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之王女归来 - xp1024.com
《朱雀之王女归来》


第一章 扒皮神棍

作为一个混迹网文多年的女青,林菲穿越之后的反应是比较镇定的,或者说是格外兴奋的:是吗是吗终于轮到我了吗哇咔咔哈哈哈(此处狂笑三十声)。她想起之前只是在公司加班到凌晨实在撑不住趴桌上眯了会,醒来就变成了个红毛球,漂浮在一只空中附着神力的透明球中,简单粗暴,还是个胎穿!

她对穿越前那吸血公司的印象很不好,满满负能量,眼下这世界新鲜得紧,心里自是欢喜大过惆怅。远在家乡的父母面容在脑中闪过,唔,赶紧祭出“既来之则安之”大法,默念对不起五十遍,终于把悲伤的情愫扼杀在摇篮里(囧,其实没多少对吧……)。

反正以她看过的小说结局看,也有能麻溜回去的,只当是春秋大梦一场。若不能回的,只当是丢了个不孝女,希望在不同的时空各自安好……嗯嗯,鼻子还是有点酸,算了,那些小说里的女主比她不纠结多了……

好了,该看看自己的处境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是女主!”看那透明气体凝成的球,上面四溢的绝逼是神力,神力!依她看过的修真文都是一级级从下界往上死磕升级,最后出来的都是神族大佬魔族大boss好么。难道她一出生就在神界?哇咔咔哈哈哈(此处狂笑五十声)

不对,她虽然只能飘着,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透明球也飘在旁边,貌似里面也有个白毛球。啊?说好的独宠呢?这个又是什么鬼?宝宝不高兴。林菲撅着嘴,猜想这个和她有相同出场方式的面团扮演了什么角色,男主?女配?反派?炮灰路人甲?……

呃……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感觉一股力量把两个球往高处托了一下,接下来她看到了向内张望的一张瘦削的脸,眼中冒着精光,脸色略显阴沉,让她立刻想起她的部门经理外号周扒皮……喂,不是说穿越邂逅的尽是绝世美男吗?!掀桌!为什么见到第一张脸是这个心里阴影?!

她心里一万遍祈祷这个扒皮兄千万不要是她老爹,千万不要(毕竟遗传因素摆在那里,丑女是没有前途滴!)。只见那人对着头顶上的星图(好迷人的星空,好像黑色天鹅绒上铺了一地的钻石,blingbling……)趁她财迷地盯着淌口水时,做了几个莫名其妙的肢体动作,然后就不情不愿地托着他们下了一方高台,将她和白毛球分别交给两个锦衣华服珠玉琳琅的妇人,这两个妇人论容貌不相伯仲,都是极美之色,只是抱着她的那个头上有金色雀冠加持,气质上也更为大气典雅,颇有宫斗文中正宫的风范。

咦,这位莫不就是她的生母了?!哇,看上去很厉害很有钱的样子!那站在两个妇人中间头戴金色雀冠的伟岸俊朗男子,该不会就是她老爹吧!爹帅娘靓,又是豪门!是金汤匙没错了!某人兴奋无比……眼神又瞥到另一个毛球,心中陡然一惊,k,忘记了,那边那个看起来极有可能是妾室或小三的孩子(从那妇人看她帅气老爹的眼神绝对错不了),万一那个也是穿越来的呢?

一瞬间林菲已经自动脑补N本宫斗宅斗豪门恩怨的小说场景,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了米虫大计,坚持要将未来的危机千方百计扼杀在摇篮里(呃,女主好暴躁的说……)!

不料,接下来扒皮兄对着她帅气老爹用一副快要便秘而死的表情拱手慢慢地说:“禀告朱雀王,王后,青王妃,这两个孩子的星图显示,一个极贵,一个极凶。”

极贵自是好的,极凶是什么情况?三人的脸上表情都不好看,朱雀王下意识地把问题问了出来。

那人却不直接回答,仍然慢慢说:“王上可记得三日前这两个孩子降生时的异象?自古大贤大德或是大奸大恶之人降世,天道自有昭示,上应天象。那天吉祥天上一半祥瑞漫天,七十二只鸾凤来贺,神乐飘飘,另一半天空却天雷滚滚,紫电穿梭,化天地为熔炉,此种诡异之景乃我神族百万年来未曾见过。这正是我说的,这两个同时降临朱雀宫的孩子,一个极贵,一个极凶。”

朱雀王压抑着心中的不耐(连竖着耳朵不敢喘大气的林菲都极想替她老爹喂这位一粒肠道清)说:“玄武一族于天命推演上最为擅长,所以本王特请您过来看看这两孩子的天命,冥深祭司,烦请直言相告。”

哦,原来是个算命的神棍。听懂没?林菲对着扒皮祭司翻一个白眼,我老爹让你有话直说没话滚蛋,别在这故弄玄虚浪费大家时间。

“极凶者。”冥深不知有没有听到了林菲的腹诽,反正还翻了翻眼皮,故意停顿了一下,顺势向她看过来,口中吐出两个字:“灭族。”

k!这句话不亚于在场中扔了个雷霆万钧的炸雷。除了两个毛球和冥深,她亲爹的脸彻底黑了,亲娘和二娘(姑且这么叫吧)的神色也好不到哪去。其实林菲的心里也跟被轰炸了一样,自带灭族属性,天生煞星,衰神附体,这设定也太悲催了吧,关键是,关键是,你个扒皮祭司,往她这儿看是几个意思?……林菲欲哭无泪,反悔不玩了来得及不?

等等,她突然觉得这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确认一下,不然死不瞑目啊。马上,她亲娘似有感应般,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情绪,终于问出了在三人心头盘桓的那个重要问题:“那么,谁凶谁贵?”

林菲能感觉到她娘托着她的手微微发抖,她的心里也在砰砰砰地狂跳。当冥深和她娘的眼神胶着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后,冥深吞了下口水,眼神扫过同样紧张无比的二娘,转过脸对朱雀王,垂下眼慢慢地说:“女贵。”

林菲听得二娘惨呼一声,抱着孩子的身躯顿时软了下去,瘫坐在地上,垂着头似一动不动了。她娘大大松了口气,脸色顿时如放晴的天空,笑容忍不住徐徐展开。

林菲此时才反应过来,看来她就是那个极贵的女儿,另一个毛球想必是个男孩。她心里涌上庆幸,到底她才是有金手指加持的女主。只是他爹的神色仍是凝重无比,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嘛……自己的危机解除,她也隐隐对这倒霉的白毛球有了恻隐之心。

紧接着她爹先是程式化地感谢了扒皮祭司的辛劳,大概是因了他的吉言,林菲也觉得突然看他顺眼许多。送走了冥深之后,他爹下令关了宫门,从二娘那不发一言直接抱走了白毛球,

林菲能感觉白毛球从二娘手中被抱走时那一刻二娘眼神里的绝望,她的如花容颜一瞬间衰败,在她爹转身欲走时,她耸身扑了过去,跪在地上拽住她爹的衣角,声音苍老得如同老妇,颤抖中混合着哭泣:“王上……您要如何,才肯放过这个孩子!他才刚出生三天他也是您的骨血啊王上!”

哭泣声声如泣血控诉,在偌大的宫殿空气里搅动不安。然而她爹的脚步却未曾迟缓,口气更是格外狠厉:“青儿!你好糊涂!现在不送去化神渊化了,要等着将来这妖孽将我一族灭绝吗?!

化神渊?听这名字,林菲第一反应想起了硫酸池,估计是个扔进去连个骨头渣渣都不剩的地方。喂,这位大哥要不要这么心狠啊,说好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呢……她一想到自己差点就面临这个命运,心里一阵后怕,冷汗不止。

第二章 百万千亿

青王妃见阻不住朱雀王的脚步,万般情急之下,化出了自己的佩剑,横在雪白的脖颈上,咬牙说道:“此子命途坎坷我无话可说,主上若念我们旧日情分,只求主上能饶过我儿一命,把他流放至无根冰原,永世不得返回吉祥天,任他自生自灭。”

她凄然苦笑,最后满怀眷恋无限深情地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青儿,青儿愿一命抵一命。”话毕,不等在场的人来得及反应,她爹似乎扔了道金光过去,想把剑打落,却已经晚了。那佩剑应该是件神兵,光华流转神力四溢,应该是足以弑神的法力,总之跟凡人抹脖子一样,她二娘脖子一道血线迸发,软软倒下。

她爹奔了一步,似乎又抑制住了内心的汹涌,抱着白毛球默默伫立着,眼看着青妃化成无数光点消失,眼中心痛的神色一晃而过。喂,好歹是你女人,连句话也没有,渣男!哦,不,渣爹!林菲被她二娘舍身救子的行为感动了,投过去怨恨的眼神。冷血无情!差评!

此时她娘充分体现了作为正宫的包容和理解,静静等着她爹的情绪平复下来,不悲不喜地对她爹说:“青儿妹妹护子心切,情有可原,可太过偏激,她若是能冷静想想,便知此等大事关乎我一族命运,数千人性命,岂能徇私?如今也好,她先走一步,前面路上等着这孩子,若是有灵,彼此也有个照应。”

林菲大大震动了一下,差点没从她亲娘手上滚下去,这话说的一来开解她爹显得自己贤惠,二来告知留下孩子性命便是徇私,要担天大的责任,三来说她们母子照应死得其所……K!果然最毒妇人心,这几句话一说,她爹纵然有心饶命也无力辩驳,白毛球同学真是要死翘翘了……而且这个毒妇还是自己亲妈!林菲看这一对父母,很为自己以后的三观操心,拜托,我可是根正苗红,社会主义接班人好吗!

朱雀王明显沉吟了一会,估计也在琢磨这话里绵里藏针的锋芒,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片刻后唤了个貌似亲信的臣子进来,冷着脸把白毛球交付过去命令道:“送他去化神渊,然后速速回来,此事除你我和王后不得任何人知晓!”

那人脸上充满震惊之色,但碍于身份不能询问只能执行,立刻抱了白毛球回应道:“是。”

望着那人的背影,林菲在心里为白毛球同学默哀三分钟。没办法,就算大家都是穿,同球不同命。唉,愿你下次投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家,或者挑个好点的剧本再穿。拜拜了白毛球。

随着白毛球和他娘的消失,林菲明显觉得笼罩在朱雀宫中的阴霾之气散去大半。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对青王妃外称重病仙殒,对白毛球就当他没存在过。

由于她生下来羽色纯粹(朱雀族以羽毛纯色为尊,纯色是王者的象征),如赤色火焰,天命又称极贵,所以她的庆生宴有八方族群来贺,是吉祥天上一件大喜事,所以宫人都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在筹办宴席。

其实白毛球的羽色也是纯白如雪,不染纤尘,象个白面团子,按说也是极好,可兄弟你选什么色都好,红喜白丧不吉利啊。

宴席日很快到了,那天整个朱雀宫打扮得跟万国博览会一样,红旗招展彩旗飘飘……啊不,是祥云朵朵鸾凤翱翔,整个吉祥天就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七彩流动,瑰丽无比,仙乐吹的人通体舒泰,林菲像泡在温泉里全身暖融舒适,在翻来覆去打过三个盹之后终于精神十足,盯着天空上方那些翩翩起舞的凤凰,开始数:一只鸡毛掸子,两只鸡毛掸子,三只鸡毛掸子,四只……

数到第二十七遍的时候她差点脖子一歪又睡过去,耳边突然听得舒缓悠悠的仙乐突然一变,急促的鼓点声敲起,犹如介绍重要人物或事件发生的提示音,当当当当!林菲立刻打起了精神,黑溜溜的眼珠乱转,耳朵竖起,不想遗漏任何动静。

只见她爹,也就是朱雀王,终于停止了和宾客的寒暄吹水,站起身来,往设在大殿外一处高台上走,她娘抱着她随后,大家跟着呼啦啦一大波过去。朱雀王和王后在众人的瞩目之中登上了高台。那高台上围着浮云白玉栏杆,中间放置着一只巨大的石器方鼎,一股蛮荒之气扑面而来。今日她爹娘穿得十分隆重,她瞥见她爹此时脸上凝重的表情,估计接下来要进行一个很不得了的仪式,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只见一个礼仪官模样的宫人托过一只盘子,上面有两只纯色的雀羽,一金一蓝。朱雀王将雀羽扔进方鼎之中,只见方鼎之中立刻燃起火焰,而且冉冉不灭。神火一起,头顶的云团都聚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中有金光万道,笼罩在高台之上,像一只巨大的瞳孔注威严地注视着下方。

王后把她高高托起,像要尽量离那瞳孔更近一些,沐浴神光更多一些。林菲脑袋不方便转动,只好和它大眼瞪小眼。朱雀王则开始一轮漫长的祝祷:“创世之神,我等感念您的牺牲,惧畏您的威严,请庇佑我炎氏一族,赐我儿名姓和恩宠。求你赐她平静的心,去接纳所不能改变的事物;请赐她无限勇气,去改变那有可能改变的东西;请赐她智慧,去辨别这二者的差异;请赐她无畏困难的决心和永恒的快乐。……”

巴拉巴拉一大串,林菲瞪得眼睛都酸了,终于听到一句含义不明的“比比夏亚”结束了祷告,估计有点像“阿门”或“哈利路亚”一类的结束语。这段祝祷词听上去有浓浓的西洋风是肿么回事?最后那个“比比夏亚”是创世神的ID么,确定不是“皮皮虾呀”么?!囧rz……

大概创世神也嫌他老爹贪心,火苗晃呀晃的有点委顿不爽的迹象。朱雀王一愣,赶紧加快了后续的节奏(后来她才知道这块方鼎是补天石成就,任何东西扔进去就会无火自燃,而且非强大神力不能熄灭,至于火头大小可能要看上面那位大佬的心情)。一套程序完毕,礼仪官终于对下面喊了声“礼成,送火。”

朱雀王赶紧对着剩下的火苗施法,灭了火,那些雀羽的灰烬却漂浮在空中,慢慢聚集成几个字“白晥千熠”。林菲恍然,这大佬赐名原理跟西方占卜里看茶渍和咖啡渣类似啊。可……求多麻太,这四个字是怎么回事?日系风?

可她立刻看到她爹娘像是同时被这个名字烫了一下,朱雀王的脸色一下漆黑如锅底,王后的表情就像被甩了一鞭子。半晌,朱雀王回头看了一下台下不明所以的吃瓜观众,叹了口气,走到王后面前,抱过她,看着她问:“你中意哪个名字?千熠?还是白晥?”

原来是两个名字!朱白晥?朱百万?朱千熠?朱千亿?这么暴发户风格的名字给女主还怎么撩男神啊呸怎么艰苦奋斗啊?

大佬!你取名敢不敢再随便一点?!林菲对着上方的大眼怒目而视。

“还是叫千熠吧。”控诉期间,她听到她爹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又对着礼仪官用正常音量说了一遍。你都拍板了,那还问我个毛线?!礼仪官马上对着台下宣布:“朱雀王女,得上天赐名,炎氏千熠。”哦哦,原来姓炎。误以为朱雀族应该姓朱的某无知女青一阵尴尬。

第三章 娇女祸害

朱雀王把她交还给王后,目光有些飘忽,转过身时用别人听不到的语气轻轻说了一句:“……那个名字,也不是给你的。”

台下的吃瓜观众欢呼起来,此时的灰烬消失在空气中,已经无人注意它曾经显示是两个字还是四个字,仙乐重新又飘荡起来,宫殿之中的宴会继续气氛欢腾。

林菲躺在她娘的怀中,任周围的喧嚣像潮水一般退去,开始琢磨她老爹的那句话。白晥……这个名字是给白毛球的?白毛球不是已经被化了吗?为什么上面的大佬还要给他取个名字,是糊涂了还是提前储备了不给白不给吗?哎呀,不管了,反正已经正式拥有在这个远古异世的ID她已经很满意了。炎千熠,颜值千亿,貌似很抗打。唔,女青很满意。

神族的时间是很漫长的,漫长到感觉不到流逝。但是林菲还是渐渐通过自己身上的变化知道自己是成长了,长到五万岁上的某天早上,她在自己的宫殿床上醒来坐起,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不对,明明应该是一片红,她揉揉眼,还是白花花一片胸脯。再一瞅,自己全身光溜溜的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鸡!什么情况!

林菲立刻像被人泼了一盆滚水一般从床上跳起来,尖叫声响彻整个朱雀宫。一整天林菲都紧紧拉着被子,嘴里失魂落魄地念“白斩鸡”、“白斩鸡”……伺候她的宫婢小环再三劝说这是自然现象,还说恭喜公主可以自由化形了,然后她娘亲自过来发火把她拎出来,给她变了个正常点的造型,她才从白斩鸡惊魂里解脱出来,接受自己褪毛的事实。

好在她开始发现每天可以化作不同形象玩变装游戏后,这个心理阴影很容易就消除了。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自己的真身化作的人形。玲珑包子一枚,眸色里带一点绯色,整个人儿粉雕玉琢、晶莹剔透,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凭借她善良无公害的皮相,她成功地成为朱雀宫最让人防不胜防的祸害。我是神族!我是王女!我长得可爱!她就可劲造!可劲折腾!

算算她七万岁前的黑历史,简直罄竹难书:用她爹娘的神物火器放过三十来次大小不等的火,损毁朱雀宫殿宇五百二十五间,伤及宫人三十三人,烧坏珠宝玉石无数,事后牵连受罚人数一百多人,还不包括平日里上房揭瓦、调戏宫婢、组织侍从们赌钱,往她爹和妃子的床上扔雷石等等。

七万岁上,感觉她爹和她娘终于熬到了这一天,一大早她爹就把她叫过去,和蔼可亲地对她说:“千熠啊,父王看你成长得如此活泼心里甚是欣慰,不过你现在已经七万岁了,再不是小孩子,从今天起,你就每天到琅環宫去一趟。”

“琅環宫是什么地方?”林菲无比兴奋,朱雀宫虽大得无边,但她爹娘在宫门下了针对她的禁制,五万年了她还没有迈出门槛。

她爹哈哈笑说:“你去了就知道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爹又唤来了一个名叫流光的女孩,比她高一个头,向她介绍说:“这是你飞蓬叔叔的女儿,从血缘上也是王族旁支,今年九万岁,略长于你,你可唤她姐姐。”

林菲认识这个飞蓬,就是当初抱走白毛团的臣子。原来不光是亲信,还有一层亲戚关系。

“王上,臣女不敢僭越。家父是您的臣子,尊卑有别……”流光虽然拒绝,可眼神沉稳,没有丝毫惶恐,一看就是那种管教有方胸有城府的孩子。

她爹拍拍流光的肩膀道:“孩子,你就当是王命吧。你对琅環宫的事务熟悉,也好给千熠一个照应。”

“是。”流光恭敬应了,退到一边。

“流光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走啊?”林菲迫不及待地过去摇她的手,撒娇问。

流光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没有逃过林菲的眼睛,毕竟这个女童躯壳里装了个历经世俗洗礼的社会魂儿。流光任她拉着手,抬头看了一眼朱雀王,轻声道:“王上还没有发话呢。”

“哦哦哦,快去吧。”朱雀王忙不迭地说。

至于么,不就是烧了点房子害您老破了点财加上床上运动时受了几次惊吓,就像送瘟神一样赶出门,那您倒是把禁制给解了呀。林菲毫不客气地瞪了她爹一眼,大咧咧拉着流光往外走,哇,大千世界,我来了!

