒知她是自谦,摇头笑着道:“你这丫头,我方一见你便觉有缘,这些时日我于这万空寺小住,你若得空便来与我作伴,古筝我也懂些,你我可以切磋讨教,若你有兴趣,我更可教你箜篌。”

闻言,苏婥受宠若惊的看着毕舒,又转头看看陶仲瑜,仿佛不确定她有没有听错。要知道这毕舒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听她弹奏一曲尚且及其困难,何况苏婥此刻竟然经她亲自邀苏婥前来与其谈论琴乐,这是多少琴师乐痴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谢过大师。”陶仲瑜笑着碰碰苏婥。

“谢过毕舒大师,只要您不嫌弃苏婥吵扰,苏婥自是日日得空!”

傍晚从万空寺回上陵城时,坐在马车中的苏婥依旧沉浸在不久前毕舒独独为她弹奏的一曲《阳春白雪》中。

毕舒的琴音时而清脆明亮,晶莹如晨露,时而浑厚低沉,浓郁如晚霞,时而欲说还休,温存神秘,时而行云流水,恣意随性。和记忆中的旋律一模一样,甚至更胜从前。

“你原本与毕舒大师认识吗?”

“倒也谈不上,我的姑母与毕舒大师师出同门,所以从小我便有机会跟着姑母常常见到毕舒大师。大师与万空寺方丈是多年挚友,近日她在寺里小住,悟禅静修,所以我便找到这个机会带你前来。”

“仲瑜哥哥,谢谢。”

“不必感到不安,能够为你做些什么,我开心的很。”

然而听到这句话,原本激动欢欣的苏婥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半月前母亲在一个老王妃的生辰宴上,将陶仲瑜引见给自己,之后几乎每天陶仲瑜都会来苏府“报到”,接送她去学堂,还会在她闷乏时带她去各处散心。

也许是想要快点忘记司空少杨,她并没有拒绝陶仲瑜的每一次邀约,尽管她十分清楚自己对陶仲瑜并无甚想法。

不错,陶仲瑜会因为苏婥说喜欢藕粉色,便将华裳阁里将所有粉色的衣裙全部买下来送她;也会因为在外用膳时苏婥的一句:“随便吃什么都好。”把一家店里所有的菜品都点上来让她品尝;他亦会毫不吝啬的对苏婥倾吐欣赏之情;会不动声色的去了解好苏婥的每一种喜好然后不经意的带给她惊喜。

他本该是每个女孩都向往的男子:俊朗翩翩、家世不俗、谈吐不凡,更难得的是对心仪之人的用心。可纵然如此,苏婥却始终不曾有半丝心动,她心中总会回想曾经司空少杨去边城救下自己的场景,在黯缈洲时他对自己的处处维护,以及收下自己绣的香囊时心中的悸动,那些才是苏婥所要的……

或者说,她要的只是那个人而已,别人的任何举动,只怕再也无法令她感到半点欢愉。

连续数日的好天气,这一日的上陵城突然下起了雨,隆冬之中,雨水带来的是更加渗入骨子里的潮湿寒冷,路上的行人或裹紧身上的褂子大氅,或撑起油伞,脚下步伐更是匆匆。

慕云漪和慕修行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见雨水又开始落下,慕修立即摘下披风,上前遮在了慕云漪的头顶。

只觉头上罩下一片阴影,慕云漪便知是慕修的动作,她回头看着慕修浅笑,没有拒绝他,而是接过披风一角,拉他同入这披风之下。她突然发现,这么多年,原来自己早已经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这时,两人前方突然冲出一个女孩,那女孩似乎没有站稳,几乎就要向慕云漪的方向跌倒过来,还没等慕云漪做出反应,慕修已经先一步拉住了面前的那个女孩子,同时以身将慕云漪护在了后面。

未及女孩还没反应过来,慕修已经松开了手。女孩站稳后略整了整一角已经脏了的珊瑚色织锦披风,面对扶住自己的男子拱手感激道:“多谢义士相助!”

慕修没有理会眼前的女孩,转身看着慕云漪,确定她无碍,才回头道:“你差点撞到她。”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悦。

女孩似是没想到对方这般,惊愕的退了一步。

慕云漪上前拉了拉慕修,“不要吓到人家。”慕说罢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女孩:约么十四五的女孩生得一张娃娃脸,深栗色的头发高高束着双螺髻,额前的刘海被雨水打湿,一簇簇的反倒显得十分可爱,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与探究,此刻正忽闪忽闪得盯着慕修。

“走吧。”慕修开了口。

慕云漪闻言便收回了停留在女孩身上的目光,和慕修转身离去。

女孩却是一动不动的继续看着男子的背影。

“小姐,属下来迟。”这时有一黝黑健壮的劲装男子牵着马车来到女孩身边。

“无事。”女孩指着不远处两人的背影道:“阿权,去,帮我查查这两个人的来历,看起来,他们不像上陵城的人呢。”

“是,属下这就去办。”

晚间戌时将过,慕云漪回到自己的隐月阁正欲更衣歇息,听到正厅传来一阵喧闹声,慕云漪走到门前,正想让碧滢到前头打听一番,便有府中下人来报,“公主,郑管事请您去正厅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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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暗夜之箭

慕云漪知道若非大事,府中之事郑伯一向很少叨扰自己,自己更是乐的清闲,此番叫人请自己过去,应是大事。

碧滢为她整了整衣衫,披上大褂便出了门去。

二人未至正厅便已见其中灯火通明,方才的争执声此刻已经静了下来。

只见郑伯正擒着一男子在堂中,瞧着那人穿着不是府中的下人,慕云漪便问道:“郑伯,这么晚发生什么事了,这又是何人?”

“公主,方才老奴到前院落锁,经过园子时听得草丛里私有声音,本想着是咱们府里哪个不知死活的在那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便掌灯去看,凑近才发现根本不是咱们府中的人,谁知这人有些伸手,竟推开我跑了开去,奴才便大声呼叫,幸而后院的看护经过,一起抓了此人,绑进来问个清楚。”郑伯瞪着地上之人,“虽然天色已晚,可此人来历不明,老奴不敢自作定夺,便请了公主您来。”

能够进入府内潜藏这么久,必然是不简单,若非东昭皇后给自己着意安排的“护院”们身手非凡,只怕是擒不住此人,“你是谁?”慕云漪俯身靠近男子,反握匕首,用刀柄将男子的下巴抬了起来。

谁知看清楚男子的面容之后,慕云漪眼底登时一震,她当即掩下情绪,对郑管家道:“此人来路恐怕非同小可,我亲自审他,你们且先下去罢。”

郑管家却是不大放心:“公主,只您一人会不会……”

“无妨,这人已经被你们五花大绑,若有什么,我再叫你们便是。”

郑管家也是知道公主本事的,她与其他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千金可不一样,是上过战场的人物,如此,他便领着一众仆从下去了。

“你是我顺亲王府的人。”慕云漪走上前去,靠近被绑住的男子。

这男子约么三十出头,穿着东昭的便装看着并无甚特别,但是慕云漪却一眼便认出,这是曾经父亲身边的一名卫兵,因当初常巡卫于父亲营外,所以她是有印象的。

“公主认得小人。”男子目光亮了起来。

“是,我记得你叫曾……”

“小人曾傅。”

“眼下这府中耳目众多,我不好为你松绑,只能委屈你了。”慕云漪若无其事的用余光扫了扫四周,看似只有两个人的厅堂,不知四周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

“无妨,无妨,能见到公主小人便是如愿了。”那卫兵也是机灵,知道慕云漪的意思,刻意压低了声音。

“父亲失踪后,你们这些贴身卫兵应该都被调去别的部队了,你怎的会出现在东昭,今日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将军失踪之后,小的一直有件事情想要禀告公主,奈何后来小人被调去了边部,而公主您也远走东昭,一直寻不得机会。如今将军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小人实在忧心,因此拼死也要来向公主讲出此事。”

“你知道什么,快说与我。”听闻是有关父亲之事,慕云漪急切不已,尽管她心中对眼前突然出现的父亲的卫兵仍是心存疑虑,但是总要先听来再说。

“将军失踪的前一两天,有提起过一封信。”

“信?!”慕云漪惊呼,竟然又是信!云铎清醒时曾两次提及这信,如今这卫兵竟也提起,看来父亲失踪一事,若能找到这信,必能寻得些许线索。

“你可知那信在哪里?”

“那似乎是将军亲自写给公主您的......呃!......”话音未落,一只弩箭穿破了窗外的黑暗,直刺曾傅的心脏,丝毫不差,他眼中的光还未及黯淡下来,已经便倒在了地上。

“谁?!”慕云漪一个瞬步移至窗边,几乎是同时她听到了有人跃过园中草丛的沙沙声,只留下窗外一片漆黑,下一瞬窗外重归宁静,仿佛那只弩箭只是一个错觉。

“公主!公主!出什么事情了?”郑管家带着护院跑进堂内,见到了这一幕,“公主您可无恙?”

“有刺客,封府!朝东边跑了。”

闻言,郑管家和一众人复又跑了出去,一时间公主府内灯火通明,嘈杂起来。

“有刺客!”

“抓刺客啊!”

慕云漪转身回到曾傅身边,伸出双指探了探,他已经没了鼻息,而夺了他性命的也是一支再寻常不过的弩箭,并看不出什么奇特。

“发生了什么事?”慕修亦被异声惊动,冲到前厅便看一人倒在地上,上前看清那人模样后亦是震惊:“这……”他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说道:“从前王爷身边的曾傅?”

“是,他来找我禀告父亲留下的书信一事,只是没想到还未说完就……”

“动手的人往哪里跑了?”慕修起身。

“罢了…….那人身手极佳,此刻应已不在府内了。”慕云漪双目无神的看着曾傅身边那一滩鲜血,方才还活生生的人,此刻竟……

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这座公主府里里外外有无数的眼线,这曾傅身为卫兵,机敏过人尚且被府内之人发觉,而这射杀之人竟然能够潜藏在暗处许久,连慕云漪都未察觉,出手又如此迅猛精准,究竟是什么人……

折腾了整宿,郑管家带人搜遍了府内所有屋院角落,果然还是没有找到刺客的半点踪影。

后半夜,郑管家安排了数倍的人守夜轮班,其余的人则各自回屋休息。

慕修不放心,走到了隐月阁外面,却见慕云漪的房间漆黑一片,没有点灯,也没有动静。

慕修是知晓她的,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且与王爷有关,她不可能就这样安然睡去。

莫非她此刻不在屋内?慕修心惊,顾不得多想便冲了进去。

“云漪!”

闯进屋内,慕修看到有一人影蜷缩在床边。

借着外面廊下的灯火,慕修看到慕云漪紧抱着腿,将头埋在双膝内,肩头微微颤抖。

“云漪?”

慕云漪闻声缓缓抬起头,透过微光,慕修竟然在慕云漪眼中看到了她从未表露出过的神情,那是一丝…...恐惧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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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一包粉末

“发生了什么事?”早已休息的慕衍也被异声惊醒,冲到前厅便看到这一幕。

慕云沫双目无神的看着士兵胸上溢出的鲜血,摇了摇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要传出去。”说罢她转身走回自己的绯鸢阁。

从慕云淽口中问清发生的一切后,慕衍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潜伏于慕府邸外杀人吗。想起刚才慕云沫走回房间时的神情似乎不太寻常,收拾了尸体之后慕衍便准备去看看她。

走到绯鸢阁,经过小院后他轻轻叩了叩房门,却半天没有反应。

莫非她已经睡下了?慕衍收回了敲门的右手。但发生了有关将军的事情,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她应该无法安然入睡,况且她之前的神情...放心不下慕云沫的慕衍,迟疑了片刻还是便直接推开了门。

慕云沫的房间漆黑一片,没有点灯,透过门外廊下的灯火,慕衍发现慕云沫正坐在地上,紧抱着膝盖埋着头。

“云沫!”慕衍一惊,上前捧起她的脸,“你怎么样?”

慕云沫缓缓抬起头,透过门外微弱的光,慕衍竟然在慕云沫眼中看到了她从未表露出过的神情,那是一丝...害怕?!

“慕衍,那个士兵说父亲曾留下过一封信,可是还没有说完就被窗外的人射杀了,我们好不容易来的线索又断了...”父亲失踪后,慕云沫变得极其敏感,而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希望,却在关键时刻又出现了不明之人把士兵杀死,想着窗外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并杀掉了唯一的线索,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与冰冷,似乎在黑暗中一直有一只手,将她和父亲的距离越拉越远。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有一封信不是吗,起码有了新的线索。”慕衍试图安抚着此刻看起来如此无助的慕云沫。

“慕衍你告诉我,父亲他会不会根本已经...”

“不会的,相信我,将军一定还活着,我们会找到他的。”

“真的吗...”尽管知道慕衍只是安慰自己,慕云沫却像抓到了黑暗中的一丝光明一般看着他。

慕衍坚定的点点头,抱紧了依然微微颤抖的慕云沫,“会的,一定会的。”

从定安寺回到上陵城时天色已晚,外面的凉风吹来,玄玥打了个寒噤。裴修很自然的脱下外褂想要为玄玥披上,而当衣服要披到身上时玄玥却迟疑了,那个霸道的声音却不经意的在脑海中响起:“以后不要披别的男人的衣服。”

如今,你的披风应该已经被披在了宁婉悠身上了吧?想到这里,玄玥默默地接受了裴修的外衣。

马车行至玄府门口,裴修扶玄玥下了马车,站稳后,玄玥轻声道谢把裴修的外褂还给了他。

“明天早上一样的时间我再陪你去定安寺可好?”裴修接过长褂,对她依旧是不便的微笑。

“裴修,你我相处了已有一段时间了,你很优秀,对我也很好,可是我们...”

“你们回来了!”颜如锦迎出大门来,打断了玄玥的话。

玄玥收住了自己的话,暗暗叹了口气:“只好下次再跟他说清楚了。”

向玄玥和颜如锦道别后,裴修转身离开。聪明如他,自然知晓玄玥方才接下来将要说什么。

“我总会让你接受我的。”

宁婉悠这天晚上的表演结束后,回到后面的厢房里休息,刚坐下不久,门被推开了。

“婉悠小姐。”

透过面前的铜镜,宁婉悠发现来者是裴修。

“裴修少爷,这么晚了,不知您找我有何贵干?”宁婉悠并不好奇作为这家酒楼最大老板的裴修是如何进入后台私人化妆间的,但她也没有像酒楼其他人一样可以对裴修阿谀奉承,端着疏离的礼数问候罢,便继续悠悠的喝着手中的茶。

“你喜欢尉迟信。”

宁婉悠端起茶杯的手停了一下,眉心微皱,她揣测着裴修如此问的涵义,几秒后继续恢复了如往常淡淡的神情,“这似乎与您无关呢。”

“真真是有个性,若不是我心中已有了玄玥,我想我一定会喜欢看你。”

宁婉悠十分厌恶裴修语气中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冷冷地说:“有什么话请您直说,我要休息了。”

“我可以帮你和尉迟信在一起。”

“帮我?是合作吧?”宁婉悠已经猜到了裴修的大致来意。

“真是聪明的女人呢,既然你如此通透,我也就不说暗话了,你我合作,各取所需,如何?”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跟你合作?他们两下里都有情意,我也未必愿意淌这趟浑水。”

“凭你对尉迟信的爱,天下没有哪个人甘心看着自己爱的人与他人在一起吧。”裴修勾起嘴角,自信的看着宁婉悠。

犹豫了片刻,宁婉悠转过身看向裴修,“怎么做?”

裴修勾起了嘴角,心中暗自冷笑:我便知道,只要稍有机会,你宁婉悠不会不去争取尉迟信。

裴修从兜里摸出一小包东西放在了梳妆台上。

宁婉悠打开了那小包东西,是一些乳白色的粉末,拿起凑近鼻子闻了闻,到底在风尘场所生存多年,她立马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

“你是要我......就算那样,他最多只会因为责任心而留我在身边,那又有何意义,我宁婉悠宁可不要。”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是日久生情,就算他是为了负责而跟你在一起又如何?最后长久在他身边的人是你,还怕没有机会抓住他的心?”

听到这里,宁婉悠脸上原本抗拒的神色稍稍褪去。

“话我就说这么多,要不要称为站在尉迟信身边的那个人全在于你。”裴修没有再多的言语,转身离开。

宁婉悠看着那包白色粉末,想起与尉迟信为数不多的相处的日子,对自己来说那样的时光奢侈而美好,这些年自己的梦想便是能与他朝朝暮暮在一起......终于,宁婉悠拿起那包粉末,叠好后紧紧地握在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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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秋露白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是日久生情,就算他一开始是因负责而收了你又如何?最后长久在他身边的人是你,还怕没有机会抓住他的心?”

听到这里,含烟脸上原本抗拒的神色稍稍褪去。

“话我就说这么多,要看着司空少杨与别人拜堂成亲,还是成为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全在于你一念之间。”陶仲瑜说罢便转身离开。

含烟看着那包白色粉末,想起与司空少杨为数不多的相处的日子,于自己来说那些时光奢侈而美好,若能与他朝朝暮暮在一起,管它什么情由,守它什么清高......

终于,含烟拿起那包粉末,叠好后紧紧地握在了手心。

傍晚,司空少杨从宫中回来之后来到璟福居三楼一间靠里的雅房之中。近日来镇国公府千金将与陶家长子成婚的消息在上陵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功勋公爵之家与东昭首富陶氏的结合,自然成为人们的谈资。那长子陶仲瑜是正经嫡出,今后必是要继承家产的,若苏婥嫁去成为正妻,执掌中馈,泼天的金银富贵便是数也数不过来的。尽管商贾之家向来是被权贵们所轻视的,但是陶家为世代御封皇商,这地位更是两说。

司空少杨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永远的夺去了,只是这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本想借酒浇愁,怎料许是窗外冷风的缘故,让司空少杨反而越来越清醒。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寻着声音转过头去,却见含烟站在门口。

自那次自己醉酒把含烟当做是苏婥,司空少杨再也没有来过璟福居,他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含烟。今日也是因知道含烟每月这一日会休假,才独自前来喝酒,不想含烟居然还是出现了。

“呃,今日轮休,宫中不当值。”司空少杨尽量避免着语气中的尴尬,站起身明知故问道:“你今日不舞吗?”

“你忘了,今日亦是我休息呢。”含烟不管司空少杨是真的忘记还是刻意避开自己,却是自然的走了进来。

“上次之事是我失礼了…...”思来想去司空少杨还是张了口。

“你说何事?我怎么记不得了?”含烟浅笑,眨眨眼睛。

司空少杨明白了含烟话中之意,她是想就此罢了,不再提及那尴尬事,心中满是感激,“是,是我记差了。”

“独饮也是无趣,不若我陪你小酌几杯如何?”

“自是极好。”了了一桩心事,司空少杨便没有拒绝。

含烟看了看旁边的酒壶道:“这竹叶青烈是烈的,劲头足却总是品不出什么香味便起了后劲了,来尝尝这个。”含烟说着将手中的酒壶摆在桌上。

“秋露白?”司空少杨打开盖子闻了闻。

“好灵的鼻子,这是前儿个刚起瓮的秋露白,听闻今岁统共没得几坛。”

“甚好,我倒侥幸风雅一回。”

含烟看了看桌上的酒碗道:“既是对饮便用不得碗了,何况这秋露白得需小口品才是。”

“你且等等,我去取两支小盏来。”说罢,司空少杨转身出门去。

含烟听得他的脚步声走下楼去,连忙取出了藏在袖中的那包粉末,轻轻摊开,伸向那壶秋露白。

真的要这么做吗?含烟看着那摊粉末,迟迟没有倒下去。

可脑海中突然响起陶仲瑜的那句话:“要看着司空少杨与别人拜堂成亲,还是成为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全在于你一念之间。”成为他身边的人......想到这里,含烟抛开了一切杂念,将粉末全部斜入壶中,接着盖上了盖子轻轻摇晃一番,粉末顷刻间全部溶于酒里。

十足十的量,他喝了定然奏效。

听到司空少杨回来的脚步声,含烟赶紧将包着粉末的纸藏回袖中,收起脸上的不安,微笑迎着司空少杨。

为含烟倒上酒之后,司空少杨亦拿起自己的酒杯,不疑有他,一饮而尽。

而含烟则以袖掩口,假装喝下,实则并未入口。随后她便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司空少杨的变化。

果然,没有过多久,司空少杨神情倦怠,他扶着额头,只觉得头晕目眩,眼皮越发沉重,“怎么这秋露白竟这般上头…...”话音未落,便两眼一黑趴倒在了桌子上。

“司空大人,司空大人?”含烟唤了几声没有反应,却还是心绪,上前摇了摇司空少杨确定他已昏睡了才放下心来。

璟福居的雅厢都有内外两室,外室通常是桌凳柜架,而内室则一般会设有茶案和贵妃榻。含烟将门插上后,扶起司空少杨向内室走去……

苏婥在一间香坊里学习制香点香,这日下学出来后,看到了在学堂门口等她的陶仲瑜,然而她并没有拒绝,心中暗自有着思量:无论如今日都要与他说清楚。

“我们这是要去哪?”苏婥发现陶仲瑜带她走的并非回自家府上的路。

“今儿个我带你去看看咱们东昭第一舞姬的风姿如何?”

听到“第一舞姬”,苏婥已经知道陶仲瑜说的是谁,那日在璟福居撞见的那一幕,至今想起仍是心痛不已。

看着苏婥没有回应,陶仲瑜便问:“怎么,不喜欢看舞吗?”

“不,不是的,早就听说过这第一舞姬的传闻,却一直没有机会去亲眼见识一番,很是期待呢。”鬼使神差的,苏婥竟答应了一同去看含烟跳舞。

来到了璟福居,陶仲瑜和苏婥由堂小二带着来到了二楼正中的一个半开放雅阁中,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台子,难怪上次来的时候,其他座位皆已坐满,这个包厢却空无一人,原来是陶仲瑜的专座。

“陶公子,您来了啊,可是很不巧,今儿个含烟姑娘告假……”店掌柜点头哈腰的进来着对陶仲瑜说,他一早便得了嘱咐,不可将陶仲瑜便是这里真正主子的身份暴露出来,所以但凡有外人,他都只称陶仲瑜为公子。

“什么?今晚含烟没在?”

“倒也不是,只是确实没有安排她的场次。”

“哦?这么说她在这儿?”

“是了,今儿个司空大人也来了,方才小人看到含烟姑娘正与司空大人一同饮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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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你何苦如此

“尉迟大人?尉迟大人?”宁婉悠心虚的摇了摇尉迟信,确定他是昏睡了过去才放下心来。

她看看周围,因尉迟信喜欢清净且不愿别人一直在跟前服侍,所以现下府中的仆人皆不在前院,宁婉悠扶起尉迟信向他的内室走去……

玄玥从王宫出来看到照常候在宫门口裴家马车前等她的裴修,想着无论如今日都要与他说清楚。

“现在我们去哪里呢?”玄玥发现裴修带她走的并非回玄府的路。

“今天带你去看看熙昭国第一舞姬的风姿如何?”

听到“第一舞姬”,玄玥已经知道裴修要带她去哪里,“琼华居”,那里撞见的一幕,令她至今想起仍然心痛不已…...

看着玄玥没有回应,裴修便问:“怎么,不喜欢看舞蹈吗?”

“没,没什么,早就听说过这第一舞姬的传闻,却一直没有机会去亲眼见识一番,现下很是期待呢。”玄玥忙摇摇头

来到了琼华居,裴修和玄玥由堂小二带着来到了二楼正中的一个半开放雅阁中,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舞台,难怪上次来的时候,其他座位皆已坐满,这个包厢却空无一人,原来是裴修的专座,只不过这些时日来,对于裴修的许多“特权”和“专属”,玄玥早已习惯。

“裴修少爷,您来了啊,可是很不巧啊,今儿个没有宁婉悠的表演…...”店老板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着对裴修说。

“什么?今晚宁婉悠没在?去了哪里?”

“这...她今早来找我告假,说是出外有事,想要休息一天,至于去了哪…...”

“还能去哪,八成是去找尉迟统领了吧!”一旁的小二插嘴说道。

听到“尉迟统领”几字,玄玥仿佛心头被剜去一块,她捏紧了自己的裙角,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尉迟信和宁婉悠在一起时甜蜜的样子。

“叫你小子多嘴!”老板拍了一下那个小二的头,继续弓着身对裴修笑着。

“好吧,既然她不在就算了,膳点按照老规矩给我上吧。”

“好嘞!您稍等!”老板看裴修没有怪责,如释重负的抹了一下额角的汗,给小二使了使眼色,二人麻利的退出了雅阁。

宁婉悠费力的将尉迟信扶到内室的床上,毕竟尉迟信十分高大,所以还是颇费了些功夫,她坐在床沿一面喘气,看着沉睡的他。

“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梦想可以每天这样在你身边看着你。你会接受我的对吗?哪怕一开始是为了对我负责而已,我不在乎,我可以等。”她小声喃喃地说道。

挣扎了片刻,宁婉悠双手微颤的将肩头的衣服脱下,白皙的皮肤裸露出来,之后当她欲把衣服彻底褪去之时,突然,身后一双手将被子裹在了她的身上。

宁婉悠为之一惊,睁大了眼睛,缓缓的回过头,看到尉迟信已经坐起身,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婉悠,你何苦如此。”尉迟信一跃,跳下了床。

“你…...怎么会……”

“那杯酒,在我端起之时便闻出有异,不要忘了我的职责便是保护皇上和太子,这种警觉和辨毒的能力我怎会没有?我佯装喝下,实际上趁你不注意时吐了出去。”

“然后你就将计就计?”

“是,我知道你的为人,你不至于害我,但是我想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听着尉迟信的话,宁婉悠越发无地自容,羞愤的低下了头,渗出汗的双手紧紧抓着被子。

“我们今后依然是知己好友,但永远仅此而已,并非你不够优秀,只是我心中已有他人。不要再做傻事了,天下仰慕你的男子那么多,你该找一个一心爱你的人。”

是啊,天下好男儿那么多,可我偏偏只爱你一个,可如今,我当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吧。

“把衣裳穿好,一会我送你回去。”尉迟信转身走出屋子,留下红了眼眶的宁婉悠,她将头埋在了双膝中间,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锦被上。

玄玥,你赢了。呵,其实从来就没有所谓的输赢,他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只是我太贪心,竟然妄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而另一边的琼华居中,玄玥与裴修吃着美味珍馐,看着琼华居其他的表演,虽然没有惊为天人的宁婉悠表演,但作为上陵城最气派的酒楼,他们其他的表演自然也都不俗。

晚膳接近尾声时,玄玥用帕子轻拭嘴角便准备与裴修摊牌,谁知正要开口时,雅阁的门被口扣响,裴修打了个响指,门被打开,玄玥朝门口望去,却看到了那小二捧着一个约两尺宽的盖着红色绒布托盘走进来。

将托盘放在桌上后,裴修摆了摆手,示意小二退下。

看着玄玥不解的眼神,裴修将红色的锦布揭开,只见托盘上撒满了密密的玫瑰花瓣,花瓣中间拥着一个暗紫色缎面八角盒,他轻轻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条红宝石项链,那铜钱大小的鸽血红纯净而又透着幽微的蓝光,链身则是以大小均匀、色泽饱满的颗颗珍珠串成,玄玥出身名门,一见便知这项链价值连城,且不说那红宝石绝非凡品,但是那些珍珠就已是难得的珍宝。

看着裴修略带深意的眼神,玄玥已经知道裴修的意思,然而在她正欲表明心意时,裴修却抢先开了口:“这是我家家传之物,愿它能表明我的心意,玥儿,嫁给我,做裴家未来的女主人,可好?”

玄玥正急着如何拒绝,听着裴修这一番告白,心里原本焦急,此刻更填了些闷堵和不屑,“裴府的女主人?所以裴修是以这个他认为无比‘诱人’的条件作为求娶欣赏之人的筹码吗?”玄玥心中暗自冷笑,觉得荒唐又无奈。

“裴修,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一直想要找机会跟你说清楚。”

裴修看着玄玥的目光,他已经猜测到了她将要说什么,却依然微笑着:“嗯?有什么话你说吧。”

“很感激这些天你的照顾与陪伴,带给我了很多欢乐,可是我不能接受你,因为…...我心里还有别人。”

裴修敛起了笑容,“那个人,是尉迟信总管吧。”

玄玥惊诧的抬头看着裴修,沉默几秒后点了点头。

还是无法放下他吗,呵,那么如果知道了那件事,我倒要看看你会依然如此吗?

“你觉得你了解尉迟信总管吗?”裴修颇有深意的看着玄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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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未来的妻子

“不错,十几年前被我们东昭灭了国,而司空少杨,就是霖国第一武将司空靖的次子,司空少杨和他的兄长带着最后一支军队与东昭军拼死一搏,最后两军几乎全军覆没,唯司空少杨一人生还,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甚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到东昭必是来报仇的。”

陶仲瑜注意到苏婥因震惊微微颤抖的瞳孔,继续讲着:“司空少杨被先皇带回皇宫成为禁卫军统领后,暗暗在先皇每日所饮茶水里下毒,他将药量掌握的恰到好处,虽然见效慢但是他人难以察觉。”

苏婥似乎开始明白司空少杨眼中那种漠然与心死之感源自于何。

“先皇驾崩之前,曾把司空少杨单独叫去寝殿,原来先皇早知道司空少杨下毒,但他没有揭穿司空少杨并每日依旧饮下毒茶,因为先皇对那时候灭了霖国司空氏族心存愧疚悔意,也因为先皇看中司空少杨的能力和为人,他需要给当时的太子留下忠义纯臣,而司空少杨身后没有错综复杂的亲族派系,便是最合适的人选,故而先皇希望以自己之身换来司空少杨日后忠心为东昭效力,放下心头的仇恨。”

“这些事情,你又从何而知......”苏婥狐疑的看着陶仲瑜。

“当时先皇身边的一个贴身内监在门外听到了这一切。先皇为了让那件事成为秘密,把身边所有内监宫女都打发出宫,包括那名听到了秘密的内监。几天前,阴差阳错我从那名内监口中得知了一切。”

“莫非他想......”

“没错,这么多年他守着这个秘密寝食难安,尽管先皇有意保护司空少杨,但那名仆人终于还是希望能够把一切公之于众,揭露司空少杨的弑君之罪,为先皇报仇。”

“所以你决定要去向陛下禀告一切吗?”苏婥不安的看着陶仲瑜,若司空少杨真如他所说是弑君之人,那他一旦被揭露便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是的,不久,司空少杨就会成为东昭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爱。”

“不要告发他。”苏婥眼中尽是哀求的神色。

陶仲瑜像是早料到苏婥会这样说一般,平淡的回答她:“那关乎先皇,我没有任何理由包庇这样一个罪人,尽管司空少杨这么多年确实忠君爱国,可谁又知道他的“忠”究竟真假几分?何况他害死了先皇是不变的事实,我作为东昭的子民绝不可坐视不理!”

苏婥的脑子乱作一团,对国家的忠诚之心告诉她:毒害先皇的人就算是千刀万剐都是罪有应得,可……这是司空少杨啊,叫她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赐死。就算他为了报仇而来,这么多年他为了熙昭国拼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那都不是假的……天上的先皇啊,他可以得到一次被宽恕的机会的,对吗?

最后,苏婥闹中所有的矛盾化作心底的一声呐喊:我不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司空少杨被人民唾弃,被处死!绝不可以!

苏婥回过神,慢慢的拾起了八角盒子中的那把金钥匙,伸到陶仲瑜面前,“那么,如果我以你未来妻子的身份请求你不要去告发他呢?”

苏婥的举动出乎陶仲瑜意料,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婥,手掌握紧。

他将真相告知苏婥本是为了让她知道司空少杨是东昭的罪人而厌弃他,而苏婥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人而求自己?

纵使得到的结果都一样——她终是收下了那把钥匙,可陶仲瑜却觉得心中的骄傲与自信正被眼前的女子肆意的践踏。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几日前对含烟的那番劝导,也罢,来日方长,轻易的征服又有什么意思呢?

只消片刻,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温润的微笑:“那么,我将会让这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

清晨,苏彦早早便等在了苏婥院子的外面,见她出来,便道:“婥儿,可要与我一同出去走走?”

“好。”苏婥没有拒绝。

“你真的决定好,要嫁给陶仲瑜吗?”走在路上,苏彦想起前一晚,苏婥回来时竟说:“母亲,哥哥,陶家的求娶,我应了。”之后便称有些疲累,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姜氏自然是高兴的,然而苏彦却觉得这其中颇为蹊跷。

“嗯。”

“怎的突然接受他,你心里分明…...”苏彦几乎将“司空少杨”脱口而出。

“哥哥,人是会变的,不是吗,况且陶仲瑜各方面都很符合母亲的要求。”

“婥儿,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哥不希望你为了迎合母亲的期望和家族的需要,委屈了自己。”

“我知道,我……也很喜欢他啊,相处的这些时日他对我极好,女子婚嫁,求得不就是夫君疼爱、家庭和顺吗?”苏婥故作轻松的冲着苏彦笑了笑。

苏彦如何看不出苏婥的言不由衷?他无比清楚苏婥心里不可能放下司空少杨,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妹妹竟突然应了陶仲瑜呢?

......

慕修独自走在街上,眼前却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女孩仰起头,“喂,我们又见面啦!”声音清脆如银铃。

慕修莫名的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女孩,没有说话。

“你忘记我了吗?那天下雨,我差点摔倒,接过你扶了我一把。”边说,女孩便伸手比划了一下。

慕修这才将眼前的身影和那天雨中那冒冒失失的女孩匹配起来。

然而他却无动于衷,甚至没有回应一声,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女孩见慕修没有反应,却也不恼,竟直接小跑绕至慕修面前。

终于,慕修再次止步,略垂了眼眸看着眼前的人。

“你究竟想干什么?”

女孩仰着头,确定却又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好奇:“你就是慕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女孩眸中似有星辰,神秘的眨眨眼。

“没兴趣。”慕修干脆回绝,甚至没有半分探究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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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兖山剿匪

“你这人好生奇怪,问也不问便说不感兴趣!”女孩子撅起了嘴,双手将一个长形锦盒捧于慕修面前。

怎奈慕修依旧是无动于衷,正眼瞧都没瞧这盒子一眼,更莫说打开了,之继续冷眼看着这来历不明的女孩。

女孩见他不动,只好自顾自的将盒子掀开,随后献宝似的亮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把曲柄短刃。

尽管是午日,这匕首周身泛着的冷光让人心生凉意,双面饱满的切割,外凸的刀尖,一看便知是刃中极品,刃长七寸左右,宽约半寸,刃柄上繁复层叠的雕纹上已有了些许破裂断痕,却正因这岁月的痕迹更显出这把匕首的不凡,慕修看了一眼便已认出这把名器为何。

“你应当认识这把‘噬寒’,现在,它是你的了。”女孩语气中透着得意,期待的看着慕修。

作为刺客,他不可能没有听过这消失在世间已久的“噬寒”的大名,这噬寒刃如其名,哪怕是在炎炎夏日,只要站在其边上便能感到丝丝寒意,其锋利更是不必多言,传闻它能够刃出夺命而不沾滴血。

“给我?”

“是啊,你想要成为世间第一杀手不是吗?我知你有一双修罗,这噬寒与修罗都为当年第一刺客司命所有,算是同宗同源,但用途却是各有侧重,你既得了修罗,若再有噬寒,当今世上,便再无二人。”

然而令女孩没有想到的是,慕修仿佛对这噬寒毫不在意,自她打开盒子,亮出匕首后,慕修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始终目色如冰。

但凡刺客杀手无不对这传说中的“噬寒”趋之若鹜,哪怕是见上一面都已是奢念,何况如今她就把它摆在慕修的面前,他竟这般无动于衷?

突然,慕修冷哼一声,这让不明所以的女孩诧异的看着他,捧着噬寒的双手也有些不知所措。

“你以为我慕修的梦想就是这区区一把匕首?或者,成为什么第一杀手?”慕修的表情此时终于有了变化,那是令人生畏的嘲谑和不屑。

女孩显然没有料到慕修竟是如此态度,放下了双手,语气带着一丝倔强开口问道:“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与你何干?”

慕修没有再理会女孩,抬步绕过她向前走去,留她一人愣愣在原地。

她目光微颤,眼底泛起薄雾,“我不会放弃的。”

“今日急召众卿前来,是为兖山匪寇横行之事,想必各位近来皆有所耳闻了。”东陵巽言语中难掩怒意。

站在文臣之首的太子东陵翊道:“那兖山之中的蒙天寨残暴猖狂,近日频频出没于兖山附近的村镇,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是,当初他们便不肯受朝廷招安归降,但退隐山中也算是安分守己,谁想这未过两年便又安耐不住,此番决计不能放任不理,必是要拿下这蒙天寨,还兖山附近百姓一个安宁!”

“臣请命带兵前往!”

“臣亦请命前往剿匪!”

殿内众武将纷纷出列请旨,这时,立于东陵巽下首的司空少杨也上前俯首请旨:“臣请命前往兖山,拿下蒙天寨。”

“少杨?”东陵巽倒是没有想到,虽说司空少杨的身手和领兵能力皆有目共睹,但作为禁卫军统领的他,通常来说是不会被外派出战的。

“回禀陛下,臣名下的几处庄子田地便在兖山之下,故而臣对兖山及附近地形较为熟悉,望陛下恩准臣带兵前往,捉拿匪寇!”

“原是这般。”东陵巽记起当年确实赏赐过司空少杨兖山的几处庄子。

“启奏陛下,兖山地形复杂,那蒙天寨的贼寇也是仗着兖山易守难攻,才目无朝廷、胡作非为,臣认为若熟悉地形,则可事半功倍,臣赞成司空大人前往。”一旁的苏彦开了口,当司空少杨请命前往时,苏彦便已知晓他的意图——剿灭匪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近日苏婥与陶家长子的婚事,朝内朝外都传遍了,司空少杨恐怕也是想要出去“躲”一阵子吧,苏彦心道,这样于妹妹亦是好事,便帮着司空少杨一同请命。

“如此,朕便命司空少杨为剿匪大将军,领兵前往兖山,拿下蒙天寨!司空少杨离宫时日,职务由副统领简仁暂代。”

“臣叩谢陛下恩准!”司空少杨大拜跪谢,心中默默:让我逃离吧,不然我只怕要不顾一切的将你从他身边带走。

丫头,但愿他能让你幸福。

两日后,司空少杨便带兵出城。

得知司空少杨领兵前往兖山剿匪,苏婥的心便被提了起来,她听闻那蒙天寨的山匪个个凶狠狡诈,山中地形复杂不说,还常有毒蛇出没。

“少杨哥哥……”

苏婥实在心中难安,便禀了母亲,以为自己和哥哥的婚事求签祈福为由,去往城外万空寺,既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便只好在佛祖面前为他祝祷,以求安心。

慕云漪想着孟漓前几日便向自己讨要春节贽礼,见午后天气晴好,便独自出府,想着一并去挑选些物件儿来,留着年节送给府中众人。

街上人来人往,慕云漪却敏锐的觉察到身后人流之中有一道不明的气息朝自己走来,这气息分明不含杀意,却也绝不算友善,让人难以捉摸。慕云漪暗自思量: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在转过一个街角后,她悄然停下了脚步,身后之人自然也紧忙跟上,随之,慕云漪便回身站在了尾随之人面前。

“是你?”看清面容后,慕云漪辨认出来,这便是那日在雨中险些碰到自己的女孩。

“是我,你想怎么样?”女孩仰起脸扥盯着高过自己一头的慕云漪,眼中毫无惧色。

这一问,却是让慕云漪苦笑不得:“你一路跟着我,却问我想怎么样?”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今日的她没有了那天雨中的狼狈,依旧是俏皮的双螺髻,额前齐密的刘海,梨黄荷叶边对襟襦裙加上粉白色暗纹薄纱雨花锦,一双深紫色攒珠小靴,十分伶俐可人。

样貌来看,这女孩应是出身不俗,只是慕云漪实在想不到除了那日雨中一面之缘,自己与这女孩还有何交集。

“说吧,你是谁?找我何事?”

第九十三章 隆顺镖局

“隆顺镖局,贾妍儿。”女孩扬起脸蛋,报上自己的名来。

隆顺镖局,当今势力名声最大的镖局,地处沣城以北,不属四国,也正因有此便利,在四国之间皆有生意往来,送人运物,没有他们走不成的镖,故民间俗话素有:天下好物过隆顺。自然了,走镖的价钱也着实不低。但贵族富商都愿意找通顺镖局,一则他们运镖安全稳妥,二则极讲规矩,不会吞镖更不会泄密,曾有镖师手脚不干净,被镖局当家的捉回去折磨的生不如死后当众喂了镖局养的狼狗,后来便再无人敢乱来。

“你可认得我?”

“你是安和公主,西穹顺亲王之女,慕云漪。”

慕云漪暗道:这丫头知道的倒是挺清楚。只是虽说隆顺镖局名声在外,但慕云漪和整个顺亲王府似乎是没有与他们有何生意往来的。

“说吧,什么事?”照理来说,慕云漪向来懒得理会陌生人,却难得的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很有耐心。

那贾妍儿犹豫半刻,攥着衣角问道:“你喜欢慕修吗?”

慕云漪闻言,心中大致知晓她的来意了,只怕这姑娘是在那日雨中对慕修一见倾心了。

“那么,你喜欢慕修吗?”

“我……我喜欢他,怎么样!”

瞧着贾妍儿憋得涨红的脸和坚定的眼神,慕云漪轻笑:“你既确定你喜欢他便好,又何必问旁人?”

慕云漪说罢便准备转身离开。

贾妍儿见状慌忙的拦在慕云漪面前:“那可不行!”

“如何不行?”

“你若不喜欢他,便不要天天与他在一处,你若心里有他,那你我便做一场公公平平的较量!”

闻言,慕云漪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天天与他在一处?

是了,这些年来,从顺亲王府到如今的安和公主府,自己与慕修总是在一处的,她从未想过若慕修有一天不在自己身边,会是如何。

如今贾妍儿说出来,慕云漪才意识到,自己的“习惯”是不是太自私了?慕修也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顺亲王府本就不该绑着他一辈子,何况如今父亲下落不明,自己如何能心安理得的让慕修与自己卷入这深渊旋涡中?

而自己对于慕修的情感……

未等思及更多,便另有一道身影出现在自己与贾妍儿之间,不是别人,正是二人对话间的主角儿——慕修。

慕修二话不说,黑着脸抓起贾妍儿的手腕。

“嘶……疼,疼啊!”贾妍儿大声呼痛,被慕修反拧着手上半身都无法动弹,她眉头拧作一团,眼泪几乎就要从眼角渗出。

“你还有完没完?”慕修眼中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

“慕修,她没对我怎么样,你先放开她吧。”慕云漪瞧着贾妍儿眼中惊恐的模样心有不忍,上前阻拦。

“你究竟想做什么?”慕修丝毫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贾妍儿憋着眼泪倔强道:“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说着,她看向慕云漪:“喂,你究竟答不答应我?”

慕修闻言,亦转头看向慕云漪,眼中满是疑问。

贾妍儿见慕修回头松懈,趁机抽出了自己的手,向旁边挪了一步,撅嘴揉着自己被抓红的手腕。

抬眼看着慕修,贾妍儿却发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慕云漪身上,而那眼中是与对自己截然不同的温柔。

女孩心有不甘的扬起头对着慕云漪宣战一般的说:“你记住我的话,我会再来找你的!”

“最好不要有下次,你若再来烦她,我绝不客气。”慕修目光狠厉地警告女孩。

“那我们就走着瞧!”贾妍儿仿佛丝毫没有被他震慑住,但方一说罢便小跑着离去,担心他会再来捉住自己一般。

“倒是个可爱的丫头呢。”慕云漪轻笑一声。

“她究竟是谁?”

“你可知隆顺镖局的贾大当家有一独女,宠若掌上明珠。”

“她是那贾元的女儿?”

“不错,你怎会在这里?”

“见你独自出门不放心,我便也出来找你,没想到碰到这阴魂不散的丫头,前几日她也来找我,拿着那噬寒说要赠与我,当真是莫名其妙。”

“这就对了!”慕云漪轻轻拍掌,“你还瞧不出嘛,人家是倾心于你,你这石头做的脑袋!”

慕修忙道:“与我什么相干!”

“不与你相干,难道与我相干?”

“自是与你相干,我来之前,她同你说什么了?”

方才还满脸促狭的慕云漪,这回语调却是弱了下来:“没说什么,我和她刚碰上,你便来了。”

“是吗?”慕修半信半疑。

“是了是了,我们快走吧,你陪我去前头的玉器铺子里瞧瞧。”

......

却说司空少杨的军队三日后到了兖山脚下,见天色已晚,便下令寻了一处平地扎营休息,隔日一早进山。

这些日子,司空少杨只要空闲下来,脑子里便都是苏婥的影子。这晚亦是如此,原本柔和的月光在此刻竟显得格外刺眼,翻来覆去的根本难以入睡,三更将过仍是毫无睡意,司空少杨索性起身出帐,决定在附近走一走。

走过一片树林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动静,凝神细听发觉似乎有呼救声和追赶声,于是他悄悄上前准备看个究竟。

靠近后,司空少杨发现一伙持刀之人正在追赶一些手无寸铁、惊慌失措的人,其中妇女老人居多,看来是附近的村民,而那些凶神恶煞、身穿毛皮革衣之人应该就是那蒙天寨的山匪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在逃跑时不当心摔倒,眼看着身后的山匪就要把刀劈在她们母子身上,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弓起身子护住自己的孩子,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锵!”司空少杨将手中的毕霄扔过去,打掉了山匪手中的刀。看着插进地上的长戟,山匪们突然一惊,四处张望究竟是谁。

司空少杨登时大步上前,在山匪们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已将几人打翻在地,拔起枪戟,回头一挥,指向剩下的几名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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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情执生苦痛

不出片刻,其余的五六个山匪也倒在了司空少杨的毕霄之下。他收起毕霄,走到那已经被吓傻的妇人面前扶起她:“没事了,你可还好?”

女人抚摸着怀里正哇哇大哭的孩子,颤抖着说道:“谢谢英雄,谢谢英雄!”

然而司空少杨却没有发现,黑暗中,一个奄奄一息的山匪举起了一把短剑对准了他的胸口刺了过去。

“哧!”

……

“少杨哥哥!”

苏婥从梦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的她剧烈的喘息着,望着四周,想起自己在万空寺的禅房中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不由自主的去回想刚才那恐怖的梦境,梦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已想不起来,只记得梦境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司空少杨倒在了血泊中,自己想要去拉他却怎么也无法移动,结果自己就被惊醒了。

苏婥揉着头走下床支开了窗子,太阳还未升起,望着灰蒙蒙的天,她极力的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个梦。

可是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司空少杨躺在血泊中的画面,难道司空少杨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吗?东昭的军队去兖山快十日了,仍旧没有消息传回来,苏婥越来越不安......

苏婥挽起了头发,走到了寺庙的佛殿之中,跪在了观音像前的蒲团上,默默诵经祝祷。

这时,寺中方丈亦尘走进殿来。

“亦尘师父。”苏婥起来双手合十,虔诚行礼。

亦尘方丈摆了摆手,示意她跟自己过来。

两人来到大殿侧面,方丈盘坐在茶案前的蒲团上,苏婥也在方丈对面盘坐了下来。

“苏姑娘,这么早起来。”方丈开了口。

“是,昨夜惊梦,后来便睡不着了。”

“心中有结,必然无法安睡。”

“方丈慧眼如炬,小女子确是心中有结。”

“从上次你与陶公子前来拜访毕舒之时,我便注意到你眉间隐有愁云,看来过了这些时日,姑娘的结依旧未能解开。”

苏婥苦笑:“小女子愚钝,这结迟迟难以解开。”

“那陶公子并非可以解开你心结之人。”

苏婥像是被说中了什么秘密,猛然抬头,却看到方丈慈慧的目光里依旧平静如湖水。

“奈何这份执念注定不被允许……”苏婥摇了摇头。

“情执便生苦痛,唯有放下,才可得到自在与安乐。”

“放下?敢问方丈,如何放下?”

“姑娘须知,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我明白了,谢谢方丈。”

终于,苏婥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下定决心,前往兖山。

简单收拾行李后她便与两个婢女动身下了山,上了自家马车前往兖山。

路上,她将脖子上戴着的那把金钥匙摘了下来。

“对不起仲瑜,我只去看看他好不好,一眼便好,只要他没事,我回来便嫁你。”

……

司空少杨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将毕霄插入了偷袭他的山匪腹部,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僵在了脸上,然后仰翻在地上。

司空少杨从胸前掏出已经变了形的那枚金色的束发冠,“婥儿,是你救了我。”原是司空少杨出行时将苏婥曾经送给自己的束发冠贴身放在胸前,而山匪的短刀正好插到了束发冠上,所以山匪并未得手,司空少杨自然没有大碍。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山匪面前,一脚踩住那人的胸口,“真是该死,毁了她送我的东西。”说着嫌恶的拔出了自己的毕霄。

他举起那枚束发冠在眼前,轻轻叹了口气,月光下束发冠隐隐泛着金色的光,然而它不仅变了形,连司空少杨后来补上的红玉翡也丢失了。

一定是刚才掉落在了哪里,司空少杨蹲下身仔细在地上寻找,终于在山匪身后的不远处,看到黑暗中闪着幽微的红光,司空少杨一步迈过去,发现果真是缺失的那一部分连同红玉翡,他欣喜的拾起来,却没有注意脚下是个滑坡,当他准备起身离开时,一步踩空跌下了满是泥土和落叶的陡坡,陡坡湿滑,司空少杨没有着力点根本无法无法停下来。

“嘭!”

他的后脑撞在了一块坡上突起的大石上,一阵剧痛后就再无知觉。

苏婥赶到了兖山旁边的镇上,这是司空少杨带领兵队进山必经的镇子,打听后得知,官家部队来时只在镇上稍作休整,未过半日便又动身去兖山了。

兖山一带,地形复杂,苏婥又是头一遭来,必要寻一向导,然而问过好几家客栈和马行,都没有人愿意接这向导的活。

“姑娘,不是我们不愿意赚您这份钱,只是您也知道,这如今这世道不安稳,那蒙天寨的人时常出没祸害百姓,家家紧闭门户,只听说有山里往外逃的,没听说要往山里去的呀!”

“我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人要找,我给您三倍价钱,您就帮帮忙,找个向导与我吧!”苏婥满脸恳求。

“姑娘,哪怕您给五倍十倍的钱,只怕也没人敢去啊,如今朝廷派来了军队,这好不容易蒙天寨退回了山里,而你偏偏就要去兖山,可不是往虎狼窝里跳嘛!”

苏婥被镇上所有店家一一拒绝后,绝望的走在大街上,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有一个年纪三十出头车夫模样的男子拉着马车走道苏婥身边道:“姑娘,方才听你和客栈掌柜说话,你是要去兖山吗?”

“正是!你可有法子?”苏婥此时已经不抱太大希望。

“我恰好也要前去,不若姑娘与我同行,彼此也有个照应。”

“这么巧,您也要去兖山,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苏婥的眼睛一亮,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家旧宅在兖山脚下的村子里,后搬来镇上,旧屋内仍留有一些亡母亡父遗物,如今山匪横行,我正要去取回。”

既然祖宅在兖山之下,那对于路线地形应是相当熟悉,苏婥大喜:“感谢义士,我会付您银钱的!”

“银钱倒是不必,不过是举手之劳,顺路之事,只是我现在便要启程,不知姑娘何时可以动身?”

第九十五章 苏婥被掳

本是心灰意冷的苏婥,见此人如遇救星,为了快些找到司空少杨哪里还会多想,立即道:“此刻,此刻便走!”

“姑娘,这山中动乱,您这马车只怕太过惹眼,若不嫌弃,就乘我的马车吧,虽然没有那么宽敞,但胜在不扎眼,可少引些注意。”

“是,您说的是。”苏婥看了看那约么能坐下两人的马车道:“这样,檀儿你同我前去,棉儿你在镇里等我。”

“是,小姐。”

随后,那男子便驾着马车,载着苏婥和檀儿向兖山方向奔去。

“还未请教义士贵姓。”

“庄户人家何来贵姓,鄙人姓周。”

“周大哥,你这马车上好香,常常运送香料吗?”苏婥方一上马车便闻到一阵幽香。

“是了,姑娘好灵的鼻子,平时内人会制些香料送到镇里集市去卖,糊口罢了。”

看着马车窗外荒凉陌生的石土路,苏婥渐渐泛起困意,而旁边的檀儿也是昏昏欲睡,苏婥问道:“周大哥,大概还有多久能到呢?”

“您瞧那兖山看着近,实际上且要走一阵子呢,姑娘困了吧,这也难怪,从上陵城到我们这阵子的路程不算短,您不妨歇息一会吧。”

“是啊,真的有些疲累……嗯?你怎么知道我自上陵而来?”苏婥心中起了疑,她并不曾对此人透露自己的来历。

“啊,这个嘛,我见姑娘谈吐不凡,想着必是从天子脚下上陵城来的大户人家才有的风范。”车夫笑了几声,让人看不出有何问题。

饶是这车夫的理由说的过去,苏婥也还是起了疑心:自己来时特意换了便装,照理不该被看出是上陵人,可刚才车夫的语气...分明是早知自己的来历,莫非这竟是个圈套?”想到这里,苏婥不禁懊恼,一心急着进山,竟跟着一个不明来历主动搭茬的人上了路。

已经出了镇子有一会了,看着窗外望不到尽头的茫茫山林,她更是不寒而栗,若起了争执,这周围荒无一人,自己未必能占得上风,该怎么办?

极力维持冷静的苏婥却发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再看看靠在一旁半闭着眼睛的檀儿,脑中顿时一个激灵:“难道这马车上的香味有问题?”

不行,绝不可以再坐以待毙了。

“你是谁?”苏婥扶着车壁,对车夫的背影问道。

“嗯?姑娘此话何意?”车夫停下了马车,转过头撩开车帘看着苏婥。

“你根本不是什么车夫,在镇上也不是凑巧听到我与客栈掌柜的对话。”苏婥试图起身来,用手撑起身子却又沉沉的跌在地上,身上越来越无力。

那“车夫”突然阴冷的笑了起来:“香料已经起作用了,你就不要挣扎了!”

“你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我可没有骗你,我们这就是在去兖山的路上。”

“小姐……小姐我们该怎么办……”檀儿拉住苏婥的手,不由得瑟瑟发抖。

“也罢,不妨告诉你们,我这车夫身份是假的不错,我就是蒙天寨中人,往来于寨子和山下城镇的探子,如今你们朝廷派人来围剿我们,我本是准备回寨里与兄弟们一同拼杀,谁料这么巧,竟碰到你送上门来。”

“就算我是上陵来的,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你捉我何用?”苏婥用残存的意识想着应对之策。

“普通女子?哼!”那人冷笑:“普通女子会在这个时候执意要进山?你只当我们蒙天寨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我兄长随军出征,我不放心她,才来寻他,这又如何。”苏婥做着最后的抵抗。

“若一开始你对我这般说,我多半会信,奈何你说要给那掌柜三倍价格时我恰好注意到了你那钱袋子,你钱袋上绣的分明是东昭镇国公府的徽记,别人不认得,我却恰好识得,而能将这徽记绣在贴身之物上面的人……你就是苏家嫡出大小姐!”

“你……”

“偏就这么巧,早年我在你们苏家的庄子上干过力气活,后来闹了蝗灾,才逃命去了蒙天寨。”

苏婥失去了最后的希望,自己既被认出来,想来是要被此人捉去当人质。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进兖山,不过不要紧,你身为镇国公府嫡女,那苏彦将军的宝贝妹妹,我捉了你还怕他们不来救你吗?”说着那男子将苏婥身旁的檀儿抬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苏婥拼命想要阻拦,却奈何使不出半点气力。

“留你一人便够了,何必带着你这小婢女费事,便让她在这林子里自生自灭罢,再不然能去通风报信也是好的,免得我们还得自己通知你们东昭的人!”

“放开她……放开她……”苏婥眼看着那探子将檀儿丢下了马车,随后两眼一黑,晕倒在了马车上。

那探子冷笑一声,重新驾起马车向兖山奔去。

……

“呃……”司空少杨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屋子里,他挣扎的试图坐起身来,却发现稍一动,头上便是一阵剧痛,无奈只好继续躺着。

这时有一老妇人进了屋子,见司空少杨睁开了眼睛,便道:“英雄,您终于醒了啊!”

“我怎会在此,这是哪里?”司空少杨发问。

“您从那伙山匪刀下救了我和其他村民们,后来您滑下山坡,头撞在了石头上,昏迷不醒,村民只好把你先抬回村子里来了。”

他摸了摸脑后疼痛的位置,好在没有什么血迹,抬眼看看,毕霄也立在床边。

“本想着要死在那些杀人如麻的山匪手里了,没想到英雄出现,救了我们一家,尤其是我那儿媳和孙儿……英雄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报答才好。”这婆婆想起那一夜的画面,仍是心惊后怕,眼泪便留下来。

“大娘莫要如此,我便是奉了朝廷之命,率兵来围剿山匪的,村民们受苦了,待我回到部队里,将那蒙天寨除灭,往后你们一家人便可安心度日了。”

“原来是官家军爷,太好了,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请问大娘,我昏睡了多久?”

“足有三日了。”

“什么?已经三日了?”司空少杨大惊。

第九十六章 芙蓉玉坠

是啊,这几日我们只喂你一些水,军爷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劳烦大娘了,我这边要回营地去了。”司空少杨扶着头坐起身准备下地。

“不妨事不妨事,您纵然要回去剿匪,也要吃些东西才有力气呀,说来也巧,昨儿个我们又救回一个姑娘,方才也醒了呢,听闻也是从上陵城来的呢。”

“姑娘?上陵城?”司空少杨惊异不已,这兖山这般不太平,除了军中之人,怎么会有上陵城的人来,还是个姑娘?此事蹊跷。

“大娘,敢问那姑娘现在何处?”

“就在隔壁王大娘家呢,方才醒来也同您一样,急匆匆的就要走。”

司空少杨踉跄着起身,“大娘,烦劳您带我去见见那姑娘。”

檀儿恢复了力气,立刻便要走,小姐被那蒙天寨的人掳走一天了,不知现下如何了,自己得赶紧找到军队报信去救小姐,不然……檀儿不敢设想后果。

刚要跑出门,差点撞在了门口正要进来的一个高大的身影上,定睛一看,檀儿只当是自己眼花,直到那人开口唤了自己:“檀儿?你怎么在这里?”

檀儿登时大哭了起来,“统领大人,真的是您……”

“你在这里,莫非……”司空少杨心中一紧。

“统领大人,您快去救救小姐啊……呜呜呜……”

“你说婥儿她怎么了?她也在兖山?!”

“是啊,自从您领兵出征,小姐日夜悬心,便来寻您,我们在那镇上遇到一个车夫答应做向导领我们进山,谁知那根本不是什么车夫,而是蒙天寨的探子,他捉了小姐要去当人质……”

“什么?真是胡闹!”司空少杨一拍大腿,只觉浑身的血全冲进了脑子。他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丢给檀儿道:“你拿着这腰牌,去寻我的部队,告诉他们我先行进山了,让他们速去支援我,让村民带着你一同去找,他们熟悉路。”

“是是,奴婢这就去。”

司空少杨转身向山中跑去。

“军爷,军爷,吃点烧饼再走啊!”大娘看着司空少杨的背影,对檀儿说:“姑娘认得这军爷?”

“是,他去救人了,请问大娘可否叫几个村民带我去寻朝廷的兵队?”

“这好说,一会我家家里那哥儿仨带你去寻便是。”

“谢谢大娘。”檀儿紧握着令牌,统领大人一定要救出小姐啊……

那探子进了兖山之后已是深夜,他扛着昏迷的苏婥熟稔绕进山中的一条小路,之后来到了半山处几间草屋前,这是平时他探听消息的一个哨点。

“探子周,你回来了啊!”一个瘦高有些驼背的男子道。

“嗯,寨里情况如何?”柳时泽将弯腰将苏婥放在地上。

“大当家的今儿传来消息,寨中一切部署妥当,反倒是那朝廷的人竟然迟迟没有攻上山,像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这边还剩下十几个兄弟,等你回来一起回寨子。”

“哟,探子周,你哪弄来的妞啊,瞧这模样不错啊!”另一个黝黑肥胖的男子看着被探子周扛进来的苏婥,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脸蛋。

“嘭!”探子周打开了肥胖男子的手,十分严肃的说道:“这次你可老实点,我可告诉你,这是给大当家带去的人质,不许别动她一根汗毛,否则坏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动便是了。”那胖子撇了撇嘴,恋恋不舍的瞥了苏婥一眼便悻悻的走开了。

司空少杨上山时路过前几日他部队扎营的地方,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地上只剩下一些火堆燃尽的木屑。

想来自己失踪,部队众人都去寻找自己了。只是眼下顾不得与他们汇合了,苏婥被掳了去,自己必须即刻入山去救她。

穿过一条崎岖的小路,司空少杨走着走着,脑海中突然浮上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司空少杨转过身,看到离自己几步路的草丛中似有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闪光,然而当他走上前拾起那枚东西时,脑中立刻爆裂一般。

“这是......婥儿的玉坠!不会有错!”这枚佛手芙蓉石坠子,是苏婥死去的父亲苏晋生前送给她的,苏婥从小便日日戴在颈上或是挂在腰间,她曾跟自己说过,看着这玉坠,就像父亲时时守护着她一样。

看来那山匪带着苏婥途径过这里,顺着这条小路,司空少杨急速向前跑去。

婥儿,你等我……

“驼子,你去给那个女的喂点水,毕竟后面还要用到她,可别出了人命。”探子周对那个瘦高的山匪说道,之后便继续与余下的人收拾战斗所用的刀器。

“好,我这便去。”说罢,“驼子”便拿了袋水囊走出屋子。

“喂喂喂,好兄弟,探子周是不是让你去给那个妞喂水啊,我跟你一同去。”先前被探子周警告的那胖子从身后拍了拍驼子的肩膀。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胖子打什么主意?探子周不是警告过不许碰那女的吗,怎么你昨天你还不死心?探子周可是大当家面前的红人,你还是听他的吧!”

“我呸,无非就是个打探消息的混子,如今竟还把自己当个角儿了,对我指手画脚!”

“得了得了,非常时期,听说那可是镇国公府家的大小姐,你就忍忍吧!”驼子可不想坏事。

谁知一听这女子来历,胖子反而更是安耐不住:“苏家的大小姐?听说那可是上陵城头一份儿的贵女千金,她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

“驼子”有些动摇,想了想那女子的样貌,确实是惊为天人,“罢了罢了,拿你没办法。”驼子看了看探子周和其他人,似乎无人注意到他和胖子,便道:“随我一起来吧!”

却说司空少杨也发现了半山腰这几处屋院,此处距离那蒙天寨已是不远,绝不会是村民猎户的房屋,如此说来这里必有蹊跷,他悄声上前,欲去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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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我的女人

“驼子,你去给那个女的喂点水,毕竟后面还要用到她,可别出了人命。”柳时泽吩咐那个瘦高的下人,之后继续与余下的人收拾战斗所用的武器干粮,准备前去与首领会合。

“是,老大。”说罢,“驼子”便拿了袋水囊走出屋子。

“喂喂喂,好兄弟,老大是不是让你去给那个妞喂水啊,我跟你一起去。”先前被柳时泽踹了一脚的海盗从身后拍了拍“驼子”的肩膀。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胖子打什么主意?老大不是警告过不许碰那女的吗,怎么你昨天你还没被老大踹够啊?”

“那女的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听说那玄玥可是熙昭第一美女啊。”

“驼子”有些动摇,想了想前一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女子,样貌确实惊为天人,“好了好了,拿你没办法,跟我一起来吧!”

尉迟信刚要走近房屋,突然看到了这两个人站在屋前似乎在谈论些什么,于是他侧身躲到一棵大树后面,“这不是前几日被自己部队打得逃跑了的那些海盗其中的两人吗?”由于其中一个人皮肤十分黝黑而身材五短,尉迟信一眼就认出他来。若那些海盗都在这里,那么这些房屋肯定不简单。

看到那两名海盗走进一间屋子,尉迟信悄悄靠近,跟了上去。

玄玥渐渐恢复了意识,她睁开眼,正看到两名陌生男子正满脸狞笑的向自己靠近。

“你们...”玄玥双手双脚被捆着,全身松软无力,她尝试默念咒语,却发现仍然无法催动法术。

“哟,你醒了啊。”

“警告你们不要乱来!”玄玥脑中飞快的想着对策。

“我们乱来,你又能怎样?你现在连动都东不了吧。”

“你们不是想把我当人质吗,如果你们敢碰我,我就咬舌自尽,那时如果我哥哥知道我死了,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你这臭女人,还挺横啊!”那个“胖子”果然没有再靠近玄玥。

“这...不然算了吧,如果这女的真出了什么事,老大非杀了我们不可。”驼子面露怯色。

“你怕什么,是不是男人啊!”胖子转过头看了看周围,随便从桌上扯来一块布掰开玄玥的嘴塞了进去,“这不就行了!”

糟了,这下该怎么办,连咬舌都没办法,两个海盗肮脏油腻的手正缓缓伸向自己,玄玥惶恐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锵!”

“啊!”从窗外飞进一把长戟,刺到了胖子的手背上,伴随一下剧痛,他的手被钉在了地上。

“什么人?!”黑子一惊,立马向后退了一步,看向窗户的位置。

玄玥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睁大了双眼。

“我的女人你们也敢碰?”一个身影破门而入,还没等驼子反应,他已经被一股无法挣脱之力死死地扼住了脖子,抵在了墙上。

是......尉迟信!玄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的尉迟信满脸写满了恐怖的杀意,忽然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伴随一阵筋骨寸断的声音,驼子便没有了气息。

胖子见这情形,拔开插在手上的枪尖,向门外跑去。

尉迟信转身踢起毕空,弹到手中迅速向胖子投去。

“哧!”毕空穿透了胖子的胸口,他还没来得及跑出门呼救便也倒在了地上。

尉迟信拔出毕空,用戟尖上的锋刃将玄玥身上的绳子割开,拿出了她口中的布。

“不要怕,我来了。”

尉迟信意识到这里的海盗可能不在少数,抱起玄玥转身向外走去,准备先离开这里。

走出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两人已经被包围,海盗不下二十多个。

“又一个自己送上门的,看来首领大人这次要好好奖赏我了!”柳时泽站在海盗们中间,手持双刀,指着尉迟信和玄玥。

尉迟信将玄玥轻轻放在自己身后,冷笑一声:“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尉迟信已握紧毕空冲向柳时泽,速度之快众人根本无法招架。

柳时泽见势向后一退,身边的几个海盗上前,用短剑和暗器对准尉迟信。

怎料尉迟信用力一扫,几人皆已倒在他的毕空之下,他甚至没有看那几个人,接着继续冲向柳时泽。

期间冲向尉迟信的海盗,被他一一刺死,怒上心头的他没有留下一丝余地,众人被凶猛的尉迟信吓得不敢轻易上前,眼前的尉迟信竟然比前几日在战场上碰到的尉迟信还要恐怖,柳时泽似乎也不知所措,举着刀却找不到任何上前靠近他的机会。

突然,尉迟信眼前一花,头部被石头撞击到的地方感到一阵剧痛,使得他双腿一软,半跪在地。

柳时泽等人见状,抓住这个机会立马向尉迟信围过来。

“哧!”柳时泽向尉迟砍了一刀,尉迟信下意识一闪,刀锋还是擦过了他的手臂,鲜血立即渗了出来。

“把那女的给我抓住!”

尉迟信猛地一抬头,将毕空插向那个要去抓住玄玥的海盗,那人即刻从背部被刺死。

伴随一声大喝,他将其余围在自己身边的海盗全部踢翻在地,力气之重,没留一点存活的余地。最后他直冲柳时泽,扼住了他的喉咙。

此刻的尉迟信疯狂了一般,太阳穴青筋暴起,面色铁青,眼中布满了红血丝,让人不寒而栗。

地上已经躺满了尸体,除了柳时泽之外,只剩下三名海盗,看到柳时泽被挟持住,他们三个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尉迟信要了结了柳时泽时,却发现一个海盗居然举起了一柄短剑,而这剑不是对准自己,而是向着不能动弹的玄玥。

不好!尉迟信心下一惊,他手中此刻没有武器可用,只好一把推开了柳时泽,向那人冲去。

而他身后的柳时泽突然勾起了嘴角,“呵,机会来了。”他的眼中立刻流转出凶狠的杀意,向尉迟信的背影举起了刀。

看到柳时泽的动作,玄玥觉得一股血涌上了脑子,“不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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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情深缘浅

司空少杨带着苏婥先下了山,一方面需将苏婥安置好,另一方面他要尽快与部队会合。

回到村子里,司空少杨正见到自己的副将与碧滢站在一起。

“统领大人,可算找到您了!”

那一日檀儿正欲去寻找东昭军队告知司空少杨的消息,便看到司空少杨的副将跟着一个村民急匆匆的来到村子里。原来东昭军队的士兵在寻找司空少杨的时候,听得村民讲前几日救了一个勇猛仗义的侠士回村,便猜想到有可能是失踪的司空少杨,于是那副将便跟着村民一同回到村里来,没想到却与司空少杨擦肩而过。

司空少杨将苏婥托付给了当时搭救自己的大娘一家。

“婥儿,这里的村民都是好人,你安心在这里休息,我这就要动身去清剿山匪了。”临走前,司空少杨私下叮嘱苏婥。

“少杨哥哥,我想跟着你……”苏婥攥着衣角,眼中仍是褪不去的惊恐。

“那如何可以,虽然我也不想你离开我视线半步,但你一个女儿家跟在军队里,传出去会有损清誉,何况,你在的话,我会分心。”

“可是……”苏婥心中仍是不安。

“别怕,你在这里等我,至多两日,我便回来,带你回家。”

“好,我在这里等你。”

这两日于苏婥来说当真是度日如年,她几乎成日里在村头踱步张望,直到第二日午后,有村民一边从外跑来一边大叫:“胜利了,胜利了!咱东昭军把蒙天寨剿灭了!”

一时间全村上下欢呼雀跃,苏婥更是激动不已,也顾不得什么莲花碎步了,冲上去问那村民:“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方才我在山下遇到了先下山报信的兵爷,这不,我也就赶紧回来给大伙儿知会一声!”男子一脸确定。

“那统领大人现下如何?”

“没听那兵爷说到有谁受伤,再者统领大人功夫高强,想来必无大碍,姑娘你就放心吧!”

“那便好,多谢大哥告知。”

苏婥回到屋里,便吩咐檀儿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回去。

“小姐,咱们不等统领大人回来吗?”檀儿见苏婥这般着急,十分不解。

“不等了,知道他无事便好,我们回去吧。”说罢便出去向这户大娘道别。

见苏婥这般坚决,檀儿便不再多言。

“姑娘怎的不等统领大人回来一道?你们两个姑娘不安全呐。”听闻苏婥要走,大娘亦觉突然。

“现下蒙天寨被清剿,外面便太平了,加之我家中有急事,实在耽误不得了。”

“既是家中有事,我便不多留姑娘了,待会儿我叫我那大儿子给你们雇个马车先送你们回镇上。”

“有劳大娘这两日对苏婥的照顾,苏婥感激不尽。”

“姑娘快别这么说,统领大人是我们全村的恩人,他的朋友便是我们的朋友。”大娘拉着苏婥的手,看着这水灵标致的模样,只觉是仙宫里的仙女儿,不禁道:“美人配英雄,姑娘跟统领大人真真是般配。”

“大娘,您这是说什么呢。”苏婥连忙否认。

“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虽说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你们之间的情意还是能看出来的,好孩子,既然两下里都有情,可千万别耽误了你们彼此的心意,且统领大人呐,真是个好人,我瞧着以后也定能疼你爱你。”

“小姐,包裹收拾好了。”不及苏婥回话,檀儿拿着行囊来到院子里。

“好,大娘,那我们便告辞了,您多保重。”苏婥庆幸檀儿出来的及时,不然真不知该如何回应大娘,但是大娘的话却深深印在了她的心里。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重复着那句话:“千万别耽误了彼此的心意……”

苏婥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兖山,就如同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

拉上帘子,苏婥轻叹一声:“如何能够不耽误呢?”

待司空少杨下山来到村子时才得知苏婥已经离开了。

他从胸口掏出那枚断了的束发冠,紧紧地握在手里:“婥儿,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苏婥回到了万空寺,还未进寺庙,便已看到陶仲瑜正等在寺庙门口。

“我……”苏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若他知道自己过去这几日去了哪里,不悦甚至是大发雷霆,都是正常的。

而陶仲瑜却只说了一句:“回来了,进去用些斋饭吧,午后咱们便回上陵城吧。”

苏婥没想到陶仲瑜竟然如此平静,反倒是一愣,随即便与他走了进去。

不论在用膳时,还是回城的路上,陶仲瑜对于苏婥这几日的行踪只字未问、只字未提,苏婥甚至怀疑陶仲瑜难道认为自己这几日都在寺庙中?

但是后来问过陶仲瑜的随从才知,他们一日前便已到万空寺了。

以陶仲瑜的心思,他必然能猜到苏婥因何去往万空寺,那也应该会猜想到这几日自己去了哪里,只是他既然不问,便是全她一个面子,反正自己也已下定决心,今后不会再与司空少杨有任何纠葛,这件事便这样过去罢。

马车到苏府门口停了下来,苏婥刚要下去,陶仲瑜在她身后开了口:“我已经处理了那个先皇侍从,我没有忘记与你的约定,希望你也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话。”

掀开车帘的苏婥身形一僵,随后道:“我自不会忘记。”

少杨哥哥,看来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含烟!含烟!含烟!”璟福居的酒客们忘我的高呼着含烟的名字,脸上尽是意犹未尽。

含烟拎起裙角向台下众人颔首拘礼后缓缓走下了台子。

看到含烟下来,掌柜的连忙殷勤的走到她身边为她扇着扇子,“哎哟,我的含烟姑娘呀,平时你从不肯多舞一曲,今天居然连舞五曲,那赏礼足足比平时多了三倍有余啊!”他夸张的伸出三根手指,满脸的兴奋。

“今天心情好,一时兴起便多舞了几曲,还希望掌柜的不要怪罪我拖延了时间呢。”

“怎会怎会!你没看到下面的客官们,只怕你再舞几曲,他们都不会嫌多的。敢问姑娘,今儿是何事令你如此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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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威胁不成

含烟悦然一笑,没有作答,转身进了后面她自己的厢房。

早上便听说,司空少杨所率领的剿匪大获全胜,已经从兖山回朝,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让含烟欣喜的呢。

坐在铜镜前没多久,门便被推开了。

来者没有说话,倒是先拍起手掌,“今天的酒客们真是有眼福了。”

从镜中一看,竟又是陶仲瑜,含烟没有理会他,拿起篦子梳着自己的长发。

“看得出来,你今日心情极好,连舞五曲,想来是因为司空少杨回来之事吧!”陶仲瑜坐在了桌旁。

含烟停下手中的篦子,转过头对陶仲瑜不无嘲讽的说道:“听说苏婥也从万空寺刚回来,别人不知道,你我难道不清楚,她去万空寺是为了谁吗?”

陶仲瑜脸上并无任何不悦,反倒含笑继续说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想起了咱们的合作呀,你一直没有消息,我只好主动来寻你了。”

“上次我失败了,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向司空少杨说出与你的合作。只是,我们的合作也到此为止罢。”

“哦?如此说来,你竟要放放弃司空少杨?”

“陶公子说笑了,何来放弃,他从来不属于我。”含烟言语中是无法释然的苦涩。

“可如今我把可以令他属于你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却拒绝?”陶仲瑜惋惜的看着含烟:“迂腐啊迂腐。”

“随你怎么说,总之我不会再以那些手段强留他在身边。”

“那么,”陶仲瑜目光一转,勾起唇角:“如果我把你给司空少杨下药的事情公之于众,你也不在乎么,想一想那样的话世人该如何看你?”

“随你去,如果那样,我与你合作之事亦会泄露出去。我本就是风尘女子,别人如何看我,我本就不在乎,反倒是你,御封皇商陶家的嫡长子,你难道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苏婥怎么看你吗?”含烟从容镇定。

陶仲瑜一时怔住,他没想到含烟丝毫不被自己的威胁所动摇,反是将了自己一军,看来自己是小觑这个女子了。

“最后劝你一句,他们二人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这般费尽心思。陶少爷,若无别的事,我要休息了,您请出去吧。”说罢便转身自顾自的收拾起妆台。

含烟逐客令,陶仲瑜自知没趣,何况自己如今也没什么筹码可谈,只好青着脸离去。

走出璟福居,陶仲瑜的随从对他说:“少爷,这女人仗着是咱们璟福居的台柱子就这般张狂,要不要小的去教训她一顿……”

“不急,且先放她一马,说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场。”说罢,陶仲瑜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躬身进了马车,“走吧。”

“是,少爷。”

自回到上陵城之后,司空少杨一直想找苏婥问个清楚,为何她不辞而别。

怎料苏婥一直刻意避开司空少杨,这些时日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日下午,他索性直接去了苏府,苏婥借口不见不说,司空少杨反倒碰上了苏母姜氏,平白遭了一通冷嘲热讽。

“我也不知道婥儿为何突然决定嫁给陶仲瑜。”苏彦无奈。

“她连跟你都没有说些什么吗?”司空少杨心灰意冷地拧起眉头。

“是啊,那晚她回来只说了一句同意与陶家婚事,后来我有问过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决定,她只说陶仲瑜对她极好,其他的就不肯多说了。”

那为何,她又不顾性命的去兖山找我!司空少杨在心中呐喊,但苏婥去了兖山的事情他不能对苏彦提及。

见司空少杨沉默,苏彦锤了一下他的胸口:“你啊你,当初拒绝婥儿的时候不是洒脱无比吗?如今又死命的要追她回来,你教我说你什么好!”

“哎,我也是有苦难言……”

苏彦后来其实也才想到,司空少杨当日那般决绝,很可能与姜氏有关,只是那终究是他的母亲,他不可问更不可说。

“眼看就要过年了,前儿个听陶仲瑜与我母亲说起,陶家准备过了正月便寻个好日子上门提亲。”

“什么,这么快……”

“这还是因为腊月正月不宜谈嫁论娶,故才退后,否则只怕这几日陶家便要上门了。”

“这……”司空少杨不知所措的看着苏彦。

“罢了罢了,我来想想法子,无论如何,你们总要当面说个清楚。”

“谢过。”司空少杨双手抱拳,除了感激,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且不说我和你是兄弟,而且我也希望我妹妹得到真正的幸福。”玄韶拍了拍司空少杨的肩膀,“每年元宵节我都会带着婥儿出门逛花灯,不若就趁那晚出门,找个隐蔽的地方让你们见一面。”

……

“你们几个手脚麻利点儿,我瞧着那八仙桌脚还不够亮,赶紧再抹上一遍!”

“哎哟天爷啊,怎么这素色的花瓶儿还放在这么当中显眼儿的地方,还不快撤了,换上那对的!”

“什么时辰了你这个小崽子竟在这里躲懒,瞧你发髻都松了,没得叫公主瞧见,成什么样子!”

这一日岁除,一大早,管家郑伯便带着公主府所有下人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见慕云漪走到前厅来,郑伯连忙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上前道:“公主这么早,可是奴才们吵扰到您了?”

“这倒没有,我起早是惯了的。”说着,慕云漪左右张望,看着府内的变化:公主府修葺没有多久,里头的粉漆摆设本就一应新崭,只是慕云漪多喜用素净的物件器具,加之府里人少,随意素日看着不免有些冷清。此刻皆被换上了图样颜色较为喜庆的摆件儿,倒真有些春节热闹的气氛了。

当初在顺亲王府,每年往往未至岁除这一日,来往拜年送礼的人早已已经大排长龙,门槛都要被踏破,每日前厅的茶水送走一波又一波。如今在这东昭的公主府就连门可罗雀也算不得了,自腊月以来,除了前一日皇上送来的赏赐之外,并无一人登门。毕竟,谁会在意一个西穹来的质子?但免了往来迎宾的繁琐,慕云漪倒是乐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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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除夕守岁

“也不必太过麻烦,左不过是咱们府里自己乐一乐便罢了。”

“那怎么行。”郑伯突然直起腰来郑重其事:“这可是公主第一次在咱们上陵城过春节,必要热热闹闹的才好,等晚上奴才们陪着公主一同守岁。”

“好,那都依你。”见郑伯这般盛情热络,慕云漪便不再阻拦。

慕云漪看着忙碌穿梭于屋里院外的仆人婢女们,要么是当初慕凌从西穹指派到自己身边的,要么是东昭皇后赐给自己的,除了碧滢,都非心腹之人。但除却眼线一说,住进公主府的这些时日,他们也算是本分守矩,将自己和云铎照顾的妥妥贴贴,从不闹事,自然了,也是因为郑伯这个管家得力压事,慕云漪想着现下只要能这样一直安稳共处下去,便就足以,忠不忠心的她并不强求,毕竟自己不会一辈子待在这东昭的公主府。

“郑伯,新的桃符取来了。”一个小厮捧着托盘对郑伯道。

“公主若得空,便与奴才一同去府门口贴桃符吧,这新桃换旧符寓意除旧迎新,您自己张贴岂非更有意义。”

“辞旧迎新。”慕云漪默念着若有所思,“好,辞旧迎新,我们走吧。”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慕云漪同郑伯向外走去。

走到府门口,慕云漪正欲上前开门,却见大门被推了开来,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然后看到了慕修站在门口,怀中抱着一捧白梅。

眼前这场景突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刹那间时光仿佛倒退至慕修刚来顺亲王府的第二年,也是岁除之日的早晨,不同的是那一日的泫音城飘着鹅毛大雪,从外归来的慕修手里捧着一束红梅,花瓣上还沾着片片雪花,来到了慕云漪的院子。

他摘下兜帽,将红梅递到慕云漪面前却一言不发,慕云漪看着梅花问道:“给我的?”

慕修点了点头。

“真好看,我这便去插在案头。”

慕修依旧一言不发,没有要进去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慕云漪被他看得直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异物,这时憋了许久的慕修终于开了口:“这花……”

“嗯?”

慕修垂下眼眸,睫毛上还沾着雪花化了的水珠,“这花红得像你的眼睛。”说罢便仓皇而走……

回想那时,恍若隔世,却又如斯清晰的印刻在慕云漪的心中,如今看到这一幕,心中感慨:短短几年,身边的一切却早已地覆天翻、物是人非,幸而有他始终在自己身边,依旧是当年那个周身染了梅香的翩翩少年郎。

见慕云漪愣愣的出神,慕修道:“你最喜梅花,我便摘了些回来,只是没寻到红梅。”

“白梅也是好的,插在我新得的那霁红釉梅瓶里最好不过了。”慕云漪欣喜的接过梅花,发觉慕修周身泛着寒凉之气,便嗔道:“这么早出门却不知多穿点,快进屋去喝盏热茶。”

与郑伯贴了桃符,慕云漪回到了屋里。

“公主,奴婢帮您把这梅花拿回屋插上吧。”碧滢欲接过梅花。

“不必,你将我屋里那只霁红釉梅瓶拿来,我亲自来。”

见江哲刚从马厩走来,慕云漪便问道:“江哲,你家主子从哪儿摘来的?”慕云漪看着梅花,心奇这城里哪里竟有梅花长得这般好。

“上陵城外万空山。”

“万空山?”慕云漪没想到慕修竟是出了城,只为了一束梅花。

这时换了一身衣裳的慕修走到前厅来,江哲见慕修来了,立马溜了,慕云漪便盯着慕修。

“怎么了,这梅花不好?”慕修不解。

“自是好的,只是哪个叫你大清早的跑去万空山?”

慕修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出来,江哲便跑了,这个多嘴的家伙,“不碍事的,来回不过个把时辰。”慕修满不在乎地端起桌上的热茶,“只可惜今岁红梅开的晚,刚冒了花苞,我便折了些白梅回来。”

“我也曾听郑伯提起过,上陵城外万空寺旁的梅林,赏梅是最好的,尤其是红梅,每年春节时分,簇簇嫣红,开的极旺,只是我出城不易,若不然真想自己去看看。”

“无妨,待过几日红梅开了,我再去折些回来给你看便是。”

慕修端着茶杯,慕云漪透过袅袅热气看着他温润的眸子,竟不知回应什么好,只得浅浅一笑低头看着白梅。

慕修便也默默喝茶。

直到碧滢抱着花瓶回来,打破了这厅中的安静。

慕云漪接过梅瓶,仔细摆弄起梅花,“皇祖母也是喜欢梅花的,她以前总对我说,经得住寒冷孤寂,才可享得住长久。”她拿起一枝梅花轻叹道:“不知皇祖母现下如何,还有姨母……”

慕云铎的母亲是慕霆的正房继室,慕云漪理应叫她母亲,但由于她又是慕云漪的亲姨母,所以这么些年来,她一直未改变称呼。

“无论如何,太后娘娘是慕凌的嫡母,就算是被困宫中,但明面上的尊荣是绝不会少的。至于王妃,您和世子来到东昭后,王府便也被盯得死死的,但这也是有好处的。”

慕云漪环顾着自己的这座“质子府”道:“是了,和我现在的处境无甚两样,纵然是笼中之鸟,可这鸟笼也是钢铁做的。只要咱们一日未归,只怕慕凌还要好生护着姨母,以做要挟。”

“只是太后娘娘和王妃定然如你一样,十分挂念你和世子。”

慕云漪将最后一枝梅花插进瓶中道:“平安便好。”

晚上天色暗下来,公主府亮起了盏盏灯笼,晚膳过后,慕云漪将早已备好的赏银分发给府中众人,随后大家便一同围着炭盆守岁。

“孟公子最喜热闹,怎得除夕之夜却不见他?”没有孟漓的聒噪,郑伯反倒有些不习惯。

“这却要从那炮竹焰火说起了。”慕云漪这晚高兴,也同大伙玩笑了起来。

“炮仗?逢年过节,家家户户燃炮竹点烟花图个喜庆,这有何不妥?”郑伯更是糊涂了。

“公主,我来说,让我来说!”碧滢坐起身子抢过话头:“咱们这位孟神医呀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惧怕炮仗声响,每逢年节,他必会寻一处安静地方,这不,前儿个上陵城待得厌了,要出去散散心,我瞧着呀……”她捂嘴一笑:“定又跑去哪个山上躲清静了!”

郑伯摸着两撇胡子乐呵一笑:“原来如此。”仿佛找到了日后治服孟漓的法子。

印着火光,众人只觉平日里眉目清冷的公主,此刻竟的眼中竟露出几分柔和。

这时,有名小厮看样子是吃了些酒,口吃不甚伶俐的道:“外头人总说安和公主难以亲近……”

一旁的郑伯赶紧呵斥道:“三喜,当着公主的面浑说些什么,还不闭嘴!”

“无妨,我方才便说了,今日大家不必拘着规矩,你叫他说。”慕云漪摆了摆手。

“奴才没胡说,奴才觉得咱们公主是顶好的人,只是不善表达,外头的人都是蒙了眼睛的糊涂蛋!”

这一言,把众人都逗乐了,碧滢点了点三喜的脑门:“算你有眼光!”

门外子时的梆子敲响,郑伯感叹道:“又是一年过去了!”

慕云漪仰头又饮下一杯酒,看着门口高挂着的红灯笼,眼神已有些迷离。

是了,这年,便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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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元宵灯会

正月过半,便是元宵。

晚膳过后,郑伯上前道:“不知西穹的元宵是什么习俗,我就依着咱们上陵的传统让他们备了晚膳,不知公主用的可还顺口?”

“那八宝圆子软糯香甜,你只看我食光了整碗便知,我是极喜欢的。”慕云漪站起身后又道:“只是吃多了,现下觉得有些胀腻,叫他们端一杯茶来罢。”

“来人,上茶,记得要沏的浓一点!”郑伯吩咐了一旁的婢女,随后跟着慕云漪走到了前厅。

“公主,那圆子虽好吃,却也是最难克化的。”

这时,慕修从后头走了进来,郑伯便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不若您和修主子一同出去逛逛,瞧瞧咱们上陵城里的元宵灯会,也是热闹的紧。”

慕修看着慕云漪,等着她的意思,一旁的碧滢开口:“是啊是啊,公主,天还没黑就听得外头欢腾的很,咱们就去瞧瞧嘛。”

慕云漪想着今日一早孟漓回来为云铎施针,让他得以在元宵节好好安睡,不受“醒来”之苦,现下府中也确实没有其余的事了,便道:“好,出去瞧瞧吧。”

碧滢看慕云漪答应了,欢欢喜喜的为她拿来大氅和暖袖穿戴好,便要随着一起出门,谁想却被郑伯一把拉了回来。

“你个小妮子跟去做什么,没看到府里这么忙,修主子陪着公主便够了,你留下来陪我去将春节里没用上的物件盘点入库。”

碧滢撇着嘴不满道:“郑伯,那清点入库谁做不得,非要我与您去清点!”

郑伯见碧滢不开窍,对着她好一通眨眼睛,她这才领会,便道:“好吧好吧,我跟您去,免得您眼神不好,记差了。”

“是是是,你做事是最仔细的。”

慕云漪不理会碧滢和郑伯间一来二往的“别有用心”,见碧滢不去了,便和慕修出门。

“公主,那您当心啊……”碧滢站在府门口,想着灯会上的热闹,仍是有些不舍。

“好,我见到好的点心,一并买回来给你。”

“就知道公主最疼奴婢了!”碧滢这才心满意足的跟郑伯一起将慕云漪和慕修送走。

方一走出元锦巷,便已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向着凤鸣大街去。凤鸣大街是上陵城的集市主街,听闻每年元宵灯会最大的鳌山也设在凤鸣街的中心,蔚为壮观。

“在西穹时我从未观赏过元宵灯节,没想到在东昭倒是能有机会来看看。”

慕云漪小时候养在宫中,自是不能随意出宫的,每每听到其他官家小姐公子说起“元宵昼夜无车马,漫挂红纱满树头”的盛景,总是十分向往。后来回到顺亲王府后也多在军营中历练,少在城中府里,久而久之对于元宵灯会的憧憬也就渐渐淡却。

进了凤鸣大街,只见灯火满市,流光溢彩,老妪孩童,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慕云漪沿着路,边走,边看着两旁卖力吆喝的小贩,扎彩灯的、酿糖人儿的、串糖葫芦的还有画面具的,虽说她已不会像小孩子般事事好奇,但看到这景象还仍是欣喜的。

慕修一路默默,只看着她被映得绯红的侧脸和泛着火红流光的眸子。

“湖上有莲灯。”走到一座石拱桥上,看着由远飘来几个莲灯。

“你若喜欢,我们便去那岸边瞧瞧。”慕修看着莲灯飘来的方向。

湖水倒映着莲上灯火,慕云漪一时心向往之,便点了点头,两人一同穿过人流,走下桥去。

元宵佳节,苏彦也带着苏婥出了门。

“小时候一到年下,你最盼着元宵这一天,过了初一,便巴巴儿的算着日子等元宵我带你出来玩,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凤鸣大街每年元宵节最是热闹,小时候你总带我来这里玩的,还有太子哥哥和……”刚要脱口而出的名字被苏婥立刻咽了回去。

“哥,鳌山可不在这个方向,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现下鳌山人多,不若先去瞧瞧别的。”

两人拥着人潮,走了一段之后,苏彦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了。”

苏婥看到眼前五六个高架子上错落有致地挂满了五彩灯笼,每个灯笼下皆垂着布条。

“猜灯谜?”

“正是。”苏彦笑了笑:“这店家每年出的灯谜,谜面和谜底颇为有趣,便想着带你来看看,若猜得了便赢个好彩头,再不然,松泛松泛头脑也是好的。”

苏婥不疑有他,这些天成日的鸡鸭鱼肉确实把人吃的都木了,她便随便捉起一个布条念了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苏彦依然悄悄离去。

翻看了几条灯谜下来,苏婥发觉这家除了灯笼做的别致,而灯谜并无特别之处,反而都是小时候就已经猜惯了的。

“哥哥,你说有趣的谜面在哪里?”苏婥回头,却发现身后早已没有苏彦的身影。

“哥哥?你在哪?”她四下张望,仿佛只有自己一人站在灯笼丛里。

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她回头一看,灯笼堆的深处似有人影。

“哥哥,是你吗?”

那人回应,苏婥想着莫不是哥哥又在捉弄自己?于是她拨开面前的灯笼,缓缓靠近,可当她看清那人容貌之时,却愣在了原地,万万没有想到,他竟在这里——司空少杨。

司空少杨上前一步轻唤:“婥儿。”

“你……”苏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哥哥他……”

自从回到上陵城之后,自己强忍着这么久不去见他,不去想他,原本以为可以渐渐减轻对他的情意,怎料他竟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一切都功亏一篑,原来那种思慕根本无从消减。

“是我拜托苏彦帮我,我没有办法,倘若不这么做,我连跟你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司空少杨终于见到苏婥,心中激动不能自已,本有千言万语对她吐露,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

“婥儿,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我很好,烦劳统领大人挂念。”

“统领大人?”司空少杨的心,如同一块烧的滚烫的热铁,突然被浇熄,“我们之间,何时生分至此,从前你如何会用如此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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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偷天换日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苏婥面若止水,甚至带着些清冷:“权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说罢,苏婥转身离去,司空少杨一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婥儿!”

苏婥挣开了他的手,“统领大人,请你自重!我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

“婚约,陶仲瑜……”

“是,如你所见,我就是要嫁给陶家了。”

“究竟为什么,你竟突然要嫁给他?”

“他谈吐不俗、家财万贯,试问天下女儿家谁不想嫁给这样的郎君?”

“你明知道我不会信,又何必说这些扎人心窝的话?”

“好,那他敬我、疼我、爱我,总是真的。”

“不可能,若你已全然忘记了我,那为何又要跑去兖山?”司空少杨死死地盯着苏婥,想要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苏婥却咬着嘴唇一时什么都说不出。

“我明白,婥儿,以前因为我的诸多顾虑,伤了你的心,如今我不会再后退了,你再信我一次,可好?”

“太晚了,从那晚你在我府上对我和我母亲言明,你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情开始,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那时是因为,是因为……”司空少杨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姜母曾找他之事,他知道母亲在苏婥心中的分量,不想伤害她们母女的关系。

“无论因为什么,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和仲瑜哥哥,今后你仍然是我的少杨哥哥,可也仅仅是哥哥了。”苏婥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口气说完之后逃离了那里,留司空少杨一人站在灯笼下。

苏婥头冲进人群跑了好半天,头也不敢回,她生怕再多留哪怕一瞬间,司空少杨便会从她的眼中识破她忍痛编制的谎言。

慕修拿着一个莲灯回到慕云漪身边。

“咦?怎么只买来一只?”慕云漪接过藕粉色莲灯。

“女儿家的东西,我就不必了。”

“就算是应个景,难道你没有心愿吗?罢了罢了,我的莲灯分你一半,你我一同许愿!”说着,两个人来道湖边,将莲灯轻置于湖面上,慕修用火折子将莲灯燃起,慕云漪则双手合十默默许愿。

慕修看着她这虔诚的样子,足足一个闺阁少女,哪里看得出是往日拼战沙场的女将,不禁轻笑。

慕云漪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到慕修果然正盯着自己看,便拽着慕修的袖子道:“你看我做什么,快点许愿呀,一会儿莲灯要飘走了!”

“好好好。”慕修也学着慕云漪的样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惟愿,我眼前女子的所求所愿尽可成真。

随后两个人拨弄着莲灯旁边的湖水,让它缓缓飘去远方。

“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归还火折子。”慕修转身向卖莲灯的摊子走去。

苏彦坐在一个茶摊上,看着眼前的石板街上人来人往,然而这元宵佳节越是热闹,他心底就越是孤寂,不知妹妹和少杨之间谈的如何,而自己与慕云漪也很久没有见过了。

不经意间,他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背影,竟与慕云漪那样相似。

“是她?”他猛地站起身去寻找。

“客官,客官,您还没给茶钱呢!”那摊子的小二拦住了苏彦。

苏彦回过神,丢下一枚碎银子,“不用找了!”

然而再冲进人群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他朝前寻了半天也再没看到那个背影。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苏彦无奈的摇摇头,“瞧我这是怎么了,吃茶也能吃的眼花。”

慕修回来时,见方才慕云漪仿佛在同什么人说话,“碰到认识的人了吗?”

“不,不是,是个问路的姑娘罢了。”慕云漪摆了摆手。

“啪!”

顷刻之间,周围的灯火全部熄灭,前一刻灯火通明的大街,此时一片黑暗,周围百姓们顿时议论惊呼。

突如其来的变故,慕修立即寻找身边慕云漪,以防这黑暗中突生什么危险。

这时,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他也紧紧反握住那只手。

“嘭!嘭嘭!”天空中传来剧烈的爆破声。

众人循声望去,黑暗的夜空被异彩流光的烟火照亮,原来是元宵节的烟火。

百姓们不禁拍手叫好,而慕修却没有丝毫心情去欣赏什么烟火,因他转头看到自己身边的人,才发现此刻拉着的竟不是慕云漪,而是不久前遇到的那个少女——贾妍儿。

只见贾妍儿脸颊绯红,垂着眼眸,用余光睨着慕修拉着自己的手。

“怎么是你?!”慕修大惊,触电般抽回了手,回头四望,发现慕云漪已不在周围。

“当然是我了,我猜的果然没错,你一定会来元宵灯会!”她勾起嘴角洋洋得意。

慕修想起方才仿佛看到慕云漪在同什么人说话,原来那个所谓“问路”的姑娘就是这个贾妍儿。

“她人呢?”

“我怎么知道。”贾妍儿别过头去。

“我问你,她人呢!”慕修拽起了贾妍儿的手腕,但这次与方才不同,贾妍儿痛的眼泪几乎要滴出来。

“我说了我不知道嘛!”

慕修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向身后跑去。

“慕修,你......”见慕修丝毫不理会自己,一心只挂念着慕云漪,贾妍儿一阵气恼,正想追上去,却听到随从正在唤自己。

“小姐,小姐!”

“怎么了?”她有些不耐烦,看着慕修离去的方向。

“老爷来了,正在马车上等您回去呢。”

“什么?爹爹来了?”贾妍儿纵有千万不愿,也别无他法,又见慕修已经消失不见,只好跺跺脚,跟随从去找父亲。

此时的慕云漪正坐在一处石凳上撑着下巴,回想着方才贾妍儿对自己说的话……

“据我所知,你与那苏彦将军仿佛相互有意吧,我不知他究竟是不是要娶那什么郡主,但是至少你要明白你自己的心。”

“再者说,虽我清楚慕修心里有你,可是这么多年,他都只在你一人身边,他不曾尝试,又怎知与别人合不合适呢?”

“如我上次所说,若你心中无他,便放开他,若你心里也有他,便与我做一场公平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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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定不负你

面对贾妍儿的质问,慕云漪哑口无言,她也不欲给自己做任何的辩解。

的确,是自己自私了,其实这么久以来,并非不知慕修的心意,只是自己总是装作不知,生怕说是挑明会伤了彼此,故而有意的避开。

而关于苏彦,其实这些日子来,慕云漪一直在梳理对苏彦的想法,她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境,但也正因为如此,贾妍儿说的半点没错,自己该梳理好一切,再面对慕修。

于是在四周暗下之时,她来了一招移花接木,拉过站在身后人群中的贾妍儿到自己的位置上,而自己则趁乱离开。

“或者,慕修可以发现别人的好。”自己这么多年欠慕修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慕修在凤鸣大街上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石凳上发现了慕云漪,悬着的心松了下来,可见到她竟这般优哉游哉的看烟火,心中别有异样的情绪顷刻涌上心头。

慕修站到了慕云漪面前,怒不可遏。

“慕修,你来了。”慕云漪此刻见到慕修竟有些心虚,下意识的还看了一眼他身后,发觉他是独自一人。

“你知道她在那里是不是?”

“谁啊?”

“你不要明知故问。”慕修深呼一口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慕云漪悻悻地低下了头。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慕云漪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擅作主张?”慕修一向冰冷的眸子此刻充满了怒火。

印象里这是慕修第一次如此高声地质问自己,慕云漪才意识到或者自己真的是擅作主张了,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

“你就那么想推开我吗?”

“对不起......”

“既然如此,我会自己离开,你不必迫不及待的把别人塞给我!”慕修的眼神黯淡,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更多的是落寞。

慕云漪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慕修,知他必定十分气恼,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刺人刺己。

“慕修你听我解释……”慕云漪刚要拦住他,却已见他已跃身而走。

“慕修……”慕云漪看着慕修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顾不得多想亦追了上去。

只是找了半天,都只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始终没有看到那枚熟悉的背影。

忽而她被强有力地一把拉进了旁边面具摊子后的窄巷里。

“慕……”慕云漪以为是慕修,却不想回头一看,眼前站着的竟然是苏彦。

“云漪。”

慕云漪连忙挣开了他的手臂,“苏将军,别来无恙。”

“原来真的是你。”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慕云漪便匆匆要走。

苏彦却抢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有话对你说。”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说的?”想起当日苏彦不肯相信自己还为了那个女人挡刀,慕云漪目色疏离,冷冷道:“让开。”

“慕云漪你听我说!”苏彦死死地抓住了她的双肩,声音却又降了下来:“我知道,因着我和楚婳的传言,你恼极了我,但那些都不是我本意,只求你信我这一次。你我之间本就横亘着太多矛盾,但一切有我,无论发生什么,你只要记得,我苏彦此生定不负你。”

说着,苏彦掏出了胸前藏着的那缕青丝,“这是当初在战场上从你发间割下的,这么多年,我从未离身。”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这时,苏彦听到不远处是苏婥在呼喊自己的声音。

“云漪,信我、等我。”说罢苏彦朝巷子外离去,慕云漪则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开。

再后来,慕云漪仍是没有找到慕修,便决定先回府再做打算。

“郑伯,慕修回来了吗?”

见公主回来,郑伯放下手中的账簿,上前问道:“修主子没回来啊,您不是和他一同出去的吗?怎的没有一起回来吗?”

“哦,没什么,灯会人多,我们走散了而已。”

“哦,这也能怪,记得有一年去灯会上,那人多的差点没把奴才的脚指头踩破,您也别担心了,先去换身衣服暖一暖吧,等修主子回来了我去告诉您。”

慕云漪回到房中,打发了碧滢出去,便独自坐着,心中一片混乱,这元宵之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她拿出枕下压着的那个盒子,将里面的锦布拿出来,愣愣的出神。

自己这么久以来分明是在等着苏彦给自己一个解释的,可是如今苏彦终于给了自己回应,甚至说的那样情深恳切、信誓旦旦,自己却突然觉得说不上哪里怪怪的。

慕云漪一直心事重重,全然没有注意此时自己的屋顶上坐着一个人。

其实慕修早已回到了府里,只是他没有走正门,从后院翻了进来,然后飞身翻上慕云漪屋子的房顶,看到她已经回到了府中,才安下心来。

“公主,水烧好了,奴婢伺候您去浴堂沐浴吧,外面寒凉,泡暖和了才好。”

慕云漪心不在焉,随意应了一声,便由着碧滢和其他婢女拥着自己去侧厢了。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慕云漪房屋的门突然被吹开了。

“门也不关好,冷风灌了进去,等沐浴回来怕是要着凉了。”慕修摇了摇头,终于还是翻身跳下。

正拉上门想要关上,却蓦地看到那桌案上的东西——被割下的一方黛蓝色锦布。

他曾数次无意间看到慕云漪握着这块锦布出神,却不知这究竟是什么,直到那次在黯缈洲见到苏彦的披风,那披风料子上的暗绣如斯眼熟,才知道那块锦布的主人是谁。

这块锦布生生地刺痛了慕修的眼睛,他只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转身夺门而出。

一个不起眼的酒馆里,除了一名店小二,空无旁人,元宵之夜,阖家团圆,连掌柜的也回家和妻儿过节了,只留下这一名店小二看店。

店小二趴在账台上昏昏欲睡,却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客人上门。

“客官,您看您要点什么。”虽然被搅了睡意有些不情愿,但小二还是殷勤麻利的上前迎进慕修。

“上酒。”

“好嘞,您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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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初雪

沐浴之后的慕云漪坐在镜前任碧滢拿着帕子为她绞头发。

“公主今儿这是怎么了,从灯会上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碧滢方才就看出了慕云漪的反常。

“没什么,慕修回来了吗?”

“奴婢方才在外头问了一嘴,他们说修主子还没回来呢。”

究竟去哪里了……

“碧滢,我出去一趟,不要惊动其他人。”

“哎,公主您头发还没干呢,这么出去仔细着凉!”碧滢拉着慕云漪。

“无碍,我披上大氅戴上风帽便好。”

碧滢知道自家主子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只好伺候她穿上褂子大氅,送她从后门悄悄离去。

店小二上酒之后就坐在账台后面偷偷打量着慕修,看着这公子穿着不俗,但若出身贵族又为何来他们这毫不知名的小酒馆喝酒?

“公子,元宵节您怎么没在府上与家人同过啊?”

慕修端着一杯酒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仰头喝下。

“哦我知道了,公子您跟我一样,不是本地人吧,家人没在上陵城。”

见慕修依旧不说话,小二自觉没趣,耸了耸肩便不再说话。

慕修一杯又一杯的喝着寒凉苦涩的液体,后来索性直接举起酒壶往嘴里倒,不过一个时辰,桌上桌下全是倒着的大大小小的空酒壶。

“你心中,终究是放不下他的……”慕修将又喝空的一个酒壶重重地扣在桌上,抬手去拿新酒却见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自己身边坐下。

“这为公子好兴致,元宵之夜在此饮酒,你方才说放不下谁呀?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我永远放不下的人。”女子媚眼如丝,染着嫣红蔻丹的指甲娴熟地挑在慕修的下巴上。

“滚开。”慕修嫌恶的将她的手打开,拿起酒壶继续倒入口中。

“哎哟哟,你又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呀,一会便让你知道我的好……”女子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倒更加靠近慕修,几乎贴在了他身上,那甜腻廉价的胭脂味几乎让人窒息。

“找死吗?”慕修头也不回,抽出一把短刀反手横在了女子脖颈上。

女子这下才被吓得脸色煞白,看着刀尖颤抖着移开身子,“我,我走还不行吗……”看慕修没有继续发难,悻悻然跑开了。

店小二见了这一幕,原本的睡意这回彻底被吓醒了,他后怕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心道还好刚才没有再多话……

慕修把刀拍在桌上继续喝酒,方要开一壶新酒,却发现手中的酒壶被人夺走。

“我让你滚,你听不懂?”慕修拍桌而起,再次扬起了短刀,横在了身边之人面前。

“是……是你?”当慕修看清了眼前的人收回了短刀,眼神闪避。

不是方才那风尘女子,而是慕云漪。

此时的她的长发还未干,一缕一缕的披在后面,拿着酒壶心情复杂,焦急、责备,也有心疼,“你的伤刚好,怎么可以这么多酒,走,我们回去。”

“回哪里?”慕修抬眼看着慕云漪。

“自然是……回府……”

慕修站起身,双眼迷离的缓缓靠近慕云漪。

慕云漪错愕之余,只觉慕修充满酒气的呼吸越来越近,一时间不知如何招架,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

“慕修……你……”

慕修不顾慕云漪的窘迫,继续逼近慕云漪,直到她靠住了墙角,慕修一只手撑住墙面,向慕云漪的唇上吻去。

慕云漪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去,“慕修你喝醉了”

“你放不下他对不对!”慕修停下了动作,酒劲冲上头,失控地抬高声调:“你心里根本只有他是不是!”

慕修这么突如其来的逼问,慕云漪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慌乱下只得避开了他的目光。

“看着我,慕云漪,告诉我你心里是有我的。”慕修掰过了慕云漪的下颏死死的盯着她,双眼布满红血丝。

慕云漪任慕修捏着自己的下颏生痛,依旧一言不发。

这些时日她尝试着忘记苏彦,接受慕修,可是贾妍儿一席话点醒了她,无论如何,她都应当理清了自己的心绪再去接受一个新的情感,否则对慕修才是最大的不公。

而她与苏彦之间,她总觉得像一个将要燃尽的烛火,虽已见底,但总有那一丝火苗时不时的晃动,就如同今晚在等会上碰到他。

而她也害怕如同贾妍儿所说,慕修对于她的情感来自于长久以来的朝夕相处,是习惯、是别无选择,若他肯对别人打开真心,或许回发现自己的情感是错觉。

“说啊,你说啊,你说你是爱我的,哪怕一丝一毫……”到了此刻,慕修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

“慕修……你不要逼我……”慕云漪咬住嘴唇。

“慕云漪,就连骗我一次都不肯,你真残忍呵……”慕修松开了手后退一步,突然大笑起来。

慕云漪上前扶住慕修,却被他推开了,他头也不回,跌跌撞撞的走向外走去。

看着慕修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慕云漪没有勇气再追上去,她僵硬的双腿退了半步碰在了慕修方才喝酒的木桌上,险些将桌上的酒壶碰倒,她双手撑住桌角,一直在旁边看着不敢出声的店小二见状赶紧上来扶了一把。

“姑娘,您没事吧?”

慕云漪失神的摇摇头,跌坐在长凳上。回想着慕修离去时的神情,她只觉心中被什么东西刺中,隐隐作痛。

慕云漪从未见过今日这样有明显情绪的慕修:不再冷静的的他,失落痛苦的他,歇斯底里的他。

店小二从外面收了立牌回来,“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姑娘没带伞吧,一会将我这油伞吧。”

“下雪了吗?”

“是啊,方才您进来不久就开始下雪了,这会子越飘越大了。”

慕云漪起身出门,站在酒馆门口灭了的灯笼下,外面的世界已被覆上一片雪白。

她看着门口方才小二留下的几个脚印,很快被大雪覆盖住,突然生出一个令自己几乎窒息的想法:慕修会不会就这样消失了,如同被白雪覆盖的脚印,再也无迹可寻……

“再也见不到他”慕云漪默念,心中一惊,仓忙向前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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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陶家提亲

“姑娘等等,您的大氅!”店小二拿着油伞和慕云漪的大氅追到门口,却发现她已经跑远,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只好又返回到店里,“这姑娘怎么跑的这么快。”

他只好将大氅叠好放在账台后面,看看第二日她会不会来取。

正要打烊关门,小二看到远处有一人影向酒馆飞快的走来。

“公子是您啊。”小二发觉来者便是方才那公子。

“方才那个姑娘呢?”慕修看着暗下灯火的酒馆问道。

“那姑娘她走了。”

“走了?朝哪个方向”

小二指着慕云漪离开的方向,“就是那边。”

慕修二话不说便准备追去。

“哎公子您等等。”小二拿过慕云漪的大氅小跑到门口递给慕修,“那姑娘方才走得急,连大氅都忘记拿了,伞也没有带上。”

慕修看着大氅拧起眉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

慕云漪漫无目的在冰天雪地里走着,左右张望,可周围除了陌生的街道、黑森森的高墙和白皑皑的大雪,再无其他。

“啪!”失神的慕云漪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右手撑在被雪覆盖的石子上,点点鲜血渗进了冰冷的雪白之上,这一丝疼痛终于让冻僵了的她恢复了些许知觉,可是她却不愿站起,将头深深地埋入双膝间:“慕修,你在哪里……”

恍惚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自己,接着她感到自己被一片温暖笼住,惊愕的抬起头却看到身上披着自己的大氅,而慕修正神情慌乱看着自己。

“我不该把你一人留在那里,对不起。”慕修看着蜷缩在雪地中的慕云漪,仿佛险些失去最心爱的宝物,他想要抱起她,可伸手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只紧紧地握着拳头。

“慕修……”

“今后我不会再逼你,不会再勉强你……”

慕修看到了慕云漪流血的右手,将她手上的雪水擦去,扯下衣角一块布条。

慕云漪看着慕修将布条缠绕在自己的掌间,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慕修,再多给我一些时间。

出了元月,陶家便着媒人携重礼上镇国公府家纳彩提亲,这是两家都看好的婚事,苏婥在年前也亲口应下了,所以主母姜氏当下便欣然接受。

未过三日,陶仲瑜和他的父亲又亲自上了镇国公府苏家。

这日苏彦也刚刚下朝回来,进了府便听门口小厮说陶家父子正在前厅里。

“不是前几天才纳彩,今日是何事?”

“这小人便不知了,小姐也在里面呢,您也过去吧。”小厮说着便陪同苏彦一同走去。

苏彦对于这个陶仲瑜,苏彦虽说不反感,但想起来他即将成为自己的妹婿总觉得仿佛有哪里说不上来的奇怪。

进了前厅便看到里面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母亲姜氏与陶家老爷陶勉端坐在正座之上,陶仲瑜和苏婥则分别坐于两侧下首。

“彦儿你回来了。”

“儿子给母亲请安,陶伯父安好。”

“甚好,婥儿的哥哥回来了,那咱们就更好不过了。”陶勉满脸笑意,捋了捋胡子。

苏彦一面坐下,一面开口问道:“不知伯父所言何事?”

“我们正在说你妹妹和仲瑜的大婚日子呢。”姜氏回道。

“正是,我找万空寺的师父按照这两个孩子的八字算出了一个几号的日子。”

苏彦连忙暗暗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妹妹,虽只是一瞬,却也看出妹妹眼中的不情愿。便开口道:“这六聘之礼,纳彩刚过,按照流程应是问名、纳吉、纳徵才是,怎么这么快便要请期了。”

“苏将军所言甚是,但既然你我两家有意结亲,那些个礼仪不过走个过场罢了,且两个孩子的八字是一早便合过的,不若今日一同定了日期,你我两家也可安心置办婚事了。”

“陶家老爷可是说到我心坎儿上了,看着这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我也是欣慰的紧,若能早点定下日子,便可安心了。”

“是了,国公夫人您看看,这日子您意下如何?”陶勉将写着日期的红纸递给姜氏。

“真是巧了,我之前也着人看过,下个月初七,往后两三个月里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可大婚一事繁琐,要各处下帖、到宗氏祠堂告祭,还要准备凤冠霞帔,更要为婥儿置办嫁妆,若定了下月初七,这不到一月时间,恐怕来不及操办。”苏彦为妹妹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个苏将军大可放心,凤冠霞帔我早已同珍宝斋和华裳阁定好,明日一早便可让他们带着图样让婥儿选,想来不过半月大婚礼服定可赶制出来。”陶仲瑜慢条斯理地道来。

姜氏暗暗地瞟了儿子一眼以作警告,又回头笑着对陶家父子道:“至于婥儿的嫁妆,她可是我的心头肉,嫁妆早就备好了,再者,皇后娘娘按照县主的份例也备了一份在宫中,直等着婥儿出嫁呢。”

这下苏彦无言以对,一旁苏婥的目光也黯淡下来。

“婥儿,你觉得如何?”陶勉看向自己的准儿媳。

“婚姻大事由长辈们做主便好。”

陶家准备好了一切,而母亲又是这般的满意,她如何还有反对的余地?

“仲瑜啊,你如此细心体贴,我真是替婥儿高兴,这个丫头啊从小被我宠坏了,以后将她交给你,我便能放心了。”

“国公夫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能得婥儿这样的佳媳,才是我们陶家修来的福分,今后有他管着我家这个臭小子,我和我夫人才是放心了,我们全府上下必不会亏待了婥儿,若仲瑜这小子敢欺负她,我定扒了他的皮!”

陶仲瑜起身,双手作揖郑重说道:“小侄初见苏妹妹便已生倾慕之心,今有幸娶苏妹妹为妻实是三生有幸,愿以良田千亩,十里红妆,许苏妹妹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姜氏闻言,动容地几乎流下泪水,连忙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而苏婥却是神色淡淡,她绝对相信陶仲瑜有能力给她一个无比盛大的婚礼,可良田千亩如何?十里红妆又如何?他终究不是让自己牵肠挂肚的那个人。

罢了,不再挣扎了,一切皆已成定局,少杨哥哥,你能安稳的活着,我便于愿足矣。

第一百零五章 宫中赐婚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千岁。”姜氏跪在叶阳皇后的懿祥宫里。

“快起来。”叶阳皇后含笑,上前扶了一把,见姜氏眉目见喜便笑道:“瞧瞧,这便迫不及待的进宫来讨要婥儿的嫁妆了!”

“那是自然,臣妇必要亲自点数一番,若是不够,还要从你这宫里再拣选一些宝贝一并带走才好。”姜氏亦开起了玩笑。

“婥儿可是本宫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本该是本宫的准儿媳,奈何……哎,可不能委屈了咱们婥儿,倒是便宜了那陶家。”

东昭皇室祖制,禁止武将出身的女子为后,以免日后外戚专权。苏家手握兵权,苏婥若入宫成了太子储妃,将来必会成为皇后,便与祖制冲突,可若成侧妃又是委屈了她,所以被叶阳皇后叫了十几年的“准儿媳”最后只得成为自己的义女,另嫁他人。

叶阳皇后拉着姜氏进了暖阁,“芷菡,知道你来,今儿一早就叫她们备了白牡丹茶。”

在矮榻上坐下,姜氏让身边的方嬷嬷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小几上,“娘娘记挂着我喜白牡丹茶,我也记着皇后娘娘最爱吃这芙蓉糕,这不,做了一碟儿来,你尝尝,可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难得你,家里有这么大的喜事,还惦念着我。”叶阳皇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送到嘴边,小口轻尝,“果然,这芙蓉桂花糕当属你做的最好,清甜不腻,又松又软,宫里的御厨们做的总是甜腻齁人,吃过之后喝多少浓茶都是无用。”

“皇后娘娘喜欢便好,宫中御厨们总是按照传统来做,怎知咱们闺中之时的口味,您随时想吃,着人告诉我便是。”姜氏也夹起一块。

方嬷嬷与奉茶宫女们伺候好了茶水便退到了暖阁门口,看着那矮榻上的二人,一个是东昭最尊贵的女人,另一个也是东昭地位数一数二的女人,分明年过四十,却在她们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两个人仿佛还如当年闺中的那两个少女一般,随意地靠坐在矮塌上,说着悄悄话儿。

皇后端起茶碗思虑道:“陶家虽不是贵族世家出身,但也是世代皇商,陶仲瑜那孩子,前些年本宫也见过两面,瞧着模样谈吐,倒是不俗,衬得起咱们婥儿。”

“是了,那孩子得体又贴心,虽未入仕也是好的,总没有什么危险,女儿家嫁人,求个夫妻和顺、安稳度日就好,我可不希望婥儿像我一样,纵然嫁了个大英雄……”想起自己战死沙场的丈夫苏彦,纵然如今苏家风光无限,姜氏内心的苦楚又与何人说,她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忙道:“您瞧我,说这些做什么,臣妇并非不满亡夫为国战死,还请娘娘切莫怪罪。”

“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小心翼翼了。”皇后直接自称“我”,拍了拍姜氏的手道:“我自是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的苦楚,当年若知道苏彦那一战如此凶险,我无论如何都会求皇上另派主将,哎,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了。”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没想到做妹妹的倒是赶在哥哥前头了。”皇后转了话题,“看来彦儿的婚事也要抓紧了。”

“是了,上次臣妇生辰,娘娘您传达了皇上的意思,但毕竟是与楚族联姻,牵扯甚广,还是要皇上正式赐婚才好。”

“我和皇上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今日一早我便派人知会了皇上,瞧这时辰也快下朝了,皇上应该……”

话音未落,正殿便有宫人来通传,“娘娘,皇上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他一人吗?”叶阳皇后与姜氏边下榻边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苏将军也同皇上一起来的。”

姜氏闻言看向皇后,当即便明白了她和皇上的用意,心中更是感激得无以言表。

来到正殿,姜氏向皇上见了礼,便同苏彦一起坐在了下首。

“皇上今日下朝好早,臣妾本想着还要有一阵子。”皇后从宫人端着的托盘上亲自将茶碗端给东陵巽。

“怎么,打扰你们姐妹说悄悄话了?”

“可不是么,我们正说啊,婥儿这个妹妹倒是赶在哥哥前头了。”

苏彦听皇后起了这个话头,当即便觉出一丝危险,可皇上还未说话,他又岂敢插嘴,只盼着座上三位赶紧将话题引回妹妹身上。

东陵巽看向姜氏道:“说起彦儿的婚事,朕也一直放在心上,早先朕与皇后看中了楚部郡主楚婳,不知芷菡你觉得如何?”

“皇上与皇后如此为我苏家操心,实在皇恩浩荡,这些日子臣妇与楚婳郡主也多有接触,确是个实打实的好孩子。”

“既如此,既然你喜得佳婿,不若喜上加喜,如何?”皇上大悦,苏彦迎娶楚部郡主于公,是他稳住的一步棋,于私,郡主嫁进国公府也是十足的荣耀了。

苏彦闻言,起身作揖道:“皇上!微臣……”

皇上顿了一下,不知苏彦这般急切要说什么。

“彦儿,瞧你激动的,倒是等皇上说完你再谢恩呀!”姜氏忙对儿子使了个眼色。

帝后的面色这才和缓了下来。

“苏家听旨!”皇帝高声道。

苏彦闻言如遭晴天霹雳,他飞快地与母亲对视一眼,却发现母亲竟也状似无意的看着自己,以不可抗拒、胜利者般的姿态。

只是当下无论如何都不可发作,苏彦只得与母亲双双跪在地上。

“镇国公之子苏彦,子承父之骁勇,实乃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今有楚藩王嫡女楚婳,秉性端淑、温良敦厚、品貌出众。适二人婚配嫁娶之时,朕特赐婚于二人,择吉日完婚!”

“臣妇接旨,叩谢隆恩!”姜氏喜不自胜,叩首接旨。

而跪在一旁的苏彦深知,若此时再不明确抵抗,便再也见不得那片光。是以深深颔首道:“皇上垂爱,微臣感激涕零,可……”

谁知苏彦这话方讲了一半,却听得身边一声闷响,他抬头望去,发现母亲姜氏倒地昏厥了过去,旁边的宫人见状立即围了过来。

“母亲!”

“芷菡!”

第一百零七章 石青锦囊

“母亲!”苏彦立刻抱起姜氏呼唤她。

“快,宣太医!”皇上对身边的宫人吩咐。

“彦儿,随我来偏殿。”皇后娘娘也连忙起身,又对皇上道:“皇上,您上朝回来便没有歇着,现下先回宫去吧,这里有我,待太医诊断之后,我再派人通知您。”

“好,那皇后也要注意身子,若情况严重,也不必顾忌什么外命妇不可留宿宫中的规矩,你自有分寸的。”

“是,臣妾遵旨。”皇后感激的看着皇上离开后,随苏彦和姜氏一同入了偏殿。

“朱太医,如何?我母亲为何晕倒?”苏彦焦急地问宫中派来的太医。

看过姜氏的情况后,朱太医回头对苏彦说道:“国公夫人无甚大碍,只是过度劳累才致使昏厥,敢问国公府内近日是否诸事繁多?”

“苏府有婚嫁之事,芷菡又那样宝贝婥儿,自然事事亲力亲为,想来正因如此而劳思过度?”皇后娘娘想着近来姜氏应当都在为儿女的婚事忙碌。

“如此便对了,国公夫人体虚,不宜过度操劳,皇后娘娘和苏将军且放心,国公夫人休息一段时间便会醒来,再按照我这方子服药,慢慢调理,即可恢复。”

“我知道了,多谢朱太医。”苏彦作揖谢道。

然而母亲虽无大碍,而苏彦却仍旧不能安心,自己还未来得及向皇上禀明情由,求皇上收回旨意,母亲恰好晕倒。

然而这事拖的越久就越是棘手,很多事情若错过了机会,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可是现在皇上已经回宫,母亲又尚未醒来,自己实在是无法顾及那件事情,看来只好等母亲醒来再与她好好言明。

晚膳之时,姜氏仍然未醒,皇后留其在宫中养病,但苏彦终究觉得不妥,不肯违背宫规,便带着母亲回了国公府。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宫中的赐婚旨意,第二天一早,便传遍了上陵城。

苏彦想起母亲那时尽在掌握的眼神与笑意,苏彦心中本是充满了怨气,如同被人算计于鼓掌之中却无法翻身,偏偏此人还是自己的母亲。可此刻看着母亲阖着的双母,心绪纵然百转千回也是无奈,只得暗暗地叹了口气,果真,这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

碧滢一早在府门口也从两个小厮口里听到这个消息,愤愤地心道:这个苏彦到底是负了公主,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惺惺作态,又为何总是来招惹公主!

她替慕云漪鸣不平,更是气得将手中的木盆扔在了地上。

倒是把那两个小厮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小厮赶紧过来帮她把木盆端起,殷勤讨好的说道:“大清早的谁惹碧滢姐姐了,竟这么大怒火。”

“没谁,手松罢了,倒是你们两个,没事别在那边嚼舌根子,尤其别叫公主听了去。”说罢,她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太过“意有所指”,便解释道:“你们忘了进府第一日公主便说了,最不喜咱们多嘴。”

那两个小厮连忙称是。

碧滢接过木盆暗自嘀咕,得去别的院子都提点大家一句,千万别在公主面前提及皇上赐婚苏楚两家之事。

“苏伯母如何?”楚婳由苏府下人带着来到姜氏卧房,现在苏府上下都知道她是未来的少夫人,进出苏府自是十分随意。

“还没醒。”苏彦见到楚婳十分尴尬,可此时却又不宜开口。

“苏将军今日未上朝吗?”

“朝中告假了。”苏彦不咸不淡的应答着。

楚婳见苏彦眼下一片乌青,嘴唇干枯,胡茬也冒了头,便在桌上倒了一杯茶端给他道:“喝点水吧,不要伯母未醒,你却先熬坏了身子。”

“不必了。”苏彦摆摆手,他不想与楚婳有过多的接触,却不想楚婳不慎手松,茶杯竟打翻在了苏彦身上。

“对,对不起,苏将军没烫到吧?”楚婳一脸惊慌,连忙拿过帕子要为苏彦擦拭茶渍。

“无妨,我去换一身就好了。”苏彦后退了一步。

“想来苏将军一夜未睡吧,不若换了衣服先去休息一下,这里有我便好。”

“也好,那我去歇息一下,这里就有劳你了。”苏彦本是想要等着母亲醒来的,但楚婳来了,他只好借机避开。

待他回到听竹轩换好一身衣裳时,房门突然被叩响。

“苏将军,是我。”

闻声是楚婳,苏彦心中暗想:怎么找到自己的院中来了。

“伯母醒了,你快去看看吧!”门外的楚婳说道。

听到母亲醒来,苏彦面露喜色,立马打开门道:“太好了!”快速跑向母亲的院中。

心急着母亲那边,苏彦没有注意到,楚婳并没有跟上自己同去,更没有多心母亲醒来,府中下人来通知自己便罢了,为何楚婳会亲自过来。

楚婳见苏彦走远后,确定此时四下无人,便进到他的卧房中悄悄关上了门,扫视一圈,目光定格在床上苏彦方才换下的被弄上茶渍的锦袍上。

她走过去拎起那衣服,摸索了一阵,从胸前的里兜里摸出了用红丝带缠着的一缕墨发。

“就是它了。”

楚婳看着红丝带上紧紧打着的结扣,眼中闪过妒意,但很快她的脸上又现出阴冷的笑意。

这苏家的少夫人,最终自能是我楚婳!

“公主,门外有个小厮叫门,说是奉命来将一物交给您。”次日一早,郑伯来到慕云漪的房门外禀告道。

“可有说是奉何人之命?”

“他不肯说,奴才本想赶了他走,但又怕真的有要事,不敢擅作主张,便叫他在门外候着。”

慕云漪想着东昭自己认识的人不多,主动登门,必有蹊跷,便道:“让他进来吧。”

郑伯带着小厮来到前厅后,除了碧滢,其余人皆被郑伯一并带了出去。

“小的给安和公主请安。”那小厮倒是极懂礼数,看着便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下人。

“说吧,你是何人?”慕云漪开门见山。

“小人来自镇国公府。”说罢,小厮拿出一个青石色锦袋,“奉我家主子之命,特将此物交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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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又见青丝

“镇国公府?”慕云漪抬了眼。

“正是。”那小厮弓腰回道。

怎料慕云漪尚未表态,碧滢倒是先发了作:“什么镇国公府,与我们公主府无关,赶紧带上你这劳什子快走。”

“碧滢,你如今越发会当差了,倒是做起我的主了?”慕云漪睨了她一眼。

“公主!可是……”碧滢气恼不已,自己好不容易瞒了一天的关于苏楚成婚的消息,没想到这苏彦居然还撞上门来。

“呈上来吧。”

碧滢没好气儿的看了那声称来自镇国公府的小厮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锦袋递给慕云漪。

慕云漪握着那锦袋,没有当即打开,平静的看着小厮,显然,他还有话要说。

果然那小厮开口道:“主子还叫小人带一句话给您。”说罢眼神无意间划过旁边的碧滢。

“说吧,这儿没有外人,碧滢是我的亲信。”

“万般种种,皆成过往。”

“好,回去告诉你主子,话你带到了,东西我也收到了。”慕云漪的面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小的便告退了。”小厮行礼后由碧滢送出了前厅。

慕云漪打开了那石青色锦袋,然后看到了那缕红绳缠着的发丝,她原本平静若初晴湖面的眸子终于开始微微颤抖。

半个月前的元宵灯会上,苏彦临走前握着这缕青丝在她耳边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总有一日,我会与你结发。”

这缕发丝是当年与苏彦对战时,他从自己发上截下的,自那之后,他一直贴身带着,若不是他亲自拿出,别人又怎会碰到……

碧滢送走那小厮后回到了前厅,见慕云漪正将锦袋收起,想来是已经看过里面的东西了。无论袋里装的是何物,定是与他们二人有关的物件儿,再加上小厮带来的那句话,碧滢暗自心忧:岂非要比得知苏彦和那楚部郡主要成婚的消息还要伤人心?

“公主……”碧滢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我回屋子休息一会,谁都不要来扰我。”

碧滢陪着慕云漪回到隐月阁,帮她掩好门后便退到了院子中。碧滢侧耳听着,屋内很快就没了动静,想来公主是睡下了。这一睡便是许久,碧滢其间偷偷从门缝里看了几次,慕云漪睡得很熟,直到午膳过了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慕云漪看起来并无半点反常,似乎没有怒意也没有悲伤,但也正因如此,碧滢才更是担心,若真的无事,一向不喜欢在白日小憩的慕云漪怎会睡了这般久。

……

这一日苏彦刚刚下朝便来到母亲的院子。

“怎得刚出了正月,便要命你出征?还是去那海盗横行的黯缈洲?”姜氏听闻苏彦即将带兵去往海外,担心不已。

“事关东昭利益,我自是义不容辞。”

一旁的苏婥也道:“是呢,那黯缈洲实在是不太平,哥哥上次去就遭了那些黑衣人的暗伤,今次……”

“无妨,上次去是头一遭,万事只能硬碰硬,这次便不同了,除了已经熟悉了地形,我们还有‘盟友’。”

原来当初赤璃岛与东昭签订了议和书,蓝珊岛和碧瑚岛唾骂赤璃失了骨气竟向陆上朝廷低头,而赤璃自然也是愤怒,指责开战时没见其他两岛的势力来帮忙,如今又当马后炮。加之蓝珊岛和碧瑚岛的两伙海盗对于赤璃岛在黯缈称老大不满已久,故而近日来黯缈洲三岛的三方势力起了内讧,蓝、碧两岛势力联合欲要攻灭赤璃海盗。

赤璃虽一向战力最强、人数最多,但当初与东昭一战大伤元气,如今自是敌不过那两岛的合攻,于是向东昭求援,并答应若东昭出手援救,事成之后赤璃愿意岁岁向东昭进贡。

东昭当然乐得出兵相助,黯缈洲本就是东昭嘴边的一块肥肉,如今趁他们内乱,先灭掉两方势力,再将其纳为藩国,最后慢慢收服,一切便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而苏彦主动请命出征黯缈,除了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更是有自己的思量:一则近日楚婳常出入镇国公府,他想避开,二则他想着若是自己得胜归来,龙颜大悦他便可借论功行赏之时,请求皇上收回赐婚的旨意。

姜氏心中满是愁云,每一次儿子出兵她都担心不已,尤其是经历了丧夫之痛后,这种恐惧更甚,怎奈何自己这个儿子与他父亲的骁勇几乎一模一样,她自知是拦不住儿子去驰骋沙场的,能做的也唯有每日为他诵经祈福。

“眼看着还有一月不到你妹妹就要成婚了,也不知你这次出战多久可以回来。”姜氏提到了苏婥的婚事。

“这个母亲放心,我定然赶在婥儿大婚之前回来,只是我出去这些时日,府上便少了人帮衬母亲准备大婚之事了。”

“这你不必担心,这些后院之事本就不是男儿该操心的事情,何况陶家把大面儿上的东西都已置备妥当,咱们府上也就没剩多少活计了。”提起陶家这个女婿,姜氏是一百个满意。

苏婥对于自己的大婚之事一言不发,所有一干事项全部由陶家和母亲做主,连凤冠的式样都是随便点的,仿佛这场大婚与她根本无关。

午膳过后,楚婳“准时”来到了镇国公府,苏彦见到她,便躲回了听竹轩,姜氏无奈的拍了拍楚婳的手,示意她莫要见怪,她则全然不在意的笑着摇了摇头,反倒说去与苏婥聊一会。

姜氏见如此十分欣慰:婥儿以后便是楚婳的小姑子,两人若是能够相处的好,那便再好不过了,兴许婥儿还能替自己规劝儿子一番。

“不知苏婥妹妹大婚之事办的如何了?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虽是楚族人,但于针线方面也是能帮衬得上的。”

“那便谢过郡主了,左不过便是那些婚俗流程的事情,交由他们办便罢了,我一向是没什么主意的。”

几乎每一日楚婳都在镇国公府,她怎会不清楚自己大婚之事准备的如何了?她专门来找自己,自然不是寒暄一番这么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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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素颜之怒

对于楚婳,苏婥虽不反感,但也清楚的知道她非哥哥心中之人,如今自己的婚事已定,她反倒是希望哥哥可以于婚事上有情人终成眷属。

“听闻当初苏将军去黯缈洲曾遭人暗袭,你可知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婥本以为楚婳是想让自己在苏彦面前说些什么,没想到她只是问这件事情,便没做他想,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当初哥哥在黯缈洲遇袭的事情告诉了楚婳……

两日后便是苏彦启程的日子,清早到了他该出门的时辰,却从听竹轩传出了摔砸东西的声音。

“这是……?”苏婥被请来了哥哥的院子,只见一众下人都站在门口,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

陈伯见小姐来了,如见救星:“今儿一早,少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这都到了该去城门出征的时辰了,现下谁也劝不动,夫人在佛堂里奴才们不敢惊动,只好请小姐来了,快帮奴才劝劝少爷吧。”

“好,我去看看。”苏婥急急地朝院子里走去。

陈伯在她身后摇摇头道:“我从小看着少爷长大,从没见过他如此动怒过,少爷究竟是怎么了。”

站在苏彦的屋门口,苏婥看到里头已是一片狼藉:椅子、桌案、屏风全被掀翻在地,立柜的门开着,里面的衣物被翻得凌乱不堪,笔架、宣纸和摆件儿散倒一地,砚台也碎在了地上,染出一大片黑色的墨迹。

两个仆人低头瑟瑟的站在门口。

“我再问一遍,到底谁动过我的衣物,谁动过我房间的东西?!”苏彦几乎在高声咆哮。

两个仆人茫然又十分惧怕的摇了摇头,他们确实没有动过,也不知道一向好脾气的少爷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不知少爷究竟丢了何物,还请告诉奴才,这样奴才也好分说一番。”

“滚下去!”说罢,苏彦颓然的坐在了塌上,头发略微凌乱,眼神红肿涣散。

如此动怒,只因他今早刚找出门时,发现那缕青丝不见了。

他从来将那缕头发放在衣服胸前的内兜里,今日下意识的摸了胸口却发现那青丝不见了,本以为是在别的常穿得衣裳内,谁知翻遍了所有衣裳,都不见其踪影。

这些年来,那缕青丝日夜陪伴着自己,每每想她念她之时便会拿出来看看,谁知如今竟然不翼而飞,教他如何能够安心出征?其实他知道未必是下人们弄丢的,他朝下人们发火,实际上却是恼怒自己,没有看好那缕青丝,他甚至觉得这缕青丝的丢失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苏婥站在门口,听着哥哥嘴里喃喃说着:“难道我连这么一丝与他的联系都丢了吗?”

她当即明白,哥哥是因丢失了何物而大发雷霆,当初自己抢走那缕发丝哥哥尚且愤怒不已,若是丢失……也难怪他会这般失态。

苏婥拿起一把木梳,来到苏彦身边,为他梳着有些凌乱的发髻,在他耳边轻轻道:“丢失的东西注定无法挽回,可是不能连带着将可以争取的事情也放弃啊。”

闻言,苏彦抬头看着妹妹,听说了她言语中的意思。

聪明如苏婥,自然知道哥哥此次主动请命去往黯缈洲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眼下,会兵出征的时辰就快到了,若哥哥耽误了,被有心之人捉了把柄,回来就算哥哥立了功也会折损大半,还怎么向皇上请命呢?”

素颜突然平静了下来,顿时恍然大悟地站起了身:“是,婥儿你说的是,我这便出门!”

苏婥看着哥哥慌忙的背影,暗自叹气,一向沉稳的哥哥,如今因丢失了与她有关的东西而这般失常失意、丢了理智,不知待他功成归来,能不能如他所愿,请皇上收回赐婚旨意。

只是母亲这一关,又怎可能轻易便过了呢?

出征号角响起,东昭的军队由上陵城出发,向邑泽港口出发。城楼之上,楚婳的目光穿过排排站列的士兵,看向最前面白马之上身穿铠甲的人。

“啧啧,这般不舍,看起来还真像是待嫁娘子惜别郎君呢。”不知何时,楚婳身后多了一个身穿玄紫色斗篷的人,兜帽罩着那人的面容,除了一双薄唇,再看不到其他。

只听声音,楚婳便已知道身后之人是谁,看着远去的东昭军队,对身后人说:“不是说过,你不要轻易在东昭露面吗?”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人认得我,何况我怎会那么容易让别人看到我?”兜帽之下的薄唇自信的勾起。

“也罢,只是我眼见着快要成功了,你之后还是不要总出现的好。”楚婳再次叮嘱。

“我自有分寸,你安心便是。只是我不明白,既然前去黯缈洲也在你的计划之中,为何你不索性直接与他同去?”

“去当然会去,只是眼下不是时候。我若直接请旨与他同去,皇上就算应允,苏彦也会反感,我何必讨这个没趣儿?不若过上几日,我寻个由头再过去,那一切便是顺理成章了。”

“你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真是不简单呢。”那人掩口轻笑,声音让人难辨男女。

“咱们彼此彼此,你别忘了将我所说之事办妥。”楚婳话音刚落,便发现身后已是空无一人,仿佛方才从来不曾有人来过。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你且等着安心做你的镇国公府少夫人吧!”微小的声音随风传来,之后音落风止,周围又重归沉寂。

……

“主子,邑泽港口那边发现了两艘可疑的船,属下的人查探不出身份,今日一早,那两艘船一前一后的出航了。”深夜,江哲从外归来,径直到了慕修的书房。

“可知他们方向是哪里?莫非是……黯缈洲?”慕修已经猜到了什么。

“正是,属下的人远远地跟了一段,发现他们却是驶向黯缈洲,后来怕被他们发现,便先回到邑泽港了。”

“哦?这么巧?赶在东昭军队到达前先去……大概多少人?”

“统共五六十人不止。”

“知道了,叫你那边的人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随时来报。”

“属下领命!”

得知近日黯缈洲不安稳,又想起上一次前去遇到的黑衣人,慕修便提前派人前去盯梢查探,不想果然有意外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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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故人上门

这几日慕云漪除了没出府,其余起居举止都与平常无异,但慕修却觉出了不对,又听郑伯说起那日有小厮登门,却不知其身份,于是寻了碧滢来。

“那小厮是谁?”

碧滢一早便想好了应付众人的说辞,便道:“这奴婢也不清楚,当时奴婢在门外,并没有进屋伺候。”

慕修见碧滢不说,便没再追问,更没有去当面询问慕云漪。只是联想到近日来东昭最大的几件事情,他心下便猜了个大概。

……

“婳儿,到了那岛上万事小心,保护好自己,见到了彦儿一定要紧紧跟着他!”

“请伯母安心,我这便启程了,这冬风寒凉,还请伯母和苏妹妹快些回去吧。”

姜氏和苏婥在城门口送别楚婳,看着那一队行人的背影,苏婥问起:“皇上怎么竟会同意让楚婳郡主前去黯缈洲?毕竟那里还处于战事状态。”

“郡主亲自面圣,说听闻彦儿受了伤,实在是放心不下,特请旨前去,皇上见她言辞恳切,又念她情深义重,不顾一己安危也要去往前线,实属难得,便应下了。”

“虽然哥哥受伤了我也是担心的很,但听回来报信的人说只是轻微的擦伤不打紧。”苏婥现在倒觉得这个楚婳也未免太刻意了。

“哎,也是我私心,一则呢是实在放心不下彦儿在外打仗,郡主精通医术,纵然有随行大夫,婳儿在他身边我也能更安心些,再者,我瞧着彦儿对郡主总是不咸不淡的,若这次在那兵荒马乱之地能患难见真情,那自是极好的。”姜氏眼中透着精明。

苏婥便猜到了楚婳此去,背后必然有母亲的“推波助澜”,奈何哥哥躲去黯缈洲也没办法避开……

“公主,有人请见。”碧滢在房门口敲了敲。

“替我回了吧,你就说我身体乏累,不便见客。”慕云漪歪在塌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握着书卷。

说罢,门外安静了下来,慕云漪则继续低下头看书,却不想下一刻门竟然被推开来。

正想着是谁这般没有规矩,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可不得了了,当了公主架子也越发大了,求见一面都这般困难。”

慕云漪抬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眼睛一亮,连忙穿鞋下地,“容月,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见自家主子终于露出了笑脸,碧滢才安心了许多,关上门退了出去。方才听闻有人上门寻慕云漪,碧滢出去一看竟是自家主子的故人密友,欣喜不已,没有通传便领着容月进府了。

容月被慕云漪拉到矮榻前坐下,看到小几上打开的书卷,容月揶揄道:“这才来了东昭几日,我们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如今竟成了阁中闺秀、读书绣花了?”

“属你嘴刁,你自看看是什么书?”

容月合起那书卷一看,拱手笑道:“原是《三略》,是在下浅薄了。”

“好了好了,不与你说笑,快说说你为何在此?”

“自是要与你说的,只是我眼瞧着你这公主府,实在不是说话的地儿。”容月意有所指的看向窗外。

“也是,再者说我这儿也拘束的紧,不如……”右手虚握,仿佛捏着酒杯扬首饮酒,“老规矩?”

“在下自当奉陪。”

慕云漪看着容月的男子装扮道:“你且等等,我换身行头。”

很快,两位翩翩“俊公子”从公主府后门翻了出去,并不是为了躲避府中的下人,而是她们二人曾经的传统:从前在西穹时,她们时常这般扮成男子,一同溜出府去喝酒。

两人来到了一个藏在深巷之中的酒肆门前,慕云漪看着小牌匾上的字念道:“枚青坊。”

容月撩开帘子领慕云漪走进去,在角落的一个矮桌前坐下。

老板娘见是容月笑了笑,容月也朝她点点头。

显然,容月是这儿的常客,再联想到方才容月带路时的轻车熟路,慕云漪意识到,容月来这上陵城的日子应是不短了。

“这里如何?虽然不大,胜在清净。”

慕云漪打量四周,地方确实不大,桌椅摆放的却没有一丝逼仄,墙上的字画虽不名贵,却是极为别致得宜。

“当真不错,也难为你,这地方都能给你寻到,这便是所谓的酒香不怕巷子深罢。”

这时老板娘端着两壶酒和一双小盏过来。

“公子,这是第一次见你带朋友一同来呢。”说罢,老板娘利落的将垂下的碎发重新用红木簪子插进发髻里。

看看这酒肆里的地面桌子被擦得一尘不染,再看着老板娘的动作声线便知她是个爽利之人,慕云漪一时生出好感,冲她淡淡一笑。

“这公子生的好生秀气白净,但看这眉目,还当是画里走出个天仙姑娘了。”

慕云漪可以粗着声音道:“老板娘说笑,我家里姐妹众多,从小女人堆里长大,所以总有人说我腼腆似女子。”

“您二位慢用,我去后头给你们弄些下酒菜来。”

慕云漪回头冲着容月眨了眨眼睛,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这亦是慕云漪当初惯用的说辞,只因她皮肤过于细白,就算扮成男儿装,也总被人说是个“小白脸儿”。

“你瞒的倒是好,既然一直住在上陵,居然现在才来找我。”慕云漪白了容月一眼。

容月连忙替慕云漪斟上一杯酒道:“我这不是向你来赔罪了吗?当时你初到东昭,身份敏感又事情繁多,若又让他们发现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外邦公主竟然跟本地一人常有来往,岂非惹人怀疑。”

“这么说,当初……那之后你便来到了东昭?”慕云漪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南苍”吞了回去。

却没有想到容月这一回不像上次一般抵触了,竟自己说道:“是,南苍一战之后,我被救下,后来就来到了东昭。”

“被何人所救?”

“那人你也认得——苏彦。”

竟是苏彦……慕云漪沉默了。

容月不动声色的留心着慕云漪面上神情的变化。

片刻后,慕云漪再次问道:“如今你是否可以告诉我,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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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浮生若梦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容月将南苍一战,与慕云漪分别之后发生的一切细细说来,纵使那些记忆是自己这么久以来痛苦的源泉,但她已不惧提起……

听闻容月的讲述,慕云漪心惊,原来南苍之战,自父亲与自己撤离之后,仍有这许多的纷乱与阴谋。

“怪不得这些年我如何派人寻你都没有任何消息,原来你在东昭,苏彦也是好得很,竟然从未向我透露过一丝一毫。”

“你莫怪他,是我叮嘱他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我当初心灰意冷,本是铁了心的要与过去断绝往来,只求安稳度过余生罢了,后来你成为质子来到东昭,实属我意料之外。”

慕云漪不愿多提及苏彦,避开道:“那你如今怎又愿意来告诉我了?”

“这不是看着近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又见你数日未出门,放心不下,才来寻你。”容月却没有准备绕开这个话头。

慕云漪眼中划过一丝狡黠:“哦?说漏嘴了,原来你一直暗中留心我的一举一动呢。”

容月却没有中她的伎俩,在她面前敲了两下桌子面道:“你休要岔开话题,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浮生万般皆是梦,莫负杯中般若汤。”慕云漪浅笑,举起酒杯自顾自地与容月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接着仰头喝下。

“般若汤易饮,放下往事却难。”容月夺过慕云漪手中的酒杯:“你可放下了?”

慕云漪轻托腮边看她:“放下?”

“罢了,我且问你,你与他的情分是从何而起又是何时开始淡灭?如今听到关于他的事情,你可还会心有波澜?据我所知,他与那楚婳成婚实属无奈,若真如此,你可还会放下?你不必急着答我,想好了再说不迟。”

慕云漪倒真是陷入了沉默。

何时开始?便是从第一次见苏彦,他为自己包扎伤口开始吧,那时年少初遇时的倾心,也是多年以来挥之不去的执念。

何时淡灭?大约是那一晚幻阙楼中,亲眼见到苏彦为楚婳挡下自己那一刀的瞬间吧。

慕云漪并非不信他对自己的情意,也没有怀疑他心中有了旁人,令她失望的是她原本觉得苏彦该是始终信任自己的,她过于笃定自己与苏彦之间的默契,于是当看到苏彦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误解,慕云漪都难以接受。

其实慕云漪后来一直在想,自己与苏彦走到这一步,不怪自己,也不怪他,只怪他们的立场天生相悖,苏彦身上缠绕着太多的牵绊与无奈,肩上担负太多责任与义务,而自己,亦是如此。于是两人渐行渐远,纵使情深,奈何缘浅,并非他们没有努力过,只是他们都做不到可以抛下一切、义无反顾。

很长一段时间,慕云漪一直在等着苏彦的一个态度哪怕是一句话,然而当苏彦在元宵灯会上对她吐露真情之时,她却震惊于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安心与欢欣。

她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怀疑,甚至一度谴责自己的贪心与变心。

直到那日收到镇国公府小厮送来的那个锦袋,打开看到红绳青丝的那一刻,慕云漪并没有想象中的悲痛,也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失望,心中唯剩一点遗憾罢了。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经放开了手。

慕云漪眼中的迷离渐渐褪去:“阿月,我放下了。”

“当真?”

“是。”

回想起那日元宵灯会上苏彦说:“你我之间本就横亘着太多矛盾,但一切有我,无论发生什么,你只要记得,我苏彦此生定不负你。”

这本该是最让她安心的话,只可惜来得太晚,太晚了。

那一晚,自始至终,她的眼前只有慕修失落的眼神,她的心里只有慕修落寞的背影。

慕云漪终于意识到,原来如今能够让她安心的人,只有慕修。

“阿月,谢谢你。”

容月看到慕云漪眉间的愁云尽退,重为她斟满酒,“那我们就敬‘放下’。”

“不忙。”慕云漪拦道:“我既放下了,那你呢?”

“我却没有这般容易。”容月苦笑,“我以为我可以放下,却不想就算逃离了西穹,我仍是做不到。”

“既无法放下,就不要强迫自己。”慕云漪握住了容月的手,“阿月,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今后无论有什么决定,一定要告诉我。”

“好,小漪,我答应你。”纵然心如死灰,但面对慕云漪却总是有一丝暖意的,这世界上,如今让容月觉得不是孑然一身的,也便只有慕云漪了。

慕修得知有男子上门来找慕云漪,本有几分担心,但听碧滢讲原来那是容月,倒是放下心来,慕云漪几日未出府,和她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他坐在慕云漪屋子的房顶上整晚,却迟迟未见慕云漪归来,正欲出去寻找,却听到后门有了动静,他后头望去,看到了男儿扮相的她,只见她黑发高束,身着一袭天水碧长袍,脚踩白玉镶银边短靴,偷偷摸摸、东张西望的走进院子来,步履又稍显酒意,确定四周无人,连忙悄悄推开门溜进屋去。

“竟是吃了酒呢。”

慕修坐在房顶光明正大的“偷窥”她,见她活脱脱一副偷了酒吃的小郎君模样,只觉得十分可爱。

屋里扑通一声后便没了动静,慕修轻声翻下房顶,透过窗缝看到慕云漪果然鞋衣未脱,被子也没有盖,斜斜的歪在床上便睡着了。

他悄然走进,将被子为她盖上,“酒量向来不差的,今儿是喝了多少酒。”

正欲离开,却发现慕云漪手上正握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那块再熟悉不过的黛蓝色锦布,里面包着一缕红绳缠着的长发。他当即明白那日郑伯所说的小厮是奉了谁的命,送来了何物。

“这些日子,很辛苦吧。”他轻轻将慕云漪的手放进锦被之下,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雾隐阁,发觉江哲已经在书房内候着。

“主子,黯缈洲那边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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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皆成过往

“又是黑衣人。”慕修放在桌案上的手握成拳。

“属下无法判定这回与上次是否同一批。”江哲道出疑虑。

慕修点了点头:“上次除去苏彦,他们更像是冲着云漪去的,若说这次还是那些人……那他们出现的也未免太早了。”

“如何行动,还请主子示下。”

慕修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腹部,曾经在黯缈洲被黑衣人射伤留下的疤痕。

“收拾一下,明早动身。”

“主子?”江哲错愕的看着慕修,仿佛没有听明白。

但见慕修神色确定,江哲当即了解,“属下告退。”

慕修想起方才酒醉沉睡的慕云漪手中握着那块锦布,大约就是从苏彦出征起,慕云漪便开始成日的魂不守舍。

罢了,我去帮你帮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慕云漪半夜醒来,发觉身上好端端的盖着被子。她抬起手来,看到手里握着那方锦布和那缕长发,才想起,回到府里她原本是想把这两物烧掉,结果却不知怎的睡着了。

她来到炭盆旁边,烧的发白的炭火“哔哔啪啪”作响,下一刻她将锦布和发丝放进了火焰之中,干脆、利落。

看着火焰将它们吞噬、燃尽,慕云漪再无万般不舍的纠结,也没有弃如敝履的嫌恶。有的只是坦然,如同给自己多年的执念亲手画上一个句点。

时候到了,所以便放下了。如他所说,“万般种种,皆成过往。”

那之后,慕云漪安然睡去,那大约是这些日子来自己睡的最踏实的一觉,以至于第二日将逾晌午,她才起来。

简单梳洗之后便由碧滢和其他婢女伺候着来到膳厅。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清粥小菜,慕云漪与碧滢相视一笑,这自然是她为自己着意准备的。

方一坐下,孟漓便端着什么东西进来了。

“小漪漪,把这个喝了。”孟漓将手里的小碗放在慕云漪面前,里面黑浓的汤水还冒着热气。

“这是什么?”

“我秘制的醒酒汤。”

“我又没有喝醉,现在清醒的很。”慕云漪将碗朝孟漓推了推。

“那也要喝,瞧你一副恹恹的样子,喝完保准你活蹦乱跳。”孟漓毫不留情的又把碗推了回来。

慕云漪皱着眉头闻了闻:“你这是什么醒酒汤,光有苦味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辛辣的味道?拿走拿走,我可不喝。”

“哎,真是没良心啊,我这一大早先是给江哲那小子配药,之后又给你煮这醒酒汤,忙的就没停下过,结果你居然嫌弃不喝!”孟漓摇着头,一副痛心的模样。

“江哲怎么了,他配什么药?”说道江哲,慕云漪感觉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江哲了,便随口问了一句。

“他找我配了一些防止晕船额的丸药。”

“好端端的找你讨晕船药做什么?”慕云漪不解。

“我也是奇怪,这上陵城周围又没有什么江海的,但问了他,他只说打小他就晕船,所以先问我要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孟漓耸了耸肩,自己与慕修相熟,江哲又是慕修的人,这么点小事自然会应他了。

“哦。”慕云漪点了点头,但心中仍是疑疑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晕船……自然而然她便联想到近日出海去黯缈洲的苏彦,难道江哲也要去黯缈洲?若江哲去了,那慕修……

“江哲什么时辰管你讨药的?”

“我今儿起得早,本想吃过早膳再去睡个回笼觉,那时候就看到江哲来找我了,到现在怎么也有快两个时辰了吧。”

慕云漪“腾”的站起来,向慕修的雾隐阁快步走去。

结果不出所料,慕修的屋子空无一人,可是他并没有跟自己说过他要出去。

问遍了府里的人,都没人见过他,最后是一个早上值守的外院小仆说一早便看到慕修和江哲一起出府了,那时约么着还未到巳时。

未至巳时?那距离现在确实快两个时辰了,慕修近日从没对自己说过他有什么事情。

莫非慕修真的去了黯缈洲?

“慕修,你这个笨蛋。”

可是自己没有办法随意出城,身边都是眼线,一举一动都难逃皇帝的眼睛,当初第一次私自前去黯缈洲,虽然皇帝明里没有说什么,但也是明明白白的告诫了自己,不可随意乱走。

慕云漪坐在慕修的书桌后,一下子乱了方寸。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一般,站起身道:“碧滢,随我走!”

午膳过后,苏婥寻了个由头出了府,来到幻阙楼。

原来方才她收到了慕云漪着人悄悄递来的条子,上面说约苏婥相见,却没有讲明是什么事情。

由店小二引着到了三楼最靠里的一个雅厢,进去之后慕云漪已经坐在了里面。

见苏婥到来,慕云漪明显松了一口气,“你真的来了。”原本走苏婥这条门路,慕云漪只是心急之下碰碰运气,毕竟她知道苏婥对自己一直有不小的敌意。

“说吧,急着叫我过来,有何事?”苏婥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友善,却也没有听出什么不耐。

慕云漪站起身,拱手躬身,正色说道:“我有一事相求,恳请苏婥姑娘相助。”

没想到慕云漪这般,苏婥倒是见所未见,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手段通天的安和公主竟然有事找我相助?”

小半个时辰后,苏婥和慕云漪相继出了幻阙楼,苏婥的马车行至一间名叫“画香阁”的脂粉铺子停了下来,她进去之后不到一刻,慕云漪也到了。

她领着慕云漪熟稔地走到了铺子的内室,碧滢和檀儿也一并跟了进来。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慕云漪身边的“碧滢”对苏婥作揖:“多谢苏姑娘。”说罢,主仆二人走出画香阁,上了马车。

过了不久,苏婥也同檀儿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苏婥开口问檀儿:“怎么样,这么久了,我的手艺没有生疏吧?”

“小姐的手艺自是顶好的,哪怕那公主府上的人,若看到了两个‘安和公主’也难以分别究竟哪个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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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金蝉脱壳

原来慕云漪想要去黯缈洲却奈何身份特殊,无法出城,她知道苏婥精通易容之术,便来相求,把贴身婢女碧滢易容成慕云漪的样子,留在府中瞒天过海。

所以方才出去的时候,慕云漪主仆二人虽与来时无甚差别,但‘碧滢’的脸上多了一层薄纱。那时因为真正的碧滢已经易容成慕云漪,而慕云漪则换上了碧滢的衣服和发髻,挂了一层面纱。

虽然两个人的容貌一样了,但是慕云漪的身量高了碧滢一头,所以碧滢的鞋子里塞了好几层硬布垫子,脚裸又用裙子盖着,便没有人会发觉。

“小姐,奴婢不理解。”马车上檀儿开口问道。

“嗯?不理解什么?”苏婥看着她。

“小姐明明不喜欢那安和公主,又为何要帮她,而且还带她来咱们的画香阁的内室。”檀儿对于苏婥竟然帮助了慕云漪十分诧异,要知道日后若是安和公主私自出城的事情被揭穿了,那可是欺君之罪,没准连带着自家小姐都会受到牵扯。

苏婥却是从容平静的笑了:“这世上伤心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又何必再添上一个呢。”她与司空少杨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她的潜意识里,希望哥哥能够如愿,与所爱之人终成眷属。

慕云漪在回公主府的路上下了马车,易容成了自己的“慕云漪”则继续回府。

她顺利蒙混出了城,然后在城外马行租了匹马向邑泽港口奔去。

“慕修,等我,这一次去黯缈洲,只是为了你。”

……

苏彦带领的东昭军队,到了赤璃岛之后,战局很快便扭转过来。未出三日,蓝珊、碧瑚二岛的海盗已经被杀的杀、抓的抓,余下大半也都逃回各自的岛上。

楚婳赶到赤璃岛之后,正欲去寻找苏彦的军队,却无意中发现几乎是与她同时到的另一艘船,从上面走下来的人似乎是慕修。

再三确定之后,楚婳勾起了嘴角:“真是有趣,来了个棘手的。只不过,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轻易让你见到苏彦的。”

……

这日,苏彦的军队将敌方一支主力部队逼上了绝路。

“弟兄们,跟东昭人拼了!”见四处已经无路可走,身边的海盗也一个个的倒下,首领模样的浑身是血的人举刀高喊。

苏彦扬起眉毛,提起焚阳轻易的解决掉身边几个缠着的海盗,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个人反抗的机会,最后径直冲到那名首领身边,将剑架在他的喉前,“结束了。”

那名首领挣扎着抬起刀,却划向了自己的脖颈。

苏彦看穿了他的心思,“咚!”抢在他之前一掌劈在他的脖颈后,将他打晕。

“你现在还不能死呢。”苏彦知道,此人便是蓝珊岛海盗团伙的首领。

他环顾周围,如今这赤璃岛已经完全掌握在东昭手里了。

苏彦收起焚阳,将晕倒的海盗首领交给身边的几个士兵带回去,“回营!”说罢,自己也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一名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海盗突然在苏彦身后从袖中摸出一支双筒袖箭对准了他。

正赶来寻找苏彦的楚婳看到了他身后这一幕,高声惊呼:“当心!”

楚婳跃至苏彦身后时,以身体挡住了苏彦。

苏彦反应过来,立即回身拉开楚婳,另一手将焚阳插入那海盗的胸口。

“咻!”而几乎是同时,两枚袖箭已被齐齐发出,却没有射中楚婳,却擦着她的后背划过,两道长长的血痕即刻显现出来。

“唔”楚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楚婳!”

慕云漪到达赤璃岛时已是傍晚,岸上的建筑早已面目全非,成了一片废墟,地上躺满了尸体,夕阳西下,一片腥红。这场景分明与数月前无甚差别,而心情已是天差地别,原来短短几个月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慕云漪不由暗暗感慨。

“尸体全部都是海盗的,看来东昭的部队已经攻进岛内了,那慕修会在哪里呢?”

慕云漪突然警觉起来,似乎有人正在靠近自己,她摸出了弑月辨听脚步,来者不在少数。

果然,一大群海盗装扮的人站在了她的面前,想来是正欲逃跑的海盗。

“哟,哪里来的小姑娘,迷路了吗?”海盗们看着此刻这里就一个女子,面上一扫方才的狼狈,不怀好意的看着慕云漪。

说话的男子凶恶却有些浮夸的模样,让慕云漪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她没有言语,眼中却显现出久违的炙热,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的一群人。

“怎么不说话啊小妹妹,哥哥我带你回家如何?”另外一个海盗也中院耐不住。

“喽啰。”慕云漪冷哼一声。

“臭娘们,你说什么?”海盗一听,这女子居然这般“口出狂言”,再没什么耐心怜香惜玉,提起刀高声吼道。

“我说你们挡着我的路了!”话音未落,慕云漪一跃而起,海盗们还没看清,她已经冲到众人中间,几个海盗瞬间倒在地上。

其余几个海盗试图冲上来,慕云漪抬手一甩,几枚十字标齐齐飞出去,插入了那几人的腹部。

站在最前面的海盗转身看到身边的人已经全部倒下,吓得后退一步,双手颤抖的握着刀指着慕云漪。

“奇怪,你的刀在指向哪里?”原本被刀尖指着的慕云漪瞬步至海盗身后,匕首反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却还没有等那人回应,鲜血已从脖颈喷涌而出。

慕云漪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弑月收回腰间,朝岛内走去。

随队前来的医官为楚婳上药包扎之后,走出营帐被苏彦叫住。

“楚婳背上的伤势如何?”

“回将军,是箭锋刺伤,已经上药包扎,无甚大碍,只不过这么长的伤口,痊愈需很久,郡主怕是要受些皮肉之苦了,且定要养得仔细,不然便会落下疤痕了。”

“好,我知道了。”

“那么明日我再来为郡主换药,待我再开些药方每天按时服用便是。”医官理好药箱,起身鞠了个转身离开。

苏彦叫过一名随楚婳一同前来的侍卫问道:“为什么郡主会来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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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黑衣人再现

“回将军,我们郡主因听闻您受伤,担心不已,向皇上请旨,前来黯缈洲找您。”那侍卫回答。

“真是胡闹!这里兵荒马乱,怎是她一个女儿家该来的地方!”

侍卫再次躬身道:“郡主实在是忧心不已,说自己知晓些医术,定要照顾在将军身边才可安心。”

“好,我知道了,你去好好守着郡主吧,她醒了的话派人告诉我一声。”苏彦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心中埋怨楚婳不该冲动跑来岛上,但如今她毕竟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若是养不好甚至会疤痕……思及此,苏彦终是心有愧疚。

苏彦离开没过多久,楚婳便已醒来,她为苏彦挡的这一箭完全是“多此一举”,以苏彦的身手绝不会被那人暗伤,但也就是因为知道如此,她才会“以身犯险”。

但是背上的擦伤却是十足十的疼痛,毕竟,若没有真的流血,又如何让他心生内疚

一名婢女端着药走进营帐,将药放在一旁,先对楚婳耳语一番。

“哦?她真的来了?”楚婳苍白的脸上显露惊喜之色,似是早有预料。

“只看到慕修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失望,以为我做的种种准备竟要白费了,看样子还是我小看了她。”

“郡主,由于您前面昏迷未醒,奴婢便擅作主张,叫咱们的人按照您原定的计划行事了。”

“你做的很好。”楚婳看了看桌上的药,说道:“那药先放着吧,对外不要说我已经醒来了,过两个时辰,等晚上的时候再去派人通知苏彦。”

“是,郡主。”

婢女退出营帐之后,楚婳翻了身子睡下,不经意触碰到伤口令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这次能将一切都在这黯缈洲上解决了,我这伤也算是没有白痛了。”

“奇怪,走了这么久,根本没有看到东昭的军队。”慕修看着四周,除了树林草地,再无其他,就连打斗的痕迹也越来越少。

“是啊,别说东昭的军队了,连海盗的身影都没看到,究竟是怎么回事”江哲警惕的看着周围。

慕修和江哲二人上岛之后,暗中听到两名东昭士兵说起,东昭军队的大营在岛上西边。可是走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找到所谓的营地。

“莫非,他们已经转移?”江哲不解。

慕修摇了摇头:“就算是转移也会留下痕迹,除非……他们根本不在西面,那两个士兵……”慕修停下了脚步,惊异地看着江哲。

“主子的意思是说……”被慕修这么一说,江哲也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

“我们快回到港口去。”夕阳西下,二人向来时的方向纵身跃去。

向山里走着的慕云漪发觉到面前不远处的草丛似有响动,她停下脚步,摸出弑月:“怎么,还有送死的?”

但是很快,草丛又没了动静,她抽出一枚十字标向声响处甩过去,两个黑影立即现身,一跃向远处逃去。

“是他们?!”慕云漪看到二人的着装惊呼道,她没有想到,第二次来黯缈洲居然又碰到了黑衣人,且他们手持弓弩,分明与数月前在岛上遇到的黑衣人无半点差异。

慕修的伤,苏彦的伤,以及自己肩上的伤想到那群黑衣人,慕云漪心中涌起一阵怒火。

一跃而起,急速跟上黑衣人。

尽管黑衣人动作迅敏,但是对于慕云漪来说,追上并不难。

一路追赶竟又回到了港口。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分别向不同方向跑去。

慕云漪追着一个黑衣人跟了上去,摸出一枚十字标飞出,听得一声闷响,那黑衣人跪倒在地,十字标插在了他右腿的后膝处。

“谁派你们来的?”一记瞬步,她跳到黑衣人身后,以匕首抵在喉上,语气中透着冰冷的杀意。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突然有温热的液体在了慕云漪的手上,她转睛一看竟是血,接着被她擒住的黑衣人开始失重地向下滑,“什么?!”慕云漪一惊,立马放开了那人。

那名黑衣人被慕云漪松开后僵直倒在了地上,开始七窍流血。

“这是事先服毒了呵,真是滴水不漏!”眼看着无路可逃,这黑衣人直接咬破了嘴里事先放好的毒囊。

慕云漪转身朝另外一个黑衣人逃走的方向张望,却远远地看到那黑衣人已经乘小船离开了港口。

“可恶……”

她蹲下身拾起死掉的那名黑衣人的弓弩,没有任何图腾标志,他身上也没有象征身份的物件。

“线索又这样断了吗?嗯?这是……”从黑衣人的袖口里掉出一枚玉佩,慕云漪拿在手中一眼就认出玉佩上面的雕纹,“这是东昭苏氏的族徽……”她回忆起曾见过苏彦腰间佩戴着这枚血玉玉佩,只是现下这玉佩怎么会在这黑衣人手里?

“难道苏彦也与他们碰到了?”

她再看那划船逃跑的黑衣人,只剩下小小的一个船影,小船行驶的方向是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一点的小岛。

慕云漪想起了曾经苏婥对自己说起,苏彦为了带着自己躲避黑衣人,逃到了赤璃岛临近的一座小岛上,而慕修也是在那座岛上受了重伤,险些丧命

“她所提起的就是那座岛吧。”只不过当初自己昏迷,自己的意识十分模糊。

究竟黑衣人有什么阴谋,苏彦会不会也在那座小岛,若如此,那慕修会不会也……

慕云漪握紧了那枚玉佩,上了一艘无人的小船,驶向了荒岛。

“既然这般费力的引我过去,那我便将计就计,看看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慕修和江哲折返途中,注意到有人靠近,于是侧身掩在了树后,然后看到了两个海盗装扮的人,浑身狼狈,似是在逃命。

“现在东边全是那东昭的人,后头又来了那个女魔头,哎真是倒霉!”

“是啊,眼下咱们只能往西边逃,碰碰运气了。”

什么,苏彦的部队在东边?

慕修突然现身,死死地扼住了一个海盗的脖颈,“你说的可是真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只求一个角落

看到慕修鬼魅一样的出现,又是一脸杀气,两名海盗吓得腿都软了,颤抖着说:“英雄饶命啊,我们所说都是真的,那东昭的部队已经把我们的兄弟们抓的差不多了,如今确实已在东边扎营了。”

难怪这两天都没有看到东昭军的影子,原来一切都是阴谋,那天碰到的说苏彦部队去往西边的士兵根本是别人一早布局好了的。

江哲抓着的另一名海盗,见这两人没有立马下杀手,估摸着他们不是那军队的人,便道:“英雄明察,我们句句属实啊,本想着去港口逃命,结果又碰到了个女魔头,我们这才要向西边逃命啊!”

“女魔头?什么女魔头?”慕修心中一惊,听闻女魔头三个字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可是他却不敢确定。

“是一个身手了得的红眸女子,把我们一群兄弟都杀了,只剩下我们两个装死才逃过一劫……”虽说几个海盗被一个女人收拾了十分不光彩,可是这两个海盗现下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便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红眸!身手了得!

慕云漪果然也来到岛上了。

“她现在在哪里?!”慕修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被他掐着的海盗已经喘不上气了。

另一名海盗连忙道:“我瞧着那女子朝岛内走了,似乎也是往东边,她离开港口好久,我们二人才敢起来逃命。”

想来慕云漪应是知道苏彦在东部了,或许现下已经找到他了?

慕修没有心情管眼前这两个海盗,一把推开擒住之人,看了江哲一眼:“走!”二人便向东边跑去。

傍晚,苏彦来到楚婳的营帐,问楚婳身边的婢女:“郡主如何了?”

那婢女忧心忡忡,摇了摇头:“郡主至今还未醒来。”

“那我先回去了,待她醒了,传话告知我一声。”苏彦不欲在此久留,正欲转身离去,他的袖角却突然被拉住了。

苏彦回头一看,此时的楚婳眉头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睛紧闭,却拉着苏彦,轻轻呢喃:“不要走。”

苏彦尴尬的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衣袖收回。

楚婳身边的婢女见状,立即会意道:“苏将军,我要去为郡主换一盆热水来,再去看看药是否煮好了,能不能烦请您帮奴婢在这里看一会儿?”

见那婢女诚心拜托,楚婳又在安静的沉睡,苏彦便道:“那我在这里帮你照看一会罢。”

“谢谢苏将军,奴婢去去就来。”那婢女拿起铜盆速速的走出了营帐,后来又冲守在门口的两名侍从使了眼色,那二人本就是楚婳带来的人,见婢女这般立即会意,不一会儿也悄悄离开了。

待了约么一刻钟,苏彦正想着那婢女为何还不来,正要出门去寻,发现楚婳似乎有了动静,转身一看,果然见她皱着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眶。

“郡主,你醒了。”

“苏将军。”楚婳见苏彦到来,柔弱的撑起身子。

“郡主受苦了,现下感觉如何?”

“我已好多了。”

看着她干涸的嘴唇,苏彦在桌上倒了一杯水端来。

楚婳接过水抿了一口,轻声道谢。

“是我谢谢你才对,当时情况极其危险,你何必奋不顾身的救我,若那袖箭再打的正一些,你……”

“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不想你受伤。”楚婳坚定的仰头看着苏彦。

苏彦避开了楚婳的目光,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他干咳了两声:“既然醒了,我再去将大夫寻来帮你瞧瞧。”

“苏将军!”楚婳在他背后叫住。

苏彦停下脚步,他犹豫半刻转过了身子,“郡主?”苏彦故作轻松。

而让苏彦没有想到的是,楚婳竟走下了地上前一步环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给我一个位置好吗,在你心里。”

苏彦身子一僵,下意识就要去把楚婳的手拉开,口吻严肃:“郡主,不要这样。”

“不要急着推开我,我明白,你心里是安和公主,我不在乎,只求一个位置,哪怕一个角落都可以……”

苏彦扶住了楚婳的肩,将她从自己怀里拉起,“对不起,我的心里,除了她,再也无法容下其他人。”

“就算她心里没有你,就算她选择别人?”

“是,就算是那样,我的心里也只会有她。”

“可你的母亲会接受她吗?你的家族会接受她吗?东昭与西穹百年的恩怨容得下你对她的感情吗?”

“……我不知道……但就算所有人都容不下她,我也不会放手。”

“可就连一点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不等苏彦继续开口,猛地回身踱至窗边,“谁?!”他抽出腰间的焚阳。

窗外之人并没有逃跑的意思,“咻!”那一道黑影翻窗而入。

“慕修?!你怎么会在这里?”苏彦收起焚阳,惊诧的看着眼前人。

“我是来找人的,看样子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说着,慕修颇有深意的瞥了一眼旁边楚楚可怜的楚婳,接着说道:“打扰了。”

在慕修正要离去之时,苏彦挡在了他前面:“你把话说清楚,你来找谁?难道是……”

“既然猜到是她,就不要挡着我。”

确认了慕修的答案,苏彦本就心急如焚,又见慕修不肯说个通透,心里没由来的一股急躁,当即将焚阳横在慕修身前,“她也在赤璃岛吗?为何?”。

“是,她也来赤瑚岛了,至于她为什么而来,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上次如此,这次亦是如此。”慕修冷冷的看着苏彦。

“她现下人在哪里?”

“如果我知道她在哪里,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那些黑衣人,又出现在岛上了。”慕修语气透出些许不耐和愠色,一把推开焚阳。

“黑衣人?!”苏彦听到这三个字,心中的弦瞬间被拉紧,拿起焚阳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先慕修一步径直冲出营帐。

“果然,只要听到她的事情,苏彦就什么都会不管不顾了。”看着苏彦的背影楚婳凄然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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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荒岛独行

眼睁睁地看着苏彦的背影消失在营帐之外,楚婳转而幽怨地看向慕修。眼看着自己便可以更进一步了,结果杀出这个慕修,坏了自己的好事!

慕修没有心情理会这个女人的眼神,也欲离去。

“慕公子,请等等。”

身后的楚婳叫住了慕修,他停下了脚步。

“慕公子,你爱慕云漪对吗?想要与她在一起对吗?”

“与你何干?”慕修转过头,默然地看着楚婳。

“我们合作如何?”楚婳勾起嘴角看着慕修,此刻的她已经敛起在苏彦面前那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

“没兴趣。”慕修拒绝的简单而干脆,三个字,如同对她的嘲笑。

“难道你甘心自己心爱的人最终站在别人身边?”楚婳仍是不甘心。

“我再说一遍,没,兴,趣。你愿意用什么手段和苏彦在一起我不管,但是我警告你,不要企图伤害到慕云漪分毫。”说罢,慕修向窗边走去。

楚婳捏紧了拳头,如同受到极大的羞辱,原本虚弱的身体更是瑟瑟颤抖。

慕修站在窗边停下再度开了口,语气如极地的寒冰:“对了,千万不要让我知道这次岛上的事情跟你有关。”说罢,纵身一跃消失在暮色之中。

楚婳身体被抽空了一般,重重的躺倒在床上,死死地盯着帐篷顶布。

“慕云漪慕云漪!”

……

到了荒岛,慕云漪靠岸下船。她扫视着周围,眼前的一切虽然没有半点印象,但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想来这便是当初苏彦带自己前来躲避的岛了,而慕修也茶点就丧命于此。

她惊奇的发现,除了她的船,岸边并无其他船只,究竟怎么回事,自己的确看到了那黑衣人的船是往荒岛方向开了。

慕云漪突然发现不远的一处杂草丛似有被人斩过的痕迹,靠近一看,被斩段的截面还十分湿润新鲜,这么说,不久前一定有人从这里经过。

于是她拨开杂草,摸出绯月沿着眼前的路向岛内走去。

……

“云漪,等我。”

苏彦不安的四处寻找,奈何所寻之处都没有慕云漪的踪迹。

最后他来到了港口,地上依旧满是海盗的尸体、武器和倒了的旗帜,与前几天离开港口时并无差别,就在他刚要离开去别处继续寻找时,远处一具身着黑衣的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

跑到那具尸体前,苏彦发现那人满脸包括耳旁都有黑色的血渍,应是中毒而亡。粗略检查了一番,他判断这尸体死亡时间不超过半日。

突然苏彦发觉黑衣人的腿后插着一枚十字标,“一定是她……”

这时慕修也赶了过来,见苏彦正蹲着查看这个黑衣人尸体,慕修顺着他的目光也发现了那枚十字标,同样一眼辨认出必定是慕云漪留下的。

“看样子云漪已经与黑衣人交过手了。”苏彦放下那黑衣人的尸体。

“可是你我寻了这么久,不仅没有找到她,其他黑衣人也没有再出现。”

两人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最后他们的目光共同锁定在了赤璃岛外的一处。

“那座小岛!”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夕阳落下的方向,依稀能看到小岛模糊的影子。

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苏彦和慕修,他们再无犹豫,一同跳上一艘小船,行向那座小岛。

船上的二人各自心有所思,神情凝重,不发一言。

后来苏彦打破了沉默:“若她真的在小岛上,与上次也太相似了,究竟该说是巧合还是我们三人的缘分。”

见慕修还是不说话,苏彦继续说道:“上一次谢谢你,舍命换取我和云漪逃离,还有这一次,来告诉我她来黯缈洲了。”

“不必,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

苏彦见如此,释然的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快到小岛的时候,慕修开了口,仿佛是自言自语,但又像是对苏彦的嘱托:“这次找到她之后,好好待她。”

海浪声中,慕修本就单薄的声音更显苍凉。

苏彦缓缓抬起头,正色看向慕修:“我定会许她我的一切。”

……

却说慕云漪走到了岛中的山洞前,她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在昏迷时,苏彦曾带自己在这个山洞中待过。此刻的她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山洞有蹊跷,于是燃起火折子,在洞口查探一番没什么异样后便走了进去。

山洞的入口是个不算宽阔的过道,刚进去,洞内氤氲的潮气便迎面扑来。她警惕的看着脚底和周围向前走着,在火折子微微的映照下,身前地上一块半埋在泥土中的布让慕云漪的视线一震。

她蹲下沈拾起那块大部分已经被尘土和石子压盖住的布,靠近火折子仔细一看,已经潮湿的蓝色缎面布条沾着血迹,这熟悉的暗绣,来自苏彦斗篷上没错了。

这大约便是数月前他在这荒岛留下的吧,这么说那时苏彦与自己也来过这个山洞吗?

她将布条收好继续向洞里走去,又走了数十丈,过道的尽头是一个较为宽敞却不是非常大的地方,慕云漪高举火折子,洞里的一切就都一目了然了,边上的石壁上长满了青苔,地上是杂乱的野草和石子,想来这山洞并无什么线索。

就在这时,慕云漪机敏的觉察到山洞洞口有动静,似乎有人进来,且绝非一个两个。她迅速熄灭了手里的火折子,数秒后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能够稍稍看清周围的一切,她盯着洞口的方向,摸出弑月等待着进入山洞的人。

当第一个人进入慕云漪视线时,她已经扬起匕首朝那人攻击过去。

“果然又是黑衣人!”她心中一阵可怖的杀意化作匕首上不留情的力度,直接刺入黑衣人的胸口。

而当黑衣人倒下的时候,慕云漪发觉后面又跃进十数名黑衣人,已经将她包围。

在这不大的山洞里,慕云漪与周围的黑衣人对持着,空间狭窄,若在这里交锋,自己未必能占得上风,且若是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黑衣人进来就不妙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山洞迷烟

许是看出了木云因想要逃出山洞的意图,几名黑衣人站在通向洞口的位置,她见无法轻松出去,只好收过视线准备对付眼前的这些人。

“空间局限我的动作,于你们就更有限制了。”慕云漪冷笑一声,下一刻已瞬步到一名黑衣人身边,将匕首划向他的喉管,还没等那人反应,她又冲向了旁边另外一人。

果然,因山洞狭窄,这些人虽想在这里控制住慕云漪,但却也无法随意攻击,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击伤同伴,而且此时的山洞几乎无光线可言,视线的局限也大大降低了众人的能力,黑衣人们乱作了一团。

而慕云漪当年在师父贺渊处早就接受过黑暗中刺杀的训练,黑衣人不让她走出山洞反倒是帮了她,不一会儿,已有数名黑衣人倒下,而她却没有被伤到分毫。

当她继续攻向剩下的黑衣人时,觉察到山洞洞口方向又有动静,而就在这分神的一刹那,一名黑衣人用刀砍向了她的左肩。

“嘶……”肩上的疼痛让慕云漪回过头,顿时杀戮之心更重,洞口之人无非是黑衣人的同伴,好,来多少杀多少,几个月前的仇今日便与你们一并算过!

她冲到刚才砍伤自己的黑衣人身边,上手便是一刀捅进心口,紧接着根据感知到的黑衣人位置,向后甩出数枚十字镖,随着几声惨叫,几名黑衣人倒在了地上。

这时一阵幽微不易察觉的异香飘进慕云漪的鼻中,她一皱眉头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立即捂住口鼻,心中暗想:洞口的那些人并没有进来与其他黑衣人一起攻击自己,莫非……

她刚要冲到洞口去看看,怎料身边剩下的几名黑衣人立即上来封住了她的去路。

“你们这些蠢货!”慕云漪一阵急躁,举起匕首决定快速了结了他们,没想到刚要下手,那几名黑衣人竟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入夜,慕修和苏彦到达了荒岛,看到岸边停靠的两艘小船,确定果然有人来这荒岛。

事不宜迟,二人决定分开一东一西的进岛寻人。

慕云漪见几人无端倒下,正欲趁机跑出山洞去,却感到了自己全身也渐有些松软之感,“糟了!”难道是之前那股异香的缘故?而此刻,不仅仅是异香,更是有烟呛的味道飘入,难道……

她扶着石壁向外走,通过那段过道时,大量的烟雾涌进来,隐约地看到了洞口的火光。

慕云漪掩住口鼻向外冲去,不论外面有多少人,至少自己绝不能在这里被烧死。却没想到当她靠近洞口时,洞口不光燃起熊熊烈火,竟有无数弩箭从外向洞里射来,这么一来她根本无法靠近洞口,更莫说逃出去了。

慕云漪明白了一切:先是将她独自引上荒岛,又堵她在山洞,之后在她与黑衣人打斗时在外放毒点火,为的就是让她死在山洞里,而同样死在山洞里面的那十几个黑衣人不过是为了杀她的牺牲品而已。

烟雾越来越浓,就算没被烧死,也要被呛死,“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在这里”慕云漪想要做最后一拼,冲出洞口,怎料身子一软,终是不听使唤的倒在了地上。

苏彦决定先去曾经那个山洞看看,结果还未靠近,就发现山洞方向有了火光。

他快速上前,发觉果然是黑衣人,不仅向洞里扇火,更不断地向内发射弩箭,那么洞里的人……是慕云漪!

此时的苏彦已经无法冷静,提起焚阳跃出草丛冲向那几名黑衣人。

黑衣人们回头看到了苏彦,停止了手上的弓弩,转而射向他。可区区几名黑衣人又岂是苏彦的对手,他轻易的避开,重重的劈向其中一人,速度之快,力度之重,那人根本无法招架,当即死在他剑下,其他几名黑衣人被眼前一幕震得不敢轻举妄动。

苏彦不想理会其他的黑衣人,正欲冲向山洞中,这时剩下的黑衣人又上前围住了他。

“滚开!”他回头狠狠一刺,插入了最前面黑衣人的胸口,再次拔出焚阳时,“哧!”的一声,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狰狞,他凶狠的瞪着剩下的几个黑衣人,慢慢的逼近他们。

“反正那女人定然已死,我们撤!”剩下的人见势四散而逃。

听到黑衣人的话,“女人”苏彦从身上扯下一块布,迅速用随身带着的水囊将其浇湿后捂住口鼻冲进了大火。

这时慕修望向岛内,也发觉了远处的火光和浓烟。

“一定是他们!”他朝火光奔去。

……

慕云漪残存的一点意识中,感觉到有一个人影从大火烟雾中冲到了自己身边。

呵,就这样还不肯放过自己吗,黑衣人。

她用最后一点点力气拿起了手旁的匕首指向那个人,可下一刻却听到了那焦急的声音:“云漪!”

是你吗,慕修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抱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立刻环绕住自己,之后便再无知觉。

苏彦将湿布轻掩在慕云漪的口鼻上,抱着她冲出了山洞。远离了那片火场后,苏彦带着慕云漪来到了洞口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坐下。

万幸大火没有烧到慕云漪,可在山洞里吸入了大量的烟雾,不知有无大碍,苏彦只得先用水囊勉强喂给她一些水,接着为她查看了左肩的伤口。

苏彦为慕云漪擦去脸上的黑灰,看着怀里的她紧紧蹙着眉,苏彦恍惚间回到了几个月前:同样是在这个荒岛,同样是受伤昏厥的慕云漪。

这惊人的相似却让他心头浮上莫名的不安:自从慕云漪来到东昭,似乎总有一股力量在针对着慕云漪,那背后的黑手究竟是谁他说不清,但归根到底,都是自己没能护好她。

虽然那几个放火的黑衣人应已离开荒岛,苏彦仍旧不敢掉以轻心,警觉着周围的任何动静。

听到人声靠近,苏彦单手抱紧慕云漪,另一手亮出焚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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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呼唤之人

“是我。”

听到是慕修,苏彦才安下心来。

“她如何了?”慕修蹲下身子看着昏迷中的慕云漪。

“吸入了不少浓烟,肩上的伤倒是不深,我已替她简单包扎了。”苏彦想了想又道:“至于昏迷,我在山洞里闻到了除了烟熏之外的一股异香。”

“不错,我方才在洞口看到了这个。”慕修手里拿出一把未烧尽的迷香。

“看样子他们也忌惮云漪的身手,准备的倒是充分。”

苏彦说罢,发觉自己一直抱着慕云漪,而慕修也在一旁,这多少有些尴尬,于是他将慕云漪靠在树边。

却没有想到起身时,被慕云漪紧紧地拉住了。

两人皆以为慕云漪醒了,但轻唤了几声她仍旧没有反应,想来只是昏厥迷离中下意识的反应。

这反倒让苏彦更是为难,起身也不是,继续抱起慕云漪也不是。

最后慕修开了口:“既然她没事了,我先回去了。”

“我们还是一起吧。”

“我那随从还在赤璃岛上,我要先去寻他。我瞧着这荒岛目前应算安全,不若你等到日出之后,她好一些了,再同她回去。”

苏彦看着慕云漪,若冒夜带她乘船回去确有不妥,又见慕修坚定,便应了下来:“也好,那你先回去,我们岛上会合。”

慕修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慕云漪,“苏彦,记住你答应我的话。”说罢,转身跃至黑暗之中。

他回到了岸边,跳上了一艘小船,脚步慌乱,如同逃离一般。

行驶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后,他不经意回过头看向了那座渐行渐远的荒岛。

“是该放手了,你终究不属于我。我知道,他才是你想要的。”

而慕修离开之后,慕云漪再次紧紧地抓住了苏彦的手臂,口中含糊不清的呢喃着什么,他附耳过去才听得,“慕修……慕修是你吗……”

苏彦惊愕地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向慕修离去的方向,慕修……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他的心中隐隐埋下一颗不安的种子。

天际隐隐发白之时,慕云漪挣扎着张开了双眼。

“你醒了,云漪?”苏彦原本有些疲惫的愣神,看到慕云漪终于有了反应,欣喜地回过神。

当看清楚眼前之人后,慕云漪有一刹愣神,这关切的眼神,是苏彦,而非慕修。

“嗯。”慕云漪虚弱嘶哑的回应了一声。

“来喝点水吧。”苏彦将水囊递给她。

“是……是你救了我。”慕云漪拿着水囊,眼神不自主的向苏彦左右瞟了一眼。

纵然只是下意识的眼神,苏彦也知道慕云漪心中所想,“是慕修告诉我你来黯缈洲了,昨夜是他与我一同来的这荒岛。”

“那他人呢?”慕云漪目光紧紧地抓着苏彦,“他在哪里?”

“将你救出之后,他先回赤璃岛了,因为他的随从还在那里,他不放心。”苏彦如实道来。

“原是这样。”慕云漪心中大石放了下来,慕修安然无事便好。

“再休息一会吧。”

慕云漪轻轻点点头便轻轻睡去。

苏彦看着她安然的睡颜,心中那颗不安的种子,正在肆意的发芽、滋长。

楚婳咬着帕子,由婢女为她背上的伤口换药。

涂过之后她将衣服穿起,一面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药碗,一面问道:“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那个女人应该已经被困在山洞烧死了”

楚婳闻言,仰头将碗里的药倒入口中。

侍女将帕子递给楚婳,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婳的神情,“只是……”

“只是什么?”楚婳拭着唇角,瞥了侍女一眼。

“后来苏将军也到荒岛上了。”

“什么?他们没有伤到苏彦吧?”楚婳没想到苏彦真的找去了荒岛。

“应该……应该没有。”

“应该应该,什么都是应该!一群废物。”

这时,坐在床上的楚婳突然很敏锐的感觉到了有人停在了她营帐的窗外,她的伤势见好,于是她对侍女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去问清楚,晚点再来回话。”

“是。”

侍女走出去之后,楚婳才幽幽的说了一句:“出来吧。”

“看来你恢复的差不多了嘛。”窗外的人依然没有现身,但是楚婳已经从声音听出了是谁。

“你怎么来了,竟还进了东昭营地,不是说了,你要少些露面?”

“放心,我既然来了,岂能那么轻易地被他们发觉?”那人现身于帐内床角的阴影处。

眼前之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全身而退,这一点楚婳倒是并不怀疑,他担心的只是若被人发觉她跟身份不明的人接触,那便百口莫辩了,“你来黯缈洲什么事,不会只是看看我的伤势这么简单吧。”

“我来这里自然有我的事情,你不必知道,倒是你,不会真爱上那个苏彦了吧”

“你你想多了。”楚婳极力想要隐藏自己的心思,却不知飘忽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男子似乎毫不在意,只颇有深意的看着她道:“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随便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你不要妨碍了计划,更别忘了你该做的事。”

“我知道。”

营帐门外突然有了声响,楚婳察觉到有人靠近,急忙压着声音道:“有人来了,你快”她刚说到一半,却发现床边阴影之中的人已是无影无踪。

于是她略微调整了坐姿,没过一会,营帐门口果然响起声音。

“郡主,末将左宸求见。”

“进来吧。”

左宸拉开帐帘进来拘礼道:“郡主安好,请问您的伤势如何了?”

“嗯,现下已是大好,有劳左副将记挂。”

“只是如今将军还没有消息。”左宸叹息,“末将此来还想问问郡主,将军失踪当晚可还有跟您说过什么?”

“并不曾。”楚婳略有些心虚,避开了左宸的眼睛,“他来询问我的伤势,后来便离去了,再之后我才从你们口中得知苏彦将军不见了。”

“眼下赤璃岛尽在掌握,攻击其余二岛刻不容缓,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绝对不可以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缘无分

楚婳点了点头道:“若让他们察觉我军主帅失踪,则会非常棘手。”

“正是,故此韩骞将军同我们商议后决定先行出军,留我带领一队人马在赤璃岛继续寻找苏彦将军,郡主既然还未痊愈,不宜同大部队一起启程,暂且也同我们留在赤璃岛?”

“也好,我便在这里与你们一同等待素颜的消息。”

“如此,郡主便好好休息,末将先行告退。”

左宸走出营帐后,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他仔细回想着刚才与楚婳的对话,却没有找出任何痕迹。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他耸耸肩,向指挥营走去。

荒岛之上,慕云漪睡去之后,疲惫不堪的苏彦也涌上困意,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彦被一束阳光刺得睁开了眼睛,看向一旁,发现靠在树旁的慕云漪已经醒了,此时正看看着远处发呆。

苏彦坐起了身子,慕云漪回过神来道:“你醒了。”

“嗯,怎么没有叫醒我?”

“看你太累了,便没有叫醒你。”

“肩上的伤感觉如何了?”

“不必担心,好多了。”

“你怎会与那些黑衣人来这荒岛?”苏彦询问起原因。

“他们是刻意引我来的,赤璃岛上,我在一个黑衣人身上发现了这个。”慕云漪说着,从袖口中拿出那枚血玉玉佩。

“这是我的玉佩!”苏彦大惊:“我登上赤璃岛之后,这枚玉佩便不翼而飞,我以为是丢在了哪里,竟是在黑衣人手里。”

“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你丢了被他们拾了去,第二种,那就是有人刻意偷走,不排除你营中之人。”慕云漪目光严肃地正视着苏彦。

苏彦心内也暗自有了思量:若是被他们无意捡去的便罢了,若是被人刻意偷走,甚至那人就在自己身边,这就太可怕了,若自己身边出了细作,那该是谁?

“苏彦,你来荒岛是抛下了将军之职吧,你回去该如何解释,定会落个擅离职守,罔顾军纪的罪名。再者,让你们朝堂上那些老顽固和忌惮镇国公府的勋贵们抓到把柄,岂非要以此大做文章。”

“无妨,回去之后我自会请罪,顶多将我军衔,受些皮肉之苦罢了,至于那悠悠之口我更不在乎。”

“这可不像你,堂堂东昭云麾将军,镇国公府未来的准侯爷,何时开始视军责为儿戏?”

“并非视其为儿戏,而是你更重要,从前我便是太恪守朝堂之责、家族之任,结果却让你伤心了。”

“苏彦,回赤璃岛吧。”慕云漪仿佛猜到了苏彦要说什么,制止了他。

“云漪,有些话,我今日一定要对你说。”时至今日,苏彦突然觉察到,慕云漪已经离他远去,甚至她的眼中分明已是别人,就算是最后一搏,自己一定要再争取一次。

“我知道我此刻解释皆是徒劳,可我还是要对你说,近日发生的种种实非我本意,我回去定会拒绝皇上为我御赐的这门婚事,元宵灯会那一晚我对你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作数,你等我,可好?”

“苏彦,我知道你有你的为难和责任,可是我们之间,都过去了。”

苏彦激动地上前握住慕云漪的双肩:“不,没有过去,我可以的,你信我,我可以争取我们的未来的。”

“当我收到那缕长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成过往。”

苏彦愕然:“什么长发?”

“你从我发上截下的那一缕。”慕云漪见苏彦如此反应,才醒悟道:“难道不是你派人送到我府上来的?”

“难怪我翻遍了全府上下也没找到,原来被送去了你府上!不是我,当然不是我!”

慕云漪也怀疑过,那小厮将长发送来可能并非受苏彦之命,可能苏彦是被迫,甚至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只是那些于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究竟是谁,是谁?!”苏彦重重的捶着旁边的树。

“苏彦,其实是谁送来的,并不重要。”

苏彦抬起头看着慕云漪平静如水的眸子,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却又害怕她说出。

“因为,我们之间,我已经放下了,你我只当是有缘无分罢。”

此时此刻,苏彦终于明白,是自己一直以来的优柔寡断,让慕云漪心灰意冷,将她硬生生地推走,如今自己醒悟,却为时已晚。她不是一朵花、也不是一幅画,只要自己回头,她便永远等在那里。她是一个人,又是那样骄傲而敏感的一个人,自己没有呵护好她,她便转身离去了。

“那,你如今心中的人,是他吗?慕修。”苏彦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勇气。

慕云漪没有否认,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是。”

“好,我明白了。”

“对不起,苏彦。”

看着苏彦的目光黯淡,慕云漪心有不忍,可她明白,自己仅仅是不忍而已。

人,永远不要往回看。

苏彦摇了摇头,苦笑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你我的立场生来便是敌对,或者当初相识便是个错误。”

“纵然是错误我也绝不后悔,云漪,你可以放手,但是我绝不会放弃,今生今世,我心中都不会再有别人。”

“你这又是何苦。”慕云漪轻叹一声,想来唯有让时间冲淡一切了。

苏彦看着她不说话,心里却默默道:因为你值得。

“苏彦,回去吧,回赤璃岛去,那里你还有未完成的战事。”

“好。”

回到赤璃岛,还未上岸,便见到左宸与几名士兵在岸上。

“将军!”苏彦等人喜出望外。

此时的慕云漪一身男子装扮,加上留下的这一队人马都是苏彦的亲信,不会多说多问。

左宸自然是认出了这名“男子”的身份,但是她与苏彦共同出现,虽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因为能让苏彦放下一切的,也唯有这位安和公主了。

左宸将韩骞等人前去攻打其余二岛的作战计划告知苏彦,随后又提了一句:“今晨我碰到了慕修公子。”

慕云漪知道左宸是刻意说与自己听的。

“他现在人在何处?”苏彦替慕云漪问出了口。

“他与他的随从离开黯缈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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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东昭暗线

“何时离开的?可有说什么?”纵使旁边还有一众士兵,慕云漪也已顾不得自己身份尴尬,急切地看着左宸。

“慕公子不曾留下什么话,只说我们将军不久便会回来了。”

“多谢。”慕云若有所思地看向茫茫海面的尽头,那是东昭国土的方向。

苏彦看了左宸一眼,左宸立即会意,与身边的士兵们使一同先向岛内走去。

“想来慕修是先回东昭了,你呢?与我一同回军队吧,你男子装扮不会惹眼的,否则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人。”

“不必了。”

苏彦连忙道:“我知道营里有你不想见到的人,你若顾忌这个,我必不会让你们碰见。”

慕云漪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只不过,我想回去了,我要去找他。”

苏彦张了口,却不知再说些什么,纵有千万不甘与酸楚,也只能化作淡然一笑:“好,我送你。”

苏彦安排了可靠的货船和船家,目送慕云漪上了船。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苏彦故作洒脱的笑容渐渐淡去,原以为不过差了寥寥数步而已,只要回头,她总不会离开自己视野的。

如今才知,看似咫尺,已是天涯。

回到上陵城时正是夜里,慕云漪悄声翻入府内,避开一众下人,进了隐月阁。

房里的灯灭着,她四下望去,确定没人看到便推开一条缝侧身入内。

“谁?!我……本宫已经睡下了。”

坐在床上并不曾睡去的碧滢听到有人进来吓了一跳。

“哎哟,如今这公主的架子倒是扮的十足嘛。”慕云漪轻笑一声,点亮一盏灯。

听得熟悉的声音,碧滢大喜:“公主,您回来了!”

“小点儿声,叫别人看到两个我可就不得了了。”慕云漪轻弹她的脑门。

碧滢吓得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溜到窗边瞧了瞧外面没什么动静,才又来到慕云漪面前。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奴婢可要装不下去了。”借着烛火,碧滢打量着慕云漪,确定自家主子完好无恙,终于安下心来。

“我瞧你扮的倒是游刃有余。”慕云漪端详着另一个“自己”,颇为满意:“看样子此法行得通,以后我若要出去,便把你易容成我。”

“我的亲主子啊,您可饶了奴婢吧,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奴婢是时时刻刻地提心吊胆,生怕别人瞧出来,后来索性说身子不适,天天在屋里不出去了,只有晚上的时候才在院子里透透风,你瞧瞧奴婢都要发霉了!”碧滢怨声连连。

“我的好碧滢,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慕云漪拉过碧滢的手。

“奴婢不辛苦,倒是主子,事情可办妥了?”

“算是,也不算是。”慕云漪想到了什么似的:“碧滢,慕修可有回府?”

“修主子?不曾啊。”

“什么,他还是没有回来吗”慕云漪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是啊,这几日咱们府里安静的很,您不在,修主子不在,连孟公子也走了。”

“孟漓走了?他去哪里了?”

“孟公子一眼便看出奴婢这个‘冒牌货’。”碧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假脸”,又道:“见您和修主子都不在,孟公子直抱怨你们出去又不叫他,负着气说是要回浮世斋。”

“竟回了西穹?”慕云漪想了想,觉得倒也是正常,“罢了罢了,让他这么一个皮猴陪我窝在东昭这么久,也实在是难得了,便由他吧。”

这时碧滢已经在水盆边上,把那一层“面皮”一点点揭下来,照着铜镜,揉着自己的脸,这才有一种真实感。

“当公主可太累了,时时刻刻要端着架子,还有这头面,以前帮主子您梳头的时候只瞧着这些步摇发簪好看的紧,却不想全戴在头上这般累人!”碧滢边说,边把头面和耳坠一一摘了下来。

“这就嫌重啦?等以后我给你找个好郎君嫁出去,大婚之日那凤冠可怎么办?”

“主子,您取笑奴婢!”碧滢嘟着嘴在铜镜里看着慕云漪。

“我不是说笑,你与我一同长大,又跟着我颠沛流离吃了这么些苦,你的终身大事我绝不会委屈了你,纵然咱们顺亲王府已经不复往日盛势,但是我定会给你找个好夫君,送你风光出嫁。”

一番话说的碧滢心头酸楚,她动容道:“主子快莫要这么说,什么嫁不嫁的,奴婢早就想好,要跟着主子一辈子,便是您赶我,我也不走的!”

见碧滢竟要哭出来,慕云漪连忙道:“好好,嫁人的事情往后再说,如今你只管陪着我。”

“是,奴婢陪着主子,主子也陪着奴婢。”

第二日,慕云漪便去了顺亲王府在上陵城的几处暗线。东昭的这些个铺子,慕云漪几乎不曾露面,一方面顺亲王的各处暗线都有各自的联络方式,另一方面,慕云漪的身边眼线众多,若时常露面恐无端惹人怀疑。

但是慕云漪没办法,回来之后没有任何慕修的消息,内心的不安已让她等不得暗自传递消息,索性自己直接上门。

好在顺亲王府暗地的所有暗线庄铺的背景都被一层一层剥洗的十分干净,别人根本无法查证这些营生背后的真正主人。她也着意先挑了脂粉铺、布铺和书斋去,如此外人见了也不会起疑。

可是整日问下来,掌柜的们都道一月前见到慕修一次之后,他再也没有露面了。

深夜,得到了其他暗线的回复,慕云漪一条条的看下来,皆与白日所探所知如出一辙。

将字条一张张的丢进了炭火盆里,展开最后一张字条飞快的扫视一眼,仍旧没有关于慕修下落的字眼,本已心灰意冷地她,却在这张字条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消息。

慕云漪几乎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将字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心情复杂地扔进了炭盆之中。

看着火焰飞快地将纸条吞噬,她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双瞳微微颤抖。

“怎么会……这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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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西穹国丧

两日后,苏彦、韩骞成功收服黯缈洲三岛的消息传回东昭,虽然出战之前,东昭对于黯缈洲便已是势在必得,但皇帝东陵巽依旧龙心大悦,直言待苏彦和韩骞回朝之后要重重赏赐。

此前赤璃岛向东昭求援时,原本说的是模棱两可,只表示得胜之后,岁岁向东昭进贡,意为藩属国。而东昭相助赤璃攻下其余二岛之后,直接言明,今后黯缈洲统一,直接纳为东昭的附属国。

要知道虽只相差一字,在地位和主权上面就差了十万八千里。赤璃岛原本打的算盘是作为藩属国,除了朝拜进贡,土地、内政和军权依旧保留在自己手上,且统一了三岛,赤璃岛大首领的权力则更胜从前。若成为附属国,那么等于是将所有权力拱手奉上,徒留一个“王”的虚名罢了。

东昭怎会不知道赤璃岛的如意算盘?只是觊觎这片海上资源已久的东昭绝不会白白出兵当好人,兴师动众的派了重兵出征,如今驻守在黯缈洲,赤璃岛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僵持不过半日,便乖乖俯首称臣。

与此同时,另有一件震惊世人的消息传来——西穹天应帝慕凌驾崩。

这一日清早,慕云漪便被宣进宫。她着意挑了一身素净的袄裙,纵然西穹国丧,但这是东昭的皇宫,她自是不能不受礼法,直接穿上素服。

尽管她于几日前就已得到了消息,但此刻在东昭皇帝面前仍要装作一副今早刚刚得知的样子。

“没有想到皇帝伯伯他……”慕云漪面上惊愕不已,如同她刚知道的那晚一样,但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这东陵巽自是知晓慕云漪之父慕霆与慕凌之间的恩怨的,若慕云漪表现的过于悲痛,反倒是虚情假意,惹人怀疑。

“薨逝之因不甚清楚,但听闻他是在沁贵妃宫里被发现没了气息。”东陵巽一边讲述,一边观察着慕云漪。

慕云漪平静地听着,面上不着一丝痕迹,让人无从得知她的态度。然而片刻后,她俯首跪地道:“西穹国丧,情陛下恩准云漪归国为大行皇帝奔丧。”

“西穹国丧,你回去实属常情,西穹那边也派使节来问了,只是停灵三日已过,恐怕你回去也难以赶上大殓。”

“是,依照祖制,凡有国丧,举国服丧二十七日。云漪今日起着素服,回到西穹后直至二十七日满,也算尽了心意。”

“也罢,只是皇后与你投缘,今日听说你可能要归国,还同朕说十分不舍。”

“云漪自来到东昭,蒙陛下与皇后娘娘疼爱关照,此去亦是十分不舍,云漪想着服丧满二十七日,若陛下不嫌弃云漪这胡闹惯了的性子,云漪便再次归来。”

“如此甚好,只是顺亲王世子至今身体仍未痊愈,不宜长途奔波,不若就继续留在东昭,朕会派太医去悉心照料,你安心归国便是。”

“陛下思虑周全,云漪不胜感激,有陛下派人照料,云漪便可放心无虞了。”

两个人一来一往的说着些冠冕堂皇的话,东陵巽拿皇后当幌子,慕云漪自是顺着他的话说,原本她也没有想过要就此“逃离”东昭,弟弟未醒、父亲之事还没有下落,虽说西穹与东昭皆是是非之地,只是如今西穹新帝继位,恐更不太平,所以就算东昭皇帝不说,她也会主动归来。

出宫后慕云漪回府收拾了行李,又叮嘱了一些府中之事,午后便启程返回东昭。

车队出了上陵城一路向西,坐在马车里的慕云漪已经着了素服。

她捋着袖子出神:“三日停灵已过,大行皇帝应当已经上了庙号与谥号,随后便要大殓了,再之后便是新帝登基大典了。”

“如此说来,咱们西穹的年号很快也要变更了。”碧滢鄙夷地撇了撇嘴:“没想到慕嬴那浪荡子还真当上了皇帝。”

慕云漪回过神,目露精光:“慕嬴虽然荒淫昏庸,但是他那位母后可不简单呢。”

“主子,您说奚皇后?”碧滢却是不解:“听闻那位皇后成日念经礼佛,无心前朝之事,对于她那个儿子更是不管不问,不甚亲近呀!”

“正因如此,才可蒙了世人的眼睛,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你且瞧着,今后这位皇后娘娘,哦不,应当说是太后娘娘,便不会整日窝在佛堂之中了。”

关于慕凌驾崩的状况,今早东陵巽所说与慕云漪所知大致相同,只是慕云漪知道的更详尽一些。

那沁妃入宫之后便是专房之宠,尤其正月以来更甚,除了除夕夜和十五皇帝因着惯例去奚皇后宫中做了个样子,整个正月几乎日日宿在沁妃宫里,并且早就名言要封沁妃为贵妃,只待出了正月便行册封之礼。

正月刚过,便是沁贵妃的册封礼,皇帝当晚自然是去了沁妃宫里,当夜便被发现死在了沁妃宫里的床上,太医诊断之后说皇帝是急患脱症。这脱症说的隐晦,实际上无异于言明皇帝是与沁妃行事过度而猝死。

只是这一切恐怕都是皇后的安排,只可惜了那沁贵妃半日之前还是风头无两的宠妃,怎料册封当晚便成了阶下囚。

无论皇帝驾崩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既然皇帝死在沁妃宫里,她就绝对脱不了干系,诛九族亦是必然,皇后早早找好了这个替罪羊,如今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这时车队路过一个驿站,领头侍卫询问慕云漪要不要歇息一下。

“不必了,赶路要紧,趁着天还没全黑,再多走一段吧。”

马车继续前行,碧滢却讲:“主子,其实您不必这么赶的,反正都知道咱们是从东昭赶回去,路途这么远,晚几日也是正常呀。”碧滢是顺亲王府的人,自然不会真心想要去为慕凌服丧。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自有我的道理。”慕云漪清早在宫中听东陵巽提及西穹派使节来询问公主何时回国奔丧,那皇后在皇帝驾崩百忙之中还不忘派人来“关心”自己的归期,想来这一趟回去必不简单。

只是这一切都是慕云漪别无选择的,何况离开西穹这么久,借着国丧之名正好可以回去看望皇祖母和姨母,只是其余的,便走一步看一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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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恕难从命

苏彦与韩骞班师回朝,虽到达上陵城外时已近黄昏,但城门大开,里外皆围满了官员、士兵和百姓,为他们接风。

为首的是太子东陵翊本人,苏彦和韩骞即刻下了马,向太子行礼问安。

“两位功臣快快请起,你等此次收服黯缈三岛,实是功不可没,父皇特命本宫前来为归朝将士接风洗尘。”

“陛下隆恩,臣等不胜感激。”

由皇帝授命、太子亲自出城迎接是上上殊荣,足见皇上对此战的重视,而二人在朝中的地位更是可见一斑,尤其是镇国公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由太子出城接引,更多是因着苏彦。

“本宫出宫时父皇特意叮嘱,你们连日作战赶路定是十分疲惫,今日就不必接着进宫复命了,待明日上朝时,再一道受赏听封。”

“谢陛下体恤,臣等备沐恩泽。”

回到镇国公府,苏母姜氏和苏婥早早便等在了府门口。

“母亲,孩儿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看到儿子平安归来,姜氏眼泪婆娑,终是松了一口气,虽说夫君镇国公去得早,但是自己这个儿子是十足十的争气,军功与荣耀都是苏彦实实在在拼回来的。

“哥哥快进屋吧,母亲早早便让人备好了一桌饭菜都是你爱吃的,就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是啊,早就想念家中的饭菜,母亲稍等,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我陪哥哥一起去!”苏婥挽上苏彦的胳膊,随他一同回了听竹轩。

“哥哥可听得大消息了?”苏婥侧头看着苏彦。

“你是说西穹那位天应帝慕凌驾崩之事?”

苏婥点了点头。

“我们回朝快到上陵城时,在一处驿站休息时听得此事,方才本想详细问问太子,但是人多事杂便没来得及问。”苏彦再一次听闻此事还是不由得震惊:“没想到这般突然,那皇帝未至五旬吧。”

“是啊,那么哥哥觉得,在咱们东昭境内,谁与西穹帝驾崩之事最为相关?”苏婥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地看着兄长。

“你是说……”

“正是!妹妹我最知道哥哥担心谁,所以先来告知。”说着,两人进了苏彦的寝房。

苏彦掩上门后,立即转身紧紧地拉着苏婥:“云漪她……”

“这位西穹来的公主自然是回到西穹去奔国丧了。”

“她是何时动身的?”

“三日前。”

“西穹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她回去免不了又要陷入混乱之中。”

“是啊,虽说西穹不存在什么储位之争,但是这安和公主的身份实在是微妙。”苏婥虽是闺阁女子,但是对于朝堂时局的洞悉并不逊于在仕男子。

“她和她身后的顺亲王府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行恐怕……”说起来,苏彦全无胜利归来的喜悦,一心系在归国的慕云漪身上。

“可这也没办法,毕竟是国丧,明知危险却也是不得不去。”苏婥知道哥哥的忧心,转了话题道:“罢了,你的安和公主是何人,定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的。”

“我的安和公主?”

“可不是么,你快与我讲讲,在黯缈洲你们究竟如何?这回我可是帮了好大的忙呢。”

苏彦在岛上时便听慕云漪说起,这回是苏婥帮了她,将碧滢易容,她才得以脱身前往黯缈洲。

见哥哥闷不吭声,又想起慕云漪比哥哥先从黯缈洲回来,苏婥觉出不对:“难道你们没有见到?”

“不,我们见到了,只是……”苏彦叹息:“她去黯缈洲,并非是为我。”

“什么?”苏婥闻言十分诧异,不是为了哥哥,那为何要跑去那慌乱之地?

“我与她,已成过往。”苏彦脸上酸楚凄然:“她选择了慕修。”

“慕修?原来他也去了黯缈洲。”苏婥这才明白,那日慕云漪来找自己帮忙,说要前往黯缈洲,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慕云漪是为了哥哥前去,原来是为了慕修,“那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去黯缈洲就是为了建功回朝,受赏时求陛下收回赐婚旨意?”

“说与不说的又有何区别呢,是我当初亲手弄丢了她,如今,只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苏婥替哥哥惋惜不已,却也别无他法,感情之事,只有身在其中之人才最知道何时始、何时终,且苏婥深知那慕修对慕云漪的感情绝不比哥哥少了分毫。

“那……既然她放手了,你明日殿上还要求皇上收回成命吗?”

“是,去求皇上收回赐婚我势在必行。”苏彦一扫面上的无奈,毫不犹豫道:“我是不会放手的!”

苏婥像模像样的对哥哥上前作揖道:“那我就祝哥哥明天得偿所愿。”

苏婥如今对于慕云漪的情感很复杂,似乎如何也讨厌不起来这个女子了,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当初慕云漪对哥哥付出的真心她是看在眼里的,而如今她洒脱的离去苏婥也仿佛可以理解,情爱这回事并不像是小时候在庙里拜佛求一如意郎君那么简单,帝王将相之家有多少无奈与酸楚,又如何为外人道?

第二日一早,苏府的早膳桌上显得十分安静,苏彦一心想着今日殿上请旨之事,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就准备起身离开了。

苏婥自然知道哥哥心有旁骛是所为何事。

姜氏拭了拭嘴角,关切道:“彦儿,怎么只进了这么点清粥,可是早膳不合胃口?”

“不是,大约是昨晚进的太多,还未克化,所以有些吃不下罢了。”

“如此,那待你上朝之后,午膳我叫他们做些清淡爽口的。”提及上朝,姜氏清楚今日陛下必会在殿上嘉奖儿子,此刻喜上眉梢,“说起来,如今你也得胜归来了,过些日子便是你妹妹的大婚之日,再之后,你与郡主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苏婥一听此言,甚至不敢看哥哥的表情,埋着头默默地食着盘里的菜。

终于,苏彦开了口:“母亲,儿子知您十分喜爱楚婳郡主,但是与她成婚一事,儿子恕难从命,还请母亲见谅。”

“大清早,你这是在说什么混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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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联姻真相

一旁站着伺候的方嬷嬷见状,赶紧对厅里其他婢女们使了个眼色,一同退了出去,只留桌上在座三人。

苏婥把头埋得越来越低,她没有抬头都能感觉到母亲与哥哥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流。

“儿子没有说混话。”苏彦平静而坚定地看着母亲:“儿子不能与楚婳成婚。”

“你可知,你这们亲事是皇上御赐的,你若现在反悔便是抗旨之罪!”姜氏极力忍耐着怒火。

“儿子今日上朝,便是要恳求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

“你胡闹!”姜氏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次还未出正月,儿子便急着请命出征是为何,原来他就是为了立功请旨。

“这门亲事从一开始便是母亲看上的,儿子三番几次地表示并不愿意迎娶楚婳郡主,但是您可曾在意过儿子的心意?”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这门亲事还是皇家做主的,你有什么不乐意的?”姜氏拍桌而起,手边的茶碗几乎被碰洒。

“那楚婳郡主总有千般好、万般好,儿子对她无意就是无意,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愿意为了所谓的门楣荣耀而成婚,更不想我的婚事与家族利益挂钩。”苏彦终于说出来这番憋在心中良久的话。

“呵……”姜氏闻言,后退了一步坐回椅上,冷笑道:“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我该说你心性纯良还是幼稚浅薄?”

“母亲看上楚婳,无非是因为她母族如今在朝堂之上炙手可热,若加入我镇国公府,之后便是强强联合,苏家在东昭的地位便可更加稳固。”原本对于母亲将妹妹许给陶家,苏彦便心有不满,但是后来妹妹自己愿意了,苏彦也不好说什么,轮到自己的婚事,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就这样听从摆布。

“是啊,这有何不好吗?”姜氏抬眼看向苏彦。

“我镇国公府一直以来备受皇恩,若您犹嫌不足,儿子今后自会用一个个军功来填补,为何非要与楚部联姻?”

“彦儿,你糊涂啊,你以为,如今咱们苏家备受皇恩,就代表稳固了吗?”姜氏苦笑,“正因备受皇恩,这些年朝堂上明里暗里视咱们苏家为对手仇敌的数不胜数,他们若寻得一丝机会便会让我们再无立足之地,当初你父亲战死,你又尚且年幼,若非皇上皇后恩恤,加之你外祖家相助,纵然追封你父亲为镇国公,我苏家也早就举步维艰。可如今你外祖家势衰,你父亲又只有你们这一双儿女,咱们府上看似盛宠不衰,实则是如履薄冰,不找一门强有助益的婚事,难道要将苏家百年荣光败在这一代?”

“母亲您消消气。”苏婥来到母亲身边,轻抚着她的后背道:“无论如何,哥哥之后便可承袭爵位,虽说降级承袭,但也是堂堂侯爵,我们苏家不会衰落的。”

“没有那么简单啊。”姜氏摇了摇头,“你们以为你们的父亲去世之后,为何彦儿迟迟没有继承爵位?”

苏婥和苏彦对视了一眼,这下却是十分不解了。

姜氏继续道:“咱们家族的内部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风平浪静,二房三房你们的叔父那边,一直对这爵位虎视眈眈,原本在你弱冠之年便可承袭侯爵,你的叔父们联合族中耆老上表,以你年纪过轻为由,不适宜过早承袭爵位,论辈分,族中长老们在皇上面前确是说得上话的,皇上也不得不给他们几分面子,所以你承袭一事便被搁置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自家人还有如此野心,竟觊觎父亲的爵位!”苏婥这才知道哥哥一直没有继承爵位的真相。

苏彦也是第一次听母亲深说此事,他想来一心都在建功立业之上,从不在袭爵和族内之事留心。

“他们虽不是长房,但都是嫡出,自然垂涎这个爵位,彦儿就算建立再多的军功,在他们眼里也都是小辈,他们拖着不让彦儿继承,只怕就是等着有朝一日,彦儿若在战场上像你们父亲一样有何意外,他们便可名正言顺的将爵位夺走。”姜氏将这些年来自己的隐忍与不易都倒出来,眼底隐着委屈的泪水,“这下你们知道,我为何催着彦儿成婚了吧,不仅仅因为楚族实力强大,更因男子成家视为长成,若再能诞下后嗣,便能彻底断了他们不该有的念头了。”

“母亲,是儿子不好,这些年来都未能体恤母亲的难处。”苏彦气势也弱了下来,他知道母亲撑着苏家极其不易,但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艰辛。

“无论如何,你父亲用命换来的功绩爵位,母亲一定要替他守住。”提起早逝的丈夫,姜氏终是忍不住泪水了。

“母亲,今后儿子出征会更加小心,在朝堂为官也会更加谨慎,咱们苏家、父亲的爵位我会守护好,可唯有婚事,恕儿子不孝,儿子依旧不能接受。”说罢苏彦跪在了姜氏身边。

“你……你竟然还这般宁顽不灵!”姜氏指着苏彦,手指微微颤抖。

苏婥见状轻唤:“哥哥。”给他递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可是苏彦仍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眉宇依旧决绝。

“你以为你此番立了功,便可以求皇上收回赐婚旨意吗?你只当圣旨为儿戏?”姜氏冷然道:“你也不想想,为了稳住楚族,皇上与楚部联姻是势在必行,可楚部又是边族部落,不可成为储妃,所以皇上思虑之下选择了你,家世出身贵重,又完全是信得过的人,换句话说,这门婚事亦是皇家的一步棋。”

苏彦猛地抬头,仿佛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婚姻背后真正的含义。

姜氏的目光愈发凌厉:“就算皇上如何宠你,但事关国家社稷,他怎会纵你依你?!镇国公府与楚族联姻之事已是人尽皆知,你如今去退婚,你让楚部的面子往哪里搁?皇家的面子又忘哪里搁?惹怒了皇上,苏家的代代基业也就全完了……”

“不……怎么会这样……”苏彦愣愣地跪坐在地上,眸中已失去了焦点。

“我言尽于此,若你还是执意要去殿上请旨退婚,母亲也拦不住你,便随你罢。”说罢,姜氏起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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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夺位之恨

看着失魂落魄的哥哥,苏婥心有不忍,连忙走上前道:“哥哥……”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罢。”

苏婥出去之后仍是不放心,躲在屏风后静悄悄地看着哥哥。

约么半刻之后,苏彦缓缓地站起身,此时的他仿佛身上有千万斤重,跌跌撞撞地向府外走去。

苏婥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哥哥的背影,心中亦是久久不能平复。

生在勋贵世族之家,享得了泼天的富贵和荣光,也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与酸楚。

母亲如是、哥哥如是,自己亦如是,身为镇国公府嫡出的女儿,苏婥今日才更明白自己这门婚事的分量与意义。

“哥哥,不论你今日去大殿之上做出什么选择,家族的荣耀我会与你一同扛着。”

晌午,镇国公府门外喧闹不已,管家陈伯出门一看,原来是宫中来了人,连忙进去向夫人通传。

姜氏出来之后,见皇帝身边的大监总管康得海正从马车上下来,虽然心中打鼓,面上却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康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这康得海是从前皇上还在东宫为太子时就跟在身边的,后来成为东宫掌事,在皇帝继位之后便成了总管大太监。虽为宦官,但身为皇上的亲信,极为体面,且不说宫人与官员,哪怕是宫内嫔妃、宫外的皇亲权贵,都要敬他三分,甚至有与他攀交为荣。

“国公夫人有礼,咱家是奉命前来,把今儿个苏彦将军获封的这些个赏赐送到府上来。”说着,康公公指了指身后一条长龙的赏赐。

“这如何使得,还劳烦康公公亲自来一趟。”

“这有何劳烦一说,苏将军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此去黯缈洲又立下大功一件,咱家这也是来沾沾喜气。”

“哟,您瞧我,光顾着跟您说话,快请进府喝盏茶罢。”姜氏连忙将康公公迎了进去,同时暗暗向身边的方嬷嬷递了个眼色。

在正厅坐下后,方嬷嬷从腰间拿出一个塞满了金瓜子的锦袋上前,姜氏接过锦袋,对康公公笑道:“康公公平日里御前事忙,少在宫外走动,今儿个难得来我们府上,这小小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这“礼尚往来”的惯例,康公公是见惯了的,自是不会拒绝,单看锦袋便知其中分量不轻,拿到手里之后更是暗自感叹:到底是镇国公府,出手阔绰,他面上笑意更深:“夫人真是客气了。”

“康公公,彦儿没有与您一同归来吗?”见苏彦没有一同归来,姜氏隐隐不安,儿子虽然孝顺也顾全大局,但有时候倔起来却是谁也拦不住的,所以他今日在朝上究竟会说些什么,姜氏心中终究是没底的。

“瞧咱家这张嘴,光顾着讨茶吃,竟忘记告诉夫人,下朝之后,苏将军被叫去太子宫中小聚,这不咱家就自己送出来了,还请夫人莫要担心才是。”

“原是如此。”姜氏的心安定下来,若大殿之上苏彦真的请旨退婚,那此刻早该是天翻地覆了,听得苏彦是好端端地去太子宫中,又见康公公亲自送了封赏来。

姜氏端起茶碗,定定地喝下一口,看样子……成了,自己早上的一番苦口婆心终是没有白费。

碧滢扒着马车的车窗自言自语道:“穿过这片林子,就是西穹的地界儿了。”

“你记得倒清楚。”慕云漪端坐在一旁轻笑。

“能不清楚嘛。”碧滢转过身来依在慕云漪身边:“那一日皇上,啊不,应该是先皇,封了您为安和公主并下旨由您去东昭投献议和书,晌午刚过,奴婢便跟着孙公公一同出了城,去军营寻您,刚出了西穹的国境便是那片林子,当时奴婢回头看着界碑,还以为这辈子回西穹都难了。”

再次回到西穹,慕云漪亦是恍如隔世,可算起来也不过半年而已。

“说起来,那孙公公当初在慕凌身边何等的风光,慕凌驾崩当夜,孙公公也一命呜呼了。”

“那孙公公死了?”碧滢捂着嘴瞪大了眼睛。

“宫中传出的消息是孙公公感念先帝恩德,不忍他一人上路,便随先帝去了。”

“真的是如此吗?”碧滢狐疑。

慕云漪赤色的眼眸是洞悉一切的冷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那位既然动了手,先皇身边的旧人又如何会留,这一点上,她倒是跟她那死去的丈夫学了个通透,当初慕凌逼宫夺位,皇祖父身边的人就被他处理了个干净彻底。”

当年夺位之事,是所有追随慕霆之人心中的恨,因慕凌设计的一系列“阴差阳错”,慕霆从名正言顺的储君一朝成为臣下。

慕凌当年虽为皇长子,但因是庶出,母妃早逝,先皇慕枭又一早立了嫡子慕霆为太子,所以慕凌从未表现出对于皇位有半分的觊觎之心。多年来表面上儒雅无争,敬皇后为嫡母,与慕霆更是兄友弟恭。实则此人阴险狡诈、圆滑世故,又一直在朝中暗暗经营、要买人心,所以朝中不乏有官员权贵支持这位皇长子。

那一年西穹的边境部落动乱,慕霆带兵出征三月未归,突有一日先皇驾崩,原本写着传位慕霆的遗诏不翼而飞,由于战事紧张,偏偏此时又传回了慕霆被掳为人质的消息,皇后先是丧夫,紧接着又得知儿子被掳,一下子病倒在塌,因此慕凌在朝中提前部署好的官员便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之由,推举慕凌继任为皇。而拥护太子的朝臣自然是不肯,可慕霆迟迟没有消息,而先皇可堪继承皇位的皇子就只有慕凌一人,于是先皇遗体下葬皇陵之后,慕凌便登基继位,同时尊嫡母为太后,但是太后却迟迟不愿受阖宫参拜,她整日在佛堂诵经祈福,期盼亲儿慕霆有朝一日可以平安回朝。

又是一个多月之后,慕霆得胜归来,众人才知当初慕霆与边部一战虽是九死一生,但被掳为人质的消息根本是讹传,那么这假消息是谁传回西穹的便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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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中的父王

然而彼时慕凌已登基为皇帝,但得知慕霆仍然活着,太子党自然不甘对慕凌俯首称臣,纷纷准备罢朝等待慕霆归来。

慕霆的军队快要到泫音城下之时,城内竟是警备状态,此时他也得到消息,奚皇后请了朝中官员家中的妻女到太后宫中赏花。

而所请至宫中的女眷皆是太子党官宦的正妻爱女,又刻意去往太后宫中,便等于是明示太后和那些官宦妻女皆在皇帝慕凌手中。

一时间城防军与慕霆的军队僵持在城门外。直至最后,慕霆下马跪地,亲口道:“皇兄,臣弟不负皇命,得胜归来。”

所以向世人亲口承认,他慕霆也承认慕凌这个帝位。

第二日慕凌便宣慕霆进宫“听赏”,大殿之上,慕凌表彰慕霆,册封他为亲王,封号为“顺”,一个“顺”字耐人寻味,恭敬为顺、服从为顺,当初叱咤风云、万民爱戴的太子慕霆如今成了顺亲王,当真是极尽讽刺了。

慕凌登上皇位的手段一直是他心中的顾忌,所以同时该国号为天应,意为“顺应天意”。

尽管慕凌成功继位,但仍旧忌惮慕霆,他清楚朝中曾经的太子党依旧对他这个皇位不认可,所以伺机除掉慕霆和他门下之人。

直到与东昭大战,慕凌派慕霆出战,战中慕霆离奇失踪后,西穹节节败退,慕云漪带兵营救,慕凌则顺势封了慕云漪为安和公主,带着议和书亲自前去东昭,这一次才算是彻底将慕霆在朝中的势力连根拔起。

在慕霆那一次出征东昭的前一晚,慕云漪曾问过父亲当年储君之位被夺,心中是否仍是不甘。

慕霆道“自是不甘,可慕氏的江山到底还是在慕家人手中,并非我无力争夺,只是当时若是硬拼,一则母后将会有性命之忧,二则与边部大战后本已元气大伤,若再有内战,虎视眈眈的东昭必会趁虚而入,只盼着皇兄能够秉承父皇意志,励精图治,兴盛西穹,那这皇位……我不要也罢。”

慕云漪理解,却不免有些失望,在她的心中,父亲该永远是桀骜不屈的、意气风发的、不可一世的,而现如今,父亲仿佛就这般坦然接受了。

然而慕霆随后又开了口:“但是如今看来,我这位兄长根本德不配位,那么我也就不必顾忌什么手足之情了。”

“父王……”慕云漪的目光重新亮了起来,她的父亲,从没有变过。

“这个皇位借给他也有段时日了,此次东昭一战归来,当初他欠我的,我会一并拿回来!”慕霆拍着慕云漪的肩膀:“好孩子,到时候可愿陪为父一起站上权力之巅?”

多年来慕霆总是避着慕云漪,二人根本很少以父女的身份交谈,慕云漪几乎是受宠若惊。

“父王,女儿等您归来!”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是第一次与父亲交心相谈,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

……

苏彦那一日在朝上确实没有向皇帝提出与楚部退婚,晚上归府后径自回到了听竹轩,姜氏见他这般,知道他虽顺从了自己的意思,但心有不甘也是正常的,便由着他了,想来过一阵子便可以放下了。

然而几日来苏彦的脸上总是阴郁,朝中同僚迎面相遇,他都视而不见,他军中的士兵更是悲惨,稍有不慎便被他责罚到站不起身。

这日苏彦从宫中归来,碰见几辆马车从镇国公府门前离去,走近问了门卫才知,是华裳阁连日赶工做好了苏婥大婚的霞帔婚服送了来。

妹妹即将成婚,也是苏彦心中烦闷的缘由之一,婥儿在自己眼中分明还是那个总喜欢骑在自己脖子上摘花儿的小丫头,如今算了算日子,还有几日,她便要出嫁,他在脑中回想着自己与苏婥童年在一起嬉戏打闹的那一幕幕,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苏婥的院阁外。

还未进去,便看到苏婥院中的女使婢子们忙忙碌碌。

见到苏彦进来,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他行礼,他摆了摆手穿过小院,叩响了房门“咚咚咚。”

“进来。”原本失神坐在梳妆台前的苏婥,听到敲门声回过神来。

苏彦推门走进房间,看到了挂在红木架子上的一套大婚礼服:彩绣并蒂莲对襟褙子,镂金滚边正红绣祥云纹罗裙,点着明珠的蹙金绣云霞翟纹的霞帔,金丝绣鸳鸯双喜软缎鞋。这一层层一件件无不透露着华贵与隆重。

“这么快就已经做好了。”他撩起那霞帔,对一旁的苏婥说。

“嗯,华裳阁里刚着人送来。”苏婥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哥哥,好看吗?”

“好看,你穿起来一定更好看。”都说嫁衣是能带给女子一生幸福的圣物,而苏彦却没有在苏婥眼中看到任何的欣喜和渴望,就连刚才的笑容都是勉强的,从小宠着苏婥长大的苏彦又岂会发觉不了?

“婥儿,若你不想嫁给陶家,现在还来得及,就算你们的婚期已定,就算母亲反对,但凡你有一丝的不情愿,哥都会帮你罢了这桩婚事。”苏彦根本见不得自己视若珍宝的妹妹受到一点委屈。

“哥,你乱说什么呢。”看着苏彦眼中的坚定,苏婥的心几乎松动了,但只是那么一瞬间,随即理智便驱使她打断了苏彦,“若我不想嫁给他又怎么会答应呢,是你想多了。”

“可你分明……”苏彦知道妹妹是为了苏家而妥协,更清楚她心中挂念的究竟是谁。

“我去试试这嫁衣,你帮我看看还有哪里不合身,可好?”苏婥逃过苏彦的目光,捧起有些繁重的嫁衣向屏风后走去,她已经没有任何勇气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哥……”苏婥在屏风后复又开了口。

“嗯?”

“如同你那天对我说的一样,我与那个人已成过往。”苏婥死死地攥着嫁衣,无力地靠在屏风上,一滴泪滚落到霞帔之上,染出一朵殷红。

“哥哥,就请你祝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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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回到王府

慕云漪一行人进入泫音城,放眼望去,天下缟素,往来行人马车甚少,商铺皆摘红挂白、关门闭市。

西穹开国以来,国丧依律举国居丧二十七月,后以日易月,由二十七月化为二十七日,期间帝不临朝、政务停顿,禁宴请、饮酒、纳妾等等。

回到顺亲王府,大门紧闭,慕云漪下了马车亲自去扣响府门。国丧期间,百姓少有出门走动,王府看门小厮正想着是谁前来,开了个门缝定睛一看,竟是慕云漪。

“郡……公主!您回来了!”那小厮激动却也不敢显露,连忙将门打开,转身跑进去道:“奴才去告诉王妃娘娘!”

慕云漪走进院子,不一会儿顺亲王妃青淽快步走了出来,二人四目相对,王妃却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姨母,我回来了。”

这一声“姨母”,王妃已是满含泪水。

“漪儿……”

慕云漪上前来紧紧握住姨母的手,“姨母,您一切安好吗?”

“好,姨母一切都好。”她拿出帕子擦去脸上的泪水。

王妃原本还欲张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停住,不经意的四下瞟了一眼道:“瞧你的手这么凉,我们快进去说话。”

慕云漪立即会意,方才进门时就已发现,除了那个开门的小厮,其余守门的和前院的家仆基本上都是生面孔,想来自己去往东昭之后,顺亲王府里里外外都被安插了不少慕凌的人。于是扶着王妃回到她的院子去。

走去的一路,慕云漪留意观察,顺亲王府的庭院内饰与她离开时无甚区别,但是明显可以感觉到由内而外的冷清。

来到姨母的寝屋,王妃打发身边的丫头去煮茶,她掩好门后拉着慕云漪仔细打量,“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原本以为是讹传,快叫姨母瞧瞧,你一切都好吗?”

慕云漪转了一圈道:“姨母您瞧,我好着呢。”

王妃眼里的愁云分毫没有褪去:“你便诓骗姨母吧,这哪里是好着,分明是瘦了一圈。”说着,她又掏出了帕子,“我的漪儿,在东昭受了不少苦吧。”

“姨母,漪儿虽为质子,但明面上怎么说也是公主,东昭的皇帝专门给我拨了府宅,没人为难我。此次我独自归来,云铎留在东昭很安全,您也安心。”慕云漪知道姨母除了记挂自己,更是担心儿子慕云铎。

“好,好,姨母如今什么都不求,只求你们三个平平安安便好,如今知道你们两个安好,却不知王爷他……”

“当日父王失踪,慕凌步步紧逼,救下云铎之后,情急之下我便将他一同带去了东昭,想着纵然成为异国质子,但那里起码暂时是安全的,我也好有个喘息的机会给弟弟治病,来不及与姨母商量,还望姨母体谅。”

“好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当日情况,若云铎回到泫音城来才是危险重重,姨母又怎会不知你的用心呢?听闻铎儿是中了毒,究竟是什么毒,如今可解得了?”王妃自打夫君和儿子出事之后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慕云漪摇了摇头:“不是毒,是蛊。”随后慕云漪将弟弟中了淬心蛊一事详细讲给了姨母。

“淬心蛊?难道真的没有法子可解吗?”王妃白皙的手扳紧桌角。

“却也不是,若能找到中蛊之人或许会有法子,我想云铎中蛊与父亲失踪必然有联系。”慕云漪垂下眼眸:“终是漪儿无用,这么久都没有寻到父亲的下落,也没有法子解开云铎身上的蛊。”

“这如何能怨你呢,怪只怪看不惯咱们顺亲王府的人太多了。”

“姨母,府中还好吧?”

“你以公主身份去了东昭议和,慕凌无论如何也不会苛待咱们府上,再者咱们府上家底丰厚,吃穿用度倒是都不愁。”

“那些新来的家仆……”慕云漪有意地朝外头瞧了一眼。

“你也看到了,那是宫里‘赏’下来的,倒也无妨,左不过我一介妇人,他们成日盯着又能盯出什么花样儿来。”

“话又说回来,他们是慕凌派来的人,按理说慕凌驾崩,他们的正主亡了,岂非……”

经由慕云漪这提醒,王妃深思一番道:“倒是没见他们有半分势弱。”

“看来,已是有人暗中找过他们了,他们应当有了新主子了,奚皇后动作倒是真快。”

“现在,该叫她奚太后了。”提起那奚太后,王妃的口吻透露着不明意味的不屑,“罢了,我继续将这些钉子当做仆人用就是了,从前什么样,现在也一样。”

“那便好,可即便府内安生,可外头那些官宦亲眷没少给你白眼吧?”

“是啊,从前咱们王府出去的,到哪里不是座上宾,如今他们赏花吟诗、家宴秋游极少给咱们府里下帖子,我如今也就偶尔回你外祖父家走动走动罢了。”王妃却是洒脱一笑:“这也好,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我倒落个清净。”

慕云漪见姨母笑了,眉头也松了些:“是了是了,姨母同我一样,一向不喜欢那些个应酬的场合。”

“哟,你瞧,说了这会子话,你定是饿了吧,路上肯定没怎么吃好,姨母这就吩咐他们去做。”王妃看着慕云漪几分憔悴的面容,心疼不已。

“不了,姨母,我还要进宫。”慕云漪站起身。

王妃拉住了慕云漪:“这便要进宫吗?大殓已过,梓宫也移入皇陵了,不若你明日再进宫?”王妃前几日也都在宫中为大行皇帝守灵,宫中之人如今各怀鬼胎,她生怕慕云漪此去会遇到什么不测。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我早晚都要进宫做做样子的,今日我回到府里他们肯定会得到消息,若我明日再进宫,岂非给他们落下把柄。”

“也是,你瞧我都糊涂了,总要撞一遭。”王妃为慕云漪发间簪上一朵白花,又细细检查一番,确定她已摘了耳坠手镯才放心。

又叮嘱道:“进宫万事小心,尤其是称呼上要改许多,可莫要出错,若有机会便去瞧瞧你皇祖母,你自小在她老人家膝下长大,见到你回来她也能宽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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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放过我吧

出乎意料的是,慕云漪回到西穹来的第一次进宫,竟是出奇的顺利。拜见了新皇、奚太后,也无非是说些场面话,表示对先皇的哀思,也连带“关心”了一下慕云漪。他们演,慕云漪也配合着演。

之后她便去看望了当今的太皇太后——扶养她长大的皇祖母。老人见到慕云漪自是真正的开心,与顺亲王妃一样,拉着她一阵子嘘寒问暖,久久不愿放开手,最后陪着皇祖母用过晚膳慕云漪才出宫。

王妃提心吊胆地侯在前厅之中,傍晚见到慕云漪归来才安下心来。询问一番,知道宫里的新主子没有为难慕云漪,王妃却丝毫没有虚惊一场地松懈,因为她同慕云漪一样清楚,这不过是她归来的第一日,一切才刚刚开始。

西穹遍地缟素,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东昭却是有一门惊动全国的喜事——镇国公府嫡女和御封皇商陶家嫡子的大婚之日就要到了。

这些日子,苏彦见到司空少杨都是欲言又止,后来也只好避开他。司空少杨明白,苏彦不是不想帮自己,而是事情到了这一步,谁都没有办法了。

真的就这样放开她了吗?夜夜难眠的司空少杨不断地问着自己。

二月的清晨还是寒凉,或者也是心冷的缘故,他不禁打了个冷战,直到旭日初升,他才渐渐感到一丝暖意。

婥儿,你可知,于我你变如这旭日一般,我的人生灰冷了那么多年,直到你的出现,才有了些许色彩,如今教我如何没有你?

苏婥早上起来闲散地坐在矮炕上,案几上、桌上摆满了大婚之日的名册以及陶家送来的礼单,她连一本都懒得看。

这时,忽而听得小阁的窗后仿佛有动静,她下了地去支开窗户,下一刻却见一个黑影翻了进来。

她惊呼一声,引得外屋的檀儿赶紧跑进来,“小姐,出什么事了?”

闯进来一看,与小姐共处一室的还有一男子,竟是司空少杨,檀儿心中也是可惜这对苦命鸳鸯,于是知趣儿地说:“原来是小姐不慎碰到了屏风啊,小姐若无事,奴婢先去外头看看早膳准备的如何了。”说着便退出门外,顺道打发走了门外其他的婢女。

“婥儿。”司空少杨上前一步。

苏婥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大步,伸手拦住司空少杨:“统领大人请自重。”

司空少杨看到了身前木架上挂着的凤冠霞帔,刀绞般的心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三日之后,你便会穿着这身嫁衣,与他拜堂成亲了吗?”

“是啊,好看吗?”苏婥走到木架前,摸着霞帔上缀着的明珠,“这是我未来的夫君找最好的绣娘为我定做的,上面的明珠更是价值不菲。”

“这是你要的吗?”

此时的司空少杨,他的发髻有些散乱,脸上满是碎胡渣,眼睛通红,神情憔悴,苏婥见了十分心痛,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又怎还有退路?

她咬了咬嘴唇,冷然道:“是啊,这就是我要的。”

“你明知道我不会信。”司空少杨不由分说,一把扯过苏婥的手对她说:“走,我带你走!放心,那些人拦不住我们。”说着便要带着苏婥冲出去。

苏婥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司空少杨拉出房间,猛地甩开了他的手,“你疯了吗司空少杨?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我要带你走!”

“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们已经结束了,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

“那你对那个陶仲瑜有感情吗?你们才刚认识没多久便要成婚,你真的爱他吗?”司空少杨愈发激动。

苏婥再次拉开与司空少杨之间的距离,“是的,我决定好了,我要嫁给他,于我、于我的家族,嫁给陶家都是最好的选择。身为镇国公府的嫡女,以婚姻稳固家族的利益,这本来就是我的使命。”

“那我们呢?我们过往的一切呢?”

“你也说了,是过往,我爱慕过你,可是,那些都过去了。”苏婥顿了顿,在袖中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手,“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这时门外檀儿的声音响起:“夫人,您来了!”她故意提高了声调,是在提醒屋内的苏婥。

“檀儿,这院子里的人呢?都跑哪里去了?怎么就你一个?”门外,姜氏的声音越来越近。

“啊,他们都去小厨房取早膳了,还有两个丫头去给小姐拿换洗的衣裳了。”檀儿尽力的拖着姜氏的脚步。

“婥儿呢?”

“小姐……小姐在屋里呢。”

“你这小蹄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不跟在婥儿身边伺候,在这儿躲什么懒呢?”说着,姜氏向屋里走去。

正要推门时,屋里的苏婥高声道:“母亲来了吗?婥儿正在换衣裳,您先等等!”

“这孩子,跟我还害羞。”姜氏不疑有他,收回了正要推门的手,“罢了,宫里将皇后娘娘给你的嫁妆送来了,你快些换好,出来前厅看看。”

“知道了,母亲!我马上就来。”

确定姜氏走出院子之后,苏婥回过头,看着屏风后面的司空少杨下了最后的逐客令:“三日后便是我与陶仲瑜的大婚之日,那日欢迎你去陶府参加喜宴,以兄长的身份祝福我们。”

“婥儿……我等你,只要你开口,我随时可以带你走。”

“少杨哥哥!”苏婥打断了他,“你放过我吧。”

“放过?”听到这个词,司空少杨瞬间跌进了无底的冰渊。这些日子来,一切一切的执念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自己已经给苏婥带来压力,令她厌恶了吗

“我知道了,婥儿妹妹,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司空少杨落寞的背影消失在窗外。

苏婥的眼眶憋得生痛,她闭上眼仰起头,一滴泪水终于还是滚落下来,她伸出纤细的食指将泪水拂去,接着转身来到铜镜面前,恢复了微笑。

镜前的梳妆台上是一盒陶仲瑜前几日送来的珠宝首饰,她从里面拿出一支赤金如意八宝簪缓缓地插入了发髻之中。

“少杨哥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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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门外窃听

午后,含烟去街市铺子里买香粉,走在街上时发现气氛不同往日,人们三三两两的似乎都在议论着什么。

走进香粉铺子,里面几个姑娘的对话不经意的入了她的耳。

“今儿早上我可是瞧的真真儿的,那一车车红布盖着的木箱,正是从宫门方向拉到镇国公府的。”

“那时皇后娘娘赏赐给苏家小姐的嫁妆,听说是按照县主的规格置办的呢。”

“这说起来,这镇国公府家的嫡小姐,本就是咱们泫音城里头一份儿的贵女,如今大婚又有皇后娘娘亲赏,陶家一介商贾家族能娶来这个媳妇儿可真是了不得啊。”

“这你可说错了,陶家历代虽未入仕,在这泫音城的势力可是举足轻重额的,家族富可敌国不说,既然御封的皇商那便是上头承认的,不知多少权贵想要攀附,所以陶家也不算高攀,人家这叫强强联合。”

“对对,听说那陶家公子虽出身商贾世家,却是谈吐不俗、文采卓然,全然不似那些纨绔公子哥儿一般只知吃酒作乐,每年的秋诗会可就是他张罗发起的呢。”

“你们都是听说,我可是见过真人的,那陶公子可真是俊朗不凡、风度翩翩……”那姑娘说着一脸憧憬。

另外两个姑娘便打趣道:“瞧你一副痴醉的模样,快醒醒,苏家和陶家三日后就要大婚了!”

“就是,你若恨嫁,听说那镇国公府的嫡子苏彦将军倒是还未娶妻。”

“你们两个青天白日的浑说,瞧我不拧下你们两个的肉晚上下酒吃!”

说着,三个姑娘便打闹着跑出铺子去。

“姑娘?您是相中了此粉吗?”店铺掌柜见含烟站在一旁出神边上来唤她。

含烟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中正拿着一盒香粉。

“您可真有眼光,这是我们昨儿个新到的梨花粉,涂在脸上又细又白,您可以上手试试!”

“哦,不,不了,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改日再来试。”说罢她猛地转身向外跑去。

来到司空私宅门前,府上门仆认得含烟便迎了她进去,府上管事见她来更是如见救星。

“含烟姑娘啊,快帮我们劝劝大人吧,他今儿早从外面回来一言不发,只一个劲儿的灌酒,这晌午都过了,粒米未进,酒却喝下好几坛了。”

含烟随着仆人们走进内院,看到满地倒着的空酒坛,忧心道:“真是胡闹,再好的酒量,这么喝下去也要出事了!”

“这谁说不是呢,可小的们劝了都不管用啊,这不您来了,快帮忙拦一拦吧……”

“罢了,我且试试。”

含烟靠近司空少杨,一股浓浓的酒味迎面扑来,只见他正靠着石凳坐在地上正仰头灌酒。

“司空少杨,别喝了。”怎料司空少杨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双目放空的继续喝酒。

“你喝这么多会出事的!”含烟上前想要夺过酒坛,却被司空少杨一把推开,一个踉跄,含烟跌坐在了地上。

身上的疼痛刺激到了含烟,鼻子一阵酸楚,她对司空少杨大喊道:“既然放不下她就去把她夺回你身边啊!你现在这样做又算什么?”

司空少杨停下手中的酒瓶,“夺回来?”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冷笑一声:“呵,她不会回来了。”

说罢继续拿起酒坛,发现里面已空,随手扔到了一边,扶着石凳撑起身子,又去寻酒。

含烟从未见过如此失魂绝望的司空少杨,她不知如何安抚与劝阻,只得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后来又喝了一壶酒,他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含烟叫来了仆人,把他抬进屋里塌上。

司空少杨的梦境里,反反复复一直在重复着苏婥最后的那句话:“少杨哥哥,放过我吧”

含烟守在司空少杨床边,用帕子帮他拭去额角的汗。司空少杨睡得并不安稳,紧皱着眉头,呼吸局促,时不时呓语几声,也都是唤着苏婥的名字。

直到傍晚,司空少杨才稍见好转,呼吸也平缓了下来。

苏婥啊苏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能够完整地拥有司空少杨的爱?

因为你们彼此有情,我愿意放弃对他的执念,可你又为何突然要嫁入陶家?

“不对,这其中定有蹊跷。”

含烟起疑,想着陶仲瑜几次三番的要自己与其合作,甚至用些不入流的手段,虽说后来自己态度强硬,并未继续纠缠,但并不代表他陶仲瑜自己不会继续有所行动。如今苏婥态度坚决的与司空少杨一刀两断,或者根本是陶仲瑜从中作梗

想着司空少杨酗酒时生无可恋的样子,含烟决心找陶仲瑜弄个明白。

含烟在去往陶府时经过璟福居,却正好看到陶仲瑜和随从走了进去。

“他即将成婚,府中各类事宜应酬必是忙成一片,这么晚了怎么还到璟福居来?”含烟心里一阵嘀咕,“也罢,倒省的我去陶府外面费力求见了。”

她跟了进去,发现陶仲瑜径直上了三楼,进了他专属的雅房,随后冷脸把掌柜、小二全部打发了出去。

这其中定然有古怪,含烟如此想着,避开了掌柜一众人,悄悄伏在门口的暗处,仔细辨听着里面的对话。

“少爷,您真的不打算处理了那个先皇的内侍?”

“当时苏婥只说让我控制住那内侍,可没让我夺他的性命,她的性子最是良善,既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且留着那侍从性命对我来说不是更有利?”

“少爷的意思是,今后万一苏婥小姐反悔或司空少杨来捣乱,随时可以让那内侍出来做人证,揭发司空少杨当年毒害先皇一事?”

陶仲瑜勾起嘴角,眼中闪出一丝精光。

“少爷英明,小的定会找人看好那侍从。”

房间里的一字一句被门外的含烟听得清清楚楚,她惊恐地捂住嘴,刚刚她听到了什么?难道苏婥答应嫁给陶仲瑜完全是为了保护司空少杨?而先皇竟是司空少杨毒害的?这

她正欲继续听下去,谁知手腕间的桌子竟不小心碰到了门框,发出了一声脆响。

“咚!”

“谁?谁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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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香消玉殒

眼看自己被察觉,含烟一阵惊慌,立刻转身跑下了楼去躲在了大堂人群之中。

陶仲瑜的随从要追出去,却被他拦住了,过了好一会,陶仲瑜才和随从从楼出来,面色平静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确定陶仲瑜离去,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含烟才从璟福居中离开。

然而这时,璟福居对面的巷子里,马车上正有两人在盯着璟福居出来每一个宾客的一举一动。直至看到一名女子的背影从门里出来仓皇远去,陶仲瑜锁定了目标。

“是她”

“少爷,您说的是谁?”

“含烟。”尽管夜色已深,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自己这家酒楼的台柱子。

“居然是她?那我们刚才说的一切岂非她都听到了。”

“嗯,如此看来,她是留不得了”陶仲瑜摇了摇头仿佛惋惜:“可惜了,这么个美人。”

“只是现在她已经不知跑去何处,要不要派人去找她?”

“用不着,你觉得她听到了刚才的一切,会第一时间去找谁?”

“这”随从思考半刻,眼睛一亮,“是司空少杨!”

“不错。”陶仲瑜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险,“含烟这枚棋子临死前也许还能最后为我所用一次。”

“少爷,您是指”

陶仲瑜没有说话,微闭双眼思量片刻后,对随从道:“去找纸笔,在纸上写下……”他侧身附耳对随从说着。

听得纸上要写的内容,随从立即知晓了陶仲瑜的用意,“可是少爷,写字没有问题,可这字迹……怕是司空少杨一眼就能识破。”

陶仲瑜随即冷笑一声:“我本就没有预备瞒过他,只要他看到纸条就好,其余的你自不必担心。”

随从这才定心,躬身说道:“小的这就去办。”

同时,陶仲瑜也拿起墨色的斗篷披上,离开了马车。

含烟依然没有从刚才陶仲瑜和随从之间的对话中缓过神,此时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赶快把这一切告诉司空少杨。

她一边慌慌张张的向司空府跑,一边不时警觉的回头张望,看有没有人跟上自己。

司空少杨醒来时见窗外已是夜色,困难着坐起身,剧烈的头痛立刻向他袭来。

“呃”他捂住头,眼前一阵晕眩。

他靠着床头,回想半天才零零碎碎的记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自己从苏府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喝酒。又看见床前放着的一盆水和一块手帕,恍惚间才记起含烟似乎曾来过,天色已晚,想来她已经离开。

“大人,您可醒了?”

这时府上管事来到了司空少杨门外。

“嗯,何事,进来吧。”

“方才府外有人敲门,结果他们开门一看,外头没人,台阶儿上却留了个纸条。”

说着,管事把纸条双手递上。

司空少杨接过纸条,摊开后,接着灯火看清纸上的内容后,他的酒劲登时全部消退。

纸条上写着:

少杨,有要事相谈,我在你府外南边的园子里等你。

苏婥

是婥儿吗?司空少杨看着纸条上的落款,可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这不是玥儿的字迹!称呼也不对,何况她已经那样直接的拒绝了自己,她已决心嫁给陶仲瑜,又怎么会这么晚约自己见面。

那么这纸条又是谁写的?究竟有何用意?

无论如何,事关苏婥,就算是阴谋也要去一探究竟。

司空少杨已顾不得多想向府外跑去……

含烟她经过一个园子时,知道这是通往司空少杨府上的必经之路,她默默念着:“前面就快要到了,我要尽快告诉少杨,让他早做准备”

突然含烟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旁又多了一直影子,她惊得猛一回头的同时,已经被扼住了喉咙。

那人摘下兜帽之后,迎着月光,含烟看清了身后那人的脸,正是陶仲瑜。

“你”含烟很快便无法发出声音,恐惧又不可置信的看着陶仲瑜。

他双手死死地掐着含烟的脖颈,力度之大根本不像是整日握着笔杆和算盘之人,含烟这才明白,陶仲瑜根本不像表面上那般儒雅文弱,应是早有武艺在身只不过从未展于人前。

陶仲瑜面目狰狞,眼中流过一丝凶狠的杀戮之意。

“含烟,本想留你一条命,只当是养在璟福居的一朵花,没事赏玩一下也是好的,谁知你偏不要命的撞上来,那就莫怪我狠心了。”

黑暗中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原本含烟挣扎的身躯松懈了下来,脸上仍是惊慌和不甘,然而已是没了生息。

陶仲瑜松开了手,将含烟的尸体脱到了园子中的凉亭里,轻拍了拍手后,从衣襟胸口中摸出一条玉坠,放在了含烟的手边。

这是前几日在镇国公府用晚膳时,苏婥不慎掉落的一串芙蓉玉坠,这玉坠线绳断了,本想着人编一条相同的玉绳后再还给苏婥,如今这坠子竟有了更重要的的用途。

陶仲瑜发现不远处有人正在靠近,启齿轻笑:“好戏开始了。”接着拉上兜帽离开了园子。

司空少杨提着灯笼来到园子,绕了一圈发现空无一人。

“难道只是谁拿我寻乐子?”周围一片寂静,司空少杨心中疑惑不已。

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人出现,正在四下张望的司空少杨突然发现园子中的凉亭里似乎有人影横在地上,由于夜晚漆黑,他无法看的仔细真切。

当他走进凉亭,用灯笼凑近一看却惊住了,“含烟!”

他用手探了探,发觉她已没了鼻息。

“不……这怎么可能,含烟,含烟!”司空少杨猛然大惊,扔掉了灯笼抱起含烟,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躺在地上的人居然是晌午时分才见过的含烟。

含烟身上还有温度,应该刚出事不久,司空少杨检查了一番,发现她是被人扼住喉部窒息而死。

正欲抱起含烟离去报案,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她手中掉在了地上。

“这是婥儿的玉坠……”不会有错,这便是苏婥父亲镇国公生前送她的那条佛手芙蓉玉坠,当初自己去兖山剿匪时,也是捡到了苏婥的这条芙蓉玉坠,才沿路找到了被抓走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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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引蛇出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的知己含烟死在这里,手里却握着苏婥的玉坠子。不,这绝不会是苏婥做的,那么这玉坠又是哪来的,背后之刃究竟有什么阴谋司空少杨脑中乱作一团,已无法理智思考。

“亭中何人,不许动!”

一个男声打破了周围的静谧,随之一串脚步声渐渐靠近。

司空少杨立即把手里那条玉坠收进袖里,心中对晚上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大致有了猜测。

“是你?统领大人!”

司空少杨抬头,面前站着一队巡防兵,为首的正是上陵城的巡防副统吴铮。

吴铮看着司空少杨旁边含烟的尸体,疑惑又为难道:“统领大人,这”

是夜东陵巽正要睡下,却听得身边的康公公通传,说巡防统领吴铮在他的宫门口求见。

彼时宫中已经下钥,东陵巽奇怪,此日司空少杨是不当值的,这么晚了怎么会和吴铮一同进宫求见。

“宣他们进宫来吧。”想来必然是要紧的事,于是东陵巽将外褂穿上匆匆出了寝殿,向御书房走去。

“究竟怎么回事?”东陵巽看着面前俯首跪地的司空少杨,以及旁边半跪行礼的吴铮,十分不解。

吴铮抬头,对东陵巽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回禀陛下,今晚是臣当值,巡逻之时,一个寻常百姓模样的男子突然跑来跟我说城南鸣翠巷不远处的园子里有人行凶杀人,臣闻讯立刻赶到那园子,然后就看到死者以及一旁的统领大人。”

吴铮见此景,虽然疑惑却也相信绝不会是司空少杨所为,谁料想这时司空少杨却对他说:“吴铮,是我做的,我跟你回去。”

这下子实是让吴铮犯了难,虽说逮捕犯案之人是理所应当,若涉及重案及官员犯罪者交给刑部或是大理寺也便罢了,可吴铮料定这其中绝对事有蹊跷,而且面前之人是禁卫军统领,御前之人,并非寻常官员,无奈之下只好先行带他进宫求见,请求皇上对此事示下。

“死者何人?”东陵巽不动声色地看着案前二人。

“是城中璟福居的舞姬,含烟。”为了提醒皇帝死者并非普通百姓,他又加了一句:“此女素有东昭第一舞姬之称。”

璟麟素来了解司空少杨为人,自然不信他会杀这含烟,于是将目光投向自己进来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司空少杨:“少杨,你有何话要说?”

“陛下,微臣没有什么要辩白的。”司空少杨脱口而出。

司空少杨心中清明:从冒充苏婥写的纸条、在凉亭中发现的被杀死的含烟、含烟手中的玉坠,包括突然出现的吴铮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圈套,为的,就是诬陷自己杀死了含烟,作为城防统领的吴铮正“巧”赶到,眼看尸体边上只有司空少杨一人,他便是百口莫辩,且设局之人定然知道自己在乎苏婥,把那条坠子放在含烟的手旁就是在警告自己,如果反抗辩解,事情就可能会牵扯进苏婥,自己别无他选,只能乖乖入局还有三日就是她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够让她牵扯进这杀人命案之中?

“哦?那你又为什么要杀了那女子?”

“臣……与那女子言语间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失手杀了她。”他始终将头埋得很低。

司空少杨日日跟在皇帝身边,皇帝又怎会不知他脾性为人,见他态度反常,便知此事必有蹊跷,面上却没有表露出什么,手里捻着蜜蜡手串,沉默片刻后抬头道:“既如此,将司空少杨关入密牢,听候发落。”

“陛下,这”吴铮显然没有想到皇帝会真的将司空少杨关押起来,迟疑的看着座上之人,却发现他的眼中没有半点犹豫,吴铮只得作揖领命,命手下押着司空少杨退出大殿。

“吴铮,你留下。康得海,去着人把秋景瑄传进宫来。”

秋景瑄为大理寺正卿,与吴铮一样,是当年东陵巽为太子之时就扶植提携上来的,是他身边绝对的可信之人。

秋景瑄听吴铮讲了事情的经过,犹疑片刻开口道:“皇上,您当真觉得是统领大人做的?”

“当然不会是少杨做的。”皇帝的目光深不见底。

“恕臣愚钝,那陛下又为何将他关入密牢?”吴铮亦是不解。

“这便问到点子上了,是密牢而非大牢。”东陵巽好整以暇地喝下康公公方才呈上来的安神汤。

“陛下的意思是……”秋景瑄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朕了解少杨为人,若此事真的是他做的,他刚才定然会直接承认,而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说明这其中定有蹊跷。何况他后来那说辞也太牵强,他不是暴戾蛮横之人,又怎会因生口角而杀了一个女子?”

吴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想来今晚有人跟微臣说凉亭有命案,料想许是有人蓄意陷害统领大人也未可知。”

秋景瑄也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若真的有人蓄意陷害统领大人,定然还会有下一步的行动,那么此时对于大人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密牢!”

皇帝见二人终于明白,接着道:“还不止如此,不论那人出于什么目的陷害少杨,如今少杨不再露面,那人稍有松懈定会露出马脚。只是少杨咬死不说实情,现下也只有先引出幕后之人,真相才能浮出水面。”

吴瑄还有一事放不下:“陛下,这含烟是名动天下的舞姬,她的死讯一出,微臣猜想她的倾慕者们以及璟福居的人定然会愤恨不已,立刻来要求官府处死凶手,那”

“所以一定不能把少杨说出去,对外只称含烟遇害,凶手尚不得知,官府正在全力调查,能拖几天拖几天。也不必让大理寺出面,免得惹人怀疑。明天朕会告知朝臣们,少杨被朕派去他的封地霖安县办事。”说罢,东陵巽走下座椅,正色对二人道:“你二人要尽快找出凶手,查明真相,时间紧迫。”

看到皇上已有一系列的安排,二人心生拜服,作揖齐道:“臣等定然全力调查,还统领大人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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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长梦多

“如何?可有线索?”次日入夜,东陵巽将秋景瑄和吴铮召进宫里,一并叫来的还有太子东陵翊。

“臣等无能,今日尚未找到有用的线索。”秋景瑄和吴铮半跪在地上,难掩为难与惭愧。

“翊儿,你怎么看?”

“回禀父皇,此案实在可疑,午后儿臣前去密牢,一则想看看少杨如何,二来想着从他口中得到些蛛丝马迹,怎料却是徒劳,儿臣软硬皆施,他仍是什么都不肯说。”东陵翊跺着脚十分焦急。

“陛下,现在外面百姓的舆论也闹得沸沸扬扬,含烟被害一事传开之后,她的追捧者们个个悲痛欲绝,天天嚷着要为她讨回公道,更有甚者,居然放话说若是官府无能,他们可以帮忙查出凶手。”吴铮将城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放肆!我看分明是有人别有居心,趁乱诋毁朝廷,动乱民心!”太子恨恨道。

站在一旁的秋景瑄也开口说道:“陛下,眼下还有一件事令人担忧,很多人都知道统领大人与含烟很早便相识,而这几天统领大人没有露面,虽然他在密牢的消息严密封锁,但依然有人揣测含烟之死与他有关,更有人吵着要统领大人出面,这么一来,若事情传大了恐怕”

“哦?看来幕后之人坐不住了。”皇帝闻言,扬眉道:“见少杨不露面,就直接将他抖出去了。”

“若几日后还没有揪出凶手,城中舆论沸沸扬扬,必定越闹越大,只怕难以保住少杨啊”太子与司空少杨一同长大,一直将司空少杨看作是哥哥一般,一早听父皇说了少杨之事,忧心不已。

吴铮想了想:“需不需要臣去镇压一下流言?”

“万万不可。”皇帝起身道:“且由着他们再闹上两日。夜深了,你们跪安吧。”说罢便拂袖而去。

从宫中出来后,秋景瑄和吴铮相互告别后,分头行事。

吴铮琢磨着如今宫外的状况,现在突然出现很多针对司空少杨的传言,这必然不是巧合而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明日一早,流言必会更甚。

究竟是谁要如此陷害统领大人?就连太子去问,他都一个字都不肯透露,莫非那幕后之人与他深有渊源?

经过上陵城城东一间佛堂时,吴铮发现佛堂里亮着昏暗的光,似有人在里面。这间佛堂每月初一和十五,会有万空寺的僧人来此讲经论佛。

“今儿还未至十五,又已这么晚了,怎么佛堂里仍有亮光?”吴铮心里暗暗嘀咕一句,于是凑近了想看个究竟。

他站在大门边上向里面看去,发现里面却是站着一个人,是名男子,正虔诚的颔首跪在佛像面前。虽说这么晚独自来城中佛堂确有些奇怪,但想来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心愿对佛祖讲吧。

吴铮心道是自己多疑了正欲离去,却听到那男子仿佛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向佛堂大门方向走出来。吴铮立刻侧身躲到了一旁的角落阴影处。

就在那男子踏出佛堂大门之时,吴铮看到了他的侧脸,一瞬间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冲蹦了吴铮的脑子。可想了半天,却又不记得相识的人里有此人。待那人走远后,吴铮耸耸肩也向自己的府中走去。

却说另一头的秋景瑄来到了璟福居,对还在看守封锁酒楼的守兵们示意,他们可以撤退了。这整日下来对璟福居中人的盘问,以及酒楼中的搜证,并未寻得什么有用的线索,且这璟福居幕后真正的东家陶家已着人来打了招呼,秋景瑄自然也要给他们些面子,且不论别的,陶家两日后便要与镇国公府结亲了,若璟福居一直被封着也实在是难看。

士兵们撤退之后,酒楼里面被拘着的店小二、舞姬和掌柜的都松了口气,虽然面上不免透着些许抱怨,但已然放行,他们都快速的离开了璟福居的大堂。

秋景瑄独自来到了含烟平日歇息上妆的厢房,虽然第一天就已经搜查过这里,但还是想着再来看看,左右现在也没有什么线索可循。

这时,秋景瑄却发现似乎有人靠近这厢房,此时天色已晚,而他下令之后,众人应已离开,于是他起身提高警惕,下意识的抓住腰间的佩剑。

门外确实有人,但那人并没有躲藏之意,竟直接敲门然后走了进来,反倒秋景瑄一脸戒备,不免有些尴尬。

秋景瑄一看,发现是酒楼的一名大概十五六岁左右的跑堂儿小伙,之前例行对酒楼中人询问时,秋景瑄对这孩子有些印象,只是他当时所说之言,并没有什么帮助性的信息。

“咳咳,这么晚了还没回去,找我有事吗?”秋景瑄收回剑问道。

“大人,关于含烟姑娘出事那一晚,还有些事,白日里我并没有当众说出来,方才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告诉您……”

……

“少爷,您找我。”陶仲瑜的随从魏三利落的走进书房。

魏三与陶仲瑜年龄相仿,自小便跟在与他身边,忠心耿耿,与他一同习武,是陶仲瑜最信赖之人。

“司空少杨并未露面,官府也没有半点消息,我想,宫中那位为了保护他,应是把他藏起来了,很有可能在大牢里面。”

魏三一面听着,一面顺着陶仲瑜的话想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既然苏婥小姐已经答应与您完婚,眼下又没有司空少杨出来捣乱,这不正是个好机会?”

陶仲瑜摇了摇头:“只怕免夜长梦多”

魏三多年在他身边,怎会不知他所想,随即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事不宜迟,少爷,我今晚便去动手。”

就在魏三准备出门之时,陶仲瑜突然又拦住了他:“慢着,曾经司空少杨曾识破了含烟在他酒中下药一事,我差点忽略了,作为禁卫军统领的司空少杨,自然能轻易的察觉出毒药的存在。”

听到这里,魏承猛然一惊,是啊,让安插在牢里的人手下药不难,可司空少杨一旦发觉,届时闹开了岂非无端惹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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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陶家家产

“这该如何是好!”魏三有些慌乱,少爷的婚期将至,若此计行不通,一时半会还真的难以下手,眼瞧着官家有意偏袒司空少杨,拖下去只会越来越棘手。

须臾之间陶仲瑜径自笑了起来,笑声阴冷,让魏三不寒而栗,错愕的盯着他:“少爷您这是?”

“我怎么忘了,有一个极好的人选可以代我们料理了司空少杨,根本不需亲自动手,这下司空少杨想不死都难了!”

……

听了那小跑堂所讲所述,秋景瑄沉思片刻,张口却是问了与其所讲之事无甚关联的话题:“你可否告诉我,是什么缘由你今晨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我实情,而又是什么原因,今晚我放了你们,你又决定告知于我呢?”纵然秋景瑄急需线索,却仍旧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今早小人知道含烟姐姐被杀之后非常震惊和难过,我们酒楼也随之被封,看着兵爷的样子,小人害怕,况且小人也并不确定所看之事的虚实,所以实在不敢贸然说出来,怕惹了是非,把自己搭进去,还有”说着,小跑堂怯怯的看着秋景瑄。

“还有什么?”

“还有小人今早不确定您究竟是真的想调查出杀含烟姐姐真凶的人,还是”说到这里,小跑堂犹豫的挠了挠头。

“还是敷衍了事,甚至杀她之人也与我有关?”秋景瑄大致猜出他的意思。

小跑堂以为秋景瑄生气了,连忙道:“不不不,小人……小人就是怕自己看走眼。”

“那你方才又是如何确定我是值得你来告知一切的人?”

“小人也不知道,只是第二次见到您时,无意中看到您的眼神,没有一点奸诈阴险之色,反而满是焦急担忧,又见众人离去您还在寻找线索,所以小人想您……您应该是好人……小人嘴笨,大人见笑。”

秋景瑄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应着他的信任。

“含烟姐姐有恩于小人,前年我家哥哥赌钱闹事,欠下一大笔债,债主说若是三日不还就要砍掉他的左手,我们这些跑堂儿的平时挣的本来就少,家里又穷,哪有办法偿还,结果含烟姐姐知道了,竟替我们兄弟还了那些钱。平时含烟姐姐也从来不把我们这些跑堂打杂的当下人,对我们都如亲人友人一般,小人真的很感激她,如今她却被杀了”说到这里,小跑堂一阵哽咽,颤抖着捏紧了拳头。

秋景瑄不作声,只用理解和关切的目光看着他,待他平复之后继续后面的话。

“我们虽然被禁止出入于酒楼,却也听到了外面的流言,很多人都传说含烟姐姐是司空大人杀的,这,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秋景瑄听到跑堂提到了司空少杨,目光收紧。

“含烟姐姐当年是得司空大人相助,才有了后来的名声和成就,两个人是知己好友。外面传闻司空大人是因得不到含烟姐姐而杀了她,可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他们二人之间,其实是含烟姐姐倾慕司空大人的,那小人就想不通了,司空大人无缘无故又为何要杀了含烟姐姐呢?”

关于司空少杨与含烟的渊源,他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只是坊间传闻大多说的暧昧又浮夸,倒不如这小跑堂说的有理有据。没想到他年纪尚小却是心思通透。

“小人所知就是这些了,也不知对大人您有没有用。”

“谢谢你信任我,你所讲之事,都很重要。”

“真的吗?”小跑堂眼睛亮了起来,“含烟姐姐如今在天上若知道司空大人被诬陷,恐怕更加无法安息!还求大人一定要查出真凶,为含烟姐姐报仇,也还司空大人清白!”说罢,小跑堂跪在地上,磕头恳求。

秋景瑄立马扶起他,“我一定今早捉拿真凶,让含烟安息。”

果然,又过了一晚,上陵城内的流言更是沸反盈天,就连忙着筹备婚礼的镇国公府内的家仆们也都在嘀咕着此事。

“方嬷嬷,去告诉他们,若谁再讨论那宗命案,传到我耳朵里,立即拖到后院打上二十板子!”姜氏怒拍桌子,手腕上的镯子撞得脆响,“明儿就是婥儿的大喜日子了,偏偏前日城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命案,真是晦气!”

“是谁惹岳母大人生气了?”陶仲瑜被下人们拥进前厅。

“仲瑜你怎么来了?”姜氏见到自己的准女婿,登时眉开眼笑。

旁边的方嬷嬷也是笑吟吟:“夫人这还不知道嘛,咱们姑爷这是一日液等不得了,大婚前一日非要亲自来看看新娘子呢。”

陶仲瑜作揖行礼:“让岳母大人见笑了,小婿知今日上门有失礼数,只是方才从城外归来,心里想着苏婥妹妹,不知不觉就到了府门口了。”

“无妨无妨。”姜氏又怎会不知,年轻人相思情浓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说明这陶仲瑜是真真把女儿放在心上,“天儿还这么早,你出城去做什么了?”

“小婿名下那些庄子,虽说平日都是由可靠的人打理着,但成婚后慢慢都要由苏婥妹妹打理了,小婿放心不下,所以昨日就出城去各个庄子上打理了一番。”

姜氏面上笑意更浓,“婥儿年轻,又向来是被我惯坏了的,我总担心她嫁人之后,打理内院、司账中馈之事,会有疏漏不足,如今看你这般替她打算,我也就放心了。”

“岳母放心,小婿定不会叫婥儿因后院之事疲累,若她不想上手,只管让管家打理便好!”

陶家主母、陶勉的正妻几年前亡故,陶老爷之后未再续弦,虽多房妾室中也不乏家世不俗或是精明能干的,但账房目前是交由老管家手中打理。

陶仲瑜是家中嫡子,今后必会继承家产,苏婥自然就是陶家未来的主母,要管理这金山银山堆砌起来的陶府绝非易事。

城郊的几个大庄子不过是陶家家产的冰山一角,东昭各个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铺、港口的货船仓库以及郊外的许多制造工坊,陶家的财产多的根本不可细数,不易归不易,话又说回来,换做任何一个女子嫁入这样一个没有婆母、又富可敌国的人家,都是求之不得,可新娘子苏婥对此似乎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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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婚前日

大婚前一日,两位新人是不可见面的,又念及陶仲瑜心焦,姜氏便着人在厅里挡了一道屏风,让两人隔着屏风说上几句话。

将苏婥唤来之后,姜氏和一并仆人婢子都下去,只留两人于厅中。

“明日便是你我的大婚之日,紧张吗?”陶仲瑜搓着手,虽看不见自己的未婚妻,但仍是满脸期待。

怎料苏婥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还好。”

这一句让陶仲瑜的热情登时退了几分,但很快他又开了口,言语依旧那般温润:“婥儿,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陶仲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此刻,那个人应当已经进宫了,今夜之前,一切阻碍自己和苏婥的人与事都将不复存在。

苏婥,你只属于我陶仲瑜一人!

方过午时,御膳房将皇帝的午膳摆好,小太监一道道的试过了菜,正准备为皇上布菜,这时康公公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虽说行至御前已留意放慢了脚步,但是脸上仍是难掩凝重。

对皇帝一番耳语后,皇帝亦流露出震惊之色,立即放下了筷子道:“把人带到御书房来!”

午后的御书房静谧得有效压抑,所有奴才都在门外候着,书房内只有皇帝和中间跪着的一名脊背已有些佝偻的老者。

此时的皇帝,脸上是怒不可遏的寒意,他紧握着龙首雕纹扶手,双手关节处露出慎人的白色,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因着方才面前这人所说之话产生了极大的情绪。

皇帝闭上双眼,平复片刻后,突然张开双眼,目光凶狠如刀片。

“来人!”

密牢内,司空少杨躺在有些潮湿的稻草上,看着四方狭窄黑暗的空间,上着沉沉锁链的铁栏,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曾被限制在北羌奴隶场那阴冷残破的木屋中,仿佛一切都如那时一样,黑暗得看不到尽头,但心境确是截然不同。

那时的他,一心求死,对这世间没有半分留恋,而如今,尽管他仍旧不畏死亡,然而心中却多了一份牵挂

牢门锁链被打开的声音使得司空少杨回过神来,接着,一个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他自然认得那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康公公,只是不知他夜来大牢,究竟所为何事。

康公公恭敬的对司空少杨开口说道:“司空大人有礼,陛下见牢中阴寒潮湿,虽你还有嫌疑在身,念及往日之功,特赐御酒一杯!”说罢,他将托盘放在司空少杨面前,又向他亮出了手中的金牌。

这康公公本就是皇帝的亲信之人,司空少杨看到那令牌后更加确定,这必是陛下之意。

一般帝王要处死某人,为了体面一些,便说是赐酒。那么面前这酒恐怕司空少杨端起那樽琉璃杯,鼻翼轻动,霎时便知晓这杯中之物究竟为何。

司空少杨抬起头看向康公公,却他的脸上除了痛惜之外,没有透露出任何其余的情绪,到底是御前的人,这种时候不会多言一句。

只是,皇上这般突然地要赐毒酒给自己,若是因为含烟命案一事,大可公开审理处死,若不是因为那件事,那么能让他非要在密牢内处死自己的事也只有莫非皇上已经知道当年自己给先皇下药一事?

也罢,当初自己本就一心求死,本想杀了先皇再自杀殉国,怎料他在先皇临终前却得知自己做的一切先皇都早已知晓并且毫不拒绝,逼得他以愧疚之心效忠东昭。这么年来,司空少杨渐渐放下了仇恨和愧疚,忠心于东昭,那么如今君要臣死,臣自然不得不死。

多活的这些年都是赚来的,又认识了那样明艳动人的她,让自己的人生不是那般灰暗,已是于愿足矣。如今她已有陶仲瑜的照顾,又有苏家的保护,自己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司空少杨双手端起酒杯举至额前,跪在手持令牌的康公公面前道:“臣,谢恩!”

语毕,将酒杯端至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再见,婥儿。

后一日清晨,镇国公府大门外便已密密麻麻聚集了一群群的人,上陵城百姓知道今日是苏家嫡女与陶家嫡子结亲成婚的日子,都希望一睹这上陵城“第一贵女”出嫁时的模样。

由于时间尚早,迎亲队伍还未到来,百姓们都伸着脖子透过那敞开的大门向里看着,庭院中的仆人们忙碌的进进出出,虽然苏府早已是张灯结彩、满是红灯喜字,但府中众人还是没有一点松懈马虎,生怕有一丝问题出现,碍着了小姐的大喜日子。

门外的人们议论纷纷,有谈论苏婥霞帔样式的,有谈论陶家聘礼的,更有唏嘘赞叹这两家联姻后,镇国公府在东昭权贵府第中的地位将更加无人能及。

将至晌午,迎亲队伍的吹打乐声由远及近,众人一时间纷纷将目光转去。

之间陶仲瑜身着大红喜服高骑白马之上,八人抬的龙凤呈祥喜轿紧随其后,他满面红光,一路上还不忘记朝左右人群作揖,感谢众人的祝福,端得是妥帖又得体。

双挂鞭炮响起,场面更是热闹非凡,炮声停止后,陶仲瑜也随之下了马走进府内,拜见岳母、迎接亲娘。苏府院中的仆人分两排站开,这时所有的议论声夏然而止,人们期待着向前厅大门处投去好奇和兴奋的目光。

一柱香的时间,人们便看到新郎官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身后是苏彦背着头顶红喜盖头的苏婥,虽说苏婥未有露出面容,但这一身正红嫁衣霞帔已足以让百姓们欢呼雀跃。

苏彦停下脚步,让背后的妹妹向众人略微颔首致意后,将她送上了花轿。

“婥儿,记着,任何时候,若你受了委屈,随时回来告诉哥。”

“哥哥,婥儿知道了。”

看着女儿上了花轿,一旁的苏母姜氏已是哽咽不已,便挥手边抽出了帕子。

陶仲瑜上马前再次对姜氏行了一礼,“岳母大人放心,我定会好好待婥儿。”

第一百三十四章 苏婥大婚

姜氏边拭着眼角的泪水边点点头,“好孩子,我就把婥儿交给你了。”

苏彦心中也不是滋味,唤了一声:“妹婿”,拍了拍陶仲瑜的肩膀,千言万语便都在其中了。

这时跟随陶仲瑜来的喜娘上前来提醒道:“吉时已到,咱们该走了。”

苏彦闻言,扬了扬手不忍再看:“去吧。”

陶仲瑜道:“接你们的车马随后就到,我和婥儿先走一步。”说罢他跨上马背,向迎亲队伍挥了挥手,奏乐队伍吹打地更加响亮,众人朝陶府走去。

直到迎亲队伍消失在视野中,百姓们虽仍是意犹未尽,更有想要追着迎亲队伍走的,但众人听说为着两人大婚,陶家周围的四街八巷都戒严了,唯有手持喜帖的马车才可靠近,一般百姓自然是无法凑这个热闹了,所以待镇国公府的几辆马车前往陶府之后,众人便渐渐散了。

迎亲队伍回到陶府时,距离婚典开始时间尚早,到了陶府的大多是陶苏两家的宗族中人。

“婥儿。”轿帘被掀开,陶仲瑜伸出手扶苏婥下了轿,“不用紧张,喜婆会一路跟着提点你。”

果然,方一下轿,一名身量略微发胖,眉眼带笑的喜婆站到苏婥的另一侧,“新娘子,一会进了大门有一火盆,您留神脚下,稳当的迈过去便好。”说着,便稳稳地搀扶着苏婥。

这时鞭炮响了起来,苏婥跟着陶仲瑜和喜婆向门里走去,迈过火盆,身边一片叫好声,而苏婥却觉得隔着一层喜帕如同隔着一个世界,这分明是自己的婚典,而自己却只是如同木偶一样,任由身边之人引导搀扶,却没有一丝紧张和羞怯,更不在意后面该有些什么礼数、什么流程。

这就的是自己的“良人”吗?

“时间还早,婥儿你跟着喜娘去偏厅歇着吧,我在外头招呼宾客。”陶仲瑜拍了拍苏婥的手。

“嗯。”苏婥轻声应了一句便跟喜娘向东厢房走去。

“少夫人您紧张得很吧,老身会一直跟着你,准保不会让你出半点差错的!”喜娘见苏婥沉默寡言,权当她是因为大婚而紧张,于是殷勤的安慰。却不知苏婥心中与她所想却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苏婥心中苦笑,回了一句:“今日有劳您了。”

不一会姜氏和苏彦等苏府中人也到了陶府,姜氏下了马车正要进门时,看到随后到来的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楚部郡主楚婳。

一见楚婳她立即招手召唤楚婳过来。

“婳儿,你这么早就来了。”楚婳走进,姜氏亲亲密密的握住她的手,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苏彦面露尴尬。

“左右我也无事,便想着早点来,婥儿妹妹若是紧张,我可以陪她作伴。”楚婳温婉浅笑,无比自然的看了一眼苏彦,如同根本没有发生过在黯缈洲苏彦拒绝自己一事。

苏彦始终与其保持距离,见楚婳如此,只好点点头以作回应,之后便进去了。

只见今天的楚婳,一袭水蓝色藤纹织花齐胸襦裙,配淡粉芙蓉对襟长袍,既得体而典雅,比之平时装扮又不会太过出挑,鬓间只别了一支衔花玉簪,一切低调的恰到好处,丝毫不会过分地引人注目而有抢夺风头之嫌。

姜氏注意到这点,暗中赞许,如今女儿嫁得如意郎君,若再有如此温婉又识大体的女子成为未来儿媳,那才真真是圆满了。

宾客们陆陆续续的到来,皇亲国戚、高官富商,所带之贺礼皆非俗物,陶苏两家在东昭的地位和面子如此可见一斑。

姜氏正与亲家公陶勉交谈着,他虽是商人出身,但眼中丝毫不见算计之色,也不似其他富商满身透着铜臭味,反而散发着不可小觑的高贵,让人见识到这便是东昭皇商的风度,不禁对他十分尊敬。

这时,陶府大门前停了一辆宫中的马车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四下顿时安静下来,姜氏和陶易随即迎了出去,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康公公。

“陶老爷,镇国公夫人。”康公公作了一礼,笑盈盈的说道:“咱家在此恭贺陶家少爷和镇国公府大小姐新婚之喜,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子三位主子因有事在身无法亲自出宫前来贺喜,特命老奴将赐礼送来。”说着,他朝身后的小太监挥了挥手,小太监们弓着身子赶紧将车中的件件赏赐小心翼翼的搬运下来,另有一名小太监在门前唱报赏赐礼单。

“赏,东珠二斛,蓝田玉如意一双,缠枝牡丹琉璃花樽一对……”看着小太监们脚步忙碌,端着捧着的宝物一件件皆是圣品,而最重要的是这皇室的心意和重视,众人无不钦羡感叹。

“有劳康公公亲自前来,只是不知是否方便告知宫中出了何事情,要不要紧?”皇上也便罢了,但是皇后娘娘一向疼爱苏婥,太子也视苏婥为亲妹妹一般,能耽误他们前来参加婚礼,定然是发生了不小的事情,姜氏暗自揣测。

“嗨,这是老奴应当做的,何况陶苏两家大喜,咱家也来沾沾喜气不是?至于这宫中之事咱家不便透露,还请您二位见谅。”

而这时,站在门内正欲出来一同谢恩的陶仲瑜,听到了方才姜氏与康公公的对话,嘴角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阴毒笑容。

康公公喝了盏茶便回宫去了,就在众人还在唏嘘皇上的赏礼时,又一辆马车停在门前,下车之人再次让众人惊叹不已。

只见马车内缓缓下来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老人,见他鬓发胡须虽已是雪白,但眼中之锐利和动作之利落却透出不同于这年龄的健朗。很快众人便认出那正是东昭极受人尊敬的安亲王,安老王爷是先皇出生入死的兄弟,先皇驾崩之后,他也从此退出朝堂,过着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日子,可他当年奋战沙场的事迹仍然为人们津津乐道,所以这么多年这位老人在东昭权贵心中依然有相当的分量。因喜欢小孩子,所以每逢年节总会叫各家各族的小辈们到府上宴饮,而小辈们因着老王爷和蔼慈祥,也乐得与他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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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戮之神

今日年事已高的安老王爷来参加这两个小辈的婚礼,众人震惊之余不免感叹,恐怕如今在整个东昭也就只有镇国公府苏家够得上这荣耀了。

不久,婚典即将正式开始,在喜婆和苏家堂妹的搀扶下,苏婥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她顶着喜帕,挡着喜扇,挪动莲步从侧厅走来正堂。走到陶仲瑜身边后接过了陶仲瑜递过来的锦缎大红花的一端。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随着宾客们一阵欢呼,礼赞小儇高声道:“一拜天地!”

陶仲瑜扶着苏婥转身向门外伏地叩拜。

“二拜高堂!”

两人向坐在堂中首端的陶父和苏母,再次叩拜。

陶勉拍了拍手,不住的说:“好,好啊!我的佳儿佳媳!”

姜氏也颇为动容地看着女婿和自己的女儿,含笑点了点头。

“夫妻对拜!”

两位新人转身面对面站着,苏婥从喜帕下面只能看到陶仲瑜绯红色的礼服袍角,她此刻的心中竟无法控制的浮现出另一张面孔,一时间,过去的一幕一幕全部涌进她的脑海之中

自己去北境边城当细作,撤退时被齐藩王的人识破,单枪匹马前来营救自己的他;

船夫拒绝搭载自己去黯渺洲,无助之时,及时出现的他;

自己被探子周抓起来做人质,差点被山匪轻薄侮辱之时,愤怒杀了所有山匪的他;

在元宵灯会上被自己狠心拒绝,眼神落寞的他;

有着温暖怀抱的他;有着低沉声音的他;霸道的他;

自己深深爱着的他

今后哪怕是偷偷的思念他也许都会成为一种奢念。

此生只怕便是缘尽于此了。

再见了,少杨哥哥。

终于,她跪了下去,深深地与陶仲瑜相对叩首。

“礼毕,送入洞房!”

闻言,堂内之人皆拍掌欢呼,而陶仲瑜就在众人的祝福和起哄下牵着苏婥的手向他们的婚房走去。

进入婚房之内两人坐在床沿,陶仲瑜接过喜娘手中的秤杆挑开苏婥的喜帕,苏婥本就生的标致端丽,今日着了婚妆则更有一番成熟的韵味,陶仲瑜双手扶住苏婥的肩膀,苏婥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向往后躲,却没想到陶仲瑜竟开口道:“婥儿,外面宾客众多,虽然我也想早些陪你,可断然不能失了礼数,我先出去应酬一番,晚点便回来,可好?”

“是啊,礼数不可失,你快些去吧。”苏婥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倒让她的松了口气,起码眼下她可以放松一会。

芸旖做了几桩称心的买卖,从城外回到旖梦馆里,却见慕修正在里面桌前悠哉悠哉地喝酒。虽有一刹惊讶,但想一想却是情理之中,毕竟那安和公主近日回到了西穹,慕修也出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你回来了。”慕修看到芸旖,为她也斟了一杯。

芸旖接过酒杯,喝下后道:“你来了多久了?”

“七日了。”

“什么?这么说我走了这么些日子你一直在我这儿?”芸旖诧异地看着慕修:“你不回顺亲王府陪着你那安和公主,成日窝在我旖梦馆里做什么?”

“不是欠你一顿酒吗,这不,等你回来补上。”说着慕修再为她添上一杯。

心思玲珑如芸旖,自是慕修在这里停留多日绝非为了补自己这顿酒,他不回王府定然另有原因,只是慕修不说,她也不多问,既然他要与自己吃酒,何乐而不为?

“听说了么,今儿是那东昭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和那皇商大少陶仲瑜成亲的日子。”

“他们闹得如此轰轰烈烈,怎会没听说。”慕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个陶仲瑜我曾见过,虽然看起来貌似斯文俊朗,可我却在他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丝算计和阴险,话又说回来,我得到的消息来看,苏婥应该与那禁军统领是一对,这陶家半路杀出来我还真是没想到。”

“怎么,还有你不知道的消息。”慕修勾起唇角,修长的手指支着腮边,饶有兴趣看着芸旖身后架子上一摞摞锦袋包好的秘信:“来你这架子上的‘灰’该擦一擦了。”

若是别人质疑芸旖,恐怕她早已叫手下来把人剁了,而此时此刻面对慕修的调侃,她置若罔闻,心里却在想着另外的事情:慕修真是个妖孽。

容颜绝美的男子芸旖见得不在少数,却独独慕修称得上是妖孽无双:皮色白皙甚于女子,黑发如墨,长眉入鬓,一双凤目如同古潭,幽深而不见底。

初见时,芸旖探知那传说中的修五爷接了个买卖,将在泫音城郊动手,对于此人芸旖十分感兴趣,便亲自前往一观,看看传言中的七刹“死神”究竟是不是言过其实。

她赶到时慕修刚刚收回自己的刀刃,他面前的男子僵直地倒在脚下。只见慕修薄唇紧抿,鲜血溅在他的面上还未来得及擦去,本就生的清冷入骨,如此更显出几分邪魅,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形勾勒的颀长而孤寂,仿佛上古的杀戮之神,遗世独立,也便是那一眼,芸旖从此深深地陷了进去……

良久,芸旖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自顾自的喝下一杯酒。

“我虽不知道那苏家大小姐为何选了陶仲瑜,却知道陶家并非表面看到的皇商那么简单,你可有兴趣听听?”

“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我当初问你的事情何时才有消息。”

“你这个人啊。”被泼了冷水的芸旖嫌弃瞪了他一眼:“真是个冰疙瘩,无趣至极。”

“要那么有趣做什么。”

芸旖被他噎得不知说什么,只好翻了个白眼:“罢了罢了,你以为我这些天出城做什么去了?”

“哦?”慕修像是终于有了兴致。

“嘭!”芸旖从腰间拿出一个锦袋扔到慕修面前的桌上,“喏,这是你想要的,自己瞧吧!”

慕修拉开锦袋的绳子,将其中的字条拿出摊开,看着上面密密的小字,眉心微动。

不多时,他将字条装回,挪到芸旖面前:“怎么感谢你?”

“你这不是来陪我喝酒了?”芸旖巧笑倩兮,拿起锦袋丢到了一旁的炭盆里,看着它燃烧殆尽,化作一缕黑烟。

“这消息既是你讨的,我便不会再予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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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原形毕露

过了近一个时辰,苏婥新房的房门再次被打开,一股浓浓地酒气飘了进来。

“婥儿,我回来了。”看样子陶仲瑜喝了不少的酒,不过从步子和语调看来,他尚算清醒,可便是因为他清醒,苏婥心中反倒是不安,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陶仲瑜来到床边坐下,执起苏婥的手,心爱之人近在咫尺,陶仲瑜几乎快要按耐不住,可他感受到了苏婥的手微微颤抖,担心她抵触,内心几经挣扎后,还是决定一步一步的来。

这一日整个陶府披红刷金、奢华无比,而陶仲瑜和苏婥的新房里,除了大婚该有的规制和摆件儿,却与外面的富丽不尽相同,简约质朴却在细节上别致用心,比如桌柜上摆满的簇簇小花,比如墙上的春日桃花挂扇,再比如粉玉的珠帘,不俗而温馨。

“喜欢么,我知你一向不喜过于奢华。”陶仲瑜含笑地看着苏婥。

“嗯,喜欢。”除了这个,还能说什么呢,布置确实是用心,可是布置的人却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

陶仲瑜看出苏婥的心不在焉,也不多说什么,只伸手将她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很重吧?”说罢,他轻轻地揽过苏婥。

一刹那,苏婥突然撞进了带有些许酒气的怀抱,许是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苏婥不自然的挣开了陶仲瑜,转向窗边,举起一捧小花说:“这花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陶仲瑜眼看着苏婥拒绝了自己,耐着性子来到窗边再次揽住她的腰:“花虽美,不及我的婥儿万分之一。”说罢,借着窗外初生的月光,仔细的欣赏着已是自己名正言顺妻子的她。

今日的苏婥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明眸低垂却越发惹人怜爱,俏鼻娇唇,皮肤如同瓷器一般仿佛吹弹可破的透明,此刻在淡淡的月光下更是恍若天人,陶仲瑜摘下固定头发的两只凤簪,她如瀑的长发顷刻便垂了下来。虽然离开前揭下喜帕已经看到了苏婥的面容,但此刻陶仲瑜仍是不禁轻声惊呼:“我的婥儿简直是月上仙女。”他拉起苏婥的手道:“不过婥儿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如月娥一般独守清冷的广寒宫。”

微醺的陶仲瑜眼神迷离的低下头,靠近苏婥本就近在咫尺的脸,而眼看就要吻上去之时苏婥却是生生的别开了脸。

殊不知苏婥这一动作却是彻底的点燃了陶仲瑜心中的怒火,身为东昭第一皇商家族的嫡子,陶仲瑜从小到大是被众星捧月般的对待,只要自己想要的没有什么得不到,哪怕是世家出身的小姐也都是争着机会要嫁给自己,以前那些只当是玩玩便罢了,他只对苏婥这般用心,可她自始至终对自己都没有丝毫的动心。

这些时日来陶仲瑜不是不知道苏婥嫁给自己本就不是情愿,否则他又怎么会用尽心思和手段。可他不在乎,他可以忍,可以装成的什么都不知道,尽可能的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会看到自己对她的好。

终于自己除掉了司空少杨,等来了自己与苏婥大婚,可谁知苏婥竟然在新婚之夜仍旧距自己于千里之外,这让骄傲自负的陶仲瑜如何能忍,自己究竟哪里不如那个异族罪人?!

只见他突然用力地捏过苏婥的下颚,逼迫她的目光直视自己,语气中是令人生畏的怒意:“大婚既已礼成,你已经成为我陶仲瑜的女人,你还要这样逃避我到几时?”

苏婥从没见过这样的陶仲瑜:他的眼神中没有了往常的温柔,却是凶狠而冰冷。她无言以对,只得垂下眼帘。

“看着我!事到如今你还想着那个东昭的罪人?!”陶仲瑜又怒吼了一声。

苏婥的脸被捏的生疼,眼角几乎渗出了泪水,纵使如此,她却仍然倔强而坚定的反驳:“少杨哥哥不是东昭的罪人”

“少杨哥哥?哈,哈哈”陶仲瑜猛地推开苏婥,兀自笑了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听来那般的毛骨悚然,下一刻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残忍,:“果然你还是放不下他,那如果我告诉你,司空少杨已经死了呢?”

苏婥低下的眼睑突然睁开,瞳孔微微颤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陶仲瑜:“你你说什么?”与方才一味的躲闪不同,她上前一步,差一点被掉在脚边的霞帔绊倒。

“司空少杨,已经死了!”陶仲瑜一字一顿的重复了这句话,眼神中透着残暴的兴奋。

“这不可能,不会的”苏婥看着陶仲瑜的模样,心下一凉,目光顿时失去了焦距,极力的想要说服自己陶仲瑜是在欺骗自己。

“你真以为这几日司空少杨为何从未露面?他杀了含烟被关入天牢,而他对先皇下毒一事又在昨夜东窗事发,现在他根本已被秘密处死了!”

苏婥听得一切,方才恍然大悟,这几日含烟之死闹得满城风雨,外头有传闻是司空少杨因得不到她而酒后行凶,如此凑巧,昨日苏婥无意中听到哥哥说起司空少杨这几日奉命去霖安县办事,原来他并非受命出城,而是……被抓起来了……

若陛下真的已经知晓司空少杨便是当年毒害先皇的真凶,定然不会放过他,此等弑君逆天之罪,纵使司空少杨曾经救过先皇也是无法功过相抵的

“你答应过我不会泄露那件事情的!你怎可出尔反尔!含烟也必不会是他杀的”

看着目光逐渐暗淡、浑身发抖的苏婥,陶仲瑜笑的愈发阴冷:“我只答应你我不会帮助那个先皇内侍去揭发司空少杨,可腿长在他自己身上,如今他逃跑进宫告密,又与我何干?不要忘了是你自己仁慈,再三强调让我不要杀了那个侍从。”苏婥,既然你仍旧对我无情,那我倒要看看,司空少杨死了你会如何!

看着陶仲瑜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苏婥心中冷然,他死了吗?自己所做一切无非是为了保他平安,如今他却仍然死去,愚蠢的自己还是掉入了这伪君子的圈套之中,既如此,自己活着还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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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好戏开场

苏婥闭上眼,泪水从眼角不住地渗出,司空少杨那张熟悉的脸容浮现在脑海之中,你真的已经离开了吗?

我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人上路,少杨哥哥,我来陪你了。

苏婥把舌头抵在了双齿之间

然而陶仲瑜一眼看出苏婥的意图,飞快的伸手捏住她的脸,极其猛力,使得她无法咬合。

本想轻生的苏婥被陶仲瑜掰开了嘴,睁开了通红的双眼看着他。

“怎么?你想咬舌自尽随他而去?你想让你的母亲和哥哥为你的死伤心欲绝吗?何况,新婚之夜却因别的男人轻生,传出去,不止你,你们苏家的百年清誉也就尽毁于你手上了!”好你个苏婥,宁愿死去也不愿做我陶仲瑜的女人吗!

陶仲瑜的一番话使得苏婥不敢再轻易进行任何动作,是啊,自己身后还有整个镇国公府,若在新婚之夜因一己之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轻生,定会让整个家族蒙羞,而自己若真的死了,哥哥与母亲也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终于她放弃了抵抗,只无声的啜泣。

陶仲瑜见止住了苏婥轻生的动作,心知自己得逞,然而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有放松,反而因为心中的怒意越发的加重,使得苏婥透白的脸蛋上已经出现了鲜红的掌印。同时另一只手臂拦腰一抱,一个转身已经迈至床边,紧接着将苏婥压在了床上。

看着苏婥那挂着泪痕的脸,酒意掺杂着怒意齐齐上头的陶仲瑜,此刻征服欲更是被重重的勾起,他再次低头欲要吻上苏婥那娇嫩的双唇,苏婥别开脸颊想要故技重施,可此时的陶仲瑜已经卸下伪装,再也不是那个温润公子,他一手捏住她精致的下颚,苏婥此时全身都被死死地压住,无法移动分毫,只得看着那双贪婪的眸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陶仲瑜强硬的气息近乎是撕咬般的吻上苏婥的唇瓣,而苏婥只得紧紧咬住牙关抵御着他进一步的进攻。

此时的陶仲瑜愤怒已是达到了最高点,理智也伴随着那最原始的欲望抛之脑后,他见苏婥竟还是抗拒自己,于是转移阵地,先将她的对襟褙子拽了下来,“嘶拉!”接着又是蛮力一扯,将她的红绣中衣的襟领扯了开来,雪白的肩头透过里衣露在了陶仲瑜眼前。

苏婥惊呼一声连忙欲要抱住自己的肩,却发现另一只手臂已是被陶仲瑜压住根本无法动弹,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平日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陶仲瑜竟做得出如此禽兽之举,而他这般力气显然是习武之人才有的力度。

看到此景,陶仲瑜怎能克制住自己,“嘶!”又是一声,锦缎的里衣也被陶仲瑜撕扯开来,此时苏婥的肩头连同上半截手臂都露了出来,甚至连那嫣红鸳鸯肚兜也尽露无遗,阵阵沁心的凉意立刻抚上她露在外面的肌肤。

趁着陶仲瑜双手离开自己的手臂,苏婥倍感屈辱的抱起双臂,狼狈的护住自己,不让陶仲瑜窥得一丝半点。

可如今的她就如同待宰的羔羊,陶仲瑜岂容她如此?而那肚兜下的若隐若现更是让陶仲瑜的眸子如同灼烧一般,几近疯狂。

他以蛮力掰开苏婥的玉臂,力气之大瞬间在她那手臂上留下数道血痕。

这次,苏婥终于感到了彻底的绝望,她闭上双眼,不想看到那双正逐渐靠近自己的粘稠而带着侵略性的目光。

陶仲瑜猛的俯下身,灼热的双唇落在了她紧闭的双眼上,之后渐渐移向鬓边、耳垂、苍白的双唇以及那修长的玉颈。苏婥心中如同千万只虫蚁在撕咬,浑身僵硬紧绷的她欲要再次反抗,奈何发现只是蜻蜓撼柱,不知是房间有异还是陶仲瑜使了什么手段,自己竟渐渐身体绵软无力,眼前的状况分明与那次在兖山中了迷药如出一辙,难道这房中幽微的花香竟是……

眼看着他炙热的气息将要沾染到脖颈之下,已经泣不成声的苏婥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不”

陶仲瑜自然不会因她无力的抵抗做出丝毫的退步。

“嘭!”

不知何物伴随一声巨响从身后的窗外飞进屋内,直穿向自己,陶仲瑜灵敏的躲过,抬头一看,竟是一杆长戟深深的钉入了床板,月光下那杆长戟泛着浅金光芒,而注意到戟首上的雕纹,这难道是

陶仲瑜猛地一回头,一个高大的黑影却已是立于自己面前。

当看清那张愤怒带着杀戮之意的面容之时,陶仲瑜还是不可置信的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是你?这这不可能!你不是已经死在密牢了吗?!”

月光透进窗来,陶仲瑜看清了身前的那个人居然是司空少杨!

陶仲瑜极力隐忍着自己的震惊,心中飞快的思索着之前一切的布局,明明自己的人亲眼看到司空少杨被灌下了毒药,且已吐血而亡,如今怎会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手下那批人有人背叛自己?不,不可能!

那就是还是司空少杨根本没有被毒死且逃了出来?

而此时的司空少杨,周身包围着不可抑制的戾气,又见床上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的苏婥,充血的双眼更是蓄满了杀意,顷刻间伸出拳头欲要砸向陶仲瑜,不料却被陶仲瑜一个极快的闪身躲过,几乎眨眼的功夫都不到,他已经是跳到了床上。司空少杨眼中不禁划过一抹诧异:怎么这陶仲瑜竟也会功夫?

还没来得及多想,司空少杨发现陶仲瑜竟将手伸向苏婥,想来他是要挟持苏婥以威胁自己。

司空少杨又怎会给他那样的机会?他一个箭步迈向床前,伸出腿猛力向陶仲瑜一踢,虽然陶仲瑜再次躲过了司空少杨的攻击,已跃至窗边,但司空少杨立于床前,陶仲瑜已再无法触及苏婥半分。

“新房之内好生热闹,本宫似乎错过了什么好戏啊?”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并伴随着一串脚步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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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东窗事发

司空少杨见状立即扯过一旁的外褂将神情恍惚的苏婥裹好,等待着门外的来者。

突然,门被打开,竟是太子东陵翊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大理寺卿秋景瑄。

陶仲瑜回头瞟了一眼司空少杨,然后回过身立即上前一步半跪行礼道:“小民拜见太子殿下。”

接着在心中揣测着太子此时出现的来意。白天时王宫里派来的人说宫内临时出了事情,太子不能出席婚礼,想必定是与司空少杨相关,现下这么晚而太子又驾临此处,想来亦是因为司空少杨之事,如此说来,司空少杨定然是逃跑,太子则是来捉拿当年毒害他皇祖父的凶手!这么想着,陶仲瑜的心定下了一些。

“罪臣参见殿下!”司空少杨轻轻放下怀里的苏婥,同样上前下跪行礼。

听闻“罪臣”两字,又看到太子在看向司空少杨时眼中的恨意,陶仲瑜心下已是了然,纵然当初太子与司空少杨情同手足,但这到底是害死先皇之人,太子自然是恨之入骨的。

于是急于除掉司空少杨的陶仲瑜不等太子张口便再次作揖开口道:“殿下,今日是小民大婚之日,怎知这罪臣司空少杨不知用何手段,竟没有死在牢中还逃了出来搅乱小民的新婚,此人罪大恶极,毒害先皇,谋杀含烟,如今又要对内子下手,还望殿下明察,为小民做主啊!”说罢深深叩首,嘴角却勾起一个阴冷狡诈的弧度。

“哦?若真如你所说,本宫定会捉拿司空少杨,还你公道。只不过”太子话锋一转,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芒,面色冷峻的低头看着陶仲瑜:“在那之前本宫想先问陶仲瑜你几个问题,你是如何知道司空少杨被关入了密牢,又如何知道他因毒害先皇一事被赐毒酒?这些都是王宫秘事,对外严格的封锁了消息,本宫竟不知道你区区一介平民竟对我皇家之事了如指掌?”

此番话音一落,陶仲瑜霎时面色苍白,刚才自己一心只想借皇室之手快点把司空少杨抓住,于是情急之下提出司空少杨毒害先皇一事想加重太子的仇恨之意,却没意识到自己已是说漏了嘴,这下自己精心设计的一切恐要毁于一旦了

莫非,这才是太子等人引出幕后黑手的一个局?陶仲瑜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颤,抬头看向太子,只见他眼中一片狠厉,又见他身边的秋景瑄眼中更是带着藏有深意的蔑视盯着自己,这才明白何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今自己百口莫辩,纵使多说只会适得其反,让太子更加生怒,眼下只有等待父亲出面设法救自己了,自己家族是先帝御赐皇商,往来之买卖牵扯甚广,每年所缴赋税更是占了举国两成,皇室无论如何都会给陶家这个面子。

如此想着,陶仲瑜便没有说话,等着太子的发落。

这时吴铮却走进了屋子,立于太子身边躬身行礼道:“禀殿下,陶勉已被擒住,押入大牢。”

什么?陶仲瑜猛地抬头,就算太子知道是自己诬陷司空少杨、杀了含烟,可断然没有将父亲也抓起来的道理啊!

“殿下,一切都是小民一人所为,与家父无关,敢问问殿下为何要捉拿家父?”陶仲瑜仰头急切道。

闻声而来的苏彦走进屋子,见眼前如此一番情节着实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刚欲向太子行礼,却听太子已是开口。

“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恐怕你与你父亲着手准备的不光是大婚吧?你真的以为今天你们家的货船队在邑泽港口所做之事可以瞒天过海吗?来人!还不把罪人陶仲瑜给本宫拖下去!”太子目光一沉,大声吼道。

陶仲瑜的脑中一声轰鸣,莫非一切计划都已被人知晓?港口的那件事情是牵扯上全家族的死罪,若是东窗事发,那便是谁都救不了自己和父亲了!

就在秋景瑄和吴铮上前要逮捕陶仲瑜时,只见陶仲瑜身形一闪,跳出窗外逃走,见状秋景瑄和吴铮也立刻向夜色中追去。

而苏彦虽尚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大致有了猜想,对司空少杨留下一句话:“婥儿交给你了!”说罢一个纵身跃出屋去,消失在夜色中。

“罪臣叩谢殿下。”司空少杨深深跪下叩首。

太子微微点了点头,“去看看婥儿妹妹吧。”说罢转身离去。

门外,还未离去的宾客,听到声响纷纷走到内院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又得知太子在屋里,而不敢靠近那间新房,如今看太子出来,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参见殿下!”

“各位免礼平身吧!”太子看着众人站起身后,顿了顿说道:“时候不早了,诸位都回去休息吧。”太子虽然嘴角含笑,但眼神和语气却无半点余地。

听到这里,众人哪还敢继续议论方才发生的事情,行礼目送太子离开后,也纷纷各自回府。

司空少杨坐在床边,执起苏婥的手轻轻唤她:“婥儿。”

此时的苏婥两眼空洞,被司空少杨触碰到的刹那身体立刻蜷缩起来,似是抵抗外来的一切动作。

看着这样的苏婥司空少杨心如刀绞,松开了手再次唤她:“婥儿,是我,少杨。”

依旧瑟瑟发抖的苏婥在听到“少杨”二字的时候眼睛突然睁大,随后目光中渐渐有了焦点,接着她看到了眼前那张憔悴、蓄满胡渣的脸,以及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是你吗,少杨哥哥,你还活着吗?”看到眼前的人却仍旧不敢置信,苏婥主动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颊,直到指尖触及到点点温热,眼泪也终于再次涌出眼底。

司空少杨看到苏婥终于不再抗拒,紧紧地揽她入怀里,“我来了,婥儿。”

听到他安抚的语言,苏婥的心中却依旧颤抖,于是紧紧地拽着司空少杨的衣服,把头埋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心跳的声音,只有这样才能告诉自己,司空少杨还活着,他来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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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凭空消失

“少杨哥哥,你可知我有多怕,多怕刚才真的成为别人的女人”直至现在,苏婥才明白,此生此世,除了司空少杨她根本无法接受任何男子。

“是我来晚了,对不起婥儿……”司空少杨的语气中尽是悔恨与痛心,与其说他痛恨陶仲瑜,此刻的他却是更加痛恨自己,他恨自己,让苏婥为了保住自己而受苦,恨自己,没有早早识破这个局,竟差点安心死去,把苏婥交给那个衣冠禽兽!

想着不久前冲进这屋子时那一幕:苏婥身上被撕裂的衣服,苍白失色的脸颊,以及她脸颊和手臂上鲜红的掌印,司空少杨懊恼的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疼么?”司空少杨轻抚过苏婥的脸庞,指腹最后停留在了她的下颚,爱怜的摩挲,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宝物。

苏婥轻轻摇头,只低声啜泣。

司空少杨收紧手臂,扶过苏婥的头,将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头顶。他明白,此刻于他们二人来说,能真切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足矣。

“景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少杨不是出城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还有陶家”苏彦追上了秋景瑄,两人一路追踪陶仲瑜,追到了城西河边,却没了踪影,谁都没有想到这陶仲瑜竟是会功夫的。

秋景瑄一面四处张望,一面小声道:“此事关乎皇室机密,且很多关键之处我也不甚清楚,待抓到那贼人后,我想太子殿下自会于你说明一切。”

“了解,眼下先抓住陶仲瑜要紧。”

“城门在之前已经下令封锁,且有重兵把守,吴铮带兵去了城南,如此,你我分头向城东、城北追捕。”

苏彦点头,与秋景瑄分向追去。

却说西穹举国服丧二十七日,最后九日太后下令让所有宗室亲眷全部去黄陵敬灵,直至最后一日封陵解衣。

碧滢一边收拾行囊一边问慕云漪:“主子,你怎么忧心忡忡的?”

“那奚太后下此命令,恐怕并非如表面上说的那般简单。”慕云漪若有所思。

“是吗?她让宗室之人最后一次敬拜先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呀,大约是想做足样子?”

慕云漪摇了摇头:“先皇生前,奚太后都懒得做样子,何况如今先皇已去,她大权在握?”

碧滢恍然大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倒是,看来真的没有那么简单!不过皇亲宗室之人都去,她能做什么呢?”

“正是因为所有宗室之人都在,才好掩人耳目。”

“那她真正的目标……”思及此,碧滢捂住嘴。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明日到了黄陵,你要时刻小心,跟紧我,更要与我一同看顾好姨母。”

“是,主子。”

司空少杨连夜驾着马车送苏婥回镇国公府,远离陶府这个是非之地,同坐在马车上的还有苏母姜氏。这一晚经历了大喜到大悲,姜氏不住的流着泪,看着女儿双眼红肿、目光呆滞,更是心疼的不知如何安慰。离开陶府前,太子已经告知自己,这一切大致是怎么回事,姜氏千挑万选的女婿险些害了自己的宝贝千金,更差点害了家族的声誉,想到这里,姜氏简直悔愧得无法自已。

一直忧心于女儿和陶仲瑜之事,当司空少杨陪着苏婥走到自己身边,说要亲自驾马车送她们回府之时,姜氏并没有抗拒,直接牵着女儿上了马车。

到了苏府大门口,马车停稳后,姜氏与苏婥从马车里下来。

“多谢司空大人送我们母女二人回来,已是深夜,我就不请大人进府一坐了。”尽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姜氏却依然镇定有礼,语气中依然是不难听出的疏离。

司空少杨对此并不在意,只是仍旧担忧的看向苏婥。

苏婥微微点头,以眼神示意:她没事。

姜氏看出两人眼神的交流,将苏婥身上的大氅为她拢拢紧,复对司空少杨说道:“不早了,司空大人快些回去歇息吧,此外,出了这样的事情,小女的婚事便会取消,但也正因婚礼取消,小女更要避嫌,还望大人理解。”尽管对于陶仲瑜一事,姜氏十分懊悔,但却不代表她就会接受司空少杨。

“我明白,还望国公夫人和苏小姐回去好生歇息。”司空少杨自是明白姜氏“警告”之意,“对了,这几日城中必然很乱,尽量少出城罢。”

今日大婚之事必然传得满城风雨,姜氏知道司空少杨的用意是让苏家人尤其是苏婥少出去,以免听到些有的没的,“多谢司空大人提点。”

“告辞。”再看了一眼苏婥之后,司空少杨转身离去。

搜寻了整夜,秋景瑄等人都没有抓到陶仲瑜,此人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苏彦只要想到这个禽兽差点害了自己宝贝了十八年的妹妹,就气得恨不能把那个斯文败类千刀万剐,怎奈何深夜之中无法挨家挨户的大肆搜查,所说封锁的城门,却只能保证陶仲瑜在城中,但偌大的上陵城,实在是不知他究竟在哪个角落。

吴铮、秋景瑄与苏彦汇合后,一同回宫复命。

见苏彦脸色铁青,秋景瑄道:“他既在城内,总能抓到的,何况他父亲还有全府上下都已入大牢,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护着他了。”

“很快,他们父子所做恶行便会公之于众,他们陶家的好日子如今也到头了。”提及陶家,吴铮亦面露鄙夷之色。

“好,明日我便调我的云麾军来,将上陵城翻个底朝天,我便不信找不到那畜生!”

已过寅时,三人跪于皇帝寝宫侧殿复命。

皇帝却也没有怪罪他们,毕竟布局的再周密,谁也没有料到那看似羸弱的陶仲瑜竟然功夫了得!

皇帝对三人道了辛苦,又嘱咐了第二天搜查一事,便让他们跪安离宫了。

苏彦正欲离去,太子朝他使了个眼色,于是他留了下来,与太子一同回到东宫的书房。

就坐后,知道苏彦满肚子的疑问,太子却故意没有开口,而是端过宫人奉上的茶杯优哉游哉地品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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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帝王之心

太子身边的小太监也是乖觉的很,奉了茶便对其余宫人使了个眼色,齐齐退了出去。

见已没有了外人,憋了半天的苏彦终于忍不住了,作了个揖却不无抱怨地说道:“神勇英明的太子爷,您就别吊我胃口了。”

见苏彦急不可耐,太子终于放下茶杯开了口:“罢了罢了,我来告诉你,其实这一切都是父皇与我设的一个局。”太子嘴角浮上一抹得意的笑意。

“含烟被杀之夜,吴铮接到举报,说城南鸣翠巷的园子附近有人行凶。”

“鸣翠巷?那是通往少杨府上的必经之路”苏彦心下已是有了计较,那所谓的“举报”只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见苏彦已经有所觉察,太子继续道:“没错,吴铮带着士兵赶到那园子时,便看到司空少杨以及他身边已经死了的含烟。吴铮当然不认为含烟是少杨所杀,可少杨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证明清白,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吴铮,是我做的,我跟你回去。’”

“少杨居然就这般束手就擒?”苏彦实在不解。

太子点了点头:“由于少杨是御前之人,身份特殊,莫说是刑部了,哪怕是送到大理寺也是不妥当的,所以吴铮冒夜请旨入宫。父皇知道之后,自然也是不信少杨是真凶的,且若他真杀了人又岂会在那等着被抓?可他却一句都不为自己变白,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做的。”

“这……”苏彦脑中飞快的整理着一切,印象中,司空少杨曾对自己提及过,他与那含烟是知己好友,既然如此,又怎会出手杀死她?若有人蓄意陷害司空少杨,那么此人又是谁?整件事情又与含烟有何关系?

“尽管少杨不肯透露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他的脾性和神情父皇还是了解的,当时他眼中分明是有意隐瞒,想来他必是有难言之隐。”

闻言,苏彦皱起了眉头,若说司空少杨有难言之隐,他最在乎的人便是妹妹苏婥,莫非此事还于苏婥有关?一种莫名的担忧浮上心头。

“他既然不愿说,父皇与我也无法强迫,但含烟并非普通的百姓,她的死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于是父皇将他关入了密牢,对外宣称是派他去往霖安县了。一则既然有人想害他,牢里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二则也好引蛇出洞。”

苏彦明白皇帝的用意,“确实,若有人想嫁祸于他、借刀杀人,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一旦传出少杨杀人的流言,必会有人逼着官府交出少杨。”

“后来父皇命吴铮和秋景瑄秘密调查此事,第二日晚上孟铮出宫后,经过城东那间佛堂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看清那人侧脸后,吴铮突然想起那人便是当时跟他举报鸣翠巷命案的男子,于是他着意从那举报之人身上调查,结果发现那人竟是陶仲瑜手下之人。而同一晚,秋景瑄也在景福居一名与含烟相熟的跑堂口中得知,含烟死亡当晚本是休息不舞的,于是酒楼客人不多,但含烟晚上又出现在酒楼,那跑堂便注意到了她,彼时她从三楼下来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没过多久陶仲瑜也从楼下走下来,直接出了酒楼。跑堂招呼好其他客人本想去和含烟打声招呼,却发现她神色匆忙地离去。”

苏彦飞速联想着这一切:即将大婚,陶仲瑜忙得不可开交,又怎会在夜晚出现在璟福居,还正好就是含烟出事的当晚,时间也太过巧合。

看着苏彦面露惊色,太子道:“先别忙着吃惊,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话,才会是真正令你震惊的。”太子复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颇有深意的说道:“阿彦,对于少杨,你了解多少?”

苏彦没有想到太子会突然反问自己,不禁愣了一刹,后开口说道:“很久之前,他被先皇从北羌的奴隶场带回,因舍命救了先皇而被封为禁卫军统领”

“那你又知不知道他为何会成为北羌奴隶场的比武奴隶?以他的伸手和才学谈吐,绝非普通出身,那么在他进入奴隶场之前又是何来历?”

被如此一问,苏彦当真怔住,的确,自己对于少杨来到上陵城之前的事情几乎完全不知晓。

“少杨他当年”

这一讲,便是小半个时辰,两人这一盏茶也见了底。

“什么?在先皇的茶水中下药,而先皇也根本是知晓此事的?”苏彦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茶杯,联想着当初少杨是如何将毒下进先皇茶杯之中。

“是的,皇祖父弥留之际召我和父皇至身边,告诉了我们关于少杨的一切,并下了最后一道旨意,要我们不许问罪司空少杨,继续信任他并予以重用。父皇自然是不肯的,纵使皇祖父年事已高,身子本就有疾,但少杨是直接的凶手,但是皇祖父说:对于当年强攻霖国时,没有留住忠义武将世家司空氏,一直心存愧疚和遗憾……”

对于那场战争,苏彦曾经从父亲的口中听说过一些,虽不算是东昭的黑暗历史,因为霖国国君昏庸无能,取而代之才是救民于水火,但是为了攻下那个小国,东昭的军队的手段可以说极其凶狠残忍,而霖国诸多将士又誓死不降,于是造成了很多惨烈的碰撞,也有了司空一族的悲剧。

对于那次战争,先皇忌讳,朝臣们便也讳莫如深,史官只以寥寥数笔记之,所以霖国灭国之事,后来渐渐的就被人遗忘了。

“最后霖国成为了我东昭的霖安县,皇祖父虽加倍恩待,但面对司空一族满门忠烈的誓死殉国,他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怀疑,也因忧心而大病数月。当带着少杨回到上陵城时,皇祖父心知自己已是年老,之后新皇继位必然会有一番动荡,皇祖父一直帮父皇物色可堪重用和信任的人选,看中了少杨的品性和能力,而他身后没有任何东昭氏族势力的纠葛,是个极好的辅君良臣,但皇祖父却也知道自己于少杨是国仇家恨,怎能消除?于是选择以那样的方式让他“手刃仇敌”,之后心无旁骛地效忠东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是东昭子民

苏彦崇敬先皇之宽容仁德,更因他的睿智而震撼,先皇在世的最后两年,外有西穹和其他部落的虎视眈眈,朝堂中人心浮动,氏族间各怀心思,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巨大的动荡和灾难,因此在其弥留之际自是要为儿孙铺好后路,而品性正直、武艺卓然又没有背景的司空少杨便是最好的人选,于是先皇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了司空少杨对于未来皇帝的效忠,这是人父之心,更是帝王之心!

“阿彦,关于少杨之事,我只告之你一人,因为少杨是你我二人共同的兄弟,关于他的过往,我不希望瞒着你,但你也要明白,这毕竟是我东陵皇族秘事。”太子看着苏彦,眼中是少有的严肃。

苏彦了然,起身至太子面前,半跪作揖道:“臣绝不会泄露出去一言半句。”

太子起身虚扶了一把,“快起来,我自是信你,才会告知于你。”

“那么你跟陛下早已知晓先皇和少杨之事,少杨他本人知道吗?”

太子摇摇头:“既然是皇祖父的旨意,少杨的来历以及他给皇祖父下药一事,在皇祖父归天后,我和父皇就再也没有提起后,也没有对少杨讲过。刚开始得知他对皇祖父下药时,我心中十分纠结与愤恨,纵使我与他情同手足,可另一个是我最崇敬的皇祖父,面对少杨时,若说我心中没有一点恨意是不可能的。但少杨的为人、能力以及他对东昭的忠心,这些年我和父皇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这么多年我也慢慢放下仇怨,父皇更是十分倚重他。”

“那么这过去之事又与少杨被陷害入狱何关系?陶家又是怎么回事?”苏彦不解的问道。

“得知陷害信一事有可能与陶仲瑜有关,秋景瑄便从陶家着手,不想还有意外发现,陶仲瑜的侍从曾两三次出入城郊的一处庄子,经打探,那庄子中住的竟然是当年被遣送出宫的皇祖父的贴身内监,由于事关皇祖父,所以秋景瑄第一时间进宫来向父皇禀告。

同时父皇那边也收到消息陶家似乎与羌兰国那边勾结,私运贩卖军及禁物,包括桑萝提取的毒药等等,继而再从别的渠道倒卖给需要的个人和势力组织,从中获取暴利。

还有他们陶家所供给的部队粮饷居然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之事发生,这亏得如今没有战事,若有战争,我东昭军队岂非还未出战便已被自己人坑害?

父皇知晓此事之后盛怒不已,原本钦点陶家为皇商是希望他们利用官府渠道的便捷多为东昭的方面多做益事,没想到他们竟然枉顾皇恩,勾结外邦之人,行大逆不道之事。”

“陶家父子竟如此大胆!”

“苏婥大婚的前一晚,那个内监来皇宫求见父皇,说有要事禀报。结果那公公竟然向父皇揭发了当年少杨在皇祖父茶中下毒一事。父皇这才明白陶仲瑜接触这皇爷爷当年的贴身太监,便是为了引他进宫来揭发司空少杨,从而除掉司空少杨。

虽然父皇当时不知道究竟陶仲瑜与少杨有何过节,但此人选择此时进宫揭发,陶仲瑜定然是有所图谋。于是父皇将计就计,当着宫仆的面大发雷霆,并下令赐与信一杯毒酒。”

苏彦面露惊色,原来那短短两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陶仲瑜把一切时机把握的如此精准,难保密牢中不会被他安插了眼线,做戏做足全套,所以父皇身边的康公公真的去了牢中赐酒。”

“那少杨他真的喝了吗?那酒”他见到司空少杨时分明是毫发无损的。

“少杨的性子你还不知道?父皇赐酒,即使他闻出那是毒酒,也定不会违抗,自然是接酒喝下了,只不过那酒中放的并不是致命的毒药,只是一种迷药,喝了只会假死晕厥个把时辰,但味道却和那致命的毒药极其相似,所以所有人包括少杨都认为那是一杯如假包换的毒酒。”说着,太子回忆起了那天夜里后来发生的事情

当司空少杨晕倒在地的一刻,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皇上过了一个时辰才命人将司空少杨抬回宫中,为的便是让陶仲瑜的眼线确信司空少杨已死,回去给他报信。

直到第二日傍晚,司空少杨才醒过来,发觉自己没死,且已经不在密牢之中,转过头竟发现皇上和太子此刻就在自己旁边,他想要起身行礼却浑身无力,太子见状,一步上前扶起了他。

只见下了床的他,“嘭”的一声跪在地上,“臣罪该万死。”接着向皇上深深叩首。

“司空少杨,你确实罪该万死,竟胆敢在茶中下毒,谋害先皇!”皇上厉声呵斥道。

“罪臣甘愿受死。”

“若父皇要杀你,早在皇祖父驾崩之时我们便可以处死你了。少杨,其实你下毒一事包括你的来历,皇祖父驾崩前就已告知我和父皇。”太子在一旁拍了拍少杨的肩膀。

“什么?”闻言,司空少杨惊愕的抬起头看着说话的太子,然后又转头看向皇帝。

皇帝眼中肃穆,却随着儿子的一番话点了点头,“原本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弥补你所犯下的滔天死罪,但是先皇临终前曾留下一道遗旨,不可降罪于你,朕怎能违逆?且这些年来你对东昭、对皇室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过去的事情就莫要再提了,你只要记得,你是东昭子民,你要效忠东昭便够了。”说罢,皇上亲自上前扶起了司空少杨。

司空少杨压下心中的震惊,心中惊于这东昭皇室三代人对自己的宽容与恩遇,“臣定当以此命誓死效忠皇上,效忠东昭!”

这时,太子拉过司空少杨,“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跟我走!”

司空少杨一时诧异,回头看向皇上,皇上冲他点了点头,于是司空少杨便跟着太子出了皇宫。

两人骑马飞奔向陶府,一路上太子将陶仲瑜的计谋,包括杀死含烟嫁祸给司空少杨、让先皇的贴身内监揭发司空少杨以及走私禁品,全部告知司空少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深不可测

“根据景瑄那边的线索,我想含烟当时就是无意中得知陶仲瑜控制了皇祖父的内监,想要提前通知你早做准备,怎料被陶仲瑜发现,被他灭口并嫁祸给了你。还有,我一直很奇怪当初苏婥明明倾心于你,却为何突然决定嫁给陶仲瑜,想来也是因为那件事,为了保护你,而妥协于陶仲瑜,才答应嫁给他的。”

闻此,司空少杨才知道,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自己为了保护自己,苏婥才不得已要嫁给陶仲瑜,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含烟才惨死在陶仲瑜手中他狠抽马鞭,双腿夹紧马腹,飞速向心中深深担忧的人奔去。

……

“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太子摆摆手。

苏彦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原来苏婥大婚之前这短短两日看似风平浪静,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且自己丝毫没有看出端倪。

“那么眼下,陶勉要如何处置?”

“父皇会御审陶家案,只是陶仲瑜没有捉拿归案,始终是留了祸患。”

炭瓮中的炭屑已经烧尽发白,太子看了看窗外发白的天际,又道:“已经这个时辰了,你便不要出宫了,与我用过早膳之后一同去父皇宫里吧。”

未等陶仲瑜捉拿归案,是日皇上直接传进一干人等御审陶家一案。

陶家勾结外族,走私贩卖禁品,偷减粮饷供给以图暴利,陶勉及其子陶仲瑜被处以死刑,陶府抄家,陶氏凡满十二岁者皆发配边疆为奴,其商铺、庄子中管事者入奴籍,凡涉案官员搁置查办。

御审方一结束,消息便已传遍了上陵城的大街小巷,人们无不唏嘘感慨,原本富可敌国的皇商陶家一夜之间经历了由鼎盛到灭族的大起大落,可见世事无常。

但东昭人民得知陶家是由于触犯国法才遭此灭顶之灾,无不拍手叫好,如此罔顾法纪、坑害国民利益之人,便活该得到如此结局。

“父皇这次秉雷霆之势而下,杀了陶家和涉案官员一个措手不及,毫无机会反抗,陶氏是走到尽头了。”东宫书房里,太子亦觉得御审结果大快人心。

那些曾经与陶家交好的贵族重臣,此次没有一人帮其进言,虽然陶家倒台必然会有损他们的利益,但损失如何严重都不如保命重要,眼看着有几个官员因被查出牵连此案而获罪入狱,谁也没有蠢到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触霉头引火上身,各家自是唯恐避之不及。

“从前没有发现,这陶家竟如此贪婪黑心,不仅走私禁品、私自倒卖军器禁品,还将手伸进了军中粮饷,若非此次抓获他们,长久下去岂非酿成大患!”苏彦一叹,“哎,也是我疏忽了,只顾着前线、练兵,却未曾想军中后方若有蛀虫则更是致命!”

“你也不必自责,从目前情况来看,陶家偷换的粮饷并没有你的军队,想必对于你还是有所忌惮的。”说罢太子拍了拍苏彦的肩膀,“话说回来,你们苏家这次还是功臣啊,对于陶家,父皇早有戒心,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又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和破绽。这次他们借着举国焦点都放在苏婥大婚之上,同时叫邑泽港口运货,真是好计谋。却不想我与父皇将计就计,这才引得他们上钩,加之杀人陷害一事,数罪齐发,终于将陶家连根拔起。只是委屈了苏婥妹妹,你回去还是要好好安慰她,好在少杨赶去的及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苏彦闻言,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言,心中想到苏婥,一阵心痛自责,自己疼爱的妹妹险些嫁给了那奸人,自己明明早已怀疑妹妹突然执意嫁给陶仲瑜必有蹊跷,却没有进一步弄清楚妹妹实际是受了陶仲瑜威胁若非皇上有意铲除陶家,岂非妹妹就要嫁给这个伪君子?

而此次对于皇上的做法,苏彦除了敬畏,心中更添了一份惶恐,原本他身为武将,很少接触朝堂中的勾心斗角,这次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帝王家的手腕:皇上没有杀司空少杨一方面是因为这的确是先皇遗旨,另一方面,若是公开杀了司空少杨,先皇死亡真相传了出去定会引起朝堂动荡、民心不安,随便安插个由头除掉他,又会有损圣誉,百姓会诟病东昭皇室绝情冷血,诛杀有功之臣,且司空少杨也实在是能力卓越,效忠东昭,倒不如留着他,同时利用他使得陶仲瑜放松警惕,最终一举抓住陶家把柄……

陶家的罪事不仅一夜之间传遍了东昭,更是写在了一张纸条上,传到了千里之外的西穹泫音城。

旖梦馆的内厅之中,芸旖看着纸条上的消息,饶是见过多少兴衰骤变之事,仍旧不免感叹:“仅是几日之间,一切就截然不同了,西穹如此,东昭亦如是。”

“东昭皇帝,动作很快,几乎让陶家毫无招架之力,想来他是准备已久了。”慕修执起酒杯放在唇边轻闻,眯起眼睛,在幽微的酒香中思量着东昭的那位君王。

“陶家世代经商,其家底雄厚到难以想象,又是御封皇商,单说贩盐一项七成以上掌握在他们家,已经让所有商贾眼红,何况他家还染指粮油、陶瓷与织染,东昭每年所进税收二至三成皆是出于陶家经手产业。不过也正因如此,近些年来陶家被盯上了,皇帝岂有不忌惮的道理。”

慕修顺着芸旖的话接着往下说:“是啊,纵使只是一介商贾,若过分做大,甚至掌握住了东昭的经济命脉,那对帝王来说确实是个威胁,且陶家与近些年又与权贵官员联结,动了军饷的心思。那东陵巽初登帝位,为了稳固朝堂,对陶家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皇权稳固,陶家还不知收敛就是自己愚蠢了。”

“所以此次陶家明面上以走私禁品兵器而获罪,实则皇帝早已有心除掉他们,将陶家的财产尽数充公,充盈国库,那对于东昭皇室来说可是一件极其有利的事情,纵使是君主,对于他们家族的财产也不会不动心,要知道那一笔不小的财产足以为东昭军队扩充和举国发展的压力减轻几年压力了。”思及此,芸旖眼中流出一道精光,“帝王之心当真是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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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西穹皇陵

;“裴家世代经商,其家底雄厚到难以想象,又是御封皇商,单说运输业利润就何其丰厚,几乎尽数掌握在他们家,何况他家还染指盐业、陶瓷业与织染业,熙昭每年所进税收一半以上皆是出于裴家手下产业。不过也正因如此,近些年来裴修家族受到了皇上的忌惮。”

闻言,慕衍顺着慕云沫的话接着往下说:“是啊,纵使只是一介商贾,若过分做大,甚至掌握住了熙昭的经济命脉,那对帝王来说确实是个威胁,且裴修的家族肯定与熙昭不少朝臣贵族私下有结交。”

“所以此次裴修家族明面上以走私禁品军器而获罪,实则皇上早已有心除掉他们,并且若是能将裴修家族的所有财产尽数充公,充盈国库,那对于熙昭皇室来说可是一件极其有利的事情,纵使是国王,对于他们家族的财产也不得不动心,要知道那一笔不小的财产可以为熙昭军队扩充和发展的经费压力减轻不少呢。”思及此,慕云沫眼中流出一道精明的光,“帝王之心当真是深不可测。”

“那么,那个尉迟信在整个事件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为何之前一直传他出城执行任务,而玄玥大婚之夜又出现在了婚房之中。”

“我听玄韶说起,尉迟信被裴修陷害杀人而入狱,后皇上不知寻了个什么由头在牢中赐了毒酒给尉迟信,然而那只是皇上做的一场戏,酒里不过是迷药罢了,目的是让裴修放下心来,好在大婚之夜将罪行暴露。只是”慕云沫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冷意,“那迷药的分量本可以控制,要掩人耳目,只消让尉迟信昏迷一两个时辰便可,而尉迟信却昏迷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想来那药是被人刻意多放了数倍的药量。”

闻言,慕衍眼中这才闪过一次了然:“如此说来,皇上是故意让尉迟信在晚上才赶到裴家去救人,以免过早让尉迟信醒来,知道裴修行径的他会不顾一切的冲去解救玄玥,打草惊蛇,破坏了皇上的整个计划,而若是不让醒来的尉迟信去救人,恐怕尉迟信心中也定然会有所怨气,今后为王室效忠之心也会大减,于是索性让尉迟信晚点醒来。”

慕云沫见慕衍已经参透自己所想,点了点头,“就算是再受重用的臣子,在帝王心中也没有江山利益重要,皇上断然不会因为尉迟信和玄玥而毁了自己的计划,所以着意让尉迟信傍晚时分才醒过来。这样既成功的寻到了裴修家走私的证据,同时也在尉迟信心中也保留了帝王仁爱睿智的形象,让他更为死心塌地的效忠王室。”

“伴君如伴虎。”慕衍微微摇了摇头,却由此想到了如今慕府的情况,“如今赤穹,漆凌掌权,对于他曾经最大的劲敌慕渊的家族必然仍旧十分忌惮,他不傻,虽然夺走了你曾经手中的军队,但他肯定还在多发查探家族的暗部力量,我们一切要更加小心,以免何时也被他杀个措手不及。”

“好,不到必要时,一切皆不可外露。”

第一百四十四章 闯入地宫

刚过戌时,最后一日敬灵完毕,宗亲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侧殿用斋。

新帝和奚太后方才坐下,便有侍卫慌慌张张闯进来。

“禀……禀告皇上、太后娘娘!”

见那侍卫冒失莽撞,太后呵斥道:“什么要紧事情,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般放肆无礼,成何体统?”

太后发怒,众人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碗筷,将目光投过去。

“母后息怒,想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皇上在旁边劝道。

“太后娘娘恕罪。”那侍卫伏地讨饶。

“罢了罢了,何事,说吧。”奚太后不耐的摆了摆手。

“地宫守卫来报,有人闯入地宫。”

“什么?!是何人闯入?”皇帝大惊。

“因天色暗沉,没有看清闯入者何人,因是地宫禁地,守卫们不敢轻易入内,只好来听候皇上、太后娘娘示下。”

“放肆,地宫重地,更是先皇梓宫安葬之地,何人如此大逆不道地闯进去!”太后大怒。

皇上亦拍案道:“私闯地宫,其罪当诛!”

在坐众人闻言,更是窃窃私语。

“究竟何人如此大胆,地宫重地也敢随意闯入?”

“莫不成是什么盗墓的贼人盯上了地宫中的金银珠宝?”

“可只听说过封墓之后盗墓的,这地宫还没有关闭,又那么多重兵把守,现在闯进去不是找死吗?”

“这倒是,那究竟是为什么?难不成是这儿阴气重,鬼打墙?”

“嘘,小点声,看看皇上太后如何决断吧。”

皇上看向太后道:“母后,明日一早便要封关地宫祭奠,现下得需尽快将闯入的贼人抓出来才是。”

“是,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派些个熟知地宫地形的,进去找吧,切记切记,不可进入先皇棺椁所在的地宫中室,不可进入不可触碰地宫任何的物件,不可点燃火把,只能用火折子!若地宫有丝毫损害,哀家唯你们是问!”

“是!臣遵命!”

慕云漪只觉得眼前这一出蹊跷的很,谁知道那对母子是不是在搭戏,她下意识地扫视侧殿之内众人,却发现姨母并不在其中。

“姨母呢?你可有见到?”她问向身边的碧滢。

“王妃娘娘敬灵之后说有些疲累,便没来用斋,直接去陵外的厢房歇息了。”

不知为何,一丝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走,去找姨母!”

陵园之外,有数十间简易的厢房供以来到了供以祭灵的贵人主子们休憩,慕云漪与王妃住在一屋。

快步回到厢房内,却没有王妃的踪影,只有她的两名贴身婢女,二人神情焦虑,看到慕云漪进来更是吓了一跳。

“公……公主。”

“姨母呢?”

“王妃她……”

见婢女吞吞吐吐,慕云漪更是怒上心头,大吼道:“快说!我姨母呢!”

两个婢女红了眼,齐齐跪下,其中一人颤抖着说道:“公主容禀,奴婢们陪王妃回来,本想着歇息,却没想到前脚刚进厢房,便有一纸条从窗外飞入。”说着,婢女指了指现下紧闭着的窗子。

另一个婢女随即颤巍巍地拿出攥在手心里的纸条递给慕云漪,接着道:“王妃看了纸条后,二话不说便出门赴约,还命令奴婢二人不许跟去,并留下话说若是两个时辰她还没有回来,便去通知公主您。”

她拿着字条的手微微颤抖,上面写着:青淽,别来无恙,地宫门外,独自相见。那两个婢女看不出端倪,但是慕云漪却知道,这字迹分明是父亲慕霆的!

父亲他?!姨母也定然是认出这字迹,才想也未想便直接去赴约。

“姨母出去多久了?”

婢女道:“约有一个时辰了……”

“胡闹!”慕云漪急火攻心,那么方才侍卫来报闯入地宫之人十有八九便是……

慕云漪不敢多想,无论这真的是圈套还是父亲真的出现了,自己都必然要去地宫找回姨母!

“碧滢,你和她们二人留在这里,此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将烛火熄灭,若有人来问便说我和王妃身子不适,睡下了。”

“主子……”碧滢心中不安,可她也明白,此时纵然自己跟着出去,也帮不了主子什么忙,反而有可能成为她的累赘,倒不如留下来帮着打掩护,“好,奴婢在这里等主子和王妃娘娘回来。”

慕云漪快速脱下素服,换上暗色劲装,向地宫入口跑去。

一路上慕云漪一面避开他人,一面想着地宫内部的结构。虽然没有进过地宫,但是皇家陵墓的地宫都是按照规制建造的,慕云漪曾见过皇祖父的地宫图,虽说大小规格稍有不同,但构造应基本相同。

自开国以来,慕氏皇陵地宫按照四门九券规制,一条墓道贯穿南北,主门一过便是隧道,之后依序是前殿、中殿、后殿,中殿左右是两侧的耳室。

来到位于位于地上享宫后面的地宫正门入口,有几名侍卫把守,想来其他的人已经进入地宫之中。

慕云漪声东击西,向一侧的石板上投掷一块石头。

“谁?谁在那里?”几名侍卫闻声全部拔刀走向声响处,慕云漪借着黑暗,轻易地进入了地宫之中。

地宫之中一片寂静,片刻后待她的双眼适应了黑暗,静步向前走去。经过一扇石门,隐约中看到石门两侧有四天王石像,这便是第一道“罩门”了。再向前,开始有了亮光,她警觉的挪动,知晓现下已进入了主墓道,墓道两侧墙上燃着长明灯,这是大殓之后便点燃的,直至封了地宫之后自行熄灭。

借着火光,慕云漪看着两旁的壁画,自古墓道两侧多是刻着君王平生事迹壁画或者石雕,而天应帝慕凌这地宫墓道……慕云漪心下冷笑:多刻着西穹的国土山河和神兵天将,慕凌继位不久又未有什么重大功绩,只是一位守城之君,且当初皇位都是设计夺来的,自然是没有什么辉煌之事可以刻画在墓道墙壁上。

地上有一串错乱的脚印,应当是前头进入地宫的侍卫留下的,如此看来他们就在不远处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地宫幻象

再过一道石门,前面不远处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谁在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慕云漪身处隧道之中,没有躲避的地方,她也没想要躲起来。

“安和公主?”为首的侍卫靠近慕云漪后,认出她来。

“敢问公主为何身处地宫之中?”

“你们为何,我就是为何。”慕云漪十分镇静。

“皇上和太后娘娘有令,要我们捉拿闯入地宫者,现下公主您出现在地宫之内,末将只好得罪了。”

“你们要抓我?”慕云漪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公主莫让我等为难,随我们回去复命,若其中真有误会,皇上与太后娘娘圣明,自有判断。”说着,侍卫便向慕云漪走了过去。这地宫本就阴森可怕,进入之后,他们个个饶是七尺男儿,也是吓得不轻,如今慕云漪出现,他们捉拿了便可回去交差,至于这地宫之中究竟还有没有别人便不重要了,反正明早就要封住了,便是还有他人,也必会死在里面。

“凭你们也想抓我?”慕云漪勾起嘴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看你们也是可怜人,可你们既已看到了我,便不能活着走出去了。”

慕云漪的声音在静谧的隧道之中显得十分诡异慎人,不安晃动的灯影之下,她的身形如同鬼魅。

“什么?”

不等侍卫们反应,慕云漪已经摸出匕首冲向他们,锋利的刀刃划过他们的喉间,

“留在这里陪着先皇吧,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殊荣呢!”慕云漪没有与他们过多周旋,直接下了死手,因为她知道时间紧迫,一定要在明早封宫之前找到姨母,而真正的对手,应该正在更深处等着她。

迈过了隧道的最后一道石门,慕云漪知道,前面就是地宫的前殿了。踏进前殿,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石雕屏风,上面雕刻着慕凌和几名美人姬妾。

石屏之后传来一个空灵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慕云漪知道,真正的敌人终于出现了。她绕过石屏,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和一名男子。

那女子便是……“姨母!”慕云漪大声唤着王妃,而王妃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定定的站在原地。

“没有用的,她现下根本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男子开口道。

慕云漪当即认出,这男子便是前几日主持敬灵之典的殷玑道长,听闻是太后着意寻找的道行高深的道长,原来操持大行皇帝丧葬只是个幌子,而这最后一夜引来姨母和自己,才是真正的目的。

慕云漪与那殷玑对视而立,白日见到的时候倒没觉得什么,如今在地宫幽暗的灯火下瞧着,那面容竟有些可怖:眸中透着暗的绿色,如同深渊,面容干枯如同亡灵,一只手手掌朝上,一团幽绿的火焰浮于手上。看到那团无生机的光,慕云漪不禁感到周身有一种压迫感,甚至有些失神。

意识到后有些不对之后,她移开了视线,“装神弄鬼。”

那殷玑不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她,如同挑衅。

“你究竟对我姨母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让她见到她想要看到的人。”殷玑终于开了口,嘴巴如同裂到鬓边。

最想见的人糟了!慕云漪隐隐听到此时姨母口中喃喃念着“王爷……王爷……”,立即明白,这道人定是用了什么邪术,幻化出父亲的幻象来迷惑姨母!

而此刻,慕云漪发现姨母正缓缓地向殷玑手中那团绿火靠近,那绿光便是邪术的关键所在!思及此,她反握弑月,俯身向殷玑冲去,而刚踏出几步,她的脚下突然如同钉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阵法?”她突然意识到,难怪进了这前殿就觉出不对劲,道人素善奇门遁甲,这前殿应该是被殷玑布下了什么阵法,而她也入了阵。

再看殷玑,只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抬高了手,绿光竟同时从眼裂中迸发出来,手中的绿光顿时如同浇了游得火焰般猛烈无比,而姨母也伸手向那团绿火。

“不要!”

慕云漪情急下亮出四把短镖,甩向殷玑右掌。

谁知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短镖直接穿过了他的手掌,插在了殷玑身后不远处的石壁上,他的手竟像是空气,不存在一般。

这时,慕云漪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原本幽暗的周围变得越来越刺眼,亮到她不得不用手臂挡住眼睛。

当刺眼的光芒消失时,慕云漪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冰原,奇怪的是,虽然坐在雪地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到底何时来过,糟糕,自己也进入了幻象之中。

正欲寻法破解眼前的假象之时,她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很好!”

这声音分明是慕云漪猛然回头,看到了那数月来苦苦寻找的身影。

“父亲!”她朝男子大喊。

奇怪的是,男子似乎并没有听到慕云漪的呼喊声,她再次叫了两声,慕霆依然半点反应,反而直接走向一个小女孩,她这才明白,父亲此刻是感应不到自己的。

“好,既然你做到了,我便答应你了。”

慕霆的脸上依旧严苛,但眼底却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欣慰。

慕云漪顺势看去,赫然发现一个穿着雪白斗篷的小女孩,她的脚边倒着一匹幼年雪狼,幼狼的胸前插着刺刀,猩红的鲜血顺着刀口蜿蜒而下,流淌在雪地上,还有几滴溅在了小女孩雪白稚嫩的脸颊上,显得那样突兀。

这赤眸女孩……慕云漪突然回想起,这正是小时候的自己,那时西穹第一刀客贺渊要收她为徒,虽然她皇祖父答应了,但她父亲慕霆却决计不肯。

彼时慕霆去冰原狩猎,年龄尚小的她竟也跟去了冰原,然而一路上如何恳求慕霆皆是徒劳。

后来在冰原上,远远的看见一匹年幼的雪狼,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异样的冲动,那感觉她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那是渴望、是征服,是后来她每一次遇到对手都会产生的感觉。

于是尚且幼小的她居然拔出身旁护卫的佩刀,对父亲说:“父亲,若我杀了那匹雪狼,你便要答应我拜贺渊为师!”说罢不等慕霆回应,她便直冲向那匹雪狼。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封祭地宫

护卫见状立马想去制止小郡主,却被一旁的慕霆拦了下来,“无妨,且先看看。”但慕霆的目光却紧紧的盯着慕云漪,手中拿过弓箭拉起了弓弦,以待她若有半点危险,他便射向那雪狼。

小云漪第一次向父亲展现出她在刺杀方面的天赋,顷刻之间,她便制伏了那匹雪狼,将刺刀精准的插在了雪狼的心口上

容不得慕云漪多想,眼前一晃,面前的场景已径自换了一番,她站在了父亲的书房中。

慕云漪又看到了面前的“自己”,看看这屋中凝重的气氛以及父亲阴郁的面容,她猛地看向“自己”的脖颈,果然左边脖颈包着被血浸透的棉布。慕云漪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即知晓,这便是那场“噩梦”,那个由于她的冲动和自负而令她几乎输掉了所有骄傲和自尊的噩梦。

当年初入战场的慕云漪年轻气盛,在那次东昭与西穹的战役中,独断自负的她在深夜刺杀了一名东昭派往前线支援的将军,但是第二日她真正的目标带领东昭军队伏击了毫无准备的西穹后方军队,尽管那有着过人刺杀本领的郡主立即带领军浴血奋战,但最后西穹军仍是死伤惨重,听说退兵回朝之后,连带着慕王府上下声誉都因此事受损。

“啪!”慕霆一个巴掌扇在了“慕云漪”的脸上,力度之狠令她倒退数步,险些翻倒在地。

“你当战场是什么?儿戏吗?!”慕霆厉声怒吼。

慕云漪站稳后,继续低着头立于慕霆面前,任鲜血溢出唇角,却没有抚上自己的脸颊,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她知道,此刻说什么皆是多余,这原本便是她犯下的错。

就这样,父女二人在静谧的书房中僵持了不知道多久,慕霆终于再次开了口:“好好给我回去反省,在你明白何谓战斗之前,不要再妄想再回到军营!”

许久没有见到父亲的慕云漪此刻百感交集,下意识的上前去触碰父亲的手臂,将要碰到之时,她突然缩回了手:不,不对,自己是在做梦吗?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的梦境?

这时,慕云漪一个激灵,脑中回想起了之前她进入地宫、遇到殷玑和姨母之后的场景,她依稀记得当她来到这个“幻境”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看到了殷玑手中那诡异的幽光……

如此想来自己也同姨母一样,入了殷玑的阵法,眼前这一切不过是殷玑“幻化”出来以迷惑她的。

心道不妙,一定要尽快脱离这个“幻象”,慕云漪观察着周围,走出书房,发现与家中没有任何差别,看来这“幻境”竟是做的没有任何破绽,想要从眼前的假象中找到出口是不可能了,那么该如何出去呢?

慕云漪摸出了匕首,“那么鲜血和疼痛可以吗?”如此想着,她猛抬匕首,直直向自己的手臂刺去。

伴随着一下刺痛,鲜血从手臂上冒出,她眼前的景象也开始破裂,终于她又“回”到了地宫之中。

“不错嘛。”殷玑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不过这个女人可就没你这么好的定力了。”

“姨母!”慕云漪只觉所有血液都涌进了脑中,心中斗生一股恶寒,大步跃至王妃身边拦抱住她。

然而王妃并没有停止向前行走的意图,甚至没有看慕云漪一眼,她灰暗涣散的瞳孔依旧痴痴的盯着不远处殷玑手中的幽火,身体仍然试图向前移动,与慕云漪紧紧搂住她的力气形成一股相反的力量,嘴里喃喃的念着:“王爷……王爷……”

“姨母你醒醒!我是漪儿啊!”慕云漪在她耳边大喊:“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是真的,那不是父亲!”奈何王妃始终无动于衷,丝毫察觉不出慕云漪的存在,仿佛与外界隔离开来。

慕云漪明白,只一味的阻拦姨母没有用,必须从那殷玑身上着手,于是她转过身去隔在姨母和殷玑之间,准备对付这个鬼道士。

却在这时,慕云漪感到后颈处有一丝针刺的痛感,“嘶……”她回头发现被操控的王妃将什么东西刺入了自己的后颈,登时双脚麻木,不听使唤地跪在了地上,几乎是同时,王妃亦瘫倒在地上。

慕云漪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异样,赶紧架住王妃,却在这时,殷玑举起一把刻满了符咒的桃木剑刺向了王妃,慕云漪大惊,以身护住王妃。

“接受我的超度吧!”

……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进入地宫的侍卫迟迟未归,是否还要继续派人进去?”

“什么?已是这个时辰了,不久便要封地宫了,这当如何是好。”小皇上一时没了主意,殿中其他的人更是窃窃私语说这莫不是先皇亡魂不安,故而惩戒了闯入之人?

享殿之中,只有太后一人镇定自若,端坐于座上扫了一眼众人后道:“封祭地宫时辰不可耽误,既如此,传令下去,依照时辰关封地宫,半刻不得有误,里面闯入的人便算赐他们的恩典,给先帝殉葬吧!”

“是,属下领命!”

慕云漪护着姨母,等待着背后将被刺中的一剑。

只听“嘭”的一声,殷玑的木剑被打飞出去,不等他反应,已经被一个压倒性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你……”殷玑双手掰着喉间的那只手,却不想其力度反倒越来越重。

“云漪!”

慕云漪没有等到该来的疼痛,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回头望去,“慕修!”

而殷玑在慕修分神看向慕云漪的一刹,袖中滑出一把短匕刺向慕修的腹部,慕修又怎会给殷玑机会,将他的手腕反向一扣,然而这时候殷玑的掌心又燃起了一团幽火。

“慕修小心那团火!”慕云漪一面提醒,一面将匕首扎向大腿。

“呃……”固然疼痛异常,但是她的双腿终于恢复了知觉,起身便要去帮助慕修对付殷玑道人。

慕修侧身躲过殷玑的邪术,殷玑敏捷地跳向另一个角落。

见慕云漪要过来,慕修大喊道:“我来对付他,你快点带着王妃离开!”

慕云漪本是不肯的,可是看着昏迷不醒的王妃,只好抱起她向来时的路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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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锁魂钉

见慕云漪要逃离,殷玑自是不肯,抬手一甩,袖中几枚桃木钉齐齐飞向慕云漪,慕云漪听声闪躲开来,加之慕修上前拦住了殷玑,慕云漪终于顺利抱着王妃逃离了前殿,跑到墓道之中。

隧道之中,几具侍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挡在中间,慕云漪灵巧的迈过,向地宫大门跑去。

终于出了地宫,外面已经没有了侍卫把守,天空的墨色已有褪去之势,她注意到不远处有一黑影在靠近。

“主子?”来者压低了声音,慕云漪却立刻听出,竟是碧滢。

碧滢靠近,看到真的是慕云漪和王妃,“太好了,还好你没事!”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在厢房。”

“方才太后传令,不管闯入者能否找到,待日出时辰一到,地宫就会被封上,奴婢猜想您肯定来地宫这边了,实在不放心,便过来瞧瞧。”

慕云漪听闻,心道不好,这奚太后分明就是有意引她入地宫再被活活困死,来不及多想,她把王妃搭在碧滢的肩膀上道:“你赶紧趁着没人将姨母拉回去。”

碧滢听出了慕云漪的言外之意,“那主子你不同奴婢一起回去吗?”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说罢她便要起身。

碧滢不安地拉住了她的袖子:“可是主子……”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有大队人靠近的脚步声。

“没时间了,你赶紧带着姨母走,这是命令!”慕云漪拉起碧滢的手臂,“从后面走,快!”

碧滢别无他法,只好扶着王妃赶紧离开。

慕云漪也回身再次进入了地宫之中,飞奔去找慕修。

待她赶到地宫前殿之时,那二人仍在对峙,慕修的手臂被刺穿,正滴着鲜血,慕云漪一见便知,他方才应也是中了幻术,与自己一样,刺破皮肉已疼痛唤醒自己。

见慕云漪归来,慕修眼中急切:“你怎么回来了!”

慕云漪二话不说,亮起弑月冲向殷玑,“先把他解决了再说。”

然而这时,地宫最外面传来了轰鸣的声音,周围的墙壁也开始抖动。

“什么?!”慕修望向隧道,发现隧道两侧石壁上的长明灯突然全部熄灭。

那殷玑却兀自笑了起来,“时辰到了。”

“糟糕,地宫被封了!”慕云漪意识到,她没有想到奚太后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伴随着“轰隆”一声,地面一下猛烈的震动,想来最外面的一道石门已经关上了,紧接着又是一道道石门关闭的声音。

“哎呀,怎么办,你们现在想出也出不去了,莫说一共四道石门了,便是最外面一道,一旦关闭,你们就休想打开!”

“是吗?”慕云漪饶有兴致地看着殷玑,既然同被困在地宫之中,这道士却这般气定神闲,那么定然还有别的秘密出口。

她看了一眼慕修,显然他也想到了这点,两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冲向殷玑。

可是慕云漪刚抬脚,便发现后颈又是一阵酸痛,紧接着的便是飞快向全身扩散的麻痹之感,随之便是一道刺眼的光。

睁开眼时,慕云漪已经站在泫音城门口。

“呵,还是‘幻象’吗!”慕云漪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行人,却突然觉得这次比之前的场景都要来的真实。

这时一道沉闷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她转身望去,紧闭的城门朝外打开。

有一个人影正站城门之外,当城门完全打开之时,慕云漪终于看清,那人便是父亲——顺亲王慕霆。

只见慕霆眼中的焦距定在了慕云漪身上,是的,这次没有自己的“幻象”,父亲竟朝着自己走来,开口道:“漪儿。”

他的样貌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衣着,也同慕云漪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之时一模一样。

这一声简短的话语几乎让慕云漪再度陷入恍惚,片刻后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试探道:“父亲,是你吗?”

慕霆点了点头:“我回来了,漪儿。”

慕云漪心中最后的防线终于崩塌,双眼噙满泪水的她一步步向父亲走去

慕修见慕云漪眼中的杀戮之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空洞和失神,赤色的瞳孔渐渐变成了暗灰,心道不妙,只得转而拦住慕云漪。

“云漪,快醒醒,我是慕修!”慕修在她耳边呼唤。

这时,慕云漪原本继续欲要向前挪动的身子居然慢慢停止,她缓缓地抬起头,虽眼神依旧涣散,却轻轻的叫出了两个字:“慕修”

慕云漪眸中渐渐恢复清明,慕修大喜,继续在她耳边道:“是我,我是慕修!”

而另一边的殷玑见此情景,不可置信甚至有一丝慌乱,他对“猎物”的控制从未失手过,这个慕云漪的定力纵然再强,但是她的后颈被打入了锁魂钉,岂会逃脱出幻象?

殷玑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另一手双指抵在唇边,不一会,便有无数的幽绿色的光点汇聚在他的手掌心上。

此时若是细听,甚至还能听到细小纷乱又无比慎人的嘶吼声。

慕云漪的瞳仁再次变得混浊。

幻象中,她正走向父亲,这时,两旁突然跳出许多黑衣蒙面人,竟齐齐亮出了刀剑,刺向慕霆。

“父亲!”

慕云漪也随之跃起,拔出了弑月冲向那群黑衣人

“唔!”紧紧抱住慕云漪的慕修深呼一声,背部一阵剧痛传来,很快便觉背部有滚烫的液体流了下来。

他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竟是是慕云漪手中的弑月深深的刺进了他的背部。

“云漪,你”

一旁传来殷玑残忍阴森讥讽的笑声,慕修心下了然,是殷玑控制利用慕云漪的意念攻击自己。

突然,慕云漪猛地抽出匕首,又是一刀要刺向慕修。

慕修忍住背后匕首顷刻抽离的剧痛,身形一闪,躲过慕云漪的匕首,接着抓住了她的双手,发现她的瞳孔已经变成了赭色,整个人充满了进攻性,瞬间挣脱了他,再次扬起弑月向他攻来。

可面对慕云漪,慕修如何能出手,只好费力地躲避着她每次强势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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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地宫八卦阵

慕云漪俯首跪地,直待传旨的孙公公走出营帐,她才缓缓站起身,随着合上的帐帘,她脸上恭敬的笑容渐渐消失,回身便随意地将这卷圣旨撂在了桌上,甚至懒得再打开圣旨看一眼。这圣旨的砌词无论如何冠冕堂皇,传达的无非只是两件事:自己即日起被册封为安和公主,并亲自去往东昭献上议和书。此刻圣旨下面压着的便是孙公公一起带来的一本册书和议和书,这两样东西搁在一起,着实有些讽刺。

她走到窗边,看着宫里来的宫人们低着头恭谨地穿梭于新支起来的营帐间,不过是传旨罢了,却浩浩荡荡的来了这一队人马,派来宣旨的更是御前的亲信孙茂祥,足见皇上这次对于东昭国止战求和的诚意了。

“安和。”慕云漪默念自己新的封号,不禁冷笑。

窗外忽然一阵风迎面拂过,慕云漪像是了然了什么似的,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有下意识的戒备,果然,顷刻间便有身影轻声翻进营帐内,接着动作娴熟的顺手将营帐窗上的卷帘放下。

“慕修,你来了。”慕云漪对于眼前之人的到来毫无惊异,“你应当比皇帝的人先到才是,这会子才来,是先去看过云铎了吗?”对于自己的这位皇帝伯父——西穹国慕氏皇朝第五位皇帝慕凌,慕云漪私下里从不尊称其为皇上,却也没有直接叫他的名字慕凌,因为这样便会无时不刻的提醒她,那人与自己流淌着同族同脉的血,所以她向来叫他皇帝。

“总得让他的人先好好宣旨交差,我便先去看看世子。”少年摘下兜帽,微微颔首,“郡主,你还好吗?”

尽管慕修来到王府已四年有余,却还是过分恪守着礼数,时刻称她为郡主,慕云漪多次纠正无果便由他去了。

“平日里如何让你改口不叫我郡主,你都改不掉,如今你却真的要改口了。”慕云漪戏谑道:“你今后该叫我公主,安和公主。”说罢,指了指圣旨和册书。

慕修打开圣旨扫了一眼,便也如同慕云漪一般不屑的撂在了一边,“安和?此时给你如此封号叫你去议和,咱们的皇上当真是煞费苦心。”

“我救下了云铎,只怕皇帝此时恨得牙痒痒,自是不希望我能够带着云铎再回去。议和?是求和吧。”

此次西穹与东昭大战,原本势均力敌,胶着不下,却不想慕云漪的父亲,带兵出战的顺亲王慕霆离奇失踪,得此消息东昭趁虚而入,作为副将继续领军作战的弟弟慕云铎终是不敌,落入敌军之手。慕云漪得到消息后连夜带着府兵暗卫营救,她对于皇上会否真心出兵营救自是不抱希望,然而虽救回了弟弟,他已是昏迷不醒,而关于失踪的父亲更是毫无线索。

此次西穹与东昭一战起因是为争夺一向中立的沣城,这座城池地处贯通东西的主要交汇点,又因地势易守难攻,两国若有一方能够拿下此城,便成了天然的屏障,此外沣城如同其名,土地肥沃、物产丰沛,一年前西穹的军队下先手攻占了城池,沣城城主殉城自刎,而后东昭以西穹暴戾无道、欺辱中立城邦为名出战讨伐。双方开战数月而胶着不下,本已劳兵伤财,而西穹统帅慕霆的失踪更是让西穹元气大伤,故而西穹皇帝慕凌决定止战,至于这交递议和书的人选自是十分关键,要有足够分量的身份,且西穹此次示弱,就意味着这交递议和书之人同时亦会成为质子。朝堂上众臣揣测圣心,无人不知多年来皇帝最为忌惮的就是自己的皇弟,曾经的太子慕霆,以及他的整个顺亲王府。如今慕霆已经失踪,而世子慕云铎虽被救回却是昏迷不醒,剩下的便只有郡主慕云漪,如此便有人提出由慕云漪为使者去往东昭,一则慕云漪乃皇室血脉,身份贵重足以担当重任,二则慕云漪尚未归国,中途折返可省去不少时间。这个提议显然甚合皇帝心意,或者说是猜准了皇帝的心思替他说了出来而已。皇帝立即拟了议和书,表明愿意立即撤兵,以示诚意,更由此战统帅慕霆之女、新封的安和公主亲自前往东昭献上议和书。

慕云漪带兵刚撤退到一半,距离西穹国土尚有距离时,便接到了圣旨,如今慕云漪和慕修,甚至所有朝臣都清楚,此次一去,莫说何时能够回到西穹,就连能否活着都是未知数了。

“若说西穹是狼窝,那东昭便是虎穴,你真的准备去吗?”慕修神情凝重。

“我既已接旨,难道还能抗旨不成?”慕云漪扬了扬眉,却在看到慕修脸上写满了“纵然抗旨又有何不可”的目光后,沉下声音对他说道:“我若回去便是抗旨,必死无疑,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去东昭这个虎穴闯闯,何况父亲下落不明,若不是皇帝所为,就必然与东昭有关,我此去或者能找到些许线索也未可知。”

“如此,也罢,那么……”慕修迟疑,原本想要脱口的人名到底是被自己梗在了喉中。

“嗯?”慕云漪神色清明地看向他。

“我我是说世子怎么办?”慕修搪塞了过去。

提到弟弟,慕云漪眼中浮现出少有的柔和与心疼,“云铎我也一并带上,他这个样子若回到西穹才是羊入虎口。”慕云漪叹了口气,接着道:“府上你都安排好了吗?还有皇祖母……”

“府上你放心,王爷失踪,你又即将成为质子,他封你为公主的旨意一下,当即便赏赐了全顺亲王府上下,表赞你深明大义,不顾一己之身,为西穹奔走东昭议和,咱们这个皇帝表面功夫做得一向很足,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人口实。至于太后娘娘,他暂时应也不会对自己的嫡母动手。”

“是了,父亲失踪,云铎不醒,我为质子不得回西穹,他的目的达到了,实在不必急着赶尽杀绝。”慕云漪心下安定了许多。

“那么你呢?”文学度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死门为生

是!”慕云漪看着顶壁上八个动物的浮雕道:“这中殿就是一个奇门八卦阵,暗含六仪、三奇、八门和九星,慕凌的棺椁则为中宫。”

“那么我们若是能找到生门对应的方位,或许还有希望可以出去。”慕修也领悟到。

“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慕云漪找着对应的动物和方位继续道:“休、生、伤、杜、景、惊、死、开,八门之中,生门属土、艮卦为生,棺椁之东北,便是生门!”慕云漪起身来到天狗浮雕的下方,看着对应的墙壁。然而这中殿除了东西两边耳室的拱门外,没有别的石门,若墙壁上没有暗道,那么便该是在石地上……

慕云漪蹲下身子,用手指轻敲地砖,果然,很快便被她发现了敲击声空洞的地砖。

“慕修,这里真的有地道!”慕云漪说罢便要去找开这地道的机关。

“等等!”慕修阻拦了慕云漪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

“这里是地宫,不能按常理而论,一定要谨慎。”

“你是说……地宫之中,很可能阴阳颠倒?”慕云漪恍然大悟:“不错,地宫是死人住的地方,这里生为死,而死为生。”

“你去看看是否每个方位对应的地砖都有所不同。”

慕云漪点了点头,到每一个动物浮雕之下的石砖都敲击一番,果然是有八个空洞的地砖。

“若生门为死,则死门为生,西南坤卦,才是‘生’门。”慕修指向了棺椁的西南面,牛头浮雕的正下方。

“没有错了,定是那里,可是机关在哪里呢。”慕云漪在用指腹触摸四周的墙壁,并无甚异样,之后她来到中央的棺椁旁。

“当心。”慕修已是虚弱到吐出两字甚至十分艰难。

天应帝慕凌的外椁为金丝楠木制成,壁上雕着祥云龙纹,绕了一圈亦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难道要开棺?”慕云漪皱起了眉头,却在这时低头看到棺椁的玉石底座,她拿近火折子发觉棺首一面的底座上有八个凸起字样:山、地、风、雷、水、火、风、泽。

“坤者地也。”慕云漪默念,用手抚过凸起的“地”字,回头看向慕修,对于自己的推断她仍是迟疑。

慕修点了点头,示意她放手去做。

看着慕修的目光,慕云漪才意识到再危险的境况,只要与慕修在一起,自己总是可以安心的。

她用力按下了“地”字玉石,果然棺椁西南面的地砖顷刻开始下陷,很快,一条暗道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慕修,我们走!”慕云漪过去扶起慕修,这时她才摸到一直被慕修压着的后背,“你这伤口……”她才意识到慕修身上的伤根本不是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先离开这里。”慕修尽量不把力气全部靠在慕云漪身上,向前挪动。

慕云漪也顾不得许多,同他一起去了地道。下面一片漆黑,不知通向何处,但无论如何都可以在这个“死殿”中坐以待毙。

通道约有二人宽,下了数十层阶梯后,便是土路,底下较之地宫之中,空气更加沉闷,慕云漪特意照了一下,并无脚印,搀扶着慕修缓缓向前挪动。

不知走了多久,经过数个弯道和上坡后,通道里面渐有氤氲之气,再向前走了一段,一个洞口出现在二人面前,里面隐约有流水声传来。

他们对视一眼,迈入山洞。

“有水,看样子我们出来了。”慕云漪言语中难掩庆幸,而慕修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所有重量都压在了慕云漪身上,然后慢慢向下滑去。

“慕修!”

慕云漪这时才有机会细细查看慕修身上的伤,然而在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之时,心中陡然升上一众不可名状的恐惧,慕修那几乎被扯出的颈椎骨,以及后背和侧腹间一道道极深的黑色血痕,慕云漪再熟悉不过,分明只有自己的弑月才会制造出那样毒辣刁钻的伤口

“是我……都是我干的对不对!”慕云漪眼底涌上泪水,心底几欲崩溃。

“不是你,不是你的错……你被那鬼道士控制了而已。”慕修发出嘶哑的喉音。

“不行,我们快离开这里,回去找大夫给你疗伤!”慕云漪想要背起慕修。

不料慕修却是阻拦,“不可,这个时辰,约么着地宫封祭刚刚结束,外面方圆几里应当都是奚皇后的人,若我们此时出去,便会落入他们的手中,天黑我们再离开。”

“可你这样怎么可以,我就不相信,他们谁敢动我不成!”慕云漪已经失去理智。

慕修扯着她的手道:“我们一旦出现在众人面前,私闯地宫的罪名定然要安插在你我头上,我现如今这个样子,只会拖累你。”

“我才不怕!”

“可我怕,慕云漪你信我!我可以撑到天黑!”慕修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对她吼出来。

慕云漪突然意识到,纵然自己敌得过那些人,却未必保护得了慕修,她鼻子一酸,只好作罢,“好,我们天色暗些再走。”

慕云漪拿出随身带着的药粉,扯下衣裳的布条,为慕修简单的上药包扎。

纵然慕修强忍,药末触碰伤口的瞬间还是让他一下抽搐,慕云漪草草地抹去眼泪,忍着心痛为他继续上药。可是那么一小包药粉,为慕修脖颈后那一个伤口上药尚且不足,其余伤口之多,她根本无从下手,她无法想象这么久他究竟流了多少血。

慕修枕在慕云漪的腿上闭上了眼睛,慕云漪探了探他的鼻息,发觉是昏睡才稍稍安心,握着他的手,没多久也靠着山洞石壁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慕云漪猛然从噩梦中惊醒,然后看到了慕修疲惫却极力睁开的双眼。

“你醒了,怎么不叫醒我?”慕云漪正了正身子。

慕修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摇了摇头。

“既然醒了,就撑一会,不要再睡了,我会害怕,等一会天黑了,我们就走,好不好?”

慕修看着慕云漪,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安抚她,可沙哑的喉咙让他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试了几次还是徒然,最后只得失落的不再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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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只为了你

“你还很虚弱,那就我来说,你来听,可好?”

慕修闻言,眉头舒展开来,冲着她点了点头。

“慕修,记不记得你刚来府中的第二年除夕,泫音城飘着鹅毛大雪,你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束红梅,上面还沾着未化的雪花,你说这花红得像我的眼睛,哪有人这样夸赞花的呢。”想到那一幕,慕云漪启齿浅笑,“你今年在东昭送我的白梅也是极好的,对了,你说上陵城外万空山也有红梅,那来年你还会为我采摘吗?反正咱们总在一处的,对吗?”慕云漪握紧慕修冰凉的手。

不等慕修回应,慕云漪便继续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慕修,以前每次我带兵出战或是独自执行任务时,你总会偷偷地跟着我,有一次被我发现了,我跟你大吵了一架。”慕云漪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自己的鼻子:“好吧,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我在骂你,我气你不信我的能力,后来好几周都没有理你。以后我出去哪里,你不要偷偷的跟着了,你就出来与我一起,我再也不怨你烦你了,好不好?”

“慕修,年前你说想出了新的招数来克制我,我才不信呢,除非等你痊愈了之后亲自跟我过招试试看。”

“慕修,你记不记得……”

钟离山脉众峰之中,有一不起眼的矮峰,形如倒扣的瓷碗,虽是早晨,此山却没有半点生气,在密布的浓云之下,反而显得阴森诡异。

“就是这里了。”孟漓看着前方,对着身边黑衣蒙面的容月道。

此次天应帝驾崩,慕云漪回西穹奔皇丧原本是情理之中,但容月听闻那奚太后刻意叫人催促慕云漪尽快回去,料想此行并不简单。虽说她当初不是顺亲王府的人,不知奚太后与慕云漪一家有何恩怨,但是她知道奚太后此人绝不是表面上那般慈悲的礼佛之人,于是容月后脚就跟着回到了西穹。

回到西穹之后,找到孟漓,二人都担心慕云漪遇害,便一同来到皇陵所在的钟离山附近,几日风平浪静之后,果然在封祭这最后一晚,出了事情——有人闯入天应帝的皇陵地宫。没过多久又从慕云漪的贴身婢女口中得知:慕云漪进了地宫后就再也没出来。

孟漓与容月当即了然,有人从一开始便设了局,只待慕云漪乖乖入网,而设局的人,便是如今大权在握的奚太后。

巧在当年慕凌刚刚继位,容月曾奉旨督办先帝慕枭皇陵修葺一事,故而对于钟离山以及皇家陵园格局构造十分了解,甚至她无意中摸索到很多暗道秘洞。

“这个时辰,封祭大典应已开始了,我们要尽快赶过去,寻到小漪。”带着孟漓择了一条野路向山中走去。

“云漪,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如今,是该告诉你了。”过了很久,慕修终于可以勉强开口说话。

慕云漪看着他,觉得他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更像是在弥留之际的嘱托……

“你现在很虚弱,若真的有什么事情,等回去你好了之后再细细讲与我听。”

“云漪,听我说,这件事我一定要现在告诉你。”

“不,我不要听!”慕云漪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件事,是关于你父亲失踪一事的!”慕修几乎是憋红了脸,抬高了声音。

听到“父亲”二字,慕云漪终于平静下来,不再抗拒,愣愣地等待着慕修接下来的话。

……

慕修讲到后来,呼吸越来越局促,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已经下意识地撇开了目光,不再敢正视慕云漪。

“对不起,云漪,我瞒了这么久,现在才告诉你,我……”

慕云漪指尖覆在了慕修微蹙的眉心上,扯起嘴角对他笑了笑,“慕修,我不怪你。”

似是囚徒得到了神明的宽恕,慕修的呼吸终于得以稍稍平缓。

可正是慕修变得越发轻微平缓的气息,让慕云漪感觉到他仿佛正在一点一点的消逝,她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顷刻间眼中噙满了泪水。

“慕修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慕修已经没有任何气力开口说话,只好撑着眼睛看着她。

“你知道的,前不久我也去了黯缈洲,可你却不知道我因何而去。”

“嗯?”

“你这个笨蛋,我去黯缈洲根本不是放不下他,而是为了你,只为了你。”慕云漪站着血渍的面容,此刻

慕修怔怔地看着慕云漪,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眼神、你的身影、你的笑容总是有意无意的冲进我的思绪里,我难过时、迷茫时、开心时,第一个想到的也都是你,我这人总是后知后觉,从前我不懂,直到元宵节那一晚,看到你负气离去的背影,我的心头顿时像被挖空了一般,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你才是能让我安心的那个人。”

“真的吗……”慕修的胸腔上下起伏,眸子再次亮了起来。

“是,所以我得知你去了黯缈洲,便义无反顾的跟去了,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我是为了你!”慕云漪牵起慕修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滴泪顺着眼眶流到他们二人的手上,“可是我回来却找不到你了。”

“我……”慕修才知道自己这么久自己的“失踪”与“负气”有多么荒唐和可笑。

“既然你现在回到我身边了,我就不准你离开我了。”

“对不起,云漪,我以后可能没有办法这样守护在你身边了。”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知道我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忽视你,一次又一次的让你因我而伤痕累累,所以你厌烦了是吗?所以你迫不及待地要报复我是吗?所以你要以离开我这样残忍的方式惩罚我是吗?”慕云漪到最后几乎是嘶喊,眼泪终是决堤而下。

慕修缓缓的抬起冰凉苍白的手掌想要再一次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却发现原本如此简单的事情,对于此刻地自己来说竟都是奢望了,无论他如何吃力的想要抚上她的脸颊都是徒然,最后只得放弃,转而覆盖上她同样冰凉的手背。

这便是天意弄人吧,从前的他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如今知道了她的心思,自己却已是没了力气……

第一百五十一章 火烧山洞

“能在临死前,可以听到你亲口说出这些,足矣。”

慕修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尽管他想要再多看看慕云漪,眼前的一切却已经开始模糊、迷离……

云漪啊云漪,你可知,我有多想一辈子守在你的身边,寸步不离。只是如今,怕是上天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了,我自己的身子我再了解不过了。

如果可以,我多想再多在你身边哪怕一天,一刻。

“慕修,慕修,你不可以睡,你不可以离开我。”慕云漪大惊,摇晃着慕修,却在这时,她察觉到山洞之外似乎隐隐有动静,安静下来细细辨听,果然有人在向此靠近,且来者不在少数。

慕云漪心下飞速流转,不可让他们进来,否则自己根本护不住慕修。

于是她将慕修挪到了洞内一块凸起的大石后面,“慕修,你在这里等我,我收拾掉外面的人就来带你回家。”

慕云漪摸出弑月,向洞外走去。

果然,出了洞口,十几名黑衣人正举着弓弩齐齐对着慕云漪。

“她居然真的逃出来了。”为首的黑衣人道。

“哦?奚太后派你们来的吧,引我入了地宫,外面还布了人手,这张网倒织得不错。”慕云漪冷笑。

黑衣人惊于慕云漪这般直接道出了自己的主子,停顿片刻道:“既然公主知道我们的来意,不若束手就擒,我等也好尽快回去交差。”

“我若不呢?”慕云漪反手将弑月玩弄于掌中,漠不经心地说着。

“那莫怪我们得罪了!上!”说着,黑衣人齐齐向慕云漪射出弓弩。

慕云漪因着慕修重伤,一腔怒火本就无处宣泄,此刻飞身而起,轻易地躲过了一束束箭矢,从那个头领身边经过,他瞬间倒地。

慕云漪啐了一口:“话多的后果。”

其余黑衣人们见状,立即转移方向射出弩箭

,奈何慕云漪如同白日鬼魅一般,灵巧地躲避着每一道攻击,反而倒下的黑衣人越来越多。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见状不敢再上前,步步后退,而慕云漪又怎会给他们活路,步步紧逼,杀掉那名黑衣人头领之后,慕云漪紧跟上其余几人,却在这时又来了一队黑衣人。

那几名黑衣人见自己的同伴来了,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再次对着慕云漪虎视眈眈。

而慕云漪也是杀红了眼,“看来黯缈洲上也是你们这批不中用的东西,也罢,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一路打斗追杀,慕云漪自是没有落得下风,可是慕云漪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时她猛然回头,发现山洞的方向竟冒起了黑烟,而此时自己距离山洞已经有了一段不断的距离。

“不好!”慕修一个人在山洞之内,来不及多想,她回身便要跑回山洞。

原本对慕云漪束手无策的黑衣人们,见她这般转身要走,便抓到机会上前放出箭矢。

“咻,咻”

慕云漪闻声躲开,却仍有一支弩箭擦破了她的左臂,可她看到山洞冒起的黑烟越来越浓,根本无心再与他们纠缠,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跑去。

一名黑衣人抬起弩箭瞄准了她跑去的方向,“咻!”

又是一支弩箭直直插入了她右腿的小腿后面。

“嘭!”她膝窝一软,跪在了地上,“你们找死!”她猛然回头,眼中尽是杀戮之意。

而黑衣人们见到她中箭,全部围了上来。

然而这次未等慕云漪动手,一名黑衣人的身后居然中了一刀,未及回头便已吐血到底。

随即,慕云漪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漪漪!”

抬头一看,竟是孟漓和容月。

“小漪你没事吧!”说话的功夫,容月已斩杀数名黑衣人。

“我没事。”慕云漪用里掰断了小腿上的弩箭,只留箭头在皮肉里,“阿月,剩下的交给你了!慕修还在那里!”说着,慕云漪忍着小腿的疼痛朝山洞跑去。

“孟漓,你去陪着她!”

“好,你自己当心!”孟漓快步跑到慕云漪面前蹲下道:“小漪漪,我来背你,这样快一些!”

孟漓一路小跑,慕云漪在他背上,死死地盯着山洞方向的黑烟。

究竟怎么回事?难道一切都是调虎离山?两批人对付自己,另有人跑去了山洞?可慕修已经没有还手之力,若是为了对付他,又有何必要放火?

二人靠近了山洞,烧烟的味道越发浓重,此时天空一声惊雷,绕出眼前的树林,洞口现于二人眼前,果然洞口燃着熊熊大火。

慕云漪见了这一幕,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从孟漓背上跳到地上,小腿上的剧痛让她跪在了地上。

“小漪漪!”孟漓忙转身扶住她。

慕云漪面色煞白,咬着牙站起身向山洞疯狂得跑着,“慕修……慕修!”

这时天空下下起了雨,可是洞口的火一时间并未即刻熄灭,她想也不想便往里冲。

“小漪漪不可以!”孟漓一把拉住了慕云漪。

“慕修还在里面!”慕云漪一把甩开孟漓,用手臂护住口鼻向洞里冲去。

好在洞口的火势已被大雨渐渐浇弱,孟漓也随着慕云漪跑了进去,他的鼻子很灵,方一进去,除了烟味,还闻到桐油的味道,看样子是有人在洞中遍地洒了桐油然后点燃。

洞里浓烟滚滚,慕云漪俯下身子寻找慕修,终于隐约看到那块大石旁的“身影”。

“不!”慕云漪破声嘶吼,扑跪在地,然而在她面前的已是一具烧焦了的尸体,面目全非。

“慕修……”孟漓看到这情景,亦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

“不,这不是慕修。”慕云漪跌坐在地上,指着那具尸体:“这一定不是他!”纵然那身形与慕修相仿,烧残的衣料也是一样,但她仍旧不信。

“小漪漪,你冷静点……”

慕云漪目光注意到那尸体的手边之物,她缓缓将手伸过去,拿起了那一双拳刃。

“是修罗……”慕云漪突然感到喉咙里一阵腥甜涌上。

“噗……”鲜血从她口中喷出,眼前开始混沌模糊,最后昏倒在地。

“小漪漪!”孟漓抱起慕云漪。

这时容月也赶了过来,“小漪!”

第一百五十二章 慕修之殇

封祭礼毕之后,皇家车架出了山,在傍晚时分回到了泫音城。送别新皇和太后回宫之后,王公亲贵们各自回府。

顺亲王府的马车内,碧滢坐在一侧搀扶着泣不成声的王妃道:“王妃娘娘,孟漓公子和容姑娘已经去解救主子了,咱们且等等消息。”虽说碧滢亦是心急如焚,但此刻只能安抚王妃。

王妃的一名婢女也随之道:“是啊,咱们公主福大命大,兴许一会回到府里,公主已经在了呢。”

“是我……都是我害了漪儿,若非我愚蠢中计,漪儿怎会因救我而陷入地宫之中……我的漪儿……”虽说地宫之中王妃被控制了意念,但是被救回苏醒之后,她已知道事情的大致经过:不仅自己中计,更是引诱慕云漪下了地宫,奚太后好狠的一招一箭双雕!

马车停在府门口,王妃几乎没有力气下车,婢女二人驾着她才缓缓走进了府内。

方一进门,有下人迎了上来,“禀告王妃娘娘,公主回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可是真的?”王妃一听,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这小厮是王府旧人,自是不会在此时诓骗她。

“王妃娘娘,您看奴婢说什么来着,咱们公主福泽深厚,必然无恙!”

“走,快去绯鸢阁!”方才挪动一步都是摇摇欲坠,现下风一样的向内院走去。

绯鸢阁是慕云漪在顺亲王府的院阁,王妃赶到时,慕云漪仍旧未醒,容月正拿着浸湿的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渍和黑灰。

见王妃到来,孟漓和容月纷纷起身颔首道:“见过王妃娘娘。”

“不必多礼,我漪儿这是怎么了?”王妃坐在床边,握着慕云漪冰凉的手。

“公主无甚大碍,小腿上中的弩箭已被拔出上药,之余吐血昏厥是因急怒攻心所致,我已替她施针,最多两个时辰便可醒来。”

“那便好,孟公子、容姑娘,多谢你们救回漪儿,漪儿若有什么事,我如何跟王爷和死去的姐姐交代……”说着,松下一口气的王妃又拿出帕子。

“王妃娘娘,真正从地宫救出小漪的其实是慕修。”容月在一旁开了口。

“慕修也在吗?他人呢”此次慕云漪归来,王妃并没有见到慕修,只当他留在了东昭。

“慕修他……”容月神色凝重而沉痛。

“那孩子怎么了,难道也受了重伤?”王妃见容月和孟漓这般神情,心再次揪了起来,虽说慕修在王府里一向沉默寡言,但王妃知道他是个好孩子,更看得出他对云漪的心思,这些年也都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

孟漓摇了摇头,悲痛万分:“慕修遇害,他,他死了……”说到这里,孟漓再次忍不住哽咽,长久以来,虽然他总是一面与慕修斗嘴,一面嫌弃他清冷无趣,但是却视他为为数不多的好友,如今再次看到他时,已是一具尸体。

王妃带着哭腔:“那孩子在哪里?”

“就在侧厢房里。”

王妃用帕子擦去泪水道:“我要去看看他。”

容月忙阻拦道:“娘娘留步,慕修葬身火海,如今遗体已被烧的面目全非,您还是别去看了,恐被惊到。”

“什么……”王妃再次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多好的孩子啊,都怪我……都怪我……”

王妃的婢女忙上前搀扶住她,而一旁的碧滢得知慕修死了,亦是忍不住哀恸之情,低声啜泣。

屋内沉默片刻后,王妃深吸了一口气道:“孟公子,漪儿暂时交给你了,我要去料理慕修的后事,他是我们王府的孩子,走要走的体面。”

这时碧滢开口道:“对了,王妃娘娘,一路回来,奚太后刻意拿公主不见了大做文章,如今若知道公主活着回来了,只怕更是没个完呢。”

“哼。”王妃冷笑道:“那毒妇来找我最好,若不然我也要去找她,真当她如今大权在握便可只手遮天了吗!”

说罢她看了看一旁的木盆里,从慕云漪小腿中拔出的弩箭,“把这箭头收拾好,另外帮我将消息大肆传出去,就说公主被人救回府上来了。”

果不其然,隔日一早宫中便派人来顺亲王府“兴师问罪”。

然而顺亲王妃也不是好拿捏的,一见到御前的人,先跪地痛哭,求皇上与太后做主。

王妃声泪俱下,道公主在皇陵之中受奸人暗害,中箭昏迷至今未醒,幸而府兵得力救回公主。更是呈上了带血的弩箭为证物。

原本着人将慕云漪带回宫“问话”的奚太后,没有想到反被将了一军,她没有想到慕云漪还有命回来,可是一时之间也别无他法。

“没有除掉那个女人的孽种和妹妹,真是可惜!”奚太后殷红的指甲死死地抓在碎玉桌案上。

一旁的汪公公忙捧起太后的手道:“太后这指甲好容易留起半寸,可别弄断了。”

奚太后依旧没什么好气儿:“如今那小孽障回到了顺亲王府里,岂非更难以动手。”

“好歹,那慕修是死了。”汪公公将茶奉上。

奚太后这才稍有平静,将茶接过:“是了,那慕修便是顺亲王府的一条狗,碍眼得紧,如今死了也不算全无收获了。”

“左右这安和公主如今在您眼皮子底下,总是有机会下手的。”

“是,只要东昭那边没有明言,便以安和公主养伤为名,让她在泫音城多留些时日吧。”

“太后圣明。”

“顺亲王府那女人如今闹的张狂,指个太医去探探伤势虚实,再赏赐点东西安抚一下罢。”太后想了想又嘱咐道:“叫殷玑这段时日不要出现,等哀家消息。”

“奴才已经安排好,太后放心。”

慕云漪醒来之时已是午后,外面风雨凄凄,始终未停。

“主子你醒了!”碧滢回头朝孟漓叫到:“孟公子,快来看看我家主子,她醒了!”

孟漓凑了过来,看着慕云漪睁开双眼后却仍是空洞无神,她不停的念着:“慕修,慕修……”

孟漓和碧滢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多言,碧滢倒了一杯水来扶起慕云漪喝下。

起身时小腿上的疼痛让慕云漪终于彻底恢复了意识,她抓着碧滢问:“慕修,慕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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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唯一的筹码

“小漪漪,你感觉如何了?”孟漓拉过慕云漪的手臂为她诊脉。

慕云漪见孟漓这般顾左右而言他,推开他的手高声道:“告诉我,慕修在哪里?”说罢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起来。

“慕修他……”

这时容月推门进来道:“慕修的遗体已经入棺……”

孟漓和碧滢大惊,连忙对容月使眼色,然而为时已晚。

“你说什么?”慕云漪盯着容月,目光如同泥潭的死水。

“小漪你醒了……”容月愣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慕云漪翻身下床,腿下一软跪在了地上,“谁说他死了,谁准许他入棺了?!”

“小漪漪,你腿上还有伤不能乱动!”孟漓和碧滢搀扶起慕云漪。

慕云漪却一把推开他们,“走开!我要去见他!”

“好好,我陪你去。”容月撑起了油伞紧跟上慕云漪。

慕修非顺亲王府的主家之人,原本是不可在王府中大办丧事的,但即便如此,王妃仍是在侧厅为他设了灵堂。

容月同慕云漪来到灵堂外停住了脚步,她没有进去,对里面的家仆们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

慕云漪独自跌跌撞撞地走进去,棺材还未盖上,她来到棺材的首端,双手颤抖的揭开了盖在遗体上的殓布,然后再一次看到了那已经认不出来的“慕修”的面庞,此刻的她却是出奇的平静。

灵堂外,碧滢也赶了过来,悄悄看着里面的慕云漪,她忧心地攥紧了帕子道:“容姑娘,主子自己在里面会不会有事啊。”

容月拍了拍碧滢的背,“让她与慕修最后说说话罢。”

傍晚,大雨终于有了停歇之势,夕阳西下,只留最后一丝余辉将万物染得通红,似是欲拼命证明一切阴霾终将过去。

然而,慕云漪的心却在这金色的尘埃中愈跌愈重,因为她清楚的知晓,再如何美丽的嫣红终究是残阳,迟早会跌入山下,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

慕云漪覆身趴在棺材上,闭上双眼,凑在“慕修”的耳边说:“是你自己说的,要永远守着我、护着我,如今怎么就食言了呢?”

就这样,慕云漪在灵堂之中守着慕修,日夜不休、滴水未进。直至两日后,出殡下葬,她又在慕修的墓前陪了“他”整夜,很久很久以后,慕云漪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夜洒在慕修碑上的月光,冰冷如霜。

王妃见慕云漪这般实在是心疼的没办法,只得让容月将她打昏,这才带回了王府里。

碧滢等人轮流守在慕云漪的门外,次日午后,房里才有了些许动静。

容月悄悄打开了房门走进去,将里间紧闭的帐帘掀开,只见慕云漪蜷缩在床上的一角。

与慕云漪相识这么多年,容月从未见到她这般无助、脆弱,容月不住地心疼,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然而在碰触的一刹那,慕云漪的身子敏感地一颤,触电般地缩回了冰凉的手。

容月没有继续动作,只是坐在了窗边,无言地守着她。

如此静默了不知多久,慕云漪终于开了口:“他会孤单吗,在那里。”

“不会,你是最知道他的,不喜喧闹,城北那座小山上,是最安静不过的,来年冬天,山头会开满红梅,他一定会喜欢的。”

容月看着慕云漪闭上眼睛没有情绪,或者此刻她在怀念慕修深邃的眼眸,或许在想象着寒冬之时,他墓碑前盛放的簇簇红梅。

“能在生命最后一刻护着你,看着你,于慕修来说,是最大的满足和幸福,他若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如此折磨自己,小漪,你要振作起来,才能为慕修报仇,对吗?”

慕云漪缓缓睁开了眼睛,对容月说:“让他们准备些吃的吧。”

容月闻言一阵欣喜,连日来她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所有人都担心不已却奈何无人能劝得动她。

“好好,吃食都是现成的,我这就去让碧滢她们帮你热了来。”说着,容月急急地走出屋外。

不一会慕云漪也下了地,“吱……”她推开门,外面突然起来的亮光刺在她的眼上有些不适应,她忙用手挡住双眼,然而眼角还是渗出了一滴泪。

她慢慢地适应着外面的光线,轻轻拂去了脸上的泪水。

慕修,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保护自己,好好地活着。

因为,我要为你报仇。

用过一些清粥之后,慕云漪来到了慕修当初所住的院子。

走进书房,按照那日慕修所述,她蹲下身顺着书架最底下一层,从右边起数到第七本书时将其抽出,然后敲了敲书后的墙壁,果然有所松动,于是小心抽出了一小块墙砖,掏出了藏在里面的两封信。

没错,慕霆留下的信,是两封。

她打开其中一封,尽管慕修那日已经将心中内容大致说与慕云漪听,但是如今看到父亲熟悉的字迹,慕云漪握着信的手,还是不免颤抖。

入夜,慕云漪将容月叫来了房中。

“阿月,帮我个忙。”

“你说便是。”

慕云漪将父亲留下的其中一封信递给了容月,“帮我把这个送去东昭皇帝东陵巽的手中。”

“什么,东昭皇帝?这是……”容月盯着这封信迟迟没有接过,随后探究地看向慕云漪:“你要做什么?”

“这是我如今守住顺亲王府、为慕修报仇的唯一筹码。”慕云漪将信塞进容月的手中,“阿月,此信我不放心交给任何人,唯有你。”

容月接过了信,却没有想要打开看看的意思,只是坚定道:“好,无论如何我都会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交到东昭皇帝的手中。”

“嗯,若进宫有困难,便去……”慕云漪叹了口气,她原本此生都不愿意再去麻烦那个人,可是到如今她别无他法,为了报仇,已顾不得那么多,终是道:“便去找苏彦帮忙,就说是我求他相助。”

“我这便动身,你在西穹自己一切小心。”说罢,容月将信安放于胸口,转身离去。

慕云漪看着容月消失于黑夜的背影,轻声默念:“谢谢你,阿月。”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国书之聘

慕云漪身着夜行衣,在一个夜里来到了七刹街深处的那家赌坊门前。走进门去绕过嘈杂下注的人群,来到了重重把守的后门,然而没有人阻拦他,反倒是恭恭敬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复穿过一个厅堂和一条长廊,她来到了赌坊的内室,也是真正的旖梦馆所在。

然后,慕云漪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背影,那个与自己有着相思名字的女子。

“你来了。”女子一手拿着烟斗,慵懒的转过身靠在酒柜旁。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丝丝烟雾对视着,气氛似凝固了一般,她们彼此之间并未见过,却是早已知晓彼此,算得上是熟悉的陌生人。

片刻之后,芸旖终于开了口,用烟斗指了指内室的软塌:“坐吧。”

两人在蒲团上相对而坐,又是须臾的沉默。

芸旖看着慕云漪,而慕云漪也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这女子果如传闻所说,眼角眉梢皆带风情,妩媚不可方物,但是慕云漪此刻却在她迷离的眼底窥到一丝悲怆。

是……因为慕修吧。

芸旖似乎察觉到慕云漪对于自己眼底的窥探,蹙了蹙眉头有些恼意,但随即又叹了口气作罢,因为眼前的女子分明与自己一样,不,慕云漪的哀恸更甚于自己千万倍,因为,他是因她而死的。

芸旖虽始终暗暗嫉妒着慕修对慕云漪的那份痴情,但是此刻却是无比庆幸,试想倘若慕修是因芸旖而死,芸旖自问根本没有能力去承受这个结果。

所以慕云漪心中的苦,她可以明明白白地感知。

“你找我来,究竟何事?”慕云漪终于问出了正题。

芸旖拿出了一方锦盒推给慕云漪:“这里面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慕云漪没有推辞,接下了盒子才道:“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知道,你会为他报仇。”芸旖目色清明地看着慕云漪,“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一件事情了。”

“谢谢。”慕云漪收起盒子,起身准备离开。

走出门之前,慕云漪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芸旖道:“今后,我想我们不会再相见了,芸旖,保重。”

芸旖看着慕云漪消失在长廊的身影,低眉轻笑:“这个人还真是通透,再见,慕云漪。”

几日后,容月来到了上陵城,未及回到自己的住处,她直接递了字条约见苏彦。

苏彦见了字条,二话不说便出门来到了与容月相约的小酒馆里,他知道容月定然有慕云漪的消息。

果然,一见面苏彦就开门见山问道:“她还好吗?”