出来宫门后,林菲只顾新鲜地左顾右盼,一路问东问西聒噪得像个麻雀。流光终于不耐,甩开了她的手,冷哼一声就飞在前面一丈左右,像是特意要跟她拉开一点距离。

林菲眨了眨眼睛,无所谓地笑了笑,跟了上去。既然她问什么流光也懒得搭理她,她也就闭口不问了,她看看冷淡的流光,有心想看看她的反应,索性找了个和流光自身有关的问题:“流光姐姐的真身是锦*?唔,红黄中掺一点绿,真好看。”后面一句她压下去没说:好像一盘番茄炒鸡蛋加葱花啊。

随着待的时间久了,林菲现在也渐渐对这个远古异世的设定有了一定的了解:首先论阶层,此方天地里,除了朱雀是神族一脉,玄武、青龙和白虎也是剩下三个神族。除了四神族,底下还有若干大小族群被四神族各自辖治,朱雀族统领羽族,白虎族统领兽族,青龙族统领其余灵智开化的一切活物,包括人族,灵族、鲛人族等等,玄武族则统领幽冥魅等阿飘死物。

其次,在地图上,朱雀和青龙共同执掌吉祥天,白虎镇守湮尘世,玄武蛰居幽冥境。听说无妄海市还有四只凶兽,是被创世神放逐到那个幻境中,与世隔绝。而羽族和兽族之中等级界限是十分分明的。自朱雀以下的羽族,能入阶品的从高到底依次是凤凰、仙鹤、锦鸡,孔雀,云雁,白鹇,鹭鸶,鸳鸯,百灵,乌鸦。而且同一阶品中以毛色纯粹为尊,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反而降了档次。不过通过术法也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和淬炼羽色,效果的话就看术法修为的层次了。

流光霍地转身,两眼寒光地盯着她:“殿下好眼力。敢问殿下是如何看出来的?”她心高气傲,在这吉祥天上向来对自己的身份和羽色敏感,所以从来都是暗暗苦修尽力隐藏,论理说对方又只是个不通术法的七万岁小丫头,岂能轻易看破。而且被她那么轻飘飘说出,她听得很是刺耳。

“你头上有片云霞,是红黄绿三种颜色。至于身份,嗯,我仔细看了下,是锦鸡没错啊。”林菲其实想说,云霞上还顶着两个字“锦鸡”,她又不是文盲!

流光立刻抬头看了看上方,什么也没有,当即脸就黑了,转身就走。

唉,她就知道是这样,林菲叹了口气,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一块糕点蹲在路边来啃。她五万岁上拥有了这个技能,每天睁眼闭眼都能看到别人头上各色云朵顶着身份飘来飘去,都已经习惯了。只是每每说出,都引起一片惊叹,把她拥有天瞳的流言越传越神。不就是个BUFF么,目前看起来也没什么鸟用。

不过和她猜想的没错,那个流光心里的确属于自卑阴暗一挂,所以试探了下。锦鸡虽是八品,但在吉祥天上,神族多如狗,估计这根刺梗在她心中已经很久。

不过她有点后悔没在戳人家痛处之前要个地图,现在番茄鸡蛋姐姐一走,她就像被遗弃在茫茫人海的小孩,看着这上下悬空一望无涯的云海发呆。

第四章 琅嬛洞天

唔,爸爸妈妈从小教导我们,有困难,找民警。

林菲蹲在一朵云边吭吭哧哧地啃完糕点,吃完拍了拍身上的碎屑站起来,打算随便走走能碰上谁算谁。一个白影搜地一下从她的眼前飞过,消失不见。咦,难道我眼花?

只听耳边咻的一声外加一阵疾风,白影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飞回来,在她眼前堪堪刹住。

一张很干净腼腆的少年脸,月牙白衣衫,口气是很礼貌的:“请问这位妹妹,琅嬛宫怎么走?”

原来和她一样是个迷路的。

“你先前走过时怎么不问我?”林菲慢腾腾地说,对他生出很大兴趣。这人头上云朵颜色是纯粹的金色,上顶着“麒麟”二字。如果没有记错,麒麟是兽族的十品。

“哦,不好意思,我第一次上吉祥天来,以为先前蹲在那里的是条天犬。”麒麟答得认真。

林菲真想把先前吞进肚子的糕点啐他一脸,你才是狗!刚才一点好感马上全抛到脑后。

“这位妹妹……”这位眼神不好的麒麟看林菲瞪着他不说话,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妹妹你妹啊!姐姐我才懒得理你,林菲把手一扬,随手指了个方向:“往那再飞三个时辰就到了。”

麒麟脸上一喜,赶紧谢过她,立刻就不见了。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把腿跑坏,也到不了,那该死的,琅嬛宫门外……”林菲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胡乱选了个方向飞。

“哎……殿下!”后面有人呼喊,林菲纳闷那麒麟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转过身见那番茄鸡蛋姐姐又回来了。

“殿下怎可乱走,赶紧随我去琅嬛宫,延误了时辰可是要受罚的。”番茄鸡蛋很严厉。

明明是你抛下人家,还说人家乱走!林菲瞪大眼盯着她。流光大概也觉得有些心虚,刚她负气而走,一想这丫头几万年没出门,人丢了怎么跟朱雀王交代,赶紧回来,一看千熠还算走得不远,赶紧追上叫住,为了防止她在王上面前乱说话,先吓唬一下镇住再说。流光避开了目光,扔下一句:“跟着我。”虽还是在前面走,可也时常看一眼她有没有跟上。

林菲想了想,没必要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于是也就不紧不慢跟着流光。

大概飞了半个时辰,一座端庄雅致的庞大宫殿出现在云雾缭绕之中。林菲和流光飞落门口,只见宫门上方悬一匾额,上书“琅環洞天”四个大字,门上一个精致图案,描绘四神族按东南西北各自方位排开,围绕中间一只大眼,环绕流云烟霞。这图上含义不言而喻,林菲好奇的是流光的开门方式。只见流光敲了敲南方朱雀的头,一个火焰形状的金色图案浮出,然后解下腰间玉牌,往朱雀头上一贴,图案亮度大增,闪烁了几下,大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

林菲耳边仿佛同时听到“滴”的一响……K!这不是刷门禁卡么。

“快走。”流光又催促道。林菲压下心里对设计者的吐槽,跟着进入大门。一眼望去,她似乎一下置身于原始丛林,无数参天古树伸展枝叶穿入云端,云端之下,数不清的枝条织成细密的绿色天幕,日光竟从云端穿过叶间的缝隙洒落,洒落之处,变作无数金色浮尘,宁谧安详。

流光目不斜视大步前行,她一边惊叹一边匆匆跟上。一路见有不少灰白巨石,以三两为一组,散见在巨树底下。远远乍看,还以为是蘑菇。

流光在一朵蘑菇旁停了下来,向上招了招手,原本缠绕在巨树上数条长长的藤蔓动了起来,吓了林菲好大一跳。虽然在穿越前心糙皮厚,但她毕竟是个女的,对蛇一类的东西有着共通的恐惧。

“这是寄云藤。搭藤梯用的。”流光看她一脸惊恐,不屑地说道。

话音刚落,随着悉悉索索藤蔓收束的声音,一座高高的藤梯慢慢绕树旋转着从巨树上降落到了地面,一个蓝色衣袍的少年托着好些卷轴从藤梯上走了下来,向她们走过来说:“流光,你找我吗?”

“陆云师兄,这是千熠……殿下。今天来报到,麻烦你带我们去拜见宫主。”流光向他行个礼,一副着急甩脱麻烦的表情。

“殿下!”陆云瞪大眼睛,手抖了一抖,差点摔落几册卷轴,赶紧把卷轴放在旁边的巨石上,向千熠行礼。

林菲看得出眼前这位也是朱雀族,羽色是青灰两色,遂点点头受了他的礼。

流光抱着手催促道:“陆云师兄,我们赶紧走吧,别误了其他事。”

陆云点头说好,便敲了敲地面钻出两只长着翅膀的地老鼠,出来后变得如袋鼠般大小,向他们俯下身来,似乎是等待他们骑乘上去。

看林菲脸上犹豫之色,陆云对她解释:“宫中对术法有禁制,书林空阔,这是云貘兽,比徒步的速度快,也省脚力,性情乖顺。殿下不熟悉他们,第一次就与我同乘吧。”

原来是个代步工具。不过没有骑过会飞的袋鼠,林菲的感觉还是有点发怵,难得陆云考虑周全,她更无异议,等陆云踏上云貘的背后,她才跟着踩了上去。

流光也上了云貘的背,在一旁似无意提点道:“对了,宫主曾说,在琅環宫中,只有学识深浅,不论品阶高低,所以并不欣赏一些繁文缛节。殿下性情随和大度,师兄也不必太多拘谨。”

你哪只眼睛看得出我随和大度了?林菲白了流光一眼。她能看穿流光的心思,意思是在此处大家不必把你当回事儿。

云貘奔跑的速度很快,难得的是还很平稳。林菲在初时的紧张过后放松了下来,再一次被偌大的书林震撼。

原来那些参天古树之上的叶片都是卷轴或书册,遮天蔽日,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书林,沿途偶尔也见到或高或低的藤梯之上站着身影,应该这寄云藤可以随心生长和收束,送人上下于巨树的枝干之间。散落在树脚边的蘑菇巨石,便是供人阅读休憩的桌椅。……林菲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个超大型的室外图书馆吗?

云貘驮着三人在林中光影交织中奔跑了一刻钟的时间,林菲忽然觉得眼前豁然一片光亮,身体一轻,原来是已出了书林的范围,云貘展开了两翼,凌空飞了起来。

林菲往下望去,顿时惊叹不已。这宫中除了有那么大片林海,还有个大得像海一样的湖,波光粼粼地泛着幽蓝的光泽,如一块巨大的蓝晶石,又像一个幽蓝的梦境,看久了会让人头晕目眩。

在那湖水的中央漂浮着四座形状像睡莲叶子一样的山状屋宇,拱立着当中一座如小岛般庞大的莲花殿堂。它的造型让林菲瞬间想起了悉尼歌剧院,不过以先前的图书馆来看,林菲已经猜到八成是个教学基地。

她想起她老爹那句你一定会喜欢时微妙的表情,原来不管怎么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是王道,做米虫混吃等死是可耻滴。

等她意会到这一关节,前面陆云已经让云貘落了下去,直接降落在莲花门口,流光却向陆云打了个手势,转向其中一片睡莲叶子而去。林菲懒得计较她的无礼,跟着陆云跳了下来,虚心讨教:“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要去干什么?你可以给我多讲一些吗?”

陆云一边带着她往里走一边非常耐心道:“这是澄海中的未染殿,旁边四座分别是逢春,甘霖,炽升和墨峰四个学馆。琅環宫是神族教习族中适龄子弟所在。在未染殿通过分配测试后,便可进入其中一馆学习。素日里只在馆内活动,应宫主的安排,有重要的活动和宴会时才会到未染殿中来。我现在带你去不拘楼,分配了学馆之后再去拜见宫主。”

第五章 黄粱一梦

莲花殿堂的内部十分开阔,高如天幕般的弧形拱顶之上悬吊数千颗夜明珠,每个有人头般大小,倾泻一片柔和的水样光泽。墙壁是一种半透明的玛瑙质地,就像阳光折射在上面流淌无数光泽。林菲感觉他们宛如在半个巨大倒扣的琉璃碗中行走,走了一会,他们来到一座如高塔般的小楼前,仰望上面写着“不拘楼”三个字。

陆云在门口止步,微笑道:“按规矩,里面我不能进去,请殿下自行进入,少时三刻便会分配完毕,我会在这等你。”

他看了一眼小楼,脸上忧色一闪而过,欲言又止。

“怎么了?”察觉到这一神色的林菲问。

“进楼后若是遇到可怕可怖的事或人,记住秉持本心,量力而行,若实在支撑不住,殿下也可以设法退出,或许宫主会另有安排。”陆云想起之前通过测试的鲜少有不梦魇数月才摆脱阴影的,好心地提醒道。

林菲心想不就是个入学院系考试吗,姐当年也是千军万马杀出来的,怕它怎滴。她无所谓地对陆云挥挥手,背着手大步走了进去。

林菲推开了小楼的大门,只见里面大得出奇,居然还有个小巧幽静的庭院,庭院深处有栋造型奇特的石头房子,林菲一把推开了房门,满心以为会看到若干招考老师排排坐,但眼前似乎突然起了大雾……揉揉眼再看时,却差点让她惊掉下巴!

额滴神乜!眼前坐在桌子对面朝她瞪着,不正是部门经理周扒皮么!

不是神棍周扒皮,是穿着西装也掩饰不出冲天猥琐气息的如假包换的原装周扒皮!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照旧推了下鼻子上的眼镜,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慢吞吞地对她说:“小林啊,过来坐……”

林菲下意识环顾四周,只见无比熟悉的场景:自己正以日常受训的姿态,站在周扒皮的办公室里。

“经理?!”林菲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立刻缩手,疑疑惑惑地问。

“还不坐下,你啊,就是拖延症晚期,这个月的报表你晚了三天才交来,公司当初是怎么把你招进来的?!我要扣人力奖金!对了,连你的一起。”周扒皮不满地瞪她一眼,又无数次从同样的话语开始絮叨,唾沫星子在嘴唇边缘闪闪发光。

林菲内心一万只羊驼呼啸而过。你妹!老子都穿越上古了,怎么哪哪都有你,神烦!

见她一脸愤懑不肯坐,周扒皮终于停止了碎碎念,假装“咳”了一声,扔过来一张纸,轻描淡写地说:“公司决定对你个人进行一次考核,根据考核成果重新决定你的升级和薪酬。把上面的题做了十分钟之后交给我。”

林菲更加狐疑地拿起来,瞟一眼上面的题,半晌,放在桌上,表情格外诡异地盯着周扒皮,似乎要在他的脸上盯出花来。

周扒皮被她盯得有些感觉怪怪,避开了目光催促道:“快做,时间到了交零卷,你下个月就别来上班了。”

林菲深吸了一口气,绽放一朵格外灿烂的笑容道:“报告经理,我有个事儿想说好久了。”

“什么事?”周扒皮端起水杯撅起嘴巴吹气。

“我的辞职信早就写好了。而且,”林菲的嘴咧得更开了,一边麻利地卷着袖子,一边笑容突然无比阴险:“我想揍你很久了!”话音刚落,林菲从桌前一跃而起跳到周扒皮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噼里啪啦一串耳光如鞭炮开花。在这突然如疾风骤雨般的巴掌中,周扒皮眼珠瞪得快要夺眶而出,似乎被震惊得大脑空白,连抬手反抗都忘记了。

周扒皮捂着被扇得红彤彤如猪头一般的脸庞,却逃不开身上其他处的密集拳脚,一边躲一边难以置信地喊:“你是怎么看穿的?!不可能啊,我的幻术六界之中鲜有敌手……”

你妹的幻术,扮谁不好扮那个吸血鬼贱人,不揍你揍谁?!

林菲不依不饶地继续,直到周扒皮的身上“噗噗”冒出许多白气,只剩下一迭声地哀叫:“哎哎哎,姑奶奶,你轻点……别打了别打了……”白气渐浓,很快把整个人都笼罩不见,再下手时周扒皮和办公室里的陈设都凭空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座翠玉屏风,上绘千里江山,翠*滴。

真TM爽。林菲觉得仿佛陈年的积郁从胸腔里全部排空,周围空气无比清新。

啊,她大舒一口气。这时,石室消失了,周围一下变得阴暗幽寒,如置身鬼域虚空之中。远远似乎有巨兽的脚步踩着震动的地面越走越近,发出令人胆寒的咆哮声,直到把如山的身影投射在整个屏风之上。

林菲脸色镇定,对着屏风冷冷地说:“还没玩够?给我滚出来!”

“呜呜呜……”屏风后面挪出一个男子,两只手一上一下拉着袍袖遮住脸,嘴里哼哼唧唧抱怨:“小千好凶!第一次见面就毁了我的如花容颜,这样我怎么见人呐……不管,人家要你负责啦!”

林菲紧了紧身侧的手,眯着眼说:“你再不把那该死的手放下来,我可就再给你手动PS一下,让你更像猪头一点,好不好?”

顶着红红五爪印的某人终于把衣袖放下,泪眼盈盈地说:“你又恐吓人家……呜呜呜。”

林菲咬牙:“说人话!”

某人擦了下眼泪,恢复正色,飘到半空中,换了个浑厚如钟吕的声音道:“我是黄粱,是这不拘楼的主人。每一个新来的神族弟子都必须接受我的测试,才能进入琅嬛宫正式修习。测试不通过则不能进入琅嬛宫。”他神情肃穆,若不是脸上的绯红大大减弱了他的气势,林菲也要被他此时释放出的威压给镇住。

林菲按了一下憋闷的胸口,眼前这位头上飘着朵超大的24K纯金云,云气腾腾中飘着“蜃龙”两个字,说话时每晃动一下感觉就要亮瞎人眼。

林菲有些后怕,敢情揍的是位大佬,而且看上去爆有钱的样子。

“呃,大佬,不,黄考官,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您现在的形象丝毫不减损您的玉树临风,反而更衬托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接下来我一定虚心接受您的测试,请问要怎么开始呢?”林菲嘴皮麻溜地吹捧了一通,小心翼翼地问。

“你已经通过了。”黄粱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啊?”林菲不解。莫不是刚刚……?K!原来这就是测试,她差点还以为见鬼了呢!

“不拘楼中有随心形成的幻境,每一个人一旦踏入便会触发,你已经冲破了我设下的幻境,关键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这是很少见的。”黄粱悻悻地摸着脸颊,想起刚才的饱揍,心有余悸。

哦。林菲依稀记得蜃龙吐纳生成的幻境是十分强大的,即便神族一旦陷入也极难脱困,难怪人家一脸失落的样子。

“好吧,接下来我要干什么?”林菲问。

黄粱说:“四个学馆对应不同的属性,我通常是根据各人在幻境中显现出来的心性来分配,便于发挥所长。可你如此暴躁……“看到林菲的眼风杀来,咽下口唾沫说:“如此率性……乃是首见,我也不知道把你分配到哪个妥当了。”

“那你就都介绍一下。”林菲从屏风后拖了把凳子,同时噗地一下把漂浮在屏风后半空中的烛火吹灭。

作为宫中众多弟子梦魇缔造者的大佬,借助皮影成像的把戏又被某人无情拆穿一次,黄梁表示心好累……

第六章 莲花殿堂

“发什么呆,快说吧。”林菲并没有意识到她随意的举动伤了大佬的自尊心,大佬正沉浸在郁闷中,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开口道:“这四馆是以木水火金四灵的特点命名的。进入某馆也就相应以驱使该属性的法术为主。”他瞥了一眼林菲道:“你是朱雀王族,可以去炽升馆,法术火系。那里也是朱雀族弟子最多的学馆。”

“这么说,大家按各自族群入馆不就好了,测试毛线?”

黄梁想吐血,忍了下去说:“也不尽然。也有同时修习两种或三种,或全系的。修习的灵素是由个人的身体、性情、品质等等决定的,各馆之中均有四族之人。而且除神族外,有天赋异禀通过测试的其他族类,也可以破格进入。宫主例来看中从其他族类中择优,这些年能入琅環的其他族人也不少。”

比如流光。林菲心想。原来此处又可名为琅環贵族大学,只培养四神族子弟,和神族以降的特招生。学院只有四个,按测评结果分配。校长不喜欢搞贵族垄断,总想招揽社会各类优秀人才。总结完毕。

“怎么,你不喜欢炽升?”见她半天沉思没反应,黄梁忍不住说到:“那还有逢春馆,木系,那里人多和善宁静,容易相处,甘霖馆水系,女子居多,柔美温润,再不行墨锋馆金系,沉稳内敛,耳根清静……”

“停下。”林菲打断他,笑的狡黠无比:“谁说不喜欢炽升了?”杀人放火什么的……最喜欢了!

“好好好。”黄梁大大松一口气,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也可以把眼前这位大神送走了。

林菲抬起腿也要走,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对了黄考官,顺便问下我既然已录取,在哪领校园通行证?”

什么东东?黄梁一脸迷茫,表示理解无能。

“就是门禁卡。”

“……”黄梁咬牙:“说人话。”

学得倒快!林菲一乐,改了口说:“开门用的玉牌。”

黄梁从随身的储物袋里掏啊掏,摸出来一枚火焰图案的玉牌,放在手中掂掂道:“按规矩新弟子三年后才能有自己的玉牌。你若是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提前送给你。”

“什么事?”林菲问。

黄梁不死心,还是那个问题:“你是怎么破我的幻境的?”

林菲迅捷地答道:“第一,西装下面穿长衫是什么鬼,第二我们经理在人前从来只喝装叉牌手磨咖啡不喝水,还有第三。”林菲深吸一口气,大声问:“为什么升职题目都是你妹的这种脑残问题!”

问题一,被称为死神小学生的著名漫画人物是谁?

问题二,吴亦凡和胡歌哪个更帅?

问题三,如何自然地欣赏对手公司男神的腹肌而不被察觉?

问题四,怎样在疯狂燃脂的过程中同时升杯?

……

……

望着林菲从他手中拿过玉牌扬长而去的身影,黄梁欲哭无泪。

记得它在这楼中日久无聊,不知从何时起便有了个跑到别人随心而生的幻境中捉弄人的癖好,为了不被察觉,他能迅速地成为幻境中的某个人物直取心底深处的记忆。然而从这位一进门开始,他便仿佛便陷入了巨大的读取资料失败当中……

不明白。看不懂。什么鬼。

他看得磕磕绊绊,如坠云里雾里。如此清奇的脑回路他从未见过,到最后林菲要抵达石室推门进来了,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灰色对话框,上面写着:以上共有一万八千五百六十二处理解不能,请问要全部忽略吗?

这又是何意?

作为一条生活在上古异界的龙族,此刻他的内心是崩溃的。他在暗处伸出爪子,犹豫地点了个“全部忽略”,哗哗哗,他立刻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形象,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一刻钟之后他将迎来龙生第一次挨打,更不知道继龙身被袭后,他将成为吉祥天上第一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林菲尚不知道她的行为给这条龙造成了严重阴影。她只是开心地出来,看到等候的陆云,侧过身向他展示腰间的玉牌。

陆云眼睛一亮,果然为她欣喜,也感慨道:“殿下通过得好快!”

“唔。现在我们去哪?”林菲问。

“现在我们去见宫主。”陆云似是随意伸出一只手,眼睛望向某个方向。

“是要打的士吗?”林菲看这个手势格外的熟悉,开玩笑说。

“打滴是……是什么意思?”陆云话没有说完,只见一大团草样的东西滚到他面前。

陆云跳了上去,向她伸出手说:“殿下,请上来。”

林菲顺着他的手跳了上去,这个碧绿的草团子很是绵软厚实,两个人的重量也只是压得略陷一点点。

“这是风滚草。云貘兽不得进入殿中,所以这里弟子们都是使用它们来往。操纵它们很简单,随着身体的轻侧来决定方向,若要停下便轻跺下脚。殿下以后适应几次就会了。”

原来是个平衡车。林菲记下了。这东西名字虽叫“风滚”,实际是底下数百条细小的藤蔓轮番着地,犹如滚动,他们刚踩上去的时候还发出一声欢快的“吱”。这到底是个植物还是动物啊?跑起来倒是一路风驰电掣,比云貘兽也不逊色。

他们在风滚草上站了又一刻左右,林菲恍然,这地方真是太大,又不让人飞,才会有这么些古古怪怪的交通工具。终于陆云在一个像金字塔般的三角形房子前停下,带着林菲跳了下来。风滚草又“吱”地一声欢脱地滚远了。

林菲仰望金字塔,疑惑地问:“为什么这儿的人都喜欢住奇怪的房子?校长是从埃及穿越来的吗?”

“殿下说的什么我不太明白。”陆云也知道这位王女生来显贵,果然非凡之人说话也如此高深玄妙,校长,这个词指的是宫主吧?他小心地解释道:“宫主喜欢游历八方,素日里并不常在这里,但今日听闻他尚在宫中,殿下正好能及时拜见,免得日后再来。”

“唔,知道了。那你还在门外等吗?”林菲随意地问。

“啊不,由我带殿下进去。”陆云走了几步,像想起什么回头提醒道:“琅環教习神族无数,殿下的父母,他族的王族都曾在此沐浴师恩,故对宫主敬重有加。殿下待会拜见时,谨记‘尊敬’二字即可。”

就是说还教过她爹娘,这么说一定是个很老很老年纪已经大得数不清的老人精了,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绝没有骂人的意思啊喂),能让四神族的王都礼让三分。林菲摆摆手示意陆云放心。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金字塔,这里的墙壁和外面一片琉璃光泽不同,是不透光的灰白石头,和书林里那些蘑菇的质地很相似,因为不透光,所以空中漂浮着许多球形灯笼,虽然空间感一下小了许多,好在不显得阴暗逼仄。林菲还发现那些灯笼底下垂着长长的根茎,轻轻飘荡着,与他们身体接触时还会害羞般躲开。

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尽头是一扇法老棺材般形状的大门,这让林菲加深了对校长是个经防腐处理的木乃伊的感觉。

陆云走过去轻轻叩了下门,林菲听到一个异常苍老的声音:“进来。”门应声而开。林菲大步踏了进去,

室内有高高的台阶,台阶上方一把气势恢宏的座椅,用一整块如照壁般的黑色巨石抠成,石头上有异火焚烧后的痕迹,一种来自亘古蛮荒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叫人突然产生一种在造物主面前的卑微纤尘之心。

第七章 结石宫主

只是和这石座的规模和气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石座上的那位,白白的,萝卜大小,披散着雪白的须发,就像支万年老人参,若不是两只圆圆的眼睛如寒星一般精光满满,隐隐含威,莫名觉得有些萌系是肿么回事?!

“……”林菲眯着眼瞅着眼前这位,盘算怎么开口,毕竟头顶着大写加粗字体还是头一次见到,近乎透明的云气里漂浮的字是“夏亚的石头”。林菲猜想应该是石头成精的石灵一类,但寻常石头即使开了智灵,品阶也不会高到哪里,但眼前的石头精却的确是不逊于神族的存在。

陆云见林菲和宫主半天都没有说话,以为林菲被宫主的神威所摄,紧张到无法说话,见惯的他恭敬开口向宫主引见道:“宫主,这是朱雀族的王女千熠,已经通过了不拘楼的测试,入馆之前特来拜见您。”

宫主用探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林菲,留意到她身侧的玉牌,伸出一只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胳膊颤微微捋了下晶莹的胡子,缓缓道:“你是第一个带着玉牌来见我的,究竟是黄梁最近懈怠了,还是你有过人之处……也罢,每一个初来宫中的新弟子拜见我时都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你也不例外。”

陆云悄悄在一旁低声说:“多少人一生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在宫主这里解得毕生所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什么问题你都能解答?”林菲好奇地问。

“以老朽这个年岁,就算你想问宇宙终极奥义,除了我也没有人能回答的了。”石头宫主的口气里甚是自得,提醒道:“小姑娘,你可得好好想想……”

话音未落,林菲就飞快地抛出了问题:“你和夏亚是什么关系?”

宫主明显晃动了一下,差点从石座上摔下来,眼睛蹬得溜圆,胡须被嘴里吹出来的气一阵乱抖:“放肆!”

陆云大惊,想过去扶助一下,却被宫主的眼神制止。宫主盯着林菲,口气里又窘又气道:“……这个,这个……请换一个问题。”

“不知道?”林菲觉得这老头刚刚牛逼吹得不打草稿,现在明显反悔了不想说,觉得没什么意思,遂摆摆手道:“那就算了。”

宫主从她的态度中却莫名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侮辱,胸脯气得一起一伏,默了半天,突然对着旁边冷汗不止的陆云大声喝斥:“你先出去,带上门。”

陆云揣着忧心忡忡的眼神看了不知所谓的林菲一眼,门在二人背后带上了。

“你的问题……我的确没有想到,也从来没有人能问的出来,我也不是不能回答你。只是你得答应我,这个答案只能你一人知晓,若再传于他人,必遭天谴!”

“古籍上载,创世神创世,开天劈地。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以大无畏牺牲精神化作世间万物,四族蒙其启智,以神族之名统御八方。这位创世之神,便是夏亚。”

“夏亚身化万物,无论是擎天巨石,还是蝼蚁浮尘,均是他身上变化而来。但老朽不同,老朽本是他骨肉血脉中的已有之物,与他未创世间时便同在。我是他的一部分,比这个世界还早。你能懂吗?”

宫主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室内仿佛一下变得神光充盈,空气中充满无数玄妙*的吟诵之声,万千世界仿佛浓缩成一个极小的原点,即便是神族也一样在这造物的玄妙面前瑟瑟发抖。

林菲半晌没有说话。宫主认为这是小姑娘无意触及了核心奥义的天机震撼巨大的表现,刚刚被打击的自尊找补回来不少,心里有些得意也有些担忧,担忧地是:此子思虑如此深远,世间大贤能大修为者尤恐不及,是福是祸?换句话说,这么小的娃娃就开始思考世界本源,长大了还不逆天?

林菲哪里知道此刻宫主心里转过的各种念头,她琢磨了一阵石头的话,一个结论从脑中跳出,她脱口而出:“西方创世里夏娃乃是亚当的一根肋骨,莫非您老是这位夏亚的一颗结石?”

宫主:“……”

林菲进一步好奇地问:“那是胆结石呢还是肾结石?”歪过头仔细想想,自言自语道:“八成是肾结石,因为在蛋里无处方便憋久了嘛。”

宫主已经石化。哦,是仿佛被一股大力粗暴地一把打回原型,又回到当初那个黑乎乎气味不明的出生地。妈妈,这里的人好可怕……我要回家嘤嘤嘤。

“谢谢宫主解答。”对自己所为毫无察觉的某人像孩子得到想要的糖果一样开心,诚恳地表示感谢,并且问:“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鉴于石头宫主的元神已经出窍,林菲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的反应,看他的表情似乎是默许了,遂摆摆手,轻松地走出去带上了门。

陆云在金字塔门口等她,一见面就紧张地问:“殿下,宫主他是否生气了?是否为难你?”

“没有啊,他人挺nice啊。”林菲莫名,然后不等陆云开始思索这个“耐死”的含义,抱着他手说:“行了,我们去炽升馆吧。”

陆云无奈,只好又唤出两团草,带着林菲出了莲花殿宇,莲花殿宇有长长的水上通道连接四座学馆,他们出来后就直奔绯红色的炽升馆而去。

陆云边走边介绍:“炽升馆的主教是丹宿。目前馆中的弟子有十几人。大家以师兄弟相称。流光是你的师姐。”

“陆云师兄是哪个学馆的?”林菲好奇地问。

“我是逢春馆的。受宫主任命,平日里代为处理一些新弟子入宫和各馆协调的常规事务。宫中大小事务主要还是以各馆主教共同议事商定。”陆云在炽升馆前停住,说:“稍后我把殿下交给丹宿主教后就得去他处执行事务。日后殿下在宫中若是有任何困难,不妨来逢春馆找我商量,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林菲点点头,她看陆云弯下腰同门口一朵打盹的莲蓬说了几句,那莲蓬十几个眼睛看着她眨个不停,然后打了个哈欠,起身之后一路蹦跶着进去了。

陆云回过头好心地向她解释:“这是千目莲。澄海之中盛产此物,颇有灵性,所以各馆也习惯了将其附着法力用以承担看门、洒扫之类的琐碎事务。”

看过了一只巨老无比的石精后,对这种小玩意林菲也不会多讶异了,只是那东西眼睛一起乱闪时,让她目眩得很。若是日后天天在眼前晃动,她一定控制不了体内的洪荒之力,要把它们一个个剥出来的冲动。

一会儿小莲蓬蹦跶回来了,懒懒地说:“丹宿大人说你可以进去了。”然后又把两片小小的莲叶手臂盖在自己脸上坐着睡了下去。

林菲开玩笑道:“这小东西,这么懒怎么使唤得动啊。”

陆云挠了挠头,表情有些尴尬道:“其实别馆的千目莲都挺勤快的,此处有些特别,大概是因为,随主吧。”他向林菲拱手道别:“殿下,我先行退下了。”

“行。下次见面唤我千熠就行。”林菲挥挥手,目送他离开,转身向馆内走去。

馆中静悄悄地,林菲以为至少能见着一两个弟子,一路走过,却一个也没瞧见。走到尽头只远远望见一处开阔的游廊中,放置书案数十张,游廊两侧垂挂以红纱薄帐,在空中漫卷轻扬,如绯色烟霞,衬托得玉色廊柱格外鲜艳,再加上蓝莹莹的湖水,这配色如此骚包,引得林菲对这位主教的好奇心更重了。

第八章 暴力美人

林菲走进了红绿相映的学堂之中,只见众弟子都在书案前安静地盘腿闭目打坐,而最前方的高台上,一张宽大的书案后,一个红衣美人也在端正坐着,双目紧闭。

换了别人,多半以为自己误闯众人修习心法之地而惶恐不已地退出等待。林菲站了一会儿,直到实在受不了周围四起的轻微鼾声不断入耳,其中以红衣美人的声响最为百转千回。

她左右看了看,在一个书案上找了个镇纸,“哐啷”一声扔到高台上的书案上去,把美人吓得一窜而起,杏仁美目瞪得溜圆,袍袖一挥一把烈火熊熊的火刃堪堪擦着林菲的头发飞过。

林菲闻着头发上一股烧撩味儿有些后怕,向后退了一步,也弱弱喊了一声:“主教……。”

丹宿睡眼惺忪有点懵然,突然想起片刻前是有个莲蓬儿来报告说有个新弟子要来,可惜来的不凑巧,正是炽升馆内每日的集体午休啊呸集体打坐的时辰,他自身的气质属阴,金丹受日精影响每日在正午时分便会休眠,所以炽升馆就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在日午时分集体打坐,参悟所学。至于这些弟子们是真的悟道还是呼呼大睡,丹宿一般也不多过问。

这位主教,真身是世上唯一一只十尾红狐,气质属阴,却深谙火性,使得一手妖异之火,霸气冲天。人是极美的,性情是极懒的,也因如此,行事一言不合便是极暴力滴。

眼下暴力美人被扰了午睡,眉头紧蹙,偏来的是自己的弟子,不好发作,只得挥手熄了手上的烈焰,眯着眼盯着林菲沉吟。

四周的弟子有些刚从睡梦中惊醒,不明情况,以为是擅闯进来的恶人,大声叫嚷:“何人敢擅闯我炽升馆!大家快起来对付她!”

这位仁兄麻烦你叫人也请擦一下口水先好嘛。林菲的眼风扫到他的嘴角边,那人似乎也有意识到,尴尬地又想掩饰又不好动作,只得继续装腔作势道:“来人卑鄙,竟然趁我们不备时意图偷袭,大家要保护主教,提防有诈!”一些人还真就将信将疑地凝结了法印在前。

呵呵。林菲嘴角抽抽。我确定以后要和这群逗逼在一起吗?她眼角已经瞥见流光已经错开了眼神,有几个头脑正常点的也在望天装死。

也许是防止某些弟子再继续犯蠢丢脸,丹宿把手缩回袍袖里,负手走了下来,他也同样注意到了林菲身侧的玉牌,有些疑惑,但一时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问:“朱雀族炎千熠,你是那个王女吧?”

林菲点点头,心想这位的皮相真好,生得妩媚风流又脾气火爆,正合胃口。后宫大计不如就从这位开始吧。想到这儿,心里还有些小兴奋,眼中的温度直线上升。

“咳咳。”被人这么灼灼地盯着丹宿很不习惯,素日里那些神族、弟子乃至下界的族类见到他都畏惧得把眼神避得远远的,虽然狐族在兽类中阶品较低,可十尾者天上地下都只有一只,是天地钟灵毓秀之物,比神族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说起来,有点莫名的享受是肿么回事?!出口的话也绵软许多,“那个……千熠啊,你就坐流光的旁边吧。流光与你同族,年岁最近,有不懂的,问她便是。再不懂的,在座的都是你师兄师姐,大家要照顾新弟子早日适应。”

众人醒悟过来,赶紧撤了法印应了。林菲三两步跳到流光旁边的书案前坐下,偏过头对她挥手道:“哈罗。番茄鸡蛋姐姐,我们又见面了喔。”

流光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把脸转到另一边去,心里堵得慌:这千熠傻乎乎闯进来主教不责罚也就罢了,为何态度还如此温和,莫非王女就有如此优待不成?可她却看到不远处另一位王族,她心心念念的青龙族世子乾阅,主教待他也从未如此和颜悦色。想到此,脸色更为阴沉。

丹宿此时已经回到自己的书案前,随意地翻开一页,瞟了一眼上面,淡淡地说:“今天我们讲讲六界之中的山水,上古历载:八荒有山,有名载于上历者,计五千三百七十座,又无名野山者,约十万三千余,又似土堆石台略成规模者,更无以计。四海聚水,有名载于上历者,计三千六百四十条,又无名江河,约一万五千余,河港沟汊,不可甚数。书林之中有关下界的山经水注很多,大家感兴趣的可以自行查阅。”

话音未完,一个月白衣衫的少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喘着气问:“丹……丹宿……主教?”

林菲一看,哟,这不是那位眼神不大好的麒麟哥哥吗?看来是找着靠谱的人问到路了。

“抚生?你怎来得这样晚?”丹宿主教皱眉,看那表情有些责备的意思。敢情这两人还认识,林菲下意识地低下头避过抚生的目光。

“主,主教,我迷了点路,多亏您派了童子去接引我。”被唤作抚生的少年惭愧道,眼睛无意在场中扫了一圈,看到了默默埋头的某鸵鸟:“哎,你不是……”

“快坐下吧。”丹宿命令道,指示了一个座位,就在林菲的身后。

整个接下来的课堂,林菲觉得背后有一道哀怨的眼光在盯着她,所以丹宿宣布今日课业到此时,她打算脚底抹油溜走。

澄海很大,学馆也不算小,但她走了几步,还是看见不远处,抚生兴奋地拽了一个面孔有些清冷不苟言笑的少年向她走来:“乾阅,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过的,路上见过的那个好心的妹妹,原来她和我们是同一个学馆的,真是缘分啊。”

呵呵。麒麟同学真的不是智障么……林菲嘴角抽抽。

乾阅?这个名字她倒是知道的,吉祥天上除了她炎千熠的名头,也就这位青龙族的世子的名气最响亮了。人倒是第一次见,除了略拽臭屁了些,长得倒是可以,尤其一双幽蓝的眼眸,深不见底。和同样俊秀的抚生一起走过来时,画面的确赏心悦目。

秉承着一贯的颜值至上主义,林菲摆出了个最动人的笑脸,对着两位打了个招呼说:“嗨。”

她不这样还好,殊不知这位世子打小厌恶莺莺燕燕对他讨好献媚,因此这一笑引得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上去。抚生却是被那一瞬间的艳光所摄,顿时有点惊慌,口中也结结巴巴起来:“千……千熠妹妹,你……你好。”

林菲被乾阅那记兵乓球拍得有点堵,于是笑得更灿烂地说:“我不好。”

“为什么?”抚生急急地说:“有人得罪千熠妹妹了吗?我替你出气。”

林菲阴险地笑着说:“你呀。”

“怎么会……?”抚生脸色白了一白。

林菲:“明明你比我入馆晚,理应唤我师姐的,却一口一个千熠妹妹,不是你是谁?!”