“她无恙,只是……慕修为救小漪,遇害了。”

“他……”

“他死了,几日前已经下葬了。”

“什么,谁动的手?”苏彦惊闻此事不敢相信,慕修那样的伸手居然惨遭毒害,可想而知慕云漪此次归国是何等危难重重。

“除了宫中的那位奚太后还有谁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在黄陵地宫动手?”

苏彦叹了口气,又道:“那云漪她……”

“起初几日她几乎熬不过去,缓了数日才振作起来。”提起慕云漪的状态,容月仍是揪心。

“她在西穹倒真是不如在我东昭,就算行动受阻,起码没有人时时刻刻窥伺着夺她性命!”苏彦说着用力猛捶木桌,把掌柜都给惊来了,忙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容月摆了摆手,笑脸将掌柜打发走,才继续道:“哪儿就那么容易,宫里那位好不容易借机把她叫回去,还不多留她些时日以趁机动手?”

“这可如何是好?”苏彦实在是忧心慕云漪此时在西穹的处境,想了片刻,抬头看向容月:“那你此番回到东昭来是……”

“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容月掏出了那封信递给他,“喏,小漪要找你帮忙。”

“帮忙?”苏彦接过信,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等等,你说云漪叫我帮忙?她亲自开口的?”

“是啊,她托我带着信来东昭找你。”容月看着苏彦要拆这信封赶紧拦住道:“等等,这信可不是给你的。”

“那是给谁的?”

“她想托你想办法把这信交给皇上。”

“什么,交给陛下?!”苏彦大吃一惊,“这信里究竟是什么内容,她又有什么要对皇上说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只说这是她保住顺亲王府的唯一筹码了,你且说你帮是不帮?”容月指着信封,敲了敲桌子。

苏彦忙将信封收紧了袖内,道:“她开了口,我怎有不帮的道理?你且回去等我消息,现下我便递牌子进宫求见陛下。”

半月之后,西穹朝上发生了一件震惊四方的事情:东昭派遣了使臣前往西穹献上国书,而国书内容竟是求娶西穹安和公主为东昭太子的太子妃。

西穹朝上顿时炸开了锅,依照使臣和国书所言,东昭此意是为了两国修得长久共好,而西穹皇室之中适龄婚嫁的女子唯有安和公主,加之安和公主曾在东昭长住,与皇后娘娘亲厚,故向西穹正式求娶安和公主为太子正妃。

一时间朝上众臣议论纷纷,揣测东昭此番用意,虽说两国自沣城之事后表面上止战和平,但是关于两国数百年来的恩恩怨怨岂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开的?四海之内皆心知肚明,和平不过是暂时的表象罢了。那么此时东昭求娶安和公主慕云漪的用意就更加耐人寻味了,而且慕云漪在西穹本就是特殊的存在,她是顺亲王之女,而顺亲王府与当今皇帝之间的关系又是错综复杂,所以皇上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好道会与顺亲王府和太后商议,待有决策再宣召使臣。

“这个丫头,真是厉害啊!”几乎是皇上下朝的同时,太后就已经知道朝上发生的一切。

年轻的皇帝来到母后的宫中,屏退左右便露出慌乱之神,“母后,您说这东昭究竟是何用意?”

“你问东昭是何意,不如直接去问问慕云漪是何意。”奚太后一脸了然。

“你是说今日这一切都是慕云漪的谋划?”小皇帝慕嬴不敢置信:“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能耐?让东昭皇帝出国书下聘?”

第一百五十五章 慕霆之信

奚太后冷哼一声:“呵,你这个堂姐的本事可多着呢,虽然哀家不知道她究竟以何事让东昭那位高看一眼,但这一切都与她脱不了干系。”终究是自己掉以轻心了,以为将慕云漪设法召回西穹来,便可任由自己拿捏了,没想到她如今竟然直接找东昭皇帝做靠山了。

“可是东昭求娶慕云漪做太子储妃,有何益处呢?且不说我西穹与东昭的百年恩怨,便说皇叔失踪,顺亲王府早已不复当年鼎盛,东昭皇帝何故给他儿子求娶一名成不了气候的败落王府之女?”

“不成气候?”奚太后睨了一眼儿子,叹息着摇了摇头:“嬴儿,你糊涂啊!”

见太后这般,皇上却是不解:“母后何出此言?”

“你以为慕霆那些年为太子之时都是在虚享荣华?他战功赫赫、名声在外,深受百姓拥戴和敬仰,纵然后来……后来成了顺亲王,他在朝中的势力依旧是可与你父皇分庭抗礼。慕霆失踪后,顺亲王府的兵权虽一步步的被你父皇收回,但你可知慕霆这些年来暗中培养的势力和旧部有多少,如今他们低调行事、委曲求全不过是韬光养晦罢了。”

慕嬴这才恍然大悟,先皇驾崩,宗室之中并无其余可以继位之人选,自己便是名正言顺、毫无压力的帝王,他总自以为帝位稳固便坐在这龙椅之上继续贪图享乐,这一刻才知道朝中局势波云诡谲、暗流涌动,自己也并非高枕无忧。

“母后,是儿臣浅薄了。”

“不将顺亲王府连根拔起,便会是永远的隐患。”奚太后的眼中露出一丝残忍。

慕嬴此刻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母后总是明里暗里的要对付慕云漪和顺亲王妃,原来那看似衰颓的王府,却是一股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力量。

“母后,那如今该怎么办?联姻便联姻罢,可东昭皇帝偏是点名要慕云漪,且看那国书之意,对此婚事他们势在必得,若我们不答应,恐怕那使臣便是要耗在这里不走了。”

“先拖上几日再说,这两国联姻之事本就没有那么容易,何况慕云漪并非嫡亲公主,之后寻个由头,总有说辞的,再让大臣们朝中应和一番,纵使东昭依旧坚持,这一来二去的也要个把月了。”

“是,母后事事思虑周全、布局精妙,儿臣拜服。”慕嬴从小到大总是觉得母后与自己疏离的很,她成日在佛堂之中念经礼佛,甚至对于父皇都不甚上心。

如今自己继承大统之后,反而觉得自己与母后亲近了一些,所以朝堂中事凡有困扰,他总愿意找母后寻求解决之法。尤其是今日一番对话,他竟发觉母后对朝堂局势的洞悉不逊于庙堂之臣。

“漪儿,漪儿!”这日午后,顺亲王妃风风火火的从外头走进府里,问下人道:“公主呢?可在府里?”

“回王妃娘娘的话,公主正在她绯鸢阁呢。”

闻言,王妃又急慌慌地向绯鸢阁走去。

来到慕云漪的院子里,她一把推开门,却见慕云漪正优哉游哉地在小桌上吃着饭菜。

“姨母?”慕云漪见王妃到来,放下银筷拭了拭嘴角,“您不是出门赴宴了吗,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

“今儿个朝廷上出了天大的事情,我在那勇毅侯府上听闻,哪里还顾得上用膳,这不就赶紧回来了。”

“既然还未吃,姨母就坐下来一同用点吧。”慕云漪起身扶着王妃坐下。

王妃心急如焚,抓着慕云漪的袖子道:“罢了罢了,我哪还有心情用膳呐,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朝廷中出了何事?”

“莫非是东昭下国书联姻之事?”慕云漪好整以暇地看着王妃。

王妃登时瞠目结舌:“你,你怎么知道?那你可知道东昭为他们太子求娶之人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慕云漪指了指自己。

“你都知道了?我的漪儿啊,那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用膳啊?”王妃见慕云漪这般气定神闲,根本不像是骤然知道此事,心下有了计较。

王妃打发了一众婢女,屋内只剩下她与慕云漪二人,她这才拉着慕云漪在一旁的案炕上坐下,低声问道:“漪儿,你告诉姨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事你早就知晓,是不是?”

“是,姨母,我不仅早就知晓,此事一开始就是由我谋划的。”

“什么?是你自己要嫁到东昭去?”王妃大惊失色:“这是为何?虽说西穹如今危机重重,可是东昭亦不是太平之地,你何如突然要远嫁?”

“姨母,你听我说,我选择此路,也实是无奈之举。”慕云漪从袖中拿出慕霆留下的其中一封信递给王妃。

“这是……”王妃接过信却是不解。

“父亲失踪之前,曾留下过两封信,这便是其中一封。”

闻言,王妃迅速展开信笺,里面一字一句现于眼前,这字迹确是夫君慕霆的绝不会有错……

吾儿云漪:

若你看到此信,为父已是凶多吉少,镇定下来,按照为父所说去做。

为父无意中触碰到一惊天阴谋之中,此事涉及之广、牵连之深,并非常人可想,可是为了家族、为了西穹,为父既已踏足便无路可退。

为父如今留信于你,并非要你继续为父调查之事,故而为父不会向你透露半点消息。

为父如今要你嫁去东昭为太子妃,成为东昭太子妃后,切记不要贸然来调查此事,为父知道以你之心性,明哲保身实是艰难,可是你要保护王府、保护皇祖母、保护你姨母、弟弟和你外族家,还有为父的旧部们。

东昭皇帝东陵巽,当初还为太子之时,为父于他有解救妻儿之恩,你将第二封信交与他,他自会设法向西穹下聘,求娶你为东昭储妃。

以你之聪慧,要安身立命于后宫之中并非难事,只是为父知你向来不喜勾心斗角,如今却要你在后宫之中虚与委蛇,实是委屈你了,可为父也只能委屈你。

这些年来,父亲对你的关心与疼爱实在寥寥,悔之恨之,为时已晚。不求光复王府昔日之盛华,惟愿吾儿吾妻安度余生。

父慕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父亲的用心

王爷……王爷……”王妃将信纸贴在胸口,已是泣不成声。

慕云漪轻抚着姨母的肩头,亦是眼眶生痛。

从小到大,“父亲”这个词在她心中终是矛盾的,她崇拜、敬重父亲,却也因父亲对自己的漠视与疏离暗暗怨怼过。

纵然她心知父亲此般,皆因太过悲痛母亲亡故之事所致,可她何尝不是受害者?遭到别人的白眼与嘲笑,说她是“天降妖星”她都可以不在乎,唯独父亲的怨恨是她难以承受的,幸而皇祖父、皇祖母和姨母对自己是极为疼爱,才弥补了心中许多的缺憾。

直至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之事,她才知道,父亲的心中并非没有她,相反,在身陷为难之际,早早为自己和一家人铺好了路。

父亲用心良苦,真真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王妃稍稍平静之后,擦了擦脸庞的泪水问慕云漪:“漪儿,这信你是如何得到的?之前并未听你提起过。”

“此事说来话长……”慕云漪在她身边坐下,看着灯罩里摇曳的烛火,慕云漪眼神迷离,回想起那日在山洞之中与慕修最后的对话……

“当初王爷出征之前便预感不对,留下这两封信给我,告诉我若是将军没有及时归来深追遇害再将信拿出给你。后来将军果然出事失踪,在我正欲将信给你时,你暗自出城解救将军和世子,而我也在情急之下看了两封信的内容。得知将军用意之后我十分挣扎,一方面,我不愿意欺骗你,可于我私心,又不愿意眼睁睁的看你嫁去东昭为太子妃。最终我自私地决定将一切隐瞒下来,我坚信我可以保护好你。可是后来,你一次次的受伤遇险,我开始动摇,开始怀疑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守护你,几次都几乎要将真想告知与你,可是每次贪婪的心都让我继续选择了隐瞒,我宁愿你嫁给苏彦,也不想你嫁给东昭太子,一个你不爱的人。”

慕云漪震惊之余,眼底亦略过锐利和洞悉:“所以那次在东昭公主府内,父亲近身侍卫曾傅来告知信笺一事却无端被暗箭射杀,也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我在窗外射杀他之后又从后院进来,只当作刚刚知晓发生的一切……对不起,云漪,我瞒到现在才告诉你,我……”慕修的呼吸变得局促,根本不敢直视慕云漪。

尽管慕云漪不愿意面对和承认,但她心中明白,慕修此时已是弥留之际,他也自知时间不多,无法再护着自己,所以他临死前要将一切告知慕云漪,让她按照父亲的安排去做,至少东昭太子妃的身份可以护她和家人周全。

慕云漪指尖覆在了慕修微蹙的眉心上,“慕修,我不怪你。”

……

再之后,便是慕修离去的回忆,慕云漪立即收起了思绪,不敢再往下回想,生怕再一次触痛那窒息的心痛。

“漪儿,那另一封信……”

“另一封信就是父亲写给东昭皇帝东陵巽的,也是被我找人暗中交给了他,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出,东昭来西穹下国书。”

“漪儿,你真的想清楚了吗?”王妃重重地握住慕云漪的手,“我不怀疑王爷的决定,只是……”虽说慕云漪已在东昭生活了半年之久,可如今是要嫁去东昭,便是完全不同了,她终究是放心不下。

“我已经决定了,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责任。”慕云漪从容而决绝。

纵使王妃再如何心疼,也深知无可奈何,同为世家女子,她们的命运家族荣辱息息相关,不论是王妃还是慕云漪,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单单为自己而活。何况此事关系到失踪的夫君还有被下蛊的云铎,她亦是别无他发的。

“可是奚太后好不容易把你召回明摆着要对付你,如今纵然东昭下了国书,我想着奚太后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松口,只怕没那么简单啊……”

“姨母放心,前几日我借口看望皇祖母,已将这一切都告知她老人家了。”

“你是说……”

“朝中多有忠于皇祖父的老臣,加之我父亲的旧部,这几日朝堂之上,纵然奚太后母子找借口搪塞甚至拒绝,那些官员权贵们自会开口施压,如此加上东昭那边的坚决,此事奚太后最后只能答应。”慕云漪勾起唇角。

王妃点了点慕云漪的眉心,心中却是欣慰,云漪这孩子从小便懂事要强,如今更是撑起整个家族的兴衰安危,看到她这般聪慧又机敏,王妃也是安心了。

突然,王妃想到了什么一般,对慕云漪道:“漪儿,这么多年,有一件事你父王一直让我瞒着你,可现下姨母却觉得应当告知于你。”

见姨母这般严肃,慕云漪问道:“姨母,究竟是何事?”

王妃太后轻轻地抚摸慕云漪脖颈左边那道疤痕,讲起了往事。

当初因慕云漪的冲动莽撞,战事失利,且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了深深的疤痕。回城之后,她的父亲顺亲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训斥她不敬重战场,更是勒令她今后不许再进军营。然而之后的事情,她却全然不知。

“当时我知你父亲盛怒,担心他身子,亦担心他责难罪罚你,便煮了雪梨糖水给王爷送去,顺道规劝一番,然而我站在书房门前还未进去,便听得里面的木桌砰地一声巨响,透过窗子一看,竟是你父亲捏着拳头死死地捶在桌上,他双眼猩红、咬牙切齿地说‘喽啰们,毁我女儿容貌,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惊闻此事,慕云漪愕然道:“难道父亲……”

王妃点了点头道:“王爷暗自连夜出府,你当时被禁足与绯鸢阁可能不知道,王爷消失了五日之后才回来。”

慕云漪猛然醒悟,怪不得后来听闻,那支东昭部队的首领和剩下的所有士兵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屠杀于归国的途中。原来父亲为了替自己报仇,竟亲自出城去动了手。

她心头一酸,竟然过了这么多年她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是在这样的境地……如今自己甚至不知能否有机会亲口对父亲说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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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东陵巽的承诺

太子东陵翊满面愁云地来到皇上的寝宫乾元殿,不等宫人同传,便急不可耐地推开他们闯进内殿去。

“父皇,您是认真的吗?您让儿臣娶慕云漪,那个西穹妖女为储妃?”这几日听得这消息本以为是荒谬之言,结果数位大臣口中都听到一样的消息,那便没有空穴来风的道理,可是父皇从来没有同他说起过,于是终于等不住,亲自来问父皇。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便是最好,朕不是儿戏,今后,慕云漪就是你的太子妃。”皇上平静中带着绝对威严的语气,暗示这个决定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父皇,儿臣自知身为储君,儿臣的正妃人选关乎朝廷格局深知国祚兴盛,不论您为儿臣指了任何世家亲贵之女,儿臣都可明白您的用意,可为何是她?西穹之人,我东昭多少将士便是死在她和她父亲手中,如今您竟要我娶她为妃?”太子想不出任何理由来接受父皇的安排。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太子冷静下来,“让朕来给你讲一件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便知道朕为何有此安排了,那时的你还尚未来到人世……”

原来当年东陵巽与慕霆还双双各为太子之时,有一年东陵巽戍守边城历练,后逢西穹来袭,东陵巽着人带着身怀六甲的太子妃叶阳氏逃回上陵城,自己则与西穹之军奋力拼杀。

慕霆带领的部队大获全胜,在清除东昭余兵和战俘时,慕霆在一个村庄里发现了东陵巽的太子妃,当时的她正怀着东陵翊,瞧着样子已经快生了,于是慕霆瞒着队里的副将们,放了东陵巽的太子妃,回朝之后更是三缄其口,没有向父皇透露此事。

虽说战场上慕霆与东陵巽是死敌,可二人年纪相仿、骁勇善战又用兵如神,对抗之间二人倒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若不是因为国家对立,他们定能成为知己兄弟

后来又有一次在战场上二人相遇,他们打斗至一个无人之地,东陵巽放下武器,摘掉头盔向慕霆郑重行了一礼:“感谢慕兄上次放了我的妻儿,此恩东陵巽铭记于心,今后慕兄若有需要,只要不损东昭利益,巽必做到。”

东陵翊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未出世时,还与那西穹的顺亲王有这份渊源

“所以你明白为父为何要如此做了吗?”皇上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看着太子。

“此事是顺亲王的托付?”太子恍然大悟。

“是,他失踪之前留信给朕,央朕纳她嫡女慕云漪为你的太子妃,他有恩于我,更是有恩于你,再者此事确乎不损东昭之益,纵使如今慕霆下落不明,朕当年既承诺,便必须答应。”

“这顺亲王倒是谋虑的深渊,用父皇的承诺来保护他的儿女。”

“不错,慕霆之兄慕凌对于顺亲王府本就虎视眈眈,如今他虽驾崩,但是那太后似乎对顺亲王府更有连根拔起之意,所以称为你的太子妃,才能给予那慕云漪相对的安全以及力量。”

“可我与那慕云漪连相识尚且都算不上,更莫要谈什么感情了,怎能这般突然就成婚?”太子听说过许多关于此女子的传言,内心依旧十分抵触。

“皇室的婚姻从来不需要爱情,翊儿,这一点你早该看的通透。”

“可父皇您当年……”太子想要以父皇年轻时候的事情反驳,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知道那件事和那个人是父皇此生最大的禁忌。

且如同父皇所说,身为东昭的太子,从小到大他已经建的太多,皇室宗亲的婚姻有几个不是身不由己的?

皇上见太子较于方才已经平静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你可知,现在各国的时局如何?”

“沣城止战之后,各国之间的矛盾恩怨渐有平息,但和平只是表面,实则并非如此,诸方势力暗潮涌动,野心勃勃,尤其是西穹,虽说那新皇心思浅薄、成日纵情酒色,但是那奚太后却是个阴茬儿,儿臣瞧着她必不会安分。”太子把自己对如今时局的分析讲了出来。

“不错。”皇上点了点头,眼神变得严肃:“但是你只说对了一半,那些能够被人觉察出的野心往往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披着伪装藏在暗处,伺机掀起更大阴谋漩涡的势力。”

“您是说……北羌?”太子即刻有所顿悟。

“是,这些年来北羌隐于北境,鲜少出现于世人面前,仿佛无欲无求,他们若真的那般安分,又为何要世代信奉研习蛊术?近些时日朕探知到,北羌已经将手暗暗地伸向了各地。而且北羌当年一直依附西穹,如今我朝两次出兵烟渺洲,虽大获全胜,但也是有所折损,耗费元气,若此时北羌与西穹再次勾结,那么情势将不容乐观。”

太子拧眉,才知除去西穹,竟还有北羌已经威胁到了东昭。

“可这一切与我要娶慕云漪有何关系呢?”在他看来,慕云漪只是敌国一个衰败王府之女罢了。

“虽然慕霆的帝位被夺,又在半年前失踪,眼看着顺亲王府没落,但作为当初叱咤风云的战神太子爷,慕霆手中的力量和影响至今仍是不容小觑的,而他手中定然掌握着西穹许多核心秘密。顺亲王府的旧部皆隐藏在暗处,是一股足以撼动半个西穹的力量,只不过他们都极会隐忍罢了,所以天应帝慕凌才会在慕霆刚一失踪哪怕冒着被诟病的风险,也要急急的夺走顺亲王府的兵权。”

“哦,儿臣想起当初慕霆失踪后不久,他的许多旧部也被暗害,如今想来……”

“是了,表面上是那南苍的诸星殿守护者做的,实际上与天应帝绝对脱不了干系。”东陵巽眼中流过一丝狡黠与精明,“再说慕霆,虽在信上没有说明,但他的失踪定然与一个巨大的阴谋有关,让你娶慕云漪为妃,我们便是掌握了更多的信息和秘要。”

“为父言尽于此,余下的,翊儿你便好好想想吧。”言毕皇帝转身离开,留太子一人留在正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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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永康侯府茶会

太子独自坐在父皇的寝殿,看着上首那属于君王的龙座,身为这个国家的储君,对于东昭的责任早已溶进他的血骨之中,如父皇所言,他已不是孩童,不可因一己之好而罔顾家国处境,历朝历代,这便是君王的宿命。

只是……那个人呢?闭上双眼,遥远的回忆浮现在脑海中,多少个日夜,那枚模糊朦胧的身影都出现在自己的心中,只是自己根本不知那人是谁,甚至不确定那是否只是一场梦,如今终于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了吗?

苏彦这日下朝,出了宫直接来到容月的住所,容月开门见他一脸阴郁,没有多言,随他一同出了门,来到两人时常吃酒的小馆子里。

二人落座之后,随意点了些茶水打发了小二,容月才开了口:“说吧,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苏彦情绪有些激动,甚至略带抱怨。

“我怎会知道你所谓何事?”容月一头雾水。

“陛下向西穹递了国书。”

“然后呢?”

苏彦死死捏着拳头,关节发白,“国书的内容是向西穹皇室下聘,求娶安和公主为太子妃。”

“什么?”容月闻言亦是大惊失色,沉吟半刻才接着道:“原来小漪所说最后的筹码竟是这个……”

“你之前不知道吗?”苏彦狐疑。

容月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当然不知道了,那日我不过是替她递信罢了,根本不知道信中是何内容啊。”

“若这真的是她的主意,那她岂非要成为阿翊的储妃?”苏彦瞪大了眼睛无法接受,若她所嫁之人是慕修,他无话可说,但慕云漪平白无故成了东昭的太子妃,这太荒唐了,何况她一个异族之人入了宫里,东昭皇室之中错综复杂,她定会举步维艰。

“真是奇怪,那信上究竟是何内容,你们的皇帝竟也这般配合,毕竟是太子正妃,未来的皇后,这可不是儿戏啊。”

苏彦摇头,他听此消息之后亦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封信笺内究竟写着什么。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苏彦叹息:“何止传出去,陛下起初根本没有再朝中提及此事,直接派了使臣和一队兵马前往西穹递国书,直到西穹朝中人人尽知,我们后知后觉。”

“看样子,你们的皇帝对于这个太子妃人选是势在必得,没有任何退步的余地。”容月端起茶碗,思忖半刻道:“但是西穹那二位主子可未必这般轻易的放过小漪啊。”

苏彦拿起茶碗仰头倒入口中,只觉此刻这茶没有一丝回甘,只有苦涩,于是眉头更甚,“于我私心来说,我是希望她能够重新回到东昭来,至少我可以护着她些许,可是我并非想她以这种方式……”

容月拍了拍苏彦的肩膀:“罢了,小漪自有打算,她下定主意便是谁都拦不住了,为今之计也只有静观其变,看看随后联姻一事如何发展,再设法帮助小漪了。”

“哎,明日我进宫去问问太子的意思吧。”

……

“夫人。”镇国公府的陈伯来到前厅,见姜氏正在坐在黄梨木雕花太师椅上翻看账簿,思量半刻,还是未有张口。

正欲下去之际,姜氏却把他叫住,睨了一眼道:“有什么事便说吧。”

原来姜氏虽在看账,却也发现了站在一旁的陈伯犹犹豫豫,心中有事。

陈伯上前道:“永康侯夫人梅氏一早差人来问,明日永康侯府的茶会您是否会去。”陈伯停了停,略带试探的降低了声调问道:“不然,奴才帮您回了,就道您身子不适,不去了?”

姜氏左手端起镶金边彩釉茶杯缓缓品了口茶后才淡淡的开口道:“去,我为什么不去?”只见她情绪未有波动,而话语中却是略带凌厉,将陈伯的提议驳了回去。

陈伯已在苏府侍奉了几十年,忠心耿耿且为人处事极为通透得体,平日里苏彦和苏婥皆对他十分尊重,姜氏更是对他十分信任。现下陈伯的提议,姜氏自然十分清楚他是为着自己好。

只是,有些事情,越是躲避就越是容易引来流言。前些日子已经拒了好些个权贵之家的品香、赏花的席面,而她们依旧是“坚持不懈”地给自己的府上递帖子,其中之意无需多言,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若亲自前去,圆了她们的算盘。

“把帖子放这儿吧。”姜氏指了指手边的案几。

陈伯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这……今日伯康侯夫人只是差人前来,却并没有带帖子来……”

想来那梅氏是料定自己不会去茶会,差人前来不过是给自己一个难堪。因着陶家的事情,只怕众人都跟她一样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

姜氏怎会不清楚,这么些年,上陵城的官宦贵族夫人们表面一团和气,但私下里皆是各怀心思,而镇国公府在东昭地位居高稳固,更是让众人心生妒意,尤其是这些夫人们,平日里无事可做,尽爱与人攀比或是嚼舌根子,如今镇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们可不是要抓紧机会,好生做一番文章来。

“你且去准备吧,也不必回话说我去或不去,明日时辰到了,直接过去便是。”姜氏吩咐了一声便起身回房。

“是。”陈伯知道夫人必是有了一番思量,便不再言他。

永康侯府在上陵城的西南边,虽不在元锦巷,却也是不远。马车行了一柱香的时间,停在了侯府大门前。侯府中的仆人们见是镇国公府的马车,极力掩盖着眼中等待看好戏的亮光,恭敬的向姜氏行了礼后,迎她向后府内走去。

姜氏走进后花园的凉亭中,各府夫人们原本聊天的声音夏然而止,皆是将目光投向刚刚到来的姜氏。

一位微胖的贵妇站起身,笑吟吟的开口道:“哟,镇国公夫人来了,快坐下,就差你了,我们当你又不来了呢!”她可以加重了“又”字。

闻言,周围几个夫人都低声窃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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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咄咄逼人

“主子,经属下这几日的查探,慕府并没有什么异样,慕云沫从苍玄阁回来后就没有什么动作,慕衍则是天天陪在她左右,至于那慕云淽就更是从不出府门半步。”裴西恭敬的立于漆凌桌案前,如实向他禀报着。

“我知道了,继续盯着,做的隐秘些,有什么异样立即向我汇报。”漆凌坐在紫檀山水纹圈椅上,逗趣着肩上的“零”,乍一看来仿佛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玩鸟客。

“主子,属下有一疑问。”裴西犹豫半刻,最终还是张口问道。

“嗯?”

“如今慕失踪,凶多吉少,而您也已经剥去慕家手中的军队,现在的慕府已经不负当年的鼎盛了,我们不是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那些现在握有军队和权力的贵族身上吗?为何还要花这么多精力去盯着已经成不了气候的慕府?”

闻言,漆凌抬起头看了一眼裴西,冷笑一声道:“不成气候?你以为慕渊这么多年的百官之首是闹着玩的?慕渊失踪后,他手中所有兵权便落在了慕云沫手中,纵使我收了慕云沫握有的军队,可谁又知道慕府暗部培养的势力和部队还有多少,现在没有表露出来只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不彻底铲除慕府,便会是永远的隐患。”

裴西听着漆凌的一番话,不禁全身冷汗,原来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肤浅,立即惭愧地说道:“属下愚钝,定会谨遵左相吩咐,盯着慕府上的人,属下告退!”

漆凌微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右手手指有节奏的一下下点着扶手。

“越看不出端倪就越是有问题,慕云沫,我便等着,等着你露出底牌的那一日!”

“夫人。”玄府的方伯方伯来到前厅,见颜如锦正在坐在黄立木镶理石太师椅上翻看账簿,思量半刻,还是张口将为难不定的将事情说了出来:“伯康侯夫人梅氏一早差人来问过,下午在伯康侯府上的茶会您是否会去。”方伯停了停,略带试探的降低了声调问道:“不然,今天您就不去了?”

颜如锦闻言,却依旧进行着手中的动作,左手端起镶金边浮雕白瓷茶杯缓缓品了口茶,之后才淡淡的开口道:“当然去!为什么不去?”只见她情绪未有波动,而话语中却是略带凌厉,将方伯的提议驳了回去。

方伯已在玄府待了几十年,忠心耿耿且为人处事极为通透得体,平日里玄韶和玄玥皆对他十分尊重,颜如锦更是对他十分信任。现下方伯的提议,颜如锦自然也十分清楚他是为了她和家族好。

只是,有些事情,越是躲避就越是容易引来流言。那茶会是上陵城里贵族官夫人们的一个例行的活动,每逢半个月会有一天下午,众人小聚在某家府上,茶会表面是品茶点闲聊,实则是各个贵族之间通过女眷联络关系和打探消息的绝佳途径。

“把帖子放这儿吧。”颜如锦指了指手边的案几。

方伯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这……今日伯康侯夫人只是差人前来,却并没有带帖子来……”

想来那梅氏是料定自己不会再去茶会,而差人前来给自己一个难堪。因着裴家的事情,只怕众人都跟她意一样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自己怎会不清楚,这么多年虽然贵族夫人间表面一团和气,但私下里皆是各怀心思,而玄韶家族在熙昭国地位居高稳固,更是让众人心生妒意,尤其是这些夫人们,平日里无事可做,尽爱与人攀比或是嚼舌根子,如今玄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们可不是要抓紧机会,好生做一番文章来。

自己若是不去茶会,那些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反而会更加肆意的在人后煽起流言,倒不如自己照常出席,以不变应万变。

“你且去准备吧。”颜如锦吩咐了一声便起身回房。

“是。”方伯知道夫人必是有了一番思量,便不再言他,应声下去准备马车。

此次茶会轮在了伯康侯府,马车一路行至城西,最后停在了侯府大门前。侯府中的仆人们见颜如锦从马车上下来,极力掩盖着眼中等待看好戏的亮光,恭敬的行礼后,引她向后花园走去。

颜如锦走进后花园的凉亭中,各府夫人们原本聊天的声音夏然而止,皆是将目光投向刚刚到来的颜如锦。

一位微胖的贵妇站起身,笑吟吟的开口道:“玄夫人来了,快坐下,就差你了,我们都当你不会来了呢!”说罢,周围几个夫人都低声窃笑起来。

颜如锦今日来的时间并不晚,而众人却已早早赶来,想来都是为了看她究竟会不会来,思及此,她含笑道:“我怎会错过与各位姐妹品茶谈天的时光呢。”边说边向她的座位走去,坐下后,看到她面前的桌上空空如也,完全没有准备茶具点心,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恼意。

如此倒弄得作为主人的伯康侯夫人梅氏有些尴尬,连忙对身边的婢子刻意高声道:“连茶具都能漏放,看来最近要给你们紧紧规矩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可再做之人都明白,这茶具原本就是梅氏刻意不摆的,若颜氏不来,则是情理之中,若她来,便正好使她难堪。

众人本以为玄家出了那样大的事情,颜如锦身上原本傲然的气质会短了一截,于是纷纷向她投以探究的目光。

今日的颜如锦如往常一般,高束着一丝不苟的抛家髻,秋香色织锦立领长袄配万字不断头纹马面裙衬得她一如既往的雍容优雅,只见她神态安然,时间在她眉宇间虽已留下了淡淡的细纹,却依旧难以掩盖那浑然自成的高贵,深褐色的眸子中一片清明,仿佛丝毫没有在意那些含有深意的目光。

入座后,颜如锦才向众人开口道:“众位姐妹今儿个来的如此之早,倒显得我懒怠来迟了,不知大家刚才在聊些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叶阳皇后的担忧

姜氏随章公公来到叶阳皇后所居的凤鸣宫,宫中的嬷嬷见姜氏到来,立刻上前将她请进去:“国公夫人进去吧,娘娘正在里头等您呢。”

来到正殿,见皇后正坐在正椅上拨弄着指甲愣神,见姜氏来了眼睛才亮了起来,“你可来了。”

“皇后娘娘。”姜氏端着礼数下跪请安。

叶阳皇后起身将姜氏扶起,“走,我们里面说话。”说着便拉着她来到了侧殿。

二人坐在软榻上,此时身边没了其他的宫婢,姜氏才不那般拘束恪礼,“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这般急匆匆叫我进宫来?”

“原本是派人去寻你,结果听讲你去永康侯府赴宴,我还不知那起子后院妇人揣着什么心思么,即刻便叫章永禄亲自去永康侯府寻你了。”说着,叶阳皇后颇有些得意地问道:“怎么样,我的人去的还及时吧?”

“其实也不必这般的。”姜氏笑的平静。

“哎,枉我巴巴儿的去替某人解围撑腰,结果呢某人并不领情。”皇后甩了甩袖子,向后依靠佯装气恼。

姜氏笑着拉住她的手:“我的好皇后,知道你事事为我着想,我自是感动的,只是你护得了我一次,却不能次次护着我。”

叶阳皇后也将另一只手覆在姜氏的手上:“那又有何不可,今后她们但凡起了坏心思,你只管叫人通报我一声便是。”

“那怎么可以,你身为中宫皇后,外人看着风光无限,我却知道你在后宫之中如履薄冰,要管制宫闱、弹压嫔妃、管教皇子皇女,更要襄助皇上、安抚命妇和宗室们,桩桩件件已经够你辛苦的了,我这宫外头的琐事又怎好麻烦你”

“芷菡,你我之间不说麻烦不麻烦的。”叶阳皇后听得姜氏这一番话更是动容,“我便是明着告诉她们,我偏袒你,只要我为皇后一日,便没有人能起落镇国公府。”

“是了是了,有皇后娘娘撑腰,谁也不会看轻了我去的。”姜氏想起方才进来时,皇后出神的样子,问道:“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如今有何忧心事?”

“哎。”叶阳皇后叫姜氏进宫来,自是没有准备瞒着她的:“是翊儿的婚事。”

“太子的储妃,你和皇上定下了?”姜氏抬眸奇道。

“是皇上独自定下的,而我这个做母后的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皇后言语中透着不甘与怒气,更多的是无奈。

“是谁家的女儿?”姜氏见皇后这般,明显对方的身份她并不满意,可是太子的婚事关系国运,皇上应当是深思熟虑了才是。

“那女子根本不是东昭之人。”

“不是东昭之人?那是藩王所出?或是南苍皇族?”

叶阳皇后摇了摇头:“都不是,是西穹之人。”

“西穹?”

“你也见过的,西穹顺亲王之女安和公主。”

“怎么是她”姜氏不敢置信,她如何也没有想到陛下为太子择了西穹那个公主,她对于那安和公主一向没有什么好印象,何况她原本根本就是西穹派来的质子。

“哎,陛下此前丝毫不曾与我透露,更没有跟翊儿提过,直接下了国书,聘娶安和公主为太子妃,如今连转圜余地都没有。”

“那安和公主可是……”姜氏本想说,传闻那顺亲王嫡女,出生便克死生母,后来父亲失踪,亲弟昏迷……是个十足的不祥之人。

皇后叹了口气:“我又怎会不知世人皆说她是‘天降妖星’?且不说这迷信之事,只说女子出嫁从夫,而她从小长于军营,必然不是个温顺好拿捏的,之后夫妻情感又怎会和顺?何况她曾数次带兵出战,心寄前朝,女子女眼小是不好,可心眼大了更是禁忌呐。”

“太子那边如何说?”

“起初翊儿知道也是全然不解的,今儿早上愣是忍不住,直接亲自去乾元殿找皇上了,谁知出来之后,竟是妥协了。”

“陛下如此决定,究竟是何缘由?”姜氏属实想不到任何原因,令皇上动了纳安和公主为太子妃的念头。

“此事……说来话长,要从当初我还怀着翊儿的时候讲起……”皇后将当初顺亲王慕霆放了自己和腹中孩子的事情告诉了姜氏。

“原是这般,这么说来,陛下是为了还恩。”姜氏这才理解为何皇上执意如此。

“是的,陛下曾经承诺顺亲王,将来若有需要,只要不损东昭利益,他都会做到。如今此事,应当就是顺亲王的嘱托。”虽说皇上没有对自己明说,但是他突然下了国书去西穹,定然是与顺亲王有关,而陛下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面对救下自己和太子的恩人,哪怕是西穹之人,他亦不会食言。

姜氏目光一转,却有了别的心思:“依我看,以陛下的睿智,恐怕这桩婚事并非只有还恩报德这么简单。”

“你是说……”

“西穹想来与我东昭为敌,虽说这安和公主是西穹之人,但是她的身份极其微妙,他们顺亲王府与现如今西穹的主子可是仇恨相对的,再者顺亲王府看似败落,须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顺亲王府的势力绝不可小觑。”

“纵然如此,这女子性子过强,甚至带着目的而来,我还是担心翊儿。”

“你啊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既带着目的而来,在东昭又是孤身一人,顺亲王府再有势力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哪怕是装也要装的温良恭顺,退一万步讲,若她真的是个不安分的,能立则能废,还怕她一个异族女子在咱们东昭的后宫里翻出什么花儿来?”

“是了,我这是关心则乱。”皇后眉间登时拨云见月,“待她入了宫,同时给翊儿择几个家世不俗的侧妃,有的闹了,再者我瞧着翊儿也不会与她举案齐眉,避子汤药也让人备好,没有孩子,她便没有筹码。”

“正是这个理儿,咱们翊儿可是陛下从小亲自教导出来的太子,陛下总不会害他的,你便不要担心了,就等着喝那儿媳的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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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祖孙秘话

顺亲王妃料想的没有错,接下来的数日里,小皇帝和太后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找借口不见使臣。

然而东昭派来的使臣却也不是吃素的,鸿胪寺卿闻柯,那是东昭出了名的“三寸不烂之舌”,圆滑世故又不失大国风范,有勇有谋,凡他出使别国外交之事无往而不利。东昭皇帝此次派了他来递交国书,也是摆明了态度。

西穹的小皇帝不召见,他便每天主动求见,婉拒数次他依旧不愠不火,接着求见,皇帝推脱得了一次两次,却不能次次不给他面子,毕竟是东昭使臣,于是只好召他上殿。

到了大殿之上,慕云漪和太皇太后提早安排好的人这时就派上了用场。闻柯大人再次献上国书,小皇帝向朝臣中使了使眼色,便有人出来反对。岂料三五个官员反对之后,余下站出来的人竟纷纷启奏赞同两国结亲,摆出了各种利害关系表明安和公主是和亲的最佳人选。

正在小皇帝危难之际,太皇太后又传来一道懿旨。他想起这些日子太皇太后三番五次表明不同意慕云漪远嫁东昭,此刻定是颁了懿旨表明立场,力压众议,毕竟慕云漪是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的,所以此事上她的话是有分量的。

“安和公主自小长于皇祖母膝下,此事皇祖母最有发言权,不若听听皇祖母有何旨意。”小皇帝稍许安心下来,让身边的太监宣读太皇太后之懿旨。

然而读到一半,他才发现,懿旨内容并非他所想反对和亲,恰恰相反,太后之意竟是为了西穹与东昭修得共好,此门亲事乃两国之幸,感念东昭之诚意,更是赞许了和亲之事。

小皇帝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懿旨已经宣读出来,原本就赞成此事的朝臣们便更有了底气,那使臣闻柯亦顺势而为,拜谢西穹的皇上和太皇太后。

这下子小皇帝彻底愣住了,心中暗恨:该死,这老太婆竟在大殿之上将了朕一军!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太皇太后这些日子以来所表露的“反对”都是装出来的!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是没有回头路了,只得当场答应安和公主和亲东昭,嫁给东昭太子东陵翊为正妃。

至此,僵持了半个多月的和亲之中终于有了结果,闻柯也功成归国,同时东昭的皇帝择选接引使和仪仗前往西穹接回安和公主。

前几日为了避人耳目,自东昭使臣来西穹之后,慕云漪都没有再进宫,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她才又进宫,来到了太皇太后的懿安宫。

“皇祖母……”慕云漪朝太皇太后扑了过去。

太皇太后见慕云漪过来,也立刻朝她伸出了双手:“我的漪儿,我的好孩子……”

婢女嬷嬷们见这般情景,皆自觉的退出去关上了门,房内只留下祖孙二人。

慕云漪跪坐在太皇太后的膝下,依偎在她的腿上,二人就这样默默了许久。

太皇太后抚摸着孙女丝般柔滑的长发,缓缓开口道:“再过些日子,东昭便要来人将你接走了,我们祖孙二人相见便更是困难了。”说起远嫁,太皇太后又是眼泪婆娑,“也不知我这般决定对不对,我的漪儿去了东昭,孤苦无依可怎么办啊。”

“皇祖母,这是父王的意思,亦是孙女的意思,您放心,在东昭我必会护好自己,也会护好云铎。”

“哎,当初便是为了我这条命,你父王才将皇位拱手让人,如今我儿下落不明,我这老婆子被困在宫里,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唯一这一次能做的却是把你推走,将你远嫁东昭,我这心里头……”

“皇祖母切莫难过,那东昭到底不是蛮荒之地,孙女过去是做太子妃的,锦衣玉食自不必说,再者还有和亲公主的身份,他们不敢对孙女怎么样的。”

“你这妮子惯会哄我,心里不是跟明镜儿似的?太子妃瞧着富贵荣华,可是后宫的明争暗斗从来不断,你堂堂公主本该被尚一驸马,夫妻和美、后院简单的过一辈子,可一朝嫁给太子,他便定会有侧妃佳丽无数,我怎能让我的漪儿受等委屈……”

“皇祖母,无论如何我都是皇上亲封的太子正妃,我只宵做好太子妃的本分便好,至于情爱之事……自古皇家多无情,孙女没想着要与太子恩爱一世,便不会有伤心。”慕云漪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黯淡,慕修死后,自己此生都不会再生情爱。

“还有你那婆婆叶阳皇后,听闻东昭后宫多年来,无论妾妃还是皇子皇女皆被她治的是服服帖帖,从没有人敢拔尖冒头,足见此人绝不是好相与的,你嫁过去之后,她必是要给你立规矩的……”太皇太后对那叶阳皇后早有耳闻,想到那样有手腕的深宫女人如今就要成为孙女的婆婆,她更是一筹莫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这些年来孙女也习惯了看人脸色,奚太后还是叶阳皇后,还不都是一样。”慕云漪执起皇祖母的手,“只是孙女不放心您和姨母。”

“傻孩子,便是因为你嫁去了东昭,他们盼着我长命百岁才是,但凡我有任何不测,你便没了牵绊,那他们便没有了制约你的筹码,至于顺亲王府上,你放心,祖母这老骨头在一天,便会护着他们一日,若祖母有一天不在了,你姨母便更加安全了,因为她是你在西穹唯一的弱点了。”

“皇祖母,您说什么呢,您定会长命百岁……”慕云漪在外头如何冷酷狠辣,在太皇太后面向却永远是小时候那般模样。

太皇太后也像从前一样,轻抚着慕云漪的后背,忽而想到了旁的事:“漪儿,你这次回来,带在身边的贴身丫头除了碧滢,另一个看着眼生,是谁?”

“当初我去东昭,除了碧滢,慕凌派来的人都非我府中之人,现如今跟在我身边这个丫头是东昭公主府里的,名唤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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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和亲仪仗

公主府里的?那岂非就东昭皇帝手中的人?”太后蹙眉。

“我那公主府中的人确实是东昭宫里头派遣的人,不论是西穹跟去的人还是东昭的新人,都不是自己人,所以孙女不过是把他们当做普通婢女仆人罢了,而贴身丫鬟必要再添一个的,不然碧滢一个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太后明了:“的确,碧滢那丫头再如何周到,一个人伺候你也是万万不够的,那个叫落霜的丫头,秉性如何?可曾查查来历?”

“落霜行事稳妥机敏,想事情也玲珑通透,却又不过分要强拔尖儿,孙女瞧着府中一众婢女里面,落霜是最好的,便提上来做贴身丫鬟了。至于她的身世,孙女留心调查过,倒是清清白白、简简单单,只是毕竟她是东昭宫里出来的人,来历作假的也并非不可能,紧要的事情孙女还是交给碧滢,至于落霜则是负责一应起居之事,这么久以来还真的没看出什么端倪。”

“如此说来这落霜若不是真的没有旁的心思,那就是太会伪装了。”老人家仍是不放心:“若不然,这次你嫁去东昭,将从前王府里与碧滢一同照顾你的那个碧桐丫头带走吧,如此身边多一个贴心人,祖母我也就放心了。”

“万万不可。”慕云漪当即便拒绝。

“怎么,她不好吗?”

“正因碧桐是个得力的,孙女才不能带她走,从前姨母身边的蒋嬷嬷前几个月去世了,还有一个贴身丫头又受姨母恩恤,回老家成亲去了,如今我若再把碧桐带走,那姨母身边就真没有什么可心的人了。”

太后这才体悟慕云漪的心思:“是了,纵然你姨母很少在我面前提起,我也知道她在王府中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府里头多少新皇派去的眼线,若没有自己人就更是举步维艰了。”

“皇祖母,孙女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您宠翻天的孩子了,此去东昭定会好生护着自己,如何也要留着这条命才能再见到皇祖母呀。”慕云漪再次伏在太皇太后的膝上。

“不许浑说,什么命不命的,你故意要吓死祖母吗?”

“哎呀呀,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慕云漪逗着太后,一时间凝重悲伤的气氛才缓下三分。

太皇太后看着孙女,从当初襁褓里粉粉嫩嫩的小人儿,眨眼间已经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只是本该是无忧无虑、安享荣华的年龄和身份,却要一人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和命运。

傍晚直至用过晚膳,慕云漪又陪着太皇太后在花园里逛了好一阵子才准备出宫。原本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让她在自己宫中住上一晚,但又想到如今奚太后和小皇帝被自己摆了一道,心中定是不满,万一他们知道慕云漪在宫中再找借口刁难一番便不好了,虽说如今和亲在即,有东昭撑腰,奚太后和慕嬴也不敢动真格的,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祖孙二人依依惜别,慕云漪的背影消失在懿安宫门口后,太皇太后抬头望着满天星辰,口中默默道:“老天爷啊,你已经夺走了我的夫君、我的媳妇,甚至连我的儿子,也定是被你召走了,如今就请保佑我的孙女吧,若你还是要带走谁,便将我这把老骨头带走吧……”

十日之后,东昭派来的和亲队伍到达西穹的泫音城,只待休整一番,三日后的吉日护送安和公主启程去往东昭。

已是初春,泫音城仍旧微凉,是日,慕云漪清晨便进了宫,大殿之上,慕云漪与皇帝、太后和太皇太后一一拜别,小皇帝和太后看着她眼睁睁地从眼皮子底下安然离去却毫无办法,心中气恼却没办法,只得说一些场面话。而太皇太后却是拉着慕云漪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慕云漪穿着隆重而繁琐的宫装,由碧滢和洛霜搀扶着,步步向宫门走去。

一路上太皇太后拄着凤头拐杖,跟在慕云漪身后步步相送,任谁劝也不管用,眼见行至宫门口,慕云漪停下了脚步,回身站在宫道正中,稽首大拜,“孙女承教于皇祖母膝下,感念皇祖母养育之恩,孙女此去,无法再尽孝于皇祖母身侧,惟愿皇祖母凤体安康,漪儿拜别祖母……”说罢,久久不肯起身。

太皇太后听得这一番更是老泪纵横,只想不顾一切的抱住孙女,不放她走了,身边的人也知道这是什么场合,知道太皇太后不走,公主便不会起身,于是三五个宫婢纷纷上前拉住老人家,这才劝住。

直至身边的碧滢提醒慕云漪,太皇太后已经离去,她才缓缓起了身,走向她的仪仗前,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东昭皇帝派来的接引使竟然是苏彦。

原本苏彦极力告诫自己,见到慕云漪的时候要冷静,然而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苏彦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云漪”二字更是险些脱口而出。

慕云漪知他心思,先是略微点头开了口:“苏彦将军有礼,这一路山高路远,便有劳苏将军了。”

经她这般提醒,苏彦才醒过神来:“安和公主言重了,这是微臣的本分。”

之后,慕云漪便进了马车之上,踏上了和亲之路。

安和公主的仪仗之队,不单单有东昭皇帝派来的护卫兵队,更是跟着安和公主天数的嫁妆,出去宫中皇后按照规制准备的,还有顺亲王府和太皇太后添的,浩浩荡荡从泫音城穿过,百姓们分站两边,这才真正见识到何为“十里红妆”。

出了城后,碧滢许是心中酸涩,坐在马车里默不吭声,倒是慕云漪另一侧的落霜开了口:“公主,这路上还长着呢,您这发冠太重了,奴婢给您取下来松快松快吧,快到了上陵城咱们再戴上。”

慕云漪不作声,点了点头默许,便由着她将镶金点翠的公主发冠慢慢取下。

顺着碧滢掀开的帘子,慕云漪再一次回望着这座城,眼看着它就这样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实现的尽头。

若说上次是离别,那么这次便是诀别,嫁入东昭宫中,只怕再难有归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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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活着的人更可悲

时近傍晚,和亲的仪仗行至泫音城以东一个官道驿站旁,领头的苏彦挥了挥手示意队伍停下休整一番,用些简单的晚膳。

慕云漪也下马车松一松筋骨,以她的性子一直窝在狭小的马车里实在是难受,可她如今的身份是和亲的公主,今后怕是都不能同以往一般自由自在的骑马驰骋了。

然而放一下车,她便愣住了,因为眼前的这座小山,正是埋葬慕修的所在。

这座小山地气暖,已经最先有了些许春意,她站在山下的小河边,仰着头闭上了眼睛,微风迎面扑来,鼻里涌进一股酸涩,原本颤抖握起的双手终于松开,然而指甲却在手掌上留下了红红的印记。

“慕修,我就要走了,我会好好护着自己,也一定会替你报仇。”

那夜在慕修的墓碑前,慕云漪曾对自己说那是她最后一次流泪,可原来,她终究做不到平静的与他离别。

稍稍平复之后,她迈向前面的一块大石,却不想一个脚滑身子整个向一边倒过去。

在慕云漪作出反应翻身跃起之前,一个强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她,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心。”

待重新站稳之后,慕云漪立即扭开了苏彦的手,面上依旧静若湖面,“多谢苏将军。”言毕便转过身去,看向官道的远方。

暮霞似锦,倾洒在河面上,微波粼粼,如绸缎一般柔和。二人默默无言,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曾经我有无数次的想着,将来一定要与你一同去看日出日暮,月落星沉,如今终于有机会,你我两人站在这夕阳之下,可是一切却都不一样了。”苏彦无奈苦笑。

“过去的事情便是过去了,苏将军,又何必执念不忘。”慕云漪对着徐徐的河水,语气中是刻意的疏离。

“云漪,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竟会成为太子的储妃?你告诉我,我会拼尽所有去帮你护你的。”已经隐忍了整日,不,应当说已经隐忍了十数日的苏彦,语气中难掩急切。

“并没有发生什么,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慕云漪撩起被河水打湿的裙角说道:“就如从前我从不肯穿这种规制宫装,如今还不是连日的穿在身上?”

“你明知我不会信你这番说辞,又何必编来骗我?”苏彦的情绪有些激动,“你有苦衷的对不对?你是为了你父亲,为了你弟弟,为了顺亲王府,或者为了慕修?”

听得苏彦提起慕修,慕云漪心中有些不悦,“不管为了什么,这都与苏将军无关!”

苏彦却是步步紧逼:“嫁给太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视为生命的自由将不复存在,你要时时拘束,恪守礼仪,甚至还要面对宫闱与皇室间的勾心斗角,一生活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再无安宁可享……”

“无论未来如何,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就会无怨无悔的走下去,不劳烦苏将军挂心。”

二人正在面红耳赤之时,不远处有士兵呼唤苏彦:“将军……”

慕云漪闻声道:“看来他们有要事寻找苏将军,本宫希望这一路上,将军能够时刻谨记你的职责以及你我的身份,我是即将成为太子储妃的和亲公主,而你是皇上钦定的接引使,你我之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苏彦涨红了脸,被气得登时语塞,说不出任何话。

这时士兵的声音再次响起,苏彦无奈,丢下一句:“也请公主一会快些回到马车上去。”说罢转身离去。

看着苏彦离开自己一段距离之后,本想向马车走去的慕云漪,却在这时感觉到了不远处小树林中的异样。

还未等靠近,耳力极好的她听到了扣动扳机的声音,急速侧身的同时,一支弩箭“咻”从她身边飞过,钉在了身侧的草地里,若不是她身手敏捷,这弩箭至少会擦伤她的右臂。

没等射弩之人反应,她回头一记瞬步冲至那人身后,拔出弑月抵住了那人的脖颈处,发现那人身材娇小,低了她足足一头,应是个小姑娘。

她扯下那人的兜帽掰过她的下颚一看,发现那人竟是那个爱慕着慕修的隆顺镖局千金——贾妍儿。

“怎么是你?”

慕云漪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度,却没有放下警惕,“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慕修的死是你造成的是不是?是你害死了他!”贾妍儿虽被慕云漪擒住不能动,却丝毫没有害怕,满眼仇恨的瞪着眼前高了她一头的女子。

慕云漪没有否认,虽然那天他被殷玑道士控制了意念,但若不是为了救她,慕修又怎么会进了皇陵地宫,又怎么会身受重伤,最后被黑衣人活活烧死。

“你不说话了,果然,这都是真的!你这个妖女,扫把星!他那么爱你,你害死他如今还要风风光光的嫁去东昭当太子妃!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贾妍儿突然用力,想要挣开慕云漪。

奈何她根本不是慕云漪的对手,慕云漪反手将她拿枪的手扭到身后,同时用收到以恰到好处的力度打向贾妍儿的手腕,她一个吃痛手中的弩箭便落在了地上。这下她更加难以动弹,被反扣的手传来阵阵疼痛,可是她却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活着的人要比死去的人更可悲,因为他们要背负着心痛与内疚,承担下一切,继续前行。”说罢,慕云漪便放开了贾妍儿。

贾妍儿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慕云漪扶了她一把,却又被小姑娘甩开。

揉着被抓红了的手腕抬头看向慕云沫,“好吧,我知道他定是为了救你才会遇害,那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害了他?”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慕云漪言若海冰。

“你……”贾妍儿心中不服,却又对慕云漪没有丝毫的办法,语气只好又弱了下来,带着些许请求:“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要做,慕修的仇我自会亲手为他报。”话音落下,慕云漪转身离去。

贾妍儿望着慕云漪的背影,痴痴地跌坐在地上,方才手腕上的疼痛没有让她流泪,而这一刻,她的眼泪终于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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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开门见山

安和公主仪仗还未进上陵城,城门内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纵使巡防都统早早部署了官兵维护秩序,此刻也只能勉强让出一条道供安和公主的一行队伍。

毕竟谁人不想亲自目睹一下安和公主的容貌?今后一旦进了宫,普通百姓自是没有机会再见到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了。

关于安和公主和亲为太子妃之事,半个月前东昭朝廷众臣知道之后亦是一片哗然,他们震惊的不止是此人身份乃是西穹顺亲王之女,更因皇上选定安和公主之后根本没有在朝堂之上宣布,而是直接秘密派了鸿胪寺卿闻柯为使臣前往西穹下聘。

待东昭这边贵族官员之中稍稍有了风吹草动,基本上事情已成定局,如此皇上的心意便显而易见。然而有人对此不敢多言,亦有人“忧思忧虑”,三朝老臣华阁老便名言此举不妥,闻柯大人回朝当日,一众朝中众臣和王族亲贵们纷纷来到华阁老府中表明心态,决定以他老人家马首是瞻,反对皇上册安和公主为太子妃。

于是华阁老午后便进宫面圣,这一去便是数个时辰,直至戌时晚膳时间过了才回来。在前厅等待消息的众人纷纷起身,没想到华阁老却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寝院,只派人传话来说请大家各自回府歇息,第二日上朝皇上自会亲自对大家说明。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等了一晚却等来这么个结果,虽是一头雾水甚至心有不甘,但却也知道华阁老的脾气,他不愿说,便是谁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各自散了去。

果然第二日早朝,皇上便先一步开了口:“太子之婚配关乎国祚之兴衰,是以太子妃之选,朕与皇后一直慎之又慎。今有西穹安和公主,才貌双全、恭谨端慧,堪为储妃之选。朕知诸位之虑,然我东昭与西穹虽曾有积怨,却皆是过往,如今休兵止战,若能以和亲修得共好,则更是两国之福祉。”

言下之意,便是要所有人摒弃偏见,接受皇上钦定的这个儿媳。

未等朝臣回应,皇帝又着意提了一句:“闻爱卿不负朕托,递交国书归来,如今只待选定接引使前往西穹将安和公主接回便是。”

此言一出又还有哪个会不知趣的多嘴?何况华阁老都妥协了,加之听闻太子和皇后也没有反对之意,众人此刻还能说什么能。

于是纷纷下跪行礼:“恭喜陛下喜得佳媳,恭喜太子……”

却说慕云漪的车驾进了城,直接随苏彦进宫面圣,殿上不仅坐着皇帝,还有皇后与太子。苏彦如此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尽管心中不是滋味,在皇上面前却也只能忍耐,皇上一番表赞后,苏彦便谢恩退下。

“安和公主方去西穹不久,又迢迢而归,一路仆仆,当真是辛苦。”皇上开了口,这一“去”一“归”用的极为精妙。

慕云漪自是听出皇帝的意思,如今她即将成为东昭的太子妃,那么今后自己便是东昭之人,今后自己便与东昭的荣辱共为一体。

“烦劳陛下挂怀,安和感激涕零。”稽首大礼,表明她的立场与姿态。

“从前本宫便觉得与安和公主极为投缘,没有想到如今竟还有这样的缘分。”叶阳皇后一副和善慈爱的婆母模样。

再次向未来的婆婆也行了跪拜大礼,“承蒙皇后娘娘抬爱,安和不胜欣喜。”

“瞧你这孩子,今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虽说皇室之家要处处恪守规矩,但咱们也是实打实的婆媳,本宫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她那东宫总缺个女主人,你出身西穹皇族,又自小长在西穹太皇太后身边,行事妥帖大方,今后东宫有你打理,本宫和皇上便可安心了,今后本宫也多了个帮手。”

慕云漪闻言,知道皇后这一番话既是叮嘱,更有试探之意,于是缓缓道:“安和虽自幼长于宫中,皇祖母疼爱倒纵得安和心思浅薄,于打理内廷之事真真是毫无经验。”

皇后原本顾虑这安和公主仗着自己身份,今后会在后宫之事上置喙颇多甚至妄想越过皇后去,如今看来这安和公主倒是拎得清,皇后的眼神也立即柔和几分:“无碍,寻常百姓家里打理后院尚且纷乱繁杂,何况皇家内廷,且哪个女子也不是生来便有天赋,今后得空你便多到本宫宫中来,你是个聪慧的,定然一点即通。”

“皇后娘娘贤名在外,若能承教于娘娘,是安和的福分,临行前皇祖母更说若安和今后能习得叶阳皇后万分之一便可放心了,只要娘娘不嫌弃安和愚笨,那安和今后便多多叨扰了。”

慕云漪端的是温驯恭顺,叫人挑不出半点错误。皇上满意,更让皇后这个“准婆婆”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殿上四人初次以一家人身份相见,现下已是一派“其乐融融”,虽说各怀心思,除却一直未有说话的太子,显然帝后与慕云漪三人已达成共识。

帝后离了大殿,太子自是知道父皇和母后的用意,便对慕云漪开口道:“公主舟车劳顿,想必已是疲累,本宫送公主出宫回府歇息。”

“有劳太子。”

走在平坦的宫道上,宫人们都极有眼色的保持着远远地距离跟在二位主子后面,给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更多相处的机会。

见太子始终没有说话,慕云漪便先开了口:“殿下容禀。”

“何事但说无妨。”

“有些事情,我想要同殿下开诚布公的讲清楚。”

“甚好。”太子正犹豫着如何开口,不想这安和公主倒是个爽快之人。

“想必太子殿下已经知晓我父顺亲王与陛下当年的渊源。”

“是的,当年你我两国交战,母后怀着我颠沛在外,幸得顺亲王手下留情,母后才得以安然回到东昭诞下本宫,说起来,顺亲王应是本宫的救命恩人。”

“殿下莫要误会,安和提及此事并非要以当初父王相救之恩裹挟殿下,我与殿下的婚姻可以说是履行承诺,实则更可以说是一桩交易。”

第一百六十五章 扮演好太子妃

太子略停下脚步,看着身边的女子目光深深,他未曾想到慕云漪竟如此直白的将两人婚姻的实质说出口。

“殿下是聪慧通透之人,安和便不拐弯抹角了,安和之所以来到东昭就是要借助东昭皇室的力量来寻找我父王的下落,保护我顺亲王府,同时我也将把我掌握的一切信息和力量带到东昭来,今后我的立场不再与西穹有半点关联。”慕云漪说罢直视太子的眼睛,诚恳而清明。

太子原本十分担忧今后该如何面对这外来的太子妃,如今慕云漪挑明一切,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宁愿是这样,两人在一起为了各自的利益。

“既然你来到东昭,本宫与父皇自会护你周全,也会尽力帮你达到你想要的,我们各取所需。至于大婚一事,你若有何要求尽可以提出来。”

“大婚之事全凭陛下与殿下做主,左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殿下也不必担心,安和会扮演好太子妃的角色,打理东宫琐事,若太子心有疑虑,便另择得力之人打理便是。此外,待你我双方事成之后,殿下尽可以解除我们的关系,一纸休书便可。”慕云漪神色淡淡,如同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见沐浴一如此说来,太子倒是有些发窘,慕云漪急急讲明了未来解除关系一事倒显得像是太子自己小肚鸡肠,生怕被她一个女子占了便宜似的,且从父皇那里听了慕云漪之事,才觉得她无论如何阴险毒辣,到底是一介女子,却要背负整个家族的责任,这使得太子倒是心生几丝怜惜,便说道:“未来之事暂且勿论,你既为本宫明媒正娶的正妃,东昭必会庇护整个顺亲王府,这皇宫今后便是你的容身之所。”

“如此,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这时,有宫人在门外通传:“殿下,您昨天召苏彦将军今日入宫,此刻他正侯在殿外。”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宫门口,慕云漪上马车之前,太子道:“三日后阖宫宴饮,由头便是为着你我大婚之事,皇室宗亲皆会进宫,到时本宫会着人去府上接公主。”

“是,太子殿下。”

“你我今后既为夫妻,便不必如此端礼。”说着,太子扶慕云漪上了马车。

宫门口的宫人们皆看到太子与安和公主举止和谐自然,又见殿下亲自送公主上了马车,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宫中众人便心里有了谱:从此宫中便又多了一位主子。

这日午后,苏婥着意装扮一番才从房中走出。所谓“着意”便是因着今天这个宫宴了,此次宴会既然是为了太子妃而设,那么安和公主自然是无可厚非的主角,所以苏婥在挑选衣裙时刻意避开了一些出挑亮眼的颜色样式,最后选定一套鹅黄色交领襦裙配素白宫纹褙子,头面也清雅简单,只用白玉兰花簪子挽起单螺髻,看起来既不过分耀眼,又不失得体。

走出府门前,便看到哥哥苏彦一脸阴郁地骑在马上,她自是知道哥哥这般是所为何事,但事情已成定局,谁都别无他法。

上了马车,看着哥哥的背影,没有半分平时的英姿飒爽,只有落寞,甚至是几分颓丧。

前些日子得知慕云漪便是皇上选定的太子妃,苏婥亦是大吃一惊,纵然她知道那慕云漪在黯缈洲时已经与哥哥说清楚,可她心中的人也该是慕修才对,如今何故一朝成为和亲公主嫁到东昭来?难道就因为慕修死了,慕云漪便攀了高枝?虽说她想来对这位安和公主不甚待见,但她也清楚慕云漪并不是那样的人。

关于慕修的死因,苏婥并不知道的很详尽,只是据她猜想,慕修身手自非凡,若是遇险而死,那有极大的可能是为了救慕云漪。

此人虽是西穹之人,且传闻中从来嗜血无情,但从接触的几次来看,慕修对于慕云漪的真心确是一望而知,纵使他对外人如何冷漠,却对慕云漪情有独钟,付出甚至不比哥哥少。

能这样为了一个人义无反顾,苏婥倒是十分欣赏慕修,只是不想,前几个月还见到的人,突然就这么死了,心中唏嘘不已,真真是世事无常。

出神间,镇国公府的车驾已经到了皇宫门口。然而走下马车,却见哥哥调转了马头。

“哥哥你这是去哪?”苏婥呼唤苏彦。

“你先进宫,我有事去去就来!”

宫宴不久便要开始了,可是哥哥已经扬鞭而去,苏婥也是无法,只好随宫人先进了宫。

跟着宫婢来到庆欢殿,发现许多宗室贵族已经入席,看来今日无人怠慢皆来得很早。这庆欢殿从前是供先皇看戏的宫殿,后来被改为宴客宫殿,每逢重大节庆之日才会开殿启用,如今皇上设宴于此,对那安和公主的重视可见一斑。

这时一旁的司空少杨走近苏婥,“苏彦呢,没跟你一起吗?”

“哥哥他突然有些事情,晚些进宫。”

“如此,那我先带入席罢。”司空少杨迎着苏婥,小心的为她避开人群,生怕殿里来往穿梭的宾客和宫人不当心碰到她。

走了一小段,两人身前不远处,三个装扮奢丽的小姐正在谈论着什么,由于她们口中提及苏婥和司空少杨的名字,于是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要我说啊,那苏婥的手段还真是高明,那边和陶仲瑜的婚事还没个了解,现在就迫不及待的蹭上了司空大人。”其中一人说罢浮夸地摆弄着手中的玉粉团扇,身上甜腻的胭脂水粉气立马四散开来。

“说来她也真是命好呢,有那样一个耀眼的将军哥哥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两位不可多得的优秀男人为她倾倒,那陶仲瑜虽是罪无可恕,可当初也算是咱们东昭数一数二的翩翩俊公子了,何况还有如今的司空大人……真是可惜了。”另一位身形略胖、圆眼小鼻的小姐语气中带着妒忌,酸味十足。

“谁说不是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悠悠众口

谁说不是呢,要知道她可是跟那陶仲瑜共入了洞房的,大家有目共睹,谁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结果那陶家前脚获罪被抓,她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旁边身着嫣红齐胸襦裙的女子刻意提高了音调,尖细的声音引得周围众人纷纷看向这里。

苏婥闻言,面容黯淡下来,袖中的手指暗暗地蜷缩起来,心头酸涩不已。

是啊,自从发生了与陶仲瑜大婚那晚的事情之后,虽太子已明确说明一切都是事先谋划的一个局,但自己与陶仲瑜确有婚约在身,当日也的确在众目之下进了洞房,今后又如何能挡住悠悠之口?

虽然亲近之人明白自己与司空少杨间的感情,但他人又如何知晓,只当是自己刚与陶仲瑜的大婚风波还未过去,又使了手段纠缠上司空少杨。

司空少杨在东昭权贵之中威望极高,苏婥实在是不想影响了他的清誉,她容不得司空少杨在他人眼里有半点污迹。于是下意识的,她向旁边挪了几步,刻意想要隔开与司空少杨的距离。

司空少杨见苏婥如此,又怎会不知她的想法,心疼之余,更是对那三个乱嚼舌根的女子恼怒不已,毫不犹豫地,司空少杨上前拉起苏婥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却是吓了苏婥一跳,要知道这可是在宫里,她慌乱地想要挣开,而司空少杨却丝毫不给她挣脱的机会,他就如此拉着苏婥的手向前大步走去,刻意从那三个女子的中间穿了过去。

而那三人看到司空少杨和苏婥从身边走过立即闭上了口,窘迫心虚的满脸涨红。

司空少杨这般当中牵着苏婥的手一直走到了她的席位旁,庆欢殿里的人看到这一幕也纷纷停口,怀着探究和看戏的心思看着这二人。

司空少杨才不在意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他便是要给那三个女子以及所有在背后议论的苏婥的人看,无论别人怎么说,他司空少杨都寸步不离地站在苏婥身旁。

明白司空少杨的用意,苏婥心中一暖,入座之后双颊绯红,低着头对他道:“宴会就要开始了,你快些回男宾坐席罢。”

待司空少杨离去,众人才渐渐收回了目光,开始继续讨论着如今的新进太子妃。

稍稍平复之后,苏婥开始不安的东张西望,终于在远远地看到苏彦的身影之后,她放下心来。

然而虽说男女宾客在殿内相对而坐,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但是苏婥一眼便能看出苏彦的失魂落魄,甚至她觉得别人亦可以一眼望穿哥哥的心思。

今日这般场合,在帝后面前失礼都算小事,万一被别人看出哥哥对安和公主的心思非同一般,那便糟糕了。

苏彦如此这般,便是因为入宫前,不死心的他跑去了安和公主府,实际上他很清楚,纵使他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然而到了安和公主府门前,便看到慕云漪上了马车,而侍奉她上马车的人竟是太子宫中之人。不等苏彦回过神,马车仪驾已经向公众扬长而去……

正出神间,苏彦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一看,是司空少杨坐在了他的旁边。

司空少杨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在这时周围安静了下来,向前往去,帝后走进大殿来。

登时众人立即半跪颔首行礼:“皇上万安,皇后懿安。”

“诸位免礼平身。”皇上言笑晏晏:“今日进宫之人,若非朕族中亲人,便是朕的巩固之臣,如今太子大婚在即,朕与皇后决定,请诸位进宫来正式介绍一下,今后我东陵皇室的新成员。”说罢,皇上与皇后微微转身,便见有人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正式今日宫宴的主角——太子东陵翊与安和公主慕云漪。

太子和安和公主之间保持着微妙的状态:虽然彼此恪守礼仪,无过分亲密的举止,但二人之间却是相熟信任的人才有的距离。

殿中之人有几个不通透的,见这般便知这太子储妃在太子心中也是稳了。

众人之中唯有一人几近疯狂,苏彦从慕云漪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紧紧地盯着她,目如锋刃,而慕云漪却自始至终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尽管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苏彦的异样与迫切,在目光经过他时亦没有停留片刻,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掠过。

与慕云漪目光相碰的那一瞬,苏彦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因为那不再是他熟悉的慕云漪,甚至连刻意的疏离都没有,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隔绝,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不止这殿上的数十丈,而是隔着天与地、山与海。

帝后入座后,太子与慕云漪也随之在下首就坐。

一旁的司空少杨察觉到安耐不住、几欲爆发的苏彦,强有力地按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无论如何,都要忍耐,这里是皇宫,上面是皇上与皇后。”

苏彦终是被司空少杨安抚了下来,目光却是浑浑噩噩。

席间皇上着意向众人介绍慕云漪,言语中皆表露出对这位“准儿媳”满意。

看皇上如此,在座之人纷纷举起酒杯齐声对太子道:“恭喜太子殿下!”

太子与慕云漪共同起身回敬,举止和谐,二人自上次达成“共识”之后,在相处之时反而更加自然,彼此之间也没了芥蒂和尴尬。

然而这一幕仍是深深刺痛了苏彦的心,他捏紧拳头,骨节森白,让坐在对面的苏婥亦担心不已,司空少杨注意到苏婥的担忧,向她递了个眼神让她安心。

之后,苏彦一直是心不在焉、酒不知味,也全然没有再注意后来皇帝和周围之人到底说了什么。

席间慕云漪对皇后耳语了几句便站起身,太子问道:“怎么,可是身子不舒服?”

“方才连饮几杯,有些上头,我去偏殿透透气。”

太子对慕云漪身边的婢女嘱咐道:“好,你们几个照顾好公主。”

慕云漪点头以示感谢,便向偏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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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侧殿相见

慕云漪并没有对太子说实话,毕竟那区区几杯酒,对慕云漪来说当然不在话下,只是面对殿阁中众人时刻投来的目光:揣测、怀疑和审视,她感到十分不适。

然而刚刚来到偏殿,慕云漪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以蛮力拽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碧滢见状急忙跟了上来,“公主……”

慕云漪摆了摆手道:“无妨,你去外头等我。”

碧滢原本有所迟疑,但见男子是苏彦,而慕云漪又语气坚定,便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苏将军,来东昭的路上我已经同你讲的很清楚了。”慕云漪挣开了苏彦的手,“不要忘记你我的身份。”

苏彦看到近在咫尺的慕云漪,情绪更加激动:“什么身份,嗯?太子妃吗?!”

“不错,我将成为太子正妃,将来甚至会是皇后,而你与我今后便是君与臣的关系,还请苏将军自重。”慕云漪向后退了一步。

苏彦紧跟上前,捏住她的手腕抬到面前,高声道:“慕云漪,你真的已经做好决定了吗,决定要嫁给阿翊?”

“自我出了西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决定了,不,或者说,这一切都是我所愿所求。”

“你少跟我来这套,纵然是你所求,你也是另有目的,对不对?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苏彦仿佛抓着最后一点的希望。

“你怎知太子妃之位不是我所求?”

苏彦的声音无尽苦涩:“你明知道我不会相信你这一套说辞……”

“苏彦,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我要为慕修报仇,我要寻找我父亲,这一切都要借由我现在的身份来完成,曾经我接近你也只不过是把你当做棋子。但是现在想来,纵然你是国公府嫡子、云麾将军又如何?比起太子,你到底只是个臣子。如今可成为太子妃,又怎会拒绝?”慕云漪扬起眼眸一口气对苏彦全部说了出来,语气却是让人生寒的决绝与淡漠。

“不,我不信,你……”

苏彦话未说完,不远处传来宫人与碧滢的对话声:“碧滢姑娘,安和公主现在何处?”

“哦,公主在殿中休息。”碧滢回道:“敢问可是有何事情?”

“皇后娘娘见安和公主久未归席,想着安和公主初来皇宫不甚熟悉,便叫奴婢来看看。”

这时慕云漪趁着苏彦不便作声,便独自从偏殿中走了出来,“皇后娘娘寻我吗?”

“是,敢问安和公主感觉好些了吗?”

“嗯,现下好多了,我们快些回去吧,以免皇后娘娘挂心。”说着,慕云漪暗暗看了碧滢一眼,随着婢女向庆欢殿走去。

看着慕云漪远去,苏彦心中的怒气仍旧未消,但方才那种情况也是无法,总不能让皇后娘娘身边的看到自己与慕云漪独处。

刻意隔了好些时候,苏彦才回到席间,还未入座,便有小太监匆匆忙忙跑到自己身边:“苏将军您可回来了,让奴才们好找,皇上和皇后娘娘正唤您呢。”

跟着那小太监,苏彦来到了皇上的身旁,却发现他和皇后身旁除了太子和慕云漪之外还另有一人,而此人正是楚婳。

看到苏彦过来,皇上立笑问:“刚才去哪里了,朕叫人寻了你半天。”

“回陛下,臣方才本想去外头透透气,碰到了以前军中带过微臣的刘老将军,便同他多聊了几句,这才耽误了。”

“原来如此。”皇上不疑有他,转头向慕云漪介绍道:“安和啊,这位是楚部的郡主楚婳,你们之前应当见过的。”

慕云漪看着楚婳,只冲她点了点头,没有开口的意思。

倒是楚婳开了口:“是了,从前宫中几次宴饮,我有幸与安和公主邻桌相坐,后来安和公主回了西穹,也是有很多日子未曾见到了。”

皇后也笑吟吟的开了口:“看来你们两个很是投缘,既如此,你们二人又都来自东昭之外,今后倒是可以多多走动来往。”

“若能与安和公主得以亲近,自是楚婳的福气。”楚婳侧身一福,十分谦恭。

见她这般作态,慕云漪心中反胃的很,但如今在宫中,这些虚与委蛇的东西慕云漪如今已是熟稔不过,张口便自然的说道:“我自然愿意与楚婳郡主多多走动,今后还望常常相见,莫要生疏了才好。”

见她们二人这般“亲厚”,皇后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道:“翊儿与安和公主的大婚之日定在了下个月,若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提出来。”

“大婚之礼全凭皇后娘娘做主。”

“如此便恭喜殿下与安和公主了,哦不,应该叫太子妃。”楚婳掩口轻笑,而最后的“太子妃”二字却重重的落在了苏彦的心上。

“先别急着恭喜他们,你和彦儿想来也是好事将近了吧。”皇后略有深意地来回看着楚婳和苏彦。

“皇后娘娘打趣楚婳。”楚婳低头羞涩地低下了头。

“皇后可不是打趣你,镇国公夫人的心意朕和皇后都清楚,又见你和苏彦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如此,不若朕也择日为你二人赐婚,也好让苏彦和翊儿这对好兄弟,在婚期上也靠的近些。”皇上笑着,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此话一出,在场各人面色各异,太子含笑祝福,楚婳浅笑不语,而身子则微微向苏彦靠了靠。

苏彦却是一怔,本想婉言拒绝,脑海中却响起那时侧殿中慕云漪的话:“我接近你不过是把你当做棋子……”

无论这句话是慕云漪的真心话还是她故意如此让苏彦死心,苏彦此刻心中十分气闷,原本抵触楚婳的心不知为何此时驱使着他背道而驰。

他上前拱手作揖道:“谢皇上、皇后娘娘成全。”

楚婳看似不经意的看向慕云漪,双眸中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笑与示威。

慕云漪虽看见却毫无反应,没有恼怒之意,反而开口道:“恭喜郡主和苏将军。”

“也恭喜你,太子妃。”苏彦一字一顿的拱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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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废弃宫室

而在场的所有人,大概除了他们二人,就只有楚婳看得出苏彦情绪之中的汹涌起伏,她状似无意的迈了一步到苏彦身前来,正好挡在了二人原本视线相接的中间。

太子恰好这时开了口:“父皇、母后,咱们别在这儿站着了,后头还有几支舞乐坊新编排的几支舞曲,不妨一观?”

“是了,皇上,臣妾陪您坐回席上吧。”说着,众人回到了席面上欣赏表演,直至戌时将过,宫宴才散了去。

宫宴之后一连三日,镇国公府的膳桌上,总是气氛沉闷,苏彦每日吃的很少,且愈发的沉默。苏婥自然知晓哥哥如此所为何事,可她母亲姜氏却摸不清缘由,私下里几次问苏婥,她也只是以朝中事务繁忙,哥哥有些疲累而搪塞过去。

这日午膳,苏彦依旧随意扒了几口便起身欲要离去,姜氏终于叫住了他。

“彦儿,怎么又吃这么少,你瞧你最近都消瘦不少。”

“母亲,许是天气日渐渐热起来的关系罢,我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胡说,这才三月天,怎的就炎热了?虽说渐有春意,早晚仍旧寒凉的很。”

“母亲有所不知,我们行军男子总是比寻常人的身子容易感到燥热些。”面对母亲依依不饶的追问,苏彦心下无奈,只能对母亲说谎。

“也罢,晚膳我叫膳房的清淡一点,纵使没有胃口也多少要吃一些,你也说了你是行兵之人,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是。”

“还有,过些时候就是太子的大婚了,这是我们整个东昭的大喜事,可马虎不得,我在华裳阁为你裁了一身宫袍,已经让人送到听竹轩去了,得空你且试试看看还合身吗。”姜氏执起帕子轻拭嘴角。

闻言,默默低头吃饭的苏婥心上一惊,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哥哥。这几日知道他正是为太子与安和公主大婚之事难过,苏婥根本不敢在苏彦面前提起,谁知如今母亲竟就这么提起来。可也没有办法,这些日子以来上陵城里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太子大婚一事,就算母亲不提亲,又怎能避得过他人?

苏彦面色明显一顿,有些虚白,没有回话就走出门去。

“彦儿最近到底是怎么了,真是古怪的紧!”姜氏不知苏彦怎得突然这般无礼,更是有些气恼。

苏婥也只能摇摇头,然后也站起身道:“母亲,我也吃好回房了,您不是也给我裁制了一身宫制礼服,这便去试试。”

“去吧去吧,若有哪里不合适的加紧着人去改一改。”姜氏摆了摆手。

苏彦走到前厅,正看到宫里来了人,是太子身边的宫人。

“钱公公有礼。”面对外人,苏彦敛了敛情绪。

“可不敢当,苏将军折煞奴才了。”那年轻的公公哈腰作揖。

“不知公公这时来我府上,可是太子有何要事?”

“正是呢,太子令奴才来传苏将军进宫一趟,有事相商。”

“如此,公公且在前厅吃盏茶,我收拾一下这便与公公进宫。”

却说这一日慕云漪一早就被皇后叫进了宫里,在凤藻宫里同皇后和太子共用了午膳之后,皇后借由自己要休息,让太子领着慕云漪回东宫逛逛,一来熟悉一下大婚后所居宫殿,二来也是看看殿阁之中还有什么要着意添加的。

慕云漪和太子都知道皇后这是在给他们二人制造更多彼此间相处了解的机会,看破不说破,他们跪安后便向东宫走去。

一路上太子倒是真真当起了合格的“向导”,同慕云漪介绍着经过的各个宫阁殿宇极其所居之人或用途。

然而其中一座名为“坤仪宫”的宫院却引起了慕云漪的注意,只见那宫院大门紧锁还贴着封条,看着那锁链上的老锈,以及破败的大门和院墙,想来这处宫室已经闲置了很久。

看这殿阁的位置实在是极佳:地处皇宫正中偏东,北接御花园,南承宫中佛堂万光殿,距离皇帝的寝宫更是比凤藻宫还要来的近些。就算是闲置的宫殿,在皇宫之中也不该完全放任不管成这副破败的样子,与周围其他殿阁格格不入,何况有损皇家天威。

慕云漪停下了脚步,指着宫院问太子,“这里是……”

太子抬头望向那宫门上头的牌匾,眉心微动,眼中划过一丝怅惘,虽是转瞬即逝,却被慕云漪捕捉到。

“哦,这宫里曾经走水,后来再不曾住人,加之久未修葺,便被废弃了。”

“哦,原来如此。”慕云漪见太子这般,就此打住没再往深了问,虽说她知道太子有意搪塞,但也清楚这深宫之内秘辛太多,而大多事情不可问更是不可听,她初来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须知好奇害死猫。

跟着太子来到东宫,方入了正殿还未坐下,便见钱公公迎了进来:“殿下您回来了,您今早吩咐奴才去传苏将军进宫来,苏将军已经来了多时,正在偏殿里候着呢。”

太子恍然想起这事儿,用手拍了拍头道:“瞧我,竟把这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慕云漪对太子拘礼道:“既然太子与苏将军有事相商,那我便先回去了。”

“不忙,我叫人带你在东宫里头四处逛逛,你若有兴趣,还可去御花园走走,春暖花开,正是好时候。”说着,太子对旁边人道:“把如锦叫来。”

不一会儿,一名约么三十岁上下的宫人进到殿内,太子介绍道:“这是我宫里的掌事姑姑,今后东宫一应事情你可问她。”

“奴婢宁如锦见过安和公主。”

“宁姑姑是东宫的老人儿了,我初来乍到又是外族生人,今后入了东宫若有哪里不妥不对的,还有劳姑姑指点一二。”慕云漪客气而有礼地看着宁姑姑。

这宁姑姑闻言,赶紧欠身行了一礼:“公主这般可是折煞奴婢了,您唤奴婢如锦便是,公主今后是奴婢的主子,又何谈指点不指点的,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奴婢。”

“如锦是极为妥帖的人,此刻我便让她带你四处逛逛。”太子说罢转头看向宁如锦:“我与苏彦有事相谈,你替我好生照顾安和公主。”

“是,太子安心便是。”说着,宁姑姑扶着慕云漪向殿外走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朱颜祸妃》,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六十九章 府里躲懒

谁知慕云漪方迈出殿门,正碰上进门前来的苏彦,两人四目相撞的一刹,好似时间停止了一般,慕云漪神色淡淡,端着礼冲他点了点头:“苏将军。”随后便翩翩离去。

而苏彦却依然神情复杂的看着她的背影。

“怎的,看到昔日战场上的老对手,还想着与她再战一番?”太子对于苏彦和慕云漪的感情并不知情,虽早年有些传闻,只不过当那些是坊间乱写的轶闻罢了,且苏彦和此事的知情者司空少杨皆没有与他提过,所以并不知苏彦此刻心中正苦涩难挡,竟还肆意的调侃一番,“今后她可是我的太子妃了,你便免了这动刀动枪的心思罢!”

“阿翊你惯会那我逗乐。”苏彦勉强缓过神来:“此番叫我进宫可是有何要事?”

“自然是顶重要的事情,我大婚的事宜皆已筹办的差不多了,只是还差一个典仪官。”太子拍了拍苏彦的肩膀“你我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又曾一起在战场杀敌,思来想去,你来做我大婚之日的典仪官是再适合不过了。”

闻言,苏彦猛然一惊,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太子:“什,什么?”

“做我的典仪官啊!”太子冲他笑了笑,“怎么,不乐意?”

“这……恐怕……”

“别这个那个了,你说,除了你,还有谁能担当这个典仪官?”太子与苏彦却是私交最好、如同手足,加上苏彦身份贵重,于情于理他当这个典仪官都是最合适的。

苏彦这下心中暗暗叫苦,太子这番说辞,自己根本无从抗拒,原本参加太子和慕云漪的大婚已经几乎要了苏彦的名,这下竟还成了典仪官……

“怎么,难道我大婚这么重要的日子都请不动你了?”

“是,是,我这就回去好生准备。”苏彦无奈,只得应下。

太子这才心满意足地锤了苏彦胸膛一下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慕云漪随着宁姑姑在东宫四处走了走,又到御花园逛了一圈,看时间不早了准备回东宫与太子打个招呼,再出宫去。

回去的路上她们又经过了坤仪宫,慕云漪眼前浮现出太子的眼神,心中仍是好奇:这宫殿在走水之前是谁居住的呢?为何太子会谈及色变?

于是她试探地问身边的宁如锦:“如锦,听闻这坤仪宫曾经着了大火?”

慕云漪刻意看着宁如锦的神色,果然她听到自己问起坤仪宫的时候,面上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是了,这坤仪宫在十来年前走了水,之后便被封宫了。”

“那封宫之前住的是何人?”

“这……当时奴婢刚进宫被分在皇子所,对于这坤仪宫之事不甚清楚。”

慕云漪心下了然,果然宫里人人对这坤仪宫都是三缄其口,说明这里当初定然发生了不小的事,只是想来这般也问不出什么了,慕云漪便点点头,随如锦向东宫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慕云漪不是进宫就是在公主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真真是过上了皇家贵女该有的生活。虽说慕云漪从前在西穹也是正经皇室出身,但她很小便同师父贺渊进山修行,后又进了军中训练征战,因而她不曾在女红织绣和打理后院之事上用心,如今让她安安分分的在府里待着,搁了从前必是要闷坏她,如今,她明白今后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她都会过着这样看似至高无上却实则禁如鸟笼的日子。但是她要达到目的,就必须要忍、必须要等。

离着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公主府里面也越来越忙活,郑伯忙里忙外地将慕云漪从西穹带来的嫁妆登记造册,又将宫里近日来来回回赏赐的东西分门别类。

慕云漪本是想躲懒的,结果这一天也被郑伯揪了起来,郑伯来到慕云漪的隐月阁,身后跟着一队仆人端着托盘、抬着巷子。

“郑伯你这是……”

“我的公主啊,其他事情老奴都能帮您办好了,可这些是今儿宫里送来的您大婚之日用的一应物件和穿的凤冠霞帔,这些老奴可没办法帮您归置,还请您自己都过过眼,那些礼袍衣裳更是要试试,看看若有不合身的赶紧送回宫里,叫绣院的绣娘们改一改才是。”郑伯一边絮絮地说着,一边叫身后的仆人们将木箱抬进屋子。

“都是按照我身量裁制的,想来必是合身的。”慕云漪恹恹道。

“这怎么行呢?这大婚之事可不能马虎,何况您这是太子与太子妃大婚,更是要隆而重之,到时候各地百官、阖宫上下都要向您行礼问安的,若有半分不妥可怎么好?”

见郑伯这般苦口婆心,慕云漪只好应下:“好罢好罢,都搁在这儿吧,一会儿我便试试。”

“这就对了。”郑伯对旁边的洛霜和碧滢道:“若有不合适的你们替公主一一记下来,到时候交给我,我再送回宫中去改制。”

“知道啦,郑伯您老人家就放心吧。”碧滢把郑伯推出门去,“奴婢这就伺候公主试衣。”

把郑伯打发走,碧滢回来使了个鬼脸,洛霜看到捂着嘴笑,慕云漪也笑道:“这个郑伯真活活一个管家婆,真是越来越絮叨了。”

“那公主,这些大婚礼袍您还试吗?”洛霜问道。

“试自是要试的,不然岂不要被郑伯念死,只不过现下懒得很,明儿再说吧。”慕云漪指着下巴抵在桌上。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哟,快叫我瞧瞧,哪家的待嫁新娘竟这般懒?”

“阿月!”慕云漪见容月进来,眼睛一亮,站起身拉她进来,“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没人帮我一起看这些个物件儿呢。”

“姑奶奶,你快饶了我吧。”容月扫视了几乎将这屋里填满的红木箱子和红绸布托盘,眼睛都要晕了。

慕云漪叹了口气,想一想也是,她们皆是军中长大的,擅长的是舞刀弄枪、战场拼杀,面对这些繁琐的婚仪之事,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头都大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朱颜祸妃》,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七十章 太子妃的体面

容月在得知慕云漪要嫁给东昭太子为正妃之时,打心底里并不赞同这门婚事,她太知道慕云漪的性子并不适合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但她也深知慕云漪有自己的目的要达成,她背负了太多太多,为了顺亲王府、为了父亲,更为了慕修,所以容月此番来并没有开口劝慕云漪三思,她想做的、能做的,只有陪在她身边。

看到宫里送来的这些大婚之物,慕云漪不得不承认,纵使东昭皇室要立慕云漪为太子妃不过因为一句承诺,更是为了各自利益而相互利用,但帝后在大婚规制上面竟然没有一丝敷衍和马虎,方方面面给予慕云漪的都隆重而正式。

若仅仅是做给外人看的部分也就罢了,就连许多细节方面也一一为她周全好:比如知她不喜繁复奢华,除了大婚的凤冠霞帔,其他赏赐的宫装首饰皆以简洁为主;比如知道她喜欢习武作战,就准她日后可以时常与太子一起出宫至军营视察;再比如知道她喜欢安静,便留心为她刻意择了几个乖巧安静的宫女去东宫服侍,之前见了,确实没有一个聒噪爱嚼舌根的。

坐在床边的慕云漪轻轻的捧起了那件绣满金线纹样、奢美无匹的凤袍。曾经的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身着凤冠霞帔的这一日,只是没有想到如今这些确实为了东昭太子而穿。

想到这里,她使劲的摇了摇头,那个人已经死了,自己的心也就死了,何况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曾经的念想便趁早断了罢。

“对了,世子还是没有起色吗?”容月突然问起。

“是,孟漓尽力压制着云铎的蛊毒,如今进入了永眠的状态,除非有朝一日能找到下蛊之人。”

“今后世子就一直同你留在东昭了吗?”

“当初我救下他时,他已中蛊昏迷,与此同时我又被迫来东昭递交降书,带云铎同来实属无奈,但如今看来也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西穹那对母子也提过,接云铎回去医治,他们想要控制了云铎好拿捏我,但如今东昭的皇帝也是这个心思,只怕一时半会云铎还真是不好出这上陵城了。”慕云漪努了努嘴:“也罢,在我身边,我终究可以安心一些。”

容月明白,这对于世子来说是最安全的了,慕云漪定然是想她若今后除了什么问题,哪怕以慕云漪为要挟,至少能保得他性命。

看着慕云漪默默筹谋了一切,容月起身来到了她的身边,一同坐在了床沿,“小漪,我知你有你的打算,可是我做不到看着你自己在这冰冷的宫中苟且偷生甚至有朝一日以身犯险,所以小漪,请你答应我,无论你要做出什么决定,一定要告诉我,我同你一起。”

慕云漪一怔,原来纵使自己没有道出自己的意图,容月也已然洞悉地清清楚楚,而她的一番话也着实让慕云漪心头一颤,久违了,这种暖意,原来不论发生什么变故,容月总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

慕云漪握过慕云淽的手说道:“阿月,我答应你。”

这一日皇上又赏赐了些物件儿,着意嘱咐让太子亲自送去公主府。太子知道父皇的意图,如今却也是不抵抗,于是痛快的应下,用过了早膳便出宫了。

初晨的阳光极好,太子没有乘坐马车,让宫人将御赐之物先送去公主府,自己则悠哉悠哉地骑着马过去,享受这难得的闲散时光。

正往元锦巷走着的路上,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迎面走来,便是大理寺卿秋景瑄。

秋景瑄这时也看到东陵翊,立即停马欲下来请安,东陵翊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秋景瑄见太子这一身便装,立即会意,只作揖道:“凌公子有礼。”

与太子素日交好的几人都知道,太子若出宫皆会化名为凌风。

见秋景瑄这般机灵,太子也回了个礼道:“秋公子有礼,这是出门去?”

“是。”他指了指后面跟着的一辆马车道:“今儿个休沐,又逢这好天气,我便带着妹妹们一同去城外万空寺烧香。”

“原是如此,莫要误了祈福的好时辰,快去罢。”

“那我先行一步,凌公子,告辞。”秋景瑄再次作揖,对后面马车的车夫招了招手,向前走去。

就在秋府的马车经过太子身边之时,恰好一束刺眼的阳光刺进他的眼眶,他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几乎是一瞬间,马车的窗帘忽而被风吹起,恍惚间,太子瞥到一个女子的侧脸,心突然猛烈地震动了一下。

突然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浮上心头,此情此景仿佛似曾相识,三年前似乎自己也曾见过这张面容,只是那时候自己根本没有力气追上那个人,看清她的面容。

一时间,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的那几个月,是身为太子的东陵翊心中,最为灰暗甚至耻辱的岁月。

那时的他,初上战场,却是勇毅无匹,继承了东陵皇室战场风姿,颇具统领之风。自然了,皇上也是有意历练他,不让他成为一个只坐东宫仰望四方天的储君,于是那时起有战事便会先考虑让太子亲征。

在一场与西南一边族部落的战争中,起初本是战战告捷,作为副统的东陵翊也越来越有信心,军队士气大增,他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直冲敌人腹地,却不想这一回却不如预想的顺利,他的部队被暗算夹击,于是暂时躲进了山林之中,拖延时间以待东昭后续支援的部队。

然而西南山区本就崎岖难行,山中更连下数日暴雨,如此一来,口粮不足、伤势难愈,山中也没有避雨之地,敌人又仗着地理优势时时围击,士兵们浑身湿透着度过了那几日,终于有几人熬不住倒下了。

这时山中的敌人集体围攻上来,攻击此刻虚弱的他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东陵翊的将士们自然是誓死拼杀,结果都不敌状态满满且熟悉地形的部落中人,终是一个个的倒在了他眼前。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太子的灰暗

最后只剩下东陵翊一人在浴血奋战,几十名敌军围着他,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惧意。雨水混着血水从他青筋暴起的额上不断地流下,终于,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在拼尽全身之力冲向几名敌军后,他重重地倒在了泥泞的地上,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手脚捆着躺在一堆潮湿的稻草上,环顾四周,这房子为木头所搭建,陈设摆件上皆画着怪异的图腾,再仔细边听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那口音分明是……赫狄部的人。

这赫狄部落位于东昭西南的五封山,部落之人数十年来居于山中寨子里,鲜少与外界有往来。近些年来,偶尔听闻寨中之人下山抢枪路人钱财,东昭起初觉得到底是无伤大雅,也没有过于阻碍东昭的利益,未曾过分管束,寨民又常年隐在深山之中,所以从没有去管过他们。

然而近几个月来,他们大规模招揽周边山民入寨,部落规模急剧扩大,又仗着他们五封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很快便开始下山大肆烧杀抢夺,刚开始只是临近的村庄,而后愈发肆无忌惮,渐渐侵犯到了东昭境内的村落甚至小镇,于是东昭无法继续坐视不理,决定灭了这个野心渐长的部落。

东陵翊意识到,自己、东昭的储君,被俘了。

果然,很快便有人进来印证了他的想法。

“哟,太子殿下,您醒了啊!”来者满腮杂乱的大胡子,手握九环砍刀架在自己左肩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东陵翊,说罢还踹了他一脚。

东陵翊只觉全身血液“轰”的一下全部冲进了脑子里,奈何手脚皆被绑住,身上又重伤在身无法使力,只狠狠的瞪着那人。

“呸!”大胡子对着东陵翊啐了一口道:“还敢瞪我?叫你一声太子你就真以为自己还是皇宫里高高在上的主子?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只要我东陵翊没死,定有一日会屠尽你们部落之人!”

“哦?”那络腮胡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活着出去!”

“呵,就算我死了,我东昭有的是人可以灭了你们。”东陵翊冷笑。

“东昭又如何?你堂堂太子爷都落到我们手里,我们还会怕其他人?”大胡子一脚踩住了东陵翊的脸说道:“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我们手中的一条狗,最好给我老实一点,老子心情好了就赏你一口饭吃!”说罢,他笑着扬长而去。

当屋子的木门“嘭”的一声再次关住时,屋内连同东陵翊的心,跌入晦暗。

他是东昭朝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是万民爱戴的储君、是他父皇骄傲的儿子,如今这般屈辱他何曾受过,只是这一刻,他没有狂怒暴躁,面上是出奇的平静,而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如此屈辱,你还要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吗?就算东昭很快会来人救你,在那之前你还要受到多吃比方才还要耻辱百倍的事情……”

东陵翊心如死灰,他想到那些死去的战士,想到自己辜负了父皇的期望,想到自己受到的屈辱,“是啊,这样活着还有意义?”

可是就在他几乎要随着心里那个声音去了的时候,他突然脑中一阵轰鸣:东陵翊,你在干什么?你若此刻选择自尽才是彻底失了东昭的颜面,唯有活着,才有机会灭掉他们,不然你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将士兄弟们?如何对得起东昭边境那些被赫狄部屠杀的百姓们?纵然要死,也要先灭掉这个猖狂无道的部落!

东陵翊冷静了下来,不再求死,他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和外面的动静,养精蓄锐,吃寨子里送来的饭菜,即使每天只有一顿,且皆是已经发霉馊坏的食物,他一定要忍,有朝一日寻找机会逃出去!

而每每在赫狄部落的首领赫狄宏和看守之人过来时,他都故意破口大骂,佯装的狂怒不已,甚至当着他们的面把食物砸了,以让他们觉得东陵翊只是个冲动暴躁、受不了俘虏屈辱的太子。

如此一来,他们渐渐放松了警惕,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之后,他们眼中这个心中只有骨气的太子竟然会将地上滚了泥土的吃食照样塞到嘴里吃掉,对于东陵翊来说,只要能有机会逃出去,这些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在他设法逃出去的同时,东昭一方面也已派了庞大的兵力,由苏彦和几位老将亲自率领,来围剿五封山,解救他们的少主。

在东昭军队围至山脚的这一天,赫狄部落中人立刻进入戒备状态,他们在山中有着各种部署,加之山地复杂,就算是东昭人数众多,赫狄部众人也丝毫没有惧意,准备随时迎战,何况他们还有一张王牌握在手中。

赫狄宏下令一队人看守好东陵翊,随后便亲自带着弟兄们一齐冲了出去。

东陵翊知道他的机会来了,突然他一改前几日伪装的虚弱的样子,跳起来还未等看门的两个人反应就已将他们死死的揣在地上,接着他拎起其中一个人手中的刀将闻音而来的人一一料理。

伪装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肆意“宣泄”一番,自然是十足十的死手,而那些倒下都还死死瞪大眼睛的赫狄部人如何都没想到,这天天吵闹不休,且水米不进的人,怎的突然伤势愈合,还有了力气?

杀了一众看守之人,东陵翊趁乱跑出了山寨,然而他却没有即刻寻找东昭的部队会合,从后山下去后,但凡看到有人,无论是赫狄部人还是东昭士兵他就避开。终于在躲了一天一夜之后,才彻底逃出了五封山。

东陵翊决意暂时不回东昭,这样回去,他无法面对父皇,无法面对臣民,更无法面对此刻的自己。

“至于这个期限是多久……当我有资格的时候。”东陵翊遥望着上陵城的方向,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太子的踪迹

苏彦等人奋勇拼杀,虽然山中难攻,伤兵人数源源不断地增加,但终于在第三天傍晚冲破五封山脉主峰,占领了主要的几个大寨子,然而找遍了所有寨子,也没有看到东陵翊。

“说!你们把太子藏哪里了!”苏彦发狠,拔出焚阳抵在寨主赫狄宏的脖子上。而那赫狄宏哪里是个怕死的,见状却笑了,“我自然是把他杀了,吃他的肉,饮他的血,最后把他的皮囊做成了皮褂!”他部落的兄弟已经所剩无几,妇女幼童被抓住,他心知自己如今已无法逃脱,又怎会让这些东昭人如意舒心?

事实上他也好奇,那东昭的太子为何会离奇不见,就算他逃脱了也该立刻去找东昭部队才对。

“你!”苏彦一脚踹向赫狄宏的心口,只见他一口血从口中咳出。

“你杀了我啊,杀了我给你们那窝囊太子报仇啊。”赫狄宏边咳着血边阴笑地盯着他。

“你以为我不敢?!”苏彦举起了焚阳。

“苏彦,你冷静点!”此次一同前来五封山营救太子的连将军,这是东昭老将,又是苏彦的伯父一辈,他向来敬重,于是这才没有继续冲动行事。

“可太子他”苏彦心急难耐,太子究竟在哪里,这不仅仅是一国太子,更是他从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的兄弟啊!

“但你若此刻杀了这赫狄宏,那么唯一有可能知道太子下落的人都没有了。”连将军将苏彦朝一旁拉了拉,“孩子,你这是关心则乱啊,你好好想想,太子之于他们赫狄部落就如同现在这赫狄宏之于我们东昭,我们尚且不会立刻杀了他,太子对于他们来说是何等巨大的筹码,他又怎会真的杀了太子?”

当时的苏彦到底是年轻急躁,如同东陵翊一般刚上真正的战场不久,骁勇有余,可是在谋略方便就尚待历练,敌人稍微一激,他便急火攻心,殊不知这正中敌人下怀。

“伯父,是我疏忽了。”

“无妨,且先等等,我自有办法让这人开口。”

不一会,便有士兵押着一个女子和两个孩子过来。

“相公,相公!”

“阿爹!”

“爹爹!”

赫狄宏闻声猛地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正是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你们我不是让三胡子送你们下山了吗!”

“相公,我们下山的途中遇到了这些东昭的士兵,三胡子他们被杀了,我们娘儿仨就被抓回来了。”赫狄宏的妻子声音凄凄,看着浑身是伤的丈夫心痛不已,却又不能上前靠近去瞧瞧他。

“赫狄宏,我们不会杀你,可是你的妻儿对我们可就没什么价值了,所以,你知道怎么做。”连将军向手下使了个眼色,站在一旁的几个士兵立刻拔出刀剑架在了赫狄宏妻子和儿女的脖子上。

见如此情景,苏彦却心有不忍,他并不是初次上战场,从小跟父亲叔伯们在战争中也算见惯了厮杀死亡,可是对于女子和孩童,他却从未动过手,如今却要以这种手段逼那赫狄宏吗?

连将军见苏彦沉默,似是略有迟疑便知道他心中所想,这孩子从小正直善良,必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些战场上对敌人对弈时必要的“伎俩”,可是苏彦今后总要面对越来越多的这类状况,若一直心软怎行,赫连将军决定正好借机给他上一课。

他没有看苏彦,而是再次对部下使了颜色,他们抵着赫狄宏妻儿的力气瞬间加重。

“伯父,他的妻儿,他们”苏彦果然开了口。

连将军眼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走到面前亲自扼住了小男孩的脖子。

“唔”男孩顷刻面色涨红,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哑音却是难以说出话音来。

“你这个卑鄙小人!都说东昭人正直,都是放屁的!”赫狄宏如何见得住自己的儿子这样,怒吼道:“畜生,有什么事你宠着我来!”

“小人如何?畜生又如何?我只知道你的妻儿现在全部在我手里,可他们能不能活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勋儿”

“哥哥”

赫狄宏的妻子使劲想挣脱开抓着自己的士兵,奈何再如何都扭不开他们钢铁般的手臂,小女儿见如此场景,更是吓得大哭不止。

连将军看着赫狄宏的眼神,已经知道了答案,他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数。

尚未数到三的时候,赫狄宏就开了口:“我说,我说!你们快放开我儿子!”

闻言,连将军立马挥了挥手,那抓着小男孩的士兵立马松了手,但依然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小男孩如获重生般猛地咳嗽了几下,大口喘着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太子在哪里。”

“你在耍我们?”连将军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的看着赫狄宏。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确实之前一直俘着他,就在旁边那个小仓里,前儿个早上你们攻上山来,我命人看守好他,就下山去迎战你们了,结果他居然不见了,这我也是落到你们手中,跟你们同时知道的,或者他趁乱逃出去了吧。”

“你所说当真?”苏彦拧起眉头看着赫狄宏,“这也太奇怪了,若太子真的逃走了,山中山下都是我们的人,他应该立刻来找我们才对啊,而且士兵也应该发现他才是。”

“这我也想不通,照理说,他重伤在身,这些日子又不肯吃饭,刚开始闹腾得厉害,后来渐渐的都没了力气去闹,这样又如何能够逃的远?”

此话一出,苏彦更是担心不已,东陵翊居然连饭都不吃,还有伤在身,又是被俘之身,这让他如何承受的住?

可是他突然转念一个激灵:他所认识的东陵翊虽然贵为太子,却也不是心短无脑之人,既然已经被俘,那么大吼大闹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太子又岂会这么做,除非除非他有了什么主意,在掩人耳目!

如此想来,苏彦突然放了心,东陵翊或许真的逃出去了,只是他为什么没有找到部队便不得而知了,是正好错过还是有意而为之?总之,既然没有消息,他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自己要尽快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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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拂面女子

连伯父,您押解赫狄宏回宫复命,若太子真的逃出了山定也不会走的太远,由我亲自带一队人马找他罢。”

“如今也只有如此了,你与太子自小一同长大,对他更为了解。”连将军应允道:“来人,把赫狄宏和他的妻儿带下去,分开关押,明早回程!”

苏彦一刻也没有停歇,立即带着一队士兵一路沿着山路下山开始搜寻太子。

太子避开一切官道和百姓常走的道路,一路向北,没有目的地。已入初冬,越向北边,天气越发寒冷。

他进入了一座荒山后停下了脚步,“就是这里了。”

在那座食物匮乏又鲜有人迹的荒山中,要生存下来都已属难事,而东陵翊却没有半分要离去的意思。从进入那里的一刻起,他如同跟自己过不去般,在荒山中挑战自己的极限,渴了食草叶,饿了就随便寻找山中一切可以充当“食物”的东西充饥,他草草搭了个棚子,每日只睡三四个时辰,只要睁开眼睛便以极端的方式磨练自己的意志。

艰苦又如何?经历了被赫狄部落俘虏的日子,如今还有什么是自己无法承受的吗?

东陵翊这样死拼,一过便是三个多月,彼时已是隆冬。原本已经心境平和下来的他,有一夜忽而梦见了那次讨伐赫狄部落的情景,因自己的莽撞而冲入赫狄部的圈套,最终战士们全部战死,而自己成了俘虏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放下,却不想梦境中真实的再现,那段过往仍是他的心魔。

醒来之后,草棚外飘起了大雪,他却也不管,跑到雪地上疯狂的练剑,分明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他却汗如雨下。就这样连续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也没有进食,终于在一记凌空横扫旋身落地之时,他翻倒在了雪地上。

这一倒,整个人便泄了气,再无丝毫力气起身,他也不挣扎,就那样看着漫天的大雪簌簌的落在自己的脸颊、眼中,自从被俘的那天起,他原本黑亮的眸子开始涣散、失去了焦距和温度,直到这一刻雪花的那丝丝冰凉碰触眼眶,他突然眼中涌上热气,最后,失去了知觉。

昏厥不知道多久,东陵翊稍稍有了一点意识,朦胧间他觉得周身不再潮湿寒冷,自己似乎是躺在了屋内榻上,而眼前似乎有个人影坐在榻前。

努力眯起眼睛看到,是个女子,可她以纱巾拂面,他无法看清那究竟是谁,想要开口问问,却发现自己根本虚弱的根本连张口都无法,于是他就看着那个女子在一旁为他手臂上的伤口涂药。看着她轻柔的动作,东陵翊直觉一阵疲乏无力,又昏睡了过去。

之后的两三天里东陵翊又断断续续的醒了几次,发觉这女子始终在身边,喂他吃药、喝粥,给他伤口换药,他仍旧没有办法动弹,只是觉得莫名的心安,这女子的出现,竟给了他久违的暖意,尽管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他连对方的身份都尚不得知。

终于在他渐渐缓过来了些精力,慢慢地抬起手似是想要伸向那个女子。

“你……”

女子原本在一旁煎药,闻声突然一惊转过头来,看到东陵翊醒来,下意识的赶紧伸手模向自己面颊的丝巾,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险些将药壶打翻。

“你是谁?”东陵翊再次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女子只是摇摇头,没有作声,随后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东陵翊。

东陵翊见女子实在不愿透露,于是不再逼迫,只想着等自己再恢复的好些,再询问不迟。看着炉上药壶盖子扑扑的冒着热气,东陵翊眼皮又开始变得很沉,很沉……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了女子的身影,门外寒风呼啸,而屋内却是异常安静,等了半天也不见女子出现,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名女子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病的糊涂了臆想出来?

这时有人进来,他以为是那女子,激动地抬眼望去,却见是一男童端着药走了进来。

“大哥哥,你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东陵翊问那陌生的小童。

“哦,您这是在我们庄子里,我阿爹是庄子管事。”小童说着把东陵翊扶坐了起来。

“那我……”

“哦,前几日我阿爹去北边山上挖参,发现大哥哥你昏迷在雪地里,便和叔叔们把你救回来了。”

“原来如此,多谢。”

“哥哥你是迷路了吗?”

“呃,是。”东陵翊并不准备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何况自己如今衣衫褴褛、满脸胡须,莫说高高在上的天家太子了,就算说自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都未必会有人相信。

“小兄弟,我昏迷的这几日都是谁照顾我的?是否……有一位姑娘?”

“姑娘?你说什么姑娘?这几日都是我在这里照顾你,并没有什么姑娘啊。”

东陵翊见这小男孩目光清澈,并无隐瞒之相,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看来那女子真的只是自己的梦中人。

可是那梦境也太过真实了,而且几乎连着好几日自己都看到了同一个女子……

在东陵翊可以下地之后,他仍不死心的在庄子里四处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最后他才终于放弃。

又过了几日,东陵翊基本痊愈准备离开之时,在庄子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彦。

苏彦抬头看到东陵翊,亦是吃惊不已,并不是吃惊在这里找到他,而是吃惊只是数月未见,东陵翊却几乎变了一个人:黝黑粗糙的皮肤,满脸卷曲的胡须,凌乱的头发,以及破旧的衣裳,除了那高挺的背脊和坚毅的眼眸,哪里还看得出这是东昭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阿翊,我们回家吧。”不是太子,不是殿下,而是“阿翊”,这句话苏彦反反复复练习了很久,如何说的平常、随意,不让东陵翊抵触,他只是想带他最好的兄弟回家。

“好,我跟你回家,阿彦。”出乎苏彦的意料,东陵翊没有预想中的抗拒,居然一口就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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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公主入宫

这次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东陵翊忽然觉悟了许多——关于他的失利、关于他的逃避、关于他的没有怯弱。

是时候回去了,东昭。

东陵翊深陷回忆,久久才回过神来,纵使如今早已走出阴霾,可那段过往仍是他不愿时时触及的部分,方才不知怎的,看到马车中女子的侧颜,居然让他想起了当初那个梦中的女子……

“你究竟存在吗?”东陵翊深思,但就算那女子当真存在,也不该在这上陵城中,何况那庄子上的人又为何要骗自己呢?

转眼,他已经来到了安和公主府门口,他摇摇头甩开脑中纷乱的思绪,如今四国局势动荡,自己也即将要与安和公主大婚,此刻又岂是想入非非之时!

钦天监夜观星象,又由万空寺大师由太子和安和公主的八字算得,四月初七为上上吉日,便选为大婚之日。

转眼已入四月,春色芳菲,上陵城一扫三月的阴雨绵绵,成日的晴空万里,百姓们都道太子殿下大婚必为东昭带来福泽,钦天监甚至连连上表,观测天象,初七那日更是碧空无云,实实是国运昌隆的好兆头。

照理说,宫中皇子娶亲,女方应从母家府里出嫁,虽说皇子身份尊贵,但也是按照传统嫁娶习俗,在皇妃母家向岳父母拜礼,再将皇妃接入宫中。

但慕云漪身份特殊,为和亲公主,虽说她在宫外也有御赐的公主府,但是她的宗亲长辈都不在东昭,唯有一个弟弟顺亲王世子,却是昏迷不醒,所以若从安和公主府出嫁,在仪程上实是有些尴尬,故而皇上和皇后决定,索性就让慕云漪在大婚前一日住进宫里,免去一切迎亲习俗,改为一早在东陵宗室祠堂告祭拜礼,随后再由吉时前往皇宫的昭正门外,见过宫外百姓,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原本在公主府里忙叨张罗了一整月的郑伯,得知公主在大婚之前就入宫,顿时失落万分,但这是天家旨意,他们下人也是无法,只好将准备的一应之物一件件的嘱托给碧滢和落霜。

进宫这一日的早上,慕云漪叫来了公主府上的所有婢女仆人,对他们道:“今晚我入宫之后,便极少会回来这公主府了。”说着,慕云漪看向众人之首的郑伯:“郑伯,今后这府上就全靠你打理了。”

“公主只管放心,老奴会尽心打理好咱们公主府……虽说您与老奴主仆之日不长,但是您这一出嫁老奴这心里……哎……”

郑伯这一番话倒触及了所有下人的心肠,甚至有几个年龄小的婢子当即哭出声来。

虽说公主府中的侍婢下人,有相当一部分在进府时带着不同的身份和立场,但是与慕云漪相处下来,都真心奉她为主子,虽说她不是时时刻刻与大家打成一片,有时候甚至有些清冷寡言,但是她对于每个人从来都是尊重的、和善的,不会因为奴仆的身份而轻贱他们,甚至总会主动关心下人,无论如何慕云漪也是皇族出身,他们从没有见过这般好伺候又真心待人的主子。

碧滢见到那几个平时与她交好的婢女落泪,自己也没能忍住,上前拉着她们的手。

慕云漪亦是心有不忍,可没有办法,她只能带两个贴身婢女进宫,其他的只能都留在宫外,遂只好安慰道:“虽说我不能时长出宫,却也不是永远见不到面了,尤其你们这几个小的,梨花带雨,叫我怎么能够放心进宫呢?”

“是了是了,大家快别哭丧着脸,明日就是咱们公主的大婚之日了,你们可不能给公主惹霉头呀。”

听得郑伯此言,婢女们急忙擦了擦眼泪,生怕给公主大婚犯了忌讳。

慕云漪对一旁的落霜使了个眼色,洛霜捧着一个上锁的木匣子走上前来。

“公主府仍作为我在皇宫之外的府邸,所以你们的份例照样一分不少,自然了,你们若想另谋生路或是有年岁到了想要回乡成亲的,便来同我说一声,我今日就把你们的卖身契给你们,从此你们便是自由身了。”说着,慕云漪从落霜手上接过木匣子,打开上面的小锁头,示意给众人。

闻言,众人各自犹豫一番,最后除却三名二十来岁的婢女走了出来,其余人皆表示要留在公主府里。虽说能够领了卖身契是极好的,但是他们其中很多人都是孤身一人,离了公主府未必能找到更安稳的好去处,再者其中几个人是奉了不同主子之命安插在府里的,自然是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思任意离开,就算慕云漪嫁到宫里了,他们也要等着上头的“发落”。

而决定出府的三个婢女,两个是到了适婚年龄,乡下家里给找好了人家,另一个是家中老母得病,早就想求了公主的恩典出府去。

慕云漪得知之后,除了将卖身契放给了她们,各自拨给了她们一笔钱银。

另外,慕云漪从耳朵上摘下一对白玉如意耳坠,从发间取下一支绕金丝玉荷发簪,分别给了那两个即将成亲的婢女,又额外给那回乡探母的婢女一小袋钱财,叫她回去给母亲寻医治病。

三人拿着公主的赏赐,眼含热泪齐齐跪下叩谢恩德,久久不肯起身。

将所携带之物最后盘点清楚后,慕云漪上马车,带着碧滢和洛霜入了宫。

毕竟还未成婚,所以这一夜慕云漪并未直接入住东宫,而是被安排临时住在一间宫殿,听闻是先皇的长公主,也就是皇上的长姐出嫁前,在宫中的殿阁。虽说只是临时住一夜,里面也已被打扫归置的如同新葺宫阁一般。

不知为何,自入宫那一刻起,慕云漪心中开始生出隐隐的不安,夜里更是翻来覆去的一直没有安然睡下,最后索性起身下地,支开了窗户。

然而细细想来,至今为止一切分明都是依照自己的计划而来,并未有何不妥之处,于是她安慰自己:或许是初入这陌生的皇宫还有些不习惯罢了。

寅时未过,朝阳未出,想着距离盘发上妆的时辰还早,慕云漪便取了件披风,出门透透气以缓解内心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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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太子的乳母

不知不觉的,她竟又来到了那座废弃的坤仪宫门前,此刻月光幽幽,这宫殿便更显得神秘,甚至有几丝阴森之感。

鬼神之说,慕云漪向来是不信的,加之此刻四下无人,以慕云漪的身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是易如反掌,但是马上就是自己成婚的时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她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绕开了这座宫苑。

离开坤仪宫不远处,是一片修剪排列的颇为讲究的黄杨矮灌,中间拥着个一人高的花池。再往后走去,是一条鹅卵石子路,两边拥着簇簇小花儿甚是好看,虽不知通向哪里,但慕云漪知道这里并非御花园所在,心道:原来除了御花园,这皇宫之中还有这般好看的园子,一时兴趣,便沿路向前走去。

拐过几道弯,石子路的尽头是一大片杏树林。彼时天际隐隐发白,杏花簇簇粉白,倒使得这微凉的初晨有几丝温馨之感,引得慕云漪欣然走入。

眼前的杏花,格外温婉动人,一时间慕云漪心中的烦忧竟也淡去不少。西穹鲜少种植这种柔美的树木花草,只因民族骨子里崇尚刚硬强悍,泫音城和宫中多以松柏梅菊一类耐寒强韧的花树为主。

只是眼前这杏花虽美,慕云漪记忆中最美的花却是那一束寒梅,虽已十分久远,可那簇胭红却始终深深印在心底。

待慕云漪愣过神时发现不远的杏花林深处有个凉亭,而凉亭中似有人在。

于是她向凉亭走去,绕过棵棵杏树靠近凉亭后,发现亭中坐着的竟是太子的乳母秦嬷嬷。之前在东宫之时,曾见过这秦嬷嬷一面,听如锦说,太子小时候,皇后娘娘打理后宫十分辛苦,太子并不是一直养在皇后宫中的,先是在皇子所,后来到了东宫,可以说太子是秦嬷嬷一手带大的,所以太子十分敬爱秦嬷嬷,把她当亲人一般的照顾,东宫上下更是把秦嬷嬷看做半个主子,如今秦嬷嬷年岁大了本该放出宫去,太子知道秦嬷嬷宫外无依无靠,便留她在东宫里养着。

“老奴见过安和公主,哦,今儿个起应当改口了。”秦嬷嬷笑脸盈盈,“太子妃万安。”

“秦嬷嬷有礼。”慕云漪也笑了笑。虽说与这秦嬷嬷才是第二次见面,且上一次也只是点头问安,但慕云漪却能看出这秦嬷嬷是个善慈之人,如锦也说过,秦嬷嬷是个再和蔼不过的人了,不然也不会得太子这般敬重了。

“今儿是您和太子大婚的日子,怎得太子妃现下却在这里?”

“今晨起得早,瞧着时辰未到,就四处来走一走。”

“太子妃昨儿夜里没睡好吧,想来也是,哪个新嫁娘大婚前一日能睡的踏实呢。”秦嬷嬷看着慕云漪,只当她是因着新婚之日而紧张。

没睡好是真的,却不是因为新婚,只是秦嬷嬷这般想着,慕云漪便没有多说别的,“说来这林子的杏花当真开的极好,本宫经过看到,都挪不动步子了,不想在这里遇到秦嬷嬷呢。”

“是呢,太子小时候总是和……”突然秦嬷嬷眉头一紧,收住了原本脱口而出的名字,顿了顿才道:“总是喜欢来这杏花林子里玩耍,所以老奴今早走着走着,就又来到这儿了。”

慕云漪听出秦嬷嬷话中的犹疑之意,却也没有追问,毕竟事关太子,她没必要“关心”的太多,便转了话题:“秦嬷嬷起得也很早呢,现下卯时都未至。”

“这人老了啊总是起得早,加上今日是咱们太子大婚,老奴心中感叹,当初接过太子的时候分明还是襁褓里呱呱啼哭的胖娃娃。”说着,秦嬷嬷用双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下,“这转眼太子就要成婚了,老奴呢也成了个老太婆了。”

“时光飞逝,本宫也总是记得小时候本宫的皇祖母发丝如墨,前阵子回去见到她,也是银发苍苍了。”

“太子妃生得这样美貌,想来您的皇祖母满头银丝也是美丽的。”

慕云漪却是没有否认,皇祖母一直是自己心中最美的女人,并非全然美在外貌之上,而是皇祖母那浑然天成的气质,雍容端丽,典雅不凡。

见慕云漪没再言语,二人默默半晌后,秦嬷嬷却是再次开了口:“太子妃,老奴有番逾矩的话,只因见您是极明事理的人,便倚老卖老,斗胆说一番了。”

“秦嬷嬷言重了,有何话,您但说无妨。”

“您贵为西穹公主,与我们太子算得上是极为般配登对,而你与太子二人又是男才女貌,可谓佳偶天成,这桩婚事照理说是无可挑剔的,我们做臣民做奴才的更是没有资格揣测和置喙的,但其实老奴心里明白,你们的这场婚事必有其中深意,虽然老奴不清楚具体因为什么,这终究是委屈了您和太子两人。”

闻言,慕云漪不语,这本就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事情,虽然内心深处还是有些难过,但是为了家族和父亲,又何来的委屈之说呢?至于太子,想来他既身为太子,就早该有为国家付出婚姻主动权的觉悟吧。

“老奴虽是个奴婢,但在这宫中几十年,早已看透了政治婚姻的痛苦。”说到这,秦嬷嬷无奈的摇了摇头,“皇后与皇后如此,不想如今太子和您也要走上这条路。”

闻言,慕云漪却是暗自心惊,向来听闻东昭皇帝与发妻叶阳皇后恩爱伉俪,故而多年来虽坐拥后宫佳丽却鲜少宠幸她人。

原来这东昭帝后之间竟也只是政治婚姻吗?

慕云漪更不明白的是,秦嬷嬷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老奴知道您嫁过来定也是有着不得已的难处和苦衷,只是如今既然别无他选,我只希望您和太子能有一段尽可能美好的婚姻。”

如此这般,慕云漪已是了然七八分,秦嬷嬷是担心自己与太子之间只是纯粹的政治联姻,甚至她猜到了两人之间的“合作关系”,担心慕云漪会只扮演一名合格的太子妃,而无法扮演好正妻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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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秦嬷嬷的嘱托

慕云漪没有说话,却认真地正视着秦嬷嬷的双眼,秦嬷嬷见她这般,便继续安心地说了下去。

“太子虽是老奴的主子,说句犯上的话,老奴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既是自己的孩子,别人看不穿,老奴却清楚,太子这孩子表面上看起来明朗英勇,内心却是有很多的苦和痛……”

“嗯,本宫曾听闻,太子当年被俘一事,那对于他应当影响很大……”这一点慕云漪确乎是感同身受的,当她听到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曾经自己因年少鲁莽,急于证明自己而失利战场,输掉了顺亲王府的尊严,也给自己的左颈上留下了一道疤痕。

于太子来说,那次被俘的灰暗就如同她这道疤痕一样,永远抹不掉、忘不了。

“那次被俘只是一方面,十多年前那件事情才是……”说到这里,秦嬷嬷摇了摇头,收住了话题:“罢了,不可说,不可说啊。”

慕云漪心奇,探究地看着秦嬷嬷想要知道她说的“十年前一事”所谓何事,秦嬷嬷却道:“那是埋在他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事实上老奴知道的也不甚详细,甚至连皇上皇后都不知,所以希望有一天,太子能够亲自对太子妃您袒露心声罢。”

“秦嬷嬷,您说的这些话,本宫明白了,本宫会尽力做一名合格的妻子。”

“妻子”二字实实是戳进了秦嬷嬷的心窝里,她登时热泪盈眶:“老奴就知道,太子妃是极为通透也是极为善良的人,定能明白老奴的一番心思。”

“本宫自西穹而来,无论是东昭的礼仪还是习俗,都有所欠缺,于前朝贵族宗亲间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更是不甚了解,加之您大概也有所耳闻,本宫自幼长于军营,从不用心于女红管家之上,女儿家所必备的点茶、插花之类更是一窍不通,不知能否担得起这一国储妃的位置。”

“纵使外界传闻多么离谱难听,但老奴初见太子妃时就看得出来,您是顶好的女子,顾全大局、聪慧睿智,女红之类,您贵为公主,又是太子妃,本就无须操心,至于管家之事,若公主信得过,老奴和如锦自会帮您打下手,一准不会让您出了岔子去。”

“如此便倚仗秦嬷嬷了。”

“再说烹茶焚香那一应闺阁女儿研习的玩意儿,太子妃更是不必多思,会则最好,不会也不影响什么,反倒是您身上的大气的处事之风和对于格局的洞悉,是世上千千万女子都没有的,唯有您这样的女子,才是最该站在太子身边的人。”秦嬷嬷看着慕云漪的眼神里满是欢喜。

“秦嬷嬷过誉了,只是如今本宫既然嫁与太子,那么我二人的荣辱便是一体的,所以本宫会尽一切力量为着太子好。”

“好,好,老身谢过太子妃了。”秦嬷嬷热泪盈眶,向慕云漪行了一个大礼。

“秦嬷嬷快请起,您这是做什么。”慕云漪上前将老人家扶起来。

“不瞒太子妃,近日来老奴身子不济,每次见着太子的时候甚至都会想着这会不会是最后一眼见到,如今能在太子大婚之前,将这些堵在老身心口的话都对太子妃说出来,也便能安心了。”

慕云漪看着秦嬷嬷,心中亦不禁感怀,这秦嬷嬷是真心疼爱太子,也是最为了解太子之人,秦嬷嬷之于太子就如同皇祖母之于慕云漪。

慕云漪上前握住秦嬷嬷的双手道:“嬷嬷,您安心。”

除了爱上他,其他的我都会一一做到。

“有您这话,老奴没有什么不安心的,太子妃,时辰也不早了,您快些回宫里去着装打扮吧,待会太子便会去接您一同去宫门口接受百姓朝拜了,老奴就在东宫等着您了。”

“好,那本宫先行一步。”

天未大亮,宫门外早早就热闹起来,太子大婚,于举国上下都是一等一的大事,百姓们早早就聚在了昭正门外头,希望有机会目睹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之风貌。

上陵城的百姓一开始对于安和公主这储妃的身份也颇为迟疑,到底与西穹的积怨也不是一年两年,但后来看到了皇家的态度,便是放下了心:东陵皇室就是整个东昭的信仰,陛下与殿下的选择,自是不会有错。

慕云漪回到所居宫殿时,宫里的宫人们已经忙活起来。只见他们踱着碎步来往于各屋室之间,端物、盘点、铺毯,便是一点都出错不得。

远远地看到慕云漪回来,碧滢连忙与洛霜跑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拥住自家主子,碧滢低声道:“主子您可回来了,一早不见你,来伺候上妆的嬷嬷们正四处问呢,奴婢只得找借口推脱着。”

“是呢是呢,咱们快些进去吧。”洛霜也开口道。

慕云漪不由分说地被两个丫头拉着急忙忙地进了屋里。

三位嬷嬷见慕云漪进来了,立即迎了上来,“太子妃娘娘一大早这是去哪里了。”

“哦,原是本宫晨起有些胸闷气短,瞧着方才时辰尚早,便出去殿外透透气。”之前便听说,今日这三位嬷嬷都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嬷嬷,曾经帝后大婚就是由她们三人伺候的,所以慕云漪面对她们自是礼敬有加。

“原是这般,那太子妃娘娘现在可感觉好些了?让奴婢们伺候娘娘更衣上妆罢。”

换上了繁重的凤袍霞帔后,慕云漪由碧滢和洛霜扶着缓缓坐在铜镜前,由那三位嬷嬷分别为她盘发、上妆、着首饰。最后慕云漪戴上凤冠盖起了喜帕,接收到来自头顶的重量,她才又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大婚的真实感。

门外有人来报,太子来接太子妃了。

苏彦作为今日太子大婚的典仪官自是陪着太子站在院中。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身着凤冠霞帔缓缓从殿中走出来,苏彦怔住,他曾无数次想过慕云漪为自己穿上嫁衣的样子,如今看到一身凤袍的她纵使盖着盖头,也让自己心立即停跳了数拍,正红镶金边的广袖长袍虽层层繁复却衬得她格外的端庄典雅,高盘起发髻隐在盖头之下,凤冠的金玉流苏隐隐露出,苏彦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盛妆之后绝美的容颜,只是这一切皆是为了太子东陵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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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太子大婚

慕云漪由一位嬷嬷搀着,双手覆在一起,礼数端的是一丝不差,十足已是太子妃的架势,只是眼前这样的她却让苏彦觉得无比陌生。

苏彦目不转睛的看着慕云漪的迈着的每一个稳稳的步伐,同时太子也伸出手向她缓缓走去……就这样看她嫁给阿翊了吗?

太子牵着她的手一同上了二人大婚的仪驾,接着对苏彦使了个眼色,彼时的苏彦木木地愣在原地怅然若失,一旁的太监见苏彦半天没有反应,上前小声提醒了一番,他这才缓过神来,到前头上了红鬃高马,领着大婚仪驾向昭正门走去。

出了昭正门,太子与慕云漪下车,执手一同登上了宫门前的高台,宫廷礼乐亦随之停止。

百姓见到太子与太子妃,皆跪拜齐声喝道:“太子、太子妃千岁千千岁,恭祝太子、太子妃新婚大喜,福泽绵长!”

太子执起慕云漪的手,另一只手则向百姓挥手致意。

当苏彦看到台上那夺目的两人双手相碰时,拳头捏的骨骼间咯咯作响,一股血终于冲上了脑子,下意识的向前迈去……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却发现已被人重重的拉住,他回头一看,司空少杨正神色严肃的看着他。

“苏彦,看清这是什么场合,冷静点,切莫忘了臣子的本分。”

司空少杨之言,让苏彦冷静下来,慕云漪已三番四次说的如此明白,现在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那是太子啊,难道自己连君臣之谊都不顾了吗。

“我……好,你且放心,我不会冲动。”苏彦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那便好。”司空少杨松开了手,又向左右扫视一番,担心有人注意到苏彦这般异常。

接受了万民朝拜和祝福,太子与慕云漪又站了片刻,才下了高台,礼乐重新奏响,仗的队伍浩浩荡荡,向流光殿走去。

流光殿为东昭历代君王与皇后或是储君、储妃大婚的宫殿,在皇宫东边,每日皇宫的第一缕阳光便会洒进殿内,取婚姻如朝阳般绚烂美好之意。

流光殿本就恢宏大气,此时更是被装点的奢贵华美。宽阔的大殿之内处处摆饰皆贴金箔,正红绣金线龙凤的幕布与长毯相交映,所见之处:琉璃壁挂、银杯金盏、法郎掐丝仙鹤灯座、祥云纹白玉案台等等无不彰显添加富贵。

贵族百官早早就携亲眷来到了流光殿外,看到太子太子妃的仪仗到来,立刻噤声恭迎。

帝后二人亦站在流光殿的阶上,笑盈盈的看着缓缓走来的一双新人。

较之民间的婚嫁礼乐,宫廷的礼乐更为庄重肃穆,太子始终执着慕云漪,一步步地迈上了红毯,苏彦走在太子斜后方,心思沉重。

“父皇、母后。”

“皇上、皇后。”

太子和慕云漪来到了皇帝跟前,行了一礼。

“好,佳儿佳媳,从此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这时旁边的皇后对慕云漪笑道:“安和呀,你是不是该改口了?”

慕云漪低眉浅笑,随后轻轻开口:“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纵然心中对于这突然的改口十分的别扭,但今后自己便是这东陵皇室的人了。

听得儿媳的改口,帝后大悦,同时也有宫人提点,吉时已到,该由典仪官宣读太子妃的册封旨意。

苏彦拿着圣旨宝册,走上前去,经过慕云漪时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红妆凤冠的女子是那样耀眼,又是那样的遥远。

面对百官朝臣,苏彦缓缓展开册封皇布,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穹安和公主慕氏,温良恭顺,持躬淑慎,贵而不恃,谦而益光,柔明毓德,静正垂仪。今册封为太子正妃,入主东宫。望尔克承荣锡,襄协太子,范以率先。钦哉!”

“儿臣,谢恩领旨!”慕云漪端着一身繁琐沉重的礼服头冠,稳稳的跪下,叩首谢恩,随后从苏彦手中接过了册封圣旨。

苏彦眼看着那道册封的圣旨,如同一道枷锁,就这样沉沉的落入了她的手中,而苏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无他法,但凡她说一句反悔、甚至一个犹疑的眼神,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可偏偏她,自始至终,甘之如饴。

“恭喜太子、太子妃。”苏彦身为典仪官的任务完成了,拱手道了句祝福,便退了下去。

这时仪礼公公看着时辰,在一旁提示道:“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时值正午便可行拜堂大礼。”

还有些时候,太子拉着慕云漪走上前去,百官们见状立即跪拜行礼:“恭祝太子、太子妃,百年好合,福泽绵长!”

二人昂首接受着朝臣的祝福参拜,太子对身边的慕云漪轻声说道:“一会即将礼成,你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无论你我的结合因何而起,今后你就是东昭最尊贵的太子妃,本宫定会护你一世。”

“护你一世”,慕云漪听闻这四个字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这承诺竟是这般似曾相识只是曾经说这句话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

“怎么了?”太子见慕云漪身形一怔,侧身问道。

“没有,谢谢殿下。”

“你与本宫既是夫妻,就不必如此客气,稍等片刻,本宫知你顶着凤冠定然已是疲累不已,待拜堂礼成,我便同你下去歇息一番。”

“是,谢过殿下体恤。”

太子不住勾起唇角笑道:“那日你来我宫里对我开诚布公的坦言一切时,是那般的无畏和爽利,怎得现在这般小心翼翼,谨慎持躬,倒叫本宫有些不习惯了。”

“那是殿下是殿下,我是我,如今殿下为我夫君,所谓夫为妻纲,自是不能不躬慎小心的。”

太子与太子妃身后不远处的帝后二人,自是听不清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只是眼见着两人这般,太子更是对那安和公主呵护有加,当下倒是一百个放心了。

皇上与皇后相视一眼,皇上亦执起皇后的手。

无论真心实意,或是逢场作戏,只要在台面上和谐亲密,这便是皇家婚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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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宫中命案

“太子、太子妃,时辰快到了。”

经身后的礼节嬷嬷提醒,二人回身走进大殿,宫女们连忙跟上将慕云漪身后长长的曳地拖尾摆正。

大殿之内,帝后二人已经坐在正首,一旁的仪礼公公躬身朝二位主子和二位新人行了一礼后,高声道:“吉时已到,一拜东昭天地山河!”

慕云漪的手轻轻搭在太子的手掌上,二人一共向殿外苍天敬拜。

“二拜东昭列祖列宗!”

二人转身拜向殿内香案之上东陵皇室的先祖牌位。

“三拜东昭国主国母!”

帝后正襟危坐于殿中正首,接受着太子与太子妃的跪拜。

“夫妻交拜!”

随着公公这一声唱呵,慕云漪眼前突然闪过慕修的面容。

慕修,我听你和父亲的话,嫁给东昭太子了,我会好好护着自己,好好护着顺亲王府,只是我从此只能将你放在心底,再也不能时时提起了……

就在太子与慕云漪相对而站,正要深深拜下之时,突然听得一旁“噗通”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名小太监跪在了皇上跟前。

“放肆!哪来的奴才好不懂规矩,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皇上大怒。

“是啊,怎得这般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成何体统。”皇后亦是不悦,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站在殿内殿外,拜堂尚未礼成,被一个小太监搅扰,传出去天家颜面何在?

“皇上、皇后娘娘恕罪容禀,出……出大事了!”那小太监把头埋得很深,颤抖着说道。

殿内的宗亲们和殿外观礼的朝臣们,看拜礼停了下来开始窃窃私语。

“什么事能比太子大婚更重要?!”皇上将手重重地拍在龙椅扶手上,对一旁的宫人吼道:“还不给朕拖下去!”

慕云漪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好默默地等着,左右不关自己的事情。

太子注意到那小太监是东宫的末等太监,虽说是他的人,但是这个时候闯入流光殿也实在是不懂规矩,父皇和母后大怒,他也没办法庇护这奴才,只好先让人将其拉出去,婚礼结束之后去问清楚缘由,若有冤屈再放了便是。

就在宫人们将那小太监拖出去,经过太子身旁时,那小太监死死地看着太子喊道:“殿下,秦嬷嬷,是秦嬷嬷出事了!”

“等等!”太子听到小太监口中提及秦嬷嬷,立即让宫人停下,秦嬷嬷从小看护陪伴着太子,这么多年来甚至比皇后在他身边的时间还要长,更是他视作最信任的亲人,听闻是秦嬷嬷出事,纵然是他大婚,他也没办法坐视不理。

“说,秦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那小太监被宫人放开,跪在了太子身前,仰头道:“秦嬷嬷她遇害了……今早奴才们一直不见秦嬷嬷,结果方才找到时,秦嬷嬷已经……”

“秦嬷嬷她?!”太子上前一把抓住小太监的领子。

“秦嬷嬷她已经死了……”

“怎么会,怎么会!”太子不敢相信,放开小太监怔怔的倒退一步,“秦嬷嬷是怎么遇害的?”

慕云漪此时也十分震惊,只区区数个时辰,秦嬷嬷竟然遇害了,还是在宫里。她心里开始萌生隐隐的不安,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这一切太过蹊跷,怎么会在自己与太子大婚之时出现这种事情,出事的人恰好又是今早自己猜见过的好好地人……莫非……慕云漪只得不动声色,看着之后会如何发展。

皇上自是知道太子与秦嬷嬷的感情,但是为顾全大局,他开口道:“罢了,朕这就叫人去调查,翊儿,你先与太子妃拜礼,朝臣亲贵们都在呢,不能失了体统,更不能错过吉时。”说着,吩咐身边的总领太监康公公道:“康得海,你去带人随这小太监,调查一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秦嬷嬷又是如何遇害的,若朕有人敢在太子大婚之日动手,朕决计不会轻饶!”

“是,奴才领命!”康得海来到那小奴才身边拉起他小声道:“小昕子,秦嬷嬷在何处遇害,你带路罢。”

“奴才们是在坤仪宫发现秦嬷嬷的……”

“这……”此话一出,康公公愣在了原地,不光是他,殿内所有人都默默低下了头,这个时候谁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直视皇帝,要知道“坤仪宫”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皇宫的禁忌,今日太子的奶娘竟然死在了坤仪宫内,看来太子的大婚是无法顺利进行了。

果真,在听到“坤仪宫”三字后,皇帝周身如同笼罩着一层寒冰,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那小太监面前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小太监见皇上这般,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回皇上的话,今早奴才们四处寻不到秦嬷嬷,后来有别宫的小太监来报,说他们打扫宫道时发现坤仪宫上锁的门竟然开了,原本想要关上门,却看到有人躺在宫院地上,进去一看发现竟是秦嬷嬷……”

若说太子的乳母遇害尚算不得大事,但有人擅闯坤仪宫,还在里面行凶,这于皇帝来说就是十足的大事了,此时殿内一片肃杀之气,众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片刻后,皇帝看了一眼太子和慕云漪,对众人道:“今日宫中出事,误了吉时,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之礼另择吉时完成。”

随后,皇上对康得海道:“去坤仪宫。”说罢,径直走出了流光殿。

康得海和那名唤“小昕子”的太监麻溜儿的跟上皇上。

留下殿内殿外其余人面面相觑。

太子对慕云漪道:“若事关坤仪宫,则牵连甚广,只好委屈你了,待事情查清之后,你与本宫的拜礼会重新补上。”

“是了,谁都未曾想到会出现这等事情,全凭陛下与殿下做主便是,臣妾没有什么委屈的。”

“好,你同母后在这里,本宫也去坤仪殿看看。”

“是。”慕云漪后退一步,让太子走出了流光殿。

然而就在回头的时候,慕云漪注意到皇后娘娘眼中不同于众人的情绪?

皇帝和太子知道此事后是愤怒,百官皇亲听闻之后是避讳,而皇后为何竟是这般反应,那是一丝……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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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证物证俱在

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婚仪典就这样被搁置下来,苏彦站在殿内看着慕云漪,十分忧心,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如果真有事情耽搁了阿翊和慕云漪的大婚,这不是自己最想看到的吗?但很快他便径自摇摇头,秦嬷嬷那样慈祥和蔼的老人家出了事,自己怎能有如此自私的想法,何况秦嬷嬷对于太子来说意义非凡,她死了太子不知道会悲伤成什么样子呢。

半个时辰之后,就在众人依旧议论纷纷之时,皇上和太子突然从侧门脚底生风地走进流光殿,此时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队的侍卫。

“今日大婚之礼取消,所有人都退下吧。”

众人闻言,虽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相比之下自然是保命要紧,今日之事既然关系到坤仪殿,稍有不慎,皇上龙颜大怒若迁怒到旁人就不好了,于是众人纷纷行礼告退,谁都不敢多言,急急走出宫去。

而虽然跪安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宫,他方才见到皇帝和太子这般怒气冲冲而来,必然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此时殿上只剩下宫中之人,慕云漪又是初来乍到,苏彦难以安心,于是暗暗地等在殿外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众人都退了去,皇后才问道:“皇上,这……”

皇上虽未作声,眼中却是带着十足十的凶狠看着慕云漪。

慕云漪眼见着皇上是冲着自己来的,心头莫名,看向太子,却发觉太子眼中亦是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来人,给我拿下慕云漪!”皇上突然高声喝道。

此言一出,皇后大吃一惊,这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皇上和太子归来就要捉拿太子妃慕云漪?

“皇上,出了什么事情,为何要抓太子妃?”

皇上冷然:“呵,太子妃?尚未礼成,这毒女怎能做我东陵家的太子妃!”

皇帝身后的侍卫自然不会顾虑慕云漪太子妃的身份,他们只知道听命行事,于是立即围住了慕云漪。

“陛下,敢问安和犯了何事,为何陛下突然竟要捉拿安和?”慕云漪虽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但她没有做的事情,便绝不会示弱。

“你所犯何事?你竟然敢在与太子大婚当日,在坤仪宫里行凶杀人,你还敢问朕?!”

此言一出,皇后更是不可置信,但她知道涉及坤仪宫,皇上已是愤怒到极点,根本无法冷静,于是转而看向太子询问道:“翊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回母后,儿臣与父皇到了坤仪宫后,发现秦嬷嬷确实已遭人杀害,秦嬷嬷的脖颈上有一道细长的血痕,正巧,秦嬷嬷的手下压着此物。”

说着,太子身后的康得海呈上托盘,上面便是一枚十字标。而那十字标上雕有刻纹,正是一个“慕”字。

慕云漪看了一眼便知,那的确是自己的十字标,素日里她都随身绑在腰间,但今日晨起,由于不久便要穿上嫁衣,她并没有放在身上,没想到此刻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秦嬷嬷脖上的伤就是这十字标造成了?”皇后问道。

康得海开口说道:“这倒不是,仵作看了,秦嬷嬷脖上的伤痕应是由锋刃更细的匕首造成的,这十字标应当只是凶手不小心遗落在行凶现场的,而这常用匕首之人……”说着,他看向慕云漪,西穹安和公主师承第一刀客慕渊,又承袭了传世之刃弑月,这是四海八方人人皆知的事情。

“就凭伤口和一枚十字标,也不能断定就是我做的。”慕云漪绝不就范。

“还敢狡辩,好好好,朕就让你心服口服,来人!”

随着皇上一声喝道,一名个头瘦小的太监被带了上来,皇上对其道:“将你方才讲于朕的话再说一次。”

“是……奴才是负责坤仪宫一带外面宫道的洒扫太监,因着今日是太子大婚之日,所以今儿早上天没亮,奴才们就开始打扫各自的地界儿,奴才还没走到坤仪宫门口,就远远的看到太子妃……不,是安和公主从坤仪宫门口匆匆走过。”

“非但如此,儿臣也去找伺候于安和公主身边的婢女们问过话了,她们也说今早安和公主却是独自一人出去了许久才归来。”太子在旁边皱起眉头,他实在想不通慕云漪为何要杀了与她毫无相关的秦嬷嬷,可如今所有证据和迹象都指向了她。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辩白的?!”皇上指着慕云漪勃然大怒:“枉朕真心待你,在你危难之时施以援手,你却恩将仇报,在宫中行凶杀人,竟还是在坤仪宫,说,你这妖女究竟有何图谋!”

皇后这下子也懵了,皇上对于坤仪宫的心结她暂且不去计较,这慕云漪到底是外人,若真有异心,岂非其心当诛?何况她是差一点就成为自己儿媳的人,于是皇后看着慕云漪的目光也冷淡下来:“你却说说,今日是你与太子大婚,早上你不在房中准备妆面更衣,独自出去是做了什么?”

“我今晨起得早,见上妆时间未到就出去走了走。”慕云漪据实以答。

“可有人证?”

慕云漪刚想脱口而出是秦嬷嬷,突然收住了口,早上唯一见到自己的人就是死者,自己不仅此时说出来毫无意义,若让他们知道自己曾与秦嬷嬷在亭中长谈则更是扯不清楚了,这一切绝不是巧合,定然是凶手一早算计好的,而秦嬷嬷就是一枚棋子……

见慕云漪沉默不语,皇上冷笑:“无话可说了?”于是他抬头对侍卫们说:“此女怎配戴着我朝太子妃的凤冠,擒住她,将凤冠摘了!”

闻言,侍卫皆以枪尖指向慕云漪,为首的二人更是直接上前欲要扣住她。

“我没有杀秦嬷嬷!我看谁敢抓我!”慕云漪怎肯束手就擒,后退一步将靠近自己的二人瞬间推翻在地。

“大胆,你居然敢反抗!”皇上见慕云漪竟在大殿之上直接动手,双眼怒瞪:“给朕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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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自摘凤冠

慕云漪与皇上、太子以及所有禁军对立而站,分明是孤身一人、势单力薄,眼中却是凌厉而决然,加之周身红色火焰,竟不曾半分露了怯意。

纵然被慕云漪的气势所迫,禁卫们也无法不听从圣上之令,以长枪相指,团团将她围住,眼看着一圈的枪尖将要碰触到她,只见她纵身一跃,双脚轻踏在合拢的枪尖之上。

“既然陛下不认这桩婚事,凤冠我自行摘下,但宫中行凶之罪,我绝不会认!”下一刻,她摘下凤冠,齐齐抛向了一旁,凤冠上面的明珠登时噼噼啪啪的散落一地。

此时早已听到动静的苏彦,也已冲进殿内,而司空少杨也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司空少杨的出现在苏彦的意料之中,他甚至没有正视司空少杨一眼,只到:“你让开!”

“苏彦你不要胡闹,此事关系重大,皇上下令捉拿安和公主,难道你要当中抗旨?!”司空少杨趁乱压下声音劝阻苏彦。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抓?”

与此同时,慕云漪再次跃身而起,将霞帔连同两丈长的拖尾扯下,凌空甩起横扫在侍卫禁军的脸上,然后跳向大殿一侧,翻窗而走。

皇上再次拍案而起,“给我抓住她!”

太子立即拨开人群跟上前去,禁军回过神,起身一拥而上,苏彦推开司空少杨也紧追了上去。

皇上看到苏彦亦在场,倒是不曾多想,苏彦与太子向来交好,此时心急也是情理之中,加之这孩子一向口风严谨,自是不会出去乱说,便由着他一同去追人了。

然而司空少杨却是担心不已,苏彦不论追不追得到人,都可能会闯下弥天大祸,不及多想,嘱咐了自己手下禁卫军副统好生带人保护帝后,自己也跑了出去。

慕云漪一路上小心躲避,奈何身上的嫁衣太过累赘,纵使脱去了最外面一层,里面还有数层中衣里衣限制着她的行动,若不然已她的身手早可以甩开身后人老远。

听着身后不远处纷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追捕呼喊声,她心知此刻宫中已是闹翻了天,但毕竟捉拿自己的消息不可能在一时间扩散至整座皇宫,四顾相看,她朝着偏僻人少的宫院方向逃去。

司空少杨虽说追出去的最晚,但他冷静下来分析,慕云漪这些时日对这皇宫也有些了解了,绝不会横冲直撞,必然会向冷僻的地方逃跑再谋后路,前朝各处层层守卫,她不会去自投罗网,那么这宫中侍卫最少、奴才最为松懈的地方自然是……皇宫的东北角和西北角!

按照慕云漪逃跑的方向来看,司空少杨先抄近道跑向皇宫的东北向一带,出了贯穿后妃皇子皇女们所居宫院的长廊,便是宫人们所住之地,再往后便是织绣局和浣衣局,那里以宫女和女官居多,而太监甚少,侍卫更是不长出入,司空少杨看着眼前的几处宫室,心觉慕云漪极有可能逃进了这一带。

果然,在找寻了几条宫道之后,司空少杨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人屏息站在拐角的阴影处。就在司空少杨正欲上前逼那人影现身之时,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苏彦。

原来苏彦也同样找到了这一带来,也就是司空少杨回头分神的这一刻,待他再转过头,那拐角阴影中人已然消失不见。

“少杨,你……可曾发现她的踪迹?”

“不曾。”司空少杨几乎是毫不犹豫。

闻言,苏彦似乎是松下一口气,却很快眼中又生出更多的不安,虽说司空少杨没有抓到她是好事,但是转念想来,若她不在这一带,岂非更加危险那比起太子和其他禁军,苏彦倒宁愿是司空少杨找到她。

“苏彦,我且问你,若你找到了她,你预备如何?”

“我带她走!”

“你以为这皇宫是什么地方,哪有那么容易便可逃出生天?”

苏彦的眼中却是异常的无畏:“哪怕是闯,我也要带他闯出去。”

“难道你真要为了这个女子抗旨欺君不成?”司空少杨靠近苏彦再次试图劝阻:“苏彦,你冷静想想,眼下的情况,她根本插翅也难飞,还不如束手就擒,进了大牢若她真是无辜被冤枉的,皇上圣明,自是不会让她平白受屈。”

“是,皇上圣明,可你明明清楚,这事扯上了坤仪宫,皇上就没那么容易冷静了!”

“除却皇上,还有太子呢!”

苏彦根本无法冷静,摇着头反驳道:“皇上若执意处决暮云沫,阿翊又有什么办法,这件事明白着是一个圈套,有人要害她!”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犯下违逆之罪。”

“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害。”苏彦抓着焚阳的手微微颤抖,双眼通红,语调兀自降了下来:“少杨,我已经负了她太多次了……”

“苏彦……”看着苏彦这般,司空少杨确乎是可以感同身受的,纵使君国大于天,可若是换了苏婥陷入这般境地,他自问也无法冷静自持。

“哎,罢了罢了。”司空少杨抬起手,指了指方才慕云漪隐藏的地方道:“她朝那边跑了。”

“少杨……”苏彦看着不远处的拐角,又回头看向司空少杨,有惊喜、也有狐疑,但看到司空少杨坚定的目光便知他不是在诓骗自己。

“多谢!”撂下一句话,苏彦急忙向司空少杨所示方向跑去。

司空少杨看着苏彦远去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然而他们二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他们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听到了他们两个人的所有谈话后,转身仓忙离去。

终于苏彦在浣衣局后侧的一个废旧仓房门口停了下来,直觉告诉他,慕云漪就在里面。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的破旧桌子和木架上堆满了陈年的积灰,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之后,他开始扫视四周可以藏身的地方,最后目光锁定了一个斜立着的高柜。

“云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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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假意相斗

“云漪,是我。”

片刻后,屋内果然有了动静,一个人影从柜子后面走了出来,便是慕云漪。

此时的她已经脱下了繁重的婚袍嫁衣,只着了一层深色的束身中衣。

“你又何必蹚进这趟浑水。”慕云漪声音除却寂寥,不再有任何的情绪,哪怕是委屈和不甘都不曾掺杂半分。

“我带你走。”

慕云漪没有作声,直至将发间的簪饰一支一支地取下,青丝墨发重新垂下于腰间,她才复又开了口:“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苏彦却是强硬:“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说着,他不由分说的拉着慕云漪向外头走去,虽说此处尚无人发现,但是再耽搁下去便说不准了,毕竟这间仓库就在宫道最边上。

然而两人还未走出门去,便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正在靠近。

“看来你带来不少人呢。”慕云漪侧身站于窗边,一面洞悉着外面的动静,一面从靴中拔出藏在里面的弑月,幸好早上着靴的时候多了个心思,虽说没有多带旁的暗器,但是弑月她向来是不离身的,若不然此刻自己岂非两手空空!

“不是我!”苏彦连忙否认,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发觉自己和慕云漪的踪迹,难道是司空少杨?不,他绝不会出卖自己!

很快,这间仓房便被二十来名禁卫军围住。

“我先出去看看,你在这里不要出去!”苏彦将慕云漪向里推了一步,自己走出门外去。

门外一众禁卫军原本举到指着屋内,却没有想到出来的竟是苏彦。

“苏彦将军,是您……”为首之人诧异道,又越过苏彦的身体看了看里面。

“我们听闻安和公主向这个方向跑来了,您可曾碰到?”

未等苏彦开口,只听“哐当”一声,又一个人影从屋内闯出来,苏彦不用回头也知,除了慕云漪还有谁。

慕云漪扬起弑月杀气十足地冲向苏彦,禁卫军们看到也立即冲到苏彦前头去欲拦住这女人。慕云漪灵活地左右避开侍卫,直接对准苏彦的胸口,苏彦不可置信,身形一侧将弑月打开,抓住了慕云漪的手腕低声道:“不要胡来,我说了这些人不是我带来的!”

“不是你带来,却实实是因你而来。”

“我可以带你出去的,你信我!”

“不需要!”慕云漪眼底划过一丝冷然,甩开他的手腕再次转身刺向他。

虽说慕云漪看起来杀机浓浓,但是苏彦与她近在咫尺,就在她第二次攻击时便已了然她那个角度和力度根本无法真正伤到自己,她这般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果然,所有人都被她蒙骗了,虽说他们不知苏彦将军为何步步退让,但是那慕云漪十足十的是在对付苏彦。

“快去帮助苏彦将军!”禁卫军们再次举枪刺向慕云漪。

苏彦见状只好顺势而为,假借与慕云漪搏斗,实则挡在她与禁卫军中间,就在这混乱之中,某个暗处,一支弓箭对准了慕云漪。

“咻!”箭矢离弦而出,刺破空气,直向慕云漪,当她觉察到时,纵然尽力躲避却也为时已晚。

苏彦亦听到了异响,然而回头时,一支箭已经射入了慕云漪右边的肩胛骨,血迹大片渗出,殷红的衣裳顷刻间染成了黑色。

“云漪!”

一个抽痛,慕云漪身上一软,只觉的肩头不断有淳淳温热流出,不仅有被刺伤的疼痛,突然之间竟还有另一种奇怪的感觉,一阵麻痹之感立即传遍了全身。

苏彦猛地回头看向箭矢射出的方向,只见远处屋檐下一个黑影转瞬即逝,再看着慕云漪中箭的右肩,心中痛楚万分,因为慕云漪的右肩本就曾因救苏彦而受过伤,如今竟又伤在了同一个地方

苏彦他下意识的想要扶住慕云漪,却被她用左手狠狠地打开。

其他侍卫见慕云漪中箭,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齐齐朝她围了过来,苏彦见状只好将焚阳横在慕云漪脖子上,将她一步步的逼进屋内。

进屋的同时,苏彦将门旁的桌柜打翻横在门口以拖延时间,慕云漪见状会意,趁着侍卫还没有都冲进来,从屋子后面的窗户翻窗而走。

苏彦蹲身拿起慕云漪之前摘下的簪子,猛力刺进了自己的手臂上,与此同时,禁卫军们也闯了进来,看到苏彦正捂着自己的左手手臂。

“苏彦将军,您没事吧!”

“无碍,只是方进来时光线昏暗,一时间看不清,遭那女人暗算了。”

“那安和公主……”

苏彦指着自己身旁的窗户:“朝那边跑了,快去追吧。”

“是,大家快追,那将军您?”那禁卫队长看着苏彦有几分不放心。

“我不要紧,这点小伤去包扎一下即可。”

“那将军一切小心!”那禁军队长也跟兄弟们一起向东边追去,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苏彦所指的方向,与慕云漪翻出窗户逃跑的方向正是相反的。

结果这一队禁卫军当然是没有找到慕云漪,回去复命时,由于他们是唯一一队与慕云漪打了照面的禁军,被叫去面圣,同皇上亲自描述当时的所有遭遇,于是苏彦自然也被传上了殿。

禁卫军中人个个被司空少杨培养的刚正不阿的性子,所以饶是面对苏彦,他们也没有丝毫包瞒之意,这一队禁卫军的队长对皇上事无巨细的讲了当时情形后,又道:“想来是苏彦将军先找到了那贼女与其搏斗,然而奴才对一事颇有疑问。”

“何事?”皇上不高的声调在空旷的大殿之内却更是让人生畏。

“那贼女确乎是招招下了狠手,可是苏彦将军……”那名禁卫军颇有疑虑,再次躬身作揖道:“不知是何缘故,苏彦将军似乎除了躲避,并没有主动出招之意,仿佛有意放过那贼女。”

“哦?”皇帝转而看向一旁的苏彦,他甚少如此居高临下的已君王之势逼迫苏彦:“苏彦,你却说说,你为何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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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毫不领情

“回禀皇上……”

苏彦话音未落,这时有传话太监从外面进来到皇上跟前小声道:“皇上,楚婳郡主在外头求见。”

“这个时候,她进宫来做什么,回了她,说朕有要事处理,若有急事,可先去找皇后。”

“回禀皇上,郡主适才说她所要禀告之事,就与安和公主有关。”

“罢了,让她进来吧。”

“臣女参见陛下。”楚婳进了大殿,跪在了苏彦的身边,向皇帝大拜叩首。

“听说你有要事禀告,是何事这般着急?可是与那祸害之女慕云漪有关?”

“回禀陛下,听闻陛下传召苏彦将军问话,只因当时臣女也在现场,故想着同来向陛下回话。”

“哦?”皇帝挑眉,看着阶下的楚婳道:“你也在场?”

“回陛下的话,臣女不敢欺瞒皇上,当时苏将军去追捕安和公主,臣女实在……”说到这里,她羞涩的垂下眼眸,顿了顿才继续道:“臣女实在是忧心于他,便没有立即出宫。”

皇帝闻言觉得这倒是情理之中,这楚婳对苏彦的心思皇帝是看在眼里的。

然而苏彦却是一头雾水,当时他一心寻找慕云漪,根本没有注意到楚婳,她现在对皇上这般说究竟想要帮自己开罪,还是另有何意?

“既然如此,发现那慕云漪的时候,你也在?”皇帝继续发问。

“是,臣女是与苏将军一同发现了慕云漪的踪迹,之后苏将军让臣女去通知禁卫军,而他先去跟上她。”

“哦?果真如此?”皇帝看向立于一旁那禁卫军求证。

“是,当时奴才们正在御花园东边搜寻,碰到楚婳郡主,得她告知发现了安和公主踪迹,奴才们便即刻赶去了。”

“苏彦,既然是你发现的,你又为何对那贼女处处手下留情?”

苏彦正欲开口,楚婳却是又一次的抢先开口道:“回禀皇上,苏将军并非是对那安和公主留情,而是他觉得此事事关重大,若动手伤到了她反倒不好,必然是要活捉了她带给陛下发落才好,因此才畏手畏脚。”

“原是如此。”

楚婳这一番说辞倒也是无懈可击,皇帝知道苏彦向来忠心,更是个知道轻重的,自己方才那般严肃只是要问清楚,并非真的怀疑了他去。

“苏彦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心里想的总是不说出来,别人又如何知晓呢?”皇帝顺势给苏彦了个台阶,也算是向外人证明了苏彦并无异心。

“苏彦,朕听闻你也受了伤,要不要紧,去找太医瞧瞧。”

“谢陛下惦念,只是小伤,不当紧。”苏彦低着头闷闷地想着什么。

“既然事情清楚了,你们便跪安吧,眼下那贼女不知躲在了哪里,但有一点肯定的是她还在宫里,此女狡猾,你们要当心,更要抓紧。”

“奴才遵旨!”

苏彦和楚婳一同退出大殿,楚婳问苏彦的伤势,苏彦简短地答了一句:“无碍”后,两人便各怀心思地走在宫道上,默默无言。

直到四下无人之后,苏彦开了口:“果真是你去向禁卫军报信的吗?”

“是。”楚婳并未否认。

“你……你一直跟着我?”苏彦言语中已露不悦。

“只是在寻你的时候正好听到了你与司空大人的对话,我担心你一人独去会有危险,所以……”

苏彦停下脚步,盯着楚婳的眼睛不让她有半点逃避,“究竟是担心我有危险,还是刻意通知人去抓她?”

楚婳心中本就有些心虚,此刻更是被他盯得发毛,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是担心你还是要抓她,有什么区别吗?本就是一件事……”

苏彦见她这般柔弱的样子,心中没有半点怜惜之意,反而更加恼怒,原本自己是可以带着慕云漪逃走的,结果就是因为楚婳的通风报信,让慕云漪被发现了踪迹不说,还中了一箭。

箭!对啊!他突然想起,立即问道:“那箭是你射的?”

“什么箭?”楚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苏彦摇了摇头:“罢了,没什么。”想一想这楚婳不善功夫,又怎会那么精准的拿箭射中慕云漪呢。

“无论如何,你不该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

“那你呢?这终究是皇上的家事,你又为何要参与进去?”楚婳亦是步步紧逼。

“……这与你无关。”

“苏将军,你为何要屡屡护着一个在宫中行凶杀人的罪人?”她着意加重了“罪人”二字,“若非我一番解释,皇上必会起疑而怪罪于你。”

楚婳十分委屈,无论如何,刚才在大殿上也是她为苏彦解了围。

谁知苏彦非但不领情,更是目光冷冷地看着她::“我并没有要你来帮我解释,还有,秦嬷嬷不是她杀的。”

“你……”楚婳被他眼中如刃的冷芒一惊,充满怨气的咬住了嘴唇,虽然心知苏彦对自己的心意淡淡,但也不曾对自己这般言辞狠厉。如今涉及那个女人,苏彦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时辰不早了,我送郡主出宫吧。”苏彦说罢,径直快步向宫门方向走去,丝毫不管身后的楚。

楚婳站在原地恨恨地盯着苏彦,可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都看着,她这般就更是狼狈,最后无法,跺了跺脚,只得跟了上去。

破旧腐朽的小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屋内除了地上铺着的稻草便只有一个缺了一角的木桌,桌上一盏烛灯摇摇晃晃,只看这屋内,谁能想到这竟是在宫中?毕竟,就连平民家中如今也甚少用这种浓烟极大的蜡烛。

慕云漪坐在潮湿的稻草上,嘴里咬着一块木枝,下一刻猛地拔出自己肩上的箭头,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顺着碎发滴下来。

“嗯……”她闭上眼睛,喉中发出一声痛呼,双手微微颤抖。

身边陌生的女子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布条,她没有说话,接过来缠在了伤口之上,然后靠着墙壁再次闭上了眼睛。

“喝点水吧。”女子递给她一个瓷碗。

慕云漪接过水仰头灌下,暖流入胃,她才终于感到舒服了些。

“多谢。”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冷宫之人

女子没有说话,默默将碗接了过来。

回想着方才的情境,慕云漪捂着伤口逃向皇宫西北面,结果迎面碰到一队巡逻侍卫,正不知如何躲避,突然有人拉住她,来不及反应,她已被一陌生女子拖进了屋子。

“你……”

“嘘……”女子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直至外面的脚步声走远,她才回过头看着慕云漪道:“他们走远了。”

彼时情况紧急,且自己中箭实在无心观察,现下透过摇曳的烛光,慕云漪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个头不高、面容枯瘦,分明只有三十出头,却是满头白发,与她的面容极其不符。

“这里是……”慕云漪奇怪,那些侍卫竟没有进来搜查便离开了。

“这里是冷宫,之前他们已经来查探过一番,且冷宫里多是疯病女子,侍卫从不愿意多踏足一步,所以来时也只是做做样子,更不会再来第二次。”

慕云漪心下了然,多亏如此,不然这屋内空空如也,自己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差点成为太子妃的安和公主。”

那女子一句话就把慕云漪身份的起伏变化道了个清清楚楚,看来这人并非一般的冷宫之人,不仅神志清楚,更是对宫中的事情明察洞悉,“那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我是从前淑贵妃的贴身婢女,。”

“淑贵妃?”慕云漪来到东昭之后并未曾听闻过宫中有这么一号人物,除却皇后叶阳氏,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便是贤妃岳氏,并没有什么贵妃。

“淑贵妃早已在十多年前薨逝。”

原来是已故妃子,但是“十多年前”这四个字却让慕云漪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又是十年前这个节点……

果然,这淑贵妃的婢女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我家淑贵妃,就是坤仪宫曾经的主子。”

坤仪宫!

这就是皇宫之中最为神秘也是最为宫人忌讳的宫室,更是今日引出一系列祸事的地方。

“公主可愿听我讲述一个很久之前的故事?”

“洗耳恭听。”

二十五年前

那时,还是东昭太子的东陵巽出征东昭与北羌的边境时身受重伤又与大军失散,幸得一北羌巫女相救。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东陵巽一直住在巫女的药庐内养伤。

这名北羌女子名唤莫凝允,是一个极其温婉美丽的女子,有着乌黑及腰的长发和恬静的笑容,看见她,仿佛一切尘世喧嚣都不复存在。

起先东陵巽对这女子是有所防备的,后来发现这女子当真是纯净的如同门前那条小溪,清澈见底。渐渐地在这半月的相处中,东陵巽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莫凝允,可他发觉虽说莫凝允每日都来替自己煎药医治,却始终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可越是这般,东陵巽就越是牵肠挂肚,没有哪个女子让他这般着迷。

终于有一天,在莫凝允为他换药之后正要起身之时,他握住了女子的手。

“凝允……”

“啪!”莫凝允忙缩回收,手中的药罐也掉在了地上。

莫凝允向后退了一步,怯怯地看着东陵巽。

东陵巽见她这般也慌了神,又怕她离去,连忙起身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什么登徒子,我只想知道,为何你总对我若即若离?”

“我……”

“我能看出来,你对我并非无意,对不对?”东陵巽心中急切。

“大巫说,男人是这世上最碰不得的毒药,比我们巫族的蛊术和毒蝎还要毒上千万倍。”

东陵巽知道,北羌巫族之中只有女子,巫族中人终身不可婚嫁,至于莫凝允所说的大巫便是巫族中掌握大权之人,虽说巫族的精神领袖是圣女,但大巫才是最高掌权者。

“大巫自是为了你们好,可她的话却也不可尽信。”东陵巽试图慢慢说服这天真的女子。

“你胡说,大巫的话从没有假。”莫凝允倔强地看着东陵巽。

东陵巽嘴角浮起一抹坏笑,再次迫近莫凝允在她面前道:“男人确实有负心者,却不都是洪水猛兽,若不然,你为何愿意救下素不相识的我,还悉心照顾这些时日?”

“你……”莫凝允似乎被东陵巽说中了心事般,羞赧地别过了脸。

东陵巽见心爱的女子这样,更是整颗心都融化了,恨不能把她登时捧在手心里,强忍住冲动,东陵巽平静下来柔声道:“我只问你,你可愿与我在一起?”

莫凝允心中回想着这么多年来大巫耳提面命的教诲:“绝不可相信男子。”可看着男子璀璨如皓月的眸子,她根本无从抵抗他汹涌如波涛的爱意,于是她想着:或者,大巫不认识东陵巽这样好的男子才曲解了男子?

东陵巽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可愿意?”

莫凝允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咬住了嘴唇,终于痴痴地点了点头。

再之后,她便跌入了一个令她沉迷一生的怀抱。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东陵巽对莫凝允说:“我要回东昭了。”

“什么?”莫凝允大惊着抬起头看着深爱的男子,险些打翻手中的木盆。

“我带你一起走。”

莫凝允原本有所迟疑,她是孤儿,后得大巫所救入了巫族,但后来因不喜巫族之中的纷乱内斗,自请来到北羌的边境替这里的贫苦百姓医治。虽说自己无牵无挂,但到底这么多年来从不曾离开北羌,如今骤然要去那个陌生的国度,她不可能不惶恐。

但是东陵巽坚定地目光,却终究让她妥协了,离开北羌确是不舍,可让他离开这个男子,她更加不舍。

第二日,她便随着东陵巽回到了东昭大营,也是回到大营,她才知道,自己的男人,竟是东昭堂堂太子。

“你何以瞒骗我?”回到东陵巽的营帐后,莫凝允质问道。

东陵巽连忙解释:“我并非有意瞒着你,自是当时我身受重伤,一开始实在不知你的身份,后来……后来又怕告诉你我的身份,你会因为顾虑离我而去。”

莫凝允闻言,语气也软了下来,“那你也不该现在才告诉我……”

“对不起,凝允。”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我们的孩子

莫凝允沉默,不仅是因为东陵巽对她的隐瞒,更多的是担忧。她知道东陵巽身份不凡,但是前些日子他并没有告知自己的姓氏,她则一直以为他至多是个副将罢了,可如今却得知他是堂堂东昭储君,这令她再次萌生了退却之意。

她从小是自由惯了的,贵族之家的深宅后院她尚且没有信心打理,又何况入宫?再者,他即为储君,未来的帝王,就注定无法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后宫佳丽三千,她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东陵巽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忧虑,握住她的手道:“我回去便向父皇母后请旨,娶你入宫,立为太子妃,今后我的东宫也只会有你一位女主人,侧妃妾室我统统不要,今生今世,我只要你莫凝允一人足矣。”

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容易这般被打动,纵然对那皇宫如何恐惧,也敌不过东陵巽这深情的三言两语,莫凝允将头埋在心爱之人的怀里柔柔道:“我跟你回去。”

回到上陵城后,东陵巽没有立即把莫凝允带进宫,而是将她安置在了宫外的一处私宅里。

“我回去禀报父皇和母后,娶你做我的储妃。”临走前,东陵巽从背后环抱着莫凝允,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

“至多七日,我便来接你进宫。”

女子含情脉脉,“我等你。”

谁知东陵巽回宫告诉父皇和母后之后,却遭到了帝后雷霆般的训斥。平民女子入宫他们尚且无法接受,何况那还是一名来自北羌的巫女!

东陵巽的母后更是言明,早已为他选好了储妃人选,是名门贵族之后,也唯有那样的女子才配的上太子,对他未来治理国家、安定朝堂也会颇多助益。

东陵巽与父皇母后大吵无果,反而被禁足于东宫,直到他答应与那名贵族女子成婚。

七日过去,东陵巽心急如焚,不知道此刻自己心爱的女子正如何望眼欲穿的等待自己去接她,于是他硬闯出宫,决定去找莫凝允,与她私奔。

谁知到了她住的私宅之后却已不见她的踪影,连同当时安排在这里的仆人也一并消失,问过街坊四邻,才得知两日前她已经搬走,至于去了哪里便不得而知。

东陵巽携人马在城内找人,可又派了数队人马去城外寻找,莫凝允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几日后他颓然的回了宫,同时也得知母后被气得病倒了。病床前,虚弱的皇后与儿子东陵巽交心而谈,东陵巽虽是嫡子,却是皇上最小的儿子,上面他的三个皇兄羽翼渐丰,对他的储君之位一直虎视眈眈,如今皇帝年逾六十,诸皇子对皇位的觊觎之心更是显露无疑,若这是东陵巽要忤逆皇上、迎娶北羌巫女,非但他的储君地位岌岌可危,就连今后太子的外祖家也会无人庇佑。

一个多月,东陵巽派去北羌的人没有莫凝允的消息,又见母后一病不起、连夜忧心,东陵巽最终妥协,决定迎娶那名自己根本不熟悉的贵族女子,怀远侯叶阳氏嫡长女,叶阳曦月。

这侯门之女自是十分端庄美丽,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贵气、得体,又精于琴棋书画,确实是极好的正室储妃之选,可奈何东陵巽的心中始终只有莫凝允。

大婚之后他只是尽着义务,给了叶阳曦月作为太子应有的一切,唯独没有把心给她,而除了太子妃之外,东陵巽也没有再纳过任何的侧妃或者侍妾。

十一年后,已经继承皇位的东陵巽出宫微服游历,经过东昭南边的一个小渔村,在里面停脚歇息时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悄悄走上前去细细看着那女子:依然是素色长裙,乌黑的长发自然的挽在颈后,肤白胜雪、明眸善睐,岁月似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一如当年如见。

不错,那便是让自己朝思暮想了十一年的女子,莫凝允。

正在打水的女子发觉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抬头一看竟是东陵巽,更是惊愕地不知所措,失手砸了手里拿着的木盆。

莫凝允下意识想要跑开,东陵巽又怎会让她再逃跑一次,一步冲上前拉住了她,“凝允,这些年朕找你找得好苦……”

这时,一个约么十来岁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来大声道:“娘亲,娘亲,什么东西摔碎了,你还好吗?”

“这……这孩子……”

“衍儿,快进去!”

那男孩子却没有听话,见到有人拉着母亲,以为是坏人,便上前护在莫凝允身前,瞪着东陵巽大吼:“你是谁?快放开我娘亲!”

当东陵巽看到这孩子的一双眉眼,便确信了他的身份无疑,他与自己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他与莫凝允的孩子!

“凝允,告诉我,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莫凝允这么多年来一个人带着儿子将自己伪装得坚硬如铁,此刻见到一心思慕的爱人,眼泪像是崩坏的琴弦,决堤而下。

东陵巽才知道,当年自己被囚于东宫,母后竟亲自出宫去见了莫凝允,告诉她如今朝堂的局势和东陵巽的处境,更告诉她唯有叶阳家才能帮助东陵巽顺利登上帝位,皇后表示只要她愿意离开东陵巽,什么条件都可以。

莫凝允自知身份低微,不愿意让心爱的东陵巽为难,答应皇后离开上陵城,去一个东陵巽绝对找不到她的地方。她没有拿皇后的金银财帛,第二日就只身离开了上陵城,也没有回北羌,毕竟离开那里时就已经是背叛了巫族和大巫,现在回去,她们又怎能容得下自己?

后来她一路向南,辗转来到这个小渔村安顿下来,竟发现自己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尽管她知道未婚生子将面临着如何的白眼与非议。孩子出生之后,无法随父亲的皇族姓氏,于是随了母亲的姓,单名一个“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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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北羌细作

听闻孩子名唤莫衍,东陵巽立马知晓莫凝允用意:水流入海曰衍,又有“游行衍溢,亦自恣之意也”,凝允不求孩子今后富贵荣华,只希望他能够自游恣意的活着。

想到这里,东陵巽心酸又愧疚,当初信誓旦旦地承诺莫凝允带她回东昭后,立为太子妃,最后非但没有兑现承诺,还娶了别的女子……

后来莫凝允告诉他,为孩子取名为衍还有另一层含义,“衍”者绵延也,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东陵巽了,所以无论如何将这孩子生下来,就当是自己与他之间爱情的绵延。

东陵巽无法想象十多年来,莫凝允一个人生养孩子到底有多不容易,心痛万分的他当即决心补偿莫凝允母子,如今他已是皇上,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他将莫凝允和莫衍直接带回了宫,对外称这是当年救下自己性命的女子,直接封为淑妃,而莫衍则先被安置在了皇子所,暂时没有给一个名分,因为此时东陵巽若贸然认他回皇族宗室,前朝和宗族之内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所以东陵巽决定缓些时日再做打算。

那一日皇上亲自带着莫衍来到皇子所里,告诉东陵翊这是他的亲哥哥,只不过这些年一直住在宫外,东陵翊闻之欢欣不已,皇帝政务繁忙,皇后打理后宫亦是甚少陪伴东陵翊,后宫中他更是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如今突然有了哥哥,他简直恨不得成日的黏在莫衍的身上,连晚上都要缠着莫衍与他同睡一张床。

虽然东陵翊从小便是养尊处优的皇子,用着自己不可以用的皇族姓氏,但莫衍却是真心疼爱这个弟弟,没有丝毫妒忌,他知道自己从宫外回来,身份总是尴尬的,所以从没妄想过得到皇位,他只是想能够这样看着弟弟长大,日后成为东昭明君,便满足了。

莫凝允进宫之后亦是十分安分,对皇后叶阳氏也是礼敬有加,虽说是自己与皇上更早相识相爱,但那终究是皇上的正室发妻,且皇后的母家是帮助皇上继位的重要力量,莫凝允不想让皇上为难,妃也好、妾也好,只要能够在皇上身边时常见到他,自己便于愿足矣。

然而皇后叶阳氏便不这般想了,从前后宫只她一人独大,如今凭空出现个淑妃莫氏,自打她进宫之后便是专房之宠,皇上更是将坤仪宫修葺出来赐给她住,要知道那坤仪宫距离皇上的乾元殿是最近的,而皇上谓“乾”,皇后谓“坤”,如今那坤仪宫却被她占了去,今后自己这皇后岂非也有拱手让她?纵然她没有家族作为依靠又如何?皇上的宠爱便是她最大的仪仗!

怪不得,这些年总觉得皇上对自己始终是“以礼相待”,虽说从未亏欠了自己,却是“客气”的过了头,哪里像是夫妻间该有的样子,如今见到皇上对那淑妃的宠爱,才知道皇上并非无心情爱,只是心中早已有了别人。

那淑妃进宫未过两月,皇上便寻了个由头晋封她为淑贵妃,更在册封之日言明之后不久便要认回莫衍,将其归入宗牒之内。虽说自莫衍入宫来,人人都把他当皇子一样认作主子,但对外说来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今后若是入了宗牒,那便不一样了。

这一日,皇后正坐在窗边给新开的玉兰花修剪枝叶,她的亲信赵嬷嬷从外面急慌慌的进来。

皇后恹恹地看了她一眼,“这般急慌慌地成什么样子。”

“皇后娘娘,奴婢听得皇上身边的康公公说……”

未等赵嬷嬷说完,皇后就不耐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左不过是皇上今儿晚上又宿在坤仪宫,这如今还算是新鲜事儿吗?”

“不是,娘娘,奴婢现下另听得一事来。”赵嬷嬷急的迈上前一步。

“哦?”皇后停下了手中的剪刀,“何事?”

“皇上不仅要让那淑妃的儿子回归宗牒,还给他赐了新的名字。”

“取了什么字?”皇后猛地看向赵嬷嬷。

赵嬷嬷用手指沾了沾花瓶里的水,在小几上写下一个颇为复杂的字。

虽说赵嬷嬷写的不好,但是皇后还是认出,是一个“爝”字。

“爝……东陵爝……”皇后痴痴地念着,“日月出矣,而爝火不熄……呵,他给那宫外来的孽种取这个名字,难道是要他今后继承大统吗?!”

赵嬷嬷见皇后这般模样,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皇后娘娘,事到如今,您可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是啊,如今宫中之人见那淑贵妃受宠,纷纷转了风向去讨好奉承她,越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今后若那孽种真的成了太子,那宫中还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吗!本宫不能坐以待毙了,不能!”

皇后找了仿字高手模仿莫凝允的字迹,以莫凝允的口吻写了数封“通敌卖国”的信件,并让提前买通好的奴才“无意”间从坤仪宫里发现。起初皇上自是不信的,然后皇后还准备了多名人证:北羌边境的百姓、小渔村的村民和当初莫凝允所居私宅的仆人,皇后以这些人的家人性命为要挟,让他们作伪证,于是他们在皇帝面前详细讲述了他们眼中莫凝允身上的可疑行径,虽说这些都是皇后事先安排他们背下的“虚假说辞”,以诬陷莫凝允实际上是北羌的细作,但是所谓三人成虎,而且坐于帝王的宝座之上,东陵巽确实已经变得敏感多疑,只是他从没有怀疑过莫凝允罢了,现下他的心内终于开始松动。

东陵巽传来淑贵妃,心思单纯的莫凝允如何见过这般勾心斗角、腌臜下作的手段,她看到皇上对自己生疑戒备的目光,委屈交织着心寒,她如何也没想到那些曾经与自己相识交好的人如今竟在殿上血口喷人、指鹿为马。

皇帝让她解释,她只是簌簌地流着泪,却什么都讲不出来。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她根本百口莫辩。

无奈之下,皇上只得下令让莫凝允回坤仪宫禁足,待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之后再行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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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坤仪宫的大火

门庭若市的坤仪宫一夜之间成为“冷宫”,再无人踏足,宫人们经过坤仪宫门前皆快速的走过,不敢有半分停留,曾经费尽心思想要来坤仪宫谋得差事的奴才们,如今唯恐避之不及,反倒是坤仪宫的奴才们都在想办法出去,毕竟这淑贵妃娘娘涉及通敌卖国之罪,就算曾经对他们再好,那也不如身家性命要紧,未过半个月,坤仪宫就只剩下了两个婢女。

宫里办事的奴才们哪一个不是看着风向办事的,供给坤仪宫的吃穿用度骤减,加上皇后那边的“嘱咐”,坤仪宫里生活举步维艰。转眼已入寒冬,坤仪宫连份例的炭火都领不到。

受到如此苛待,于莫凝允来说并非无法忍受,到底她不是从小养尊处优的贵族出身。然而最致命的打击是皇上对她的不管不问和不信任。这么多年来支撑着她独自抚养莫衍活下来的无非是东陵巽的爱,进宫之后就算是不自由,但是东陵巽对她的用心呵护,让她觉得哪怕是活在这牢笼中也甘之如饴。

如今无故飞来这通敌卖国的无妄之灾,那日在大殿上她碰触到东陵巽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而防备,加上这么久以来,任自己在这里受尽委屈,他对自己却始终不闻不问,莫凝允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本就没有母族为依靠,在宫中唯一的支撑便是皇上的宠爱与信任,而如今宠爱已无,信任尽失……

莫衍在皇子所中,生活倒是没有收到薄待,但是宫中的风言风语他自是听到不少,于是他去坤仪宫找母亲,却被门口看管的侍卫拦住了。

莫衍看着一片漆黑的宫室,步步离去,跑到乾元殿去求见父皇,然而皇帝却也是闭门不见,一连三日他跪在殿前直至晕厥,皇上始终都没有来见他一面,最后是东陵翊带着太监来把他带回了皇子所。

莫衍日夜忧心、不吃不喝,东陵翊如何相劝安慰也无济于事,看着哥哥这样越来越憔悴也越来越沉默,最后他对莫衍道:“哥,别担心,我帮你。”

快一个月了,莫衍终于开了口:“真的吗?”

东陵翊点了点头,“三日后便是冬至,宫里晚上会有冬节宴,近日来父皇总是闷闷不乐,听闻内侍局此次特意在御河边上准备了盛大的焰火表演,以讨得父皇欢心。”

“你是说……”莫衍看着弟弟。

“阖宫宴饮,宫中侍卫奴才们多行走于宴会周围,其余各处守备自然会有所松懈,只是宴会上我若离开,自会平白惹人怀疑。”

莫衍明白了弟弟的用意,“焰火表演的时候,所有人都起身去御河边上。”

“对,趁着所有人都在观看焰火,你我溜去坤仪宫,打发门口那区区几个奴才还是不成问题的,哥,到时候你就装扮成我身边的小太监,然后我带你进去就是。”

到了冬至这一日,东陵翊先去了冬节宴上,莫衍没有出现在席面上,并没有人注意,反而他若是此时出现才显得突兀。

宴会结束,众人跟着帝后一同去御河边上看焰火,东陵翊便趁着这时来到了与莫衍约定好的小仓房里。

“哥,我来了。”东陵翊探进身子去。

借着月光看到了小太监装扮的莫衍,虽然这一个月来莫衍面容憔悴、唇色苍白,甚至眼眶都有点凹陷下去,但东陵仍旧觉得哥哥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在见到他之前,东陵翊对于美是没有定义的,于年幼的他来说事物只有有趣和无趣,或是对于父皇的崇敬之情,直到莫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好看”大约便是这样了吧。

“我们走吧。”东陵翊拉着莫衍向外走去。

快要靠近坤仪宫时,莫衍看着弟弟,很认真的对他说:“小翊,谢谢你。”

东陵翊没有想到,这是他此生听莫衍说的最后一句话。

来到坤仪宫,东陵翊自然还是被拦了下来。

“烦劳两位,通融一下,我只是代我哥哥来送点东西,半柱香的功夫便可出来。”

侍卫将灯笼凑近一看,认出是东陵翊,这才有些犯难,虽说皇上下令不许任何人探视,但那淑贵妃已经倒台,今后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就只有眼前这一位,他们又怎敢驳了东陵翊的面子。

“那……烦劳小主子快些,不然若是被发现,奴才们实在不好交代。”

“那便谢过了。”东陵翊拿出一袋碎金子给他们二人。

“小的们怎敢收主子的钱,您只管进去吧,小的们在这里守着便是。”

东陵翊不勉强,带着身后的“小太监”便进去了。

那一夜,东陵翊离开之后不久,坤仪宫便走了水。除了淑贵妃身边的香盈,其余连同门口的两个当值守卫,全部葬身火海,无人生还。

当坤仪宫的火灭了之后,宫人们在主殿里还另发现了一具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经辨认之后,确认是淑贵妃之子、皇上原本即将认回宗室的大皇子,莫衍。

唯一幸存之人香盈被救醒之后,被抬到了皇上面前回禀情况,原来淑贵妃一个月来心灰意冷、郁郁寡欢,又不知如何对皇上自证清白,最终万念俱灰的她选择以死解脱。

起火时正直门外看守侍卫轮班换岗的空档,而淑贵妃的两个贴身婢女被她下了药迷晕倒在殿外,巧在这时莫衍溜进了坤仪宫,见宫殿起火,便与刚刚赶来的侍卫一同冲进去救火,结果没想到火势太大,非但没有救出淑贵妃,莫衍连同侍卫和一个婢女皆葬身火海。

那之后,皇上痛彻心扉、大病不起,整整一个月未曾上朝。待他再次出现在朝堂上时,性情大变,官员朝臣稍有失误,轻则入狱抄家,重则直接流放甚至斩首,一时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大家心里也都知道,这皆是因为那位已故的淑贵妃。

宫中的坤仪宫被封,再未修葺,也没有人再敢提起坤仪宫和宫中曾经居住的那位主子,出乎意料的是,香盈竟留住了一命,被发配去了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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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受人之托

皇上原本从不肯广纳后宫,此事之后,他如同变了一个人,大肆选秀不说,但凡老臣有意送进宫里的女子他来者不拒,更是动辄三五日便宠幸一些漂亮的宫女。

虽说后宫嫔妃越来越多并非皇后所要,但是她清楚皇上对于这些女子都非真心,只要不是当初那般独宠莫氏一人,她宁愿是这样众人共同侍奉皇上,她的地位才会真正的稳固。

“原来,东昭皇宫内还有这样一段秘辛往事。”

慕云漪在香盈的讲述中久久无法回神,不仅因为东昭皇帝年轻时这段可悲可叹的情感纠葛,更因为那淑贵妃和大皇子竟也是葬身火海……

“公主?”香盈见慕云漪愣愣的出神,拍了拍她,“您怎么了?”

“呃,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故人罢了,他……他也是死在了火海之中。”慕云漪嘴角浮上一抹苦涩。

半晌,她摇了摇头,越是思念他,自己就越不能陷在这里。

“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你会救下我?”慕云漪与那淑贵妃素不相识,她可不相信这香盈救下自己只是突发善心。

香盈倒也干脆,“奴婢是受人之托。”

“那请问是受何人之托?”

“公主恕罪,此事奴婢需得保密,待今后适当的时候,公主自会知道。”香盈倒不像是故作神秘,双手拱起,说的十分坦诚。

慕云漪心奇,这香盈应当只是淑贵妃的贴身婢女,且淑贵妃已死多年,她又能受何人之托?但见香盈这般坚决,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慕云漪也不再坚持。

“宫中搜过一轮,没有没找到,应当就会再第二次,下一次恐怕我就没有那么好躲的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

香盈闻声站起身喃喃道:“五更天了,就是现在。”

“什么?”慕云漪不明所以。

香盈迅速转身蹲下,将手伸向地上的稻草伸出,摸索出一套宫女的衣服和一个小瓷罐,将衣服递给慕云漪道:“公主,快把这套衣服换上。”

慕云漪结果衣服,仍是看不穿香盈的用意,“这是何意?”

“没有时间了,公主您信奴婢,先把衣服换上。”

原本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在宫中就会引人注意,换上宫女的衣服总是好一些的。于是慕云漪没再迟疑,快速的将大红色的中衣脱下,将宫女的衣服套上。

见慕云漪换的差不多了,香盈拿起了那小瓷罐和桌上的烛灯,走到稻草铺边上。

慕云漪看着香盈的动作心觉不对,拉住了她的胳膊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公主可知,大火可烧死人,亦可以救人?”

“你要……放火烧了这里?”慕云漪大惊。

“是的,一会这火势大起来,会将所有人都引来,您从后门趁乱逃出去。”

慕云漪明白了香盈的意思,此刻宫中处处戒备森严,自己根本无处可逃,但若是冷宫走了水便不同了,要知道宫中最忌讳走水,所有人的吸引力都会在灭火之上,自己便可趁乱逃脱。

香盈见慕云漪已经了然她的意图,继续道:“公主您一会顺着冷宫后面的小巷子走,出了巷子直直向北,到了尽头再左拐,那里自有人接应您。”

原来已经有人为救她安排好了一切,可究竟是何人,在东昭宫里这般手眼通天,又早早算计好了一切,在关键时刻向自己施以援手?又或者,这一切都是阴谋?

香盈将罐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菜油,她把整罐的油全部浇在了稻草上,回头看到慕云漪眼中深有迟疑之意,便道:“公主,奴婢知道您心中顾虑,但是容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您现下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慕云漪一怔,后也便释然了,香盈说的没错,眼下自己还有的选吗?不论香盈背后的主子是谁,又究竟有什么目的,自己总要活着从皇宫出去才能筹谋后路。

“可是,若冷宫起了火,最后宫中定会彻查,若牵扯到你该怎么办。”转念一想,慕云漪仍觉不妥,自己逃命固然重要,但绝不可以让别人以身犯险,何况自己与这香盈认识不过区区两三个时辰,又怎能拖她进这浑水之中?

“这天干物燥,冷宫又少有人照看,走水也并非稀奇之事,且皇上就算查到与我有干系,也不会轻易杀我。”说到这儿,香盈颇有些不屑地冷笑一声:“当初他那般动怒,不也留我一条性命?他把我打发在冷宫不想看到我,却也不会让我死去,便是因为,宫中与淑贵妃相关的只剩下我一人了,他终究是放不下我们娘娘的。”

“你对你们娘娘,很忠心。”慕云漪看出香盈眼中对于皇帝的恨意。

“是,娘娘待我如同亲姐姐一般的好,更是在我娘性命垂危的时候给我钱送出宫去医治,除了我娘,世界上唯一真心心疼我的只有贵妃娘娘,却不想我服侍娘娘未过一年就……”说到这里,香盈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烛灯扔在了草堆上,火苗迅速顺着菜油蹿起一条火龙,很快整片稻草都烧了起来。

“公主,趁现在,快走!”香盈推着慕云漪向后窗走去。

“你我萍水相逢,多谢救命之恩,之后若能得见,这份恩情我必回还上!”说罢,慕云漪翻窗而走。

透过火光看着她的背影,香盈竟安然地笑了:“若能救下你,也算我这十多年没有白在这冷宫里苟且偷生了,公主,保重。”

随后,香盈冲出门去大叫:“走水了!来人呐!冷宫走水了……”

慕云漪刚走进冷宫后头的小巷子,就听到身后冷宫里已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很快那周围便哄乱作一片,呼救声、脚步声、门窗倾倒声不绝于耳。

慕云漪感觉到右肩的伤又开始流血,好在是夜晚,无人注意,她右手捏紧拳头,低着头忍痛继续向前走。

来到了香盈所说的北面宫墙尽头,慕云漪果然看到一个太监装扮的人站在那里,但她无法确定那人身份,脚步慢了下来,左手放在了腰间,以备有任何情况她即刻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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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缀霞山庄

那人看到慕云漪也即刻朝她走来,小声道:“我与香盈一样,都是主子安排来接应公主的,公主请随我来。”

慕云漪跟着那“公公”沿着宫墙边上走去。瞧着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宫门角门之类的,而城墙高四五丈有余,此刻自己还受了重伤,根本没办法能翻出去,正要开口询问这人该如何出去,他们停在了一处满是杂草的墙边。

那公公扒开了杂草,下面竟露出了一个约么两尺高的狗洞。

“公主,事态紧急,委屈您了。”

慕云漪看着那狗洞便明白了,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尊严、什么体面,且自己曾经本就是出入战场之人,生死关头百无禁忌,何况区区钻一个狗洞。

她二话不说弯身跪在地上,钻了出去。

再起身时,慕云漪已置身于宫外的天地,身后那个公公也跟着她钻了出来。

“你不是宫中之人?”

那人点了点头,指着身上太监的宫服道:“这身行头不过是为掩人耳目。”

“那你……”

“公主可叫小人念柏。”

慕云漪看着这个名叫念柏的男子,他倒是滴水不漏,自己所问指的是什么他应该清楚,只是既然他不说,慕云漪便不多问了,幕后那人既然救下自己,最终总会主动来找自己的。

跟着念柏来到宫外一个深巷里,一辆马车停在巷子尾。

“公主,请上车。”

听得“公主”二字,马车车帘被掀开,两个人影探头出来。

“公主,真的是您!”

“公主您可出来了!”

这声音慕云漪再熟悉不过,便是碧滢和落霜。

慕云漪踏上马车道:“进去再说。”

二人连忙侧开身子,将慕云漪拉了进去,随后念柏赶着马车向上陵城外奔去。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慕云漪双双握住她们两个的手,原本一直揪心着自己逃出来,要如何去救下她们,现下倒是安心了。

落霜说着:“今儿早上您和太子共同去往宫门接受百姓朝拜,奴婢和碧滢正要先往流光殿等您,谁知刚一出门就被不知何人迷晕了,再醒来时我们已经在这宫外巷子的马车里头了。”

碧滢接过话道:“后来这位公公……”她指着驾车的念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改口:“哦不,是这位小哥,说公主危险,已有人在救公主,安置了我们在这里,他便要回到宫里接应公主了。”

慕云漪点了点头却是暗暗惊心,自己刚被东陵翊接走,便有人来将贴身的碧滢和落霜一起带出宫来,当时分明还没有牵扯出秦嬷嬷遇害一事,那幕后之人难不成可以预知未来?或者这一切根本是那人谋划的?

“公主安然出来就好,可吓死奴婢了!”碧滢搂住慕云漪的手臂,却不知这一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

“嘶……”慕云漪吸了口凉气。

虽说马车里黑暗模糊,但是落霜立即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公主,您受伤了吗?”

“什么?”碧滢慌了神,立马放开了手,“公主您怎么了?”

“无碍,肩上中了一箭,已经包扎过了,只是没有随身带着止血的药,所以现下伤口怕是又裂开了。”

这时,洛霜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白瓶,“公主,奴婢这有一瓶止血散。”

慕云漪盯着这药瓶,心中却在想着旁的事情。

“公主,快让奴婢为您上药吧。”碧滢顾不得那么多,揭开了慕云漪肩上的棉布。

马车出城之后,又向西北边山路行了半个多时辰,最后在一个庄院门口停了下来。

念柏掀开车帘,迎着三人下了马车,山庄里出来亮了打扮利落的婢女提着灯笼恭敬着道:“公主请,主子正等着您呢。”

两个婢女在前头带路,慕云漪主仆三人先后走在这一人宽的不规则石阶上,两边的浅池里面栽着水莲,池边有雕刻成莲花的石灯。

只是慕云漪此刻实在没有心情欣赏这山庄的雅韵,谁知道这里会不会看似别致,实际上却是处处暗藏杀机,何况自己根本连这山庄之主为何人都不知。

走过了长长的石阶,来到了山庄正中的堂室,看到一个身着玉白锦袍的男子背影,虽说屋中灯火昏暗,但慕云漪仍是看出这背影十分熟悉。

她迈进屋内,此时那身影也转过身来。

“小漪漪!”

“孟漓?真的是你!”

“惊不惊喜?”原本故作神秘的孟漓,在见到慕云漪之后立即原形毕露,扑了上来。

慕云漪仍旧娴熟的躲开,“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里?我的公主殿下,您现在站的这缀霞山庄正是我的地盘儿!”说着孟漓指了指慕云漪脚下。

“这山庄是你的?”