林菲扬长而去,抚生欲哭无泪:“……”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流光走过抚生身边,低声说:“小师弟,你初来吉祥天,还是不要招惹那位的好。”她看了远处虚空一眼慢慢道:“若是以为她是人人倾慕趋之若鹜的高贵王女,集万千荣耀和宠爱于一身,便是大错特错了。”

她看着抚生疑惑的眼神,冷冷地哼一声,心里说:有谁知道那些光鲜亮丽的背后,是踩着别人的尸骨歌舞升平?她眼中的厌恶之色更浓,在两人诧异的眼神中转身一言不发而去。

第九章 莲蓬大王

自此,林菲开始从朱雀宫和琅嬛宫之间两点一线的走读生活。哈哈哈。

其实每个学馆之中都有可供弟子们住宿的房间,不过她娘看她看得紧,一定要求她每天回家报备。到后来,林菲懒得两头跑得时候,就随便扯了个理由说是馆主的意思,要留校修习,也设法向丹宿要了间房间,从此短暂地结束了每天在她爹娘眼皮底下生活的日子。虽说以前也没多小心翼翼(朱雀宫上下表示掀桌!明明活得很汪洋恣肆的好嘛!),自住校后,林菲更是过起了天高皇帝远的生活。

时间一久,她也熟悉了学馆中的课业教学方式,对于天文地理社会科学等文科类,丹宿总是懒散地开个头,余下的便让他们去书林,不懂就多看几本,再不懂就睡一觉起来再看。有次林菲听到他拒绝一个前来请教的弟子后嘀咕道:“神族还需要讲道理吗,懂那么多干嘛……”o(╯□╰)o对那位垂头而去的师兄深表同情……暴力美人的心思你猜不到啊!

而对于功法修为,丹宿倒是慷慨得很,早早就丢了本《朱雀心法》给他们,让他们自行参悟,悟到哪里算哪里。《朱雀心法》记载对火灵的操控分四重境界:初融——天地之袭,转化阴阳,白日溶溶,阳气始生,万物有感,欣欣以萌;煦暖——阳气用事,夏炎而上,脉气涌动,触地而生,王极之气,火伏其中;玉焚——赤焰无情,炉火纯青,粉身碎骨,生死两茫,舍身忘已,玉身始成;涅槃——神功之极,歌哀凤凰,烈火焚躯,精诚为向,天地不仁,九转重生。馆中大部分弟子也就在第一重和第二重。而林菲的修为也就是堪堪入了第一重的边,点个火烧个房子的程度。

琅嬛除了书林和澄海,还有一处空间实境的入口,是宫主所创,专门给弟子们用以训练和比试用的,唤作帝舜天。其实是一块没有禁制的蛮荒之地,避免这些神族弟子们动起手来造成外界动荡。

林菲是新弟子,兼之年小,丹宿暂时未放她自由出入帝舜天。所以她原本最感兴趣的打架活动是没有办法了,除了在书林中荡秋千、骑着云貘兽转悠、在澄海里钓鱼以外,为了更方便地探索琅嬛宫的各个已知和未知区域,她已经凭借自己威逼加利诱成功地组织了一支千目莲的小分队。

利诱式:“可爱的小莲蓬们,你们天天这么眨眼一定会眼干眼涩眼发胀,想不想试试最新款的眼药水?是用书林中星阑花上收集的露珠做成的呦,纯天然,最新鲜,绝不添加任何防腐剂!”

众莲蓬眨巴眨巴:听不懂,貌似是好东西!……

威逼式:(掂着把尖锐的鱼齿刀一边卷袖)昨天我刚结识了澄海的雪镰老大,它送了我这颗牙刃当礼物,听它说最近天干物燥,心火繁盛,目屎堆积,急需数十颗莲子清心降火,礼尚往来,你们看我是剜呢还是剜呢还是剜呢?”

众莲蓬齐刷闭眼:MMP!……不就是和澄海的看守鱼打了一架剿了人家的牙吗!什么天干物燥,什么心火繁盛,那条鱼一天二十个小时都泡水里的好么!

“都嘀咕什么呢!到底答不答应啊!”某人眼一横。

众莲蓬争先恐后:“好的大王!您说了算大王!”

“唔,乖……”大王表示很满意。

*喽啰成功的大王一眼瞥到向她走过来的丹宿主教,扬起手兴奋地喊:“美人老师好!”

丹宿听得一愣,脸上一时不知该放什么表情,这种想板起脸说放肆又忍不住想笑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太适应。身后的流光一脸嫉恨地闪出身来:“丹宿主教,如您所见,千熠师妹不但打架,私自奴役宫中生灵,还满口妄言,对您不敬!”

番茄鸡蛋姐姐的戏好多哦。林菲感慨地叹了口气。丹宿看她有点貌似丧气,反而有点不安,转向流光,眉毛一挑说:“对我不敬?流光,我没有听出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满口妄言?你的意思是为师的容颜还配不上美人二字了?”

流光:“……”,面色如霜打的茄子般,口中仍是不甘心:“可千熠她擅自奴役宫中生灵是您亲眼所见,按宫中戒律,凡利用身份恃强凌弱者,关石室禁闭一个月。”

林菲转过头问众莲蓬:“你们哪个被我奴役了?站出来。”

众莲蓬齐刷摇头,答案出奇地一致:“没有,我们都是自愿的!”

流光:“……”MMP!

丹宿也有点被莲蓬们难得的高昂士气吓了一跳,他看了看流光,为了替她挽回一点颜面,毕竟这个弟子是他馆内看在眼里最努力的一个(虽说他并不太欣赏努力型,但总不能打击吧),于是对林菲说:“炎千熠,最近有别馆主教对你的行径有些微词,你也要收敛一下。”

林菲“哦”了一声,笑着说:“美人老师,千熠是有分寸的。雷锋同志教导我们,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

“唔。虽然为师没有听过这位雷兄的名号,但他的这番说辞深得我心。很好,你去吧。”

林菲带着她的莲蓬们走远了。

丹宿也满意地转身打算离开,走了两步看流光还停在原地,剑眉一皱轻斥:“怎么还不走?”看着流光满脸不虞的神色,脸色一沉道:“我不管你和炎千熠私下有什么过节,但宫中戒律你背的如此流利,想来也知道构陷同门、挑拨离间的惩罚。”

流光表情顿时惶恐。

丹宿想了想说:“你熟读戒律,不如就替为师抄上十几份,分发给大家背诵,一来消磨你的时间,二来也给炎千熠还有其他人提个醒。”

流光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又一日,林菲正在书林石桌上脸上盖着本书打盹,迷糊中听到底下一群叽里咕噜如煮粥的声音,纷纷叫嚷着:“不好了大王,救命呀大王。”

林菲坐起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是有两个小分队队员不爽流光处处针对她,跑到流光那里有心想恶作剧一下,结果被人家抓住,要做成烧烤。

林菲皱皱眉,她自觉自己做人哦不做神是嚣张了些但没有过多为难他人之处,为何如此不入番茄鸡蛋的眼……她沉着脸唤了云貘兽来过去流光的住所,身后呼啦啦跟着一队蹦跶的莲蓬。

不出所料,流光果然在等她。林菲一眼瞥见廊下吊挂着两个耷拉脑袋的莲蓬仔,气息奄奄的,身上有不少烧焦的痕迹,很是可怜,又是心痛又是愤怒。“流光,”她沉声下来:“他们两个犯了什么事,你擅动私刑不怕主教知道了责罚吗?”

流光“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符,林菲听得身后的莲蓬们抽了一口气。

流光说:“这是今日在帝舜天中我修为越级后主教奖励的炽升馆的令符,拥有此令符者,可代主教处理馆内大小事务。这两个小贱婢居然趁我不在,进来房中图谋不轨,我当然可以代为处置,以儆效尤!”说罢,便手一翻,变出一蓬烈焰来,就要烧上去。

两个刚在装死的莲蓬们一听千熠来了,又瞥见火光靠近,吓得如诈尸般跳起来:“大王救命!”“救命大王!”

林菲白了它们一眼,对流光道:“这两只莲蓬是我的人。他们干了什么也是我的意思。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好了。”

流光脸白一阵咬牙道:“炎千熠,别以为你是王女就没人敢动你!”

“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以为的。”林菲淡淡地说。

流光没想到林菲会如此厚脸皮,气的手指发抖:“你……你……”

她一跺脚:“你口口声声说是你的人,凭什么?你知道它俩的名字吗?想包庇也别把别人当傻瓜!”宫中千目莲上百,长得一摸一样,从来都无名无姓。因是低等灵植,也从无认主一说。流光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得意,继续说:“你想我放了它们,除非……”

第十章 幽魅杀机

林菲突然喊道:“莲蓬一号!”

“到!大王!”身后马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应答。

“莲蓬二号!”“到!大王!”“莲蓬三号!”“到!大王!”……

随着林菲一声声平静呼喊,干脆的应答之声此起彼伏,包括廊下那两只也暂时忘记倒霉的处境,回答得格外欢快。

“小七和十六,你们忘记我平日里的话了吗,流光姐姐每个月有几天脾气暴躁,你们聪明的还要绕开走。怎么能特意跑人家房中捣乱呢,别人都知道我是个极其护短的,又不太讲道理,流光姐姐可不一样,她可是这吉祥天上能动我的几个人之一。你们这样莽撞胡来,我也不好包庇你们,最多请丹宿主教过来评一评,到底流光姐姐这样的刑罚合不合适。”林菲皱眉说了一大段。

流光的脸色白了又白,变了几番,最后终于恢复平常,手一挥,廊下的千目莲落地,还挤出一丝笑容来:“看来今天的事的确是一场误会。殿下说笑了,既然殿下有意放了它们,我怎敢不给殿下面子?只是希望,殿下回去以后对你的人多加管束才好,不要再有这样让人误会的事情发生。”

“多谢流光姐姐体谅。”林菲面色无波地拱手,转身而去,身后的莲蓬们也抬起两个伤者,不满地瞪着流光离去。

林菲依在寄云藤织就的秋千架上沉思,有五六只千目莲愤愤不平地在发着流光的牢骚,声音越来越大,像群蜜蜂一样萦绕四周。“有完没完?”大王怒了,她一指禅点向其中一个声音最大的莲蓬道:“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懂不懂?!”

那个莲蓬吓得立即噤声,一脸懵逼。周围的牢骚声一下消失(众莲蓬们都在这句神秘咒语的威慑下瑟瑟发抖……)。

其实林菲也很郁闷,她一个比凤凰还高等的,沦落到被一只鸡欺负(锦鸡也是鸡!),说出去简直太丢脸了,但又能怎么样呢,流光的心法修为已经是煦暖中期,而她才刚刚进入初融,硬打也打不过,还会变成烤鸟……毕竟不论身份的话,还是凭实力说话的。

林菲烦闷之余,随意地问小七和十六:“你们去她房里干嘛了,惹她那么生气?”

泡在一只水桶里疗伤的小七和十六彼此看看,老实交代:“我们去往她的被褥和衣柜里倒些苍耳子和臭树胶……”

林菲有些诧异:“这左不过也是几个清洁诀的事情。”

“关键是,我们还发现了她写给乾阅的书信,内容嘛你懂得,少女思春总是诗……”小七和十六一起向林菲眨眼。这帮莲蓬跟她混久了,学了不少说话的套路。

林菲有些哭笑不得,流光看乾阅的眼神她一个大龄剩女不是看不懂,而且这些日子她把琅嬛宫里的美男品鉴完毕,乾阅的容颜也仅次于排名第一的丹宿,如果再加上尊贵的身份,那却是丹宿远不能及的。所以别说流光,倾慕乾阅的女弟子大有人在。不知为何,林菲每次见到他都有种清冷阴骛的感觉,加上她已经是个内心沧桑的老阿姨,所以对他并不是特别感冒。

“好吧。记住勿要揭人隐私。”林菲嘱咐道。

小七和十六点点头,小七喃喃自语道:“那……今夜丹宿主教例行要在澄海某处沐浴是不是也不能说了?”

what?!林菲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立刻像兔子般窜起来:“美人出浴?!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说了!”

莲蓬们被她的激动吓了一大跳,只见某人眼光灼灼,眉宇间早已心驰神往,十六迟疑道:“这……不算隐私么?”

林菲戳一戳它泡在水里的大脑袋,笑得跟朵狗尾巴花似的:“这不算隐私,这是福利。”

众莲蓬恍然,原来大王如此下流!啊呸!

当夜,月满中天,林菲带着小七和十六,两边肩膀各坐一个,像两只明晃晃的探照灯似的,从书林一路欢喜地向某个香艳场地溜达。这两只伤势虽未痊愈,但同样兴致勃勃,倒不是对美人感兴趣,而是喜欢和他们不走寻常路的大王在一起。有了他们加起来几十瓦灯泡的眼睛,虽然有些地方幽暗,倒也不必非得寻一只灯笼草了。

书林中由于卷轴众多,枝叶繁复,本来皎洁如银的月色也难以渗入,好在每晚都会有灯笼草自动生出地面,三五一簇,聚集的多的地方也亮如白昼。也有入夜攻读不倦的学子将它们折断一只牵在手中,或拴在手腕处,随人而走,灯笼花悬浮空中,投下一簇光亮,见日光则灭,倒也十分方便。当初在结石宫主的金字塔里看到的灯笼也是这些物事。

突然林菲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在草丛里蹲了下来。

“大王,您是突然要解手吗?”小七和十六疑惑,不约而同在她耳边问道。

解你妈。某大王囧道:“都给我闭嘴!还有,闭眼!”小七和十六立刻齐刷刷闭上了眼睛。

林菲藏身起来,只因为撞见不远处一片幽暗里,一朵灰白色的石蘑上向后撑着双手的是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在他微微后仰的脸庞前,是一个幻化出来的蓝色幽光的女子,容颜无比娇媚,体态轻盈如月光,正在俯身过去,靠近他的嘴唇亲吻。两人纠缠的姿势十分暧昧,但林菲却丝毫没有兴奋,反而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来,令她情不自禁有些发抖。

那个女子,散发出来的,绝对不是这吉祥天上的气息。或者换句话说,吉祥天上绝没有这样幽寒、死寂、腐败的气息。

小七和十六在她摇晃的肩膀上有些站立不稳,忍不住抓住她的肩膀出声:“大王,您是便秘吗?我们快要抓不住了。”

林菲想叫他们闭嘴已经晚了,那边已经觉察到动静,女子攸忽消失了,也带走那里仅有的亮光,有人嗖地一下子移形到面前,拎起林菲脖子后的衣襟,几个跃起之后,啪地一声把她狠狠扔在一簇灯笼草下。小七和十六早已摔晕不见。

林菲被摔得全身酸痛无比,揉着胳膊想站起来对面前的人骂娘:“乾阅我X你祖宗。”

乾阅站在前面抱着胳膊冷冷地看她,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皱着眉似在思索。林菲看他抿着嘴唇,眼神中有杀意翻腾而过,气焰顿时小了许多,那可是杀意啊。

她意识到自己撞见了一个绝对不能被知晓的事情,刚刚因为愤怒而沸腾的脑子也立刻冷静下来,开始飞速地思考:幽灵般的魅惑女子,美貌冷酷的少年,暧昧亲吻的姿势,这梦一般的场景背后的杀意,让她找到一个答案脱口而出:“你在豢养魅灵?!”

见她已经说中核心,当下乾阅不再犹豫,隐隐的灵光凝聚在一侧的手刃上,只要扬起,一团火球足以将她烧成灰烬。

“等等!”林菲再迟钝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她压下内心疯狂骂娘的冲动,后退两步,下意识做了个防备姿势,一边说:“我可是朱雀王女,你想灭口想过后果没有?”

乾阅往前逼近一步。虽然杀了她很麻烦,但他有不少兄弟觊觎王位,豢养魅灵一事若是被揭发,他也无法再保有青龙族世子的身份,而且不杀她也会一直受制于人。

林菲见他不为所动,以她对青龙族族中事务的略知一二,也能猜测到乾阅心中所想,那就是,两权相害取其轻,琅嬛宫中出的意外自然要琅嬛宫主来背锅。

第十一章 生辰贺礼

两人正在相持间,突然,乾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掐住了林菲的脖子,口中说的是和他平淡口吻截然相反的决绝之语:“炎千熠,怪就怪你运气不好,下一世再投个好胎吧。”

林菲顿时觉得脖子中不但喘不过气来,还有一种奇异的被烧灼的钻心痛感,心里明白再不自救脖子就炭化了,嘴里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不……要……杀……,我……保……你……当……天……帝”

感觉乾阅的手松了两分,眼神仍是森然逼人:“你说什么?”林菲只好忍着痛继续说:“只要……你……娶……我,就……一定……是……”

乾阅手拿开,林菲顿时萎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乾阅看着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但杀意显然褪去,还多了一层轻蔑的味道,他蹲下身来,伸出手指托起林菲的下巴,看着她因吃痛和恐惧泪光盈盈的眼睛,一侧嘴角往上弯了一弯,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炎千熠,希望你说到做到。”

靠!林菲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身影,心里翻涌:乳臭未乾的小子,学什么霸道总裁,姐姐我追男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要不是舍不得这个神族身世的霸气设定,我早自裁了我。

她之所以说起要乾阅娶她以救命,是因为先前无意中听过她爹娘有意在九万岁她成年时促成两族联姻,从青龙族王的孩子中选一个,毫无疑问,这选中的便是能和她一起执掌吉祥天的世子,未来的天帝天后。因此,乾阅现在虽然有世子之名,可若失去与朱雀族的联姻,这未来的天帝之位便还有变数。

看乾阅离去之前的眼神,估计也将她看作那些千方百计靠近他的女子,不过被鄙视好过丢掉小命。

林菲爬起来,在稍远处草丛里寻到晕过去的两只,原本要去看美人洗澡的兴致再无,护住受伤的脖子一路*回到住所。一晚梦魇,梦中总是反复出现两人的亲昵场景,然后乾阅眼光突然射向她藏身之处,杀机重重地盯住她,彻骨深寒如一盆冷水把她浇醒。

又过了些时日,炎千熠转眼到了九万岁。每隔万岁的生辰,宫中总是要庆祝一番的,今年尤甚,因为神族到了九万岁上就意味着成年,可以婚配嫁娶,另立宫门。

宴会开始之际,原本被点缀了一头珠翠外加盛装的林菲嫌脖子压得疼,把所有的宫婢都赶了出去,自己绑了只高高的马尾,又换了身利索干练的红色镶黑边的窄衣,露出光洁的胳膊和小腿,穿上靴子,负着手走了出去。

仙乐停歇,众人的目光都凝聚过来,她爹娘的脸色立马就黑了,仿佛走过来的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别的什么奇怪东西。站在朱雀王和王后旁边的是青龙族的王和王后。二人眼光充满疑惑,看向林菲又看向朱雀王和王后。

林菲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走到她爹娘面前向他们行礼道:“父王、母后。”

被她一喊,朱雀王的眼神错乱,飘飘忽忽地不知放在哪里。还是她娘镇定些,拉了拉她爹的袖子。朱雀王这才找回神智,极力压抑住心头的怒火,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千熠,这是青龙族的王和王后,还不赶快拜见。”

林菲遂乖乖行礼,故意对那二人脸上复杂的表情忽视不见。她眼睛一瞥,已然见到那左手下端的位置,站着正是乾阅,此时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见她眼神过来转过了头去。

为了缓解宴会上难堪的气氛,青龙族的王也咳了一声,虚虚地赞道:“早就听说这位朱雀王女上应天象出生,贵不可言,今日一见,果然……非凡。”她爹脸更黑了,干笑着掩饰道:“那个……都是我们从小把她宠坏了。其实,千熠素来也是极为乖巧懂事。乾阅和千熠素日在琅嬛宫也是熟识,应了解她的秉性,今日……今日一改形象或许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哈哈哈……”

乾阅见朱雀王求助的眼光过来,又看了眼林菲无所谓的神情,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说法:“是的,千熠师妹在宫中很是受人喜爱。”

她爹明显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一些,这才把准备好的台词顺畅地对着青龙族的王说出:“乾兄,你我共同执掌吉祥天数百万年,早有两族联姻的意愿。如今孩子们已大,不如今日借这个机会我们就把此事定了吧。”

青龙族的王似有一丝迟疑。场上的气氛再度有些冷淡下来。只听得此时有朱雀宫的宫人前来禀告:“琅環宫不拘楼楼主携宫主贺礼前来恭贺王女生辰!”众人顿时议论四起,这琅嬛宫素不看重身份,从未与吉祥天上的神族礼尚往来,此番生日贺礼竟是破天荒头一遭。

林菲有些意外,她自初入宫见过黄梁和结石宫主一面,此后也未和这二人打交道,没想到这二人特意为她准备了贺礼,而且黄梁还亲自前来,给了朱雀宫莫大的荣光。

黄梁曾吹嘘他幻化千人千面,又鲜少在吉祥天走动,是以见过他以本人名义出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当下大家对他十分好奇。黄粱高冠束发,宽衣长袖,风神朗朗,单手托着一只万寿木的托盘,呈上一只白色绣金线的精致锦囊和一只光彩夺目的七宝火灵芝上来,向朱雀王禀告道:“这是宫主和本人的贺礼。”

那七宝火灵芝乃是幻境之物,于修为上有巨大补益,极为难得,众人在惊叹之余更把眼光纷纷集中到那只锦囊上。朱雀王似有预感,脸上充满难以置信地轻轻解开锦囊的绳子,无数金光从里面窜出,一团小小的黑色事物悬浮出来。

青龙王倒吸了一口气道:“这是……莫不是……息壤?!”

底下也一片抽气的声音。林菲见她爹激动得都有些话不利索了,看着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是……是息壤没错……千熠啊,宫主竟对你如此厚爱!”

息壤是能创造一片大陆之物,仅仅次于五行之中有移山填海之能的土灵。林菲只好顺着她爹言下之意上前表示郑重感谢,在众人艳羡和感叹声中,她行礼客套完毕,凑过黄粱的耳边悄悄问道:“为何宫主如此重礼?”

黄粱迅速检索了一下曾在林菲脑海中的各类言词和场景,终于找了个他认为贴切点的说法:“这是宫主的封口费。”

难怪肯下这么大本钱。林菲汗。

不过她眼神一转瞅见她爹的腰板一下子硬挺了,说话也硬气许多:“乾兄,若是没有这个意思,不如……”

青龙王赶紧摆手道:“不不不,您的提议正合我意,甚好,甚好。”

王后频频附和点头道:“是的,千熠气质高贵,容貌无双,能与乾阅定下婚约,是我们的荣幸,也是我们两家的夙愿。”

朱雀王赶紧擎了酒杯,面向宾客,郑重宣布:“现在我宣布,朱雀族王女炎千熠和青龙族世子乾阅于今日定下婚约,三万年后正式成婚,居天帝天后之位,执掌吉祥天。”

林菲和乾阅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迅速地把眼神错开。宾客一片欢腾。两方父母都很满意,笑容满面。唯有当事人在一片喧闹中显得格外淡定,各怀鬼胎。

第十二章 月光荡漾

宴会开始到一半,林菲找了个换装的理由溜走。她爹娘早对她这一身装束深恶痛绝,乐得让她赶紧换下,遂立刻准了。所以此刻,林菲让人在后花园里摆了个小桌,自斟自饮地开起小灶来。

喝着果酒,林菲兴致上来,敲着筷子哼哼唧唧:“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还有一些疯狂。没事儿打打小架,没事儿撒撒小谎,没事儿烧烧房子,没事儿耍耍流氓,哎……是哪个姑娘呦我就是这个姑娘……”

“唱的真好!”一个有些腼腆的声音传来,吓了林菲一大跳。

“是我。”一个月牙白衫的少年走了出来,林菲瞅着有些面熟,这个不是总在她面前晃荡的那个麒麟吗。不知是不是眼神一直不好,走哪都能撞见他,有些迷糊害羞的样子,一见她问起脸上就红得连番茄看了都得含恨而死。

“抚生师弟,你怎么在这?”饶是有点醉意,林菲也记得这是自家的园子,突然冒出个人来,这是安保问题啊。

“我其实比你大三万岁。”抚生小声地强调,不过见林菲根本没听见,也换了话说:“我是特意来看你的。”“哦。”林菲没听懂这语气里的深意,见是熟人,也就放松了心神,对他一指旁边的石凳说:“来者皆是客,坐呗。”

“千熠,我先祝你生辰快乐。”抚生坐下来,倒了杯果酒,举到林菲面前,诚恳地说。林菲听出他声音有些闷闷的,歪着头开他玩笑:“怎么?我快乐倒惹得你不快似的。有什么心事,说来师姐听听。”

抚生被她一调笑,更是郁闷了几分,仰头把酒灌进了肚子里,长叹一口气道:“我自知自己没有这个福分能娶到你。不过是平日里看你和乾阅冷冷淡淡的,心底存了一丝幻想罢了,以你们的身份,今天这场婚约也早没有悬念,我……我也该是时候梦醒了……可是,可那家伙不配!……”不平的神色在他脸上一晃而过,又换作一声叹息。

林菲听他说得碎碎叨叨,听得有些吃力头疼,但看他脸上苦涩神情也猜明白了。她不知自己何时招惹了这朵纯情小桃花,只是她这具少女躯壳里装的委实是个猥琐大妈的灵魂,此时与其是情窦初开小鹿乱撞,不如说是一群羊驼静静吃草。

“记得那日第一次见你,竟是一眼万年……”喝了不少的小桃花已经陷入了醉眼朦胧的自我回忆里,眼神中还加上了一层粉色的滤镜……

第一次见?是哪个近视说我是狗来着?……林菲冷哼一声,懒得理睬这个过个生日还强迫人听表白的家伙,翘起二郎腿继续哼唧自己的歌:“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突然,小桃花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似乎攒够了勇气一般,从袖子中掏出一朵鲜红的玫瑰花递到她面前道:“千熠,你过生日我也没有别的好送你,问过平日跟着你的千目莲,它们说你喜欢玫瑰花,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花,查了好多书,才在湮尘世人族的花园里找到。希望你不要嫌弃。”

林菲瞅着小桃花脸上期待和不安交织的神色,叹气这神族泡妞的套路怎么也一样啊。目光落在他手指上,似乎锐刺划过的伤痕。她心中一动,又看到小桃花真诚的眼神,实在不忍辣手催花,正要伸手去接,再礼貌地表示一下感谢,日后慢慢开导。

一条荆棘长鞭伴随一声脆响和巨大劲风,啪地甩过来,鞭梢立时把花剿个粉碎,林菲和抚生本能向两侧飞离避开。

被鞭风扫及的桌面上一片狼藉。林菲看清来人后沉下脸,抱着手冷冷地说:“世子好兴致,不在宴会上接受众人祝贺倒过来搅我的饭局!”抚生更是愤愤不平,指过去:“乾阅,你过分了啊!”

乾阅踢翻了一个滚到他脚下的酒壶,哼了一声用极度鄙夷的口吻说:“未来天后衣不蔽体,在花园与人私会,如此作风,与DANGFU有何不同?反而还振振有词来质问我!”

衣不蔽体?与人私会?林菲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对啊,不该露的点都没露啊。她疑疑惑惑地去看抚生,抚生刚才满腹心事不曾留意,此时顺着乾阅的话盯着她的小腿发呆,接触到她的目光像被小猫挠了一利爪后立刻跳开,同时脸色以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成绯红,身体也立时转向一百八十度背对她。

呃……原来她爹娘和众人对她的衣着定义为:银色月光在荡漾。

林菲无奈,忍不住拍了一下变成鸵鸟的某人:“那个……抚生,能不能请你害羞而死之前帮我解释下私会的事?”

抚生像被烫到一样“啊”了一声,舌头打结一般说道:“我……我……我先走了。”头也不回地仓皇离去。

那一脸被捉奸当场的表情让林菲郁闷到死。

乾阅更是板着脸,却也不走,收了鞭子径直走过来在桌边坐下了,目光却避开她看向别处,强硬的口气:“坐。”

林菲以为他是过来奚落她一番就走,看上去貌似还有别的话,于是骂了几句猪队友后一屁股坐了回去,从一桌残羹中拣了块尚算完整的糕点扔进嘴里,大喇喇地说:“有事?”

乾阅注视着她的眼睛,眸色蓝得发黑,林菲发现他心情越好的时候,眸色越浅,就像澄海一样透明的蓝,漆黑如夜的时候,她也是见过的,就是那次在林中撞见魅灵的时候。此刻的心情,应该是有点复杂。

乾阅捏着一只酒杯用手指转动着,慢慢地说:“炎千熠,你有很多让人看不懂的地方。”

看懂才怪!林菲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带一丝微笑说:“比如?”

“比如,羽族最重贞洁,朱雀更不例外,但你似乎不急于辩解刚刚的情形,不担心自己清誉名声受损。”

“比如,你对我们两个的婚约似乎并不在意。若你对我有意,此时夙愿已成,却不见半点喜色。”

“再比如,你对我的事并不好奇,也不追查,更不过问。即使我将是你未来夫君,也不见你刚才在宴会有丝毫异议。”

“所以,你的结论呢?世子殿下?”林菲叹了口气,问道。

乾阅直直地看着她,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你装的很好,可是我还猜不出你的真正意图。”

林菲面对对方的逼视坦然回答:“第一,刚刚的事真没什么好解释的,再说你也不算洁身自好,大家最多半斤八两,大不了以后身上都带点色儿;第二,知道的多死的快,我既然怕死,自然不会多管闲事;第三,我既然已经承诺,就不会毁约,你若是后悔了,自己去跟我爹娘说就是。”林菲心想,政治联姻,有名无实的夫妻见的多了,天高海阔,你还能管束我一辈子不成?

乾阅虽听她说的怪异,但意思还是懂的,听那句“身上都带点色儿”时脸都黑了,看林菲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还有人把奸情说得如此高调宣扬,简直是厚颜无耻!他再无好声气,咒骂了一声:“DANGFU!”,甩袖而去。

MMP!有种你再当我面说一遍!林菲对着他的背影竖中指。自己州官放火还不许百姓点灯。这世界还有没有点天理了?!直男癌晚期!

第十三章 朱雀之秘

林菲被乾阅一搅兴致全无,正好小环过来禀告说朱雀王召她过去。估摸着宴会应该结束,按理她爹应该回寝宫休息,着急唤她必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犹豫了下要不要换掉这身让人误解的衣服,小环一催促,还是去了。此时宾客已散,她娘已经回去休息,她爹正在后殿笑吟吟地等她。

果然息壤的威力比较大,朱雀王对她那一身刺眼的装束视而不见,也没有多问,只特别慈祥和蔼地说:“千熠啊,今天你也成年了,是时候告诉你我们朱雀族的秘密了,你跟我来。”

林菲第一次见他爹这么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话,还带着她在朱雀族的辖区内飞了很久,穿越无数云海宫殿,最终在一处仙气缥缈的大山底下停住。这座大山有着神力灌注的结界和强大的守山阵法,却被云遮雾罩,看上去就是一片茫茫云海,是一处极难发现的所在。朱雀王唤了守山的青罗兽出来,伸入手指在青罗兽口中验证了王族之血,仙山霍然而开,仙气四溢,朱雀王便带着林菲直入山腹。

初进时极为狭窄,走了十几步后,四周有熹微光亮如明珠四缀,光线柔和,再走几步,便到了一个偌大的几层楼高大厅般的洞穴内。虽在深山之腹中,林菲却突然感受到风的流动,抬头只见洞穴上方是一个巨大的孔洞,一轮红日正映照头顶,金色光华如瀑倾泻,灌注在正下方的一座高台,无数光核如飞蛾扑火,纷纷在这日光里翻涌,形成一道奇异流动的光柱。

朱雀王凝视着光柱,一脸视若珍宝的表情,严肃地说:“我们所在之处是空桑山,传说中日神的栖息之地,这里是我们全族人的涅槃珠。每个成年的朱雀族人体内便会生长出这么一颗内丹,别看它小,却事关朱雀族的存亡,朱雀族人在四族之中以美丽见长,但却最为脆弱,唯有涅槃重生之力,最令其他神族嫉恨。”

林菲感叹不已,原来别的神族强则强矣,也是会挂掉的,但朱雀可以不断刷机重生,简直是个BUG一般的所在,她是花了多少运气才有了现在这个身份。同时她也有些不解:“那为何大家的涅槃珠都集中在这里?没有了涅槃珠在身上,应该是朱雀族人最危险的时候吧?”

“你说的没错。涅槃珠每百年会有七日被集中送到山中来,趁着日栖空桑的极昼之时,汲取最多的日之精华。”朱雀王说:“在七日里,每个朱雀族人都本能地避免和他人发生冲突。所以,外界只知道朱雀有‘不死’之身,却不知道每一百年在特定的时间里我们也在踩着刀刃行走。”

朱雀王把手放在林菲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千熠啊,你是我唯一的骨血,是我们朱雀族尊贵的王女,守护涅槃珠是我们王族的使命,今后也是你的使命了。”

林菲觉得肩上和心头沉甸甸的,回去的路上也久久沉默,朱雀王认为是一向脱线的女儿终于有了责任感,很是欣慰,对自己告诉她涅槃之秘的效果十分满意。可是林菲想的是,靠,世上果然没有便宜的买卖,守护全族?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任务好烦,王冠好重,做个金光闪闪无忧无虑的米虫就那么难吗?

回到宫中寝殿,林菲觉得心里有些烦闷,倒头就睡,忽然看见室内好像多了许多神光,透彻通明的样子。她坐起来,目光逡巡一圈,落在桌上,是黄粱带过来的托盘,除了宝气十足的灵芝,还有息壤。她当即心里想起件事儿来,揣起息壤蹦跶着去找她娘。成年之后可以另立宫门,既然有了息壤,她完全在吉祥天外新辟一片天宇大陆,当个一方帝君,与他乾阅有半毛钱关系,到时候他爱跟谁结跟谁结去。

她的小算盘打得飞响,面上更是眉飞色舞,一路哼着歌来到朱雀王后的寝宫,门口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林菲觉得有些反常,下意识放慢放轻了脚步。只听见室内有两个说话的声音,一个是她娘,另一个是男人的声音。

因为一听就不是她爹,林菲一愣之后又一乐:哈哈哈,原来朱雀王也能被绿。现在估计她爹的羽色应该没那么纯粹了。不过细听之下,这人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想了想,她从身上储物袋里摸出一根蚓耳蔓,琅環宫中有很多奇特的灵植,结石宫主有搜罗异物的癖好,不过大部分神族弟子对这些低等灵植兴趣不大,只有林菲对用以作弊和偷窥美人等功能开发乐此不疲。

蚓耳蔓作为低等灵植的好处在于自带音像传送功能,而且潜入几乎不触发神力设下的防护,实在是居家旅行窃听偷窥必备良器。

眼下,她把蚓耳蔓的透明汁液涂在眼皮和耳廓,再往窗棂缝中放了下去,只见如丝线般透明的蚓耳蔓钻入,遂离开宫门,在附近园子中找了棵蓝楹花树,坐下来摸出糕点准备欣赏某类少儿不宜。

“冥深,这些年暗地里已给了你不少好处,羽族的供奉,运送珍宝美人的宝马香车从未有一日在你的神庙暗道前停歇,你还想要什么?!”声音来自她娘,可这话听上去明显是气急败坏,半点你侬我侬的情谊都没有。画风不对啊,这是遇到了敲诈勒索?

林菲一愣,眼前马上出现了一个裹着黑袍的身影,兜帽已经放下,是一张她熟悉又久违的脸——扒皮祭司冥深。冥深抄着手,对脸色苍白的朱雀王后嘴角慢慢扯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道:“兰儿,珍宝美人怎及你万一。”

她娘捂住胸口,嘴唇颤抖:“你……你……太过分了!你难道不知……?!”

冥深又慢慢笑,似看着掌心的玩物,眯着眼欣赏着王后惶恐的表情:“觊觎王族后宫,受化神之刑,我当然知道。你也别太紧张。我还不想被炎翮追的躲起来。”

林菲想不通她娘有什么把柄在冥深手里以致如此委曲求全,还瞒着她爹。莫非是偷情之类的把柄被冥深抓到?

她娘似松了口气,然后又警惕起来:“那你想要什么?”

冥深慢腾腾翻了下眼皮,嘴唇翕张,依旧吐出两个字:“息壤。”

她娘眉头皱起来:“这个是琅環宫主送给千熠的贺礼,今天宴会后吉祥天上无人不知。你想要这个,委实有些难办。”

冥深脸上依然挂着让人不爽的笑意,轻蔑地说:“比起送去化神渊,损失个息壤,是她运气好。”

林菲听得一脸懵逼,只见她娘极力控制着身体,手指握紧又松开,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行,我会设法给你息壤,可你怎么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冥深似终于有些不奈,转身戴上兜帽,低声说:“我何时承诺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转过头神色深沉如渊:“馥兰,我们逆天行事,终有报应,这些年我耗费神力参悟星图力求改变命星轨迹,却越来越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天道诡谲,前途浩渺,在宏大的宿命之力降临前,我不过贪图片刻欢愉,以求补偿罢了。”

“难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娘站立不稳,几乎要瘫坐于地,口中喃喃道:“我的女儿,我的千熠,吉祥天上最尊贵的王女,最动人的明珠,最纯善的孩子,她怎么会……怎么就偏偏是……灭族煞星?!……”

声音不大,却震得林菲一个踉跄从树上摔下来,霹雳啪啦折断不少树枝花叶。她头脑一片木然地站起来往外走,手脚一片冰凉。

眼前她娘依然如祥林嫂般坐在地上呆滞自语,冥深却叹了口气说了句“你自求多福吧。”行礼退了出去,空旷的寝宫内只剩下王后的低声恸哭。

第十四章 意外升级

什么最痛?就是把你捧得至高无上然而打下十八层地狱的时候最痛!

林菲任凭余下的一点意识飘飘忽忽地把她带回自己的寝殿,头脑虽然混乱成一锅粥,但以一颗在各种网文中浸淫多年的大脑,只需要三分钟,她便反应过来,K!她被人耍了!掀桌+10000!

她拿的哪里是什么王者剧本啊,压根就是个人人追杀的灾星!和她同时出生的白毛团才是委屈巴巴的贵主,却因她娘护子暗中串通了扒皮祭司,直接把那白毛团给KO了。

她这几万年来活的潇洒惬意,颜值财富都爆表,有父母宠,有美男撩,有众人捧,还有垂手可得的天下,却突然发现自己自带灭族属性,这是什么样的心情?!这是凶杀案里屁颠吃瓜跟着猜幕后主使结果发现自己就是凶手的心情,更是逛青楼裤子都脱了结果发现自己被围观的心情!(作者你出来,看我不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不行,先做十个俯卧撑让我平静一下!