“那还能有假!”孟漓得意地仰起脸,手里转着一把桃花折扇。

慕云漪想起方才进入山庄这一路别具一格的布置装点,如此说来倒确实与孟漓在西穹的浮世斋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么说,今日在东昭宫里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自然是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神通广大、料事如神?”孟漓一甩长袍坐在椅上翘起腿,等待着慕云漪的肯定和赞美。

“如果真的是你,那确实不赖。”慕云漪看着孟漓,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狐疑和精明。

“喂喂,什么叫如果真的是我,不是我还能有谁?”不知是急了还是慌了,孟漓站起身凑近慕云漪的脸,瞪圆了眼睛。

“我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这东昭上陵城外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这……”孟漓这下却是顿了一顿,“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窝在一处,常年四海游逛,总不能到哪里都住客栈吧,之前瞧着这缀霞山地气儿极好,便在这里搭建了庄子,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这用场。”

不知为何,孟漓说这番话时虽然流利自然,但是眼睛却刻意的没有看着慕云漪。

可慕云漪也着实是想不出眼下还有谁能这般为自己布局一切了。虽说孟漓的身份看起来不过是个神医之徒,但慕云漪却知道孟漓的真实身份,着实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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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塔秋小王爷

孟漓出身西穹的藩国塔秋氏,是嫡出次子,只不过到了孟漓上头有个能力卓然的哥哥,他又是老藩王老来得子,全家里都宠着他愿做什么便做做什么,所以他早早出了藩地,入山拜无庸为师。

由于塔秋姓氏太过惹眼,他在外便随了母妃的姓氏,称作孟漓。所以大部分人只知道孟漓是神医无庸的嫡传弟子,却不知实实该称他一声小王爷才是。

而慕云漪则一直清楚,孟漓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他的聪慧和手段绝非仅在医术之上,塔秋一族作为西穹的开国重臣,后来虽退居一方守着不大的藩国,在西穹的地位是不曾动摇的,加上塔秋一族精于培植稀有药草,素有“天下奇药,出于塔秋”之传,所以塔秋一族的势力和影响皆不容小觑。

若硬说大婚之日这番皆是孟漓操控的,倒也无可厚非……

“秦嬷嬷之死……”

“那太子乳母的死跟我可没关系。”孟漓连忙解释,“我与她素不相识,杀一个老太婆做什么。”

“那你是如何知道宫中会出事,先找人接出了碧滢落霜,又有人来接应我?”

孟漓十分坦然地说道:“我安插在宫里的暗线告知宫中可能会有大事发生,这两日最大的事情不就是你与太子的婚事?其他的人我管不着更懒得管,可宫里唯独你一个是外来的,出状况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我就提前部署了一番。”孟漓扬了扬眉毛,“如何,小漪漪,感动到想要以身相许了吗?”

慕云漪不理会他这番不正经的,继续问道:“那冷宫里的盈香也是你的人?”

“她倒不算是,只是早年当年我游历到东昭的一个镇子上,恰好替她母亲治病,她感谢我罢了。”

“竟还有这样的渊源巧遇……孟漓,谢谢你。”

“先莫要急着道谢,我再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之后,只怕你真真是要爱上我了。”说着,孟漓跳下椅子,不由分说地拉着慕云漪向外面走去。

来到山庄深处的一间僻静的厢房门口,还未开门就已经闻到了浓重刺鼻的药草味。孟漓推开门,示意里面伺候的仆人下去,与慕云漪进去后复又掩上了门。

慕云漪四处打量着这间厢房,不知孟漓带自己来这里究竟是何意。

“随我来。”

孟漓引她来到了厢房的里间,绕过一个通顶的屏风,水雾氤氲迎面扑来,慕云漪隐约看到竟是一名赤裸着上身的男子泡在浴桶里,男子垂着头,加上水汽,并看不真切究竟是谁。

她知道孟漓带自己来这里定然是有他的道理,于是她向前走去,靠近男子,心中顿时被一股熟悉亲切之感占据,她顾不得许多,大步迈上去,拨开男子的湿发,抬起他的下巴。

“云铎!”慕云漪捧着弟弟的脸,又惊又喜,随后又转头看向孟漓。

“若说皇帝不知道你已经逃出了宫,但一日之后若仍是没找到你,那整个上陵城都会戒严,到时候再救慕云铎救难了,所以我一早就把慕云铎接出来了。”

慕云漪不言不语,看向孟漓的眼底却露出一丝晶莹。

孟漓鲜少见到慕云漪这般动容的模样,反倒无所适从,想来只有涉及到她最重要的家人她才会这般表露出真性情。

孟漓随即转了话题:“你便不好奇为何我要将慕云铎泡在浴桶里?”

“是了,这桶里是什么?”慕云漪指着浴桶里深赭色的浴汤。

“这是我为他调配的药浴,说来也是奇了,慕云铎被接到缀霞山庄的时候,我发现他身上的毒蛊竟隐隐有消退之势,他胸口的蛊毒已然散开了许多,这些日子我不在东昭,可有谁帮他医治过?”

“并不曾啊,我也着意问过,我身在西穹之时,云铎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什么人来过公主府。”

“这就奇怪了,但是从脉象和我刺破慕云铎胸口逼出的一点血来看,那毒蛊确实在慢慢消失。”

“那云铎怎么还是昏迷不醒?”慕云漪看着弟弟心急如焚。

“自然没有那么快,一则蛊毒究竟尚未完全去除,另则他沉睡不醒也是因为太过虚弱疲累的关系,要知道那至毒之蛊在他体内折腾了那么久,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异于常人了。”

“所以这药浴……”慕云漪已大致明白。

“不错,如他这般,光靠汤药是没用的,所以我为他调制了这药浴,虽说是刺鼻难闻了些,但是一日十个时辰的这么泡着,可加速余毒的退散,恢复精气。”

“那便好,那便……”慕云漪话未说完,就靠着木桶跪倒在了地上。

“小漪漪!”

孟漓上前扶住慕云漪,发现她是晕过去了,而她的右肩已被鲜血染透。

自己只顾着同她说话,竟不知她受伤了。

这时门外的两个侍从也听到了动静跑进来,“公子,出了何事?”

“你们两个好生照看世子。”说罢,孟漓一把抱起慕云漪向外走去。

孟漓将慕云漪安置在一间清幽安静的厢房里,用银针挑了一些肩上伤口的血闻了闻,眉头紧锁。

随后他唤来了碧滢和落霜,“你们帮我一头一脚的按住她。”

两人按照孟漓的吩咐去做,碧滢看着慕云漪又渗出的血迹心疼道:“方才马车上明明上了药,怎么还是流了这么多血。”

“这是桑萝之毒,寻常的药根本无用。”孟漓神情严肃了许多,“这个女人还真是喜欢逞强,进来这么久竟挺着不说。”

碧滢一听桑萝,大惊失色,因为她知道当初慕修就是因为中了这桑萝之毒险些毙命,一时间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那该怎么办。”

孟漓不语,拿出一只锦囊,解开绳结,里面一条小蛇探出脑袋,随即沿着孟漓的手臂爬到慕云漪的身上。

“这……”落霜看到那巴掌大的小蛇有些惊诧。

“扶住她!”孟漓再次高声叮嘱,自己也上前按住了慕云漪的手臂。

只见那小蛇蜿吐着信子蜒爬到慕云漪肩头上停了下来,张口露出一对尖尖的小牙,对着伤口猛地咬了上去……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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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苏彦请罪

昏迷之中的慕云漪猛然睁开眼睛,喉中发出难以忍受的呻吟。

碧滢是见到过这一幕的,纵然心疼也只能死死按住慕云漪的双腿。落霜见碧滢这般,也随之沉下心来,压住慕云漪的身子。

那条青灰色的小蛇的管牙深深的咬进慕云漪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瞥到了自己肩膀上的小蛇,恍惚间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自己握紧了拳头忍了下来,汗水不住地从额间渗出,直到那小蛇拔出了沾着黑血的管牙,她又晕厥了过去。

孟漓也松了口气,将小蛇引回墨绿的锦袋之中,站起身道:“我去给她配药,你们在这里看着她。”

“是。”

宫中没有寻到慕云漪,皇上立即派人到公主府,而世子早已不见踪影,同时封锁了上陵城,已近两日,仍旧没有半点消息。

“哥,慕云漪她……”

苏彦看着妹妹狐疑犹豫的目光,当即便猜到她在想什么,“如果是我做的,那我倒不必这般心急如焚了。”

苏婥想了想,的确如此,哥哥自宫中回来之后便坐卧不安,方才听到孟铮来的消息说至今未在上陵城发现慕云漪的踪影时,哥哥与自己同样吃惊,如此看来,他确乎是不知道的。

苏彦的确想不通,慕云漪怎么就能人间蒸发了一般,但是城内至今未找到她的下落,更听说公主府里的世子也不见了,他反倒是放下心了,如此说来慕云漪那一方应当早有安排,逃出城去。

这丫头还真是猖狂,在东昭也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去,罢了,只要能安然离开便好。

“哥,太阳就快落山了,你这是去哪里?”看着苏彦起身向外走去,苏婥问道。

“进宫。”

“此时宫中乱作一团,皇上更是雷霆盛怒,你现下进宫岂不是自找麻烦?”苏婥上前拦住哥哥。

“以皇上的睿智,事情已出两日,他应当已经看出其中蹊跷,但还是这般大肆通缉慕云漪,我不能在这里干等着,进宫探探皇上和太子现下的态度究竟如何。”

苏彦进宫之后天色已暗,皇宫西侧宫门附近的一队正在巡逻的禁卫军远远地看到了苏彦,此时酉时将过,加之如今宫中处处戒严,于是禁卫军喝令不远处的人影站住,待他们走近后,才发现那人竟是苏彦。

“苏彦将军,这么晚了您怎么进宫了?”这一队禁卫军为首之人正是司空少杨手下的张副统领。

“本将进宫面见陛下。”

那张副统闻言面色犯难,前一日禁卫军中的人都知道此事与苏彦扯上了干系,纵然后来那楚婳郡主作证,但此时他终究是敏感的。

“将军,此时皇上正因坤仪宫命案之事发怒,小人劝您若没有急事便缓上几日再来面圣,今晚就当我们没有见过您。”

苏彦明白张副统的好意,但他心中早有打算,于是说道:“多谢张副统的好意和信任,只是本将实在有要事要面圣,既然碰见,就有劳张副统引我前去面圣吧。”苏彦这般做,也是让张副统领避了嫌,毕竟自己进宫敏感,多少双眼睛都看着,若见了张副统自己立即离宫反倒会牵连他,不若让他亲自带着自己去面圣,如此自可安然无虞。

未至乾元殿,苏彦被迎面而来的太子叫住了,见太子过来,张副统一行人行礼问安便推下去了。

见到苏彦,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胆子倒是不小,这节骨眼竟还上赶着进宫来?”

苏彦走到太子面前跪地作揖道:“殿下,微臣该死!”尽管此时四下只有他和太子两人,可苏彦却没有同以往一样以兄弟相称,而是遵循着君臣之礼称作“殿下”。

太子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苏彦会有此举动,立即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本宫不过与你玩笑一句罢了。”

“殿下,我……”被太子扶起,苏彦却不知该说什么,纵使他们有兄弟之情,可皇上和太子都是自己的主子,前日自己的的确确是做了欺君瞒主之事,于是他压下声音说起:“前日之事并非楚婳郡主所说的那般,我是有意放了慕云漪一马。”

“哦,本宫一早便看出来了。”

“殿下你……”

“你当真以为父皇和本宫那般好糊弄吗?”东陵翊睨了苏彦一眼。

“如此说来,皇上也都知道?”

“自然了,所以我此刻来同你一道面见父皇,其余的父皇自会与你说。”

乾元殿正殿之内灯火通明,太子问安行礼后便立于一旁,苏彦则在皇上座下双膝跪地,深深俯首。

皇上平静的看着殿下跪着的苏彦,沉默良久后,才开口言语:“苏彦,你可知罪。”声音不高,却是不怒自威。

“罪臣先是私放安和公主,后又欺君罔上,自知有罪,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苏彦垂首告罪,如今全东昭上下通缉慕云漪,她已是不折不扣的罪犯,只是苏彦心中笃定慕云漪定然不是凶手,所以言语中依旧称她为安和公主。

皇上也看穿了苏彦的这点执拗,沉声说道:“的确,慕云漪不是凶手。”

此话一出,苏彦猛然抬头,心中如有块沉重的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如果陛下主动说出此事实有蹊跷,甚至愿意相信是有人故意构陷慕云漪,那么事情就变得容易很多,慕云漪的处境也会不那么艰难。

“你犯了欺君之罪,此时朕便是拉你斩首也不为过,纵使你当时如何怀疑此命案另有隐情,你也不该忘记,你首先是东昭子民,是我东陵皇室的众臣,是云麾军的将军!”皇上锐利的目光直逼苏彦双眼。

如此一番话,字字凿心,使得一向忠正的他更是愧对君主,只得再次重重告罪:“臣罪该万死!”

看到皇上如此,太子有些于心不忍,本想出言求情,但反过来一想,父皇并非真要重罚苏彦,否则直接命人将其押入大牢等候发落也就是了,何必在殿中见他,何况父皇已经知道慕云漪并非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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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梦中的身影

“你确实罪责不小,可那在坤仪宫动手杀了秦嬷嬷,试图搅乱东昭宫廷的幕后黑手才更是罪该万死!居然堂而皇之的在太子大婚之日动手,其心当诛!”皇上握紧王座上雕着的烈阳图腾扶手,眼中凝满杀气。

“是了,当日事发所有证据都指向慕云漪,事后想想反倒令人生疑,慕云漪既然有求于我东昭,又怎会在大婚之日自毁一切?何况还是杀了一个不相干的秦嬷嬷。”

苏彦听到太子提起“有求于东昭”,垂着眼帘未作反应,但心中暗自言语:果然,慕云漪嫁给太子为妃,其中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那人倒是知道宫中不少事情,算准了在坤仪宫动手,朕必会大怒不已。”

“那此事该是谁做的?莫非是西穹宫里那位奚太后?她早有除掉安和公主之心,如今安和公主嫁来东昭她更是担心”

“难怪后来西穹那新皇后来不再反对安和公主和亲,反倒在大婚前又为她添了一份嫁妆,如今想来竟是要让我们和顺亲王府反目相斗,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皇上捋了捋胡子,却摇了摇头道:“西穹纵然嫌疑最大,但是不能全然断定就是那慕嬴和奚太后做的,要知道如今有多少明里暗里的势力都觊觎着顺亲王府暗中的势力和掌握的财富,若是外族之人也便罢了,朕担心的是朝内有人起了异心,在宫中动手甚至勾连外族势力。”

听了皇上之言,太子才意识到此事背后更深层的可能性,拍手大悟:“是啊,无论西穹那新君与顺亲王府多么不和,但是这毕竟是西穹的和亲公主,他们未必敢明目张胆的闹出这样的事情,毕竟此时最棘手的是他们自己。”

“那么敢问陛下如今准备如何?”苏彦试探地问道。

“将计就计。”

苏彦终于明白皇上既然知道慕云漪并非凶手却仍未撤回通缉指令的缘由。

“朕已连夜派使者去西穹‘兴师问罪’,端看西穹如何反应,自然了,朕更是要看看其他暗中之人反应。”

“父皇英明,无论幕后之手是谁,他的阴谋肯定不止搅乱儿臣大婚这一殿。”

“既然已经有人出手,那么他的下一步动作也就不会太远,待他整个阴谋浮出水面后再主动出击。我们如今且等着对方露出马脚就是。”皇上轻拂他赤金云纹广袖,眼中流出一丝冷芒,“对了,还是没有那丫头的下落吗?”

“回父皇的话,仍未有她的下落,儿臣想,她应当已经出了城。”

提及此事,苏彦心头一紧,他确实不知现下慕云漪身在何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那丫头倒是个有手段的,既然她自有主张,便随她去罢,这件事说到底她也是被人陷害,只是如今明面上这黑锅还是得让她背着。”说着,他转头对苏彦说道:“你也暗中留意着,若她那里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尽可能的帮助她,只是,做的隐秘一些。”

“臣遵旨。”闻言,苏彦欢欣不已,虽说他无论如何都会在暗中帮主慕云漪,但是有了皇上的暗许,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就不会那般重了。

“做戏做主全套,阿彦这段时间也不要明着出现比较好。”太子沉思着对父皇说道。

皇上颇为赞许,对苏彦道:“这段时日你便在暗中行走,军中之事先交给手下副将,你不出现,也好叫那些人放松警惕。”

“臣遵旨。”

皇上离去后,大殿内只留苏彦和太子两人。

“你啊你啊,藏得还真是深啊,这么久了本宫都未曾察觉。”

“你是指……”

“当然是你跟安和公主了!本宫当初只以为你们之间不过是坊间的讹传轶事罢了,既然你与她有情怎的不早告诉我?若不是这次因为这诬陷而毁了这大婚,本宫岂非要夺你所爱了?”

苏彦闻言,微微叹气道:“这起初是与她身份敏感,遂并没有向谁透露,后来她已对我无意,不过是我一厢情愿、不肯放弃罢了”语气中难掩苦涩无奈。

太子见此便没有再多言,大婚没成,他庆幸没有夺了兄弟所爱,又何尝不是替自己松了口气?

这样,至少暂时不会负了心中的那个她了。

不管那个“她”是真实存在过的,或者仅仅是自己梦中的一个虚影

慕云漪躺在塌上,缓缓地睁开双眼,模糊间看到床前一枚熟悉的身影,那是她思念多时的人,也是她以为此生再也无法相见之人,这是在梦中吧?

这么久了,她从没有梦到过他一次,如今他终于肯来梦里见自己了吗?或者……自己已经死了?

慕修,是你吗?她张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于是想要伸手去碰触那人,可是她却浑身松软、无法动弹,她愈是用力,就愈是徒劳,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步步的后退,最后消失在一片光晕之中。

再后来,她又闭上了双眼,跌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慕修……慕修!”

再次睁开眼时,慕云漪只看到眼前的落霜正拿着帕子为自己擦汗。

见慕云漪醒来,落霜眼睛一亮:“公主,您醒了?”

“嗯。”慕云漪下意识的向落霜身后瞟了一眼。

落霜以为她在看外头的天色时辰,便道:“现下刚过亥时。”说着,落霜去倒了杯水来递给慕云漪,“公主来喝点水吧,还温着呢。”

慕云漪喝下一口,润了润嗓子后,问道:“我昏迷的时候,只有你在这里吗?”

“碧滢原本也一直守着呢,方才她去熬药了,想着也该回来了。”

“除了你们两人呢?”慕云漪语气有些急促。

“除却奴婢二人,便只有孟小神医了,公主您是想问谁呀?”落霜有些纳闷。

“没,没什么。”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瞧自己,这是在想什么,慕修已经走了,是自己亲自看着他下葬的,若不是梦,还能是什么?

只是,这梦也太过真实,慕修,你可知,方才在梦中我几乎就想那样随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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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请君入瓮

“你是说你半睡半醒之时果真看到了除我们三个之外的人影?”

慕云漪对孟漓坦言心中的疑问:“是,若说那是梦,也太真实了……”

“你是不是还感觉全身松软,动弹不得?”孟漓目光严肃,煞有介事地问道。

“正是了!”慕云漪看着孟漓的目光仿佛发现了神迹。

很少见到慕云漪这般情绪起伏,孟漓刻意吊她的胃口:“以我所见,你这是……”

“什么?”

“小漪漪,你这是鬼压床了!”

慕云漪原本满怀期待,听到孟漓的话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将床幔拉了起来靠在软垫上。

“喂喂,小漪漪你别生气嘛。”孟漓拉开了帘子嬉皮笑脸道。

慕云漪随手拿起一个四方软枕向他砸过去,“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却在这说什么劳什子笑话。”

“我没有跟你说笑呀,你说你见到别人了,可不就是鬼压床了,若不然能是谁?”

“是……”慕修的名字将要脱口而出,可是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何况别人呢。

“好了好了,来把这药喝了吧,你中的可是桑萝之毒,且得恢复一阵子呢,莫要胡思乱想了。”

顺亲王之女安和公主在与太子大婚之日,于东昭皇宫之内行凶杀人的消息在四日后传回了西穹。

是日,下了早朝小皇帝慕嬴一身怒意的来到太后宫中,却见太后正气定神闲地坐着修剪花枝,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慕嬴一路走开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对奚太后道:“母后好兴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摆弄什么花儿朵儿的?”

太后睨了他一眼,嗔道:“慌什么。”

“还不是因为慕云漪那个蠢女人?您说好端端的竟在宫里行凶,她脑子坏了不成?”慕嬴完全无法理解慕云漪到底要干什么,就算她曾经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不可一世,也不至于在东昭宫里胡来吧?

“她?她可不蠢,脑子更没有坏。”

慕嬴闻言,更是摸不得头脑,“母后的意思是,那东昭太子的奶娘不是慕云漪杀的?”

“自然不是她杀的,她费尽心思逃出西穹,成了东昭太子妃,又岂会在大婚之日杀人,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今日朝堂上母后为何要儿子在朝上那般说辞?”

今日朝堂之上小皇帝正不知如何表态,奚太后派人瞧瞧递了个话给他。继位之后慕嬴对太后言听计从,虽说从小于自己母后不甚亲近,但是他渐渐发现母后于朝堂之事比那些个大臣更要沉稳通透,于是当场表态:西穹绝不会坐视不理,会配合东昭一并追寻安和公主,待找到安和公主后若判定确有其事,西穹不会因她出身皇族宗室而偏袒徇私,必然给东昭皇室一个交代。

言下之意便是明确表态,西穹会同时派人捉拿慕云漪,纵使西穹是安和公主的母国,也绝不容她。

奚太后看着儿子,心中暗叹一声,自己这个儿子果然不是做皇帝的料,真真是昏懦有余,才智不足,纵然继位之后也只知于宫中穷奢极欲。

但是转而一想,越是这样便越好拿捏,说到底,奚太后扶慕嬴上位并非因为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因为自己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

“慕云漪出身西穹皇族,如今她犯下如此滔天祸事被东昭四海通缉,作为母国的西穹若是不保她,那他人便会说此事是西穹主使,意图破坏两国交好。可世人又皆知你我容不下顺亲王府已久,绝不会甘心这般保下那顺亲王之女。”

“是啊,所以咱们保她也不是,不保她也不是。”慕嬴今日在朝堂上听闻此事,便觉得自己被人架于刀山之上,进退两难。

“既然左右为难,我们总要选一方,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慕云漪。”奚太后神情颇为随意。

“儿子不明白,我们何不假意保下慕云漪,然后引她逃回西穹求助,再一举抓住她?”

“你以为你那堂姐是那般好诓骗的,你说保她,她便会乖乖的回来?再者,东昭怕也是料定西穹为了国家体面和皇室颜面,必然会保她一手,如此一来他们便可借机发难,将所有罪责都甩到咱们身上来。”

“原是这般!”慕嬴拍了拍手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只怕那宫中命案只怕原就是东昭做的,然后嫁祸给我们!”

奚太后不经意地透过窗子看向东边的天空,“倒也未必,他们千里迢迢把慕云漪娶过去当太子妃,应当不会这般简单只意在她挑起争端,东昭原本谋求的应当是顺亲王府背后的力量,并且以慕云漪来牵制你我,只是未曾想在太子大婚之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东昭皇帝亦是始料未及。”

“于是东昭便顺势而为,借此事来‘兴师问罪’。”

见儿子终于有些开窍了,奚太后回过头来,眼中终才有了些许欣慰。

“可是我们对外宣称捉拿慕云漪,那她岂非藏得更深?我们又如何可以找得到她。”

“找不到,便等她自动送上门。”奚太后眼底划过一丝阴险,手中突然用力,将一枝极好的花苞剪了下来。

“母后的意思是……”

“我方才说了,你若保她,她不会回来,可若是换个方式她却一定会乖乖送上门来,如今在这西穹之内,她最重视的人是谁?”

“母后英明!”慕嬴的眸中也闪着兴奋的光彩,“近来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儿子这就传顺亲王妃进宫侍疾。”

太皇太后偶遇风寒,顺亲王妃进宫侍疾的消息被刻意大肆传了出去,两日后,缀霞山庄便得到了消息。

慕云漪听得孟漓的探子来报之后,没有言语,却是来到了弟弟慕云铎的卧房。坐在木桶边上,慕云漪亲自为他的药浴添上热水。

一炷香后,她回到自己的卧房,而孟漓已经坐在了屋内,慕云漪倒是没有惊讶,坦然地到一旁简单地收拾些行囊,原本她便没有要隐瞒孟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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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潜入泫音城

“小漪漪,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孟漓沉默良久,终于站起身来到慕云漪身后开了口,“他们这般摆明了就是要引你出现、请君入瓮,你如此回去岂非自投罗网?”

“孟漓,我必须回去。”慕云漪的声音平静而决绝。

“我明白并不是要拦着你,或者等你的伤好些再动身?”

“我等不了了,他们把姨母扣在宫里,还有皇祖母……”慕云漪想到这里,就一刻都等不住,如今支撑她活着的信念,除了报仇就是这三个至亲了,好在云铎已经有了起色。

“云铎就拜托你了,若他真的醒来,这些事情都瞒着他,让他好好疗养,等我回来。”

“这个你放心,我这山庄隐蔽的很,外面又都是布下的阵法,外人很难寻到这里来。”孟漓看着慕云漪这般,于是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是谁都劝不住的,罢了罢了,我只要你应下我一件事。”

说着,孟漓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和一个小瓷罐,接着说道:“这瓶丸药是我将你的汤药浓酸炼制而成,早晚各服一丸,这罐子里的药粉敷在伤口上,每晚一次。”

“我答应你便是。”

慕云漪刚要去接下,孟漓却又后退了一步,眼中没有半分平时的玩世不恭,反倒是严肃得让慕云漪都有些不适应,“我知道你自己除外我就管不到你了,但你若答应我就必然要做到,切莫想着敷衍我。”

“好,我保证,再回来的时候一定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

“一言为定。”

同碧滢和落霜交代一番之后,慕云漪便动身出了山庄,由孟漓的手下带着下了山,向西穹赶去。

墨夜之中的泫音城显得更加阴森,城门口不远处的一棵枯树后,一个头戴兜帽的身影神情复杂的看着不远处的这座城。

如斯熟悉,如斯陌生。

慕云漪冷静的分析过后,确定了此次宫中诬陷并非出自奚太后母子之手,虽然他们十分忌惮顺亲王府,数次想要对自己处之而后快,可他们不至于在自己和太子大婚之日动手,这样落人口实岂非给自己找麻烦?何况奚太后此人,虽说慕云漪一直看不透她究竟有什么意图,但是她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看她立即同东昭一起通缉自己便知,她并不欲在此时与东昭正面起冲突。

不是西穹,也不是东昭,那便是那个人了。呵,果然,她和她身后的人已经开始要动手了。

慕云漪拢了拢自己的兜帽,轻声向泫音城走去。

太后那对母子这一招请君入瓮,必然是在宫中和顺亲王府乃至整个泫音城都暗自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是同样的,既然西穹发了通缉告示,明面上那些百姓官员谁也不会想到,慕云漪会大胆到孤身回到西穹,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回到这里,也便于她掌握更多的信息。

一日未抓到慕云漪,宫中的皇祖母和姨母便是安全的,慕云漪并没有准备一开始就现身,而是要先去弄清楚一些事情,顺带着再寻找一些助力。

泫音城东门,一抹身影转瞬即逝,与夜幕融为一体,纵使是特殊时期加派驻守城门的精英守城兵,也未有觉察到半分。

顺亲王府如今定然有太后和皇上的人层层看守,慕云漪自是不能回去,进了泫音城后,她直接走向七刹街,那里鱼龙混杂,用来暂且藏身,再好不过。

行走在湿滑黏腻的石板路上,警惕的观察捕捉着周围一切讯息,拥挤的人群、嘈杂的喧闹声和破旧颓靡的房屋。

在路过一家门脸老旧的酒馆时,慕云漪停下了脚步,不知怎的,这间不起眼的酒馆就让她蓦地想起了元宵那一夜,上陵城那个同样没有牌匾的小酒馆。

不受控的,慕云漪走了进去在一张角落的木桌前坐下,不经意地抬眼扫视,当初那一日自己与慕修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

满身酒气的慕修将慕云漪逼至墙边,一手撑着墙面,眼神迷离的看着她吼道:“看着我,慕云漪,告诉我你心里是有我的。”慕修掰过慕云漪的下颌死死地盯着她。

慕云漪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不言。

“说啊,你说啊,你说你是爱我的,哪怕一点……”慕修的双眼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到最后,他的语气近乎哀求。

慕修,我多想让时光倒流,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的心里是有你的,只有你,可是当我看清自己的心时,一切都晚了,你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觉的,慕云漪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然而桩桩件件却只与他有关……

“慕修,慕修你怎么样了?”

“别碰我的伤口,有毒!”

沣城之外,慕修替自己挡下了楚婳的桑萝之毒,一路上却强忍着什么都不肯说……

“你醒了,慕修,你还活着。”

“你一直在叫我,我怎么敢不醒来?”

那一次梦到慕修死了,慕云漪梦醒之后发现慕修好端端的在自己面前,甚至不敢松开他的手,生怕他会再次离开,原来他的温度能那样让自己安心……

“这粥是特地煮给我的吗?”慕修指着锅里的一团“糟糊”,依着门框挑眉问道。

“才不是呢,不只是哪个煮的,手艺竟这般糟糕!快点扔了罢。”慕云漪嘴硬,死不承认这粥是被自己煮糊了。

“扔了做什么,我已经饿得不行了,就吃这粥了。”

后来慕修竟真的将那一锅糊了的粥糜全部吃掉了……

那一次慕修的伤迟迟不见痊愈,慕云漪无意中发现慕修居然每天都会悄悄把喝下的药抠吐出来,甚至会拿匕首重新挑破自己伤口。

“你不要命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慕云漪破门而入,厉声责问慕修。

愤怒之时,却听到慕修失落寂寥的声音:“我的伤好了,你就会离开我了吧。”

如果怕我离开,你就直说啊,干嘛要无休止地伤害自己,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啊,慕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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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昔日的旖梦馆

一壶寒潭香,是他爱的。

都说这酒清冽沁香却酒劲十足,可慕云漪此刻却觉得这酒不好,自顾自地埋怨:“怎得连微醺之意都没有。”几杯饮下,只觉心头越发冰凉,思绪亦愈发清晰……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慕云漪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擅作主张?你就那么想推开我吗?!”

元宵之夜,自己有意制造巧合来撮合慕修和贾妍儿,却不想慕修发现之后竟大发雷霆,也是第一次,慕修对自己发了那么大的火,语气中是十足十的怒意和失望……

又是三两杯下肚,酒意终于逐渐上头,她一直以来极其恐惧和抗拒的一幕猝不及防地冲进了脑海

“云漪,不要哭,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好好……活着……”

这是自己见到慕修的最后一面,他口中字音已经难以辨清,如同疲倦了一般,最终眼皮慢慢的阖上

心口一阵撕扯,慕云漪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

慕修我回来了,我回到我们一起生活的赤穹了。

这么久没有去看你,你一个人趟在那座山上孤单吗?

我听你和父王的话,嫁去东昭为太子妃,可是终究有人容不下我。

也罢,我不要再依靠任何人,我会亲自找出父亲失踪的真相,亲自为你报仇。

“母后,这已经过去几日了,还是没有慕云漪的下落。”慕嬴年轻的眉眼之中难掩急躁。

奚太后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若是那么容易就被追到,她也就不是慕霆的女儿了,反正青淽那个女人在我们手中,你还怕慕云漪不出现吗?”不知为何,提起如今的顺亲王妃青淽,奚太后脸上竟突然有了明显的憎恶之意。

“是,儿子会叫人继续暗中盯着。”慕嬴看着母后,眼睛左右打转。

奚太后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于是开口:“有什么事情,你说便是。”

“母后……似乎很厌恶顺亲王府。”

“怎么,难道哀家该亲近顺亲王府不成?”

“不不,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母后比儿子甚至父皇更急切要除掉顺亲王府的人……”

“那是因为……”奚太后顿了顿,好整以暇地说道:“因为他们是你登上帝位最大的阻力,反是阻碍我儿君临天下者,哀家都不想看到。”

慕嬴眼中有几分动容,原来母亲只是看似冷清不近人情,对自己还是关切的,于是深深的作揖道:“多谢母后事事为儿子筹谋。”

太后的眼中划过一丝不屑与厌弃,但只是一瞬,在慕嬴抬起头的时候,她却已是满脸的慈爱:“你我母子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慕云漪几日来一直藏身于七刹街,这日傍晚,她来到了旖梦馆,却发现当初门庭若市的赌坊此刻大门紧闭,冷冷清清,推开门走进去,发现里头已是人去楼空,偌大的坊子里赌桌酒盅皆在,然而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这里已经空置多时。

虽说慕云漪心中有很多疑问,唯有昔日的旖梦馆可以解答,但她来这里无非是想要碰碰运气罢了,看来,芸旖上次与自己一别之后,就真的彻彻底底地离开了,她大约是真真切切的去为自己而活了罢。

慕云漪正欲转身离去时,发现门口有脚步声靠近,她悄声靠向角落,摸出弑月,警惕的看着门的方向,这里既已无人,又有谁会突然前来,莫非自己行踪已经暴露?

旖梦馆的外门被推开,屋内光线昏暗,慕云漪尚未看清来者容貌,只觉此人身量高大异常。

“公主?”

不等慕云漪行动,来者却是先开了口,耳力极好的慕云漪从男子浑厚低沉的嗓音辨认出来者的身份。

“秦晟?”那正是当年自己亲自带兵将其从敌营救回来的秦晟。

对于秦晟此人,慕云漪不知为何会生出莫名的信任,于是她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来现了身。

“真的是你,属下拜见公主!”秦晟眼睛一亮,语气中难掩激动,半跪行礼道。

“现下已经没有什么公主了,如今我不过是一个被四处通缉的逃犯罢了。”慕云漪摇头苦笑。

“东昭之事,属下虽不知具体情由,但您嫁过去必然是有苦衷的,而那宫中的命案,您也必然是被冤枉构陷的。”秦晟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身量纤纤的女子,也是此生唯一能让他服气的女子。

“多谢。”慕云漪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这些日子被诬陷、被误会、被追杀,太多太多冰冷炎凉之事,如今却有一个许久未曾相见、与顺亲王府私交也算不上熟络的人笃定地信任自己,她坚若冰石的心突然有点点松动。

“秦晟,你来这里是巧合还是……”

“说来倒真是巧了,属下前几日本是来七口街寻人,却不想看到了身影与您极其相似之人,只是转眼间便不见了,属下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毕竟现在西穹也发了通缉令,您又怎会回到泫音城来,然而那晚回去之后,那身影总是在属下脑海中挥之不去,虽说不敢相信,却还是留意各处寻找,于是多日来一直在七口街蹲守,今日终于又见到您,便跟了上来”

“原是这般。”慕云漪了然。

“公主,既然属下能够发现您,那么宫里的人要找到您也并非难事,只是早晚的事情,所以还请您定要多加小心。”

“好,我会注意,你刚才说你在这里守了几日,找我可是有事?”

“属下近日来暗中查探道一些事情,想要告知公主,先皇之死应是出于奚太后之手,那沁妃就是太后安插的人。”

意料之中,故此慕云漪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公主,您早就知道了吗?”见慕云漪这般反应,秦晟方才大悟,“是了,国丧之时公主也回了西穹,以公主之聪慧又怎会参悟不透这其中阴谋,是属下愚钝了。”

“不,之前我只是猜测,如今听你所说,便是有十成的证据了。”

“是,这些日子以来属下一直在暗中搜查证据,现下颇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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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苍蓝色斗篷

第二日慕云漪便打听到,贾元此次来到泫音城,明面上是打着亲自陪同他的掌上明珠贾妍儿来泫音城挑选珍玩异宝。

也就是说,贾妍儿此刻也恰好就在泫音城,这便是天意了吧。

傍晚,泫音城的玄雀大街上,一间绫罗坊中走出一个娇俏少女,身后随着两个婢女上了马车,马车门框的上面有个由两把长刀交叉的标志,此女正是贾妍儿。

马车行走至街上,贾妍儿觉得马车内气闷便拉开马车窗布,朝外面透透气。

从她进入马车的那一刻,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就突然如释重负般的消失了,大街上灯红酒绿,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而她的面上却始终没有丝毫表情,眉间甚至隐着淡淡的愁意,这与她身上果绿的襦裙和俏皮的单螺髻显得格格不入。

直到一个苍蓝色身影突然闯入她的眼中,那一瞬间她周身猛烈的颤抖。

“停车!”

那苍蓝色斗篷不会有错,是慕修!可是慕修早已经死了不是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那身影带着兜帽,五官在阴影下根本分不清是谁。

可不论是谁,扮成慕修出现在这里,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关于他的事情,自己不可能不去弄清楚。

“有什么吩咐吗小姐?”贴身的婢女问道。

“车上太闷了,我要下车透透气,你们坐马车先回去罢。”贾妍儿说着就要下车去。

“可是您一个人还是让奴婢们陪着您吧。”婢女看贾妍儿要一人出去,十分忧心地想要跟出去,这泫音城不必隆顺镖局的地界儿,若是小姐稍有闪失,回去老爷那边可无法交代。

“不必,这里离住的宅子已经不远了,我逛一逛就回去了。”贾妍儿言语坚定,急急的摆了摆手。

婢女们向来知道贾妍儿的脾气,也不敢执意跟随,只好坐着马车先回去了。

目送马车离开后,贾妍儿立即朝刚才看到那身影的地方看去,发觉那人正往巷子深处走去,贾妍儿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没有其他可疑的人,于是也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紧跟着那穿着慕修斗篷的人走去。

或者潜意识里,她是真的希望,慕修回来了,那人就是慕修。

贾妍儿跟着那人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的走了很久,发现那人步速不快不慢,似乎是有意让自己跟上,由此便更确定那人的出现定然大有深意。

终于,最后那深蓝色身影走进了一个破旧空旷的仓房,贾妍儿毫不犹豫的也跟了进去。

进去后,贾妍儿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个废弃了的瓷窑坊。

而那人就站在她前面不到三丈处。

“你是谁?为什么要引我来这里?又为什么要穿着他的衣服?”贾妍儿看着那人兜帽下阴影里的五官,等不及先开了口。

站在她对面的人掀开兜帽,露出五官,借着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贾妍儿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是你?!”

贾妍儿看清这张面容后惊呼出声,此人正是被东昭和西穹同时大肆通缉的安和公主——慕云漪。

慕云漪却是不言不语,只是任这少年打量着自己,而自己也平静地看着她。

少女的衣着外貌分明还是曾经的模样,可是眸子里那分张扬和明艳却已少了大半。

贾妍儿见慕云漪对自己探究的眼神,颇有些抵触和反感,把头撇了过去。

对于慕云漪的感觉,贾妍儿心中始终是极其复杂的。是的,最初的贾妍儿疯狂的嫉妒慕云漪,嫉妒她拥有慕修那样无悔执着的爱,于是很长一段时间,贾妍儿试图模仿慕云漪的一切:她的装束,她的语调,甚至她的每一个神情,却终究未曾引起过慕修丝毫的注意。

直到听闻慕修死去,她对于慕云漪单纯的嫉妒变成了仇恨,她笃定慕修的死定然是因为慕云漪,甚至可以说是慕云漪害死了他,可贾妍儿却也清清楚楚的知晓,纵然是为慕云漪死去,慕修也是义无反顾、甘之如饴的。

她才明白,自始至终她都是羡慕着慕云漪的,而她也终究成为不了慕修心底的那个人,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不是慕云漪。

不久前,听闻慕云漪要嫁入东昭,成为未来的东昭太子妃,贾妍儿为此不解很久,甚至愤恨不已,纵使慕云漪心中没有慕修,但她真心爱慕的也该是那个东昭将军苏彦不是吗?如何又摇身一变成为太子妃?

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若她是如此贪慕权位的女子,那慕修为她付出的生命岂非可笑?于是在慕云漪的和亲仪仗出城之时,贾妍儿拦下了她。从慕云漪的眼中,贾妍儿清清楚楚地读懂,她的悲伤不比自己少办法,原来慕云漪也是爱慕修的,同时也了然,她当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慕修报仇。

再到后来,慕云漪与东昭太子大婚那日却突然传出她在皇宫之中行凶杀人,这一切再次让贾妍儿混乱之极……可是东昭的皇宫,离自己太遥远了,她只能从父亲的口中知道这些匪夷所思的消息,然后看着各处张贴着慕云漪的画像告示。

直到此时此刻,贾妍儿真真切切的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慕云漪,突然一下子竟有些恍神,大脑空白过后开始飞速的想着慕云漪装扮成慕修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目的。

“你倒是很大胆,如今被西穹和东昭共同通缉,竟然还敢出现在泫音城。”

“我既然敢出现在这里,自然有把握不被人发现。”慕云漪缓缓开了口。

“哦?那你就不怕我上报你的行踪,召人抓捕你?”贾妍儿饶有兴趣的看着慕云漪。

“你不会。”慕云漪利落的回答,似是不欲多与她周旋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

贾妍儿蹙了蹙眉头,瞪了慕云漪一眼,没由来的,她突然很反感这个女子似乎永远可以这般淡然从容的样子,于是语气颇有些不耐:“说吧,拌成他的样子把我引来这里,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一百九十七章 楚婳的不安

“我要你的帮助。”慕云漪不介意这个丫头的小性子,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说道。

贾妍儿看向慕云漪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仿佛听到了可笑到荒唐的事情,声调随之略微提高:“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就凭你对慕修的情,凭你看到穿着慕修斗篷的人就立马跟了过来。”说到这里,慕云漪眼底流转出一丝精明,“可不要告诉我,你单只是好奇而已。”

贾妍儿咬着嘴唇十分气闷,这个可恶的女人,吃准了自己必然不会拒绝她了。

“好,你要知道什么事情。”

“我要知道你父亲此次来泫音城的目的。”

“什么,我父亲?”贾妍儿似乎没有想到慕云漪会问及自己的父亲,颇有些意外,“父亲见我近日来心情不佳、郁郁寡欢,听闻泫音城的四象阁里进了一批奇珍异宝,便特地带我来瞧瞧,如此而已。”

“你确定吗?那么现在为何是你一个人出来,你父亲又去了哪里呢?”慕云漪目光直视贾妍儿。

贾妍儿被她盯的十分不自在,避开了她的双眼,心中开始有了骚乱却倔强的不肯去细想。

慕云漪却不给她退避的机会,步步紧逼,“或者你想一想,是不是每一晚同你用过晚膳之后,你父亲就会出门不知去了何处,他只说是与故人或商友应酬。”

“是啊,我父亲的友人广布天下,去与他们吃酒叙旧又有何不妥?”贾妍儿故作理直气壮。

“是吗?既是故人,那他为何从不带上你?”

“这……”贾妍儿语塞,脸颊被憋得通红,最后终于忍不住道:“你究竟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是,你父亲贾元此次来泫音城并非陪你玩耍那么简单,而是与宫中某人密谈一桩生意,而我不知道的,就是这宫中与你父亲相与的究竟是哪位,他们要做的又是什么买卖。”

这涉及道隆顺镖局的买卖,贾妍儿从不多问,更是不愿意随便透漏给外人,但是思虑片刻,她抬头试探地问道:“你要知道的事情,与慕修之死有关,对吗?”

“是。”

除此之外,慕云漪没有再多透露什么,此次利用贾妍儿已是万不得已,自己不想再让她陷入到更多的危险中。

“好,三日后的这个时辰,还是这里,你想要的消息我会亲自交给你。”贾妍儿说罢便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身向外走去。

“谢谢。”

“不必,你该知道,我并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他。”她没有停下脚步。

慕云漪看着贾妍儿离去的背影,垂下眼帘暗自道:便是知道你是为了他而答应我,所以才谢谢你。

“郡主,真巧呢,在这里碰到你。”凤鸣大街上,苏婥看到楚婳朝她招了招手。

“是啊,苏姑娘来买东西吗?”楚婳见是苏婥,亦亲热的走过去,毕竟这是她未来的“准小姑”呢。

“听闻璟福居新从南苍请来个糕点师傅,他制的桃花酥最是一绝,我便来买些回去与母亲尝尝。”

“说起来我也喜食甜的,那我也与你一同去尝尝鲜。”

“好啊,那咱们可快些,听说近日去买桃花酥的人都要排到街外头去了,未至申时便会卖光了。”

说着,二人一同向璟福居走去。

“苏姑娘方才来的方向,可是从宫里出来?”

“是,早上进了宫,本想着去太子哥哥那里讨几幅字画回家临摹,没想去了东宫听宫人说太子哥哥早课尚未归来,又见东宫里正忙乱成一团,我吃了盏茶便又出宫来了。”

“哦?东宫出了何事会乱作一团?”听闻是东宫之事,楚婳佯装不经心地问起。

苏婥左右相顾,用手掩口轻声说道:“正是与太子乳母被杀一事有关呢。”

“太子乳母不是被……被安和公主所杀害吗?”楚婳表现地十分惊讶。

“听闻是今早有个宫女来报,称事发当日她在清晨曾经过坤仪宫,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所以前来亲自面见太子。”

楚婳神情一怔,愣在了原地。

苏婥见她这般,碰了碰她的手臂,“郡主,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楚婳回过神来,掩盖掉眼中的不安,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那宫女看到了什么,特地去东宫禀告,想必是另有内情罢。”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乳母与太子哥哥感情甚深,突然遇害,太子哥哥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后来我见东宫那都忙着,便没有等待太子哥哥,先行离开了。”苏婥突然想到了什么,拉起楚婳道:“不说这个了,咱们快去璟福居吧,去晚了只怕今日又没有口福了。”

楚婳突然叫住苏婥:“苏姑娘,我突然想到还有点事情,今日就不同你前去了,待改日再与你一同品尝桃花酥。”

“郡主,郡主!”苏婥本想着跟楚婳说自己多买一份送去她的驿馆,结果话还没说完,楚婳便已头也不回地快步走掉了,苏婥莫名,却也没有多想,只好自己向璟福居走去。

站在宫门外,楚婳柔若流水的美眸此刻有了一丝慌乱,她努力的让自己镇静下来,太子还在继续查这个案子,这说明皇上和太子对于慕云漪是凶手的“事实”并非深信不疑。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不论那宫女究竟看到了什么,自己定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于是她递了牌子,便入了宫,之前皇后娘娘特赐予她腰牌,准她随时可以进宫,这既表明对她的喜欢,也是对楚部的恩赏。

当楚婳进宫赶到东宫时,却听闻太子已经回到宫中了。

掌事太监见是楚婳,便道:“郡主若有事见太子可能要晚些时候,这会子太子殿下正有事在身。”

“不要紧,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想向太子打探些关于苏将军的事情。”这个时候,楚婳也就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只好拿苏彦出来当幌子,毕竟东昭人人皆知楚婳是要嫁到镇国公府做少夫人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东宫的袖箭

“原是这般。”掌事公公赔笑道:“不如郡主随奴才去偏殿坐坐,待太子忙好了,奴才替您通传。”

“如此便有劳公公了。”

楚婳随东宫婢女来到了偏殿,宫女奉上茶后,楚婳便道:“我瞧这里有不少好书,我自己在这里翻翻便好,你且去忙吧。”

“那奴婢就不搅扰郡主了,若有吩咐,您叫奴婢一声便是。”说罢,婢女退了出去。

婢女离去后,楚婳露出焦虑之色,“糟糕,太子已经回来了,若那宫女真的看到了什么,便更难办了”她本想赶在太子回宫之前,探探这宫女究竟知道了什么,找机会封住她的口,不论她当日看到了什么都会成为秘密,却不想太子这么早便回来了。

确定外头的婢女走远之后,楚婳将门悄悄推开,趁着宫院里的宫人们不注意,溜到了正殿的后侧。

透过半开着的窗子,楚婳看到太子东陵翊此刻已正襟坐在案前,神情凝重的看着下首跪着的宫女。

“当日你经过坤仪宫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你必得据实以报。”太子的口吻并没有刻意的加重,却字字透出上位者的威严,让那宫女闻言不禁身子一抖,将头埋得更深。

这时楚婳侧身站在门外,利用门作掩饰没有让嘉阳暮天发现她,而此刻她的右手手指周围的空气急速流动,似有风缠绕在她的指尖。她控制着手指尖缠绕的能量,若是那宫女接下来禀告的内容稍有可能与自己有关的话,她便催动魔法杀了她,然后离开,她有把握不让太子发现自己。

“奴婢奴婢在御花园当差,皇后娘娘遇刺那日,奴婢照常去花林浇水剪枝,可到了那杏花林时发现皇后娘娘在凉亭里,便没有敢去浇水以免扰了娘娘,离开杏花林后奴婢便看到了”

听到这里时,门外的楚婳突然心头一紧,微微抬起手臂,袖口里亮出袖箭,隐隐地指向宫女。

就在那支锋利的箭即将冲出楚婳的袖口,刺向宫女喉咙时,却听那宫女道:“奴婢看到安和公主,由于当时安和公主是是太子妃,又是来自西穹,奴婢好奇于是多看了几眼,但是安和公主并没有踏进坤仪宫,而是向杏林的方向去了。说来也巧,再后来奴婢的差事做完之后又碰到了安和公主,见她是从杏林后面的宫道回她所居之处的。”

“如此说来,她并没有原路返回?”

“是,许是奴婢愚钝,但奴婢觉得那么短的时间,安和公主应该……”

“应该没有时间再去坤仪宫才是,更没有时间行凶了。”

楚婳听那宫女所禀之事与自己暂无联系,便收回了手中的袖箭。

太子沉吟片刻后又问道:“除此之外,你还有看到别的吗?”

“回禀殿下,没有了。”宫女再一叩首。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太子摆了摆手。

楚婳暗自庆幸此番是有惊无险,看来那宫女也不曾看到自己,只是对于见到慕云漪一事据实以答,于是她悄悄踱步离开正殿,回到了偏殿等待太子的传唤。

西穹皇宫,奚太后坐在她寿宁宫的暖阁里,面前站着一名低眉顺眼的公公。

“太后娘娘,贾元那便得来消息,那批‘物件儿’不日便可到您手上了。”

“好,小万子,这差事你办的很好,待彻底完事之后,哀家会赏你一座宫外的宅子,让你也好有个地方养着那些个丫头。”

“太……太后……”万公公没想到太后竟知道自己在宫外养了数名漂亮女子的事情,立即跪下不敢再抬头。

“瞧瞧你,哀家又不是要问罪于你,你是哀家手下身手最好、办事最得力的,只要你把差事办好,但凡不是太出格的,哀家自是不会管你。”

闻言,万公公长吁一口气,“谢太后娘娘疼奴才。”

“嗯,这些日子你不必在勤往来于宫内外,把验货的事情办好便是了。”太后言语中有些漫不经心,似乎没把这当作什么谨慎的大事。

“是,奴才遵命。”

说罢,万公公并没有立即退出去,看着太后欲言又止。

奚太后抬眸见他面有犹豫之色,便摆摆手道:“有什么话就说。”

“是……”迟疑片刻,万公公还是决定问出心中疑问:“太后娘娘,虽说隆顺镖局在江湖口碑极好,绝不随意翻货,可奴才还是担心,毕竟咱们要他运得是……这会否有何不妥?”

“知道又如何?哀家本就没有打算隐瞒桑萝之事。”

闻言,万公公倒是有些诧异,世人向来对于桑萝的采摘提炼和贩卖都是讳莫如深的,何况是太后这种作为西穹最高精神和权力象征之人,可思忖半刻,万公公心中却也明朗了:这么多年来,太后娘娘的计划又何曾让他真正洞悉过?

太后看起来心情不错,竟主动与万公公说了起来:“这东西哀家自是不能找明面上的人办,就只能找游离于黑白之间的镖局办,而贾元也并非是惦记哀家这些金子,他要的是哀家的庇护。我与他之间无非是利聚而来,利尽而散,既然各有所需,在他面前也不必过多掩饰,就算他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又如何,难不成他还说破不成?”

万公公心中了然,只觉得是自己短浅了,纵然桑萝是禁品,可主顾是堂堂西穹太后,贾元如何有拒绝的余地,况且他在西穹的买卖不在少数,想要在新皇登基之后依旧做的顺风顺水,自是需要太后娘娘这最大的门路。

贾妍儿果真在约定的时辰来到那间隐在巷子的废旧瓷窑,她刻意在外反复绕了几圈之后,确定周围再没什么可疑之人,才踏进门去。

看了一圈,里头空无一人,想是自己来早了,就在贾妍儿出神时,突然感到身后气息有点不对,当然转过身时,高过她一头的女子已经站在她咫尺之间。

“慕云漪,你你你!”贾妍儿被惊得向后退了一大步,指着慕云漪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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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盛怒的奚太后

“你是鬼吗,一点声响都没有!”贾妍儿没好气地瞪着慕云漪,半天才平复下来,想想倒也是,事关慕修,慕云漪绝不会迟到,可是这瓷窑里虽然昏暗,但是方才自己实在是没有看到哪里能够藏人的,慕云漪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慕云漪靠近贾妍儿,有些歉意地耸了耸肩,“对不住。”

这一次,她身着黑色刺客劲装,这让贾妍儿心下舒畅了不少。终究,她的心中是不愿意别人染指慕修之物的,哪怕此人是慕云漪。

“你猜想的不错,我父亲来泫音城确实”说到这里,贾妍儿将目光瞥向一边,似是不愿承认:“确实并非只是陪我来散心解闷这么简单,他这次买卖的主顾,是太后娘娘。”

果然,不出慕云漪所料,秘密与贾元往来的是宫里人,但不是小皇帝慕嬴,而是奚太后。

“可知,买卖为何?”

“一批上好的南珠粉。”

宫里所用脂粉皆是各地进贡的上等货,而后妃用的更是上等中的极品,而香粉以珍珠粉最佳,珍珠粉又以南珠所制最佳,所以若是说起来,奚太后要用南珠粉,倒也是无可厚非。

只是脂粉这种东西让隆顺镖局运送也未免兴师动众了些,只怕珍珠粉是幌子,真正的“好东西”就掺在其中呢。

贾妍儿见慕云漪若有所思,继续道:“三日之后,泫音城北五丈坡。”

慕云漪看着眼前的姑娘,妆容发饰分明与从前没有任何差别,但眼神和语气中明显可以感觉到,她与从前的那个心思单纯、个性泼辣的贾家千金了,或许慕修的死,真的给她带来太大的刺激和打击。

“我还可以帮你做些什么?”

“不必,今后你仍旧做你的贾大小姐就好。”说罢,慕云漪从贾妍儿身边走过,向外面走去。

贾妍儿转身拦在慕云漪的面前,仰头看着她,眸子坚定而倔强:“至少……至少让我再为他做些什么!我不会偏向我父亲,更不会怕了害死慕修的那些罪魁祸首!”

“我说了,你做到这里就可以了,这件事,不是你该参与进来的。”慕云漪的语气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目光锋利地看着贾妍儿,确定她不再还嘴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看着慕云漪黑色的背影,贾妍儿暗暗握了握拳头,闭上了眼睛,心中是满满的不甘:凭什么,凭什么自己明知杀了他的人是谁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凭什么自己只能守着对他的思念度过一生,就因为自己被冠以一个隆顺大当家千金的头衔?

不,你慕云漪能为慕修做的,我也一定可以!

晚膳时,小皇帝慕嬴与太后一同用膳,虽说祖宗有制:食不言寝不语,但是慕嬴实在忍不住了,便放下筷子道:“这几天仍是没有慕云漪的下落,会不会以顺亲王妃和太皇太后为诱饵的法子不可行?还是她根本没有得到消息?”

“不急。”太后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继续小口地吃着宫人为她布的菜肴。

“母后啊,儿臣怎能不着急,若被东昭的人先抓到慕云漪再反咬我们一口,岂非糟糕!”

“就算被他们先抓到又能如何?我们已经明言与那丫头撇清干系,再不然便把顺亲王府一干人等都交与东昭便是。”

听母后这么一说,小皇帝觉得甚有道理,“母后圣明,有本事他们便来西穹把顺亲王府的老老小小全部提走,咱们倒落个清净!”

“是了,再者那丫头虽然逃命在外,却定然是时时刻刻盯着咱们这宫里消息的,何况你着意大肆放了那么些个消息出去,不怕她不知道,且再等上几日。”

见母后一如既往的从容,慕嬴也终于安下心来,毕竟自己登基以来,母后的计策还没有失算过。

待小皇帝离开康宁宫之后,奚太后对身旁的人道:“人来了吗?”

“是,已经在侧殿里候着了。”

“好,叫去正殿吧。”说罢,奚太后也起身走向正殿。

半柱香后,奚太后坐在交首双凤鎏金宝座上,与方才面对儿子慕嬴时的从容淡定截然不同,这一刻的她雷霆怒目,审视着座下那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

“你方才说什么,哀家没听清。”

“奴才,奴才说尚未找到慕云漪的下落。”

“嘭!”奚太后扬手将一盏和合二仙镶翠茶碗猛力地砸向地上,只见茶碗顷刻间摔得粉碎。

“废物!都是废物!”

那黑衣人将头埋得更深,任茶碗的碎渣溅起划破脸颊,甚至都不敢擦拭一下。

“你倒是给哀家说说,连这么个身受重伤的人都找不到,抓不住,留你还有何用?!”奚太后看着男子俯首跪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把头给哀家抬起来!”

奚太后压根没有指望儿子慕嬴的人能够找到慕云漪,可是自己私下派出去的人个顶个的都是绝世好手,居然也没有半点慕云漪的消息,更莫说抓到她了,难道这小贱人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男子照做抬起头,战战兢兢地说道:“奴才自知无能,还请太后娘娘再给奴才宽限几日,必然不负娘娘所望。”

奚太后厉声道:“三日,至多再给你三日,若还找不到她,你和你的手下一众人全部提头来见,还不快给哀家滚出去!”

“是是,奴才告退,奴才告退!”那黑衣人接连磕头,随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了大殿。

奚太后双手捏紧,微微仰头看向殿门外的绚美旖旎的晚霞,眼神却是极不相符的恨意,如刀如锋。

“青澜,你这个贱人,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所以才遭了报应,早早就死了,只是你把我害得这么惨,你一人之死又怎么够呢?”奚太后的容颜依旧美丽,却在一瞬间突然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哀家如今抓了你的亲妹妹,马上更会抓住你的女儿,你便好好在天上看着吧,看着你的至亲之人如何被哀家折磨死!”

第二百章 五丈坡的交易

到了贾妍儿消息所说之日,酉时未过已是暮色四合,慕云漪已经来到五丈坡,轻身一跃,隐在一棵百年榕树的巨大树冠内。

慕云漪这次并非想要动手,此次得知奚太后与贾元的交易实属意外收获,毕竟设法解救皇祖母和姨母才要紧,绝不可在此时节外生枝。

何况奚太后何其狡猾,虽然她信任贾妍儿,但不代表奚太后真的会在这一晚交易“真货”,极有可能这一切都是烟雾弹,扰乱他人视线,然后另择其他的时间或地点交易。

慕云漪若有所行动,除了让自己身陷险境且打草惊蛇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她答应过慕修,会好好保护好自己。

戌时一刻,六七名身着青灰锦服的人举着火把来到慕云漪不远处的平地上,为首之人便是那日在醉梦楼里见到的那位公公。

不多时,又有约么十来个身穿黎色劲装的男子拿着火把骑马而来,他们中间驾着辆马车,想来这就是隆顺镖局前来押镖交货之人,而那马车里就是奚太后所要的“宝贝”。

就在慕云漪的目光扫向后来的那些人时,一个瘦弱的身影却引起了她的注意,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而天色也暗下来难以看真切面容,但是慕云漪自小在师父贺渊处经过严苛的训练,本能性地会将人的特征习性刻在脑海中储存起来,因此她便即刻从身形动作确定了那人是谁。

她究竟要做什么?慕云漪的心脏狠狠地拧了一下。

那不是别人,正是透露给自己今天这场交易之人——贾妍儿。

果真还是引她走入了这条路吗……贾妍儿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慕云漪当下已然猜出几分。

“真是胡闹!“她微拧眉头,手中下意识的摸出弑月以便随时动作。

隆顺镖局的人纷纷下了马,向前缓缓走去,对万公公一行人作揖行了一礼,万公公上前一步,亦颔首回了礼。

然而看着隆顺镖局为首那位皮肤黝黑、身形高猛的男子出示一块手牌以表明身份,万公公同样亮出了腰牌。

互相查验身份无误后,黝黑男子侧身做了个引导的动作,请万公公去马车验货,万公公看了一眼身后的手下们递了个眼色,一同向马车走去。

就在万公公一行人经过贾妍儿身边之后的一瞬间,慕云漪分明看到那黝黑男子不经意般回头向贾妍儿隐晦的看了一眼,而贾妍儿也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万公公的手下撩开车帘的一刹那,贾妍儿与身边一众人向后翻身扑了出去,万公公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那原本为首的黝黑高个男子将手中的火把并着一个坛子顺着马车后窗抛到了马车上,几乎是同时,众人闻到了浓重的火油味。

万公公大叫:“不好,有诈!”顾不得身边人,已经向后扑了出去。

“嘭!嘭嘭!”那马车瞬时爆炸,距离最近的三人被当场炸得血肉模糊。

而这时贾妍儿等人已经退出了一段距离,万公公爬起来之后立即跟未受伤的几人追了上去。

万公公回头看了一眼死去的手下,心中怒火中烧,但很快又阴笑起来,早就担心有意外,他只带了一队人马上来,另有几队手下皆在五丈坡的出入口待命,听得这爆破的声音,他们定然已经行动起来。

果真,贾妍儿一行人未走到半山处,就看到山下几队火光正向山上来。

而贾妍儿和她的手下只有十来个,若真的打起来可能不是对手,于是他们相互递了个眼色,分散开来躲避。

然而上山的万公公手下实在不少,没躲过多久,贾妍儿就被发现了。

虽说贾妍儿遮着脸,没人知道这是女子,但见此人落单又身材瘦小,他们立即追了上来,结果没有想到,这看似瘦小的人倒也有几分本事,转眼踹翻了两人,还摸出了短刺来,出手竟十分利落。

其余四五个人便不再放松,全部围了上来,很快,贾妍儿就落了下风。

一名男子趁她不备,持剑向她的后脑刺去,贾妍儿一个转身避开,而剑尖却将她高束的发髻打散,同时将她系在脸上的黑布划掉,粉白的脸颊上亦留下细细的血痕。

“唔……”贾妍儿顾不得许多,立即摸向脸上的那一处火辣,手上果然全是温热的液体。

就在她分神摸脸的空当,一人猛地踢向她的双腿,一个吃痛,她跪在了地上,其余几个人也快速以刀剑向她靠拢。

就在贾妍儿别无他法,闭上双眼准备束手就擒时,窸窣间从草丛闪出一个戴着兜帽遮着面容的黑影,手中匕首在月光下闪着瘆人的冷光,下一刻匕首已经划破眼前几人的喉咙,利落、致命。

贾妍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慕云漪拽起来向一旁灌木丛中掠去。

向无人的方向跑了一段距离后,贾妍儿再也忍不住痛,轻呼出声来,慕云漪见状,回头看了看身后暂时无人追来,便靠树扶贾妍儿坐了下来。

“你……“贾妍儿有些警惕的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虽然她心中已大致料到是谁。

慕云漪摘下兜帽后,贾妍儿彻底了然,“你果然还是出现了。”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慕云漪厉声质问,却一面又小心的检查贾妍儿腿上的伤势。

“我自然知道,可并不是只有你慕云漪才能为慕修做些什么!”贾妍儿咬着嘴唇,眼里仍是执拗与坚持,“我对原本父亲派来交货的那一队人马动了点手脚,让他们昏迷后捆在了山下的栈子里,然后拿走手牌,跟我的人一起来佯装成交货之人,怎么样,这一招偷天换日还不赖吧。”

慕云漪看着她摇了摇头,心道这姑娘都伤成这样了竟还能没心没肺的笑,“你这又是何苦?你这样做对奚太后造不成丝毫影响。”

贾妍儿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慕云漪道:“我没有打算靠着这次行动能打消奚太后的行动,或者动摇她的根基。”

慕云漪从衣角扯下一块布条,叠了两叠为她拭去脸上的血迹,一面问道:“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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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他认不出我了吧

经我这样一闹,奚太后定会对我父亲不再信任,自然他们的合作也就终止了,同样的我父亲若知道奚太后的人竟然……”贾妍儿没有继续说下去,闭上了眼睛,停顿片刻后才说道:”我没有能力手刃害死他的人,却也不能让我父亲为她卖命,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吧。“

慕云漪盯着她的眸子没有说话,心中却生波澜,原来贾妍儿看似天真无邪、心思单纯,却远比她想象中要心思深沉得多。原以为贾妍儿这次行动只是想借机为慕修报仇,却不知贾妍儿看起来胡闹冲动的举动已经深思熟虑了诸多……

贾妍儿望着天空的月亮,声音变得缥缈而轻幽:“我现在的样子变得很丑吧,若是他见到,一定认不出我了吧……”

慕云漪正想说些什么,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听起来应是两三人左右,她拉起兜帽,闪身出去顷刻间杀死了靠近的几人。

还没有拭去匕首上的血,身后的方向又有大批脚步声和火光靠近,这次不在少数,想来是听到动静,都靠过来了。

慕云漪回到大树旁对贾妍儿道:“他们来者不少,我们快离开这里。”

怎料刚拉起贾妍儿,她的腿如同没了直觉般,根本无法挪动半步,且一站起身,贾妍儿疼痛的几乎面部扭曲起来。

“上来,我背你!“慕云漪蹲下伏低身子。

贾妍儿却迟迟不动,反倒是坐在了地上,“我走不了了,慕云漪,你快走。“

慕云漪急恼的低声吼道:“不要胡闹了,快上来我带你走!”说着不容拒绝的一把拉起贾妍儿。

“那奚太后的这批手下皆吃素的,你伸手再如何厉害,但背着我,咱们两个都走不远,放心,碍着我的身份,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抓到我,自会回去把我交给我父亲处理。”

“那是你不了解奚太后的为人,她心狠手辣,抓到你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我绝不能放你被他们带走,大不了我把他们都杀了便是!”

“就算你可以对付他们,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增援,你看看山下的火光,这五丈坡已经被重重包围,万一被认出了你的身份该怎么办?你是唯一可以帮他报仇的人了!今天我的这场计划你原就不该参与进来的!“

“可你……”慕云漪仍旧没有放手的意思。

眼看着万公公的大队人马越来越近,贾妍儿挣开慕云漪的手道:“不要婆婆妈妈的了!”说着,她纵身一翻,滚出老远去,与慕云漪所在的大树旁已经有一段距离,而前来搜查的人听闻声响立刻高呼:“在那里!快!”

慕云漪见状没辙,贾妍儿已经以身犯险去掩护自己,自己又岂能辜负她的心意,只好轻声跃身向后跑去。

慕云漪轻易的避开了追捕的人,转眼已经跑至无人之地,然而一路上她心中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周围安全了,她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跟贾妍儿的对话,自己心存异常感的关窍究竟为何……

“经我这样一闹,奚太后定会对我父亲不再信任,自然他们的合作也就终止了,同样的我父亲若知道奚太后的人竟然……”

“我现在的样子变得很丑吧,若是他见到,一定认不出我了吧……”

贾妍儿的这两句话突然回响在慕云漪脑海中,第一句话她未说完的后续究竟是什么?还有第二句话……若是他见到?

慕修?见到?

电光火石间,慕云漪一个激灵,猛然回头看向方才贾妍儿引敌的方向。

糟了!

慕云漪来不及细细揣摩脑海中那一团乱麻,转身奋力远处火光聚拢的地方跑去。

贾妍儿的那两句话如同魔咒般反反复复回响在慕云漪的耳边。

“她分明是要……不,不可以,妍儿!”

贾妍儿之前所暴露的地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慕云漪靠近后确定那全部都是奚太后的人,而透过草木和人群缝隙,她隐约看到了贾妍儿,碍于身份,贾妍儿尚未至于被人扣住,可她已被三个体型彪悍之人围住。众人僵持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看来是在等人了。

慕云漪所料不错,没过一会儿,万公公就赶了过来,此时的他,虽然身上全是泥渍,却已没有了之前在马车旁逃命时的狼狈,眼神凶狠异常,毫无疑问,这次交接的“意外”让这位奚太后跟前的大红人感到无比羞恼,何况得知整个事件竟是出自于一个小丫头手上!

刚看到这小姑娘,还不等万公公发作,她便主动道明了自己的身份——隆顺镖局大当家千金贾妍儿。

虽然方才万公公回到爆炸的马车残体旁检查过,里面没有太后娘娘要运送的东西,也就是说现下那“东西”还安全,但是现在回去在奚太后那里该如何交代?这次的事端究竟是贾元一早的阴谋还是另有隐情?

这么多年万公公战战兢兢,无非是想在奚太后面前显露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而这次的事情虽没有过大的损失,却着实会让太后看到自己的失策,她断然不会留下一个无能的人!就算太后留自己一命,但若没有了太后的庇护,不仅荣华富贵皆会化作乌有,自己一个阉人会过的连狗都不如!

万公公看着眼前的贾妍儿,双手握拳,发白的关节咔咔作响,他在等着贾妍儿解释,或者说求饶,然而贾妍儿如同恶作剧之后还若无其事的孩童,只看着他不发一语。

最后万公公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咬牙切齿道:“贾大小姐,对于今夜发生的事情,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当然。”贾妍儿随即开口,“我自会给您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而下一秒她的嘴角竟浮上一抹诡异的笑容。

然而当万公公不妙之时已经太晚,贾妍儿在腰间摸索了一番,接着瞬间扑到了万公公身上,死死的抱住他,咬住他的耳朵。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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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啊!!!”伴随着万公公地一声惨叫,他的右耳竟直接被贾妍儿咬了下来,万公公的手下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右脸,一时竟看愣了神,半天才上来拉扯贾妍儿。

万公公想要甩掉贾妍儿,奈何贾妍儿就像是粘在他身上了一般,任万公公如何抓挠她的脸,后来甚至在地上打滚,也没有甩开她……

贾妍儿满脸满口都是血,看着隐隐发白的天际,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慕修……

“嘣!”

贾妍儿绑在腰间的毒火炮被引燃,顷刻间,周围石土蹦飞,伴随着刺鼻酸臭的味道,所有人全部被炸得面目全非,弹开在地上。

慕云漪还未赶到,听到了这声巨响,此时在寂静的山林之中格外的清晰和突兀,她仿佛已经猜想到发生了什么,心道糟糕。

跑到出事的地方,那里已被浓浓的黑烟包裹,旁边的灌木亦被星星点点的烧了起来,慕云漪闻到这爆炸夹杂着刺鼻的味道便知,是注了毒液的火炮弹。

她掩住口鼻,蹲身分辨地上的尸体,那些人的肌肤与面颊已被烧焦或者被毒液腐蚀,根本无从辨别面容,最后仅能靠着残碎的衣料和体型认出,这应当就是贾妍儿了。

“妍儿……”

看着那娇小瘦弱的尸体正呈一个奇怪扭曲的姿势纠缠在另一具尸体身上,慕云漪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正计划,她也终于明白贾妍儿未说完的那半句话是什么。

她不仅仅是要奚太后因为这次交易的失败而对她父亲失去信任,更是要以自己的死亡而让父亲仇恨奚太后,逼迫隆顺镖局不会再支持奚太后,甚至与奚太后反目。

同样的,她炸死的不单是奚太后普通的手下,而是她得力的亲信,这样才可更加激化两方矛盾。

蓦地,贾妍儿那句话回响在慕云漪耳边:“我现在的样子变得很丑吧,若是他见到,一定认不出我了吧……“

分明就是在说,她将赴死,之后便可在地下见到慕修了……

慕云漪跪在了地上,将手伸向那已经腐烂变形的脸,指尖碰触的肌肤尚有余温,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肩头开始剧烈地颤抖,“是我害了你,是我打乱了你原本安稳的人生,走上孤注一掷的复仇之路……是我……”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向爆**靠近,四周黑烟弥漫,慕云漪无从知晓来者是谁,也许是奚太后的人,也许是隆顺镖局的人,又或许是西穹的士兵已经得知消息,总之来人不在少数。

慕云漪却不愿意就这样逃离,她下定主意,不能把贾妍儿的尸体留在这荒郊野岭。

就在她拔出弑月准备对付来者时,却没想到不远处传来了打斗声和叫喊声。

难道他们遇上了另一方的人?不一会,打斗声停止,周围再没了动静。

慕云漪悄悄向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踱去,结果没走一会便看到了满地倒着的尸体,从装扮来看,与万公公的人相同,应当都是奚太后那便的人。

但奇怪的是,除了万公公手下这些人,慕云漪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又检查了他们的伤口,全部是被刺入心口而亡,莫非……他们面对的不是另一队人,而是一个人!

这人是谁,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独自杀了这么多人实属不简单,然而杀了他们之后此人又去了哪里?他目的为何?

慕云漪心道事已至此,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就连贾妍儿最后也拼了命的要掩护自己,那么她决不能在此时暴露行踪,于是她带上兜帽,准备将贾妍儿的尸体带下山去找机会交给隆顺镖局的人。

这时远处又传来了一群错杂的脚步声,她侧身隐在一棵大树后。

“大小姐!您在哪里啊!”

“那便有烟雾,我们去那便看看!”

看着一行人在不远处走过,慕云漪认出其中一个就是之前与贾妍儿一同来交易的那个黝黑皮肤的大个子,看来,是隆顺镖局的人来了,如此,自己便不用亲自将贾妍儿的尸体背下去了,他们只要再向前走一小段,就能看到贾妍儿了……

避开这一行人后,慕云漪从小道绕下了山去。这日傍晚,果然便看到贾元乘坐一辆巨大的马车离开了泫音城。

三日后,贾妍儿出殡的日子,上下素白的隆顺镖局弥漫着沉沉的哀痛。贾妍儿是贾元唯一的孩子,贾元当年娶了妻子如玥之后便独宠她一人,再没有纳妾。这么多年来,然是妻子只生下贾妍儿这一个孩子,贾元也不曾有过半句怨言,依旧视妻子如珍如宝,更是将这个女儿宠如掌上明珠。

如今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贾夫人如玥在见到女儿遗体的当下就已昏迷不省人事,而贾元这三日来亲自为爱女守灵,人亦是憔悴不堪,四海第一镖局大当家,如今眼中再无往日的霸气和算计。

就在即将封棺之时,隆顺镖局大门口来了马车,贾元望去,那是西穹宫中的马车,他走出门去,只见从马车下来的是一位眼生的妇人。

“大当家有礼,奴婢自西穹宫中而来,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淑雅。”妇人自报家门。

贾元作点头示意道:“淑雅姑姑有礼。”关于女儿遇害一事,他尚未查清楚,但女儿是和那万公公死在了一处,外后的人必然脱不了干系,所以眼下对这宫里来的姑姑他表现得不咸不淡。

“太后娘娘听闻令女不幸身亡,特令奴婢前来送大小姐一程。”

“多谢太后。”

淑雅姑姑为贾妍儿上了三炷香后,复来到贾元身边小声道:“不知大当家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贾元没有拒绝,指了指一旁的耳房道:“请。”

“贾大小姐如此芳龄却香消玉殒,真真是令人悲痛,好在贾夫人尚且年轻,想来今后必定还会为您生育更多儿女,还请大当家节哀。”

“多谢淑雅姑姑开解,不知今日到此,可是太后另有何吩咐。”贾元开门见山,一来实在是没有心情,二来不想耽误了女儿出殡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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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奚太后的试探

“听闻贾大小姐死得突然而蹊跷,加上又是在西穹境内,不知大当家是否清楚大小姐遇害一事的缘由和经过?”

原来,是为了套话而来,贾元不动声色道:“寻到小女尸体之后,我们就连夜赶回,三日来皆在处理小女丧礼后事,至于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尚不得知,只是那害了妍儿的人,我贾元绝不会放过!”

“大当家的,奴婢知道您如今心痛不已,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提点您一番。”淑雅姑姑压低了声音,颔首说道。

“哦?还请姑姑明言。”

淑雅姑姑更走上前一步:“天下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但终究人死不能复生,太后让我叮嘱您,切勿把一切事情都抛诸脑后了。”

太后眼下之意指的就是她与贾元的合作了,原来悼念送行只是表面之行,而这“警告”才是奚太后让淑雅姑姑特意出宫来到隆顺镖局的真实目的,贾元心下了然,生出几分不耐。

淑雅姑姑见贾元没有说话,继续讲道:“当日原本是您与太后娘娘交货的日子,结果平白出了这事情,您死了爱女,而太后娘娘也死了一名亲信和诸多手下,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她与您在此事上都是受害者,不管贾大小姐为什么也会出现在五丈坡,太后娘娘说只要您之后依旧将货物与她交出,那件事情太后绝不追究。”

贾元淡淡地瞧着这深宫妇人,怎么,自己还没有查明,如今那太后倒是反咬一口,将罪责甩到他头上?“恕我直言,万公公就算是太后娘娘的亲信,也只是一个阉人,又怎可与我的爱女相提并论?”

见贾元眼中的不悦,淑雅姑姑赶紧陪了笑脸道:“这个自然,但大当家您想啊,如今您在西穹的买卖占比最大,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若一个不小心付之东流,甚至有什么更大的危险,那便不值当了。”

什么?为我女儿报仇到头来却被说成是不值当?贾元闻言心中恼火,言语更是不客气:“我贾元无论付出什么,也断不会让我的妍儿白白死去!”

一时间周围气氛尴尬,淑雅姑姑正不知如何继续下去,而贾元也准备下逐客令,只见贾夫人如玥走进了耳房来。

“淑雅姑姑有礼,民妇听闻淑雅姑姑特奉太后之命前来送小女一程,不胜感恩,特来拜谢太后娘娘大恩。”贾夫人对着姑姑福了一福。

见到夫人惨白的面容和凹陷的眼眶,那素白丧服如同是挂在她身上一般的宽大走风,女儿一死,夫人也丢了大半条命,这几日根本是下不来床的,不知为何此刻竟走了出来,贾元一阵心疼,忙上前扶住她道:“夫人,你怎么出来了,一会妍儿便要出殡了,你还是先回后头去不要看了……”

“夫君,我无妨,您就让奴家送亲自送妍儿一程吧。”

说罢,贾夫人又看向淑雅姑姑道:“全镖局上下因小女丧事而繁忙,若有怠慢姑姑的地方还请见谅。”

舒颜姑姑面上的尴尬之色终于和缓下来,“夫人您这是哪里的话,倒是方才来时听闻贾夫人您因过度忧伤而昏厥不醒,还请您节哀保重啊。”

“多谢姑姑挂念,另则,也请姑姑回禀太后娘娘,我家夫君虽伤心欲绝,却不会因此而走了岔路,今后自然会以大局为重,必不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厚爱和信任。”

“夫人……”贾元原本对这姑姑十分气恼,西穹太后又如何,他贾元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却没料到夫人会出来亲自打圆场。

贾夫人看了夫君一眼,暗中压了压他的手。

“哎呀,不想贾夫人竟是这样通透明理的,如此奴婢便可回去好生向太后娘娘回禀交差了。”

“不是民妇知晓事理,而是夫君时常同民妇说起,太后娘娘对我们隆顺镖局恩遇有加,我们隆顺镖局与太后娘娘便是一体的,今日因小女遇害一事,夫君言语稍有得罪,却不是成心之意,还望姑姑海涵见谅,体会我们夫妻的丧女之痛。”

淑雅姑姑见这贾夫人竟这般通透,便安下心来,“夫人您言重了,奴婢又怎会不知贵府上下的悲痛呢,奴婢这便回宫禀告太后,大当家和隆顺镖局的忠心。”

“是,那便多谢姑姑了,民妇送姑姑出去吧。”

“夫人留步,府上白事事忙,切莫为了奴婢耽搁。”

“那民妇便不远送了,姑姑好走。”

见夫人这般,贾元也不好太下她的面子,对淑雅姑姑道:“姑姑好走。”

淑雅姑姑离开之后,贾元夫妇二人便忙着女儿出殡安葬之事,其间没有功夫再说这姑姑的事情。

晚上,贾家众人回到府里,夫妇两人又各自因送走女儿而沉默心痛许久,尤其是贾元,这几日来他一直处于自责中,他认为若不是自己与西穹皇家有这笔交易,女儿也不会死去,至于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五丈坡,他尚未查出原因,因为女儿从小便十分顽劣,喜欢胡闹,又被自己宠坏了,难道是因为贪玩才遭此横祸?不,不会这般简单,一定要查出真相。

直到临近子时,贾元才回到卧房。

“夫人,今天你与宫中姑姑说的那番话,究竟是如何想的?”贾元提起此事便是无法控制的激动,“西穹又如何?太后又如何?我贾元难道因为事关皇家就贪生怕死,不报女儿之仇?!”

“是啊,奴家与夫君就这一个女儿,她的仇你我怎能不报!”贾夫人握紧枯瘦如柴的手掌,指甲深深地嵌入手掌之中,眼中写满愤恨。

“既然如此,那夫人你今日……”

“夫君,原来你此次去西穹是与宫中的奚太后做买卖。”没由来的,贾夫人突然提起了这次贾元去泫音城的目的。

贾元以为夫人是气他拿着陪女儿解闷当幌子,实际上却是暗中给太后走镖做买卖,于是赶紧解释道:“夫人,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实在是……”实在是贾元从开始就知道此次走镖押送的东西非同寻常,他不想告诉夫人太多,以免她跟着提心吊胆。

第二百零四章 靳川侯府四小姐

贾夫人摇了摇头,“这些年来,夫君外面的事业买卖,妾身何曾置喙过问一句?”

贾元想了想真的是如此,自己这妻子最是恭顺温良,自己在外头做什么,她从不多言,只管帮自己将家宅里大小事情料理的妥妥帖帖。于是他看着妻子,听她继续说。

“但若是妾身知道此次夫君是同那西穹太后相与共谋,那妾身拼死也不会让夫君去。”说着,贾夫人面色严肃,甚至流露出一股狠绝。

“夫人言重了,什么死不死的。”贾元十分诧异,想来温柔若水的妻子,提起奚太后怎得突然变得如此疾言厉色。

贾夫人的目光忽而变得缥缈而深远,“妾身十八岁时沦为营妓,身陷军营,本以为此生再无重见天日之望,就在妾身想要了断自己之时,夫君出现了,劫杀了那军营,更把妾身救回,后来更是许了妾身正妻之位。”

不错,十七年前,还是山匪的贾元,带领兄弟们劫了西穹一个戍边营地,搜到最后一间营帐时,贾元看到了当时正欲自尽的如玥,他下意识地打掉了女子手上的刀。

女子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贾元,泪水顺着眼角流下,静默地啜泣。

眼前的这个女子纤弱而美丽,让贾元心动又怜爱,那一刻,他入迷了,后来便带着女子回了自己的寨子里。女子大约是吓坏了,回去之后整整三月不曾说话,而一向蛮横凶狠地贾元对她却是出奇的耐心,每天去看她,却从不逼她顺从自己。

终于有一天,女子开口说了话:“谢谢。”

又经过数月的相处,女子对于贾元也日渐生情,甚至依赖,后来终于答应,嫁他为妻。关于女子,贾元只知她名为如玥,却不知她姓氏为何,家住何处,可还有什么人,又是为何沦为营妓。但是如玥不说,他便不问,甚至从没有去主动调查过她的过往。对于她来说应该是极其痛苦不堪的回忆,他不忍心让她再次回想,再者说,沦为营妓,要么是罪臣之家,要么是得罪了权贵,无论是哪一样都无所谓,如今贾元只想好好疼爱她、呵护她。

成婚之后,贾元对如玥更是体贴呵护,不仅将家中大情小事全部交由她打理,哪怕多年她未曾生下儿子,贾元也没有纳过一个妾室通房。即使后来贾元成了第一镖局大当家,风头正盛、四海扬名,身边兄弟都明里暗里地提醒他应当纳个妾室,生下个儿子才好,但他始终不肯辜负妻子。

回忆起往事,贾元愣住了,这些年来,关于过往,他们二人向来默契地闭口不谈,不想此刻妻子竟主动提及此事。

“夫君可知在妾身在入营为妓之前来自何处?又为何沦为营妓?”如玥看着丈夫,平静地问出了口。

“夫人,你这是……”

“这些年来,妾身知道夫君是心疼如玥,从未多问一句,可是现在,妾身想把一切都告诉夫君。”

看着妻子这般,贾元没有拒绝,也很快猜想到,妻子的过往很可能与奚太后有关。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掌轻轻地覆在妻子的手上,想要给她些许安心和力量。

如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睁开眼睛,“妾身姓奚,出身西穹靳川侯府,是侯府庶出四小姐。”

贾元想到过妻子是西穹人,也想过她出身官宦家族,但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侯府的小姐,“那奚太后……”

“不错,当今西穹太后奚如燕,就是我的嫡长姐。”这是如玥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亲人,可是口吻之中没有半点亲密,反而是生分与仇怨。

“那么当年夫人你为何会在……”贾元想要问她,既然出身侯府,又为何会身陷军营为妓,但终究是说不出口,那是妻子一生的灰暗。

如玥笑了,笑得那样的凄然,“十七岁那一年,我生母曹氏被诬陷与人通奸,在我面前被活活打死,而我被族谱除了名,赶出了族谱,入了奴籍,成了营妓,这一些都多亏了我那嫡母何氏和嫡长姐奚如燕!”

说到这里,如玥双眼噙满了泪水,脸颊涨的通红,胸腔剧烈的起伏。

贾元不忍,环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妻子的后背安抚道:“都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

缓了片刻,如玥重新坐起来,坚定地看着丈夫:“不,我要说,过去的事情我已经逃避了十几年,如今我要全部都说出来。”

“好。”贾元看着妻子,始终未曾放开她的手。

“侯府主母何氏一直忌惮我生母曹氏貌美受宠,明里暗里的给她穿小鞋、立规矩,更视我为眼中钉,人前慈母,人后却是各种克扣我的吃穿用度,可我生母曹氏生性胆小怯弱,虽是侯爷的宠妾,却从不敢抓奸卖乖,更不敢去告状,就这样低头服小十几年,终于有一年侯爷被外派之时,家里成了主母的天下,她便借机诬陷我生母与车夫有奸,甚至连我的出身……后来不等侯爷回来,直接将我生母和那车夫活活打死,并拿出所谓人证物证,请来族中长老,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中出去了,后来赶出了侯府。”

如玥本就生得娇美无比,所以她的生母必然也是个美人胚子,这也难怪侯府的主母会那般忌惮。

贾元知道妻子曾经必然过的很苦,却没有想到她竟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眼中也尽是酸楚。

“这还不是最惨的,原本我只是被赶出了侯府,可是我那好姐姐奚如燕,多年来一直嫉妒我生得比她好看,琴艺更在她之上,所以将我强入了奴籍,抓了我送入军营为营妓,只有这样彻底毁了我,她才能安心。”

“如玥……你受苦了……”贾元看着妻子微微颤抖的双肩,心痛地甚至不敢去触碰她,生怕惊吓到深陷痛苦回忆的她。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如玥亦不肯叫侯爷父亲,当年之事归根到底还是侯爷作为一家主君,没能够保护好如玥和她的生母。

“不,妾身不苦,老天终是公平的,就在妾身不想失身,欲要结束这条贱命的时候,夫君如同天神一样,出现在妾身面前。”

第二百零五章 芳心暗许

如玥的眸中如丝如雾,痴痴地看着贾元:“夫君不仅救下妾身,更是明媒正娶过门,给予妾身千万般宠爱,后来你我更有了妍儿,妾身觉得过去受的一切苦难和委屈都值得,只要能守着夫君和妍儿过日子,便足够了……”

忽然,如玥的语调一转,突然变得凄然幽怨,“没想到,没想到,我们如今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天爷,我究竟做了什么,你为何要把妍儿从我身边夺走,为何啊……”

提起亡故的女儿,贾元亦是哀恸不已,“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妍儿……”

“夫君,我们要给妍儿报仇,你答应我……”

“那是必然的,妍儿就是你我的命,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害而无动于衷,那我贾元岂非枉为人父!”

“那万公公已死,此事死无对证,但是太后绝脱不了干系!”

“是,无论如何,太后又如何,她今后就是我隆顺镖局的死对头,但既然如此,夫人今日又何必对那太后身边的姑姑虚与委蛇?”

如玥擦去脸上的泪道:“她是一朝太后,我们又如何能跟她明里对着来?自然先应承下来,以求后报,夫君,咱们是商贾之家,纵使您结交不少大臣贵族,可我们终究是没有朝中坚实的力量作为后盾和依托。”

贾元拍了拍脑袋,“怪我一时气昏了头,竟差点冲动行事,就算把咱们和太后的交易明着抖搂出来,她也可咬死不认,那妍儿的仇就没法报了。”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先安了奚如燕的心,之后再找机会借力打力。”如玥冷笑一声“呵,那些年来受尽了这个嫡长姐的欺负与摆布,过去我什么都可以忍,可妍儿是我的命根子!”说到这里,如玥再度声音哽咽。

贾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前紧抱住妻子,两个人相依的影子映在清冷的白烛下,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稍稍给彼此一点支撑和力量。

夫妻二人整夜未眠,初晨之时,贾元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像前日那样冲动脑热,“既然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筹码,怕也只能先查清楚女儿死因,静观其变了。”

“谁说我们没有筹码,眼下就有个现成的。”如玥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轻蔑鄙夷的冷笑。

“哦?夫人指的是……”

“夫君可知,奚如燕这些年一直针对顺亲王府?”

“这我知道,大约是因为顺亲王慕霆是当初的太子,威胁了先帝和现在皇帝的地位,所以一直想方设法的欲要除之而后快。”从当年天应帝慕凌活着的时候,到现在他的儿子继位、奚太后掌权,皇家忌惮顺亲王府,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忌惮顺亲王在朝堂内外的势力和影响只是一方面。”说到这里,傅氏目含深意的看向贾元。

“若非这个目的,还有其他因由?”

“是啊,这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如玥与贾元一齐坐在了案炕上,讲起了陈年秘事。

那时的奚如燕均未出阁,奚氏是侯门贵族,祖上每代皆在朝中供有不轻的官职,所以身为嫡长女的奚如燕在婚事上自然受家族重视。

靳川侯的两个儿子都不算争气,于是决心定要将嫡女送进宫去,恰好当时太子在适婚年龄,帝后也有意为太子在朝中世家适龄女子里选择太子妃。

然而虽然父亲想要把自己送入宫中,嫁给太子,但心性颇高的奚如燕一开始竟是十分抗拒的,因为听闻太子慕霆常年征战在外,是天生的武神。奚家世代为文臣,在奚如燕的心里,对于军伍之人一向的印象就是粗莽无礼、满脸胡茬、脾性粗暴,战功赫赫如何?储君又如何?奚如意理想的夫君是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所以得知自己将成为太子妃的她,心下是一百个不满意的。

后来一次皇家狩猎时,作为嫡长女的奚如燕也同父兄一起去了皇家猎苑。

奚如燕是第一次来皇家猎苑,所以刚到的这一日晚膳过后,她因好奇便在营帐外四处闲逛,怎料踩到了石头不慎扭到脚,她坐在地上揉脚无力起身,却发现一条小蛇正在不到两尺的地方盯着她,这引得她连声惊叫,可方才出来身边并没有跟着婢女,此刻只有她自己,一时间吓得身子瘫软,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那小蛇吐着信子朝她爬来时,一名年轻男子出现大步跨过来捏起那条蛇用力甩在不远处,然后拔出剑来一崭两段。

“姑娘,无碍吧?”男子收回了剑,看着奚如燕。

“无碍,多谢相救。”奚如燕边道谢,便站起身,却因脚麻没有站稳,险些摔在地上。

男子见状,上前一步强有力地扶住了她,奚如燕登时面颊滚烫,低垂着眼眸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人一身铠甲,一看便知武将出身,却与别的满脸横肉的武将不同。从那一刻起,奚如燕对行军之人开始有所改观,比如眼前这个救了自己的男子,他生得俊逸非凡,讲话谈吐又文质有礼,全然不似印象中的武将莽夫。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小女感激不尽。”虽说奚如燕曾随父亲母亲一同进宫赴宴,但是想来男女宾分席而坐,女子们更是不会多向男宾席上看,所以奚如燕并不认得眼前的男子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哥。

“小事,不必挂怀。”说罢,男子翩然离去。

既然有心,自是能知道此人是谁,第二日奚如燕便探知到,前日救下自己的男子,便是西穹太子,慕霆。

虽然芳心暗许,可奚如燕心里清楚,就算父亲早有意让自己入宫为太子妃,但是一切都要按照父亲的安排来,何况自己身为侯门嫡女,绝不可做出什么过分出格的事情,所以皇家狩猎归来之后,她将这段情愫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直到一个月后,父亲同她说起,皇后曾数次见过奚如燕,觉得她甚是得体大方,欢喜的很,皇上听闻也十分合意,直接同靳川侯讲明,希望他把嫡女许给太子为正妃,如此,靳川侯府和皇家的亲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第二百零六章 一见慕霆误终身

奚如燕暗自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当是这一个月来总去寺庙烧香许愿,菩萨真人听到了她的心声,遂了她的愿。

谁知正在靳川侯府上下都准备着皇家来府上提亲,却在提亲的前一体,皇上将靳川侯本人传进了宫。以为是要商量第二日成亲之事,靳川侯便欣然进宫。

没想到的是,皇上说太子与靳川侯嫡女这门亲事恐怕暂时无法结成了,原因在于慕霆受命即将出兵戍守西南边陲,少则数月,多则数载,实在不好耽误了奚府的千金。

靳川侯何等精明,便知这一套说辞不过是幌子罢了,至于究竟因何而告吹,只怕缘由都在太子身上。靳川侯乃文臣世家,何等看中颜面,虽说皇家尚未到府上提亲,可消息早已传得满城皆知,今后别人该如何看待靳川侯,又如何看到自己的嫡女奚如燕?清高如靳川侯当即便沉下了脸色。

这件事到底是皇家理亏,皇上面对靳川侯也实在有愧。

“奚侯,你家嫡女如燕落落大方、温婉得体,当真是位不可多得的佳媳,朕实在不舍得放走,不若这样,如今我那长子凌儿宫中也缺一名正妃,既然你我有做亲家的缘分,就莫要辜负了才是。”

这提议乍一听十分荒唐,可暗自思忖一番,靳川侯明白,皇上这番说辞算是给足自己体面了,若不然皇家就是拒了这门亲事,作为臣子的靳川侯也无可奈何,但那对于靳川侯府和奚如燕就会是莫大的困顿——试想今后谁还敢向奚家嫡长女提亲?毕竟奚如燕可是差一点要嫁入宫中为太子妃的人,纵然亲事告吹,怕也没人再敢沾染了。

所以当下来说,顺应皇上的意思,将女儿嫁给皇长子慕凌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如此一来给皇帝一个台阶下,也算是落下个皇家的人情了。

靳川侯便道:“小女承蒙皇上厚爱,微臣代侯府上下叩谢皇上恩典。”

“奚侯这是应下了?”

靳川侯躬身道:“得皇家看重是微臣之福,又岂有不应之理?”

皇上见靳川侯这般通透乖觉,松了一口气,大悦:“甚好,明日朕依旧派礼仪使去侯府提亲,今后对外宣称,朕原本就是为皇长子选妃,而靳川侯嫡女就是唯一的人选。”

“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傍晚回到侯府之后靳川侯对夫人讲明了皇上的意思,何氏自是震惊且不情愿的,毕竟太子那可是未来的主子,女儿便是未来的皇后,如今女婿一朝变成了普通皇子,那岂非天壤之别?

“岂有此理,皇家也太欺负人了,这不是让别人都看咱们侯府笑话吗!”

靳川侯拍了拍夫人的手道:“夫人呐,事已至此,咱们别无选择,毕竟那可是皇上,咱们还能去大殿上闹腾不成?”

“可……”夫人仍旧是意难平。

“皇子之中,‘嫡’、‘长’为尊,虽说嫁不成太子,但长子亦是身份尊贵,再者如燕过去也是做正妃,与其今后嫁个其他官宦人家,还不如继续嫁入宫里。”

听靳川侯如此分析,夫人何氏冷静了下来,是了,如今这样,还有谁敢轻易来侯府提亲?只好妥协:“罢了罢了,到底亦是身为皇子正妃,以后也算是其他命妇的主子,皇长子不同于其他皇子,今后自是亲王之尊的。”

“如今皇上正值壮年,未来谁将继承大统……”靳川侯眼底一丝狡黠,“还尚未可知呢。”

“侯爷是说……”夫人捂住了嘴,惶恐的目光中又夹杂着些许兴奋。

“不可说,不可说,当下夫人最重要的是安抚好如燕,那孩子心气儿高,一定要让她安心接受才好。”

“是是,妾身这便去。”

果然,奚如燕听到这消息时如遭奇耻大辱,又听得父亲已经转而将自己许给皇长子慕凌,更是羞愤不已,自己堂堂靳川侯嫡女,从来对于庶出之人嗤之以鼻,如今竟要嫁给慕凌那个庶子?纵然他身为长子,也无法掩盖庶出的出身!

可皇家心意已决,慕霆也即日便要出征,奚如燕纵然伤心又别无他法,在母亲的不懈劝说安慰之下,她最终只得妥协,接受这门亲事,嫁给皇长子为正妃。

嫁给皇长子慕凌之初,奚如燕还保持着初为人妇的新鲜和幸福,皇长子向来温文尔雅,也算是与她从前所愿吻合,且对她算是疼爱和敬重,可没过多久,她发现慕凌此人,心中并不像表面那样儒雅无争,反而攻于算计,甚至对于自己的那些宠爱也是基于奚氏将给他带来助益,大婚未过几月,他又纳了一名侧妃和数位妾室,对自己也就渐渐冷落了下来。

她曾经那样向往夫妻和爱,琴瑟和谐,可如今的慕凌让她曾在闺中的憧憬全部破碎。

而就在这时,太子慕霆建功回朝,奚如燕心中更是如同被石重击,这才是自己原本的良人,而自己如今已经成了太子的嫂嫂。

慕霆回朝未过多久,便传来太子即将大婚的消息,与他成亲之人是礼部尚书青家长女青澜,而青澜正是奚如燕闺中无话不谈的手帕交。

奚如燕惊闻此消息如遭雷劈,当初的她单纯以为慕霆因要戍守边境不想误了她,才拒了这门亲事,如今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不止如此,更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笼罩在心头,若是别人倒也还好,可即将成为太子妃的人竟然是自己的闺中密友青澜,叫她如何能够接受这个结果?纵使当初自己因为害羞矜持,从未对青澜提起自己爱慕太子慕霆,可青澜应该知道皇上有意将奚如燕许配给太子为妃才是啊!

后来,奚如燕又从他人那便辗转得知,原来太子一年前,未出征边境之时就看上了青澜,此次立下战功,这么快赶回朝,便是为了求娶青澜为妻。

“什么……”一年前?未出征以前?那不正是自己与太子原本要成婚之时吗?

呵……什么因要出征而不想耽误自己,原都是托词,都是骗人!他根本没有看上自己,而看上了青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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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现成的筹码

奚如燕如何都不愿相信,论相貌才情,自己分明不输青澜,论及家世,自己堂堂侯门嫡女,而青澜的爹不过是个二品礼部尚书,身上没有任何爵位加身,更是不能跟靳川侯府相提并论!

不……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定是青澜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勾引了太子,毁了奚如燕和太子的婚事。奚如燕当下妒火中烧,丧失理智,完全不再把青澜当做昔日的闺友。

凭什么……她青澜使了手段便可以成为太子一心记挂的人、成为全西穹女子羡慕的人,成为未来的皇后,而自己却要嫁给这个一心只有算计的庶子!

尤其是得知太子与青澜大婚后不仅恩爱伉俪,更不曾纳妾,只独宠青澜一人,奚如燕心中更是充满怨恨,她恨慕霆、恨皇家,更恨青澜。

终于被嫉妒吞噬的她决定报复,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对所谓一心人、所谓与子偕老抱有任何幻想,她开始一心扶持帮衬她的夫君,皇长子慕凌。

彼时皇长子已被封为亲王,出宫建府,奚如燕不仅将府中的大小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更在慕凌的仕途权谋上为其出谋划策,并且积极笼络族中一切可用的关系力量。

慕凌见奚如燕如此,与前段时间终日抱怨的妇人模样判若两人,于是更加信任她,有什么计谋顾虑也渐渐开始与她商量筹划。

奚如燕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计划,甚至为慕凌又添了几房侧室,这些女子或出身权贵之家,或出身豪商富贾,总之皆是于慕凌有所助益之人。

后来太子妃青澜因难产,诞下慕云漪之后便撒手人寰,奚如燕来到青澜的灵前,表面哀悼,心中却在畅意大笑:你这个占了我位置的女人终于死了,太子妃又如何?你终究是无福消受!

看到太子慕霆因青澜的死痛彻心扉、一蹶不振,奚如燕到底是心软了,加上当时她也刚刚有孕在身,于是放缓了暗中对慕霆的针对。

然而两年后,太子又续娶了太子妃,这太子继妃不是别人,正是青澜的亲妹青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奚如燕便知道为何慕霆选择了青淽——因为她那双与她姐姐神似的眼眸。

慕霆啊慕霆,你就这么爱那个贱人吗哪怕她已经死了两年,你还要娶了她的妹妹来继续对她的爱?

而奚如燕再看看自己一岁的儿子慕嬴,眼中没有半点怜爱,为什么那个女人死了仍能享有慕霆深深的爱,而自己只能为一个不爱之人生下孩子?

于是奚如燕再度开始为慕凌筹谋划策,但凡可能帮助慕凌夺得皇位的手段,她无所不用其极。慕凌见她这般卖力,只当她天生要强,想要坐上皇后的宝座,所以慕凌并不介意,反倒是觉得这样二人的目标一致,才可更无后顾之忧的“合作”。

多年后,奚如燕终于襄助慕凌夺得了皇位,逼慕霆顺从,后来更是不断地针对、镇压昔日慕霆麾下门下之人,企图一步步瓦解掉慕霆在朝中的势力。

奚如燕与慕凌的关系在入主皇宫之后,更是如同伙伴一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明面上慕凌给她该有的一切尊重和体面。这样对奚如燕来说也是最好不过,她早已不在乎皇帝的宠幸,也不想面对与慕凌的这个儿子,所以她终日在佛堂中吃斋念佛,看起来与世无争、淡泊静远……

“所以,这才是太后急急要除掉安和公主的真正原因?”听夫人讲了这么多往日秘辛,贾元才恍然大悟,他之前便有所耳闻,奚太后一直暗中对安和公主慕云漪下手,当时只道是太后忌惮顺亲王余留的势力,却不想太后还与失踪的慕霆有着这段渊源,而这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所以对于安和公主出手,不仅因为她是顺亲王府中人,更因为她是先太子妃青澜和慕霆的女儿。”

“不错,这么多年,奚如燕从没有一刻放下过报复的心思,尤其是见到慕霆对继妃小青氏疼爱有加,更诞下世子慕云铎,而慕霆依旧不纳妾室侧妃,奚如燕就更是发疯般地嫉妒。”

“奚太后对于慕霆的心,只怕不只是仇恨吧,这一切都是因爱而起,只是爱得这般扭曲,真是可怕亦可悲。”

“每每有宫宴或是年节庆典,只要慕霆在场,奚如燕的目光总会时不时的瞟向慕霆,她还当真是可笑,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臣子,竟还痴心妄想什么吗?”傅氏鄙夷的冷笑。

“这些事情,夫人你又是如何而知的呢?”贾元疑惑,虽说奚如燕与如玥是姐妹,但奚如燕因自己是嫡出向来看不上妻子这个庶出小姐,所以理应不会同她说这些才是。

“夫君可还记得去年我带回来的那个丫鬟?”

“你说铃儿?”

“是,其实她并不是个普通的难民,她正是当年奚如燕的陪嫁丫鬟,后来因为知道奚如燕太多的秘密而被她灭口,丢去了乱葬岗,但是却没有想到这铃儿也是个命大的,假死躲过一劫,最后从乱葬岗逃命了,去年妾身在外偶遇了这铃儿一眼便认出她来,就把她带回来了。”

贾元当即了然,“原来如此,这铃儿定然恨毒了奚如燕,又知道你亦是被奚如燕害惨了的,所以自是愿意同你讲出她的一切恶行。”

“呵,这便是天意吧,夫君,听闻近日太皇太后身子不适,顺亲王妃被传进宫中侍疾半月有余,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如今西穹和东昭同时通缉安和公主慕云漪,奚太后此举,无非是想引出慕云漪,如此看来,慕云漪很可能已经身在西穹了。”

“所以,咱们的筹码、机会就都有了。”

“好!既然奚如燕想除掉安和公主,那咱们就偏不让她如愿!纵然那慕云漪现在已成为众矢之的又如何?我贾元偏偏要保她!慕霆的女儿绝非那凡物,她便是我们的机会。”贾元捏起的拳头咔咔作响,“妍儿,爹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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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蕴山行宫

“哼,慕云漪这个女人还真是能忍,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慕嬴来到康宁宫里,端起宫女手中拖着的凉茶一饮而尽,尤解不了心头的烦闷。

“既然她迟迟不肯出现,我们便再推她一把。”奚太后斜斜地靠在贵妃椅上,拨弄着指甲。

慕嬴看着太后半信半疑,但她这般说辞定然已有想法,于是靠近太后道:“母后,儿子不懂您的意思,这顺亲王府都被拘在宫里有段日子了,可那慕云漪也没有动静,咱们还能怎么推她?”

“宫里引不来她,那就宫外。”

“母后的意思是……”

“虽已入春,但宫里还是阴湿的紧,不利于太皇太后养病。”奚太后将手靠向殿内的炭盆,“一到晚上哀家都觉得冷,何况是年迈的太后呢。”

慕嬴双手相击,眼前一亮:“对对,蕴山行宫地气暖,还有温泉,最适宜修身养病的,于皇祖母的风寒是最好不过的。”

“记得,太皇太后凤体金贵,定要多多安排太医和侍卫随行。”奚太后刻意加重“多”字。

“母后放心,儿子自有分寸。”

“另外,哀家瞧着太皇太后这病连月不好,怕是冲撞了什么污秽东西。”太后抬眼看向小皇帝,目光中别有深意。

“还是母后思虑周全,殷玑国师自父皇安葬之后,便闭关了,如今算来也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了,儿子这就去请国师陪同皇祖母一同前去蕴山行宫。”

慕嬴离开康宁宫之后,奚太后下榻走到床边,遥望着初升的明月,阴森的笑了起来:“这一回,哀家不信你还能忍得住!青澜,你就好好看着你那妖孽女儿如何向哀家求饶!”

“夫人,好消息!”贾元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

如玥一边帮夫君解开披风,一边充满期待地问道:“何事,莫非是……”如今能让他们夫妻欢欣之事无非是为女儿报仇之事。

“是!宫里头那二位有行动了。”贾元借过茶呷了一口接着道:“皇帝以利于太皇太后养病为由,派了浩浩荡荡一队人马送太皇太后去蕴山的行宫养病。”

“哦?”如玥将帕子浸湿递给贾元,惊喜道:“此番便是意在引出那安和公主了。”

“夫人聪慧,看来在宫中扣着顺亲王妃这么久,都没有成效,那奚太后和小皇帝终于坐不住了。”贾元拭了脸颊,觉得爽快不少。

“夫君,太皇太后的仪驾已经动身了吗?”

“是,咱们布在皇宫的内线,确实亲眼看到了太皇太后的仪驾,为表孝心,是奚太后和皇帝亲自送太皇太后出宫门的,一同去的还有顺亲王妃,瞧那阵仗浩浩荡荡,好不气派。”

“如此这般,一则是为了显示孝心,更是为了引出安和公主罢。”

“之前一直苦于寻不到安和公主,这一次,咱们的机会也随之而来。”

见夫君已经心有打算,如玥放下心来,依偎在贾元身边,目光却锋利无比:“咱们妍儿的仇全靠夫君了。”

缀霞山庄里,容月动身准备赶去蕴山,按照孟漓的探子来报,此次太皇太后被送去行宫养病,明显就是奚太后请君入瓮。

而他们都明白,以慕云漪的性子,就算明知这是阴谋圈套,也会一头扎进去,毕竟那是从小养她的太皇太后和姨母。所以几乎不用猜想,他们也知道这一招奚太后必然会得逞,于是容月打算前去蕴山相助。

“容小姐,真的不能带奴婢一起去吗?”碧滢听闻自家主子会身犯险境,亦是心急的不行。

落霜拉住碧滢道:“我的好碧滢,蕴山此刻定然是被设下了山落地网,容小姐一人也就罢了,你若跟着去,她还要顾及着你,这不是添乱嘛。”

“是了,碧滢,你们二人好生在这里帮着孟漓照顾世子,再者小漪那么疼你们两个,我若真的带你们二人去蕴山,小漪最后定是要恼了我的。”

“好吧,那容小姐一定要小心,更要替奴婢们带回主子啊。”

“好,你们放心,我走了。”说罢,容月匆匆消失在月色之中。

容月出了缀霞山庄,连夜一路向西,避过了平坦的官道,从山中小道走,以便掩人耳目,虽然颇为崎岖难行,但是行军多年的落霜脚程依旧很快,毕竟得知消息时已是误了两日,若再耽搁下去,她只怕慕云漪已经身陷险境。

太皇太后的仪驾入了蕴山,进了行宫,太皇太后被送到了浣花阁,而顺亲王妃则被“请”到了幽露阁。

到了幽露阁,顺亲王妃便觉心中不安,于是起身欲要出门,谁知刚走到殿阁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顺亲王妃看着门口陌生的宫人,高声呵斥。

“启禀王妃,如今蕴山虽说有侍卫保护,却仍不比宫中太平,天色已晚,还请王妃不要四处走动。”

顺亲王妃眼睛转了一转,耐下性子道:“但是本王妃实在放心不下太皇太后,这一路舟车劳顿,不知她身子是否有何不适,定要去请安才可安心。”

“回禀王妃,太皇太后放一入寝殿,便有随行的几位太医一同过去把脉了,还请王妃安心。”

“如此,本王妃就更要去问问太医情况了,再者,晚上总要有人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在宫中一直是我与她老人家同住,如此,你们便把我的行装都拿去浣花阁吧。”说着,顺亲王妃便要迈出去。

谁知这一会不仅是门口的宫婢拦在了她的面前,更出现了四名侍卫在院中。

“放肆,你们这是何意?”看着四人皆是腰间佩刀,“行宫内院居然有男臣入内,还佩刀刀剑!”

“奴才们奉皇上和太后之命保护王妃娘娘安全,还请王妃娘娘莫要让奴才们为难。”

“你们……”

这时,前头那名说话的宫女得意地来到王妃身边扶着她:“王妃娘娘还请进屋吧,外面寒凉莫要吃了风才好。”

“你又是谁?”王妃嫌恶地推开了那宫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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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失魂阵法

“奴婢名唤樊儿,是这幽露阁的掌事宫女,太后娘娘特意传信儿嘱咐奴婢,您随侍太皇太后娘娘辛苦,叫奴婢好生伺候您呢。”

“呸!是伺候还是监视?”顺亲王妃毫不客气,此次自己只被允许带了一名贴身婢女,她便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被“囚禁”的命运了,所以这番撒泼抵抗也就是做给奚太后的人看看,毕竟表现出自己的愤怒,才好让奚太后放心。

“王妃娘娘您言重了,若奴婢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娘娘您惩罚奴婢便是,千万莫要动气呢。”

“很好,我记得你了。”说罢拉着自家婢女走进了殿内,砰地一声将门重重的摔上。

跑垮了两匹马,终于在三日后赶到了蕴山,还未进山,容月已经感到了异常:山脚下看似被重重包围,但是她绕到后山时却发现有一处小山口无人把守,仿佛刻意留了个缺口。

容月心中明了:好一招请君入瓮,便是笃定慕云漪定会进山了,罢了,既然有这么个好位置也省得自己动手了。入夜之后,一袭黑衣的人入了山。

黑暗中,不远处山丘后,一名男子对身后之人道:“去告诉国师,鱼儿上钩了。”

“是,老大!”

容月潜伏在行宫后门附近,观察着来往宫人的行动,看起来行宫之内风平浪静。

“莫非小漪还未到来,或是还未进内?”她暗自嘀咕。

于是她也隐于草垛后不动,天空尚未大亮,周围渐渐起了薄雾,起初容月并未在意,只当是山中常见的晨雾,可过了多时,这雾丝毫未褪,反而愈见浓厚,甚至伸手不见五指。她随即警惕起来,紧握雁翎刀,凭听觉感知周围的一切变化。

过了不久,她发现浓雾开始变得稀薄,似有散去之意,当她能够看清数丈之外时,一个村落映入眼中。

自己方才分明身处行宫附近,怎得一转眼,出现这么一个村落?何况放眼看去,这村落家家户户挂着鱼叉渔网,这里分明是深山之中,怎会有这临海村落方有的渔具?糟糕,自己定时中了什么迷幻邪术!

正欲起身寻求破解幻象之法,却无意间在心底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异样感,那感觉似乎牵引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近村庄。然而越往里走,她心中那股感觉便越发强烈,这村庄的户户院落不正是……她脑中一片混乱,理智已经无法阻止她思考这一切出现在此地的荒谬。

直到她在一户人家前停下来,她心中的惊恐被彻底印证——这正是这么多年,承载着她深深的思念,同时又承载着令她崩溃回忆的地方,这正是她童年生活的渔村!

不,这太荒唐了,家乡的小渔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容月用力的摇了摇头,握紧雁翎刀向大门劈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月儿,你回来了?”

她闻声转头,那正向自己走来的男子竟是父亲!他一手握着鱼叉,另一手将兜了满载的渔网扛在肩上,依旧是母亲为他亲手缝制的捕鱼装,依旧是黝黑粗糙的皮肤,朴实憨厚的笑容。

这时,院子里的的木门也从里面被推开。

“月儿,是你回来了吗?快进来!”

容月猛地一回头,发现母亲也已然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乌亮的头发随意的盘在后面,一缕碎发不经意的搭在了额前,家常的姜黄麻布衣裳,袖子高高的挽起,女子熟稔的在裙上抹了抹做饭时沾湿了的双手,拉着容月进屋,“傻丫头,愣在门口干嘛?”一切是那样的自然。

而这屋里的一切,都如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甚至连那炉灶上的锅都噗噗的冒着热气

容月再也无法保持理智,内心的防线瞬间崩塌的荡然无存,这便是多么多年,自己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的父亲母亲,这便是自己深深依恋的家

“爹……娘……”

如同刚刚溺水上岸的人抱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握着父亲母亲的手不松开,仿佛害怕他们随时消失一般。

“月儿好想你们……”这些年来,无论行军如何艰苦、战场如何残酷,容月都不曾轻易落泪,这一刻,她却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若有他人看到容月,定会发现她的瞳孔已被黑暗吞噬,涣散无光。

站在不远处殷玑,目=看着那黑衣女子的身影,贪婪而兴奋的笑着:纵然你有再强的定力,进了我的阵里,就莫要妄想出去,迷失强者的心智,征服你们的灵魂,可比炼化那些童男童女为丹为药有趣得多。

“差不多了!”殷玑竖起桃木剑,缓缓走向容月。

但凡有心魔之人,极易陷入殷玑的阵法幻象之中,且平日将心魔隐藏的越深,就会陷得越深,任凭再强的能力,进入了由自己心魔编织而成的幻境囚笼里,便无法自拔。

虽然周围分明是山野和行宫,可容月的眼中却已置身于渔村,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致命的危险正在步步逼近她

殷玑双眼突然迸出刺眼的绿光,随即他周身皆环绕着从眼中发出的绿色幽光,将木剑指向容月的心口,等待着她灵魂出窍,一举捕获的那一刻。

“嘭!”

突然一声巨响,容月手中的紫金雁翎刀竟自己折断,一半刀刃直插入地上,容月也随着这响声回到了现实,她的瞳孔开始变得清晰,她看着手里断了的紫金雁翎刀,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殷玑,终于缓缓开始恢复神智。

早已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紫金雁翎刀自己折断,便是为了让容月觉醒过来。

“可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殷玑暗叫不好,他的左手双指并拢抵在嘴边,快速的默念咒语,幽绿色的暗光再次缠绕住他的手掌,然后疾速地向容月冲去。

容月避过那条绿光,却因刚刚清醒而动作迟缓,而那绿光却幻化为有形的绳索一般如影随形地跟着容月。

躲过几次之后,眼看着“绿光”这次直直从自己正上方直击而下,速度之快她无暇躲闪,只好拿手中只剩下一半的紫金雁翎刀来阻挡这一攻击。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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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偷龙转凤

这一击力度极大,随着两物相撞的声响,容月手中的断刃被打飞了出去。

容月目光转向紫金雁翎刀掉落的方向,想要拿回,却不料殷玑已经看穿了她的意图,见此,她只好冲相反方向翻身跳去。

失去了紫金雁翎刀,又因幻术而全身松软的容月意识到此时与殷玑硬拼绝占不了上风,于是她只好快速逃离。

就是这一瞬,绿光自后而入刺穿了容月的左手手臂。

“唔!”她暗自吃痛,猛地向后退了数步,但是看到手臂并无甚异样,也不曾流血。

“呵,如今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容月捂着左臂快速向山下跑去,不知跑了多久,看看身后殷玑竟然没有追上来,她才稍稍放缓了脚步,她警惕的探了探无任何异样后躲在一棵树后,这下才有时间好好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手臂当中出现一个拇指大小的绿斑。

殷玑身后出现了一名侍卫穿着的男子,开口问道:“国师,您不去追她吗”

“无妨,中了我的追魂咒,任她跑去哪里也无异于在我股掌之中!”殷玑扯起嘴角,看着士兵:“去吧,告诉太后娘娘,鱼儿上钩了。”

“是!国师!”

此时容月的整条左手手臂都开始泛青,她额间不断有豆大的汗水留下,青筋暴起的面容甚至已有些扭曲。

仅剩的一点点残存的意识,她又看到了那枚熟悉身影。

“月儿,来娘这里。”女子向容月张开了双手。

“娘……”

接着一阵剧痛侵袭而来,容月直觉脑中一片空白,再没了意识,身子直直向一边倒去。

入夜,西穹皇宫的康宁宫里依旧灯火通明,淑雅姑姑碎步急急地走入正殿。

“回禀太后娘娘、皇上,国师那便,得手了。”

“真的吗,太好了!不亏是母后亲封的国师,果真有一套!”皇上站起身来,喜上眉梢。

“哀家就知道,宫中她不敢出现,到了宫外,她必会忍不住出手。”

“母后圣明。”小皇帝躬身作揖。

“哀家同你出宫多有不便,好在有殷玑在那里,便等着他将人带回来吧。”

“好,时辰也晚了,儿子就先行回去了,母后早点休息。”没有想到第一晚就抓到了人,慕嬴终于松了口气,对于母后这般运筹帷幄他愈发敬服,深深一拜道:“儿子告退。”

同样没有熄灯的还有外皇太后在宫中所居的懿安宫寝殿。

“娘娘,奴婢伺候您歇息吧。”太皇太后身边的福慧嬷嬷在一旁小心地问道。

“哀家现下哪有心思歇息,哎……”

“可是娘娘您再如何忧心,咱们现下也没办法,毕竟所有人都以为您已经去了行宫,谁想到却被太后偷龙转凤。”

“那毒妇眼看着以哀家生病为由拘青淽在宫里,却迟迟引不来漪儿,便想出这阴损的办法,称哀家去行宫养病,为的就是引出漪儿,所有人都眼巴巴儿的看着我出了宫,那漪儿岂不是……”太后越说越忧心,止不住眼泪婆娑。

“娘娘您千万别再把身子熬坏了,那岂非更没法帮助咱们公主了。”

“如今哀家被禁懿安宫里,莫说出去,就连消息都递不出去,更无从得知外头情势如何,也不知道漪儿……”太皇太后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扶我去睡下吧。”

“是,娘娘。”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扣响,太皇太后和福慧相视一眼,如今懿安宫的宫人,除却福慧,都是奚太后安插的人,这么晚还有人来,说是伺候,实为监视,虽说一应事宜服侍的倒也不曾出何差错,但是这么晚来又能有什么事情呢?

福慧提高了点声道:“何人?”

“奴婢雨儿,见太皇太后娘娘还没有歇息,便煮了碗安神汤来。”

“白日里她们都是做好分内事情,却没见这般殷勤,这会子这么晚了,倒是巴巴儿地来送什么安神汤,怕是有鬼。”福慧在太皇太后耳边嘀咕了一句。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意思打发了她。

“太皇太后就要睡了,你退下吧。”

随后,门外就没了动静。

就在福慧扶着太皇太后起身走去内室时,寝殿的门竟被推开了,回头一看,竟是一婢女端着托盘站在门前。

“放肆!说了让你退下,你这蹄子竟然直接推门而入,是皮痒了吗?”福慧高深吼道:“还不退下!”

只见那婢女只是低着头,却没有丝毫被喝退的意思。

“怎么,福慧还使唤不动你了?”太皇太后也不耐地开了口,说罢便转身向里屋走去。

“皇祖母,是我。”

听得这太熟悉不过的声音,太皇太后立即停住了脚步,生怕是自己听错了,猛地转过头来。

“漪儿!你……”

“公主!”一旁的福慧也大吃一惊,连忙去门口探身出去左右相顾,却见外面没有一个把守的人。

“放心吧,门口的人已经被我放倒了。”慕云漪走进屋来。

福慧将门关紧后,便退到了一边,让她们祖孙二人讲话。

“漪儿,你怎么在这里?”太皇太后一手拉着慕云漪的手,另一手去抚摸孙女的脸庞,直到触摸到那温热的一刹才真正按下心来,“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孙女从小在宫中长大,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倒不是难事,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行宫那边呢。”

“祖母险些被吓死,只以为你……”如今两国都在捉拿慕云漪,看着孙女憔悴消瘦的脸,太皇太后心疼到哽噎。

“自知道姨母被扣进宫里,孙女就回到泫音城了,只是一直在暗中等待机会,没有立即行动。”慕云漪扶着皇祖母到内室的床沿坐下。

“哀家的漪儿是再聪慧不过的,这才逼得那毒妇要在行宫动手。”

“一开始,我也以为她真的将您送去了行宫,毕竟宫中所有人都亲眼看到您上了车辇。”

“那你又是如何发觉一切都是她的计谋?”

慕云漪勾起唇角冷哼了一声:“这还要多亏了奚太后那女人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夺回皇位

“今日出宫之时那个假的皇祖母,纵然样貌行装扮得与您真人如何相似,但凡事过犹不及,她装病装得太像了,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孙女清楚,皇祖母您根本没患什么风寒,又怎会配合他们佯装虚弱?”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人根本是假扮的。”太皇太后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此外,从奚太后和慕嬴放出消息要送您去行宫起,孙女就起疑,难道他们母子就真的不怕在行宫出现什么意外吗?何况此事原本就是为了引出孙女,只要让人相信皇祖母您真的去了行宫便好,至于您的真身,自然还是被留在宫中才最为保险,所以孙女就赌了一把。”

“你这丫头,真是个鬼机灵。”老人家点了点孙女的眉间,宽慰地笑着。

“那还不是因为皇祖母您气质华贵天成,别人仿得了外貌,却怎能学得了您的气度?”慕云漪抱着祖母的胳膊,冲她眨眼睛。

太皇太后睨了她一眼,“也不看看什么节骨眼了,你却在这里油嘴。”说罢,却又一把将孙女搂在怀里。

祖孙两人依偎在一起,慕云漪对皇祖母讲述了在东昭发生的一切。

太皇太后随即沉下眉头:“依哀家看,东昭宫里动手的,未必是奚如燕。”

“孙女也这么觉得,他们实在没有必要在我与太子大婚之日动手,再如何说我也是代表西穹和亲而去的,稍有不慎,便会引起两国动荡。”

“若只单纯行凶杀人,未必会使得皇帝动怒于你,但是在坤仪宫行凶……呵,动手的人心思当真是准准拿捏住了东陵帝的心思。”太皇太后目光深深。

慕云漪惊异,自己方才尚未跟皇祖母说起在冷宫中得知的东昭秘事,“皇祖母,您也知道东昭那位淑贵妃?”

“怎会不知呢,毕竟当初那东陵帝爱这北羌女子是爱到骨子里的,登临帝位之后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带回宫去封妃,后来那淑贵妃自焚于坤仪宫里,东昭宫中无人再敢提及她和她的儿子,成为刻意抹去的历史,但是在咱们西穹却没这禁忌。”

“能让一位帝王如此念念不忘,我倒是有点好奇了,这淑贵妃究竟是何等奇女子。”

“真的是可惜了,听闻她生得儿子简直是浑然天成的帝王之相,聪颖机敏,行事宽容且稳妥,虽说小时候生在民间,文武开蒙却早于常人,进宫之后那些个太傅学究们都难得的肯定和称赞。”说到那位随着淑贵妃死在翊坤宫的东昭皇长子,太皇太后想起了自己失踪的儿子,顺亲王慕霆,他从小亦是这般优秀。

见太皇太后眼中略带感伤,便知她心思,于是握住她满是皱纹的双手道:“大概,上天总是容不下过分优秀的人罢。”

默默良久,慕云漪道:“也正是因为那位皇长子风头过剩,才引来了祸事,看来那叶阳皇后不简单呐。”

“是了,当初淑贵妃为北羌细作一事定然是莫须有的罪名,她一入宫便是专房之宠,何况还有那么优秀的一个儿子,叶阳皇后怎会容许外来之人夺走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呢。”这种事情,身处后宫又历经四朝的太皇太后看的太多了。

“罢了,不说别人的事情了,谋杀东昭太子乳母一事,孙女有一怀疑之人。”

“谁?”

“楚部郡主,楚婳。”慕云漪终于将心中的疑惑讲了出来。

“楚部……东昭的藩地?”太皇太后虽久居深宫,但是对于各国朝廷局势还是有所掌握洞悉的。

“不错。”

“可楚部的人为何诬陷于你?”

太后自然是不知道慕云漪、苏彦和楚婳三人之间的复杂纠葛的,慕云漪也不欲在皇祖母面前多讲,但是她此次怀疑楚婳,并非因为苏彦,而是很久之前她便起疑,这楚婳除去楚部郡主还另有身份,或者说,她背后还有别人,在操控着什么阴谋,只是具体是何人何事,慕云漪还没有线索和证据罢了。

“这楚部恐怕没有表面上对东昭的那般臣服恭敬,孙女总觉得他们背地里有极大的野心,并且孙女曾得到消息,那楚婳郡主曾经手过桑萝。”慕云漪将当初在旖梦馆里芸旖告诉自己的事情对皇祖母说了出来。

“桑萝?看来这楚部还真是不简单啊,只怕把那郡主留在东昭待嫁是幌子,传递消息、暗中行动才是真正的意图。”

“是的,虽说孙女尚无证据,但除却奚太后和东昭的人,孙女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在东昭的宫里动手。”

“漪儿,如今你准备怎么做”太皇太后又揪起心来,“此时见到你,祖母安心,却也无法安心了,孩子,纵然你猜到那在行宫的人不是祖母,也实在不该这时入宫来。”

“孙女已经忍了太久,无论如何都要见祖母一面的,看到祖母您安好,孙女哪怕拼了这条命也是值了。”

“你这孩子,不许浑说,你若出了什么事情,你叫祖母怎么办,去了黄泉怎么跟你皇祖父交代,怎么跟你娘交代,还有你爹她……”

“好好,祖母您别着急,孙女说错话,该打,该打。”慕云漪哄着老人家,太皇太后见她这般哪还气得起来。

“祖母,其实此次来见您,还有一事要同您说。”

“何事?”

“云铎他有起色了,应当不日便可醒来了。”

太皇太后闻言欣喜不已,“真的吗?这真真是好事啊,铎儿现在哪里?”

“他现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祖母放心便是。”

“是何人救了他?”

“说来也奇怪,他中了奇蛊,本来除了下蛊之人,根本无法可救,但前些日子他身上的毒蛊竟然渐有退散之势。”

“无论如何,铎儿的蛊能解开便是好事。”太皇太后垂老的眼眸溢着光,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既然铎儿好了,孙女打算……”看着皇祖母,慕云漪语气平静而坚定:“夺回父亲的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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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太皇太后的风袍

“当真?”太皇太后正色看着孙女,“漪儿,你可考虑好了?一旦决定,这条路便没法回头了。”太皇太后如何不想看着皇位还到慕霆或者他的儿子手中,可如今慕霆失踪,慕云漪又身陷囹圄,奚太后母子地位正稳,夺回皇位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是的,皇祖母,孙女已经决定了,如今孙女四处被通缉,是不幸,却也是万幸,与其东躲西藏、苟且偷生,不如孤注一掷,将父亲的东西都夺回来,那时候,孙女身上背的冤屈自然便会洗清了。”

“你想夺回皇位,不止是因为被逼上绝路了吧。”慕云漪是太皇太后自小带大的,她最清楚不过,孙女的心怀格局从来不止于小女儿闺中那一方天地。

“是,若那慕嬴是个可堪承继帝业之才,孙女也便算了,可他分明是个昏庸无道、色厉内荏之人,又有那心思不正的奚太后把持,这样下去,我慕氏江山岂非要毁于一旦!何况如今慕嬴听信佞臣之言,肆意加重徭役赋税,这样下去,民不聊生,苦的终究是百姓。”这些日子以来,她从秦晟、孟漓甚至东陵翊口中获悉不少西穹的朝堂态势,国泰民安不过是表象,实则西穹如今已在水火之中。

太皇太后亦是感叹:“是,原本也不曾指望慕嬴能够怀揣雄才伟略、继承先祖们的意志开拓西穹疆域,可如今看来他连做一个守成之主都是费力。”

“在治国之上,他比他父亲慕凌可是差远了,慕凌此人虽说狡诈阴险、手段狠毒,但算得上是位励精图治的帝王了,只可惜。”慕云漪冷笑一声:“还不等我亲自报仇,他就已经被他的皇后害死了。”

“漪儿,既然你有此意。”太皇太后紧紧地抓住慕云漪的手,仿佛是下定了决心道:“祖母定然全力支持你,祖母亦不希望你皇祖父一生打下的江山,被无端祸害,再者,这天下本就该传给你父亲,纵然霆儿回不来了……那也该是铎儿继位!”

“皇祖母,孙女便知道您一定会理解的。”

“好孩子,虽说祖母舍不得,但既然你已下定决心,这宫里便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奚如燕若看到你迟迟不上钩,天亮之时定然会再拿我来做文章,所以,你趁着夜深赶紧离开。”

“好,祖母,看到您安好,孙女也便放心了。”

“漪儿,你离开之前,祖母还有两件事。”

“皇祖母您说。”

太皇太后起身走进内室,在梨花木立柜里取出一件凤袍来。

看着那繁复的绣花和图纹,慕云漪认得,小时候听皇祖母讲起过,这一件便是皇祖母当初被册立为皇后时所穿的凤袍。

只是她不明白此时皇祖母为何会取出这个她一直如珍如宝的衣裳。

只见太皇太后在凤袍的里衣内侧摸索了一番,接着从发髻上拔下一把簪子用力刺入凤袍……

却说行宫外,殷玑命人将抓到的黑衣女子抬走,他正欲离去时看到有东西在草地上隐隐发亮。

“是方才险些救了她的武器,倒是极有灵性。”殷玑凑近,捡起那把刻满上古符文的刀,这刀已经断裂成两段,现下他手中拿的是刀身的那一半。

“这刀……”殷玑心中突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

忽然他对身后抬走女子的士兵们大叫一声,然后飞快的追赶了上去。

来到他们跟前,殷玑一把扯开女子脸上的黑巾,迎着微弱的亮光仔细一看,赫然发现这闯入行宫之人根本不是慕云漪,当初在皇陵地宫与慕云漪拼打多时,虽说只见过一次,但是眼前这人绝对不是慕云漪。

“可恶,竟抓错人了!”殷玑暗骂一声。

士兵们怎么知道主子们的意图,他们只是奉命听殷玑国师差遣,眼下这般情况,显然是太后交代的事情并未办妥,于是唯唯诺诺地慌道:“国师那这个人……”

“抬回去,关起来,好生看管!”无论究竟是何人,此时夜闯行宫,必然有问题,说不定就是慕云漪的同伙。回皇宫向太后报信的士兵应当已经出发有段时间了,追是追不上了,殷玑想了想又道:“派人快马加鞭回宫禀告”

“属下领命。”说罢,两名士兵忙应了声快步抬着这“不明身份”的女子离去。

慕云漪已经暗自离开懿安宫,熟稔地走在静谧的宫中小道上,不远处走过一队夜间巡逻的侍卫,她侧身屏息隐在了凉亭粗柱的阴影中。

此时她的胸口内袋揣着两样皇祖母方才交给她的东西,分明是再轻薄不过的两个信笺,于此刻的她来说却有千斤重。

不一会那一队巡逻士兵远去,就在她要出去之时,忽听得宫中某处有人高呼:“有刺客,抓刺客啊!”

前一刻寂静的皇宫,经由这一声吼叫,登时沸反盈天,炸开了锅,一时间各个宫室房屋点起了灯,暗夜中的皇瞬间灯火通明。

慕云漪继续隐在暗处,原本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循声望去,发现闹此刻的地方正是她方才离去的方向——懿安宫。

想来被自己放倒的那些宫人们已经醒了,奚太后那边也就知道了,好在自己走的早,现在趁乱混出宫去。

懿安宫已经被侍卫层层包围,没过一会,奚太后亲自来到懿安宫。

奚太后佯装忧心地急急走入太皇太后的寝殿:“母后,听闻有刺客闯入懿安宫,您可安好?”

“劳您费心了,太后娘娘,哀家好的很。”太皇太后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张八仙过海太师椅上,睨了她一眼。

“母后您这是……”

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你移花接木,假称哀家去行宫养病,实则是为了引出漪儿,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又何必在我面前继续演什么佳媳贤妇?”

听得太皇太后这一番话,奚太后有一刹的愣神,随即也笑了:“母后到底历经四朝,纵然年迈,气势也丝毫不逊当年,既然您挑明了,那儿臣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断裂的雁翎刀

“母后,您还不知道吧,儿臣方才接到消息,蕴山那便有人夜闯行宫,还好那些个奴才得力,把人抓住了,您说,这究竟是谁,这么大胆会在此时闯入行宫呢?”奚太后挑衅般地看着太皇太后,仿佛等待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甚至已经笑出了声音:我倒要看看,你知道你那宝贝孙女落入我的鼓掌之中,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悠然自得!

“你这毒妇!”太皇太后此时却真真地同她演了起来,虽说不知道为什么行宫里也会抓到人,但不论那是谁,太皇太后此刻都要装作瞋目切齿的样子,这才能给孙女足够的时间逃出去。

“太后娘娘!”这时,奚太后身边的淑雅姑姑急急地走进屋来。

奚太后正享受着与太皇太后对弈的感觉,被人打断有些不耐,但看着淑雅面上十分不安,便问道:“什么事?”

淑雅凑道奚太后耳边,小声对她说着方才宫外又传回的消息。

奚太后闻之色变,大呼:“什么?!”

宫内灯火通明,而宫外的萧将军府书房里亦彻夜亮着灯火。

入夜,萧野的亲信施权悄声进来,“将军,咱们派去蕴山行宫的探子回来了,太后派那殷玑国师去行宫果然不只是帮太皇太后娘娘驱魔护体这么简单,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人。”

“是安和公主?”萧野心知奚太后连日来的一系列动作无非是为了引出被通缉的慕云漪,只是他隐约感觉到,奚太后对于慕云漪的针对似乎并非是忌惮顺亲王府那么简单,所以暗中派了人去蕴山行宫盯着。

“起初咱们的人也以为那被抓之人是安和公主。”

“哦?难道不是?”萧野好奇地抬头看着施权,他想不出这时候除了慕云漪,还有谁会去蕴山“送死”。

“后来在殷玑国师和那女子打斗的地方发现了此物。”施权动作有所犹豫,但随即还是将手中用铝布抱着的东西递给了萧野,“将军您过目。”

萧野拿过那物件,掂量着不轻,想来应是什么兵器。他将包裹的布层层揭开,当里面的东西映入他的双眼之时,他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紫金雁翎刀!”

施权作为萧野的亲信,自然一见就知道这是何物,也知道它本属于谁,纵然这紫金雁翎刀已经断裂,只有手柄的一半。所以他方才在交给将军的时候才有所迟疑,因为当初萧野的副将容月,自南苍一战战死之后,“容月”这个名字也成为在萧野面前不能提起的禁忌。

如今这紫金雁翎刀重新出现,究竟在行宫被抓之人是谁?若真的是安和公主,她又为何会拿着容月这把刀?若另有其人又会是谁?难不成,容月还活着……不,这太荒谬了!

就在施权脑中一片混乱之时,萧野再度开了口,语气已经恢复一贯的低沉冷静:“你确定被抓的人,是女人?”

“是,她与殷玑打斗之时,咱们的人看着,身形确乎是女子不错。”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将军,这刀……”施权见萧野这般平静,有些不可置信,但见他不容置疑的目光和口吻,便也没再多说,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书房再次只剩下萧野一人之时,他摸着腮上的胡茬,蹙起眉头推测着一切的可能性,近日来他越发感觉到奚太后行为和目的的反常,外人只当他全心全意的效忠新皇和太后,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正如他早年就对容月明言过的态度,他萧野效忠的从来只有西穹,不论谁继位,只要是为一心为国为民、有雄才伟略的好皇帝,他便无条件的效忠,相反,若有人企图做出什么有损西穹基业和未来之事,不论是谁,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奚太后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未把萧野真正的当做自己人来看待,所以如今萧野虽看起来依旧手握重兵,但真正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

只是这一切,萧野并未十分计较,他要做的是慢慢的寻找真相、韬光养晦以等待机会,可如今这把紫金雁翎刀却无端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头,唇齿间终于还是轻呼出那个名字:“容月……”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容月还活着。眼下雁翎刀已断,莫非真的是容月身陷险境。

想到这里,萧野再也无法淡定和等待,他起身大步迈出书房,默念了一句:“等我。”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朝霞绯红,旭日就要升起,就在慕云漪准备好安全逃离皇宫之时,初晨的皇宫再次骚动了起来。宫人们来来往往地跑在宫巷上,都小声嘀咕着什么。

慕云漪留心听了几句,恰巧听到一名小宫女正在问一名年长的姑姑:“姑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真的有刺客吗?现下抓到了吗?”

那姑姑狠狠地拍了小宫女的脑门一下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这宫里无论大小事都莫听莫问莫言。”

“知……知道了。”小宫女揉着脑门委屈地说着。

姑姑察觉自己可能下手太狠了,看着小宫女眼角带泪的样子,拉了她到一旁悄声说着:“好了好了,听闻懿安宫里太后娘娘发了好大的火气,这时候可别去触霉头,赶紧好好儿当你的差去!”

“是,姑姑。”小宫女紧跟着那姑姑碎步离开了。

慕云漪却挪不动脚步了,奚太后为何会在懿安宫大发雷霆?按照自己与皇祖母商议的办法,皇祖母会在见到奚太后之后,勃然大怒,反咬一口说那放倒宫人的所谓“刺客”是奚太后派来想要害自己的,更呵斥奚太后声称太皇太后去行宫养病而引诱慕云漪。

见到太皇太后慌乱大怒,奚太后理应称心开怀才对,怎得会是发怒?

除非奚太后已经知道慕云漪没有去行宫,而是来宫里了……

不知为何,慕云漪脑海中突然浮现当时贾妍儿死前的那一幕幕。

一股不安渐渐吞噬慕云漪的内心,难道皇祖母她……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围困懿安宫

慕云漪看着近在咫尺的通向宫外的暗门,毅然决然地转身向皇宫内返回。除非见到皇祖母无恙,否则自己绝不会就这样逃出宫去。

“皇祖母,千万不要……”

懿安宫内,奚太后方才的得意洋洋已经消失不见,此刻正怒视着太皇太后,蔻丹几乎嵌入了手掌之中。

因为淑雅告诉她,行宫又来了消息,被抓到的女子并不是慕云漪本人,而慕云漪至今未有露面。

奚太后思考着这一夜发生的一切,以及方才太皇太后得知行宫有人自投罗网时的态度,虽说她却是愤怒不已,但是奚太后此时却越想越不对,难道那都是伪装的……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成心看我笑话,是不是!”奚太后恼羞成怒已经口不择言。

一旁的淑雅上前扶住她阻拦道:“太后娘娘,您息怒,这可是在宫里。”

奚太后一把推开她,指着太皇太后道:“怕什么,如今这皇宫是哀家说了算,就算别人都知道了这老家伙在宫中而并非行宫又能如何,谁还能来救她?难不成是慕云漪?”

提及“慕云漪”这三个字,奚太后脑中突然一个激灵,一个跨步埋到太皇太后面前,怒瞪着她:“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行宫抓到的人不是慕云漪,是不是?来懿安宫的人也根本不是什么刺客,分明就是……就是慕云漪!”

太皇太后看着奚太后却是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将奚太后的手指挡开,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太后娘娘在说什么啊?哀家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你少在这里装蒜!”

“奚如燕,是你对外宣称哀家去行宫养病,也是你找替身代哀家出宫,而将哀家囚禁在宫里,现下竟说是哀家装蒜。”太皇太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人继续道:“我的好儿媳,你反咬一口的本领还真是无人能及呢。”

“你……”奚太后指着太皇太后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脸颊涨的通红。

太皇太后不疾不徐地将奚太后的手指推开,“你若还要这般胡搅蛮缠下去,哀家就不奉陪了,毕竟哀家可是个‘身患重疾’之人,实在没有多的力气在这里陪着你做戏。”她刻意加重了“身患重疾”二字,在此刻听起来是那样的刺耳滑稽,奚太后仿佛被生生地甩了两耳光。

而太皇太后则不理她,由福慧嬷嬷扶着向内室走去。

奚太后看着她的背影,胸中怒火已几近喷涌而出,转身拂袖走出门去,重重地摔上门的那一刻,她仰头看着门框上方挂着的红木烫金“懿安宫”牌匾。

“好好好,你既如此,就莫怪心狠手辣了!”

她转身高呼:“来人!”随即便有两队侍卫冲进院子里:“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懿安宫闯入贼人,此刻就藏在主殿内,传哀家的令,封宫,放箭,凡有主殿闯出者,格杀勿论!”

一旁的淑雅姑姑有些不安,“太后娘娘您请三思啊。”

侍卫们听到要放火烧宫的命令也十分犹疑,毕竟这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就算太皇太后如今在行宫,也不可随意对这懿安宫动手啊。

“还愣着干什么,哀家是使唤不动你们了吗?”

“是,奴才遵命。”

禁军们自是不敢违逆奚太后的,总之这是她的懿旨,纵然是大不敬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于是应下退出了院子。

“淑雅,你去叫人把那老东西带到偏殿来,堵上她的嘴。”

“是,娘娘。”淑雅领命,朝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叫她们陪同太后去偏殿,自己则去找太后的私卫准备动手。

慕云漪靠近懿安宫的时候,那里已经被禁军侍卫围的水泄不通。慕云漪翻到旁边宫殿的屋顶,伏下身子看着一年工的情况,未见太后奚如燕,却看到小皇帝慕嬴站在院中,而侍卫们里一层外一层地举着弓箭对准懿安宫里面,见此状,她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我皇祖母的懿安宫,还不快快出来束手就擒!”慕嬴双手背于身后,煞有介事地冲着主殿高喊。

慕云漪只觉所有血液都冲上了头,“皇祖母……”

不,不对!她突然觉察到了一丝异样,若皇祖母此刻还在主殿之内,那么包围主殿的侍卫应当是最多的,可是放眼望去……慕嬴身边站的人仿佛都在虚张声势,反而东偏殿此刻围着的侍卫更多更密,且似乎是有保护之意。

当即慕云漪便锁定了偏殿,如此说来,奚太后就在东偏殿之中,而皇祖母也应当同她在一处。

主殿根本不会有人出来,他们此刻就是在等待慕云漪自投罗网。看样子自己没有出现在行宫还是激怒了奚太后,她现下已经打算破釜沉舟,全然同皇祖母撕破脸了。

与皇祖母离别时,她对自己说的话,以及那个目光……皇祖母应当预测到可能会这样,甚至这就是皇祖母所要的结果。

“该死,我怎么这么愚蠢!竟没有看出皇祖母的别有用意,更是过分笃定了奚太后母子会因着皇祖母的身份不敢对她如何……”如今的奚太后已经是丧心病狂,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自己这次虽未中计去行宫被捕,但也就因如此,可能最终却害了皇祖母……

眼前的一幕分明与贾妍儿当初赴死如出一辙!慕云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门窗紧闭的东偏殿,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那悲剧再次重演。

将至午时,正殿里突然有了动静,大门被推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站在门槛之内,遮着面容看不出样貌,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是皇祖母。

所有禁军瞬间抬高弓箭,拉近弓弦指向黑影。

看来奚太后和慕嬴已经安耐不住,准备动手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自己若是不出现,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慕嬴高举右手,一声令下:“放箭!”

就是现在!慕云漪纵身跃下房檐,从东偏殿的窗户翻了进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终于现身

“咻,咻咻……”

“嘭!”

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向主殿中的黑影,同时慕云漪从东偏殿的后侧翻窗而入,落地之后不等众人反应,直冲向奚太后,踹开了她身边的两名宫女,直接扼住了她的喉咙。

“呵,你终于出现了,慕云漪。”被控制住的奚太后没有丝毫的慌乱,因为她们的对面,太皇太后同样正被一名黑衣暗卫挟持着,不仅嘴巴被堵住,双眼也被布条蒙住了。

慕云漪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道:“你的目的达到了,放了皇祖母,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听到慕云漪的声音,太皇太后突然挣扎了起来,口中发出“唔……唔……”的呜咽声。

“哦?那你便动手啊,杀了我,你皇祖母必会先我一步死去!”奚太后忍着喉咙的窒息感,发出嘶哑而冷酷的声音。

“你这毒妇,真当我不敢动手吗!”

“那你便试试啊。”

果然在奚太后一个眼色之下,挟持着太皇太后的黑衣人也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她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同时,她眼睛上被蒙着的布被揭开,睁开眼睛看到孙女在眼前,太皇太后眼泪婆娑,绝望地摇着头,眼中仿佛在说:漪儿你不该回来。

见到皇祖母这样,慕云漪当真是不敢轻举妄动了。而奚太后看到她们祖孙二人含泪相望却束手无策的样子,心头涌上疯狂的快意,甚至脖颈上的痛感都已是微不足道。

外面的慕嬴也听到了东偏殿的动静,独自闯了进来,看到是慕云漪大叫道:“慕云漪果然是你,快把我母后放了!”

慕云漪冷冷地看着她这个“皇帝表弟”,这次他倒是不傻,知道事关重大,没有带着所有人都进来。

此刻的东偏殿里,除去太皇太后和慕云漪,就全部是奚太后自己的人。虽说慕云漪孤身一人处于弱势,但是她手中有奚太后,到底,慕嬴和那些黑衣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僵持着,谁都不肯让步,最后慕嬴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事到如今,慕云漪你以为你还能跑得了吗?快点放了母后束手就擒吧,那样朕可以考虑放过皇祖母,否则,你也看到了,就算朕有心,但是母后这些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纵然那不是你的嫡亲皇祖母,可你从小也是她抱着长大的,你如今居然想要伤害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慕云漪高声质问当今西穹这位皇帝。

“朕忘恩负义?你也说了,她不是我的嫡亲祖母,从小到大她最疼的都是你,她的心里也都是想着她的亲儿子、你那个失踪的爹慕霆继承皇位,何曾想过她的庶子慕凌和朕这个皇孙?”

慕云漪自嘲般地笑了,自己当真是气糊涂了,竟然妄想跟这对母子讲道义?她平静下来对慕嬴道:“我束手就擒,任凭你们处置,但是你们要放了皇祖母。”

“慕云漪,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有资格跟朕谈条件吗?”慕嬴不屑的冷哼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哦?我没有资格?”慕云漪死死地将五指掐入奚太后娇嫩的脖颈,此时的她已经彻底难以发出声音,双目翻起了白眼,“那么我就杀了这个毒妇,然后再杀了你,让你们给皇祖母陪葬!”

“住手!”慕嬴大呼一声,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慕云漪杀了母后,倒并非他与奚太后母子情深,而是他的王位需要奚太后的支持与谋划,慕嬴有几斤几两,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若是没有奚太后,他根本像是无舵的船,稍有风浪就会沉入海底。

见慕嬴也慌了,慕云漪继续道:“如何?毕竟这可是太皇太后,你若真的杀了她,就不怕天下之人都会诟病你、唾弃你?抓了我,放了皇祖母,这个买卖,合算得很吧?”

尽管太皇太后此时一直挣扎着用眼神阻止慕云漪,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用自己去换皇祖母,虽说奚太后和慕嬴未必是个守信用的,但是他们却不得不顾忌朝堂舆论和后世清议,若落得个弑杀太皇太后的罪名,纵然是当今皇帝和太后,也会被言官和百姓们诟病甚至唾骂。

见慕嬴依旧慌乱不决,慕云漪又追了一句:“你以为你没有让禁军们进偏殿,今天的事情就可以瞒住了吗?闹得动静这么大,不出今日,所有人都会知道太皇太后根本不在行宫,而是在宫里,所以,我没得选择,而你们,也没得选。”

这番话下来,慕嬴彻底清醒了,慕云漪说的没错,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下令严禁提及今日之事,可是宫中众口又岂是说堵就能堵上的?何况除去懿安宫内外的禁军,外面还有无数的太监宫婢,到时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日便会传遍皇宫内外,总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杀掉灭口,这也太不现实。

“好,朕答应你,你放了母后束手就擒,我们放了皇祖母。”

“你们先放人!”慕云漪目露凶光,毫不退让。

“你这女人不要得寸进尺!”慕嬴也没了耐心,毕竟当上皇帝之后,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胁迫过。

“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慕云漪的声音决然而冷酷,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数三个数,你们放了皇祖母,我放了你奚如燕,我没必要骗你,毕竟这内外都是你的人,我插翅难逃不是吗?”

挟持着太皇太后的黑衣人此时也看向慕嬴,奚太后已经快没了气息,他只能等待小皇帝的决断。

“三!”

慕云漪没有给慕嬴更多考虑的时间,自行开始倒数。

“二!”

慕嬴紧紧地盯着奄奄一息的母后,脑海里一片空白。

“一!”

“放人!”

黑衣人松手放开了太皇太后,这么骤然被推开,太皇太后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将嘴里被塞着的布拿出来,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

“皇祖母!”见太皇太后虚弱至此,慕云漪目光一紧。

第二百一十六章 好好活着

“慕云漪,别忘了你的话,快放开母后!”慕嬴大吼。

“好,你既然放了皇祖母,我自会信守承诺。”说着,慕云漪亦缓缓松开了手。

“不,漪儿……”

就在慕云漪放开了奚太后,所有暗卫都拿刀剑迫近她时,太皇太后突然猛地站起身子,夺过旁边暗卫的长剑。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幕,甚至当那名暗卫反应过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将剑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皇祖母!”

慕云漪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呐喊的声音近乎嘶哑,她不顾一切地推开身边所有暗卫,扑到太皇太后身边。

“皇祖母!为什么……”

刚喘过气来的奚太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更遑论小皇帝慕嬴了,看着太皇太后已命不久矣,他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断地想着如今该如何向外面的朝臣们说辞。

“好孩子,祖母活得够够的了,当初你父亲就是为了哀家,在城门之下放弃了皇位争夺……哀家不能再让你为了保护哀家,受到伤害……”

慕云漪丝任身后的暗卫们用剑抵着她的后脊,只是双手颤抖的握着皇祖母仍有温度的手,“不要……不要离开漪儿……”看着鲜血从剑口出不断地渗出,将皇祖母湖蓝长袍染出一朵墨色的花,慕云漪伸手想去阻止却又无法,那越来越大的花朵仿佛昭示着皇祖母渐渐流逝的生命。

“漪儿……祖母知道,倘若祖母不在了,这些人根本拦不住你,离开这里,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太皇太后在慕云漪耳边说着,如同在做着最后的叮嘱。

“皇祖母,你们都离开了,漪儿一人独活又有何意义……”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铎儿,还有你姨母,还有整个顺亲王府,祖母知道这些重担压得你几乎喘不过气来……”太皇太后突然死死地捏着慕云漪的手,忍住泪水撑着最后一口气说着:“但也只能委屈你了,孩子,好好活着……”

正午的阳光恰好在此时射进窗内,映照在太皇太后的脸上,老人的面容看起来是那样的安详和满足,然而手不再有力度,陡然垂下。

这一幕是那样的似曾相识:那一日慕修颓然松开的手,以及那一句:“好好活着……”

终于慕云漪心中的那根弦彻底崩裂,她抱着已经闭上眼的太皇太后如同世界全部分崩离析,仰天大叫,直到嗓子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之后,慕云漪回过头,凶狠地盯着慕嬴。

慕嬴只觉得慕云漪这一刻的目光使得他毛骨悚然,那不单单是仇恨,更像是一个将欲索命的地狱幽魂,慕嬴打了个寒噤,“你,你要做什么,又不是朕杀了皇祖母。”

慕云漪没有作答,顶着刀锋剑尖,缓缓站起身来。

慕嬴下意识地拉过一个暗卫挡在自己身前,一面向后退了几步,“慕云漪你疯了吗?朕警告你,这里都是朕的人,不要乱来!”

慕云漪却充耳不闻,似乎对外界的一切声音和触觉都没了反应,继续向前走。

暗卫们一面阻拦她,又不敢下狠手,因为奚太后之前就下令,今日所擒之人必然要留着活口。

“快给朕抓住她!”慕嬴颤抖地叫喊。

暗卫们正要动手,不料慕云漪已经抽出弑月,纵身跃起,行如闪电,眨眼间挡在慕嬴身前的暗卫还未出手,就已倒地。

慕嬴见状已经顾不得屋内死去的太皇太后,直接相门外退去,大呼:“来人呐!护驾,护驾!”

慕云漪也紧接着反手转过弑月,步步紧逼,追出门去。

门外的侍卫们闻声而上,将慕云漪团团包围住,慕嬴这才安定下来,面上一改方才惊恐失色的狼狈,再次以上位者的姿态看着慕云漪,“慕云漪,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懿安宫里里外外都是禁军侍卫,你能杀得了三个五个,杀得了十个百个吗?”

此时不仅有院内的禁军层层包围着慕云漪,更有一早埋伏在懿安宫宫院房顶墙头上的侍卫,此刻全部举箭拉弦,对准了慕云漪。

“是你们母子害死了皇祖母,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是那老东西自己自尽的,同朕有何关系!你失心疯了吗?”慕嬴指着慕云漪破口大骂,却又有些胆怯,话毕立马躲到两名侍卫身后。

“是啊,我就是疯了,才要跟你们谈条件,现在我就要你和那毒妇陪着皇祖母上路!”话音刚落,慕云漪再次疾速冲向慕嬴。

“护驾!放箭!”禁军统领一声令下,箭矢咻咻地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奈何慕云漪过于敏捷,轻易地躲开了所有弓箭,反倒是院内的禁军侍卫们无处可避,不少人中了箭。

见此情景,禁军统领忙抬手制止,避免更多误伤,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由院内的侍卫们先行行动,高处的侍卫们伺机寻求机会。

就在慕云漪凌身刺向慕嬴时,那禁军统领看准时机,拿出三支羽毛箭绷紧弓弦,同时射出。

“咻!”

箭矢穿破空气,直刺慕云漪,“噗!”

一支箭正正地刺入了慕云漪的左腿小腿上。

“嘭”的一声,她吃痛失去重心,跪在地上,周围侍卫见机连忙举起长枪朝她拢了过来。

慕云漪咬着嘴唇,毫不犹豫地将插在小腿后面的箭撇断,只留箭头深深地刺在皮肉里,这血腥发狠的场景让旁边的那些大男人们看了都不觉为之一抖。

此时的慕云漪如同笼中鸟,难以挣脱,但她没有准备束手待毙,扬手一甩,从袖中亮出数枚十字标,回旋着飞向面前最近的几名侍卫。

“呃……”

随着一声声惨叫,几人腹部中镖倒地,这个围困之阵打开了缺口,慕云漪忍痛站起身来,重新开始杀戮。

奚太后手下的暗卫们也顾不得身份,除了两人护着奚太后,其余皆出去帮忙。其中为首的黑衣人见禁军这般磨蹭,更是不耐,暗啐了一声:“无用!”直接冲到院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朝慕云漪抬起了袖子,窄袖内一道锋芒露出,从一截竹筒内迅速射出。

“嗖!”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戴面具的男子

就在那枚锋针正正刺向慕云漪脑后之时,一枚青灰色身影出现在她的身后,只见这带着面具的男子竖起手中的细剑,不偏不倚地挡住那枚致命的袖箭。

“叮!”袖箭掉落在了地上,几乎是同时,面具男子又反手进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刺穿了角落黑衣人的胸膛,又在下一瞬迅猛地拔出,任鲜血沾在了剑身上。

慕云漪亦不知这“从天而降”的男子是谁,但她没有思考的功夫,只要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暂时就不算是敌人。

二人竟出奇的默契,不多时院内的禁卫已几乎被收拾殆尽,慕云漪杀掉眼前的人,回头瞥了一眼,正好看到那带着面具的男子双指插进了那名禁卫军统领的喉咙里,下一刻,他猛地抽出,纤长的双指沾满了鲜血,高大的禁卫军统领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般的想要触摸自己的喉结,怎知还未触及到脖颈就已倒在了地上。

慕云漪这才暗叹,这男子身份绝对非同一般,出现的短短时间内已杀了不下十几人,迅敏自是不必多说,动手竟是这般一击致命,不给对方留下丝毫活路。

这时慕嬴已经逃出了懿安宫外面,奚太后也由暗卫扶着从宫苑后门离开了,懿安宫里则不断地涌入禁卫军。

见势不妙,男子直接迈到慕云漪身边拉住她的手,“还能走吗?”

“可以。”慕云漪看了一眼被拉住的手,没有抵触。

“不能被困死在这里,走!”

男子可以慢了一步纵身起跳,借力给慕云漪,随后二人双双翻上屋檐,向外跑去。

站在懿安宫门外的慕嬴远看着慕云漪逃跑了,立即大呼下令:“还不给我追!”

原本抓住慕云漪已是易如反掌,却不曾竟杀出个不明身份之人,这慕云漪若是一旦抓不住,则会后患无穷,慕嬴想到这里就一阵气闷,“给我封锁各处宫门,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把这女人给我抓住!”

西穹的皇宫内一片混乱,而城外蕴山的行宫里却是安宁无比,除了那间供给殷玑所用驱魔施术的法堂。

这间法堂位于殷玑国师所住的院落中间,明面上是供着香案真人的法堂,实则在其内部有一暗室,而此刻殷玑和中了他阵法幻术的容月就在里面。

浑身是血的容月双膝跪地,双脚被锁链铐着,两手分别被桃木钉刺穿,钉在了墙上,她的头垂在一侧,不知是失去了意识还是已经死亡。

“哗!”殷玑将一罐符水泼向女子身上,看起来分明是普通的水,但是在接触到容月肌肤的一刹,她惨叫起来。

“呃……”

“哟,终于醒了呢。说,你是谁!”

容月艰难的抬起头,注视着殷玑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安和公主,慕云漪。”

原本没有完全奚太后的命令抓到慕云漪,殷玑就已是愤恨不已,此刻见这身份不明的女子还在诓骗自己,更是气急败坏,将手中的竹筒狠狠地摔在地上,上前两步逼近容月:“你找死吗?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与慕云漪是何关系,她在哪里?!”

容月心中了然,她用自己刚刚恢复的一点点意识试探着这殷玑,从他的反应来看,果然他们尚未抓到小漪,那就好,那就好……

确定了这一点,容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任殷玑如何动手,她只是咬着牙,倒了最后,一口一口的吐着血沫。

没有问出一星半点信息的殷玑几近疯狂,可他又不能杀了容月,现下已是打草惊蛇,就算他再设下阵法,恐怕慕云漪也没那么容易自投罗网了。

“国师,您一天不曾用膳了,现下天色已晚,不如您先去用点晚膳,再行审问?”殷玑的手下一名小道士进入密室来毕恭毕敬地问道。

殷玑也确实是疲倦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然这么耐得住折腾,他自然不知道这就是当初西穹萧野将军的得力传奇副将——容月。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皇宫之内,真正的慕云漪已经出现,只能紧紧押死在这一个人身上。

离开密室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容月,犹不解气,又拿出一根长长的桃木钉,深深地刺入容月的腹部。

“啊!”

听到这一声惨叫,殷玑眼中跳跃着兴奋,看着女子疼痛到扭曲的面容和腹部渗出的血水,他心头这才有了些许快感,随即心满意足的走出密室。

关紧密室暗门后,殷玑对身后那小道士叮嘱道:“你跟着那些侍卫好生看守着法堂,不准任何人靠近,若有异常,杀无赦!”

“是,国师!”

萧野赶到蕴山行宫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避开所有的巡逻守卫,凭借自己对于行宫地形的熟知,绕开一间间主宫苑,按照他的探子所报的方位,最后停在了西北角的一处院落不远处。

看着这里门外重重把守的侍卫,萧野确定这定然是殷玑的院落没错了。

他绕到院后悄声翻了进去,避开巡逻之人,一间一间的查探,发现不过是普通的屋室,并无甚一样,直至走到法堂前,虽然从外向里望去,这不过是平常不过的道家法堂,殷玑作为驱魔作法的道士,在这里供奉香案确实无可厚非,但一股来自于多年行军作战的直觉和本能,让他警觉起来。且不说这发堂门口站着四名把守,再看看周围巡逻之人虽说在这院落里四处走动,但仔细观察便不难发觉,他们都是以这法堂为中心在巡视,所以这里必然有异。

观察着往来巡逻之人的路线,发觉他们半柱香内就会绕宫院一圈,但是一共有三队人手,也就是说法堂之外始终有人在不停地巡视。

萧然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就在他欲硬闯之时,一名士兵吆喝道:“我和兄弟们去吃点饭食,你们这一队先顶一会!”

“成,你们回来再换我们!”

天助我也,萧然看着离去的两队,待留下的这一队绕过法堂,他便走了过去。

半柱香,足矣。

“容月,我来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容月失踪

萧野轻而易举地放倒了门口的四名守卫,甚至不等他们发出呼叫声,他已经悄无声息的踏进了法堂之内。

“你……”那名守着香案的小道士回身看到这名蒙脸男子也正要惊呼,但下一刻便被萧野一掌劈向脖颈,昏厥过去。

萧野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香案上,抚过案角、桌腿和真人像,最后指腹停留在鎏金香炉上,他用力向左旋转,即刻那真人像后面便有了动静。

迈过去一看,果然地面上出现一个一人宽的入口,萧野从案台上拿来一只烛火照亮那入口,阶梯通向下面的黑暗,至于底下情况如何则不得而知。这入口两边和阶梯上并无明显的积灰,说明这里一直有人出入。

“就是这里。”萧野拿着烛台,一级一级地走了下去,走了约么十几级阶梯,面前是一个相对宽阔一些的通道,潮湿腐朽的味道迎面扑来。

前面数十丈长的地方有光亮,萧野大步流星地朝最深处走去,走到尽头向右手边一转,就进入了密室。

“容月!”

萧野无暇顾及这密室内诡异的布局和摆设,冲到了浑身血肉模糊、双手被钉在墙上的容月身边。

捧起容月的脸为她拭去鼻下和口边的血水,发觉她已不省人事。

“锵!锵!”萧然将容月脚上的锁链斩断,然后将目光注视在容月手背上被钉死的两颗桃木钉上。

“时间不多了,容月,忍着点。”他一手抱着容月,另一只手分别拔出了那两颗拇指粗的桃木钉。

“嗯……”昏迷不醒的容月在木钉被拔除的瞬间还是低呼了一声,紧紧皱起眉头。

而拔出木钉的那一刹,一直奇怪的不适感由萧野的手指传至内心,但因转瞬即逝,又情势紧迫,他并没有多做留意。

“容月?”萧野唤了几声,她又失去了意识,于是他扛起容月向外走去。

便是这时,外面的通道传来琐碎杂乱的脚步声,外面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了,但在这密室之中,唯有那一条通道通过向上面。

“看来还是要耽搁一会了,容月,一会就好。”萧野说罢,将容月轻轻放下。

“让本国是看看又有哪个不要命的送上门来了。”

通道里的人现于萧野的面前,为首的便是殷玑。

“哦?这回是个男的,有趣有趣,这个安和公主还真是厉害,自己没有送上门,倒是引得不少人为她前赴后继。”

“废话真多。”萧野亮刀冲向殷玑。

上前护住殷玑的侍卫,立时死在他的刀下,萧野的目标只有殷玑,继续向他劈了过去。

这殷玑却也不是吃素的,几次闪避之后,竟主动向萧野出手,回手甩出几张符纸,如同暗器一般迅速向萧野飚去。躲过这符纸的同时他发现正有几个人靠近容月,他翻身过去,将试图挟持容月的侍卫的双手纷纷砍断,密室里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殷玑趁着萧野背对自己漏出的破绽,用手中的桃木剑在桌上一扫,掸起香灰,向萧野扬去,萧野反应过来时立即挡住双目,但还是有小部分进入了他的鼻腔和眼中,立即如焚烧般灼痛。

模糊间看到殷玑正举着木剑向他冲来,他侧过身子用刀奋力挡开,这时眼睛也稍稍恢复了些许。

这狭**仄的空间实在是太过闲置萧野的动作,于是他收拾了密室里剩下的几人之后,刻意将殷玑逼向过道,两人一攻一退,最终退出了密室,进入了法堂。

殷玑心知在外面,自己更不是萧野的对手,所以高呼一声,所有的侍卫都被召唤过来一同对付这来历不明之人。

区区侍卫本就不如军中之人,于战场上的黑面将军萧野来说,更是不足为道。殷玑想要催动阵法幻象对付这男子,却发现他动作之迅猛,让他毫无空档去动手实行。

然而就在所有人和萧野誓死拼斗之时,他们皆没有注意到,有三人暗中进入了法堂,顺着没有关闭的密道入口,进入了密室。

三人进入密室后,看着这里打斗的痕迹以及倒在血泊里的女子,彼此相互看了一眼。

“趁着外面混乱,赶紧先带她离开。”

“是!”

为首的人在最后离开时,看着密室的布局,这里不同于平时所见到的密室牢房,摆满刑具,反而极其简单,只立着一张洒满香灰的木桌,香灰上是几支粗大的毛笔和几张鬼画符一般的黄纸。

那人顺手拿起几张符纸塞进了怀里,随后跟上了同伴。

外面殷玑与萧野打斗不休,突然有个小道士来大呼,“国师,大事不妙,密牢里那女子不见了!”

闻言,不仅殷玑一愣,萧野也同时停下了动作。

“废物,人呢!”

那小道士哆哆嗦嗦地道:“小人不清楚,只是方才来人报说看到几个黑影逃出了行宫,小人这才连忙去密室查看,结果发现那女子……”

“好一招调虎离山,原来你并非一人来的!”殷玑自然而然的觉得救走容月的是眼前这男子的同伙。

然而没等众人反应,萧然转身向密室跑去。

“救了人还想跑!”殷玑见状立马带人追了上去。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萧野竟是再一次入了法堂,殷玑虽然心奇,却也顾不得许多,扬了扬手,身边的人都围了进去。

此时的萧野一心惦记着容月的情况,他不知那小道士所说之话究竟是真是假,更是登时发了狠,杀红了眼,将身边的守卫踹翻在地,更是直接将殷玑的脖颈死死地掐住,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殷玑也倒在了地上,再无障碍,萧野纵身跳入了密道。

然而跑进密室一看,果然里面已是空空如也,再无一人,且任何线索都没有留下。

“容月,是谁带走了容月……”

萧野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紧了紧面上的黑巾,快速离开了密室,向行宫之外走去。

殷玑再清醒过来时,法堂和密室之内已是人去楼空,除了倒下的皇家守卫们,再无一人踪影。

“可恶,竟让他们跑了!”殷玑恼怒,这是人生中第二次这般狼狈,且每一次都是跟那个安和公主有关,这个该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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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 藏书阁对话

入夜,慕云漪已经成功逃脱出了皇宫,但是她没有立即逃出泫音城,一方面,此刻全城戒严,城门处定然守卫森严,另一人方面,那名戴着面具的男子让她自己先逃出皇宫,而他断后,不知他究竟情况如何了。

慕云漪藏匿于七刹街区,鱼龙混杂的地方,才最不会引人注目。

她回想着逃出宫之前发生的一切……

起初,慕云漪与面具男逃到了藏书阁附近,那里日常值守的宫人稀少,用来暂避再好不过。

然而令慕云漪暗自惊奇的是,宫中的宫阁路线她自是烂熟于心,但是身边这男子对于宫中的路线虽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也是十分熟知宫中格局。

究竟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潜入藏书阁的阁楼之后,见四下无人,慕云漪终是忍不住小腿上的剧痛,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她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软皮书咬在嘴里,接着扯开了小腿中箭处周围的衣料,但是箭头从后而入,此刻的她难以着力,只得硬着头皮将小腿悬空,欲拔出箭来。

面具男子回头看到她的动作,立即蹲下身子,将慕云漪的小腿拉直抬起,架在他的腿上。

“忍着点。”男子看着伤口处,低声说着,随后迅速拔出箭头,一气呵成。

慕云漪抽搐了一下,痛到脸色煞白,靠着墙壁攥着双手,险些昏过去。

“马上就好了。”男子随身拿出一个小纸包洒在她的伤口处,然后扯下衣衫上的布料为她包扎,动作熟稔。

恍惚间,慕云漪竟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可是伤口的疼痛让她根本没有余力细细思考与分析。

开了口:“多谢相救,请问阁下是……”

不等男子开口回答,外面传来喧杂声,男子踱步立于窗边,看到火光靠近。

“他们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果然,不一会脚步声越来越近,藏书阁门口的小太监看到这一群禁军气势汹汹,连忙行礼道:“哟,陈侍卫,这么晚您怎么来藏书阁了。”

“我们凤鸣捉拿刺客,你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小的今晚一只在这里值守,并不曾看到什么人闯入或是靠近啊。”

那为首的禁军侍卫环顾左右道:“他们方才就是在北宫一带消失不见的,进去搜了再说。”

那小太监拦住他们,“陈侍卫,咱们藏书阁里头都是各朝各代留下的真迹孤本,您可不能随意搜查啊,这若是损坏了哪怕是一本一册的,小的也担待不起啊。”

“哦?难道放走了刺客的罪名你就能担待的起了我等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连其他贵人主子的宫苑都搜查了,你这藏书阁难道还例外了不成!”

“不不,小人不是这意思,只是……”那小太监的确是担心,毕竟这藏书阁里的书籍,任何一本甚至可以说比他们这些奴才的命还要之前,这些带刀的侍卫若是损坏了一页半页的可就糟糕了。

“知道轻重就别在这拦着了,有什么不妥的你去找太后娘娘说!我可没这个功夫跟你废话。”那陈侍卫毫不客气,毕竟已经这么晚了,若一直没有抓到人,甚至连线索都没有,回去到太后娘娘那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那小太监见侍卫这般也无法,只好让到一边去了。

“给我搜!”

眼看着禁卫军们就要搜进主殿里面来,男子对身后的慕云漪道:“还能动吗?”

“勉强可以,总比被这些杂碎抓住的好。”慕云漪吃力的站起身子,以为男子要同她一起对付这些人。

“我去引开他们,一会你趁机从后门逃出去,皇宫你很熟悉,逃出去应该不是难事了。”

慕云漪没有想到男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当即拒绝道:“那怎么可以,你我萍水相逢,我怎能让你一人去犯险。”

“我可以解决。”

慕云漪倔强起来可是无人能及,她一瘸一拐地走到男子身边道:“那也不行!我甚至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你若不说,这人情我可不领,我便先你一步跳出去。”

“听话!”男子也有些急了,但这二字方一出口,气氛突然凝固了一瞬,男子转而别过头去,继续道:“咳,你留下来的结果,就是你我双双被抓,不如我一个人,还好逃命一些。”

“你究竟是谁?”

“现在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说着,男子走向窗边。

“喂,那你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救我?我们以前认识吗?”慕云漪还是不依不饶,这个男子出现的太过蹊跷离奇了。

“我自有我的道理,放心,之后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话音刚落,翻窗而出。

“在那里!”侍卫们还未闯入主殿,就看到黑影翻了出去,朝藏书阁外面奔去,所有侍卫也都跟了上去。

那领头的陈侍卫到藏书阁的小太监身边时,睨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说的没人闯入?”

“大人您明鉴呐,小、小的一直守在这儿,确实没看到人进来啊!”那小太监百口莫辩,见这陈侍卫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登时吓得腿都软了。

“这话你留着跟太后娘娘说去吧!来人,把他也给我带走!”

当藏书阁再次回归平静之后,慕云漪趁机从后门留了出去,借着夜黑,顺利地逃出皇宫……

究竟那人是谁呢?

慕云漪如何也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拼死出手相助,又对西穹皇宫甚是熟悉,以及那一句不经意说出的“听话”……分明不该是陌生人所有的口吻。

可是回想那个面具男子的声音,慕云漪又十分笃定,那绝对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她对于声音的敏感天生强于常人,对于熟识之人,只听脚步声甚至是拂袖声都能辨别身份,何况是明确的声线。

再想想那男子所持的细剑,一看便不是凡物,但确乎是她不曾见谁用过的。

也罢,若真如他所说,之后还会相见,自会知道他相助之因由,眼下只盼他能顺利离开皇宫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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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终露狐狸尾巴

“若那安和公主已从宫中逃脱,那我们现下该当如何?”原本欲借慕云漪之力,联手对付奚太后,如今又没了慕云漪的线索,贾元是一筹莫展。

“夫君放心。”如玥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道:“不论这女子是谁,定然都是与安和公主有密切关联之人,如今,我们先设法把她治好,说不定便可有线索,甚至妾身想着,那安和公主不是凡俗之人,说不定她已经得知消息,不日便会主动找上门来呢。”

“会吗?”贾元半信半疑,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也罢,先救了人再说吧。”

“昨夜回来时大夫怎么说?”

“大夫替她止血上了药,但说这腹上的木钉不可随意取下,需找道家之人好生取下才行。”

“是了,那国师殷玑确是有些道行的,想来这木钉也不普通。”

这时,有人叩响了门。

“大当家,亦风道长来了。”

“快快有请。”

贾元多年下来行走江湖,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结交甚广,这亦风道长道行颇深,恰巧近日在云游至隆顺镖局,暂居于此,贾元便派人请他过来了。

“这是锁魂钉……”亦风道长查看过之后,皱起眉头。

“亦风道长,还有这符纸,是我手下救人时一同带回来的。”

“如此便好办了。”他随即点了点头:“你们退后。”

贾元和夫人退出内室,只见道长拿过那张符纸拈于左右双指只见,闭眼轻声默念着什么拗口的咒语,再睁开眼之时,他缓缓地拔出了位于容月腹部的桃木钉,随即,鲜血涌了出来。

“成了?”如玥眼睛一亮。

亦风道长却是摇了摇头。

“怎么?”贾元和如玥双双一惊。

“瞧这姑娘,双手指上也该有两颗锁魂钉,是被谁拔出的?”

“这便不知了,我的手下说见到她是,已经是这般了。”

“怕就怕有人强行拔下这钉子。”亦风道长捋了捋胡须。

“会如何?”

“这女子喝上几碗符水,倒应是无甚大碍,顶多恢复的时日多些,只是那强行拔下木钉之人,恐遭反噬。”

“那便好。”贾元安心了些,只要这女子能够醒来,便有希望找到那安和公主,毕竟救她之人究竟是谁,贾元并不晓得,也无暇顾及。

“阿翊,我觉得楚婳此人,十分可疑。”东宫偏殿里苏彦神情凝重的对太子说着。

太子闻言,却没有太大的惊奇,反而一副早已了然的样子看着他道:“怎么,你终于开窍了吗?”

“难道你早就有此猜想?”苏彦瞪大了眼睛。

“不不不。”太子对他笑着摇了摇手指,“确切的说不是猜想,而是本宫已经试探过她,此人,的确有问题。”太子语气肯定。

“试探?”苏彦心下暗想,果然不是自己多疑。

“说起来,此事还多亏了苏婥妹妹的帮忙呢。”

“婥儿?她也知道此事?”

“是啊,若没有她,本宫此计恐怕还行不通呢。”

“这妮子居然一直瞒着我!”苏彦有些气恼,想着回去定要好好“教训”妹妹一番。

“阿彦,你也莫要生气,是本宫叮嘱苏婥妹妹,定要先瞒住你。”

苏彦有些不悦,毕竟多日来他为了寻找真凶帮慕云漪洗脱罪名费尽心思,而太子既然早知道楚婳可疑却不告诉自己,站起身来颇有质问的意味:“这又是为何?”

“消消气。”太子赶紧讨好般的按下他的肩头,“阿彦你听本宫说,谁都知道那楚婳本是要嫁到你们镇国公府的,何况楚婳对你的心思不用多说你也清楚,若是一早告诉你,你这急性子,为了帮慕云漪讨回公道万一直接去找楚婳对质,那岂非打草惊蛇,倒不如……”

“倒不如拿我当傻子,配合你的计划?”苏彦虽说理解太子的心思,但心中到底是不悦的。

“哎你别说得这般难听嘛,俗话说得好,难得糊涂,难得糊涂,为了看清她的真正目的,你就受点委屈吧。”太子有些心虚的将茶递到苏彦面前。

苏彦顺着台阶,接过了茶杯,毕竟太子的思虑确实没错,“罢了,你且说说,是如何试探的?”

太子见苏彦面色终于缓和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前几日,有一宫女来找本宫,原来她是在御花园当差的宫女,她称秦嬷嬷遇刺之日的清早,她照常去御花园浇水剪枝,经过坤仪宫时碰到了慕云漪,发觉她走去的方向正是杏花林。那宫女记得当时后来那宫女做好差事之后,又远远地看到了慕云漪,发现她是从杏花林后面离去的,若那宫女所说属实,按照时间推算,慕云漪应当没有时间再绕回坤仪宫行凶才是。”

“可这又与楚婳有何关系?”

“本宫后来无意间得知,楚婳当日也早早便进了宫,只是母后准许她可随时入宫,所以她入宫之事,并没有人过多注意,奴才们都只当是她进宫帮忙慕云漪准备大婚事宜。”

“原来那日一早楚婳也在宫中!”

“巧就巧在,另有小太监当日也曾见到楚婳曾经出现在坤仪宫附近,而后来在调查秦嬷嬷遇刺一事时她却只字未提,虽说为了撇清关系她不敢说,倒也是人之常情,但既然她当时也在事发地附近,那么就不得不多留一个心,于是本宫就去试探了她一番。”

“如何试探?”苏彦好奇。

“本宫让苏婥妹妹“偶遇”楚婳,又“无意”间提及有宫女来找本宫告发当日之事,只看楚婳是否会有所反应。”说到这里,太子得意的扬了扬眉毛:“结果果然不出本宫所料,一听有目击的宫女来找本宫,楚婳就慌忙进了宫来。”

“于是你就将计就计?”

“是,楚婳来到了东宫,在门外窃听到本宫安排好的与宫女的对话。”

“楚婳作何反应?难道……”

“她倒是没有动手,因为本宫只让那宫女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苏彦了然道:“是,你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看她是不是会上钩,既然她露出狐狸尾巴,目的便达到了。”

“所以,接下来,我们就要……”太子目含深意地看着苏彦。

“放长线,钓大鱼。”苏彦默契地回应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是慕霆的女儿

“我可否知道其中因由?”

“你我若成为伙伴,我自会开诚布公,让公主你看到我的诚意。”贾元神色清明,“公主不若先随我见见内人。”

“且慢,敢问大当家,现下那名受伤女子情况如何……”

“公主放心,内人现在就在照顾那位姑娘,我正是要带你一同去见他们。”

“好,那便有劳大当家的了。”

来到一间僻静却宽敞的厢房前,贾元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正在床边坐着的贾夫人如玥闻声回过头来,“夫君。”

“夫人,这位就是安和公主。”

对于慕云漪的到来,如玥丝毫没有惊讶,毕竟这是她早就预料到了的,她站起欠身行礼道:“见过安和公主。”

慕云漪客气地点了点头,“公主不公主的以后就莫要再提了。”说罢直奔床头,方才一进屋,她便已经看到床上躺着的果真就是容月没错。

“她现下如何了?”

“我们已经找了大夫和道长为她诊治,现下已无大碍,只消休息几日便可醒来。”

“为何要请道长?”慕云漪不解,只是看到容月的受伤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也都是淤青。

“公主有所不知,这姑娘被那殷玑国师打入了三枚锁魂钉,这东西不能随意拔出,定得是有些道行之人才可去除,正巧亦风道长云游至此,与我家夫君素来交好,便请他来为这姑娘消了那锁魂钉。”

“又是殷玑!”慕云漪心疼地看着容月,定然是知道了行宫的消息,担心自己,才陷入了奚太后和殷玑的圈套。

“敢问这位姑娘是……”贾元实在是猜不透这床上受伤女子的身份,她能够独闯行宫,功夫自是十分了得。

“哦,这是我一位至交好友。”慕云漪并未详细说明容月的身份,毕竟容月一直想要告别过去那段历史。

贾元见慕云漪不欲多说,便没有追问,他们的目标正主儿已经出现了,其他人便无足轻重了。

“方才大当家说起要与我合作。”慕云漪转过身子正色看向贾元,“那么,你能给予我什么?”

贾元看着慕云漪,心中暗叹:呵,不愧是当年的太子、当今顺亲王慕霆的女儿,已是这个时候,谈判起来仍是要占据绝对的主动权。若换做是他人,口气这般猖狂,贾元早就送客了,但是慕云漪不一样,她胃口越是大,贾元反而越是安心与她合作。

“我能给你我隆顺镖局的力量,虽说隆顺镖局不似朝中军队那数十万大军,却是个个精干且人脉遍布天下。”

慕云漪神色淡淡,对于贾元这个“筹码”未置可否。

贾元见慕云漪不为所动,仿佛猜到了一般,倒是不愠不火,继续道:“还有一件秘密,公主一定会感兴趣。”

“哦?那我愿闻其详。”

贾元夫妻二人见慕云漪眼中终于有了光彩,便知她这是同意了。

“夫人,你来讲吧。”

贾夫人如玥点了点头,看向慕云漪道:“公主,您可知为何奚太后这些年来,不单单只针对顺亲王府,更对你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此事我一直也是十分不解。”慕云漪摇了摇头,但是贾夫人说起的这件事确实是她迫切想要知道的。

“那你可知你的生母青氏和奚太后之间是何关系?”

“除却妯娌之外,听闻我母亲与奚太后在未出阁前曾是交好的手帕交,只是后来两人分别嫁人之后,许是碍着皇家规矩以及皇位之争,渐渐疏远了,难不成她们之间还有什么鲜为人知的过节,所以奚太后才这般屡屡针对?”

“是了。”如玥点了点头,“过节可是大了去了。”

“究竟是什么仇怨?”慕云漪听闻亡母过往之事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淡定从容。

“这过节,就是你的父亲,当初的太子慕霆……”

……

随后如玥便将当初的一切详详细细地讲给了慕云漪,从奚太后与慕霆当初的婚约到皇家悔婚,从奚太后对慕霆的因爱生恨,从奚太后对慕云漪母亲青澜的怨怼。

直到桌案上烛灯里的蜡将要燃尽,屋内陷入了沉默。

慕云漪从不知道父母一辈年轻时还有过这样的恩怨情仇,她为父亲对母亲的情有独钟而感动,为父母二人的伉俪情深惊羡,也终于明白了奚太后为什么这么多年恨不能将自己碎尸万段。她恨母亲青澜,自然也恨母亲同父亲生下的孩子。

说来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因爱生痴、因爱生怨,最后为爱而堕。

“敢问贾夫人,对于这些陈年秘辛是如何知道的?更是知道的如此详尽。”慕云漪缓过些许之后,提出了从如玥开口之时,慕云漪就一直在心中揣测的问题。

“公主,民妇名叫如玥……奚氏。”对于这个姓氏,如玥一直是羞于启齿的。

“原来你是靳川侯府奚氏的人,那你和奚太后……”慕云漪没有想到,贾元的夫人竟是出身西穹排的上名号的侯爵世家。

“太后奚如燕就是我的嫡长姐,我曾是靳川侯府的庶出四小姐。”

听闻“嫡庶”二字,慕云漪便知道眼前这贾夫人与奚太后是什么恩怨了,想来她和她的生母在府中没少受苦,甚至嫁给这贾元……

听闻贾元早年是山匪出身,若是从靳川侯府正常出嫁,这奚如玥纵然是庶出,侯府也绝不会将她嫁给山野莽夫,何况她方才可以提了一句“曾是”,那么,她大约是被逐出了侯府。

意念流转之中,慕云漪便将这如玥的一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如玥对于那段过往,虽说因着贾元的疼爱而坦然了,却也不想多提及哪怕一句,但她看着慕云漪了然地神色,便知以她的聪慧通透,不必自己多说,也能知道自己对于奚如燕的怨恨了。

“好,那么我可以知道你们找我合作的原因吗?我可以给你们带来什么?毕竟如今我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安和公主,更不是有东昭可以仪仗的太子妃了。”慕云漪耸了耸肩,自己如今的境地该是人人皆知。

“但你是慕霆的女儿。”

第二百二十四章 情感施放的替代

“但你是慕霆的女儿。”贾元目光如炬,“也唯有你才有能力除掉那个毒妇。”

“民妇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您如今是落魄凤凰,可一旦涅槃将获重生。”如玥对慕云漪福了一福,“试问真龙又岂会困死在浅滩上?”

真龙?凤凰?慕云漪在此刻听到这一番信心满满的话,心头还真是不知该喜该忧,尤其是出自这一对初次相见的夫妻口中。

看样子,他们二人是不知道自己与贾妍儿的渊源了,如此最好不过,以免多生枝节。

“成不成的我不敢保证,但是奚太后母子如今这个样子,我是断然容不得了。”慕云漪捏紧腰上的弑月,眼底闪过一丝冷芒。

“贾某就等着安和公主这句话,今后但凡公主有需要,隆顺镖局上下必定倾尽全力,在所不辞。”贾元抱拳,对慕云漪信誓旦旦地承诺。

“多谢贾大当家和贾夫人的在这个时候倾力相助,于我来说,当真是雪中送炭。”虽说他们双方是各取所需,但是对于他们的信任,慕云漪仍旧心存感激。

“公主哪里的话,今后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那么我这朋友……”

如玥连忙会意道:“这位姑娘就在我们府上养着,每日都有名医照料,公主尽可放心。”

贾元也连连道:“是,瞧着这姑娘还要养一段时日,若公主放心,就且让她养在我们这里吧。”

慕云漪自是欣然同意的,如今也没有比这隆顺镖局更能让容月安全养伤的地方了。

“那就有劳大当家和夫人多多费心了。”

看着慕云漪腿上粗略包扎的布条隐隐透着血,如玥上前道:“公主,看来您也伤的不轻,外面候着现成的大夫,不若让他帮您好好瞧瞧。”

贾元经夫人这么一提醒才注意到慕云漪的伤,腿上的伤显然不轻,竟就这般拖着伤独闯隆顺镖局,前来救人,着实让人敬佩。

“来人,将章大夫请进来!”

大夫为慕云漪看过伤势之后已是深夜,贾夫人和慕云漪一同从内室出来送走大夫。

随后贾元还想说些什么:“公主……”

却见如玥暗中对他递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贾元虽不知为何夫人阻止,但立即改了口说道:“呃,公主,时辰不早了,就让夫人带您去临间厢房歇息罢。”

慕云漪点了点头,随贾夫人走了出去。

带着慕云漪安置下来之后,如玥又安排了两名得力的婢女,“公主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她们便好。”

“多谢贾夫人。”慕云漪神色淡淡,对于他人的好意,她并非感受不到,只是她不再敢轻易直面这些暖意。

“公主早些休息,民妇就先下去了。”

彼时贾元正在门外等如玥,见她出来,为她披上披风,执起她的手向卧房走去。

“夫君,你方才是不是想问公主接下来预备如何行动?”回到卧房里,如玥开了口。

“既然夫人知道,为何又拦住不让我问?”贾元爱女心切,恨不能当时当刻就能将奚太后千刀万剐,心中难免有些焦急。

“我同夫君一样急切,可也不急在这一晚,你没见到方才内室里公主脸色苍白的样子,哎……”如玥摇了摇头叹气道:“公主同妍儿没有差几岁,妾身见到公主那伤口,真真是心疼的很。”

贾元便明白,夫人是又想起惨死的女儿了,所以看到重伤的慕云漪,又生出了怜爱疼惜之情。

“是为夫太心急了,也罢,总该让公主养养好才是。”贾元拍了拍如玥的后背,安抚着她,“夫人,我们也早些安置吧。”

然而未及贾元问出口,慕云漪在第二天一早就主动同二人说起,她欲在晚上动身离开。

“公主,不可,你腿上的伤势还未好,昨儿个大夫还说不让你随意走动才好。”贾元没有说话,如玥却是先开了口,贾妍儿离去这些时日来,如玥无处宣泄的母爱莫名的在面对慕云漪时再次泛滥。

“是啊公主,也不急在这几日,何况眼下西穹不太平,外面定然到处都是寻你之人,还是莫要冒险才好。”贾元自是不希望慕云漪再次身犯险境。

“无碍,我早先在军中之时,受了比这更重的伤也是有的,莫说歇息了,草药都是稀缺物件儿,如今腿上这些伤算不得什么。”慕云漪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至于抓我之人,奚太后一日在位,抓我之人便一日不会减少。”

见慕云漪去意已决,贾元夫妻二人便不再阻拦,他问道:“可公主是如何打算的?”

“我有一事定要先去确定一下。”

贾元知道此事定然事关奚太后,“那么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暂时不必,今后有需要大当家出手的时候,我定会向大当家开口。”慕云漪起身向贾元作揖。

“既然如此,愿公主此去一切顺利,贾某在此随时恭候公主。”

天色暗下之时,慕云漪身着夜行衣,准备离开隆顺镖局。

“公主请留步。”如玥叫住慕云漪,将一个简易的行囊递给慕云漪,“公主,这里面是药膏和一些干粮。”

慕云漪见如玥的眼中略带犹豫却又含着满满的期待,仿佛担心自己会拒绝她,聪敏如她,知道再也无法对贾妍儿付出对于贾夫人是一种痛苦,如今她将这一份缺失转移,付出在了慕云漪身上。

慕云漪自小失去了母亲,而贾夫人失去了女儿,同是失去至亲之人,慕云漪又怎会拒绝这一份慈母之心,她接过包裹:“谢谢贾夫人。”

贾夫人仿佛松了口气,眼中满含希冀。

而贾元见此,亦对慕云漪极其感激,“公主一切当心。”

随后,慕云漪转身上马,在夜色中向西穹国境奔去。

“夫君,公主此时回到西穹会不会……”直至马蹄声彻底消逝,如玥眼中还是难掩担忧。

“别忘了,她可是慕霆的女儿,夫人且安心吧。”贾元搂过妻子的肩膀,转身向府里一同走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雾隐峰草庐

洹山山脉位于西穹西北,东承慕氏皇陵所在的钟离山脉,西瞰陆上第一长河泫河。慕云漪的师父贺渊便隐居于洹山的北峰——毓峰。慕云漪八岁那年拜贺渊为师之后,便随他入毓峰之中修行学艺,五年之后才重回泫音城。

然而慕云漪此次的目的并非回毓峰探望师父,而是前往与毓峰相临的雾隐峰。

雾隐峰为洹山之北峰,虽不是洹山之内最高之峰,却有西穹第一险峰之称。其险不在于高峻,而在于陡峭,以及终年缭绕的浓雾。远看仿若仙境,然而置身其中却会因这里极端的静谧而被激起强烈的恐惧,且进山之人大多因不识山路,未至半山便不得不折返下山。

雾隐峰中,便有慕云漪此刻欲寻之人——孟漓的师父,神医无庸。

虽说无庸神龙见首不见尾,世人极少知道无庸踪迹的,然而慕云漪却知道无庸除却云游之时,都是隐居在这雾隐峰中。一来这里人迹罕至、静逸安宁,适合他这古怪脾气,而来这雾隐峰中生长着许多珍稀难寻甚至此处独有的药草,无疑是遂了他这个药痴之心。

贺渊与无庸临山而居,一个是冷傲的刀客,一个是孤僻的医神,两人虽说年龄相差二十岁之多,却极早就成为了往年之交,而慕云漪在洹山之境生活了五年,对于这雾隐峰也颇为熟悉。

来到雾隐峰脚下,凭借着当年的记忆,慕云漪很轻易地找到了入山之路,只是因为腿伤,所以进山之后比之从前,多费了些脚力。

东面山坡,慕云漪找到了无庸所居之草庐,还是同当年一模一样,隔着薄雾,如同仙人所居之境。这草庐简约却不简单,不论所建之位或是内中布局,皆是按照八卦阵型,辅以奇门遁甲,就算当真有外人能够找到这里,只怕硬闯进去也只会丧命于此。

慕云漪并不确定,无庸近日是否在草庐之中,若他出门远游,那自己便是白来一趟,只是事关皇祖母的嘱托,定然要亲自问无庸才行。

走近草庐,雾气愈发稀薄,门前石凳上倚着一个眼生的白衣小童正打着盹,察觉慕云漪靠近,抹了抹眼睛,却没有丝毫戒备之意,反倒是兴冲冲地跳下地,向她跑来。

“请问,无庸先生在吗?”

“在的,这位姐姐且在此等等,我这就去瞧瞧师祖醒了没有。”白衣小童的声音脆生生的又有些稚气未脱,在这静谧的清晨甚是悦耳。

“你不问问我是谁就告诉我了吗?”慕云漪心奇,叫住了小童,他应当不认识自己才是。

小童停下脚,回过头摆了摆手,“不必不必!能找到我们草庐的人,不是师祖的故人,就是厉害之极的人,若是前者,则自不必拦,或是后者,则拦也拦不住。”

看着这小童才六七岁的模样,故作老成的样子真是蹩脚又可爱,慕云漪失笑道:“那你觉得我是前者,还是后者?”

小童黑漆漆的眼睛睁大着瞪着慕云漪,半晌没有说话,似是真的在思考一般。

慕云漪道:“罢了罢了,我同你说笑的,你先去通传罢。”

小童愣愣的点了点头,后向门里跑去,还未进门却又回过头对着慕云漪道:“姐姐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姐姐你是好看的人!”说罢,小童一溜烟儿地跑进了草庐。

慕云漪摇头笑了笑,这孩子当真是可爱,也难怪能入了无庸的眼,只是方才听他称无庸为师祖,那么他的师父应当是无庸之徒,可无庸除却早已死去的大徒弟,当年只收了一名入室弟子便是孟漓,可她从没听孟漓说起过他还有一个小徒弟,况且孟漓这些年来很少回无庸这里,难不成后来无庸又收了他人做徒弟?

如此分析着,慕云漪猜想以孟漓那个爱争风吃醋的性格,若是知道他师父又收了个徒弟,定是要怒冲回雾隐草庐来,以师兄的身份“调教”自己这位同门一番了,不过……慕云漪转念一想,若是位姑娘,想必孟漓就不一样了,他那个孟浪子,只怕会开心的合不拢嘴了。

正暗自幸灾乐祸着,那小童又出来了。

只见他脸蛋红扑扑地,几步迈到了慕云漪跟前,仰头看着她道:“姐姐,请随我进来吧。”

“好。”不知为什么,心中阴翳的慕云漪,见到这孩子,竟前后两次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二人进了草庐,走在一人宽的木道上,小童开口问道:“姐姐,你叫什么?”

“我姓慕,叫……”

“慕……”不等慕云漪说完,小童放慢了脚步,歪着头想什么。

慕云漪以为这小童知道自己是谁了,便没继续说下去。

却不料那小童一拍脑袋大呼:“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我师父的主人!”

“你师父?”慕云漪听得一头雾水。

“是啊,我师父。”小童忽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方才听你称无庸神奇作师祖,那你师父是……”慕云漪想不出自己还有哪位相识之人能够入无庸门下。

“我师父就是孟漓呀。”

“什么,孟漓?你是孟漓的徒弟?”慕云漪指着小童。

“那还能有错,师祖可就我师父孟漓这一个徒儿。”小童好奇地拉着慕云漪的裙摆问道:“姐姐姓慕,名作云漪吗?”

“是……”

“那就没有错了!”小童得意地努了努嘴,仰头道:“我就知道我没有猜错。”

“孟漓什么时候收的徒弟,我竟不知道呢。”慕云漪想了想,上一次见到孟漓的时候,却是没有听他说起过。

“哦,那再正常不过了。”小童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因为就连我师父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徒弟了呢,或者说,师父都没见过我呢。”

“嗯?”这小子慕云漪就更懵了,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有徒弟这回事?

“慕姐姐有所不知,因为是师祖替师父收我为徒的,这三年来师父不曾回雾隐峰来,所以他自然不知有我这徒儿的存在了。”

“原来如此,你叫什么名字?

“子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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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你师父是谁

“子檐,你方才说我是你师父的主人?”慕云漪心奇这孩子的师父究竟是谁。

“是啊,师祖告诉我,师父之所以一直在外不归,是因为要照顾辅佐他的主人,而他的主人名唤慕云漪。”子檐笑道:“所以方才听姐姐说起姓慕,又见你可以找到我们雾隐草庐,便猜想你就是师父的主人呢!”

“孟漓的主人……”慕云漪嘴角略微抽搐,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孟漓的主子,谁若是有这么个放荡不羁的下属,岂非早早被气死?

“慕姐姐不是师父的主人吗?难道师父并非因为辅佐您,而是另有原因才不肯归来,莫非是他听说了要收我为徒心不甘情不愿,才躲着不回来吃我的拜师茶……”说着说着,子檐低下了头,瞧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呃,不是不是,你不要多想,我就是孟漓的主人,他是我手下第一得力之人,终日为了护我殚精竭虑,所以才一直不得空回来。”慕云漪看不得这孩子失望的样子,只好胡乱编造些谎话安慰他。

果然,听到这番话,子檐一扫脸上的幽怨,眸子如同星辰一样闪闪发亮,“我就知道师祖不会骗我的!”子檐边说,便仔细打量着慕云漪的脸庞,继续道:“原来师父的主人这么好看,怨不得他一直不得空回来了。”

“臭小子,定是早起贪嘴,偷吃了山蜜。”慕云漪睨了他一眼。

“嘿嘿,慕姐姐本来就生得好看啊,比我娘亲还好看!”

两人聊着说着,便来到了无庸的药室前,这是草庐里的正屋,也是无庸起居出入最多的屋室,还未入内,就闻道了浓浓的草药气味。

“师祖,子檐把慕姐姐领来了!”

无庸倚在草塌上阖着眼睛养神,闻声转过头睁开双眼,用扇子朝她招了招手,“慕丫头,你来了。”

听这语气,无庸没有一丝的惊奇,反倒像是一早便知晓慕云漪今日会来草庐一般。

“子檐去烹茶!”说罢,子檐就跑跑跳跳地离开了。

“无庸先生安好。”慕云漪微微颔首。眼前的无庸,银白的胡子变成麻花垂在两腮便,气色红润泛光、目光清明、动作健朗,与面颊上那些昭示着年迈的沟壑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全然不像已近古稀之年。

“我这孩子如何?”无庸听子檐叫慕云漪作慕姐姐,便知他们应当已经初步相识了。

“处事机灵的很,既然能被您选中,在药理之上想必更是不俗。”慕云漪走进无庸,坐在了旁边的蒲团上。

无庸点了点头,“子檐,极好,虽说顽劣了些,想必经老夫调教,假以时日必能成器。”

“可云漪不明白,既然先生喜欢,何不直接收了为徒,却是让他认孟漓为师?”慕云漪觉得这般做法有些多此一举,何况无庸并非拘泥年岁之人。

“子檐是老夫南苍一位故人的老来子,三年前老夫云游至他家庄上,见这孩子年方三岁就聪颖过人,且对于草药医术有着天生的感知,便起了心想要收他入门,可多年前老夫便说过此生只收一名入室弟子,若再收子檐岂非成了那言而无信的糟老头子?”

听到这里,慕云漪不禁掩口笑道:“所以您就替孟漓做主,收了这孩子为他的徒弟,您的徒孙?”

“对啊,这样又是我门下,又不算破了我的誓言,如此便可两全其美了。”无庸孩童般地π着掌,似在赞叹自己的智慧。

世人皆传无庸有起死回生之术,却又不近人情,于不喜之人甚至可以见死不救,可谁也想不到,神秘莫测的神医竟会有这样老顽童的一面。

“慕丫头,腿上怎么伤的?”无庸只瞧一眼,便知她腿伤深浅,就算她来前已经极力隐藏。

慕云漪摇摇头道:“已经无甚大碍,我此番前来是……”慕云漪只想尽快进入正题。

“若不给我瞧瞧,便即刻离去吧,我这儿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无庸拂袖,真就撇下慕云漪向外边走去。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成!”慕云漪知道这怪老头儿的脾气,赶紧上前阻拦道。

无庸白了她一眼:“这还差不多。”说罢指了指一旁的藤椅道:“坐下。”

慕云漪乖乖照做,心里暗自嘀咕:这老头的眼睛怎么越来越毒,一大把年纪了竟是虚长了吗?

无庸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狠狠地按下她的伤口处。

“嘶……”这一下疼地慕云漪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藤椅上跌下来。

“现在知道痛了?看你还有工夫在心里念老夫,只当你一点不痛了。”

慕云漪心虚地笑道:“怎会……能得神医医治,世上之人求都求不来,我这是,感激,感激……”

揭开慕云漪小腿上的缠布,拿起银针挑起她伤口上残存的一点药膏闻了闻,紧皱起眉头,又微动鼻翼,问道:“你身上还带了什么药?”

慕云漪掏出隆顺镖局那位章大夫为他提炼的药丸,“就这个。”

无庸拿过之后一脸嫌弃鄙夷地捏起小瓷瓶,扔到了外面去,甚至懒得正眼瞧一下,只摇头道:“什么劳什子,庸医。”

“怎么?这药有问题?”慕云漪警惕起来。

“这倒不是,只是如此用药,猴年马月才能痊愈,谁给你看的,想来功夫差的还远呐。”说着,无庸站起身,到后面的药柜里面翻腾着什么。

慕云漪看着无庸的背影,心里真真冷汗:这老头还真是……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医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吗?

“拿着。”无庸扔给慕云漪一个青色小罐子,“今儿个涂上两次,以你的身子,明儿便可见好,至多两日便可行动无虞。”

“多谢。”无庸草庐里的药那是千金难求,一星半点都贵比真金,慕云漪自然不会浪费这小罐子宝贝,当即便涂了上去。

“我说你倒是省着点啊,别涂那么厚啊!”无庸看着慕云漪几乎将整罐都糊在了伤口上,直接跳了起来。

“用光了你就再给我一罐啊,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就赖上你这儿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元婴血莲

许是看到了慕云漪满脸的错愕和疑惑,子檐又一次重重地点了点头,生怕慕云漪不相信一般,“没错,比我娘亲还要温柔呢!”

慕云漪递给了子檐一颗果子,笑着说道:“总听你提起你娘,看来你跟她很亲密呢。”

“是啊,娘亲很疼我的!慕姐姐的娘亲呢,子檐猜肯定也是个大美人!”子檐一边吃野果,一边随口问道。

“我娘亲,在生下我之后便去世了。”慕云漪谈及此事已经可以十分坦然,但目光中仍是划过一丝暗淡。

岂料子檐放下未吃完的果子,严肃正色说道:“没关系,慕姐姐,下次我娘来看我的时候,我便把娘带给我的点心一道分给慕姐姐吃。”

看着这小小的人儿竟是试图来安慰自己,慕云漪微笑着说:“好啊,我倒真的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生养了你这么可爱的儿子,有机会当真要认识一下呢。”

“真的吗?慕姐姐喜欢子檐?”子檐的眼睛泛着光。

“是啊,谁会不喜欢你这个机灵鬼儿?”慕云漪摸了摸子檐的头。

“子檐也喜欢慕姐姐,那姐姐就留下来吧,好吗?”

眼前的孩子睁着乌漆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慕云漪,而她却不得不拒绝了他。

“姐姐明日便要下山了。”

“明日……这么快吗?”子檐脸上露出几分落寞,“可是你才来了不到两日呢。”

“是,姐姐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可惜子檐要跟着师祖修习医术,不然子檐就可以陪着姐姐一起去。”

“谢谢子檐,但是姐姐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险,子檐还小,不可以去哦。”

子檐鼓着嘴仿佛一名盖世小英雄:“子檐不小了,子檐可以保护姐姐呢。”说罢生怕慕云漪不信一般,使劲地听了听胸膛。

“噗嗤。”慕云漪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说道:“好了,子檐要好好在这儿跟着师祖习医,这样以后姐姐就让子檐代替你师父孟漓,跟在我身边,如何?”

“真的吗!”

“姐姐像是会骗人的人吗?”

子檐歪着头小声嘟囔着:“虽然这样很对不起师父,可是子檐肯定能把慕姐姐保护的更好,所以到时候就让师父歇息一下,享享福吧。”

“是啊,子檐一定能比孟漓做得更好。”

子檐伸出右手的小拇指,“那咱们说定了,打勾勾!”

“好,打勾勾,姐姐完成了一切事情后,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终于挨到了第三日清晨,慕云漪早早便站在了雾隐草庐门口,准备下山,此刻的她只想着赶紧去西峰找到血莲,守到日落采摘下来。

“慕姐姐,师祖还未起身,这个是昨夜师祖让子檐交给姐姐的。”子檐将无庸写下的一张字条递给慕云漪。

慕云漪打开一看,便明了这是无庸写下的元婴血莲的入药服食之法和禁忌,原来无庸早已将这个准备好。

“替我谢谢你师祖。”慕云漪将字条装好,“那我便下山了。”

“姐姐一切当心,一定不要忘记昨日你答应子檐的话啊!”

“好。”慕云漪对子檐挥了挥手,“快回去吧。”

就在慕云漪转身之时,子檐复又叫住了她,“慕姐姐!”

“嗯?”

“这个给你。”子檐跑到慕云漪身边,从脖颈上摘下一个象形玉坠,垫脚递给慕云漪,“娘亲说这玉象是保吉祥平安的,子檐把这个送给你,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这……”慕云漪本想拒绝的,毕竟这种物件儿必定是自小便随身戴着的,怎好随意给了别人。

单看到子檐涨红的小脸和略带恳切的目光,慕云漪结果玉坠,触及指尖时,那玉象还残存着一点点温度,“好,姐姐收下了,谢谢子檐。”

子檐看着慕云漪将玉坠子戴在了脖子上,才松了口气,“子檐一定要成为一名跟师父一样厉害的医者,然后去保护姐姐!”

“好,姐姐相信你。”这一次,慕云漪真的转身急急离开,向洹山西峰奔去。

绕到西峰的西面山脚,慕云漪毫不犹豫地进了山。很快,她便感受到了这里不同寻常之处,分明是正午,慕云漪却登时感受到了周身的凉意,纵然这里是阴面背坡,但比之其他阴坡山麓,这里显然阴冷的过了头,甚至用阴森形容也毫不为过。

没有时间想那么多,慕云漪沿着可行之路,便入了山。

无庸说的果真没错,这里的蛇虫多不胜数,好在慕云漪是自小在野外行军惯了的,一路上山,斩蛇劈虫,倒是不曾收到什么伤。只是一路仔细寻找,虽说奇花异草不在少数,但按照无庸之前的描述,慕云漪尚未看到与元婴雪莲相似的花草。

反过来想想却也正常,若是轻而易举就被找到,又怎能叫称之为神花?况且无庸说过,此花满山只得一株,所以他特地叮嘱了慕云漪,采摘之时一定莫要伤到根部,以使血莲未来再度生长开花。

越往山上走,越觉得阴寒,虽说此坡不似雾隐峰那般陡峭,但脚下的路却是湿滑难行。再有至多半个时辰便要日落了,若还是找不到血莲,待到天色暗下来,恐怕就更加困难了,慕云漪不敢有半刻停歇,加速向身上之中走去。

一阵阴风吹过,慕云漪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左右扫了一眼正欲继续朝前走去时,左右边的坡上一株青色让她停下了脚步。

那株未开放的花并非十分惹眼:茎叶通体青绿,粉白色花苞紧闭,照理说,既称为“血莲”,它应是如同鲜血般殷红才对,而她所望到的那株花看起来,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罢了。

然而慕云漪注意到这满山遍布的花草,而那株花的周围竟只有枯草,虫蚁似乎也刻意避开那株花所在的区域,可见此花之毒非同一般,这与无庸之描述亦十分吻合——元婴血莲从根茎、花瓣到花蕊,皆含奇毒。

“应当就是它了。”慕云漪自说自话,定了定心,小心翼翼地向那株花靠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木屋避雨

慕云漪伏在侧坡旁较为隐蔽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抬头望着那株尚未开放的花只待太阳落山,若它真的是元婴血莲,不刻便会开花。

果然,天色渐暗,这株花也慢慢生出了变化:根茎从通体碧绿变深,原本紧紧旋拧闭合的花苞也开始有些松动,继而慢慢舒展开来。

当天色全部暗下,一朵盛放的莲花显现在慕云漪眼前,此时它的根茎已全然成了乌紫色,而花瓣也由粉白变成殷红色。

“元婴血莲。”暮色中,慕云漪的眸子溢过流光。

她起身伏低身子,一点点爬向元婴血莲,静谧中的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丝异样感。

“难道……”

她没有当即转身去查看,因为当下她伏在湿滑的泥坡上,进退两难,如此境况,不论如何自己都要在第一时间拿到血莲才可以。

于是她佯装毫无察觉,继续向血莲移动,终于血莲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时,她左手从腰间扯出一块布,右手拿出弑月,按照无庸所说之法,迅猛地斩断血莲根茎之间的部分,只见血莲整株斜在了慕云漪手中的布上,她立即用其包好,自始至终按照无庸之嘱咐,没有碰触到血莲一丝一毫。

元婴血莲既已得手,慕云漪接下来便是要想办法离开下山,但如今看来只怕没那么顺利。方才身后那气息实在有些奇怪,慕云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才那短短一刹,她所感知到的气息并非饱含杀气或是掠夺。那么此人的目的为何……?

只是这个时间出现在这洹山西峰绝不是巧合,那人能将气息隐藏的自己几乎难以发觉也绝非善类。

慕云漪一个翻身,滚到滑坡另一面,距离方才爬上来的地方间隔开了一段距离,接着转过身张开双臂,向下滑去。

果然,不远处她上来的地方也有了动静,显然那个人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般。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慕云漪一面加速向下滑,一面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却在这时,一块突起的石头触及慕云漪小腿的伤口之上,一记吃痛,她身形摇摆,失去平衡向右下方飞速滚落。

慕云漪拿出弑月插在湿滑的泥坡上以缓冲自己,恢复平衡,终于在坡底平地上停了下来,慕云漪忍着左边小腿肚上再次隐隐传来的疼痛感,右腿弯曲,左腿向侧边略微伸直,身体伏低,洞察着周围的声动。

那个紧紧跟随的身影果然再次靠近,虽说慕云漪早已适应了黑暗,但是来者之面目根本无从分辨,她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跃身跳起,是名男子。

想抢血莲?绝不可能让你得逞!

慕云漪架起弑月交叉在面前,准备弹起身子与这来历不明之人拼死一搏。

电光火石之间一束冷光乍现,却见那身影在距离慕云漪咫尺之时,却是径直略过了她。

慕云漪来不及错愕,随之转过身去,几乎同时听到一声嘶叫,只见那人一手拎着蛇身,另一手死死地捏着蛇之七寸。

很快,那蛇便断了气,垂在了男子的手臂上,男子转过身来看着慕云漪,竟是启齿轻笑了一声。

“你……”慕云漪光顾着避开男子,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伺机攻击的蛇,可虽说男子确确实实救了自己,但是慕云漪并不准备领情。

此刻的她单腿跪于地上,纵然看不见也知道自己此刻浑身都是泥,逆着月光,她仰头直面这名不知来路之人,他高大的身影因低着头的缘故,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原本就因为自己的狼狈而十分恼怒的慕云漪,面前之人这一声“嗤笑”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怒气腾腾地瞪着男子。

而男子却仿佛丝毫不在意慕云漪的“警告”,竟是蹲下身子,缓缓靠向慕云漪。

慕云漪反手横过男子的面前,男子未曾有一丝闪躲之意,刀锋贴着男子的喉结,而两个人的呼吸也近在咫尺之间。

不知为何,慕云漪脑子中突然闪过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之感,可细细探究却又无迹可寻。

“我又救了你一次呢,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男子低沉的声音让慕云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了男子面上戴着的面具,于是略微松了松手中的弑月,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身子,“是你?”

“怎么,很失望?”男子迎着月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没有,只是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慕云漪收起弑月道:“我以为你死在了宫里。”

“自身都难保了,嘴还这般损。”

“你若真想杀我,方才我采花时就可以从背后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还帮我捉了这蛇?”慕云漪嘴上毫不退让,虽说不清楚这男子来历,但他绝不是冲着自己这条命来的,或者说,至少当下不是。

男子还欲说些什么,突然一道电光闪过,“轰隆隆……”接着便是几声闷雷。

他敛起神情,正声道:“要下雨了,山地湿滑又没有遮蔽之地,我们要赶紧下山。”

说罢,男子便背对慕云漪蹲下身子,“上来。”

“不必,我可以自己走。”慕云漪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自己撑着地站起身来。

“等你自己走,雨停了都到不了山下。”男子声音不大,语气中却隐隐带着不可拒绝的意味。

鬼使神差地,慕云漪竟也就爬上了男子的背上。

“扶稳。”说着,男子便尽可能地用最平稳的步速向山下走去。

果然,片刻后山中便开始落下密密的雨点。

男子突然停了下来,将慕云漪放在一旁。

正不知怎么了的慕云漪,漆黑模糊间似乎看到男子正脱下外袍,紧接着便有已经有些潮湿的衣裳落在自己身上。

“拿它遮着点。”说罢男子再次蹲下身来,“走了。”

慕云漪几乎是来不及反应男子这一串举动,当她回过神来之时,已经又回到男子背上,手里拿着他的外袍,不知所措。

“我让你举在头上遮雨,不是让你帮我捧着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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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哦。”慕云漪僵硬地将衣袍举过头顶,也顺带着遮过男子的头顶。

“挡住你自己就好。”

男子的语气不咸不淡,慕云漪却也没有照做,依旧同时遮着两人,反正这袍子够大。

“我说,你挡住我视线了。”

这一回,慕云漪闻言赶紧把袍子向后撤了撤,雨声噼噼啪啪,她听得不真切,可又觉得真切:男子方才轻轻笑了一下。

雨越下越大,下山的路也愈发难行,尽管不断放慢了脚步,但由于负重又是黑夜的关系,男子数次脚滑,险些摔倒。

这时,二人左前方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木屋,里面黑着,估么着是农夫山民入山之时,临时搭建以作暂避之用的木屋。

“雨太大了,先去躲躲吧。”男子看着木屋。

“嗯。”慕云漪看着木屋,虽说简陋甚至有些残破,但起码是一个可以遮蔽风雨的地方了,自己用衣裳挡着都已是完全湿透了,更莫说男子了。

两人快速地躲进小木屋,男子摸着黑,在床板边上把慕云漪放了下来。接着又去旁边摸索了一番,在木架上找到了火镰和烛火。

“噌!噌!”不一会儿,狭小的空间被照亮,二人左右打量,墙上挂着一套蓑衣斗笠,其余便是一张床板、一个木架和一张缺少木板的木桌。

最后慕云漪的目光落在男子的背影上,从这一夜男子出现一只到此刻,慕云漪始终觉得自己对于这男子有一种熟悉之感,尤其是方才被他背着,那种感觉竟是那样的似曾相识。

男子也觉察到了身后的这束目光,回过身来,隔着面具,亦注视着她。

慕云漪咳嗽了一声,正了正身子靠着墙壁,挺起胸膛想让自己显得不这样狼狈。

却不知这一番“虚张声势”的动作落在男子眼里,更是惹来一声轻笑。

“你究竟是谁!”慕云漪这次当真是恼羞成怒,纵然这面具男救了自己两次,可总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冷笑算是怎么回事,何况自己也没有求着他来相救。

“怎么,这么着急知道我是谁,好来报恩?”

“你……”除了孟漓,慕云漪没有见过这般不羁浪荡之人,于是回击道:“我是担心今后杀了你,找不到你家人给你收尸。”

男子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从胸前掏出一方已经湿了的帕子,走近慕云漪。

慕云漪下意识的护紧了胸口,因为她总想着这一次男子出现的原因,若不是冲着她来,是不是冲着她手中的元婴血莲?所以一路上她都谨慎地防备着男子对血莲“动手”。

男子兀自坐在的床边,慕云漪当即伸出了拳头,男子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她直直冲来的拳头,然后强硬得掰下来,用手帕为她轻轻擦拭面颊。

“我自己来。”慕云漪接过帕子低下头,自己擦拭着脸上的泥土,明明又湿又冷,此刻的她却觉得脸颊火烧般地滚烫。

为了缓解这种奇异的感觉,她又强硬地开了口:“你究竟是谁,为何两次来救下我,你有什么企图?”

“企图”二字,便把男子的意图归结为功利阴谋了,但男子却未见丝毫愠色,“在你为难之时,两次恰好出现在你身边,不觉得这是缘分吗?”男子盘坐在床边,一手支着下巴,缓缓开口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恰好’出现是巧合吗?”慕云漪冷笑,“阁下不如直接讲明比较好。”

“好吧,我找到你,却是是想同你合作。”

“不要避重就轻,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谁。”慕云漪目光锐利,她急切地想要知道这张面具之下究竟是谁,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究竟是真有苦衷,或是此人根本就是旧相识。

慕云漪再一次追问:“我们认识,对吗?”

“是啊。”

果真吗,他就这样承认了?慕云漪直起紧紧地盯着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的面具揭下来。

男子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认得你是安和公主,而你认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慕云漪身子一散,斜靠在一旁,懒懒地说道:“阁下既说要合作,却又不肯告知身份,也不肯以真面目相对,试问这算是哪门子的诚意?”

“我戴着面具并非故意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是因为我曾身历一场灾难,毁了容颜,未免吓到旁人,故才以面具遮脸。”男子轻轻碰触了那看起来极薄的张鎏金面具,语气诚恳不似是说谎。

“至于我的身份,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慕云漪闻言,静静地等待着男子身份的揭晓。

“公主可听说过,东昭皇帝东陵巽的后宫中,曾有位淑贵妃?”

“坤仪宫?”慕云漪脱口说道。

“看样子,安和公主虽身为西穹之人,对于东昭皇宫的过往秘事也掌握的不少啊。”男子说语气听不出情绪。

淑贵妃?慕云漪在听到这三个字的那一刹,内心就猛地跳了一下,这太奇怪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经历的事情,不论好的、坏的,似乎都多多少少与这位已经薨逝的神秘女子相关,可自己与淑贵妃分明从未谋面、素不相识,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背后早就有一只手,在暗中牵动着这一切,而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那么眼前这名男子与淑贵妃又是何关系?

慕云漪耳畔突然回响起方才男子的话,“历经灾难,毁了容颜……”

“莫非你是……”

“轰隆……”慕云漪话未说完,外面又是一声惊雷。

待雷声平息下来,慕云漪道出心中冒然出现的这个无比荒唐的猜想:“你是东昭大皇子,东陵爝?!”

“不,这世上从没有东昭大皇子东陵爝。”男子的面具之下看不出情绪,语气如同雨后的湖面,静无波澜:“只有淑贵妃的儿子,莫衍。”

东陵爝或是莫衍,本就是同一个人,都是东昭皇帝东陵巽和淑贵妃所生之子。

东陵为姓,“爝”字是东陵巽为亲儿所选,甚至暗涵承继大统之意,只是淑贵妃一朝被冤,这一切伴随着她坤仪宫的一场大火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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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我可不领请

如果眼前这个男子真的就是淑贵妃之子莫衍,那么他自然是恨毒了下令禁足他母妃的东陵巽,更恨毒了东昭皇室。

也便因此,不愿承认自己为东陵巽之子、东陵皇室之人。

慕云漪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自称为“莫衍”的男子,沉默许久。

“罢罢罢,快别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莫衍若无其事地冲慕云漪摆了摆手,仿佛方才说的一切都是别人的故事。

慕云漪这才急忙收起自己的目光,瞥向别处,干咳了一声道:“你当真是莫衍”

“这还能有假?”

“可据我所知,莫衍应当与淑贵妃一同葬身在了坤仪宫的火海之中才是,怎的你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就算眼前此人知道淑贵妃的事情,又称脸上有伤,也不能确定他的确就是当年的东昭皇长子莫衍。

“当年坤仪宫里被发现的那个‘东陵爝’,不过是一个跟我年纪、身量相仿的替代品而已。”

“那淑贵妃她?”慕云漪继续提出了自己大胆的假设。

却见莫衍摇了摇头,否定了慕云漪的猜测“虽然我活了下来,可我娘亲却真的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说到这里,慕云漪忽然察觉到莫衍异于方才的平静,尽管他戴着面具,但他露出的双眼中一转而逝的情绪还是被慕云漪捕捉到。

纵然他再如何故作轻松,那一段经历又怎能轻易释怀?否则,他又为何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许是出于感同身受的惺惺相惜,慕云漪没有再追问下去,这倒是让莫衍有些出乎意料,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问:你这就问完了?

“那你为何两次都这么‘巧合’地出现在我身边?”慕云漪刻意加重了“巧合”二字。

“前面我说过了,我要与你合作,作为未来的合作之人,我怎能让你还没给我带来价值,就死掉?”莫衍说得十分坦然。

“仅此而已?”慕云漪并不全信。

“不然呢?”莫衍顿了顿,“难不成,你以为我爱上你了?”

正在严肃地探究着莫衍的慕云漪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仅仅见了两面,这位皇长子说话就这般毫无遮掩,果然自古帝王家多出风流之辈,这人哪怕与孟漓比起来都是不逞多让。

而莫衍仿佛看穿了慕云漪在暗中嘀咕些什么,竟说:“我对别人不会这样,你放心。”

“谁问你这个了,你对别人如何又与我何干?!”慕云漪气急败坏地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莫衍见慕云漪这般,不再逗她,“好好好,你继续问,我好好说便是。”

“你如何知道我的行踪?”

“得知你回到西穹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要知道你没有去蕴山行宫铤而走险倒是要费些心思。”

慕云漪不语,看着莫衍继续说。

“奚太后这番动静无非是为了引出你,但是若太皇太后真的去了行宫,她难道就不怕出现什么意外,不仅没抓到你,连最大的筹码都丢失?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太皇太后根本还在皇宫之内,蕴山鱼饵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你虽知道去蕴山的不是我皇祖母,又如何确定猜透了这一切,没有去蕴山呢?”

“这个嘛,要同你合作,自然一早便知你心思不是凡俗之辈,既然我能够猜透,你又怎会真的去蕴山自投罗网?”

这个大皇子……不仅肯定了慕云漪,还顺带着先夸赞了自己一番。

“那还真是多谢莫公子肯定。”

“不必客气,我只不过是不愿意同蠢笨之人打交道罢了。”

还真是自负啊,慕云漪忍住自己几乎要抽搐的嘴角,继续问道:“那你如何知道我会来洹山西峰,又是何时进山的?”

若说没有中计去蕴山行宫是莫衍推算出来的,那么这次呢?来寻找无庸是自己见到皇祖母、拿到证物出宫之后决定的行为,除非……莫衍也知道皇祖母给自己的东西是何内容,才有可能猜到自己会来找无庸。

但这怎么可能,皇祖母说过这两样东西交给自己之前,没有任何人经手过,而自己拿到之后也从没有一刻离身过。

“不用猜测了。”莫衍打断了慕云漪翻涌的思绪,“这次的确是巧合,是我有私事找无庸先生,不想刚到雾隐峰下之时,碰到你神色匆匆地离开,而你离去之路并非出洹山之路,反倒是像要去更深处的西峰,于是我一时好奇,就跟上来了。”莫衍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说道。

无庸隐居于洹山雾隐峰之事,鲜少有人知道,而莫衍不仅知晓,还能在雾隐峰中自由来去,且看样子无庸同他亦是相识的,这个男子果真不可小觑。

莫衍的鎏金面具正好遮挡住了嘴唇以上的容颜,此时的他唇角轻扬,“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的救命恩人,深藏不露?”

“我可没有承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真是狠心的女人呢,分明两次救你于危难之中,你却这般毫无人性。”

“你不知道,世人成我妖女吗?”慕云漪似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既是妖女,又何来的人性?”

莫衍看着慕云漪,渐渐靠近她,慕云漪本在蛮不讲理地与他抬杠,怎知莫衍不说话,反倒是让她不知如何招架,伸手拦住他:“喂,你要干嘛,我说的是事实,我可没有比你来接我,所以你这个情,我不领。”

“不领便不领吧。”莫衍伸手拉过了慕云漪的左腿,语气突然严肃了许多,“先让我看看你的腿伤。”

说着,莫衍将慕云漪的袜子脱下,裤管上卷,将包扎的布条解开。

伤口原本已经见好,只是方才浑身淋湿,伤口又有些复发之势。莫衍从胸口掏出了个拇指大小,黑黢黢且粘腻的、类似小水囊的东西。

“这……”

“蛇胆。”

“方才那条蛇的?”

“是。”

说罢,莫衍轻轻一捏,胆汁汁液从蛇胆的胆囊中流出,腥苦的味道顷刻弥漫这小小的空间内。

“喂,你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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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要对我负责

别动。”莫衍将胆汁滴在慕云漪的伤口之上。

凉凉的液体接触到伤口的一刹,慕云漪微微蹙眉,但随即咬住牙,不知为何,她总是刻意的不想在这个莫衍面前露出虚弱或是狼狈的一面。

莫衍不同于方才的嬉皮笑脸,此时的他异常的专注,直到将慕云漪的伤口重新处理好,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看这样子,雨还有的下,休息一会吧。”莫衍不再提及之前的话题,只将慕云漪的双腿放平,自己就靠墙坐在床边的草铺上,闭目养神。

屋外电闪雷鸣,这小小的木屋之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摇曳昏暗的烛光之下,慕云漪睁着眼睛看着木屋破旧的房顶,回想着方才莫衍所说的话。

原来这个两次“从天而降”救自己于危难之时的男子,就是东昭曾经的大皇子,淑贵妃的儿子莫衍,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替母亲报仇?甚至,夺走皇位?

不经意地,她侧过头瞥了一眼莫衍,只见他薄唇微抿,规律而清浅地呼吸着,虽说隔着面具,但仍是不难看出男子好看的轮廓。

瞧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慕云漪慌忙收回目光,心虚道:若是被发现自己在观察他,自己岂非丢死人了。

于是她回过头欲要合眼假寐,然而就在闭上双眼的那一刹,有什么东西生硬地冲入了她的脑海,思绪被冲击地粉碎。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慕云漪再次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莫衍,终于找到了关窍所在,他的右手……竟也在睡觉休息之时下意识的蜷起来!

电光火石间,一种久违熟悉的、却又疑惑的情感交杂在了一起……

“慕修,为什么你休息的时候,右手总是紧紧地蜷起?”

“额,没什么,大概是不经意养成的习惯吧。”

慕云漪曾经与慕修在军队出战时曾问过他,为什么总是下意识的蜷着手指,慕修并没有正面地回答她。后来慕云漪才偶然得知,慕修曾经的养父不仅嗜赌如命,更是暴虐成性,每次不管赢钱输钱,高兴或是发怒,回来对着慕修都会是一顿毒打,甚至很多次慕修还在睡梦中,却生生被鞭子抽醒或是巴掌扇醒。很多次慕修都想换手,却因为那是他的“父亲”而下不去手,于是就死死地蜷着右手,强忍住不动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下意识的动作——睡梦中他依然会紧紧地攥着右手。

虽然后来他还是将他的养父亲手杀死了,但是这个习惯却始终没有改变,慕云漪想,或许这样攥着拳头,慕修才能有足够的安全感吧。

如今,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这破旧欲塌的木屋里,慕云漪竟又看到这样一个人,睡梦中,下意识紧紧地攥着右手。

慕云漪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想法:如果眼前这一切并不只是巧合呢?

这个想法驱动着她静静坐起身子,一个跨步迈到这所谓的“莫衍”身边,她要印证自己想法,这股莫名的冲动使得她来不及多思考哪怕一刻,一把揭开了男人的面具。

“啪!”

然而接下来的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慕云漪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她更没有想到过揭下面具之后她该做些什么。

男子的面容上确实满是被火烧伤的疤痕,透过疤痕隐约仍是能看到他原本俊朗不凡的五官,只是这张脸确乎不是自己曾经相识之人,更不是慕修。

慕云漪就这样愣愣地盯着莫衍,不料他突然睁开双眼,二人四目相对的一刹,慕云漪脚下一软,身子失去重心向后倒去,手中的面具也掉了下去。

莫衍起身一手稳稳地揽住了慕云漪,同时伸出另一支手臂接住面具。

站稳后,慕云漪才回过神来,立即挣脱出他的臂弯,向后退了一步,“我……”

“怎么,被我的真面目吓得都站不稳了?”莫衍笑了笑,重新低头将面具戴好。

“不,不是,我只是……”慕云漪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跟莫衍说“你攥着手的样子很像我一位死去的朋友”吧?最后她只得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从没有人敢摘下我的面具,更没有人见过我的真面目,你是第一个,一句‘抱歉’就可以了?”莫衍似笑非笑地看着慕云漪。

慕云漪突然觉得,这莫衍是故意让自己看到他的容颜,否则以他的功力,在慕云漪试图靠近的时候就该有所警惕,又怎会轻易让自己揭下面具之后隔了一会才醒来?

莫衍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嗯?”

看着莫衍不怀好意的脸,慕云漪心中升起一种浓浓的被算计的感觉,可方才也确实是自己冲动了,才将场面弄得十分尴尬,于是没好气地问了一句:“那你想怎么样?”

“这个嘛……”莫衍摸着下巴,佯装思考了一番,接着道:“既然你看到了我的真面目,就要对我负责。”

“你说什么?”

“我说不如你以身相许吧?”

“你再乱说话,小心我杀了你!”慕云漪怒瞪着莫衍,随手握着弑月警告道。

却不料莫衍竟是笑了起来,“真可爱,像一只发怒的小野猫。”

慕云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于是一瘸一拐地坐回小床上,别过脸不再理睬他。

莫衍也重新斜靠在木墙上,“好了,不逗你了,看也看过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天亮了我们就动身。”

小木屋里重新回归平静,尽管依旧没有睡意,慕云漪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整理乱糟糟的思绪。

“喂。”不知过了多久,慕云漪突然开了口。

莫衍并没有回应,但是慕云漪分明看到他的右手并没有握拳,手指反倒是动了动。

“喂!”慕云漪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

“叫我?”莫衍这才缓缓地开了口。

“屋里除了你我,还有别人吗?”

“我以为你不想理我的。”莫衍睁开眼睛,撑起下巴看向慕云漪,唇角微微上翘。

“那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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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为什么帮我

虽说我不领你的情,但至少你还是有点本事的。”说着,慕云漪干咳了一声别过脸去,“以后我们就是盟友了。”

“承蒙公主看重,那就预祝我们结盟愉快。”莫衍伸出手掌欲与慕云漪击掌为盟。

慕云漪同他连击三下后,接着说道:“我有几件事情问你。”

“你我既已结盟,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要为你母亲报仇,那么你的最终目标是皇后叶阳氏?或是……皇位?”

“叶阳氏必然要死,只是她虽可恶,但还有一个人更该死。”

“东陵巽?”

“是,东陵巽负了母亲两次。当初他与母亲相遇,没能力护她,让她独自生下我,在外流落多年,此为罪一;后来带母亲回宫,承诺要补偿却又弃她不信她,此为罪二。”莫衍的目光变得苍凉。

慕云漪想,对于淑贵妃来说,独自生下莫衍在外偷生,或许不是最大的痛苦,但是被心爱之人所疑所弃,才是真正扎入她心脏的那根刺,所以心灰意冷地她选择自焚与坤仪宫中。

“所以你要杀了他。”

“是,他该死,至于皇位,我并不感兴趣。”

“东陵翊应当是位不错的储君。”

“东昭未来国运如何,与我无关。”

虽然莫衍说得风轻云淡甚至有些决绝,但是在提及东陵翊之时,慕云漪分明觉察到莫衍眼中转瞬即逝的松动,或许,那座冷酷的皇宫之中,终究是有人对莫衍真心以待的吧,只是叶阳氏之所作所为,终究是毁了莫衍与东陵翊的兄弟情。

见慕云漪眼中的惋惜,莫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还要问什么?”

“为什么选中我?”慕云漪不认为此时此刻的她有什么值得为莫衍所用的,他的目的在于东昭,与西穹无冤无仇,虽说如今东昭也算是慕云漪的敌人,是莫衍实在没有必要给自己多招一个麻烦。

莫衍看着紧闭的小窗,却仿佛在看向远方,片刻后说道:“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我们?”慕云漪似是没有想到慕衍会冒出这句话。

“是,一样被世间所不容。”

慕云漪难以形容听到这短短几个字时的感受,是共鸣,或者说如同一条孤寂的小路上,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向她缓缓伸出手。

可她的语气依旧清冷:“还有呢?”

“这一点,足矣。”

慕云漪直觉,莫衍的出现绝非如此简单,只是他不说,自己也问不出,于是耸了耸肩,想要转移这个话题,“还有一件事情,东昭皇宫我被诬陷行凶杀人,救下我的冷宫婢女香盈,也是你安排的,对吗?”

“是。”莫衍承认的干脆。

香盈是淑贵妃的旧仆,听令于莫衍无可厚非,可后来接应自己出宫的那名男子分明声称他是孟漓的手下,如此说来……

“那孟漓”

“不错,缀霞山庄那边,也是我通知的,毕竟当时我还不便露面,所以就和孟小神医来了个‘里应外合’。”

慕云漪暗自心惊,原来早在自己还不知道莫衍的存在之时,他就已经渗透进自己身边了,一切巧合都是早有安排,虽然慕云漪从没有想过那些是自己“福大命大”,但她也没有聊到幕后一直施以援手的是这位素不相识的“东昭大皇子”。

莫衍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把脸凑近慕云漪眨了眨眼睛,“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么算来,我应是救了你三回,怎么样,我这个救命恩人是当之无愧了吧?”

“又没有人逼你。”慕云漪拉开与他的距离。

“好好好,就当是我一厢情愿。”莫衍低笑一声,“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不过,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没有,你的一切我都知道的很清楚。”

慕云漪似是不屑,“那你可知我下山之后欲要做什么?”她本想莫衍会说她要带着元婴血莲立即回去治疗弟弟慕云铎。

却不想莫衍却道:“去西穹皇陵,钟离山。”

“你……”慕云漪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莫衍。

“看样子,我猜对了。”莫衍得意。

不错,皇祖母停灵七日将过,算着日子,这几日便要葬入皇陵。

“你可知,奚太后知道你与太皇太后的情意,此刻皇陵定然布满了天罗地网,比之前几日的蕴山行宫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自然知道,可即便如此,我也要送皇祖母最后一程。”否则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莫衍似是十分了解慕云漪,不再多做规劝,只道:“西穹的皇陵你最是熟悉,我便不多说了,只提醒一句,太皇太后既已西去,千万莫要辜负了她的心意,切忌感情用事。”

“多谢,我还有一事拜托。”慕云漪目光十分诚恳。

“何事?”

慕云漪从怀中拿出用布包着的元婴血莲,递给莫衍道:“这血莲,烦劳你带去给我弟弟。”

莫衍似是没有想到:“哦?这么相信我?你就不怕,我带着这元婴血莲离去?”

“你若想拿这血莲,早就可以动手,实在不必与我多费这会子唇舌,何况,你我既已合作,我自是信你的。”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慕云漪随身带着这元婴血莲实在多有不便,何况云铎需这血莲用药,宜早不宜晚。

慕云漪相信精明如莫衍,定是能看穿她这番“小心思”的,只是很多心照不宣的事情,看破不说破,如同此刻的莫衍,就微笑着接过了元婴血莲道:“得安和公主之信任,不胜荣幸。”

“瞧着外面的雨势已有减弱之势。”

“好,天亮我们就可以动身了。”

疲惫感袭来,慕云漪闭上双眼休息。

摇曳晃动的烛光下,莫衍静静地看着慕云漪,神情突然变得复杂。

慕云漪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丝意味深长的注视,猛然睁开眼,然而此刻的莫衍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玩世不恭。

虽说莫衍的确在看着自己,但慕云漪并未捕捉到什么,反倒是二人的目光重新相遇,使得她十分尴尬。

“怎么,又想来偷偷揭我的面具?”莫衍摸了摸自己的面具,不怀好意地调侃道。

“谁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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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太皇太后入陵

天尚未大亮之时,大雨初停。

莫衍站在门外,清晨的山谷幽静而安宁,与昨夜狂风骤雨相比,虽说他们所在的阴坡仍见不得太阳,甚至聚起薄雾,却也足以让人静心。

“走吧。”慕云漪起身下床,对门口的莫衍说道。

“腿上感觉如何?”莫衍回过头。

“好多了,无庸先生的药果真非同一般。”慕云漪故意不提莫衍以蛇胆为自己愈伤之事。

莫衍看出她的心思,便由着她,只玩味地笑了笑。

“不过下山时我要先弄身衣服换上。”慕云漪伸了伸手臂,看着自己身上仍旧潮湿贴在肌肤上的衣裳。

“好,山下有农户。”莫衍说着进屋从墙上去下蓑衣披在她身上,先披上点吧,外面还是凉得很。

慕云漪倒是没有反抗,安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两人下山各换好一套干净的衣裳、买了马,便出了洹山,一同向东面的钟离山行去。

方一进入钟离山,便远远看到通向皇陵所在支脉的一路,皆有侍卫把守。

“看来他们已经进了皇陵了。”莫衍看着远方。

“嗯,就到这里吧,元婴血莲就有劳你带去缀霞山庄了。”慕云漪在此同莫衍告别,她这就要进山了,而莫衍要去缀霞山庄也必然不能再向钟离山深处走了。

看着慕云漪起身欲要离去的背影,莫衍终究开了口:“你真的可以?”

“你对于盟友的关心似乎超出了正常的界限呢。”慕云漪回过头,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那是自然,我第一同别人结盟,若还未开始合作你就一命呜呼,岂非说明我眼光不佳?”

“如果我真的没有从钟离山出来。”慕云漪背过身,“那就当,你看走了眼,选错了盟友罢。”说罢,向深山中走去。

“你不会出事的。”莫衍最后看了一眼慕云漪的背影,亦转身离去。

太皇太后将与慕云漪的皇祖父万献帝合葬入帝陵,依照皇家葬礼的祖制,先是由宗族宫眷一同入山,为太皇太后在享宫敬灵三日,之后才将其遗体请入地宫。与先皇天应帝相比,都是奚太后和慕嬴置办,对于这位身经四朝的太皇太后身后之事的操办,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官员们皆说皇上与太后的孝心感天动地,慕云漪却觉可笑,短短数月两次皇丧,罪魁祸首皆是这对母子,不知他们在面对先帝和太皇太后灵位之时会不会有一丝心虚?

入夜,慕云漪混入了帝陵,潜伏在享殿后面,夜里宫眷们歇息离去之时,享殿值守最为松懈,慕云漪躲在后门门边,看着那尊蒙着皇布的雕凤棺椁,皇祖母的遗体就躺在里面。

那一日,皇祖母为保自己,将长剑插入心口的一幕深深地印在慕云漪的心里,且日复一日,愈发清晰。

慢慢地,泪水模糊了双眼,慕云漪终究没有忍住,一个纵身翻到棺椁后面的香案之下,好在并无人发现,慕云漪隔着香案垂下的皇布,指尖触碰棺材的一刹,仿佛自己又触摸到了皇祖母那虽已布满纹路,却保养得依旧柔嫩的手掌。

这时,又有脚步声靠近享殿,正心奇谁会这么晚来敬拜,听得门外侍卫问安声:“顺亲王妃安好。”

来者不语,只是径自走进灵牌前,缓缓跪了下来。

透过皇布的缝隙,慕云漪看到果真是姨母,多日未见,她的面容已十分憔悴,再不复当初的光彩。

未过片刻,慕云漪便听得姨母的啜泣声,姨母与皇祖母本就情同母女,父亲失踪、自己远去东昭之后,二人更是“相依为命”,如今皇祖母骤然去世,其他人白日里的敬灵不过是做做样子,唯有姨母,是真真切切的锥心之痛。

“母后,是儿媳无能,王爷失踪,不能护好亲王府,不能护着漪儿和铎儿,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您惨遭毒手,却还要对那对母子俯首称臣……”说到这里,她已经将头深埋于地上,泣不成声。

慕云漪眼见着姨母与自己只有咫尺之距,几乎想冲出去抱住姨母,给她一些安慰,让她不要自责。可她不能现身,不能让姨母知道自己的存在,否则被他人发现,不仅自己有危险,更会让姨母身犯险境。

自己不出现,姨母就总是安全的,毕竟今后,能牵制慕云漪的筹码就只有姨母一人了。

慕云漪就屏息静静地在香案之下“陪着”姨母,直到后半夜,姨母才离去,慕云漪也趁机从后窗溜了出去。

就这样,慕云漪昼出夜进地守在享殿三日,纵然万般不愿,还是到了太皇太后遗体将要请入地宫的时辰。

不论是否发自内心,一时间皇陵内众人哭声更甚,深深跪拜,送太皇太后之棺椁入地宫。

慕云漪隐在角落冷冷地看着,她明显感到了哀痛之外,一丝非同寻常的危险。毕竟,等了三日都没有逼得她现身,这最后一遭,奚太后可不是要铆足了劲?

只是慕云漪也没有那么愚蠢了,现下自投罗网,岂非辜负了皇祖母为救自己而死去的一番心思?自己能够陪伴皇祖母这最后三日,心愿足矣。就算奚太后再次故技重施,声称姨母困入地宫,她也不会再遂了她的心思。

“时辰已到,封宫!”丧仪官高声唱和,所有人最后深深一拜,慕云漪亦在这时准备离开皇陵。

就在慕云漪转身的一刹,却看到了一名侍卫,那侍卫应是躲懒,才躲在后面,却没想到在此时撞见慕云漪。

那侍卫显然是认得慕云漪的,惊恐地指着她,立时就喊出声来“有……”

慕云漪自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喊出后面的话,直接冲到他的面前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拧住他的脖子,随后他便没了声息。

然而这侍卫的一声呼喊,在安静的封宫祭礼上面仍是十分突兀,终究暴露了有外人闯入的踪迹。众人赶过来,便看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个侍卫的尸体,皇帝立即下令封锁皇陵,尽管慕云漪此时已经离开方才杀人之地,躲在了一堆废石料后面,但眼下出山却是难上加难了。

“慕云漪,你果然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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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殷玑的笑容

慕云漪,你到底还是现身了。”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声音,这个令慕云漪厌恶的、仇恨的甚至视若噩梦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缓缓回过身,看到了数丈之外殷玑那张正在狞笑的脸。

原本要走是不难的,但是眼下,怕一定要浪费些时间了。

“若我不现身,又怎对得起你主子这般大费周章的搭了这戏台子”虽说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奚太后,但当初害死慕修最直接的原因便是这殷玑,所以哪怕是饮他的血、食他的肉也不足以泄慕云漪心头之恨。

“妙哉妙哉。”殷玑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笑道:“死到临头了还是这般嘴硬,本国师喜欢。”

国师?呵,所谓相由心生,向来德高望重之人面相合该慈眉善目,而殷玑却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油腻奸滑模样,不知道他的信徒们是如何猪油蒙了心,竟死心塌地的追随于他。

“怎么,本国师脸上有花吗”殷玑被慕云漪这突如其来的审视盯得心里发毛。

“刚才没有。”慕云漪说着,纵身跃起,弑月在掌心绕了一圈最后指向殷玑,“但马上会有了!”

慕云漪的动作太快,殷玑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当他侧过身时,一缕头发已从他鬓边飘落。

“好你个妖女,上次让你侥幸逃脱,今日便让你知道本国师的厉害!”说着,殷玑右手一甩拂尘,左手双指并拢轻点于唇上,默念着什么,瞬间周身腾起幽光飞向慕云漪。

“装神弄鬼。”慕云漪避开这些“虚无”的攻击,袖中亮出数枚十字镖回旋飞向殷玑,只见幽光停下之后显形为一张张红符飘落在地。

殷玑左右挥动拂尘,躲过十字镖,却发现慕云漪的攻势越来越迅猛。

慕云漪自然知道此时绝不可久战,于是招招杀心,很快就将殷玑逼得挡无可挡、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殷玑的目光开始变得晦暗,当慕云漪迫近时,发现他的双眸被黑色完全笼罩。

“又要控制我的意念吗?这一次,你休想!”慕云漪对准那一双黑如深渊的眼睛刺了过去,“我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看你还如何蛊惑人心!”

眼见计谋失败,殷玑伸出双臂挡住眼睛,自己翻滚至旁边。

这时,不远处有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逐渐靠近,慕云漪意识到,终于奚太后的人来了。

“呵,这一次,纵你插翅也难逃,你以为还会像上次一样,有人来救你吗?那人已经化为灰烬了,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来做你的替死鬼!”

不提则罢,可这殷玑偏偏提起当初慕修为救自己而身亡之事,这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始终悔恨无法自拔。

“给朕拿下这个逆贼!”慕嬴的声音已经响起。

慕云漪双眼猩红,此时的她已经全然顾不得身后有多少人靠近,声音几乎从她的胸腔里迸发出来:“那我也要拉上你个妖人陪葬!”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慕云漪的身后的侍卫们非但没有扑上来,反而齐齐传来惨叫声。

“来者何人,给朕一并拿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慕云漪亦愣了一刹,然而下一刻便有黑影冲到她的身边,拉住她道:“快跟我走!”

就在这一刹,殷玑也逮到了机会,推开慕云漪,侧身翻向一旁。

慕云漪看着原本已是自己刀下亡魂的殷玑又趁机脱身了,心中十分恼火,“怎么是你!”

眼前的男子戴着面具,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去缀霞山庄给慕云铎送元婴血莲的莫衍。

“来不及了,先离开这里!”

“不行,我要杀了他!”说着,慕云漪回头跟上正要冲向人群之中的殷玑。

“喂!”眼看着慕云漪脱开自己的手冲了出去,劝阻无法,莫衍只得紧随其后,同她一起杀戮涌上的人群。

此时他们身处陵园西北角,距离享殿已有一段距离,而其他侍卫尚未赶到,眼看着情势不妙,小皇帝慕嬴赶紧拎起衣袍向后面跑去,“朕……朕去叫人!”

慕嬴带来的这一队侍卫很快就被慕云漪和莫衍二人杀得所剩无几,殷玑拽了一名侍卫挡在自己面前,也向后逃去,却不料莫衍鬼魅一般地跟了上来,踹向他的后膝,殷玑登时“嘭”的一声双腿跪地。

莫衍高举长剑如同审判者,于他来说,殷玑与方才的侍卫们没有任何差别,面具之后他的眼神一丝异样,仿佛不过是斩杀一直蝼蚁。

“叮!”

就在剑尖距离殷玑心口喉间只有半指距离时,莫衍被一股决绝地力量打断了,剑尖也偏离了方向,而这股力量并非出自别人,而来自于慕云漪。

还不等莫衍开口质问,他甚至已经被推到了一边。

“这个人,我来杀。”

说着,慕云漪并拢弑月合而为一,冲着殷玑的胸口重重地插下去。

“噗!”没有给殷玑任何一点反抗的余地,他死死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两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一切……还没有结束……没有……”殷玑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最后留下了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断了气。

慕修,害你的人,我会一个一个,亲手杀光。

“快走!”莫衍拽着慕云漪正欲逃离,却在这时看到慕云漪的眉心突然滴下一滴血,“你的额头……”

慕云漪也感到了额头那一丝冰凉感,用食指轻抚发现是血,只觉得是方才不当心伤到的,不以为意,“无妨,我们先离开这里!”

已经听到身后赶来的大批侍卫禁军的脚步声,他们向皇陵后山跑去,然而尚未走出皇陵,却发现后山也有人迎面迫近。二人停下脚步,他们被前后赶来的侍卫紧紧包围了。

莫衍蹙起眉头,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将慕云漪护在了自己身后。

慕云漪左右四下望去,在看到左手边不远处一片片规则的石板堆砌的小丘,想到了什么一般,双眼一亮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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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暗道避险

二人走到石板堆之间,慕云漪一路默数,最后停在了中间一个不起眼的小石丘旁。

四处望去尚未有人赶到,慕云漪蹲下身扒起一块大石板,莫衍自是有眼力的,连忙帮她搬起石板。

那石板果然是松动的,挪开一条缝隙,莫衍发觉底下是一条斜坡暗道,于是愈发使力搬开一条足以进入一人的宽度。

“躲进去。”慕云漪对身边的莫衍说罢,先行迅速得跳了下去,莫衍也紧随其后,走进暗道后将顶上的石板又挪回原位。

二人顺着暗道的斜坡没走几步就到了一处狭小的平地空间,不等莫衍开口,二人就听到上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双双屏住呼吸。

“奇怪了,方才明明看到他们二人跑向这边了。”

“是啊,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

“你们那边都搜过了吗?”

“我们从东门过来,一路也没看到他们的踪影啊!”

“我就不信了,两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继续搜!”

“是,大人!”

一连串的脚步声从慕云漪和莫衍的头顶渐行渐远,直至完全听不到后,二人才松了口气。

“你现在可以问了。”慕云漪开口。

“这里是……万献帝慕枭留下的密室?”莫衍下来之后,对这里究竟是何地已有了几分猜想,这里空间不大却明显是由人特意挖造,加之这本来就是万献帝的皇陵,那最有可能打造这处小密室的便是万献帝。

“不错,这里是皇祖父留下的,但不是密室,而是地宫的一部分。”

“地宫?”

“皇祖父很早就为自己修建好了地宫,且为防万一,他秘密打造了一条甬道,又以奇门八卦阵法封锁,常人根本难以发现这条密道的存在,更不必说能解开它,而我们现在所站之处,就是那条密道最后通向外界的门。”

“所以这里只有你知道。”莫衍即刻知晓,这条密道应当是万献帝专门打造来给他最为放心不下之人留下的,而作为万献帝最为疼爱的孙女,慕云漪知道这里便是名正言顺了。

慕云漪终于明白很小的时候,皇祖父不厌其烦地叫自己仔仔细细地记下那幅地宫图纸的原因,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保自己一命。

“是,但不全是,不只我,皇祖母自然也是知道的。”

莫衍竟差点忘了,早有耳闻万献帝与其正宫皇后伉俪情深,作为这地宫的另外半个主人,太皇太后自然也是清楚的,只不过如今太皇太后也已经长眠于地宫之内了。

慕云漪伸手去触摸南面的墙壁,果然摸到一扇石门,“这扇石门便是那条地宫密道最后一道关。”怎料这时莫衍也恰好正在触摸这扇门,两人的手猝不及防得相叠在一起,在触碰的一瞬间,慕云漪条件反射地缩了回来。

上面的石板盖住之后,下面几乎是没有光线的,慕云漪心中侥幸,这样面上的窘迫他便看不到了。

莫衍却是兀自笑了。

“你笑什么!”慕云漪不知道为何,面对莫衍时,她总会没由来的心生一丝恼怒。

莫衍依旧笑着:“我竟不知我这手何时成了毒藤?”

“什,什么?”

“若非淬了毒,你怎会刚一碰到就这么大反应?”

“你……”慕云漪也不甘示弱,反击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涂了什么毒,想要谋害我。”

“好好,安和公主的利嘴,在下甘拜下风。”

黑暗中,慕云漪翻了一记大大的白眼。

“所以这门可通向地宫?”莫衍继续摸索着面前这扇石门,想要看看是否有何关窍。

“不,此门只可开启一次,且只有在里面才可开启,外面是无法由此入内的。”

“原是如此。”

“好了,现在来说说大皇子你吧。”

“我?我有什么可说的?”莫衍突然凑近慕云漪道:“莫非……你想要感激我方才的相助之情、救命之恩?”

慕云漪向后退了一步,严肃地说道:“我可是记得,我把元婴血莲交给大皇子,让大皇子代为送去缀霞山庄给家弟治病。”

“大皇子?这里似乎只有你我二人,何来的什么大皇子”莫衍在黑暗中东张西望,佯装寻人。

看着他这明知故问地样子,慕云漪不接话继续道:“看样子,大皇子是食言了。”

“若我食言,你预备如何?”黑暗中,莫衍还是能寻到慕云漪那一双不羁的眸子。

“那就请把元婴血莲还我。”慕云漪伸出了手。

却没有想到,莫衍突然一把揽住慕云漪,右手反手轻轻掩住了慕云漪的唇。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慕云漪下意识的反抗,但随即她就反应过来,是有人靠近。

果然,没过片刻便有脚步声靠近。

“属下参见统领大人!”

“怎么样,有何发现吗?”另一个男声开口回应道。

“属下无能,还是没有找到。”男子声音有些惭愧。

“可恶,再找不到人,皇上可是要问罪责罚。”

“属下想着,会不会他们已经逃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都有咱们的人重重把守,若他们下了山又怎会没人发现?”

“这倒是,难道他们真的有飞天遁地之术不成?”

“这怪力乱神之说休得胡言!”

“小的浑说,统领大人恕罪。”

“好了,再带人去搜一搜吧,下山之路叫他们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给我盯着,一只老鼠都不要给我放出去!”

“是!属下领命!”

慕云漪和莫衍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二人之间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慕云漪意识到不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地面上那些人离去,她才赶紧甩开莫衍的手。

“事出突然,得罪了。”莫衍开了口。

慕云漪不知自己为何会脸颊滚烫,明明看不清彼此的脸,她也还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道:“那,那元婴血莲……”

“瞧瞧,竟还当真了呢。”莫衍笑道:“公主也说了我是大皇子,那我堂堂大皇子就当个跑腿的,岂不大材小用?”

“大皇子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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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他是怎样的人

“元婴血莲我已交可靠之人送去缀霞山庄,最迟明日便可到世子手中。”

“当真?”

“公主若是不信,可是来亲自搜我身子,看看元婴血莲可还在我身上?”说着,莫衍迈上前一步,伸开双手示意让慕云漪搜身。这密道出口本就逼仄狭小,他这一步胸膛几乎要贴到慕云漪的脸上。

慕云漪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梗着脖子侧身与他隔开一段距离,“大皇子一言九鼎,我信了便是。”

“不生气了?”莫衍放下手,勾起唇角。

慕云漪拒不承认:“我何曾生气,不过是询问事实罢了。”

“狡猾的小猫。”莫衍摇摇头,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语气之中分明带着一丝宠溺。

“咳,那个,外面似乎安静下来了。”慕云漪顺着出口听辨。

“他们很有可能搜去山下了。”莫衍也顺着石板掩上的缝隙看去,发觉天色渐暗,“等外面完全黑下来,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等等,也不排除他们刻意暗中不动,引我们出现,切不可掉以轻心。”

“哦?公主是想与我多独处一会吗?”莫衍转过身来。

“看样子,上次在木屋里就应该杀了你。”

“你说你一个女子,怎么动不动就要人的命呢?”莫衍叹息一声接着道:“再者,若上次你杀了我,谁帮你去送元婴血莲呢?”

“哦,那么现在血莲送走,我的目的达成了,大皇子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说着,慕云漪拔出匕首,黑暗中一丝冷光现于莫衍面前。

“要我温柔一点是吗?可以啊,那你的命我就不要了,不如先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世界就安静了。”

令慕云漪没有想到的是,莫衍竟一丝不躲,反倒是迎着匕首贴了过来,最后以不深不浅的力道抵住了刃尖。

“你……”慕云漪没想到这大皇子真是荒唐到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还是他吃定自己就不会动手?

“咚!”

正在慕云漪不知所措之时,莫衍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并随之用力一掰,匕首当即被松开掉落下去。几乎是同时,莫衍顺势将另一只手穿过慕云漪的耳边和发间,撑在她后背的墙壁上。

慕云漪怎甘心让他这般控制,另一只手劈掌向他,却也被莫衍死死地捉住。

此时她的双手皆被莫衍抓住,一齐被按在墙上,毫无发力之余地。

“莫衍!”慕云漪恼羞成怒,几乎失口高声吼道,但随即意识到此时的境况,于是刻意地压低声音,“你快放开!”

“咦,这是公主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莫衍说着,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听起来还不错。”

“莫衍你松手……”

“我,若,不,呢?”莫衍边说,边低头,将脸靠近慕云漪。

慕云漪已经感受到迎面而来额的鼻息,立即转过头去,“你别乱来!”

莫衍语气十分无辜,在慕云漪耳畔道:“可是公主先要割了我的舌头……唔……”

不等莫衍说完,慕云漪竟伸头用力向他的左手小臂咬了下去,且用力之狠,莫衍明显身子颤抖了一下,吃痛松开了左手。

慕云漪便借机移步挪开身子,不想后退时不慎踩在了自己的匕首上,失去平衡身形一斜,向后跌了下去。

这时莫衍又扑了过来,慕云漪一边向后倒下,一面狠狠地朝他胸口出掌,而没有想到的是莫衍这一次并没有防御,而慕云漪也没有真的摔倒下去。

莫衍稳稳地揽住了慕云漪的腰,另一只手垫在了她的脑后和墙壁之间,而慕云漪那一掌却是实实在在地打在了莫衍的胸口,两人就这样以诡异的姿势僵持在这空间之中。

“公主真是狠心,咳咳……”

慕云漪回过神来,连忙收回了手掌,站起身来,挣脱开莫衍的双手。

“我怕你摔倒,你却恩将仇报,咳咳咳……”

“谁让你方才乱来。”慕云漪气焰到底是弱了几分,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了一旁,“还出言不逊……”

“真是只小野猫。”莫衍摩挲着手臂上深深地牙印,却没有透露出丝毫四怪的意味。

慕云漪这才察觉到嘴里有一丝血腥味,她知道定是被咬出血了。

就在慕云漪犹豫着要不要询问一番,莫衍却转了换题,“你很恨他?”

“嗯?”

“那个道士,你不顾危险也执意要亲手杀掉他。”

“是。”慕云漪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为何?”

“为了一个人。”慕云漪不知道为什么莫衍对这个事情好奇,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告诉了他。

“报仇?”

“是。”

“他……是怎样一个人?”

“大皇子,你关心的的似乎太多了。”黑暗中,慕云漪的目光开始编的警惕。

“我只是好奇,能让你失控的人,究竟什么样。”莫衍说得十分坦然。

“他很好。”

“哦?跟我相比,如何?”莫衍这一句玩笑话,听起来却有一丝认真的意味。

慕云漪没有理会他的话,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莫衍,平静而坚定地说:“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慕云漪显然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于是道:“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

莫衍拦在了慕云漪身前,“哎哎,别急呀,万一如你所说,他们是暗中埋伏,引蛇出洞呢?”

“那就再等等吧。”

“好,那……”

“不要再问问题。”慕云漪言明警告,随后便靠在了一边的墙壁上。

“那,能说话吗?”

提起慕修,慕云漪的情绪实在低落,过了半晌才道:“如果不说话大皇子会憋死的话,就请自便。”

“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大皇子,还是请免开金口罢。”

“谨遵公主旨意。”

“……”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些呼喊声,但隔着厚厚的石板并听不真切说的什么。

莫衍下意识地将慕云漪向后护了护,看着上面的石板,“我去看看。”说罢便俯身沿着斜坡爬上,扒着石板侧耳辨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外面远远地有人喊道:“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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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讨要恩情

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听清外面的情况,莫衍下意识拔出腰间佩剑,慕云漪见状也准备好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二人没有想到,那些混乱错杂的脚步声非但没有靠近,反倒是由近及远,最后周围又回归一片平静。

“这……怎么回事?”慕云漪仰头看着上面。

“不知道,且等等看。”

约么过了半刻之后,外面仍然毫无动静,莫衍才悄悄顶起了石板,朝外面看了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周围也没有任何光亮,反倒是远处皇陵正门的方向聚拢了一片光火。

“有一种可能。”莫衍回头看向下面的慕云漪。

“有冒认者。”慕云漪顺着推测。

莫衍不明意味地说了一句:“舍命为公主的人还真是多呢。”

“我以为又是你安排的。”慕云漪几乎顺理成章的觉得这是莫衍的手笔。

“哦?我在公主心中这般神通广大吗?冲着公主这话,我无论如何也要毫发无损地把你带出去才好。”莫衍面具之下的唇角轻轻勾起。

“大皇子且顾好自个儿罢。”

莫衍完全没有在乎她这盆冷水,将石板挪开一人宽的空隙之后,回过身伸出了手,“我们走。”

迎着月光,莫衍好看的下颌线和唇形被勾勒出来,慕云漪心头浮上一种难以形容甚至有些矛盾的感受,似曾相识又恍如隔世,一时间失了神。

“公主?”莫衍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她才回过神来,接着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怎么,我竟有幸让公主看得入迷?”

闻言,慕云漪另一只手伸出拳头砸向他,不想被莫衍实实地接住,更顺势将她托出了暗道,随后自己才跟着爬上去。

二人放眼看去,果然皇陵享殿的方向火光通明。

顾不得奚太后究竟抓了何人,眼下是最好的时机,慕云漪和莫衍彼此递了个眼色,一同跃身消失于夜色之中。

大约所有的兵力都集中过去了享殿的方向,出了皇陵下山的路上只碰到了一个巡逻的侍卫,看样子也是要赶回去皇陵待命,轻易地避开以后二人便顺利出了山。

“公主接下来是打算去缀霞山庄?”

慕云漪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默默继续往前走。

“别这么神秘嘛,我们好歹也算出生入死两次的盟友了。”莫衍跟上去。

并非慕云漪刻意隐瞒,而是她尚未想好,原本的确是立即赶回缀霞山庄的,但眼下……

“我要去查一查这‘冒认者’究竟是谁。”慕云漪直觉若真的有人暗中相助,她决不能白白承了这个情。

“有头绪了吗?”

“隆顺镖局。”

二人说者来到了之前存马的驿站,牵回了自己的马。

正在慕云漪要翻身上马之时,看着莫衍随之停下了动作,“大皇子。”

“我叫莫衍。”

“好,莫衍。”慕云漪终于接受他的纠正,如今叫他本名,似乎已经没有那般突兀。

“怎么?”

“你还要……”后面的话,慕云漪没有说全,她想问:你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莫衍没有否认,更是直接反问道:“怎么,不可以吗?”

慕云漪不解:“你没有要事要做吗?”虽说二人是盟友,但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不同的,怎么这大皇子不去好生布局谋划,反而天天就像是没事人一样?

“自然是有的。”

“那你做什么跟着我?”

“因为……”莫衍本是高了慕云漪一头,这时弯下腰来凑近她的脸,面具后的眼睛仿佛在笑:“保护盟友也是我要做的事情。”

慕云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不需要。”

从小到大,许是性子孤傲且能力使然,她向来是独来独往的。自然了,也有例外,比如当初那枚身影曾时时刻刻地守护在她身边,而她也从不觉得反感,甚至成为了习惯,但后来那人却终究是离开了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以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关切”,慕云漪并不知如何应对,甚至是有些抗拒的,因为在她的心里,不可能有人代替慕修,她也不愿再去轻易习惯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就当我需要公主的保护吧。”莫衍说着,已经翻身上马,看着愣在原地的慕云漪勾起唇角:“我救了公主两次,就当是我向公主讨要这个恩情罢!”

“……”看这架势,慕云漪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怎么这个从天而降的大皇子就狗皮膏药一样的黏上自己了呢?

“还不走吗?我们现在还没有出钟离山的地界,还是说……”莫衍拍了拍自己的马鞍,“公主想与我共乘一骑?”说着,莫衍更是朝她伸出了手。

“我是怕大皇子马术太差,跟不上我。”说着,慕云漪利落地上了马,拉过缰绳调转马头,“驾!”向钟离山外奔去。

莫衍看着她执拗的背影,笑得了然,“驾!”抬手策马追去。

到了隆顺镖局已是清晨,慕云漪虽亦蒙着面,但亮出了之前大当家贾元给她的腰牌,便无人阻拦,好端端地被请了进去。

“没想到公主在这天下第一镖局里也这么吃得开。”莫衍跟在慕云漪后面,不无调侃地说着。

“大皇子也不像第一次来这隆顺镖局呢。”慕云漪发觉他自进了隆顺镖局之后,对这里的一切虽不能说对一切了如指掌,却毫无好奇之意,连观察张望都不曾有半分,这也镇定的过了头。

莫衍没想到慕云漪会反将自己一军,轻松道:“这来到了别人的地盘,还是收敛一点的好,毕竟我这个所谓的大皇子无权无势,自然是不敢乱动乱看的。”

这一番说辞倒也合情合理,但莫衍越是自谦,慕云漪就越是不信,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疑团和秘密,既然他眼下还不愿透露,慕云漪也就不欲此时同他说破,留待日后慢慢探究。

“大当家方才晨起,小的已派人去通报,二位且在此等等,喝盏茶,想来不刻大当家便来了。”

说话的是大当家内院的管事,亦是他们夫妻的亲信,上次就已知道了慕云漪的身份,所以见到她来不敢怠慢,直接派人去通传了。

“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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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公主的脉象

管事下去之后,慕云漪二人坐在了正厅的一侧。

莫衍倒是毫不客气地端起了茶碗喝下一口,见慕云漪心思沉沉,便道:“清晨寒凉,你脾胃虚弱,喝点热茶。”

出神之中的慕云漪顺手端起了茶碗,将茶送到嘴边时停了下来,疑惑且戒备地看着莫衍,“你怎么知道我脾胃虚?”

“我母亲是北羌巫女,懂得一些医术不过分吧。”莫衍答得坦然,几乎没有一丝迟疑。

“只看面相便可知人病痛?”慕云漪仍是狐疑的。

“自然不是。”莫衍放下茶碗,歪着身子撑着下巴,目带深意看着慕云漪:“昨夜密道之内,公主偷袭我未遂,被我反捉住时,顺道给公主把了脉。”

原本慕云漪一直催眠自己忘记昨晚在密道之内发生的一切,不想莫衍却偏偏提起,令她又想起自己被他反扣在墙壁上无法反抗的窘境,气急败坏之下猛地伸出手朝他的双眼插了过去。

莫衍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这招,右手侧掌立于眼前拦住她的手,接着顺势翻转她的手掌,左手悬空搭在她的手腕处。

慕云漪“噌”地将手抽回去。

“嗯,公主此刻脉象急促且虚浮,可见气逆火盛,心火炎炎,比之昨夜尤为过之,不妥不妥。”莫衍说着摇了摇头。

“半吊子庸医。”慕云漪丢下一句话后再不看他,举起茶碗遮过脸。

温热的茶汤入喉之后,身子确实舒坦了许多。

莫衍却像是来了兴趣,如同一位学究医老般絮絮地说着些医理,“公主动辄喜欢夺人性命、挖人眼珠,极易引起气滞血瘀、虚寒稽留,还是要顾及身子。”

慕云漪扬眉看向眼前之人:“哦?说起夺人性命,大皇子比起我倒是不遑多让呢。”

“公主这就有所不知了,我只杀该杀之人,从不为其劳心伤神。”

“哦?大皇子这话的意思是说,我的目标之中有不该死之人?”。

“该死之人,譬如殷玑、奚太后之流。”

慕云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何人不该死于我手下?”

莫衍清了清嗓子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等慕云漪还嘴,这时隆顺大当家贾元和贾夫人从后室走了出来,向慕云漪作揖道:“公主久等,还请见谅。”

慕云漪亦站起身还礼:“大当家不必多礼,原是我清早叨扰。”

“见过公主。”一旁贾夫人也一同问安,如今事关为女儿报仇之事,贾夫人如玥都会跟随夫君贾元一同出来议事。

“这位是……”贾元看着慕云漪身后戴着面具的男子问道。

慕云漪这才意识到之前并未与莫衍相商该如何介绍他的身份,总不能直接道出这是东昭那位传闻中的大皇子吧。

“这是……”

正当慕云漪犹豫之时,莫衍从容地接道:“在下孟漓。”

慕云漪心中一惊,但面上并未表露出来。

“孟漓,莫非是……”

“不错,这位便是浮世斋,孟漓。”

“原来是孟神医,贾某失敬,失敬!”贾元和如玥一同朝他拘了一礼。

浮世斋一早就名声在外,并不必以无庸之徒来标榜孟漓,便足以受到世人尊待。

而孟漓鲜少露面于世,并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加之相传他性情乖张古怪,所以此刻贾元看来他带着面具,应不会起疑。

慕云漪随即放下心来,这倒是个好主意,莫衍以孟漓身份出现再合适不过,何况此两人皆行事放荡孟浪,此刻借用一下孟漓身份他一定不会介意的。

“请问大当家,我那朋友容月现下如何了?”

“我们正欲向公主说明此事,容月姑娘昨日一早便醒来了。”贾元说着,略有迟疑,“可……”

“怎么?”

“容月姑娘现下已经离开我们府上。”

“离开了?”

如玥接过话道:“是,我们劝说她在这儿多休养几日,容月姑娘本是应下了,但最后还是留下字条离开了。”

“她是于昨日何时离开的?可有说明去向?”慕云漪心惊,她回头与莫衍对视一眼,难道钟离山皇陵被发现的人是……容月有伤在身,若是她又一次为了救自己而以身犯险,那便糟了。

“昨晚亥时左右,我们府上的婢女还给她送过汤药。”如玥据实以道,并掏出了字条递给慕云漪。

慕云漪摊开字条,上面确实是容月的字迹,寥寥数字不过是些感谢的字眼,并没提及她将要去哪里,“如此说来……便是亥时之后。”

虽说隆顺镖局距离钟离山并不算远,但快马加鞭如何也要三个时辰左右,而昨夜亥时,皇陵的享殿已经出现了不知身份的“冒替者”,这么看来,应当不是容月。

如玥观察到慕云漪眉头紧蹙,以为她心中有责怪之意,便道:“没能看护好容月姑娘,还请公主见谅。”

“贾夫人言重了,阿月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她若想走,任谁都拦不住的。”

“敢问,公主今日这是从何处而来?”贾元问道。

慕云漪闻言,终是松下了一口气,看来贾元也不知道自己是从钟离山而来,那便进一步说明夜闯皇陵之人不是容月,她方才醒来半日,绝不可能得知慕云漪的行踪。至于容月离开隆顺镖局之后就算真的去了皇陵,只要她知道闯入者另有他人而并非慕云漪,容月自然不会以身犯险。

定心之后,慕云漪回答道:“我去找无庸先生求证了些事情,有了结论,不放心阿月,就又折返回来了。”

“听闻公主与孟神医二人自幼相熟,此番孟神医同行也是为了助公主一臂之力吧。”贾元顺理成章地明白了孟漓出现的意义,能随时得见无庸神医,又能让孟漓现身相随,大约只有这安和公主才有这么大的情面了。

“孟漓”但笑不语,算作默认。

“不知公主所欲求解之事,可有了结果?”贾夫人如玥知道,慕云漪之行必然是与自己斗垮自己那位嫡长姐有关。

慕云漪明白贾夫人的急切,言明:“筹码已在手中。”

“有了公主这话,我们夫妻便可安心了。”贾元夫妻二人激动之心溢于言表。

慕云漪却是摇了摇头“真正的恶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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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容月的故人

容月离开隆顺镖局之后,得知西穹太皇太后入殓之期已到,即将葬入万献帝陵,她便料定以慕云漪与太皇太后的感情,她必然会去送皇祖母这最后一程。

这也就意味着,慕云漪极有可能会在皇陵附近,无论如何,容月都放心不下慕云漪,毕竟她孑然一身,如今世上与她相关的人就只有慕云漪一个了。

有了之前蕴山行宫的教训,且容月本身伤势未愈,所以靠近钟离山万献帝皇陵后,她并未冒然冲进去,也就在这时,她无意中听闻皇陵之中有刺客闯入。

“糟了,莫非小漪真的落网了。”容月暗叫不好。

就在她正欲潜入皇陵附近之时,她发现山中似有蹊跷:照理来说,既然慕云漪被抓,大部分巡逻兵力应当回到皇陵之中才对,可是容月入山之时,却发现侍卫们竟还在搜寻着何人,甚至从皇陵方向出来搜查的士兵竟越来越多,这完全说不过去。

容月暗中打晕了一名侍卫,换上他的衣服潜入皇陵,才明白被捕之人并不是慕云漪而是另有其人,而那人并不是容月相识之人。

那陌生人究竟是谁,容月无暇顾及,只要不是小漪,她便可安心了。

容月当初便是军队出身,此时伪装得极好,并未有人发觉,轻松地便离开了皇陵,准备先出了钟离山这个是非之地再做之后的打算。

就在她骑马几乎离开钟离山境地之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

“容月。”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容月心中一惊,如此肯定的语气,且自己穿成这样都能被认出来,看来,身后应是故人了。

她没有逃跑,反倒是从容平静地回过了头,果真是故人,施权,萧野的亲信。当初容月是萧野的副将,负责协助他军中事宜,而施权则是全权负责他近身之事。

“真的是你。”

她淡漠的回了一句:“别来无恙,施大人。”

施权夹起马肚,行至容月身边平视着她,“你真的活着。”

施权这句话,几乎激起了容月隐藏在心底的不甘于愤怒,她冷笑:“没有如你们所愿,死在那场战斗之中,很失望吧?”

说罢她拉起缰绳绕开了他,除了慕云漪,关于那个人,关于那个国以及那座城,她都不愿意再有半分的交融。

施权对着容月的背影道:“当初我们所有人确实以为你死在了南苍没错,但是你对将军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容月不理会,继续加速朝前走。

终于,施权高声喊道:“你可知,将军为了寻你甚至违抗了皇命!”

容月突然停下了马,却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言语,然而她的身形却分明有一瞬间的僵直。

“你说什么?”

“我说,将军为了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违逆了皇命。”

终于,容月调转了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施权。纵然她不肯承认,但她心底根本就是期待着的,期待着有这样一天,能有人为萧野当初放弃了自己做出一个解释,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借口。

“当初,西穹与南苍之战,你所领之部队在寺庙被围攻,将军在看到了你发出的信号弹之后,立即亲自点兵要前去支援你,谁知这个时候却接到了皇上的圣旨,命他下令对南苍国的出云城及其周边投放火炮火弹,但凡未曾彻底拿下的区域,皆以毁灭性的炮击攻占。”

听到这里,容月面上并无半点惊讶,“呵,然后他就依旨照做了不是吗。”

“不,你错了,将军非但没有立刻照办,反而写了一封急函,表示他的部队可以继续作战,并不需要这么早就做毁灭性的攻击。”

施权注意到容月的眼中开始转变的神色,继续将当初之事细细道来。

原来当时萧野想要暂缓投发火炮,至少先要救出被困的西穹军,可前来传旨的将领却没有要听他意见的意思,只言“萧大将军,这是皇上的御旨,立即投发火弹,若您要发急函回去,这路上一来一往的耽搁,八百里加急也至少要两三日的功夫您向来英勇,但我可没这个胆子陪您一起担这掉脑袋的风险!”

萧野却是急了:“本将说不可以投放就是不可以,那里还围困这我三支部队!全部给我听着,即刻动身,由西北部切入,向出云城进攻!”说罢,他便扬起披风大步流星的走向自己营帐,不理会前来传旨之人。而出云城的西北近郊,正是容月所被围困的寺庙所在。

“萧野,你疯了吗!”传旨之人赵通将军大吼,因为若没有按照皇上命令行事,之后不止萧野一个人,自己也会受牵连。

于是赵通自作主张,对着前来候命的火炮军队统领下令:“火炮队听旨,即刻向出云城进宫!”

“究竟是谁疯了?”萧野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他回过身子来到赵通面前,对着这白脸将军道:“你可曾听闻,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来人,给我把赵通关起来!”

“好一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那赵通是天应帝慕凌的亲信之人,怎甘心受萧野这般气,当即亮出了御赐金牌,“大将军萧野反抗圣旨在前,出言不逊在后,免去其大将军一职,关押起来等候发落,今日起,总将由本将暂代!”

在场的士兵们面面相觑,虽说他们都是受领于萧野,但见金牌如见皇上亲临,他们自然是不可以违逆的。

最终,萧野被团团围住,士兵们满脸为难却不得不押住了萧野,毕竟众人都知道,若违逆皇命,不光是萧野一人,这里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皇命不可违,将军,得罪了。”

“你们……你们!”萧野眼睁睁地看着火炮火弹队的士兵们受领出发,他下意识地看向容月所被围困的方向,终于丧失了理智,对身边抓着自己的士兵们动了手。

纵然足有六个人扣押着萧野,却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他撂翻在地,见状,更多士兵为了上来,试图压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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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萧野抗旨

“快给我站住!”萧野一边同将士们扭打,一边看向已经出了军营的火炮部队的统领。

虽说一部分士兵因与萧野的部下情意不肯动手,但是更多人畏惧赵通手中的金牌,所以一波一波地冲上前来制伏暴怒之下的萧野。

恍惚间,他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副景象:容月所在的寺庙燃起浓浓黑烟。萧野便心下陡凉,纵然容月功夫再好,可一旦被划入了必死部队名单,那火炮和火弹的威力萧野竟然不知从何时开始,容月对他来说已经如此重要,重要到自己从未想过她有可能会离开自己。

萧野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和担忧,拿起长枪一扫,将近身所有人推翻在地,而赵通带来的人又纷纷围了上来。

最终,萧野还是被拿住了,把他给我捆起来!

“赵通,你快放本将!”萧野向来看不上赵通这个以谄媚手段上位的所谓将军,更遑论此时此刻赵通小人得志地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萧野的眼眶瞪得近乎要滴出血来。

“好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萧大将军真真是好生威武啊。”赵通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押在地上的萧野,心中亦是一段快意,这么多年来这萧野向来看不上自己,如今还不是落在了自己手里?

“你少废话,回朝之后,皇上面前我自会解释,快放了我!”

“我若不呢?”赵通皮笑肉不笑,“你以为这军营之中还是你做主吗?来人,给我拉下去看好!”

就这样,萧野被关押在了营帐之中,被赵通的人重重把守,他逃生不得,只能听着远处不断传来炮火的轰鸣声,说来也是讽刺,一生行军无畏无惧,而如今他竟第一次开始惧怕战斗之中的牺牲。

第二日,天应帝又传来旨意:西穹全军撤退出南苍国境,听从后续旨意。

赵通随即燃放了撤退的信号弹,示意西穹部队全军撤退。

萧野也被放开了,然而他听到皇上的旨意和撤退的燃烧弹后,立即冲进了赵通的营地吼道:“不可以!出云城西北近郊还有一支部队在等待救援!”

“萧将军,您应该清楚什么是全局为重,战争之中的牺牲在所难免,难道为了区区一支小分队,就要赔上整个西穹大军吗?”

“我们目前的兵力和粮草尚足,何以急着退兵?让我领兵前去,可以救出他们的!”萧野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试图晓之以理,不与赵通来硬的。

“东昭的援兵已经到来,再这样耗下去,我们占不到半点好处,所以,本将决定撤退。”赵通目如锋芒的看着萧野,“马上。”

“若我不呢?”萧野向前迈了一步,与赵通的距离只有咫尺,言语如冰。

“那么。”赵通勾起嘴角,像是早料到了一般,再一次举起金牌亮于众人面前道:“陛下在临行前便有旨意,此次本将出战南苍,若军中有谁违抗旨意,不论军职,本将皆可代陛下处置!”

见到金牌,军营中所有将领士兵全部跪了下来。

“大将军萧野,违抗御旨,行事荒唐,现押送回西穹,听候皇上发落!”

“不!”萧野站起身便要反抗。

“怎么,你还想再抗旨一次不成,萧野,你将皇上至于何地,将西穹至于何地,又将出战的全体将士们至于何地?!”赵通高声喝道。

萧野闻言突然停下了手,自己一时气恼,竟真的要拿更多将士的性命做赌注吗?可,容月呢?容月的命怎么办呢?

见萧野不再反抗,赵通带来的人将萧野押了下去。

“容月”萧野绝望地看着寺庙的方向,任身边之人将他拉去囚车之上。

就在回城的时候,萧然手下的一名副将不忍心,趁大家都在休息用膳之时,悄悄把萧然放走了,萧然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容月发出信号弹的寺庙。

然而当他看到满目疮痍的废墟,遍地面目全非的士兵,以及崩裂的沙石木枝,他脑中一阵轰鸣。

“容月!”萧然发疯了似的扒开那些被灼烧腐烂的尸体寻找那个身影。

结果几乎每具尸体都被他翻了个遍,却没有发现容月的遗体,就算面目全非,可紫金雁翎刀至少不会被炸裂。

如此说来,她很可能还活着。

“不,她一定活着!一定活着!”

萧野心中稍稍安稳,或者她已经趁乱逃走,也罢,只要活着便好。后来萧然追上了回城的部队,自请上了枷锁,回宫请罪……

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容月的瞳孔微微颤抖,施权的讲述依旧在继续。

“将军回朝之后被罚了俸禄、降了军衔官职,更是吃了军棍,半年内不准带兵。”施权叹了口气,似乎是回想到了当年萧野失意时的样子。

“其实将军从没有放弃过寻找你,只是他对别人从没有提及过,可我天天跟在他身边,又怎会不知呢?大多人都认为你已经死在了南苍一战中,也有极少部分副将统领知道你也许并没有死,然而行军之人哪个能看得起逃亡苟活之人,他们也顺理成章地认为将军再不愿意提起你是因为你的‘逃命’而失望之极。”施权轻笑着摇了摇头,“起初我也这么认为,但突然有一晚,我到将军府里找将军议事,见他竟独自在后院喝闷酒,似乎还在自言自语着什么,屏息细听,才听得他说‘容月,既然你安然活着,就不要再回来了,你那样纯良正直,军中的残酷黑暗究竟是不适合你的,你本该过着与从前一样简单的日子,现在这样,便该是最好的结局。’”

容月猛地抬头,似是用眼神在问施权:“这是真的吗?这些话当真是他所说吗?”

施权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从那时我才明白,将军大约已经知道你身在何处,只是他并不欲叫你回到西穹、回到他身边来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容月的目光失去了焦距,心中乱作一团,耳边阵阵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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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帝王星觉醒

恨了他这么多年的人,竟都是自寻苦恼,他没有放弃自己,从没有……

“怪不得那一次我出现在他面前,他没有过多的惊诧,原来他早就知道我还活着。”容月木讷地摇着头,“既然知道我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切,为什么!”

彼时,二人下马坐在了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凉亭内,施权遥望着泫音城的方向,低声道:“先皇登基不久,朝堂之内本就人心浮动,而南苍一战后,各国之间的局势看似平和,实则更加暗潮汹涌,加之将军因违抗圣旨被降职责罚,他不愿意你卷进这风波之中,所以宁愿你错怪他甚至怨恨他,也没有告诉你真相。”

“是为了保护我……”

容月啊容月,你爱他敬他,却又不肯信他,看看你啊,多可笑。

那之后,二人之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稍稍平复后,容月想起方才初遇时施权的反应,脱口问道:“施权,你也早就确定,我还活着?”

“是。”

“从何时?”

“蕴山行宫,我的手下带回了已经断为两半的紫金雁翎刀。”

“你们找到了紫金雁翎刀?”

“是,我安插在蕴山行宫的手下得知殷玑设计抓到了人,查探之时发现了这一般雁翎刀,于是带回来交呈给我,我又交给了将军,将军见到这雁翎刀后……”

“见到之后如何?”容月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将军连夜去了蕴山,而我也就基本可以确定,容月你还活着。”

“他去了蕴山,他居然去了蕴山。”容月向后跌坐,原来贾大当家所说,除了隆顺镖局的人,当夜去蕴山行宫的还另有一人,那人,原来就是萧野。

“容月,所以那一晚,闯入蕴山行宫的就是你,对吗,只不过殷玑并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容月愣愣地不说话,却也没有否认,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回想着那一夜的事情,试图从自己的记忆碎片中找到哪怕一丝萧然的影子。

“将军他,现在何处?”

“哎……”提及此事,施权竟是一筹莫展地叹了口气。

“施权,你这是什么意思?”容月坐起身子,双手撑在小石桌上,急切问道:“将军他怎么了?”

“将军那一日蕴山行宫的行动,还是被太后和皇上察觉了,虽说没有明着问罪,但是最近皇上在一步步地削弱将军手中的兵权,刻意冷落他,甚至让他不用上朝,在家休养,朝堂中人也渐渐看出了上面的意思,知道将军大势已去……”

“带我去见将军。”

“什么,容月,你真的愿意去见将军?”施权仿佛不可置信。

“是,带我去见他。”容月目色坚决,不带丝毫犹豫。

“好,趁着现下皇上和太后还在皇陵之中,我先带你进泫音城。”

“谢谢,施权。”

“你我同为将军的人,一心为他罢了,何来谢字可言?”施权摆了摆手,同容月一起起身牵出了马。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动身罢。”

一片不知名的小湖边上,一个女子坐在湖边的石块上,望着漫天的星河。

“师父。”一名女童爬上了石块。

女子回头拉了一把女童,“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

“师父不是也没有睡嘛。”

女子仿佛拿这孩子没办法,伸开手臂,将她揽入自己的披风之下。

小童软软地靠在女子身上,“师父身上可真香呀,对了,您方才看什么呢?”

“我在看紫薇垣的星宿。”女子伸手指向夜空。

“我记得师父说过,长久以来这紫薇宫中的星象杂乱,星宿暗浊,是君王昏庸无能、奸佞在侧、百姓受苦之兆。”女童痴痴地望着满天的星辰。

“不错,但今夜为师夜观天象,发觉那紫微星隐隐发亮,有复明之势。”女子指着北天之上被遮蔽了很久的紫薇星。

“紫薇明,则天下定?”

“是,真正的帝王星终于觉醒了。”女子望着那颗逐渐恢复澄明的孤星,默默道:“慕云漪,你终于等到了。”

“慕云漪?那是谁呀?竟然跟师父您的名字一样呢。”

“那是一个,比师父勇敢的女子。”

……

“孟漓。”

这一日清晨,孟漓正坐在缀霞山庄后花园里拣选药材,身后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如今缀霞山庄之中,只有两名男子,除了孟漓本人,便只有顺亲王世子慕云铎了。

孟漓回过头,看着慕云铎,这沉睡已久的世子,终于在昨夜醒来了。

此时的慕云铎蛊毒尚未全部清除,声音还轻弱的很,这时园内急慌慌进来一名婢女,手捧着披风,看到慕云铎眼睛一亮,“世子让奴婢好找。”说着,将披风为他拢上。

缀霞山庄的婢女们向来是伶俐又得体的,孟漓本想调侃两句,不想那婢女匆匆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云铎,现下感觉如何?”孟漓单手搭在了慕云铎的手腕上,为他把脉。

“昨夜醒来后,起身都是费力,后来你喂我喝下那苦涩的药汁之后不久,便觉得恢复许多了,那药想来绝非凡物吧。”

“好眼力,那可是长在至阴之地的元婴血莲,千金难求,对于解蛊清毒最有奇效。”

“孟漓,多谢。”

“你若谢我连日照顾你,这我受之无愧,但你若谢这元婴血莲,我可不敢居功。”孟漓摆了摆手。

“那这血莲……”

“这是你姐姐弄来的。”

“我姐姐?她在哪里?”慕云铎惊得站起身来。

“这是她着人送来的,她还有旁的事情。”

“姐姐……”慕云铎紧紧握拳搁在腿上,眼底难掩担忧,“我要去找她。”

“不可以,云铎,你才刚刚醒来,要知道你中的蛊可非同一般。”孟漓严词拒绝。

“可是如今我毒蛊已解,又有血莲清毒,已无大碍。”慕云铎也十分坚持。

“且不说你这蛊解得突然而蹊跷,你可你知道一旦世人知道顺亲王世子苏醒,会引来多大的动荡吗?”

“我知道,可我已经睡了太久了,我不能让姐姐独自面对一切,至少,让我陪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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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孟漓的命格

最后,孟漓还是对慕云铎放行了。

站在缀霞山庄的门外,看着慕云铎渐行渐远的身影,依旧有几分孱弱,但步伐却是无比的坚定。

“我不能让姐姐独自面对一切。”

“至少,让我在她身边。”

不知为什么,慕云铎的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地回响在孟漓耳边。

这就是想要为了一个人,义无反顾的样子吧。

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模样。

孟漓出身西穹藩国塔秋氏,是塔秋藩王的嫡次子,所以他真正的姓名应当是塔秋漓。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塔秋嫡次子是因不喜朝堂政事,无心建功立业,而藩王又宠他非凡,所以便早早允了他出藩地,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然而,不喜欢朝政之上的勾心斗角和浮华虚伪是真,但孟漓离开藩地的真正原因却另有真相。

塔秋氏嫡长子塔秋濂与孟漓并不是同母所生,塔秋濂的母妃为塔秋王的原配方氏,诞下塔秋濂后血崩而亡。后来塔秋王迎娶了继室孟氏,由孟氏抚养长子塔秋濂。

孟氏真心疼爱塔秋濂,而塔秋濂虽知孟氏是养母,但也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生母一样相待。谁知多年后,孟氏身怀有孕,最后顺利分娩,诞下了塔秋王的第二个嫡子,塔秋濂对这个小了自己将近十岁的弟弟亦是十分宠爱,塔秋漓会走路之后也是成日跟在哥哥身后,兄友弟恭,一度为藩族之佳话。

然而随着塔秋漓的长大,部族中别有用心之人,在长子塔秋濂面前有意无意地提醒和挑唆,道塔秋王如今有两名嫡子,虽说塔秋濂是部族优秀的嫡长子,但是毕竟次子塔秋漓是王妃孟氏的亲生儿子,亲疏有别,待塔秋漓长大之后,孟氏必定是站在亲子那一方的,那么今后那世子之位落入谁手,就难说了。

起初塔秋濂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妥,但是这耳边风被吹得多了,他心里边开始松动和疑惑,再联想到自从弟弟诞生之后,父王对自己的关心就少了很多,把更多的注意力和宠爱都放在了老来子塔秋漓身上,加上孟氏到底不是自己的生母,那么如那几名老臣所说,本该属于塔秋濂的世子之位恐怕是岌岌可危了。

塔秋漓天性聪颖而敏感,尽管当时只有八九岁,也准确地捕捉到了哥哥每每看向自己时流露出的矛盾,以及言语间有意无意的试探和戒备,

塔秋漓知道自己的母妃并非哥哥的生母,哥哥没有安全感,塔秋漓是理解的。所以塔秋漓开始刻意地避开与父王母妃的亲近,尤其是哥哥也在场之时。

对于塔秋漓的变化,藩王和王妃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孩子长大了所以不愿意与父母太过亲近,便由他了。

塔秋漓出外狩猎,独自行至青山之中,午时日头正烈,他便靠着一棵大树乘凉休息,这时见不远处一老道士正沿着山路踱步而来,只见其须眉皆白,却面色红润,眼底有神,丝毫未见老态,衣袂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之姿。

老道靠近塔秋漓之时停了下来,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便站进树荫拭了拭额角的汗珠。

“道长,天气燥热,喝点水吧。”塔秋漓见道长身上未带水囊,便把自己的水囊递了过去。

“谢过公子。”道长接过水囊,然而在近距离看向塔秋漓的时候,道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喝过水后,他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塔秋漓一番,很快,他眼中的惊奇化成了然一切的笑意。

道长递还水囊时,塔秋漓大大方方地开口问道:“方才道长看我时神情有异,我们可曾相识?”

“贫道并不曾见过公子,只是刚才冒昧为公子卜了一卦。”道长笑道。

“哦?道长不妨说来听听。”塔秋漓对于任何有趣的杂学事物都颇为感兴趣,这道长说起占卜,他便来了兴趣,想要听听他的说辞。

“公子身份贵重,如今可算是加无可加的地位,赏无可赏的富贵,只是,您的命格天定,将来远不止于此。”

“不止于此?”塔秋漓暗自思量,关于自己目前的身份,确是富贵位高,但自己已是藩王嫡子,今后便是郡王之尊,若还不止于此,那更高的塔秋漓从未有过与兄长争夺世子之位的想法。

“道长,您可否说的清楚一些?”

道长摇了摇头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贫道倒是有句话想要奉劝公子。”

“道长但说无妨。”

“很多事情,不是你一力逃避便可以避及的过去的,该来的,迟早会来,很多时候,坦然面对,主动迎击,反而会有不一样的局面。”

“道长,您所指之事是”

“时机未到,待那日到来,你便会明白。”道长缓缓站起身来,“贫道就此别过,前路漫漫,我们有缘再见。”说罢转身离去,如同来时一样,出尘飘然。

然而这一番巧遇,却让塔秋漓陷入了沉思。

塔秋漓自小崇拜、尊敬哥哥,他一直觉得自己的降生,分走了太多原本属于哥哥的东西,如今若真如道长所说,自己有朝一日……

“不可以,不会的!”塔秋漓摇着头,他绝不会将哥哥的世子之位也夺走,若真有那一日,他知道自己跟哥哥的情分也就到头了。不论哥哥与自己的兄友弟恭是真情还是假意,可他对于哥哥的感情却是真的。

自己如今已经刻意的与父王和母后疏离了,也在哥哥面前多次表明心迹:他对于世子之位、对于朝政根本没有兴趣。

“如果这样做还不足以让哥哥明白我的心意……”

塔秋漓最终做出了决定,离开藩地,入山学艺。

起初藩王和王妃自是不舍得的,但耐不住塔秋漓日夜相求,最后只得答应。

塔秋漓很快离开了塔秋藩地,机缘巧合之下拜入无庸神医门下,成为他唯一的入室弟子,为掩盖身份,他改名为孟漓。

一年后,孟漓回到部族看望父王母后,王爷夫妻自是高兴的不知所以,可么你却看穿了哥哥塔秋濂眼中越来越深的戒备和敌意,他明白自己和兄长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道长的预言

再后来,孟漓便很少回到塔秋部族,尽管王爷和王妃如何派人来传唤,他都不予回应。

只要自己存在于藩部之中,在许多人看来就会十分微妙,甚至让拥立哥哥的臣子们如鲠在喉,或许只有自己不回去,哥哥才能彻底地安心吧。

不在塔秋部的这些年,并不意味着孟漓不清楚族中之事。兄长塔秋濂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继承人选,可是近年来,许是过于急功近利,他行事手段愈发狠绝,而父王年迈,母妃于朝堂之事又不能过多置喙,于是塔秋部朝政大部分都由塔秋濂经手把持。

一年前,王妃的弟弟、孟漓的舅父孟勋甚至亲自找到孟漓,与他彻夜长谈如今朝中局势。

“漓儿,舅舅问你一句实话,对于那世子之位,你真无意吗?”

“是,无意。”孟漓几乎想也不想就坚定地回答,“舅舅应当知道,侄儿一向不喜欢朝堂的纷争,那份权力虽然是无数人穷极一生的追求,可是一朝坐上藩王之位,面对的将是一生的束缚与提心吊胆,侄儿实在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哎,的确,坐在这个位置上,享受着凌驾部族一切的权力,却也是要经得住旁人不能想象之辛苦。”

“所以原谅侄儿的自私,实在是不想要参与到世子之争,兄长身为嫡长子,又能力卓然、文武双全,是个极好的世子之选。”

“可是漓儿,如今藩部局势实在是……你兄长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成日将你抱在肩膀上和善仁慈的大公子了。”

“人,都是会变的,兄长大约是更为成熟了。”孟漓刻意撇开了眼神。

“漓儿,你知道舅父这番话的意思。”孟勋直直的盯着孟漓,毫不给他逃避的余地,“你久不在藩地,作为嫡长子的塔秋濂若未来继位藩王之位确实无可厚非,也正因为如此,部族元老和臣民们都拥护塔秋濂,先王妃的母家方氏一族更是开始重新崛起,大公子与王妃也早已不像从前那么亲密,若真有一日大公子承继为王,这对于你母妃和整个孟氏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纵然如今哥哥与母妃疏远了,但只要我不回去,他总是能保全母妃,许她尊荣的……”孟漓试图说服舅父,实际上更是想要说服自己。

“若只有这些,也便罢了,可如今的大公子,或许是身处高位久了,行事独断专行不说,更有暴戾之势,将来未必会成为一个合格的部族之王。你父王如今有心却也无力,只能看着大公子羽翼渐丰。王爷迟迟没有立下世子,就是因为对你的期待和疼爱,可他也知道你不喜朝堂纷争,所以始终不愿意强求你回去。”

“父王的身子……”

“他身子倒是无甚大碍,但到底是年迈,保养的再好,精神已经大不如前了,年轻时战场上的旧疾也时有复发。”

闻言,孟漓再次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回应,纵然知道哥哥已非当初的模样,可他心里总是记得那些哥哥亲自教自己念书识字、习武狩猎的日子。

“漓儿,不妨同你直说,虽说你没有此心,但舅父与部分朝臣们却有此意,你随舅父回部族,我们有把握助你夺回世子之位,如何?”

“舅父,你且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好,漓儿,舅父不勉强你,只是你一定要想清楚,想要保护重要之人,退让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孟漓的舅父离开之后,孟漓苦思良久,终究还是选择了暂时性的逃避,他终是不能做到与哥哥塔秋濂面对面的争夺世子之位。

而近日慕云铎这寥寥数字,让当年神秘道长留下的那番话以及舅父最后一句话,再次重现于心上。

“很多事情,不是你一力逃避便可以避及的过去的,该来的,迟早会来,很多时候,坦然面对,主动迎击,反而会有不一样的局面。”

“想要保护重要之人,退让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逃避,不敢也不愿意面对,而今看到慕云铎为了在乎的人义无反顾,孟漓的内心终于开始动摇。

或者这便是道长那番话的真谛:所谓命格天定,并非自己一味逃避便可以避开的。自己珍视的人和事,若自己都不主动去保护和争取,只一味的退让、等待,是不会出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

孟漓想要保护母妃,更想要保护那个让人心疼的女子——慕云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慕云漪的身影就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只是他看似洒脱不羁,在面对感情的问题上总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因此他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真心,更不敢去真真切切地争取,他知道慕云漪的心里始终只有慕修,所以自己以朋友的身份守护在她身边,才能长久地看着她。

但是慕云漪三番五次的陷入险境,甚至差点丢了性命,自己虽可以为她医病解毒,可他渐渐发现,他想要做的远不止此,慕修的死让他十分心痛,但另一方面,他察觉到自己心里竟隐隐有些羡慕,他羡慕慕修可以那般奋不顾身地护在慕云漪身边,以爱她之名。

他想要更有力的保护她,向慕修一样,像苏彦一样,像慕云铎一样……可是唯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否则只能永远守着这一身医术,被动地在事后被她医治,对于其他之事束手无策。

“冬愿。”

“主子,有何吩咐。”

“简单收拾一下,午后动身回去。”

“主子是说回哪里?”冬愿惊异地看着孟漓,孟漓的口中鲜少说出“回去”这种字眼,且常年居无定所,以至于一时间冬愿并不知道主子所说回去是指回哪里。

“回藩地。”

“主,主子,您终于决定要回去了吗?”冬愿是孟漓的贴身丫鬟,跟着他的时间最久,对于他的事情也最为了解,她知道孟漓不回藩地并非不想念王爷和王妃,而是另有缘由。

“是。”

“好,奴婢这就去准备!”冬愿内心几乎是欢欣雀跃,她从来知道孟漓心中的苦,一直想着有朝一日他能够主动解开那些心结,如今这一日终于到来了。

多年的逃避、隐忍无非是因为不愿卷入那些纷争之中,然而孟漓愈发清醒自己始终未曾离开那个旋涡,自己步步退让,只会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珍视之人陷入苦境。

如果我的命格早已天定,那么我会亲手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夺回来,牢牢握在手中!

第二百四十五章 楚氏灭门

晨曦熹微,隆顺镖局门口的静谧被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守门的镖师听得声响,揉了揉眼睛不等来者敲门便开了门。

“呀,是阿九回来了啊。”

“有急报,大当家起身了吗?”男子跳下马,风尘仆仆地走近大门。

“时辰这么早,怕是还没起,要么你先到前厅候着,叫他们去通传一声便是。”

“好,我这便去了。”

毕竟是寄宿在他人府上,慕云漪成日无事只在自己所住的厢房院内活动。这日她依旧起起的很早,在门前院子里练刀伸展筋骨,但刻意收敛了动作。

“公主,我们大当家派小的来请您去前厅议事。”一名婢女来到她的房前,却又不敢靠近,似是有点害怕慕云漪。

慕云漪利落地收回了手中的刀,拿过一旁树枝上搭着的帕子擦了擦额间细密的汗珠,对婢女道:“那就有劳你带路了,走吧。”

来到前厅,慕云漪发觉莫衍已经坐在了一旁,正悠哉地喝着茶。

“公主,您来了。”贾元见慕云漪到来,站起身。

“公主好‘早’。”莫衍刻意加重了“早”字。

慕云漪绕过莫衍入座,没有理会他,对着贾元:“大当家,清早叫我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公主,今日一早,东昭那边来消息了。”

“怎么,他们有我的线索了?”慕云漪倒是毫不在意,如今自己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不,恰恰相反,东昭的目标不再会集中在您身上了。”贾元郑重地说道。

“怎么?”

“楚部怀有异心,谋逆叛国,证据确凿。”

“东昭皇帝终于要剜去这块腐烂之疮了吗?”对于楚部谋逆,慕云漪倒是早有预料,那楚藩王绝非安守一方藩地之人,对东昭有所动作只是早晚的事情。

“昨日,东昭皇帝东陵巽捉了楚部藩王、世子,楚氏一族满门抄斩,其余楚部官员男子发配边疆,女子皆入奴籍,终生不得踏出楚部。”

慕云漪暗自惊心,贾元的消息定然是极准亦是最快的,前一日发落,这日一早便得到消息了。

没有想到东陵巽动作如此狠厉迅速,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莫衍,毕竟这事关东昭皇室,也事关他的“父皇”。

莫衍依旧神情淡淡地喝着茶,不知是在贾元面前刻意不表现,还是内心真的毫无波澜。

“东昭皇帝此次秉雷霆之势而下,想来也是谋划很久了。”莫衍似是觉察到慕云漪的目光,于是“不负所望”地说了句中规中矩的话。

“是,赎罪齐发,朝中权贵无人敢替楚部进言相劝,明日便要在上陵城行刑,之后也便是尘埃落定了。”

“看来,我的事情将被搁置一段时间了。”

“不止如此。”贾元摇了摇头。

“怎么,还有什么新鲜事?”

“公主似乎忘了楚部一个关键人物。”莫衍意有所指地看着慕云漪。

“楚部郡主?”慕云漪自然不会忘记楚婳此人,当初慕修中了桑萝之毒与楚婳绝对脱不了干系,只不过楚婳此时此刻在自己的计划中实在是无关紧要,所以慕云漪才暂时搁置了她。

“昔日的郡主,如今已经是阶下死囚了。”贾元的言语似是透露着些许惊异。

慕云漪不以为然,“那楚族灭民,她自是没命活了的。”这倒也省得自己动手了。

“公主有所不知,楚氏全族被抓,却唯有那楚婳郡主一人,如同在上陵城一夜蒸发了般,现在整个东昭都在缉拿她呢。”

“看来这个楚婳早就留了后手呢。”慕云漪想起当初自己即将嫁去东昭之前,在旖梦馆里间芸旖最后一面时,芸旖对自己透露的事情……

“还有一事,东昭皇帝近日有意要重查太子大婚之日宫中命案一事。”

“重查?”这么久了东昭对于慕云漪的态度都是视作真凶而缉拿,如今却说要重查,此番动作便耐人寻味了。

莫衍自然也是看透了这一层,便道:“恭喜公主,即将沉冤得雪了。”

“是不是东昭的罪人,我不在乎,左右这世上处处容不下我的。”慕云漪只知道自己的确没有做过便罢了,毕竟这世上无人能够轻易定她的罪,“不过,今后行动倒是可以更自如了。”

“是了,如今东昭皇帝虽未明说当初之事冤枉了您,但这个态度也无异于抽了奚太后一个嘴巴了。”贾元冷笑,“东昭不定公主的罪,西穹又何来借口?”

“这说来也是奇了,此次楚部谋逆之事,镇国公府苏家出了最多的力,听闻重审之事起初也是苏家一意力求,那楚部郡主原本是镇国公府的准儿媳,怎得苏家会于此事上面这般着力?”贾元自是不知道慕云漪和苏彦、楚婳之间的纠葛,只是不解为何苏家会突然“大义灭亲”。

“哦?镇国公府?是那云麾将军苏彦家吧,看来苏将军还真的着意下了不少功夫啊。”莫衍突然似笑非笑地来了这么一句,不知怎的,那话里像是隐着些不明的意味。

听到苏彦的名字,慕云漪不欲多提及,便道:“或者镇国公府原本就是做了一场戏呢,毕竟论起东昭朝堂中,权贵世家之忠心,莫过于镇国公府。”

“是,公主猜测的有力,或者从一开始,有意与楚部联姻就是苏家和皇家做的一个局啊。”贾元双手相击,方才恍然大悟,“无论如何,今日的消息皆是有利于我们的,甚好,甚好!”

慕云漪出了前厅后,步子疾疾向自己卧房走去,身后的莫衍对着她的背影道:“公主对于苏家倒是十分了解呢。”

“东昭之事,我只略知皮毛,不如‘孟公子’之一二!”在隆顺镖局之内不能道明莫衍的身份,慕云漪只得瞪了眼前这“假孟漓”一眼,欲要继续离去。

莫衍却是箭步绕到了慕云漪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公主猜苏将军对那楚部郡主究竟可曾用情?”

“与我何干?”

“公主就不好奇苏将军这般出力是为谁?”

“与你何干?”

第二百四十六章 青松明月佩

莫衍对于苏家的在意实在是有些莫名,慕云漪左右扫了一眼,并无他人,便压低了声音冷冷道:“大皇子若无旁的事,烦请,借过。”

说罢,不等莫衍回应,慕云漪“嘭”地一下撞开了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莫衍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嬉皮笑脸渐渐褪去。

“苏彦。”

是日深夜,慕云漪留下了字条,吹灭了蜡烛,悄声推开了门。

却没有想到刚刚掩上门还未转身,身后便有一黑影遮盖住自己的影子,一段时日的相处,慕云漪已经可以轻易地分辨出莫衍的气息。

“大皇子,有何贵干?”

“这话应该我问公主才是,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里?”大皇子斜靠在门栏上,虽然没有彻底封住慕云漪的去路,但是她想要跑开却也不是易事。

“大皇子好生威风,别人如厕也要向你汇报吗?”

莫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答反问:“怎么西穹的规矩,如厕竟还要留字条吗?”

“你……”不知这莫衍究竟在门外偷看了慕云漪,而令她惊讶的是,她竟没有一丝察觉。

“公主,你还没有真正把我当做盟友。”莫衍微微摇了摇头,“否则,何故独自离去却不提前知会一声?”

“不是这样,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相扰……”慕云漪下意识的想要辩解,但与莫衍的目光相对之时,究竟还是道出了事实:“抱歉,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

“你放心不下世子。”

“是,我本该亲自带着元婴血莲去看云铎的,如今既然东昭愿意对我松手,我定要亲自去缀霞山庄一趟才可放心。”

“然后呢?”莫衍平静地看着他,眼中却是洞悉了什么似的探究。

“然后去上陵城。”

“是,苏府。”

“是。”慕云漪的确要去苏府找那位“故人”。

“公主宁愿跋山涉水去麻烦那个人,也不愿意让近在眼前的我帮忙吗?”

“……”慕云漪不知该说什么,更是错愕于莫衍的语气,竟透露着一丝……失落?

不知怎的,这样的莫衍令她有些不安。

“我……”

“公主路上一切小心。”不等慕云漪说完,莫衍便撂下了一句话,之后转身离开。

看着莫衍的背影消失在庭院的拱门后,慕云漪喃喃道:“他是在负气?”

施权带着容月,轻易地过了城防,时隔多年,容月终于又回到了泫音城。

“容月,眼下也只有你,可以抚慰将军了,这么多年,我们都看得出来,将军心中有你。”

彼时,容月正透过半掩着的车帘看着外面的老街,她平静地回过头问道:“施权,这些年来,将军可曾提到过我?”

“当然。”

“蕴山行宫,迷离之间,我确实感觉到,有人先一步进了密室去救我。”

“不错,那便是将军无疑了。”

“我将一枚青松明月佩塞入了那人手里,让他必定帮我收好,将军他可曾收在身边?”

“自那日蕴山归来,将军的确将一枚玉佩一样的东西收好,原来那坠子是你的。”施权不假思索道。

“如此。”容月若有所思。

到了萧府门前,马车停了下来,容月随施权走进大门。

大门关上的一刻,容月也停在了原地。

走在前面的施权转过身来,“容月,怎么了?”

“千方百计把我骗回这里来,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施大人。”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施权摊开手,不解地看着容月。

“不要装了,钟离山下并非巧遇,从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开始,直到带我回到泫音城,一切都是你的计谋。”容月冷然地看着施权。

施权没有承认,却也没再否认,同样正视着容月道:“你别忘了,可是你自己要我带你回到泫音城来的。”

容月苦笑着:“那是因为,你算定了我对将军的心。”

“有趣,有趣,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施权褪去伪装的嘴脸,目光变得狡诈而尖锐。

“虽然我久不在西穹,可是我并非一无所知,去岁,将军就已搬离了这座老宅,去了离宫中虽远些,但去军营更方便的城南。”

“原来你从进城后,向老宅方向走时起,就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

这座府邸是当初万献帝慕枭所赐,萧野是不会废弃的,所以搬去城南的小宅只将一些常用的物件儿搬过去,一切从简,便于带兵罢了,大多家用和仆人都留在老宅。

施权的确没有想到,容月对于西穹的事情,尤其是萧野的事情知道的这般详尽。

“如我所说,如今将军被冷落于府中,无需带兵,那么他回老宅住又有何奇怪?”

“将军不在老宅。”容月语气笃定。

“如何判定?”

容月看了看府内四周,接着道:“把这里着意装点一番,佯装还有人住,施大人当真是费心了,只不过……”容月纵身跃起,同时从腰间抽出铁剑,顷刻间将身旁老槐树向外延伸的一根树枝斩断,然后稳稳地落地,失去雁翎刀之后,容月就随便寻了一把铁剑傍身,然而这铁剑虽是凡物,在她手里却威力不俗。

看着落在地上的那一截数枝,施权便已了然。

原来因为老宅里一进门右手边,有一棵老槐树,这槐树每年都会长出一根树枝伸向正门方向,原本这数枝是碍不到旁人的,但萧野身量高于常人,总觉得这数枝碍眼,所以每年这根树枝伸展出来,他便会立即将其斩断,绝不让一点枝枝蔓蔓挡住自己的视野。

一进府,容月便观察到,那根树枝非但没有被斩断,反而生长延伸的比每一年都要长,所萧野真的居于老宅,怎会容许这根“分叉”的存在呢?

“呵,终究是我百密一疏。”

“你以为只有这些吗?”容月一步一步地靠近施权。

施权不躲不闪,亦从容而对:“还有什么,洗耳恭听。”

离施权只有半人距离之时,容月停下,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玉佩,上面正是刻着青松明月。

“这枚玉佩,从不曾离开我身。”

第二百四十七章 束手就擒

马车上容月利用玉佩试探施权,假称当日蕴山之中将贴身玉佩给了萧野,而施权为了博得容月信任,同时又笃定她心中痴于萧野,所以理所当然地顺着容月的话说了,殊不知,那是容月布下的陷阱。

“看样子这许多年过去了,你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浴血杀敌的女战士了。”施权看着容月手指上挂着的那枚玉佩,再看一看这哪辈子平静的面容,难掩惊异之色。

“彼此彼此,我也没有想到,曾经将军最为信任重用的施权,如今竟是将军背后捅刀子的人。”容月冷笑,“或者,你从来就是他身边的一匹狼,不过是伪装的太好、太深。”

施权没有正面回应他,只道:“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很多事情点明戳破必定要付出代价,反倒是难得糊涂才可以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从你来找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法相安了,不过是早晚的事情,难道你原本为我谋划了全身而退的结局?”

施权拍了拍掌,“好好好,我们的女将军如今也是伶牙俐齿了,我想将军若能得见,定然会十分欣慰。”

“少废话,施权,你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要如何,我依你便是。”

“依我?”施权这下是真的吃不准了,“容月,你打量着诓我,还是失心疯了?”

“我没有疯,更没有诓骗你。”容月右手摸过腰间的铁剑。

便是在这一瞬,施权紧张起来亦抓起身边的刀,同时宅院四周暗处“窸窸窣窣”地有了些许异动声。

“啪!”

令施权没有想到的是,容月竟然干脆地将铁剑扔在了地上。

“施权,不论你是何目的,如今为谁效忠,我遂了你心愿便是。”

“容月,你……”

“这样你我都轻松一些不是吗?周围布满了天罗地网,就算我能闯出这萧府,那偌大的泫音城呢?我又何必做无谓的挣扎。”

“你倒是看得通透,你难道不好奇我之后想对你做什么?”

容月一路过来已经把前前后后考虑的很清楚,施权煞费苦心的布局抓她,无非是为了用自己做筹码威胁萧野,左右自己如今是逃不出去了,不如乖乖顺从,找机会在见到萧野的时候提醒他施权的狼子野心,那之后,自己也便能安心的了结自己了,容月决计不会因一己之身而拖累萧野的。

如今最后一步,便是要施权能够相信自己是真要顺从了,至于如何让他相信……

“施权,那些都不重要,我只问你一句,将军,一切都好,对吗?”

“是,一切都好,虽说被皇上有所冷待不假,但军功在身,还不至于到禁足的地步。”

“那便好,那便好。”容月心里亦清楚,萧野也算是三朝重臣了,虽说不是一开始就拥立天应帝慕凌之流派,但他本身就不曾参加任何派系之争,纵然如今不会再有加官进爵,也不会被极端的整治,何况,萧野领军作战的能力的确卓然不凡。

至于施权所讲的其他事情……容月就姑且当那些是真的吧,无论如何,容月一直所求的不过是寻找救赎的出口,一根能够解开心结的救命稻草,稻草既已找到,不论真假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听到萧野回去救自己的那一刻时的感动,她便明白这么多年来,她其实没有真正的仇恨萧野,而能够让她真正得到温暖和救赎的,也唯有萧野一人了。

施权既然利用容月心挂将军这一点引她入局,那么容月同样利用这一点,彻彻底底塑造一个痴恋萧野的怨女的样子吧。

“保证我可以见到他。”容月的语气忽然变得坚决而锐利:“一面也可以。”

好一个痴情女子,施权心中暗笑,任她如何聪明,也抵挡不过一个“情”字,心甘情愿不做抵抗,只是为了见他,到底是个女子啊。

“我答应你。”就算容月不提出来,施权也必然会让萧野见到容月,毕竟容月是他威胁萧野的最大一张王牌。

容月缓缓地伸出了双手,看向施权的目光,没有胆怯也没有悲怆,依旧静如湖面,“动手吧。”

施权抬起右手挥了挥,立即有人出来,死死捆住容月双手之后,将其带了下去。

看着容月顺从的模样,施权心下是真的有些佩服了。

“容月啊容月,谁叫你深爱的人偏偏是太后容不下之人呢?”

“世子,你说公主现下会在何处呢?”说话的人是碧滢,慕云铎去寻找慕云漪,碧滢自是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前去。孟漓想着慕云铎初愈不久,身边有个丫头照顾也好,便也替碧滢说了些好话。

至于慕云漪的另一名贴身婢女落霜则留在了缀霞山庄等待消息,以免太过惹眼。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姐姐只怕是要孤注一掷了,那么她应当就在西穹境内,甚至,就在泫音城里。”慕云铎骑马带着碧滢,出了东昭国境,一路向西。

而慕云漪出了隆顺镖局后,避开官道,循小路向缀霞山庄赶去,虽说如今自己已经没有“通缉”在身,但到底还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处之而后快,慕云漪想要赶紧见到弟弟,一切以小心为重,她选的这条路虽然难行些,却是最为万全的。

路径一个私驿,慕云漪停了下来,隆顺镖局的马匹再如何好,也是要休息食草的。

将马牵到草棚里,慕云漪便进了驿站寻了边角的木桌坐了下来,驿站里歇脚的过客不多,店小二麻溜儿的便过来了。

驿站的吃食向来简单,慕云漪也不挑嘴,随便点了碗素面。

“好嘞,姑娘您稍等!”

那小二为旁边桌子的一位客人端来了包子,见那人微胖又面善,便同他闲聊了起来。

“瞧您这打扮,您准是做买卖的老板吧。”

“谈不上,谈不上。”那男子摆了摆手笑道,“小本买卖罢了,这不,拿货卖货都是我自个儿亲力亲为。”

“您这是打哪儿来啊。”

那买卖人往嘴里塞了一口包子,咽下之后说道:“沣城。”

第二百四十九章 孙大夫失踪

“仙女儿?”慕云漪这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形容自己。

“是啊,要不怎么咱们全城的人没一个见到安和公主的呀。”

“那你们又是如何确定安和公主确实在沣城城内呢?”慕云漪反问。

“这说起来就更神奇了,前些日子,城北设了个粥棚,为贫苦百姓而设,里面还有大夫,为瞧不起病的穷苦老人瞧病,竟是不收一分钱。”

“这跟安和公主有何干系?”

“起初大伙都不知道这平白出现的粥棚是何人所设,可百姓们连日受了恩情,总要知道恩人是谁呀,于是就有人去问那里的人,后来他们才道,这粥棚正是安和公主所设。”

“哦?那也不代表安和公主本人就在沣城呀。”

“姑娘有所不知,就是粥棚出现的第二日一早,城门下头趟着个死人,百姓们报了官,官府来人一看,竟就是官府一直捉拿的采花大盗,而那死尸手里就握着个布条,上头用血写着‘安和公主’四个字。”

“还有这等奇事?”

“这还不止呐,从那日起,一连七日,每日清晨城内不同地点都会出现一具死尸,而这些死去之人都是过去让咱们官府极其头疼、束手无策的人,要么是杀人的悍匪,要么是欺压百姓的地痞流氓。”

“如此说来,这些都是打着安和公主的名号”

“没错,那些尸体手中都握着写有‘安和公主’的布条,百姓对于这些人本就深恶痛绝,如今有安和公主从天而降收拾了他们,大家无不叫好,于是这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安和公主在咱们沣城出现的事情就尽人皆知了。”

“原是如此。”

“是啊,总之咱们沣城最近太平了不少,我们客栈的生意也是愈发兴隆,这都多亏了安和公主呀。”

慕云漪更是一头雾水了,有人冒充自己也就罢了,竟还打着自己的名号在沣城惩恶扬善?这般举动她真想不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小哥,你说的那粥棚所在何处?”

“哦,那粥棚啊,就在城北法慈寺外。”

看来眼下只有从那粥棚着手了。

来到粥棚附近时,慕云漪看到那里已被排队取粥的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便没有冒然上前,而是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暗中观察。

然而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出现,于是等到黄昏后粥棚收摊时,慕云漪跟上了一个施粥的壮汉,到一个街巷的转角,慕云漪劫持住了壮汉。

壮汉见对方是比自己瘦小的人,下意识想要反抗,却不想被慕云漪用匕首抵住了胸口,另一只手被死死地反扣住,完全不得动弹。

“英,英雄饶命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看来那壮汉已不是第一次被劫持了。

“说,是谁派你们来设立粥棚的。”慕云漪为了让这人说实话,语气狠恶。

“是安和公主啊!”

“还敢胡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小,小人怎敢胡说啊,确实是安和公主啊。”

“那带我去见她!”

“这,这些日子常有人逼迫我们带路去找安和公主,可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

“那你们如何交流,如何对接?”慕云漪逼问。

“实不相瞒,半个月前,一个陌生男子找到我们,给了我们一大笔银钱,要我们设粥棚、请大夫,那男子说他是安和公主手下,而我们这差事若是办得好,额外还会给我们一笔钱财。”壮汉哆哆嗦嗦地说着:“我们都是干苦力的,哪儿见过这么些银子,想着无非是设个粥棚这般轻巧的事情,自然是应下了。”

“当真?”

“小人不敢欺瞒英雄啊!”

看样子,那人隐藏的极好,这些人不过是拿钱做事,大约是真的不知道幕后之人身在何处。

“你走吧。”慕云漪放开了手,转过身去。

“谢谢英雄,谢谢英雄……”那壮汉说着连滚带爬的跑了。

既然你不出现,那我逼你出现,如何?

第二日,百姓们很早就来到法慈寺外,粥棚也准时支了起来,然而虽然一切照旧,但是“安和公主”指派的大夫却没有带来。

“吴大,大夫孙先生呢?”一个正在搅拌米粥的年轻小伙子问旁边的壮汉。

“不知道啊,一早就没看到他。”旁边的壮汉表示不知道,“莫不是身子不舒服或者有事来不了?”

“那也该提前打个招呼,可并没人听他说起啊。”那小伙子转头问其他施粥的人,“你们呢,谁见到孙大夫了?”

大伙一齐摇了摇头。

“这就怪了。”

“罢了,或者一会他就来了,再者人有三急,且等等看吧。”

然而直到午后,他们也没看到孙大夫到来,这才觉得实有不妥,于是那小伙子亲自跑去了孙大夫原本所在的医馆里,里面的小童却说今日一早就没见到师父了,他卧房里的床铺也没有动过。

这一下,粥棚的伙计们都慌了神,再联想到昨晚吴大被人劫持的事情,大家更是吓得不轻。

但他们确实是拿钱做事,虽说名义上是为了“安和公主”做事,可是那一日收了银子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子,更别提安和公主了。

如今他们请的大夫不见了,且大伙都觉得跟昨日出现的那名女子有关,联系不到雇主,只能等了。

为了让雇主“安和公主”早点发现他们这里的异常,吴大几个人一边施粥,一边跟周围的百姓大肆说道吴大夫被劫持了。

要知道很多百姓不是为了粥米来此,而是为了看病救命,这一下子扑了空,事情立马闹大了,不过半日,几乎整座城都知道悬壶济世的吴大夫被歹人劫持了。

吴大夫昨夜回到卧房正欲歇息之时,就有蒙面人从窗而入,他还来不及呼救就已被来者打晕,再醒来时,已经被捆绑在椅子上,双眼被黑布蒙着,嘴里塞着棉布,只能发出些“唔、唔”的声音,试图呼叫路过之人救命,然而周围一片寂静,加上这屋子里灰尘扑鼻,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在城郊偏僻之地。

“吱呀……”

这时,房屋的门被推开来。

第二百五十章 真假公主

听到有人进来,孙大夫明显紧张不安起来,左右奋力挣扎。

慕云漪揭开了蒙在孙大夫眼上的黑布,孙大夫皱眉眯起眼睛,然后缓缓睁开,看到面前是个陌生人,还是个女子!

随后,慕云漪又把孙大夫嘴里塞着的布也抽了出来。

“救命,救命啊!”那孙大夫嘴巴被解放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本能性地呼救。

慕云漪没有阻止,就在一旁看着他喊,等到他喊得嗓子嘶哑,再发不出声的时候,慕云漪才缓缓开口:“这里是荒郊野岭,喊叫是没有用的,过些时候自会有人来救你。”

说罢,慕云漪端着水递到孙大夫面前,“喝口水吧。”

孙大夫惊恐地看着这碗水,将头向后靠了靠。

慕云漪明白他的疑虑,于是干脆利落地喝下了碗中一半的水,以示水中无毒。

孙大夫这才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毕竟被掳来这么久了,他的确又渴又饿,再者若此女子想杀了自己直接动手就行了,何必在水里下药,多此一举。

喝完之后,孙大夫抬头看着女子,沙哑的问道:“你是谁,我与你素不相识更是无冤无仇,把我绑来究竟有何目的?”

“孙大夫,把您请来这里实在是迫不得已,您且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待我要找之人出现,就会放了您。”慕云漪说的极其诚恳。

孙大夫却是气愤的很:“倒是好笑了,‘请’我来?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听说过谁家请人是打晕了捆来的!”说罢,这老先生似乎又意识到自己现在在这女子手中,不是可以发脾气的时候,于是又有些后怕地看了看她的反应。

好在慕云漪并没有生气,将碗放在一旁之后,转身对孙大夫:“我就是西穹安和公主,慕云漪。”

“什,什么,你……”孙大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抓了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雇主,安和公主?

“但我不是花钱雇你们开设粥棚、为百姓治病的那个幕后之人。”

孙大夫听后更是疑惑了,那粥棚的吴大来找自己时,分明说了就是西穹安和公主出钱,孙大夫想着就算是西穹与沣城当初有怨,但救济百姓毕竟是善事一桩,所以他就答应了,怎么现在这女子又说那花钱之人根本不是安和公主?

“简单来说,就是有人冒充我的名号出现在沣城,赈济贫民、惩治恶人。”

孙大夫心里暗想,只听说过有人冒认做好事的,没听说过谁做了好事却冠以别人之名的,这西穹的人怎么这般奇怪?

“现在我要引出幕后那人,实在没有办法,只要把您‘请’来,那人既然要积德行善,知道您失踪了必然会立即来援救。”慕云漪抓走孙大夫之后刻意留下了一点线索,既然那假“慕云漪”那么机敏狡猾,那么这点线索应该很快就可以破解了。

知道自己没什么大危险了,孙大夫小声嘟囔:“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时,慕云漪察觉到有人靠近。

“救你的人来了。”慕云漪拔出匕首一步迈到孙大夫身边,将锋刃架在他的脖颈上,但是刻意隔着两指的距离,“现在你可以大声呼叫了。”

“救命啊!救命啊!”得慕云漪准许,孙大夫疯狂的大呼。

慕云漪屏息辨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暗想:今儿个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冒充她慕云漪。

“嘭!”小屋门被撞开,来者只有一人,听脚步应是个高大的男子。

男子进门看到正背对着自己的人以及被她抵着脖子无法动弹的孙大夫。

黑暗中,男子对那开了口:“你是谁?”

几乎是同时,慕云漪放开孙大夫,转身跃起扬起了匕首,电光火石之间她来不及细细反应这声音的熟悉之感,已经毫无余地地刺向了男子。

而男子也立起手中的长剑阻挡迎面而来的杀意。

“叮!”男子的剑身死死地抵住了慕云漪手中弑月的刀尖。

两人近在咫尺的气息里掺杂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曾经无数次经历过这样针锋相对的瞬间。

刀光剑影划过二人的面庞,他们终于确定了彼此心中的猜想。

“怎么是你?”

“真的是你!”

孙大夫被好生送回了医馆休息一日,而慕云漪则跟着那个男子身后,自始至终冷着脸。

来到了城中的一间四合院门前,男子回头看了看她,“就是这里。”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里面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急慌慌地跑了出来,看到男子后眼中地担忧终于褪去了不少。

“哥哥你回来了!”

这时,男子身后的慕云漪也走了出来,对着面纱女子颇有讽意地说道:“参见安和公主。”

面纱女子见到慕云漪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然后又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点头示意后,女子摘下了面纱。

面纱后面正是东昭镇国公府大小姐,苏婥,而前来解救孙大夫的男子,正是苏彦。

苏婥手里来回搅着面纱,目光不敢直视慕云漪,毕竟自己冒充的本尊正主就在眼前,半晌才悻悻然道:“别来无恙,安和公主。”

“许久未见,苏大小姐的癖好愈发独特了,怎么对这我这通缉犯的身份颇有兴趣?”

“公主说笑了。”诉说抽动了一下嘴角,斜了一眼哥哥,这安和公主想来不是个可以轻易招惹的主儿,自己还不是为了帮哥哥才来冒充安和公主,现在他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一边。

“我们进去再说。”苏彦终于开了口。

“对对,进去说!”苏婥如获重释转身溜走了。

慕云漪没有拒绝,随他们二人走了正厅。

进去之后,下人端上了茶水便识趣儿的退了下去,慕云漪端起茶杯静静地喝下,不发一言,等待这兄妹两人给自己一个解释。

“云漪,事情是这样,皇上赦免了你……”

“我不曾犯罪,何来赦免?”慕云漪毫不客气地反口相讥。

第二百五十一章 招摇撞骗

是……是我用词不当,是皇上明白了当日真凶另有其人,实际上错怪了你。”苏彦挠了挠头。

“哎呀我来说!”苏婥看不得哥哥一见到慕云漪就不知所措的样子,接过话来说道:“于是我哥哥请旨前来沣城办差事,实际上是想寻你,但是又不知道你究竟人在何处,于是……”

“于是就冒充我在沣城招摇撞骗?”慕云漪看着苏婥,不知究竟是阴是晴。

“我是实在无法,才出此下策,与其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寻你,倒不如主动引你出来。””苏彦一开始决定这么做就知道慕云漪若知道了定是会生气的,此刻心里慌得很,便一股脑说了一堆话。

“何况……”苏婥也心虚地干笑了两声:“何况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也不能算是招摇撞骗嘛……”

慕云漪瞧着这兄妹俩小心翼翼地样子,气已经消去一半,何况她心里清楚,苏彦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为了找到慕云漪,更是为了保护她,如今寻找慕云漪下落的人数不胜数,不论什么来历、什么目的,苏彦这样大张旗鼓的以“安和公主”的名义在沣城出现,吸引注意力,无疑让慕云漪自己安全了许多,在慕云漪来到沣城之前,苏彦定然已经处理掉很多麻烦人物。

虽说慕云漪向来讨厌欺骗,更不要提冒充自己这等荒唐事情,但如今的她已不似当初,浑身带刺,慕修的出现让她学会了接纳别人的善意。

然而苏彦见慕云漪一直未做应答,以为她气愤到了极点,生怕好不容易找到的慕云漪因自己此举而转身离去,毕竟欺骗是慕云漪最无法容忍的底线,于是苏彦彻底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他看了看妹妹,苏婥则更是无能为力了。

“下不为例。”

苏彦瞪大了眼睛盯着慕云漪,“云漪,你的意思是……”她不生气了吗?

一旁的苏婥更是不可置信,慕云漪在她心里一向是睚眦必报的狠角色,这一回自己可是冒充了她的身份,她竟这般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

慕云漪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瞥了这兄妹俩一眼,一个是堂堂云麾将军,另一个是镇国公府大小姐,这般殷勤讨好,旁人若看到了,倒真像是自己霸凌他们二人一般。

“近日来到沣城寻我的人里,可有什么特别发现吗?”慕云漪转移了话题。

苏彦见慕云漪当真不再生气,终于松了口气,“挺”直了腰板,“西穹宫里派来的人,不在少数,至于其他人,要么是自不量力想抓你献给奚太后领赏的,要么就是好奇你本人,想一睹真颜的,左不过是些小角色罢了,不值一提。”

“是呢,我们来沣城放出消息不过五日,就有一批批的人前赴后继而来,想要见到我,哦不,应该是见到你。”苏婥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接着道:“可是这些人又岂是我哥哥的对手?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连我这个冒牌货都没见到,再之后的这几日,就很少再听到有人明着寻人或是闹事了。”

“在得知有人挟持吴大在先,又掳走了孙大夫,直觉告诉我,这一次出手的,应当是你。”苏彦十分笃定。

慕云漪也就明白了,为何在郊外小屋里看到时自己时,苏彦会脱口而出“真的是你”。

这时,苏彦的手下左宸禀报求见,苏彦示意他进来,而左宸在看到慕云漪时脚下一顿,但又想着方才自己到来之前厅内气氛应当还算和谐,所以才放心地走了进来。

左宸走到苏彦身旁,耳语了几句。

“好,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苏彦看着左宸叮嘱道。

“是,属下告退。”

“哥哥,发生了何事?”苏彦和苏婥前来沣城主要目的便是为了找到慕云漪,如今应成功地引出了她,苏婥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会让哥哥的神情变得如此严肃。

“两日前,我的手下留意到两个外来沣城的男子。”

见苏彦目有异色,慕云漪便知此人能够引得他的注意绝非简单之人,“这二人有何特殊之处?”

“据我手下说,此二人身份不明,进城之后他们十分谨慎,他们并没有直接打探有关安和公主的踪迹下落,而是找了个不起眼的客栈先住了下来。”

“那你又如何断定这二人是为我而来?”慕云漪提出疑问。

“对啊哥哥,或许他们此时来沣城只是巧合?或者想要趁机做些买卖也未可知?”苏婥亦开了口。

苏彦却是摇了摇头,“你们有所不知,我的手下发现他们连着两日都悄悄出现在粥棚附近,虽不曾上前,却在暗处驻足很久,仿佛在伺机找寻什么人。”

慕云漪随即明白道:“所以左宸方才到来,想必是那二人今日也出现了?”

“不错,今日他们在粥棚附近又发现了那两个人的身影。”

“若直截了当前来寻我的倒是不足为奇,这两人行事这般隐秘,又沉得住气,当真是有些蹊跷。”慕云漪无法判断此时出现的这两人的身份和意图。

“我的手下们怕打草惊蛇,不敢过分靠近或是打探,我只让他们一直盯着那两人的行踪。”

“看来,粥棚还是不能撤呢。”慕云漪看着苏彦,勾了勾嘴角,“有劳苏将军再破费一番,引出那二人的真实身份。”

苏彦连忙应下:“小事,你不说我也会查清楚这二人。”

“就是,只要公主一句话,哪怕要我这哥哥设上一辈子粥棚他都甘之如饴!”一旁的苏婥捂着嘴,不怀好意地看着哥哥。

苏彦睨了妹妹一眼,“不是嫌这一身行头拘束的很吗,还不赶紧去换掉。”

“我家哥哥可真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啊,达到目的了这就嫌我碍眼。”苏彦摇着头,长叹了一声。

“你这妮子,乱讲什么呢!”

苏婥吐了吐舌头,在哥哥“修理”自己前,从后门溜走了。

之后,这前厅里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之中。

过了很久,苏彦开了口,“云漪,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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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迟来的道歉

云漪,对不起。”这一个道歉已经搁在苏彦心中太久,太久了,如今终于有机会对她亲口说出了。

慕云漪抬起眼眸,轻描淡写:“我方才说过,无事了。”

“不,你不明白,我……”这一句“对不起”,是为沣城的冒名顶替,是为当初东昭皇宫没能好好护着慕云漪逃出去,更是因为当初错信楚婳而误会了慕云漪。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的道歉,我收下了。”

通透如慕云漪,又如何不知苏彦这一句对不起的涵义和分量?然而就是因为知晓,才一笔带过,很多事情既已成为过往,便不要让它出来随风飘摇。

女子清明了然的眼底已经昭示了一切:她都明白。既然她愿意收下,那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苏彦也不是不知趣的,如今想要重新走进慕云漪的心,不可操之过急,于是转了话题,“眼下还早,你我也去粥棚附近看看吧。”

“好。”既然那两个不知来历的男子对自己感兴趣,慕云漪自然也要探个清楚,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却说二人来到城北,方才靠近法慈寺一带,就听得粥棚一带喧闹不止,虽说每日前来排队领粥的百姓日益增多,却总是井井有序的,而此刻这般显然有异。

慕云漪和苏彦相视一眼,加快脚步向人群聚集处走去。

此刻施粥台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苏彦没有冒然闯进去,而是先找了个大爷询问情况。

“大爷,这是怎么了,怎么乱哄哄地一片?”

“等等,我正瞧着呢!”那老大爷回头说了一句,便准备继续瞧热闹,奈何人群太过拥挤,他个子不高什么也看不见,索性放弃了,故而重新转过身,跟苏彦二人聊了起来。

“有人闹事儿啰!”

这老大爷端着碗,也是前来领粥的百姓。

“好端端地怎么闹事了呢?”

“不知怎的,今儿个突然来了两个小伙子,偏说这粥棚施的粥里面掺了沙子石灰,说那施粥之人是黑了心的。”

“一派胡言!”苏彦气愤道,虽说这粥不是他亲自派发的,但找的吴大等人都是靠谱的老实人,再者每天都有左宸他们盯着,糙米都不准掺入,更何况是砂石?

“谁说不是呢,老头子我都连着来了七八日了,那粥软糯的紧,若真有沙子,我们大伙儿又怎会吃不出来?”

“既然如此,打发了他们便是,怎么还让他们还在这里胡搅蛮缠”慕云漪这句话更像是说给苏彦听的,这种手段,在她看来无非是刻意闹事,实在不必跟他们浪费时间,苏彦那些手下解决这种货色总不是难事。

“二位有所不知,那两人声称他们昨日也喝了粥棚的粥,之后回去就腹痛不止,后来来了几位瞧着有身份的小哥儿来想要赶走他们,却不想其中一人竟直接吐血昏厥。”

“吐血了?”

“是啊,这下子那几个小哥儿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不,刚把官府也惊动了。”老大爷指了指人群里官兵穿着的人。

“看来这两个人绝非什么善茬儿。”

“哎,咱们沣城好不容易来了个活菩萨,这下子倒好,平白被人破了脏水!”老大爷愤愤不平。

“活菩萨?你是说安和公主?”慕云漪瞠目结舌。

老大爷自是不明白为何这女子反应这么大,理所当然地接续道:“当然了,安和公主不光给咱们百姓施粥医病,还惩治恶人,这不是活菩萨是什么?”

慕云漪心里真真百味杂陈,短短两日之间,前有人说自己是仙女下凡,后又被说成是活菩萨,她不禁一个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旁的苏彦见她这般面色尴尬,更是忍不住的轻笑。

慕云漪瞪了一眼“始作俑者”,仿佛在说:这一切还不都是你引出的好事!

“好,我们知道了,多谢大爷。”

那大爷叹了口气道:“瞧这样子,今儿个是没得粥领咯!”说罢看看面前这两个穿着不俗的年轻人道:“瞧着你们也不像是跟我们一道来领粥的,小两口是来法慈寺拜佛的吧?”

“小,小两口?!”慕云漪听到后满脸涨红,看了一眼苏彦却发现他没有反驳之意。

“谁说我们是小两口了?”然而她这一句解释却被人群里的吵闹声盖了过去。

“我进去处理,你在这里等着。”苏彦低声说了一句,走进了人群。

慕云漪垫着脚尖,隔着密密实实的人群实在看不真切,但的确有一瘦弱的男子躺在地上,似是十分痛苦的样子。

“不管,今儿个你们必须让安和公主出来给我个说法。”坐在昏倒男子身边的人高声叫道。

来沣城前苏彦就给他的手下耳提面命,切勿冲动惹事,一切低调行事,所以他们此刻只好耐着性子对待这两名男子,“我们方才已经说了安和公主不在沣城内……”

“那我就坐在这里等,等到她出现为止!”

“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一旁的官兵也看不过眼了。

“我无理取闹?那安和公主假仁假义,面上行善积德,却闹出了人命官司,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没理!”那男子非但没有消停些,反倒是更加咄咄逼人。

这时,左宸也看到了人群中的苏彦,穿过人群来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将军,你看这……”

“就是这二人?”

“是,这两日我们盯着的就是他们二人,不想今日怎得竟直接出来闹事了。”左宸也是头疼的不行,搁往常他早就动手收拾了,可在沣城不比在东昭,若动静闹大了,让别人知道这“安和公主”实际上是镇国公府的苏彦,那就说不清了。

见那男子撒泼的模样,苏彦终是安耐不住,“我出现多有不便,你去动手吧。”

“将军,当真来硬的吗……”

苏彦心中冷笑:弟弟都晕过去了,做哥哥的还要在这里喋喋不休地“讨说法”,而不是先带人去医治?

分明就是来此无事生非、信口雌黄的,见他那撒泼耍赖的样子,何况还牵扯到了慕云漪的声誉,苏彦更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把两个人都捆回去!”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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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一眼识破

拥挤的人群,嘈杂的声音已经被慕云漪隔绝于耳外,她愣愣地看向南方,目光仿佛穿过了这座城池的建筑。

想起了那个慕修为自己挡下桑萝之毒的夜晚……

“我们回去罢。”

回过神时,苏彦已经走出人群来到慕云漪身边。

“解决了?”

“是,撒泼打滚的无赖模样。”苏彦蹙起眉头,“我叫人捆回去了。”

“应当没有这么简单。”慕云漪看着眼前这闹剧。

“是,无论单纯想要讹你一笔,还是受人指使,待我回去再细细审问。”苏彦望向粥棚的方向道:“既然事情由我开始,我一定会把这结尾收好,绝不让你名声受损。”

慕云漪笑着摇摇头,“这世间,我在乎的事物很多,却独独不在乎名声,世人眼里我本就是不祥的妖女,如今纵使多一个恶名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在乎,可我在乎。”

二人的目光恰好相遇,慕云漪是那样的风轻云淡,而苏彦又是那样无法言语的心酸。

曾经立下誓言,要保护这个令人心疼的女子,却还是让她独自面对了一切,如今自己姗姗来迟,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次打开她的心。

如果不能,至少让自己陪在她身边吧,像是当初的慕修一样。

面对苏彦炽热的目光和呼之欲出的心意,慕云漪避开了眼神,如今的她实在没有心思去想什么儿女情长的事情,何况自己的心中,早已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空隙再容纳别人了。

“我们走吧。”

二人回到四合院后不久,左宸等人押着闹事的二人也回来了,从小院后门直接被带去了后偏厢。

“将军,那二人被我们分开安置了,那名昏迷的我们让大夫去看了,现下该当如何?”左宸来问请示苏彦。

“另一个还在闹?”

“这倒没有,咱们的人过去绑了他们之时,那胡搅蛮缠的男子反而安定下来不再反抗,任由我们捆着入了马车,就像是……”左宸想了想道:“就像是很乐意被我们带回来一样。”

“罢了,我去看看再说。”苏彦抬脚要走。

“还有……”左宸犹豫着看向慕云漪,“那男子指名要见安和公主。”

“要见云漪?”苏彦不耐,究竟是什么来路,竟誓死要见到慕云漪?

“他要见,便让他见了便是。”这时,苏婥从外面走进来。

“婥儿?”苏彦吃惊地看着妹妹,“那两个男子来历不明,万不能让他们轻易见到云漪。”

“我说让他见安和公主,又没有说让他见到真的安和公主。”苏婥说着,将面纱轻轻拂于脸上,径直走到慕云漪身边:“只要公主不怪罪我冒名顶替之罪便好。”

“对啊!”苏婥恍然大悟,自打见到慕云漪本人之后,就忘了妹妹这个“假”安和公主。

两兄妹看着慕云漪,征求她的意见。

慕云漪自是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先让苏婥假冒自己去打探虚实,之后再作打算也不迟,总之那两人如今也不会跑了。

“嗯,那我就先在这里等候。”

兄妹二人离去后,约么半柱香的时间,苏婥又回来了。

“如何?”

苏婥憋着嘴抱怨道:“别提了,不知怎的,那人一口咬定我不是安和公主。”

“哦?”

苏婥打量着慕云漪,又来回看着自己的衣着装束,“我就那么不像吗?”自己已经着意选了慕云漪喜爱的素色衣着,更戴着面纱,纵然个头没有慕云漪那么高,可是别人也不该知道的那么详细才是。

“除非……”苏婥突然想到了什么。

慕云漪接着道:“除非那人根本就是认识我的。”

“对,不然他怎得一见我,就一通冷嘲热讽,说就凭我也敢冒充安和公主?”

慕云漪瞧着苏婥郁闷到跺脚,不禁笑了起来,“我想他的意思应当是,你瞧着这样温婉娴静,怎么看也不像我这个女魔头,对不对?”

“真的?”苏婥听慕云漪这么一说,眉头果然舒展了好些,“这还差不多,罢了罢了,总有哥哥收拾他的。”

当初这两个女子本是水火不容的,如今竟是可以这样融洽的交谈,慕云漪发觉了苏婥的可爱之处,而苏婥也发现原来自己心里一直是敬佩和钦羡慕云漪的,所以这一次哥哥请自己前来沣城假扮安和公主,她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话又说回来,这两个人究竟是谁呢”

“既然那人已经识破,便也没必要躲躲闪闪的了,我去见见便知。”慕云漪大大方方地走出门去,准备去会一会那人。

方一出门,便看到有人从后院一间厢房走了出来。

见那人慌慌张张,苏婥心奇便叫住了男子“林一,怎么了。”

“回小姐,那昏过去的人竟是……竟是名女子。”

“啊?女扮男装?”

“是啊,我正要去禀告将军。”

苏婥和慕云漪相视一眼,当即决定先去看看这女子。

进入厢房,慕云漪循着内室的床榻靠近,然而当看到那闭眼昏厥之人的一刻,如有惊雷轰顶,差一点失声叫了出来。

怎么会……一瞬间,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在慕云漪的眼前逐渐清晰。

“大夫,她情况如何?有无大碍?”慕云漪紧张地询问一旁的大夫。

“无碍无碍,不过是多服食了些安神的药才晕过去的。”

“她是谁啊?”苏婥从慕云漪的反应来看,已经断定这人与慕云漪必然是相识的。

然而没等慕云漪回应苏婥,她人已经冲了出去。

“哎,你等等我,等等我啊!”苏婥也赶紧跟了过去。

却说另一间厢房内,苏彦和左宸一左一右,围着被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却始终垂着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安和公主根本不在这里!”男子缓缓抬起头,挑衅般地看向苏彦。

苏彦被这目光看得更是气氛,伸手捏住了他的脖子,狠狠道:“说,你找慕云漪做什么?!”

“我不找她,我就找你们。”男子眼里没有丝毫畏惧,反倒是冷笑一声:“还有,你当你是谁?慕云漪这个名字也是你可以直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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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道阻且长

“你竟敢这样对将……对主子说话!”男子轻蔑不屑的语气惹恼了左宸,他一步上前揪住男子的领口。

“你们敢冒充安和公主,我又有何不敢说出真相?”男子依旧面不改色。

“你!”左宸抽出腰间的佩剑架在了男子脖子上。

“左宸!不可。”苏彦阻止道,毕竟这男子身份尚未明了,不可轻易动手。

“主子……”左宸回头看到左宸坚决的目光,收回了剑,“好,现在不能收拾他,至少要让他知道厉害!”说着,左宸捏起拳头朝着男子的面颊就要砸过去。

“哐!”

就在左宸的拳头距离男子的鼻翼只差毫厘之时,这间厢房的房门被推开了,屋内之人皆来不及反应之时,左宸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凌厉的力道抓住扭开,他低头一看身前之人,正对上了那一对充满杀气的目光。

“公主”

“云漪?”

左宸和苏彦俱是一惊。

慕云漪冷冷地将目光从左宸的脸上移开,转过身看向被捆在凳子上的人。

“云铎!”

“姐……姐姐?”

左宸识相地后退了一步,他和苏彦谁都不曾想到,那男子竟然是……顺亲王世子慕云铎?

慕云漪拿出弑月,上前将慕云铎手脚上的绳子砍断。

双手恢复自由的男子双手扶着慕云漪的肩,“姐姐,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这时,站在门口的苏彦和左宸对视了一眼,左宸悻悻然道:“将军……我是不是……差点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苏彦看着慕云漪的背影,回想着她刚才的目光,小声道:“不,你已经做下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这时,苏婥也跑了进来,看到了眼前姐弟相认的这一幕的她同样的瞠目结舌。

慕云漪捧起云铎的脸,肃杀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些许,“云铎,是我,我在这。”说着,她又抓起慕云铎的手腕查看,好在只有一些勒痕,否则左宸的胳膊怕是要被卸下来了。

方才还桀骜不驯的慕云铎,此刻声音竟略带哽噎:“姐,是我不好,这么晚才赶来,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慕云漪心头一酸,摇着头道:“乱讲,我的云铎能够醒过来,就是老天最大的恩典了。”

苏婥是第一次见到慕云漪这样的一面,印象里的她永远是平静的、漠然的甚至是冷酷的,如同一朵带刺的花朵、一只充满攻击性的野猫,而这世子慕云铎,大约是她最大的软肋、最需要守护的人了吧,所以她才会这般的失了“常态”。

苏婥不动声色地瞥了哥哥一眼,以慕云铎这护犊的性子,哥哥这次恐怕是闯下大祸了……

“姐姐,还有碧滢,碧滢她……”

苏彦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手下所说女扮男装之人,就是慕云漪德贴身丫鬟碧滢,心中不禁暗恼:若是他一开始先去看了碧滢,便可认出对方的身份,也就不会闹出这么个误会了,真是阴差阳错!

“我方才已经看过她了,大夫说她无甚大碍,你安心便可。”慕云漪安慰着弟弟,转而又问道:“你们应该在缀霞山庄不是吗?孟漓这家伙竟没有好好地看护你!”慕云漪拧起眉头,颇有怪罪之意。

“姐姐切莫错怪孟漓,我醒来之后明言想要到西穹找你,起初孟漓是如何都不同意的,后来,这不是耐不住我软磨硬泡嘛。”慕云铎嬉皮笑脸,慕云漪最是拿自己没脾气。

“那又为何会出现在沣城?还去粥棚闹事?”一句话也问出了在场其余三人心中的疑惑。

“这说来话长,我和碧滢本是要去西穹寻你,谁想途径沣城时,听闻安和公主就在沣城之内,还大设粥棚、惩奸除恶……我当时就断定肯定不是姐姐你的手笔,虽说如今东昭那皇帝松了口,但你也不会在此时做这般张扬的事情。”

慕云铎口中对于苏彦等东昭之人奉为神明的皇帝东陵巽多多少少有些不敬之意,但是此刻他们却也说不得什么,毕竟这世子并非东昭之人,何况……自己亲自下令将他捆了回来。

慕云漪看着弟弟笑着,眼底都是宠溺,不愧是她的云铎,一下便可分辨这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

“所以你就去闹事?”

“可不睡嘛,管他是谁、做的事情是好是坏,有人冒充姐姐,我又怎能忍下!”慕云铎愤愤地说着,于是我就带着女扮男装的碧滢,去粥棚搅局啦。

“那碧滢她昏迷之事……”

慕云铎摆了摆手道:“嗨!那是她自己多吃了些安神药,做戏就要做足全套嘛!”

“真是胡闹!”慕云漪嗔怪道。

“姐,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呀!”然而,慕云铎随即又挠了挠头,语气弱了下来,“之事我没想到,沣城中人真的是姐姐啊,你何时成了这般喜欢惩恶扬善的侠女了?”

“不,你没有猜错,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我会出现在沣城也是因为听到有人冒充我而来。”

慕云铎眸子重新亮起来,双手合掌一拍道:“我就说嘛,虽说我沉睡了很久,但也不至于连真假姐姐也分辨不出了呀!话又说回来,究竟是何人冒充?又为何要冒充姐姐?”

慕云铎也终于知道,原来冒充姐姐并且抓了自己的人都是东昭之人,而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男子,他方才就看出身份应是不俗,但没有想到他就是东昭镇国公府苏家嫡子,苏彦。

但转念一想,这人平白无故地冒充姐姐,肯定有所图谋,何况听闻早年间这苏彦和姐姐还有过一段纠葛,于是慕云铎看向苏彦的目光里充满敌意。

苏彦被面前这姐弟两人盯得浑身发毛,嘴角僵硬的几乎要抽搐,正要解释点什么,却没想到这两个人默契地站起身来,再不看苏彦一眼,相携而走。

左宸心中暗自窃喜:万幸万幸,看样子安和公主的气都在将军身上,自己现在要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便道:“将军,我去粥棚看看情况。”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苏婥也摇着头,拍了拍哥哥的手臂,无比同情地说道:“哥,道阻且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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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苏醒的世子

姐弟两人一同来到了碧滢的厢房内,大夫已经去开药,奉命照顾碧滢的仆人,见到安和公主的到来,识趣儿的退了出去。

分明不久前才在缀霞山庄见过弟弟,眼下却怎么都看不够似的,慕云漪始终不肯放开弟弟的手。

慕云铎则更是如此,与姐姐的上一次相见似乎已经飘远无比,恍如隔世。

“云铎,你实话告诉姐姐,如今身子究竟如何了?”虽说蛊毒已解,可慕云漪终是不安心,总害怕弟弟会在什么时候又突然不省人事。

“姐姐,我真的已经没事了。”慕云铎拍拍自己的胸膛,“刚醒过来之时确实有些虚弱,但服食了你为我寻回来的元婴血莲后不适感就快速的消退,不过一日,竟觉得恢复如初,那血莲可真是神了!”

“那就好。”慕云漪欣慰地看着弟弟,他的眸子终于不再如死灰一般晦暗。

“可是姐姐,我知道那元婴血莲三年方开一花,更是长在至阴至寒之地,实在是不好得,采摘之人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半路,让姐姐受苦了……”

“傻瓜,姐姐这般为你皆是应该的,何况,若姐姐也有危险,云铎也会这般奋不顾身的为姐姐一搏,不是吗?”

慕云铎闻言,愧疚的心思终于轻了几分,坚定的点点头:“那是自然,若姐姐有难,上刀山下油锅,哪怕是去阎罗殿里闯一闯,我也绝不眨眼。”

“这不就对了,你我之间原就是你为了我,我为了你,所以云铎切莫自责了。”见弟弟气色确实暂无大碍,慕云漪转而问道:“南苍之后发生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是。”出了缀霞山庄这一路,碧滢详细地给慕云铎讲述了,自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一切,慕云铎没有想到这短短的一年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更心痛姐姐一人孤立无援,更是数次颠沛流离,其中之苦无人可知。

而说到太皇太后时,碧滢因着世子刚才恢复,本想先瞒过去以免情绪波动,可是慕云铎太过精明,轻易便看穿了碧滢言语中的躲躲闪闪,终是逼问出了太皇太后的事情。

“姐,皇祖母她……”

慕云漪闭上眼睛,沉痛地点了点头。

除了皇祖母,还有慕修的死,可是碧滢事前已再三提醒,日后见了慕云漪,千万要少提起慕修的事情,因为慕修的死是她心里始终无法释怀的死结。

“那些奸人,我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慕云铎狠狠地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着。

“云铎。”

“嗯?”

慕云漪犹疑了半刻,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收了回去,“没什么,你口渴吗,喝点水吧。”

看着慕云漪心不在焉地为自己倒着热茶,慕云铎神色清明:“姐姐想问我,当初战场上的事情,对吗?”

慕云铎明白姐姐已是克制了许久,从见到自己直到现在才问出当年一事,大约是怕自己回想到当初的事情再次陷入到噩梦之中,为了保护自己才闭口不提。

可是很多事情终究要面对的,这是他作为顺亲王慕霆儿子的责任,更是义务。

见弟弟这般坦然平静,慕云漪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顾虑,问出那些始终困扰着自己的问题:“当初你昏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听闻你去寻找父亲下落,那你可曾见到父亲?”

“姐姐,当时我在军营中,听人来报父亲失踪。我们当时行军已至北羌与东昭边境,而父亲失踪的地点就是北羌南部的九芒山。”

“九芒山?父亲怎会去了那里?”

慕云铎也是无解,“有一天夜里,父亲独自出了营地,而当时一队值夜的士兵不放心父亲,又知道他的脾气,遂不敢冒然上前,便远远地跟着他,然而最后父亲消失在了九芒山一带,那一队其中一人回来报信,其余的人则在那附近搜寻……等等!”

说到这里,慕云铎突然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姐,你们不知道父亲是在九芒山失踪的?”

“毫不知情,当时我在泫音城听到的消息就是你去寻找父亲,也一同消失了。”

“那你是从何处把我救回的?”

“我找到你时,是在东昭境内,所以当时所有关注点都在东昭身上,根本不知……”

“父亲夜里失踪,第二日一早我很早便醒了,见父亲不在营帐内以为在营外练刀,结果刚出去没多久就碰到了那名回来报信的士兵,随后我直接骑马去了九芒山附近,让那士兵回来通风报信,叫援兵随后赶上,支援我。”

“那士兵……要么就被买通说了谎,要么就是在你离去后被灭了口,而后报信的士兵根本不是你见到的那名士兵……”慕云漪细思极恐,好一招偷天换日,真相竟然被掩盖到现在,若是弟弟不醒,所有人都不会知道父亲究竟失踪于哪里。

“怪不得,怪不得我迟迟不见援兵到来,又恐父亲遇险,便先行进入了九芒山!”慕云铎这也才恍然大悟。

“那后来呢?”慕云漪关切地看着弟弟,想知道九芒山里有何发现。

“姐,关键就在这里”慕云铎突然深深叹了口气,眼中写满了沮丧和自责:“进入九芒山之后我就毫无记忆了……”

“怎会这样?”

“就像是……就像是那一段记忆被什么人摘去了一般,我尝试着去想,可是每每开始回想,头就会剧痛。”慕云铎痛苦地捂着头,随之甚至开始不停地用双手捶打自己的脑袋。

“云铎,云铎!不要这样!”看到弟弟这样,慕云漪心疼得不知所以,拦住弟弟的手试图安抚他:“是奸人害你中了蛊,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慕云铎沮丧地抬起头看着姐姐:“可是如今除了我,没有人知道父亲的下落,我已经睡了一年多,终于醒来了却什么都帮不到你……”

慕云漪抚摸着弟弟通红地脸颊,目光柔软:“至少你回道姐姐身边了,这就是上天最大的恩眷。”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你想要吗

“何况,你如今已经说出父亲是在九芒山一带失踪,那今后我们就不会再受蒙蔽了,不是吗?答应姐,不要勉强自己。”

姐姐低柔平缓的声音响在耳畔,慕云铎的气息终于稳定下来,“姐,我答应你。”

“呵,移花接木,瞒了天下人这么久,真是厉害。”

“是啊,当时在军营之中能有那般通天的本事,也只有当时的慕凌了。”慕云铎愤恨地捶了茶几一拳,同姐姐一样,他自始至终没有承认过慕凌的帝位,毕竟那是用下作逼迫的手段,从父亲慕霆手里抢来的王位。

“还有一人。”慕云漪目含深意,“手段比起那位天应帝也是不逞多让呢。”

“姐姐是说,奚太后?”

慕云漪点头道:“不错,咱们这位伯母在前朝后宫的触手密不可数,当初父亲失踪一事,或许她脱不了干系。”尤其是在从贾元夫妇口中得知当初奚太后与父亲母亲当初的爱恨纠葛,慕云漪更是确定此事。

“这个妖妇……”慕云铎听碧滢讲了不少天应帝驾崩后,奚太后母子的所作所为:新皇慕嬴色厉内荏、昏庸无能,而太后则一手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外戚乱政,如今西穹的朝堂已是一滩烂泥,一团污秽。

慕云漪没有打算将奚太后与父亲的因爱生恨告诉弟弟,毕竟他将将好转,尚未完全恢复,告诉他或许会给他增添心内的压力。虽说慕云铎看着总是乐观单纯、没心没肺的,但内里的他心思非常敏感而深重,虽不外露,但慕云漪这个姐姐却一早就洞察到了。父母一辈的恩怨太过复杂沉重,还是未来有何事的时机之时再告知弟弟吧。

“姐,你在想什么?”见慕云漪若有所思地默不作声,慕云铎扯了扯她的衣袖。

“哦,没,没什么,我是在想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但还是要尽快去一趟九芒山才好,看看能否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姐,我也这么考虑,所以醒来之后就已经请孟漓派人去九芒山查探了,若有线索,他会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你我。”

“如此……”虽说孟漓的人皆是本事不俗且可靠的,但是事关当初父亲失踪一事,慕云漪终是不安心的。

慕云铎看出姐姐的担忧,便道:“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若你我亲自前往,必定会惹人注意,不论找不找得到什么可用信息,但被人盯上就不好了,甚至反倒连累了父王……”

“不错。”慕云漪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这才放弃了亲自前往的念头,“那么我暗中再派两批身份干净的人去九芒山调查一番吧。”

“对,如今稳妥为先,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云铎?”弟弟突然转了话题,不知怎的,慕云漪竟一时语塞。

“姐姐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其实方才弟弟那一个“我们”,便实实在在地讲明了,他决议与慕云漪并肩作战的决心,但是慕云漪从来没有将弟弟划入自己计划中一部分的打算,纵然如今弟弟已经苏醒且毫不异于常人,她也不想让弟弟参与。

“接下来……我还没有想好。”

“父亲那便尚无下落,但西穹这边我们却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从弟弟坚定而精明的目光中,慕云漪就知道他必然已经猜到自己接下来的目标,也知道了弟弟的决心。

“云铎,关于那个皇位,你怎么看?”

“皇祖父创下的基业盛世,本该由父王继承,延续西穹辉煌,却被慕凌用不堪的手段夺走,若慕凌是个英明睿智的仁君也便罢了,偏他是个心胸狭隘的逼仄小人,你我身为西穹皇族之后,父王之子女,岂可眼睁睁地看着百姓江山就这样被慕凌一家子亲手毁灭?”

慕云铎所思所云皆是不错,身为慕氏皇族,更是慕霆的孩子,慕云漪兄妹天生就肩负宿命,尤其是弟弟,原本父亲继位,弟弟便该是新一任储君,可是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之后,慕云漪却是犹豫了。

父亲失踪,皇祖母离世,还有慕修……短短一年多,慕云漪就已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生死离别,肩负的使命的确不可辜负,可是一定要兄妹二人一起承担吗?

慕云漪刚刚与弟弟团聚,回想着弟弟过去一年的“不省人事”,她只想要他平安,若是可以,慕云漪根本不想弟弟再参与进来,后面的事情,自己来完成便好。

“云铎,姐姐是问,你自己对于皇位的想法。”

慕云铎一时间有些错愕,似乎在思考姐姐这句话的意思,自己方才所说就是自己的想法,这有什么区别吗?

见弟弟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慕云漪握住了弟弟依旧冰凉的手,“不为慕氏皇族,不为父王和姨母,不为西穹百姓……姐姐希望你自私一回。”

“姐姐?”慕云铎不曾想到,这一番话会出自于从小将西穹和慕氏利益放在最高位置的姐姐口中。

“姐姐只问你,你自己想要吗,那个皇位。”

“我想要。”慕云铎的目色从容而平静。即使这储君之位原本便该属于慕云铎,但有关于皇位的想法,从古至今任何人都是讳莫如深的,而此刻慕云铎说的确实这般坦然。

“姐姐希望你能够平安、快乐、自由,一旦你决定触碰那个皇位,这些就注定与你无缘了。”当初是没有办法,可如今却是唯一一次机会,慕云漪可以让弟弟去做自己的选择,而一旦他选择了皇位,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看着姐姐仍有犹疑的眼神,慕云铎再次肯定的重复了一次:“我想要那个皇位。”是的,不是为了其他人,却是为了你,我的姐姐。

慕云铎知道姐姐这一切皆是为了保护自己,可他也想守护姐姐,从小即是如此。

他眼看着父亲对于姐姐的严苛、眼看着姐姐眼里的失落与要强,以及多年来她承受的苦痛与压力,作为集万千荣宠的世子,慕云铎是多么想要保护姐姐,可每一次似乎都是姐姐为了自己牺牲和妥协。

那么这一次,就让自己来守护姐姐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 四合院生活

“这皇位、这江山已经借给慕凌那一家子太久了,如今是时候物归原主了。”慕云铎目光如炬,仿佛一团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火焰。

慕云漪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下来,她有她的坚持,而弟弟又何尝不是呢?他已经长大了,纵然自己有多么想要保护他,也不能剥夺他对自己人生做选择的权力,既然疼他又怎能以爱之名裹挟他?

何况,在她眼里,弟弟确乎有帝王之相,天资聪颖自不必说,仁厚宽和、坚韧内敛,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起便心怀天下百姓,这样的人做君王才会成为西穹之福。

既然云铎做出了选择,那么慕云漪自己的心中便更加清晰明了,既然弟弟想要,那她即便是拼了命也要帮他夺回来!

过了不到两个时辰,碧滢也醒过来了。

本以为跟着世子来到沣城是“揭穿假货”,没想到一觉醒来却见到慕云漪好端端地坐在床边,登时泣不成声,拉着慕云漪的手,孩童耍赖般啜泣道:“主子可不要再撇下奴婢了。”

“好好好,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先养好身子,不然我有心带你走,你也没力气跟着不是?”

“是,奴婢必定天天盯着时辰喝药,三碗不行,奴婢就喝五碗!”

被碧滢诚惶诚恐的表态逗笑了,慕云漪道:“你跟云铎两个人真是胡闹。”

然而嘴上嗔怪,心里却是暖的,上天总算是仁慈的,带走的那些人几乎要了慕云漪的命,却也留下了这些足以让她支撑着活下去的人。

与其一直活在痛苦地缅怀之中,不如更加珍惜眼前人。

慕云漪姐弟连同碧滢三人就在苏彦的四合院住下了,起初慕云漪是觉得不便的,她潜意识里仍是不想亏欠苏家兄妹太多,尤其是苏彦,怎知这兄妹二人几乎是成日的轮流劝阻挽留。

苏彦一大早便站在了慕云漪的房门前:“现下西穹那边态度未表、时局未明,沣城虽说鱼龙混杂却是最安全的地方,想来你还要在这里住上一些日子……”

慕云漪面无表情:“我没有要出沣城,住客栈也是一样,就不在这里多做打扰了。”

怎料苏婥也从一旁冒出来道:“你看看你们三个人出去住也太惹眼了,你自己还好,可是世子身子尚未痊愈,碧滢姑娘也是……”

慕云漪面色稍缓却仍旧不为所动:“无事,如今沣城外来之人多不可数,我们区区三人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可我们粥棚还在设着,保不齐有人会认出你真身,那时候我们这冒牌货岂非露馅了?”

慕云漪好整以暇地看着苏婥道:“如今你们目的既已达到,若仍想积德行善,大可以换个名头开办粥棚。”

苏婥见慕云漪这般油盐不进,没了主意,又见慕云漪脚步匆匆毫不犹豫,于是咬了咬嘴唇跑上前拦住她,“喂,慕云漪!”

“嗯?”

“我可是为了你才来的沣城,虽说你是安和公主,可怎么说我也是镇国公府大小姐,你,你就这样走了,置我于何地!”

“呃……”这一番话说出来,慕云漪倒真真是不知如何应对了,看着苏婥涨红脸的样子,仿佛是在跟思慕之人诉说缠绵娇怯之语……

转念一想住在这里的确方便,至少有现成的大夫,可随时照看慕云铎和碧滢,后又得知原来这座四合院就是镇国公府苏家在沣城置办的私产,所以这里轻易不会有人上门叨扰,于是慕云漪最终决定就在这里先住下了。

“好,承蒙苏将军和苏小姐盛情,那我们姐弟就多有打扰了。”慕云漪正式对兄妹二人作揖。

苏婥惊喜地眨着眼睛,可随即发现她还是再向外走,便再次拦住她道:“你怎么还是要走呀!”

慕云漪被苏婥弄得哭笑不得:“我去外院练刀。”

苏婥这才觉得尴尬,侧开身子让慕云漪离去。

苏婥得意洋洋道:“哥,人我帮你留住了,你要怎么感谢我!”

苏彦看着慕云漪还未完全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上前一步立马捂住苏婥的嘴巴:“小姑奶奶你乱讲什么呢。”

苏婥挣开他的手嚷嚷道:“我哪里乱讲了,不是你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把慕云漪留住得嘛。”

苏彦又看了一眼,确定慕云漪已经离去,这才松了口气,白了妹妹一眼。

“明明为了她连圣明都甘愿违抗的哥哥,怎么在她面前就这般瑟瑟缩缩、瞻前顾后?”苏婥嫌弃地看着哥哥。

苏彦看着慕云漪背影消失的方向,轻声笑着,似是叹息又似是释然,“因为当初我亲手弄丢了她的心,如今想要再次找回,却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看着哥哥几分失神,苏婥便不再继续揶揄,当初哥哥因家国立场不敢向前,如今他想要为慕云漪义无反顾,而她的心已经不在哥哥这里。

“你还没说,要怎么感谢我呢。”苏婥耸了耸肩,扯开了话题。

“好,下次我与少杨外出狩猎之时,带你同去,你可满意了?”苏婥什么都不缺,苏彦自然知道什么是她最想要的。

“当真?”苏婥眼睛一亮,勾住了苏彦的手臂,“就知道哥哥最疼婥儿了!”

接下来的几日,慕云漪姐弟就住在了苏家的四合院内。除了练功和陪伴弟弟,其余时间慕云漪几乎都被苏婥缠着。

以慕云漪以往的性子,她是绝不会容忍这么一个“黏人精”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但不知何时开始,不论是当日雾隐峰草庐那孟漓素未谋面的徒弟子檐,还是这些天朝夕相处的苏婥,她非但没有排斥,甚至是由心地接受并且感受到他们的可爱之处。

就说这苏婥,慕云漪初到东昭之时,苏婥没少对她表现出不待见,自然了,慕云漪也不屑与这种世家贵族的“娇小姐”相与。

结果如今苏婥晨起过来准时报到,晚膳之后还要缠着她很久,就差与慕云漪同榻而眠了……

碧滢虽说从小就觉得自家主子是世上最美好的人儿了,外界传言不过是对她的误会和诋毁,但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这镇国公府的苏家大小姐也会被主子迷得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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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乞巧节灯会

慕云漪自小被养在宫里,身边并没有什么同龄人相处,虽说偶尔弟弟云铎会溜进宫里来找自己玩,但终究男女有别,加上慕云漪要强的很,从不会同他说些什么悄悄话。

现如今她倒当真尝到了有一个妹妹跟在身边的感受,苏婥整日黏着她说些私房话儿,慕云漪从一开始的事不关己到后来的认真聆听,甚至会忍不住去主动的宽慰她、开解她,短短半月,两个人倒真像是形影不离的亲姐妹了。

每每苏彦看到妹妹围绕在慕云漪左右的样子,羡慕得眼睛都快瞪直了。

“云漪,明日便是乞巧节了,听闻沣城也有拜七仪式,晚上集市灯会,热闹得紧呢!”

“哦。”慕云漪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原本兴冲冲地苏婥,见慕云漪这冷淡地样子就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惊呼道:“你不想去吗?不好奇吗?”

“不想。”

“那可是乞巧节的灯会夜市哎,有花灯猜谜,有糖人儿,还有巧果吃!”苏婥两眼放光,从小到大最期待的便是每年的这些个节日集市,其中又以乞巧节最甚,毕竟哪个闺阁女儿不希望能拥有牛郎织女间那般坚贞不渝的爱情呢?虽然传说中牛郎织女每年只得见上一面,但恰恰是这样突破重重阻碍依旧能够持之以恒的爱情,才最能打动少女的心。

慕云漪却是毫无兴趣,出生起就没见过娘亲,小时候父亲又对自己疏离,所以逢年过节对她来说不过意味着一场索然无味地宫宴仪式罢了,甚至在她的内心,是抗拒节日的,因为听小宫女小太监曾说过,宫外过节都是合家团聚,而自己却从未体会过那种感受。

再者,所谓乞巧节便是少女们要向七姐“乞巧”,祈求能够像传说中的七姐儿一样柔淑端慧、心灵手巧,但事实上慕云漪对于这些女儿家必修的东西几乎是一窍不通。

当年太皇太后早早地安排了宫里顶好的教习嬷嬷,教导慕云漪女红点茶、焚香插花,谁知慕云漪对这些女儿家修习的玩意毫无兴趣,甚至可说是嗤之以鼻,太皇太后无奈,又着人叫她琴舞书画,她仍是不甚上心,正愁着这女娃“不学无术”之时,她的皇祖父万献帝发现,每每自己在下棋之时,小孙女在旁边总是看得津津有味,有一天他将小孙女抱在腿上教她认棋盘,习棋局,没想到她早已无师自通,懂得了棋规,还说的头头是道。

于是万献帝开始教导孙女棋艺。若论棋艺,万献帝已是罕有的圣手,他更为小孙女请来了绝世国手,慕云漪亦是天赋异禀,短短两月已经突飞猛进,更是在她六岁时就破了一盘困扰无数棋手的棋局。她觉得棋盘中的“挡并顶爬关冲跳、飞镇挂爬断跨空”,俨然一个微小的战场,一子一步皆是学问,她近乎痴迷上了棋盘中的对弈。

而慕云漪一手飘逸洒脱的书法则是她长大后才练就的。她从小就耐不住心性去习字,所以她的字只算是看得过去,她也只当写字识字是她看史书兵法的工具罢了。

直到那次自己人生中最惨烈的失败——由于冲动冒进,她不仅损兵折将,自己身上更是留下一道无法痊愈的疤痕。

被父亲训斥之后,她被禁足在王府,痛苦失意的她强迫自己戒掉骄躁冲动的心性,于是尝试各种办法,后来发现习字真真是可以使人静心、磨练心性,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除了练武看书,便是在房内习字,后来真的练出了一手好字。

可是她擅长的这些都与这乞巧节格格不入,何况她最惧怕人多的地方,想一想夜市中人山人海、摩拳擦掌的场景……她就浑身发毛。

苏婥丝毫不理会慕云漪满脸抗拒的意思,勾着她的手臂撒娇:“哎呀,你就陪我去嘛,整日窝在这院子里都要发霉了!”

“让你哥陪你去。”慕云漪豪不搭岔。

“我哥怎么能一样呢,这可是乞巧节哎,跟男子去多无趣!”

慕云漪斜眼看着几乎要蹭到自己身上的苏婥,实在是耐不住她这软糯的恳求,最后只好应下了她。

“好了好了,陪你去便是。”

苏婥喜上眉梢,眼里还暗暗透过一丝精光,“一言为定,明儿晚上不见不散啊!”说罢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到了乞巧节这晚,方用过晚膳,苏婥便急急地拉着慕云漪出了门。来到沣城中央的主街街口,苏婥朝着人群中一人招手高呼道:“哥哥,哥哥,我们在这儿!”

慕云漪这才看到,原来苏彦也在。

“苏将军怎么也在?”

“啊,是这样,今儿早上哥哥听闻我要跟你来乞巧节灯会,说如今沣城鱼龙混杂不放心,非要跟来,那我说不过他便由着他了。”

“既然你哥陪你……”慕云漪便知这根本是两兄妹“早有预谋”。

苏婥看到慕云漪萌生离开之意,立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央求道:“来都来了,你就一逛逛看看嘛!”

又一想,自己确实答应了苏婥在先,离开的确扫兴,正好一会借此机会,跟这兄妹二人商讨一番自己之后的计划,犹豫计划中需要苏婥帮忙,慕云漪无论如何也是要跟她那哥哥一同商讨的。

“那咱们进去吧。”

见慕云漪妥协了,苏婥回头朝苏彦作了个鬼脸,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哥,你远远地跟着我们便好,别来打扰我们逛集市啊!”

“知道了,我的大小姐!”

这沣城的乞巧节灯会的确热闹,天还未全部暗下来,原本宽阔的大街上已经被人流围得是水泄不通。

慕云漪不禁暗暗皱起了眉头,可是看着身边苏婥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不忍搅扰,便硬着头皮跟她挤进了集市之中。

还没走几步,苏婥已经左手一个七仙女面人儿,右手一盏喜鹊纸灯,苏彦还来不及付钱,她又指着前面的摊子大叫:“哇,糖葫芦!”扯着慕云漪的袖子冲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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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被掳走的公主

凑近看了一圈,选了最大的一串糖葫芦,苏婥才心满意足的向下一个“目标”前进。

“你不吃吗?”见慕云漪手里空空如也,苏婥很自然地将手中的糖葫芦伸到她嘴边道:“你尝尝,可好吃啦。”

慕云漪笑着摇了摇头,她一向不喜吃过于甜腻的东西。

“我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可是从小母亲就不让我吃街边小摊的东西,有一次哥哥偷偷买来给我吃,被母亲发现了还罚我和哥哥一日不准吃饭。”苏婥小声嘟囔着。

或许连慕云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默不作声跟着苏婥的同时,嘴角已经不经意的微微上扬。

看着苏婥蹦蹦跳跳的背影,慕云漪是欢欣、甚至是向往的,或者寻常家的女儿就该是这个样子,欢脱明艳,时而娇羞,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和向往。若自己真的有一个妹妹或是女儿,慕云漪一定要把她呵护成这样才好……

“云漪,你发什么愣呢,快跟上呀!”

再回过神时,苏婥已经站在前面的小桥上,回身举着糖葫芦向慕云漪招手,“你站在那里等我,我这就来。”

慕云漪左右避开人群,终于靠近了石桥,苏婥一把拉过她,“来这里!”

两人站在石拱桥中间的位置,慕云漪发现上桥来站着的人越来越多,不解道:“怎么不走了?”

“一会儿有烟火表演,我都打听好啦,这座桥看烟花是最好的,咱们早点来占位置呀!”苏婥忽闪着大眼睛,得意地说着。

慕云漪听到“烟花”两字,一时间有些失神,那些回忆再一次不可控地闪现在眼前。

岁初元宵佳节,东昭上陵城,凤鸣大街的元宵灯会热闹非凡,那时,慕修还在身边。当晚为了给贾妍儿和慕修制造相处的机会,自己趁着灯火暗下之时来了一招移花接木,却不想这一举动竟是激怒了一向不外露情绪的慕修,那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发脾气,也是自己第一次意识到,看到慕修失望和失落地目光,她的心会疼。

“啊,那是静姝!”苏婥冲着桥头不远处一个姑娘招手,但对方似乎并没有看到她。

“云漪,我去和静姝打个招呼,你在这里等我。”

“我陪你一起去吧。”看着四周人山人海,慕云漪有些不放心。

“没事,我马上就过来,好不容易抢了这极佳的位置,你可占住了别乱走啊!”苏婥说着,不等慕云漪回应就钻进人群了。

慕云漪目光寸步不离地跟着苏婥的身影,直至她走到那姑娘的身边,二人看着年纪相仿,两人相见彼此都欣喜不已,想来是相识已久的故人了。

“那是我沣城一位世伯的小女儿静姝,世伯每次一家来上陵城,静姝都会住在我家府上,所以自小便跟婥儿亲密。”

不知何时,苏彦站在了慕云漪身后。

“哦,原是如此。”两人单独相处,虽说身边人流不息,慕云漪还是有些尴尬,于是看向小河的远处不再说话。

一阵河风吹过,虽亦是夏日,但晚间还是有些沁凉之意,但方才苏婥拉着自己出门的急,自己不曾带上外褂披肩。

正想着,慕云漪的肩头被披上了披风,低头一看,黛蓝色锦布,眼熟得很,同自己当初从苏彦披风割下来的那块残布样式一模一样。

见慕云漪盯着披风沉思,苏彦几乎是有些激动地问道:“你还记得,对吗?”

慕云漪知他指的是什么,只淡然道:“镇国公府家用的布料皆有苏家族徽的暗绣,我自是记得。”

见她这般装糊涂,苏彦只笑了笑,再了然不过:这就是他认识的慕云漪。

慕云漪随即想把披风脱下,归还给苏彦,却被苏彦制止了,“就穿着吧,我被人群挤得燥热,拿在手上反而累赘,当是帮我分担一下。”

话说到如此,慕云漪也就不再拒绝,她下意识地看向桥头的方向,怎料苏婥和那姑娘已经不站在那里,于是她心头一紧四处张望,发现她们在稍远处一个香扇摊子前。

“无事,左宸在那边,跟着她们的,你安心便是。”

慕云漪心下失笑:原来当初自己自作主张给贾妍儿和慕修制造机会,如今也被别人来了一招“偷龙转凤”。

突然,河边的灯火逐渐熄灭,旁边有人高呼道:“哇,快看呐!烟花就要开始了!”

随着这一声提醒,四周本就人头攒动,这下子开始变得更加混乱拥挤,一大波百姓向桥上挤过来。

苏彦和慕云漪之间也被冲散开了些许距离,苏彦下意识大喊:“云漪!”

“我没事。”

然而慕云漪话音未落,她就感觉到自己被一个突如其来且极其霸道的力度拉到了一边。

混乱中那人拉着自己逆着人群横冲直撞的向外跑去,借着微弱的暗光,慕云漪看到了那人的侧颜,竟然是他?!

东昭大皇子,莫衍!

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慕云漪竟有一丝迷惘,鬼使神差般的,甚至没有抵抗。

终于来到了一个人群相对没有那么密集的巷子里,莫衍开了口:“这个很碍事。”

不等慕云漪回应,她身上的披风被莫衍一把拽掉,无比嫌弃地扔在了一边。

“喂!”慕云漪正要去捡,怎么说这也是别人的,要归还的……

然而莫衍却强有力得再次拉住了她,“上去。”

“啊?”

慕云漪的手还没碰到地上的披风,自己就已经被莫衍扯着跃身跳起,挣脱无果,为了保持自己的平衡,慕云漪无奈也只好追随着他的方向,二人无比默契同步地在屋顶壁瓦上点踏、飞跃,任夜风不停地在耳边噗噗的略过。

停下来时,两人已经站在了一间三层酒楼的屋顶之上。

而此时此刻,慕云漪向远处眺望,方才所站石桥已经与自己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慕云漪怒视着面前又一次“从天而降”的面具男,她怎么能忍受自己这般被动,而且是被强行带到了这么莫名其妙的地方。

“莫衍,你究竟要做什么?”

第二百六十章 屋顶观烟花

“嘭!”

火星冲上夜空,第一簇烟花绽放开来,随后簇簇烟花争先恐后地炸裂,漆黑的天际霎时溢彩流光。

“看焰火。”莫衍指着天空中的烟花,耸了耸肩仿佛慕云漪是在明知故问。

“我是问,你怎么会出现在沣城?”慕云漪此刻可没有心思欣赏烟花,趁着一簇烟花炸裂后的空档继续问道。

“路过沣城,正巧赶上这乞巧节,便来瞧瞧。”莫衍无比坦荡地用手划过地面上的人群商贩。

慕云漪狐疑地看着他道:“哦?我竟不知大皇子殿下还喜欢这女儿家的节日。”

“非也非也,我……”莫衍突然转过头看着慕云漪,似笑非笑地说道:“只是对你感兴趣。”

轻佻,放荡!慕云漪看着莫衍,心里第一时间就只浮现出这两个字,自己又怎能让这登徒子看了笑话去,于是她神色平平、不恼不愠,接着道:“云漪何德何能,又岂能烦动大皇子亲自到此。”

“听闻安和公主在此‘惩奸除恶’,觉得与我所识公主判若两人,一时心奇,便来瞧瞧。”

“那不知大皇子瞧得如何?”

“自是不出我所料。”莫衍言语中多少透着些得意,“那搭粥棚的人,不是你,活抓奸恶之人,亦不是你。”

“哦?大皇子如何这般肯定?”慕云漪似乎来了兴致,扬起眉毛,与莫衍对视。

“那些贼人被捉,幕后之人手段虽狠却不毒,绝不是出自公主之手,至于粥棚,公主就更没有这个闲情雅致了。”

慕云漪面上不作回应,但暗地里却不得不承认,这莫衍对她的了解,还是极为精准的。

揪出令沣城百姓头疼的恶人乍一看像是慕云漪的手臂,可那手段太过“正派”,绝不是她的习惯,若她真想管这些闲事,这些人死后绝不可能被留“全尸”,至于粥棚,慕云漪更是没有这么张扬的行善癖好。

见慕云漪心有所思、默不作声,莫衍又接着补了一句:“不过……”

慕云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孙大夫被挟持,应当出自公主之手。”

幽暗的灯火之下,慕云漪看向莫衍的眸子里颇有些惊异之色。

“看来,我猜得不差。”

慕云漪没有正面回应他,“既然有了结论,大皇子可以去做旁的事情了。”

“来都来了,沣城的乞巧灯会自是要看看的。”

“所以呢?”

“只可惜如此良辰美景,我却孤身一人,实在是心有不甘。”莫衍言语中仿佛十分无奈。

“那有何难?自古沣城出美人,大皇子寻一佳人实非难事。”二人之间你来我往,慕云漪丝毫不落下风。

“美人易找,佳人却难寻。”莫衍突然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

慕云漪不以为意,“想来大皇子眼界忒高,才这般难寻。”

“我的眼光一向是高的。”

“那希望大皇子快些找到心中佳人。”慕云漪不欲继续在此停留,无端消失,苏彦和苏婥只怕是要担心了,也不知为什么,竟跟这莫衍在这屋顶上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谁知就在慕云漪要翻身跃下屋顶之时,却被身后的莫衍一把拉住,慕云漪回头看向莫衍,终于有些不悦。

“我已找到佳人,所以见她与别的男子在石桥相会的时候,自是要不择手段地把她掳走。”

“你……”慕云漪再怎么迟钝也听出了莫衍言中之意,虽说她一向不把他的话放进心里,但这话说的实在有些暧昧了,“你在胡说什么?”

“我怎是胡说,再美的女子终究是俗物,唯有公主才是在下心中伊人。”

“谁跟你说这个!”慕云漪皱起眉头,对于莫衍这孟浪的言语行为,极为不耐。

莫衍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紧紧拽着慕云漪,“那公主说什么?”

“我跟他,不是在相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但是说出这句话之后,慕云漪就立即后悔了,这分明像是在……

果然,话音一落,立即被莫衍“歪读曲解”了,“哦?公主这是怕我误会,同我解释吗?”

“真真没见过你这般厚颜之人!”慕云漪这一句怒斥恰好焰火的炸裂上掩盖,无奈如她不欲继续与莫衍纠缠,怎奈他手如铁钳,她根本挣脱不开,于是另一只手准备抽出“弑月”反攻脱身了。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见慕云漪摸出弑月,莫衍竟立即松开了手,这猝不及防地一个动作,令原本就在向后使力的慕云漪一下子失去重心,急急向后退了数步,加之原本就站在屋顶边缘的她,一脚踏空,向楼下栽倒跌去。

就在慕云漪意识到大事不妙,却找不到着力点恢复平衡之时,莫衍又猛地向前,一把拦住她的腰,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慕云漪虽恼羞成怒,但别无他法,只好由着莫衍稳稳得将她接住,转身一圈将她让回到安全的地带。

这时,又是几簇焰火在空中盛放,流光映照在两人的侧颜之上,随后仿佛时间凝固下来,那一瞬慕云漪甚至有些迷惘,仿佛在莫衍的眸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是……”

几乎脱口而出,那个日夜思念的名字,慕云漪抬起手指轻轻地伸向他。

直至指尖触及到那冰凉的面具,慕云漪才随即清醒过来,这个男子是莫衍,是东昭大皇子东陵爝。“嘭!”

伴随着又一簇烟花的绽放,慕云漪立即站稳甩开了莫衍的手。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莫衍启齿轻笑,却引来慕云漪狠狠地怒瞪。

莫衍随意地坐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

慕云漪不再多言,与他并排坐下,之间刻意隔开了一人的距离。

“怎么样,沣城观赏焰火的好位置可不止石拱桥一个。”

莫衍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慕云漪,却见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庞被烟花映照,忽明忽暗,却始终不带任何情绪,没有欣喜亦没有憧憬。

“我以为女子都喜欢这东西。”

莫衍面朝烟花绽放的方向,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嗯?”

“公主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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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沣河放灯

“烟花绽放的那一刻,的确很美,却转瞬即逝,这样短暂的绚烂美好,毫无意义。”

下一刻,慕云漪的面前被黑影挡住,她诧异的抬起头,未及开口,莫衍的披风已经被他双手一抖,披在了她的肩上。

“知道是晚上还穿这么少。”口吻竟似嗔怪。

“喂,方才是你说披风碍事,给我扔了。”慕云漪越发觉得这个喜怒无常的面具男真真是难以捉摸,负气的她正要把莫衍的披风摘下来,却再次被他按住。

“别人的披风碍事,我的不会。”

已经懒得跟这个泼皮无赖讲道理,不想又被他拉起来一齐跃下屋顶,“既然不喜欢,我们就不看。”

慕云漪已经习惯了这一晚被莫衍“拽来拽去”了,索性跟上他的步伐,灵巧地点踏在各个可堪当做落脚点的地方。

最后,两人停在了城北河畔。此河自南向北,直穿沣城,故名沣河,是沣城百姓们赖以生存的母亲河。

因而每逢年节,百姓们便会在河面上放河灯许愿,他们认为没有什么比向母亲河许愿更为灵验的了。

“来这里做什么?”

慕云漪环顾四周,这会子大多百姓摊贩都去城南看烟花了,北边河畔已经没剩什么人,只剩下零星几个河灯。

“这里清净,你从来不喜人多,今日竟主动跑进最拥堵的石桥上去。”

的确,方才在集市的人山人海几乎要了慕云漪的命,除去有任务在身,否则她绝不会让自己置身于拥挤混乱的环境之中。

如此想着,慕云漪猛然看向莫衍,与他相识不久,见面更是不过几次,怎么他对自己这般了解,方才这一番话更是说的无比自然。

似乎看出慕云漪眼中的狐疑,莫衍耸了耸肩道:“我也不喜欢人多,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你去屋顶。”

莫衍长久以来都是独来独往,加上那样的身世过往,与自己一样不喜人多,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

看着河面上莲灯嫣红,烛光摇曳,倒是好看得很,慕云漪顺势在边上坐了下来。

“喏。”

慕云漪转头,莫衍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似的,拿来两个莲灯。

“大皇子也信这个?”慕云漪忍俊不禁。

“信与不信,入乡随俗罢了。”

慕云漪笑着接过一盏莲灯和火折子,“是啊,成愿终是要靠自己的。”

然而将灯芯点燃的那一刻,无数的画面再次冲进她的脑海。

见慕云漪迟疑的面容,莫衍停下道:“怎么?”

“无事。”说罢,慕云漪若无其事的蹲下身子将点燃的莲灯轻轻放在了河面上,心中默念四个字:愿慕修安。

“想到了什么?”莫衍在一旁亦将莲灯放在河面上,朝慕云漪莲灯的方向拨弄几下,很快,两盏莲灯距离越来越靠近。

“一个人。”

“公主曾经放过河灯吗?”莫衍没有追问那是何人,无端转了话题。

“放过一次。”

慕云漪突然觉得今晚的一切都与当初上陵城元宵夜那么的相似,有繁华喧闹的集市,拥挤的人群,有夺目的焰火,有飘曳的河灯,唯独,没有了他。

慕云漪看着远方不知何处,似是跟莫衍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那时候他还在。”

说罢,她立即收敛和情绪和目光,起身背对河面:“走吧。”

“公主很想他吗?”没走几步,慕云漪身后传来他不知情绪的疑问,

“大皇子,似乎管的太多了呢。”

莫衍轻笑作罢,“公主要回去了吗?”

“不然呢?”自己已经“消失”这么久了,回去还要找个说辞搪塞苏家兄妹,总不能跟他们说,是跟他们东昭大皇子在一起吧。

“回苏家那个四合院?”

“看来大皇子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那宅子不好,搬出来。”

“如何不好?”慕云漪看着这奇怪的面具男,怎么就这般喜欢多管闲事?

憋了半天,莫衍才说了一句:“堂堂西穹公主,怎可日日和东昭勋贵之家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哦?那大皇子也是东昭的人。”

“一则,我可不是东昭人,何况,我同你是盟友,怎能相提并论。”莫衍振振有词。

果真是“强盗逻辑”,慕云漪不欲与他多言,继续向回走。

“这附近的沣和巷,有我一处宅子最是安静不过。”莫衍凑近她身边,“不若公主住过来,如何?”

“多谢大皇子邀请,不必。”慕云漪回绝地毫不犹豫。

“我那虽说不大,住下你们姐弟还是绰绰有余了。”

慕云漪看着莫衍,突然觉得这戴着面具看不到面容的人真是深得可怕,居然连慕云铎来到了沣城他都洞悉地一清二楚,“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跟着我?”

“公主怕是想多了,我不过是恰好路过沣城。”

“但愿如此。”

“那公主是答应了?”

“没有。”

莫衍陪着慕云漪一路回去,直至靠近苏家四合院的转角,慕云漪开口:“就到这里吧。”

“怎么,怕被某人看到?”莫衍不怀好意地挡在了慕云漪面前。

经过这一晚的相处,慕云漪已经对莫衍的言语见怪不怪了,反倒是扬首迎上他的目光,挑衅般说道:“我自是没什么怕的,只是大皇子若被人看到,还是被东昭的朝臣,只怕不妙吧。”

莫衍启齿轻笑:“牙尖嘴利。”

“小姐,小姐是你在那里吗?”

这时,四合院大门的方向传来碧滢的声音,慕云漪下意识地想要回应,但又顾及莫衍在此,“你……”

谁知一回头,莫衍已经消失在阴影之中,慕云漪心道:这人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小姐,是你吗?”碧滢的脚步越来越近,试探的问道。

“是我!”慕云漪整理一番情绪,走了出去。

碧滢拉着慕云漪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她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哎呀,可算找到您了!您这是去哪了,方才苏将军和苏小姐回来,说您不见了,可把奴婢急坏了呢!”

“哦,灯会人多杂乱,我与他们走散了。”慕云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么晚了,咱们快进去吧,喝碗热乎乎的甜汤暖暖才好!”

“等等。”

“主子,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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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心照不宣

慕云漪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叠起递给碧滢道:“将这披风收好。”

碧滢记得今儿晚膳后主子和苏家小姐出门走得急,并不曾带外褂披风,且看这披风的颜色样式,分明是属于男子的……

只是慕云漪没有说,碧滢便不会多问,甚至连探究的眼神都不曾显露,只将披风抱在怀里,跟着慕云漪向院里走去。

进了四合院,苏婥应声出来,跑到院子里看到慕云漪终于松了口气,转而又睨了她一眼嗔怪道:“这么久你竟去哪儿了,可把我和哥哥急坏了!”

“你哥哥他……”慕云漪左右望了望。

“他见你没有自行回来,便又出去寻你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那石桥混乱的很,烟花燃放之后,我和苏将军就被人群冲散了,最后人群拥挤实在难以挪动,我便想着结束了再与你们集合,谁想到最后便找不见你们了。”慕云漪有些心虚地编着谎话,幸好夜色黑暗,院子里苏婥看不清她的目光。

“原是如此,罢了罢了,你无事便好,我们进去吧。”苏婥拉过慕云漪,又对院子里几名随从道:“你们出门去寻寻哥哥和左宸他们,见到了边说云漪回来了。”

“是,小姐!”

苏婥提出要一起等哥哥回来,慕云漪便对碧滢使了个眼色,叫她先回房去了。

却说苏彦这一头,从四合院到主街的这条路他细细寻了个遍,仍没有慕云漪的影子。

不知不觉地,苏彦已经从城南找到了城北,这时亥时的梆子被打路过的打更人敲响,大街上已几乎没有百姓在外面。

“究竟在哪里。”苏彦摇了摇头,眼下只能回去看看左宸他们有没有消息了。

就在转身的一刹,他瞥到了街巷角落里一个熟悉的物件。

他快步上前拾起确认,果然是自己的披风,在石拱桥上他分明将这披风披在了慕云漪身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家的四合院在城南,而此刻靠近城北,并不是石桥回去的经由之路……

“难道云漪遇到危险了……”握着披风的苏彦左右张望,静谧夜色中的墙院,让他更为不安。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他戒备地回身一看,原是自己手下之人。

“将……主子!”情急之下,那随从差点脱口而出叫将军,“慕姑娘回来了!”

“什么?是真的吗?”苏彦上前一步抓住随从的手腕。

随从点头再次确认道:“是,属下亲眼看到慕姑娘回来的,所以小姐才让属下出来寻您。”

“快回去。”已顾不得更多,苏彦掉头就向四合院跑去。

前厅里,苏婥边吃着甜酪,边絮絮地说着后来乞巧节上的所见所闻,以及她那手帕交静姝同她讲的沣城奇事,可半晌却发现慕云漪总是心不在焉地样子。

“云漪,你是累了吗?”苏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慕云漪回过神来,她自然不能坦白是因为那个奇怪又执拗的面具男而走神,于是顺着苏婥的话道:“嗯,街市上走了一晚上,有些倦了。”

正巧这时苏彦回来了,进门口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前厅来,见到慕云漪一切无恙,才定了心。

“云漪,你回来了。”

“是,集市人多,我同将军走散,焰火结束后便自己回来了。”慕云漪这是今晚第三次说谎,她强忍下心中的不适感,毕竟莫衍的身份实在是难以解释。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迷路了,便出去寻你。”

“没有,石桥回四合院的路并不难找,大约是你我在人群中错过了,让苏将军担心了。”

“无妨,你安全回来便好,时辰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吧,婥儿也快去吧。”

“好,将军安。”

“哥哥安。”苏婥与慕云漪一同走出前厅。

这时,方才跟随苏彦回来的那随从走进来道:“将军,您这披风脏了,属下替您拿去后院浣衣房吧?”

苏彦看着那占了地上灰尘的披风,神情复杂,“丢了吧。”

“啊?”那随从有些诧异,虽说这披风确实有些脏了,但毕竟还完好无损,且这件是此次出行沣城前国公夫人给将军新裁的,扔了岂非可惜?自家将军可一向不是个奢靡浪费之人……

“丢掉。”苏彦又重复了一遍,“不要让任何人再看到它。”

见主子口吻是少有的严肃,那随从哪敢再多嘴,立即应下,捧着披风退了出去。

苏彦来到慕云漪所居院门前,恰好看到她屋内的灯火被熄灭。

转身的一刻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平安归来就好。”

第二日一早,苏婥便来到慕云漪门前叫她一同去用早膳,本想回绝了的,但苏婥告知世子慕云铎已经早早醒来去了膳厅,慕云漪这才跟着苏婥一同出了屋。

来到膳厅,果然看到弟弟坐在一旁,正在跟苏彦谈论着什么,慕云漪纳闷:平时叫云铎早起,堪比登天摘星,怎得今儿个竟然这么早。

“姐姐,今天你可是起晚了哦。”慕云铎见慕云漪进来,有些小得意地冲她笑道。

慕云漪一脸了然:“无利不起早,若不是太阳打西边起来了,便是你有要紧事情做。”

被识破的慕云铎,不满地吐了吐舌头,便继续低头喝汤。

慕云漪和苏婥坐下后,饭桌上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苏彦和慕云漪似乎都刻意地避开彼此的目光,心照不宣的谁都不曾提起前一晚乞巧节的事情。

苏婥看出这气氛的尴尬,开口打破了这安静:“方才说到世子有事要做,我倒是好奇,能让世子为之早起的究竟是何要事?”