林菲觉得体内一股怒气到处乱窜暴走,一腔愤懑不知如何发泄,胸口隐隐发烫起来,一颗白色的内核在丹田的位置发出越来越亮的光芒。炙热感席卷全身,林菲觉得自己就像是条被扔在沙滩上暴晒的鱼,全身都被烤得噼啪作响,喉咙里如被火燎,四肢的血管里涌动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岩浆,胡乱地冲刷着她的经络,一遍一遍,犹如身处地狱烈火,她难受至极,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迷糊之中似乎昏沉了许久,像小时候发高烧时的感觉,林菲口中不住说道:“妈,我好热,我要死了吗?”“妈,我想吃冰激凌。”后来果然有一股清凉的湿润滑入口中,也许是退烧药?反正她渐渐觉得血液里的岩浆冷却下来,慢慢地被某种力道牵引着不再东奔西突,,如涓涓细流般流向丹田中心那个白热的内核里,从滚烫变得温暖妥帖。

仿佛睡了漫长一觉,林菲睁眼时,眼前是一张妖孽的美颜,她痴痴地伸手捧过去,迷蒙着眼说:“美人,怎么你也在这里?有你陪着,我也就死而无憾了。”丹宿主教的脸被她握着,僵立着不知如何是好,和她大眼瞪小眼。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糊涂话!”说话的声音是她爹,林菲一怔,彻底醒转过来,瞅见她爹的脸又黑了半张,吓得手一哆嗦,立刻缩回被子里。

林菲再一转头,见她娘也泪眼婆娑地站在一边,此时拉着她爹的袖子略有不满说:“千熠刚遇险情,神智不清,不过是句玩笑话,你也别苛责她。”向着丹宿主教躬身赔礼道:“请您别介意。”

丹宿“咳”了一声掩饰脸上略为窘迫的表情站起身来,恢复正色向朱雀王和王后道:“恭喜二位,殿下虽不知什么原因触动心魔,但也因祸得福,我已将她体内的炙热火气引入内丹,加之黄粱楼主的七宝灵芝,殿下的功法修为已经越级晋阶,到了煦暖初期。日后勤加修炼疏导之法,前途不可估量。”

朱雀王显然也不想过多去猜测刚刚女儿明明是在面前调戏男人来着,赶紧撇下念头,向丹宿道谢。丹宿又例行嘱咐了几句,便告辞离开。自知说错话被抓现行的林菲一直躲在被中装死,等到听到丹宿走了,才伸出头来。

和朱雀王一片喜色相比,王后的神情明显有些喜忧参半。林菲看着她娘的脸色,也大概猜到她在想的事情: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是世间常理。如此毫无征兆又数万年少见的晋阶发生在千熠身上,未必是福。那个后果,虽然现在瞒住了众人,也千方百计去改变,可若如螳臂当车,谁能担得起那沉重的责任?她造的孽,又怎可搭上一族的性命?!

林菲见她娘虽絮絮和她说话,却神思飘忽,脸色凝重,到后来捕捉到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令她全身不禁一噤。直觉给她的信息绝不会错,那是杀意!

“怎么了,觉得冷吗?熠儿。”她娘问,脸上忧伤如水涌动。她也被刚刚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模模糊糊地想,早知自己最后还是要亲手杀了这个孩子,当初为何要设法保她下来?她的心脏被狠狠揪住,一时痛不可言。

林菲看了她一会儿,露出倦色说:“父王,母后,我累了,想独自休息一下。”

好好。朱雀王和王后先后退了出去。林菲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虽然刚刚已经知道自己修为越级晋阶,四肢体力充沛无比,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倒像是一下子失去了什么空落落的,脑海中格外清明。

既然已经默认了自己的新设定,就得好好考虑如何在这个世界里保全自己,说起来,首先得为那位白毛团同学默一大哀,白白抢了人家的金汤匙不说,还害了人家母子性命,此为第一重罪。根据墨菲定律,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而且看她娘和扒皮的沮丧之意,八成逆天改命之事很难成立。所以呢?难道真会因为自己而导致族人全部罹难吗?!

林菲想起今日她爹才刚刚带她看过了朱雀族最大的秘密,然后对她讲了那么一大段语重心长的话。这一种如泰山压顶般的责任感现在才后知后觉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自入得这个异界以来,虽一直以外人及游戏的心态在度日,可她不冷血!这些不是网游里冰冷的数据,而是对她有养育之恩教习之谊,活着会笑伤了会流血流泪的生命!神族以万物为蝼蚁,可因她覆灭的,是她的同胞,而且她也曾是芸芸众生的蝼蚁视角,为那些为上者滥杀而不平。

林菲深吸一口气,她还有时间,她还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逆转一下该死的设定,如果果真所有的走向都逃不过宿命或系统的安排,她还可以选择自裁不是?总之,好过在此之前什么也不做,那样她才不会因为胡思乱想或担心害怕而憋闷死。

林菲跳下床,走到自己的窗前,看着窗外朱雀宫的层层殿宇飞檐,玉垒浮云,天风吹得发丝缱绻翻飞,她第一次对这里浮现出一种对家的眷念。可是,正是因为如此,她也下定了决心,要早日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炎千熠越级晋阶的消息在琅嬛宫中如长了翅膀一般传得飞快,林菲收获了不少艳羡的眼光,流光看她的眼神似乎嫉妒都要从眼里淌出来,就连阴晴不定的乾阅,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次数也比从前多了不少。

一天课后,丹宿主教喊住她留下来。“怎么了?美人老师你唤我啊?”林菲像千目莲一样欢快蹦跶着跑回来。

丹宿现在对这个称呼已经习惯,面色柔和地说:“是,千熠,你的修为现在已经是煦暖初期了,可以进入帝舜天去观摩和参与比试了,这个对你们提升和实战是大有益处的。”丹宿向她伸出手,让她顺势跳上他脚下所踩的火莲。

“太好了。美人老师,谢谢你。”林菲笑得像朵花儿。

“你是初次上帝舜天,以看为主,不要与他们动手。”丹宿想了想嘱咐道:“我和其他三位主教在场中巡视,你跟着我走好了。”

林菲赞叹道:“主教不仅人美,还是贴心的大暖男,千熠为你打CALL。”

打考是个什么意思?丹宿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场中刀剑无眼,你跟紧我,以免误伤。”

林菲好奇地问道:“煦暖初期在馆中算是个什么水平啊?”

丹宿想了想道:“流光是馆中最刻苦的,是煦暖中期,抚生是煦暖后期,乾阅虽然也是,但他同时还修习青龙族的木系心法,两种加起来,大概等同于玉焚初期。”

难怪那天在后花园他用的是荆棘长鞭。抚生手上的刺痕也绝不是摘花留下的,只有神力才能伤了神族,看来他们私下起过争执。难怪小桃花那天不平之色说乾阅不配,也许有些事情不只她一个人知道。林菲想。

第十五章 帝舜比试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来到帝舜天的境外,其他三位主教都已经在入口处等待,四人脚下踩着的骑乘均和身份相应,丹宿主教脚下是一朵巨大的火莲,逢春馆的木叶主教脚下是一片巨大的叶舟,甘霖馆的霏兮主教脚下是一只独角驭水兽,墨锋馆的凌动主教脚下是一柄形质古朴的飞剑。

琅嬛宫中,普通资质的弟子在莲殿以外骑乘代步只能是云貘兽,修为高的可以在书林中捕捉到如幻影移形般具有传送功能的“曲径”。“曲径”并非生物,在林菲看来应该是某种可以实现空间折叠的能量场,类似于传送阵法。由于宫内下了禁制,无法设置传送阵法,所以捕捉神出鬼没的“曲径”也是他们这些弟子私下里用以显示实力和运气的方式。

有了莲蓬小分队的帮助,现下林菲的储物袋里就有一只。不过这东西是一次性消耗品,所以她也舍不得轻易拿出来用。

三馆主教纷纷与丹宿打过招呼,其中唯一的女性霏兮看到丹宿和炎千熠同乘而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口中的话虽是调侃也透着酸涩:“丹宿,你这只懒狐狸,何时对你弟子的事情如此勤勉了?”这霏兮是白虎神族,论身份比丹宿略高一筹,论容貌她不得不甘拜下风,但心气却比天高,对丹宿有种暧昧不明的复杂心态。

奈何丹宿皆因美不自知的缘故,于这些心事上迟钝不通,以为不过是普通的询问,正待解释一番。林菲凭女性的直觉闻到了浓浓的醋意,有些诧异。

气质最为温文儒雅的木叶主教最擅长察言观色,哈哈一笑绕过两人问向林菲:“殿下,是初次来?我让陆云给你带路如何?”这一句话里也含了替丹宿解围的意思,林菲自然会心认了,从火莲上跳下,候立在一旁。

不一会儿,陆云带着参加此次比试的弟子们赶到,他向几位主教行过礼,看到林菲后面上一喜,也向她行礼道:“殿下,好久不见,听说您越级晋阶了,可喜可贺!”

林菲对这位的印象就像邻居大哥般亲切,赶紧回礼笑着说:“陆云师兄,我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惭愧惭愧。今天第一次入境,还请师兄多多关照。”

陆云点点头道:“刚木叶主教和丹宿主教都嘱咐过了,入境之后你就跟着我吧。”

随着四位主教开启了入境的界门,弟子们跟着他们鱼贯而入。林菲按耐住心头的激动,走进了闻名已久的帝舜天。放眼望过去,果然不负蛮荒二字,境中简直就是大型地质灾害现场,是一块被蹂躏得一塌糊涂的疆域。巨石、沙砾、冰山、浊流、熔浆等等像被打翻混成了一团,如同造物野蛮暴躁之下的作品。

林菲一边啧啧吸气一边同众人在空中往下观望。在陆云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各馆主教带着各自的弟子先行去往一处做大比之前的小试,也就是内部切磋和筛选,最后胜出者将在指定的位置进行与其他馆中的弟子集中比试。

因为林菲这次只是熟悉环境,所以便跟着陆云周游一圈,一边乘机向他讨教比试的规则。他们说话观望时,各馆的小试已经陆续开始,整个帝舜天的天空里到处是飞来飞去的各色神力光束,东边巨木无边,西边浊浪滔天,南边野火如霞,北边飞剑如雪,加上移山填海、飞沙走石、天崩地裂般的声音不绝于耳,让林菲对此境的蛮荒有了深刻的理解。此间的神兽四族,虽不能创世,但分分钟灭个世是看心情滴。

也许是创世的那位夏亚怕这些神兽一身神力无处发泄,随随便便就把他的系统给毁了,所以才让他的结石用神力劈了这么一个平行世界的所在,无论内部结构被毁坏多少次,也不会对外界产生影响。

林菲随着陆云看了一圈也就明白,其实各馆内的小试因为弟子彼此对实力都很了解,而且即使同一境界的不同期,每隔一级实力也是碾压式的,所以更多的是观摩和教学,真正紧张的是在帝陵台上的大比。

每次大比各馆都是派出三人,与其他各馆实力相当者进行比试。陆云会统计每次大比中各馆的胜率,用不同的宝石计分:炽升馆用的是红髓石,逢春馆用的是翡翠石,甘霖馆用的是水晶石,墨锋馆用的是陨铁石。

一听有计分制,林菲好胜心起,好奇地问:“陆云师兄,那目前炽升的分数是多少?是最高的吗?”她在宫中待得久了,各馆弟子也见过一些,虽不乏佼佼,但以资质来看,还是以炽升最佳。

陆云点点头,笑容中有点无奈道:“其实炽升在学识测试中是处于下风的,不过丹宿主教的实力和性子你也熟悉不过,在帝舜天的比试中多以炽升为胜,拉开了不少分数,综合算起来,在四馆之中确是翘楚。”

呵呵呵。林菲一点也不惊讶。念书念不过别人就打架打过呗。大家都是兽兽,该简单粗暴时绝不卖弄斯文!她就喜欢这样脾气火辣直接的美人!比心!

陆云莫名觉得身边一股强大的迷妹之魂的力量……

过了半日,四位主教便带着此次参加大比的弟子们集中来到了帝陵台,这是一处真正的高台,四位主教已经用神力提前清理过场地,林菲和陆云早早就等在这里。

她已经听陆云介绍过,为了让弟子们都有磨炼的机会,各馆都会提前拟定名单,只要求实力相当,并非需要派出最强,所以此次跟着丹宿主教过来的三名弟子,除了流光,另两名都是初融后期。

流光一眼瞥到了跟着陆云观战的林菲,愣了一下,显然非比试弟子到帝陵台中观战十分少见,她对主教偏心的怨念又深一层,目光和林菲相接的刹那,她把身体转过去,给了林菲一个后脑勺。

林菲知道这位姐姐向来如此,也不以为怪,只兴致勃勃地看他们抽签,决定对手。过了片刻,炽升的两名初融后期的弟子分别和逢春馆和墨锋馆的一名弟子比过,一胜一负。

林菲因为自己实力大增,所以炽升的比试里,也就流光的可看性强一些。流光抽到的是甘霖馆的浮江,陆云宣布名字后,一个着水绿衫的纤弱女子从霏兮主教的身后走出来,软软向主教行了一礼,然后飞落场中。

众人见着女娃身量娇小,面上似有稚气未脱,颇有意外。流光眉头紧蹙,似乎是对对手的安排不满。浮江向流光谦恭地行了一礼,声音怯怯:“流光师姐,浮江对你的实力早有耳闻,可惜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请师姐指点,今日良机,还请师姐手下留情。”这话一说,显得自身的气势已然伏低,流光不免神色里更多了几分高傲,抱着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对阵开始了三刻,林菲发现流光攻势又急又猛,似乎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把浮江逼迫得步步退却,场上晶莹的水龙和炙热的火蟒缠绕,水火相激一片雾气氤氲。

眼看浮江一个踉跄,后退一步,火蟒却抢先一步在她的手臂上印上火吻,她捂着手臂喘息,脸色一下煞白如纸。流光眼神一缩,嘴角向一侧上挑轻蔑一笑,手掌一推,却又增加了三分功力。浮江似有些绝望地垂下头,施法的双手已然下坠,对于在场的人来看,俨然胜负立现。

林菲却摇摇头自言自语:“番茄鸡蛋姐姐要倒霉啰。”

第十六章 脱衣验身

“好眼力!”林菲听得身边有声音赞叹道,却只有声音不见人影。

“什么鬼?给我滚出来。”本来独自盘腿坐在云上的林菲翻了个白眼,对着周围吼了一声。眼看黄粱在身边显出身形,委委屈屈地说:“不要把人家和那种东西相提并论好么。我可是正经龙族。”

“你不在不拘楼里待着,跑这里干嘛?看上哪个妹子?”林菲眼尖,看见黄粱随身带着糕饼袋儿,顿时喜上眉梢,一边打趣一边毫不客气地进行打劫。

“给我留点儿……”黄粱很是心疼,赶紧从某人手上抢回半块忙不迭扔进嘴里:“这个是用很贵的灵植做的!”

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唔唔有声的某人敷衍地点点头表示感谢,等咽下去一大口瞟了眼下面的战局,喘口气问:“你也觉得不对劲是吧。按理说,按照比试的规则双方的实力差距应该不至于那么远,浮江一个劲退却,流光却气势汹汹,傻子都看出她急于结束这场比试,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用你的话说,这叫扮猪吃老虎。”黄粱咂摸着嘴显得意犹未尽,一边可惜自己的零嘴一边从上次进入的林菲的语言系统里找出了个词儿。

林菲感慨地拍了拍这位并坐着的大佬的肩膀,颇有点他乡遇知音的感觉:“老哥哇,现在也就和你可以无障碍交流。这里的人天天咬文嚼字,嗦得我牙花子疼。”不过,她又想起一事,立马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严肃逼问:“你现在没有没事跑我神识里偷窥吧?我可警告你,那可是变态行径。”

黄粱一抖,表情一下惶恐道:“幻术越是无防备越能侵入神识,若是有了防备我也不能随便进入的,而且姑奶奶,我哪儿敢啊,要是被你发现还不够你一顿揍的。”

这倒是实话,林菲嘿嘿一笑,从黄粱肩膀上撤回了手,转而摸了下他的头道:“乖。”

他们说闹之间,再有了心思看场上的局势时,浮江的近身冰刃已经顶在了流光的胸口,流光虽迅速回护,却被一线寒气所侵,伤了心脉,顿时惨叫一声,从空中如断线的纸鸢般落了下去。炽升的另两名弟子抢身过去接住她,扶着她回到丹宿主教身边。

浮江遥遥地施了一礼,刚刚在众人面前的那些狠厉决绝仿佛都是种幻觉,又恢复成那个走路都弱不禁风的样子,回到了霏兮主教的身后。相比炽升的黯然,甘霖那方的气氛热烈许多,霏兮的神色更是光彩了几分,频频把火热的眼风扫过这边,半是炫耀半是热切。

林菲看了眼丹宿主教的神情,狐狸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却未动声色。

善察人心的黄粱摇头道:“懒狐狸心里肯定不爽,他素来不喜欢这种耍诈的手段,可人家除了扮弱和雪甲护身以外,终归也没用什么阴招,说到底还是自家轻敌,他也得认了。”

“可惜他和霏兮打了赌,如果这次比试炽升输了,他就得去甘霖馆服侍人家三天,言听计从……”

黄粱还在兀自说着,林菲腾地一下站起来,瞪大了眼睛拎住了黄粱的衣襟领口问:“你说的是真的?!”

黄粱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点点头。林菲脑袋嗡了一声,立刻脑补了N本女王*男侍的各类不可描述文本,哦迈尬,不行不行!不能让美人儿被人糟蹋!她一边迅速擦了一下鼻血,一边如炮弹般冲了下去。

“等等!……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黄粱看着某人瞬间远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露出了一脸无奈:“这个服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啦!……”我呸。分明是下流鬼!

刚刚的比试引起场中一阵热烈的议论,除此外众人也在等待下一场逢春对墨锋的比试,陆云忙着计算炽升和甘霖的分数,是以林菲落在场中时,一时竟没人发觉。丹宿那边气氛最为凝重,最先注意到她,有人小声地提醒了一声丹宿。丹宿抬眼一看,愣了一下,本能以为林菲是误入了比试场地,心里想的是莫非这丫头在云头上坐久了腿麻了跌下来,虽说起来有些丢脸,但也得替她收拾了局面。他刚想开口趁着下一场比试未开始把她叫回去,林菲却抬抬腿,向着甘霖的方向走了过去。

林菲向着霏兮施了一礼,笑盈盈道:“霏兮主教,我想来向浮江姐姐讨教一番。若是我能胜了浮江,就还算炽升赢,如何?”

她声音不大,但所有在场的人却听得一清二楚,丹宿眉头大皱,不等霏兮有什么回应,迅速飞身过去,脸上是少见的严厉之色:“炎千熠,休得胡闹!给我回去!”

霏兮哼了一声觑着丹宿抱怨道:“丹宿,你这弟子越发纵得没形了。”

丹宿向那边拱一拱手,似乎是表示抱歉。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这莫名冲出的千熠马上就会被拉下场去。就在丹宿转身欲离去的瞬间,林菲却令所有人意外地往霏兮的方向前进了一步,继续一脸欠抽地笑问:“怎么?是浮江不敢应战?还是您不敢?”

场中的气氛再度凝结到冰点。丹宿骤然回头,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惊讶和疑惑。

霏兮从独角驭水兽背上跳下,脸上也带着微笑,眼神却透着森然寒意,俯下身来对林菲说:“炎千熠,虽然你不久前侥幸越级晋阶,但你知不知道越级挑战意味着什么?在这里我们可只凭实力的哦,殿……下。”

“只凭实力?”林菲轻轻一笑,歪着头问:“那浮江身上那件冰清素雪软甲又算什么呢?”

此话一出,霏兮脸色立变,众人无不知冰清素雪软甲是霏兮主教拥有的一件防身的法器,为了在比试中获胜借给弟子也不无可能,顿时种种猜疑的眼光一下集中到浮江身上,议论纷纷。浮江红着脸跳出来,柔弱的样子无影无踪,如同换了个人般指着林菲大骂:“炎千熠,你诬陷甘霖,血口喷人,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知道,知道,戒律上写得很清楚。”林菲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心想怎么你们每个人出来都问差不多的问题,她抱回手奸诈一笑道:“你说我血口喷人,倒是证明给我看啊。”她那不怀好意的眼神放肆地往浮江领口下一掠,引得不少人的目光往那雪白的脖颈衣襟下看去,登时吓得浮江轻呼一声,本能出手掩住了领口,脸色煞白。这一下,似乎坐实了林菲的话,场中的议论声更大了。

林菲接着说:“既然浮江不肯脱衣验身,那就算了。只是这分数……”她瞥了一眼场外计分面色尴尬的陆云。浮江把求助的眼光望向霏兮主教。林菲迎着霏兮的灼灼目光毫不退却,心想:MMP!谁让你作弊算计我家美人!

到底是霏兮,如王者般威严地虎啸一声,瞬间镇住了场内,在一片噤然的寂静之中,她冷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帝舜天的比试从来没有规定不可携带防身之物。这一场,还是我们赢。”

丹宿见闹腾得差不多了过来拉住林菲的衣袖,林菲却不依不饶道:“若我赢了浮江呢?”

“你找死!”浮江大怒,抢在霏兮主教说出这句话之前落在了林菲面前,摆出了对阵的姿势。霏兮也彻底黑了脸,对在场中还欲拦阻的丹宿说道:“丹宿主教,我记得比试的规矩,若是越级挑战的,被挑战者必须迎战以示尊重,而挑战者后果自负,此外外人不得干涉,不需要我在两位主教和其他弟子面前再提醒你一遍吧?!”

第十七章 以彼之道

林菲向丹宿投去个让他放心的眼神。饶是丹宿实在想不通他这个弟子哪根筋抽了要自讨苦吃,既然霏兮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只能撒手,回到场下。

林菲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浮江,毕竟是她第一次实战,而且浮江能打败流光,可不能把功劳算太多在那件雪甲上,刚刚她故意那样说,是想让大家产生甘霖作弊的错觉。其实,但凡场中修为高阶的弟子和几位主教,都能看出浮江的实力和流光本在伯仲之间,但水性克火,加上护身法器的加持和流光的刚愎轻敌,甘霖也就看似轻松地拿下了这一场。换了她,本来就实力不及流光,又是个缺乏经验的,还逞强越级挑战,怎么看也是件疯狂的事。

果然比试开始一刻,浮江就以碾压性的优势扼住了她火鸟的咽喉,她一次次地发起攻击,却毫不留情地被巨大的水龙卷拍回到地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偏偏浮江还为刚刚的难堪存了报复戏弄的心思,一遍遍地把她拍回,在她脸上留下红肿的印子,却不攻击要害的地方。

如果说上一场是流光紧逼浮江,这场的气势完全倒转。大家见几个回合下来,这平日里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小殿下被反复蹂躏,毫无还手之力,除了甘霖那边的弟子觉得咎由自取幸灾乐祸以外,渐渐看得都有些不忍。

丹宿脸上没太多表情,手在身侧却动了一动,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烦躁。千熠输阵他一点也不意外,可这浮江,赢便赢罢,摆明了折辱,他在主教身份的矜持和自身脾气的暴躁里摇摆了片刻,终于在林菲第三十三次被扔在地上摇摇晃晃站起中爆发,勃然变色,结了手印,正要施法终止这场实力悬殊的比试。

嗯?貌似那落汤鸡似的人儿向他抛了个媚眼是肿么回事?!……丹宿一呆,法术也就没有释放出去。他眨了眨眼睛,只见林菲第三十四次以同样的姿势冲向浮江,浮江已经轻蔑无比,准备随手一击再次击垮对方,动作都因重复而变得有些懒散。

就是这个时候!水光之中一道如闪电般的星芒划过,震慑心扉!那是如同觉醒过来的某人雪亮如刀锋的目光!

随着手势轻轻一挥,几个透明的球状物穿透防护水幕向浮江飞来,因为上面并不附着任何法力,几乎是完全凭体力扔过来的“沙包”,浮江一愣,下意识化出数点冰刃,球状物登时破碎,半透明液体倾泻而下,数道烈焰旋即后至。只听见轰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爆炸而生的火浪立刻将她掀翻到数十米开外!

场中的爆炸声显然惊呆了众人,只见几处球状物落地之处,爆炸还在继续,漫天的火焰夹杂着细雨而下,空气中充满硫磺的味道。丹宿和霏兮第一时间冲下去抢下了各自的人,另外两位主教赶紧带着弟子们施法灭火,收拾残局。

林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脚下一软,靠在丹宿的肩头,笑嘻嘻地说:“自打发现灯笼草里的液体遇水会爆炸,我就做了几个火雷准备实验炸鱼,看来的确有用。”丹宿冷脸斥道:“胡闹!”抱着她的手却没放松。

她为了让浮江轻敌确实受了些罪,此时身心俱疲,在丹宿干燥温暖的怀里感觉甚是久违的妥帖安逸,遂阖眼昏睡过去,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倒显得颇有些楚楚可怜。

她这样也算是为炽升这边以彼之道还之彼身,除了流光抱着手表情冷漠眼神复杂,其他弟子都是喜上眉梢,在众人看来,的确扬眉吐气地扳回一局。

浮江被爆炸波及的伤势显然不轻,霏兮一番忙碌替她护住心脉后有些气急败坏,大声斥问丹宿:“好你个狡诈狐狸,她分明已有玉焚的境界,居然联手欺瞒众人,在比试中伤我弟子,是何居心?!”

其他弟子也跟着嚷道:“浮江师妹本来赢了,为何凭白无故加试一场?算什么公平?你们炽升以四对三,欺负我们,胜之不武!”叽叽喳喳的女音听在丹宿耳里甚是烦闷,剑眉一挑,指尖一动,几道烈焰当空化出巨大的飞箭,堪堪擦着那几个弟子的头皮而过,立时一股毛发燃烧的焦糊气味,有胆小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但总算清静。

任是傻瓜也能看出今日这两位主教至此都动了真怒。木叶和凌动也赶紧去往两边分别替他们打圆场。木叶站在霏兮面前,看着面前面若冰霜的母老虎,小心试探着问:“要不今日就到此为止?”凌动话少,但也拦在丹宿面前,严肃地摇头:“以上欺下,大忌。”意思是提醒他主教不得欺压弟子,这是琅嬛宫中的大忌。

就在场内一时变得僵持的当口,黄粱从云上下来,站在场中,向众人看了一看道:“要不,今日炽升和甘霖的比试由我来做个评断?”

四位主教愣了一下,毕竟黄粱鲜少出楼,但少不得要给他面子,便都向他点头行礼,也是应允了。

陆云的神情更是如蒙大赦,本来炽升和甘霖这一逆转,让他处理起来十分棘手,正在愁肠百结之中。

黄粱见众人均没有异议,便捋着不存在的胡须假装郑重地说道:“第三场比试本是浮江胜了流光,甘霖胜,应该按照规矩给甘霖馆授予十颗翡翠石。炎千熠虽是炽升馆的弟子,但越级挑战代表的是个人,虽然赢了浮江,也只能把荣誉归属于个人,可以能得到三十颗宝石。”这话意思很明白,炎千熠虽然赢了,可是炽升还是输了。甘霖馆的弟子已经面露喜色。

话音刚落,林菲在丹宿怀里翻了身,吓得某龙眉毛一抖,赶紧接着说:“但是!她自己愿意要什么样的宝石或者赠予何人,那就是她的自由。”

众人沉默。K,用脚指头都知道炎千熠会把这些送给谁,这不还是变相让炽升赢么……

好在沉默归沉默,除了甘霖弟子脸色又黯淡下去,几位主教都一时无话,算是都默认接受了这个结果,陆云赶紧大声宣布了结果,把宝石卷轴翻开,一一记载了上去。

等到林菲在自己的住所内醒转后知后觉才知道,这一场比试的直接结果,除了美人老师的确再不用去甘霖馆“服侍”以外(后来问过丹宿才知道,这个打赌内容其实是客串教学,囧),自己一跃数级、到了“玉焚”境界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琅嬛宫上下已是无人不知……

第十八章 化神惊魂

林菲发现自己想纠正这个误会已经来不及了,本来丹宿应该是最有机会和发言权的,不过人家很懒的说,而且出于某种想法:让别人觉得自己的弟子很厉害,对她也没什么坏处,或许潜意识里觉得是,总比承认是那个“玉焚”的效果是用来炸鱼的要好听吧。

所以林菲发现众弟子对她的态度迅速分为三种,一种以小桃花抚生为代表,再度收获了一群迷弟迷妹;一种以浮江和一些甘霖弟子为代表,收获的是红果果的嫉妒;还有一种便是乾阅,目色如渊神情便秘,看不出是何心思。

林菲在前两者一热一冷的目光里无奈煎熬了些日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有一日,丹宿例行让流光带领众人温习课业,却被其他弟子小声提醒时,林菲才恍然发现,原来番茄鸡蛋姐姐很是消失了一段日子。

问过别人说她是上次回家养伤,林菲心想这身上的伤算不得什么,这脸面上的伤可是足以让她消沉好一阵子,难怪最近莲蓬们都蹦跶得貌似癫痫,一副喜气洋洋大仇得报的样子。

说起来,自从听到了她的出身之秘,她看待这些人事的感觉都淡却很多,很多时候都躺在林中僻静处的树上默默出神,若有所思,连莲蓬们从宫中各处搜罗来的新奇玩意儿也没法把她的情绪调动起来,害得莲蓬们纷纷议论是不是大王思春了,K!自己的小命还不够操心的!思你们的妹!大王怒赏一人一打爆栗。

一日下午,林菲躺在书林里的一棵树上枕着手发呆,几只乖巧的莲蓬仔趴在她身上打盹,鼾声四起,她看着叶子间的光斑自言自语道:“我要走了……走之前还有个念想,就是觉得挺对不起我那兄弟的……真想在走之前去看看他啊,可是,你们谁知道化神渊在哪啊?……”

回答她的是一阵阵安逸的呼噜声,林菲叹了口气。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冒出来,“你脑子进水了啊问这些低等灵植?他们能告诉你琅嬛宫大门在哪里就不错了。”

林菲皱眉,眼看着黄楼主再次阴魂不散地在她眼前显出身形,蹲坐在她面前半米不到的树干上,啃着果子闲情懒散地说话,果断蹬腿!

一脚把没有防备的某龙踹下了树。

趁着底下哇呀呀一阵惨叫抗议时,林菲对着下方喊:“你爹娘没教你不能隐在暗处乱说话?!鬼吓人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好啦好啦。”黄粱踩着藤梯摸着被踹的屁股悻悻地上来,嘴里嘀咕着:“就你这脾气,哪个神族敢娶你?夭寿哦!”

林菲阴恻恻一笑道:“青天白日你敢诅咒青龙族世子嘿嘿嘿。”(青龙宫里乾阅打了个喷嚏,嗯?貌似有人在背后说我?!)

黄粱瞪大眼睛,叹口气说:“我服。姑奶奶。”见林菲哼了一声懒得理他,遂重新换了个稍远的树干坐了下来,好奇地问:“你打听化神渊干什么?那是神族的禁忌之地,提之不祥。”

“你知道就告诉我,不知道就哪凉快哪待着去。”林菲觑着他,同时瞪了一眼那些因为刚刚的动静从她身上滚下去醒过来,闪着眼睛兴致勃勃等待听八卦的莲蓬仔们:“还有你们,也一样!”

“是,大王。”千目莲耷拉着脑袋一个接一个蹦跶着走了。

黄粱道:“化神渊又名雷池,借天地之力来彻底诛灭神族。那地方倒也不难找,只是一来偏远,二来神族避之唯恐不及,所以知道的人很少。”脸转严肃道:“小千,你如果纯粹好奇就听我一劝,不要去了。被你父王母后知道了自己受皮肉之苦不说,又有多少宫人牵连受罚。”

“你别卖关子,我也不会出卖你的。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其他人可以问。”林菲说。

见她态度坚决,黄粱遂让她从随身袋中找出绢帛和笔,大概勾勒了下距离和方位。林菲收了绢帛,认真说:“多谢,等我回来,给你带冰激凌啊乖。”

??冰激凌?这个貌似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跟化神渊有什么关系?!黄粱听得一脸懵逼。不过,在他惊鸿一瞥的浏览中,似乎这是个能让人心情变好的食物,也许比他过去吃的任何一种灵植做的糕点都好吃,想到这,黄粱很是期待,用力点点头说:“那你说话可要算数!拜拜!”遂跳下了树去。

林菲扶着树干,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眶中莫名有些湿热,口中喃喃地小声说:“我说话算数,可也要我回得来才行啊傻瓜。”

有了黄粱的地图,林菲找到化神渊也只是略花了些时间的问题。只是走近了那地方才知道,方圆几里的云层之中已经隐含了密密麻麻的雷电之力,俨然是一个巨大的雷暴场,为了靠近中间地带,林菲不得不御起全身的神力进行抵抗,防止那些电流随时穿透她的防护,把她撕成碎片。

眼前出现了一座云层形成的巨大阶梯,林菲沿着云阶艰难地攀爬上去,直到最上方一个四方的云台之上,云台的边缘之处雷暴相击之声噼啪作响,轰隆隆如同悬挂着一条湍急的垂天之瀑,无数电光反射到天幕上疯狂闪动,又像是底下匍匐了一只巨大的兽族不间断地咆哮喘息。

林菲小心地挪动着,终于靠近了边缘向下探看,化神之渊,果然如同深渊一般深不见底,底下的云层如同旋涡一般,雷电如金色大蟒在其中游走翻腾,无论什么介质的东西下去,也会立时被打个粉碎吧?!也不知这里曾经吞噬过个几个倒霉的神族。

饶是有心理准备,但这无形的天威还是让林菲心头震慑得一片颤栗,腿也不禁酸软,片刻后几乎站立不住,堪堪要倒向渊中。

突然她觉得手臂一紧,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人拽退数米,远远离开了云台边缘。

“殿下!”来人显然也吓得不轻,面无血色,嘴唇哆嗦。林菲稳住身体,捂住狂跳的心口,心里也着实有些后怕,她是来祭奠下倒霉兄弟的,不是来自杀的!差一点她就成了朱雀族哦不神族有史以来第一位莫名自杀的王女,留下未解之谜,供后人抓破脑袋也不明这王女脑筋灌水的缘由-_-

“殿下,此处不宜久留。”来人焦急的话语打断了她的臆想,林菲看着他的面孔,从一点熟悉感中慢慢找回了记忆:“你是?……飞蓬叔叔?”

抱走白团子的臣子,流光的父亲,素日里经常在朱雀宫中同她爹议事,她是认识的。

第十九章 妖神苏謩

飞蓬点点头,道:“难得殿下还认识臣。”林菲又看到飞蓬旁边以缚神索背捆着手的一个少年,虽然脸上伤痕累累,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可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却亮得渗人,额头之上有一只独瓣莲的标记,似火焰,又似一只红目。最重要的是,那少年身上虽戾气满满,脸上的青涩之气却隐约而现,从年纪上,他并不比林菲大太多。

林菲暗暗心惊,不及向飞蓬解释自己的出现而问道:“他是谁?你这是押解人过来行刑的吗?他犯了什么错?”

飞蓬皱着眉头,显然他觉得把这些事情告诉这位王女不太合适,于是顾左右而言它:“殿下身份尊贵,此处有损神体,速速离开云台稍候片刻。待臣完成王命后立刻护送殿下回宫!”

林菲却被那一双灼灼的眼睛盯住挪不开脚,少年凝神看了她片刻,突然在她毫无防备之时绽放了个灿烂的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邪魅中透着天真,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他一边笑着,说出的话声音洪亮,一字一句如那些雷击之声重重敲打在林菲的心上:他说:“妖神苏謩,殿下且记着,我们后会有期!”一边连跨了几步,在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时整个人也如一只折翼大鸟般飞落下去。片刻后底下光芒暴起,惊雷乱跳,如同爆炸了数颗小型*,轰然不绝。

不得不承认,苏謩这个妖神此番死法装逼装得很成功!愣是让林菲被震动了好久都没怎么摆脱他视死如归的一跳带来的震撼。那一瞬间苏謩的神情,狂妄傲慢、自负轻蔑,却充满魔鬼般的诱惑。

“殿下!殿下!”回来的路上,飞蓬一连唤了好几声,才把怔忡之中的林菲唤过神来,眼神还有些飘忽:“嗯?……什么事?”

飞蓬搓着手,心底暗暗发苦:这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殿下为何偷偷跑来化神渊尚且不知,还撞上了妖族,显然心神上已经动荡,受了刺激,若是回去被王上发现,也足够治他们全家的罪。眼下,是护送她回宫领罪,还是安抚好了再询问一二从长计议,飞蓬琢磨了半天决定后者。

“殿下刚刚受惊了,不如在回宫之前到臣家中定定神再走,如何?”飞蓬小心地请示。

“好。”林菲的确觉得身上有些疲累,许是刚才进入化神渊范围时消耗大量神力所致,加上头脑里有些混乱,也不想现在就听她爹板着脸在眼前叨逼叨,遂同意这个提议,被飞蓬带到了他的府邸。

进入府邸之后,飞蓬看她脸色不佳,便立刻唤了仙婢煮上一壶安神的药茶。林菲就着琉璃杯一口饮了,感觉一道清凉沁入心肺,唇齿留香,顿时神台清明、精神大振,不禁脱口赞道:“好茶!”

飞蓬微笑道:“此茶名为菡萏露,是臣在湮尘世中搜集所得。虽比不得宫中茶茗珍奇,却有一种天然野趣,用于提神醒脑最好不过。能入殿下法眼,微臣十分欣慰。”

“好说。”林菲摆摆手,把茶杯放了回去,对飞蓬说:“那苏謩?……”

飞蓬见她还惦记那妖族,知道不回答她定是不能罢休,只好如实回答:“那是妖族,不能轻饶。”

“他可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林菲问。

飞蓬答道:“他出生时星图已有昭示不祥,又经占星者推演,系妖族无疑,日后定成神族之祸患。可惜一直在下界流亡藏匿,最近才暴露了踪迹。”

又是些神棍!林菲怒从心起,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飞蓬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惹到了这位殿下的火气。

看着人家一脸惶惑,林菲察觉到自己失态,就向飞蓬勉强笑了一笑,坐了下去,心里默默地说:祸患?哼哼,最大的祸患就站在你面前呢。她以前听说妖族,总觉得是些恶贯满盈的坏神,可是一个少年,因为一句神棍的批言,就被钉上“妖族”的名义,逃亡自保,最后还是免不了在化神渊里粉身碎骨的命运,这些都算什么狗屁神族?