“我一会要与苏将军一同去粥棚。”慕云铎回答道。

“去粥棚?”只喝了几口清粥的慕云漪放下碗筷问道:“做什么”

慕云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这不是前几天来沣城时,坏了姐姐的名声嘛,没想到姐姐竟真的在此……”

“哦,所以世子要去粥棚解除误会。”苏婥明白过来。

“是啊,怎么说我也是肇事主,当然要亲自出面澄清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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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速之客

“不必,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误会便误会罢。”慕云漪满不在意,比起什么名声之事,让弟弟出去抛头露面才是慕云漪真正介意的事情。

“那怎么行,虽说这粥棚是苏将军设的,但到底是借着姐姐你的名号,我可不能白白毁了你的名声,左不过是去说句话的事,姐姐你便放心吧。”说着,慕云铎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对苏彦使了使眼色道:“苏将军,我们走吧。”

“好,不如把碧滢姑娘也叫上吧。”苏彦也站起身,私心里他更是希望慕云铎如此,毕竟事关慕云漪声誉,且归根结底此事是由苏彦引起的。

“我早就跟她说好了,此刻她应当已在门外候着了。”慕云铎生怕遭到姐姐再次阻拦,一溜烟便跑了。

原来弟弟和碧滢二人早有打算,竟还瞒着自己,然而慕云漪却出奇的平静,没有再说什么。

“哥哥、世子,你们走好。”苏婥起身目送二人出去后,又坐回位置上。

见慕云漪始终心神不宁地看着世子离去的方向,苏婥安慰道:“云漪,不要担心了,他们不过是去粥棚演一出戏罢了,没有多少人知道世子的身份,再者还有我哥在他身边呢。”

“好。”慕云漪只能应下,她太了解弟弟,倘若自己执意不肯他去,他内心会一直不安的。

用过早膳,慕云漪便起身回房去了,苏婥看出慕云漪昨夜定是没有休息好,便没去缠着她。

回到房门前,当慕云漪推开门的那一刹,她便觉察出屋内的一丝异样,本能性地她一手放在弑月上,一手护在身前。

下一刻,慕云漪疾速冲了进去,想要看看是什么人竟胆敢潜入自己的房内。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她没有想到:一个人正大大方方地坐在床前的木凳上,根本没有逃跑或是躲避的意思。

“你在这里做什么?”慕云漪收回了警惕,但是对于这不请自来的闯入者自是没什么好语气。

潜入她房间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一夜“掳”走她的莫衍。

“我在等公主回来呀。”莫衍执起圆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递给慕云漪,俨然一副他才是这里主人的样子。

慕云漪推开茶杯,双手撑在桌上瞪着莫衍道:“我是说,谁让你来这里的?”不仅出现在苏家的四合院,更是出现在自己的房中,这个莫衍也太乱来了。

面对慕云漪凶神恶煞的眼神,莫衍一手托着下巴,状似无辜地看着慕云漪,“公主不肯去我那,没办法,我只好主动来这里找公主了。”

瞧他这个样子,慕云漪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本想大声呵斥,却又怕引来其他人,只好便压低声音丢了两字:“无赖!”

莫衍嬉皮笑脸,双手抱拳道:“承蒙公主肯定。”

慕云漪彻底不同他继续这个话题,“找我何事?”

“无事便不能来看看公主吗?”

“好,那现在看到了,大皇子请回吧。”慕云漪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公主还真是狠心呢。”莫衍却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这里本就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公主是怕,我被苏彦发现?”

慕云漪丢了一记白眼,好端端地他怎么又拿苏彦说事,“不论被谁发现,你的身份总是无法解释的。”

“那有何难,说我是公主的贴身暗卫便可。”莫衍刻意加重了“贴身”二字。

“你当别人是傻子吗?”慕云漪丢了一记白眼,她自小独来独往,除了曾经身边的慕修,她永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如今凭空出现一个人,谁会相信。

“云漪,云漪!”这时,苏婥的声音在外面院子响起来。

慕云漪明显紧张起来,对莫衍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了句:“快躲起来。”

莫衍一个翻身,躲在了内室立柜的后面。

见慕云漪没有回应,苏婥又试探地唤了一句:“云漪,你在休息吗?”

“哦,没有。”慕云漪再次看了一眼内室,无甚破绽,便推门走了出去,“怎么?”

“静姝来啦,昨儿晚上我就想引你们认识啦,只不过后来不见你,她就先跟着家仆回去了。”

“哦,那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好,那我先去前面陪她了,你快些过来哦!”

苏婥欢欢喜喜地走了,慕云漪转身关上门,松了一口气。

这时,传来内室角落的一声轻笑。

这下子慕云漪更是不气不打一处来,“你笑什么!”

“公主刚才紧张的样子,仿佛……仿佛偷情被发现。”

“你!你胡说什么!”自己这般小心翼翼还不是因为这个无赖闯进来。

莫衍继续笑道:“公主且想想,你我男女共处一室,一有人来,公主便慌张失措,立即让我躲起来,不像偷情像什么?”

慕云漪一步冲进内室,杀气腾腾地站在莫衍面前,“你再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莫衍立即抬起双手道:“公主,别生气嘛。”

慕云漪却是不气了,自己越是恼羞成怒就越是正中他下怀,于是轻嗤道:“瞧大皇子倒是深谙此道,躲避时这般驾轻就熟,想来是常常偷入良家女子的卧房,没少躲在什么阴暗的角落里罢。”

“怎么,公主这是在吃醋?”

“我吃醋?!”

“公主安心,除去公主的闺房,我从不曾私自进入其他女子的卧房。”

慕云漪彻底放弃跟这没皮没脸的面具男交流,“我还有事,大皇子请自便。”说罢转身离去。

反正自己这屋内也没什么要紧机密的东西,莫衍虽然擅自闯入,但他绝不敢真的暴露自己的行踪,既然驱赶不走,便由他去罢。

苏婥在前厅招待静姝,慕云漪则在一旁作陪。

这是个同苏婥一样天真烂漫又教养极好的姑娘,虽说慕云漪只是在听,因为那些插花焚香之类的话题她并不感兴趣,可看着这两个小姑娘脸上纯净的笑容,她觉得内心有一处地方在被慢慢的填补,不知不觉地,她的嘴角也微微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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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像你的眼睛

晌午,苏婥留静姝一同用了午膳,午后静姝才离开。

送走静姝,苏婥对慕云漪道:“说了一早上的话,这会子倒是有点倦了。”

“那你回房歇息一会吧。”

“你呢,不回去养养精神吗?”

“不了,方才吃得有些腻住了,我在院子里克化克化。”

苏婥不做多想,便自个儿带着婢女回房去了。

慕云漪想到方才自己卧房里的身影……虽说这么半天了,那面具男也该走了,但慕云漪不想即刻回去,独自留在了前厅。

没过一会,慕云铎和碧滢也回来了。

“姐姐,我们回来了!”

“云铎,碧滢,你们两个无事吧?”慕云漪站起身迎上去。

“主子你就放心吧,你在沣城百姓的眼里啊,如今就是以德报怨的活菩萨!”碧滢喜盈盈地上前靠在慕云漪身边。

“怎么?”

“这还要归功于咱们世子这舌灿莲花的本事。”

慕云铎坐下喝了一口茶水,接着眉飞色舞地讲起今日粥棚发生的事情……

起初刚到粥棚,便有百姓认出慕云铎和身边的姑娘便是当日闹事的兄妹,随即便有好事者上来询问。

“你们当日不是被安和公主的人捉回去了吗?”

那男子一番刻意提高声音的话,吸引了周围更多百姓的目光。

慕云铎见状,便顺势高声说道:“当日都是误会,原是我家妹妹自个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把我们带回去之后,公主不仅找了大夫给我家妹妹诊病,更是开了药,这不,她现已大好。”

一旁碧滢也应和道:“是啊,都怪我贪凉又贪嘴,方来沣城便吃坏了肚子,安和公主不仅不怪罪我们错怪冤枉了她,反倒是以德报怨,公主真是个大好人呐!”

百姓们见这兄妹比之当日确实气色红润,全然不像是被胁迫才有这番言论,何况其他百姓们吃了粥棚的粥并无中毒之迹象,于是纷纷道:“公主真是心地善良的活菩萨……”

说罢,慕云铎还沉醉在自己为姐姐塑造的形象里,可慕云漪担心的却是他这般张扬行事,会否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看出姐姐的担忧,慕云铎安慰道:“姐姐安心,我们在外是有一番强装打扮的,何况我消失这么久,没有多少人能够认出我身份的。”

慕云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能希望当真没有人能够注意到这对“肇事兄妹”的真实身份了。

“怎么不见苏将军呢?”

“他同我们在外面用过午膳后,便去面见沣城城主了,应是东昭那有事要他相谈。”

慕云漪想起之前苏婥所说,苏彦此次是借着奉命来沣城办事,才得以趁机在此“不务正业”。

“姐姐,这午后闷热的紧,我先去换身衣服。”

“嗯,去吧。”慕云漪站起身来,“碧滢,我们也回房间罢。”

然而刚走到房门前,换好衣服的慕云铎也追了过来,“姐姐!”

“怎么?”

“今儿在集市上给姐姐买的。”慕云铎伸出手来,竟还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慕云漪从弟弟手掌心接过来,“石榴手钏?”

慕云铎挠了挠头道:“我不会选这些个女儿家的物件儿,只是路过这小摊子,看这手钏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红彤彤的,就像……就像姐姐的眼睛,所以就买下来送给姐姐。”

红得像她的眼睛……很久之前,慕修也对自己说过相似的话。

那一年除夕清晨,泫音城飘着鹅毛大雪,慕修从外归来,叩响了慕云漪房门。

推开门,少年垂着眼眸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捧红梅。

“这花,红得像你的眼睛。”

那是慕修来到顺亲王府的第二年,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姐姐,你不喜欢吗?”慕云铎见姐姐发愣,还以为她对这东西不感兴趣。

“怎会,姐姐喜欢得紧。”说着,慕云漪便即刻把手钏戴在了手腕上。

“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有错!”

“正好我有事同你说,既然你来了,就坐一会罢。”慕云漪指了指院子里树荫下的石凳。

“好啊,不过这会外面还是闷得很,咱们进屋去说罢。”说着,慕云铎便自顾自得向屋内走去。

慕云漪在弟弟身后,没由来的,心中一阵紧张,只是还不及阻拦,却见他已经推开了门,于是慕云漪也立刻跟了上去。

进了屋,慕云漪紧张地左看看、又望望,并无甚异样,这才安下心来,看来那面具男已经离开了。

“姐姐你看什么呢?”

“哦没,没什么,碧滢,你去端两碗凉茶来吧。”

“是,主子。”

碧滢离开后,慕云铎坐在姐姐身边,问道:“姐姐要同我所讲之事,可是与西穹那对母子有关?”

“正是。”

慕云漪从胸口内袋里拿出一张药方递给慕云铎,“这便是慕凌驾崩的真正原因。”

慕云铎醒来之后听闻慕凌已经驾崩,震惊之余便猜想定然与奚太后脱不了干系,此刻看着这药方,便明白过来,“是那妖妇?”

“不错,皇祖母临终前给了我半张药方,后来我去找无庸先生将这方子整体写出,那妖妇以为杀人灭口、毁掉药方就万无一失,却不曾想皇祖母偷偷弄到了这半张药方。”慕云漪说道这里,冷笑一声:“无庸先生还原整副方子,半张足以。”

“所以,这将是我们揭露那妖妇罪孽的关键筹码!”慕云铎双眼一亮,“姐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我原本是要去缀霞山庄看看你,既然如今你我已经重逢,下一步,我该回泫音城了。”

慕云铎注意到姐姐说的是“我”而并非“我们”,急切道:“姐姐这是何意,我必是要同姐姐一起的。”

“我知道,那日明白你的心思之后,我就改变了计划,会与你一同夺回父亲的江山。”

“既然如此,姐姐为何还要撇下我?”慕云铎十分不解。

“姐并非要撇下你,而是这第一步,须得由我来做。”慕云漪无比严肃地看着弟弟,继续道:“而你要做的,便是先隐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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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易容秘术

慕云铎看着姐姐那不可动摇的目光,心终是沉下几分,“那姐姐回到泫音城后,预备怎么做?”

“进宫。”

“什么?”方才淡定下来的慕云铎,听到这俩字又几乎跳脚,“姐姐,我没听错吧,你要进宫。”

慕云漪却是风轻云淡:“不接近奚太后,又怎么揭穿她的面具和阴谋?”

“不,不行,就算你功夫再好,要藏匿于宫中不被发现,怎么可能,宫里那些禁卫内侍又不是吃白饭的。”慕云铎环抱着胳膊,立即否决了慕云漪。

“我本就没有准备藏起来。”慕云漪耸了耸肩,无比坦然。

“不隐藏着,难道你还光明正大的进去?”慕云铎伸手去探了探姐姐的额头,“姐姐,你没糊涂吧?”

“没大没小。”慕云漪睨了他一眼继续道:“我是要进宫,但没说要以我这身份进宫啊。”

慕云铎终于知道姐姐意欲何为,“姐姐要假扮他人身份?”

“不错。”

“还是不妥,姐姐你从小于宫中长大,就算宫里已经撤换了一大批宫人,但遇到那些经年老人儿还是能认出你的,更不用说碰到那对母子……”

“所以我不仅要换身份,还要换掉这张脸。”慕云漪轻点着自己的鼻尖。

“易容?”慕云铎想起这古老的秘术。

见弟弟终于参悟,慕云漪点了点头。

“面上易容将原本的相貌特点隐去就已是不易,何况那妖妇精明得很,要做到万无一失、毫无易容痕迹恐怕更是难上加难。”慕云铎提出来种种问题,接着道:“何况如今该去哪里找会这易容秘术之人?”

“精通易容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镇国公府苏家大小姐苏婥。”

“苏小姐?”慕云铎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那单纯无邪的苏家大小姐竟会易容?”

“你可知当初东昭北境藩王齐璋意欲谋反,苏婥亲自易容潜入北境,做细作三月之久竟无人发现,所以你之所见皆是她的表象,她不仅心思细腻、有勇有谋,更是当今世上为数寥寥的易容秘术的圣手。”慕云漪一番话中,不乏称赞之意。

慕云铎心中暗自惊叹,原来这镇国公府不仅有苏彦这年少有为的将军奇才,还有一位足智多谋、精通易容的小姐,苏家真真是不简单呐。

“如何,没想到吧。”慕云漪料到弟弟会有这番反应,毕竟苏婥会易容之事,知情之人本就不多,何况她看起来根本一副贵族出身的娇小姐罢了。

“既如此……也罢,那让我先验看一番,若易容之后我都只能辨出几分,那便准你去了。”慕云铎噘着嘴,他知道姐姐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自己无可反对,只好佯装强硬地讲了最后一个条件。

“好好好,自然是先要过我的云铎这一关。”慕云漪心下稍安,原本她便想到弟弟必然会拒绝,虽说这不会影响到她最终的选择,但她始终希望弟弟是能够接受的,毕竟今后,是她与弟弟两个人并肩作战。

“苏婥,我可以进来吗?”

正在院子里树下纳凉的苏婥,见慕云漪过来,立即起身放下了手中的戏本子,迎了上去。

“云漪你来啦!”平日都是苏婥主动去慕云漪的院子找她,今儿个倒是难得,慕云漪自己找上门来,苏婥一时间新鲜的很。

“快坐快坐。”苏婥拉着慕云漪坐在树荫底下,招呼来婢女道:“檀儿,快去再盛一碗酸梅汤来。”

“是,小姐。”

檀儿下去后,慕云漪便开门见山道:“苏婥,此番前来,我有一事相求。”

苏婥虽说离了上陵城后,少了高门贵府的规矩拘束,成日里蹦蹦跳跳的,但她毕竟出身苏家,且多次蛰伏险境之中,察言观色的能力自是不会褪去,所以打慕云漪方才进院子的那一刻起,苏婥便知她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比起以往同母亲见到的那些高门官眷们,成日要带着面具虚与委蛇,如今相处下来,苏婥更欣赏慕云漪这样有话直说的性子。

“奇了奇了,什么事竟能让安和公主相求于我。”苏婥打趣着笑道。

慕云漪正要开口,檀儿端着酸梅汤上来了,“公主请用。”

苏婥见慕云漪这般严肃,便知事情不简单,便打发了檀儿下去,随后道:“你且说说,究竟是何事?”

“我想请你,帮我易容。”

“易容到不是难事,只是好端端地,你要易容做什么?”

“我要回宫。”

一个“回”字,苏婥便知慕云漪说的自然就是西穹的皇宫了,“你要到那奚太后身边去?”

“是,唯有接近她,才能彻底扳倒她。”慕云漪坦然。

这下苏婥反而迟疑了,虽说苏婥并非西穹之人,但对于西穹现况还是略有耳闻,那宫闱朝堂内的纷杂混乱比之东昭更甚,尤其是当今把持朝政的奚太后,不仅城府极深而且心狠手辣。

慕云漪见苏婥面露犹豫,追问道:“可以帮我吗?”

“云漪,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如今奚太后当权,你冒然进宫,实在太过危险。”

“事到如今,我别无选择,西穹皇权落入奚太后的手里,我慕氏王朝百年基业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我身上流着皇室血脉,绝不能看着我皇祖父的江山就这样断送在这一队母子手上。”

苏婥看着慕云漪从容而无畏的目光,沉默了。虽说苏婥不愿慕云漪冒险,但她知道作为皇室之女身上背负的责任和使命,西穹之于慕云漪,就如同东昭之于苏彦,但凡这个国家有一丝污垢瑕疵,他们都会拼了命的去守护、去战斗,义无反顾。

“就算我答应,我哥哥若是知道了,也决计不会同意的。”苏婥无法,只好拎出哥哥当挡箭牌。

“我知道,苏彦不会答应。”

“对啊,哥哥不答应,我也别无他法。”苏婥摆了摆手,无论如何此事都要跟哥哥商量之后才能定夺,否则哥哥若是知道自己答应相助慕云漪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岂不是要拧断她的脖子了……光是想想哥哥那眼神,苏婥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二百六十六章 改头换面

“我答应。”

苏婥和慕云漪循声望去,竟是苏彦从院子的拱门外走了进来。

“哥哥,你怎么……”苏婥迟疑地站起身,她没想到哥哥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干脆地答应了?

“方才我来找婥儿,在院外不经意听到了你们二人的对话,抱歉。”苏彦大方的走进了院子,来到石桌旁。

“苏彦……”慕云漪也没有想到,他会这般爽快的让苏婥出手相助。

苏婥只当他是没有听清楚事情的全部过程,急急地拉过哥哥的袖子道:“哥,你知道吗,云漪易容是要进西穹皇宫,进皇宫哎!”

“我知道。”苏彦无比了然。

“知道你还……”苏婥看着哥哥,瞠目结舌,哥哥应该比自己更明白那西穹的皇宫是个什么狼窝虎穴。

“因为,这是她想要做的事情。”苏彦转而看向慕云漪,“对吗,云漪?”

慕云漪笑了,哪怕是曾经二人相爱之时,慕云漪也只有心动的感觉,从不觉得苏彦是懂她的,而这一刻,是第一次,她觉得苏彦是真真切切地了解她了。

“谢谢你,苏彦。”

苏彦看着慕云漪舒展的眉眼,心头那一团阴翳顷刻消散,如获新生、重见天日。

自从在沣城与慕云漪重逢,苏彦曾无数次问自己,多年来他自诩深爱慕云漪,可是他自以为是的付出,真是是她需要的吗?

苏彦一心只想着以自己的方式帮她、护她,可却忽略了一点——她,终究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肩负的使命甚至远远超于自己,苏彦的责任只在于忠君爱国,而慕云漪是慕氏皇族之人,是太子慕霆的女儿,整个西穹,就是她的宿命。

所以苏彦突然明白,她要的不是保护,而是理解和支持。

苏婥努了努嘴,哥哥都已经放话答应了,自己还有什么可托辞呢?

“还好我未雨绸缪,来沣城时随身带了些易容所需的花粉、琼脂和刮刻刀具,但还缺了几样材料,却也不是什么稀缺物件儿,沣城大街上应该不难买到。”

“你写下来,我这便去采买。”苏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苏彦脚程倒真是快得很,不过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将苏婥交代的这几样奇奇怪怪的东西摊在桌上,“你且看看,可有什么遗漏的?若是不够,我再去买。”

苏婥看着满满一桌材料,扶着额头道:“你瞧瞧云漪那巴掌大的脸儿,别说不够用了,买了这么些她要扮个一年半载都够了……”

“那便好,有备无患。”

果然是办慕云漪的事情,哥哥当真是十二分的“用心”。

“既然时候还早,不若今儿个就试试吧。”慕云漪见东西齐全了,便想先实验一番,也可以让云铎心里多放心些。

“好,那我这就准备起来。”

然而苏彦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妹妹,等待想要见证她为慕云漪换脸的过程。

“咳咳,哥。”苏婥微笑着提醒苏彦,他的任务完成了,他可以离开了。

苏彦知道妹妹进行易容时的规矩,除了她自己和被易容者,绝不可有第三人在场,于是无奈的砸了咂嘴,“得,卸磨杀驴说的就是你了。”

慕云漪一下子笑出了声来,“苏将军国之栋梁,怎得妄自菲薄,将自己比作驴呢?”

闻言,苏婥也捧腹笑了起来。

苏彦说出口才意识到这比方是把自己栽进去了,慕云漪这么一笑,他更是满脸涨红,“你们,你们赶紧开始吧,我去喂马了。”说罢仓皇而逃。

“瞧瞧我哥,堂堂云麾将军,但每每在你面前总是这样张皇失措、语无伦次。”

慕云漪只笑了笑没有接话,苏婥也知她对哥哥的心意已不似从前,便不再多说玩笑,理了理原料和工具,准备倒模。

虽说易容之术从调制用料到手法都十分繁琐,但许久没有施展易容之术的苏婥,从看到这些上好的药末、花粉和胶脂起,内心就抑制不住兴奋。

苏婥在院内升了小炉,用计量药秤将每个原材料秤出,与平时嬉笑打闹的小丫头不同,这时的她动作麻利、手法娴熟,不过小半个时辰,那小铜锅里的液体就熬制成了粘稠的胶糊状。

“好了,我们进去吧。”苏婥端着小炉,同慕云漪进了屋。

待锅里那些肉色的“浆糊”稍稍冷却后,苏婥让慕云漪坐在梳妆台前,正式开始“换脸”。

易容术里最难的是易容成某个人的样子且惟妙惟肖,而慕云漪所需便简单的多,只要遮盖住她原本的外貌特征,完完全全变成另一副面孔便好,如此便只需“改”而不用“仿”。

外面已近黄昏,苏婥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遮盖慕云漪耳后的刀疤。

两人都没有用晚膳,碧滢和檀儿知道自己的主子们正在进行“大事”,便在院外头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大功告成!可还满意?”苏婥在一旁抱着双臂审视自己的“作品”:她将慕云漪的五官整体修改得柔和了许多,比如她原本英挺的鼻梁此刻虽说依旧玲珑小巧,但鼻头圆润不少,再如那双薄唇,被雕琢成了微微上扬的翘唇,那她那入鬓的剑眉被苏婥着意修成了女子中最为常见的柳叶眉。

慕云漪睁开眼,借着梳妆台上的烛光,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如斯陌生,她用手指缓缓触摸自己的面颊,那柔软而温热的感觉又分明让她知道这的确是自己没错。

接着,她更大胆了些,试着牵动嘴角,铜镜里的“女子”立刻回以同样的笑容,终于,她接受了自己新的面容。

“只是我的眼睛……”此刻慕云漪的面容的确再找不出她原本样貌的丝毫痕迹,但是她赤红的双眸实在太过特殊,任何人看到都会起疑。

“这个我自然也有法子,你瞧。”苏婥拿出一个小玉瓶,这药水每日清晨双眼各滴上一滴,然后用帕子热敷半柱香的时间,你的瞳色便会与常人无异,但切记只能维持十个时辰。

第二百六十七章 保护好自己

晚间,慕云铎方才从外面回到府里,虽说姐姐再三嘱咐他不要常常出去抛头露面,可在床上躺了一年多的他,如今可算见好,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要再碍着床。

前脚进房间,后脚门又被扣响。

“谁啊?”

“世子,奴婢来送甜汤。”

在外面走的闷热,此刻正缺一碗冰凉爽口的甜汤,慕云铎心情大好推开门,果见一个婢女端着托盘。

慕云铎揭开汤盅的盖子,两眼发亮:“是冰镇雪梨汤?”

“是呢,公主还特意吩咐放了雪耳和蜜渍山楂,生津消暑是最好的了。”那婢女伶俐得回道。

“这是姐姐做的?”

“是。”婢女将汤盅稳稳地搁在桌上。

“奇怪,晚膳时,姐姐和苏家小姐都不曾用膳,我当她们有要紧事,怎么这会又给我送来甜汤……她人呢?”慕云铎狐疑,一晚上没有见到姐姐了,怎么这么巧自己刚一进门,她就送来了甜汤。

“公主应在她房中。”婢女低眉顺眼地说着。

“那我去看看她,若是让我知道她晚上只用了这冰凉的蜜羹,瞧我怎么收拾她。”

慕云铎刚迈了大步出去,却听身后的婢女轻声笑了起来。

他立即停下了脚步,莫名地回过头看着婢女,“你笑什么?”

婢女却不说话,仍在轻笑。

慕云铎这下子心中不耐,这苏家的婢女也太不懂规矩了。

他步步走进,心道这丫头看着眼生,仿佛并不是前几日拨给自己的使唤仆人。而这婢女不躲不闪,反倒迎着慕云铎的目光。

难道……慕云铎警惕起来,劈掌迎面迫近女子的印堂,女子见势轻易而利落地避开。

果然有问题!慕云铎料定此人根本不是什么婢女,紧接着再次伸手向她的手腕处,想要控制住她。

却见女子一个伶俐地转身,打开了慕云铎的手,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两人对视着,而女子也始终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你是谁?夜晚冒充苏府婢女,究竟有何阴谋!”

“怎么,才过一晚,我们云铎就不认姐姐了?”

话音入耳,慕云铎惊得后退一步,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女子,方才那一刻声音竟是和姐姐一模一样。

冷静下来他才回想到姐姐下午所说的易容之事,“你……你是……姐姐?”

“看来,连你都认不出我,那我更是一百个放心了。”女子如释重负。

慕云铎连忙走近,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陌生”的女子,圆巧的鼻头、弯弯的细眉、粉红丰润的嘴唇,除却身高之外,分明没有半点姐姐慕云漪的影子。

“这太不可思议了。”慕云铎仍觉不真实,从桌上拿过烛台凑近女子的脸,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俨然就是另外一张女子的面容,而且他着意看了耳后,姐姐那一道疤痕也消失不见了,于是慕云铎仍旧充满防备:“你真的是姐姐?”

“如假包换。”女子说着凑近慕云铎,掩口轻声耳语几句。

却见慕云铎的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青……

“说好的再也不提小时候的事情了,你怎么又讲出来了!”慕云铎控诉着眼前的人。

“没办法,若不说些只有你我才知道的‘童年趣事’,你又怎么肯相信我呢……”慕云漪无辜地摊着手。

慕云铎这下十足十信了眼前的婢女就是易容之后的姐姐,他上前围着慕云漪转了一圈,感叹道:“神了,真是太神了,连我都看不出来。”

“我早说了,莫看苏年纪轻轻,却是当今精通易容之术的个中翘楚。”关于苏的手艺,慕云漪是早有见识。

“样貌和疤痕也便罢了,可姐姐你的眼睛……”慕云铎盯着姐姐的眸子,虽说依旧灵动水润,但瞳色却分明与常人无异。

“这多亏了苏为我调制的药水,只消滴进眼中,瞳色即会变化。”

“哦,怪不得,那方才你的声音……”慕云漪的声音低淳且带着些许神秘,而方才扮作婢女进来之时,那声音分明是柔婉清甜的,以至于慕云铎根本没有往姐姐身上联想。

“这个嘛,只要我控制好自己的气和,变个声音又岂是难事,从前在宫里你应当见过口技人献技才是。”

慕云铎虽然见过那些江湖艺人献技,却没想到姐姐也能将口技变化之术掌握的这般炉火纯青,慕云铎挑了挑眉毛贼兮兮道:“姐姐,你换了声音倒是蛮好的听。”

“臭小子你说什么!”慕云漪趁势就要去拧弟弟的耳朵。

慕云铎见状赶紧后退一步,捂住自己的耳朵岔开了话题:“姐姐,莫说我了,就算是父王、母妃亲眼见到你,也未必能辨出你真身来!”

然而刚说完慕云铎便后悔了,提到下落不明的父王,姐弟二人都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姐姐……”

慕云漪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我也暗中派人去九芒山及北羌了,相信很快便会有音信的。”

慕云铎摇了摇头急切道:“我是说,一定要你亲自去吗?或者可以让其他人去?或者还有其他办法”

慕云漪知道弟弟担心自己进宫后的处境,但她别无选择,只有自己才对皇宫、对那一对母子以及所有朝臣宫人了如指掌,换了任何人,恐都难以成事,何况这一去的确艰险,自己都未必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又岂能让他人去冒险?

慕云漪轻轻握住弟弟的手,沉下声音道:“你放心,姐姐会保护好自己。”

一句话安慰了慕云铎恐慌的心境,亦打开了他童年的记忆盒子……

小时候,与慕云铎不一样,姐姐独自住在宫中,每当他进宫看到姐姐孤零零的身影和落寞的眼神,都会默默地拉着她的手,而慕云漪看到弟弟目光中的心疼时,总会对他说:“你放心,姐姐没事。”

后来慕云漪进了军营,慕云铎总是借机去看望姐姐,有一次看到姐姐浑身是泥土和血,却被父亲严厉的批评呵斥,父亲离开后,慕云铎冲进军营拉起她的手,“姐姐,我带你走。”

而慕云漪却拉住了弟弟,摇了摇头,忍着嘴角的伤口对他挤出一丝微笑:“你放心,姐姐会保护好自己。”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深夜登徒子

猝不及防地,慕云铎突然抱住了慕云漪,与小时候不同,年幼的小世子总是赖在姐姐怀里不肯松开,而如今,已是七尺男儿的慕云铎是将姐姐护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下,“我会同你一起。”

尽管姐弟感情向来很好,可是自从两人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这般亲密的接触过了,“我的云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呢。”

慕云铎将头埋在慕云漪的肩上,良久,却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姐姐,我离不开你……”

这闷闷的一句话却猛烈地砸击着慕云漪的心,她的目光开始松动、湿润。

“好,姐姐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从慕云铎处出来时,已近亥时,碧滢掌着灯陪同主子回到自己的卧房。今日碧滢得知这“陌生人”就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主子慕云漪时,也着实吓了一跳。

其实碧滢并非第一次见识到苏婥易容的本事,早在当初慕云漪第二次去黯缈洲之时,为了顺利离开东昭去出海,苏婥曾出手相助将碧滢易容成慕云漪的模样,在公主府假扮安和公主,但此刻看到慕云漪完完全全换了一张从未见过的脸,还是叹为观止。

快到房门口时,慕云漪吩咐碧滢道:“去打几桶热水吧,我要沐浴。”虽说苏婥已经将不适感降到最低,但终究是别扭的,趁着还没有回西穹,且让自己的“真颜”再见见天日罢。

碧滢离去之后,慕云漪推门的一瞬,清晨那股异样感再次出现,然而这一次慕云漪没有发作,毕竟此刻自己可不是慕云漪的模样了,不若来个将计就计。

进去之后她作浑然不知状,假装成苏宅的婢女,将桌案的烛灯点燃,随后拿着一支蜡烛进了内室,将床头的灯也点燃,同时察觉到那人就站在内室的柜后角落,一模一样的位置……果然还是那个无聊的面具男。

慕云漪猜得没错,角落之人刻意屏住了呼吸,她无比庆幸这易容之术竟然今日就发挥了效用——瞒天过海,此刻倒是可以打发那个登徒子了。

于是她转身向门口走去,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就这么走了吗?”

慕云漪一惊,但笃定那个面具男肯定没有认出自己,于是想要快步离开房内,出去之后混入仆人之中,谅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现身。

就在即将踏出门槛的一刻,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时候,慕云漪面前已经被一个高大的黑影挡住。

“这么晚了,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慕云漪把头埋得底底的,控制着声音道:“这位英雄认错人了,奴婢,奴婢是府里的婢子。”

“哦?是吗?”

“是,是,英雄饶命,绕了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说着,慕云漪企图绕开男子,逃出门去。

而男子又岂会让她离开,顺势将门关上,一手撑住了门框。

“你……”慕云漪做着最后的挣扎,装作惊恐地看着男子,而面前戴着面具的这男子除了东昭大皇子莫衍,还能有谁。

“听惯了公主叫我大皇子、面具男,此刻骤然改作‘英雄’,倒有些不适应了。”

慕云漪不吭声,但心知肚明,自己到底是被这面具男识破了。

莫衍俯身在慕云漪耳边轻轻道:“我竟不知公主还有这个癖好,喜欢扮作他人的样子,不过这样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你这个登徒子!”慕云漪恼羞成怒,抬起手就朝着莫衍双眼插了过去,却被他熟门熟路得竖掌隔开了。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公主。”莫衍后退了一步,靠在门边轻笑道,却没有给慕云漪一丝离开的余地。

“你怎么认出来的?”慕云漪不服气地看着他,心中实在好奇,连弟弟和碧滢都看不出,这面具男究竟是怎么识破的?

“天机不可泄露。”莫衍故作神秘的摇了摇手指。

慕云漪心中突然打了个激灵:难道是……自己的眼睛恢复本色了?她猛地来到梳妆台前,借着灯火仔细观察铜镜里的自己,可是铜镜中的眼眸分明还是深褐色,与常人并无差别啊!

这该死的面具男究竟是怎么发现的,若自己当真有什么致命的破绽,之后进了宫岂非也会让那妖妇奚太后察觉?想到这里,她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等着莫衍,“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易容毫无破绽,而我识破亦不是靠双眼。”

“那是什么?”

莫衍悠哉悠哉地走进慕云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是靠这里。”

“鬼话连篇。”慕云漪放弃逼问,罢了罢了,管他如何看破的,自己已经懒得跟他继续说话,若他再不走,只怕碧滢过来就要发现了。

“已近深夜,大皇子若无事请回吧。”相似的逐客令,早晨慕云漪就已经下过一次,难道这整整一天,莫衍就根本没有离开?

莫衍如同看破了慕云漪的心思,随即道:“公主的卧房清净安宁,是个小憩的好地方,不想一觉睡醒已是晚上,于是便想着索性等公主回来了,打个招呼再走也不迟。”

若不是怕惊动外面的人,慕云漪真想狠狠地教训这个嬉皮笑脸的浪荡子,但她终究是忍住了,“既然打过招呼了,大皇子可以回去早些休息了。”

“可是怎么办呢,下午睡多了,此刻倒是不困了呢。”莫衍直接坐在了登上,捧着脸颊巴巴儿地看着慕云漪。

“与我何干?”慕云漪咬牙切齿,天知道她已经快忍不住了。

这时,窗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很快碧滢的声音传来:“主子,热水打好了,奴婢服侍你去沐浴吧!”

“哦,你且在外面等等,我正在更衣。”慕云漪生怕碧滢进来,虽说是自己的贴身心腹,但若是撞见自己和这面具男深夜共处一室,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身边的莫衍却是无动于衷,好整以暇地看着慕云漪,见她惊慌失措,甚至眼露笑意。

“你还不走!”慕云漪压着声音,气急败坏地看着莫衍。

第二百六十九章 屋里进老鼠

慕云漪和莫衍在昏暗的烛光下对视着,屋内陷入了沉寂。

许是半天没听到动静,碧滢觉察到似乎不大正常,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主子,好了吗?要不要奴婢帮忙?”

“不必,我马上出来。”

“哦,那主子快些,奴婢怕放好的水又凉了。”

慕云漪咬着嘴唇,心下一横:罢了罢了,随这浪荡子了,自己出去便是。

于是她站起身,再不看身后那面具男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莫衍也悄声站起。慕云漪留心着身后的动静,心道这面具男终于要自觉离开了吗。

怎料莫衍却是静步来到慕云漪身边,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那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公主。”

慕云漪不予理会,只是眼镜也不眨地目送他赶紧离开。终于看着莫衍走到开着的后窗旁边,慕云漪欲松一口气的时候,莫衍又转过了头。

“公主不必费心模仿寻常女子矫揉造作的声调,我更喜欢公主原本的声音。”

“你!”慕云漪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手,想要随手抄起一个花瓶丢到莫衍那张面具上,然而慕云漪发作之前,莫衍已经翻出窗外,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慕云漪满腔怒火,打开门绷着脸对碧滢道:“走吧。”

碧滢方才隐约间听到了主子的叫声,于是下意识地朝屋里头瞧了一眼,但并未看出什么端倪,于是转身赶紧跟上了快步去浴房的慕云漪。

浴房屏风内水雾氤氲,慕云漪浸泡在浴桶内若有所思,碧滢替她梳着浸湿的长发,亦是心有所想。

最后碧滢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主子,方才怎么了,奴婢听到您叫了一声。”

“哦,没什么,屋内有一只老鼠。”

“啊?!”碧滢惊得手中篦子掉到了木桶中,“老鼠?”

“是啊,讨嫌得很,方才本想捉住它挖了眼睛、刨了心肝,结果被它跑了。”慕云漪恨恨地说着,指甲抓着木桶边沿“咯咯”作响。

“哦,跑了啊?”碧滢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这才挽高袖子将木梳重新捞了起来,“好端端地屋里竟有老鼠,怪不得主子会大叫一声了。”

“嗯,是啊,明日一定要把门窗关紧,省得再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溜进来。”

碧滢完全听不出主子口中意有所指,随口应和着,想的完全是另外一码事:明儿个一定要同苏家院里的管事讲讲才好。

之后的几日,苏宅里倒是风平浪静,慕云漪每天回到房间都会戒备地将屋里每个角落查看一遍,好在那个浪荡子没有再出现,碧滢也只以为是主子担心又进了老鼠,不疑有他。

说来也奇怪,从来很少外露情绪的慕云漪,在遇到这位东昭大皇子后,总是没由来的被他惹到“怒”形于色,却又每次都落在下风,似乎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慕云漪回过神来,发现苏婥来了,连忙掩饰性地笑了一下:“没想什么呀。”

“少来,我可是东昭最优秀的细作,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这几日你已经不止一次愣愣地发呆了。”苏婥坐在慕云漪对面,一手撑着下巴,鬼精地注视着慕云漪。

“是在想回宫的事情罢了。”慕云漪这也算不得搪塞,除了那个讨厌的面具男,这几日她也确实在心里反复筹谋着之后的计划。

“云漪。”苏婥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渐渐褪去,目光变得严肃:“易容的事情我自信可以帮你做到天衣无缝,可是进宫之后,刀山火海便需要你自己当心了。”

“嗯,我会一切谨慎的。”

“切记,那药水要每日一用,别的不说,你这双眼睛是最要命的。”

“好。”慕云漪看着苏婥,唇角带笑,谁能想到当初与自己势同水火的女子,如今却为了慕云漪的安危殚精竭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苏婥斜了慕云漪一眼,“你倒是心大。”

“我是感谢你,过去、现在,帮了我这么多次。”

“少臭美了。”苏婥噘着嘴,拒不承认:“从前帮你,那是想让你赶紧远离东昭。”

“那现在呢?”

“现在……”苏婥的脸蛋红了起来,“现在是为了我哥,若不是他威逼利诱,我才不会跟他来沣城呢!”

“让我看看谁在背后编排我?”

苏彦翩然走进院子,佯装要去敲妹妹的头。

“我又没有胡说,可不就是哥哥你担心云漪,才请旨来沣城的,不然与沣城交涉一事怎要你堂堂一个武将来做。”

“明明自己也一直暗暗关注着云漪的一切,做什么在这里嘴硬。”苏彦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妹妹。

“哥哥你这个讨厌鬼,不理你了!”苏婥佯装生气,起身跑出去了,其实狡黠如她,是想要给哥哥制造和慕云漪独处的机会。

“云漪。”

“嗯?”如今的慕云漪在面对苏彦的时候十分坦然,纵然此刻是与他独处,也没有觉得什么不自在。

“你准备好何时动身回泫音城了吗?”

“三日之后。”

“这一次,我不会再固执的阻拦你,不如……”苏彦原本脱口而出,提出想要陪慕云漪一同回西穹,可是自己的身份过于瞩目惹眼,过去很可能帮不到什么忙,反倒坏了她的事,于是心下作罢,眼神中划过一丝落寞,“这一次我什么都没办法为你做。”

“怎会,你已经帮我很多很多了,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在沣城和云铎重逢?若不是你将苏婥带来,我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宫,简直是天方夜谭。”慕云漪无比真诚地说着。

可恰恰是这样的“坦然”和“真诚”,反倒是让苏彦更觉得无力和疏离,仿佛自己与慕云漪的距离永远就是这般,不远,却也不会更近。

可看着慕云漪那双清明无比的眼眸,苏彦只得说了一句:“你万事小心,我……我和婥儿会很担心。”

“嗯,还有一事,我想请你帮忙。”

苏彦原本黯淡的目光即刻亮了起来,“什么事,你说便是。”

“是关于,容月。”



第二百七十章 屋顶的月光

慕云漪心挂容月,这一点苏彦并不意外,就如同容月拼死也要去救慕云漪。

她们两个人出身和经历大相径庭,却又是这样的惺惺相惜。或者两人就像是茫茫海面上迷失的两只孤船,不论来时的方向、不论去往何方,不期而遇便是彼此最大的支撑和安慰。

“容月她……”苏彦想到,的确是许久没有容月的消息了。

“当初奚太后在蕴山行宫设计欲抓捕我,怎料落网之人并非是我,而是救我心切的阿月,后来阿月被隆顺镖局的大当家救回,我在镖局见到她时仍在昏迷。”

“那么如今她仍在隆顺镖局?”

慕云漪摇了摇头,“当时我有事离开镖局,待我再回去时,大当家告知我阿月已悄悄离开,至今我仍旧没有阿月的下落。”

“隆顺镖局的大当家,贾元此人……”关于这第一镖局的大当家,苏彦知道其绝非良善好相与之辈,听闻慕云漪多次与之来往,不免有些紧张,“可信吗?”

“目前是可信的,自然了,为着共同目标罢了,我也没有将底全部托给他。”纵然贾元夫妇情真意切,但慕云漪总是有所保留的。

闻言,苏彦便放心了,反倒有些悻悻然,自己真真是关心则乱,慕云漪何其冷静机敏的一个人,怎会被轻易利用?若说算计也是她算计别人。至于慕云漪究竟与贾元有何共同之利要达到,苏彦闭口不问,他只求慕云漪安全安全便好。

“所以你想让我去寻一寻容月的下落。”苏彦了然。

“是,一旦我回到西穹,行动便会大受限制,阿月的事情恐无暇分手,所以只能拜托你……”

“好,我即刻着人寻找容月的下落踪迹,好在近期我人在沣城,比之在东昭更自由些,送你回去之后我便去亲自找人。”

“多谢。”

近些日子,苏彦已经习惯慕云漪的客套,对于这次的道谢他也只能是无奈的摇摇头,“容月也算是我的朋友,她若身犯险境,如今知她下落不明,我只是要去寻她的。”

“嗯,如此我便可以安心进宫了。”

“若是见到她,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

慕云漪想都没想便道:“没有话,更不要告诉她我的行动。”

“瞒着她,是担心她再次为你铤而走险,回到西穹吗?”

“这是一方面。”慕云漪沉了一口气继续道:“更重要的是,西穹、泫音城对于她来说终究是不堪回首的过往,我不想她再去主动揭起心里那块疤了。”

“原来如此。”苏彦看着慕云漪,她对容月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细腻,这便是自己始终深爱的女子,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却用最温热的心守护着自己爱的人,“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到她。”

晚膳过后,慕云漪独自出门,虽说已经接受并习惯有人在身边的感觉,但更多的时候她更愿意独行、独处,这样便不会被牵绊,也不会困扰别人。

走在街上,慕云漪突然看到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子,眼前就浮现出乞巧节那晚,苏婥手里握着糖葫芦无比满足的样子。

苏婥那丫头的笑容,真是好看呢。

下意识的,慕云漪朝小摊子走去,然而刚走了几步,她却又停住了,自己真的要举着一串糖葫芦回去吗?慕云漪设想着自己举着糖葫芦走在大街上的样子……犹疑地看着摊子,最终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

回头时,她发现此刻面前不远处的酒楼似乎有些眼熟,抬头看到屋顶时才想起来,那里便是乞巧节被莫衍“掳走”之后,看烟花的屋顶。

轻点脚尖,跃身而起,转瞬慕云漪已经坐在了房顶。

这酒楼层高在沣城算是数一数二的了,所以坐在这房顶上,正好可以将整个沣城尽管眼底。

夜市灯火初上,百姓熙熙攘攘,隐隐约约传来叫卖声吆喝声,这里早已没了当年战争的阴影,一片平和欣荣的景象。

只是这份平凡的安宁,注定与慕云漪无缘。

慕云漪眺望着远方出神,点点灯火化作迷蒙的光斑在眼前闪闪烁烁。

“公主好兴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慕云漪已经不用费心去分辨此人是谁了,除了那阴魂不散的面具男,还能有谁。

“你怎么也在。”慕云漪一手撑着脸颊,连头都懒得回。

“这话该是我问公主吧,这不是上次我带公主来的吗?”莫衍蹲在了慕云漪对面,依旧带着面具,似笑非笑。

“怎么,这屋顶难不成刻了大皇子的名字?”慕云漪挪动身子,转到一旁去。

“几日未见,公主愈发嘴利。”莫衍轻笑。

“多亏大皇子三日不来乱闯,我越发神清气爽。”

“哦?听这语气,我没有去看望公主,公主似乎十分失落呢。”

慕云漪差点喷出一口血,“自作多情的浪荡子。”

“难道不是吗?不然公主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莫衍凑近慕云漪的脸看着她,“三,日,哦!”

“这沣城重建时加固了城墙,百姓皆赞其坚实壁厚,可这城墙与大皇子的脸皮比起来,只怕都要甘拜下风了。”

莫衍不仅不恼,反倒一本正经地抱拳道:“多谢公主称赞,在下当之无愧。”

慕云漪本是要剜他一眼,却在看到他的笑容时愣住了。

莫衍的面具只遮住大半张脸,恰好露出那一排齐整如贝的皓齿,那样的弧度竟是如斯熟悉,她下意识的伸出手,似乎有一股冲动去揭开他的面具。

“咳!”

就在慕云漪的右手即将触摸到莫衍的面具之时,他将头扭开了。

“公主确实胆大,很少有人在看过我的脸之后还敢看第二次的。”

慕云漪收回了手,却仍是忍不住继续盯着他的唇齿,像是在探知什么真相。

但很快,她便再次否定了自己这荒唐的想法,甚至懊恼自己方才的“魔怔”,虽然他们连薄唇都那样形似,可是慕修的嘴唇从来是苍白的,让人心疼的苍白。

而莫衍的,哪怕此刻在暗淡的月光之下,都能看出润红的光泽,如丹如朱,胜过女子。

“是我痴了。”慕云漪苦笑,似是自嘲又似是叹息。

“你怎会是他呢。”

第二百七十一章 心有旁骛

这一次,莫衍没有追问慕云漪口中所言是谁,甚至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远方零零星星的灯火。

或许是被误当成别人的不悦,或许是他只是偶尔“仁慈”一次,但不论出于什么,慕云漪都感谢他的“不问”,此刻的静默便是慕云漪最需要的。

两人之间的安静被莫衍翻身跃下屋顶的声音打破,慕云漪回过头时,身边方才坐着的身影已经离去。

“那样骄傲的他,被当作他人,到底是生气了的吧。”

可慕云漪没有想到,自己看到莫衍突然离去,心中竟有一丝……失落?

她猛力地摇了摇头,问自己:慕云漪,你在想什么呢,什么时候开始你会因为不甚相熟之人的离去而怅然若失?

不,一定是因为想起了太多过往的事情,才会心生波澜。

就在慕云漪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莫衍却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慕云漪不可思议地盯着莫衍。

“我怎么了?”莫衍双手背后,微笑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以为你……”慕云漪原本想说自己以为他生气了,可刚要脱口又觉得这句话莫名有几丝暧昧,于是又收了回去,“没什么,我要回去了。”

“公主且慢。”

慕云漪抬头,“大皇子还有何事?”

莫衍没有说话,却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慕云漪面前。

慕云漪低头一看,竟是一串糖葫芦!

“这是,给我的?”慕云漪疑惑地看着莫衍。

“是,你来时,经过那小摊子时驻足盯着糖葫芦看了很久。”

此话一出,糖葫芦的事情已被慕云漪丢到脑后,恼怒道:“原来你一路都跟着我!”

“非也非也,诚如公主之前所说,这处屋顶并不是我的地盘,那宽阔的大街也不属于公主一人。”莫衍装作无辜样:“我不过是凑巧碰到公主罢了。”

慕云漪懒得再同他争辩,冷冷道:“大皇子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方才见公主失意怅惘,便想着买来这个或许公主会开心些。”莫衍看着手中糖葫芦外面包裹着的那一层晶莹的糖液,“你向来不喜食甜,莫非如今转了口味?”

“并非我想要吃,只是想着带回去给苏家小姐罢了。”慕云漪想着,既然这莫衍已经买来,那自己便带回去罢。

就在慕云漪伸手拿过糖葫芦的那一刻,一种异样的感觉再次出现,她停下手,直直盯着莫衍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向来不喜食甜?”

的确,慕云漪不喜食甜,但她与莫衍几乎不曾共进膳食过,他又从何得知自己的口味?

莫衍故作神秘地笑道:“关于公主的事情,我知道的可多着呢。”

慕云漪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莫衍方才分明是有些许慌乱的,只是那一丝情绪转瞬即逝,慕云漪根本无从确认和探究了。

转念一想也罢了,莫衍此人狡猾如狐,他不说,自己也无谓过多深究,于是接过了糖葫芦,“如此,我便借花献佛,多谢大皇子了。”

“你,很喜欢苏家兄妹?”好端端地,莫衍此刻言语里竟透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慕云漪默默想着: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的确摒除了当初与苏婥之间的不合,好感更是与日俱增,如今完全当她作妹妹一般。

至于苏彦……最初二人相知相恋,后来渐行渐远,但她自始至终都不曾怨恨或是厌恶过苏彦,最终的分离,实非谁之过错,皆因二人之间横亘的沟壑长河当真难以跨越。时至今日,慕云漪与苏彦的相处反倒更像是知音好友。

然而慕云漪这一番思量,落在莫衍的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意义,仿佛完完全全印证了他的猜想。

“果然,苏将军一直都在公主的心里。”

“你胡说什么?”早在慕云漪决定与苏彦分开的那一刻起,心中就不曾再残存涟漪。她心中的确住着一个人,但那个人是已经离去的慕修。

何况,她十分反感别人擅自揣测自己的感觉,于是有些不耐道:“告辞。”

“难道不是吗?”莫衍却直接扯住了她,口吻认真甚至有些严肃。

如此,慕云漪心头的怒火也彻底被点燃,她漠然地看着莫衍,“与你何干?”说罢,她猛力地甩开莫衍的手,从另一边跃身离去。

回去的一路上,慕云漪愈发气堵,这大皇子向来行事荒诞、口无遮拦也便罢了,她气得是自己竟还真跟他说了整晚有的没的,更气在莫衍重新回到屋顶的时候,她内心竟有一丝安心的感觉。

“我一定是疯了。”慕云漪自言自语,恰好又看到了手里的糖葫芦,更是心烦意乱,顺手就想要丢掉。

“云漪!”

这时,苏婥远远地跑过来,身后跟着苏彦,慕云漪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苏家宅子门前了。

“你们怎么出来了?”

“我和哥哥见你一直没回来,正要出去寻寻你。”苏婥来到慕云漪身边,看到她手中拿着的东西,惊喜的指着叫道:“呀,糖葫芦!”

“呃,对。”慕云漪不免有些尴尬,毕竟前一刻她正要丢掉,好在那是苏婥离得远,没有发觉。

“你这是打哪儿回来呀,怎么还有糖葫芦呢!”看着红红的果子裹着剔透的糖浆,苏婥的眼睛都直了。

“刚才从街上路过了摊子,记得乞巧节时你说喜欢,便买了给你。”慕云漪将糖葫芦递给苏婥时有些心虚。

“云漪,你真好,我太感动了!”苏婥欢欢喜喜地结果了糖葫芦,立刻咬下一口。

“见你这么晚还未回来,以为你有什么要紧事情去做。”

“也没什么事,晚膳吃的胀腻,便想着出去走走。”慕云漪漫不经心的说着。

苏彦见慕云漪若有所思,一眼便知她心中有事,只是她不说,苏彦便也没有问,于是不动声色地说:“不早了,我们进去罢。”

“好。”慕云漪心有旁骛,没有察觉到苏彦的心思,应了一声便同苏婥一起进去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沣和巷空宅

就在慕云漪即将动身启程西穹的前一日清晨,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扰乱了她的计划——奚太后连日梦魇、神情倦怠,甚至时常出现幻觉,太医院束手无策,小皇帝慕嬴连夜派人宣了道行深厚的道长真人进宫,目前情况如何尚不得知。

而带来这个消息的人便是慕云漪五日前派去泫音城的暗线,回风。原本慕云漪让回风去泫音城寻找秦晟,只是给他先打个招呼,以备将来虽是可以支援慕云漪,却不想又从秦晟那里带回这么突然的消息。

“是秦晟将军亲口告诉你的?”慕云漪按捺着心中的惊惑,平静地开口问道。

“是,主子,关于您的安排和吩咐,秦晟将军从不给假手于人,向来当面传信于我。”

慕云漪神情严肃,“好,我知道了,泫音城有异,先不要轻举妄动,你先藏身好等我消息。”

“是,主子。”

回风离去之后,慕云漪心思重重地坐在椅上,双手交叉支撑着下颚。

“奚太后怎么会突然梦魇惊厥呢?”

这个消息若是别人传来,慕云漪定会怀疑其真假,但秦晟此人,慕云漪是完全信得过的,虽说他早年并非出自父亲慕霆麾下,但当年西穹与东昭大战,是慕云漪亲自将秦晟从苏彦手底下救回来的。而秦晟虽说带兵了得,却由于其过于耿直或者可以说是“一根筋”,这也就是为什么多年来为何他屡立战功,官位却始终不上不下的原因。若他肯“顺应大势”,追随新帝,如今也不会依然位居从三品安众将军了。

至于自己的这个暗哨回风,其父就是跟随慕霆的老部下,后来战死在外,回风便被慕霆接回王府里抚养长大,不论是他的忠心品行还是能力,慕云漪都深信不疑。后来慕云漪远走东昭,便吩咐回风这一条线隐藏了起来,直到近来一段时间才再次重新启用。

除此之外,别处并没有听说奚太后身子有恙,然而越是风平浪静,才越是有问题。

若是奚太后母子有意放出迷烟,必然会大肆宣扬,正因为这次的消息密不透风,连日来慕云漪这边和苏彦的暗线都没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反而印证了其真实性。

与风寒以及其他病症不同,这梦魇癔症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染上,照理说如今奚太后手握当权,立于西穹的权力之巅,在宫中享尽荣华,好端端地怎会连日惊厥梦魇。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慕云漪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这突然起来的联想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死死地握着圈椅的把手,不断地在心底告诉自己:不会是他的,不会的。

可越是这样自我暗示,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却挥之不去,甚至愈发清晰。

最终,鬼使神差的,她已独自走出了苏宅。

可是沣城这么大,而莫衍想来神出鬼没,之前都是他主动“找上门”,如今慕云漪主动找他,反倒真不知如何寻起了。从那一晚屋顶上不欢而散之后,莫衍就再没有出现过。

“他会不会已经离开沣城了?”慕云漪如此想着,有些不安。

这时突然想起乞巧节之夜,莫衍曾说过:“沣和巷内我亦有一处宅子,最是安静不过,不若公主住进来,如何?”

城北沣和巷……不及多想,慕云漪已经向城北走去。

沣城布局向来有“南贵北富”之说,以城主所居宫阁为中心,城南多住着是达官贵人,且城南又是沣河源头,为福泽之源,故有“南贵”之说;而城北则是沣河最为平缓丰饶的部分,因此近些年来城北发展为沣城最为富庶的区域,不仅沣城老牌富贾置地于此,四国八方的富商贵族皆在此处置办宅院,故而便有“北富”之称。

虽说城南住的是官员贵族,而实际上城北才是沣城真正的“势力”中心,这一点,但从当初西穹侵占沣城时,独独对城北的宅院住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见一斑。

城北的宅地本就价值不菲,沣城重建之后,这里的地价更是以日递增。其中尤以城北沣和巷为最甚,想买这里的宅子,光有钱是无用的,若非背后大有来头,便是连踏进沣和巷的资格都没有。

慕云漪站在沣和巷外头,看着里面一座座宅院,虽说知道莫衍这儿有座宅子,但究竟是哪一户,这便不得而知了。

慕云漪自然不会愚蠢到直接去随便找一户打听,一则这里的宅府同官员贵族的府邸一样,若没有拿着帖子上门,守门的家仆哪个会理会你。这个身为顺亲王府的慕云漪是最了解不过了。

然而也就是因为沣和巷在沣城的地位特殊,所以这里的每家族户恨不得向天下人昭示自己买下了沣和巷的宅子,所以大门牌匾和挂灯上都直接写着家主的族姓,甚至桃符上都明里暗里加入了家族姓氏,那么慕云漪只要一户户找过去便好。

进了沣和巷后却发现没那么容易,这里虽说统共只有一十二户,但每座府邸占地庞大,且宅户之间并非比邻而居,不是隔着巷子便是隔着个园子,所以就算慕云漪动作如何迅捷,也是颇费时间的,连看六户,皆非她所寻之处。

这时,第七座大宅引起了她的注意,门外并没有挂着府牌,门上也没有贴什么条幅灯笼,加上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乍一看就像是无人居住一般。

然而慕云漪凑近后却观察到门口石阶下面无一根杂草,甚至台阶上连灰尘也无,这分明是有人日日扫洒。

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慕云漪抬头看着紧闭的大门,心下决定:是不是这里,进去瞧瞧便知。

毫不费力地,慕云漪便从西面翻进了这座宅子。虽说以她的身手,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并非难事,可是她却觉得似乎太过容易了。里边安静异常,毫无动静,难道真的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宅?

但很快,一串脚步声否定了慕云漪的想法。

第二百七十三章 私闯民宅

脚步声越来越近,虽说急促却是急中带稳,所以慕云漪料定自己应当还未被发现。于是慕云漪轻声跃起,跳到了最近房屋的屋顶屏息伏身,也趁此机会得以环顾整座宅子。

这一看便更觉奇怪,这么一座大宅子,前后门连护院看守都没有,瞧了半天也只有三两个家仆侍从样的人穿梭于院内,且没有婢女。

那么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这户宅子没有女主人,要么这里可能只是谁家的外宅,偶尔才来住住罢了。

可若只作外宅,这里面分明又打扫的十分整洁,就连院子里的数植盆栽都修剪的齐齐整整,而且慕云漪可以确定,方才看到的几个“家丁”,绝非等闲之辈,个顶个都是怀有身手的,让这样的人看守一栋空宅,岂非大材小用?

所以这栋宅子必有蹊跷,若非有关键人居住便是存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根据这座宅子的布局,慕云漪找到了主院所在,在外徘徊一番确定里面无人后,慕云漪悄悄溜了进去。

院子里不过就是大户人家的格局,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她静步潜进了北面正房。轻轻关上门后,慕云漪扫视一周,本想着不过是富贵人家的主卧房罢了,但仔细一瞧才知不简单,这里面从桌柜案椅,到摆件儿挂饰,皆是精巧雅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真正吸引慕云漪的是左间书案上头的一卷打开着的兵书。

慕云漪立即凑近拿起一看:“这是……东方先生的兵书!”

东方先生是西穹的开朝圣将,不仅功夫无可匹敌,更是用兵如神,大小战役,凡他出马,百战百胜,而令敌人最为头痛的是,他们根本摸不清东方将军的行兵套路,每一次他都会用意想不到的战术将敌人击垮。

东方先生一生未曾成家,故也没有子女后代,他曾写下四册兵书记录他平生所用所有战术兵法,那是天下掌权之人和用兵之人都想得到的宝藏。然而在东方先生离世之后,那四卷兵书亦不翼而飞。

而慕云漪识得这本兵书的原因,便是他父亲慕霆的书房内就有东方兵法第三卷的真迹,慕霆苦苦找寻多年,也只得一卷。

而此刻慕云漪眼前,竟就摆着第一卷。这时她不经意扫过书案后的书架,更是几乎惊叫出声,书架的第三层最醒目处,竟摆着第二卷和第四卷。

便是不说这三卷东方兵法,这书架上其他史书秘籍,随便哪一本都是稀世真迹。

“这宅子里究竟住着什么人”

慕云漪重新转回书桌前,翻看上面的信笺簿册,试图找到宅主的落款,但明面上所有东西皆没有透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就在慕云漪想要准备拉开桌下屉子再找找线索时,她敏锐地发现有脚步声在靠近。

糟糕,有人来!

她心下暗道不好,迅速将被自己翻开的簿册码回原状后,走到了书柜旁的后窗跟前,只要翻出去应当无人发觉。

然而她轻轻推开窗户欲要翻身离去之时,却是愣住了,窗外,竟是一小片梅园。虽说这盛夏时节并非梅花开放的时节,可看到这满眼的梅枝,慕云漪的心仍是漏跳了一拍。

也便是这一瞬间的犹疑,慕云漪再回过神时,那个脚步已经踏进院子,越来越近,若此时翻窗出去,纵然慕云漪伸手再如何轻捷,都有可能被外面的人察觉到,而且窗外梅树紧凑,若直接翻出,没有合适的落脚点,会发出声响不说,在院子里的泥地上必然会留下脚印。

迫于无奈,只能赌一把了,慕云漪轻声挪步道书桌另一侧的屏风后面,屏息静待来者,她下意识地摸着腰间的弑月,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只是宅子里的下人来取了物件儿便离去。

“吱呀。”

门被推开来,慕云漪听辨到那人似乎正向书桌方向一步一步地迫近,慕云漪抓紧弑月,准备出手,没想到那人却只是坐在了书桌后。

于是慕云漪便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冒险去看那人面目,只静听他随后的动静。

这时,慕云漪才注意到面前的黑檀木屏风。男子用黑檀木本是无可厚非,可黑底雕刻着的竟是通屏的簇簇红梅。

又是梅花……

来不及她多做思考,那人站起身,朝外走去,很快,房门被关住,屋内重新回归平静。

慕云漪确定没了脚步声后,才松了一口气,同时她也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不论宅主是谁,方才只听脚步声便知其身手绝非寻常,自己还是不要惹出什么争端才好。

方才她从正门入内已是十分明目张胆了,若再这般大摇大摆地出去,实在有些放肆。

于是她来到了后窗旁边,确定后面梅园此刻无人,准备再次翻窗离去。

却在这一瞬间,房屋的门被再次推开了。

还是被发现了吗?她心下一横:先逃了再说!

慕云漪手撑窗栏,轻巧地跳跃而起,与此同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时不打个招呼,现在又要一声不吭地便离去吗?”

这个声音……这一下慕云漪反倒停下动作,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的男子,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不是东昭大皇子莫衍还能有谁。

“果然是你。”原来方才推门离去都是莫衍装出来的,他根本没有走远,而是逼慕云漪现身。

看样子这面具男早就发现自己潜入进来了,甚至全城都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思及此,慕云漪更是羞愤不已。

“你想怎样?”

“公主这话好没道理,明明是公主私闯民宅,怎得反倒问我想要怎样?”

“我……”慕云漪倒真是哑口无言,毕竟确实是自己擅自闯入这里在先,可是看着莫衍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她还是不免来及,纵然自己不占理,也要“无理取闹”一番,便道:“我听闻沣和巷有一处宅子安静雅致,一时好奇便来瞧瞧。”

“之前我诚意邀请公主住过来,公主一口回绝,如今却自己偷偷跑过来,公主的癖好还真是特别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 奚太后的身边人

慕云漪深吸了一口气,心道:罢了罢了,原本自己便是要来寻他的,现下也算是歪打正着了,正事要紧,便不与他浪费时间了。

憋了半天,她小声嗫嚅了一句:“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什么?”莫衍靠近慕云漪,将手伸到耳朵旁佯装没有听清。

这个人真是得寸进尺……慕云漪下意识地将拳头握紧,咬牙切齿地道:“多有打扰,告辞。”说罢,她果真向外走去。

“别别,我不过开个玩笑,玩笑而已。”莫衍老套路,一步挡住了慕云漪的去路。

慕云漪看着他这样子,额角流下一滴冷汗:这面具男是见不得别人对他和颜悦色吗?

“公主要问什么,尽管问罢。”莫衍见慕云漪不走了,笑眯眯地引她入座。

慕云漪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你做的,对不对?”

“公主是指什么?”莫衍这语气,仿佛完全不知道慕云漪在说什么。

然而他越是这样,慕云漪就越是坚信,奚太后罹患怪病与莫衍绝对脱不了干系。

“奚太后梦魇,是你的手笔。”这一次,慕云漪的口吻十分肯定。

“公主如何肯定就是我做的呢?”莫衍没有作答,却是反问了一句。

“我的人尚未动手,西穹其他人没有动机,而能对太后下手,让她不知不觉地患上癔症又不被太医们发觉,也只有北羌巫药可以做到了,而大皇子对巫术秘药颇为通晓呢。”

其实这些都是慕云漪方才见到莫衍之后分析出来的,之前她猜想道莫衍,完全是出于第六感,当她得知奚太后身染怪症时,没因由地,脑海里便浮现出莫衍这张戴着面具的脸。

“看来,我在公主心里还是有些能耐的。”莫衍没有否认,反倒是因为慕云漪的一番话沾沾自喜。

“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我做的不对吗?公主打算易容进宫不也是想对奚太后出手?”

“正因如此,我才想要问你,究竟如何提前知晓了我的意图。”

慕云漪原本打算便是易容进宫,接近奚太后对其下药,她之前从无庸神医出讨来了能使人出现幻觉甚至魔怔的药粉,只需轻量使用,前期任何人都看不出异相。

如秦晟传来的消息所述,奚太后如今病情严重,连日梦魇,神情倦怠,体力不支,那绝非几日的功夫。

若这真的是莫衍所为,便太奇怪了,要知道对于慕云铎、苏彦和秦晟,慕云漪都没有完全透露自己的想法,而莫衍就像是提早很久便彻彻底底地知道了她的计划,甚至连下药都同她计划里的手段如出一辙。

莫衍看着慕云漪狐疑的神情,愈发故作神秘:“关于公主的事情,我知道的可还多着呢。”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动手的?”

莫衍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应是奚太后从皇陵回宫之后吧。”

慕云漪知道奚太后被下药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当日皇祖母下葬皇陵,慕云漪冒险去送她最后一程,并在莫衍相助一下,杀了殷玑,一同逃出皇陵。没有想到早在那时,莫衍已经算计好并且开始行动了。

这个男子,能将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进西穹奚太后的宫中,这么久一直未被发现,果真是深不可测……

“为什么这样做。”慕云漪还是不理解,奚太后于莫衍来说并非是此刻必死之人,他真正的重心应当在东昭才对。

“我说过,既然你我结盟,那么你动手和我动手又有什么差别呢?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莫衍说得风轻云淡,仿佛真的只是不足挂齿的“举手之劳”。

“你又是如何下的药,太医院?还是她身边的人?”

“太医院的人毕竟不是成日在奚太后面前,能成什么事儿。”莫衍颇有些不屑,“只有日日在那妖妇身边,才能做到无从察觉。”

“你买通了她身边的人?”

奚太后身边的贴身宫人和掌事嬷嬷太监,都是经年的老人儿,就算是有新的宫女调配过来,也都要由奚太后的人彻底仔细的盘查底细,且入了奚太后宫中至多做个三等宫人,在外院洒扫粗活罢了,绝对近不了身。

这也是为什么慕云漪一定要易容亲自去奚太后身边,而不让别的人去做这件事情,一则她熟悉宫中的一切,另一方面,新的宫人只能在外院,那么想要在奚太后身边做点什么手脚必须要有功夫才可以。

就在慕云漪沉思之时,莫衍否定了她的猜想:“不是买通,而是她身边的一个一等女使,本就是我的人。”

“一等女使?”慕云漪飞速地在心中勾勒出奚太后身边宫人的样貌和身份。

奚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是当年跟着奚太后一同陪嫁的刘氏,下面两个一等女使,一个蓁儿是刘嬷嬷的亲生女儿,另一个菱儿是当初先皇慕凌指派给奚太后的,后来慕凌驾崩没过多久,听闻菱儿也病故了,奚太后的母亲靳川侯老夫人又亲自给她送了一个名唤采茵的贴身婢女进宫做奚太后的左右手,所以这采茵一进宫便是一等女使,更因为是老夫人调教出来的,奚太后很快就视其为心腹。

那刘嬷嬷亲生女蓁儿是从小养在宫里的,不怎么与外界接触过,那么如此看来,莫衍所说的他的人,应当就是…

“采茵?”

“没想到,公主许久为曾回宫,但是对于宫里这大小琐事还是了若指掌嘛。”莫衍轻笑,算是承认了慕云漪的猜测。

虽说此时此刻,莫衍与慕云漪之间只相隔咫尺,但她却愈发看不透这个人,甚至背后有些隐隐发凉。

便说采茵这枚棋子,作为靳川侯夫人送进宫给奚太后的婢女,奚太后绝不会怀疑其身份及用心,却没想到这个人竟是莫衍的人。虽说如今采茵此人十分关键,但她当初被安排入宫的时候,莫衍与西穹毫无瓜葛,他与慕云漪更是素不相识,除非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一眼见底有何意思,自然是要慢慢探索。”说着,莫衍张开双手,“欢迎公主虽是来‘探索’我。”

第二百七十五章 长腿的兵书

“没兴趣。”慕云漪起身绕开他,径自来到书桌前,比起莫衍,慕云漪对于桌子上的稀世兵法更感兴趣。

“大皇子好本事,东方先生的兵法消失在世间已久,没想到竟在大皇子这里见到。”

“我虽拥有,却只得三本罢了,尚未齐全,还差一卷,应当在公主手中。”莫衍若有深意地看着慕云漪,这话里话外分明是说这四卷兵书都该为莫衍所有。

慕云漪怎肯落得下风,反将一军道:“是了,早年家父得来一卷东方兵法,并立下誓言,有朝一日定要将四卷全部集齐。”

“既如此,我就把这三卷兵书送给公主了。”

慕云漪原本想了千万种回击的言语,却没曾想,莫衍开口竟是要送给自己?

这东方先生的兵法,是每个带兵弄权之人梦寐以求的奇书,莫衍竟让她带走?要知道当初哪怕是借阅,父亲都不舍得,何况送给人……

“大皇子在与我玩笑?”

莫衍这一回却是十分正经,“这三卷兵书放在这里原就是给公主准备的,奈何前些日子邀请公主来我府中暂住,被回绝了,今日既然来了,公主便带回去吧。”

慕云漪本能性的戒备起来,说起来自己和莫衍是盟友,可直到现在,她还未曾为他做过什么,反倒是莫衍多次救慕云漪于危难之中,这次更是提前帮她对奚太后动了手,虽说这打乱了慕云漪原本的计划,但不得不承认这解决了慕云漪很多潜在的困难,推进了一大步。

这三卷兵书的确令人垂涎,但她深知“拿人的手短”,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绝不沾染,最后自己可不知道能够拿什么来还。

“不必了,多谢大皇子。”

莫衍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今日来的唐突,多有冒犯,还望大皇子见谅。”慕云漪双手作揖,“我便不多做打扰了,告辞。”说罢,慕云漪转身向门口走去,这一回不用翻窗离开了。

“若我说心甘情愿被公主打扰呢?”莫衍对着慕云漪的背影说道。

这话说的便有些暧昧不明了,慕云漪本能性地转移了话题,转过身对莫衍道:“奚太后的事情,多谢大皇子筹谋,这省去了我很多时间和精力。”

“既然你已无需易容进宫,也就不用继续与苏家兄妹相与了。”

“大皇子似乎十分抵触苏家兄妹。”慕云漪探究地看着莫衍。

“他们能帮你做到的,我也可以。”

“所以大皇子认为,我与他们接近只是为了利用,若无用处便可弃之不理了?”慕云漪言语里未带怒意,她从不在乎别人是否误会自己,此刻只是突然很好奇莫衍的想法。

“不,我并非此意。”莫衍从来巧舌如簧,谁能想到这一刻他却语塞了。

慕云漪无比坦然:“无妨,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利聚而来。利尽而散,大皇子有此想法是再正常不过。”

“我……”

“我同大皇子之间,亦是如此。”慕云漪说着推开了门,“告辞。”

莫衍看着慕云漪的背影直至消失,回头看着窗外的梅枝出神。

“我同你之间,不是这样呢。”

慕云漪回到苏宅时已是晌午。

“云漪,你可回来了。”方一进门,苏婥和碧滢便迎了出来,“我哥和世子正要出去找你呢。”

“哦,在外面有些事情,耽搁了些时候。”慕云漪随便搪塞了一句。

“碧滢你快去告诉他俩,人回来了。”苏婥对碧滢摆了摆手。

“是,奴婢这就去。”

苏婥拉着慕云漪,“今儿有新鲜的鲈鱼吃呢,就等着你回来一起尝个鲜儿!”

慕云漪此刻实在没有什么胃口,便道:“我有些累了,回去歇一歇,你们先用膳吧。”

见她心事重重,苏婥试探性地问道:“云漪,你有心事?是……关于即将进宫的事情?”

“嗯。”慕云漪只得先如此回应,她不准备立即讲明目前奚太后的情况,直到她想好计划如何改变之后。

“我的易容术,再加上你谨慎机敏,定然万无一失的。”苏婥信誓旦旦。

慕云漪也只是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别过苏婥自己回到卧房去。

推开门,慕云漪直直走向床边,可是直接告诉她这房间与早上离开的时候不一样,总觉得似乎多了些什么。

她飞快地扫视一周,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床边的雕梨花小柜上,发觉了关窍所在——那小柜上本是空空如也,此刻竟赫然多了三卷书册。

“那是……”她走上前去拿起一看,居然就是东方先生兵法!

慕云漪下意识地警惕起来,在屋里飞快地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速之客”,而后窗也关的严严实实,想来来者已经离开。

翻开一看,分明就是方才在莫衍房里的那三本,想来自己刚离开沣和巷,他后脚就出门了。

“这人的脚程还真是快。”

三卷慕云漪原本梦寐以求的兵书,此刻却被慕云漪蹙眉撂回柜上,仿佛三颗烫手山芋。

自己好容易才说服自己不要这三卷兵书,谁想面具男竟巴巴儿地送到她手上,这无故献殷勤……

“罢了罢了,就当是借阅几日,到时完好无损地还给他便是。”

如此想着,慕云漪便心安理得的将三卷兵书好生放进了柜中,待静下心时细细读来。

这时,房门被叩响了,“云漪,你休息了吗?”是苏婥。

慕云漪下意识又一次扫视屋里四周,仿佛始终有些心虚,确认无异后才道:“还没。”

“我可以进来吗?”

慕云漪起身打开门,见苏婥提着食盒站在外面,便拉她进来。

“我想着你向来没有白日小睡的习惯,便擅自过来了。”苏婥说着把食盒放在桌上,“你晌午什么也没吃,喏,我拿来点鱼羹和百合酥,你好歹吃一点呢。”

见苏婥满眼的期待和诚恳,慕云漪纵然没有胃口,也十分配合地拿起了汤匙小口喝了起来,“果然很鲜。”

苏婥来时小心翼翼,生怕慕云漪不吃,此刻终于松了口气,于是兴致更高,拿起一块百合酥递给她:“这酥也是好的,我先前替你尝过了,不会很甜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 枕下之物

慕云漪痛快地从苏婥手中接过百合酥,原来这丫头都看在眼里,自己不喜甜腻的糕饼。

苏婥撑着下巴,见慕云漪吞咽下第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笑道:“好啦,那你休息罢,我先走了。”

“等等,苏婥。”慕云漪却叫住了正要起身带我苏婥。

“怎么?”

“我正好有事同你讲。”慕云漪用帕子擦了擦手正色道。

“什么事这么严肃。”

“是进宫的事情。“

“进宫?“苏婥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自己易容术,”难道我的易容哪里出了问题?“

“不不,你误会了。“慕云漪连忙解释,“是西穹宫里发生了变故。”

“你是说那个老妖婆?”关于奚太后的恶行苏婥本就知道的不少,加之她对慕云漪的所作所为,所以苏婥对这奚太后自是厌恶至极,直称其为老妖婆,“她又搞出什么名堂了?”

“她没有做什么,而是病了。”接着,慕云漪将秦晟带来的消息详细讲给苏婥听。

“那老妖婆无缘无故地患了癔症?”苏婥亦是惊讶,奚太后在他们的眼里无异于一座大山,没想到竟是毫无征兆地梦魇了,她冷笑一声:“哼,果然是报应。”

听得“无缘无故”四字,慕云漪眼睛下意识地瞥向旁处,她自然没有讲明奚太后的梦魇之症是莫衍的手笔,否则莫衍这大皇子的身份应当比奚太后患病更引人注目。

苏婥也很快意识到,奚太后这一病虽是大快人心,却也打乱了慕云漪原本的计划,“云漪,原本你易容进宫就是为了接近那老妖婆下药,如今她既已患病在身,是不是你暂时无需进宫了?”

慕云漪摇了摇头,从容平静地说道:“我还需进宫。”

“老妖婆既已诊出患病在身,宫中必然有所警惕,那么你此时进宫实在危险。”苏婥却是极了,在她看来这风口浪尖上,实在不是慕云漪进宫的好时机。

“宫是要进的,这张脸也还是要换的,只是……”慕云漪目带深意,拍了拍苏婥的手,“这一次我不以宫女的面容进宫,而是要你帮我换另一张面孔。”

直到苏婥离开慕云漪的卧房时仍旧忧心忡忡,虽说依旧是易容,但是苏婥直觉这一次慕云漪要做的动作会更加危险。

如今奚太后梦魇患病,表面上看起来慕云漪的计划在顺利进行着,然而实际上,是福是祸尚不得知。

可慕云漪的语气是那般坚定决绝,苏婥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日哥哥所说的话:“对于慕云漪的爱不是保护她,不是给予她,而是尊重她、相信她。”

最终,苏婥没有拒绝,而这一次她要做的实在不简单,于是她当即便要出去采买更多材料为自己所用,以达到最理想的效果。

慕云漪在晚膳时亦同慕云铎讲明了如今西穹宫里奚太后的状况,机敏如慕云铎,立即怀疑到这奚太后病的离奇,毕竟除了慕云漪,谁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手眼通天的东昭大皇子的存在。

但是慕云漪再三确定这消息的真实可靠性,所以慕云铎才没有再多问,只是关于慕云漪的新计划,慕云铎几乎想也没想就一口否定了。

“不可以,姐姐,不可以。”

“有何不妥?”

“且不说这奚太后的梦魇之症是真是假,病至何地,但你此招太过冒险。”慕云铎认真地看着姐姐,严词拒绝。

“我原本便是要进宫的,这又有何区别。”

“那不一样!”慕云铎见姐姐这副势在必行又从容不迫的样子,急的站起身,手掌拍击桌面震得茶杯左右摇晃,“我就是不同意。”

慕云漪见弟弟反应这般强烈,反问道:“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慕云漪失意地低下头,语气弱了下来:“我总能想出办法的!”

慕云漪起身来到弟弟身边,如今自己只到弟弟的肩头,却仍像小时候一样,抚上他的脸庞,“云铎,相信姐姐。”

“姐,真的吗?”慕云铎握住了姐姐的手,她指尖的冰凉让人心疼。

“姐姐何时骗过你?再说了,姐姐还要亲眼看着你坐到那个皇位上呢。”慕云漪笑的那般平静而美好。

皇位……慕云铎终是沉默了,是的,他要这皇位,并非他贪恋江山皇权,只是这江山本该属于父王慕霆,如今父王凶多吉少,只有慕云铎自己站在权力的巅峰,才能护着姐姐,护着仍受奚太后胁迫的母亲,以及整个顺亲王府。

“可是,说要这江山的是我,合该由我亲自夺回,或者,可以让我去进宫?我可以请苏婥姑娘帮我易容!”慕云铎做着最后的挣扎,他从小便在姐姐的保护下长大,他不想如今姐姐为了自己的一句想要皇位而去冒险。

“傻孩子,你与我谁先动手,又有什么区别呢?”慕云漪摇了摇头,继续道:“何况,易容进宫这件事只有我去,才能达到最理想的结果。”

慕云铎轻轻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眸,“姐姐,西穹江山于我来说是责任,可你却是我的命……”

“姐姐知道了……姐姐一定会完好无缺地回到你身边。”

晚间,慕云漪早早便沐浴更衣,躺在了床上。这一整天从早上去沣和巷寻找真相,到回来后与苏婥商量,再到说服弟弟,慕云漪已是身心俱疲。

只是躺下后,心中始终反反复复地出现很多画面令她难以入眠——有关于进宫后的画面,有关于弟弟今日对自己说的话,有关于苏婥叮嘱过自己易容后的禁忌,甚至还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那个人的脸……

慕云漪意识到那面具男又闯入自己的思绪之时,不禁有些心烦意乱,她揉了揉额头,想要将那个人的面容快速从自己的脑海中剔除。

从小到大,慕云漪在睡觉时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会将一只手伸到枕头下面,感觉那样便会非常有安全感。

慕云漪想要快速入睡,于是下意识地将右手伸到枕头下面,却没有想到这一伸,她感到了异样,下一刻她猛地抽出手,手里还握着一个香包,带着不易察觉地幽微香气。

“这是……”

第二百七十七章 梅花香囊

慕云漪起身来到桌前点亮灯火,接着小心翼翼地拆开香囊,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除去风干的白梅花瓣和松针,再无其他。

“是何人放在我枕下的?”反复细看这香囊,天水碧云纹锦,料子是好,却再无旁的信息。

梅花和松针虽不是这个时节所有,但风干之后却可以长久留住香气。

“难道是他?”

慕云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莫衍,会不会是他今日在来“送”东方兵书的时候,一齐放于她枕下的?

但随即她便否认了这个荒谬的想法,这世上无人知道慕云漪会在睡觉时下意识地将手伸入枕下,就连皇祖母和碧滢,都不知道,更何况的莫衍呢?尽管他声称对于慕云漪了解极深,但这般私密之事,他定是不知道的。

那么这枚香囊……

“或许只是苏宅里的婢子们随手放的?待明早起来询问一番便知道了。”慕云漪如此想着,吹熄了烛灯,回到床上,既然这香囊无甚异样,她便也顺手放在了枕边。

也许真的是香囊的缘故,里面幽微的梅香混着淡淡的松针气味,让慕云漪原本混乱的思绪平静了不少,很快便安然睡去。

第二日清晨,慕云漪依旧醒的很早。她轻巧地跳下床,支开窗子,晨光熹微,偶有鸟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久好久,久到已经忘却是从何时开始,自己没有像昨夜那般深深入眠过了。

慕云漪回过头看着床头那枚香囊,“究竟是谁的呢?”

瞧着时辰尚早,慕云漪拿着一卷东方兵法来到院子里,若不是眼前事多,慕云漪昨日在见到这三卷真迹时就不会放手了,怎还会等得住一夜?趁着归还给那面具男之前,自己要好好看个几遍再说。

然而正要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慕云漪突然转身,同时甩出袖子里一枚十字标,下一刻便看到银标回旋着疾速飞向院角一棵大树的枝叶丛中。

“叮!”只见那枚十字标飞进树冠的瞬间后被另一道力量回击,顷刻间十字标又反向回来,不偏不倚地钉入慕云漪脚边的地里。

“一大早就送我这么大的见面礼吗?”一个声音从树上传来,“哗啦……”紧接着一道身影从树冠的阴影中稳稳地落在地上。

“我只是早起练练罢了,却不知有人躲在树上。”慕云漪对于莫衍的“闯入”已经见怪不怪,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便径自坐在了石凳上。

“精神这么好,想来公主昨夜睡得不错。”莫衍说着,走到石桌旁,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慕云漪对面。

慕云漪闻言,猛然抬头戒备地看着莫衍,“是你的,对不对?”

“公主是指什么?”莫衍嘴角的弧度让慕云漪更觉得他这是明知故问。

“那枚香囊。”

“没错,是我来送兵法时,放在你枕下的,怎么样,安神的效果不错吧?”

果然是他!

慕云漪难掩心中的震惊,无比严肃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连着几次见到公主,眼下皆隐隐透着乌青,再加上之前我不经意为公主‘把脉’得知,公主定然是多梦眠浅、难以入睡的。”莫衍耸了耸肩。

“我指的不是这个。”慕云漪不知道莫衍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她刚想问为何莫衍会知道慕云漪会将手伸到枕下的习惯,但又收了回来,万一若真的是莫衍随意寻了个地方放香囊呢?她可不想主动将自己的习惯暴露于人前。

“那公主指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慕云漪随意问了一句别的,“一般安神助眠以栀子花或是茉莉花为多,怎么你却选了干梅花和松针?”

“栀子、茉莉虽好,香气却过于外显张扬,你向来不喜,所以我以风干的白梅和松针入香包,香气幽微内敛,效果却不输常人惯用的花香。”

说着,莫衍深深地看着慕云漪:“我早说过,关于公主的事情,我知道的可多着呢。”

慕云漪被他这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仿佛真的能被他看穿一般,于是下意识地撇开了眼睛,“今日大皇子到来,又是所为何事?”

“公主觉得呢?”莫衍不答,倒是反问起慕云漪。

慕云漪不耐:“我可没功夫同大皇子玩这猜谜游戏。”

“这礼物,公主可还喜欢?”莫衍指着慕云漪手里的兵法。

“哦,原来大皇子是来讨要东方先生的兵法的。”慕云漪伸手将兵书放在莫衍面前。

莫衍却将兵书再次推回到慕云漪面前,“我既说过这三卷兵书是送给公主的东西,又岂有讨回之理?”

慕云漪见他这般,便顺势将兵书收回手里,反正她也没有真的准备将这宝贝立即还给莫衍,怎么着也要自己过目三五遍了,才准备归还。

莫衍看着慕云漪小心翼翼地拿回兵法,不禁轻笑,“今日前来,是向公主道别的。”

“道别?你……”慕云漪下意识地问道,然而说出口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急切,似是很关心他要去哪里一样,于是停顿一下,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大皇子终于要离开沣城了吗?”

“是呢,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会便要动身离开了。”

“哦,那大皇子一路走好。”慕云漪绷着脸,冷冷地说道。

莫衍向前探着身子,稍稍凑近慕云漪,别有深意地说道:“当然了,若公主想要我留下来,我可以迟几日再走。”

慕云漪向一侧转了转身子,“大皇子想多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大皇子要去哪里,做什么,本就与我无关。”

急于否认的慕云漪,声调都有些提高,然而这在莫衍的眼里却是另一番解读了,“哦……”他支着下颚,故意将声音拉的老长。

“大皇子既然有要事在身,就尽快动身吧,午后我也要出城了。”

“公主今日就要启程回泫音城?”

“是,虽说大皇子为我铺好了第一步,但后面的路仍然需要我自己去走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后会有期

莫衍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时口吻变得极其郑重:“好,若你仍要进宫,必要时可以找采茵,她的身份目前仍是安全地,你只需将这个示于她眼前。”

说着,莫衍从胸口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慕云漪。

慕云漪看向手心,是一条黛青色锦绳,当中打着奇异复杂的绳结。

“这是……”

“她看到这个,自会知道该怎么做。”说着,莫衍已经站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听到他要离开,下意识地叫住了他,“那个……”

“嗯?”莫衍回过头看着慕云漪,虽说隔着面具,却仍能看到他眼中的隐约闪烁的光,仿佛一丝期待。

“后会有期。”

莫衍启齿轻笑:“嗯,后会有期。”

当目送莫衍的身影彻底离去之后,慕云漪泄了气一般坐在石凳上。

自己最后那一句话,此刻细细想来,怎么竟有点恋恋不舍的意味,这般想愈发羞恼。

慕云漪将手中的黛青绳结举到眼前,想着莫衍后来的那几句话,这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严肃,大约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吧。

慕云漪不禁开始猜想,是跟他复仇有关的事情吗?

自打遇见以来,莫衍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慕云漪身边,如今突然离去,慕云漪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并不多,甚至连到哪里可以找到他,都不知道。

他们如今唯一的连结,就是那一句“后会有期”了吧。

“主子,您起了啊!”这时,碧滢捧着几个纸包走进小院来。

听到碧滢的声音,慕云漪连忙将锦绳收进了袖口内,“你这是去哪里了。”

“奴婢早上睡不着,便去东边早市上买了些个蜜饯,酸酸甜甜的,今儿带在路上吃。”

“哦,嗯。”慕云漪嘴上应了一声。

“主子,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心不在焉的?”碧滢看慕云漪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用过早膳我们就要动身了,你快去整理整理罢。”

“昨儿晚上主子您不是都准备好了吗?”碧滢疑惑地看着主子。

“那你的东西呢?”

碧滢拍了拍自个儿脑袋,这才恍然大悟道:“哎呀,奴婢忘记整理自己的包袱了!”说着,碧滢拎着蜜饯碎步跑进了自己住的小屋去。

慕云漪看着碧滢错乱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丢三落四的丫头。”随后站起身,抱着那卷东方兵书,也走进屋去。

“主子,奴婢收拾好了!”

碧滢手脚倒是极其麻利,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背着个包袱来到了慕云漪的房里。

“嗯,咱们走罢。”

碧滢上前将慕云漪手中的行囊包袱接过来,“奴婢先把这些放进马车,主子您先去膳房。”

“好。”

就在慕云漪走出房门,回身关门的那一刻,手却停住了,似乎这房里还有什么东西在牵绊着她。鬼使神差般,她快步走向床榻拿起枕边的香囊,幽微的梅香再次弥漫在手掌周围。下一刻,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慕云漪将香囊紧紧握在了手里,之后,转身离开了卧房。

来到膳厅了,苏彦和弟弟慕云铎已经坐在桌前,唯独苏婥却不在,慕云漪便问道:“怎么不见苏婥?”

“婥儿她……”苏彦话音未落,就见苏婥从厅后走进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

“平日从不见你晚起,今儿倒是难得。”慕云漪一面打趣着,一面盛了一碗热羹汤递给刚坐下的苏婥。

苏婥无比自然地接过小盅,拿起汤匙却被烫得热汤烫得不轻,于是摸着耳朵吐了吐舌头道:“我这不是收拾行李,所以才耽误了好一会子嘛。”

“收拾行李?”慕云漪闻言,看了一眼苏婥问道:“你做什么收拾行李?”

苏婥忽闪着大眼睛,仿佛再理所当然不过,“和你一起回西穹啊!”

“什么?!”慕云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惊诧道:“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要跟你一起去西穹。”苏婥的语气坚定,丝毫不像是在说笑。

慕云漪前一日分明与苏婥约定好,自己先行回西穹,一则探探宫里的时局情势,另一方面,正好要去泫音城里寻一件让苏婥帮自己易容所需的必需品,找到之后,待时机成熟再回沣城来找苏婥实行计划。

“我可从来没说过要你跟我回西穹。”慕云漪口吻严厉。

“我已仔细考虑过了,既然你终究需要易容,又为何要你在泫音城和沣城之间来回奔波,这岂非多此一举?”

“不可以,你不可以去西。”慕云漪想也不想就严词拒绝了,让苏婥留在沣城帮自己易容已经是万不得已,怎么能让苏婥陪自己回到那如今危险重重、动荡混乱的西穹呢

“你就让我去吧,若要达到难辨真伪的地步,你只带回一幅画像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更多物件儿去达到最终的效果,所以我跟你回到泫音城是最省事省时的办法。”

“那也不行,如果是这样,我便舍弃此计便是,总有其他办法。”

“云漪……”苏婥嘟着嘴,哀求地看着慕云漪。

慕云漪却不予理会,转头看向苏彦,西穹泫音城如今是个什么境况,苏彦应当清楚得很,他一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宝贝妹妹去冒险。

谁料到,苏彦却看着慕云漪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让婥儿跟你去吧。”

“苏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慕云漪几乎发怒,高声质问道:“苏婥胡闹,你也跟着她胡闹?”

“若你在泫音城和沣城之间来回奔走,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引人注意,婥儿过去是最万无一失地法子。”

一旁的慕云铎也帮腔道:“姐姐,苏将军都这么说了,你就让苏婥小姐一同去罢。”

“那也不能拿苏婥的安危来开玩笑。”慕云漪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语气弱了下来,“我没有把握……”

“没有人比我更在乎婥儿的安危,可我相信婥儿。”苏彦此刻的目光里,那般清晰地印刻着慕云漪的影子,“我更相信你。”

第二百七十九章 启程

“我也相信你!”苏婥抓起慕云漪的手,“再者说,本小姐曾经可是东昭最优秀的细作,单枪匹马陷入北境尚且可以,何况混入泫音城?好不好嘛,云漪你就让我去嘛。”

“罢了罢了。”慕云漪终是耐不住苏婥的攻势,只得妥协,“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瞧瞧,这便是十足十的公主架子了,人家是为了你好,想要陪你回去,结果却要反过来给我立规矩。”苏婥噘着嘴嗔怪道。

慕云漪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苏婥,眼神仿佛在告诉她:你大可以拒绝我,我求之不得。

“哎呀呀,我说笑的,莫说一个条件了,十个八个都可以!”苏婥赶紧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孔。

“进城之后我会安排你去一个底细清白的铺子里,除非我主动找你,否则你不要主动轻易现于人前。”

“嗯,我会藏好的。”

慕云漪却是摇了摇头:“不仅要藏好,虽说西穹没有多少人见过你的真面目,为以防万一,你也需要为自己易容。”

苏婥如何不知,慕云漪这一番安排皆是为她的安危着想,她也不想给慕云漪增添太多的负担,于是痛快道:“好,我都应你便是。”

趁着晌午之前,太阳还没有过于毒辣,慕云漪带着碧滢,和苏婥一同出了苏家四合院。

门外,檀儿一直吧嗒吧嗒地垂着眼泪,将自家小姐的包袱放进马车之后,更是控制不住的大哭。

“哎呀檀儿,我帮云漪成事之后就回来了,你跟着哥哥在沣城这儿等我便好。”

“小姐,真的不能带奴婢一起吗?”檀儿抹了抹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抽泣。

“西穹局势动荡,波云诡谲,我过去本就是要乔装成平民女子的,若身边一直跟这个丫头岂不惹人注意?”

“那,那碧滢姑娘怎么就可以一同去……”檀儿羡慕地瞧了一眼碧滢。

“我当然不一样了,我本就是西穹人,又是在泫音城长大,而你却从没有踏足过西穹啊。”碧滢扬了扬鼻子,语气透着点小得意,她最是了解,每一次要跟自家主子分开始那种不安。

怎料刚要好些的檀儿又哭了起来。

慕云漪睨了碧滢一眼,来到檀儿身边耐心道:“碧滢的意思是,对于西穹的一切你都不熟知,如果遇到危险,你们家小姐还要分神分心去照顾你,反而会耽误事情,对不对?”

苏婥也上来为檀儿擦掉了脸上的眼泪,“你忘了吗,当初去北境当细作,我也是一个人呀,你相信你的小姐我,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檀儿一边抽泣,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苏婥:“真的吗?”

慕云漪亦拉起檀儿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会保护好苏婥,待西穹的事情结束后,我一定将一个毫发无损的苏婥送回到你面前。”

檀儿仰头看着眼前这个瘦高的女子,平时总觉得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来自西穹,所以檀儿都不敢多看她一样,这一刻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试探地说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将马车和行囊都安置好了,终于到了启程的时候。

“云铎,好生在这里养着,等姐姐。”

“嗯。”慕云漪微笑地回握着姐姐的手,“姐姐,我等你。”

之后,姐弟再没有多说,而苏彦也刚送妹妹上了马车退回来,经过慕云漪身边的时候,二人对视的刹那竟异口同声的唤了对方的名字。

“苏彦。”

“云漪。”

随后两个人示意彼此先说,怎料停了片刻后,两人再次一同开了口。

“谢谢。”

“保护好自己。”

这一次,两个人都笑了,大约这便是默契吧,慕云漪知道苏彦对自己的记挂和关心,她也十分感谢苏彦这些时日来为她所做的一切,以及对她的信任。

终于,这辆马车从沣城西门而出,一路向西。

送走了慕云漪和苏婥,苏彦转头目含深意地看着慕云铎。

“这么看着我干嘛。”慕云铎向后退了一步,在苏彦面前摆了摆手。

“你今天竟然这么安分,没有坚持要跟你姐姐一起回西穹,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这似乎不太像你的一贯作风。”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苏彦亲眼见到这对姐弟之间为了彼此无畏一切的情感,再联想自己与妹妹之间亦是如此,便更能够感同身受,却没有想到今日慕云铎竟只是平静地送走了慕云漪。

“你觉得,如果我执意要跟着姐姐回去,她会同意吗?”

苏彦摇了摇头。

“是啊,她的性子,我清楚,你也清楚,固执起来是任何人都没办法说动的。”慕云铎耸耸肩继续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姐姐同意让我一起回去,那结果无非只是躲让姐姐分一份心,时刻紧张到我,无法做到心无旁骛,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给她多加一份压力。”

感叹这慕云铎看着爽朗不羁,心思却如此细腻的同时,苏彦也突然领猜想了什么,指着慕云铎试探道:“哦,所以你……”

慕云铎见苏彦“开窍”了,调皮地扬了扬眉毛,“不错,正如你所想。”

“你要自己回泫音城?”

“是,傍晚之后我在动身,这样跟姐姐他们分开,也避免引起注意。”慕云铎已早有打算。

“你自己回去真的可以吗还有你身上的蛊毒尚未彻底痊愈啊。”苏彦倒开始不放心了,毕竟慕云漪走前再三叮嘱过自己,要好好照看她的弟弟。

“我没有时间了,苏彦。”慕云铎恳切地看着苏彦道:“姐姐已经回去了,你我都知道,如今的西穹是个什么局面,姐姐面临的可能是什么,她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深渊。”

苏彦深深地点头,送走慕云漪和苏婥的那一刻起,注定了他的心会被高高的悬空,知道见到她们安全归来。

“姐姐为我做的牺牲已经太多了,为我冒死采药,为我在异国忍气吞声,甚至这一次也是为了帮我夺下那皇位……”说道这里,慕云铎眼中是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从小到大都是她护着我,这一次,至少让我为她做点什么。”

第二百八十章 注定的王者

慕云铎说的隐晦,苏彦却已读懂他的心思。于他来说,对皇位的追求并非是为无上的权力,甚至造福黎民都仅是次要,或许,他只想用这个皇位守护他的姐姐,慕云漪。

换做从前,若是苏彦知道掌权者的想法竟是如此,必定会觉得荒谬不已甚至嗤之以鼻,但现在,慕云铎这份“自私”的欲望,却令他最为安心。

傍晚之时,苏彦送慕云铎来到城外。

“午后我已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上陵城,向皇上请旨调遣云麾军,相信不日便会得到回应,我在沣城等着你们的消息,必要之时我云麾军会全力以赴,助你和你姐姐一臂之力。”

慕云漪郑重地作揖道:“我此刻无法做出任何允诺,但是苏将军今日这份恩情,我慕云铎铭记在心!”说罢,他翻身上马,“苏将军,告辞。”

落苏彦看着慕云铎,分明是小自己许多的少年郎,在这一刻却仿佛褪掉了所有稚气和轻狂,夕阳之下,他的眼中似有一团烈火熊熊燃起,苏彦几乎有一种错觉——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太子慕霆的风采。

从小到大父亲苏晋便是苏彦心中最伟岸之人,直至十多年前苏彦随父出征,年少的他见到了传说中的西穹太子慕霆,那一眼,他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原来一个人能够拥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气场和魄力,令人不敢多视一眼。

而此时此刻,慕云铎身上散发出的气魄,同记忆中的太子慕霆,如出一辙。

苏彦怔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马蹄声渐渐消逝,那枚背影消失在天际尽头。

“他是注定的王者。”

萧野正要出城进军营,走出门还未跨上马背,却被宫里来的马车拦了下来。

“萧将军,您这是要去哪儿?”一位相貌年轻的公公从马车上探下身子,语气算不上恭敬。

萧野认得这位何公公,人虽年轻却是近来奚太后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宫里头资历上年头的老人儿如今都要看他的脸色。

作为习武行军之人,萧野自是看不惯这种狐假虎威的人,何况他借的还是奚太后的威势,如今萧野对于奚太后把持朝政愈发不满,自然对这何公公也没什么好脸色。

“何公公,何事到来”大清早的,这何公公亲自出宫,只怕来者不善。

“皇上和太后娘娘请萧将军入宫一趟,这不,派奴才亲自来请大将军。”

果然……萧野背在后面的双手暗中握了握拳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敢问公公,皇上和太后娘娘可是有何急事?”

“这杂家就不是很清楚了,萧将军若有疑问,入宫后可自行向二位主子问询。”那何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倒不曾有何疑问,只是眼下时辰尚早,日头都未出来,真是有劳公公了。”

“哪里哪里,杂家早,将军更早,若杂家再晚来一步,岂非就要与将军错开了吗?”

萧野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没有言语。

近来朝堂动荡混乱,萧野看不过眼,另则他实在不堪来往府上招揽之人的烦扰,于是索性准备出城回军营住下。

虽说萧野从来站边,但他却是真心想要西穹兴盛,延续荣光,如今见到郡主无能、外戚乱政,他终是无法坐视不理,所以回到军营的真正目的在于,一旦奚太后做了有损西穹基业的事情或是宫中有异,他刻意带着他手中的兵力投奔明主,纵使无法力挽狂澜,也要为西穹真正的血脉献身。

至于这个“明主”,萧野一直相信,慕霆的那一双儿女,绝对会有所动作。

见萧野目光不善,何公公却浑不在意,身子一侧,手中的拂尘向皇宫的方向掸了一掸,提高音调道:“萧将军,请吧!”

萧野心中无论如何,此刻都不能明着抗旨,毕竟如今宫中还没有动静,他若抗旨反倒是正中别人下怀,于是转身上马绕到何公公马车的牵头,向皇宫的方向走去。

进宫之后,何公公领着萧野来到了皇帝的御书房,这是新皇继位以来,萧野第一次来到他的寝宫,毕竟他摆明了不是奚太后和慕嬴的人,自然不会有时常与皇帝独处这份“殊荣”。

方一进门便看到奚太后已经坐在正中座上,却不见小皇帝的身影。但是萧野在来时的乱上便已猜到如此,不然也不是何公公出宫来“请”自己了。

“微臣萧野,给太后娘娘请安。”

……

将至晌午,萧野才从宫中出来,脸色阴沉地回到了府里。

府里的老管事早上亲眼见到自家主子跟宫里的人走了,瞧这模样,便知必有大事发生,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您今儿个还去军营吗?”

“不去了。”

“得嘞,那老奴这就着人去准备午膳。”

“等等。”萧野叫住了老管事,声音像是积年的冰雪,让人不寒而栗。

“将军有何吩咐?”

“去把施权给我找来。”

施权作为萧野的亲信,跟着萧野二十多年,原本一直住在萧府内,后来成亲之后,萧野便为他另择了一所宅邸独住,但是距离萧府也只有一街之隔。

没半盏茶的功夫,施权便过来了。对于这萧府他熟悉的很,无需下人带路,他自己来到了萧野的书房。

来到门前,施权深深呼出一口气,随后推门进去,见萧野正低着头,似在沉思什么。

“将军,听府里人说,早上您被宣进宫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野没有回应,而是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施权,目光深深,仿佛要将他真个人看穿。

“将军怎么这样看着我。”

“是从何时开始的?”萧野终于开口。

施权下意识地蹙了一下眉头,随后不解道:“您说什么。什么从何时开始?”

“是从何时开始,你背叛了我。”

闻言,施权惊得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矢口否认:“您在说什么,属下,属下怎会背叛将军!”

“是啊,我也没有想过,那个一直在身边的内鬼居然是你,我的嫡亲堂弟。”

第二百八十一章 同血同宗

不错,施权不仅是跟随萧野二十多年的亲信,更是他三叔之子,他同宗同族的嫡亲堂弟,本名该叫萧权。

萧家是西穹的名门武将氏族,萧野的祖父更是配享太庙的柱国将军,更有侯爵在身。萧野的父亲为嫡子,而萧野的三叔虽是庶子,萧老侯爷却也是极其疼爱的。

然而在萧野三叔成家的第二年,因为严重触犯了族规,被萧老侯爷在族中除名,赶出了萧家。

再后来萧野的父亲承袭了侯爵,而作为嫡长子的萧野自然而然的被视作下一任侯爵的继承者。

萧野虽然没有怎么见过萧权,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存在,怜其明明与自己同为萧氏血脉,却流落在外,于是没少在暗中接济三叔一家。

没过几年,萧野的三叔郁郁而终,其妻子也随之自缢身亡。萧权作为三叔唯一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萧野实在不忍自己的堂弟在外自生自灭,便寻了个地方将他安置在一处不起眼的军营里,又过了十年之后萧野已经可以独自带兵出战,便把堂弟调回了身边,改名为施权,好在这施权自己也是争气,在军营里也小有名气,于是。

彼时萧野的父亲虽时不时会在儿子身边见到这个施权,但是他早年只见过三弟那儿子一面,且只是个襁褓之中的孩提,时隔十几年,他自然认不出施权是谁,而施权的真实身份只有萧野一人知道。

所以萧然此人纵然如何谨慎小心,哪怕曾有人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萧野,施权此人有时形迹可疑,萧野却始终是深信不疑的,不仅因为他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情分,更是因为他们血脉相连的兄弟。

然而这一日,现实硬生生地给了萧野一记嘴巴。

“你还要否认吗?萧权。”

“将……兄长……”施权知道,若非萧野喷怒到极致,绝不可能将施权的真实身份再次挂在嘴上,因为他和萧野曾经达成默契,从此世上再无萧野的堂弟萧权,只有施权,萧野的亲信。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哥哥!”

施权一边摇头,一边摇着头:“不,兄长,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有人诬陷我!”

“呵。”萧野冷笑道:“我倒真希望是有人要诬陷你,可是我的弟弟啊,你太急于在奚太后面前邀功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今日太后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今日太后宣我进宫,是要我忠心为她效忠,否则我休想走出泫音城一步。”

“那又能说明什么?你府里那么多人,指不定谁是奚太后的眼线,你怎么就确定是我?!”

“太后清早天还未亮就急急派那姓何的太监来宣我进宫,而只有你知道我是今日一早出城回营,之前我就是怕多生事端,所以除了你,我告诉其他所有人都是明日我才会出城,没有想到恰恰是对你的这份信任,暴露了你。”

施权双目颤抖,不敢再直视萧野,仿佛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他如何也没有料到,自己竟是因为这个暴露。

“为什么,这二十年来,我自问待你不薄,栽培你、提拔你,更是为你指了一门荣耀的亲事,除了无法让你回到族谱之上,其他我哪一点亏待你了?”隐忍了很久的萧野,这一刻终于开始有了明显的情绪。

面对萧野愤怒的质问,施权竟是笑了:“呵,萧野,你以为,你的怜悯就能弥补我这么多年的痛苦吗?我要的是尊重,我要的是尊严!”

“我如何没有给你尊严了?你的军衔官职、你的荣华富华,远远要比那些三品官员还要风光,你还想要怎样?”

“这就是你,永远的这么自以为是,官职如何,钱财又如何!在别人眼里,我只是你萧大将军身边的一条狗!”施权的脸憋得涨红,语调充满了怨恨与不甘:“凭什么,都是萧家的子孙,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爵位,享受萧氏的荣光,而我,却从出生之时便被逐出家族,七岁时爹娘离我而去,孤身一人!凭什么,你的存在就可以为萧家继续带来荣耀,而我的存在就只能是萧家历史上的一个污点,甚至现在都已经无人记得我爹这一脉!”

萧野知道堂弟心中的委屈与孤独,但是三叔一脉被逐出家族是祖父和组中耆老决定的,他不可以违背,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只能尽可能地对施权好,暗地里尽哥哥的义务,却没有想到饶是如此,弟弟心中的怨气不仅没有消除,竟然积攒成疾。

“我的能力明明不输你分毫,就因为你投胎成萧家嫡子,而我是庶出之子,我就注定要过这种日子吗?连认祖归宗都是奢望!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施权捶着自己的胸口,近乎咆哮。

“所以你就想要除掉我。”萧野看着弟弟,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想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我想要证明自己,我想要为我自己争出一片天地,所以只有你消失,我才能脱离你,成为真正的自己!但我没有真的想要你死,我只是……”施权的语气突然弱了下来,“我只是想让你不再那样耀眼。”

“施权,知道吗,一个人的荣誉与成就并不是建立在毁灭别人的基础上,如果你有足够的能力和自信,无论我处于什么位置,你都可以超越我。”

施权不屑地笑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是萧家嫡子,侯爵的继承人,你自然无法感受我的痛苦!”

萧野叹了一口气:“尊严不是家族天生给予的优待,而是对于自己的认可和救赎。”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施权抬起头看着萧野,“说吧,你想要把我怎样?”

“你背叛主子,是为不忠,出卖兄长,是为不义,事到如今,我再也无法容你了。”

萧野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眼中是痛苦,亦是决绝。

“来人!”

很快,府里的老管事和几名府兵跑了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把施权押下去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第二百八十二章 施权的筹码

“将军,这……”

老管事面露难色,府兵们更是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施权是将军最为亲信之人,也从来都当他是半个主子看待,这突如其来地,将军竟要将他锁起来……

“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萧野冷冷地扫视着眼前的几个人。

老管事是打从萧老侯爷府上就服侍萧野的,如今几十年了,他太了解萧野的脾气,若非实难容忍之事,他不会对施权这般决然,如此看来,施权应当是触及了萧野的底线了。

老管事见此情况,只好上前对施权说了一句:“施大人,得罪了。”说着,他对府兵们递了个眼神,他们也不再顾及许多,控制住了施权。

施权被四个人擒住,压根也没准备挣扎逃脱,萧野府上的人,个顶个的都不是普通人,皆是从过兵的人,且就算是逃过这四个人,也逃不出萧府这铜墙铁壁。

“就算太后娘娘放你出了宫,不代表就完全信任你了,不信的话你且去看看,萧府外头是不是已经围着无数太后的人了。”

“我知道。”萧野放佛毫不意外。

“既然你知道,还要抓我吗?我可是太后的人!”

“你可以成为太后的人,我又为何不可以呢?”

“你?你怎么肯!”施权了解萧野,他怎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立场!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要求太后答应我一个条件。”萧野目露凶光。

施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盯着萧野的双眼,缓缓问道:“是什么?”

“我可以效忠太后,条件就是,有我没你,那么你猜猜,太后会选择谁呢?”

“萧野,你……你好狠毒的心肠!”施权咆哮道,俩边的府兵立即拉扯住他。

“真是可笑,你我之间,究竟是谁狠毒?”萧野看着自己的堂弟,笑的苍凉,“可惜啊,你为奚太后做事,但她却不会来救你了。”

施权突然意识到萧野说的并非假话,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奚太后眼里,若奚太后当真有意营救施权,她的人早该闯进来了,而不是到了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

“呵,这女人果然不可信!”施权身子向后一跌,颓然叹道。

“但你知道的太晚了。”

“不,当然不晚了,还好我早就另有一手准备。”施权在这一刻,反倒是比方才更为镇定。

“哦?”

萧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仿佛想知道他还有什么鬼话要说。

“萧野,你难道不奇怪,容月在蕴山究竟是被谁救走吗?而之后她就去了哪里。”

“你说谁?”萧野眼底满是冰冷的肃杀之意。

“我说,那个你一直在寻找,却至今没有下落的人。”施权的嘴角带着诡谲的笑意。

“容月……”萧野上前一步揪起了施权的领口,怒吼道:“告诉我,她在哪?”

“告诉你,然后让你杀了我?容月如今就是我的护身符,我怎么可能轻易告诉你。”

“不可能,你根本没有见过容月,以她的能力,不可能轻易被别人找到,更不可能被抓到!”萧野纵然心有不安,却笃定容月没那么容易落入施权的手里。

施权轻嗤一声,眼中充满了嘲讽,“若她是自投罗网,自愿被抓呢?”

“你在胡说些什么!”萧野试图说服自己,施权所言皆是为了活命而骗自己罢了。

“你先看看我胸口内袋里的东西,再断我所言是实是虚。”施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将军,小心有诈。”一旁的老管事眼看着施权变了嘴脸,也顾不得这么多年的情分,戒备地挡在施权和萧野之间。

可萧野把老管事挡到一边,将施权的领口扯开,将内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下一刻,萧野瞪大了眼睛,看着掌心里还留有一丝温度的物件——青松明月佩!

这是容月从不离身之物,竟然真的在施权手里,难道容月她……

“告诉我,容月在哪里!”萧野彻底失去了理智,一把抓住施权的脖颈。

“呵……你杀了我啊,尽管……杀了我……我死了你永远也没想见到容月……”被扼住的施权断断续续地说着,但眼中却是异常的兴奋,如同挑衅。

萧野另一只手狠狠地扬起,眼看着拳头距离施权鼻梁一指之距时,骤然停了下来。

下意识闭眼的施权感受到了拳风,却迟迟没有感受到力度,睁开眼看到萧野满眼猩红,却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拳头,开始放肆地大笑:“你们二人这般情深,还真是令人羡慕呢。”

“你把容月骗去了哪里。”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个女人为了见你一面,自己送上门来,我又如何能不好好利用一番,辜负她这一片痴情呢。”

“她在泫音城?”萧野不敢置信,自蕴山之后,一直找不到的容月,居然近在眼前,与自己同在泫音城!

施权似笑非笑地看着萧野,似是默认。

“你想要怎么样”

“我想要怎么样?”施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萧大将军,如今是你要我的命,还要问我我想怎么样?”

“你带我去见她,然后我放了你,从此我们互不相干。”

“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吗?带你见她的结局就是我成为你刀下之人。”尽管此刻施权的左右手皆被府兵狠狠地拽着,面上却是有恃无恐,因为他笃定,自己已经有了可以跟萧野谈判的筹码,甚至可以说,他说出容月名字的那一刻,萧野就输了。

“你要我直接放了你。”

“你不仅要放了我,还要送我出城,待我真正安全之后,我自会告诉你容月人在哪里。”

萧野尚未开口,一旁的老管事已经愤怒不能自已,指着施权大骂道:“施权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将军这么多年来待你不薄,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施权理也不理,如今自己的一切皆在萧野的一念之间,至于其他人,他才懒得多费唇舌。

眼看萧野迟迟未做回应,老管家焦急道:“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啊!绝不能听这小人的啊!”

而此刻萧野的眼中,周围所有人都好似不存在一般,唯有自己与施权二人,直直对视。

“好,我答应你。”

第二百八十三章 萧家老宅

施权大大方方地走出了萧府,上了一辆马车。施权于奚太后来说已是弃子,奚太后自然会给萧野这个人情——让他自行处理施权。所以尽管现在萧府里里外外都有奚太后的人盯着,看到施权就这样走了,也并没有现身阻止,毕竟他们的目标是保证萧野的一举一动尽在眼底。

萧野站在马车一旁,暗中叮嘱老管事,“派几个得力的人把他好生送出城去。”

“我会叫他们几个把话逼出来的。”老管事请示道。

“他要说便说,不说也罢,只管让咱们的人回来便是。”

老管事惊诧不已,萧野此番放了施权,无非就是因为容月,怎么现哦“那容月姑娘她……”

但在看到萧野眼中的不可置疑的目光,在不多言,躬身称是。

萧野注视着马车,直至消失在街巷尽头……施权既然已经背叛了萧野,就算自己如约放走了他,他为未必会按照约定告诉自己容月在哪里,而如施权所说,容月是为了见自己才甘愿束手就擒,那么她应当就在泫音城中。

事实上,在施权说容月在他手中时,萧野的心里就已盘算出了几个容月可能被困住的地点,此刻放施权走,不过是为了让他掉以轻心,以给自己争取时间去找出容月。

尽管萧野现在已经不敢说自己能够看得透施权,但他毕竟跟着自己几十年,萧野知道他身上一个致命的点——赌徒性格。任何事情只要施权想做的,便会去染手,并且以小博大,享受赢家的欣喜。

可以说曾经无数次,施权曾因为这赌徒性格立下大功,也曾数次一败涂地,可谓是成也赌徒,败也赌徒。

而这一次,容月作为施权的护身符,施权必然会将她控制在自己可掌控的范围内,所以容月应该真的在泫音城里。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萧野抬头看向泫音城的北边,萧家老宅的方向。

夜里子时刚过,一行黑衣的萧野来到老宅外面。这宅子是万献帝亲赐给萧家的府邸,占地巨大、靠近皇城不说,里面的院落装饰、摆件用度更是华贵无匹,这原本是地位的象征,可是于常年带兵、拼战沙场的萧野来说却是个累赘。一则萧野一直没有家室,所以没有女主人管理内宅,纵然有老管事打理大宅,可萧野也不免总因宅内之事烦扰,另则,老宅在城北,距离南郊的军营,距离实在不近,萧野需要来往于府内和城外十分不便。

于是萧野便在城南置办了宅子,虽没有老宅那般豪华奢靡,萧野却住的更为自在。搬到新府之后,留了一些府上年老的旧人留守在老宅,之后萧野便很少过问老宅的事情了,如今看来,这名义上的萧家老宅,实际上内部已经完全不受萧野控制了。

萧野不想打草惊蛇,轻车熟路的寻了个角门潜入。

看着熟悉的老宅,萧野心中笑得苦涩又无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回萧家老宅却还要这般小心翼翼、鬼鬼祟祟。

踱步于阴影之中,尽管场景一如从前,可周围的气息却是如斯陌生,萧野所料果然不错,如今这座老宅的“里子”已经全然被他人掌控。

可是这也怪不得旁人,萧野自责,到底是自己一心铺在朝堂与军营,搬去南宅之后,对于老宅就疏忽了,所以才得以让施权堂而皇之地将老宅为己所用。

如果容月真的被关在这里,那么她必然应是在密室。

高门贵族的家宅里面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鲜少人知的秘格或暗室,以藏匿家族之中的秘辛或传家之物,萧家老宅也不例外。

萧府的密室入口在萧野的书房内,这密室原本是萧野的祖父用来收藏传世武器和兵法的,到了萧野继承萧府后,他将密室保留,后面又加出一条一人可过的通道,末端通向一间更为隐蔽的密室,而这里则是萧野用来囚禁关押关键之人。但凡不好明着处理或是有关键信息,萧野便会启动这件密室。

而这间密室,除了他和老管事,便只有施权知道。

此刻想要进那密室,从书房进去自然是行不通了,施权应当派了不少人监视,但关于那间密室,也有施权不知道的——密室北边墙角的地砖下还有一个通道,直通萧家祠堂。

这原本是萧野后来为防万一加修的,就连老管事都不知晓,如今倒成了解救容月的关键。

或许是萧家祠堂里供奉的都是萧氏世代的武将忠魂牌位,所以这间祠堂总是隐隐散发着震人的气魄,除了早间来打扫的下人,府中之人很少主动靠近这里。

萧野摸黑进入了祠堂,小时候经常被父亲罚跪在这,所以对于祠堂的一砖一瓦萧野都无比熟悉。静步来到牌位香案的一侧,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那块关键的墙砖。

“咚咚,咚。”

在墙砖上依照规律敲了三下,眼前的一块地砖塌陷了下去,平日这块地砖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和缝隙,这是祠堂的通道第一次被反向启动,萧野没有想到,自己挖建的这个“囚笼”如今竟然把他最重视的人困在了里面。

萧野毫不犹豫地跳入地道,下面两丈余深,滑到底端,他起身向里走去。

容月,我来救你了。

走到通道尽头没有路的时候,萧野贴耳静听,里面静谧一片,似乎并没有人,然而里面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锁链间碰撞的声音。

果然有人被囚禁于此,萧野再顾不得许多,直接用力向砖壁中间一推,砖壁开始松动,再次用力几下,一块厚砖被推开,他探身钻入,来到了密室里。

接着,萧野看到了被锁链捆住双手双脚,悬挂于半空的身影。

而容月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可是她此刻根本难以回头,无法知晓身后究竟是谁闯入,直至听到那个焦急的声音。

“容月!”

是他,那个令她为之日夜悬心的人。

“将军!”

第二百八十四章 地下密牢

重逢的惊喜几乎冲昏了容月的头脑,但是下一刻她就清醒过来,“将军,别过来!”

“我来了,容月。”萧野看着容月被悬在半空中,面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已经是脱水的状态,他怎能见得这一幕?于是大步上前欲要斩断锁链,却在他的右脚踏在最为靠近容月的一块地砖时,左右两面的墙壁上突然朝他射出无数尖细的短箭。

“咻咻!咻!”

“将军当心!”

萧野见状只能后退闪避,躲开箭矢,却又发现有几支短箭正向容月飞过去,他立即跃起挡在容月身侧,将箭矢打飞。

但是密室左右两侧还在源源不断地射出箭矢,容月四肢无法动弹,这样被动下去不是办法,萧野意识到一定要从源头制止了。

萧野猛地回头,将手中的短刀瞄准其中一个发射的出口甩了出去。

“叮!”

短刀深深地刺入墙壁,破坏了暗器出口,果然那一个方向的箭头顿时停了下来。萧野见状拔出数支插在地上的箭头,纵身跃起,分别向几个暗器的出口抛甩出去,封住了所有的口子,终于,机关逐个停息。

然而这一次萧野落地之时,在他还未站稳的最后一个落脚点,一架铁笼从密室正顶上直直降下,“嘭!”地一声将容月罩在了里面。

“容月!”萧野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经与容月于铁笼里外隔开。

“将军,这里另有机关。”

萧野环顾这间自己亲手打造的密室,看来这里已经被施权重新“布局”过,施权这么多年来还真是大有长进了,只不过眼下不是称赞自己这个堂弟的时候,他抬头对着笼中的容月道:“无事,不过是再多费点精力罢了,你再忍耐一下,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容月仿佛一点也不关心自己是否能被救的出去,却是问起了旁的:“将军,你已经知道施权他……”

“是,我都知道了,他已经被我送出城了。”

得到萧野肯定的回复,容月松了一口气,只要萧野察觉到施权的狼子野心便好。

“将军,你快走。”

“嗯?你说什么”萧野刚从墙壁上拔出自己的刀,回身抬头愣愣地看着容月。

“施权的人一定已经发觉这里的动静了,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将军,你快离开这里!”

“我当然要离开这里,但是我要带你一起。”

萧野话音未落,密室的正面通道隐隐传来了脚步声,且人不在少数,“看来他们已经来了。”他横着刀,以身挡在容月面前,看着密室的那道上着粗壮锁链的铁栏门。

通道内的光亮越来越近,直至距离铁栏门半丈距离之时,为首之人停了下来,萧野借着他们手中的火折子看清了那个人的面目,心中震惊,却很快又归于平静,“你没有出城。”

站在铁门那一端的人,正是此刻本该被送出城了的施权。

“怎么样,我的大将军,很意外吧?你以为我已经消失在泫音城,殊不知你那些个手下押送出城的不过是我的替身罢了。”原来施权出城之前,就已经被掉包,而自己直接偷偷回到了萧家老宅。

萧野冷笑道:“倒也不意外,若你不是这般有能耐,我又如何能够被你骗了这么多年。”

施权正为自己戏耍到了萧野而沾沾自喜,却没想到萧野面上丝毫愠色也无,拍手道:“好好好,不愧是萧大将军,萧氏家族的继承人,已经这般田地了还是这样从容,那我倒要看看你还要强装镇定到几时!”

“你的仇怨全部来源于我,与容月无关,你放了她,我放了你,我不会杀你。”

施权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萧大将军,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立场跟我谈条件吗?”

“如何没有?我来这里之前,我的人知道,太后的人也知道,你觉得,你能安然逃出去吗?”

“若能拉你做垫背的,我自是不亏的,只是……”施权抬头看了看被吊着的容月,笑得狰狞:“可是她呢?你忍心吗?”

“你!”萧野冲到铁门旁,双手抓着铁栏对着施权大吼道:“你这个小人,拿一个女子要挟,真真是丢了我萧家的脸!”

“萧家?”施权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抵触和怨气:“你们萧家早就把我们一家从族谱上除去,逐出家门,怎么现在却说我丢了萧家的脸?萧野你不觉的你太可笑了吗?”

萧野看着施权猩红的双眼,终于彻底醒悟,如今的萧权心中的怨气积攒多年,早已丧失理智,何况他那样痛恨萧家,就算自己这么多年来如何补偿,也无法消减他心中的仇恨,所以更无法以萧家的规矩和气节来约束他了。

萧野平静下来,缓缓道:“放了容月,你要的是我,我留下便是。”

“将军,不可以,不可以……”虚弱的容月听到萧野要用自己换她,拼命地摇着头。

施权看着萧野似笑非笑:“哦?若我说这样不够呢?”

“你还想如何?施权,你不要得寸进尺!”

施权这一次没有说话,而是兀自击掌三下。

清脆的击掌声此刻在地下十分的凸显,随即密室四面的墙根处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一会儿,便有小虫从密室四周墙根冒出来,见那些虫子长着毛茸茸地触角,黑红色的背部冒着油亮。

“你应当知道这是何物。”施权看着地上那些小虫,眼中是无尽的快意。

多年来四方征战,萧野识得,这是一种来自北羌的毒虫,它们以吸食鲜血为生,且需得是阴柔之血,换句话说,它们只吸女子之血。

转眼间,毒虫已是密密麻麻,遍地都是,而它们并没有靠近萧野这里,而是直接爬上墙壁,顺着四条锁链朝着容月的四肢爬去。

萧野转身,将铁链上即将靠近容月的毒虫打掉,奈何毒虫成百上千,越来越多,前赴后继。

“施权,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这个嘛……”施权摸了摸下巴,阴笑道:“全看你的诚意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再见既离别

“将军……”

听到容月的呼唤,萧野一面掸掉面前爬上铁笼的虫子,一面抬头喊道:“容月,你坚持一下,我会救你的!”

“将军……你快走……啊……”还未说完,已经有几支毒虫顺着铁链爬到了容月的手臂上,将尖尖的触角一般的东西深深扎入容月的肌肤。

“容月!”

萧野站在铁笼之外几近疯狂,恨不能受苦的是他自己,可是这些毒虫对他根本是视若无睹,纵然他不断地抗衡,然而已经进入铁笼靠近容月的毒虫,他根本束手无策。

萧野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这间阴暗潮湿的密室,原来那些被囚禁之人的眼中,这间密室是这样令人恐惧而绝望。

本就面无血色的容月,被几只毒虫吸食了鲜血之后,面色开始发青,她惨痛异常,用仅剩的一点点意识开口说道:“不要管我,快走……走……”

“施权恨得是我,你不会死的。”

“将军,今日能见你最后一面,容月于愿足矣,没了容月,施权是困不住你的……”

“当初我弄丢了你,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弃你一人!”说罢,萧野转过身冲着施权大喊,“你想要的,我给你!”

闻言,施权也立即吹响了口哨,随即便有淡绿色的气体从密室墙角冒出。施权明白,容月这个筹码要使用得当,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不仅适得其反,反而会失去这个护身符。

很快,密室被那股刺鼻的气体弥漫,毒虫们起初四散窜逃,最后全部翻倒在地上,触角仍在抽搐,而已经爬上铁链和容月身上的毒虫也全部掉落在地。

“将军……不要……”毒虫死亡,容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挣扎虚弱的开口。

萧野看到容月身上已没了毒虫,对她说了一句:“容月,信我。”接着再次回头,透过铁栏面无表情地对施权道:“南宅我的书房里,东墙字画后面有一檀木匣子,里面除了兵符,还有一个令牌,那是奚太后当日所赐,你得到之后将两物一齐呈给太后。”

施权狐疑地看着萧野没有出声。

萧野知道,施权定然会怀疑自己是在刷什么花招,继续道:“太后想要的无非是我这一支力量,兵符到手,你便可以调动我所有的兵力,而太后看到那个令牌也会明白,我已被你除掉,那他自然会留你在身边,而朝中从此没有我萧野。”

施权很快也想通了这一点,再者,萧野只要一直不出现且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么他今后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没有萧野,他便可以真真正正的做自己,证明自己的能力。

“好,够诚意,容月于你来说果然意义非凡。”施权露出满意的笑容。

“放了她。”

施权沉浸在即将得到兵符和令牌的欣喜中,有萧野在手,奄奄一息的容月于施权来说已经再无任何价值。

施权从身后的手下手中接过一粒褐色的药丸,隔着铁栏抛给了萧野。

而萧野也随即稳稳的接住问道:“是什么毒?”

“不不不,我的大将军,这一次你想到了,这不过是一粒会让你几个时辰内浑身无力瘫软的药丸,不然我怎能安心开门放出容月呢?”施权尚未准备杀掉萧野,只是想要将他囚禁起来。

“将军,不要……求你了,不要……”容月眼看着萧野手中拿着药丸即将放入口中。

萧野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容月,对他笑了,这似乎是萧野第一次对容月露出笑容。

“容月,好好活着。”

随后,萧野将药丸吞入口中,毅然决然。

“将军!”容月只觉得体内所有的血都涌入到头上,下一刻,她双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已经经过一番乔装易容后的慕云漪三人,在几日后进入了泫音城,她没有靠近顺亲王府,而是带着苏婥和碧滢直接来到了七刹街。

刚一进七刹街,苏婥便不禁皱了皱眉头,这地方于她来说根本是见所未见的。从小在镇国公府养尊处优的苏婥根本没有来过这种混乱不堪、鱼龙混杂的“底层世界”,虽说苏婥当年身为细作去过各类城池,却都是在王公贵族的府邸。

苏婥小心翼翼地走在油腻湿滑的石板路上,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惊恐,慕云漪察觉到苏婥的不安,刻意向她靠拢,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怕。

苏婥见慕云漪神情自若,又发觉周围行人虽说形形色色,穿着残破,但并没有人刻意关注到她们三人,于是苏婥心下稍安,放心地跟着慕云漪。

绕过几条窄巷后,嘈杂声开始渐渐散去,慕云漪带着二人来到一家不起眼的铺子门前,苏婥抬头看着上面的漆面已经剥落光了的牌匾,隐约可以看出是“一闲堂”三字。

“进去吧。”慕云漪推门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便看到铺子内三面墙都挂着写了药草名字的木柜,苏婥在外面便闻到了淡淡地药草味道,若非如此,只看那看似无人问津的破旧门脸儿和那样“隐世”的铺名,怕是谁也猜不出这是一间药铺。她打量着药铺内里,虽说门堂不大,却是齐整干净的很。

听到门被推开,药柜后面有人站起来,应当是药铺的学童,年纪尚小,站起身来也只露出了脑袋。

没想到这看着人小,说话却是伶俐得很,见慕云漪三人进来,他从柜后绕到前面来,“这三位姐姐,是抓药还是瞧病?”

“求医。”

“不知姐姐是哪里不舒服?”

“吾有心疾,彻夜难眠,可有良方,令吾解脱?”

闻言,那小药童目光变得严肃,再开口时一改方才青涩的语气,口吻是与年纪不符的老成:“顽疾易除,心病难医。”小童摇拱手后退,摇了摇头。

“今有良方,只欠药引,万望赐药,救吾水火。”

“救人一命,实乃本分,一闲存世,义不容辞。”说罢,小童解除了眼中的戒备。

慕云漪继续问道:“范先生在吗?”

小童恭敬道:“师父在里面,姐姐,请随我来罢。”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闲堂

碧滢瞪着眼睛打量着四周,心里纳闷道:里面?这一眼望去就这么大地方,并没有什么里间啊。

她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小童转身来到药柜墙的第三列边上,朝写着“当归”的药格伸出手去,然而他并没有拉出那个小抽屉,而是将药格用力向里推了推。

随后,背后这一面药柜墙从中间向两边缓缓展开,中间露出一个一人高的门,碧滢心下惊叹,原来这小小的药铺子还真是别有洞天啊。

“各位姐姐,请随我来吧。”

慕云漪已经跟着小学童走了进去,苏婥仿佛也对这种密室暗门司空见惯,于是碧滢也赶紧跟着走了进去。

经过一条小廊后,他们面前是一道老黄木门,小童扣响门对里面道:“师父,有客人到。”

“请。”

于是小童推开木门,带着她们走了进去,只见一名约么四五十岁的男子正坐在摇椅上抽着烟袋,好不惬意。

男子悠悠的睁开眼,却差点没从摇椅上滚下来,“公,公主?!您回来了。”

慕云漪看着男子从摇椅上慌慌忙忙地站起来,从容地笑道:“是,我回来了,老孔。”

那被称作“老孔”的男子狠狠地用烟杆儿敲着那小学童的脑袋,责怪道:“什么有客人来了,小兔崽子,这是主子,你师父我的主子!”

那学童委屈地摸着脑袋小声嘟囔:“我怎么知道啊……”这时他仿佛才反应过来,猛地看向慕云漪,“你,你是公……”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老孔一把捂着了。

“属下这个徒弟傻头傻脑的,公主见笑了。”

见老孔和徒弟这模样,倒是把苏婥和碧滢逗笑了,慕云漪开口道:“我倒觉得你这徒弟机灵的很,极好。”

老孔这才松开手,还好自家主子虽说看似冷酷严苛,但却从来不是个喜欢刁难人的,“还不快去烧水烹茶!”

“徒儿这就去!”说着,小学童一溜烟儿的跑走了。

“公主和二位姑娘,快请坐吧。”

当年慕霆和慕云漪各自建立了许多暗线据点,以各种不同的形态面目存在,慕霆失踪后,风声稍平后,慕云漪接手了父亲手下尚未暴露的暗点,并和自己手下的暗点交织成了更为庞大的网络。但凡暗线中的人都是誓死忠于慕霆的人,所以在他失踪之后,则唯慕云漪马首是瞻。

而这一闲堂外面看着是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药铺,内里实则是慕云漪手下的一个最为隐秘的暗点,这些年来,包括一闲堂在内的某几个暗点,慕云漪鲜少主动靠近,更是很少布置任务给他们,为的就是留下几个彻彻底底“安全干净”的地方,以备未来更大的需要。

如今,便是启动这最后几个暗点的时候了。

“公主,您这次前来,需要属下做什么。”老孔敛起情绪严肃起来,他清楚若不是严重的事情,慕云漪是不会轻易出现在一闲堂的,看来她即将要有大动作了。

“老孔,我需要你做的就是保护好这位姑娘。”慕云漪指了指一侧的苏婥,继续道:“其余的,你暂时什么都不必做。”

“属下明白。”

关于苏婥的身份,老孔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他们只要做好主子吩咐的事情,其余的他并不会去打探。

慕云漪拉起苏婥的手叮嘱道:“这些日子你就安心住在此处,未必会很舒服自在,但绝对安全。”

“是是,只是小的这儿小的很,怕是要委屈姑娘了。”老孔虽然不知道这姑娘是谁,但是从举止来看,必然是氏族大家出来的女子。

“孔伯这是哪里的话,能有安身的地方就已经是极好的了。”苏婥说着,想起了什么,又继续问道:“对了,敢问孔伯,方才我见药铺里满墙的药材,我这儿需要几味药草,一会劳您看看,若铺子里有可否卖我一些?”

“姑娘您这是哪儿的话,什么卖不卖的,您只管把所需药草报给我便是,我帮你弄齐便是。”

慕云漪点头道:“别看这一闲堂不大,但是药材却是应有尽有,许多市面上没有的珍贵药材,老孔都可以弄到。”

苏婥明白了慕云漪安排自己在这里的用心,一则是十分安全,另则她可以在这里取到任何自己缺少的原料物件儿。

“碧滢,你留在这里陪着苏婥,亦不要在外头露面。”

虽然碧滢不放心慕云漪孤身一人,但是她知道若是自己跟着,可能只会给她添乱,于是定定地点了点头。

“云漪,那你……”苏婥知道慕云漪不会久留,心中有些不安,毕竟她此刻仍是以“真面目”示人。

“我需要去了解一些事情。”慕云漪拍了拍苏婥的手臂,“画像和衣物首饰,两日内会有人给你送来。”

“好。”苏婥回握住她的手,“你一定要小心。”

离开一闲堂,慕云漪在城中毫无规律地转了几圈,分别去到了几间铺子和武馆,虽说所有的暗线脉络是相互连结的,但是最深级别的几个暗点是独立存在的,为的便是一旦有一处沦陷暴露,这一点会被直接切除,从而保证真个脉络的损失和影响降到最低。

虽说极其危险,而这几处也必须由慕云漪亲自去“启动”,并且慕云漪也需要在第一时间了解到一些消息。

从最后一间胭脂铺出来时,已是黄昏,慕云漪拢上面纱,准备找一个栖身之所。

“前面女子,站住。”

此时,慕云漪身后传来一个严厉低沉的男声,且她可以确定此人定是在叫她。

莫非被人认出来了?

慕云漪佯装没有听见,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右手却是不动声色的将手放在自己腰间藏着的匕首上。

“本官说的就是你,没有听见吗,给我站住!”身后之人更加高声地呵斥,并且快步走上前来。

慕云漪暗暗握紧弑月,迫不得已,只能在这里动手逃走了。

很快,身后之人绕到了慕云漪面前。

“抬起头来!”

慕云漪缓缓抬起头,看到面前之人。

施权。

第二百八十七章 塔秋族世子

此刻的慕云漪掩着面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在离开一闲堂时她用了苏婥为她调制的药水,将自己的红眸掩去,所以施权并没有一眼认出自己,只是眼里写满了不善和戒备。

但若是他执意要自己揭掉面纱,那恐怕就……

“你是何人,摘下面纱来!”果然,施权并没有准备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慕云漪轻轻将手抬起,捏住面纱一角佯装要揭掉面纱,而另一手则欲要拔出腰间匕首,“我是……”

“枍儿,你又贪玩了是不是?”

就在慕云漪即将露出面容的前一刻,一架马车停在了她和施权边上,车夫停稳后拉开了车帘,里面一位身穿牙白色云锦长袍的男子探出身子来,慕云漪抬头一看,竟是……孟漓?!

在慕云漪尚未作出回应时,施权的反应和称呼更是令她出乎意料——他双手作揖,微微颔首道:“见过塔秋族世子。”

世子?慕云漪自是知道孟漓本姓塔秋,可他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志在云游于四海天地间,不愿囚困于朝堂之事上,哥哥塔秋濂才是继续世子之位的最好选择。

怎么数日未见,孟漓竟成了塔秋族世子?

“施大人有礼。”孟漓下了马车后,来到慕云漪身前,背着施权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佯装嗔怪道:“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不快进马车去!”

“是,世子。”慕云漪轻声回了一句,低眉顺眼地转上欲要上马车去。

“且慢。”施权再次将慕云漪拦了下来,“敢问世子,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本世子的贴身婢女枍儿?”孟漓刻意地挡在了慕云漪和施权的中间。

“既然是世子的婢女,天色已晚,怎会独自走在街上?”施权毕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眼里依旧充满了怀疑。

“大人有所不知,我家这婢女自小便是王府里最贪玩的,方才我与友人饮茶,这妮子说在外面买点果子糕饼便回来,谁知小半个时辰还未回来,我便知道她定又是贪玩乱跑了。”孟漓似是无奈地睨了“枍儿”一眼,又对施权道:“怎么,莫非枍儿冲撞了施大人?”

“这倒没有,只是见世子的这位婢女很像一位故人。”施权看着孟漓身后的“枍儿”说道。

“施大人说笑了,我家这枍儿自小没出过塔秋部,这是第一次出藩地,也是第一次来到泫音城,怎会是施大人的故人?”

“许是天色暗了,下官眼花看错了,还望世子见谅。”施权心中虽然仍是存疑,但是这塔秋漓是新封的塔秋世子,纵然自己如今权势更甚从前,也无谓同这世子闹出什么不愉快。

“无妨,不过是误会罢了,若无旁的事,本世子便回官驿了,改日再请施大人一同吃酒。”

“世子抬举了,该是下官亲自到官驿问安拜访才是,世子一路好走。”施权陪着笑脸,目送塔秋世子和婢女枍儿上了马车离开。

塔秋氏的马车走远之后,施权身后的随从上前试探性地问道:“主子,这二人……”

“派些人手,这几日给我盯紧塔秋漓,尤其是他身边那个婢女。”

“是,主子!”

马车内,慕云漪狐疑地看着对面的孟漓,而孟漓则是贴着车窗,透过缝隙看着后头,确定施权的人没有跟上来,才坐了回来。

见慕云漪正盯着自己,孟漓一把扑上来,“小漪漪,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慕云漪对于孟漓这种打招呼的方式早已司空见惯,十分娴熟地侧开了身子,让孟漓扑了个空。

见自己又没有得逞,孟漓坐在一旁撇撇嘴道:“方才可是我救了你哎,你就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

慕云漪双手作揖,煞有介事地说道:“小女子谢过塔秋世子。”

“往我在那施权面前卖力表演,就这么一句便打发我了。”孟漓杵着下巴嘟囔道。

“悬壶济世、妙手仁心、万中无一的神医孟漓,无数次救小女子于危难之中,小女子感激涕零,不能自已……”

“这还差不多。”孟漓这才满意地回过头来,“对了,听说顺亲王府有好多罕见的玩意儿……”

“好好好,有机会我拿出来给你把玩便是。”

孟漓自然不是真的享受这些奉承之语,更不是为了回报才帮助慕云漪,此刻与慕云漪“谈条件”不过是因为,他明白,慕云漪不喜欢欠别人的,只有这样有所求,才能继续名正言顺地帮助她。

“快与我说说,你不是在缀霞山庄么,怎么突然出现在泫音城,还摇身一变成了塔秋世子?”慕云漪满脑子的疑问终于等不住了。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你离开缀霞山庄之后,我回了藩地一趟,父王上奏立我为塔秋族世子,此次来西穹,便是要进宫正式受封。”

“那云铎他……”慕云漪离开缀霞山庄的时候将弟弟慕云铎托付给孟漓照料,此刻孟漓离开了山庄,想起弟弟,她立即紧张起来。

“你放心,慕云铎在缀霞山庄好端端地养着呢,洛霜和我的人都在。”孟漓早就猜想到,慕云漪必然会问及慕云铎的事情,但自己与慕云铎约定过,瞒住他离开缀霞山庄的事情,所以孟漓对慕云漪说了谎。另外,或者是因为自私,孟漓也不愿慕云漪此时因为弟弟的行踪而分心担忧。

慕云漪见孟漓神情自然坦诚,便不疑有他,信了弟弟慕云铎依旧养在缀霞山庄,如今那里应当是最安全的地方。

“孟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不愿意纠缠于庙堂之事,所以多年来一直不愿意回塔秋族,怎得突然接受了世子之位,而且你那哥哥塔秋濂……”慕云漪对塔秋部族的现状也是略有所知,孟漓的哥哥塔秋濂一直忙于部族政事,加之塔秋老王爷年事渐高,孟漓又不愿回去,所以就算老王爷仍未正式册立世子,基本上塔秋濂的世子之位在世人心中是坐稳了的,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第二百八十八章 要守护的人

孟漓的目光似乎在看着慕云漪,却明显飘远而游离,“如果只有成为部族权势最高的人,才能守护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下一刻,少年的眼神已经变得坚定而决绝:“那么今后,塔秋藩王便是我所求所愿。”

说到塔秋濂此人,虽文武具备、手段颇高,但却野心勃勃又刚愎自用,加之他与孟漓并非一母所生,这几年来他的亲外祖家方氏在朝中权势渐高,颇有外戚专政之势。

想来外戚乱政都是主君大忌,藩封之地犹如一个小国,更不例外。慕云漪其实一直可以隐约感觉到,孟漓看似不愿招惹尘世、不喜束缚,除了他生性热爱自由之后,另有别的原因,她曾猜测过,或许孟漓这般表现,不过是想以隐忍和退让换来平静安宁,可这一切真的可以如他所愿吗?

但是慕云漪从没有正面与孟漓谈及过此事,毕竟仅仅是自己的猜想,毕竟是孟漓自己的家事和塔秋部的族事,她作为外人是不方便过多置喙的。

何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想要隐藏和守护的秘密,孟漓既然已经做出这样的选择,自己又何必强迫他去面对?

慕云漪向来不喜欢被人试图看透,由己度人,她亦不会去主动试图揭下别人的面具。

“阿漓。”

“嗯?”孟漓突然回过神来,因为慕云漪从来没有如此称呼过他,这般……亲昵。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小漪漪,你……”

从回到塔秋道夺回世子之位,孟漓只用寥寥几字一笔带过,但是慕云漪生于皇家,她怎会不知夺位的道路有多么残酷和血腥,哪怕是至亲兄弟,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面前,也会变得一文不值。

“我不知道这两个月里你经历了什么,好在此刻你好端端地在我面前了。我从来知道,你可以的。”

那一日,孟漓亲手送兄长成为阶下囚,他是痛苦的,尽管是烈阳高照的正午,他的内心却如同掉入了千张冰渊,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可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不可以抱怨,更不可以胆怯,只能面无表情地走下去。

而这一刻,颠簸的马车上,逼仄的空间内,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暖意。

慕云漪主动握住了孟漓微微颤抖的手,“阿漓,只要这是你想要的,就好。”

“小漪漪,谢谢你。”

是的,这便是孟漓想要的,他要守护他最重视的人,母妃,父王,还有慕云漪。

慕云漪随孟漓回到官驿内,下了马车尚未进去,她便察觉到周围被安插的无数双“眼睛”,好在她始终没有摘掉面上的丝巾,只扮作孟漓的婢女,倒是无人察出异样。

“世子,您回来了。”从塔秋跟来的随侍迎上前来,此人是孟漓父王亲自为他培养的人,十分机敏,对于突然出现在世子身后的女子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

“嗯,不必准备晚膳了,一会我要出门去。”

“属下明白。”

“枍儿,你进来伺候更衣罢。”孟漓没有多看慕云漪一眼,语气只当是使唤任何一个普通的婢女。

“是,世子。”

穿过庭院回到卧房,慕云漪随手掩上房门,然而进去之后两人仍未多言,慕云漪走到内室,从架子上拿下一套干爽的锦袍,走到孟漓身边,“来。”

孟漓莫名地看着慕云漪,压低了声音道:“做什么?”

“奴婢伺候世子更衣啊。”

孟漓突然罕见地涨红了脸,向后退了一步,“我,我不过是做戏给外面人看的,你……你不用当真。”

慕云漪将食指竖在唇上,随后指了指门外,用唇语说道:“做戏就要做足全套。”

孟漓从慕云漪手里接过衣裳,仿佛面对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绕过她溜进了内室拉上屏风,“我很快就好!”

慕云漪看着孟漓失措的样子不禁失笑,他平日里看起来孟浪不羁,却原来这般容易害羞。

孟漓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一身长松月白锦袍,慕云漪从屉子里挑选了一枚银月束发冠递给孟漓,“这个更相宜一些。”

“哦。”孟漓接过来,愣愣地别在发后,“我们走吧。”

离开官驿后,慕云漪和孟漓没有坐马车,徒步走在街上,两人对视一眼,分头快步走入拥挤的人流中。

当孟漓确定甩掉了身后的几根“尾巴”,最后左转右转,停在了一家小酒馆前,走进去时,慕云漪已经坐在里间。

两人相视,默契一笑,孟漓随意地坐在了慕云漪的对面。

“还记得这里吧。”慕云漪为他斟了小半杯酒。

“怎会不记得,这是你我第一次一同喝酒的地方。”孟漓说着,仰头喝下杯中物,尝到味道之时皱了皱眉,“梅子酒?我可记得你当初在这儿存了上好的秋露白,可别藏着掖着,快叫他们拿上来。”

“秋露白是好,后劲却也烈,这几日你我还是饮些清甜的罢。”慕云漪笑着又为他添了一杯。

“好吧好吧。”孟漓虽说贪嘴,却也知道特殊时期,决不能出任何万一,便只好作罢,“小漪漪,我一路上在想,若我今天没有出现,那施权会如何,说到底他是萧野的人,就算认出你,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罢?”

慕云漪喝下一小口梅子酿,“他已经不是萧野的人了。”

“什么?”孟漓不理解“不是萧野的人”究竟是指什么。

“你进城以来,可有见过萧野或是听到过他的消息?”

经她这么一说,孟漓才恍然大悟,“是啊!的确如此,我自来到泫音城,无论是进宫之时还是平日应酬,都没有见到萧野,照理说他这段时间应当不曾外派出战才是。”

“那是因为,施权已经背叛了旧主,替代了萧野。”

“那么萧野身在何处?境遇如何?”

“无人知晓,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奚太后和皇帝在朝堂上闭口不谈,朝臣们更是不敢过问。”

慕云漪的消息自是不会出错,孟漓暗自惊心,萧家世代将门功勋,萧野又是历经三朝的大将军,怎么会一下子销声匿迹,这实在是令人惊叹唏嘘。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七情伤身

“关键就在这个施权身上,恐怕西穹如今的局势比我原本设想的还要复杂。”慕云漪下午从暗线那便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亦是不敢置信,说起萧野此人,实在是西穹一个特殊的存在,当初父亲慕霆与天应帝慕凌夺权时,他就完全不受任何收揽,萧家一脉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西穹的力量和信仰。

“所以施权背叛了萧野,投向了奚太后。”孟漓摩挲着下巴,很快就理出了思绪,“此人狼子野心,不甘居于萧野之下,欲取而代之。”

“是啊,知遇之恩如何,赏识之情又如何,贪欲会侵蚀一切的意念。”慕云漪仰头再一杯入喉,

眼中是看透一切地清冷。

“所以我的出现很关键对不对?”孟漓果然正经不过半刻,又开始双手撑着下颏,邀赏一般巴巴儿地看着慕云漪。

“是是是,你出现的再及时不过了,若再晚哪怕一刻,我与那施权怕是已经在泫音城里动起手了。”

孟漓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坏笑着眯起眼睛道:“既然如此,作为报答,这几日你就当本世子的婢女吧!”

虽说孟漓如今身份特殊,泫音城里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但此刻于慕云漪来说,混迹在塔秋族人之中反倒是最安全的掩护,毕竟有谁能够想到,慕云漪竟就是塔秋世子身边的婢女?

“奴婢遵命。”慕云漪顺势起身福了一福。

孟漓似乎对此十分受用,更是变本加厉地说道:“为本世子再斟一杯。”

慕云漪睨了他一眼,却果真帮他添了一杯,“对了,你给我起名叫漪儿?与我同名,这也太过随意了,就不怕别人听出来?”

孟漓闻言,却是神秘兮兮的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此枍非彼漪。”

“哦?是哪个字?”慕云漪奇道。

“枍栺,檍树也。”

慕云漪疑惑道:“水亭通枍栺,石路接堂皇?”

“正是正是。”

“怎得想起了这个字?”慕云漪本想着,随口起个婢女名字罢了,若不是自己的“漪”,也会是伊人之“伊”或是依偎之“依”,却没想到是个如此少见的“枍”字。

“塔秋王宫有一宫殿,名为枍栺水榭,虽然冷僻清净,却自有一番孤寂之美,今日见你,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这个宫殿,便临时起意唤你枍儿了。”

对于孟漓的解释,慕云漪虽觉得有些牵强,却也没有多想,到底不过是一个婢女的名字罢了,她便没再多做纠结。

“孟漓,你已进过宫了?”

“是,昨日我进宫受封,下午与其他几位亲王世子和藩王世子一同跟小皇帝在御书房面圣,晚膳又为我们设了席面,于是出宫时已近宫门落钥时辰。”

“宫里如何,可有何异样?”

“朝上面圣之时倒是无甚异样,不过是既定的形式,走个过场罢了,倒是晚间宫宴……”

“晚间宫宴如何?”慕云漪放下手中酒杯,口吻迫切。

“你我都知道,如今的皇帝慕嬴不过是个无用的傀儡,内至宫务之事,外至朝堂政事,都由奚太后把控,大小宴饮朝拜,太后都会亲自到场,今日前朝没有见到太后,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太后过于频繁地出现于朝堂之上,难免遭人非议,但是晚间的宴饮,太后依旧没有出现。”

慕云漪惊异:“奚太后整晚都没有露面?”

“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皇帝只说太后身子不适,便不前来了。若只是如此也便罢了,但是几名素日与太后亲近的女眷提出前去看望太后。”

“如何,她们去了吗?”

“奇就奇在这里,当时尚未开宴,天色尚早,而皇帝却一口拒绝,眼中似在遮掩什么似的。”孟漓回想着前晚宫宴的细节。

“果然,那毒妇怕是不大好。”

“嗯,宫宴都不出现,只怕这病势不轻,这个时节,许是贪凉而至风热入邪。”这个时节干燥炎热,因为贪食寒凉之物而生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呵。”慕云漪冷笑一声,“这毒妇之症并非什么外热入侵,全然是由心而生,情深倦怠夜夜难眠,才至身子虚亏透了。”

“你是说,奚太后是心病?”

“正是。”

孟漓看着慕云漪眼底的了然与快意,问道:“莫非出自你的手笔?”

“我原本计划确乎如此,只是被人抢先一步做了。”慕云漪眼前突然浮现出那张永远戴着面具的脸,不知道莫衍现下如何了。

“何人?”此事引起了孟漓的兴趣,究竟是何人几乎是与慕云漪同步出手,招数甚至都是相同的。

慕云漪移开眼睛想了想,轻轻道:“是一个奇怪的人。”却并没有继续讲明了。

孟漓明白慕云漪的性子,她不想说的事情,软磨硬泡皆是徒劳,只好作罢,总之听她的语气,对方不是敌人便好。

“小漪漪,接下来你准备如何?”

“既然奚太后精神不济,我又岂能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就让她的精神彻底垮了罢。”慕云漪看向孟漓的眼神划过一丝危险,“阿漓,这于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你要她彻底疯掉?”

慕云漪连忙摆了摆手道:“彻底疯魔倒还为时过早,至少在她唱完最重要的一出戏之前,她仍需是一个体面的太后。”

“那么我只需添把火,即可。”孟漓神情平平,仿佛不过是随手给病人开一副寻常方子罢了,“这出戏,你想要何时开场?”

“七日之后,中秋宫宴。”

“好,今晚回去我会配出一瓶丸药,让她每日服下一颗,总共七颗。”至于如何哄奚太后吃下,孟漓清楚,慕云漪有的是法子。

“服下之后,她将如何?”

“心病无非七情起,曰:怒、喜、忧、思、悲、恐、惊,这幅方子自她开始服食起,对于这七情带来的感知会极其敏感,反过来说,受到的刺激也会无限放大,连服七日,中秋之夜她将彻底虚实不辨、昼夜不分。”

孟漓于分寸之上的拿捏,慕云漪毫不怀疑,于是她放心地为面前两只杯中再添了梅子酿。

“那我就等着,中秋好戏开场了。”

第二百九十章 进宫献药

“世子,咱们到了。”

塔秋部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头,孟漓与身边遮着面纱的慕云漪相视一眼,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

“在此等我。”孟漓对赶车侍从丢下一句,便带着慕云漪向宫门走去。

孟漓如今进出皇宫还是比较顺畅的,毕竟是新封塔秋族世子,宫门口侍卫首领不仅没有阻拦,更是着意恭维了一番后,便让孟漓和身后的侍女进了宫。

“头儿,那塔秋世子手上似乎并没有今日进宫的手谕啊,咱们就这样让他进去了吗?”旁边一名小侍卫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长官。

侍卫首领无奈地瞧了这新来的小子一眼道:“你这蠢蛋,你瞧瞧这两日皇上对塔秋世子的态度,你敢拦他,怕是嫌命长了?”

“小的愚钝,小的愚钝。”那小侍卫面露惊色,庆幸自己还好没有闯祸。

“宫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作为看宫门看守,最要紧的不是‘守’,而是‘看’,若是看得明白,自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若是看不明白,哪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首领点了点小侍卫的脑门,“你小子啊,好好学着吧。”

“多谢头儿提点。”小侍卫看着塔秋世子远去的背影,心中唏嘘,看来这守门兵的道道儿也多着呐……

塔秋部族作为西穹最为富庶强盛的藩地之一,贵族世家向来高看塔秋人一眼,只是过去的几年里一直盛传世子之位应当传给塔秋王长子塔秋濂,而这位嫡次子塔秋漓却是名不见经传,没有想到数月之间,这神秘的嫡次子就将在部族根基稳固的兄长拉下了马,足见此人手段之厉害。

虽说这是塔秋漓第一次在泫音城露面,但是官员贵胄个个心里有数:今后此人必定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会站在权利中枢。

就在孟漓与慕云漪走向奚太后寝宫的路上,路径御花园时,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奴才给世子请安。”

孟漓驻足一看,是小皇帝慕嬴身边的掌事太监岳公公。

此人曾是奚太后宫里的大太监,后来慕嬴登基之后,奚太后特意指他去慕嬴身边“照顾”,实则就是看好小皇帝这个傀儡,可以随时传达太后的意思。

而这时岳公公看到了自己,恐怕有些麻烦。

“岳公公有礼。”孟漓同样客气的回了一句,

“今儿皇上仿佛并没宣召世子进宫,敢问世子您这是往哪儿去?”岳公公看似恭敬,却不难察觉出他言语中的揣测盘问之意。

“今日皇上的确没有宣召,本世子今日进宫是为太后娘娘而来。”

“太后娘娘?”岳公公的眼神中明显多了一丝戒备。

“是,听闻太后娘娘偶感风热,凤体违和,想来是季节所致,邪气入表,正好我带来了塔秋祖上秘制的六清丹,对风热之症最是有奇效,想着这个时辰太后娘娘应当也起身了,便想去向娘娘问安献药。”

闻言,岳公公对这番话倒是毫不怀疑,西穹想来有“天下之奇药,皆出于塔秋”的传闻,加之塔秋祖上本就是精于配制稀有药草的圣手,所以塔秋世子手上有各类灵丹妙药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那么进宫献药便也无可厚非了。

“原是如此,巧了,奴才方从太后娘娘的慈安宫回来。”

“哦?太后娘娘今日身子和精神如何”孟漓装得十分关切恭敬。

“太后娘娘的身子,相比前两日已经有所好转,不过奴才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岳公公掸了掸手中的拂尘。

“岳公公这是哪里的话,塔秋漓初来乍到,若有什么不妥还望公公多多提点才是。”孟漓显得十分谦卑。

“既然如此,那奴才便不遮掩了,世子进宫向太后献药虽是一片忠心赤诚,但太后娘娘所居的慈安宫毕竟地处内宫,世子若未得圣旨或是懿旨便直接前往,传出去只怕会招惹闲话。”

孟漓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脑袋,懊悔道:“瞧瞧我,一心着急太后娘娘的病情,却差点忘了礼节,多亏在此遇见公公,若不然岂非闯下大祸!”

“世子言重了,只不过如今世子身份贵重,奴才不忍见世子遭人非议。”岳公公见这世子还算通透,拱手作揖,微微颔首道。

“此药既然我不便亲自送往,那就由我的婢女枍儿送去慈安宫吧,如此也可向太后娘娘表达我塔秋部族的孝心。”

岳公公觉得这塔秋世子不愿意将药假手于人,非要亲自送去无非是为了在太后娘娘面前邀功,不让别人掺一脚罢了。

但是塔秋世子身后一直戴着面纱的婢女让岳公公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他盯着“枍儿”问道:“世子的这个婢女好生别致,怎得进了宫还遮着面纱,不露真颜呢?”

孟漓看了慕云漪一眼,张口解释道:“公公有所不知,原是我这婢女枍儿素来喜爱美,昨儿在大街上瞧见了上好的胭脂便定要试一试,结果许是使用不当之故,今儿早上起来脸上又红又肿,还起了疹子。”说着,孟漓无奈的摇了摇头,“担心冲撞了宫中主子圣颜,这才把脸给遮上了。”

孟漓说得坦然,岳公公却仍是半信半疑地看着孟漓的婢女。

“公公若不介意,奴婢揭下来给公公看看,不知是怎么了,好端端地便成了这模样。”慕云漪言语里委屈极了,随即抬手撩起了面纱。

岳公公目不转睛地盯着“枍儿”,只见她撩开的面纱下面,脸上确实红一块白一块,还起了密密的脓包疹子,看样子是自己多虑了。

“枍儿,你将面纱整个摘下给公公瞧瞧罢。”

岳公公连忙道:“罢了罢了,既然脸上不适,便不要摘下来了,以免见了风更严重,想是初来泫音城,有些水土不服。”

“是,好在官驿里药材应有尽有,回去配成方子磨成粉,敷上两日应当就没有大碍了。”孟漓微笑地看着慕云漪。

“世子对婢女真真是极好呢。”岳公公意味深长地看着孟漓。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宫女采茵

“枍儿可不是普通的婢子,她是本世子身边最伶俐可心的丫头,所以从很少会离开本世子的身边。”

此话一出,岳公公心里便有数了,“那便是枍儿姑娘独一份的福气了。”看来这还不是普通的丫头,瞧她的身段窈窕纤细,只可惜眼下脸上红肿异常,否则原本的模样应当是不俗的。

“小顺子。”岳公公对身后的小太监招了招手,“你带枍儿姑娘走一趟慈安宫吧。”

“是。”那小太监上前来到慕云漪身边。

“那就有劳顺公公带枍儿走一趟了。”说罢,枍儿暗暗地看了一眼孟漓,拿着手中的小药盒跟着小顺子走去。

一路上慕云漪始终低着头,心里却十分清楚,他们正在靠近皇宫的东边。

“枍儿姑娘,咱们到了。”小顺子回过头来,声音十分客气。

“多谢顺公公。”慕云漪心中庆幸,虽说半路杀出个岳公公搅局,但此刻有这个小顺子陪着,别人也不会过多注意她了。

“顺公公,您方才不是跟岳公公回去了吗,怎得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慈安宫门口的小太监见顺公公折返回来,客客气气地迎上来,见他身后还跟了个女子,没穿宫装,却也不像是主子,便又问道:“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塔秋族世子身边的枍儿姑娘,世子听闻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十分挂心,便进宫送来了塔秋族秘药六清丹。”

慈安宫的小太监自是听出了小顺子言语中刻意加重的“身边”二字,又看了看慕云漪手中的药盒,便道:“原是如此,枍儿姑娘请随我来吧。”

“枍儿姑娘,我在此处等您出来。”小顺子没有再跟着进去,心里也是有算盘的,这太后娘娘本就脾气古怪暴躁,最近从师父岳公公口中听到只字片语,太后娘娘更是神神叨叨的,小顺子自是不想掺和进去,反正师父只是让自己给这塔秋世子的婢女带路,带来了,自己的任务便是完成了的。

慕云漪捧着药盒,低头迈着小碎步跟着那小太监走进慈安宫,穿过正殿前面的院子,走到廊下时那小太监停下了脚步。

“枍儿姑娘在此稍候,奴才进去通传。”

“是,有劳公公了。”

那小太监进去之后,慕云漪不动声色地打量奚太后如今所居的这座宫殿。慈安宫本是前朝太妃所居的宫室,只能说中规中矩,甚至还没有奚太后做皇后时所居住的宫室宽敞,若说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这里离当年父亲慕霆还是太子时,居住的东宫极近。

正想得出神,殿门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

“采茵姐姐,就是这位枍儿姑娘了。”小太监冲着身前的宫女殷勤的笑着,说罢又对慕云漪介绍道:“这是咱们慈安宫的大宫女采茵姐姐。”

慕云漪看着面前的女子,这就是今日她前来寻找的目标——采茵。

“采茵姐姐安好,枍儿这里有礼了。”见到采茵倒是比慕云漪元贝设想的要轻松,只是要想个法子与她单独相认。

“不敢当不敢当,这位就是塔秋世子身边的枍儿姑娘啊,听闻你是特地代世子送药前来?”采茵言语客气,但举手投足间皆透着太后身边一等宫女的威严。

“是,世子挂心太后病情,特意献上六清丹,对风热邪症最是好的。”慕云漪伸手抬高了手中的红木药盒。

“塔秋世子的一番心意,原本应当是枍儿姑娘当面献与太后娘娘,但是太后娘娘身子不适,方才又歇下了,眼下恐怕……”

“不打紧,来时我家世子便嘱咐过了,决计不可扰了太后娘娘休息,既然太后娘娘歇下了,这六清丹便有劳采茵姐姐了。”慕云漪端得是恭恭谨谨。

“近来常听人说塔秋世子对咱们宫里的二位主子忠心恭敬,且为人是再谦逊通情不过的,瞧瞧世子身边的枍儿姑娘便可见一斑。”

“采茵姐姐言重了,枍儿代表塔秋献药,自然是要知进退、懂分寸,不辜负世子的信任。”说着,慕云漪将药盒递给采茵,“那这六清丹便有劳采茵姐姐献给太后娘娘。”

“枍儿姑娘放心吧,待太后娘娘醒来,我便将世子的心意呈上去。”

“采茵姐姐应了,枍儿自是没有什么不安心的。”慕云漪侧身福了福继续道:“那枍儿就不在此搅扰慈安宫清净了,先行回去了。”

目送“枍儿”离去之后,采茵蹲下身子,不动声色地拾起了枍儿方才“不当心”从袖口丢出的那枚绳结。

这时,奚太后身边的另一位大宫女蓁儿也从殿里出来了,“采茵,你在那愣着做什么?太后娘娘刚醒了。”

这蓁儿仗着自己是奚太后陪嫁刘嬷嬷的亲女,加上蓁儿资历比采茵老得多,故而在慈安宫中向来横着走,偷奸耍滑、跋扈欺下,但谁也不敢多言一句。

“方才是塔秋族世子身边的枍儿姑娘,特来献上塔秋神丹。只是枍儿姑娘走时似乎掉落了手绳在此。”采茵说着,将手里的绳结示与蓁儿。

蓁儿瞧了一眼不屑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撂给下头的人罢,她若寻回来,给她便是。”

“我看这手绳编的精巧,倘若于枍儿姑娘有特殊意义的,那她岂非要急坏了,这样,蓁儿姐姐把这六清丹呈给太后娘娘,我把这绳结去归还给漪儿姑娘,她应当还没走远。”

“罢了罢了。”蓁儿佯装无奈,接了药盒嗔怪道:“属你最善心。”但是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窃喜,这种进献讨赏的差事,谁不喜欢做呢。

采茵拿着绳结快步出了慈安宫,转过一条宫道,看到了前头的“枍儿”和小顺子。

“枍儿姑娘等等,你有东西丢在慈安宫了。”

闻言,慕云漪和小顺子停住脚,纷纷转过身来。

采茵将那枚绳结递给慕云漪道:“你瞧瞧,这手绳可是你的?”

慕云漪佯装大惊失色道:“正是我的,瞧我这般粗心,竟然落在了慈安宫!”

第二百九十二章 道破身份

接过绳结后立刻戴在了手腕上,后怕般地说道:“还好采茵姐姐发现了,不然我可是要急死了,只是劳烦姐姐又跑了一趟。”

“枍儿姑娘客气了。”采茵笑得柔和,“看来这手绳对姑娘极为重要呢。”

“是呢,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送给枍儿的。”

“看来枍儿姑娘和采茵姐姐十分投缘呢。”,慕云漪和采茵这一言一语中的“深意”,一旁的小顺子自是毫无察觉地,只当是采茵也明白这枍儿姑娘与塔秋族世子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有意示好,毕竟这枍儿就算出身不高,未来成为世子侧妃那也是非同小可了。

“是啊,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总觉得亲切得很,小顺子,你若还有差事就先去忙吧,我送枍儿姑娘去找世子便是。”

“还是采茵姐姐疼我,我当真是还有差事要做,那我就不跟姐姐客气了。”小顺子心中因着自己的“伶俐”而沾沾自喜,想着既然采茵想要多与世子的人亲近,自己便给了她这人情便是。

“枍儿不知顺公公还有差事,还让公公领我在宫中走了好半天。”慕云漪语带歉意,“顺公公快些去忙罢,采茵姐姐带着我便是。”

“多谢枍儿姑娘体谅,那奴才就先行离开了。”

小顺子离开之后,采茵靠近慕云漪道:“枍儿姑娘,随我走吧。”

“好。”

两个人依旧端着礼数,任谁也看不出二人之间的端倪。

在穿过一个宫道,慕云漪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开门见山地说道:“莫衍让我来找你。”

“是,需要奴婢做什么,您尽管吩咐便是。”

见采茵这般平静,仿佛毫不意外,慕云漪反倒是有些心奇:“你都不问问我究竟是谁吗?”

“您是安和公主。”

未及慕云漪作出反应,不远处几名宫女迎面而来。

“采茵姐姐安好。”宫女们经过采茵和慕云漪时,纷纷向采茵殷勤问好,毕竟采茵就代表着慈安宫,以及太后。而且相比慈安宫另一位大宫女蓁儿骄纵任性、眼高于顶的性子,采茵更为平易近人,所以下头的宫人都很喜欢同她亲近。

采茵笑着冲她们点了点头,继续带着慕云漪向前走。

“你认出我了?”慕云漪心中想着,自己与采茵曾经确实见过不少面,认若是出倒也正常,只是今日自己一直戴着面纱,瞳色也与常人无异,她又是如何识破的呢?

“让奴婢识得公主身份的,实非公主的装扮样貌,而是那枚绳结。”

慕云漪低头看了看手腕上戴着的绳结,“因为这个?”

“正是,因为主子说过,这枚绳结除了他本人之外,只会在唯一一人身上出现,那便是安和公主。”

采茵的主子自然是莫衍,慕云漪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自心惊:原来莫衍早有安排,甚至比她想象的更要早……这绳结除了莫衍,只会在自己身上出现?这莫衍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顾不得多想,慕云漪进入正题,因为眼下两人已经穿过了大半个后宫,就要来到宫门附近。

“采茵,一会我会给你一瓶药丸,每晚亥时左右给奚太后服下一粒,一共七粒。”

“是,公主,还有别的什么事情需要奴婢去做吗?”采茵没有多问一句这药服下之后,奚太后当会如何,因为主子的命令,便是有一天见到拿着这串手绳出现的安和公主,完成她所有的吩咐。

“你只管让她按时服下药丸即可,其他的,都不需要操心,我已有安排。”

“奴婢遵命。”

再之后,两人便默默无言,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向宫门走去。

远远地,慕云漪看到了等在宫门口的孟漓,对身边的采茵道:“采茵姐姐,世子就在那边,您就送到这里吧。”

“好,枍儿姑娘一路好走,采茵便不多送了。”

“今日多谢采茵姐姐好心,枍儿这手绳才失而复得,不知该如何感谢姐姐才是。”

慕云漪满眼的感激,自然而然得将双手叠在采茵的双手上。

“枍儿姑娘哪儿的话,若真想感谢我,以后进了宫记得多来慈安宫看看我才好。”采茵一边微微还礼,一边不动声色地接过慕云漪手中递来的药瓶,藏于袖中。

“那枍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道别之后,慕云漪低着头快步走向孟漓身边。

当着宫门口侍卫的面,孟漓少不得再走个过场,于是关切地问道:“药可献与太后了?”

“回世子的话,适才奴婢到慈安宫时,太后娘娘正在歇息,于是奴婢便将六清丹交给慈安宫的大宫女采茵,待晚些时候再代呈给太后。”

“如此便好,希望太后娘娘服下六清丹之后,身子能够有所好转。”孟漓的口吻恭敬而关切,全然一副心忧主上的样子。

待马车离开皇宫一段距离后,孟漓复开了口:“办妥了?”

“嗯,比想象中的顺利。”

自慕云漪离开自己的实现之后,孟漓便一直悬着心,宫中其他人好糊弄,那奚太后却是最狡猾的,

纵然慕云漪已做乔装,也难保不被那老妖妇看出来。

依照慕云漪方才所说,她并没有跟奚太后打上照面,如此便是最好。

“方才陪你一同出来的,是奚太后的人?”

“是,她便是奚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采茵。”

孟漓知道既然慕云漪有把握让太后服下那些药丸,宫中必然有她可堪信任和动用的人,却没有想到就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

至于这采茵究竟是如何为慕云漪所用的,她既然没有多说,孟漓便也没。

“世子,我们直接回官驿吗?”外头赶车的侍从回过头向马车里的孟漓请示道。

“嗯。”

“等等。”一旁的慕云漪开了口。

“怎么了,小漪漪?”

“在旁边找个人少的地方让我下来。”

“你要做什么?”孟漓情绪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慕云漪神情严肃:“我还需要去一个地方。”

“你还要去哪里,我陪你便是。”

“我要去救人。”

第二百九十三章 独闯萧宅

“不管你救谁,我陪你一起。”孟漓目色坚决。

“你不可一同前去。”

孟漓的声调因不安而有些吊高:“为何?”

“你一同前去太过惹眼。”慕云漪道出的缘由确乎十分合理,毕竟如今泫音城里是数不清的眼睛盯着孟漓。

“这……好,你且等等我,我回去也乔装打扮一番便是。”孟漓仍旧不依不饶,冲外面随从说道:“加快赶回官驿!”

“阿漓。”慕云漪扯住了孟漓的手腕,平静又带着一丝严肃:“你相信我,我自己去可以的。”

孟漓当然不是对于慕云漪的身手反应有任何的怀疑,只是……如今他已然接受了塔秋族世子的身份,为的就是能够保护慕云漪,他又怎能见得慕云漪孤身犯险?

可是慕云漪的性子,他亦是再清楚不过,刚才的口吻虽不至严厉,却也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没有商量的余地。

孟漓无奈,只得先转了话题,“那你要救之人,究竟是谁?”

“萧野。”

“萧野?你知道他现在何处?”孟漓惊异,这些日子萧野如同消失了一般,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上头的太后和皇上只字不曾过问,下头的朝廷权贵便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提起来,只敢私下里悄悄议论,有人说萧野被派临海戍守带兵,也有人说萧野得罪了太后被发配了边境,更有人说萧野根本已经被秘密处死了,虽是众说纷纭,但所有人都认定萧野目前并不在泫音城中,而此刻慕云漪却说要去救萧野?

“是,他就在泫音城。”慕云漪知道孟漓的疑惑,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回答他:“就在萧家旧宅。”

“是施权?”孟漓当下便领悟,慕云漪所言为真的话,那必与施权脱不了关系。

“是,今早我进宫前得到消息,施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囚禁萧野于萧家老宅里。”

孟漓闻言立即提出了不妥:“那施权奸诈狡猾,他既然囚禁了萧野,如今那萧家老宅定然里里外外都被守得如铜墙铁壁,你去救人太过危险了。”

“萧野不在泫音城内就是施权有意散播的假消息,如今所有人都深信不疑,施权不会想到有人会知道萧野仍在泫音城内,甚至就在他的祖宅里。”

孟漓见慕云漪这般,便知道她已经做好了一切的计划和打算,然而就算拦不住,也要最后一次试探,“一定要去吗?”毕竟这萧野并不是慕霆麾下之人。

慕云漪几乎想也未想便回答:“是,一定要去。”

“他的立场太过微妙,救出之后,是好是坏尚未可知。”孟漓拧起眉头,有些忧心。

“我明白,萧野此人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

“既然你知道,又为何一定在此时去救他,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决计不可节外生枝。”

“于公,萧野此人能力卓越,萧家更是西穹第一武将世家,影响不容小觑,虽说他从未站边任何势力,但我可以确定他是心怀西穹家国的忠国之将,这于私……”慕云漪顿了顿,呼了一口气继续道:“若真能救下他,我不求他能够领情为我所用,但求今后至少不会抵抗云铎。”

第一个缘由,孟漓是想到了的,虽说萧家与顺亲王府私交甚少,但是慕云漪身为皇家之女,确实时时刻刻心怀西穹,对于贤臣能将、忠义之人从来是珍之重之,至于第二个用意……孟漓这才明白,慕云漪在这节骨眼上铤而走险,是为了她的弟弟,慕云铎。

依照计划而行,若此次大事得成而慕霆仍旧下落不明,那么慕云铎将会成为西穹新君。新帝继位必然阻碍重重,慕云漪这般便是在为慕云铎铺路,希望他的新君之路能够更为平顺。

慕云铎当初在缀霞山庄,不顾毒伤未愈就执意下山去寻找慕云漪,而慕云漪向来是为了弟弟就连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此情此心,孟漓终是无法继续阻拦。

最后,孟漓让随从将马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胡同深处,确定周围无人之后,慕云漪起身独自下了马车。

就在她掀开车帘的那一刻,孟漓在她身后开了口:“我在驿馆等你回来。”

“好。”

虽说萧家老宅此刻严防死守,但是于慕云漪来说,潜入其中并不在话下,傍晚天色渐暗,慕云漪已经瞧瞧立于廊角阴影之中。

来之前她已经拿着如今萧宅的内院图纸,将布局清楚刻于心中,她知道萧家有一密室暗牢,而她对萧宅地形分析过后,确信那密牢应当就在萧野的书房之下。

慕云漪敢于单枪匹马闯来萧宅也并非毫无准备的,如今太后卧病,小皇帝慕嬴又不是主理政务之料,于是经常召见亲信朝臣进宫,商讨国之机要重事。而今日慕云漪出宫之时,无意中得知施权又被皇上宣进了宫议事,还留他于宫中晚膳,有宫中牵绊住施权,萧宅之中他便无暇分身,所以这一晚动手是最佳时机。

慕云漪靠近萧权的书房,正欲放倒门内外看守之人,然而还未动手,却发现门口的几个看守已经倒在了地上。

慕云漪大惊,左右打量发现并无其他可疑之人,上前探了探那几人的鼻息,已经死亡,但是身上仍有余温,应当刚死不久。

“这是怎么回事?”慕云漪方才潜入萧府时,其余院落的毫无异常,看样子他们并不知道这书房周围发生的事情,那么是谁能够这般悄无声息地动手,不被任何人发觉?

突然,慕云漪心中一个激灵:在书房外动了手,也就是说此人也是冲着萧家密室来的,换句话说,这个人也是冲着萧野来的!那么他究竟是想要救出萧野还是灭口……

她顾不得多想,探身进入了书房。方才书房的门时紧闭着的,里面桌上燃了一半的烛火忽明忽暗,乍一看,屋内一切整洁正常,若不是门口的几人确实死亡,慕云漪甚至觉得这里应当并没有人闯入过。

走到内室,慕云漪找到了密道可能的入口,接下来,便是看如何启动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画像上的女子

萧野书房的西边内室是三面连着的格子红木架,上面摆着各类古董物什,,既是暗门机关,应当不会直接在旁人平时到的架层上,且萧野本就身量高大,故而慕云漪直接举起手伸向比她高了一头的那层格架,以指尖缓缓抚过上面的摆件儿。当摸到一只貔貅时,她停了下来,踮起脚尖,见这是一尊青铜的昂首腾云貔貅,巴掌大小,口中含珠。

她稍稍使力,但不论推移或是旋转,貔貅纹丝不动,仿佛粘在了架子之上。

“看来,口中这珠子才是其中关窍。”慕云漪暗想着,将食指伸入貔貅口中,推动那颗指甲盖大小的珠子,紧接着她敏锐的感受到了有机关被触发了的声响。

“咔啦……”

正对着她的那面架子从中间向两边缓缓展开,露出一个方形入口。慕云漪将方才在书房里顺手拿来的火折子吹燃,向密道里面走去。

她屏息静步,但是里面一丝一毫的动静也无,她愈发感到奇怪,于是保持警惕的同时,更是加快了脚步,渐渐地,里面有了微弱的亮光,那里就是。

慕云漪捏紧弑月,转过一个小弯道,那道铁栏门出现在她的面前,然而那所谓“密牢”眼下已是空无一人。

慕云漪凑近铁门,上面的锁头根本是开着的,她用力拉开沉重的铁栏门走进去,地上的锁链应当就是原本禁锢着萧野所用,打量旁边的地面及四周墙面,没有任何争执或是打斗的痕迹,看样子,萧野是被救走了。

一旁烛台上的蜡烛尚未燃尽,看样子应当是萧野前脚被救走,慕云漪就过来了。

既然如此,不管对方是何目的,但至少暂时萧野没有性命之忧,至于救他之人究竟是谁,慕云漪此时无暇细想,尽管离施权回来应当还有一段时间,但若是被他的手下发觉暗室的动静就麻烦了,反正萧野已经不知去向,那自己也唯有先走为上了。

所幸直至慕云漪离开萧家老宅,也没有被施权的手下发现,慕云漪左右观察无甚异动之后,悄悄回到了官驿之内。

孟漓见慕云漪推门而入,喜形于色,下意识脱口而出:“小漪……”意识到什么之后立即改口道:“枍儿,你回来了。”

“是,世子。”

孟漓有意提高声音:“交代你的东西可买到了?”

“回世子的话,那梁记蜜饯铺子的酿樱桃和梅子煎,今儿早早就卖光了,世子若还想吃,明儿奴婢早早出门去为世子买来。”

“就知道你最贴心了,不过这种事情明儿叫他们去买便是,今儿让你跑一趟我都十分心疼了。”

“世子真真是折煞奴婢了,能为世子做些小事,是奴婢修来的福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刻意让外头人听到的对话,更加坐实了这枍儿在世子身边分量非同一般。

“怎么样,得手了吗?”孟漓凑近慕云漪,压低声音开始问及正事。

慕云漪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怎么,难道你被人发现了?还是……那根本是一个陷阱?”说着,孟漓更加紧张,拉过慕云漪左右打量,生怕她哪里受了伤。

“都不是。”慕云漪微微蹙眉,“萧野已经被别人救走了,就在我去之前不久。”

“什么?萧野被人救走了?”孟漓压根没有想到,“除了你之外,竟然还有人得知了萧野的下落,知道萧家密牢!”

“并且先我一步救走了萧野。”慕云漪目色平静地说着。

“那萧家老宅的人……”

“除了看守那几人被杀,其余府上的人上没有反应。”

“如此说来,对方身手绝非凡俗之辈,能够潜入萧宅,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带出去……”说到这里,孟漓也意识到了什么:“对方也是独自一人?”

“是,从密室里的痕迹来看,在我之前动手潜入的应当只有一人。”慕云漪一面说着,一面继续在脑海中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性。

“密室里可还有什么线索?”

“那人什么都没有留下,里面毫无打斗痕迹,萧野和别人不同,既然他选择与那人离开,要么救他的是相识之人,要么……”

“要么就是他心中已有打算。”孟漓接着慕云漪的话继续道,“既然萧野暂时安全了,小漪漪,你便暂时将此事放一放吧,眼下当务之急是准备中秋夜宴之事。”

“嗯,今夜奚太后就会服下第一颗药了。”说着,慕云漪嘴角浮出一抹笑意:“希望她有个好梦。”

……

时日一晃,转眼已是中秋佳节,清早天未翻白,慕云漪已经坐在了一闲堂内室的铜镜前,由苏婥为她易容。

“云漪,依你所说,那老妖婆眼下神情恍惚,身子也是虚透了,那今儿的中秋宫宴她会不会根本不出现呢?”苏婥停下手中的动作,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

“今日她一定会出现。”慕云漪语态笃定。

“你如何这般确定?”

“中秋是除去春节以外,宫中最为重视的节日,每一年的中秋夜宴都是隆而重之,除了广邀群臣勋贵之外,藩封之地的异姓王和德高望重的修佛之人亦会被宴请进宫,这是西穹的颜面,更是皇家的颜面。”慕云漪眼露轻蔑,“以奚太后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普通的宫宴觐见,她或许可以舍弃,可今日的中秋宫宴,哪怕是她硬灌下几碗百年参汤灵芝,也绝对会挺着出现,向所有人宣示她仍旧是西穹至高无上的太后。”

苏婥知道慕云漪是以奚太后的贪婪和欲望做赌注,但是她坚信,这场豪赌最后的赢家一定会是慕云漪。

随后,苏婥心下渐安,继续专注得为慕云漪“改颜”。

镜旁的架子上挂着一幅与人同高的画像,这七日来苏婥天天细细观察这幅画像,再辅以一些其他日常的画像和衣饰,任何细节都不放过,如今这个女子的样貌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苏婥的心中,仿佛她与这个女子相识了很久一般。

然而画像上的女子莫说苏婥了,就连慕云漪都没有见过本人。

因为这个女子,就是慕云漪死去的母亲,先顺亲王妃,青澜。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中秋夜宴

易容之术,向来有“改相容易仿相难”之说,由于每个人的五官、轮廓以及骨骼各有不同,哪怕是孪生,相貌也会随着性情和环境的变化而渐渐产生差异。

若只是改变容貌,那易容者只需将被易容之人的面貌特征遮盖隐去便好,然而若要仿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不仅要遮盖掉原本的特征,更要将仿容之人的特点凸显出来。

将慕云漪易容成她的母亲,对于苏婥来说是一次极其特殊的任务——毕竟那是一个只在画像上见过且已经故去之人。

所以苏婥这几日几乎日夜面对画像,研究每一幅画像上,不同角度之下青澜的特点,让她的面容在苏婥的心里有一个更为清晰、逼真的呈现。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苏婥在慕云漪的眉尾落下最后一笔。

“成了。”

慕云漪看着镜面中的自己,又转头注视着那幅一人高的画像,自己虽然没有见过母亲,但若以这幅画像上母亲的样貌来看,她此刻这张脸足以以假乱真了。

苏婥初见青澜的画像时就发觉到,慕云漪与她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已是七分相似,只不过先王妃青澜的眉眼之间尽是清丽婉约,温雅柔美,而慕云漪的眉宇之间则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丝英气和锋锐。

所以在为慕云漪易容之时,除了脸部轮廓和唇鼻的精心雕琢,苏婥刻意将她入鬓的剑眉改成了远山眉,温婉而不失端庄,最后更在眉间加了一朵桃花花钿。

至于头发,苏婥则完完全全按照画像上先王妃的样子,为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垂髻,其余的头发则全部披下。

慕云漪看着铜镜的自己愣愣的出神,嘴里低声呢喃道:“原来母亲是这般模样。”

苏婥也不禁感叹:“先王妃生得真美,云漪……你也好美。”

由于平日里慕云漪几乎不施粉黛,虽说她的皮肤原本就细腻柔滑,但此刻的妆容之下,她则更加精致了。

慕云漪缓缓站起身,“苏婥,你在这里不要出去。”

“云漪。”见慕云漪就要离去,苏婥突然站起身来扯住了她的手,“你说要带我看泫音城的秋叶与冬梅,不要食言。”

“好,等我回来。”说罢,慕云漪遮起面纱,离开了一闲堂。

酉时将近,慕云漪以塔秋世子婢女的身份,跟随孟漓入了宫。

此次中秋夜宴的列宴之人与往年略有不同,除却勋贵官员及其家眷,更是有藩封之地的异姓王和邻边小国部族的使臣,所以宫中足足提前了一个月便开始准备,阵势要比以往更加盛大隆重。

孟漓受皇家亲封塔秋世子,如今在西穹是炙手可热的一颗新星,所以方一入座,便有许多权贵过来同他问候寒暄。

此刻围在孟漓左手边的那位刑部侍郎觉察到了一丝不适,抬起头跟慕云漪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孟漓也敏锐地发现了慕云漪这边的异样,于是将慕云漪向自己身后拉了拉,笑道:“我这丫头很少出塔秋,更是第一次进宫,想来有些生怯。”

众人见此,便知这所谓“婢女”与世子关系非同一般,那刑部侍郎想着自己从前并未见过塔秋世子,他身边的婢女更不会与自己有何过节,方才许是自己的错觉罢,于是他亦笑了笑不再深做探究。

那人并没有认出慕云漪,但慕云漪却不会忘记这个人——刑部侍郎周廷,曾经就是他,这样费尽心思围绕在父亲身边,父亲见他是个有见地又出身忠臣之家,便提拔他进了刑部,后来父亲失去储君之位,也是他当即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将父亲手下数名亲信官使,以莫须有的罪名无限入狱,如今几年过去了,竟还是这般没有长进。

只是此刻,慕云漪实在没有闲工夫对付他,不过……这个人的好日子也即将是到头了。

随着太监地一声唱呵,四座骤然安静下来,太后和皇帝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缓缓走入席间上首之座,众人齐齐叩拜行礼,高呼金安。

“今日月夕团圆夜,是宫宴亦是家宴,能有汝等贤臣能将,是我慕氏皇族之幸,望我西穹君臣一心、福泽延绵、永世昌隆!”

座下所有臣民俯首齐呼:“西穹福泽万世、国运昌隆!”

“既是家宴,便不要多礼了,众位起身吧。”

“谢皇上!”

慕云漪默默起身之后,目光就停在了小皇帝右手边奚太后的身上。

呵,自己料定的不错,尽管她身子“不适”,但出现在宫宴上的时候,如往昔一般衣饰雍容、发髻高耸,妆容更是一丝不苟,哪里见得丝毫病态。

只有奚太后近身的采茵才能看到她眼中细密的红血丝,以及脸上一层又一层着意覆盖的脂粉。

这便是上位者必然要承受的苦楚:纵有无上的权力,随之而来的更是无尽的束缚与无奈,你永远不能有任何松懈的时候,稍稍表露哪怕丁点儿疲态或是端倪,那些站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就会将你生吞活剥。

中秋夜宴与平时的宫宴并无甚太大区别,无非是丝竹管弦之奏多与“团圆”相关,诗画献艺也多以“月”为题,慕云漪并没有兴趣欣赏这一派“祥和”之景。

直至晚宴进行了大约一半左右,一名宫女在为奚太后斟酒时“不慎”将酒洒在了太后身上。

“放肆!”未等太后开口,坐在她一旁的皇帝先怒吼起来,“还要不要你的脑袋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太后娘娘饶命,皇上饶命啊!”

奚太后眉头拧作一团,本想发作,但她精神不佳实在是难以高声训斥宫人,终究是忍住了,只不耐地摆了摆手道:“好了退下吧,采茵、蓁儿,跟哀家去偏殿更衣。”随后她对皇帝点了点头,奚太后便由采茵扶着起身离去。

入了偏殿,蓁儿抢先开了口:“太后娘娘,奴婢去为您取干净的宫装来。”蓁儿惯会耍滑,她知道这会子太后心情不佳,便先抢了这跑腿的活,让采茵留在太后身边。

采茵当然一眼看破蓁儿的用意,但蓁儿却不知这一切其实都在采茵的计划之中……

第二百九十六章 地狱作伴

蓁儿离开之后,采茵扶奚太后靠坐在软塌上休息,由于身子的缘故,她许久未曾饮酒,可今日宫宴,王公大臣皆在,自己少不得要意思几杯,这会子果然开始头晕。

采茵端起一旁桌上的茶壶道:“太后娘娘,这茶水是凉的,奴婢去给您添点热的来,喝了好醒醒酒。”

奚太后扶着额头,恹恹地点了点头。

然而采茵这一去,好半天仍未回来,奚太后觉得口干舌燥、胸闷气短,加之殿内烛火摇曳晃眼,更是不适,于是她站起身想要去窗边透透气,却不想刚站起身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她又跌坐回案炕上,吃力的喘着气。

这时,殿门被打开,她以为是采茵回来了,不耐地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快些倒水来,再把哀家的九转明心丹拿来。”

然而来者进门之后,并未走近奚太后,也没有回应她,本就不舒服的奚太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大吼了一句:“采茵,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哀家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般嚣张跋扈啊。”

闻声,奚太后更是盛怒:“你这贱婢在说什么鬼话,不要命了吗?”

这时,门口的人终于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拨开珠帘现了身。

“别来无恙,奚如燕。”

当奚太后抬头看到那张脸时,全身忽然如石化般僵住,脑中剧烈的轰鸣着,就算这张脸她已有二十年不曾见到过,可到死她都不会忘记这是谁。

“青澜!这怎么可能……你是鬼,是鬼……”奚太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子,眼中瞬间升腾起恨意。

不,青澜已经死了,她早就死了,奚太后不断地摇头,试图说服自己这是幻觉,可透过烛火,对方的面容愈发清晰,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分明就是青澜。

随着青澜一步步的靠近,奚太后死死抓着一旁桌角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最后甚至直接从软榻上跌坐在了地上,“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青澜却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甚至再度开了口:“这些年从皇后到太后,你很风光、很快活吧?可是我为什么在你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丝的快乐呢?反倒都是猜忌、疲惫与惶恐。”

一句话如针般刺进奚太后的心头,没错,世人看来她的确是风光无限,如今拥有至高无上权力,可是她并不快乐,一生所爱的男人却从不爱他,自己的丈夫被自己亲手害死,贵为皇帝的儿子又没有天子之资,奚氏家族如今又是内忧外患,她日日担惊受怕,总觉得有人要来害她,甚至总觉得也许某天醒来,这太后的位子也会消失不见。可没想到自己辛苦伪装的这一切最后竟是被自己最为憎恶痛恨的人看出。

“你不要自以为是了,青澜,不论怎样,我都是太后,是万民朝拜的太后,是这西穹天下的主子!”奚太后恼羞成怒,指着青澜大吼。

青澜冷哼了一声,目光愈发锐利而咄咄逼人:“太后又如何?你身边可有人真正的爱你敬你?你甚至连一个可以依赖信任的人都没有,纵有太后之尊,又有何意义?”

奚太后呼吸变得局促,胸口剧烈的起伏,青澜这一番话摧毁了她最后的理智,也彻底燃起了可堪燎原的妒火。

凭什么?凭什么她青澜可以得到慕霆完完整整的爱?凭什么自己明明是太后了却获得如此累,而青澜眼中竟还是那样的澄澈悠然?凭什么自己的眼角已经有了许多细纹,而她依旧是当初与自己一同相伴闺中的美好模样?

青澜弯下腰,凑近奚太后的脸幽幽道:“说起太后之位,你弑君杀夫,又逼儿子篡位,你觉得,你配做一国太后吗?”

奚太后下意识地避开青澜的目光,不断向后靠,却发现她此刻被逼的根本无路可退,“你……你血口喷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杀了当时帮你动手的人,便真的无人知晓了?”

“不!你胡说!”奚太后尖叫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青澜推开,自己向口跑去,“来人,来人啊,采茵、蓁儿,你们在哪里!”

然而门口漆黑一片,不仅没有采茵和蓁儿,连其他的宫人也一个没有。奚太后却也不敢往外跑,她虽然神情恍惚,但却清楚决不能让别人见到“青澜”,听她胡言乱语。

于是她紧紧地攥着手回过身去,指着青澜凶狠地大叫:“你早就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拜你所赐,我现在就是地狱中的一枚孤魂。”

“不是我害了你,是你自己命短无福,与我何干!”奚太后咬牙切齿,狠狠地看着这个让她恨了一辈子的女人,“何况,你本来就该死!原本嫁给慕霆的该是我,若不是你狐媚,慕霆怎会改了心意!我把你当做最好的姐妹,你却在背后横刀夺爱!”

“既然是好姐妹,那你便随我一起走吧,地下真是太孤单了呢……”说着,青澜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我就像小时候那样彼此作伴如何?”

“不要!你这妖孽,我不要跟你走!”奚太后近乎崩溃,再也顾不得许多,疯了一般打开青澜的手,向仍旧沉浸在丝竹宫乐的月华台跑去。

奚太后精神不济、步伐虚浮根本跑不快,她边逃边不时地回过头,发现青澜根本不依不饶地跟着自己,甩不掉、逃不脱,真真如同地狱来的鬼魅,要将自己带去永生的黑暗。

“不要,不要把我带走,哀家是太后,是西穹国的太后啊!”她边喊叫边冲进了宴席之中。

众人见太后归来,原本准备起身行礼,却发现太后似乎不太对劲:头发散乱不堪,发簪摇摇欲坠,身上的外挂长袍脱落了一半,沾满了灰土,她更是目光呆滞、形似疯癫,嘴里还不停大喊:“不是我,不要带走我!”

第二百九十七章 弑君杀夫

在场之人看着疯言疯语的太后,这哪里还有开宴时雍容端庄的太后之姿?根本是判若两人,顾不得皇上在场,所有人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母后,你怎么了?”皇上见太后如此,立即起身欲要制止她,慕嬴此时关注的不是母后出了何事,而是这宫宴之上千万莫要丢了自己的颜面。

对于儿子的呼叫,奚太后充耳不闻,眼中充满了迷惘和惶恐的四处张望,恍惚间,在人群中不仅看到青澜,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身影——自己的亡夫,先帝慕凌。

“你……慕凌,你也要来把我带走吗!”

满座朝臣闻言皆面面相觑,先帝崩逝多时,太后为何会突然突然在今日大叫先帝名讳?顺着她指向的人群中看去,皆是勋贵朝臣罢了,也并无甚异样啊。

“来人!太后身子不适,还不快把她扶下去。”听到母后提起了先帝,慕嬴心道不妙,当即命令身边的宫女把母后拉下去,以免她再继续胡言乱语。

果然不负慕嬴所想,太后马上就说出了令人更加震惊的话:“皇上!你的死不是臣妾害的,是……是你儿子,臣妾不过是……不过是帮他下药而已。”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太后此时所言之“皇上”自然就是先帝慕凌了。

“什么?太后说是他给先帝下了药?”

“莫非先帝的死跟太后和皇上有关?”

众人面色各异,看看疯妇般的太后,再看看一旁脸色铁青的皇上。

“母后近日身子不适,高热不退,从而神志不清,你们还不快把母后扶下去休息!”皇上再次下令,最靠近太后身边的两名也回过神,赶紧上前拉人。

怎料太后不知哪来的力气左推右抡地把宫女全部挡开,继续高声尖叫:“放开我!我不走,哀家是太后!你已经死了!纵然是我下的药,反正继位的是你亲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们奚氏不满已久,早就想处之而后快,我不杀了你难道等着你来灭我满门吗?!”

这番话出口,基本就坐实了太后所做之事:先皇并非病死,而太后便是元凶之一,并且,当今皇上也有了杀父弑君之嫌。

慕嬴耳边一片轰鸣,顾不得朝臣们异样揣度的目光,直接呵斥身边太监上去“扶”太后。

四名太监齐齐上阵,奚太后这次是无法挣脱了,然而就在她要被拉走的时候,却有人站出来。

“皇上,且慢。”说话的是孙言孙老太傅,是当年慕凌还是皇子之时,门下第一幕僚,可以说慕凌后来夺得皇位,孙言算是“功不可没”的,因其确有谋略且忠心不二,慕凌成为皇帝之后,更是为孙言加官进爵,予以重用。慕凌驾崩归天之后,尽管孙言明知慕嬴并非帝王之才,却仍是忠心辅佐,以报先帝赏识重用之恩情。

如今骤闻先皇之死竟另有蹊跷,他又怎能让这事情就这样被糊弄过去。

“孙太傅,母后身体不适,不如早些送她回去……”慕嬴知道这孙言不是个好惹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试图用太后凤体违和作为幌子。

“皇上,恕臣直言,纵然太后凤体要紧,可方才她言语之中提及先皇驾崩一事,在场众人皆是有目共睹、有耳共闻,先皇之死若是另有蹊跷……臣斗胆,还请太后坚持一下,将事情道明才好。”孙言没有给小皇帝一点情面。

孙太傅如今虽然年迈,淡退朝堂,但是他在朝廷的声望和余威却是不容小觑的,故此当他表态之后,便立即不少人站出来声援他。

“是啊,今日不仅我朝群臣俱在,更有藩地和邻国外臣在场,还请太后和皇上要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

“臣附议,若太后真是因为发病而神志不清,更是要当场把事情澄清,才好不让皇上蒙受弑君杀父之滔天大罪。”

当初先帝活着的时候,奚太后母族奚氏就已是权倾朝野,慕凌门下早已有人不满外戚在朝中只手遮天。如今先帝驾崩,太子作为先帝唯一的嫡亲儿子虽名正言顺的继承了帝位,但是大权更是全部掌握在了奚氏手里,而小皇帝又生性纨绔,只知享乐,完全不是治国之才,奈何他到底是先帝的亲骨肉,众臣也就忍了,可若是奚太后联合小皇帝谋害了先帝,那一切又两说了。

一时间,各个在西穹分量不轻的勋贵官员,无论是慕凌一派,还是隐忍许久的慕霆一派,仿佛都找到了发泄的突破口,纷纷站了出来向小皇帝讨一个说法,加之孟漓这个塔秋世子一起“大义凛然”地煽风点火,一时间局面更是混乱到难以控制。

小皇帝慕嬴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没有防备,加之他成天沉迷酒色,根本不懂如何应对,慌乱之下竟是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偏偏在这时,奚太后又开了口:“嬴儿不怕!咱们给你父皇下的药乃绝世秘方,连太医院都查不出端倪,哀家便不信了,这些个狗奴才能把你怎么样!”

话一出口,小皇帝心下一凉,万念俱灰,这下完了,全都暴露了……

“大家都听到了,太后奚氏与皇子慕嬴毒害先皇,谋篡皇位,罪犯滔天……”孙太傅已经将称呼从皇上改为皇子,其意便是不再承认慕嬴的皇位。

慕嬴见势态发展到这样,连自己的皇位都已经受到威胁,颤抖着指着孙太傅道:“孙言你……你反了!我乃先帝唯一的儿子,西穹名正言顺的君主,更是在慕氏先祖先承继玉玺的皇帝,你们这时要谋反吗!”

孟漓站在人群中悠哉悠哉看热闹,“你还不出场吗?”他不动声色地暗暗回头看向身后的“枍儿”。

而此时的慕云漪已经褪去青澜的模样,露出自己的容貌,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那对母子,一个气到颤抖,一个疯癫如痴,如同看着一出荒诞可笑的闹剧。

“是该结束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月华台对峙

“请安和公主摒弃前嫌,留下主持大局!”这时,有一人站出作揖请愿,不是别人,是沉默已久的秦晟将军。

秦晟声音刚落,便不断有人站出来纷纷应和,除却老一派慕霆的人,也不乏原本观望之人,毕竟此刻慕云漪是唯一可堪逆转局势的皇家嫡系之人。

“请安和公主主持大局……”

“此事关乎先帝之死,涉及之人更是当今太后和皇上,是我慕氏皇族的家事,更是西穹的国事,身为西穹皇族血脉,本宫责无旁贷,必然会将此事调查料理清楚,让先帝瞑目,也让慕氏祖先安息。”

慕云漪一言,在场之人齐颂:“安和公主深明大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要造反吗!”慕嬴见自己这满朝文武几乎都已经向慕云漪妥协,近乎疯狂,顾不得什么天子体面,神情狰狞地指着自己的龙冠高吼:“朕才是西穹之皇,朕才是天子血脉……”

“皇上可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弑君杀父这等触犯人伦的滔天大罪?”孙言在一旁补了一句,不动声色地将皇上身上的嫌疑再次重提加深。

“孙太傅是三朝老臣,又是先帝亲封太傅,在西穹德高望重,还请与本宫共同审理此案。”

孙言立即躬身作揖道:“老臣虽许久未曾踏进朝堂,但此事关乎先皇之死,身为西穹之臣子,孙言义不容辞!”

“也请皇室宗族的各位尊掌门与安和共审此案。”虽说慕云漪的嫡系血脉,但毕竟初回西穹的她根基未稳,甚至许多人对于她的存在和出现都十分疑虑,所以慕云漪必须拉上另外两方势力,与自己共同审理此案,才能让别人无把柄可捉。

“出现此事,实乃我西穹之祸,我等必定以安和公主马首是瞻,肃清宗室!”

孙言和皇室宗亲耆老都表明态度了,在场原本还在观望的人,也即刻开了口:“臣等以安和公主马首是瞻!”

“来人,将奚氏和太子压下待审!”慕云漪一声高喝,已是当中正式否定了奚太后和慕嬴的身份。

“放肆!朕是皇上!父皇唯一的儿子!我看谁敢!”慕嬴双眼猩红咆哮着,可一左一右的禁卫军已经死死地抓住他,耐他如何也挣脱不开,“你们不要自个儿的脑袋了吗!”但禁卫军却像是雕像一样面无表情,对于慕嬴的警告无动于衷。

而一旁的奚太后被擒住之后更是高声大呼:“不要带走我,不要!慕凌你这个软骨头,当初若不是靠着我们靳川侯府,你怎能将慕霆引出城去,抢来帝位?!如今你忘恩负义,竟还要带走我……”

“你这疯妇,还不快住嘴……”靳川侯没有料到奚太后越说越多,竟然把靳川侯府也扯出来了,恼羞成怒,顾不得奚如燕是她的至亲女儿,当下呵斥她住嘴。

“哦,太后不说本宫都忘了,先帝之死,太后与皇上涉及,那么靳川侯府也难逃干系,奚氏这些年来跋扈朝堂,滥用职权、官商勾结,还不知道背后究竟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之时,来人,将靳川侯一并给我拿下候审!”

此令一下,靳川侯也立即被禁卫军左右架了起来,“你这妖女,含血喷人!我奚家世代承袭侯爵,更是太后亲父、皇上祖父,你不能抓我!”

“抓不抓得,现在可由不得靳川侯了。”慕云漪冷眼扫视那几名禁卫军,“还等什么,赶紧拖下去!”

“遵命,公主!”

伴随着慕嬴和靳川侯高亢刺耳的叫骂声,他们被带走了,反倒是奚太后安静了下来,任由禁军扣着,尤其是看到儿子慕嬴被带着经过自己身边之时,她居然安抚般地说道:“嬴儿不怕,母后在呢。”

奚太后这一句话如同压倒骆驼地最后一根稻草,让慕嬴彻底崩溃,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妇,还不闭嘴!你自己去黄泉见父皇,为什么要拉上我……”

闻言,奚太后的眼中满是不解,仿佛想要伸手去摸摸儿子的头,奈何双手无法自由,只得柔声说道:“嬴儿你说什么呢,你父皇已经被母后赶走了,咱们母子安全了,安全了……”

慕嬴已经不欲理睬自己的母后,纵然自己的皇位是她一手扶持夺来,而如今一切的败露也皆因她而起,慕嬴根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好端端的宫宴,母后居然会发疯……

慕嬴绝望地看着两边站着的人群,从官员朝臣到勋贵之子,素日里围绕在他身边殷勤谄媚的,今日竟无一人站出来,“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狗奴才,忘了平日是如何哈巴狗似的跟着朕?现在居然一个个的都冷眼旁观!”

如今宫中风向彻底大变,与慕嬴交好的人此刻皆把头埋得低低的,只怕都在想着自己的后路,哪个会在此时蹚这浑水?

在慕嬴渐渐弱下的怒骂声中,月华台再次安静了下来。

慕云漪步步走到月华台正前方,虽说与宴席只有数层台阶之差,可此时众人望着她,就如同山巅云间的月神,神圣而令人生畏。

“今日宫宴之闹剧,诸位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今本宫既然回宫,必然会依照方才所言,将太后母子和奚氏一族的罪行查清并公之天下,也请各位朝廷重臣在结果出现之前,继续尔等公职,免令朝堂乱序而停滞。”

“公主,老臣有话要说。”此时,孙言再次站了出来。

“孙太傅,有何话你但说无妨。”

“如今,皇上和太后被关押,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纵然有公主主持大局,但公主终究是女子,不可过分僭越朝堂之事。”

孙言话语刚落,慕云漪没有回应,而秦晟倒是开了口:“孙太傅这是何意,非常时刻自然行非常之法,如今西穹无主,安和公主坐镇朝堂,这又有何不可?”

“秦将军此言差矣,安和公主是主不是君,朝堂之上必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君主坐于皇位之上,才可稳定臣民之心,亦不让别国外族有可乘之机啊。

第三百章 过河拆桥

孙言口口声声皆是从西穹之利益出发,立即有不少人表示赞同:安和公主如何坐镇宫中,可到底是女儿之身,怎可进入朝堂之内?

慕云漪心下冷笑,原本就知道这孙言不简单,风轻云淡这么多年,没想到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只不过他太心急了,刚把奚太后母子压进去,就迫不及待地露出自己的真是面目了。

只见她眉目不见丝毫慌乱,从容不迫道:“如今宫中无人做主,本宫身为慕氏皇族嫡系、万献帝的嫡亲孙女,理当负起重任,值此为难之时,怎可拘泥于小节?”

此时礼部尚书亦站了出来,“正因您是我西穹最尊贵最正统的公主,才应遵循祖宗礼法,自古后宫女子不可干政,太后与皇后尚且如此,何况是安和公主。”

礼部尚书此人向来古板,加之他原本就是当年孙言一手提拔,所以此时先肯定了慕云漪嫡亲公主的身份,实则是以礼制为说辞弹压她。

这一次孟漓再次站了出来,似笑非笑道:“尚书大人仿佛言路不通啊。”

“哦?如何不通,还请世子赐教。”礼部尚书做样子拱了拱手,然而并没有把孟漓这个“外族”人放在眼里。

“如尚书大人所言,后宫女子不得干政,那么太后奚氏又如何说呢?”

“这……”

礼部尚书一时语塞,而孟漓却没有准备就此打住,继续追问道:“先帝过世之后,后宫由谁把持、前朝又由谁掌舵,你、我以及在座各位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吧,怎得当初没听说尚书大人这般慷慨陈词?”

“塔秋族世子初入朝堂,对朝中之事倒是了若指掌,看来世子十分有心呐。”孙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言下之意便是孟漓看似名正言顺地世子之位,实际上是他处心积虑的“早有预谋。”

对于孙言的这番含沙射影,孟漓非但没有恼怒之意,反倒笑着摆摆手:“孙太傅过奖,什么用心不用心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塔秋部族虽离泫音甚远,但却始终是西穹的藩臣,臣子关注朝堂乃是分内之事。”这一番话将孟漓一切进言都称作是臣子的本分,反倒是显得孙太傅故意挑起朝廷与藩部的纷争一般。

礼部尚书见在孟漓这里吃瘪,悻悻然不再出声,反倒是孙言满脸涨红,继续据“理”力争:“无论如何,西穹终需另立新帝,此为国祚之本,而纵观皇室,先帝所出唯有一子却卷入弑君之案,而先帝的亲弟顺亲王如今又不知所踪,既然无人可承继皇位,老臣以为,不若在宗室之中择旁支后嗣继承西穹大统,如此才可使得社稷稳固、万民归心。”

“孙太傅之言有理,臣附议。”

“臣附议……”

孙言大义凛然一席话,立即引得不少人再次向他靠拢,慕云漪注意到他左侧站着的敬郡老王爷,这是她皇祖父万献帝的庶弟,因其生母出身低微加之无甚建功,又从辅佐朝政之才,故此万献帝封他郡王之尊,许他当一个闲散王爷。

此刻这敬郡王却昂首挺胸地站在孙言身边,很显然,他们早有连结,孙言预料到有朝一日奚太后母子倒台,而他也早已物色好了傀儡。

这时有当初慕霆旧部忍不住站出来了,义愤填膺道:“难道你们忘了顺亲王慕霆才是当初万献帝立下的太子,慕凌的皇位如何得来的难道众位心中没数吗?”

“正是,顺亲王才是当初名正言顺的储君,若说承继皇嗣也该是顺亲王或其子,怎可另立旁支?!”

支持当初慕霆太子的人被压抑得太久,此刻自然不会再按捺沉寂,纷纷站出来与孙言一党分庭抗礼。

“顺亲王失踪多时,毫无音讯,根本很可能已经……难道我们要这样一直无休止地等一个很可能不会出现之人归来继位?”说话之人没敢继续说下去,但是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且不说顺亲王身在何处,就连世子至今都生死未明,难道你等之意是要拥立安和公主为女皇?真是荒谬,荒谬!”

“原来如此,怪不得安和公主突然出现,难不成世子根本已经遇难,而公主欲意自立为皇?”

此言一出,许多朝臣立即怀疑地看向慕云漪,若真如那人猜测,安和公主此刻的立场就微妙了——她不是一个拨乱反正的皇家血脉,而是一个欲意祸乱朝纲礼法的阴谋家!

误解、诽谤,慕云漪皆不在乎,唯独在他们谈及她的父亲和弟弟时,慕云漪忽然微微抬起眼眸,一步一步地迫近孙言等一排人,直至距离不到半丈之时才停下脚步,只见她目若刀锋,让人不自知地想要避开。

“你们说方才说顺亲王和世子如何?我没有听清楚。”

其余人听到慕云漪这如封冰霜的声音,纷纷闭口,然而孙言却无退却之意,上前不无挑衅地笑道:“老臣记性不好,他们不说,险些都忘了我朝还有这么一位顺亲王呢,只是与东昭一战后,顺亲王便失踪了,如今纵然尚在人世,只怕也因当年战事失利而无颜回朝了吧……”

“孙言,你竟敢对王爷如此不敬!”秦晟等人已经忍不住,欲要上前动手。

作为先帝慕凌的亲信,孙言从来觉得慕霆这些旧部根本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此刻根本不予理会,只盯着慕云漪继续道:“怎么,老臣有说错吗?莫说顺亲王了,就连顺亲王世子的下落老臣也一直存疑,当初公主说一同带去东昭,可谁又能证明那真的是世子真身?恐怕世子早已身死,而公主说世子活着无非是混淆视听,愚弄西穹臣民。”

一时间,周围再次如沸油入锅,喧闹开来。

“孙太傅之言甚是有理,世子只怕早已……不然世子为何没有同公主一齐归来?”

“那皇家嫡亲一脉岂非当没有储君人选了?”

“是啊,如此说来,如今唯有敬郡王的嫡子可堪继承大任了……”

“你说,云铎死了?”慕云漪一字一顿。

第三百零一章 顺亲王世子

“如若不然,公主尽可让世子现身,否则请恕老臣至死无法信服!”

“请公主明言世子下落,请公主明言世子下落,请公主明言世子下落……”

孙言早已捏准了慕云漪在朝中孤立无援,除了皇室嫡亲血脉的身份之外,没有任何可堪立足的依靠,于是带领群臣步步紧逼。

此刻纵然慕云漪身后有不少拥护者,却抵不过越来越多被孙言迷惑洗脑的贵族朝臣。

“本宫亲弟,顺亲王世子并未遇难离世,好端端地活在世上。”慕云漪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不若安和公主告知世子现在何处,奚太后母子已然入狱,公主可以放下顾虑,将世子带进宫里好生照看,如此也可使谣言不攻自破。”敬郡王貌似诚心诚意地为慕云漪思虑。

看着此人伪善的面孔,慕云漪暗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气恼却隐忍不能发怒,他们此般虚情假意便是为了逼自己漏出破绽:一旦自己恼怒不堪,他们便可以指摘自己心虚,而如果自己真的说出云铎下落,那么他就瞬间会成为众矢之的,皇位掠夺者们眼中最大的猎物。

“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眼下要紧的是调查审判奚太后母子和靳川侯府的罪行。”

“公主何必转移话题,还是说公主心虚,不敢对我等言明,世子根本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慕云漪对于孙言三番五次的挑衅,终是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逼近孙言,揪起他的领口咬牙道:“说够了没?”

周围的人纷纷欲要上前阻拦,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不想孙言竟是仰起头,直视慕云漪,“怎么,公主这是恼羞成怒,便要对老臣动手了吗?”

就在这时,慕云漪时候的人群中传来一道清脆却隐含着狠意的声音:“究竟是谁,在诅咒本世子?”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翩翩少年,身着一袭茶白蜀锦蟒纹长袍穿越人群走来。

那不是别人,正是双方争论的焦点之人——顺亲王世子,慕云铎。

慕云铎自小出入于宫中、军营以及大小宴会之中,加之他几乎继承了他父亲慕霆容貌的七八成,在场众臣没有人不识得他,与此同时很多人也发现,这位失踪多时的世子与一年以前也有了明显的不同——尽管只有短短一年,他脸上的稚气已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地是一股决绝与肃杀。此刻靠近之人一定能够看到,那如芒如锋的目光根本与安和公主如出一辙。

慕云铎的出现,秦晟等人更是难抑兴奋之色,目光追随着这名正言顺的皇家血脉,不知是不天色已晚、宫灯迷离的缘故,秦晟仿佛看到慕云铎周身隐隐散发的微光,可定睛一看,那所谓的“微光”大概便是所谓天子龙气吧。

慕云漪闻声后,松开孙言的衣领,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看到了那张让自己日月悬心的面孔,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云铎!”

她如何也没有料到,弟弟竟在这个时刻,出现在皇宫中。

“姐姐……”慕云铎上前握住慕云漪的手,“对不起,我来晚了。”

知道这一刻,感受到弟弟手掌心的温热,慕云漪才不再迟疑自己眼前的一切,“傻子,你怎么来了,你……”

慕云铎暗自捏了捏慕云漪的手心,让她安心,“让姐姐受委屈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说罢,慕云铎将姐姐拉到自己的身后,有意护住她,一改方才温柔的语调,厉声质问道:“本世子今儿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此妖言惑众,竟说本世子已经不在人世?”

原本叫嚣着让慕云漪交出世子下落的那些人,此刻闻言不寒而栗,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退,即刻想要同孙言一党撇清关系。

敬郡王上前陪笑道:“云铎回来了啊,太好了,朝中许久未曾有你音讯,纷纷传言你……你回来便好,看来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宗族叔公,慕云铎只斜了一眼便嫌恶的向旁边挪了一步,以在场所有人都足以听清的声音说道:“本世子当初却有受伤,由长姐照料早已痊愈,此番原本应与长姐一同回朝,怎知方入泫音城,突有急事耽搁,便与长姐分开而行,这才来晚一步。”

被慕云铎甩了冷脸的敬郡王原本悻悻然站在了一旁,却因面子上实在难堪不服,便再次开了口:“哦?既然如此,方才臣等问及世子下落,安和公主直言便是,又为何要遮遮掩掩、迟迟不肯道明世子行踪?”

说罢,敬郡王沾沾自喜地看了旁边的孙言一眼,孙言也继而说道:“是啊,除非事情并非世子所言,安和公主根本不是与世子一道归来,且并不知世子今日会出现。”

慕云铎像是早已预料到对方会这般说,从容地说道:“自然是有极为重要之事,而长姐不变道明。”

“本王倒是十分好奇,如今宫中势态紧张,究竟是什么事情,竟比拨乱反正、诛绞谋逆之人还要重要?”

慕云铎却是笑了,认真地看着敬郡王,似乎在同他确认:“叔公当真要听?”

敬郡王被慕云铎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也问糊涂了,怎么好端端地仿佛扯到自己身上了似的?可飞速想了一想,自己王府与顺亲王府多年无甚交集,而这小世子则更是多时未见,且方才他明明对自己不理不睬,此刻竟又开始叫自己叔公了?只怕他不过是在此虚张声势罢了,于是定下心来道:“云铎你但说无妨。”

“此事还要从您那长子慕忱说起。”

“忱儿?”这慕忱便是敬郡王的长子,也是他与孙言早就商议好,有朝一日推上帝位的人,由于敬郡王一脉皆无甚朝堂功绩,他只好让儿子临时抱佛脚,硬送去军中“镀金”,也好在将来继任时,脚色看起来不至于太过苍白。

而此时慕云铎却说耽误进宫之事是与儿子慕忱有关,敬郡王只觉得荒谬不已,心想这小世子莫不是慌不择言了?

“忱儿此刻远在西境军中行兵,世子切莫说笑。”

第三百零二章 算盘落空

就在慕云铎和敬郡王双方针锋相对之时,群臣身影中有一人悄悄地逃离了月华台,那人便是施权。近些日子以来,成为奚太后身边新晋红人的他本是人人追捧眼热,却不想这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境地尴尬之人。

施权跑到宫门口,回头望了望月华台的方向,虽然已经看不见,却仿佛依稀能够听到月华台的喧杂声。

“还好,我早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

施权钻进了一辆马车之内,伴随着马蹄车轮声消失在了宫门外的漆黑中。

却说月华台这头,已近深夜却仍是灯火通明,慕云铎微微挑眉,别有深意地问道:“叔公,你真的确定,慕忱在西境?”

“千真万确,三个月本王亲自送他出城出行,这还能有假?”敬郡王觉得这慕云铎根本是在无中生有。

“看来,叔公对自己这个儿子还真是不甚了解呢。”

“你这是何意?”敬郡王被慕云铎一句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十分恼火,“世子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在此故弄玄虚!”

“慕忱身为西营朗将,因贪酒误了军情要事,后怕承担责任便将罪责拖赖给旁人,自己私跑回泫音城,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忱儿那孩子断不会这般胡闹没有分寸,怎会因醉酒误事,何况私自出营可是军中大忌,你不要信口胡诌!”

“我是不是信口胡诌?呵……”慕云铎轻蔑地冷笑一声,对身后摆了摆手,高呼道:“把人带上来!”

很快,便有人被带了上来,众人纷纷好奇地看着这被带上来的人,只是那人低低的埋着头并看不真切究竟是谁。

慕云铎睨了一眼身前这瑟瑟缩缩的身影说道:“你且好生看看,这是谁,再来分辨我究竟是不是信口胡诌!”

敬郡王见那身形,心中已是一颤,别人看不出来,但作为亲爹他自是能看出来的,可他抱着最后的侥幸心理想着或许只是相似之人呢?于是他凑上前去,迟疑着扯过那人亮出面容,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拿儿子慕忱又是谁?

“忱儿,你……你果真回了泫音城!”敬郡王几乎是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

“父王,父王救我啊父王……”

事到如今,敬郡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扶起儿子道:“忱儿你别怕,你是不是有军令在身,或者,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父王,我……”慕忱又低下了头。

“忱儿,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要说出来,为父才能救你啊!”

对于敬郡王这番明目张胆的刻意“引导”,慕云漪冷眼旁观,而慕云铎则上前一步低下头对慕忱说:“是啊,你亲口对你父王说说,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父王,那一晚我原本只想小酌几杯,不想竟是喝多了,耽误了第二日军中要事……”

“什么?你这不成器的东西,竟真做出这般荒谬之事!”敬郡王只觉得浑身的血全部用上了心头,自己这好儿子真是在满宫之人面前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慕云铎居高临下地看着敬郡王,悠悠道:“你的好儿子在军中做下的好事,可不止这一件呢。”

“我儿向来不是个糊涂的,此次犯下罪过定然是无心之失,任何罪罚我郡王府自会担着,但还请世子不要诽谤我儿!”

“无心之失?呵,慕忱在西境军营三月,将朝廷拨的军饷粮药利用职务之便,以次充好,将银钱中饱私囊,这也是无心之失?!”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哗然一片,若说酒醉误事还能稍稍从轻发落,可若是私吞粮饷这便是不折不扣的死罪了。

“你胡说,忱儿绝不会犯下这般大逆不道之罪!”

“是与不是,反正他已亲口招认,你若仍是不信,亲口问他便知。”

“忱儿,告诉为父,果真吗?”

“父王,是儿子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你……你这逆子……”敬郡王羞愤不已,指着儿子的右手不住的颤抖。

周围一时间炸开了锅,纷纷鄙夷地看着慕忱,窃窃私语。

“身为皇室后裔,这敬郡王世子不仅不以身作则、为西穹之利益着想,这与蛀虫何异?”

“幸好安和公主和顺亲王世子回来了,否则你我岂非要拥护这等不成器之人继位为皇?”

……

敬郡王束手无策,只得看向孙言求助。

而此刻的孙言本就因为突然现身的慕云铎头疼,岂料自己选择的“傀儡”竟这般不争气,若顺利登临帝位,什么样的权力荣华没有?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中饱私囊、染指军饷,真真是鼠目寸光,看样子,这对父子是不中用了……

既是弃子,孙言又怎还会理会他们,嫌恶的向旁边挪了一步。

敬郡王见孙言显然不欲出手相助,本想拖他一同下水,向众人揭发孙言私与自己的“交易”,但就在话要出口之时,他意识到鱼死网破确实不难,可那样的话,自己整个敬郡王府就都完了,除却慕忱,自己还有两子一女呢……

于是他横了心,朝着慕云漪姐弟跪拜道:“是罪臣教子无方,请安和公主降旨责罚,罪臣愿与这逆子一同受罚。”

如此这般,起码能让部分人觉得敬郡王虽家门不幸,但他本人到底是深明大义的,便不再指摘整个敬郡王府了。

然而慕忱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本以为进宫来到父亲身边便可获救,没想到结果是这样,他扑到父亲的腿上大叫:“父亲,为什么……”

敬郡王抓着慕忱的手臂,接着佯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儿啊,你犯下这等不可饶恕之大罪,加之你身为王室后裔明知故犯更是罪加一等,如今谁都救不成你了。”敬郡王边说着,手上还暗自用力捏了捏儿子,示意他切莫再挣扎乱说。

那慕忱虽说无德无能,却也知道此刻自己只能“认命”了,于是松开了手颓唐地跪坐在地上。

“慕忱,你还有何话要说?”

“全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父王、敬郡王府毫无半点干系,求公主和世子处置我一人便是,饶过敬郡王府……”

第二百零三章 因为他该死

“长姐。”慕云铎这时看向一直被自己护在身后的慕云漪,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示意全凭她来定夺。

慕云漪也不含糊谦让,端着西穹尊贵血脉的驾驶,对跪在地上狼狈的慕忱道:“敬郡王是否涉罪,不必你多言,朝堂之上自有定夺,来人,将敬郡王及郡王世子押入大牢,听候发落,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听令上前,这些禁军惯会审时度势的,如今安和公主姐弟大权在握,以后便是他们的新主了。

然而慕云漪对于这些人并不完全信任,于是看了秦晟一眼,秦晟立即会意,叫他身边的副将派了一队人亲自押敬郡王父子入狱,如此才算是万无一失。

已过亥时,本该是万物皆寂的时刻,月华台这一出中秋宫宴闹剧很显然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孙言心中更是了然: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

果然,当敬郡王父子被带下去之后,慕云铎就将目光放在了孙言身上。

而孙言此刻也未曾露出惧色,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彻头彻尾都是慕凌的人,与顺亲王慕霆一派从头到尾都是死敌,此刻不论是求饶或是投诚,这对姐弟都不会信任他,更不会放过他,所以孙言索性豁出去了,与他们死磕到底,毕竟自己身为太傅,在朝中尚有一席地位,这姐弟只怕一时之间还不能把自己怎样,其余的便等到之后再从长计议。

于是孙言先发制人道:“世子这般看着老臣是何意?”

“本世子是在想,该如何处置你呢?”慕云铎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仿佛认真地在思考。

“世子说笑了。”

慕云铎闻言,饶有兴趣地盯着孙言的双眼,“哪个同你说笑了?”

“故而方才对公主和世子有所误解,正所谓关心则乱,想来公主和世子大人有大量,是不会跟老臣计较的。”

慕云漪看着孙言目色沉静,心中却是暗自啐了一口:你这老狐狸想用仁义道德捆绑我和云铎,岂会让你如意?

慕云铎这一次还未呛声,慕云漪倒是悠悠地开了口:“可是怎么办呢,本宫天生便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这话堵得孙言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安和公主竟反其道而行之,自行坐实了“小肚鸡肠”的名声。

慕云漪毫不理会孙言和在场之人惊诧之色,摊了摊手继续道:“本宫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太傅可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宫既是女子,又是小人,所以啊,太傅这顶高冠本宫可戴不得。”

人群里看热闹的孟漓,此刻听到慕云漪这句毫不讲理的话更是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些日子以来慕云漪处处隐忍、时时避让,自己险些都忘记了,这才是他的小漪漪原本该有的样子。

这时孙言身边有追随者开了口:“虽说方才孙太傅言辞过激,但一切皆因心系西穹,才不免有些失礼,还请公主和世子宽宥太傅。”

“看来不仅孙太傅惯会避重就轻、祸水东引,就连身边的人都这般巧言令色呢。”慕云漪睨了一眼孙言身边那叫不出名的官员,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孙言面上,“左右今儿晚上也是难眠之夜了,那本宫就当着众位朝臣亲贵的面,好生理一理孙太傅究竟何罪之有!”

慕云铎在姐姐身边负手而立,没再多说一言,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确信,他的姐姐足以一人对付那个老狐狸,而他另一份私心便是……他要所有人面对慕云漪时都要怀着最高的敬畏之心!

“孙言出言不逊,侮辱顺亲王,此为罪一;僭越礼法、祸乱人心,在顺亲王世子下落尚未明了之时,出言诅咒,此为罪二;勾连敬郡王,欲扶植旁支继位,以为己用,此为罪三,这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死罪?!”慕云漪的声音愈发激昂,最后更是直接手指孙言眉心,大喝一声:“来人,还不把这不忠不义之人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孙言挺起胸膛,瞪大了眼睛嘶吼道:“本官是三朝老臣,先帝亲封太傅,你慕云漪不过区区后宫女流,有什么资格抓我!”

“如今你算盘落空,大势已去,本宫有没有资格,似乎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你这妖星,天生异眸,克死生母,拖累生父,如今又回宫中来祸国殃民,西穹之难啊……唔……”

孙言话音未落,突有一身影突然疾速迫近他身边,下一刹孙言瞪大了眼睛痛呼一声:“唔……”

当众人反应过来时,慕云铎手中的短剑已经插入了孙言的腹部。

然而方才为孙言发声那人更因被鲜血溅了满身,惊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杀……杀人了……”

四周的言官文臣更是从未直面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司谏使跺了跺脚痛呼道:“世子,世子怎可在宫中动手,杀害朝廷众臣啊!”

“因为,他该死。”慕云铎猛地拔出短剑,猩红的鲜血溅染在他茶白的锦袍之上,是那样的刺眼和突兀,尽管如此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波动,如同掌握生杀大权的死神。

此刻的孙言已经难以发出完整的音节,双眼正的老大仿佛要裂开:“你……”

“世间万事万物,本是百无禁忌,可你真是不应该呢,不该说你面前这个女人,还偏偏让我听到。”在孙言即将无力瘫倒下去之前,慕云铎单手抓住他的领子,几乎是无比轻松地将他拎起,强迫他直视自己的双眼,接着说道:“我的姐姐,不是妖星。”

慕云漪怔怔地看着弟弟坚挺的背影,不知为何,这分明已是可以完完全全护着自己的高大男子,却在电光火石间让她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稚嫩的他……

那时候慕云铎还是个五六岁的孩童,一起皇祖父带领宫眷贵臣去行宫避暑,一日晚膳之后,照顾慕云铎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来找慕云漪。

“禀……禀告郡主,小主子他,他不见了!”

第三百零四章 西穹最尊贵的女子

彼时慕云铎还是个五六岁的男孩,皇祖父带领宫眷贵臣去行宫避暑,作为万历帝最疼爱的孙子孙女,慕云漪和慕云铎自然跟随同去。

一日晚膳之后,照顾慕云铎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来求见慕云漪。

“禀……禀告郡主,小主子他,他不见了!”

“什么?”

原来午后慕云铎便溜出去玩了,至今还未归来,可是奴才们又不敢去禀告太子、太子妃,更不敢惊动上头的两位大主子,于是便来找郡主。慕云漪决定独自去找弟弟,刚出行宫东门之时,却远远看到了弟弟的身影,这才松下一口气,与此同时又有些气恼,于是严厉责问道:“云铎,你去哪里了?”

听到姐姐的呼唤,慕云铎先是一惊,后立即低下了头,似乎不敢直视姐姐。

慕云漪觉察出了不对劲,于是靠近弟弟,语气放缓后再次唤了一声:“云铎?”

慕云铎仍旧没有吭声,反而将头埋的更低。

顾不得许多,慕云漪上前拉起弟弟的手臂,抬起他的头,便看到了一张带着红肿淤青甚至还有点血迹的脸蛋。

“谁干的?”慕云漪心中腾起怒火,宫中的小主子慕云铎可以动得,而她慕云漪的弟弟,动不得。

却没想到慕云铎嗫嚅了一句:“是,是我先动的手……”

“哦?”慕云漪背过双手,“我们皇太孙长本事了?”

此刻的她心里其实是欢喜的——是云铎主动出手,而非被人欺负。

自然了,心中所想是不能表现出来的,于是慕云漪再不说话。

小云铎见姐姐沉默不语,以为她真的生气了,眼睛滴溜滴溜地转个不停,最后试探性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姐姐,可不可以帮铎儿保密,不要告诉父王和母妃?”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你要同我说说,你为何动手伤人?”

“我……”小云铎复又低下了头,如何也不肯道出真相。

“好啊,你不告诉我也可以,我这便告诉皇祖父去,过两个月的秋狝定不带你同去了。”说着,慕云漪便佯装转身要走。

果然身后的小云铎立即开了口,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弟弟并没有因此妥协,反倒说:“好,铎儿今年不去秋狝了,只要姐姐保密便好。”

这下子,慕云漪觉察到事情绝非只是小孩子打架那么简单,于是她转身回到小云铎身边,或许女孩子总是长得早一些,所以尽管慕云漪大了云铎不过两三岁,那时却高出一头来,所以慕云漪索性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弟弟。

“我的云铎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别人,一定是对方做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情,对吗?”

“是……”

“有人抢了你的物什?或是有人捉弄你,让你难堪?”

“都不是……是他们……他们……”小云铎捏紧了拳头,涨红了脸,到最后终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他们说姐姐天生不祥,是妖星降世。”

原来是这样,那一刻,慕云漪的心开始猛烈的震动,并非因为听到别人说自己是不祥之人,因为从自己懂事起,她便知世人皆说自己是妖女,比“天生不祥,妖星降世”更不堪、更刺耳的她都听到过。

让她触动的是弟弟第一次对人出手,竟是因为自己……从小自己生活在皇祖母的身边,而弟弟长在太子东宫,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却没有想到他对自己的维护,这样的单纯而彻底。

“就因为这个?”

“是,就因为这个。”

“傻瓜,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由他们去便是。”说着,慕云漪伸出指尖轻抚弟弟嘴角的淤青。

“那可不行,任何人都不可以这样说姐姐,嘶……痛!”

看着弟弟呲牙咧嘴的样子,慕云漪又心疼又好笑,睨了他一眼嗔道:“这时候知道痛了?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冲动。”

“以后若还有人敢这么说姐姐,铎儿还是会动手,而且要更用力!”慕云漪噘着嘴,尚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故作严肃地拧着眉头,让慕云漪心头一暖。

小云铎看着姐姐淡淡地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不生气了吗?那你不会告诉父王母妃,也不会告诉皇祖父的,对吗?”

慕云漪伸出右手小拇指道:“我们打勾勾,姐姐一定会替你保密的!”

小云铎也伸出小拇指勾住姐姐的,欢呼道:“姐姐最疼铎儿了!”

……

慕云漪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看着弟弟的身影,心底默默地想着:是你最疼姐姐才对。

慕云铎不知道此刻姐姐的心理活动,继续着自己的“示威”,他松开了孙言的衣领,孙言便像是一棵无根的树,翻然倒下。

“本世子今日便是要所有人知道,安和公主便是这西穹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慕云铎昂首审视四周,明摆着不允许任何人有违逆之意。

然而,纵然大多人都被慕云铎凌厉的目光震慑道,但仍是有人走上前来,便是方才孙言身边的礼部尚书大人。

“公主,世子,老臣身为礼部尚书,有话不得不说。”

“尚书大人,但说无妨。”慕云铎以为此人又要诟病姐姐的身世,心道:好好好,小爷我最是不怕与人辩驳的,既然你不怕死,我便奉陪到底!

他巴不得此刻与人唇枪舌战一百回合,好让所有人都真正心服口服。

然而礼部尚书开口却转了话题:“孙太傅今日却是言语有失,冒犯公主,但他身为朝廷官员,生死罪责应由君主定夺,世子虽曾贵为皇太孙,但如今到底只是亲王之子,甚至在朝中都未曾任职,又怎可随意代君斩杀大臣?这于礼制、法度皆是相悖啊。”

随着礼部尚书道出的这番话,沉寂了许久的月华台又开始有人暗暗私语,尤其是思想陈旧古板的一派文臣,此时心头都开始嘀咕。

“尚书大人说得有理,纵然如今我西穹无主,世子这做法也未免过于逾矩。”

“是啊,纵然太傅出言不逊、理该问罪,那也该是先行收押候审,经由三司会审定罪,最后再行处置是……”

“是啊,到底只是亲王之子,怎可代替天子,对朝廷重臣下死手……”

第三百零五章 世祖遗诏

见自己的言论果然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那礼部尚书更是昂首挺胸,愈发有底气。

慕云漪敏锐地洞悉到弟弟眼中的杀意,暗中拍了拍他的手,后对尚书说道:“大人的意思是,世子做错了?”

“正是,所谓天子之臣,便是只有天子才可定夺生死,世子又怎有处置朝臣之权?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依你所说,若云铎名正言顺,一切便再无争议?”

“那是自然。”礼部尚书顺着慕云漪的话说着,甚至在心里笑得不屑:慕霆当年是太子又如何?后来还不是沦为顺亲王对先帝慕凌俯首称臣?而顺亲王的儿子也不过是世子之尊,连储君尚且不是,又何来的帝王之权?

而此时的慕云漪,眼底却划过一丝狡黠的精光,从袖口拿出一块黄布道:“那么,此物足以证明了吗?”

礼部尚书以及在场所有人皆将目光投至慕云漪手中之物,在座之人无人不识,那明晃晃的、绣着龙纹的方布是仅有皇上下圣旨时所用之皇布。

那么安和公主此时手中这圣旨是何内容?又来自于谁?是先帝慕凌还是万历帝慕枭?

慕云漪很快便揭晓了答案,她双手将皇布展开,示于众人,高呼道:“本宫手中之物乃皇祖父生前所立传位遗诏,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当皇祖父百年宾天之后,由太子慕霆继承西穹大统。”

安和公主言毕,周围瞬时炸开了锅一般。

“竟还有这道圣旨的存在!”

“当年顺亲王本就是太子,由他继承帝位本就是无可厚非的啊!”

有人惊于圣旨的存在,也有人质疑圣旨的真伪,礼部尚书当即质问道:“当初继位的可是先帝,下官愚钝不解,既然这道遗旨存在,为何没有早早现于世人面前?”

“呵,当初慕凌那皇位是怎么来的,尚书大人难道不清楚吗?”

这一反问,问得礼部尚书哑口无言,他光顾着反驳慕云漪,却不慎引出了先帝继位的话题。西穹之人心里都清楚,慕凌这个皇位得来的并不算名正言顺,甚至很多人都其中少不了慕凌一党人的暗中操作。

慕云漪稍作停顿之后,复又开了口:“当初皇祖父病中,本宫父王正站在外,慕凌趁机把持了内宫,皇祖父见情势不对,便在生命最后时刻写下遗诏交给皇祖母。后来皇祖父宾天,慕凌暂理朝政,为了名正言顺坐上龙椅,他着意安排假消息回朝,称我父王、当时的储君慕霆战死沙场,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国不可一日无君,而慕凌是当时唯一继位之人选,所以朝臣们皆拥立他继位为皇。”

慕云漪走向前排诸位亲历当时继位风波的老臣,一面将圣旨摊开给他们近看,一面沉下语气、目色恳切地说道:“各位都是历经几朝的老臣,对于当时的情况也应记得清清楚楚,时局危难、我父生死未明,而慕凌已经大权在握,如果当时皇祖母冒然拿出圣旨,不仅不能揭露慕凌的阴谋祸心,反倒会让他有机可乘,销毁这唯一的证据,所以皇祖母将此遗诏藏了起来,待有朝一日,这颗火种在合适的时机重现于世。”

诸臣闻言,皆是了然地点了点头,的确,当时那种情况若太皇太后直接亮出这遗诏,根本是硬碰硬,乃至引来杀身之祸,太皇太后并非贪生怕死,可一旦不慎这西穹江山就会毁于一旦,所以她多年来委屈求全,为的就是护着这遗诏,等待拨乱反正、真相大白之日。

“只可惜,皇祖母遭到奚如燕母子的毒害,于数月前崩逝……”说到这里,慕云漪双眼通红,写满了仇恨,“皇祖母生前等不到这一日,便由本宫今日便来揭露一切,让皇祖母在天之灵得以瞑目!”

别人皆注视着慕云漪锐利如芒的目光,唯有慕云铎和孟漓两人,在意的是慕云漪袖内颤抖的双手。就在孟漓情不自禁想要走到她身边时,慕云铎已经握住了慕云漪的手。

感受到来自弟弟手掌的温度,慕云漪猛烈起伏的胸腔这才沉下起来。

“遗诏的字迹为皇祖父亲笔所留,且清晰留有玉玺之印,朝臣皆可比对辨认。”

在场之中,万历帝一朝的老臣走上前来,其中有慕云漪皇祖父身边伴读的太保,亦有为他伺候笔墨的学士,更有为万历帝整理奏章文墨的内臣,且不说这玉溪印记难以作假,但说着字迹他们稍稍一看便知为真。

“公主手中遗诏,确为世祖万历帝之字迹。”自小入宫为伴读的太保大人,在万历帝归天多年之后再此见到他的字迹,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甚至直接对着皇诏跪了下来。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不通晓时局之人,整个月华台之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宫婢随侍,纷纷朝安和公主手中的遗诏下跪,除了礼部尚书,僵直着脊背与慕云漪对峙。

慕云漪郑重凌然地开了口:“依照皇祖父之圣命,皇位应由本宫父王继承,然父王如今下落不明,那么皇储之位……”说着,慕云漪反握住弟弟的手,顺势将其高高举起,“理应由先太子之嫡长子慕云铎承继!”

下一刻,在场之人皆对慕云铎深深叩首。

礼部尚书环顾左右,见身边之人竟也纷纷倒戈跪地,霎时气涌心头,指着他们大吼道:“你,你们这些见风使舵之人……可悲,可悲啊!”

然则无论礼部尚书如何辱骂,奚氏一党此刻也无人站出来,他们恨不得将头埋到地下。

看着羞愤恼怒又孤立无援的礼部尚书,慕云漪启齿轻笑,好整以暇地对他幽幽说道:“敢问尚书大人,如今可算得名正言顺了?”

“本官不过是为了西穹之纲纪礼法为先,如今安和公主既然有世祖之遗诏,本官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么尚书大人,面对皇祖父的遗诏,该当如何?”

礼部尚书眼见自己大势已去,终是不再反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慕云漪这才满足地点了点头,一步步地朝礼部尚书身边走去。

而礼部尚书此刻也任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第三百零六章 准备好了吗

在场所有人都等着看安和公主会如何发落礼部尚书,削官降职、入牢囚禁甚至是直接处死……

“礼部尚书冯敬……”慕云漪拖长了声音,“尽忠职守,时时事事以西穹之礼法纲纪为先,实是西穹百官之榜样,虽言行有失,但念其格尽职守、心系社稷,本宫决议令其功过相抵,罚俸三月算是小惩大诫。”

公主言毕,四座俱惊,这礼部尚书冯敬是孙太傅手下的人,更是当场忤逆公主和世子,最后竟只是罚俸这终无关痛痒的结果……

慕云铎亦是没有想到,虽说冯敬今日在月华台之言行,论及罪责可大可小,但是他们大可以借此除掉漆凌之余党,又何必留他一命?毕竟姐姐可从来不是以“网开一面”让人感念恩情之人。

但在同姐姐对视一眼之后,慕云铎当即明了她的用心——正值动荡之时,实在不必急着赶尽杀绝,杀了孙言,杀鸡儆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礼部尚书这种角色,根本不值一提,如今奚氏倒台,漆凌一党尚未崛起又被压制,人人自危不敢轻举妄动,留着冯敬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反倒那些仍有异心之人,难以摸头慕云漪姐弟得到心思。

冯敬本人自也是没有想到,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没想到这公主竟来了这么一出。自然了,她绝不是指望自己能够感恩投诚,但此刻自己于情于理也该是抬举,于是冯敬扣首谢恩,后再无多言,退了下去。

月落星坠,天际已有破晓之迹,至此月华台夜宴终是接近了尾声,然纵使通宵达旦,却也无人敢露一丝疲态,中秋一夜短短几个时辰,西穹历经三股绝对势力的厮杀争斗,最终以一人之血和一方遗诏,令宫中大权落入顺亲王这一双儿女的手中。

一名捧着托盘酒樽的小宫女,紧随着她的教习姑姑跪在月华台的角落里,这是她进宫的第三个月,而今夜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安和公主这样一名女子的存在。

身边的姑姑和姐姐们都将头埋得很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可是她却终于忍不住偷偷抬头朝前头看了一眼,她想要看一看方才那个气势如虹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虽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但是个头瘦小的她,依旧看不到最前面的公主和世子。

“鸢儿,瞧什么呢,还不快低下头!”

教习姑姑发觉身边的小宫女正在东张西望,慌了神连忙强按下她的头,好在她们在月华台的最边角处,无人注意。

过了没多久,宴席散了,安和公主与世子离开之后,众人缓缓起了身,很多人彼此相看却欲言又止,最后全部沉默着快步向宫门走去。

最后,鸢儿也随着姑姑退出了月华台。

“鸢儿,你方才是不要命了吗?若被主子们问责,谁可都担不住你!”教习姑姑用力地点了点鸢儿的脑袋。

这姑娘是新一批进宫的宫女里面最机灵的,但唯独一点不好——好奇心太重,这在宫里是大忌。

“姑姑,鸢儿知错了……”

“你啊你啊,姑姑跟你说了多少此了,在宫里想要活下来,最要紧的便是不听、不言、不看,只做好眼前的活儿便是。”姑姑无奈地叹了口气,鸢儿是个好孩子,但若一直这样莽撞好奇,迟早是害人害己。

“鸢儿,你瞧。”姑姑指了指不远处隐隐发白的天际,“可有发现什么不同?”

鸢儿停下脚步,顺着姑姑的手看去,却没有发觉任何异样,回过头纳闷地看着姑姑道:“仿佛并无什么不同啊。”

“是啊,一样的旭日东升,一样的四方宫墙,一样的绿柳红花,可是一朝一夕之间,这西穹的天已经彻底变了。”

“嗯,这个鸢儿晓得,今后我们的主子就是那位顺亲王世子与安和公主了,对吗?”

姑姑脚步未停,在前头小声说着:“是,却也不是。”

“如何不是?”鸢儿朝姑姑的背影问着。

“打今儿起,只怕我们便要改口了,今后宫中将再无顺亲王世子。”姑姑回头看了鸢儿一眼,眼中满是深意。

小宫女鸢儿看着姑姑严肃的神情,终于打心底里意识到周遭一切的地覆天翻,咬了咬嘴唇再不敢随意开口,小碎步地跟上姑姑,沿着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宫道走去……

秦晟在宫门口,将夫人送上了马车,叫随从好生护送她回去,而自己却没有上马车。

“夫君,你不一同回府吗?虽不得空休息,也好歹回去沐浴一番,换身衣裳呀。”秦夫人撩开车帘拉住秦晟的手,言语中充满不安,身为女子经历了这一夜宫变,此刻哪里愿意与夫君分开。

秦晟握了握夫人的手,安抚道:“夫人,今日早朝事关皇位之固,为夫要守着世子和公主,这紧急关头决不能出半点岔子,你且回去好生歇息,早朝之后为夫便回去。”

“好,那妾身等你回来。”

月华台宫宴结束之时,慕云铎当即下令,第二日的早朝依旧,也就是说朝臣们只有短短不过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休整,便又要进宫。有些府邸与皇宫较远的大臣,干脆就没有回府,在宫门口的马车上小憩片刻。

慕云漪和慕云铎的这番决定,便是要趁热打铁,在那些有异心之人在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拿稳局面、宣誓主权,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将他们的损耗降到最小,也可让别国异族之人没有可乘之机。

慕云铎站在东宫主殿的台阶上,迎着初升的微光扫视着这座曾经父王为太子时居住的宫殿,也是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如斯熟悉却又恍如隔世。

没一会儿,慕云漪从殿里走出来,“初晨寒凉,你这般站在风口上,仔细着凉。”说着,她将一件天青色披风披在弟弟的肩上。

慕云铎则像小时候一样,乖巧地转过身,任由姐姐为自己系紧披风带子,只是如今,自己要稍稍蹲下,姐姐才能更加自在顺手些。

“云铎,准备好了吗?”

第三百零七章 白送的人情

“云铎,准备好了吗?”

虽说慕云漪此刻问这句话有些多余,无论如何,一炷香后慕云铎都必然要走进大殿去,如今,他们姐弟二人已经再无退路。

但是慕云漪还是想看着弟弟的眼睛,亲口问一次。

“姐姐,我自出生起,就在为这一刻准备着。”这一刻的慕云铎,如同一头年轻的雄狮,站在山峰之巅睥睨着自己的领地。

“只是如今父王不在,这一刻来得早了些,不过这样更好……”

“嗯?”慕云漪听出来弟弟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

慕云铎想要说的原本是:“这样更好,我便可以早些为你分担了。”可话到了嘴边他却收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姐姐希望他做任何决定和选择都出自本心,而非为了姐姐或是旁的原因。所以纵然他本心最大的意愿便是有更大的力量去保护姐姐和整个王府,他却不会宣之于口,徒增姐姐的压力。

“我是说,这一天早晚会来,早些习惯也好,姐姐总归会看着我的,对吗?”

“对,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老奴给二位主子请安。”这时,一名头发花白的太监来到了慕云漪姐弟身边,跪地深深大拜叩首,言语甚至带着一丝呜咽。

“谭公公快快请起。”慕云铎立即上前扶起了老者。

这位谭公公本是当初东宫里的管事太监,后因慕凌夺位,慕霆出宫为顺亲王。慕凌本想将东宫所有宫人秘密处死,但他初登帝位,担心他人诟病,最终留下东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性命,发配他们去了浣衣局、冷宫等苦不堪言的地方,谭公公便一夜之间从储君近身正二品太监成了宫中最末等的无品太监,日日涮洗恭桶。

这些年来,当初自己手下的小太监们个个都骑在谭公公头上撒野,可他始终忍着,苟且偷生,因为他坚信,他的主子慕霆才该是这西穹天下的王。

虽然慕霆下落不明,但是世子回来了,公主回来了,谭公公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慕云漪看着谭公公脸上和手上那些深深的印记,叹了口气道:“谭公公,这些年你受苦了。”

“老奴不苦,见到世子和公主回来,老奴受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谭公公,今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老奴领旨谢恩!”谭公公再次跪地,朝慕云铎磕头谢恩。

“主子,时辰不早了,您该移驾朝乾殿了。”

如今虽然西穹人人心中皆有数,慕云铎即将成为西穹新皇,但是尚未进行登基大典,所以宫人们暂时称慕云铎为主子,既不逾矩又足以表明慕云铎的地位。

“姐,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云铎,去吧。”

慕云铎转身走下台阶,晨曦的微光映着他的轮廓,慕云漪就那样看着弟弟的背影步步离去,走向他的王座,他的宿命。

没过一会,碧滢也进宫回到了慕云漪身边。

换了宫装的碧滢,站在这东宫的殿阁之中亦是百感交集。

苏婥仍留在一闲堂中,慕云漪没有安排她进宫来,也没有立刻送她出城回沣城苏彦身边,是因为如今大局未定,泫音城内不安稳,藏身于一闲堂暂时是最安全的。

“奴婢方才都听说了,咱们世子可真威风!”碧滢眼中神采奕奕,“那孙太傅不知死活,活该被世子当众杀死!”

看着碧滢这般津津乐道,慕云漪轻笑:“瞧瞧你,倒像是昨夜也在月华台一样。”

“哪用奴婢亲眼看到呢,宫里头上上下下都传遍了!照奴婢说,这就是虎姐无犬弟!”

慕云漪嗔了一句:“什么虎姐,你主子难道是个母老虎不成。”

“哎呀,奴婢才不是那个意思,主子您是神女下凡。”

“你呀,油嘴,不过话又说回来,碧滢你可知道,云铎闯宫助我能够如此顺利,还得了一人之助力。”

“是谁?”

“今早从月华台回来时,云铎告诉我,那人便是萧野。”

“萧野萧大将军?!”

“不错,原本我得到消息,萧野被他的手下施权囚禁在了萧家老宅,前几日我去救他却发他已经没了踪影,没想到他后来竟然发觉了云铎的踪迹,还主动找上了门。”

“萧将军这人从来柴米不进,虽说他不是那毒妇的人,却也跟咱们王府一贯保持着距离,怎得这会子主动找上了世子?”碧滢虽是一介婢女,但是这么多年跟在慕云漪身边,对于朝堂局势多多少少也是有所认知的。

“奇就奇在这里,我虽确实去了萧家老宅,但萧野实非我所救出,可萧野却跟云铎表示,是我的人救他出了萧家密牢,为还恩情,他将萧家最隐秘的暗线亲信们全部调动现身,助云铎一臂之力,要知道萧野在陷身于施权手中的时候,都没有去启动这些暗线。而他原本所带的士兵,得到了他的消息,也立即连夜强行回城,如今应该都在宫外守着了。”

“怎得会有人做了好事不留名,反倒是将人情安在别人身上?怪事怪事!会不会是秦晟将军救得人?”

慕云漪摇了摇头,“我已问过,并非秦晟将军,也不是咱们暗线中的人。”

“罢了,多一个人帮助总是好的,何况还是萧将军这么个厉害的大人物呢!主子,您一夜未睡,奴婢服侍您去里头歇息一会子吧,世子去早朝且要些时候呢。”

慕云漪摇了摇头,“我还需要寻找两个人的下落。”

“您是说容月姑娘?”既然说起萧野,碧滢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容月。

“不错,据萧野所说,容月人亦在泫音城内,只是如今下落不明,我想她应当遇到危险了。”

“那还有一人是谁?”

“施权。”慕云漪眉心微微蹙起,“昨夜月华台上,我便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施权,只是当时情况混乱,彼时我正忙着与那毒妇母子对峙,顾不上料理施权,后来再有意寻他之时,已不见踪影,此人阴险狡猾,若不尽快抓住,必是祸害……”

第三百零八章 吾皇万岁

这一早,慕云铎在朝乾殿上利落地进行着计划中的事项,桩桩件件,从容不迫。

自然了,明确帝位是最要紧的事情,满朝文武再次共同确认了世祖万历帝留下的遗诏为真,虽说仍有大臣对于慕云铎掌权保持沉默,可如今这姐弟二人手握大权,任谁也不敢轻易出来挑衅质疑,所以大部分人达成了共识,因先太子慕霆下落未明,便由世子慕云铎承继大统。

慕云铎并没有拒绝登上皇位,但明言父王慕霆如今仅是踪迹未明,今后倘若慕霆归来,这皇帝之位仍属于父王。

另则,如今西穹内乱风波,又恐外族趁火打劫,所以慕云铎决意目前先暂代皇位,皇帝之用度一切从简,待一切安定稳固之后,再择吉日举行继位大典,上通天地祖先,下晓黎明百姓。

虽说如今慕云铎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但到底过去的这些年,朝廷先是在慕凌手中,后又由奚太后掌控,所以很多事情,慕云铎想要进行是十分困难的,尤其是皇权的根本——兵权。

出去亲兵禁军,西穹的兵权分布在不同的大将手中,加上各个藩族封地也有各自的兵权,所以若是这些人强行不愿臣服新皇,慕云铎的皇位就形同虚设,且根本没有办法硬来。

而纵观如今朝堂,当初慕霆门下之人,仍留在中枢为将为官的仅有寥寥数位,其余之人被外放的外放,撤职的撤职,削权的削权,朝夕之间难以声援慕云铎。

秦晟以及几名慕霆旧部率先表态,可众人心知肚明,这几位虽也是官位不低、有兵队在手,但到底不是绝对性的力量。

塔秋漓紧接着的表奏,则变得尤为微妙:身为塔秋藩部世子,他代表着整个藩部的选择,而他一句“新帝拨乱反正,乃西穹万民之福”则明确了塔秋藩部的立场——毫无疑问,塔秋已是慕云漪姐弟的后盾。

本以为塔秋漓的发言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他再次躬身拱手说道:“为贺天选之子归朝,臣已连夜修书回塔秋部,让父王亦尽快西进泫音,以赶上共贺新帝继位之喜。”

此番话最要紧的不是搬出塔秋老王爷,而是随着塔秋王出部族的兵队,无疑新帝身后多了一道护身符。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塔秋部的支持,早在前一夜塔秋世子对安和公主的出声维护,便可见端倪。安和公主的出现可谓是气势如虹,又岂会毫无准备?

塔秋部作为西穹四藩之首,其余三个藩部见塔秋都已明确表态了,自然是跟随着“老大哥”的,毕竟其余三藩加起来力量都不如塔秋一族,且如今先帝和奚太后两派已经倒台,作为藩部,他们除了识时务、拥新帝,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随着四藩共同明确了立场,场面上已经有了极大的不同,然而接着站出来的一个人,才是真正让百官尤其是武臣为之震惊,此人便是怀化大将军,萧野。

之前萧野失踪于朝廷视野很久,他曾经的部下施权接手了他的兵队和职务,朝臣间皆传言他被发配边疆甚至已被秘密处死,如今他再次归来,手握兵符,还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一切究竟是否有所连结,旁人也不敢想也不敢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萧野仍旧是足以撼动西穹一角的力量。

更加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萧野一开口,便也直接承认了新帝,甚至主动交出了兵符。要知道兵符是掌握军权、调动兵队的符号与象征,主动交还兵符虽说可以最大程度的表明忠心,却同时等于交出了最致命的筹码。

这萧大将军是疯了吗?在场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萧野,论过往他并不是先太子慕霆阵营的,看眼下,新帝皇位尚未完全稳固,更是没能力逼他交出来,那么他此刻主动将兵符奉上便实在有些耐人寻味了……

朝上之人,不论文臣或是武将,皆面面相觑,难道这萧大将军根本早已跟顺亲王府那对姐弟有所连结了?而前不久他失踪的那些时日,看样子也不似传言那般简单了。

谭公公将兵符从萧野手中接过之后,捧着回到了慕云铎身边,而此刻朝乾殿上的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新帝会有如何的反应。

慕云铎毫无迟疑地执起兵符在手,就在众人以为这新的小皇帝急于揣紧这兵符之时,他却又出人意料了开了口:“萧将军之深明大义实在令朕感动,然西穹正处于内外动荡之时,将军乃柱国之良将,朕初登帝位实需将军之襄助,故此,兵符朕仍旧交由给大将军。”说着,慕云铎起身走下阶梯,径直来到了萧野身边,伸出手将兵符递到萧野面前嘱咐道:“今后仍要辛苦萧野将军守护西穹黎民疆域了。”

萧野见状连忙跪地,后双手直直抬起,稳稳地接过兵符,昂首朗声道:“蒙皇上信任看重,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罢俯首三叩以谢隆恩。

堂上之人,眼见着新帝与萧野这“你来我往”,朝臣们心中各有思量,心向慕霆之流,振奋不已,顽固中立之派,对于这年轻小皇帝之顾虑也当即减少几分,而原本心怀鬼胎之人,则开始惴惴不安,重新谋划。

而后,慕云铎撤换了一系列官员,这些人的共同性自然是所属派系,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是如此了。

然而为了朝廷构架的稳固,只是一部分影响关键的职位,然而另一部分慕云铎尚未顾及撤换的官员,更有直接上奏请辞的,毕竟这时候相比于官位的存留,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早朝的最后一项事由则是议定奚氏弑君反叛之案。

慕云铎回到阶上龙座跟前,转身对朝臣们果决地说道:“此案事关先太后及其家族,更涉及先帝之死,牵扯之多、影响之深,朕决定由朕亲自御审,并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共同会审,已示公允,五日内必给我慕氏皇族列祖列宗和西穹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殿上朝臣纷纷跪地深叩,朗声齐颂:“吾皇圣明决断、勤勉仁德,是我等万民之福,更是西穹天下之幸!”

第三百零九章 君臣有别

退朝之后,众臣离开朝乾殿,慕云铎独独把萧野留了下来,并让其跟着自己入偏殿书房,毫不避讳、毫无掩饰。

众臣见之,心中更是有了一杆秤,同样是年轻即位的皇帝,如今这位跟从前那色厉内荏的草包傀儡,可是完全不同了。

“萧野将军,多谢今日在朝堂上所表所言。”慕云铎虽已贵为九五之尊,但此刻对于萧野仍是十分尊敬的。

萧野亦恭敬道:“皇上言重了,若非安和公主救下微臣,微臣又岂能有命再站在这朝乾殿中?”

“若只为了还恩,将军大可以私下还了这人情,而今日在朝上当着四方之臣的面,献上兵符,无疑是为朕除去了不少荆棘。”慕云铎心中清楚,能让萧野这样清清楚楚地站边表忠,实属不易。

“我萧家世代效忠西穹而非慕氏皇族,于臣来说,谁坐上皇位无关紧要,谁能延续西穹万世江山才是臣唯一关心的事情,而此刻臣选择忠于皇上,便是选择了忠于西穹。”

萧野直言不讳、面不改色,仿佛面对的根本不是皇帝,要知道这番话若传出去,是足以判为大不敬的死罪。

诚然,慕云铎自是不会怪罪的,恰恰因为他知道萧野怀着这样的心,才能放心的跟他谋划局势,甚至他心里是有些许欣慰的,因为萧野的选择,证明了自己在他眼中是有资格坐在这皇位上的。

“还有一事,朕想请问将军。”

萧野知道接下来慕云铎所问之事,才是今日自己被单独留下的真正目的。

“皇上请问便是,臣定知无不言。”

“将军前些日子被困在萧家老宅,这其中应当另有隐情吧?”

萧野闻言,没有说话亦没有外露情绪,事实上安和公主的人在老宅里救出自己的这件事,在他心中也一直十分疑惑,她究竟是如何得知自己被困,而萧家老宅里发生的事情,这对姐弟又知道多少呢

慕云铎见萧野迟迟不言,便继续开口道:“以将军的本事,绝不该被轻易地困住,何况还是在自家老宅,就算真的失算受难,也定会有法子脱身,而将军却一直被囚禁在老宅之中没再现身,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将军自愿的。”

萧野看着眼前这少年皇帝的双眸,深如望不到底的水潭,他分明是那样的年轻,甚至尚有稚嫩的权力,可萧野在慕云铎身上看到的只有沉稳、敏锐和洞悉。

“不错,深陷老宅密牢,的确是微臣自愿。”萧野无意再刻意隐瞒。

“是……因为容月?”

“看来,皇上所知比臣想象中的更多。”

萧野亲口确认之后,慕云铎沉了一口气,果然,自己猜测的没有错,能让萧野这般“不理智”的,除了容月便无旁人了。

留下萧野,除了感谢其朝堂上襄助之情,更是为了问出萧宅真相,毕竟事关容月,最紧张的当属姐姐了。

“萧将军,随朕去见姐姐吧,我想她一定有事要问你。”

虽然自始至终,骄傲如萧野只想要独自守护着容月,但事到如今,他发觉自己已经不是曾经那般无畏了,他害怕因为自己的自信而让容月再次受到哪怕一丝的伤害。

“臣,遵命。”

正在这君臣二人要走出偏殿的时候,谭公公碎步进来了,“皇上,安和公主来了。”

“姐姐来了?”原本与姐姐约定好,自己下了朝便去找她的,而她此刻主动来到朝乾殿,想来必然是冲着被留下的萧野将军而来了,看样子,姐姐对于萧野和容月之事的猜测和判断,比自己更要早。

“是啊,此刻正在偏殿里候着呢。”

“你啊你啊,带着姐姐直接来书房寻朕便是,怎能让她在偏殿里候着呢?”慕云铎面露不悦。

“皇上有所不知,老奴本是要直接引公主过来的,可公主却如何也不肯。”说罢,谭公公摸了摸额头细密的汗水。

“姐姐不肯?这是为何?”

“公主说如今您贵为皇上,她虽是您的姐姐,却也是臣子,君臣有别,所以公主吩咐老奴,今后哪怕是公主有再要紧的事情寻皇上,也要依着规矩体统,通传请见。”

“哎,别人也便罢了,姐姐同我之间,又哪来这些个劳什子规矩体统,难不成我当了皇帝,却和姐姐生疏了!”慕云铎心急,连自称也无意识地从“朕”变成了我。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萧野开了口:“皇上,安和公主这般所作,并非刻意同您生疏,而是要向世人昭示,如今您便是西穹的天,哪怕是安和公主,在皇帝面前都要守着尊卑,这真是用心良苦了。”

慕云铎又如何不知道姐姐的苦心,可饶是如此,他心中还是觉得不甚舒服,甚至有些躁乱,于是忙对谭公公吩咐道:“快,赶紧将姐姐请来!”

“是,是,老奴这就去。”

“哎,慢着!”

谭公公转身正倒腾着脚底的碎步要去请公主,却又被慕云铎叫住了。

“皇上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别去了,朕亲自去偏殿见姐姐。”说着,慕云铎大步流星地迈出了书房。

留下身后的谭公公和萧野,二人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跟着皇上去了偏殿。

“姐姐!”慕云铎踏入偏殿,便一改朝堂上沉稳严肃的模样,天知道这一早上,他快被憋死了。

而慕云漪却是退后一步,刻意与慕云铎保持了一人的距离,接着俯首跪地道:“安和给皇上请安。”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谭公公描述是一回事,此时此刻当面见了姐姐对自己这般恭敬,慕云铎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顾不得身后还有宵夜在场,上前拉起姐姐,嘟囔道:“怎得才一个早朝的时间,姐姐就同我疏离成这个样子了!”

“什么‘我’不‘我’的,皇上该自称为‘朕’!”慕云漪站起身来,嗔了一句。

而慕云铎则不接话,继续撇着嘴抱怨道:“我才不管呢,若姐姐执意今后都要与我这般疏离,那这皇位……这皇位我不要便罢了!”

第三百一十章 施权的后手

“云铎你这是胡闹!”慕云漪终于急了,拧着眉头瞪着弟弟。

而慕云铎听到姐姐这句怒斥,反是咧嘴笑了出来,“姐姐终于肯叫回我的名字了。”

看着身着储君蟒袍的弟弟却在这里胡搅蛮缠,慕云漪睨了他一眼,面上依旧紧绷,言语里却是掩不住的宠溺:“真拿你没办法,罢了罢了,以后不许这般浑说了。”

慕云铎却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除非姐姐答应我,不许再与我这般以君臣之礼相处。”

“云铎啊,姐姐并非故意同你疏远,而是如今你我姐弟深处这深宫之中,里里外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虽说你今儿早上首战告捷,但还有多少人在暗中窥伺着、盘算着,想要在你根基未稳之时拉你从皇座上下来,所以我们一定要守着礼法,不让人抓到哪怕丁点把柄。”

“我知道。”慕云铎轻叹了一声,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而如今一切也都是他要承受的,包括再不能如从前那般肆无忌惮的与姐姐黏在一起了,“姐姐……”

“嗯?”

“至少在私下只有你我的时候,你唤我云铎,可好?”

慕云漪看着弟弟,眼中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和孤寂……

云铎一夜之间成为了这西穹的主人,站在权力之巅,随之而来的是绝对的力量、责任,也是绝对的孤寂,慕云漪的心忽然狠狠地绞了一下,暗暗自责道:是自己太过心急了。

“姐姐?”

见慕云漪沉默不语,慕云铎只当是姐姐生气了,正想着该如何打破这僵局,却不想慕云漪却先一步主动上前了一步,甚至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

没料到这般的慕云铎,错愕地看着姐姐。

“云铎,姐姐答应你。”

早朝站在朝乾殿的龙椅前面,面前阶下是西穹分量最重的人们,而门外则是西穹的万里山河,那一刻,慕云铎的心中终究是有一丝迷惘的。

而此时此刻,姐姐的声音那样沉静,目光那样柔和,慕云铎感觉束缚了他整日的铁锁顷刻间断裂落地,原来任何时候,只要他回头,姐姐一直站在身后,从未离开。

“姐,我把萧将军给你带来了!”慕云铎似乎终于想起了正事,谁知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门也掩着,“萧将军?谭公公?”

原来萧野方才见皇上与安和公主有体己话要说,甚是有眼力界儿的退了出去,此刻听得皇上召唤自己名字,他才又重新进入偏殿。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公主。”

“萧将军无需多礼。”慕云铎摆了摆手,示意萧野起身。

然而消费并未立即起身,而是朝着慕云漪再次深深一拜:“萧野谢过公主老宅救命之恩。”

“萧将军快快清起。”慕云漪上前虚扶一把,虽说她的确亲闯萧家老宅欲要去救下萧野,但救他的另有其人,故此,对于这一拜她终究是受之有愧的。

但如今能让萧野坚定地在站在云铎这一边是最好的情况,虽说冒认一个救命之恩实在让慕云漪不甚舒服,但此刻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的好,于是慕云漪决定将错就错,待日后查清真正救下萧野之人后,再澄清此事。

“萧将军乃国之栋梁、西穹之忠臣,被奸人所害身陷囹圄,本宫出手相助乃是理所应当。”

“姐姐,你也猜到了对不对,将军被困,实有无奈之苦衷。”

“是为了阿月,对吗,萧将军。”慕云漪开门见山,一语见地。

萧野亦毫不避讳,回道:“不错,容月为寻我,落入施权之手。”

“所以萧将军以自己之命换了容月出去,而自己困在密牢中?”慕云铎顺着说道。

“是,当时情况危急,我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才能暂时救出容月。”容月身份敏感,萧野被奚太后盯上,加之施权早有计划,故此救出容月唯一的办法只能以一换一。

“那么将军如何能确保,将军入了密牢,而容月可以真正的脱身呢?”慕云铎深思片刻,总觉得萧野这般做法并不妥当,如今容月不见踪影很可能仍在施权手里。

慕云漪却有了别的猜测,萧野决心救出容月,绝不会行莽撞之举,加之此刻萧野的态度,她恍然大悟:“阿月在将军那里?”

萧野点了点头,“当时施权果然没有真的想要放掉容月,只是想要将她转移至别处,远离我的视线。所幸我提前安排了可靠的部下在老宅之内待命,容月被带出府后不久,他们便出手劫了马车,救出了容月。”

闻言,慕云漪欣喜道:“阿月现下如何了?待宫中事情稍稍平息之后,本宫立刻去看她!”

“容月她……不好。”

方才松了口气的慕云漪,见萧野眉头紧蹙、言语吞吐,一下子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急急道:“这话如何说?”

“在微臣救出容月之前,原来施权早留了后手,他对容月……下了毒。”

“下毒?那阿月她现在……”慕云漪下意识的想到了最坏的情况,但转念一想,若容月已经出事,萧野定然不是现下这般冷静了。

“昏睡不醒。”

“只是昏睡?”慕云铎亦开了口,“可曾寻了大夫,是中了何毒?干脆把她接进宫里吧,叫御医们好好为她诊治看看。”

“臣已派人遍寻名医,容月中的并非普通毒药,很可能……与巫蛊有关。”

“又是蛊毒!”慕云铎听到巫蛊的字眼儿,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嘭”的一下捶在一旁的木几上,一年前,自己就是中了毒蛊,沉睡了一年之久,在睡梦之中痛苦挣扎,生不如死。

萧野叹了口气,实在苦恼,“若真是蛊毒,宫中御医恐怕也是束手无策,他们成日研究的都是正统医理,蛊毒之属……”

“御医或许无法,但有一人或许可以解蛊,且此人如今就在泫音城。”慕云漪目露深意。

慕云铎也当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对啊,如今他摇身一变,倒险些忘了他!”

“皇上与公主所说之人是……”

第三百一十一章 沉睡的容月

“孟漓。”

“公主说的可是浮世斋孟神医?”萧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孟神医同他师父无庸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刻当真在泫音城?

“正是。”慕云漪言辞肯定。

闻言,萧野仿佛看到了曙光,“若有孟神医出手便再好不过了,只是……”说着,萧野又有些迟疑,“这孟神医向来对自己的医患十分挑剔,若是他不肯为容月诊治该当如何是好。”

“萧将军尽可安心!”慕云铎笑道:“这位孟神医的确谁的情面都不予理会,唯独姐姐的要求,他必不会拒绝。”

见皇上与公主二人皆胸有成竹,萧野终是放下心来,何况,若公主没有把握,又怎会冒然提出此人?要知道眼前这位安和公主可不是那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皇贵之女。

“事不宜迟,本宫此刻便同你出宫,去寻孟漓。”慕云漪当即转身,“萧将军且在此稍等片刻,本宫换身轻便衣裳,去去就回。”

“是,公主。”

萧野和慕云铎共同望着慕云漪离去的背影。

“于姐姐来说,容月在她心中的分量不比在萧将军你心中的轻呢。”

“是,容月也同微臣说过,这世间,唯有公主是她知己。”

当初听得容月此话时,萧野心中颇为不屑,他生来自命清高,本就看不起权贵之女,何况又是万历帝的掌上明珠,哪怕她自小入山随贺渊修炼,但在萧野眼中不过是“天骄之女”的叛逆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却不曾想几年后再见到那小郡主之时,已是在军营之中,她身上更是有了军衔官职,而这些荣耀皆是她自己一点一点拼杀出来的。

再后来,萧野更是亲眼见证这名年轻的女子,父亲失踪、自己沦为质子远走东昭、被诬陷杀人而被四方通缉追杀,直到如今,她涅盘归来,铲除仇敌、拨乱反正。

不知不觉地,萧野已从不屑,转变为由衷的欣赏和敬佩。

慕云漪与萧野出宫之后,直奔官驿。

萧野起初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妥,直到推开了塔秋世子的院门,他才意识到什么。

“小漪漪!”孟漓亦从宫中回来不久,此刻正盘算着,早朝上自己帮了慕云铎这么大一个忙,他该找慕云漪讨些什么作为谢礼,没想到慕云漪这么快就上门来了。

而慕云漪却神情严肃,唤了一声:“孟漓。”

萧野暗自消化着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原来塔秋世子就是浮世斋小神医,塔秋漓就是孟漓!

孟漓这时才注意到慕云漪身后跟着的萧野,心中一惊:怎么有外人在场她还叫自己作“孟漓”?于是他朝慕云漪猛眨眼睛。

却见慕云漪平静的摇了摇头道:“无事,萧将军是自己人。”

“那便好那便好,我可不想让世人都知道浮世斋孟漓的真身。”既然慕云漪主动向萧野透露此事,孟漓便知她自有缘由,所以毫不怪罪。

“我与将军前来,是找你救人的。”慕云漪此刻一心都在容月身上,拉起孟漓就往外走。

见慕云漪这般急匆匆,又是和萧野一同前来,孟漓心里便明了,“找到容月了”

“是啊,既知是阿月,你就快随我走一趟。”

“你且先等等。”孟漓脱开了慕云漪的手。

这一下萧野却是紧张了,素问孟漓心性古怪,难道他不愿给容月医治?

“孟神医,哦不,塔秋世子,容月此刻危在旦夕,还请您施以援手,救她一命,只要您肯出手,要我萧野做什么都可以。”

大约是自己挣开慕云漪的举动让二人误以为自己心有顾虑或是不愿出手吧,孟漓苦笑不得,他说要等一等无非是因为去救人之前他总要准备些“家伙事儿”,谁想慕云漪这般心急,见到面就要自己跟他走……

“将军误会了,我并非有意拖延,只是想要问问容月此刻症状为何,可有请大夫为她诊治过了。”

萧野明明白白地将容月此刻的情况和其他大夫诊治的言论讲与孟漓听。

“如此,我便有数了,我如今身为世子,那些救命治病的物什不能时时刻刻随身带着,所以我总要准备点‘宝贝’再动身,你们且先等等。”

慕云漪此刻也才意识到,方才是自己太过心急了,不等孟漓准备一下就急着带他出去,而萧野将军则更是关心则乱。

话又说回来,慕云漪从来清楚萧野是西穹第一倔脾气、铁石头,方才却在孟漓面前这般低声相求,看来阿月在他心中真真是无上的存在了。

容月此刻被安置在萧野城郊的庄子上,宫内之乱刚刚平定,他还来不及将容月转移进城,好在这庄子是萧野私有,连施权都不知道此处的存在,算得上十分安全了。

三人出城到庄子门口时,已是黄昏。

“将军,您来了。”听到外面的马车声,庄子里立即有萧野的部下迎了出来。

不等萧野说话,慕云漪就已先开了口:“人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那部下没有认出眼前这女子的身份,正纳闷着究竟是何人,在他们将军面前也这般猖狂,于是没有回应,只看着萧野询问他的意思。

萧野摆了摆手道:“你把马车牵下去,我带公主进去。”说着,便带慕云漪进去了。

看着女子风一样的背影,那手下挠了挠头,心中暗自叨咕:原来这女子便是这两日发动宫变、铲除妖妇的安和公主啊,当真与众不同,怪不得将军选择了他们姐弟一边了。

来到卧房,慕云漪直冲内室,在昏暗的烛光之中看到沉睡之中的容月。

“阿月……”

凑近之后,慕云漪很快便发现了不妥之处,于是拿着烛台凑近,更觉有异,“阿漓,你快来看看!阿月这是……”

孟漓上前,看到容月的面容之时,也立即发现了异样,将她的手腕抽出把脉后,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容月此刻并无中毒之相,相反,无论是肌肤、脉象还是呼吸,皆与常人无异,而真正的关键在于……她的容颜!

第二百一十二章 破庙中的身影

并非只是憔悴足以形容的,容月的容颜是真实可见的骤然成熟,甚至可以说已略见老色,这绝不该是她如今年纪所有,慕云漪与她分明三两月没见,而容月倒像是飞长了十数岁。

“阿月她……”慕云漪惊慌地看着孟漓,希望不要太坏的结果从他嘴里出来。

孟漓看着容月,神情凝重严肃:“落花冢。”

“落花冢?”萧野和慕云漪同时脱口重复这三个字。

“这是一种蛊,被施蛊者会迅速衰老,他们的一天便是寻常人的一年。”

“怪不得,我见到容月,一日比一日苍老,一开始只当是她身中剧毒体力不支而已。”萧野看着容月,心痛地不知所以,“世子,此蛊只是令容颜衰老吗?”若只是容颜衰老,萧野才不会在乎。

“不仅仅是容颜,她生命的一切都会随之衰老。”

“最终结果会如何?”慕云漪似乎猜想到了什么,却迟迟不敢说出来,希望那只是自己想得太糟糕罢了。

“花开花落,生老病死,加上容月身受重伤,恐怕至多活到她的‘花甲之年’,便会……”孟漓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将死字脱口而出。

萧野的目光开始颤抖,从老宅里救出容月到现在,已经有十数天了,那于容月来说岂非已过了十年?掐指算着,容月剩下的日子岂非只有不到一月?

想到这里,萧野根本无法思考任何事情,激动地上前问道:“世子,求您救救容月!”

慕云漪亦是心情沉重,但她清楚,蛊与毒不同,并非所有蛊都能解开,“阿漓,此蛊可有解除之法?”

“并非无解,但需找到下蛊之人,我需要他手上所练蛊虫的一滴心头血作引,来破除这个蛊。”

“原本也要抓住此人,云铎那边应当已经出动了,看样子事不宜迟,我们既在宫外便亲自动手罢,萧将军意下如何?”

“施权在我去救容月之前种下此蛊,实实便是冲着我来的,为日后留下后手,迫使我妥协。”

慕云漪会意,“哦?看样子施权藏身何处,萧将军当是心中有数?”

萧野点了点头道:“眼下找到他不难,只怕他正等着微臣上门呢。”

“如此甚好,那你我即刻动身罢。”

然而这时慕云漪却发现萧野欲言又止,便问:“将军,可是有何不妥?”

“公主,待找到施权后,可否先留他一条性命……”

慕云漪一早便知萧野与施权之间绝非普通的卖主求荣那般简单,他们之间应当有更深的恩怨,只是慕云漪不愿多过问,未到逼不得已也不想插手。

“如此,抓捕施权便由将军独自前去罢,本宫便先带阿月回宫等将军了,这庄子里虽然尚算隐蔽安全,但到底多是男子,多有不便,回宫后本宫会好生照看阿月的。”

“公主的意思是,让臣独自前去?”萧野言语中几乎不可置信。

“是,只要拿到阿漓所需之物,之后如何处置施权也由将军全权定夺。”

萧野没有想到,慕云漪非但没有追问,反倒是直接许了自己处理施权之事,他惊诧道:“公主相信微臣?”

“论身手,将军在西穹本就数一数二,何况施权是将军的部下,以将军对其的了解,如何与他周旋更是不在话下,本宫有何不放心?”

萧野笃定慕云漪一定清楚他言语中“相信”所指何事,并非相信他抓住施权的能力,而是相信他不会与施权再有什么密谋。

只是慕云漪没有说破,那么萧野也便不多说,只拘礼告别:“有劳公主,那微臣这便动身了。”说罢又冲孟漓作揖示意后,匆匆离开了庄子。

看着萧野的背影,孟漓开口:“真的相信他吗?”

“我并非相信他对云铎可以绝对忠诚,而是赌他对容月的真心。”慕云漪回过头,疼惜地看着沉睡中的容月,“若是赌赢,也算是阿月这些年的委屈和痛苦没有白受了。”

亥时将近,萧野在城西的一间破庙里找到了施权,并不算费力,因为从开始,他心底便确定施权就在此处——这里就是当初三叔三婶离世后,萧野找到表弟萧权的地方。萧野清晰地记得,那时萧权在破庙的草堆里瑟瑟发抖,浑身是泥污和血渍。萧野蹲下身,为他将脸擦干净,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他,后带他回到了军营。

从此萧权改名施权,在军中历练几年之后,萧野将他带回了身边,成为最得力的左右手。

此刻再见到施权时,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可怜无助的小男孩,他正蹲在一个小火堆旁,用木枝拨弄着篝火,只是那个身影却似乎比当初更加孤寂。

对于萧野的到来,施权丝毫没有意外,“你来了。”

“你在等我,而我来了,所以把东西交出来吧。”此刻容月昏迷不醒,萧野不欲与他多言。

施权盯着眼前劈啪作响的火光,冷笑了一声:“呵,我便知道,唯有这个女人可以做我最大的筹码。”

“施权,你已经做了太多错事了,还不够吗?纵然你恨我,恨萧家,可容月是无辜的,何必牵连闻言,施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扔掉手中的木枝,站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萧野:“错事?萧大将军,你倒是讲与我听听,何谓对,何谓错?”

“事到如今,你还意识不到自己错在何处?”

“我无药可救?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你为何不敢直接承认,顺你者即为对,逆你者即为错?”

“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在这里信口胡言,当真是冥顽不灵!多说无益,你快把东西叫出来!”

“哦……”施权故意拖长声音,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青铜罐子,“你说的是这个?”

“给我!”萧野见目标出现,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可以解救容月的东西,下意识的想要上前抢夺。

谁知施权一个侧身转回火堆旁边,将手伸到火焰上方,发出警告:“你若硬抢,我便将这小东西烧死,到时候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救你那宝贝女人!”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丧家之犬

萧野忽然定了在原地,双腿如同灌注了铁水一般,无法再向前半步,施蛊和被施蛊之间是一对一的,若一方有事,很有可能这个蛊就变成了死局,哪怕练出同样的蛊源,亦是于事无补。

施权看着眼前萧野这副惊慌失措、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笑得满足而阴邪,“谁能想到啊,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萧大将军竟也有这般畏首畏尾的模样!”

“施权,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要替我爹报仇,我要毁掉萧家!”

“你休想!”萧野捏着拳头,齿间咯咯作响。

施权耸了耸肩,目光残忍:“那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容月一日一日的衰老,直至死去吧。”

“你的怨气,你的恨全部源于萧家、源于我,把这蛊虫给我,容月得救之后,我这条命任凭你处置便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等那时你救了人,我岂非束手待毙、再无生路?”施权不屑,自己已经到了这一步,难道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若将这蛊冲吞下,会如何?”萧野没有回答施权,而是问起了这蛊。

“你要做什么?”施权警惕地看着萧野,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青铜罐子。

“将它吞下,我便成了母蛊,对吗?”萧野看着施权,分明如此荒唐可怖,他却如同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萧野你疯了吗?”这一次,轮到施权惊慌失措。

萧野却继续云淡风轻地说着:“我说的没有错对吗,只要这蛊虫进入我体内,我就会成为一个活盅,而只要取出我的心头血,就可以救容月了。”

“不,不可以!”施权本能似的拒绝着。

“为何不可?我若成了母盅,便彻底无药可救,受你摆布,到时候我这条命任你摆布,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为了那个女人,你……”施权话音未落,破庙之外便传来了错乱的脚步声,且来者绝不在少数。

“呵,既然叫了人同来,又何必在这里虚情假意,今日这蛊虫你休想得手!”

很快,这破庙就被包围了,这是萧野也没有想到的,安和公主分明允诺了他,绝不会插手,那么外面的人嗯……他靠近一面的破木窗朝外看去,当即明了,这些人并非宫里派出来的人。

“呵,施权,你倒是自己看看,这些人究竟是谁?”

施权闻言,靠近与萧野距离最远的一个窗户探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些人竟是自己培养的那些亲信。

“这些叛徒……”施权气得牙根痒痒,他再清楚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人自然不是来救自己的,而是来抓自己回宫献给新君,企图将功折罪。

此刻的他心下自嘲:施权啊施权,没有想到你机关算尽想要铲除萧野,最后却也被自己的亲信们同样算计。

这时萧野靠近施权,施权原以为他要抢夺自己的罐子,便侧身一闪,却不想萧野开口道:“你挟持我,快!”

“什么?”

“他们冲着你来的,若见我在你手中,便不敢轻举妄动,你挟持我离开,之后变更逃跑。”

“萧野,你要我跑路?!”

“不然呢?等着被他们抓进宫里去御审定罪吗?我已经求了安和公主,你的事情由我处置,但若公然闹去了新帝面前,那就谁都保不住你了!”萧野急急地说着,上前一步扯住施权的手臂,主动让他抓住自己。

“事到如今了,你还要保我?!”施权怔在原地,任凭自己的手被萧野放置到他的脖颈处。

萧野却没有丝毫的犹豫,继续道:“我说过,萧家欠你的,我来偿还,我一定会保你,但是你要答应我,救容月。”

施权突然疯狂地将萧野一把推开老远,“你走开!走开!”

接着,门外冲进几个人来,为首的便是施权的亲信,李粟。

“萧将军,你也在这里。”见萧野也在此处,李粟等人起先是一惊,但转念一想,曾经萧野是他们主上施权的主子,而如今他们已是走上绝路,能不能将功折罪、留下性命,此刻全在于施权,什么劳什子萧野将军,此刻与他们无关!

“怎么,你们几个来看主子我?”施权看着眼前这几个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人,仍旧没有失了威风。

李粟像是看疯子一样地看着自己这旧主:“施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我们面前这般趾高气昂,做给谁看?”

“自然是做给你们这些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看了。”施权亦是一句不退让。

李粟冷笑,心道:罢了罢了,此刻施权是丧家之犬,再无脱身之法,而自己和兄弟们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根本无益与他多费唇舌。

“施权,你我主仆一场,如今你跟错了主子,走上死路,可没必要拉上兄弟们一起死,不如你临死前做做好事,随我们回城面圣,保住一命,今后兄弟们念念给你上香烧钱,必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说罢,李粟还刻意看了一眼萧野,“萧将军应当不会插手此事吧?”

“本将插手如何,不插手又如何?”萧野看着李粟这些小人,如同看着一群石缝里的蝼蚁。

“将军既已投向新帝,却又在这午夜时分,与施权二人单独见面,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你觉得会如何?将军总不会告诉我此行是奉了皇命而来吧?”李粟知道如今朝廷正奉命缉拿施权,而萧野在此时私见施权,绝对是犯了大忌的,便以此要挟他。

见萧野没有说话,李粟则更是自鸣得意,只当是抓住了萧野的小辫子。

“所以,你要我同你们沆瀣一气?”萧野轻蔑地扫视着李粟一党人。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们这叫合作,一起把施权捉回去,到了圣上面前,萧将军替我们美言

萧野正欲脱口说出“不怎么样”,他来此寻找施权,本就是安和公主知晓的,何况他萧野怎就沦落到要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同流合污了?

谁知这时施权却抢先扬声道:“我以为甚好!”

第三百一十四章 心头之血

“我以为……甚好!”

施权话音未落,踢起脚边的木枝,紧接着蹲身朝篝火中一扫,顷刻间火花四溅,他将燃烧的木屑猛地打向李粟等人的方向。

众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幕,就在李粟他们回身闪避的时候,施权一把拽住萧野从破庙后面冲了出去。

待李粟一众人回过神来,外面的手下们也冲了进来,而萧野和施权已经从后门逃了,李粟恼羞成怒:“还不快给我追!”

“是!”说着,一群人朝着二人逃离的方向追了出去。

萧野和施权的身手皆是不凡的,加之深夜里没有灯火,而破庙之后便是山林,所以二人入林后,李粟等人一时间无法很快追赶上来。

到了野林深处,看着身后的火把亮光和追赶声愈来愈小,施权和萧野才停了下来。

“很可笑是不是,我在背后捅了你一刀,紧接着报应就降临到我身上了。”施权听着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呼喊声、叫嚣声,笑得颓然冷清。

“路,都是自己选的,你不后悔便好。”

“我不后悔,只是不甘,终究我还是争不过、夺不来。”

“照我之前所说,你将蛊虫喂我吞下,容月获救,你便可以称心所愿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落在我手里,你会生不如死。”施权的声音在漆黑的夜色中更显残忍。

“只要这样你心里能好受一些。”萧野面对施权,平静而坦然。

施权从胸口掏出了那只青铜罐子,缓缓地打开,黑暗中,罐子里的蛊虫双眼冒着邪异地绿光,隐约可见其满是粘液的滑腻身体在罐内蠕动。许是罐子突然被打开,那蛊虫突然变得狂躁、不安,发出细小却刺耳的嘶叫声。

施权伸出右手的食指,引蛊虫来到掌心上,萧野随即做好准备,那叫不出名字的蛊虫进入自己的体内。

却没有料想,下一刻施权竟是提起手,扬起了自己的头。

伴随着一声喉结处的吞咽声,纵然萧野没有看清,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失控地抓住施权大叫道:“你这是做什么!快,快吐出来!”边说,边想要把他的嘴巴掰开。

施权似乎在适应身体里异物的存在,过了片刻,满足地笑道:“我已经与它融为一体。”

“你这是做什么!该吞下的人是我,是我!”

“呵,萧野,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我这么多年来的痛苦吗?我告诉你,差的远呢,我才不会这样便宜你,你想要以身补偿,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萧野知道施权此刻根本是嘴硬,若只想让萧野痛苦,施权毁了这蛊虫便是,又为何要自己吞下?

“阿权,告诉我,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鬼东西弄出来?”

“已经晚了,它一经进入我的体内,便会啃噬我的五脏六腑,最后寄息于我们心脏,这于它来说是再可口不过的饲料了。”说罢,施权感到腹部一阵痉挛,紧接着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他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萧野上前扶住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与此同时,远处李粟等人应当是察觉到了此处的动静,大呼:“在那里!那里有声音!”

二人终于还是被发现了,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施权艰难的喘息着,从袖口了摸出一只小瓷瓶,对着萧野说:“来不及了,快,将我心口的血取出装进这瓶子里,回去便可救容月了。”

“不……不可以。”

“萧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妇人之仁?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我讨要这蛊源的吗?怎得现在要在这里婆婆妈妈!”

“我欠你的还未来得及还上,你不可以这样,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阿权,我带你回去找孟神医!”

萧野正欲背起施权离开这里,却感觉到施权突然迎着自己,猛力凑近,并伴随着一声闷响,那是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萧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敢低头去看,可那温热的液体留在了他握着手柄的手上,迫使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萧野手中的刀已经深深地插入了施权的胸口。

“为什么……”

“这辈子,生,我没办法选,而死,我施权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清寒的月光照在施权的脸上,倏然露出满足的笑意。

很快,施权的身子失去平衡和重心,朝一旁栽倒下去,萧野一把架住他,缓缓坐在地上。

此刻,施权的动作已经十分迟缓而艰难,但他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萧野话音未落,手中被塞了一只小玉瓶,紧接着,施权猛然抽出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把刀,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两人的脸上。

“快……”施权强忍着存留着最后一点意识,拽着萧野的手,“快,取我这心头血接进瓶子里……”

萧野这才明白,施权以心口撞上自己刀尖的真正目的,原来施权是要自取心头血,他终究还是帮了自己……尽管心中痛楚,但萧野清楚眼下唯有这血可以救容月了,终还是将施权心口的血滴入了瓶子里,后将瓶口塞紧。

破庙方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也越来越清晰。

“我带你走。”萧野站起身,欲要抗起施权,却被施权推开了。

“萧野,我有一句话问你。”

“有什么话,你留着待会一并问我!”

“没有时间了,他们来了……萧野,告诉我,如果今日不是容月中蛊有难,到了这一步,你还会来找我吗?”

萧野没有想到,在这个关头,施权问得却是这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你说啊,你告诉我啊……”施权的声音浑浊而急促,他死死地拽着萧野的手臂,“会不会……”

“会,就算没有容月中蛊,我也会来找你,像儿时一样,带你回家。”

似是释然,似是解脱,施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沾满鲜血的眉头不再紧蹙。

“追赶了你一辈子,好累……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再当你弟弟了……”施权半闭着眼睛,眼底终于再无算计,抓着萧野的手渐渐失去了力度,“哥,对不起了……”

终于,施权像是累极了,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阿权……”

第三百一十五章 奚氏覆灭

“施权,这山林之外都是我们的人,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李粟等人紧紧围住了萧野和施权,本想着他们人多势众,这下施权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走了,却发现火把下,萧野的目光异常慎人,而施权双眼紧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倒像是……

李粟拿过手下的火把,弯腰凑近后才发现施权浑身都是血,心口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他不敢置信,伸手用双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这一下把李粟吓得不轻,刚才还好端端地人,怎得才过这一会子就死了?

李粟看到萧野手边沾着鲜血的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戒地看着萧野,“你……你杀了施权?”

面无表情的萧野缓缓地抬起双眼,盯着李粟,火把摇晃的光影映照在他的脸上,恰好嘴角和右眼之下溅满鲜血,李粟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地狱而来,嗜血的恶魔。

“你……怎可杀了他,新帝和公主发了话要将他活捉回宫的啊!”李粟眼看着自己的活命计划泡汤了,很想质问他,却又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萧野终于开了口,“我要如何,与你们何干?”嘶哑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李粟的手下们也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黑暗的山林里炸开了锅。

“老大,施权死了,我们可怎么办?”

“是啊,如今我们没有立功的筹码了,老大你快拿个主意啊。”

“都闭嘴!”李粟本就心烦意乱,手下们吵杂的声音此刻更是令他极近疯狂,“再废话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们,去陪施权那个杂种!”

“你说……”萧野缓缓站起身,一步步地来到李粟身边,“谁是杂种?”

面对萧野突如其来的质问,李粟不免有些怯怯,可转念一想,萧野与施权二人早就不共戴天,何况萧野刚刚才亲手杀了施权,于是他仰头说道:“我自然是说施权了,萧将军你不说,我却有所了解,施权是当初你从外面带回军营的,这种不知爹娘是谁的孤儿,不是杂种又是什么?”

“借用一下你的刀。”

“什……”

李粟口中最后一个字尚未清晰出口,他手中的刀突然被抽走,下一刹,刀尖转向插入了他的腹中,而握着刀柄的人便是萧野。

“你……”李粟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腹中的刀,这压倒性的速度和力度,自己甚至还未及感到疼痛。

“我的刀沾着他的血,你不配。”

随着萧野再次收紧手臂,猛地抽出长刀,李粟的血喷溅在周围之人的手臂上、脸和脖颈上。

肌肤上感受到真切的温热,又眼睁睁地看着老大僵直倒下,除了几乎瞪裂的眼眶,面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李粟的手下们面面相觑,手上的刀竟不知该举起还是扔下……

“轮到你们了。”

面对萧野这样一个“怪物”,尽管他们人多,却也毫无底气,后面不知谁喊了一声:“快逃啊!”

顷刻间,十数个人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朝林外跑去。

萧野也无意继续追上,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确定那只小玉瓶存放的安好,然后回到了已经死去的施权身边,蹲下身将他背起。

“阿权,哥带你回家。”

翌日清晨,萧野赶回宫里时,天际尚未破晓。

孟漓看到小瓶,本是奇怪为何不是蛊虫,但打开塞子凑近鼻边后,便知等来了已与蛊源融为一体的心头血,至于这心头血是如何而来,孟漓无意多问,他只道:“甚好,你们在外面等候吧。”

目送孟漓进去将门关上之后,慕云漪看着狼狈不已、浑身是血的萧野,开口问道:“那瓶中之物是……”

“施权的心头血。”区区六个字,再次让萧野眼前浮现出施权将刀插入心口的一幕。

慕云漪没有再多过问,因为她承诺过萧野,此时由他自行处置,但是她心中有数,施权大约已是凶多吉少。

接下来,是许久的沉默,直至近一个时辰之后,殿内传来孟漓的声音,“你们进来吧。”

闻言,萧野甚至顾不得君臣之礼,先慕云漪一步推开门,迈了进去。

塌上的容月依旧未醒,慕云漪看着满头是汗的孟漓问道:“阿漓,容月她……”

“她的蛊已解,再过至多两个时辰便可醒来,只是……”

“但是什么?”萧野听到孟漓口中的犹豫,心再次被悬空吊起。

“我拼尽全力,只能让容月的一切从落花冢解开的这一刻恢复,可她失去的年华,仍旧无法弥补。”

“也就是说,阿月中蛊期间这虚长了十岁对她身子的影响,是无法消除了?”慕云漪的心思纯碱沉重下来,虽说容月的毒蛊已解,可于女子来说,年岁骤然衰老十年,无论如何都是难以接受的吧,何况这十年的影响不止体现在容颜上,更会体现在体能上。

“无妨。”

萧野执起容月的手,深深地看着她紧闭的双眼,轻声说道:“那些都不重要,只要她活着。”

这是第一次,慕云漪竟然在萧野冷毅的脸上见到了一丝温柔与笑意。

于是慕云漪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是了,有什么比容月安好地活着更重要呢?

与此同时,宫中另外一件大事也在进行着——奚氏母子和靳川侯一族的审判。

御审的结果自是不必多说,奚氏母子谋害先皇天应帝证据确凿。而奚氏与她母家靳川侯府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恶行一早就被慕云铎和顺亲王府旧部们搜罗的明明白白,不过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亮出,加之墙倒众人推,当初观望之人此刻亦是锦上添花,上缴不少奚家罪证,如今数罪齐发,靳川侯府奚家遭受灭门之灾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再无翻身之余地。

早朝上慕云铎亲口撂话:“灭九族,抄家!”

后一日清早,慕云漪刚从容月所居侧殿出来,便见小宫女领着孟漓从外头走进院子来。

“方才进宫时经过曾经的靳川侯府,正遇到秦晟将军带其手下抄家,曾几何时那国丈府里门庭若市,大门门槛都要被踩烂了,如今一夜倾颓,真真是令人唏嘘。”孟漓啧了啧嘴。

第三百一十六章 避而不见

“因果报应,奚氏落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了。”慕云漪面色出奇的平静,仿佛那一晚中秋夜宴站在月华台中央扳倒奚氏的人不是她。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倒是痛快的紧。”孟漓顺手在一旁小太监手中的托盘里执起一颗果子,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

“这世间本就是盛衰兴替、万事无常,当初我们顺亲王府,亦是如此。”想起了当初父王失去储君之位,慕云漪不免感慨。

“可你们又回来了呢,不是吗?”

慕云漪不经意的抬头,看着四周高耸的宫墙出神:“是啊,回来了呢。”

“容月如何了?”孟漓看着容月紧闭的房门问道。

谁知提及容月,慕云漪却是叹了口气。

“她不好吗?”孟漓心下诧异,昨儿自己离宫的时候容月分明已经醒了,应无大碍才是,莫非是后半夜又出了什么状况?如此想着,孟漓拔腿就向偏殿走去。

“阿漓,你且等等!”慕云漪拦住孟漓,“阿月身子好多了,热度也退下去了,只是情绪……关于她衰老一事,我本想着待她恢复得好些了再告诉她,谁知今儿早上她喝药时看到自己手背的肌肤觉察到了什么,于是不顾宫女劝阻,自顾自地下地到梳妆镜前,结果便看到了里面自己的模样……”

“原来如此,纵然容月不是那种惜颜如命的女子,可自己容颜和体能骤然衰老十岁,无论如何都是难以接受的吧。”

“是这个道理了。”慕云漪摇了摇头,她明白容月最介怀的是自己出现在萧野面前的模样,萧野可以不在乎,可容月却一定是十分抗拒的。

“都怪我,怎得就忘记吩咐宫人把铜镜搬走呢……”慕云漪捏了捏自己的手,想着容月失落的目光,不免有些自责。

“没了铜镜,还有其他,就连喝汤药的时候她都可能会看到自己的容颜,难道你能一一阻止不成?容月总要面对的,这又岂能怪你?”

孟漓难得正经,这柔声的安慰让慕云漪眉头舒展了不少,“其实现下最难做也最无奈的是萧将军。”

“他今日也来过了?”

“可不是么,一早便来了,可是阿月说什么都不愿意见他,没办法,我只好以外臣不宜频繁出入内宫,且容月需要静养为由让他回去了。”

“哎,心药还需心药医,我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心,全看他们二人自己了。”孟漓说罢,又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挑着眉毛凑近慕云漪道:“你说外臣不宜出入内宫也太牵强了,我可是大摇大摆地进来,畅通无阻呢。”

这时宫苑门口一个声音抢先慕云漪一步传了过来,“宫里有谁敢拦着堂堂塔秋王世子?何况……”

慕云漪和孟漓纷纷回过头去,只见慕云铎不知何时到来,虽说他如今已是西穹实质上的皇帝,但慕云铎除却上朝之外,几乎都穿着便服,此刻亦只是一袭牙白色祥云纹锦袍,步履轻快地走进宫苑来。

孟漓正欲屈膝行礼,却被慕云铎一把扯住,“可别,眼下只有咱们三人,就别闹这些个虚礼了,朕可见不得救命恩人朝自己下跪。”

“放心放心,我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孟漓笑道,当真是没有客气,随即又转而问道:“你方才的话还未说完呢,‘何况’什么?”

慕云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孟漓,又瞧了一眼姐姐,故作神秘地问道:“你们什么都没有听说吗?”

见弟弟这般,慕云漪都开始好奇了,“莫要吊胃口了,你却说说,究竟是何事?”

“姐姐有所不知,大约是中秋夜宴上孟漓出言相助,后来早朝上又主动表明立场,现在朝中皆传姐姐与塔秋王世子两情相悦,不久的将来,恐怕塔秋部便要和咱们皇家亲上加亲了。”

“什么?!”不等慕云漪作声,孟漓却是叫了出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慕云铎继续道:“是啊,宫中都传你就要成为新的驸马了,这又是未来的驸马爷,又是准塔秋王,你说说,宫中哪个敢拦你?”

慕云漪神色平平,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小到大,她听过的讹传谣言数不胜数,如今早已不会放在心上。

反倒是孟漓听了后反应出奇的大,双颊瞬间涨的通红,“究竟是谁啊乱嚼舌根子!我和小漪漪,我们怎么会……”

见一向玩世不恭的孟漓此刻竟被谣言弄得这般慌乱,慕云铎觉得有趣得紧,便继续道:“起初朕也觉得荒谬不已,可后来想了想,这也不是不可以啊,你未婚,姐姐也未嫁,安和公主配塔秋王世子,这不正是极好吗?怎么样,你们二位考虑一下,若是可以,朕明儿上朝便当众指婚。”

慕云漪见弟弟这玩笑越开越没边儿,睨了他一眼嗔道:“罢了罢了,不要再说笑了,先说正事吧,萧将军可是去找你了?”

“姐姐真是英明,这会子萧将军还在御书房里呢。”慕云铎叹息一声:“这对苦命鸳鸯啊。”

“苦了萧将军了,可阿月不愿同他相见,我也无法逼迫她。”

“是了,朕现下来此也没想着能说服容月,不过是让萧将军能稍稍安心罢了。”

慕云漪点了点头,“容月到底是刚醒,咱们且再给她一些时间罢。”

“皇上。”谭公公此时走进院子里来,行礼问安道:“奴才给公主请安,给世子请安。”

“谭公公免礼。”慕云漪摆了摆手,“你定是找皇上有要事吧。”

“朕不是叫你在坤元宫那盯着吗?怎得跑这儿来了?”

“老奴正是为了坤元宫之事来找皇上,内务府一气儿做了三块主殿牌匾送来,雕刻纹样各有不同,还请皇上亲自选择,再一并提字呢。”

“哦,原是如此,那朕走一趟便是。”

“坤元宫?那是皇祖母还为皇后时居住的宫殿,多年未曾有人入主了,怎得突然着手修葺?”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兄妹团聚

“正是因为许久未曾有人居住,所以里面需要修葺改建的地方甚多。”慕云铎神秘地勾了勾唇角。

“好端端地,修葺那里做什么?”慕云漪纳闷,虽说以后慕云铎总会有皇后,可目前八字还没有一撇,他又为何这般急匆匆地修葺坤元宫?

“依我看,咱们皇上重修坤元宫只怕不是别人,而是为了小漪漪你吧!”

慕云铎跟孟漓击了一掌:“知我者,孟漓也。”

“为了我?”慕云漪觉得不可思议,若这是真的,那云铎也太胡闹了。

“是啊,眼下宫中初定,没有现成体面的宫殿,便委屈了姐姐住这瑶光台,也太过简陋,所以朕便着人去将空了许久的坤元宫修整出来,至多一个月姐姐便可住进去了。”

“你明知姐姐不在乎这些的,何况你初登帝位,一切未稳便这般大肆修缮宫殿,还偏偏是坤元宫,恐遭人非议,还是莫要折腾了。”吃穿用度慕云漪向来不甚关注,她是实实不愿因一己之事影响了云铎的帝位。

“朕修葺坤元宫如何?女子以坤为尊,最尊贵的女子才能入主坤元宫,那朕便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姐姐你是西穹最尊贵的女人。”慕云铎目光炯炯,毫无动摇之意,“再者,朕身为帝王,若连给姐姐一个宫殿都要担心被人诟病,那这还算哪门子的皇帝?”

“可……这瑶光台清幽安宁,甚合我意,便不要折腾了罢。”慕云漪到底还是觉得不妥,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

见慕云漪依旧心有顾虑,眼看着慕云铎就要急了,这时孟漓赶紧站出来当说客,“小漪漪,皇上如此用心,你便不要拒绝了,何况我曾听闻这坤元宫是太皇太后娘娘曾经为皇后时所居宫殿,你自小由太皇太后抚养长大,对于这里的感情应当是非同一般。”

闻言,慕云漪沉默下来,目光有一瞬间的黯然,孟漓说得不错,这里是皇祖母曾经居住的宫殿,也是自己儿时长大的地方,在随师父贺渊入山修行之前,慕云漪一直随皇祖母住在这坤元宫里。

慕云铎见姐姐不吭声了,以为她想起祖母更加抵触,于是瞪了孟漓一眼,好端端地提起已故的皇祖母,他这不是帮倒忙吗。

孟漓悻悻然挠了挠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闯祸了……

“姐姐,你若实在不喜,那我便让他们另择一处宫院便是,麟祉宫如何,再不然,灵犀宫也好,离我的寝宫也近……”一急之下,慕云铎的自称又变回了“我”。

“不必,坤元宫极好。”

“姐姐愿意住进坤元宫?”慕云铎试探地看着慕云漪。

“是呢,姐姐很是欢喜。”

这下子,孟漓也松了口气,若真被自己搞砸了,事后慕云铎还指不定如何拖赖自己呢。

“那姐姐一同去坤元宫瞧瞧罢,选一个中意的牌匾。”

“不了,我同孟漓还要守着容月,你去替姐姐安排便是,你选的便是最好的。”

这下子,慕云铎开心了,像个孩童一般双眼一亮,“好,那朕这便去,姐姐只管等着住进去便好。”说罢,带着谭公公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去瞧瞧容月,该是吃药的时辰了。”

“好,你先进去,我去小厨房看看药煎的如何了。”虽然容月的药一直有宫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可是每一碗药慕云漪都要亲自验过,以保万无一失。

从容月的房中出来之后,两人都有些低沉。

“你都看到了,容月现在根本不愿意见人,方才你我在屋里,她甚至一句话都不愿多说。”慕云漪看着容月紧紧闭着的窗子,轻轻叹息。

“罢了,多给她一些时间,好在她的身子倒是恢复的很快,到底是底子好,再几服药下去便可彻底无碍了。”

“阿漓,幸好有你在。”

闻言,孟漓连忙撇开了脑袋,刻意不与慕云漪的目光相对,若无其事道:“这,这有什么。”

不知怎得,以前总是抱怨慕云漪对自己没什么好言好语,如今慕云漪这么说了,自己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转了话题道:“对了,小漪漪,虽说那日你的确去了萧家老宅,可我记得你回来时说,当时密牢里已不见萧野将军,可他为何后来口口声声说是你救了他?”

“的确不是我,出手的另有其人。”慕云漪语气笃定。

“这便奇怪了,难道有人打着你的名号救人?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我也纳闷得很,这几日来一直在追查。”

“可有什么眉目?”孟漓实在好奇,究竟是谁这般神通广大,能先慕云漪一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萧家老宅里救出萧野。

慕云漪耸肩表示毫无头绪。然而虽说如此,慕云漪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个猜测,说来也是奇怪,毫无由来,亦无根据,可这几日来,那个人的影子总是反反复复的在心里出现。

是你吗?

转眼已是初秋,东昭素来有四时狩猎的传统,尤以秋狝为重。五日后,东陵巽便要携钦定宫眷贵族启程,去往崇临山的巴莫围场围猎。

苏彦作为近几年里皇家围猎的翘楚,皇上和太子自是不允许他缺席的,只是他此刻身在沣城,尚未来得及赶回东昭。

苏彦一直留在沣城拖着未归,一方面是为了妹妹苏婥,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但凡慕云漪姐弟需要,他随时出手支援。

好在一切比他预想中的还要顺利,但此刻西穹到底是一切初定,所以慕云漪传来口信,准备先把苏婥送回沣城到苏彦的身边。于是他索性决定在这里等到妹妹苏婥,之后一同直接去往崇临山。

这一日午后,官驿门外便有马车停驻的声音,不等苏彦迎出去,便看到苏婥提着裙角跑进院子,蝴蝶一般朝哥哥扑了过来。

虽然知道苏婥一直被慕云漪安置保护的极好,但此刻亲眼看到妹妹,苏彦心中的大石头才彻底放下,他边搂着妹妹往里走边问道:“怎的这么快就到了,不是昨儿才启程吗?想着至少要明早你才能到呢。”

“哥哥有所不知,其实我前日便动身出了泫音城了。”苏婥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第三百一十八章 秋狝入山

苏彦探究地看着妹妹:“前日?”

“是啊,云漪故意放出假消息说我昨日动身,不过是以防万一,事实上我前日便由慕云漪手下的暗卫护送出了城,昨儿动身的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原来如此。”苏彦当即十分感恩,慕云漪在众事缠身的时候,仍不忘给予苏婥最大的保护。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根本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呀,可是云漪非是不肯,定要这么做,除了明里的两个女卫,暗中还有六七个人护着。”苏婥回想着从泫音城出来道沣城的这一路,虽慕云漪未曾明说,但是那些一直守着自己、寸步不离的身影她是注意到了的。

苏彦点了点妹妹的头道:“你呀,别不知足了,她这般小心谨慎,还不都是为了护你。”

苏婥笑着吐了吐舌头,说道:“是了是了,云漪真真是对我极好呢。”

“婥儿。”

“怎么?”

苏彦看着妹妹,欲言又止,犹豫半刻才问道:“西穹那里,一切都好吧?”

“西穹,还是单单云漪?”苏婥面上笑得鬼精。

“我问的自然是西穹,谁,谁问你她了……”苏彦说着,眼睛本能性地向上瞟。

“哦?既然哥哥对云漪的事情不感兴趣,那我便不同哥哥提啦!”

“臭丫头,越发放肆胡闹了。”苏彦瞪了妹妹一眼,心里终是安耐不住,只好妥协软语道:“好了好了,明明知道就莫要拿我寻开心了,你快同我讲讲,她如何?”

“云漪她呀,很好啊!”

“就这样?”苏彦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对啊,她很好,只是跟从前更不同了呢。”

“如何不同?说来听听。”关于慕云漪的“不同”,不必多说苏彦自是感兴趣的。

“嗯……”苏婥歪头认真地思索道:“最早见到云漪的时候,觉得她是个不可一世的妖孽祸水,后来偶然的几次接触,发现了她纯粹和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但依然改变不了她是个危险人物,而两个月前与你一同来沣城,与她朝夕相处的日子,出乎意料地,我竟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那样多的隐忍、无奈和迷惘,才知她并不全似外表一样冷漠狠辣,心里有那么多柔软的地方,也有那么多的苦楚。”

妹妹说的没错,这便是自己所认知的慕云漪,所有外表上的毒液和硬刺,不过是用来包裹保护自己的,而表象之下,是一颗柔软、温暖甚至十分敏感的心。

“那这些日子在西穹的相处又如何呢?”苏彦饶有兴趣,妹妹消除了偏见,他很乐意听一听她对云漪的评价。

“此次在西穹,我见到了公主。”苏婥刻意提高了最后的“公主”二字。

苏彦却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公主?云漪这安和公主之位,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呢。”

苏婥浅笑着微微摇头,“非也非也,公主不过是个任何人都可被冠以的头衔,而公主之魂,却不是人人可以拥有的,在云漪身上,我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

苏彦注意到了苏婥眼底毫不遮掩的钦羡和欣赏,他鲜少在妹妹的眼里看到这种程度的情感。

“是呢,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魄与威仪,你看着她,仿佛就看到了她身后的人民、家国与山河。”

“这评价属实不低,没想到当初对她深恶痛绝的我妹妹,如今竟对她这般赞誉有加,难得,难得。”

“哥哥!你可不能告诉她,免得她得意。”苏婥拉着苏彦,认真的叮嘱着,对于慕云漪,欣赏归欣赏,苏婥还是存在小小的骄傲呢。

苏彦口上应着:“好好好。”心里却在想着:我如今又哪里来的机会可以轻易再见到她呢?

“好啦,回去喝点茶润润口,歇息一下,咱们便准备动身去崇临山了。”

提及去崇临山秋狝,苏婥脸上是抑不住的期待和兴奋,“每年秋狝,你和太子哥哥总因为我是女二家不带我去,今年总算要带我去了!”

“秋狝那颗不是闹着玩的,巴莫围场里面猛兽野禽,一不当心便会被伤到,再者围场周围吃住用度也是简陋的很,你一个女儿家自然是不好跟着去的。”

“那为何去年秋狝云漪却是跟着去了呢!”

“云漪……那是皇上钦点写上随行名录的,我也无法。”苏彦拒不承认。

“我看哥哥你就是偏心,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在围场可比在宫里,相见容易地多,你怕是早早儿的便偷着乐呢!”苏婥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哥哥。

“你这妮子愈发没规矩了,这次若不是秋狝在即,你我来不及返回上陵城,我依旧不会准你同去的。”

苏婥佯装失落长叹:“哎,我远走他乡,身处险境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哥哥你的心上人,结果某人却是这般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好好好,拿你没办法,婥儿,你一定记得,到了崇临山切莫乱跑,巴莫围场更是不能进,你只跟着女眷坐在观望台上看着便好,我猎来的稀罕皮毛自都会给你的。”

“好了好啦,我听话便是。”

“你的行囊用度,我叫下人大致理了理,你去瞧瞧还有什么落下的再添置一些,无没有别的,休息一会咱们便动身了,天黑之前定要出了沣城境,否则三日定是赶不及了。”

“好好,我这便去!”

苏彦来到马车上,最后一次检查秋狝所带的简装,想起了那时得知慕云漪亦会同去崇临山时自己的心境:当真是无法控制的窃喜。

原来转眼间,已是整整一年了。

却说崇临山上秋雨霏霏,半月不开,直至东昭皇室猎队入山的前一夜,雨势终于见小,后半夜停了下来。

翌日初晨,满山的阴郁和寒气终于渐渐退散,崇临山终于见到了入秋之后第一缕阳光,仿佛就是为了迎接东陵巽的圣驾一般。

崇临山中,巴莫围场背靠的山坡上,一个不起眼的大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玄色披风的身影,眺望着远处浩浩汤汤的车马仪仗和侍卫奴才们正缓缓入山而来。

“你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呢。”男子的声音寒气逼人,使得这方才渐暖的周围再次笼上一层凉意。

“只是不知,三日后你是不是还能这般走运。”

第三百一十九章 西苑银狐

这一次的秋狝,大抵与上次并无二致,皇室和宗亲贵胄们入山后休整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围猎正式开始。

男子们猎装上身,骑马蓄势待发,而为数不多的女眷则留在观望台上吃茶。

若要说与去岁有所不同的,便是今年皇上换上猎袍,走下了观望台。

“父皇终于愿意与儿臣等一同入猎苑活动活动了。”太子见父皇过来,欣喜不已,自己的骑射乃父皇亲手所教,如今已有多年未曾与父皇一同驰骋马背、纵情猎射了。

“并非朕不愿与你们同乐,只是朕一旦同去,你们总会拘束的很,故而近几年来朕总是不愿意参与。”东陵巽笑道:“但看着小辈们拉弓,朕实在是心痒难耐,罢了罢了,朕这一把老骨头也与你们同去松动松动!”

“父皇正当壮年,哪里当得上‘老’字!”太子摆手高声道。

一旁的苏彦亦开口道:“皇上当年在猎苑的佼佼战绩,臣等至今望尘莫及,今日得意再见皇上骑射拉弓,是臣等的荣幸。”

东陵巽看着已经高出自己小班头的苏彦,眼中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他感慨道:“说起年少时,初入猎苑便是同彦儿你父亲一起,我们兄弟二人一组,近近三日,便猎下了猎苑里几乎大半的猎物,真是快哉,快哉!”

东陵巽叹息过后,发觉苏彦眼底也有一瞬的失意,着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晋如今在天上看到他的儿子这般优秀,比他这个老爸都毫不逊色,定会十分欣慰。”

“多谢皇上谬赞,臣的能力尚不能与父亲相及,但臣的忠君爱国之心却与父亲如出一辙。”

皇上动容地看着苏彦,“好!这便是我东昭的好儿郎!”

这时,司空少杨牵来了御马,东陵巽接过缰绳,利落矫健的蹬上马背,随后对众人高声道:“自进入猎苑起,秋狝正式开始,大家尽可随心狩捕,猎果最多者朕重重有赏,今年彩头翻倍!”说罢,便扬起马鞭进了猎苑,太子紧随其后,苏彦和司空少杨亦迅速跟上。随后,所有参与狩猎的宗亲男子们纷纷翻上马背,高呼三声“皇上万岁,东昭永昌”便争先恐后地进了猎苑。

观望台上的眷属们,看着马背上那一个个正值最好年华的挺拔背影,亦忍不住地心潮澎湃,仿佛看到了整个国度的熹朝。

东陵巽一入猎苑,便扎向了巴莫围场的西边,也是整座猎苑的最深处。这里有着最多、最珍稀,同时也是最凶猛的野兽。

猎苑西边自然也是太子最心仪的去处,其他不痛不痒的地方根本入不得他的眼,于是他紧跟着父皇的身影奔去。

苏彦夹紧马腹,虽也是心向西猎苑,却刻意放慢了速度,有眼力地与那对天家父子拉开了距离。

这时,司空少杨却紧紧地便要跟上去,苏彦抬手拉住他道:“喂喂少杨,难得阿翊和皇上有机会独处,咱们便不要去搅扰了。”

司空少杨干脆地回绝:“不可,我的职责便是看顾皇上之安危,怎能离开皇上身边。”

“护驾归护驾,咱们就在这不近不远地看着就好。”苏彦说着指了指周围。

“不可,这已经超出了我平日与皇上之间最大的距离,我要尽快跟上。”

“少杨,你这人真是死板不懂变通,也不知道我家婥儿看上你什么。”苏彦无奈的摇了摇头。

司空少杨却是突然停下了马,回头看着苏彦无比认真的对他回道:“负责。”

“少来,若说负责,她哥哥我也不差。”

“那为什么安和公主跑了?”说罢,司空少杨不等苏彦反应过来,头也不回的抽几下马鞭向深林冲去。

“司空少杨!”

围猎的前两日,皇上和太子满载而归,苏彦亦是硕果颇丰,至于其余人,就算不是箭无虚发,也是各有收获。

臣子们皆道这是秋收好兆头,皇上龙颜大悦,下旨第三日围猎结束后便要设宴共欢,大肆封赏以贺。

由于今年秋狝之中,真正围猎只有三日,所以这第三日,所有人都牟足了气力,想要在最后的围猎中拔得头筹,赢得皇上另眼青睐。要知道这秋狝虽是皇族的娱乐传统,却也是得到皇上注意、升官发财的捷径。

随着震耳地锣声响彻山林,众人皆扬鞭如离弦的箭矢,冲向猎苑去。与第一日相比,尽管第三日皇上仍参与了围猎,但臣子们已减少了许多拘谨和顾虑。

“父皇,昨个儿臣从西苑出来时看到一只银狐身影一闪而过,只因彼时止猎的锣声已经响起,才没有追上去,今儿个一定要找到那小家伙,带回去给母后做一条围颈。”

“狐类生性狡猾,不比寻常兽类,体大凶猛却并不难手,何况昨日这狐狸受了惊,只怕没那么容易现身。”司空少杨在一旁戒备地看着四周,保护皇上和太子是他的职责。

“便是要得来不易才有趣,否则如何证明它的珍贵。”显然,东陵翊没有收手的意思。

东陵巽看着儿子,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摆了摆手笑道:“难得尽兴,最后一日便由他罢。”

得到父皇允准,东陵翊欣喜不已,“多谢父皇!”

“可苏彦没来,太子一人……”司空少杨总觉得不妥,今早苏婥身子不适,苏彦请了随行太医过去,要晚些时候才能赶来苑中。

“这是我对母后的心意,自然要我独自完成,任何人都不许跟着!父皇,您就等着儿臣的好消息吧!”说罢,东陵翊便策马向西苑奔去。

直至东陵翊走出一段距离,皇上才再次开口:“少杨,你远远地跟着翊儿,不要让他发觉,必要时帮他一把。”

“可是皇上,您自己……”

“无碍,朕今日便在附近随意走走,一会后面的人便跟上来了,你快去跟上翊儿吧。”

司空少杨权衡再三,西苑是巴莫围场里最危险的部分,地形复杂又多有猛兽出没,自己确实不放心东陵翊独自深入,于是向皇上告辞后便追着东陵翊离去的方向而去。

第三百二十章 雪兔大氅

听儿子提及皇后,东陵巽这才突然想起,下个月便是皇后的生辰了。说起来,东陵巽心中多少事有愧的,每年都是太子和内务府的人张罗,自己总是会忘记皇后的生辰。

虽然每次太子都会说“父皇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有儿臣提醒便是。”但东陵巽心中再清楚不过,所谓“忙碌”不过是借口,因为关于那个女子的一切——生辰、忌日甚至与她相识的日子,东陵巽皆深深地印在心底,一刻都不曾忘记。

其实皇后叶阳氏,这么多年执掌后宫,大事小情上面从未有过差错,出身侯门的她,是再合格不过的正妻和国母,奈何东陵巽心中只有一人,莫凝允,即使她已经去世多年,东陵巽也从未忘记过她。所以东陵巽只能给皇后叶阳氏权力、富贵、体面,除了他的心。

前不久一次宫宴上,苏彦的母亲国公夫人位列前席,东陵巽感念已故的好兄弟苏晋,朝国公夫人端起酒杯道:“芷菡,这么多年来你撑着镇国公府,真真辛苦了。”

而姜芷菡回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妇不过管着一个小家尚且有力不从心之时,皇后娘娘执掌整个后宫,想来才更是辛苦呐。”

姜芷菡这看似无意的一句话令东陵巽沉思良久,东陵巽许久以来刻意忽略和回避,这些年皇后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得以在前朝无后顾之忧,然而作为丈夫,他的确疏忽皇后太多太多了……

如此想着,他不知不觉来到了南苑一带。年轻时每每来巴莫围场狩猎,总是为了追求猎捕一些猛兽而去西边和北边,而后来的几年,担心臣子拘谨,他渐渐很少进入猎苑之中,所以这南苑,东陵巽更是鲜少踏入。

听闻南苑有雪兔,那雪兔的皮毛最是光滑柔软,且洁白如雪,不若捕上一只回去做一副暖袖,与太子那围颈一同送给皇后必是极好的。

却说苏婥这边,太医为其诊脉并无大碍,只是连日奔波加上水土不服,吃两副药调理一下便无大碍。

“哥哥,我就说了没什么事的,你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还耽误了最后一日围猎。”苏婥有些懊恼,,若不是早上身边的婢女跟苏彦多了一句嘴,这会子哥哥早该入了猎苑了,作为妹妹,苏婥自是希望自家哥哥在秋狝之中拔得头筹的。

“你这傻丫头,什么耽搁不耽搁的,什么事情有你的身子重要?围猎而已,年年都有。”苏彦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何况每年都得头名,也实在无趣,就给阿翊一次表现的机会吧。”

苏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啧了啧嘴道:“哥哥真是不害羞,竟还得意上了,回头我便告诉太子哥哥去。”

“你个小妮子,哥哥我这般疼你,你竟还恩将仇报!”

“人家跟你开玩笑呢,哥哥,趁着还早,你快入猎苑吧。”苏婥把哥哥朝外推了推,“我一会喝了药休息半日便无事了。”

“也罢,我在这儿想必你也休息不好,那我这便去猎苑了。”苏彦正要起身,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婥儿,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小狐狸?墨貂?”

“嗯……哥哥,听闻巴莫围场有雪兔,婥儿想要。”苏婥眼里充满渴望。

“雪兔?这倒不难,南苑便有,不过我记得去年我曾给你猎得一只赤狐,那狐狸毛更加丰密,做成围颈、袄子都更好,怎得突然想着要雪兔呢?”

“这不是要来给婥儿自己的。”苏婥忽闪着眼睛道:“这是给云漪的!”

“给云漪?”苏彦着实没有想到,原来妹妹是为云漪讨这雪兔毛皮。

“是啊,我瞧着云漪总是穿些沉闷单调的颜色,不是牙白天青,就是黛蓝银灰,这次偶然看到她穿绯色衣裳,竟是十分惊艳!”

“绯色吗?”苏彦的思绪飘得很远,多年前与慕云漪相识之初,她是喜欢穿那些明烈颜色的,绯红、鸢色甚至是赤丹。

只是自从顺亲王出事失踪,慕云漪成了质子之后,她便不再穿那些颜色,终日只着沉稳隐忍的素色。

“对啊,云漪穿绯色真真是好看得紧,入秋了,婥儿想做一件绯红色大氅送给她,只是大氅的兜帽上还需配上风毛,思来想去,绯红与雪白当是最相宜的。”

听妹妹如此说着,苏彦眼前仿佛浮现出慕云漪披着绯红色大氅的模样,红白相映,一定和冬日雪地里的红梅一样好看吧。

“若论雪白,唯有雪兔的毛最为纯净,所以……还得麻烦哥哥了。”苏婥眼巴巴地望着苏彦,不过她心中有数,事关云漪,不用自己说苏彦也会抢着去做的。

“好,你好好歇息,雪兔便包在我身上了。”苏彦帮妹妹掖了掖锦被,便大步流星的出了帐篷,朝猎苑赶去。

苏彦进了猎苑先寻了个侍卫问道:“可知道太子和皇上此刻在何地?”

“回将军的话,半个多时辰前,奴才看到太子殿下和司空大人去了西苑,而皇上方才似乎朝南苑方向去了。”

苏彦了然,看来阿翊对昨日看到的银狐影子仍是放不下呢,既然少杨也跟着去了那便无碍了,倒是皇上,怎么去了南苑?

“皇上独自一人吗?”

“是的,奴才只看到皇上一人。”

“好,本将知道了。”苏彦心道,这个少杨怎么今日竟离开皇上身边了?虽说南苑的猎兽相对来说温和许多,但也正因为如此,众人追求猎捕猛兽,所以南苑素来人烟稀少。

罢了罢了,正好自己也要去捉雪兔,这会子便去南苑寻皇上吧。

进入南苑后,果然想比围场其他地方,这里冷清的多。

苏彦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皇上的身影,于是苏彦朝南苑深处走去,一面寻找皇上,一面寻找雪兔。

走了约么半柱香的功夫,苏彦看到一闪而过的雪白色影子,竟是雪兔!

没想到这么快便寻到了,无论如何,这只雪兔他势在必得,定要带回去给婥儿。

想着过不了多久,慕云漪也许会穿着苏婥缝制的这大氅,苏彦心下欣喜不已,夹紧马腹向雪兔出现的地方追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 让我来结束你

然而苏彦追了一路,已经深入南苑中心地带,却没了那只雪兔的身影。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了一股异样感,遂当即勒紧缰绳,停马四看。

一路上只顾着寻找雪兔,却没有注意这南苑似乎冷寂的过了头。无论如何,南苑也该是有人在的,纵然宗亲贵族们对这里的猎物不感兴趣,也该有皇家侍卫看守在其中,而苏彦走了这一路,哪里见得了一个人影?

忽然,苏彦的战马逆影突然嘶鸣着扬起前蹄,逆影是极具灵性的,且出身荒野的它对于自然环境的感知极其灵敏,若非周围出现变故,逆影绝不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果然,未过片刻,原本晴好的天空骤然乌云蔽日,灰暗如夜,四周狂风大作、扬沙走石,苏彦下意识的挡住眼睛,而逆影又是一阵嘶鸣,而与方才不同的是,它是朝着一个方向死命的嘶吼。

苏彦循声望去,丛林深处似乎有什么,究竟是人是兽,他并看不真切,缓缓靠近后才发觉竟是一名东昭侍卫躺在地上,苏彦下马警惕地查看,这士兵已经没了气息,满脸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恐惧,瞪大的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脖颈上一道致命伤痕,这绝不是猛兽所为,是有人行凶……士兵的鲜血尚在流淌,身上亦有温度,看样子出事未过多久。

而这侍卫的不远处,还躺着几名侍卫,同样一击致命地伤口,同样狰狞惊恐的面目神态。

看样子这些都是原本看守南苑的士兵,在同一时间惨遭毒手。

巴莫围场是皇家猎苑,向来守卫森严,多年来从未出过差池,这次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而更令人惊恐的是,看样子在南苑动手的只有一人!

为何这么巧是发生在人烟稀少的南苑,且皇上又恰好很可能也在南苑之中……如果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苏彦不敢继续往下想,翻身上马,朝凶手留下的痕迹追去。

没走多远,苏彦便看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一晃而过,虽周围昏暗且只看到背影,但苏彦能够真真切切感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对方察觉到苏彦的到来,亦停下了脚步立于原地。

“你是谁?”苏彦抽出腰间焚阳,对着那黑衣人逼问道。

“不要多事,苏彦。”

对方居然直呼自己的名字,看样子还是故人了?苏彦眼底升起怒火大喝道:“多事?那我苏彦今日便偏要多事!”说着下马出剑,直直向那身影冲去。

就在焚阳距离黑衣人后脊只有半寸时,那身形突然向左一偏,苏彦的剑尖刺空,不多不少,只两指的距离。苏彦大惊,抬头之时黑衣人已然转身迫近他,迎面出掌,逼得苏彦倒退数步,动作之迅捷,掌风之毒辣,绝非凡俗之辈。

苏彦双手紧握焚阳,死死盯着面前之人,他戴着面具和风帽,除却颀长消瘦的身形,根本无从辨识此人真面目。而回想方才他嘶哑低沉的声音,分明不是苏彦所识之人。

“你究竟是谁,来此地有何目的?!”苏彦以剑刺向黑衣人的喉咙。

电光火石间,对方亮出短刀横向一挡,焚阳锋利的剑尖被短刀刀身稳稳地挡住,“我说了,此事与你无关。”

“在我东昭的地界肆意虐杀我东昭侍卫,还说与我无关?”纵然黑衣人带着面具,可他淡漠的语调再次激怒苏彦。

“不要逼我,苏彦。”说着,黑衣人转身欲要离去。

苏彦纵身拦在黑衣人面前死死挡住他的去路,“想要离开?今日我必让你为我东昭侍卫血债血偿!”而此时,他们身后的逆影朝苏彦来时的方向奔去。

黑衣人见无法甩开苏彦,只好暂且同他出刃相向,然而一招一式之间,苏彦很快便发现,此人并不想要自己的命,而是想要尽快摆脱自己,于是当即了然,如同黑衣人所说,他的目标另有其人,而他这般急切地想要进南苑深处,那么黑衣人的目标一目了然——便是此刻亦深处南苑的皇上!

思及此,苏彦更是招招夺命,毫不留情。

只见苏彦沉稳的出剑一刺一挑,回身紧接复又一扫,招式一气呵成,几乎不给黑衣人任何反手的机会。然而几个回合下来,苏彦却发现虽说自己出手狠厉,对方却始终没有落得下风,反倒是灵巧地避开,甚至可以说毫不费力。

便是这样一攻一守,二人陷入胶着,但苏彦心中有数,就算没能制伏这黑衣人,起码先拖住他,不让他找到皇上,逆影已经冲出猎苑,想来很快便会有援兵到来。

苏彦耗得起,黑衣人却拖不得,一个闪身之后,他回身跃起,从腰间摸出了不知何物,紧接着迎面甩向苏彦。

苏彦见状连忙后退数步,只见四五个小黑球一样的东西摔在他周身的地上,顷刻冒出浓密的黑紫色烟雾,苏彦下意识以手臂护住双眼和口鼻,当烟雾渐渐褪去,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可恶!”苏彦狠狠跺脚,张望四周,全然不知黑衣人去向,只好凭着只觉和方才零星的声音辨别方向,追踪而去。

莫衍甩开了苏彦不短的距离,走进了南苑深处,终于看到了那枚身影,那一身黄金龙纹战甲象征东昭最高权力。

呵,一别数十年,东陵巽,终于到了这一日了。

然而东陵巽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他的面容隐于狩猎的护面之下,虽看不清神情,但对于莫衍的出现他似乎并不意外。

想来他只当莫衍是闯入猎苑的刺客了吧?无论如何东陵巽都不会想到,莫衍还活着,在他心里,莫衍应当早就死在冷宫的那场大火里了。

莫衍闭上双眼,心中冷笑:如此甚好,待我这一双匕锋刃插入你的心脏,再让你看看我究竟是谁!

这时,莫衍被一束光刺痛了双眼,睁开眼只见东陵巽从背后亮出一把长剑,在灰暗之中闪过锋芒,一步一步地迫近莫衍。

莫衍亦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狂躁与近乎沸腾的鲜血,抽出两把短刀,眼底是杀戮之意,迎面走上去。

让我来结束你吧,东陵巽!

第三百二十三章 那是哥哥

东陵翊原本以为自己这一次死定了,这太不可思议了,对方似乎能够洞悉自己的一切意图,然而自己却始终看不穿他的招式出自何地,只能一股劲的试图以最极端的力量和速度控制他,却发现终究是徒劳——这个黑衣人的身手之于自己,根本是压倒性的。

却在东陵翊即将迎接来自那锋刃的剧痛之时,对方竟然放开了自己,取而代之的是黑衣人滚向了一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即是来之不易的生机,东陵翊自不会放过,没有了被压迫的力量,他翻身而起,却没有趁机撤退,反而拔剑相向,依旧想要取黑衣人的命。

哪知黑衣人竟与方才判若两人,不仅没有主动出手反倒是招招躲避退让。

东陵翊很快便占据了上风,可他心知这绝不简单,此人分明可以杀掉自己,可为何在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之后就开始步步退让、拒不还手,甚至他很明显地想要离开。

不论他是什么身份,既是冲着父皇来的,那便是东陵翊的敌人,又岂能让他轻易离开?于是东陵翊步步纠缠,不让黑衣人有机会逃脱。

“你究竟是谁?”

东陵翊自然没有猜想到,这个黑衣人便是自己十数年未见的亲哥哥,莫衍。

莫衍根本不欲与东陵翊相认,此刻情势有变,取不了东陵巽的命,便只好先行撤离,之后再谋机会,他想要的只是亲手取了东陵巽的命,并不想要东陵翊也牵扯进来。

然而就在莫衍寻得一个机会脱身时,他身后却又杀出一个人影,便是赶来的苏彦。

苏彦循着打斗声终于找到了黑衣人和“皇上”,见二人拼死相杀他顾不得许多,立即扬剑冲了上去,方才自己与黑衣人交过手,知他的深度绝非凡类,且狡诈无比,皇上独自一人千万不可有何差池……靠近后才发觉身穿金龙猎甲的人不是皇上,而是东陵翊,且他似乎没有受伤,反而占了上风,于是苏彦心内稍安,与东陵翊一前一后,欲制伏那来历不明的刺客。

莫衍眼见着暂时难以脱身,只好先行与二人周旋,虽被二人夹击有些被动,却也没有露出破绽让他们有机可乘,以一敌二竟也是游刃有余。

东陵翊愈发明显地觉察到黑衣人对待自己的“优待”:不论是面对方才自己装扮成的父皇,还是对付此刻的苏彦,这黑衣人都是十足十地出了狠手,不留丝毫余地。而每每黑衣人面对的是东陵翊时,他就会招招闪避。

东陵翊想尽各种办法想要逼对方出手,却发现无论自己出招如何的刁钻毒辣,对方都不予回应,只是设法躲开,转而去对付身后的苏彦。

没过多久,进入南苑支援的几名侍卫亦赶了过来,他们抽刀围住黑衣人,伺机出手,协助太子与苏彦将军。

然而,那几名侍卫显然错误估计了场面上的局势,不等太子和苏彦出声阻拦便冒然出手,不仅使得局面变得更加复杂、难以控制,反倒让莫衍有了别的目标。

不出半刻,五名侍卫已有四人倒下,最后一名侍卫被苏彦下令不准轻举妄动,然而眼看着三人殊死打斗数个会合,竟有一次黑衣人的落脚点恰留给了侍卫一个侧后身位。

不知是立功心切还是热血冲昏了头,那侍卫双手握紧手柄,对准莫衍的后腰直直地冲了过去。

莫衍又岂是轻易露出破绽的人?他故意亮出自己的后身盲点给侍卫,不过是诱因那侍卫动手,试图以此作为突破点脱身,果不其然,那侍卫中计了。

就在那侍卫的刀尖距离莫衍还有半掌距离之时,苏彦和侍卫都以为黑衣人将要中这一刀,谁知莫衍轻易地扭转身形,瞬时移步闪至侍卫身后,用力踹了侍卫后背一脚,使其彻底失去平衡,向前栽了过去。

原本莫衍可以趁机逃离此地,却在欲要转身的瞬间,发现那侍卫举着刀迎面栽向了东陵翊,而东陵翊却无动于衷地愣在了原地,一点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莫衍的方向,若有所思。

侍卫失去着力点,又因着莫衍那十足力道的一脚,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见着刀尖就要碰触到太子胸前,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一旁的苏彦见状也立即扑过来,却在冲至太子身前的前一刹,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一幕——黑衣人竟退了回来,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徒手抓住了侍卫手中的刀刃,将其死死握在手中以拦住了侍卫的前冲。

看着鲜血顺着黑衣人的手掌渗出,沿着刀锋流淌下来,侍卫彻底惊住了,一时间竟不如所措,双手松开了手柄,后退两步跌坐在了地上。苏彦亦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太子突然停了手,而黑衣人又为何会这般,但同时他没有放松戒备,抓住机会便要擒住这狡诈棘手的人。

就在苏彦出手的那一刻,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子抓住苏彦的手腕,拦住了他。

莫衍见状,将手中握着的长刀甩到一旁,趁机离开。

“阿翊,你?!”苏彦想要抽出手腕,追上黑衣人,却发现太子死死地抓着自己,有意放走那黑衣人。

“放他走。”

苏彦再一次反手狠狠甩开了东陵翊的手,恼怒道:“阿翊,那可是要夺取皇上性命的刺客!”虽然黑衣人最后一刻的确回头救下了东陵翊,但这并不能掩盖他是处心积虑要谋害皇上之人的事实,说着,苏彦便独自要去追上黑衣人。

“阿彦,那是我哥哥!”

“什么?”苏彦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东陵翊,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谁?”

“那是哥哥,我的哥哥。”

“你是说……大皇子?!”

皇上东陵巽鲜少扩充后宫,虽说如今也有一个妃嫔诞下皇子,那也是刚刚出生不久,若说东陵翊的哥哥那就只有一人,便是当初宫外接回来的淑贵妃之子,莫衍,这也是整个东昭皇共里心照不宣无人敢提及的历史。

而且……大皇子早已与淑贵妃一同死在冷宫那场大火中了不是吗?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他的破绽

“方才那黑衣人始终戴着面具,阿翊,你确定那是……”年幼时候苏彦也是见过大皇子的,可时隔多年早已印象模糊,何况就算大皇子真的活着,这么久他也早该变了模样,东陵翊又如何能够肯定那就是大皇子?

东陵翊没有作声,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黑衣人已经消失的方向,心中默默道:哥,是你,对不对,你回来了。

“轰隆……”

一道道闷雷使得这片昏暗的天空更加压抑低沉,莫衍头也不回,以最快的速度远离方才那两人,尽管知道他们并没有追来。与其说是逃离那里,不如说莫衍想要逃离方才处在那里的自己——面对东陵翊的自己。

他谋划好了一切,甚至细化到远远地支开了东陵翊,为的就是不想在动手时见到他。却没有料到最终他还是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哗……”

顷刻之间,暴雨如注,已经跑出很远的莫衍停下脚步,靠着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缓缓地摊开自己的掌心,低头看着血水混着雨水流下,直至此时才感知到手上传来的丝丝疼痛。

回想方才自己离开时,不经意地与东陵翊的目光相碰,哪怕只是那一瞬,莫衍足以确信,东陵翊认出了自己,尽管自己始终不曾表露过身份。

这个他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的事实就这样赤条条地摆在眼前:他自信可以漠视东昭的每一个人不过是自以为是,至少,他仍旧不知该如何面对东陵翊。

“锵!”

就在莫衍仍在出神之际,一杆长戟穿透密集的雨点朝他刺来,那锋利的尖刺离他后胸不过数尺之距,他感受到了身后疾速迫近的危险,随即侧身闪开。

“嘭!”

那长戟几乎是擦着莫衍的玄墨锦衣而过,接着死死地插入泥地里。

毕霄长戟,莫衍已经了然所来何人。

不出意料,回过头去,司空少杨已经站在不远处,周身笼罩着摄人的戒备与杀意,这倒是不难理解,司空少杨的职责,是守护皇帝安危,而莫衍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到了计划的最后一步,更是差一点得手,取了皇帝的命。

“你有两条路,要么束手就擒,要么,与我动手之后束手就擒。”司空少杨声音嘶哑,一步步地靠近莫衍,仿佛在催促迫使他做出选择。

莫衍面无波动,只心下暗自思忖:皇帝本人并未现身于南苑,而司空少杨和苏彦却已出现,想来此刻外头也已是布下天罗地网莫,此次刺杀只能作罢,莫衍自是不惧怕动手的,只是纠缠下去恐更棘手,他需要想法子尽快脱身。

如此这般想着,下一刻,他猛地伸手拔出身旁地上的毕霄朝司空少杨迎面插了过去,司空少杨见状下意识一闪,莫衍随即脱手扔出长戟,接着向后跃身而去。

司空少杨立即明白了莫衍的意图,稳稳地接触毕霄,亦朝着莫衍离去的方向追去。

莫衍未跑出多久,前面冲出一队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后有司空少杨穷追不舍,面前又被侍卫重重包围,看样子只能动手了。

“那就,抓紧时间吧。”话音未落,莫衍已经横刀冲向一名侍卫,那侍卫尚未反应,腹部已经感受到一阵剧痛,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莫衍已经拔出短刀踱步至另一名侍卫身侧,割断了那人的喉管。

不出半刻,侍卫死的死、伤的伤,这时一名倒在地上的侍卫不顾一切的爬起来,从后面冲上去缠住莫衍,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胸口,涨红了脸,死撑着最后一口气说着:“你这逆贼,不可以走……不可以走!”

莫衍的胸口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令他心中升起一股恼意,他猛力以肘后击侍卫腹部,在其吃痛松开双手之时转身死死地捏住了他的脖颈。

“呃……”

追赶上来的司空少杨正碰上这一幕:莫衍只一只手,几乎将那已经奄奄一息的侍卫腾空拎起,如同捏着一只垂死的鼠蚁,最后重重地甩了出去。

但同时,莫衍随后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引起了司空少杨的注意。

司空少杨“故技重施”,将毕霄刺向莫衍,只是这一次并非冲着他的后身,而是正正地冲着他的胸膛。

果不其然,莫衍条件反射一般护住了胸口处,虽说自我防御是无可厚非,可是莫衍的反应过于强烈,从而令司空少杨发觉出了一丝非同寻常。

司空少杨冷少了一声:“让我来看看这面具下究竟是谁!”说罢向他的面颊伸出手去。

莫衍出手挡住司空少杨的右手,却没想到与此同时自己的左胸口被重重一击,原来司空少杨真正的意图不在揭开面具的右手,而在他的左手。

这十足十分量的一拳砸在莫衍胸口,使得他不受控地向后退了几步,一口血喷涌而出,他死死捏着双拳,强掩由胸口传至头部的撕裂般地疼痛,面上青筋暴起,戒备地看着司空少杨。

“似乎,你身上不太舒服。”司空少杨别有深意地指了指莫衍的胸口。

“对付你,绰绰有余了。”莫衍声音苍凉冷然,伸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瞬时主动跃身而起,拔出短刀冲向司空少杨。

雷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二人拼死相杀,胶着而难分上下,只是莫衍心中清楚,越拖到后面,于自己越是不利。

此时不远处,十数枚身影齐齐抬手拉起了弓弦,箭头直指莫衍,在莫衍和司空少杨错身分开的刹那,几枚弓箭离弦而出。

“咻,咻咻……”

莫衍和司空少杨同时感知到利器刺破空气、疾速而来的声音,一同回头望去,发觉那来自不同方向的箭矢是冲着莫衍一人的身位而来的。

司空少杨心知应当是随后赶来的侍卫出手了,其实当下他心中是有些不快的,他更想要独自擒住这胆大包天的刺客以泄心头之愤,只是眼下不是武断的时候,于是强压下心头的不悦与执念,趁着莫衍躲避一支支箭羽的同时,以无法相抵之势找准他的破绽,冲了过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似曾相识

“叮!”

司空少杨的长戟并未如他所想刺穿黑衣人的肋骨,反是从不远处的叶丛中飞出一枚银镖,司空少杨并未损害丝毫,但他的毕霄却被斜斜地打到一边,那力道甚至差一点让他脱手。

“呵,果然”

紧接着从方才的方向再次飞出几枚银镖,司空少杨迅速闪开,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树丛中闪出冲到黑衣人身前,后出现之人同样是通身黑衣、戴着面具,但身形更为娇小瘦弱,看起来似乎是女子……

与此同时,司空少杨身后也传来呼喊声:“少杨!”东陵翊和苏彦二人骑马赶来。

就在司空少杨分神的一刹,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向后跃身消失在大雨之中。

司空少杨心道不妙,正要去追,驻足下马的东陵翊再次叫住他,“少杨!”

“太子,此二人身手高深又毒辣,若不及时捉住,哪怕外面部署的如何周密,也恐让他们钻了漏子,他们其中一人受了伤,趁现在我们要尽快找到他们。”

“你等等。”在遭到第三次阻止之后,司空少杨心中彻底有些烦乱恼怒,随即扬声问道:“太子,你这是……”

苏彦暗暗地朝不明所以的司空少杨丢了个眼色,更微微摇了摇头。

司空少杨看到东陵翊沉重而复杂的目光,这才了然其中必有缘由,便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反正追踪两名黑衣人的最佳时机已然错过,于是压下心头怒火,不再坚持。

“少杨,你方才说是两个人?”

“没错,原本只是一个黑衣人,后来又冒出一人,应为他的同伙……”

“他们既困在这南苑之中,一时应无法脱身,我们先行出去给父皇回话吧。”

司空少杨再一次诧异,以太子的性子,但凡威胁到东昭和皇上的事物,他绝不会轻易放任,哪怕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怎得这一次……

但苏彦暗下戳了戳司空少杨,于是他只得与苏彦一同回道:“臣遵命。”

却说两枚黑色身影一路向南苑最深处走,此刻外面层层密密都是东昭的侍卫,所以地形深崎又被滂沱大雨灌注如溢的南苑里,反倒成了可以暂避的安全之地。

莫衍靠着身边的人,身子越倚越重,最后几乎全部将重心压在了那个低了自己快两头的身形。

因为从此人出现的一刻起他便识出她的身份——慕云漪,尽管她以黛色锦布蒙着脸。

慕云漪感受到身上越来越重的压力,终于忍不住道:“能自己走吗?”

“不能。”莫衍十分干脆。

“方才我出手之前,你分明生龙活虎、身手矫健,那招招式式可都是要夺人性命呢。”

“虚张声势,虚张声势罢了,咳……咳咳……”莫衍立刻装的无比虚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了一般。

慕云漪轻嗤一口,却是无奈,只得扶着他继续走。

远远地看到林间一草棚,虽有些显眼,可此时雨势实在过大,行动多有不便,于是二人心照不宣地走了过去。

到了草棚里,慕云漪将莫衍扶着坐下之后自然地揭下了贴在脸上的面巾,立即松开了手,拧了拧袖子和衣摆的水坐在了一旁。

一旁靠着棚架的莫衍看着慕云漪,轻轻笑了一声。

没由来的,面对莫衍的笑颜,慕云漪生出几分局促和烦躁,对他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莫衍若有深意,“这一幕,似曾相识呢。”

慕云漪立即明白了莫衍所指的便是自己去洹山西峰为弟弟采摘元婴血莲的那次“偶遇”,冷冷道:“截然不同。”

“如何不同?同样是倾盆大雨,同样是山间草庐避雨,同样是你我二人。”

“可上一次受伤的是我,这一次却是我救了大皇子你。”慕云漪忽闪着眼睛,有些挑衅的意味。

“所以公主终于肯承认上次我这个人情了?”

“承认,不过今儿个就算是还清了。”说着,慕云漪转过身子去继续道:“以后休要再提。”

“不提便不提罢,可今日公主可是救了我呢,这份恩情,日后必定是要还的。”

“不需要,我说了这是还你当日相救之恩。”慕云漪头也不回。

“那怎么行,一码事归一码事,何况我莫衍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若不是公主出手相救,我可就丧命于此了,想想都后怕。”说着,莫衍还煞有介事地缩了缩肩膀。

“大皇子身手了得,想要受伤都是难事,所以我这出手根本是多此一举,不提也罢。”

“谁说我没受伤,我伤了,伤得很严重。”莫衍握着胸口佯装虚弱地哀嚎:“这是内伤啊!”

慕云漪清楚地很,今日就算自己不出现,莫衍也定是可以脱身的。虽说相识不算太久,但慕云漪对于莫衍的行事作风和谋划能力却十分的了解,她笃信此人必不会不给自己留下后路,去避免意外的发生。

所以今日在南苑中,起初见到莫衍稍落下风之时,慕云漪没有立即现身相助,而是在等待他的“后招”,谁知等了许久却也没有出现,最后不得已才会现身相帮。

谁知现在这大皇子竟如狗皮膏药一般,非是要黏上自己,慕云漪嫌弃地白了他一眼,“随你。”

“公主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此?”

“东昭一年一度的秋狝,皇帝会出宫入山,你要报仇,又怎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公主聪颖敏锐、洞悉一切,令人折服。”莫衍拍手。

“大皇子可别给我戴高帽,我不过是清楚大皇子的意图罢了。”

“知我者,安和公主也。”

“……”慕云漪彻底失言,便什么也不说了。

全身湿透,加之湿答答的长发黏在后背上十分不适,慕云漪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随即发现自己湿长头发的重量突然变轻了,她回过头,只见莫衍将她的长发托起,用双手微微绞拧着,“这样可舒服些了?”

不知为何,与莫衍四目相对地那一刻,她竟有些窘迫,于是慌乱得迅速移开了视线,生怕被发现什么端倪似的,“咳,我自己来。”说着便生硬地从莫衍手中夺过自己的长发。

第三百二十六章 少杨的忧虑

慕云漪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绞着头发,身后坐着的莫衍见她这局促的模样,眼眸中却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彩。

见身后长久没有动静,慕云漪转过身去开口道:“喂。”

“公主叫我?”

“这里就你我两人,不叫你,难不成我在叫鬼?”慕云漪见莫衍这副明知故问的模样简直如见无赖,白了他一眼。

“恐怕让公主说对了,这里此刻并非只有你我,至于是人是鬼嘛……”

莫衍话音方落,慕云漪也随之觉察到草棚不远处,正在迫近的气息,而且,不止一个脚步声。

二人对视一眼,仿佛早已默契多年的拍档,无需多言,默数三个数后一跃而起,一左一右分别出手扼住来者的喉部,同样的一击致命。

原来,是两名东昭侍卫,想来是巡查之中落了单,又无意中发觉了这草棚里的动静,便走进查看。

“这两个人真是该死,偏偏趁公主同我说话时捣乱。”莫衍嫌恶地松开了手,“公主方才要同我说什么?”

“方才是想同大皇子商议如何脱身,眼下来看……”慕云漪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名侍卫,“已经有了现成的法子。”

“你说谁?!”司空少杨蓦地勒马停下,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彦,仿佛他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我说你小声点啊!”苏彦慌忙看向走在前面的太子,确定他无甚反应,这才松了口气,停下马继续对司空少杨说道:“你没没错,就是大皇子。”

“怎么会,他不是……”司空少杨开始搜寻自己尘封已久的记忆。

“起初我也不敢相信那黑衣人就是大皇子莫衍。”

“是那人自行表明了身份?”

“并不是。”苏彦摇头道:“是阿翊自己认出的。”

“太子见到他的脸了?”司空少杨觉得蹊跷,就算是见到了面容,过了这么些年,太子当真能够确定那是当年的大皇子?

“此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阿翊十分肯定,那就是大皇子。”苏彦耸了耸肩,“或者兄弟两人有什么特殊的印记也说不定?”

“如果真的是大皇子,此事就复杂了……”司空少杨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回头望着被暴雨模糊了的南苑深处。

“是啊,当初那件事,是皇上面前不能提及的过往,何况你我也都清楚,大皇子对阿翊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大皇子可不是探望弟弟来了。”想到大皇子在十多年后“死而复生”,并且处心积虑,渗透防守戒备森严的秋狝围场,几乎的手,司空少杨就不寒而栗。

“是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大皇子对阿翊到底是下不去手的,方才面对阿翊是他招招避让,哪怕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返回来救阿翊。”

“这可并非什么好事啊。”见太子此刻的魂不守舍,司空少杨才更是担心,大皇子的出现明摆着就是冲着皇上的性命而来,而夹在父皇和兄长中间的东陵翊,便是最为难的。

“大皇子这些年来始终憎恨着皇上。”

“如何能够不恨呢?”关于这一点,司空少杨最是能够理解,因为当初霖国被屠,自己作为司空家仅剩一人,活下来的全部动力便是报仇,大皇子如果真的从冷宫那场大火里苟且偷生下来,那么毫无牵挂的他必然和自己当初一样,积蓄力量,伺机报仇。

“阿翊说,此事不得惊动皇上。”苏彦有些犹豫地看着司空少杨。

司空少杨当下严词拒绝,“那怎可以,此事关乎皇上之安危,何况你我怎可欺君?”

苏彦又如何不知道这是欺君,可他实在是为难,于理来说,保护皇上安危、维护东昭利益是苏彦的职责,可于情来说,他确实耐不住东陵翊苦苦恳求……

苏彦叹了口气:“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阿翊这般怅然若失、不知所措的样子了。”

当年淑贵妃携子归宫受封,再到被查出身份有异关入冷宫,最后带大皇子莫衍一同葬身火海,司空少杨是从头到尾皆经历了的,他知道大皇子的死,于皇上来说是个不可言说的痛,与太子来说更是一个无法愈合的伤疤。

东陵翊自出生起,就被当做准储君来培养,身边之人要么过分严厉,要么毕恭毕敬,很少有人向他流露真心真情,所以他看似盛华似锦的生命,其实充满了孤独和无奈。

而大皇子莫衍,是太子孤寂的童年中一簇救命地光火,与大皇子相处的那短短一年,也是他二十多年来最有色彩的时光了。

而冷宫里的那一把火,把大皇子带走,也将东陵翊的救命稻草烧成了灰烬。

“罢了罢了,此事你我便不要多嘴,只是,若大皇子再次出现,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到底,司空少杨还是松了口。

苏彦连忙称是,“回去你我再行加强防守,必不让大皇子有机可乘便是,至于如何回皇上,阿翊自有说法,我们快跟上罢。”

司空少杨望着太子和苏彦的背影,紧紧拽着缰绳,心中的忧虑如满溢的池水,不断漫出。

大皇子却带着仇恨归来,这次没有得手,他绝不会就此罢休,就算可以瞒住一时,又怎能瞒住一世?

司空少杨多多少少知晓,淑贵妃所谓的细作身份很有可能是被诬陷的,可此事牵连甚广,且淑贵妃已经自戕,此事纵然有多少疑点,也都随着一把铜锁封在了冷宫之中。

如果有朝一日皇上得知大皇子还活着,会是怎样的光景?彻查当年之事?找回大皇子?

无论如何,这都将是牵连到东昭前朝后宫的巨浪。而令司空少杨最为担心的除却皇帝的安危,还有东昭的朝堂稳固,以及东陵翊的储君之位。

太子之心一处当初,但大皇子之心可就难以揣摩了,如果他所要所求的,不仅仅是为母报仇、洗刷冤屈,而是彻彻底底的毁灭……

“少杨,愣在那里做什么,我们要快些向父皇复命,黑衣人逃脱了。”前面的东陵翊再次“刻意”提点了司空少杨一番。

“臣……遵命!”

第三百二十七章 南苑密径

彼时皇帝也已来到了南苑外面,虽说身边之人纷纷请求皇上不要涉险进入猎苑,可太子此刻就在南苑之中,教皇上又怎能安心坐在营中等待?

护卫们自也是不敢多做劝阻的,只得护送着皇上来到南苑的入口不远处,加派了足足三队人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他。

“皇上您瞧,太子殿下出来了!”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康得海眼睛一亮。

皇上闻言,立即起身拨开人群朝前走去,而太子东陵翊也大步流星地穿越人群走来,身后跟着苏彦和司空少杨。

“父皇!”

“翊儿,你可无恙?”

“回禀父皇,儿臣无恙,只是儿臣无能,未能手擒逆贼,不甚令其二人逃脱了……”东陵翊垂下眼眸十分愧疚的模样,但实则他只是心虚,不想与父皇对视,生怕父皇在自己的眼中看出丝毫端倪。

“是臣等协助不利,还请皇上降罪。”苏彦和司空少杨纷纷跪地请罪。

“比起捉住那忤逆刺客,朕更重视的是朕的儿子、东昭的储君能够平安无事。”东陵巽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又对其身后的司空二人说道:“若非你二人及时入南苑襄助太子,朕便是要亲自进去寻太子了,所以你们二人又何罪之有?”

二人起身后,东陵巽看着他们身后南苑的方向道:“听太子之意,刺客不止一人?”

“回父皇,至少两人。”

“这二人手段阴狠、心思缜密,恐怕这山中骤起雷雨亦是他们早已谋算好了的。”

一旁的康公公道,“不过眼下南苑乃至整个猎苑都被包围,谅那刺客也没那般轻易可以逃脱。”

“是了,抓到那刺客定要留下活口,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岂料皇上话语方落,东陵翊更加深深地担忧起来。

“翊儿,你怎么了?”

“回禀父皇,儿臣……”

司空少杨亦觉察到东陵翊的异常,生怕他绷不住露出破绽,于是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

东陵翊撇开司空少杨的手,上前作揖半跪道:“父皇,儿臣自请再入南苑。”

“什么?”皇帝闻言当即拒绝,“不可,雨势见小,我们只需瓮中捉鳖便是,太子休得再入内冒险。”

“可是父皇,儿臣……”

此时司空少杨上前道:“启禀皇上,太子得知有刺客入猎苑设计谋害皇上,惊怒不已,所以才这般急切。”

而苏彦见状也连忙帮腔:“太子因失手没能捉住刺客,方才一直耿耿于怀,故才想要再次进入南苑,擒住刺客。”

“朕又岂会不知翊儿之孝心,只是对方狡诈,猎苑虽尽在掌握,但对方的信息实在不甚明朗,翊儿此刻无意以身犯险,我们只需静待,只要他们要逃离,就定然会现身。”

皇上这般说着,苏彦不动声色地朝太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此刻莫再执着。

东陵翊本是想要入内,找到哥哥并协助其脱身,可渐渐冷静下来,他明白当下若是执意要入内,以父皇之精明,必会有所怀疑和察觉,那反而会使得哥哥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只好暂时作罢。

南苑之中,换上东昭侍卫衣裳的慕云漪和莫衍,将自己原本的衣物和那两名士兵的尸体埋在了一个土丘里。

“等等。”慕云漪看着莫衍若有所思。

“怎么?”

“你这个面具实在惹眼,索性摘了罢。”

莫衍倒是没有犹豫,痛快地摘下面具,“可你不觉得,我摘下面具之后,脸上的疤痕会更加惹眼?”说罢指了指自己的面颊。

慕云漪摇了摇头道:“只消稍稍遮上一点便好。”说着,慕云漪上前一步踮起脚尖,为莫衍将领口抻了抻,稍稍遮住面容,“你我伪装成侍卫,并不会有人过分注意你的面容。”

这是慕云漪第二次见到莫衍的真面容,其实她明白,真正在意这脸上疤痕的并非他人,而是莫衍自己本人。

面对慕云漪眼中的洞悉,莫衍竟有一丝慌乱,仿佛不愿被人看穿一般他即刻移开了视线,随后将软银面具藏进胸口后道:“咳,我们走吧。”

没过多久,大雨停歇,云雾渐渐散开,天空隐隐有放晴的趋势。狂风骤雨尚且可以给二人稍作遮掩,一旦见了太阳,那只怕外面的人便都要涌入了。

“跟我来。”

去年此时,慕云漪便跟随东昭皇室来过这巴莫围场,而对于这南苑,她恰好有所了解的——因为那一日与苏彦私自相见,便是在这南苑之中,并且,苏彦还告知她关于这南苑通向围场之外的一条绝密小径。

巴莫围场在崇临山中的一个山坳之内,而南苑的东南端本是一处山脚陡壁,不可出山也不可上山,可以说是死路一条,然而几乎鲜少有人知道的是,那里有一处极其隐蔽的山洞通向后山。

这条路正是苏彦几年前秋狝时无意中发现的,去年他将这条密道告诉了慕云漪,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一年之后的这一次秋狝竟真的用上了。

自然了,天空放晴了,也就意味着南苑里不会太平了。

原本慕云漪和莫衍二人穿着东昭士兵的衣物,行走在南苑之中并不打眼,所以一开始碰到的几队人马,他们十分轻易地便蒙混过去。谁料二人在即将接近那条通向山洞的小径之时,迎面碰上了一队人马,慕云漪认得,那领队的正是司空少杨的亲信,戚祥。

本想着立即换条路避开,但戚祥已经看到了他们二人。

“前面那两个等等!”

慕云漪暗中给身边的莫衍递了个眼色,莫衍了然,与她一同停下了脚步,同时将手放在了腰间。

“就说你们两个呢,你们是哪支队里的,怎么就两人在此?”戚祥一面警惕的询问,一面带着那一队人靠近。

在此时此地动手并非不可,只是绝非上策,不仅耽误时间,还会引来更多的人。

戚祥一步一步地靠近,手中握着剑柄地力道也愈来愈重,“本官在问你们话,为何不答?”眼见着戚祥已经发觉,动手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只好速战速决了。

“戚副统领!”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另一人的呼唤声。

第三百二十八章 第二个人的身份

就在双方纷纷预备动手的前一瞬,不远处传来了苏彦的声音,之后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苏彦在戚祥身边驻足,一个翻身利落地下了马。

“苏将军,您不是同太子殿下出去了,怎得又回来了?”戚祥说话间,手上并未放松警惕。

“太子还是不放心南苑中的情形,奈何皇上不准许太子再次入苑,于是我便代太子进来再行搜捕一番,希望活捉刺客。”

“原是如此。”戚祥了然地点了点头。

“戚副统在此可是有何发现?”

正要同苏彦说自己发现眼前这两人有异之时,不想苏彦却先一步对那二人开了口:“你们两个人怎么还在这里磨蹭?本将不在便学会耍懒了?!”

闻言,慕云漪愣在原地,原本就要动手,怎料半路杀出个苏彦,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而来尚不得知,但苏彦看到自己,必然是要暴露的了……却是在没想到他竟来了这么一句。

“苏将军,这二位是您的人?”戚祥见那二人不言不语,仍是狐疑。

“是,他二人与本将一同入苑,只是本将随太子出南苑时走得匆忙,命他们二人随后跟上,将后续情况告知于本将,怎料本将回去多时也没有等到他们,再返回来,他们居然还在南苑之中。”

说罢,苏彦对自己这两名“手下”严厉道:“你们两个真真是皮痒了,回去再跟你们算账。”

戚祥见状,不再多言,反是替他们二人打了圆场:“南苑暴雨难行,他们二人耽搁也是在所难免,下官和兄弟们也被大雨误了不少时候。”

“戚副统都这么说了,此事便罢了。”苏彦对那二人摆了摆手,“你们两个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慕云漪和莫衍应了一声,接着低眉顺眼地走到苏彦身后。

“戚副统这是从南苑的东边来?”苏彦指了指戚祥背后的方向。

“是,下官带人搜寻了东边一带,并无甚发现,此刻正要去北边与其他兄弟们汇合。”

“如此,那本将便再去南面看看,你我带人分头行动,必不让刺客有机可逃。”

“是,有苏将军襄助,想来那伙贼人必然无处遁形。”戚祥朝苏彦作揖,言语中不无感激,这伙刺客来历不明、身手非凡,哪怕戚祥的人手再多,却也是心里没底的,虽说苏彦亦是奉命前来,但有他帮忙,戚祥的压力便能减轻许多。

分别后,苏彦带着“手下”二人朝南边走去,直至确认与戚祥一行人距离不短时,苏彦才改了方向,朝东南边走去。

三人一路上静默无语,走到南苑的东南角一条隐蔽的小道的路口,苏彦停步转身,“接下来的路,你知道怎么走。”他眼里只看着慕云漪一人。

自沣城一别之后,慕云漪其实是有很多话想对苏彦说的。她原本已经想好下一次见到苏彦时一定要亲自同他讲讲那一晚的中秋夜宴,想告诉他苏婥这一次帮了自己多大的忙,想同他讲讲奚氏一族覆灭后自己心中的唏嘘……但却没有想到,再相遇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境遇。

慕云漪不知该如何开口,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是和弑君的刺客在一起,最后索性什么都不去解释了,只得说了一句:“谢谢你,苏彦。”

“咳咳。”这时一旁的莫衍高声清了清嗓子,十分刻意。

苏彦不耐地白了他一眼,若不是因为这人是东陵翊的亲哥哥,此刻苏彦早就动手了,可想一想东陵翊不安的情绪,且如今慕云漪也牵涉其中,苏彦只好忍下心中的不痛快。

“保护好自己。”苏彦目光转回到慕云漪的身上,“尤其当心那些意图不明之人。”

苏彦这话就差直接说明让慕云漪小心提防莫衍了,莫衍闻言却是不恼,却走到了慕云漪身边对她道:“走了。”

“我会好生保护自己,你放心。”说罢,慕云漪随莫衍一同进入了林间小径。

看着二人渐渐消失在叶丛之中的背影,苏彦一面安下心来,可随之又变得十分沉重。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莫衍那一句“走了”,在苏彦听来语气竟是十分的些暧昧和宠溺,他心中压制着许久的酸意终于爆发了:这两人究竟是如何相识的,相识了多久,究竟为何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自己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亲眼来这里看着她和那个男子离开……原本苏彦并不用出现在此的,尽管刺客尚未落网,但太子并没有命他前来,而他再次入苑,是因为司空少杨的一句话。

南苑之外,太子和皇上进帐篷说话,司空少杨在一旁悄悄把苏彦叫住。

“少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见司空少杨一脸严肃,苏彦便知他有特别之事,且是不能当着皇上和太子面讲的事。

“苏彦,你们所见的第一个黑衣人是大皇子,那你可知,第二人是谁?”

苏彦没有想到司空少杨会突然问及这个,莫名地看着他道:“我没有见到第二人,左不过是他的随从手下之类的?”但苏彦很快便意识到,若只是一般的同伙随从之属,司空少杨断然不会专门把他叫住问及此事,“难不成那人……”

“是女子。”司空少杨回道。

“女子?”

“是,大雨中我认不真切,但从身形和身手来看,倒是十分像一个人。”司空少杨目光深深,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苏彦没有妄自开口说出那个名字,他心里一时难以置信,此刻她应当身在西穹,怎么会跟大皇子搅合到一起……他暗中握紧了双手,等待着司空少杨的答案。

“是安和公主。”

尽管已经有了猜测,经司空少杨肯定,苏彦情绪仍是有些激动,双手抓住他的手臂问道:“真的是云漪?”

“没错,我想我应当没有认错。”

苏彦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牵着马便要走。

司空少杨当即拦住苏彦,“苏彦你做什么去?”

“我要去南苑。”苏彦语气决然而肯定,“现在。”

第三百二十九章 洞中前行

“你方才没听到吗,皇上不准我们轻举妄动,更不准随便进入南苑。”

“皇上不让阿翊进南苑,却没有明说不让我进南苑。”苏彦哪里肯顾司空少杨的阻拦,推开他的手便向后走去。

“阿彦!我告诉你不过是想让你心中有数,而不是让你这般冲动行事!”司空少杨从南苑出来的一路都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告诉苏彦。若那两名刺客,一个是死而复生的大皇子,另一个是西穹的安和公主,那么这一次的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莫说司空少杨已有七八分确定那就是慕云漪,哪怕只有一两分可能,苏彦一旦知晓,必会义无反顾的冲去南苑。若他真的去了,万一皇上得知,大皇子和安和公主的身份暴露,那局面才是真的无法控制了。

可若是没有告诉他,司空少杨又实在难过心里这道坎,毕竟安和公主自始至终都是苏彦最珍视的人,所以思虑再三,终究还是告诉了他。

“少杨,当初我没有护她周全,如今知道她身处险境却无动于衷,我做不到。”苏彦看着司空少杨,眼里是恳切,亦是酸楚。

“可是阿彦,退一步想,安和公主和大皇子在一起,既然太子有意帮大皇子脱身,那么安和公主必然亦会平安无虞,你又何必进到南苑去趟这浑水。”

“我……我只想亲眼看看她好不好。”

苏彦眼中的黯然,司空少杨又如何不懂,曾几何时,他也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苏婥,甚至连守护的立场和名义都无从找寻。

如今,苏彦与安和公主亦是如此,他们之间,永远只能保持着点到即止的距离。

“罢了,你去吧,皇上和太子那边有我呢。”

苏彦心中感激,却知道与少杨之间实在无需口头多言,于是转身上马,即刻返回南苑……

最终,苏彦如愿见到了那枚身影——真的是她,慕云漪。

“你平安便好。”

苏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释然了一般,转身离去,不再回望。

慕云漪和莫衍顺着小路进了山洞,洞中的逼仄难行则不多赘述,但越是如此,他们眼下便越安全。

走在氤氲潮湿的山洞之内,起初慕云漪并无什么不适之感,可洞中道路一转,眼前的景象忽然一换,一种难以名状的窒息感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

她骤然停下了脚步,惊愕地看着四周,分明从未来过这里的,那么这股似曾相识……慕云漪的潜意识里抗拒着那几乎浮出水面的答案,一手支撑着洞壁,不住地颤抖。

莫衍停下,轻轻扶着她的肩膀,没有说话,目光关切却又含着一丝复杂地看着她。

这一次慕云漪竟是没有抵触来自于他的接触,只是十分艰难地呼着气,片刻后才有所缓解。

“好些了吗?”

慕云漪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嗯,走吧。”

“不急,这里应当是安全的,休息一会再走不迟。”

“不必了,我们尽快离开。”

慕云漪执意要走,莫衍也不再多言,只是护在她身边,有意引导她放缓了速度。

“不好奇吗,我方才的样子。”许是太过安静,又许是刻意转移思绪,慕云漪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公主的性子,岂会因我好奇便告诉我?”

黑暗中,慕云漪低笑:“这话倒是没错。”

“公主方才呼吸困难,无法自已,应非身子不适,而是心中不适。”

“方才才说不问的?”慕云漪言语中不无嘲谑。

“问不问在我,而答不答在公主,况且,我这并非疑问,而是断言。”

慕云漪默不作声,只暗自地加快了脚步。

是的,她身子并无任何异样,而那丝真真切切地痛,来自于心里。

周身的场景:潮湿发霉的空气和粘腻湿滑的石壁,猝不及防地让她回想起被困在慕凌皇陵地宫的那一日,彻底失去慕修的那一日。

这么久了,她一直试图去淡化,甚至在除掉奚氏母子之后,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稍稍释然了,却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

“是因为一个人吗?”果然,原形毕露的莫衍没有那么容易安静下来。

面对莫衍的不依不饶,慕云漪停下了脚步,狠狠地瞪着他:“大皇子耳聪目明,既然知道,便不要再聒噪了。”

尽管周遭昏暗无光,莫衍都能感受到来自慕云漪目光里的压迫和杀意,只是这愤怒此刻在莫衍看来,竟有些可爱,就像是……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小野猫。

走了小半个时辰,前头终于显露出些许光亮,二人终于摸出这个山洞,走出外面时已近黄昏。

而另一边,皇家围场的南苑之中,亦发现了“刺客”的踪影。只是这二人是被抬到皇上面前的——被发现时,这二人刚刚断气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宣来太医和仵作查看过后,这两个黑衣人均是服毒自尽,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表露身份的证据和端倪,皇上纵然盛怒却也没法,只得让司空少杨把尸体带下去进一步查验,看看还能否查到些许蛛丝马迹。

这一切自然都是太子所为,用两具不会说话的尸体冒充刺客,而让东昭的士兵放松警惕,谁又能想到真正的黑衣人此刻早已不在巴莫围场的境内,出了崇临山。

司空少杨领命时,面对皇上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这是多年来,自己头一回欺君,可是他别无选择,只能这么做。

“大皇子,你我既已脱身,就此别过。”落日之下,慕云漪逆着光,声音干脆利落。

“公主这便要走了?”

“是,有事在身,大皇子保重。”慕云漪转身离去,可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发现莫衍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眉眼含笑。

慕云漪一时间不知如何招架这笑意,连忙移开了视线,“喂,多嘴一句。”

“公主之言字字金玉,又何来“多嘴”一说。”

慕云漪已经习惯性无视莫衍的嬉皮笑脸,严肃道:“如今大皇子的行动已经惊动了东昭皇帝,尽管他未曾识破大皇子的身份,但大皇子也不要贸然动手,待风声过了再好生筹谋为好。”

“公主是在紧张我”莫衍两眼发光,向慕云漪凑进了一步。

第三百三十章 无相之墟

“自作多情。”

“我可不管,公主不顾身份被揭穿之险来崇临山助我在先,叮嘱我莫要冒然行动在后,不是紧张,那便是……爱慕?”莫衍笑得愈发得寸进尺。

“厚颜之极。”慕云漪朝他抛出一记大大的白眼:“告辞。”

莫衍不再可以捉弄,亦未再行阻拦,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道:“我们会再见面的,很快。”

从崇临山回宫的第二日清早,天未大亮,东陵巽已坐在御书房内批阅奏疏。东陵巽向来勤勉,虽说秋狝的空当,他依旧会过问朝中之事,可到底还是耽搁了不少政事,所以一回宫他只休息了个把时辰,便起身了。

没一会儿,康公公从门外急急走了进来,有些不安地站在御案边上,却又踌躇着没敢说话。

“规矩也不懂了?”东陵巽抬起头,眼里有明显的不悦,批阅奏折之时他最忌讳有人在侧,哪怕一言不发他亦觉得搅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可……”康公公下意识抹了一下额角的汗珠,“皇上,是释空寺传来的百里加急密函。”

东陵巽将停下手中朱批,放下笔杆,神情凝重地伸手道:“呈上来。”

康得海赶紧上前一步,将密函递给皇上,随后便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上的表情。

方看几字,东陵巽的脸上便已有了明显的波澜,果然,事关北境,非同小可。

康公公一边为皇上添续茶汤,一边试探性地问道:“皇上,释空寺……”

“九芒山出事了,把太子传来。”

康得海离开后,东陵巽缓缓将密函合上,口中默默道:“安定了十五年,那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九芒山脉位于东昭与北羌的接壤处,无妄峰是此山脉之最高峰,也是两国之交界。无妄峰以北归属北羌国境,其南端则属东昭地界,而东昭之中最为特殊的一间寺庙,就在这无妄峰中。

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东陵翊就匆匆赶到御书房来,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司空少杨。

“父皇,北境那……”东陵翊来的路上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能让父皇这么一大早便能匆匆忙把自己宣过来,必然是十分严重了。

东陵巽点了点桌案上的密函,东陵翊和司空少杨对视一眼,随后二人便把目光集中在那封不厚的密函上。

“什么,释空寺的轮值看守九芒山边界的僧人们无故失踪?”东陵翊看了密函之后大惊。

司空少杨闻言,深深蹙起眉头,揣测道:“会不会是去了周围的村庄或是别的地方,未曾及时赶回去?”司空少杨从太子手中接过密函,细细过眼后,便自行否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因为密函后写着:轮值僧人们已经失踪了五六日,且释空寺住持也四处派人寻找了,毫无线索下落不说,竟又有数名僧人消失于边境,如此算下来,这密函如何加急,到宫中来也该是两日过去了,那么僧人们应当已经失踪七八日有余了。

“是……无相之墟?”司空少杨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若说起无相之墟,便一定要从北羌巫族与虚浊峰说起。

虚浊峰位于九芒山正中,在一众重峦叠嶂中,它原本并不突出,而真正令它出名的是这座山峰终年烟雾弥漫,而哪怕是在春夏之时,山上也多是盛开暗色且不知名的花草。在虚浊峰那神秘的迷雾深处,便是北羌巫族世代所居之地——无相之墟。

除去巫族中人,没有人真正进入过无相之墟,自然有不少人出于各种目的入山,但最后也都没再出来过,哪怕是皇家所派之人亦不例外。所以对于无相之墟,人们只从传说中认知:构造奇特的高脚木屋、造型怪异可怖的神像、随处可见的祭坛以及不计其数的毒蛊坛瓮。

北羌皇族自古信奉巫术,与巫族共生、依存,甚至很多时候,巫族的权力与地位几乎凌驾于皇权之上,但是皇族对此并不抵触,百姓们更是将巫族视为信仰。所以百年来北羌皇室给予巫族极高的信任与体面,而巫族也护着皇族“百毒不侵”。

巫族于北羌举国来说是守护神,但对于其他国家的百姓和掌权者们,无疑是巨大的威胁和隐患,尤其是与其相邻最近的东昭,更是对于巫族的存在头疼不已。

释空寺就是作为守护东昭北境、防备巫族有异而存在的。最早,释空寺与万空寺系属同宗同源,一南一北为东昭的两座上古宝刹,后来皇室钦定万空寺为皇寺,百姓跟随皇家,于是万空寺香火鼎盛,而释空寺却渐渐被百姓所忽略和遗忘。其实这都是东陵巽当年有意为之,他希望释空寺作为北境九芒山的一支隐藏的力量,观察着北羌巫族的一举一动,且释空寺住持亦闻神僧也确实有这个道行和能力,洞悉巫族异相、守护北境安定。所以多年来虽说释空寺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实则东陵巽与释空寺一直保持往来,并提供支持和供给。

巫族一直气焰嚣张且野心勃勃,与东昭边境确实时有摩擦,但释空寺坐镇九芒山,巫族也不曾占过大便宜,双方变这样僵持多年,直至十五年前,巫族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当时巫族的上一任圣女仙逝不久,就在新一任圣女继任之时,她叛离出族,巫族内部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后来便开始隐世于虚浊峰中,巫族中人再鲜少出山现于外世。

“看样子,巫族之前的安稳隐世皆是假象,如今终于忍不住了。”东陵翊跪地请命:“父皇,儿臣愿带兵前往北境九芒山,寻找失踪僧侣、保护释空寺、查探虚浊峰动向。”

东陵巽一向不吝对太子的历练,可眼下前往九芒山,与任何情况下的带兵出征都有所不同,不仅仅艰辛困苦,真正可怕的源头在于“未知”——当下东陵巽根本不知对方的目的、手段以及动向,甚至连亦闻大师也在密函上表明,“对手”来袭之突然,在僧人失踪之前,释空寺根本没有察觉到半分异相……

第三百三十一章 启程九芒山

“不可,此次九芒山之变非同小可,朕需从长计议,翊儿不可冲动。”东陵巽当即拒绝。

东陵翊见父皇面色犹豫,心知尚有转圜之余地,便再次俯首道:“儿臣并非冲动,正因此事非同寻常,儿臣才必要前往,父皇坐镇上陵城,儿臣替父皇巡视北境,向边境的百姓显示我皇家重视关切之心。”说罢,东陵翊向一旁的司空少杨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帮忙自己一同打边鼓。

司空少杨这一次却没有立即出声帮腔,因为他亦清楚,此次释空寺僧人失踪之事,定与虚浊峰和北羌巫族脱不了干系,北境情况复杂,东陵翊自己执意前往,司空少杨却不得不替太子的安危着想。

“纵是如此,朕可以钦点旁人前去,未必一定要翊儿你亲自前往,何况,就算是朕允许了,你母后也定然是不肯的。”

“母后那边,儿臣自会去设法说服,如今最重要的是父皇允准儿臣出行。”

东陵巽看着座下无比坚决的儿子,心中虽然仍是担心,却又十分理解,当初自己还是储君之时,凡遇到危及东昭之危况,东陵巽亦恨不得次次冲到前线去,如今身为储君的儿子亦有此心,作为皇帝的东陵巽理应欣慰才是。

“也罢,朕便允了你,带兵前往九芒山,援助释空寺,保边境百姓之平安。”

见父皇终于答应,东陵翊大露喜色,深深叩首道:“儿臣谢过父皇!”

“先别急着谢朕。”说着,东陵巽转头看向一旁的司空少杨,“少杨,你随翊儿一同前去。”

“那怎么可以!”不等司空少杨应下,东陵翊先喊出声,反应十分激烈,司空少杨作为御前侍卫统领,负责保护皇上之安危,怎能随意地同自己出征?何况,秋狝之时才刚出了遇刺之事,纵然东陵翊知道黑衣人是哥哥,也没有办法安心带走父皇的心腹之人,何况他自己也无法肯定,哥哥会不会重归上陵城动手。

司空少杨此时也开了口“此去九芒山,时日未知长短,那么宫中……皇上还请三思。”与太子一样,司空少杨也顾虑到了大皇子的行踪,谁也无从知晓接下来大皇子莫衍的动向,更无法预知他会不会在短时间内再次出现。

“朕不是在与你们商讨,这是皇命。”东陵巽言辞突变决然,虽无愠色却不怒自威,“你们明日一早便动身吧。”

东陵翊与司空少杨对视一眼,很显然皇上这字里行间没有给他们丝毫抗拒的余地,最后只好双双领旨。

“儿臣,领命。”

“微臣,遵旨。”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东陵翊立即去了皇后宫中。虽然在父皇面前,东陵翊信誓旦旦地可以说服母后,但是否真正能够“摆平”母后,恐怕还是要费些精力的。

而司空少杨在与副统部署了一番后,便急急出了宫,向镇国公府赶去。正值特殊时期,自己离宫之后,必然要同苏彦商议一番,需要他多多看顾宫中的状况。

由镇国公府的管家迎着进门后,未见苏彦,却先看到了前院里烹茶的苏婥。

见是司空少杨来,苏婥眼前一亮,“少杨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有要事同你哥哥相商,他人在何处?”

“哥哥午膳后便回自个儿院子了,直到现在也没出来,不知忙活什么呢。”苏婥放下手中的茶漏和茶匙,“我带你去听竹轩罢。”

司空少杨正要虽苏婥前去,却又突然叫住了她:“婥儿。”

“嗯?”苏婥回头看着司空少杨。

“我从宫中匆匆赶来,口渴得很,方才闻到你这茶极香,能与我一杯吗?”

苏婥抬头望着高了自己两头的司空少杨,有些惊愕,其实方才她便想让司空少杨尝尝自己烹好的茶,但见他神情焦急,必是有重要的事情去找哥哥,便没有开口想邀,却没有想到,此刻他自己开了口讨茶吃。

“可以吗?”司空少杨见苏婥不说话,又问了一次。

“当然好了,少杨哥哥你来的正巧,这茶我刚刚烹好,这会子茶汤入口是最好不过的。”说着,苏婥连忙回到茶桌前重新坐下,斟了一小盏递给司空少杨。

司空少杨接过茶盏缓缓喝下,茶香清冽甘甜,苏婥烹茶的手艺在辈之中数一数二,哪怕是不懂茶的粗人少杨,之前尝过她的手艺之后也一直难以忘怀。

但此刻口渴讨茶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司空少杨决定要将自己出行九芒山一事先行告知苏婥。虽说来的路上,他原本准备要瞒着苏婥,若是知道释空寺和无相之墟的事情,苏婥必然会对自己的出行担心不已,与其让她提心吊胆,不若先行瞒着他,对她说自己被外派去别的地方了便是。

但是见到苏婥之后,司空少杨忽然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仍把她当做是小孩子看待,于是习惯性的在各种事情上面都避免让她面对,却忽略了苏婥根本早已有了独立的思想和独自面对的能力,而且她也曾对自己说过,她希望的是与司空少杨并肩而立,而并非一辈子被他护在羽翼底下。

所以司空少杨改变了主意,借着讨茶吃的功夫,主动对苏婥言明自己此行动向,若她不安心,自己耐心说服她便是,而不是瞒着她,让她永远“后知后觉”。

然而对苏婥坦白之后,她似乎仅仅只对释空寺发生的僧人失踪一事十分震惊。

“婥儿,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司空少杨有些出乎意料。

“那巫族虽隐世多年,但练蛊之术必然不会丢弃的,少杨哥哥前去定要时时防备,我那有从孟漓神医那讨来的清心丹,听闻能解百种蛊毒,一会拿来你带在身上。”

“呃,就……这些吗?”司空少杨当真摸不透这个丫头了,她非但没有阻止,怎的还很支持自己前往的样子?

苏婥亦被问得莫名,忽闪着眼睛巴巴儿地看着司空少杨:“那还应该说些什么吗?”

第三百三十二章 苏彦的算盘

司空少杨原本想好了各种说辞来说服和安慰苏婥,却没有想到她压根没有阻拦的意思,这反倒让司空少杨无从开口了,总不能直接问她:“你为什么要支持我去九芒山?”这岂非是没事找事、无理取闹……

“少杨哥哥?”苏婥是当真没有明白司空少杨究竟想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我们去见你哥哥吧。”

“好。”

二人来到听竹轩,刚一进院子便听到苏彦的卧房里传来轻微声响,似是在整理什么东西。

苏婥也没有多问,上前推开了房门,探身进去道:“哥哥,你在听竹轩闷了一个多时辰了,忙什么呢?”

苏彦见妹妹和少杨一起进来,停下手上的动作,“你们来了。”

苏婥顺着哥哥看起,发现他正在整理包裹,“哥,你这是要去哪里?”苏婥想着,最近也没有听说哥哥要外出或是带兵远行呀。

“我要去九芒山。”

“什么?你也去九芒山?”苏婥上前拉着哥哥的手臂惊呼道。

“是。”苏彦看看妹妹,又看向司空少杨道:“我同你们一道,明日启程。”

“你都知道了?释空寺之事,还有太子请命亲自前往之事?”司空少杨有些惊讶,苏彦怎么这般快就知道了,而他前往又是谁授意的?

“是,晌午我也进宫了,皇上命我和你一道襄助阿翊,领命之后见你们都去忙了,未来得及同你们说,便出宫回来了。”

“原来哥哥早上是进宫去了,回来午膳时你竟瞒的这样好,什么都不曾透露。”苏婥撅了噘嘴。

“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不想让母亲这么早知道,午膳母亲也在,我若说要去九芒山,你觉得母亲会如何?”

“母亲就算不能阻挠,也会拉着你念上一两个时辰。”苏婥吐了吐舌头,母亲什么性子,她和苏彦是最清楚不过的,“可你走了,母亲早晚都会知晓的呀。”

“明儿一早我便启程了。”苏彦精明又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母亲知道也没关系了,反正那时我人都不在府里了。”

苏婥睨了哥哥一眼:“哥哥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哥哥走了,我岂非要遭殃了,万一母亲知道我跟哥哥串通一气瞒着母亲,那我的好日子真是到头了。”

“我的好妹妹,便帮哥哥这一回吧,母亲若真的知道了,今儿个夜里我怕是可没得睡了。”

“好啦好啦,我自会保密的,你和少杨哥哥先聊着,我先出去了。”苏婥知道司空少杨与苏彦定然还有要紧事情相商,便自觉退了出去。

苏婥离开后,司空少杨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此事你怎么看?”

“如今四方本就不甚太平,这无相之墟沉寂了十几年,突然对释空寺下手,绝非巧合……”苏彦边说着,便继续将他的包袱收紧。

司空少杨看着苏彦,目光锐利:“今日休朝,你却入了宫,这应当也不是巧合。”

“哦?何以见得?”苏彦目光深深,似笑非笑。

“依照你方才所说,太子和我前脚离开,你后脚就到了御书房,如此短的时间差绝非是皇上宣你入宫,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是自己主动入宫,求见皇上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呢。”苏彦直视司空少杨,毫不遮掩,“没错,早上是我自请进宫的,为的就是让皇上见到我,‘恰好’派我前往九芒山。”

“九芒山出事,虽说情况紧急,却与你没有太多干系,你曾经也未曾去过九芒山,那么你非去不可的原因……”司空少杨摩挲着下颚的胡茬,片刻后突然抬眼看向苏彦:“与安和公主有关?”

“我们的统领大人真是越发通透了,在下佩服,佩服。”苏彦佯装拱手作揖。

“休要与我戴高帽,你且说说,安和公主怎会与九芒山车上干系,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释空寺一事与她毫无干系,只是我查到了一些事情,她父王当初失踪,与九芒山有关。”苏彦干脆地将自己所查之事摊牌。

“顺亲王慕霆,当初西穹一口咬死他失踪于我东昭境内,难道……”司空少杨回想起当初慕霆失踪一事的情形。

“不错,的确是在我东昭境内,但确切的说,是在九芒山中。”

“原来如此,看来无相之墟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司空少杨微微皱眉,“所以你觉得安和公主可能也去了九芒山?”

“是,她同我一样,刚得知此事不久,所以我猜测她前几日从崇临山离开后,便会即刻前往九芒山追查线索。”

“所以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你并不能确定她一定会出现在九芒山,不是吗?”

“我了解她,她已铲除奚氏一族,帮助世子登上皇位,那么如今她最大的心头之患便是她父王的下落,所以任何的蛛丝马迹她都不会放过。”

“罢了罢了,此事你知我知即可,到了九芒山你暗中行事,千万莫让人看出你另有目的……”司空少杨顿了顿,长呼一口气后,低声道:“哪怕是太子。”

“少杨,多谢。”

司空少杨和苏彦一起回到前厅,方坐下不过片刻,便见苏婥匆匆赶来。

见妹妹微微急促的喘息,“瞧瞧,这么急做什么,你的少杨哥哥又不会跑了。”

苏婥羞恼地白了哥哥一眼,随后缓缓走到司空少杨跟前,“少杨哥哥,这清心丸你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虽说……”苏婥咬了咬嘴唇,随后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虽说我相信以少杨哥哥的本事,一定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司空少杨结果小瓷瓶,还不等开口说什么,苏彦已抢了先,故作吃味地说道:“哎,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家小妹还未嫁出去,心里就没有我这亲哥哥了。”

“哥哥你说什么呢!”苏婥又羞又恼,哥哥也真是的,怎么好在女儿家面前提什么嫁不嫁的事情。

司空少杨握紧小瓷瓶,心里甜的紧,面上却故作镇定,嘲谑道:“瞧你这十足十的小家子做派,婥儿那么重视你,又怎会不给你留一份?”

第三百三十三章 萧野面圣

“就是说呢,婥儿怎会不给哥哥准备?哥哥做什么在这儿嚼酸果子呢。”说着,苏婥从袖里拿出另一只小瓷瓶递给苏彦,“喏。”

苏彦接过小瓷瓶揣到怀里,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我就知道婥儿心里头是有我这哥哥的,罢了罢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关照左宸。”

走之前还不忘略带深意地拍了拍司空少杨的肩,“你们两个‘慢慢’聊!”随后一路小跑走开了。

“少杨哥哥。”

司空少杨听到苏婥唤自己,双眼一亮,立即回过身应道:“怎么了,婥儿?”

“你们入山之后的行动为何,我不便多问,但想来定然会靠近虚浊峰,倘若进入,一定护好心口,莫让巫族有可乘之机。”

司空少杨闻言点了点头,却又不免有些失望,没想到苏婥对自己说的依旧是出行前的叮嘱。

“婥儿,你没有什么别的要对我说的吗?”司空少杨终于绷不住了,“比如,比如你不让我去九芒山,不想我涉入北羌巫族之事?”

“不让你去?为什么不让你去九芒山?”苏婥彻底糊涂了,怎得司空少杨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起先,司空少杨还以为苏婥是使小性子,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此刻看她迷茫的眼神,才确定她是真的压根没想阻拦,现下,司空少杨反倒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苏彦努着嘴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我担心少杨哥哥,所以理应阻挠少杨哥哥前往才是,就如同……母亲若是知道,定会阻拦哥哥一般。”

虽说这个比方听起来有些别扭,但是见苏婥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司空少杨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可我并不觉得应当阻拦少杨哥哥前行啊,何况并非我阻止了,少杨哥哥就不会去了,既然无用,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司空少杨闻言无法反驳,反倒是笑了出来,他嘲笑自己为何这半天要执着于苏婥有没有阻拦自己,就算她阻拦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偏要她一句“不要去”便代表更加重视自己?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肤浅之人。

苏婥见司空少杨失笑,以为他误会了自己方才的一番话,于是连忙解释道:“于公,保护君主、守卫东昭,是你的职责,我身为东昭子民如何能够阻拦?”

“那么,于私呢?”司空少杨知道,苏婥的话并没有说完。

苏婥暗暗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沉了一口气,仰起头迎上司空少杨的目光:“于私,忠君为国是你毕生所求所愿,你能够顺心,我才能如意。”说到后来,苏婥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希望,是以阻碍的姿态在你身边。”

司空少杨睁大了眼睛看着苏婥说不出一句话,她这一番柔柔的话语,却真真切切给了他极大的震慑。

没有想到她娇小的身子里竟蕴藏着如此这般宏大的格局,司空少杨甚至开始十分羞愧:他所深爱的婥儿从来不是那种只知闺中女红、家长里短的浅显女子,到底是自己小觑了她了。

“婥儿,对不起。”

“好端端地道歉做什么?”苏婥只觉得今天她的少杨哥哥当真是越来越奇怪。

司空少杨不再言语,心中的结终是解开了,遇到如此通透聪颖、又真正懂得自己的女子,夫复何求?

慕云漪来到九芒山中已有两日,她为调查父王失踪一事而来,原本的目标是虚浊峰,却在入山时得知,无妄峰中的释空寺出事了。

关于这个释空寺,慕云漪虽了解的不多,但知道它绝不仅仅是一个山中寺庙那么简单,它存在于此必然是东昭皇帝的意思,换句话说,释空寺就是东昭隔离北羌的一道结界。

那么如今释空寺出事,这其中厉害和影响不言而喻,若涉及无相之墟,甚至与父亲失踪一事亦不可说不无关系,于是慕云漪隐匿于无妄峰山脚,想要伺机获取更多的情报。

果然在三日后得知,东昭军队即将入山。

是日初晨,慕云漪站在一棵古松之下看着正在入山的东昭人马,为首的竟是太子东陵翊,身后同行的还有苏彦和司空少杨。

“哦?东陵翊竟然亲自率兵前来?连司空少杨都跟着来了,竟这般兴师动众吗?”

这时,不知是巧合还是发现了追踪自己的目光,苏彦抬起头望向右前方半山的地方,慕云漪下意识地向树后掩了掩。

山间树木丛生,他……应当没有看到自己。

虽说最终目的不同,但是东昭派人前来,于慕云漪并非坏事,至少他们都需要查明无相之墟究竟想要做什么,何况这次来的三位,足见东昭对此事的重视。

然而他们三人的出现也同样意味着,慕云漪的计划和行动中,将会有更多不可预测的变数出现。

山中晨起的浓雾已经渐渐褪去,而九芒山中的一切却从此刻开始更加变幻莫测。

晚膳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慕云铎没有歇下,命人添了两盏灯,继续坐在书房内读书,这时谭公公匆匆走进门来。

“皇上,萧野将军求见,此刻正在殿外候着呢。”

照理说,这个时辰,外臣若非皇帝传召,是不该再进宫了,可萧野将军这般突然入宫面见皇上,谭公公知道其中厉害,自是不敢耽搁的,于是立即来回禀皇上。

慕云铎却没有一丝惊讶似的,头也未抬只道:“请将军进来吧。”

萧野脚底生风般走进御书房内,“末将参见皇上。”

与萧野的急切不同,慕云铎却是不疾不徐地合上书卷,抬起头道:“来了。”听着语气,仿佛他早已指导萧野会在此刻入宫求见一般。

“赐座。”慕云铎指了指一旁的座椅。

然而萧野却没有半点要同慕云铎缓缓说的意思,他没有坐下,反是大步上前了一步,颔首作揖:“皇上,请恕臣莽撞,臣今日进宫是有事求问皇上。”

“将军但说无妨。”

“听闻,今日午后进宫面见了皇上?”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云铎的私心

这些时日以来容月住在慕云漪的瑶光台中,不曾出去半步,也不见任何人。

萧野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托宫中的人多多关照看顾。

直至今日下午,萧野却无意间得知,容月去面见新帝慕云铎,重点在于,是她自己主动请见。

起初得知的萧野是松了口气的,她一直不愿意见自己和外人,但今日却主动请见皇上,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主动去打开心结了呢?

但很快,更大的担忧浮上萧野心头,纵然是她想开了,也不该第一时间去找皇上,而能让她主动求见皇上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事相求,且定然不是什么简单之事。

“不错。”慕云铎答得干脆。

得到慕云铎的确定之后,萧野更加心急,脱口便问:“敢问皇上,容月求见皇上,所为何事?”

“为了朕的姐姐。”

“安和公主?”萧野心头突然浮上了不好的预感,因为他清楚,公主已经许久未曾出现了。

“姐姐现下不在泫音城。”

“那安和公主她……”萧野心头明了,不仅不在泫音城,确切的说,应当已经不在西穹了才是。

慕云铎将萧野进来之后就未曾离手的书卷撂在了桌上,轻轻点了点书封。

萧野顺着他的手看去,封皮上赫然写着醒目的四字——。

“九芒山?”萧野目光一紧,“皇上是说安和公主此刻身在九芒山?”

“是,容月现在应当也已启程去九芒山的路上了。”慕云铎神色坦然,毫无保留地对萧野讲述了当初他父王于九芒山失踪一事。

萧野对于当初之事的确有所怀疑,所以自己也曾着意去调查过,虽颇有收获却也不过是皮毛而已,根本不及今日慕云铎所讲十之一二,原来顺亲王真正失踪的地点是在九芒山一带!

“容月听闻姐姐去了九芒山,放心不下,便也动身前往了。”

“皇上,臣请命即刻前往九芒山。”萧野伏地叩首。

“萧将军你……”

“臣知此事之厉害轻重,独自秘密前往,必不会惊动旁人,恳请皇上允准!”

“如此……也罢,朕便准你前往九芒山,这不是朝堂上的公事,而是你与朕私下的约定。”

“臣叩谢皇恩,定不负皇上之信任。”

看得出萧野不愿耽搁哪怕多一刻钟,慕云铎又提点了两句便让他出宫动身了。

御书房的门合上之后,房内重新陷入了静谧。

慕云铎双手相合拖着下颌,漆黑的眼眸中除了映照出晃动的烛火,还有一丝如愿的欣悦与满足。

新帝之皇考、顺亲王慕霆当初失踪一事,照理来说在如今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国之重事,哪怕是举倾国之力去调查搜救也不足为过。

但此事微妙就微妙在于九芒山有关,也就意味着很可能牵扯的不单单是东昭,甚至还有北羌。虽说北羌与西穹向来交好,甚至一度被视作盟国,但北羌的巫族始终是一支特殊的存在,特别是沉寂多年后再次重现于世必然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现下尚未知晓幕后黑手究竟为谁,敌在暗,所以当得知姐姐悄悄去了九芒山后,慕云铎束手无法、左右为难,既不能公然挑明九芒山之事,也不能断然寻借口派人前往,否则必然会给姐姐招惹怀疑和麻烦。

纵观此时之西穹,四方初定,但慕云铎终究继位不久,外有别国虎视眈眈、内有顽固势力心思未明,作为新帝他决不能擅自离宫。

思虑再三,慕云铎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人选——萧野。除去能力极强,他是慕云铎此刻足可以信任之人,一则他并不会因其他势力所动摇,二则,他有他的“私心”,而这私心,便是容月。

所以今日午后容月“无意间”从瑶光台大宫女口中听闻慕云漪可能身处险境,再到后来容月主动面见皇上问及情况,再到后来萧野得知容月走出瑶光台,主动面圣,这一系列看似巧合的事件皆在慕云铎的谋算之中,为的便是让萧野主动独自前往九芒山。

“容月,为了姐姐,这一次对不起了。”

东陵翊等人马到达释空寺之后,前来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住持亦闻,而是监院觉明。

“小僧率释空寺众弟子,参见太子殿下。”觉明是亦闻的二徒弟,也是释空寺里这一辈中道行修为最高之人,故几年前做了寺中监院。

太子上前虚扶一把,接着问道:“觉明师父,怎不见亦闻大师?”

然而觉明在抬起头看向太子之时,眼中明显有焦急犹豫之色,“太子殿下,师父他……不见了。”

“什么?!”东陵翊和苏彦二人惊呼。

司空少杨此刻上前提醒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进去再说。”

太子点了点头,神情肃穆,跟着觉明进了释空寺。

进门之后,觉明直接带着太子三人绕过正殿,向后面走去。

“觉明师父,你快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亦闻大师怎会不见,你们又是何时发现的?”东陵翊一边跟着觉明前行,一边问道。

“回禀太子,昨夜师父在晚膳后,便独自回了禅房说要静修,不准他人打扰。然而一夜过去之后,今日清晨我去请师父安,并欲回禀一些山中巡查的消息,却发现房中并无人回应,师父一向起得很早,那个时辰师父应当已经起身,我觉得奇怪便复又敲了敲门,没想到门根本未锁,轻轻一推竟开了。”

“结果亦闻大师根本不在房中?”太子已经猜到了。

“是,起初我以为师父只是起身出去了,便去寻他,然而寻遍了正殿、前院和膳房等师父早晨常常会出现的地点,却都没有找到。”觉明拧起眉头:“我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便叫所有弟子一同寻找,结果找遍了释空寺上下,也没有师父的踪影。”

“亦闻大师会不会是出去了?”苏彦提出疑惑。

亦闻摇了摇头道:“我也着意问过前门与后门当值守夜的弟子,从昨夜到今晨,并没有人出过寺庙,也无人见过师父……”

第三百三十五章 相继入峰

说话间,东陵翊三人已随觉明来到了亦闻大师的禅房前,门是敞开的的,外面守着两名僧人。

“太子殿下,请随我进去吧。”

入了禅房后,三人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素雅简单,一目了然,无甚异样。

随后东陵翊在向觉明示意之后,进入了内室,塌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

突然,觉明靠近床榻,细看被褥之后惊呼:“师父昨夜根本没有睡过,或者他前半夜便已出去?“觉明师父,何以见得?”

“回禀太子,昨日午间,下面弟子将新洗净的被褥给师父送来换好,现在看来,这被褥一直未曾动过。”

“这何以见得?”苏彦开口问道。

“三位有所不知,师父是个左利手,平时他自己整理被褥时,叠向与弟子们叠放的正好相反。”

三人顺着觉明的手看去,此刻的被褥确实是最普通地叠放着,若亦闻大师是今晨才离去,这被褥不该没被动过,除非他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司空少杨猜想着这种可能性,电光火石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看向进屋时看到的烛台,“我想觉明师父猜得不错,亦闻大师不仅根本没有睡,很可能在尚未天黑时就已离开。”

“怎么说?”东陵翊不解。

“殿下请看。”司空少杨来到那烛台边上继续道:“亦闻大师若要在此打坐久待,必然会点着这烛灯,可恰好这烛灯是未被燃过的新烛。”

觉明闻言,这也才恍然大悟,“统领大人观察入微,果真如此!我们寺中用膳早,昨日师父回到禅房时天色还未暗下,尚未到点灯的时辰,如此看来,师父很可能在天黑之前,就已离开……”

然而除去亦闻大师离去的大致时间外,眼下再无任何线索,无从知晓大师究竟去了哪里,又为何没有跟寺中僧人留下只字片语?

几人离开了禅房,站在院中,东陵翊问道:“觉明师父说今早有事回禀亦闻大师,可是虚浊峰有何要事发生?”

提到此事,觉明更是一筹莫展:“今日一早天还未亮,便有传信弟子来报,我们又有几名弟子于昨夜失踪了……”

“什么,又有僧人失踪了?”

“是的,近几日我们分派人手在无妄峰附近不同地点轮守,并叮嘱在外盯梢的弟子们,每隔两个时辰互相传递一次消息,除了保持消息的及时性,也能确保他们的安全。结果守在北面山脚最靠近虚浊峰的那一队弟子,从昨晚亥时就断了消息,其他弟子觉察到不对劲后前去寻人,发觉那一队四人都不见了。”

“他们会不会发现了什么,自己去查探了?”太子询问。

觉明肯定地摇了摇头,“不会,派他们出去时,师父曾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可擅自行动,有任何情况异动,必要先回来报信,失踪的那四名弟子最是谨慎,绝不会擅作主张。”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太子看向苏彦和司空少杨。

二人亦看着太子,异口同声道:“虚浊峰。”

东陵翊思忖半刻,很快决定要率兵进入虚浊峰。

“太子,虚浊峰内情势不明,且亦闻大师失踪之事实在蹊跷,切要三思后行啊。”出于保障太子的安全,司空少杨当即提出异议。

“少杨,正是因为连亦闻大师都无辜失踪,我等才需尽快进入虚浊峰,看看那巫族究竟要做什么。”东陵翊十分坚定。

“苏彦,你觉得呢?”

司空少杨本想让苏彦一同劝阻太子,却没想到这一次苏彦并没有如自己所愿,反而站在了太子那一边:“眼下看来,若想尽快知道真相,除了进入虚浊峰,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司空少杨暗骂自己愚钝,怎么忘记了苏彦来九芒山的最主要原因——寻找安和公主。所以他定是恨不能即刻入山,以寻得更多可能的线索。

看着太子的态度,进入虚浊峰是势在必行了,司空少杨最后也只得答应,于是三人与士兵们在寺庙中休整了一日,第二日清早便向虚浊峰出发。

萧野日夜兼程赶到九芒山,在入山口的一个小驿站里喂马时,听到驿站里的小二说起无妄峰中释空寺的事情。

萧野心中暗道:看样子这九芒山的情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暂做休息之后,本想着去释空寺周围探听消息,却在上山时看到大队人马从无妄峰中下山,为首的便是太子东陵翊,萧野即刻侧身隐在一棵大树后。

东昭的兵队走远之后,萧野从树后站出身来。

“他们所行的方向,是虚浊峰。”

几乎不曾多想,萧野保持着一段距离,跟着东陵翊等人,一起进入了虚浊峰,那个一切都未知的秘境。

东昭的兵队进入虚浊峰后,起初不觉有什么特别的异样,山脚只是弥漫些许薄雾而已,在山中实属正常。但越往上走,迷雾越发浓厚,众人明显放慢了速度,东陵翊下令缩短相邻之人的距离,虽然目前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回过头已是不见来路。

苏彦一面前行,一面细细观察周围,发觉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所见之处皆是形状狰狞的枯树以及带刺的黑紫色灌木,这虚浊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啊!”

队伍后面一名士兵的惨叫声让所有人停下了脚步。

“怎么?”司空少杨拨开人群,警惕地走了过去。

“地、地上有骷髅!”那士兵吓得一个后退,几乎跌坐在地上,指着一棵枯树的树根处说道。

将军和周围众人朝地上看去,果然地上露出一半青紫色的颅骨,如此一来,士兵们即刻定睛细看自己的脚边。

“这里也有骷髅!”

“啊,我这儿,我这儿也有!”

同样,东陵翊和苏彦也在脚边的土地里发现了断裂不整的骸骨。

这时大家才已是到,原来方才脚踩的山地上,凹凸不平的不光是石头,还有枯骨,顿时众人慌乱起来,虽说都是从军的男子,但骤然发觉身处这样的境地,还是让人毛骨悚然、心生恶寒。

第三百三十六章 驿站的马

常年带兵的苏彦深知,越是在未知的环境中,就约忌讳自乱阵脚,于是他对士兵们高声喝道:“大家切莫惊慌!都是战场上的老兵,横尸遍野的场面还见得少吗!”这一声虽略带严厉训斥之意,但也正因如此,众人定下心神,骚动渐渐平复了下来,继续向山中前行。

走了不知多久,由于漫天灰雾,虽是白昼却几乎与夜晚无异,他们无从分辨现下已是什么时辰,从进山开始,周围便是几乎不变的景象,甚至无法得知已经走至何处。

这样下去不知走到几时,走至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时,东陵翊让士兵们原地聚拢休息片刻,这时却有一人没有坐下,反倒在周围四处走动,此人便是觉明的师弟,觉言和尚,他被师兄指来入队当向导,不仅因为他曾戍守虚浊峰山下半年,更是进入过虚浊峰——几年前一次释空寺几个小和尚因顽皮误中巫族虫蛊,觉言曾与几名师兄弟们一同入虚浊峰寻求解蛊之法。

觉言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四周可视的范围内左右环顾查看,很快又回到了太子身旁。

“觉言师父,可是有何不妥?”东陵翊看出觉言显然是有话要说。

“回禀太子殿下,小僧曾入过虚浊峰,虽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却是记忆犹新,如今这次再入虚浊峰,似乎与当初颇有不同……”

“有何不同?”东陵翊紧张起来。

司空少杨闻言也凑过来开口问道:“难道当初你们根本不曾遇到过今日这些状况?”

“恰恰相反。”觉言摇了摇头,“反倒是这一次过于顺利了,自进山起,至少有两三个时辰了,可除了发现白骨之外,没有碰到任何异常,也不曾遇到什么危险。然而小僧当年,方一进山不久,就有随处可见的蛇虫毒草,稍有不慎就会不甚跌入额的腐蚀泥沼,很快我的两个师弟就受伤遇难了。”

东陵翊很快从觉言的话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同时这也正中他自进山后便生出的怪异感:无相之墟既已开始行动,又何以让东昭兵队入山之后安然前行了这么久?

“如此说来,确实蹊跷,但无论如何,既然进山了,我们总要前行的,后面的路还有劳觉言师父继续领路了。”太子对觉言十分客气尊重。

“太子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小僧身为东昭子民,带路入山是义不容辞的,何况释空寺的众多僧人至今下落不明,小僧亦是心急如焚。“

达成共识后,众人抓紧时间补给体力,约么一柱香时间后,继续起身前行。

且说容月几日前早已到了九芒山,因听闻无妄峰里释空寺的变故,于是去打探消息,然而靠近之后并没有慕云漪的消息,反倒是看到以太子东陵翊为首的东昭兵队正从寺院中启程下山。本想立即跟上的容月,因忧心云漪而日夜赶路,原本伤势就没有彻底痊愈,身上的伤口再次撕裂复发,终于昏迷在了释空寺外。

再次醒来时,已是一日之后,是寺庙中的僧人救了她,见她醒来,便将监院觉明唤来了。

“多谢师父们相救。”容月坐起身后轻声道谢。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请问姑娘,来山中是为寻人?”觉明虽不知容月的真实身份,但为她把脉后便知她绝非凡类。

“是。”容月直言不讳。

“可眼下山中形势不明,加之姑娘身上伤势不轻,不若在寺中休息停留几日,再行离去。”

“多谢师父好意,只是我实在有事在身,耽搁不得,需要尽快动身。”说着,容月便要下床离去。

觉明见再三挽留无果,便不做强求,只道:“姑娘稍等,贫僧叫弟子前去拿些应急之丸药与姑娘带上,若伤口再次复发,姑娘将其服下,便可稍稍缓解。”

“师父慈悲为怀,小女子感激不尽。”

带着水囊和丹药离开寺庙后,容月匆匆下了无妄峰,虽已加快脚程,下山后也早已不见东昭兵队的踪影,但她能够确定,东陵翊等人必是直接去了虚浊峰。

“那……小漪会不会也去了虚浊峰?”自进了九芒山后,容月至今没有慕云漪的半点消息,不免心生迷乱。

不知不觉地经过了一个小驿站,容月下意识掀开门口的帘子走了进去,想着稍稍用些干粮再作打算,且这驿站地处九芒山入口,或许能打探出什么消息也未可知。

然而就在她找了最边上的位置准备坐下之时,无意中瞥了一眼一旁的马棚,便是这一眼,使得她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她猛地大步冲向马棚,甚至无暇理会身后被她起身时撞翻的长凳。

马厩最靠里面拴着的那匹马是将军的……不会有错!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那店小二跑进马棚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匹马是……”容月指着那匹马。

“哦,您说那匹马啊,那是一位客官寄在我们这儿的。”店小二只当是这人看上了那匹马,毕竟当时那客官将马牵进来的时候掌柜就说这是匹难得的千里驹。

“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去了哪里?”

店小二据实以答:“那位客官是两日前来我们这儿的,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但瞧着方向应当是进山了。”说罢,小二还指了指山里的方向。

是他,不会有错……

“姑娘,您没事吧?”店小二看着方才还好端端地姑娘,此时面无血色,才觉得有些不对。

容月没有回应,立时便走回木桌旁拎起自己的包袱向外走去。

“哎哎,姑娘,那您的茶水还要吗?”店小二在她身后叫道。

容月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不要了!”

冲到驿站外面,容月举目四望,崇山峻岭此刻仿佛猝然压在了她的心头,难以喘息。

不知怎的,一个可怕的念头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从小漪只身前来九芒山,到释空寺出事、东昭太子率兵支援,再到如今萧野也出现在了九芒山……如果这些“巧合”根本不是巧合呢?

这个念头使得她陡然生出一股恶寒,再不及多想,她已冲向虚浊峰去。

小漪,将军,等我。

第三百三十八章 偃月之阵

赶在东昭部队之前,慕云漪已经先一步进入虚浊峰。入山后她并没有过分加快速度,反倒刻意放缓,一则山中迷雾重重,前路未知,这样可保持体力以随时招架险境,二来她为行动便捷,随身所带粮水十分有限,若提前透支了体力,食物暂且不说,水源供给都是极大的问题,自己不知在山中还要多久,故此一切均以稳妥为先。

可怪也就怪在这里,自己已是这般缓行,为何身后没有传来一点东陵翊等人的消息?虚浊峰有南北两个入山口,但是从无妄峰下来最近的便是南麓山口,必然不会舍近求远,何况未入山之前,慕云漪远远地便看到了东昭之人分明与自己是同一条路线,怎的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加上从入山到现在,除去越发浓重的迷雾、诡异的枯树和随处可见的白骨,并没有什么危险出现,与自己之前预想的根本大有出入。

尽管如此,慕云漪始终未曾有过丝毫的松懈,看着一丈以内的景象,那些几乎看不出分别的、如同被毒物侵蚀枯萎的灌木,突然心下一个激灵:有没有可能这些灌木和白骨根本不是相似而已,而是……自己一直是在一个地方打转,看到的也都是重复的景象?!

这个设想让她后脊陡生一丝寒意,虽然感知上她确信自己不曾走过回头路,可这虚浊峰内事事诡异,倘若出现什么迷阵甚至幻象,也并非不可能,毕竟自己曾陷入过殷玑那鬼道士的幻象之中,甚至因此害死了慕修……所以其实慕云漪这么久以来比谁都清楚,眼见未必为真,甚至心智和意念有时都会被他人操控,欺骗自己。

慕云漪握紧弑月,随手将身边一路所经过的几株枯树和灌木枝丛削断一根,之后便若无其事的继续朝前走。

终于,在走了约么小半个时辰后,慕云漪的猜想被证实:看到一步之外的地上有半截树枝,她飞快的踱过去拾起。

“果真如此……”

她猛地起身朝前走了两步,靠近自己的那一棵树上,最为突出的一根枝节的确被削断,且看那尚且湿润的截面,分明就是自己弑月所割出的切面!

原来自己真的是一直在一个地方兜圈子,怪不得这么久了都没有见到一个人,这又是幻术吗?

慕云漪抽出弑月在左手掌心上用力一划,鲜血瞬间流淌出来,钻心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纵使疼痛让自己更加清醒,可是周遭的景象却一点也没有变化丝毫,不是幻象……那便是自己入了“阵”了。

可这迷阵的属性为何自己根本无从知晓,而烟雾弥漫更是无从寻求破阵之法。

心焦之时,慕云漪突然听到“呲…”的轻微声响,她低头看去,原来是自己手掌上的血滴在地上方才那根被自己削断的树枝上,那树枝竟冒起了白烟,嘶嘶作响。

“莫非……”慕云漪心中顿时有所猜想,右手紧逼左手手掌,待更多的鲜血渗出,她扬起左手,向四周甩去,血滴溅到周围枯树的枝丫上,顷刻间那些黑紫色的枯枝开始发出刺耳的如同嘶吼般的声响,更是如方才那节断了的细枝一样,开始不断地冒起白烟。

与此同时,慕云漪察觉到四周的迷雾似有退散之势,原本至多可见五尺以内的范围,渐渐的已能看到周围两三丈有余。

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枯树,黑压压的看不到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这些树木如同活物,此刻正面目狰狞的盯着她。

看清才发觉,树枝上密密麻麻爬着数不清的蜘蛛,这些蜘蛛不仅个头异于寻常蜘蛛,足有巴掌大小,竟有三只凸起的眼睛,一排尖牙暴露在外面滴着唾液,周身布满细密的灰色绒毛,看起来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很快,距离她最近的一根树枝上的毒蛛先回应了她,她迅速的跳开原地躲避掉那三眼怪物,奈何她躲开一次,更多的毒蛛纷纷开始攻击向她。

慕云漪尝试逃跑出这阵法,奈何无论朝哪个方向,都是错乱排列的枯藤鬼树,而越来越多的毒蛛根本无处可避,只好一面闪避,一面反手斩杀。

渐渐地,徘徊在树阵之中的慕云漪发觉,这里并非诡谲无律,随着迷雾的退散以及慕云漪对临界点的试探摸索,她发觉这个阵形同弯月。

“是偃月阵……”

此阵奇在并非对称,一旦入内,边难以找到中心和出口。然而既然已被她知晓此阵为何,破阵便并非无迹可循。

慕云漪回想起当初学习阵法之时,师父贺渊对于偃月阵的关键之语:此阵之眼在于月牙内凹,此处看似薄弱却包藏凶险,寻之、毁之,凶月便可不攻自破。怪不得自己方才如何都找不到破阵之法,自己执着于攻击树阵边界,却没有想到那些锋芒显露之处却并非破阵之关键。

于是慕云漪不动声色的向“月牙”中间移动,寻找内凹中的阵眼。果然,越是靠近中间,这里看似“薄弱”,扑出的毒蛛反倒是颜色更甚、块头更大,非外面毒蛛可比。

此时一棵无比粗壮的矮树出现在身前两丈之处,这棵树却是枝叶繁茂、绿意盎然,与这周围的黑紫色枯树根本是格格不入。

“这应当便是阵眼所在了。”

于是慕云漪不作多想,疾速冲向阵眼。

然而未及她靠近,来自四面八方而“攻击”更加密集而致命,原本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的慕云漪开始感到吃力,三番四次试图攻击矮树皆受阻挠。

又是一番纠缠之后,就在慕云漪最为接近阵眼的一次,就在她的刀尖即将碰触到矮树树干之时,她感到身后突然有危险的气息疾速靠近。

这一回,不及她回头,只听“嗤”的一声,身后的威胁之感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陌生气息的出现。

她微微偏过头回看,竟不知从何处出现一蒙面人,而距离她两步之外的地上,那被劈成两半、正流淌着粘稠血液的毒蛛,自是出于他手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故人叙旧

只见那蒙面人靠近慕云漪之后,便背立而站,继续挥刀砍掉所欲试图扑上来的毒蛛。

慕云漪见状,一时也无暇顾及那人是敌是友,至少此刻他帮自己处理了那些如影随形的麻烦。

于是她抽出弑月,跃身而起,疾速冲向阵眼的那株矮树。

“噗嗤!”

当弑月插进树干之时,竟发出了类似于利物插入皮肉的声音。

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原本枝叶繁密的大树,绿叶如同被腐蚀一般瞬间枯萎,紧接着数枝树干亦开始迅速萎缩,仿佛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一夜之间变成了垂暮老朽。

慕云漪眼见着这棵树在刹那之间经历了“沧海桑田”,发觉周围也随之起了变化:原本朝着阵眼爬来的三眼毒蛛似是见到了末日一般,调转方向四散而去。附近迷雾虽没有彻底散去,却已经能看到这个阵的样子与脉络。

周围的一切平静下来,慕云漪也终有机会好生打量身后之人。然而那人一身玄色锦袍,蒙面也就罢了,宽大的兜帽几乎把眼睛也挡住,根本无从知晓其身份为何。

察觉道来自慕云漪的打量,黑衣人似乎刻意的侧了侧头。

“多谢阁下相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对方沉默不语。

慕云漪想到方才回过头时,黑衣人背对着自己,若非相识之人甚至是信赖之人,怎会随意将自己的背身示于人前?

“我们可曾见过?”

对方依旧不肯回应,只坚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得到答案,慕云漪自是不肯罢休的,于是她上前两步,想要主动去揭开谜底。

果真,黑衣人下意识也后退两步,似是不让她靠近。

“你……”

慕云漪心中的好奇彻底被引燃,正欲出手,却发现黑衣人一改方才躲闪之态,反倒是正面向慕云漪扑了过来。

“咻!”

几乎是同时,慕云漪听到背后的正中方向,利器破空而来的声音,且闻其声响,绝不止一道“威胁”,当她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之时,自己的四周已开始变换,黑衣人抱住自己旋转一周,避开那不明来历的攻击,再晚一刹,只怕那利器没有刺穿她的胸腔,也是要斩断她的一缕青丝了。

“叮!”

三枚异形短箭死死的钉在了慕云漪身旁一尺的地上。

二人齐齐向短箭飞来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确有人影立于一棵树下,只是浓雾弥漫,并看不真切放箭者为何人。

发觉并未得手,那人立即转身逃走。

慕云漪和黑衣人甚至未及对视一眼,却如同早已相识多年的默契,一齐袭身追去。

追踪过程中,慕云漪发觉这黑衣人身手当真不错,可为何就是不肯说话?若非存心隐瞒、担心暴露,那便是……哑巴?

偃月阵的阵眼被破坏之后,出阵的路便不难寻找,两人一边追那放箭之人,一面已经走出了阵法。忽然,慕云漪心中升起一个疑问:自己是误入了遮偃月阵,那黑衣人呢?他是原本就被困在偃月阵,还是跟着自己一同进来的?如果是跟着自己,他目的又是为何?

如此想着,慕云漪下意识抬头看那黑衣人,却发觉黑衣人追着放箭之人,一头扎进了前面的浓雾之中,自己也紧跟而上。

可冲进去之后,慕云漪却发现这里的浓雾比之刚才的阵法之中更是浓密,甚至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莫说那放箭之人,就连黑衣人也找不见了。

“难道又是一个阵?”慕云漪闭上双眼,屏息感知四周,没有追赶的脚步声,仿佛方才的那两个人压根凭空消失了一般,可自己明明亲眼看到他们先后冲进了这团迷雾。

慕云漪右耳微动,自己右后方隐约有了些许声响,是来时的方向,不论是不是方才放箭之人或是黑衣人,都是她此刻唯一的线索,她倏然睁开双眼,循声追去。

追赶之中,慕云漪察觉到,那人与方才放箭之人有明显差异,隐约可见身形更加消瘦,而动作利落有余,却颇为轻柔,倒像是个……女子。

那人显然是有意暴露行踪,刻意让自己跟上,管她是神是鬼,既然找上门来了,慕云漪岂有不去“自投罗网”?慕云漪毫不犹疑,继续跟了上去。

追了一程不短的距离,慕云漪知道那人前行的路正是上山的路,只不过她们盘旋而上,此刻应已远离了进山时的东南面,在其相反一侧。

最终那人停在了一处较为平缓的坡地上,转过身来。隔着数丈迷雾,慕云漪虽看不清面容,心中却清清楚楚地出现一个了一张女子的脸。

这个不知所起的猜想甚至强烈到她跳过了试探和求证,径自悠悠地开了口:“怎么,故人相见,既要叙旧又为何不肯现身?”

对方明显怔了一下,不知如何面对慕云漪这突如其来的“问候”,亦是在做最后的心理博弈,难道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很快,慕云漪便给出了答案:“别来无恙,楚婳。”

“呵……”女子莲步轻移,迷雾中的轮廓渐渐显现,曼妙的身姿愈发清晰,最终停在了慕云漪的面前,便是慕云漪所猜所想,已经失踪许久、未曾有过消息的楚婳。

只见一袭黛紫纱裙的楚婳容颜依旧娇美,只是比之当初永远纯良无害的模样,如今更显出几分神秘,而那眼角眉梢透着的魅惑更显出几丝风情。

“既然要叙旧,自然是要寻个清净别致的地方。”朱唇轻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许久未见,安和公主依旧耳聪目明、心思细敏呢。”

楚婳的声音本就柔美细软,此刻在这山雾之中更显得空灵婉转,让慕云漪这女子听了都不免心动。

自然了,此时此刻可不是欣赏仇敌的时候,二人本就迎面正视彼此,慕云漪刻意走上前去一大步,令楚婳不得不稍稍仰视自己,随后别有所意道:“哪里哪里,楚部发生那样的变故,而楚婳郡主却风姿依旧,才真真是令人佩服。”

第三百四十章 三眼毒蛛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楚部通敌叛国,被东昭帝王灭了全族,唯有楚婳一人逃亡不见踪影,虽得意苟活,却不得不东躲西藏,慕云漪却说自己“风姿依旧”,实实是最为诛心的讽刺了。

楚婳如何听不出慕云漪话中之意,却是面不改色,依旧笑颜柔婉,“彼此彼此,令尊在外受尽苦难,你先是嫁去东昭为太子储妃,后又回到西穹做着最尊贵的公主,如斯风光,才真的是令人钦羡呢。”

楚婳的“回击”,慕云漪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她却注意到,楚婳言语中所说的并非父亲遇难身亡,也不是下落不明,反倒是说他“在外受尽苦楚”……看样子,楚婳一定知道关于些什么,而且,知道的还不少。

“开门见山吧。”慕云漪盯着楚婳,面无表情。

而对方却似乎依旧在故作糊涂道:“什么?”

“你千方百计把我引来,而我也遵从你意,来到这里,现在可以说了吗?”慕云漪的目光顷刻间变得锐利无比,“我父亲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二人之间分明尚有距离,楚婳却感到了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但既然她楚婳敢引了慕云漪并且亲自现身,自是不怕她的,眨着眼睛眼巴巴儿的看着她,好似十分无辜。

慕云漪看够了她这一副样子,何况事关父亲,她心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半分耐心,于是再次迈前一步,几乎与她贴身而站,毫不掩饰自己的狠意与恨意,一字一顿道:“我再问一遍,我父亲,在哪里。”

“哎呀呀,你看看你,好生无趣。”楚婳撇过头去小声嘀咕道:“这么急三火四的性子,也不知他喜欢你什么。”

慕云漪哪有工夫理会楚婳究竟在嘟囔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耐心彻底消失殆尽,“不说是吗?“话音未落,她伸手扼住了楚婳的脖颈,“既然你不说,那我们不如来算算旧账。”

“你要如何算,杀了……我?”楚婳被掐住脖子,虽然说话困难,眼中却丝毫未见惧意,冷笑道:“好……好啊,杀了我,便彻底没有人会带你去寻慕霆了。”

慕云漪闻言,原本愈来愈重的力道却下意识地松开几成,“父亲……”

趁着慕云漪稍许松懈的时候,楚婳立即向侧边扭转身子,用手挡开她右手对自己的控制,成功挣脱。

自然了,慕云漪亦是有意放开她的,毕竟自己没有真的要取她性命,山中一切未明,楚婳虽说有备而来且阴险狡诈,但如今是最好的“向导”,否则自己也不会乖乖随她入局了。

楚婳揉着自己娇嫩的玉颈,十分不满地抱怨:“一介女子,下手怎么这么狠?”

慕云漪看着她,:“你第一日才知道我心狠手辣?何况与我相比,你也不逞多让吧,不然那东陵翊的奶娘是怎么死的?”

“哟,你都知道了嘛,怎么样,我仿你的手法,还说得过去吧?。”

一个杀了太子奶娘嫁还祸给他人的真凶,竟然能把自己的恶行说的这般毫不避讳甚至自鸣得意,当真是世间少见,虽说这嫁祸之仇尚未及报,但慕云漪不欲在此时与她多费唇舌,便兜了回来:“果然是你们……你们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这你可说错了,不是‘我们’,而是无相之墟。”楚婳略微后退一步,状似无辜的摆了摆手双手。

“无相之墟不是你,但你,却在为无相之墟做事。”慕云漪上前迫近一步,“你根本,不是楚部的人。”

此时此刻的楚婳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惊讶,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情绪没有外露丝毫,知道自己为无相之墟做事,自是无可厚非的,单看自己在这特殊的时刻出现在虚浊峰便不难猜到,但是楚婳的真实身份……慕云漪究竟是早已知晓,亦或只是诓诈罢了?

慕云漪不动声色地看着楚婳,虽依旧是眼若弯月,可眼底那探究的神色却让慕云漪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们究竟有何阴谋?”

“真是糟糕呢,好端端地叙旧,你偏要这般疾言厉色,罢了罢了……”

慕云漪看出楚婳的意图,她想跑!

电光火石间,慕云漪探前身子便要去拦住楚婳。

然而同时间楚婳灵巧向后跃起,再度消失在迷雾之中,慕云漪伸手一拽,只扯下了她袖口的一块薄纱。

“可恶……休想逃跑!”

慕云漪感知着楚婳微弱的脚步声,向迷雾中继续追踪而去。

而虚浊峰中的另一处,东陵翊等人亦发觉,他们一直在重复地兜圈子,自进山起似乎走了很多路,但其实他们根本是在南麓的半山腰打转。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就在他们停下想对策之时,苏彦忽然说了一句。

听他这句话,众人突然安静下来,屏息辨听,果然四周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且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是有活物在靠近!

往往未知的事物给予人的恐惧感和压迫感是最具摧毁性的,此刻便是如此,一时间所有人都更加戒备,惶恐不安地看着脚下四周,等待着那“未知”之物的显现。

“什么东西啊!”队中一名士兵忽然大叫接着扑倒在了地上,只见是一只巴掌大的紫色蜘蛛跳到了他的脖颈上,而且那蜘蛛竟有三只咕溜溜的眼睛!

周围人赶紧去帮他想要弄掉蜘蛛,却在这时候蹦出了更多的蜘蛛,一下子惨叫声此起彼伏。

已被蜘蛛跳上身的几名士兵,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它们,反而挣扎的越用力,蜘蛛那獠牙扎的更狠,被咬到的地方不仅血肉模糊,且周围的肌肤就变成了青紫色。

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有蜘蛛来蹦跳到众人的脚下、身上来,东陵翊、苏彦和司空少杨周围亦是如此。

苏彦拿出一直藏于手中的焚阳将那些蜘蛛在沾到自己身上之前,便一剑一剑地全部劈成了两半,只见落地的蜘蛛腹流出紫色粘稠的毒液,甚至冒着些许绿色的烟,那气味令人作呕。

慢着,苏彦脑中闪过了什么……冒烟?气味?

“不好!”

苏彦慌忙高声道:“大家小心,这蜘蛛体内也有剧毒!大家快捂住口鼻!”

第三百四十一章 无面石像

苏彦一面躲避三眼毒蛛的攻击,一面用衣袖挡住口鼻,众人亦纷纷跟着照做,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就变得更加被动。

毒蛛的数量越来越多,许多被咬的士兵已经昏在地上,不省人事。余下暂且未被攻击之人,为躲避而四处跑蹿,很快,众人分散在了迷雾中。

当苏彦处理掉最后一只跟上自己的蜘蛛时,才意识到周围已经变得无比安静,周围早已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同样与大部队分散的司空少杨,叫了几声不见任何回应,迷雾之中又无法辨清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唯有先行朝前走。

没走多久,他听到到前面似有向东,虽然此刻看不真切前方究竟是什么,但是这声音与前面蜘蛛那种悉悉索索的爬行声截然不动,显然是有人在前面。

但是司空少杨并没有立即上前呼应,毕竟自己如今也不能确定前面那人究竟是敌是友。于是他握紧毕霄,静步靠近前方有声响的地方,果真,走了几步之后他便看见了模糊的人影。

“谁!”

司空少杨一步冲了过去,那人亦发觉了他的存在,转身伸出手中细剑向他刺了过来。

“是你?!”就在两人兵刃相对之时,司空少杨终于看清了对方,竟然是被东昭通缉已久的叛族郡主,楚婳。

“原来是你,司空统领。”楚婳似也是十分惊讶,看清是司空少杨之后,主动放下了手中的细剑。

然而司空少杨却并没有放下手中毕霄的意思,长戟的锋尖已久指着楚婳的脖间。这楚婳不仅是叛臣之后,更是当初杀害太子奶娘的行凶之人,失踪许久此刻又突然无端出现在虚浊峰中,司空少杨怎会轻易放了她。

他的言语中充满警告和凶意:“你怎么在这里?”

“我……”楚婳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望着司空少杨。

只可惜,这一套在司空少杨这里并不奏效,他可不会在此时怜香惜玉,反倒是将毕空的戟尖彻底抵在了她脖颈的肌肤上,面无表情、目若冰霜。

“司空大人手下留情,且听我一言,之后再行动手也不迟。”

“说。”

“我是为了……苏彦。”楚婳眼底似有一抹羞怯,随即垂下了眸子。

“为了阿彦?”

“数月前我楚部上下获罪被诛,唯有我一人逃了出来,后来在九芒山脚下的一处小村庄了暂住了下来,这里人烟稀少又没人识得我,想着在这里苟且余生也便罢了,却不曾想前些日子听闻东昭的部队入了山,而苏彦亦在其中……”

“于是你便来寻他?”司空少杨顺着楚婳的话说。

“我知道我如今在他的心目中也是祸国叛乱的罪人,所以我原是没有想要现身的,只想着远远看他一眼便好。”

对此,司空少杨倒是不完全怀疑的,并非因为楚婳言辞恳切动情,而是因为她虽是罪臣之后,又有命案在身,但当初她对苏彦的心思还是有目共睹的,单是她每次看着苏彦的眼神,那份情谊便不是伪装出来的。

“没有想到你们后来竟然进了虚浊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很清楚,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于是你也跟着入了虚浊峰?”司空少杨看着楚婳,饶有兴趣道:“胆子倒真的是不小。”

“楚部全族被灭,如今我已是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何况……我于北境出生长大,而北境本就与九芒山相邻,所以关于这里的一切,我应当比你们清楚的多。”

“所以你要找到他。”

面对司空少杨不明意味的目光,楚婳却是无比坚定地作出回应:“是,我要找到他,帮他安全出山,所以,司空大人,让我与你同行吧,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眼看司空少杨的态度未置可否,楚婳上前一步继续争取道:“我知道如今以我的身份,没有任何立场让你信任我,可此刻你我皆在这虚浊峰中,杀了我又有何意义?山中情势复杂危险,再耽搁下去,恐怕苏彦他们……”

看着楚婳这般盈盈可怜又无比诚恳的样子,若非知道她曾在宫中行凶杀人,司空少杨恐怕也是要被她蒙骗了。

但无论这楚婳心里打得什么算盘,至少她有一句话说的不错:眼下众人失散,跟着楚婳危险是真的,可能够更迅速的找到太子、苏彦等人,也是真的,跟着她总好过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山里乱转,大不了,看到她随后的意图后再处置了她便是。

终于,司空少杨放下了毕霄,淡淡道:“走吧。”

果真,遇到楚婳后,虽说山路仍旧难行,但却再无碰到毒蛛的攻击,也再未出现“鬼打墙”的怪事。然则正是因为太过顺利,司空少杨心中才更加明了这楚婳出现的动机绝非那般简单。

如此走了一个多时辰,山路变成了平地,他们似乎已经走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周围的迷雾慢慢散去,景观也有了变化——原本遍地无数的枯藤怪树已然不见,相对空旷的地上泥泞潮湿,几丈外立着一个石像,两人走近才发现这是一个两丈余高的石像,这石像所雕之人身披斗篷,佝偻着背脊,一手持杖,另一手拈着怪异的手势立在胸前。说是“人像”,可石雕的人面上却没有五官,并非是因岁月风沙而磨平淡化,而是明显的在雕刻之初便只有面容的曲线,没有五官。

然而虽然没有五官,但不知怎的,司空少杨看道这石像的脸时,竟有一种仿佛它在在“盯”着自己的感觉,让人心里无端发毛。

“这里就是真正的无相之墟了吧。”司空少杨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而他眼前所看到的的便是曾经那些关于无相之墟的传说里的无面雕像。

这时,已经半天没有作声的楚婳转过身来,幽幽地看着司空少杨,似笑非笑,许是站在雕像旁边的缘故,她的神情此刻看起来亦是说不出的诡异,甚至有那么一刹,司空少杨竟觉得楚婳与那无面石像竟是那样的同步、神似。

第三百四十二章 芸旖来访

“司空大人聪慧。”楚婳若有似无地勾起唇角,“这里……”

司空少杨见楚婳这般已然开始戒备,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楚婳话说到一半,竟有一身影箭步从她右手边冲出,甩剑架住她的右肩,而另一手死死扣住了她的右臂。

“什么……”楚婳惊呼,自己还未看清来者何人,便已经被擒住而无法动弹。就在她低头看到几乎碰触到自己脖颈和下颚的剑锋时,一眼便认出,那竟是焚阳!

她不顾一切地扭过头去看着身后之人,“苏彦!”

苏彦迎上她惊愕的目光,淡漠地看着她。

“真的是你……”楚婳看着那张连月来日思夜想的面容,一时间惘然失神,愣在原地。

司空少杨见到苏彦的突然出现也是惊讶不已,“阿彦你还好吗?”

“我无事,你放心。”

“苏彦,我……”被他扣住的楚婳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娇柔又无辜。

苏彦却丝毫没有理会楚婳造作,语气冷漠如冰,“就此打住吧。”不仅没有丝毫动容和同情,反倒是扣着她的力度却愈来愈紧。

苏彦的神情态度彻彻底底的刺痛了楚婳,那言语之中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温润有礼?取而代之的只有冷漠与肃杀,就算自己如今是罪人之人,他也不至如此啊!他的眼底根本是毫不避讳的厌恶!

“苏彦你切莫误会,我入山来只是想要助你们……”

“误会?呵……”苏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纵然二十多年来释空寺一直镇守九芒山,对于虚浊峰内却知之甚至,不过毫厘,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对于山中之路了如指掌?”

楚婳一时哑然,她的任务是“指引”司空少杨原入局,她原本准备以自己对苏彦的“真心”哄骗司空少杨,纵然他有所怀疑,可凭他一人之力在这山中也别无他法,等将其带到无相之墟,他便如何也无法逃脱了,待完成任务之后,自己再偷偷去领苏彦安然出山,却没有想到苏彦竟是提前出现了。

“你方才转身背对石像而立,右手却背在后面,少杨看不到,我却看得真切,若非我我先一步制住你,现在你已经触发此地的机关阵法了吧?”

楚婳没有想到,原来这一路上苏彦都在暗中盯着自己,她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的眼底清清楚楚。

“所以呢,你欲要如何?”楚婳方才柔弱委屈的模样顷刻消失,目光变得尖锐而充满敌意。

“你曾经救过我,所以这一次我不会杀你,也谢谢你带我们这么顺利便找到了无相之墟,现在,你可以走了,只是下一次再见到,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楚婳有一瞬的失神,眼底是无尽的失落,随即她闭上了双眼,待再次张开始,眼底再无怅惘,仿佛拢上一层薄雾。

“好啊,很好,那你们便在这里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吧!”说着,楚婳看着苏彦的眼睛,樱粉的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可惜啊可惜,虚浊峰顶这样好的景色,慕云漪是看不到了。”

“你说什么?!”听到“慕云漪”三字,苏彦脑内轰鸣一声,下意识地便要上前再次去抓住楚婳询问。

然而楚婳这一次却似是早已料到了一般,灵巧又轻易地避过苏彦,接着顺势退到了石像之后,周围迅速腾起了紫蓝色烟雾,苏彦心焦不已,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紧跟着便大步冲了过去。

司空少杨见烟雾四起,心道不好,跟上去大吼道:“阿彦当心!”

然而苏彦只扑了个空,石像后的烟雾在苏彦冲上来之后便消失散尽,重现清明,那里根本是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楚婳半点踪影,甚至连她的去向也丝毫没有任何痕迹端倪。

“可恶!竟让她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苏彦咬牙道。

“她果真对这虚浊峰中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司空少杨看着这所谓的无相之墟入口,眉头紧蹙。

“阿彦,你早已洞悉到楚婳的意图?”司空少杨虽然也是一开始就不信任楚婳,但对于她的动机,司空少杨只是揣测猜想,并不能确定。然而从苏早已有所防备。

“不错,入山之前,我便已知晓她的身份,只是我不确定她这一次真的会出现。”

司空少杨十分不解,众人眼中,苏婥虽是叛族的郡主,却与这虚浊峰是扯不上干系的,“你究竟如何知晓?”

“此事,还要从出行虚浊峰的那日清晨说起”

那天清晨,习惯早起的苏彦在院中练剑,待时辰到了便同太子和少杨会合出城。

就在一个跃身回转的瞬间,他感觉到来自身后的陌生气息,于是单脚落地紧接一记探身前刺,便看到了院落西角银杏树下站着的拂面女子。

焚阳的剑尖此刻距离那女子的心口只有咫尺,但她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始终气定神闲地看着苏彦。

“阁下何人?”

从装束看来,那女子都不像是东昭之人,而能够如此轻易的潜入镇国公府,尤其是苏彦的听竹轩,说明此人绝非凡类。

“芸旖。”

“旖梦馆?”苏彦知道这个“芸旖”必然不是自己深爱的慕云漪,那么据他所知另一位同名之人,便应当是旖梦馆馆主,芸旖。

“苏彦将军耳聪目明,竟也知道我小小旖梦馆。”

“旖梦馆掌握天下秘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都是过去的事了,旖梦馆早已不在,许久未听到我的名字和旖梦馆连结在一起了,这种感觉,还不错。”女子从金灿灿的银杏树下走出,伸手将面纱轻轻摘掉。

苏彦终于得以见到芸旖的真面容,关于她,有太多太多的传说,有人说她面目可怖、丑陋不堪,有人说她是风尘女子,更有人说她根本是狐妖转世、为祸人间,但传言终是传言,就算去买卖消息,她亦不会以真身示人。所以关于芸旖的真实容貌、年岁,甚至是性别,在江湖上始终都是个迷。

第三百四十四章 青丝之谜

后来再见楚婳之时,似乎她就没有再佩戴过这香囊,那时想来桑萝的毒性已退,她便不带在身边了。

芸旖见苏彦陷入沉思,便知他心中已有定论,然而她又掀起了另一件往事,“苏将军,你可曾记得黯缈洲的黑衣人?”

“我自然记得!”提起那些黑衣人,苏彦至今提起都恨得牙根痒痒,那些人几次三番的算计慕云漪,想取她的命,他如何会忘记?

“你们两次在黯缈洲遇到的黑衣人看似同在岛上动手、目标相同,但他们并非同一批人。”

“当真?”

“是的,听闻慕修……咳,慕修和慕云漪在岛上遇害之事,我旖梦馆自然需要弄清这其中的密谋和关节,只是此事牵扯甚多,故此我曾亲往赤璃岛,果真有意外发现。”芸旖故意买了个关子。

“莫非你遇到了那些剩下活着的黑衣人?”苏彦追问。

“不错。”芸旖挑了挑眉,“还有两人活着,我抓了他二人来审问,一开始他们的嘴巴当真是严得紧,甚至直接要咬舌自尽,只可惜落在我手里算他们倒霉,稍稍使了一点手段,他们就招了个丁点不剩。”

江湖中早有传闻,只有芸旖不感兴趣的消息,绝没有她撬不开的嘴。

“第二次出现的黑衣人,是楚婳派来的?”

“看样子,你终于对此人开始有初步的‘认知’了呢,那些人说,就是楚婳让他们身着黑衣,手持特制弓弩,追杀慕云漪,并且……”说到这里,芸旖别有深意地挑了挑眉毛,继续道:“楚婳将你贴身的血玉玉佩顺手拿走,给黑衣人带在身上以设计引诱慕云漪。”

玉佩!苏彦想起慕云漪曾提起过,在黑衣人身上发现了他的玉佩才赶往荒岛。那时苏彦只以为是自己在岛上不慎掉落被奸人捡了去,如今想来,那几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楚婳确实有太多机会偷走自己的玉佩。

“事后楚婳已然也不会留下这些黑衣人的活口,只是她没有想到,还是有两个漏网之鱼,这二人在荒岛山洞洞口被你打成重伤昏厥,结果并没有死,反倒逃过一劫,醒来后发现其他黑衣人的遭遇之后,便知道了楚婳的真面目,于是他们就悄悄逃去了蓝珊岛,改名换姓,只求安身活命。”

“楚婳定是听闻了当初我们在黯缈州的遭遇,于是便借着黑衣人的‘幌子’去设计害云漪,让我们以为是曾经那幕后之人故技重施,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做的若非我和慕修赶到,云漪很可能已经”若说方才苏彦对于楚婳尚未至恨之入骨,那么此刻听闻黯缈州之事皆是她所为,苏彦彻底燃起了杀心。

“现下这二人仍在蓝珊岛,你若不信我所说,尽可随时过去找他们盘问。”芸旖神情坦然。

“你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东昭与我说假话,我自是信的,只是没有想到她的手段竟然如此狠辣。”

“女子为了一个‘情’字,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何况,她背后还有幕后指使。”

“如此想来,当初的很多‘巧合’和‘误会’,都没有那么简单,只是,我竟如此后知后觉。”苏彦无奈的自嘲冷笑着:“真是蠢呐。”

“你们之间的纠葛我不甚清楚也无意多做打探,但有一事我想还是要告知与你。”

“还请但说无妨。”

“此物,想必你一直在寻找吧。”芸旖又取出一快包着的锦袋递给苏彦。

苏彦将锦袋打开,看到显现之物,惊愕地几乎倒退一步。

他执起其中包裹的那一缕墨发,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它怎么会在你手中?”

这一缕用红绳绑着的发丝,苏彦曾经日夜不离身,突然有一天便消失不见了,那时他几乎把镇国公府和军营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找到。

“我以为我丢失了它,此生再也见不到了……却不想今日它竟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苏彦小心翼翼地将它按在胸口。

“你又何必自责,并非是你不甚丢失,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悲痛懊恼的苏彦抬眼看向芸旖,心中已有猜想渐渐浮出。

“大约是你母亲生辰宴之后的几日,一名自称是你手下亲信的人找到了慕云漪,说是奉你之命,将此物亲自交给她。”

“怎会,我根本从未”苏彦震惊,大致已知晓其中关窍。

“自然不是你的意思,可慕云漪又如何晓得?她亲眼见了这发丝,自然是当了真。”

苏彦清楚的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黄昏,他拿着红绳将发丝缠好,举在慕云漪面前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待到你我成婚之日,我便也截下一段头发,与你结发。”

慕云漪深知这缕墨发苏彦向来贴身带着,无人知晓,所以若非是苏彦本人之意,别人又岂能碰到?所以她一定信了那士兵之言难怪那时自己如何都找不见这发丝,也难怪后来云漪的侍女碧滢每每见到自己,态度皆是极度反感。

“此事由谁所为,不必我多说了罢。”

苏彦心下回想,那些日子楚婳在镇国公府照料生病的母亲,而这缕墨发也差不多便是那时丢失的,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了。

他捏紧拳头,森白的关节咯咯作响。虽说生在镇国公府,但苏彦恨透了深宫宅院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自然憎恶这城府极深却伪装的极好之人,但他此时更气恼的是自己知人不明,一次又一次的轻信了他人,反倒一度误会云漪冲动暴戾,才使得自己与她渐行渐远,更因自己的疏忽而让她遭人毒手。

与心爱之人形同陌路,苏彦曾因此消沉许久,甚至怨天尤人,如今才知,导致这一切的最大因由,是他自己。

“好了,今日我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我先告辞了。”芸旖拢了拢披风。

“芸旖,谢谢你告诉我一切。”苏彦作揖,“敢问一句,你所说的受慕修所托,此事当真是他生前嘱咐?”苏彦在芸旖离开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失踪的僧人

“是,也不是。”

看芸旖笑得释然,苏彦却是愈发不解,“此话怎解?”

“我曾答应过他,调查楚婳。”

“后来摸清了楚婳的底,而慕修却……”苏彦顺着芸旖的话继续说了出来。

芸旖极力掩饰,暗自吸了一口气,之后道:“慕修是为了慕云漪,而如今将此事告知于你,继续他未能完成的事情,我想这时他乐意看到的。”

“谢谢。”苏彦充满感慨,原来慕修为云漪做的比他所知所想,还要多的多。

“不必谢我。”芸旖眼中划过一丝苦涩,“前来告知于你,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

若说方才芸旖言语间的停顿,苏彦仍然有所迟疑,而此刻这一个眼神,足以让他确定,芸旖对慕修的情意。

深爱一人,言语可欺,动作可诈,眼神却做不得假。

“之后你会去哪里?”苏彦看着芸旖,本是不该过问的,却没由来地下意识问出:“回沣城吗?”

芸旖摇摇头,抬头看向国公府高墙外的云彩,“我已经许久未回去过了,今后大约也不会再回去了。”

守在那里这么多年,为了承继先师遗命,为了旖梦馆,为了信徒们,也为了他,却独独没有为自己好好的活过,如今已经没有留在沣城的理由了。

“苏彦,既然爱她,就不要有任何的顾虑,你可知,可以恣意的爱一个人,这本身就是上天的恩赐了,当失去爱那个人的机会之时,后悔也晚了。”

说罢,芸旖拉上兜帽,纵身一跃,转瞬间只剩下灿灿的银杏树叶微微晃动,仿佛那树下从不曾有人来过

苏彦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目光重新聚拢看向司空少杨,“事情经过就是如此,所以远远看到似是楚婳身影,我便有了警惕,她出现在此必有阴谋。”

“原是如此,我当时就好奇,以你与楚婳之间的咳,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亮出真实身份。”司空少杨话中有意的调侃了一番。

苏彦剜了他一眼,转而问道:“听你之言,你对此人也是早有戒备,你也早就知晓了?”

“不不,如此来看,关于楚婳此人,我和太子知道的并不如你多,只当她是处心积虑的楚族谋逆之人,却没想到她根本不是楚族的人。”

“但无论她是何等身份,在宫中杀害太子奶娘,后又嫁祸予云漪,其心当诛!”

正当苏彦怒上心头,司空少杨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接着指了指面前不远处,两人悄声驻足,苏彦顺着看去,发现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地上似乎有人影,他们二人警惕地靠近后,发现竟是一名僧人。

苏彦小心的将其翻过来,探了探那人鼻下,发觉他尚有气息。

就在这时,那年轻高瘦的僧人突然抽搐了一下,仍旧闭着眼睛却惊恐地大喊着:“鬼有鬼啊放过我啊”边叫边全身挣扎扭动。

“醒醒,快醒醒。”司空少杨上前力道不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僧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却是空洞无神,眼中仿佛也看不到眼前的苏彦和司空少杨,“放过我,不要跟着我”

“你冷静一点,我们是进山援救的。”

僧人闻言才稍稍冷静下来,看清眼前的两个人,“你们是援军?官府来的援兵?”

“是,我是苏彦,这位是司空统领。”苏彦安抚着僧人,缓了片刻继续问道:“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人救救我啊”

“不要怕,我们前来便是为了寻救你们。”

“那那日我们在山脚下唔”话还未说完,小僧人突然呼吸十分艰难,只见他双手抓向自己的脖子,再难以发出连贯的声音,紧接着眼睛开始充血,口鼻更是大量流出黑血,面目变得极其痛苦而狰狞,而气力却是越来越弱,最后终是没了声息。

“这”苏彦试了试僧人的脉搏和鼻息,确定已经死亡,心惊的看着他的惨状摇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他僧人会不会也是这般还有阿翊,他如何了……”

司空少杨亦是心急不已,原以为这小和尚的出现能带来希望,却没想到还未说出什么有用的字眼,这线索便又戛然而止。

“不过既然他在此处出现,那么或者沿着这里,会找到其他人也说不定。”事到如今,司空少杨只能往好了想。

“不错,楚婳引你走的路必不会错,我们便继续朝前走罢。”

慕云漪早已跟丢了楚婳,不见她的踪迹之后她便凭直觉继续前行,后停在了一处平地,而周围的迷雾也渐渐开始散去。

出现在她面前不远处的,是一处被木栏和野草围着的院落,从外面看来那院子平平无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一目了然”使得其在这虚浊峰显得着实有些突兀。

究竟有何蹊跷,总要去看了才知道,于是慕云漪推开栅栏围门走了进去。

走过小院,直到推开正屋的木门,她都未有感到丁点的异样,仿佛这里就是山中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农户庄院。

迈入门内,正中是一张香案,供奉着一个无名的牌位,她上前细看,这牌位很新,摸上去没有一点灰尘,拈起香炉里的香灰也并非陈灰,看样子这香案牌位时常有人供奉,甚至很可能不久前便有人来打理过。

再四处望去,四面墙壁上满满的挂着五行八卦图、星宿图和上古异兽图,乍然一看的确诡异古怪,但她逐一细看后,暂未发现有何不妥,画卷后的墙壁也没有什么机关。

若两边没有异样,那么问题便在这香案之上了,慕云漪坚信这处院子绝不会毫无意义地存在于虚浊峰,更不会无缘无故地被自己“撞见”。

她再次靠近香案,双手旋动香炉,仍旧无甚反应。

看到一旁的火折子和新香,她灵机一动,下意识便执起三根香,点燃之后握在食指与拇指之间,看着牌位,她面色沉静而虔诚,心内暗想:管他这是何人牌位,眼下就当是给神佛敬香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重入灰暗

如此想着,慕云漪便将香捻在食指与拇指间,举平至眉头,敬拜三次后逐个插入香炉。

这三支香燃得出奇的齐整,袅袅细烟渐渐缠绕上无名牌位,没过多久,周围开始有了变化——墙壁上那些原本普通的画卷,上面的星宿、八卦和神兽皆开始闪烁幽微的紫光。

再看那无名牌位,此时旁边竟赫然又出现了一个略微低一点的牌位!

“是障眼法。”

慕云漪知道,这屋内看似普通,却实实不寻常,定是布下了阵法和结界的,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小牌位便可以证实。

她伸手去触摸那香炉,方才还纹丝不动的香炉,此刻却有了松动的迹象,她朝一侧旋转,香案正下方的一块地砖开始下陷,不一会便出现一个可进一人的洞口。

“出现了。”

慕云漪执起方才点香的火折子,朝里面照了照,通道里面是一个斜坡,并看不出下面还有什么。

管不得那么多,她是横了心要一探究竟了,即使明知道前面是险境、是陷阱,但那也是最快接近真相的通道。

她蹲下身,单手撑地,灵巧地跃下通道口,消失在黑暗之中。

却说东陵翊与众人分散后,自己在山林中独自对付着穷追不舍的三眼毒蛛。得益于曾经在荒山中独自历练,东陵翊身手敏捷,虽身处迷雾之中却没有半分慌乱,多次有毒蜘蛛几乎要跳上他的颈上和后脊,被他一一躲过。

奈何这蜘蛛似乎越来越多,无论东陵翊如何伸手迅敏,不一会便有更多的蜘蛛从四面八方的枯枝上、地面上朝他的方向跳过来,且每每杀死一只蜘蛛,它们体内便有刺鼻的毒液和毒气溢出,东陵翊掩鼻屏息却仍是吸入了一点。

过了不知多久,东陵翊发觉眼前有片刻的模糊,察觉到身上有异,他使劲甩了甩头,再看看这些源源不断出现的毒蛛,放弃正面迎击,边躲闪边向后跑去。

周围的毒蛛终于渐渐变少。直到确定没有蜘蛛再跟上,东陵翊才停了下来检查自己的身体,见并再未有何异样,才继续顺着眼下的路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的浓雾竟如同帘幕一般,突然向两边散褪,显现在东陵翊眼前的一堆堆没有墓碑的坟冢。

“这”东陵翊奇怪的走上前去,眼前无数的坟冢一眼都望不到头,为何这里会有这么多枯坟。

“好奇这些都是谁的坟冢吗?”

东陵翊的背后突然有声音响起,他心下一惊,猛然回头,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当初将他俘虏的赫狄部首领,赫狄宏。

“怎么会是你!”东陵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不,他应该早被处死了才对,那眼前这个

不及东陵翊思考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赫狄宏再次开了口:“啧啧,你说说这些士兵可不可怜?有你这样一个俘虏太子做主子,生前死忠于你,却因你的鲁莽而断命战场,死后尸身无法回到故里,连墓碑都没有。”他目露鄙夷,语气是无尽的嘲谑。

“你是谁,休得在这里惑我心智!”

说着,东陵翊双手握住长剑向赫狄宏刺去,而赫狄宏并无半分闪躲之意,定定的站在那里,如同期待好戏般的看着东陵翊。

当炽阳刺进赫狄宏的胸膛时,他竟如同幻影,消失在东陵翊的眼前。

“太子啊太子!”东陵翊的背后又有声音响起,他转过身,看到那最前面的坟冢前站着那次入五封山讨伐赫狄部落时,他的副将赵岩。

“我们跟着你出生入死,最后却不能魂归故里,你却依旧在那东宫里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做你的储君,你早已经把我们忘记了吧”赵岩满眼幽怨的质问着东陵翊。

“不,不是这样的”

东陵翊脑中轰鸣作响,这么久以来他看似走出了那段阴影,然而他心中其实从未放下过愧疚和自责,以及被俘虏的屈辱,如今被这“赵岩”一提,无疑是再将他的心魔引出,那根本是他永生的灰暗。

正当东陵翊哑然于原地,眼前突然又烟雾弥漫,当片刻过后视野再次清晰时,东陵翊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那片自己曾独自生存的荒山。

而眼下他根本无暇去分辨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正有狼群迎面向他而来,他只得握紧炽阳,准备对付那一群凶残的畜生。

东陵翊身处“荒山”之中,对付着一匹匹露着獠牙、凶猛异常的狼,对于当初独自活在这里的他来说,招架那些猛兽本不是难事,可眼前的狼群竟无限再生,杀掉几匹便立即会有另一群几乎一模一样的狼群冲上来对他“虎视眈眈”。

渐渐地,东陵翊的体力开始吃紧,他意识到如此循环往复下去,精力终究会被耗尽,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必然是在什么阵法幻境中,于是他一边凶猛的刺击狼群,一边开始观察周围以求找到脱出这个“迷境”。

在一个回身躲避间,他发觉远处居然有人影,定睛望去他脑海如有惊雷闪过。

“是你……”没错,是她,那个曾经在荒山破屋中出现的女子,那个照顾自己却不肯露出真容的女子,也是自己这么多年来魂牵梦萦之人……此刻她便站在自己咫尺之处,依旧纱巾拂面,静默的看着他。

东陵翊伸出手去想要上前触及她,却没有注意身后恶狼的攻击,

“唔!”此时的他完全忘记顾及身后,便在这一瞬,一匹恶狼猛地扑到他身后,那带着腥臭唾液的獠牙死死的咬住他的背部,他反应过来立刻反手砍向野狼,将其踹开,无暇顾及背后的伤,紧接着又有两匹狼跳起扑上。

他又开始与这些狼群周旋搏斗,不经意的回头,却看到那女子正转身离去。

“不,别走……”

他冲着女子大叫,就在分神的瞬间,几只狼齐齐将他扑倒在地,撕咬、抓挠,而他却死死的盯着女子远去,想要追上却无法动弹,只得看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而耳畔又响起记忆中那玉器清脆的“叮叮”声,他穿过狼群的缝隙居然无比清晰地看到她腰间所挂之物——一对太极阴阳鱼型白玉玉佩。

“不要走……”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夺魄之镰

东陵翊只觉浑身无法动弹,意识渐渐模糊,任由狼群在自己身上踩踏、抓咬,恍惚间远处如同天边飘来一个缥缈而陌生的声音“喂,醒醒,快醒醒!”

是谁……

当他模糊的视线再次清晰,看到眼前一名女子正看着自己。

方才的景象还停留在脑中挥之不去,东陵翊愣神看着面前人迟迟没有说话,直到她再次开口询问:“醒了?”

东陵翊这才意识到自己终究是陷入了幻象之中,尽管刚开始自己如何警惕,当那梦中的女子出现之时,自己还是无法自拔。

而恢复了思考能力的东陵翊,觉得眼前这女子十分眼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你……”

“我是容月。”容月并未打算隐瞒。

东陵翊即刻知晓,“西穹的容月。”

西穹有一奇景——那便是战场出巾帼,除了先太子慕霆之女慕云漪,还有一人便是萧野麾下的容月。

对于“西穹”这个前缀,容月在决心离开西穹的那一刻便决定彻底移除摒弃,这么久以来,这两个字她十分抵触,更匡论以西穹之人称呼了,但自从得知当初南苍一战中皆是误会,她心中横亘的冰山便消融了,别人有没有对不起她无所谓,只要萧野从未抛弃自己,便足矣。

所以此刻对于东陵翊的这个定义,她并没有主动去纠正。

“此地布有幻阵,不宜久留,我们要尽快离开。”

东陵翊看着容月,心生感慨:没有想到曾与西穹势不两立、血刃相见,如今在这山中,竟是西穹的女将救了自己。

“怎么,腿不好走吗?”容月朝东陵翊伸出手去,“来。”

见容月神情坦诚、目光澄澈,东陵翊暗下自嘲:瞧瞧自己一个男子,更是堂堂东昭太子,竟不如面前这女子仗义洒脱,这会子了还要顾东顾西。

于是大方地拉住她欲要站起身来,然而东陵翊才发现此时自己的双腿当真是无法动弹、毫无知觉。

“我的腿……”

不等东陵翊细细查看自己的腿究竟怎么回事,却发现他身边的容月猛地转身,似是发现了什么,于是他也跟着转过头去,然后看到了悄无声息站在咫尺之处的那个人影。

容月不可置信地惊呼道:“殷玑?!”

东陵翊也许认不出,容月却是认得西穹的这位“国师”,可是慕云漪分明说过,殷玑已经死了,怎么此刻……

“你还活着……”

“彼此彼此,容朗将,你不也好端端地活着吗?”殷玑似笑非笑地看着容月,细长的眼睛里仿佛洞悉一切。

“他就是曾经奚太后身边的那个道士?”对于殷玑这个名字,东陵翊是知道的,当初奚太后霸朝掌权,身边的这位国师可是“功劳”不小。

“真是扫兴呢,你可知东昭太子方才正要见到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却生生被你搅扰了。”殷玑惋惜的摇着头。

“闭嘴,你这个怪物,原来都是你在作祟!”东陵翊大吼,他的愤怒被这怪物“戏耍”,更愤怒他居然窥探到了自己心底隐藏最深的晦暗和秘密。

“容月啊容月,眼看着我就要得到他的魂魄了,可是你偏偏要来坏我的事,不过……”殷玑笑得阴险,“现在也不晚。”

说罢,他亮出袖中的几枚桃木魂钉,竟是甩向容月。

容月见状,立即闪避到一侧,躲开那几枚木钉,岂知这根本是声东击西,殷玑的目标仍然是东陵翊。

只见殷玑瞳孔极速收紧,从腰间拔出一把镰刀,扬手直直将刀尖插向东陵翊的印堂。

这镰刀形状怪异,手柄粗短,而刀身宽扁且薄长,刀刃上泛着幽幽绿光。

东陵翊双腿无法站立移动,只得用手挡住这锋刃,刃下的暗光显现在东陵翊的手臂上,眼看距离他只有咫尺之距时,容月扑身过来,徒手接住了镰刀,用蛮力将其挡开。

“呲!”

刀刃顺着容月的手掌心划过,鲜血顷刻间冒出。

“容月!”

容月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面上刹时苍白,极其痛苦地按住自己右手手掌心,然而那伤口不浅,不停地涌出赤黑色鲜血。

“哦?”殷玑饶有兴趣地看着容月,似是发现了什么十分出乎意料的事情,惊叹道:“有趣,有趣!”

说着,殷玑伸手抹了镰刀刃上的一滴血道手指上,然后竟是放在嘴边舔了一口,随后挑眉再次看向容月,眼里写满了贪婪与兴奋,“没想到,比之这太子的灵魂,你的灵魂更是有趣啊!”

东陵翊见容月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流血,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护在容月身前,呵道:“你这怪物,冲着我来!”

“东陵翊,你的秘密已被我看得彻彻底底,可容月的……呵,她那看似没有半分欲望的心灵,实际上只是将心中所想埋藏得极深,深到她自己都相信它们根本不曾存在,有趣,真是有趣呵!”

“你这怪物,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容月忍着痛苦,怒瞪着殷玑,虽然不愿相信也不愿承认,但她分明感觉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就要被这鬼道士拉扯出来。

“怎么?被我说中了吗?怕我将你心中最真实的欲望一言道破?”

容月越是这般极力隐藏内心的不安,殷玑就越是步步紧逼:“什么都可能是假的,可我这夺魄之镰上沾着的血,可不会骗人,你对那个人的爱,并没有那么无私和平静,多年来你强压着内心的渴望,你不愿意承认,却始终存在于心底,你根本不是只要远远地看着他便好,你要和他在一起,并且是独占他!”

“你闭嘴!”容月不顾流血不止的右手,扬起身边的长刀冲向殷玑。

而殷玑却是气定神闲,轻易地躲开了急怒之下的容月,反过身去亦朝她伸出了镰刀。

东陵翊无法在这般“坐视不理”,他随手拔出身边钉在地上的桃木魂钉,猛力地扎在自己的腿上。

“唔……”鲜血喷涌的一瞬间,腿上疼痛的刺激也令他彻底恢复了知觉。

第三百四十八章 神秘的地下墓室

就在殷玑手中的镰刀刀尖距离容月的心口只差不到两指之距,东陵翊起身扑了上去,使劲浑身力气以剑打飞了镰刀,然后死死地护住受伤的容月。

殷玑侧身闪躲,看到被打出两尺外的镰刀,咬牙切齿,回身甩出几枚桃木钉,“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东陵翊与容月二人分别向两边翻身过去,一颗颗木钉擦着他们的脚踝钉在土里。

接下来,殷玑拿回镰刀,而东陵翊二人则主动上去与其拼杀……

东陵翊和容月刚猛狠厉,而殷玑则是以柔克刚,总是能够轻易地躲过接连不断的出击,同镰刀回转于手中,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勾住那两个人的魂魄。

如此胶着不下,殷玑终于开始觉察到不妙,尽管东陵翊和容月双双有伤在身,但其二人节奏和强度越发迅猛,还是让殷玑在几个瞬间感到吃力。

终于在一个回合见他的镰刀被再一次打得掉落,他没有立即捡起,反是高举左手,掌心赫然出现一张符咒,纸面的符纹冒着幽绿色暗光,紧接着他反手一抛,符纸变成六团幽火先后向东陵翊飞去。

正剑指殷玑凌空冲去的东陵翊,见那东西邪异只好左右闪躲,避开了前五个,此刻最后一团幽火迅速回旋着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冲向东陵翊,而东陵翊难以站稳,此时见几乎无法正面躲避这最后一团幽火,索性倒地向右边翻滚了两圈。

殷玑见此,眼中流过得逞的笑意,他趁机再次摸出三颗魂钉甩向另一边的容月,同时镰刀在手掌回旋,朝容月眉心刺去。

“容月!”意识到殷玑的意图,东陵翊回身扑上去的瞬间,竟有另一身影也扑了出来。

“嘭!”

躲开了魂钉的容月感到身后一股熟悉的气息,电光火石间只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然后回头看到那双担忧的眸子的一刹那,她才肯定并不是自己的臆想,那个自己寻找的身影此刻就在眼前。

“将军……”

只见整个身子都护住容月的萧野,右手死死地抓住殷玑的刀柄反手扭过,力道直接而蛮横,容不得对方有任何的反抗,反倒是被萧野逼得后退了数步。

“当心!”东陵翊大声朝容月呼唤了一声,同时不做思索得将手中长剑抛了过去。

原来容月愣神的空隙,原本钉在地上的三枚钉子竟像被控制了一般,自己从土地里出来。

两枚木钉被东陵翊的长剑打飞几丈远,而最后一枚木钉却朝着萧野的直直背部刺去。

容月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时,身体已经扑了上去,挡在了萧野后面。

“唔!”

那枚木钉正正的钉入了容月的后颈,她双腿一软跪了下去,东陵翊在她摔倒之前扶住了她。

“容月!”萧野回过身正看到一口血从容月口中喷出,而她的面容顷刻之间痛苦到近乎扭曲。

萧野再无暇理会手中擒着的殷玑,转过身去一把推开东陵翊,将容月抱在怀里。

东陵翊知其心急容月,知趣的退了一步,转身去对付殷玑。

原本被逼无可退的殷玑自然不会放弃机会,再次甩出数十枚木钉,逼得东陵翊左右躲闪,但这一次的木钉再无“意识”,只是松松散散地落在了地上,而殷玑已趁机逃跑,东陵翊本欲追上去,见迷雾诡谲,随即作罢。

密道之中的慕云漪缓缓地前行着,滑下斜坡之后,便是这一丈高、两人宽的通道了,透过火折子微弱的光火,她看到两边的墙壁上似有壁画纹样,便靠近细看。

她原以为应当是同外面佛堂里面挂着的画一样,雕着一些八卦阵发或是奇珍异兽,没想到观察了一路,两壁上雕刻的主体,竟都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小桥流水、花草鸟兽,根本无甚特别。

她伸手去摸了摸壁上的雕画,这些雕刻内容普通却不粗简,反倒是雕刻得极其细致而精细,且被打磨的十分光滑,可以看出打造这里之人的用心绝非一般。

究竟是谁造了这间密室,而供奉的人又究竟是谁呢?目前从香案的无名牌位、墙上的壁刻来看,根本没有任何端倪,其实慕云漪也毫无把握这里究竟能否有她想要知道的线索,只是此时此刻,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她继续朝里面走。

终于,在又走了不短一段距离后,眼前的通道豁然变得宽阔,她迈进了一间不小的“房间”。

照理来说,这底下的便该是墓室,里边若非摆放着棺椁冥器,便是金银财宝之属,然而慕云漪所处的屋室,却矗立着七面巨大的石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七面石镜有半丈宽,外面六面石镜高过头顶,呈六芒星阵状排开,中间独立着一面通顶的石镜,镜面隐隐泛着青紫色光晕,慕云漪绕了一圈,发觉每一面石镜的边缘皆刻着不同的雕纹。

不知这石镜究竟为何用途,慕云漪但见那镜面的光晕,恐怕会有什么东西会从中出来,慕云漪全身戒备,一手将弑月护于胸前。

很快,距离她最近的石镜便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只见那石镜镜面上的光晕突然扭曲旋转,中间显现出一个陌生的字符,仔细辨认那应当是巫族的符文,她并不认得,接着便有“人”走出。

当那个人完全站立于镜外之时,抬头锁定了慕云漪。

那“人”身穿铠甲,除双目没有瞳孔全是灰白之外与常人并无异处,慕云漪见此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由于很久远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直至那人靠近时她才意识到,这是第一次随父亲上战场,她斩杀的第一个东昭将领。

思量间,那人已挥舞长矛冲向慕云漪。

“呵,当年便不是我的对手,如今重来一次,你依旧不要有半分妄想!”慕云漪勾起嘴角,向后一闪,接着侧身拧转,右脚猛力踢向那将领的腹部,对准他的喉管迅速划过,下一刻,鲜血从脖颈处喷涌不止,那人死死瞪着双眼倒在了地上。

第三百四十九章 萧野吃味

很快,又有两个身影从后面的石镜中相继走出,慕云漪看到那二人的面容便认出他们的身份:依旧是东昭的将领,而其中一个正是在自己左耳后留下疤痕的那名东昭将军!

她当即了然,从这面镜中出现的人都是自己曾经在战场上遇到过的敌人或是对手。

“好啊,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便杀一双!”

未及二人靠近,她纵身一跃瞬间逼近那个曾让她战败蒙羞的东昭人,周身腾起狂热的杀气……

容月昏厥之后始终没有醒来,萧野抱着她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大树下暂歇,东陵翊亦坐在邻近的另一棵树下关注着容月的情况。

“多谢太子出手相救容月。”萧野的口吻和面容没有透露任何感激的情绪,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

对此,东陵翊心中并无介怀,就算西穹与东昭已经止战许久,甚至差点成功联姻,但东昭人和西穹人,在骨血里面的隔阂与排斥,何况萧野和东陵翊这种曾经在战场上针锋相对的对手,东陵翊压根没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中听的话。

“言重了,是容月及时出现,助本宫出了幻境结界,否则此刻还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东陵翊亦是坦坦荡荡、不卑不亢。

“与太子一同来的,应当还有东昭其他人吧。”萧野别有深意地看了东陵翊一眼。

东陵翊立即了然,萧野这时在下“逐客令”呢,显然他并没有要与自己同行的意思,也好,方才东陵翊也觉得若三人同行,这目标有些大,何况骄傲如他,才不会硬留在此处呢。

“是,苏彦和少杨也一同入山了,只因前面遭遇危急变故,使得我等分散。”说着,东陵翊站起身来,“不知他们现下如何了,本宫也该去寻他们了,萧将军,告辞。”

“告辞。”萧野抱着容月,并未起身,目送东陵翊离去后,便继续低下头。

容月颈后的木钉,萧野未曾拔除,殷玑手中的桃木钉,并非寻常的利器或是暗器,只怕稍有不慎便会给容月带来更大的危险和痛苦,所以他看着容月的后颈头疼不已,却又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萧野发觉东陵翊的脚步声似乎又逐渐靠近,抬起头来,果然看到这东昭太子没走多远又折返了回来。

萧野看着东陵翊,眼中虽然谈不上仇视与戒备,却也明明白白地写着:切勿靠近。

面对萧野目光中的“敌意”,东陵翊x心中可以确定,除去两国百年恩怨,这其中定然还掺杂着其他的情绪,但东陵翊并无心揣测,只是十分坦然自若地看着萧野。

“容月中的这桃木钉上是施了咒法的,倘若直接拔出则会十分危险。”

“我知道。”萧野抬眸看了他一眼,“否则我早就动手了。”

东陵翊将腰间的玉佩下挂着的一个小香囊取下递给了萧野。

“这是何物?”萧野并没有立即接下。

“玄铁粉末,是重铸我这把上古铁剑时剩下的一点玄铁,后被磨成了精细的粉末。”

“你的意思是……”

“这玄铁可辟邪镇毒,加之五行相生相克,你拔出容月身上的桃木钉,然后将铁粉灌在她的伤口处,或许可以解这桃木钉的毒咒。”

萧野自然识得东陵翊手上的上古之剑——那是一块上古玄铁,历经千年而不朽不腐,被东昭代代相传,后锻造成宝剑,东陵巽在太子立下第一个战功回宫后,传给了他。

而五行之中铁者克木,而能克制这桃木的,非千年玄铁莫属了。

萧野不再迟疑,伸手接过了东陵翊手中的锦囊,“谢谢。”

东陵翊洒脱地摆了摆手,“后面的路,各自当心。”说罢便转身离去。

萧野找来木枝和火石,燃起了火,虽说此时在山中燃火是十分危险的举动,极大可能会暴露自己,引来危险和麻烦,可为了容月能够苏醒,眼前萧野管不得那许多了。

将玄铁粉末烧热之后,萧野果断利落地拔出容月颈后的桃木钉,那一瞬间她痛得暗吼了一声,接下来玄铁粉末涂在伤口之中,她猛然睁开眼睛,嘶哑地痛呼了一声:“痛……”随后无神的双眼又闭了起来。

见她疼到眉心紧蹙,不断有汗水顺着额角流下,萧野虽然心疼却也只能狠心地按住她。

“容月,忍耐一下……”

这玄铁粉果真有效,容月的伤口未再继续流血,也没有溃烂发黑,没过多久,她便醒了过来。

“将……将军……”

“容月,你醒了!”

“嗯,咳咳。”她的声音尚且虚弱得很,但眼里已经不再浑浊无神。

“醒来便好,你再休息一下。”萧野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容月尝试着立起身子,萧野以为她这样不大舒服,便扶她坐了起来,容月左右望了望似是在寻找什么,“将军,东昭太子呢?”

“他走了。”

如果容月此刻回头细看萧野,便会发现他原本欣喜的面色突然阴郁了下来。

奈何她却默默地看着远方,“走了吗……我还未来得及向他道谢。”

“给那个东昭的道谢做什么。”

容月似乎终于意识到萧野言语中的不对劲,回过头来,小声说道:“他救了我,所以……”

“我已经替你谢过了。”萧野依旧绷着脸,事实上,在找到容月时,看到容月和东陵翊二人十分“默契”地对付殷玑时,他心里就说不出的不悦。

“呃,那便好。”容月不知道萧野为何突然这般,只得悻悻然不再说话。

萧野看容月这般浑然不知的样子,更是生气,严厉责备道:“越来越不中用了,对付区区一个臭道士,也能着了他的道!西穹士兵的脸要被你丢尽了。”

容月方才醒来,身上本就疼痛无力,又没由来的被萧野责备,心中更是委屈,于是撇过头去负气道:“我早就不是西穹的人了,又何来丢了西穹士兵的脸?”

萧野瞪大了眼睛看着容月,心道这丫头才离开自己没几年,愈发胆大了,竟学会了顶嘴?!

第三百五十章 镜中最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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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野将容月的脸掰过来,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你不是西穹的人,但你是我萧野的人。”

容月的视线被一片阴影挡住——萧野的脸越凑越近,二人的距离本就近在咫尺,此刻更是连对方的鼻息都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慌乱之下的容月绷住呼气,全身僵硬,垂下了眼眸哪里还敢直视萧野。而萧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保持这个动作一动不动,更是直直地盯着容月,一点也不给她闪躲的余地。

容月瞥了他一眼,瞬间再次避开了对视,不知所措得下意识想要逃离,怎料“逃脱”之时,僵直的腰身一斜,不慎倒向一边去。

此时的容月无从着力,身形完全不受控,她闭上双眼以为要重重地栽倒在地,却在即将触碰到到地面的时候,后脑被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拖住。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只见萧野面容依旧冷峻,可嘴角却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准再逃离本将身边。”

容月在心上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不准在逃离本将身边……

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更是一句此生都无法解开的咒语。

容月终于正视萧野的双眼,双颊绯红却坚定地回应道:“好。”

随后,萧野将容月抱了起来,在女子里高挑挺拔的她此刻显得那样娇小。

萧野见怀里的人似乎还有挣扎之意,便故意沉下语气道:“还想跑?”

“不,不是,我自己可以走的……”虽说伤口还在作痛,但容月此刻的确没到无法自己行走的地步,奔走于刀尖沙场上的她,着实不习惯这样被人抱着,何况还是被自己深深敬慕深爱的人……

萧野怎会不知道容月的性子,遂将他放下地,然后从身后将一直背着的一个物件儿取下,递给了容月。

“将军,这是……”站稳后的容月,诧异地看着萧野手里这缠着黎色麻布的东西,应当是刀剑利器之类的东西。

“打开看看。”

容月双手接过,然而当那颇有分量的东西接触到她的掌心之时,尽管尚未解开裹布,浑身却已经有了感应,她猛然抬头,瞪大了双眼看着萧野,似是惊讶又似是在询问,“这是……”

萧野笑而不语,只等她自己将谜底揭开。

容月小心翼翼将那块黎色麻布被一层层的绕开,直至久违的紫金雁翎刀重现于容月面前。

“雁翎……”容月轻轻地摩挲着到身上熟悉的雕纹,本以为永久失去了它,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又重现于自己眼前,更没有想到,此刻见到的它,是完整的……

“是你的,终究会回到你身边。”萧野看着容月欣喜动容的目光,缓缓说着。

“将军……您把它找回来了!”

“是,以后可不准再把它弄丢了,否则,军法处置!”

容月抬头看着萧野,多年前,她初次见到这把雁翎刀,也是萧野亲自授予立下军功的她,这一晃数载,恍如隔世,如今又是这一幕,他将这把名刀亲手交与她。

“不会,再也不会了。”

“走吧。”

“将军,去哪里?”

萧野指了指山顶的方向,“自然是无相之墟,慕云漪应当已经去了,你便是来救她的,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可……”可容月着实不愿萧野跟着自己共赴无相之墟,她原计划只是要自己去寻找小漪。

“方才说了什么,你转眼便忘了?”萧野佯装生气,严厉地瞪着她。

“我没有……”容月心虚地小声嗫嚅。

“容月,当初你为救我,重陷泫音城,落入萧权之手,你从不曾放弃过我,又为何要我丢下你?”

说着,萧野拉着她的手腕,大步向山顶方向走去。

容月也不再犹豫,任由心爱之人拉着自己,她则在身后就那样望着他,总归这辈子,她亦不愿再离开他半步。

而地下墓室中的慕云漪,早已是杀红了眼,镜中不断有她曾经的“故人”走出:不论是战场与朝堂上的、敌国与边部的,甚至还有楚婳的身影,她皆来者不拒的将其屠于自己的刀尖之下……

“嗤!”伴随着又一声锋刃划破皮囊的声音,慕云漪屈膝落地,最后一名身材魁梧若两个她的男子未及出招,便被剁去了双手,僵直倒下。

四周安静下来,六面石镜亦重新暗淡下来,然而未及慕云漪喘息片刻,中间那面通顶的镜子中心隐隐出现了一个光晕,很快,那团光晕愈来愈大,更开始飞速旋动。

“这回又会是哪个‘故旧熟识’?”慕云漪转身面对石镜的方向,抬起右手,滴着鲜血的弑月镜中之人。

隔着薄雾,从镜中缓缓走出之人她并没有立即看的清楚,可那朦胧中依稀可见的身影,却让她心中浮上一丝怪异而不祥的预感。

当镜中走出之人靠近走到她足以看清的距离,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脏更是停跳。

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正是那个令她思之若狂、从未有一刻放下过的人——慕修。

这一次,她迟迟没有动手,只是喃喃唤了一句:“慕修,是你吗?”

而那“慕修”并未开口回应,反是亮出了修罗,急速向慕云漪迫近。

痴痴愣在原地的慕云漪,就在慕修锋利的刃口几乎要碰触到自己时,才回神避开。

接下来便是“慕修”无限咄咄逼人的杀招,慕云漪则一次一次的躲闪。

眼前的人,除了眼神中没有了往日面对自己的温情,那容貌、身形甚至刺杀的动作分明与他一模一样。纵使她心里明白,慕修早已经死了,眼前此人与前面那些死在自己刀下之人并无二致,不过是虚幻的“傀儡”,可当那一如往昔的气息与自己只有咫尺之近时,叫她如何下得去手?

当初慕修一次次的舍命护着自己,那一次在钟离山的黄陵地宫,慕修更是为救自己而身受重伤,最终丧命火海,造成了慕云漪此生的遗憾和痛楚,如今难道竟要主动对“他”动手吗?

“不……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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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石冢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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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云漪咬着牙一次次的闪避,体力本就消耗了大半的她,面对“慕修”如风迅敏的攻击开始颇有些吃力,但她始终没有出手一次。

又一次她被逼得翻滚地,慕修这回没有给她任何再起身逃跑的余地,只见他猛力将刃锋劈向慕云漪,慕云漪双手交叉弑月抵住他的拳刃,一时间那锋利的拳刃悬在慕云漪鼻尖的一掌之处,躺在地上的她根本没有着力点,再如何抵抗也无法控制的看着那锋刃离自己越来越近。

好,死在你手下也好,这样就不用再和你分开了……

慕修安然地闭上了双眼,却在平静地等待死亡之时,感受到耳畔一阵掌风扑过。

“嘭!”

慕云漪忽然睁开眼睛,身后不知何时闪出一个人影,徒手反握住“慕修”的手腕,紧接着一脚狠狠踹在“慕修”的腹部,这突如其来的一脚使得他一下子抽回拳刃倒退了数步,吃痛地捂住了腹上。

慕云漪抬起头定睛一看,之前在偃月阵里救了她的那个黑衣人竟又出现了。

黑衣人没有给慕修半分喘息的机会,拔出腰间的短刀,疾速迫近插向他的腹部。

慕云漪见状大惊失色:“不要!”说着下意识起身扑到了“慕修”身边,拦住黑衣人。

“慕修,慕修怎么样?”

只见一直埋着头、捂着腹部的“慕修”,右手袖口中暗暗滑出一根长针,针尖泛着隐隐的紫青色,接着趁慕云漪关注点都在他腹上来不及反应,猛地出手刺了过去。

“当心!”

黑衣人一把将慕云漪扯入自己怀里,用后背挡住“慕修”,那长针终是没有伤到慕云漪分毫,却从“黑衣人”的侧腰处划出一道血口。

那黑衣人全然不顾腰上的刺痛,将慕云漪拦在身后,转身便再次向“慕修”出手,手中短刀插进了“慕修”的右腹部,另一只手则死死扼住他的脖颈,而几乎是同一瞬间,“慕修”亦再次亮出夹在指尖的长针,同样刺入了黑衣人的右腹。

两人身量近乎相同,而受伤的部位也一模一样,使得二人此刻僵持的画面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忽然黑衣人似是发觉了什么,松开了扼住对方脖颈的手,而是向其眉心点了过去。

如同被发觉了命门,“慕修”突然松开手中的长针,用手握住自己腹部的短刀刀刃直接向外抽出,顷刻间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慕云漪的额角。

慕云漪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腹部惊叫了一声,情急之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黑衣人,“不要伤害慕修!”

“慕修”捂着伤口,深深地看了一眼慕云漪后转身穿过镜阵逃跑,而慕云漪也跟着慕修的背影一齐穿镜阵而过追了上去,接着看到墙上开出一个通道,“慕修”消失在里面的黑暗中。

仅仅是刚才那一眼,慕修眼神中的悲伤、失落和孤寂,让慕云漪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她不顾一切地紧跟着冲了上去。

“慕云漪,不要去!”

黑衣人顾不得自己同样留着血的腹部,冲上去想要拉住慕云漪,然而为时已晚,连她的衣角都不及拽住,眼睁睁地看到慕云漪闯进了新的通道。

“糟了!”

黑衣人探身踏入密道,却在进入的一刹,腹部传来的痛感使得上半身颤抖痉挛,他倒吸一口凉气,扶着墙壁大口喘息,待稍稍缓和后他扯下袖口一块布,拔出毒针后扔到一边,用布捂住伤口,嘴里啐了一口黑血后,向着密道深处寻声追去……

虚浊峰峰顶崎岖不平的石地遍布着形态各异却皆没有面目的雕像,看似没有规律,楚婳却熟稔地穿梭于其中,这里,便是无相之墟的入口。

她如同往昔身着月白织锦交领襦裙搭着烟紫色披帛,优雅而素净,与这诡秘而阴森的场景看起来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沿路走到尽头是一座两张高的半球形石冢,正中是一面刻满了巫族字符的方形石门。

楚婳抬手一挥,石门自下而上缓缓打开,她径自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条一人宽的阶梯,向下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阶梯两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那种未知的墨黑让人本能性的想要逃避,仿佛那里便通向罪恶的炼狱。

走至长廊的中间是一个圆台,圆台的前方分成了三条路:除了继续向前延伸的走廊,另外两条路一个是上行的阶梯,一个是下行的阶梯,而楚婳则选择了中间的走廊继续向前走去。

越走向深处,楚婳的步履便越发急促,仿佛在追赶一个迫切知晓的答案。

直至长廊尽头,一个身披灰白斗篷的男子出现,她才停下脚步。

男子背对着楚婳站在那里,他脚下所踩之处如同是延伸的廊径突然断掉,下面是无底的幽渊,四周则是凹凸不平的石壁,此刻闪着幽微的暗光。

“你来了。”男子便是觉明,他没有转过身来却已经知晓身后是谁,空灵虚渺的声音回荡在幽渊长廊上方。

“我没有得手。”楚婳微微颔首,眼睛看向一旁,然而面上除了不甘之外,似乎还隐忍着别的情绪。

“无妨,你的任务原就只是把他们两人引上来即可,旁的事情我自另有打算。”

“‘他们两人’?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楚婳上前一步,抬头望着觉明背影,语气较之刚才的轻细,此刻有了明显的质问。

觉明闻言转过身来,一步一步的缓缓向楚婳走来。当走到她面前时,觉明面上竟是饶有兴趣的笑容:“你说什么?”

面对觉明如此的神情,楚婳分明感到了一丝压迫感,然而心中的担忧迫使她继续将埋怨脱口而出:“你从没说过也要苏彦的性命!”

然而下一刻,觉明便抬手掐住了楚婳的脖颈,十足十的狠力几乎将她徒手提起。

“我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时候,我的决定需要向你报备了?”觉明边说边面容凑近楚婳的脸,直至两人的鼻尖只有咫尺之距,他手上再一次用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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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眉心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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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这一次楚婳几乎窒息,难以张口说话的她,只得在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呜咽声。

觉明松开了手,转而捏住她巴掌大的脸庞,强硬地掰过来让她直视自己,“千万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我当时从南苍奴隶场里捡来的替身,怎么,这‘楚部郡主’当得太久,你竟忘记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

楚婳的双肩微微颤抖,并非因为觉明极尽羞辱的言辞,而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竟再一次被从陈泥里连根拔起。

觉明看着楚婳如玉的肌肤和如同雕刻出的近乎完美的五官,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好生美丽的皮囊啊,可这副皮相是你的吗?”说罢他狠狠地将楚婳推倒在地。

任由楚婳发丝凌乱、狼狈不堪的跌坐在地上,觉明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继续说道:“你以为苏彦真的可能会把这样肮脏不堪的你放在心上吗?”觉明如同说着什么天大我的笑话,肆意的嗤笑起来。

楚婳撑在地上的双手紧紧握起,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皮肉里,觉明的一字一句,都在撕扯着她的心,将她最为在意也最为难以启齿的心思全部摊在了烈光之下,她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一个不挂地被扔在了众目睽睽之下的人,无地自容。

“不想让她知道你丑陋的过去,就安分一点,我可以让你成为‘楚婳’,也可以让你彻底失去这个身份,虽说如今楚部灭亡,你是戴罪之身,可好歹你还是个东昭人,所以,千万不要试图破坏我的计划。”说罢便嫌恶地绕开楚婳向长廊中心走去。

楚婳透过几丝垂在额前的发丝,看着觉明那令人生寒的背影,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楚婳深知觉明的手段作风,倘若自己真的耽误了他的计划,他不会念及丝毫过往的情分,等待自己的必然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没走几步觉明此刻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楚婳:“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在这儿可没人吃你楚楚可怜那一套!跟我一起下去看看那个老东西。”

楚婳收起眼中的不甘与恨意,随后站起身后快步跟上了觉明,面容平静,步履轻稳,若非甚身上还留着来不及拍去的灰尘,就像是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她依旧是那个优雅高傲的楚族郡主。

慕云漪追着“慕修”,在密道里左右穿行,此处的通道与最初从佛堂下来时的通道并无不同,只是她发觉越向里走,周围就愈发寒冷。

这是怎么回事?尽管地下阴暗湿冷不是特殊之事,但这样的寒冷绝对是不正常的,黑暗中,慕云漪甚至可以隐约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伸手触摸两旁的墙壁,亦摸到一层细密的寒霜。

慕云漪眼看着慕修的身影转过一个拐角,紧跟上去,发觉他已消失在通道之中,而慕云漪眼前只剩下一扇紧闭的铁门。

“难道他进去了?”慕云漪暗自嘀咕,可这大门紧闭,慕修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只有几瞬,不可能有充裕的时间打开铁门进入,再关山,何况,就算真的进去了,铁门该是有声音的。

慕云漪靠近铁门,将手伸向门缝处,发觉她所感受到的寒气便是从这铁门之中渗出的。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她尝试推动铁门,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使出太大力气,紧闭的铁门便被推开了,而寒气也随之迎面扑来。

踏入之后,,慕云漪立即知晓这是个什么地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气温越来越低——这是一间极大的冰室。

于自小长于宫中的她来说,冰室并不是陌生的地方,皇宫中有大大小小数间冰室,里面存放着数不清的整块老冰,专门用以在夏季给蔬果冰鲜或是主子们放在宫室内的大缸里纳凉。

小时候慕云漪总是偷跑进冰室玩耍,有一次被皇祖父发现好一通训斥,后来当晚她便着凉发了风寒,皇祖父心疼不已,召来了所有太医会诊,皇祖母更是守在床边一夜未合眼。

宫中和贵族大户府邸之中,建有冰室并不是什么特别之事,可这虚浊峰的墓室里,竟有一间冰室,又是为何呢?这冰室除去比宫中冰室略小之外,里面并无甚特别,整齐地摆放着一块块大约一丈长、半丈宽高的老冰。

墓室本就是埋葬死人的,冰块于此毫无意义,再者,若是巫族中人需要大量寒冰,也该是建立在封顶,何故在这墓室之下专门辟出一间冰室呢?

然而无论如何,转了一圈这里并没有“慕修”的影子,于是慕云漪欲要原路返回,却在无意中感觉到自己的眉心有一水珠滴下,她下意识去擦拭,当看到自己的指腹之时,却发现自己额头滴落的并不是水,而是鲜血。

忽然她打了个寒噤,并不同于方才来自周围冰块的寒冷,而是一种由心底莫名生出的恶寒。

这种感觉虽说难以名状,可却不是第一次出现,而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时,是在西穹的皇陵之中,自己动手杀死殷玑的那一刻出现的。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日她将弑月插入了殷玑的胸口,殷玑在断气之前,说了一句“一切还没有结束。”在断气之前,留下了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也几乎是同时,她感到眉心传来一丝冰凉感,用手指轻拂才看到,自己的额头没由来地流下一滴血,而自己之前却丝毫没有感觉,也不记得自己的天庭部位受到过攻击……

而此时此刻,在这虚浊峰里,竟又出现了完全一致的感觉——那种绝望无力的冰凉感。可殷玑当初是死在自己刀下的,而自己此刻在这虚浊峰的墓室之中,二者又怎会有联系呢?大约只是凑巧,不经意使得额头受了伤罢了。

慕云漪突然觉察到身后有轻微的声响,她猛然回过身去,看到一块方冰之后的一个模糊的人影。

未及上前辨认那究竟是谁,对方却已开了口。

“云漪,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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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三百五十三章 阴阳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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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修,是你吗?”慕云漪快步走上前去,然而就在靠近冰柱之时,她却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就在慕云漪不知是否要上前,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的瞬间,那人从冰柱后走出,站在了她的面前。

“是我。”

真的是慕修。

可她却也注意到,眼前之人与方才的“慕修”却分明是不同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慕修,腹部并没有中剑受伤,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不再是狠戾,而是久违的、对慕云漪独有的柔情。

慕修上前一步靠近慕云漪,而慕云漪却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如果方才石镜里出现的并非是真正的慕修只是幻象,那么眼前这个人又如何证明他是真的?

就算慕云漪不愿意承认,但她心底明白,慕修在皇陵后山的山洞前,被火烧死了。虽说慕云漪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但并不代表她彻底丧失了理智,或者说,她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只因与慕修相关,她便义无反顾。

“你究竟是谁?”

“我是慕修。”

“不,慕修已经死了,在那场大火中。”慕云漪戒备地看着对面的“慕修”,不论是谁想要利用慕修,都该死。

“是啊,我本已死在那场大火中,可我不甘心,我想要看着你、陪着你,或者就是这不甘,让我的一丝怨气留在了世间,后来无相之墟找到了我,带走了我的尸身。”

“什么?”慕云漪十分震惊,他的意思是……

“没错,埋葬我的那座小山上,如今只是一个空坟。”慕修看着慕云漪,眼底是平和满足,“终究是见到你了。”

慕云漪飞快地回想着当初发生的一切,皇陵之中慕修救下自己,而他却身受重伤,后来两人从后山的山洞逃出,她被黑衣人引开,再回去时,慕修已被伤得面目全非……

“那你现在……”慕云漪目光颤抖,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他们可以帮我重铸尸身,恢复相貌,并且将这一缕残存的意识封存在内,只是我必须置身于这不见天日的冰室里,迫于无奈只能把你引来此处相见。”说着,慕修抬起右手缓缓探向慕云漪的额间,“抱歉,小漪,让你在这种地方见我这活死人。”

鬼使神差的,慕云漪没有躲避,任慕修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额头,为她拭去眉心的血滴。

慕修的指尖如斯冰凉,冰凉到令人心疼,甚至心惊,慕云漪再也无法控制,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慕修,真的是你,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发生了多少事情……”

慕修揽她入怀中,下颚轻轻地抵着她的头顶,“我知道,我都知道,小漪,你受苦了……”

慕云漪的脸颊埋在他的胸怀里,冰冷却那般熟悉,这是他,不会有错,“那你可知道,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也是,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再见你一面。”

忽然,慕云漪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立起身子看着他,眼中有一丝担忧:“无相之墟的人为何要帮助你,条件是什么?”无相之墟隐世多年,近来骤然出世,且动作频频,本就隐藏着巨大的阴谋,而对于素不相干的慕修施以“援手”,绝不可能是突发“善心”,所以慕云漪知道,慕修身上必然有他们所图之物。

慕修神情坦然,“他们答应我残存意念,条件就是见到你之后,要我这身子作蛊。”

“什么?!”慕云漪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惊叫道:“不,不可以!”

慕修安抚慕云漪道:“左右我已经是死人了,还有何畏惧呢?他们要我的身子练蛊,我给他们便是了。”

“为何,为何一定要寻你?”慕云漪心如刀绞,这意味着慕修的尸身将会被作为蛊皿,供养蛊虫,那画面她根本无法想象,亦不敢想象。

“起初我也不解,若要尸体,他们想要多少没有?后来才明白,便因为我残存的那丝执念,所以他们不远千里来掘了我的墓,唤醒了我仅剩的一丝意识,活人、死人,是最常见的,而我这种残存了一丝执念的活死人,却是千载难寻的,而最重要的,是定要我心甘情愿。”

“你便答应了他们?”慕云漪抓住慕修的双臂,“你可知若被练成了蛊,你将无法被超度,无法遁入轮回?!”

“我知道。”慕修不仅没有丝毫的惊讶,反倒是出奇的平静。

“你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般!”慕云漪言语间不受控的

“无法超度如何,不能遁入轮回又如何?我只求再见你一眼,哪怕生生世世永堕炼狱,也不后悔。”

“你这又是何苦……”慕云漪看着慕修眼角淡淡地笑意,心中却更是酸楚。

“身边若再无你,身在哪里,于我来说,又有何区别?”慕修宠溺地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索性这些日子没有白挨,我终于等到你了,不是吗?”

慕云漪亦静静地将脸埋入慕修的胸膛,她多希望,时间就停滞在这一刻。

而慕云漪没有发觉地是,阴影中慕修的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地阴险。

“嘭,嘭嘭!”

冰室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在内锁住,此刻外面传来了砸门声,伴随着急切的呼喊声,“慕云漪,慕云漪!你在里面吗!”

慕修猛然向门望去,心道不好,眉眼中露出一丝慌乱。

隐隐约约间,慕云漪亦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只是在她的耳中,那声音缥缈、悠远,她想要去寻找声音的源头,而慕修的双臂忽然却收的更紧,将头深深地埋入她的发丝。

慕云漪再无暇去顾及那声音是真是虚,此时此刻,她只想贪婪地感受慕修这久违地、怀恋的气息……

“小漪。”慕修低头在慕云漪的耳边轻唤她的名字。

“嗯?”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不,不可以……”慕云漪死死地拽着慕修,恳求地望着他,“不要离开我……”

“能够再见你一面,我于愿已足,你我早已阴阳有别,人鬼殊途,我终要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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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冒充的代价

“何况,这是我与无相之墟的约定,既然他们如约让我‘活’着见到了你,我自是要遵守承诺的。org”

“什么约定,什么承诺,那你对我的承诺呢?你说过会永远护着我,便不作数了?”慕云漪揪着慕修前的衣裳,满心的不甘与委屈,眼眶通红却倔强的如何都不肯让泪水流下。

慕修任她发泄,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傻瓜,自我应下的那一刻,便与他们签下了契约,如今我的魂魄、我的子,都是他们的,我早已无路可退。”

签订,契约……听到这四个字时,慕云漪几乎不受控地向后倒退了一步,终于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同崩溃的决堤,浑不住地颤抖。

“小漪……我本就是个死人了,能够见到你已是……”

“慕修。”慕云漪忽然止住了哭泣,她仰起头,涣散绝望地目光变得重新坚定,似乎是做出了什么抉择,“我陪你。”

“小漪,你,你不要闹了。”

“我不是说笑。”慕云漪的神和口吻那般决然,“我知道,我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清楚,你若成皿,我便化为你的蛊,这样,我们就可以永生永世地在一起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慕修的神变得严肃。

“我没有任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

此时慕云漪的耳畔再次传来缥缈虚空的声音,可她根本无暇顾及和辨听,此时此刻的她,只想要和慕修共赴深渊炼狱,哪怕受尽折磨,哪怕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不可以!”慕修一把推开了慕云漪,“小漪,照顾好自己。”

看着慕修一步一步地后退,慕云漪惊恐地追了上去,却在这时被谁死死地拽住,她猛然回头,发现竟是那名蒙面人。

“放开我。”慕云漪无暇追问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她只知道慕修就要又一次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了。

慕云漪不知何时起,上变得绵软无力,面对蒙面人压倒的力度更是挣脱不开,只好回用另一只手去抓住慕修,却发现自己与他的距离愈来愈远,“不要,求求你不要走……”

“小漪,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又是好好活着!慕云漪听到这四个字如遭电击,这是慕修临死前对慕云漪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么久以来,“好好活着”这四个在如同一个魔咒,出现在每一夜的睡梦中。

慕云漪瞪着蒙面人,满眼皆是怨恨,撕心裂肺地大吼道:“他要走了,他又要离开我了你知不知道!”最后她亮出了弑月,“滚开。”

蒙面人仍旧死死地拽着她,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一双漆黑的眼眸没有丝毫的波动。

“嗤!”

弑月深深地插入了蒙面人的腹部,蒙面人痛得低吟一声,随之松懈了手上的力道。

慕云漪亦被这一幕惊住,她本意没有想要真的出手,虽不知蒙面人究竟是谁,但她能感受到黑衣人并没有恶意,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真的刺出了弑月,而蒙面人竟也真的没有躲闪。

“你……”

慕云漪左右为难,想要上前看看蒙面人要不要紧,可后的慕修忽然轻唤自己的名字,“小漪。”

她回头,看到“慕修”的周闪着微光,而他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我要离开了。”

“慕修,不要!”慕云漪尖叫了一声,仿佛感受到慕修即将消逝,无暇顾及蒙面人的伤势,向他跑过去,“不要丢下我,带我走……”

而此时“慕修”竟缓缓地向慕云漪伸出了手。

那朝着自己伸来的手掌,如同黑暗中一束救赎的光芒,顷刻之间她的眼中再无其他,只想抓住他的手,如同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慕云漪,不要去,那不是真的慕修!”

后一直未曾开口的蒙面人,忽然冲慕云漪的背影大叫了一声。

几乎已经迷失的她,听到蒙面人的声音,内心突然感到了一阵锥心的疼痛,强烈却又不知所起。

“小漪,来我这里……”而光晕中的“慕修”亦再次开始“催促”。

慕云漪的眸子彻底变得浑浊,继续向“慕修”痴痴地伸出手去。

就在二人的指尖即将碰触的最后一刹,蒙面人扑上去环抱住慕云漪,将头垂在她的耳畔,急切地说:“小漪,醒一醒,我是你的慕修,我回来了。”

“慕修……”慕云漪骤然停下脚步,手掌也悬在了半空。

怎么回事……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慕修”,面容虽说一模一样,可声音和语调却不是完全相同,而后的蒙面人,这个声音分明就只属于慕修……恍惚间,她的眼前无数的画面碰撞交织,同时有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冲入她的耳内,她无从捕捉那一幕幕究竟是什么画面,只得痛苦地按着头,仿佛下一刻便要炸裂开来。

“真是可恶!”眼看着自己没有得手,计划被打乱,那“慕修”平和的面容消失,转而显现出狰狞,猝然出手,二指间出现一根尖细的桃木钉,急速迫向慕云漪的眉心。

蒙面人将慕云漪护在怀里,挪步转一周,那颗桃木钉正正地刺入了他的后颈处,鲜血顷刻顺着桃木钉淌下。

不慎被蒙面人的鲜血滴在手臂上的“慕修”倏然如同被火苗溅烫到一般,嘶吼着缩回手臂,看着自己肌肤上开始摸出的青烟,他的眼中浮现出不可置信地恐惧,“你……你是……”

蒙面人上步步bi)近,“慕修”则慌乱退避。

“你知道,冒充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就在蒙面人袭出刀之时,后的慕云漪忽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口中喷涌出一大口血线,随后她的眼睛彻底失去光彩,向一旁倒去。

“小漪!”蒙面人大惊,收回刀锋转去抱住慕云漪。

“慕修”见状,趁机靠近冰室的后面墙壁,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结着冰霜的墙壁开始有破裂痕迹,紧接着便有一道半人高的门洞显现出来,慕修头也不回,落荒而逃,冲进了门后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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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是我,我回来了

蒙面人抱着慕云漪快步跟上那“冒牌货”,却在接近之时,那冰墙上的门洞重新闭合,他飞速出手阻拦,却只摸到了连缝隙都已不见的冰冷墙面,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冒牌货和出路都消失在自己眼前。org

回头望去,蒙面人来时进入的通道也早已被封死,摸索一番,光滑的墙面、冰体和地面,除了结下的冰霜,没有任何机关暗门。

怀里的慕云漪突然通抽搐,苍白的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再一次喷出一口血,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乌黑色的。

“小漪!”蒙面人走到一个距离冰体最远的墙角坐下,将外褂脱下裹着慕云漪,只穿着里衣的他紧紧地将她环抱在怀里,“我们会出去的……”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慕修不断地搓着慕云漪的手却无济于事,慕云漪的体温不可避免地愈发冰冷,而他自己亦是如此,甚至腹上中的一刀,原本锥心的疼痛此刻甚至没了知觉。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停止动作、不能睡过去,然而意识还是在一点一滴地消逝。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他听到了一声微哑的呼唤:“是你吗,慕修……”

他费力地支开眼皮,觉得怀里的慕云漪已经醒来,正看着他,顷刻,慕修的精气也仿佛恢复了大半。org

不等眼前人回应,慕云漪从褂子里伸出手,缓缓靠向蒙面人的面颊,就在即将碰触到那已经接了一层冰霜的眉,却在害怕什么似的,颤抖着将手缩了回去。

“不要怕。”蒙面人抬起冻僵了几乎无法弯曲的手指,艰难地贴近慕云漪的手,引着她触摸自己的眉眼,接着,揭掉了那张已被冻得如同冰壳的面巾。

冰寒的影中,那张曾经给予自己无限温暖的面容终于出现,慕云漪的指尖划过慕修的鼻尖和唇角,尽管那样熟悉,可她犹觉太过不真实,心里甚至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大喊:慕修死了!慕修早就死了!

尽管她几乎要虽前面那个“冒牌货”慕修而去,但慕云漪潜意识其实是知晓的,那不是她曾经的慕修,只不过面对又一次的分离,她选择停止思考、自欺欺人,哪怕那只是虚假的相守,只要不会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慕修离自己远去,所以慕云漪才义无反顾地要与那“冒牌货”一起离去。

然而,眼前这个蒙面人的出现,让她从自我的沉浸中再次强行被扯到现实,她想要相信,却恐惧再一次承受失望,相貌可以易容,动作可以模仿,声音亦非不可能……

慕修知道慕云漪内心的挣扎与抗拒,自顾自的扯下了自己左肩的衣衫,一个明显已经有了年头的齿痕露出来,接着执起慕云漪的手覆盖在上面,低声问道:“这样,你可信了?”

慕云漪的指尖在那凹凸不平的咬痕上摩挲,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年少时候……

那与慕修斗气,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左肩上,慕修却也不闪躲,直到鲜血顺着慕云漪咬着下的肌肤处流下,她才松了口。org

慕云漪瞪着慕修,眼中却闪过一丝心虚,“你,你干嘛不躲开,也不还手。”

她仍旧故作霸道蛮横的语气,在慕修此刻眼里却是虚张声势的可,慕修伸手拭去她嘴角的血渍,笑道:“可解气了?”

最后慕云漪问孟漓讨来了上好的祛疤膏,慕修却三推四阻,如何都不肯用,于是那齿痕便一直留在了他的左肩。

然而关于这疤痕的由来,多年来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终于,眼中的一切怀疑、困惑、恐惧与悲伤化作泪水涌下,“慕修,你回来了……”

滚烫的泪水滚落在慕修冰凉的手背,如同火苗般灼烧在他的心头,声音也难掩一丝哽咽,“是,我回来了。”

慕云漪想要更近地靠近他的怀抱,却看到了他腹部凝结的伤口,以及慕修腿边地上的弑月。

她死死地盯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耳畔一片轰鸣,当初她便是被殷玑控制了心智,在黄陵地宫中亲手用弑月伤了他,如今又是同样的刀伤,甚至同样的部位,这相似的一幕甚至让她决定是一种注定,更是一种预示……

“是我,又是我……”慕云漪开始嚎啕大哭,似是要将所有的绪皆发泄出来。

“听我说,听我说。”慕修如同安抚小孩子一般,轻抚她的头与后脊,“小漪,不是你的错,你被殷玑施咒了咒法才会不由自主,上一次是,这一次也一样。”

“这一次……”慕云漪迷茫地看着慕修,上一次自己的确是中了殷玑的幻象和阵法,而殷玑最终也死在了自己的刀下,此刻慕修却再次提起了殷玑,究竟是何意,“莫非殷玑没有死?”

“当初他确乎死了,但由于种种因由,他被无相之墟‘复活’了,成了一个活死人。”慕修用拇指轻轻按着慕云漪滴着血的眉心,“小漪,你可还记得,那你杀了殷玑,在他断气前冲你说的话?”

“一切还没有结束,没有……”慕云漪默念出这句当初殷玑留下的话。

“不错,随后你的眉心便滴下了一滴血,那便是他在你上埋下的咒法,他所说的‘没有结束’便指此事,终有一,你会被他再一次地控制。”

“原是如此……”慕云漪暗自心惊,原来自己自那时起就已经中了殷玑那鬼道士的毒咒,怪不得那一无缘无故自己的眉心开始滴血,而这一次入了虚浊峰后,眉心便开始有了异样的冰凉感。

慕云漪忽然觉察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她沉默地看着慕修,当初在西穹皇陵中杀掉殷玑之时,分明只有东昭大皇子莫衍在旁,可方才听慕修的讲述,手刃殷玑、眉心落血,分明如同是他亲眼所见一般,隐隐约约地,心中那一片迷雾在缓缓被拨散,她幽幽地开了口:“慕修,你是如何知道的?”

“嗯?什么?”慕修下意识地问出口之后,便读懂了慕云漪眼中的猜疑,眉心微动,眼底有一丝慌乱,虽一闪而过却被慕云漪清楚地捕捉到。

“你是如何知道,我亲手杀了殷玑,中了他的毒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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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短暂的重逢

慕云漪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慕修,丝毫不给他任何躲避的机会,仿佛他的表稍有异样,便会被判定为说谎。org

慕修没有说话,可他的迟疑在慕云漪眼中一目了然,她心中的真相几乎呼之出,“你还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不错,当时我就在皇陵之中。”

慕修不闪不躲,然而这个回应却似乎与慕云漪猜想大有出入。

“什么,你是说……”慕云漪看着慕修的眼睛,再也无法找出一丝犹疑和破绽,他的意思是说他当时亦在皇陵,而并非慕修就是……

“当时我虽获救苏醒,可出现仍旧多有不便,未免暴露,我只能在暗中看着你,好在你边有个帮手,见你们成功脱,我便……安心了。”慕修平静地道出当时的形。

慕云漪见他这般,便相信了他应当没有骗自己,原来当时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不知藏在哪里的慕修看在眼里,这么想着突然有些气愤。

就在慕云漪正张口“发难”抱怨之时,没想到慕修竟是先开了口,眼中还有一丝明显的酸意:“那人是东昭大皇子?”

“我,我与那大皇子只是临时的盟友!”慕云漪连忙解释,“咳,咳咳咳……”因说的急切,竟呛了一口凉气。org

慕修见她这般,反倒是轻轻一笑:“嗯,大皇子手不赖呢。”

慕云漪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极力的辩解倒像是心虚一般,懊恼地垂下了眼睛。

“阿嚏!”虽说慕云漪醒来后,体力稍有恢复,但还是虚弱不已,尽管慕修将她包裹得严实,她还是忽然打了个寒噤,随即浑发抖。

“小漪,忍耐一下,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见慕修神色坚定,慕云漪便知他心中是有把握的,安心的同时,却也生出更大的疑问:那么他究竟是如何获救的?苏醒之后又去了哪里?他所说的会有人来援救,所谓何人?何来如此大的本事在这无相之墟行事?

正问出所有心中疑惑,而他们进入冰室的门外忽然有了动静,二人一齐回头望去,而慕修更是下意识的将慕云漪护在了后,毕竟外面究竟是谁尚不能确定。

直至外面传来几声有规律的敲击墙壁声,他才确定是自己的人来了,于是他也上前扣响墙壁以作回应。

慕修回重新抱住慕云漪,“我们可以出去了,再忍耐一下。org”

果然没过一会,冰室的正门被打开,一名男子冲进来,“主子,属下来迟!”

慕云漪尚未看清男子,但这声音方一出口,她便已知是谁,竟然是江哲,看样子,江哲早就知道慕修还活着。

慕修没有多说别的,同样冻僵了的他示意江哲来搭把手,“快,离开这冰室。”

“是!”江哲应着来到慕云漪边,在与她目光相遇时,显然有一丝心虚,“公,公主,属下得罪了。”

慕云漪瞪着江哲,若不是此刻自己虚弱不已,且此地不是长留的地界儿,她定要好好教训这小子一番,一想到他早就知道慕修活着,却帮他瞒着自己,慕云漪心头就恨得痒痒。

尽管江哲背着慕云漪,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来自背后这道几乎能剜人皮的目光,他朝一旁的慕修求救,慕修却丝毫没有要替他说话的意思,反倒是看好戏一样,江哲心下叫苦不迭,暗自埋怨主子:自己创下的祸如今却要我来一同承担,这下好了,公主不舍得朝主子发火,今后这气怕是全要发在自己上了……

出了冰室,走出长廊,三人来到了之前立着石镜的墓室,江哲背着慕云漪继续朝前走,慕修却忽然停了下来。

“慕修?”慕云漪见状,连忙拽着江哲示意他停下,“怎么了?”这地下墓室诡异危险,三人自是越早离开越好,慕修无缘无故地止步,且没有叫住他们二人,必然有异。

慕修面色正常,“我感觉好些了,我来抱你。”边说边靠近慕云漪。

慕云漪松了口气,暗暗自责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你上有伤,不要勉强,何况我也好些了,我也可以自己走了。”说着,慕云漪便从江哲背后下了地。

慕云漪的四肢还是十分僵硬麻木,她不想让慕修担心,强撑着想要自己行走,却没想到自己越是着急,双腿越不听使唤,刚走两步,便险些摔倒。

“小漪!”

“公主!”江哲见状立即想要扶住公主,却发现主子已经先自己一步抱住了她,于是尴尬地挠了挠头。

“不要逞强。”慕修怜地看着慕云漪,伸出手似是要抚摸她的脸庞。

江哲见这一幕,干咳了两声转过去,心里嘀咕: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就不能等到出了墓室再与公主温存吗?何况自己还在呢,怎么着也收敛一点呀……

“慕修,你……”

就在江哲背过的时候,他听到后慕云漪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他顾不得避讳,赶紧回过,只见主子右手的食指正点在慕云漪的眉心处。

慕云漪瞬间浑瘫软无力,重又彻底失去了知觉,慕修则在她倒下之前一把抱住了她。

“为什么……”慕云漪难以置信地看着慕修。

江哲也上前了一步问道:“主子,您这是……”

“你带小漪先走。”慕修冷静地嘱咐江哲。

“主子,那您?”

“我还有事要做。”说着,慕修将怀里的慕云漪交给江哲。

“慕修,不可以,不可以!”

“小漪,听话,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慕修言语间亦有不舍,却又无奈。

慕修不知如何触发了她眉心的毒咒,她此刻全不能动弹,甚至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方才回复的意识重又开始模糊。

“慕修,你才离开过我一次,这次绝不可以,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慕云漪使尽最后的气力威胁他,可眼中却满是哀求和恐慌,“慕修,不要……”

慕修俯下头,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小漪,我会回到你边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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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负气的公主

“小漪,我会回到你边的,等我……”

这是慕云漪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她就坠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无法呐喊、无力挣扎,只得由着自己被黑暗淹没、吞噬。org

却说司空少杨和苏彦正走在荒痍的山顶,忽然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他们对视一眼便可确定彼此心中所疑,于是噤声看向后的方向。

后的脚步声没有停止,但同样明显放缓下来,似有试探之意。

从脚步辨析,对方应当只有一人,不知究竟是敌是友,苏彦握紧焚阳,屏息感应着那渐渐靠近之人,当迷雾里隐约现出了人形时,二人一左一右地冲了去。

来者发现了迎面而来的杀气,早有防备似的横剑以避。

“阿彦?”

“阿翊!”

“太子!”

当三人看清彼此面容之时,俱是一惊,未曾想到竟在这里会合。

“阿翊,只你自己吗?”

“之前我曾遇到了容月,还有……萧野。”

“容月,萧野?”苏彦拧眉,容月出现在虚浊峰,他倒是不难理解,同自己一样,知道了慕云漪的行踪,容月必是要来支援于她的,但是萧野一同出现,便耐人寻味了,毕竟萧野此人在西穹本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org

“你们如何,一切可好?”东陵翊前拍了拍苏彦的肩膀,打量着二人。

司空少杨将自己和苏彦所遇之事,从楚的算计到僧人们的离奇死亡,都讲与东陵翊听。

东陵翊面露憎恶,“呵,没想到楚不仅没死,反倒在无相之墟依旧翻云覆雨,这般精彩。”

“不仅如此,她楚部郡主的份亦是假的。”司空少杨接着道。

“什么?!”东陵翊大惊。

“没错,楚她……”苏彦将芸旖告知自己的一切再一次大致说与东陵翊听。

“她竟是南苍人!从她化楚部郡主、渗入楚部边境起,就已经开始了周密详尽的计划。”东陵翊握紧的双拳,关节处咯咯作响,“好好好,秦嬷嬷遇害必是她所为!”

“除去楚,还有一人,亦是无相之墟的人。”司空少杨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指地看着太子和苏彦二人。

“觉明。”

“觉明。”

东陵翊和苏彦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道出这个名字。org

这一路东陵翊一直回想着释空寺的所见所闻,再到进入虚浊峰的一切遭遇,一切看似顺理成章,然而毫无破绽反而引起了他对于每一个细节的反思和怀疑,而这一系列**之中最完美最无害的那个人,也就变成了最可疑的人。

却原来,苏彦和司空少杨也想到了这一层。

“也不知道其他士兵们如何了,是不是也同僧人们一样,已经遭到了毒手……”苏彦心系东昭的士兵,那名僧人蹊跷而恐怖死状历历在目。

“觉明隐藏的如此之深,他要的恐怕不仅仅是释空寺住持之位。”司空少杨沉声说道。

东陵翊点头,“若只为了释空寺,那他既已得手,又何必牵动朝廷介入。”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眼下既已入了无相之墟,不论觉明的目的究竟为何,等见到了他,一切就都会有答案了。”

不知在墨黑的深渊中坠落了多久,就在慕云漪近乎绝望的时候,一个模糊的光斑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尽管微弱,可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显得极其显眼,她伸手试图去触碰那一簇光,就在她的食指即将触及之时,微小的光忽然迸发出无数道光芒,一时间四周的暗变成了刺眼的白昼一般,她下意识地遮挡住眼睛。

“公主……”

慕云漪挪开手,一点点睁开双眼,适应光线之后,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颗树下,江哲在一旁关切的守着自己,四处望去,他们已在“地”。

“公主您终于醒了。”

“慕修呢?”看到江哲的一刹,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以及慕修最后那一句话重新冲入了她的脑海之中,于是她紧张地抓着江哲的袖口,嘶哑地问着:“说话,慕修他去哪里了?”

“属下不知。”江哲低下头小声回道。

慕云漪松开了手,想要撑着子立起来,却感到头部一阵胀痛眩晕,连忙伸手暗中。

江哲见状赶紧前扶了一把,却不想慕云漪显然在气头,尽管虚弱却还是强硬固执地推开了他,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随后江哲的手便僵直在那里,收回去也不是,继续扶她也不是,最后只得悻悻然挠了挠头。

慕云漪靠着树坐起来,依旧十分疲累,便闭目养神,稍有恢复之后,冷冷地开了口,“你很不错,江哲。”

“公主?”江哲一脸错愕地看着慕云漪,却知道她这无缘无故的“夸赞”绝非好事。

“你既早知慕修活着,竟瞒得这般滴水不漏,很好。”慕云漪冷着的脸满满写着怨气。

“主子让属下保密。”

“嗯,你还真是忠心呢。”慕云漪扔出这一句,便伸手点向自己的眉心,着意用了些许力气,虽然隐隐作痛,然而并没有像之前慕修点下这里,她当下便失了意识,难道他知道怎么触发自己所中毒咒?也罢,今后再见到慕修之时再问他罢……

你会回来的吧,慕修,这是你自己对我说的。

慕云漪扶着树干缓缓站起,环顾四周的景象,发觉此刻所处之地距离山顶已是十分接近,她望着山顶那一团未知的黑雾,自己已经误了不少时辰,苏彦他们很可能已经入了无相之墟,看来自己也要加快脚步了。

慕云漪朝着山顶走去,经过江哲的时候丢下一句:“不必跟着我。”

然而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对后的江哲道:“我说不必跟着我了,没听见吗?”

“属下听见了。”江哲回道。

“听见了就找你家主子去。”提起慕修,慕云漪一肚子怨气。

“属下不知主子在哪里。”江哲倒答得实诚。

慕云漪内心默念了数十次“冷静”二字,才忍住没有将捏紧的拳头挥到江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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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石冢中的神兽

公主若嫌属下碍眼,属下隔得远点便是。org”江哲边说着,真的开始面冲着慕云漪后退,可气的是他竟一步一步地数着,煞有介事。

“……九、十。”江哲数到十的时候停了下来,稍微提了提声音喊道“公主,您看这样够了吗?”

“……”这个狗皮膏药还赖上自己了……

“要不然再拉开十步?”

“随你!”

当那座突兀的、巨大的青黑色石冢出现在眼前时,苏彦三人不由自主地一同停下了脚步,他们三人此刻的“叹为观止”,并非由于没有见过比这更加壮大的墓冢,而是在如此诡异的虚浊峰中,这高耸在面前的石冢着实让人感到十分的压抑不适。

这应当便是无相之墟的“真”了,来到这里比想象中的容易,也正因如此,等待他们的前路恐怕越是难走,“请君入瓮”这前面三字即已完成,纵然知道下面必然极其凶险,这“翁”他们也不得不入。

司空少杨习惯的将东陵翊护在后半步,自己走上前去,试图找到这石冢的名堂,靠近后却发现那冢前刻满雕纹的巨门竟只是虚掩着,见此,他回头看看后的东陵翊和苏彦,三人彼此眼神确认后,一齐推开巨门,燃起火折子走了进去。org

方一进入石冢,氤氲的潮湿腐朽味扑面而来,里面的黑暗仿佛是会流动的墨汁,将火折子的火光吞噬,他们只知道自己站在一个不算平整的石台上,往前一丈似是一条狭窄的石道,深入黑暗之中,不知多长,也不知延伸向何处。

他们的左右脚下传来微弱而空灵的风啸声,东陵翊拾起脚便一块不算小的碎石,伸向石台边缘,接着松手抛了下去,这石块似是凭空消失一般,没有半点落地的声响,三人便意识到,与其说这里是一个冢,更不如说是一个无底的幽渊。

东陵翊率先挪动脚步,走上石廊,苏彦拉住了他,自己走在了最前面,和司空少杨默契地将太子护在中间。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不见五指的漆黑并没有维持许久,未过多久,周围的石壁忽然亮起了一簇簇幽火,然而这幽绿的火光也使得石冢之内变得森。

透过那晃动的绿火,苏彦左右打量着周围,他们所站的廊桥,随着坡度逐渐向下延伸,如墨的烟雾在不知深浅的渊潭中浮动。

三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后,似乎来到了石廊当中衔接的一处石台,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烟雾明显的起了变化原本只在脚踝处浮动的烟雾兀自腾起,似乎被唤醒了生命,正在逐渐形成什么形态。

“来了。”

苏彦双膝微曲,握紧焚阳的剑柄,司空少杨和东陵翊亦是如此,警惕的感知着周围的变化,准备迎接可能即将到来的危险。

果然,那渐渐腾起的数丈高的雾气开始有了形体,那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褪去黑雾的“怪物”龟蛇首,脖颈极长,眼冒红光,血盆之口大开露出獠牙和信子盯着三人。

“这是……玄武兽!”东陵翊惊呼,话音未落,“玄武兽”已向他们扑来。

三人即刻分散闪开,“嘭!”扑空的玄武兽重重的落在石廊上,周围石壁一经猛烈的震动,不断的有石块滚落下来,而玄武兽扭转它的蛇首,再次锁定了目标,对准了司空少杨扑了过去。

“少杨当心!”

司空少杨猛地抬头,玄武兽庞大的躯遮住了他的视线,伴随着扬起的尘土向他倾压而来,他依旧跃躲闪,毕竟纵然他再如何拥有过人的力量和体力,也无法与面前这巨兽抗衡。

东陵翊和苏彦在玄武兽两旁,双手紧握手中之器伺机寻找机会袭中玄武兽的脖颈的命门。不想这玄武兽虽看似形庞大而笨重,实则却是灵敏无比,扑空了司空少杨,却察觉到侧的苏彦正举剑刺向自己,粗重的长尾立即向苏彦横扫而去,悬空般的石台随着玄武兽的行动猛烈的震动,苏彦见势不妙,已经凌空跃起的他立马侧撤回动作,滚落到石廊上,这才幸免于追击而来的玄武兽尾巴。

东陵翊看到苏彦险些被那布满荆棘刺的长尾击中,心惊不已,好在苏彦躲开了,若不然不被震出内伤也会被那青蓝色的倒刺扎伤。

石台本就不大,而两边连接的廊桥也只有半丈宽窄,如此既要躲避玄武兽迅猛的攻击,又要当心脚下随时可能掉下深渊,三人合力招架着这庞然巨物,虽然尚能应付,却也知若如此拖下去必然要被它耗尽体力。

司空少杨一个落地没有站稳,他滚向一边,又险些被玄武拍打而过的尖爪抓到。

而东陵翊因顾及着司空少杨而有所分神,“呃!”再一回头他竟已被玄武的蛇颈腾空缠绕起来。

“阿翊!”苏彦大呼。

那玄武的蛇颈有一人环抱之粗,缠上东陵翊两绕他已是动弹不得,东陵翊只觉得被束缚的越来越紧,浑不仅无法使力,甚至呼吸也越发困难。

慌忙之下,司空少杨刻意大声吼叫,试图将玄武兽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上,他右手扬起毕霄插向玄武兽尾巴的根部,而苏彦也领会其意,即刻挥剑斩向它的左前爪。

他们一前一后双双攻击,玄武兽在对付他们之时稍有分神,东陵翊趁机蹬开蛇颈,而他并没有立刻逃脱落地,反倒回首用玄铁长剑插向蛇颈首端。

“嗤!”

一股粘稠腥臭的墨绿色血浆顺着炽阳锋利的剑刃喷涌而出,玄武兽前爪一挥,尾巴僵直,伴随着一声震耳的嘶吼声,顷刻间玄武兽的长颈瘫在了地上。

三人站在石廊上,看着这在雾气中幻化而生的巨兽眼下已是一动不动,终于松了口气。

“恐怕还没有结束。”司空少杨向后退了一步,果然他话音未落,黑暗中玄武兽眼中的那两束红光再次亮起。

“什么?!”

玄武兽不知怎的,竟又站了起来,而他脖颈上的伤口正以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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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星宿之秘

东陵翊心道不妙,似是为了印证心中所想,再次跃犯险踏玄武兽的背壳,紧接着借力跃向它布满鳞片的脖颈,两剑深深扎下之后,伤口果然复开始疾速地愈合。org

“难道这怪物是不死之?”苏彦惊呼,如此便难办了,本来在这bi)仄的石桥之就难以施展动作与之搏斗,眼下这般岂非无法破解?

三人配合应对着眼前巨大的麻烦,却未发觉后另有一团雾气幻化成形,正悄无声息的缓缓向他们靠近。

忽然一阵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们袭来,三人俯蹲地,勉强站稳,回头这才看到不知何时,另有一庞然大物已潜近他们后,正凌空扑楞着翅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东陵翊后退一步,看着面前这只凤鸟,只见其鸡首蛇颈、燕颌龟背、龙纹鱼尾,腿似仙鹤、翅如大鹏。

“是朱雀!”

苏彦和少杨二人也即刻意识到这就是古传说中的神鸟朱雀,只是传说中的朱雀向来示人以神圣瑞祥,此时此刻见到的朱雀形体虽如书籍中记载一般模样,可通却透露邪恶。

前有朱雀凌空发难,后有玄武兽不死之在虎视眈眈,三人相背而站看着两个巨大的威胁,思考如何应对。org

不容他们多想,空中的朱雀再次猛烈的扇动厚重的翅膀,一簇一簇的气流呈旋涡状转向三人。他们左右闪避,而苏彦在向后跃下之时,后的玄武兽正用尾巴扫向他,站在廊桥边缘的他形已偏向深渊,没有余地躲闪,那带着刺的长尾重重拍打到他的侧背,他向廊桥一边的深渊跌了下去。

“阿彦!”

东陵翊见状前拉住苏彦,怎料玄武兽似是看穿了他的意图,卷曲着脖子弯伸向他,同样的,司空少杨也被朱雀绊住了脚步。

苏彦此刻半都已垂在桥下的深渊中,他一手扒着廊桥,另一首用焚阳猛地插入廊桥石板,咬紧牙根奋力撑着不让自己掉下去。

正当他趁着东陵翊和司空少杨两人引开巨兽的注意,寻找方法去时,他望到廊桥空中悬浮着的一些星点,似乎在随着玄武兽和朱雀兽的行动而移动。

那是……方才进来的时候分明没有这些亮点,这是何物,他灵光一闪,难道对付他们的关窍就在这里?

顾不得那么多,他先抬起一条腿爬石桥,然后双手一撑将自己整个子托了去。org

站起后,他再次望向空中的星点,在这乌黑的墓冢之中,如同星辰一般挂在半空中。

“星辰?”

玄武和朱雀本就是四神兽之一,玄武属北方七宿而朱雀主南方七宿,脑中飞快的掠过这些后,他扫了一眼空中的“星辰”,果然左右各有七颗,而它们所在的位置来看正是南北不错。

于是苏彦纵而起,劈向一颗距离自己最近最低的亮光,那亮点被他击中之后瞬间变得黯淡下来,原本亮光的中心如同一个灰色半透明的蚕茧,再定睛一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脱,而那层“茧”则在微微摇动。

刹那间薄膜被挣破,从里面爬出的居然就是之前在冢外碰到的三眼毒蛛!

只不过眼前的毒蛛比之前碰到的个头小很多,周呈暗红色半透明状,足尖是闪着暗光的锋利的尖刺。

它挣开了所有的束缚,似乎察觉到了苏彦的目光,于是立即给予“回应”,弯曲带着细细容貌的八条腿,下一刻在空中划过一道危险的弧线,跳向苏彦。

“噗嗤!”

苏彦怎会给那毒虫近自己的机会,横手一劈便将油亮的毒蛛斩为两半,顷刻间它体内迸出紫红色的黏液,还伴随着刺鼻的红烟。

苏彦见状迅敏地挡住飞溅出的黏液,而他沾了黏液的袖口“呲呲”作响,立即被腐蚀出一个破洞。

几乎是毒蛛被苏彦斩杀的同时,那玄武兽的行动有一刹那的停顿,虽然它很快恢复了攻击,但东陵翊却机敏的察觉到了玄武兽的异常。

他立马回头望向苏彦,“阿彦,就是那些星辰没错!”

果然,这些悬浮在空中的“星辰”才是破除眼前神兽不死之的关键。

看到苏彦的印证之后,正与朱雀周旋的司空少杨着意引开朱雀,让太子与苏彦二人得以专心对付玄武。

苏彦凝望规律悬浮于半空的星辰,北宫玄武七星应为: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南宫朱雀七星应为: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从位置看来,方才自己击杀的第一个的应是玄武七星的斗木獬,接下来则应按照星宿排列逐个将其灭掉。

在苏彦接连杀掉随后五个占在玄武星宿所在宫位的“茧”卵后,玄武兽明显变得行动迟缓,来自东陵翊剑刃的伤口也不再愈合,直至最后一击,他将最后的一个玄武宫位的毒蛛清除殆尽,东陵翊亦将玄铁长剑插入玄武兽天灵盖,伴随着它的一声哀嚎,终于是重重的倒在了石廊,拍起了层层尘土。

而他们并没有松下一口气,因为司空少杨还在与朱雀周旋,比起玄武兽凶猛彪悍,朱雀灵动轻敏却更加难以对付。东陵翊跑前去与司空少杨一齐吸引朱雀的注意,苏彦则决定故技重施,目光看向了朱雀后方悬空的“星辰”。

然而就在他纵跃前去之时,那些星辰却不再如之前一样停留在半空,苏彦逐之要故技重施,怎料它们全如同戏耍他一般四处浮动。

苏彦眼见无法触及,眼中突现狠色将焚阳凌空一挥,一道金色的“半月”从剑锋bi)迫而出,只听得剑气与空气急速摩擦的嗡嗡声从剑刃中破空而去,下一刻,那原本跳跃闪烁的北宫七宿齐齐黯淡了下来。

同之前一般,那层茧开始破裂、剥落,而这次从中挣脱而出的并不是三眼毒蛛,而是手掌大小的蜂,首尾的尖刺泛着冷芒,它们弓着的子泛着油光,让人看着便觉得十分不舒服,暗红色半透明的尾部如同由内被什么充盈肿胀,与极小的蜂首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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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石冢深处

一只一只高悬的蜂蛹逐次破裂,当最后一只破蛹而出,毒蜂围绕朱雀,翅膀在空中嘤嗡作响。

朱雀与这七只毒蜂如同相互感召,一时间周的羽毛和鳞片泛起红光,一声刺耳的嘶鸣后它展开双翅,朱色的尖喙中两条火蛇盘旋蜿蜒而出,后追击着东陵翊和司空少杨而去。

苏彦扬出赤金的剑气直bi)朱雀而去,而毒蜂却一时间从四面冲刺过来,左右夹击。

自小行军在外,苏彦也曾在雨林、野外遇到过类似的况,虽说毒蜂难缠,却也被他灵活敏捷的手挡住,无法轻易近。

“嗤!”

距离苏彦最近的一只毒蜂,在将毒针几乎刺入他的左之时,被他反手横劈,一斩两段。

毒蜂落地之后,爆破开的体流淌出褐红色粘稠的液体,同样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苏彦连忙高呼“小心毒液毒气!”接着捂住了口鼻。

其他六只毒蜂在第一只毒蜂死亡之后,开始变得狂躁不已,下变得更加肿大,仿佛随时便要自己胀裂开来,然而面对浑戾气的苏彦,它们似乎又不敢轻易上前靠近。

“阿彦,当心后!”

后传来司空少杨的呼喊,苏彦还未来得及回头,就已看到侧的石壁上映照着一簇火光向他直冲而来,他下意识的躲闪到一旁,果真是朱雀将目标换成了他,吐出的火蛇直追他来,方才所站之地被火蛇灼蚀出一个石坑来。

见苏彦躲过,朱雀却没打算放过他,一面喷火蛇,一面挥震双翅将东陵翊和司空少杨二人格挡开来,使得他们根本无法靠近苏彦。

便是这时,苏彦后的毒蜂趁着苏彦无暇顾及它们,对着他的后直冲刺下。

“咻,咻咻……”

忽有数道银光闪过,几乎贴着苏彦后颈回旋飞过,他定睛一看,竟是六枚十字标,正正好好击中即将触碰到他的毒蜂,一只不差。

苏彦后颈的汗毛竖起,这熟悉的力道……他甚至没有顾及那些毒蜂被刺穿爆裂后散发的毒气,猛然回头看向十字镖出现的方向。

还不等看清石冢入口处朝他跑来的人影,他的口鼻已被来者捂住。

盯着面前之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只以为这都是幻觉,怎么会,慕云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愣在原地,直到朱雀兽开始狂躁不安的嘶吼扭动、火蛇朝他的方向再次喷舞而来,他才回过神,一把护住眼前人躲向一边。

慌乱之中,慕云漪朝苏彦递了个眼神,他立即心领神会,回过与东陵翊和司空少杨从三个方向抬剑劈向朱雀,而慕云漪弹跳起将弑月之左刃插入了它的膛,它挣扎着、哀嚎着,以摧枯拉朽之势扇动翅膀甩掉慕云漪,而慕云漪亦没有坐以待毙,趁机翻转骑到它的脖颈上。

“云漪小心!”

慕云漪借着朱雀的力道,再次凌空跃起,双手握紧弑月右刃,径直刺向朱雀额上的金色火焰殷玑,刹那间,一道巨大的气流从朱雀体内激dàng)而出,它的体随即僵直倒下,周围尘埃四起、不断地有石块从上方滚落而下,石壁上的幽灯亦在它颓倒的瞬间熄灭,石廊与石台皆开始猛烈的震动。

苏彦迈向朱雀尸体旁刚刚落地的慕云漪,紧紧拉住她,一同屈膝俯下子以求平衡,东陵翊和司空少杨亦是如此。

片刻之后,脚下的震动轻缓了些许,四个人才站了起来。

对于慕云漪的突然出现,东陵翊和司空少杨亦是十分吃惊,但两人却默契识相的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沉默地拍打着落在自己上的陈灰,他们的好奇自有人会主动问出口。

“你可无恙?”苏彦的眼中喜忧共存,仔细地打量着慕云漪是否完好,“进山后一切可还顺利?”

关于苏彦为何来到虚浊峰,慕云漪心中清楚,除去为了东昭,不会与自己毫无干系,只是如今,她面对苏彦,没有羞赧的疑惑,也没有嘴硬的执拗,神自然地说道:“我一切都好,你安心。”

反倒是苏彦,见慕云漪如此,原本到了嘴边一连串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挠了挠头道:“无事便好,你可曾遇到何人?”

慕云漪自是不将所遇之事与苏彦和盘托出,尤其是慕修的出现,也正因不想暴露出丝毫痕迹,在进入石冢前,慕云漪便设计强行甩掉了江哲。

见苏、慕二人的对话有来有往,司空少杨将目光瞥向别处,东陵翊却是没有顾及很多,轻轻咳了两声。

“太子下,司空大人。”慕云漪客气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许久未见,公主受苦了。”

慕云漪与东陵翊之间的误会早就化解,而婚约的纠葛也随着当初的闹剧无疾而终,所以眼下两人反倒是能够大大方方地彼此问候。

看着眼前狼藉的石廊道,司空少杨戒备地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

“嗯,上古四兽向来共生共存,如今玄武朱雀既已出现,想来青龙白虎亦不会缺席了。”慕云漪边从朱雀的尸体上拔出一双弑月,边断言道。

苏彦本想劝慕云漪先行离开石冢,可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和果毅的影,忽而开始自嘲自己,竟又在替她妄下决断了,慕云漪若真的是“知难而退”之人,他又何故一路追到无相之墟?

于是苏彦只是将慕云漪让在了前,随后四人一起向前方未知的暗黑中走去。

而此时此刻石冢的最深处却是另外一番场景:一面悬空的石镜中,慕云漪等四人在长廊之上的一举一动,被清清楚楚的映现在石镜的光晕中。

石镜前,觉明慵懒的斜靠在雕刻着诡异符文的石椅上,褪去僧装而换上玄紫色锦袍的他,浑不再透出任何的悲悯之感,如同蓝宝石般剔透而冰凉的眼眸半阖着,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漠然,只是这份“漠然”仿佛并非是对镜中人,而是对这世间万物的疏离。

第三百六十一章 触及真相

与觉明一样漫不经心的,还有他怀中那只通雪白的“猫”,它半眯着琥珀色眸子打了个哈欠复又蜷成一团,时不时的蹭一蹭觉明修长的手指,仿佛全然不曾被石镜中方才激烈的斗争惊扰。

而站在一旁的楚婳,面上之神便与那一主一猫截然不同了——尽管极力维持着平静,但稍稍留意她双眸便不难知晓,她几乎是不敢眨眼的追随着石镜中苏彦的影,双手掌心攥出细密的汗水。

“接下来”她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觉明原本微闭的眼眸忽然抬起,目光中是洞悉一切的精明与戏谑,“怎么,着急了?”

他手上继续抚摸着怀里的那团毛绒,苍白的薄唇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意,然而不等楚婳开口解释,他又继续说道:“无妨,等他们下来便是。”

“可”

楚婳心奇:纵使觉明不放心让自己下去对付他们,至少该让殷玑去,或是放出他怀里的那只“怪物”。

“无尽回廊上的那些小伎俩,原也没有指望能拦住他们,权当是给他们一点盛宴前的甜点吧。”

觉明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石镜中的一行人,执起一旁的琉璃樽轻抿一口又道:“只是总让他们在那里打转也是无趣,既然来了,总要让他们见见下面的好风景。org”

这时觉明看到楚婳眼中突然出现的、毫不避讳的厌恶与仇恨,丁香色的指甲更是深深地扎入掌心,他回头一看,原来石镜中出现了慕云漪的脸。

“你若喜欢,待会子这西穹公主便交由你了。”

“什么?”楚婳似是被人看破心事一般,连忙收回了目光,莫名地看着觉明。

“不敢吗?”

“怎会。”楚婳目若蛇蝎,幽幽道:“正合我意。”

如觉明所讲,随后慕云漪和苏彦四人在中石廊之上所遇到的机关遁甲与幻术结界,虽说凶险异常,却终是被他们逐一破解。

只是在他们前行在这冗长的回廊上时,脚下分明是平路与下坡,却总有登高的吃力感,只是他们别无选择,在这只有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回廊上只能前行。

或者是因为这里过于空旷而巨大,四个人的脚步声在石桥上dàng)出幽然的回声,纵使两边的幽渊深不见底、前后左右不见尽头,反倒使得他们更觉压迫。

不知又走了多久,四周空气中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无法知其源头,然而越朝前走,那声音越是明显,如同幽渊深处的鬼魅,又像是隐藏在暗处的无数虫兽。

这时,他们的正前方开始显现出一枚光点,站在最前面的司空少杨回头给他们递了个眼神,三人点点头便继续朝光点走去。

光点越来越清晰,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感知到那束光亮仿佛就该是找到他们所寻的“关键”与“真相”,于是几个人脚步越来越快,直至那束光源近在咫尺之时,几乎是没有迟疑,四个人先后冲进了那片光亮之中,而许久处于黑暗中的他们终于挡不住这份刺眼,纷纷抬手遮住了眼睛。

片刻过后他们终于得以适应光线而缓缓睁开眼睛,发觉此时的他们已经站在一片宽阔的地面上,与方才悬空的窄桥和无底的深渊不同,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象:平地中心一根高不见顶、四五人环抱粗的石柱直耸入天,柱前有一铺着兽皮的石椅,上面正坐着什么人,不知正以什么表望着他们。

慕云漪抬头四下张望,直顶入“天”的石柱与石壁,不见踪影的石桥栈道,抬头看向上方的顶端,无尽无穹,这景竟与方才他们站在石桥向下看时如出一辙,想来,他们此刻就在这石冢的最底部了。

“等了这么久,你们终于出现了呢,若再不不来,真是要无趣坏了。”觉明轻笑着伸了个懒腰,却丝毫没有起的意思。

四人循声望去,看到了悠然高坐于石座之上的男子,也是今这一切的幕后cāo)控者,与他们之前的猜想如出一辙,那便是向来看似心如止水、与世无争的觉明禅师。

而随着距离的靠近,慕衍认出了觉明后不远不近处站着的二人:楚婳与殷玑。

他们是觉明的人,慕云漪心中早已有底,先是进山不久便碰到了楚婳,遇到真假慕修之后也得知殷玑死而复生,故此二人与无相之墟有连结,一切便可解释得通了。

“觉明,好手段,不曾想你一介释空寺监院,居然把朝中之人玩弄于鼓掌!”东陵翊,迈上前一步,“今本宫便来与你好生算算这笔账!”

“呀,太子下这是在赞赏贫僧吗?”觉明故作受宠若惊状,搔弄着怀中“猫”毛绒的脖颈,“真是承蒙太子下的肯定了,只是……今恐怕太子下不光要与贫僧算账,瞧瞧,亲手杀了你娘的人也在场呢!”觉明露齿轻笑,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楚婳。

楚婳如今自然是无意隐瞒在东昭行凶杀死太子娘这一事实了,左右自己是东昭逃犯的份是板上钉钉的。

但她却全然不惧站在面前那相关的四个人,毕竟处无相之墟,她是绝对不会吃亏的,所以她可以毫不避讳地直视每个人,只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苏彦眼中那一丝冷漠与嫌恶时,还是不由自主的全紧绷,仿佛心也随着那暗淡的目光重重的坠落下去。

东陵翊深深地看了一眼楚婳,心中回想着从苏彦口中所闻,这楚婳的份根本也是假的,“本宫娘的仇,自是要报的,你们二人一个一个的来,谁都别想跑。”

“呵,那也要看看太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着,觉明眼中的笑意淡淡褪去,停止了手中的抚摸。

怀中的猫似有不悦,缓缓睁开了溜圆赤金的眸子,打了个哈欠抖了抖小脑袋,轻灵的跃至地面,伸出两只前爪舒展着全,接下来超前扫视一周,锁定了站在四人中间的东陵翊,长尾立起,一步一步的向东陵翊踱去……

第三百六十三章 你可曾动过情

猫咪原本轻悄的步子逐渐变得沉厚,细短的绒毛伴随着周身缠绕的白色气旋开始立起,很快,它的身形疾速变大,少说一丈有余,眼睛猩红而狰狞,尖尖的獠牙露出嘴外,挥舞前爪咆哮着跃身而起,苏彦三人见状亦冲到了东陵翊跟前,欲要共同对付这怪物。

“去帮帮白虎吧。”殷玑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几人,对一旁的楚婳道:“怎么样,选一个?”

楚婳自是不愿意与苏彦动手的,何况,一直以来,自己从没放弃过除掉慕云漪的念头,“女的,交给我。”

殷玑早就知道了楚婳的选择,笑道:“好好享受。”

慕云漪自打进入这石冢之底,便察觉到楚婳不善的目光,此刻见她朝自己而来,更知其意动。

“如此,正合我意。”慕云漪与楚婳四目相对,自己与这个女人的过往纠葛,连同她曾伤了慕修的,眼下得以机会当面讨回来了。

慕云漪勾起唇角,将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刻意般地露出了那曾经被楚婳嗤笑鄙夷的疤痕,下一刻对楚婳冲了过去,伴随着压抑许久的、对屠戮的渴望。

苏彦见慕云漪已经出手,心中不免担心,并非不信慕云漪的伸手,而是心知这楚婳惯会耍阴,于是在慕云漪身后开口提醒,“云漪,当心!”

听到苏彦这“刻意”的提醒,楚婳心中更是妒火中烧。

呵,对她慕云漪就是百般谨慎叮咛,而我在你眼里就是毒蝎心肠的女人?好好好,我今儿便让你亲眼看着她葬身此冢!

直到空中一道弯弧回旋而来,苏彦一直追随着慕云漪的目光才不得不收了回来,只见殷玑已经对他出手。

苏彦向后闪避,“叮!”一枚木钉扎入苏彦的脚前一寸,紧接着殷玑亮出拂尘,又是数枚桃木钉从中飞出,向苏彦疾速冲去。

苏彦猜到殷玑的手段,并未被其连环的“发难”而牵制住,横扫焚阳击飞木钉,揪住其破绽:殷玑欲要远攻,苏彦就偏要步步逼近。

六人一兽,各占一方相互厮杀,空气中充斥着凌戾与危机,而一旁的觉明却仿佛置身事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举起琉璃杯继续品着里面茜色的陈酿,仿若对眼前的战势毫不关心。

一盏忘忧下肚,只见白虎兽那边占了下风,觉明蹙了蹙眉头,似是有些不耐,抬头对着面前不远处通天的石柱划过一个手势,口中轻轻呢喃着咒语。

两道紫色的光从地面迸发而出,绕柱升起,直至三丈余高伴随着一声巨响后骤然停止,瞬间虚幻的紫光显形,成两条手臂粗细的黑紫色蛟龙,盘旋交错在石柱之上,而石柱一丈余高、二龙相交之处,一个身影显现出来。

觉明看着那被束缚光柱上的人,眼中写满愤恨与快意,“亦闻,这一刻终于到了。”

厉声一吼,觉明变得不再淡然平静,他站起身,浑身萦绕着怨念和戾气,玄紫色长袍的衣角随风扬起。

“对苍生的大爱?对正道的秉持?呵,可笑,我要让你为这些虚伪的悲悯付出代价!连同这些伪善的东昭人和暴虐的西穹人一同为你陪葬!”

霎时,觉明的眼底腾起肃杀之意,一层寒霜笼于面上。他双手拢于胸前,轻闭双眼,石柱上其中一条蛟龙瞬间“活”了过来,朝着他正前方的苏彦飞腾而去。

楚婳的余光见到紫龙飞旋而出,即刻感知到觉明所站之处倾泄而出的绝杀之气,不顾眼前慕云漪咄咄逼人的攻势,猛然回身,见到那盘旋而出的“紫焰”直冲苏彦背后而去,脑中一片空白。

“不!”她纵身跃向苏彦身后的方向。

慕云漪见楚婳突然此举,亦是随着她跃走的方向望去,这才看到那蛟龙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从石柱上剥离,此刻几乎就要冲进苏彦的体内,“苏彦!”

就在慕云漪瞬步跃向苏彦之时,却不料被原本对付苏彦的殷玑挡住了去路,“鬼道士,滚开!”

听到慕云漪的呼喊以及身后的异动,苏彦惊然回身,却发觉已有人影闪至自己身后,而那人,竟是楚婳,见她双手张开,死死地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楚婳被那压倒性的冲击重重地甩到苏彦身上,一口黑血喷涌而出,双膝一软滑跪下去。

苏彦顺势扶住她,这才感受到她一彻底失去力气的身子正不受控地重重下滑,看着黑红的鲜血不断地从楚婳嘴角溢出,苏彦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她曾挑拨自己与云漪,害得两人离心是真,数次使计伤害构陷云漪是真,杀害了皇后娘娘是真,可她如今替自己挡下这一击亦是真……

“你……这又是何苦……”苏彦摇头叹息。

楚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抓住了苏彦的手,此刻的她虽然面容痛苦异常又沾满了黑血,但眼中却显出一股莫名的满足和欣然。

她刻意偏过头看向远处正与殷玑激斗的慕云漪,“终于有一次,我可以为你做这样一件事,而她没能……”说罢她笑了起来,得意却凄然。

“你不必如此的,你我,本就不是一路的人。”苏彦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知道,从我决定接近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我注定对立,可你与她又何尝不是?”楚婳不甘地转过头去,又一次看向不远处那个如同火焰般明烈的女子,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

苏彦闻言一时语塞,他本不愿在任何人前论述自己与慕云漪的情意,尤其是导致自己与慕云漪误会疏离之人,可方才楚婳说的却实在不错,自己与云漪,也从来都是对立的。

所谓“对立”,从来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苏彦。”楚婳的气力和意识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她挣扎着不让自己的双眼阖上,想要多看这个此生唯一深爱的男子哪怕一眼,“你可曾对我动过情,哪怕一丝一毫,一时…一刻……”她抓着的苏彦的袖口越攥越紧,想要在生命地尽头求一句答复。

第三百六十三章 来生不再遇见

尽管心有不忍,可违背自己的心意,苏彦实难开口,他几乎毫不迟疑地回了楚婳:“我从不曾……”

“罢了!”楚婳猝然紧闭双眼,眉头紧锁,抗拒着苏彦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再睁开眼时,楚婳的眼里竟是一丝释怀,“呵,早就知道你会如此回答,我却终是不死心……也罢,宁愿是如此,也不想你因为我快死了可怜我而骗我……”

“对不起……”纵然她千般过错,万般不是,可自己在这段三个人的关系中也并非无错的。org

此时的楚婳已是气若游丝,声音越来越弱,眼神混沌迷离,但仍旧微微摇了摇头,“我八岁时上你,从此一生追逐,从不曾后悔,只是若有来生,我一定……一定不要再遇见你,白白负了自己……”

八岁?自己与楚婳相遇之时她已是双九年华,又何来八岁一说……这个念头在苏彦嘀咕了一刹,但随即楚婳陡然滑落的手,让苏彦回过神来。

“楚婳!”探过她的鼻息,她已然离世。

他用手掌轻轻合上了她绝美却已黯淡无光的眼眸。

“下一世,定要护好你的一世韶光,切莫再为了我这样的人驻足半步。”

苏彦望向慕云漪在远处打斗的影,对付殷玑,她自然不在话下,可不知何时,四周再次出现了三眼毒蛛,且不在少数,虽她尚能应付,可腹背受敌却也明显开始吃力。org

不及多想,苏彦已一跃而上襄助慕云漪,却不料一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哎呀呀,方才还有美在怀,怎的这美人一死就立马要去寻另一个女子,啧啧,苏将军真真是左右逢源呢!”觉明嫌恶地迈过楚婳的尸体,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对于这个曾经追随自己之人的死,他全然不曾怜惜,仿佛方才死去的只是一只渺小的蝼蚁。

“既然他们都忙着,不如我就先从你下手吧。”觉明一脸无害,仿佛在跟苏彦商量着什么有趣的事。

苏彦亮出焚阳,亦没有退却。

一道猩红色光鞭抽向苏彦,他侧躲闪,只听“啪!”的一声,光鞭抽在了他脚边咫尺之地,地面顷刻之间裂碎出一道口子,便随着“呲呲”的腐蚀声。

苏彦闪过这一鞭,抡起焚阳向觉明冲了过去,觉明收回鞭子复将其伸向直冲自己而来的焚阳。

“嗖!”光鞭缠绕住焚阳,止住它泛着光的剑尖,苏彦见势回手松了松焚阳,不被那虚无却有力的光鞭控制,紧接着脚底上前一步,将焚阳压低抽出光鞭的缠绕再次刺向觉明。org

“有趣!”觉明维持着笑容轻灵跃起退后了数步,拢了拢他因急急后退而有些松开的领口,“看样子,要跟你动真格的了。”

语毕,觉明手中的光鞭回缩消失于他的掌心,接着他缓缓抬右手指向楚婳,只见她尸体旁那一大滩黑血中正缓缓析出什么成形的东西,下一刻便有蛟龙腾起,风驰电掣的冲向苏彦。

“受死吧!”

慕云漪也看到了苏彦一边的境遇,心中一紧,便是这一瞬的走神,被殷玑抓住了破绽,又有毒蛛左右限制着她躲闪的动作,殷玑开口默念咒语,双指间一颗极细的桃木钉冲向慕云漪的眉心。

慕云漪看着那枚桃木钉刺向自己,竟有一瞬的恍惚,自眉心渗透全的麻痹之感,使得她顷刻间无法动弹,“不……不要!”

近乎绝望的那一刻,一道银色冷光闪过,“呯!”桃木钉忽而被打得横飞出去,几乎是同时,慕云漪眼前一暗,自己亦被一人影抱住掠向相反方向,那近在咫尺的气息,带着无需分辨的熟悉感,是他。

“慕……”

她下意识地呼唤他的名字,却又立即吞了回去,决不能在这里暴露他的份。

未及与他多言半句,站稳后便有毒蛛接连跳跃而来,慕云漪则与蒙着面的慕修共同作战。

苏彦在躲闪蛟龙的同时,注意到忽然出现的、不明份的蒙面人,只是见他并未伤害慕云漪,反倒是以护住她,然而此刻自己实在分无暇,管他是谁,只要不是敌人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却说那白虎兽,其迅捷和凶猛皆在朱雀玄武之上,尽管东陵翊和司空少杨合二人之力,却仍是渐有不敌之势,体力飞快地消逝,反观那白虎却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注入,“永生”已般无限自我愈合,可这一次二人却没有寻找到任何关键的“星阵”与虫蛹。

在东陵翊又一次因躲闪而翻滚在地时,他隐约看到白虎兽前和尾部似乎有隐约的暗光。

难道那便是它永生的关窍?

东陵翊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跳起来扬起玄铁古剑插向白虎前的那一处亮光,而原本凶恶的白虎突然有一刹的躲闪之意。

“果真如此!”那下意识的动作虽然细微,却真切印证了东陵翊的猜想,白虎不给他靠近前的机会,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司空少杨已经跃至其后,对着它尾部的暗光猛力的刺了下去。

“嗷呜……”

白虎兽哀嚎一声吼变得更加狂躁暴怒,但它的动作较之方才却显然混乱而失了章法。

二人找到了命门便掌握了主动,同时他们也发觉出了前和尾部,其余部位分别还有四处闪着暗光的结印,当这些“关键点”被二人合力此种之后,白虎兽的气息终于弱了下来

“这怪物交给我,你去帮阿彦!”司空少杨对东陵翊说道。

然而东陵翊在转之时,白虎兽却拦在了他的面前,巨大的躯封死了去路。

“可恶,已是苟延残踹了还做甚挣扎!”虽说白虎兽气势弱了很多,但力量犹在,东陵翊意识到它上应当另有一处最为致命的结印尚未找到。

“东陵翊,它的眼睛!”这时,方才斩杀两只毒蛛的慕云漪恰好翻跃到东陵翊的不远处,看到其面临的处境又看了看那白虎,提醒了一番。

闻言,东陵翊也立即注意到白虎兽那一对招子,虽皆是赤金琥珀,但右眼的眸中分明有一个黑灰色的小点。

“就是那里了!”东陵翊发狠,手腕翻转从后亮出直刺向白虎的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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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你不会伤害我

“真是惬意呢,还有心力管别人。”紧接着殷玑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一般笑道:“瞧瞧贫道险些忘了,那可不是别人,是你曾经的准夫君呢!”

话音刚落,不等慕云漪出手,慕修处理了脚下的毒蛛立即回迫近殷玑,期间还有三五只毒蛛拦在他面前,他显然面上不耐,横甩一刀破了它们的膛腹。

殷玑嘲谑得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蒙面人”,嘲谑道:“哟,竟另有个相好的这般迫不及待送上门来?安和公主真是不简单。”

慕修与殷玑相对而站,之间不过一丈,周围的空气如同凝滞,若非薄烟袅袅飘动,乍一看这画面真真是定格了一般。

很快,殷玑手中拈着的符纸开始自燃,一团绿火聚于他的掌心。

若此刻于慕云漪细看便会发现,慕修原本锋利坚韧的瞳仁,此刻忽而失了焦点,混沌中透着绝望,沉默地盯着殷玑掌中的幽火。

殷玑控制了慕修的心智,窥探到了他的内心,只见他原本干枯的双眼此刻竟燃起异样兴奋的光火,惊叹道:“居然现在才发觉如此有趣的魂魄,虽然晚了些,幸好没有错过。”

慕云漪清除了周围的障碍,立即回头寻找慕修的影,却见他正缓缓靠近殷玑,虽脚步麻木而僵直,却丝毫没有停驻的意思,眼看着距离只在咫尺。

看着眼前这一幕如斯似曾相识,只不过如今被控制的是慕修,一旦慕修彻底丧失心智,那么接下来

“醒醒,不要!”慕云漪大吼一声,可她知道这一声唤醒慕修的可能实在微乎其微,唯有以拦住慕修,阻止他碰触到殷玑的鬼火。

在慕修与殷玑之间只剩下半尺之距时,慕云漪拦在了慕修面前,死死地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慕修,不要……“

而另外一边,苏彦也发觉了慕云漪这边的危境,不顾后来自觉明的威胁,将焚阳抛向殷玑试图阻止他,自己也朝着慕云漪扑了过去。

“我的玩物怎能逃跑?”后的觉明紧追不舍,如影随形地缠着苏彦,不出手,却也不让他有远离自己掌控范围的机会。

面对苏彦的意动,殷玑丝毫未受影响,轻易地将焚阳避开。

“呵,可惜啊,你们都太慢了。”

说着,殷玑握紧手掌,待再次摊开之时,原本幽暗的绿火变得十分刺眼,在他手心闪烁跳跃着逐渐上浮到眉心的高度,随即以沙哑而空灵的声音对慕修命令道:“动手吧。”

慕修果真像是听到了指示一般,抬手扬起短刀,对准了慕云漪脖颈后侧。

“云漪快躲开!”苏彦心急如焚,却难以一步跨至她边。

慕云漪自是感觉到来自后锋刃的危险,谁知她却固执地不肯移动,反倒是将头更深地埋进慕修的膛。

“慕修,我不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对吗?”

眼见那闪着冷芒的刀尖几乎碰触到慕云漪的肌肤之时,殷玑眼中的贪婪与兴奋几乎达到了顶峰,然而在下一刻,这一切凝固在了他抽搐的嘴角,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慕修手中的短刀已经不偏不倚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不……这怎么可能,你不是……”

慕修左手环抱住慕云漪,将她护在一侧,顺势反手将短刀扎的更深,顺势对着他的腹部狠力踹了一脚。而此刻的殷玑如同木偶一般,便这样任慕修踢翻在地,难以做出半点反抗,只在口中不断喃喃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控魂术怎会失败,你的新帝分明比任何人的黑暗都要多……”

慕修闻言嗤笑,“不错,你看到了我内心所有的暗,可那又如何?我早已放过了自己,又何来的心魔让你控制。”

“那你,你方才都是……”

“方才不过是伪装一下,否则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地近你侧?”

“噗!”殷玑吐血倒在地上,一手捂着心口插入匕首的地方,却终是止不住汩汩而出的鲜血。

自负如他,根本无法相信竟有一天,他的控魂居然会失败,纵使从前不乏有人从他手中逃走,但那也是他已经控制了他们的意念、窥探了他们的心魔之后,觉得索然无趣,他才不会继续追捕,而如今,他竟是被这蒙面之人戏耍玩弄于鼓掌之中!

“你究竟是谁……”殷玑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着蒙面之人的双眼。尽管他窥伺人心,可他所能够看到的只是慕修心底无边无尽的霾与灰暗,多过了常人数倍,却无法看清他真是的份。

慕修没有理会殷玑不甘的追问,只是回头看着慕云漪,低声问道:“傻子,为何不躲开,若我真的被控制了怎么办?”

“因为我知道,任何时候,你都不会伤害我。”

见慕云漪与那蒙面人这般亲昵,苏彦心中吃味得紧,可话说回来,到底慕云漪未有受伤,殷玑更被反将一军,苏彦也算稍能安心。

然而周围的境况哪里给他多思多想的空当,回过神来,他便与觉明继续纠缠。

“苏彦,接着!”

慕云漪拔起边插入地里的焚阳抛给苏彦,这传世之剑在空中划过一道赤金的弧度后重回苏彦之手。

而另一头,伴随一声裂心刺耳的嚎叫,白虎兽沉沉地瘫倒在地,下一刻幻化为尘埃,消逝在空气之中,仿佛那头凶猛的巨兽从未存在过。

觉明的目光掠过已是奄奄一息地殷玑,不曾有半分停留,他就站在白虎兽消逝幻化的满天尘埃中心,不曾有半分慌乱。

“真是不中用啊,也罢,你们几个一起来,才更有趣些,只是……”觉明收拢起眼角漫不经心的笑意,正色说道:“不早了,我啊,要认真了。”

语毕他脚尖轻轻一踮子后倾,转瞬便已退后数步,下一刻他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东陵翊旁,东陵翊觉察到迅速后退一步,用玄铁之剑刺向他的口,而觉明平静地伸出两指,如同拈着一片草叶般夹住东陵翊注入了十足十力道的重剑,只见觉明手腕轻盈一转,东陵翊便被甩出几丈开外。

第三百六十五章 传世宝刀

苏彦趁着觉明不防,从他背后一掌劈下,却发觉如同触碰在松软的绵团,没有半分实感,暗叫不好要收回手掌,却发现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力”吸噬着,无法避及脱开,一瞬间他便感到全松软麻痹。

司空少杨见势,蓄力汇入毕霄之中,直直抡向觉明,觉明轻易地避开,然而司空少杨此举原本就没有指望伤得了觉明,不过是一招声东击西,借此为苏彦解困。

苏彦被吸噬的“力道”顷刻消失,巨大的反力使得他后退数步,不得已用焚阳倒插入地才勉强没有倒下。

觉明转过来看着苏彦讽刺道:“没想到一向光明磊落的苏大将军竟也会背后偷袭这一招呢!”

“咻!”就在觉明说话之时,一把弯月镖与他贴面而过后又沿原路回旋飞走,他左脸被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他伸出细长苍白的手指掠过左脸,看着指腹的鲜血,觉明面终显怒意,切齿道:“jiàn)人!”

慕云漪接过飞回的半月弯镖,与料理了所有毒蛛的慕修一齐来到了苏彦边。

苏彦看了一眼“蒙面人”,心中闪过异样,竟有一丝似曾相识之感,他与慕云漪之间默契的配合就像是当初的……但随即,苏彦便打消了这个自己看来十分荒唐的念头,毕竟慕修的死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

虽然好奇,可他既然不想表露,而慕云漪也没有说明,此刻也不是探究其真面目的时刻。

思忖间,苏彦已亮出焚阳,同其他四人一齐围向觉明。

觉明微闭双眼,掌心向双手抬起,露出的手臂,细细密密的符文回路显现出来,闪动着青色的暗光,一时间周渐渐有风旋绕,他的锦袍随风飘舞,从他的皮肤析出一个透明的“阵”逐渐扩散,在这个阵中无数紫色的“雨点”如同失重一般从地下冒出,缓缓升。

突然,觉明猛地张开双眼,原本充满嘲谑的眸中此刻如同笼罩了一层薄冰,他手掌迅速捏紧,那些密密麻麻的“雨点”瞬间冲出阵去飞向五人,看似水珠般的东西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变得锋利如同刀片,划破他们的衣服,在皮肤割开无数个细长的伤口。尝到这雨滴的厉害,他们试图以刀剑去阻挡开,却发现在他们主动出手之时,那些眼睛所见实形的雨滴却根本是无形的,从剑刀刃之直接穿透过去割向他们的体,而哪怕他们四面躲避,雨珠如同存在意识一般竟如影随形。

“噌!”慕云漪即刻以手挡避,侧一闪,原本飞向她眼角的一片刀雨擦着她的手背而过,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随后开始渗出黑色的鲜血,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皆是幻术阵法,然而它们所造成的伤害却又是真实而致命的。

苏彦立即迈开一步想要护着慕云漪,却发现一旁的蒙面人已经先他一步挡在了慕云漪前。

司空少杨心道不可如此坐以待毙,手臂护住双眼,迎面对着无限飞来的雨阵向觉明靠近,其他几人亦随即跟。

这时他们的“阵营”中又多了两个人影,定睛一看,原来是容月与萧野。

“阿月,你怎么在这里!”慕云漪不顾危险,立即来到容月边,是欢欣,更是忧心。

不等容月开口,觉明轻哼了一声:“呵,又来两个送死的,你们这番深意切都快要打动我了。”

果真,容月和萧野的到来,并没有让局势扭转多少,觉明以一人之力对抗着当世西穹与东昭算得最极致的力量,而他们七人却找不到任何破绽去击败觉明。

此时,萧野的手臂被划破而渗出的鲜血滴在了他手中的宝刀之,刀忽然开始发、震动,如同跳动的心脏。

萧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立即用刀刃割向自己左手掌心,将血滴在剑柄根部顺着剑流淌。

容月见了这一幕,心急地大喊:“将军,你在做什么!”

然而接下来她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萧野滴下的鲜血,所经之处开始有了变化,刀原本模糊不清的腾纹开始熠熠闪烁。

这把长刀是战神萧家代代相传的古宝刀,名唤“祭”,比容月那把紫金雁翎刀还老两百多岁,传说一旦萧氏嫡传一脉的鲜血与之触碰,则会激dàng)出隐藏在“祭”里最纯粹的力量,而百十年来,世人只知这把传世之刀威力无穷、坚硬无比,却不知所谓最“纯粹的力量”究竟为何,而萧野至今也不曾尝试过,因为组训有言,绝不可以轻易以血祭刀,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反噬,甚至殃及整个家族。

而在这危急关头,自己竟与“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生之感,或者它真的可以解除危机!

于是萧野挥出“祭”,沿着苏彦和东陵翊等人为他在前辟出的一条路,向觉明的结阵横冲而。

当手中的“祭”即将碰触到觉明的结界之时,他突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威胁迎面迫来,就在他抵御之时刀尖已接触到阵法的气壁,顷刻阵法急剧扭曲,所有横飞的雨滴全部失去了控制落回地面后消逝不见,觉明被“祭”bi)出的气旋震得失去平衡后坠倒在地。

萧野则乘胜追击,略收蓄了十足十的力复又刺向觉明的口。

“你以为我会给你钻两次空子的机会?”觉明勾起唇角,赤手迎劈头而来的“祭”,掌心出现紫色的光晕漩涡,萧野当即发觉自己的精气力量似乎被全部疾速调动汇聚手掌然后顺着“祭”被吸噬进那一团无底的漩涡之中,他想要抽回这只手,却如何都无法动弹。

“糟了,他在吞噬萧野的精气与功力。”苏彦当即明白,与之前的自己一样,若不打断,萧野很快会被耗尽气力。

“将军!”容月闻言,在脑中一片空白之时,子已经扑向萧野。

慕云漪见状亦跟着容月冲前去,打断觉明,救下萧野,却不料觉明的左手划过一个圆弧,一道气壁结界再次笼罩他周,几人非但无法靠近气墙,瞬时也如萧野一样,周无法动弹。

第三百六十六章 释空寺首徒

觉明的肌肤,纹理的颜色由原本的青色变成了黑紫色,由手臂渐渐延伸至的脖颈,再来便是脸。

细密的纹路很快布满了全脸,本该是邪恶而慎人的,却因觉明原本俊秀的面容,显出一种极端分裂的美感,如同淬入剧毒的琼酿,致命却无法抗拒。

六人的力量被源源不断的吸噬着,如此下去,最多半柱香,他们的气力便会被耗损殆尽。

“很快,你们就会看到这个世间的终极!”

那股压倒的力量瞬间呈十数倍的势头增长,顷刻间,六人已几乎无法承受,心跳加速,难以呼吸,甚至眼裂和口鼻已经开始向外渗血。

就在觉明要握紧双手结束一切之时,倏然周围的气场松动,他猛地睁开眼,发觉四周的结界被人从后面打破,掌心正吸噬的力量亦骤然停止。

不及转,便有声音传入耳中:“还不快住手,孽障!”

这声音出自何人,觉明再清楚不过,自然了,除了他,又有谁能够破除的了自己那结界?

亦闻……他如何能够脱离弑神柱?

觉明转过真真切切看到那影之时,更是怒不可遏,狠拂双袖,苏彦六人当即被弹开二三余丈之外。

然而他们虽伏在地大口吐着鲜血,却也正因口锥心的疼痛感让他们确信自己真正脱离了那股力量,再次活了过来。

“亦闻!”

只见亦闻面色从容,虽不似从前红润,但较之在弑神柱的形同枯槁现下已是恢复了大半,觉明恼羞成怒,看向亦闻边之人,那原本护着慕云漪寸步不离的蒙面人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弑神柱旁,“你究竟是谁!”他反手一扬,一道气波直bi)其。

蒙面人纵向后跃起躲过这一击,脚前的地冒起青烟,但是亦闻已经得救,那么眼前的局势便会真正出现逆转,目的终算是达到了。

“你这孽畜,所犯下的过错还不够多吗?”亦闻前一步,威严如神明,纵是平视,也有一种俯瞰众生之感。

“呵,亦闻,知道吗,你这幅悲悯苍生的样子有多令人作呕吗?”

亦闻的面并未因觉明之恶言出现一丝波澜,只是十分痛惜:“觉明,你天资异于常人,是我释空寺最年轻的监院,也是我早已认定的住持继任,为何如此沉不住气,成了如今这局面,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什么?亦闻啊亦闻,你以为我所做的这一切是因为那区区一个住持之位?呵……可笑,真是太可笑了。”觉明睁大眼睛摇着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生怕自己的不屑与嘲讽无法被亦闻看到。

慕云漪看到了亦闻眼中转瞬即逝的黯淡,突然觉得与其说那是不可置信,倒更像是不愿意去相信。

“看来,一切的罪恶皆是因我而起。”觉明没有说的很明确,只是叹了口气。

而面对亦闻的含糊其辞,觉明却是步步紧bi):“恶?这世间究竟什么是善,什么为恶?”

“心有苍生便是善,反之,则是恶。”

“苍生?那不过是你伪善的托辞罢了。”觉明的绪忽然变得十分激动,只见她额青筋暴起,眼角眉梢充满了愤恨,前一步质问道:“那我倒问问你,无央在不在你所谓的苍生之内?易柔又算不算苍生之一?”

亦闻向来泰然如处九天之的神明,却在听到那两个名字的一刹,有了众人从不曾在他见过的慌乱与抗拒,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喃喃道:“央儿……”

“呸!你不配,不配这么叫他!”觉明鄙夷与嫌恶地唾骂亦闻。

“你……你是……”亦闻神色复杂的看着觉明,这是他信任且重视的第二个弟子,自小带在边教养,而觉明不仅天资聪颖,更是十分争气,争气到在亦闻的心中几乎就快要取代那个人亦闻的首徒,无央。

纵使后来亦闻渐渐知道觉明心怀二心、作恶多端,却也从不曾像这一刻般的觉得眼前之人如此陌生,甚至让他的内心有一丝恐惧,他不怕觉明对他的摧毁,他害怕的是觉明跟那逝去已久之人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或者说,他根本是抗拒面对这个事实。

“呵,没有想到吧,无央,那个你亲自抚养长大、教导传授,也亲手毁灭的人,他还有一个儿子,就是我!”

“你是他和易柔的孩子?”亦闻打量着觉明的眉眼,倒退了一步。

怪不得,当初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便觉得他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因着对于失去徒的悲痛和悔恨,亦闻当年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破格直接收了这孩子为徒,以稍稍填补自己心中的那个窟窿。

亦闻的徒弟的法号,本该行“无”字辈,然而或者是对于无央的事始终难以释怀,所以亦闻令择了法号赐予二徒弟,为觉明。

觉明初来乍到便越级成为住持亦闻的徒弟,由亦闻每亲自教导,起初寺中僧人皆是颇有微词的,甚至眼红者会直接出言相讥,然而没过几个月,觉明于佛学与武学之的天赋渐渐显露,比许多寺中“前辈”都要卓越许多,于是渐渐地,释空寺的人们便也不再针对他,反倒十分敬重他。亦闻也对觉明愈发满意欣慰,他的优秀的确不逊于无央,短短数年,便成为释空寺最年轻的监院,甚至觉明已经决定,自己后便由觉明继任释空寺住持。

其实亦闻若是细细回想,不难找出端倪,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亦闻固执地将觉明当做是无央的替代品,所以许多细节他根本不去主动推敲。

亦闻苦笑轻叹:“冤孽啊,一切皆是冤孽啊……”

“怎么,现在知道了一切,是不是恨不得即刻让我在这世消失,如同当年处死我爹一样?”

亦闻怅惘若失愣在原地,眼神黯淡了下来,一时间再说不出任何话。

“不要惺惺作态了,那一切都是你亦闻亲手所做不是吗?如今这幅样子又是做给谁看!”觉明失控地拽住了亦闻的领口。

第三百三十九章 禁足静心堂

“徒儿自知犯下滔天错事,甘受任何责罚。”无央深深叩首,额头碰击地面的声音,让亦心听了不转过眼去。

亦闻却是毫不动容,“你倒说说你错在何处?”

“徒儿触犯了戒律。”

“触犯何戒?”亦闻步步紧bi)。

无央坦然地说道:“徒儿对女子,动了。”

“还有呢?”

“没有了。”

“哦?你却说说那女子是何份?”

“不过是北羌一名普通女子。”

无央看着师父,神色清明,纵然易柔是无相之墟的巫女,可她自小长于虚浊峰中,连对花草虫蚁都十分怜惜,更匡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嘭!”亦闻猛地拍击那佛莲老梨花木案台,“好一个普通女子,虚浊峰之巫女,无相之女的下一任圣女,你却与我说不过是一名普通女子?”

“师父,她虽是巫女,却从未做过什么恶事。”无央看着师父,目光不卑不亢。

“没有做过什么恶事?且不说修罗之墟曾经危害人间、作恶多端,单说这女子,你们相识不过短短半年,她的过往、她的心思,你又能知道几分?”亦闻满脸涨红,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她不会骗我。”

“你……好,为师不与你争论这骗不骗之事,但她勾你动,引你犯戒,只这一条,便是罪人。”

一旁的亦心不停地给无央使眼色,叫他不要再激怒亦闻,可无央却仿佛视而不见,面容坚定地望着师父,一时间这师徒二人之间仿佛形成一股无形却bi)人的对抗。

“师父,徒儿与易柔确实投意合,可皆是两心相悦,并非她主动招惹徒儿!”

“投意合?两心相悦?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什么污言秽语,阿弥陀佛,作孽,作孽啊!”亦闻听到这两个触及的词,显然气得不轻,指着无央的手指甚至开始颤抖,亦心见状连忙前扶住亦闻。同时回过头去对无央呵斥道:“央儿,你糊涂啊,那女子到底有何目的又有谁能确定,你还能挖出她的心看看不成?”

听到一直袒护自己的小师叔也这般说易柔,无央再一次重复道:“柔儿,不是坏人,她更不会骗我。”

“央儿啊,你怎么这么倔,叫师叔说你什么好……”

“这就是我从小悉心教导的好徒弟,这就是我引以为傲的好徒弟呵……”亦闻已经稍稍安定了下来,冷笑之下却是掩不住的失落与失望。

“师父,徒儿犯下的错误愿承担一切后果,可是柔儿她只是个单纯的姑娘,还请师父莫要伤害她……”无央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师父极其固执,甚至有些偏执,他对无相之墟的敌意早就深入骨髓,加之他认定了是易柔勾引了无央,便定然会除掉她。

“我若不呢?”

无央急切前继续道:“师父,从小您便教导徒儿,仁苍生,懂得宽恕,您对世人们也向来是宽容无比,可为什么到了柔儿您便如此针对,难道他就不是芸芸众生之一吗?”

“她是众生之一,更是巫族之一,何况她还是下一任圣女,即便她如今尚未作恶,未来也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女魔头,正是为了苍生,才要尽早斩草除根。”

咚!无央又一次重重叩首,“师父,徒儿从小从未忤逆过您,也未曾求过您什么,这一次就算是看在徒儿的份,求您放过易柔一命,有什么惩罚都冲着徒儿一人便是。”

慌乱之下的无央,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这一番求,无外乎火浇油,反倒是更加坚定了亦闻要易柔消失的决心。

“看样子你已经被这女魔头彻底迷失了心智,来人!把这孽徒给我带去静心堂严加看管,没有我的许,不得任何人探视!”

“师父,不要!”无央跪着前扯住师父的袍角恳求着。

而门外冲进来的众弟子们见亦闻要将无央关起来,皆是不免有些迟疑,毕竟这是他们最为喜和心疼的无央师弟,而且他们虽知师弟闯了祸,却尚不得知他究竟犯下何等错误。

“我说的话听不懂吗?你们也反了?!”亦闻雷霆震怒。

“弟子遵命”众弟子们与小师叔亦心一样,鲜少见到和善的方丈会这般动怒,皆不再敢忤逆他的命令。

亦闻无视徒的苦苦哀求,狠狠地拂袖转过去再不看他。

却说易柔在虚浊峰中等了十来,见无央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从起初的隐隐不安到后来整整夜寝食难安,猜想无央必然是出事了。

她每时每刻都在设想着各种可能的况,然而每种状况都足以让她疯狂。

站在虚浊峰山腰,遥望无妄峰,那座并不算远却十分陌生的山峰,“无央哥哥就在那里。”于是她终于忍耐不住,下了山。

这是她自出生这十七年来,第一次出虚浊峰,自然是背着师尊和无相之墟的,若是被发现了,她所面临的处境不会比无央轻。

大半后易柔来到了无妄峰脚下抬头仰望,急切却又十分地无助与迷茫。

她努力地回想着当初无央所讲的有关于无妄峰的事,没有想到当初无央为了给她解闷儿讲的无妄峰趣闻趣事,如今却要用来拼凑起来助自己进山找他。

无央被关在了释空寺西北角的静心堂内,虽说是囚,但是师兄们一向疼他,并没有在水食苛待了他。原本犯了错的弟子,一只能一食菜羹,以静思己过,而师兄们则在亦闻打坐或是午夜无人之时,偷偷给无央送馒头。

然而令人担忧的是,除了水之外,无央很少进食,大伙送去的馒头菜羹,他几乎不怎么动筷。

看着无央的面色一的蜡黄,眼眶深陷,目光绝望,亦心终于看不过去,趁着亦闻不注意,亲自来到了静心堂。

“央儿,你怎能如此糟践自个儿的子,多少要吃一些啊!”

“弟子吃不下去……”

这一声自称十分微妙,要知道从前只有无央和亦心二人时,无央从不会用“弟子”这种正式谦卑的自称的,而如今……

第三百四十章 逃离释空寺

如今只怕这孩子是铁了心要与自己疏离了……

亦心心头酸楚,却又毫无办法,无央这孩子最是认死理的,一旦认定什么事,便绝不会回头了。

“小师叔,弟子什么都不想要,弟子只想出去……”

“哎……不是师叔不帮你,实在是住持师兄命令难违啊。”亦心面露难色。

“弟子明白。”无央的确想要出去,却也不想连累师叔和师兄们,毕竟这一次的事与以往不同,并非洒扫堂或者夜抄经文便可求得师父原谅的。

尽管无央为了巫女破戒是大罪,可看着无央这绝望痛苦的模样,亦心实在不忍,非常时刻只好利用那女子劝说他了。

“央儿,虽说一时半刻你出不去,但今后未必没有可能,可若是你拖垮了子,那此事才是彻彻底底没了希望。”

闻言,无央抬起头,眼中的黯淡似乎消散了不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亦心。

“小师叔……”

“你师父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如今世上能保护那女子的唯有你一人,你若先倒下,那女子还能指望谁?”

无央看着小师叔关切的眼光,心中动容,又十分懊悔,因着柔儿的事,他将自己与所有人对立起来,然而这些都是他曾经最亲近的人啊。

“小师叔,是我糊涂了……”

亦心将一旁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边递给无央一边小声道:“该怎么做,你明白了吗?”

无央拿过碗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虽说此刻任何饭菜对他来说都食之无味,但他醒悟到自己若那样消沉下去才是对柔儿的食言。

听闻无央不再绝食,亦闻以为徒儿心有醒悟,便来到静心堂,问他可愿与那女子断了往来,终不再出寺。

无央知道让师父放了自己是不可能了,且为了柔儿,只能放弃自由,便深深叩首道:“徒儿自知大逆不道,只求师父让徒儿再见易柔一面。”

亦闻又怎会答应,若真的让无央与那巫女见面,还不知会惹出多少后患,怒斥道:“你这孽障,思过几还是这般冥顽不灵,竟还要见那女魔头!”

“徒儿愿受一切皮之苦,只求师父答应徒儿……”

“绝不可能!”亦闻气得不轻:“为师便是太过宠你纵你,才使得你酿成今大祸,既然你心甘愿受罚,好,那为师随你心愿,来人,将这孽徒拉下去杖责五十!”

要知道寺院之中的杖责是要比寻常甚至宫中的杖责,要言重许多的,就算是有功夫在之人,二三十棍下去至少卧半月,这一次五十棍怎能受得住……

“师兄三思,五十棍岂非要了央儿的命?!”

“尊上请三思……”众弟子哦亦跪下求。

“你们若再求,多一人求,就多责罚一!”亦闻言语里没有任何商量缓和的余地,众人见此亦不再敢随意开口。

由于亦闻在一旁亲自盯着刑罚,所以执法弟子虽想要下手轻一点,却被亦闻一眼看破,更是多加了十杖。

无央咬紧一根木枝,任汗水从浸透了衣衫,始终没有开口求饶一声,在最后一杖结束后,他口中的木枝被咬断,人也昏死了过去。

众人见状立即上去抬起无央进屋,亦闻的面上虽然无动于衷,隐藏在道袍袖口中的双手却不握紧,那可是他从小教养的、唯一的徒,怎能不心疼?

可就在疑问有所动摇之时,释空寺的存在便是为了抗衡无相之墟,无央作为亦闻最器重的徒弟不仅犯戒,动的对象还偏偏是仇敌,若不让他彻底醒悟,必酿成大祸,届时如何对得起寺中弟子,如何对得起北境苍生,又如何对得起皇家对于释空寺和疑问的信任?所以亦闻反复告诫自己,决不能够心软!

无央虽说体底子优于常人,可这六十杖下去也实在难定,过了三仍是不能下地,反倒开始浑发。

除了亦心,其他弟子们见小师弟这样也实在是于心不忍,试探了住持尊上的意思,非但没有放了无央的意思,还言明要捉了易柔,当着无央的面对其行刑。

无央对那女子这般痴心动,若真让他看着女子受刑,这棍杖之苦只怕难达其万分之一,那便是彻底摧毁他了。

无法从亦闻那着手,便开始悄悄计划将小师弟先放出去。

这一晚的后半夜,亦心带着两名弟子一同悄悄潜入静心堂,对无央道出他们的计划,让一名弟子冒充他,而他连夜从寺庙后门下山。

“不,绝对不可!”无央当即严词拒绝,如今这境遇皆是因为自己犯了戒,虽说绝不后悔,却也绝对不能连累师兄师叔们。

“时间不多了,央儿,你就不要倔了!”

“小师叔,我真的不能这样做,我逃了出去,最多明师父就会发现,那时你们怎么办,看守我的师兄们又该怎么办?!”无央心中清楚,门口那些看守的弟子们自然也是默许了这个计划,亦心三人才能顺利地进入到静心堂,东窗事发后便会牵连所有知之人。

“师弟你放心,法不责众,就算要惩罚,我们这么多人也不会太重,你快同我换衣裳,等待破晓便真的来不及了!”

无央半推半就地换下了衣裳,可还是不放心师叔和师兄们。

“央儿,我们人多不怕,可那姑娘只有你一人可依靠。”亦心将无央拽出了静心堂,“去吧,去找她。”

终于,挨不过心中对易柔的惦念,无央最终连夜逃出了释空寺。

就在跑下无妄山时,在后山的半山腰发觉不远处似有动静,无央起了戒备,然而此时自己上的伤还未好,行动都有些吃力,更莫说与人硬拼,于是他躲在一颗大树后,屏息观察。

发觉对方非但没有远去,反倒是在试探着步步靠近。

无央闭上眼睛,握紧双拳,等待对方现。

罢了,逃是逃不掉了,只能一拼,若对方真是来捉我之人,他们受师父之命,我也绝不会为难,只当命该如此罢!

第三百四十一章 别有洞天

待那人走进细看,才发现竟是自己连来心心念念之人。

“柔儿!”

“无央哥哥!真的是你?”易柔透着月光看到无央的脸,嘤咛一声扑进他的怀里。

“柔儿,我不是叫你乖乖的在虚浊峰中等我吗?”

“柔儿……柔儿不放心无央哥哥。”易柔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与委屈都释放出来,“柔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无央哥哥了……”

“傻丫头,我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去接你的。”无央怜的抚摸着易柔的头,心疼她独自前来定然是受惊又受苦。

半晌后易柔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抓着无央的双臂,边抽泣边左右打量,“无央哥哥,你还好吗?有没有受罚,有没有受伤?”

“我好着呢,你放心罢。”无央忍着后腰的伤痛,若无其事的说着。

“你师父没有处罚你?”易柔自是不信的。

“自是罚了,不然我早就下山找你了。”

“什么,罚你什么了?”

“别担心,罚我跪在静心堂誊抄经书罢了。”

“真的?”易柔仍是半信半疑。

“小丫头,我何时骗过你?”无央重新揽她入怀,“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尽快下山。”

易柔点了点头,便紧紧跟着无央熟稔地在天亮之前下了无妄峰。

“无央哥哥,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易柔看着无央,眼底有几分胆怯却又藏着几分期待。

而无央却是无比严肃地说道:“我陪你回虚浊峰。”

“什么?要回去吗……”易柔晶莹的目光突然暗了几分。

“你是无相之墟的圣女,责任之大关乎整个巫族,我不能就这样自私的带你走。”

“可……”

亦闻视巫族中人为眼中钉中刺,而被释空寺监视严防的无相之墟又怎能不恨寺中之人?何况,作为圣女,是绝对不能对男子动的,这一点从根本上来说,易柔和无央是一样的,他们都不可动动心,却偏偏犯了戒,还上了彼此最不能的人。

“可若是师尊不放柔儿走呢?”

“那我便去虚浊峰闹事,让你师尊把我捉了去,捆在无相之墟,这样可以见到你,我便足矣。”

“无央哥哥……”易柔感动不已,看着无央,缓缓开了口:“无央哥哥,带柔儿走罢。”

“什么,柔儿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柔儿想好了。”月光照在易柔的双眼,向想来温若水的眸子此刻却闪着异常坚定的光亮,“柔儿不当这圣女,总有人可以继任的,可柔儿只有这一个无央哥哥!”

听出易柔语气中的坚决与恳求,无央在心中自嘲:这关键时刻怎得还不如易柔一个弱女子?自己这样优柔寡断对得起易柔孤前下山吗?何况自己领受罪罚、离开师门不就是为了同她厮守吗?

“好,柔儿,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平凡子。”

然而无央心知,在北境,不论是东昭或是北羌的地界儿,以释空寺和巫族的势力,他们二人迟早会被找到,只能彻底离开这里。

果然,二人还未出九芒山,释空寺便已开始出动,而多年未出虚浊峰的巫族,也出山行动了,毕竟这一次叛逃的是下一任圣女。

好在释空寺虽大肆找人,但无央的师兄们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底是将无央二人成功了“护送”出九芒山。

亦闻搜人无果,自然知道是亦心等人刻意为之,愤怒之下责罚寺中众人食三,跪抄佛经。

而此时巫族再如何后知后觉,也已经知道了易柔是与释空寺里的和尚私奔,于是以易柔的师尊大祭司为首,前来释空寺要人。

亦闻见巫族出山发难,便暂且免了对寺中众人的责罚,共同对抗寺外的“妖孽”。

如此,无央与易柔便顺利出了东昭,半月后到达了南苍境内。

十七年来易柔从未出过虚浊峰,而这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她先是出了山,入了东昭,后又来到了这千里之外的国度,有迷茫、有好奇亦有胆怯,但唯独没有的是后悔,因为自己深的人,就这样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

尽管已远在南苍,无央还是带着易柔避开了繁华的城池甚至是村镇,直奔西南方的苍玄山。毕竟就算是二人隐姓埋名,可生活习惯与口音上面,不免还是会引人注意。

苍玄山众峰之中,有一处斗状山坳,被厚厚的云雾围绕,甚至远看有一种凝固之感。

但易柔却感知到其中的气场似乎与外面看到的有所不同。

无央对于易柔的话毫不怀疑,护着她一同进了那处山坳。

越进深处,迷雾便愈浓,不刻二人便觉呼吸困难,不知走到了何处,二人感到了窒息之后,然而只是片刻,周围的迷雾渐渐消散,眼前忽而豁然开朗,与外面灰蒙蒙的样子截然不同,这出竟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虫鸟溪水,绿树红花,就连空气都是他们许久不曾呼吸过的舒心。

“柔儿说的没错,这里当真是别有洞天呢。”

其实无央二话不说便听了易柔的话走进迷雾,并非因为他有多么了解易柔感知环境的能力,仅仅是因为,只要是易柔说的话,他都愿意陪她去做,不计得失、不论后果。

这么多年,其实无央从未跟任何人提过,看似出色且无忧的他,其实内心是极其迷惘的。

自记事以来,他便已是释空寺住持、亦闻圣僧的首弟,于是他如同寺中每一个弟子一样练功、修佛,按照师父的期许,成为这一代最为优秀的弟子,后来又称为释空寺史上最年轻的监院,未来便是接替师父的使命,传承师父的意志,抵御无相之墟,守护北境苍生。

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顺其自然、顺理成章,然而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无央总会感觉到一种不知所起的困惑和空虚,似乎内心的某一个角落是空的,可溯其源头又不知究竟是哪里的不安。

第三百四十二章 圣女之蛊

直到遇见易柔的那一刻,他内心的迷惘顷刻之间瓦解了,而那个无底的窟窿亦被填满了。

或许是无央上被寄予了太多希望、太多责任,虽然心甘愿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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