她想起以前在另一个世界看小说时印象深刻的一句话,所谓妖,就是那些神族无法管束的东西。

飞蓬不知道这位行为乖张阴晴不定的小殿下心里在琢磨什么念头,一时也不敢多说,只好尴尬地陪坐着。

“呃,那个……”飞蓬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是为何到了化神渊?若是王上知道此事问起,我也好有个交代。”其实他想说的是“好有个辩解之法。”

林菲坐在椅子上瞟了他一眼,慢慢说:“我说我想去祭奠下白团子,你敢如实呈报吗?”

飞蓬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意思,脸上一道青一道白,难看到不行,哑了半天才呐呐道:“殿下兄妹情深,可敬可佩。只是……”他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臣不知殿下如何得知,只是这是宫中大忌,此事在人前休要再提,更不能让王上和王后知晓……”

“哼!少在这装了,真让人恶心!”随着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走进来的正是流光,满脸嫌恶不言而喻,用手指着林菲的鼻子,胸口气愤得一起一伏。

飞蓬脸色大变,怒道:“流光!你竟然偷听我和殿下讲话!滚回去!”

“父亲!”流光面对父亲的震怒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反而向林菲逼近了一步:“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女,哪里在意他人的死活!”

林菲心底也有些怒意,她冷冷地瞅着流光道:“平日里我唤你一声姐姐,也算尊重。细数下来,我们之间并无大的过节,为何你对我如此咄咄相逼,这里面若说纯属嫉妒,难以解释,你明明是恨我的,对吧?索性,今日我们就把话挑明了,到底恨我何事?”林菲的眼中陡然升起的寒芒让流光突然打了个寒颤。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在场的二人心惊肉跳:“若是为了白晥不平,我当时一介婴童,尚在襁褓之中,漫天神族,顺应天意也罢,倒行逆施也罢,与我何干?!”

室内空气一下子压抑非常,流光还欲再多说什么,飞蓬却立刻抬起手果断制止了流光,深深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许多:“流光,你给我下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谈。”

第二十章 酒后戏言

流光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度违逆父亲的威严,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

“……殿下是如何得知白晥这个名字?又怎知化神渊一事?”飞蓬带着巨大的疑惑问。

林菲眼珠转了一圈:“幼时听父王在面前自语提及,不过他以为我只是懵懂顽童,不曾避开。”

厅内的金兽香炉静静缭绕着烟气,飞蓬负着手站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林菲跷着脚手指交叠无声叩着,神情闲散下来,今天的意外收获不小,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殿下千万不要迁怒流光。这孩子脾性大,是被我惯坏了,才会如此僭越。”飞蓬终于开口。

“先别忙着维护你女儿。除非你替她回答我的问题。”

飞蓬叹了口气说:“殿下既然知道自己曾有一胞兄,可还记得三万岁上宫中的那次火祸?”

我放的火次数多了,哪能次次记得。林菲扔过去一个你明知故问的白眼。

飞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殿下三万岁上玩火,火势漫及长生殿,那是已故雅青王妃的旧殿,王妃故去之后本已封殿,但那日一名旧时伺候雅青王妃的宫人却不忍里面的旧物毁之一炬,擅自从火场中抢出不少雅青王妃的遗物。那些遗物之中有一面通天彻地宝镜,是王上和王妃的定情之物。偏偏在事后被以乘火打劫私藏财物的罪名举报了上去,惹动了王上一番触景伤情,王后大为震怒,最后逼得王上以此治下罪来,入了轮回苦役之道,没有圣意不得解脱。”他顿了一顿,说:“这个宫人,便是流光的生母。”

“流光虽然自幼为我府中其他女眷抚养长大,与她生母鲜少接触,可我想毕竟血浓于水,她因为母亲被罚的事情对王上一直耿耿于怀,又认为此事因殿下顽劣而起,所以抱有成见。日后我必定严加管束,也希望殿下能理解一二,不要为难于她。”

“原来是这么个来由。”林菲听了这段隐秘往事,总算对番茄鸡蛋姐姐这份无缘无故的恨找了个出处,心底反而踏实了,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是莲花圣母,懂?”她跳下了座位:“改天我趁父王高兴,向他讨一道旨意,免了流光生母轮回之苦,让你们团聚,如何?”

“不可!”飞蓬脱口而出。

林菲一愣,立即反问:“为何?”

飞蓬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额头上汗水涔涔,目光十分挣扎,避开了林菲探寻的眼神。

这古怪的反应和表情看在林菲眼里,雅青王妃死前的哭求突然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只求主上饶过我儿一命,把他流放到无根冰原,永世不得返回吉祥天,任他自生自灭。流光的生母,侍奉雅青王妃的宫人在三万年后也受重罚。片刻后似乎有一道灵光唰地从她脑中闪过。原来如此。

她走过去,逼视上飞蓬的眼神,平静地问:“不是入了下界轮回,而是到了无根冰原,对么?”

“无,根,冰,原,上,有,什,么?!”一字一句,令人如芒在背。

难堪的沉默。飞蓬第一次从这个小殿下身上感受到来自王者的威慑,仿佛悬在头顶上方一把锋利的宝剑,剑意凌冽,让他的身体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片刻之后,“嘿嘿嘿。”威压释去,林菲轻轻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跳着脚走到门前,头也不回轻描淡写地吐了一句:“你不说我也猜的到。”

“不就是我那倒霉哥哥么?”她带上了门。

门扇阖上的声音虽轻,听在飞蓬耳里却如雷击。

入夜了,林菲却没有在琅嬛宫中的住所里,丹宿最后循着酒香在馆顶屋檐之上找到了躺成大字的她。

“美人老师好!”林菲有些口齿不清,躺在地上伸出一只手和来人打招呼。

“你在干嘛?”丹宿看着几个横七竖八歪在一边的酒瓶子,和醉意熏熏一脸酡红的某弟子。

“晒月亮啊看星星啊。”林菲眨眨眼,伸出一只手指头,冲丹宿勾呀勾:“还有调戏美人你呀。”

丹宿不恼,这个孩子的秉性他是看在眼里的,平日里嘴巴说得漫无边际,心里其实亮若明镜。他坐下来伸手捞过了一个酒瓶子,喝了一口,皱了下眉头,K!喝的还是我的藏品!忍了,侧过脸问:“有心事?”

“这个世界生下来就有贵贱高低,云泥之别,若是运气好,诸般荣耀加身,胡作非为也任你逍遥,若是运气不好,无辜而死也是活该。我本来早参悟透这一层,却临了自己还是执念不肯屈从。”

“我以为秉持自己,不染淤泥,不堕心魔,就能改变结局,图个自保。可谁知步步踏来,却如处牢笼,如在别人已经算计好的局势当中。这种渐渐被绳索缚紧的感觉,美人老师你能理解吗?”

丹宿不回答摸了摸她的头道:“你做噩梦了?”

“噩梦。对,我就在噩梦里。这个梦里的设定,我是人人得以诛之的灾星祸首,他是救世主。救世主怎么会轻易挂掉呢?生来我们既是血肉至亲,又是以后的生死敌对。他从那里回来的那天,也就是我的末路了……你懂不懂啊?”林菲摇晃着丹宿的肩膀,把口中的哈喇子蹭到丹宿漂亮的侧颜上去。

丹宿无语,偏了偏脸,托住她的头放到肩膀上。

林菲摸着丹宿衣襟上妖娆的星阑花图案,喃喃道:“美人老师,你不需要懂,你只要美美的,一直美下去,然后记着阿林就好。阿林若是能回去那边,也会记着你的……”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头一歪睡了过去。

丹宿托住她稳稳地落到地面上来。守在地上的莲蓬们关切地簇拥过来。丹宿做了个噤声的口型,把林菲送回了住处的榻上,掩了被子出来,站在缀满宝石般璀璨星辰的夜幕之下有些发愣。

他带过这么多弟子,这个算是最难带的一个!

不行,他得找人问问。霏兮虽然是个女的,馆中女子众多,但就这些日子把他当空气的样子那算了吧。凌动那个榆木脑袋,除了天下剑器兵刃也不指望他明白些别的。还是去找木叶吧。

于是过了数日,从逢春馆的千目莲那传出小道消息:丹宿主教半夜把木叶主教从床上拉起,充分了讨论一番少女情怀。传这个消息的千目莲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最后还感慨说,丹宿主教这棵老铁树终于开窍了啊,总算没有白瞎浪费那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和倾国倾城的狐媚颜。

第二十一章 地府逃奴

吉祥天上,青龙宫外,几个侍卫模样的宫人正在驱赶一个蓬头垢面、神色仓皇的女子,呵斥哀求之声混成一片。乾阅刚刚从宫中请安走出,准备回自己的凌霄宫。女子却突然挣脱了侍卫的钳制,飞奔到他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脚不放,声音急切嘶哑说:“请让我见青龙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王上!求您了!求求您!我真的有要紧的事情!”

“世子殿下,这个卑贱的逃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些天日日来宫前滋扰,说是要面见王上。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驱赶,她却变本加厉惊扰殿下,实在罪该万死!”侍卫一边跪下惶恐解释着,一边飞奔两个人过来大力拖拽,同时刀剑毫不留情地加诸其身,在本已血迹斑驳的外衣上又添数股鲜红。

乾阅本不会被那女子轻易近身,奈何他刚受了些训斥,心神有些动荡,是以没有防备。眼下他见那女子口中呕出的鲜血已经玷污了他的披风边缘,眸色转深,口气冰冷道:“抬起头来。”

乾阅见那女子抬头的瞬间,显现一张污秽伤痕之下却依稀姣好的面孔,只是触目惊心处是那侧颜上的黑色的奴纹。黑色奴纹,这是玄冥地府的特有奴印。

一个幽冥境的逃奴,不在下界逃匿躲藏,为何会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上吉祥天上来,又拼了命想见青龙王?他心中一动,喝止了侍卫的动作,淡淡对那女子道:“若你敢故弄玄虚,万劫不复。”

声音虽轻,寒意如瀑,抱住他脚的女子身子一抖,松开了手。乾阅径直走向不远处等候他的歩辇。女子挣扎着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小跑着跟了过去。侍卫们面面相觑,也只好按下不提。

凌霄宫中。乾阅回到寝殿,将披风解了扔给宫婢,简短吩咐道:“烧了。”他坐到榻上,屏退了众人之后,端视了面前跪着的逃奴片刻,不动声色道:“说吧。”

但那女子却盯着他久久未开言。乾阅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屏退了下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所要说的讯息,事关重大,牵涉甚广,但我尚不知世子是否是值得交换这个天大的秘密。”女子镇定下来,脸上虽脏污,神色却凝重,口齿也清晰许多。

“跟我谈条件?”乾阅冷哼一声,眉毛轻扬,面上酷厉之色顿显:“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你拖出去,灭了你的元神,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世子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叫奴婢魂飞湮灭,但奴婢还是不能说。”女子咬着牙,口气异常强硬。

乾阅立时恼怒,这女子纠缠他跟他回来此时却执拗如斯,和戏耍他没什么区别,当即就要唤人。

一个梦幻般的身影从后殿飘入,声音更是飘忽如梦:“阅,你回来了?”

身影突然发现了跪在殿中的逃奴和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惊慌地喊了一声:“我不知道有人在……”,迅疾从空气中消失了。

这个身影虽然前后出现不到片刻,可那逃奴女子在愣了片刻后,眼睛亮了一亮。

乾阅显然也有点意外幽魅姽婳的出现,他转过脸来重新与那逃奴女子对视时,眼中已有森然杀意。他张开口,正欲下令,女子却抢在他面前说道:“世子殿下,现在我可以对你说了。”

“哼,晚了,你说了也一样要死。”乾阅冷冷地说。

“不,我不怕死,我打算去见你父王时就已经抱了赴死的决心。我只想报仇,但您也知道,我一个低等羽族弱女,又是逃奴,报仇宛如登天,何况我的仇人,是这吉祥天上的半个主人。我只能用我所知道的秘密来交换,用别人的野心来成就我的复仇。”

“先前我以为你的父王是最佳的人选,现在我相信你才是。若不是在你宫中见到那位,我也不会更改主意。一个胆敢在吉祥天上宠幸魅灵的世子,有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呢?”

女子振振有词,眼中闪烁着希翼和疯狂的光芒,把整张脸庞都衬托得明亮不少,越发能看出从前的动人之色。

乾阅沉默地看着她,他的手指摩挲着关节处一枚冻玉扳指,心里在盘算沉吟。

这个女人要么是真的得到了什么隐秘,要么就是疯了。他本来以为只是个逃奴迫于追捕,胡乱来寻求庇护,没想到她对吉祥天上的规矩并不陌生,显然是思虑成熟,而且她口中的仇人,吉祥天的半个主人,既然不是他青龙王族,便是共掌吉祥天的朱雀宫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乾阅淡淡问。

“我叫素时,是从羽族挑选到吉祥天朱雀宫的婢女。”女子慢慢说,眼中渐渐泛出一丝盈盈的水色:“因为有三分姿色,六万年前被擢升了侍女总管,一次机缘巧合,被朱雀王看中,正欲纳作侧妃,谁知册立当日满心欢喜的我却被暗中施法弄晕,醒来时便已在玄武族祭司冥深的神庙之中,与其他羽族敬献的美人和宝物一起,被当做给冥深的供奉。”

“冥深?”乾阅皱眉道,哼了一声道:“竟不知道朱雀王族会卑微到需要对这位异族祭司如此讨好。”

素时恨恨地说:“这是王后馥兰的安排,从我到宫中便是如此,行事隐秘,知晓的人不超过三人,连朱雀王也瞒住了。我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那些贡品中的一部分,而且还是在我身披嫁衣、满怀憧憬之时,却有了最深的噩梦。”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服下摆,指节发白,哆嗦着,像是极力从深陷的痛苦中摆脱出来,尽量保持正常的姿态。

“这就是你的故事?你不会妄想我会同情你吧?”乾阅不耐烦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不,我不奢望同情。”锦时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我虽恨着,但本已认命。王族本来就是可以恣意妄为的所在。我从羽族一个小小的村落中被挑选出来,上了吉祥天,平步青云却又转眼被碾作泥尘。这一切都是命。但让我得知那个足以惊天动地的秘密,也是命。”

“若不是那一日,冥深从观星台上下来后喝多了酒,心情极坏,又唤了我在一侧侍奉,酒后自苦自艾,我怎会知道,他和馥兰的那些欺瞒天下的勾当……”

听到此乾阅已经失了兴趣:“你想说他们有奸情?” 脸色已然难看,他竟浪费了许久的时间,隐隐还有些期望在这个逃奴身上!

哪家王室宫闱没有蝇营狗苟,吉祥天也从来不是块净土。

素时却摇头道:“不,他们是清白的。只是他们干的事情,比奸情要严重的多……”

她诡异笑起来,不乏残酷之意:“那个贱妇讨好冥深,不过为了保全一个人,竟不惜拿着全族的性命去赌……嘿嘿嘿,真不知道那些王族若是知晓,会不会冲到宫中把她从高高的王座上拽下来浑身戳上百十个窟窿?而炎翮,那个负心薄幸之人,他活该背负灭族的罪责,被他的族人子民们唾弃。啊……我真想看看那个样子。”仇恨的火焰在素时的眼里熊熊燃烧,面目扭曲得近乎妖异可怖。

乾阅沉吟,眸色幽蓝深邃:“他们要保全谁?”他隐隐感觉到要接近问题的核心,原先已经松散下去的心神重新凝聚起来,全神贯注地等待那个将要从素时口中吐露的名字。

“王女,炎千熠。”素时一字一句说。

乾阅表面不动声色,心底的第一反应却点点头,是了,若有王后馥兰拼全力保全的人,也不会有第二人选。

他的心里旋即转过许多念头,不用素时再详细说明其中的缘由,他也能凭着敏捷的思路迅速整理事情的原委:听说这位祭司上一次出入朱雀宫,依稀还是朱雀王女出生天呈异象后的数日内,这位王女出生时的奇特异象过了好几万年依然令漫天神族印象深刻。虽然朱雀王族对这位王女极为尊宠,可也听得一些流言说那天的异象里似有一些不祥。但这冥深,是四族里的以推演星图的大能者,有他的批命,那些流言也就渐渐消失了。

炎千熠是朱雀族的祸患,而且很可能是灭族之灾。得出这个结论的乾阅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他想起不久前传闻炎千熠在帝舜天比试越级入“玉焚”境界,虽然他没有亲眼所见,但按规矩下次馆内小试也只能是他们对上了。这个炎千熠,名义上是未来的天后,他的妻子,却言语荒诞不经、行事乖张特立,修为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突飞猛进,饶是谋算深沉的他却始终琢磨不透,戒备重重,现在居然还添上了这么个特质,一切似在意料之外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他想起那日书林偶遇之下,如花容颜在他的掌中现出难得的惧色道:“不要杀我,我保你做天帝。” 以他们两个的身份,娶她,当然是顺理成章做天帝的第一步,可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天帝,而是整个吉祥天乃至整个世界的王者,不需要与任何人平起平坐。

素时看着乾阅脸上的表情和眼神,早在宫中练就了察言观色能力的她已经知晓,此时已不必再多言语。

她收敛了脸上放纵的表情,恢复平静的仪态,深深地拜服下去:“素时历经千阻万难,从那幽冥之地逃出,别无所求,只求亲眼见证朱雀一族覆灭。”

第二十二章 墙裂不服

乾阅站起身来,拂袖离去,留下一句:“若你肯静静做个哑巴和聋子,从今日起,你就是凌霄宫的宫婢锦年。”

锦年静静地注视着乾阅的背影,片刻之后,垂下了眼帘,盖住了一切风雪翻涌。

乾阅穿着宽松的袍衣坐在自己寝宫的床榻边沉思,华丽的帷帐垂下重重的璎珞流苏。幽魅姽婳显出身形,跪立在床上,玉石一般精致的手臂从身后圈住他的脖颈,半是撒娇半是怯怯地说:“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感应到你的气息,一时欣喜着急就……”她深知她的身份在这吉祥天上就是个禁忌,凡是知晓她存在的,都逃不脱被诛杀的命运。

幽魅一族,是这世间精气所化,无形质依托,善于变幻、魅惑人心,多行诡谲之事,虽族中人皆风流妩媚,却被正道不齿,是以归入下等族类,仅高于冥族。所以也常常受到强者的奴役,豢养为迷惑敌人的工具。造物赋予他们魅惑的容颜和颠倒众生的能力,同时也让他们成为脆弱的存在。

“不妨事。”乾阅拍了拍姽婳的手背,示意她松开手臂,然后站起,走下榻来,到桌前迅速写了寥寥数字的书信,从墟鼎中掏出一盏镂空花纹的古灯,挥手点燃,蓝色幽光的焰火无风自动。

他将那书信置于火上,火焰如同吞噬一般将那书信寸寸舔入,最后凭空消失,连半点灰烬也不曾留下。

姽婳静静地看他做完这一切,出言轻声说:“恭喜世子下定决心。”

这盏灯是她从族中带来的圣物,名唤风影,重要的讯息可以瞬间通过风影的蓝焰送至九泉深处的幽冥之境,到达幽魅族族长萦缈的手中。

一次下界意外的邂逅,她救了眼前这个男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吉祥天上的世子,尊贵无比,本以为殊途难渡,就此永绝,再无相见之日,谁知被族长发现,令她身负使命而来,冒着巨大的风险在这吉祥天上小心翼翼地藏着,为的就是这一刻,还有眼前这个男人。

她初始也知是利用人家对她的情谊,并无太大信心,虽尚属族中容颜佼佼者,但于魅惑引诱之术上她素无经验,仅是本能,略显青涩。何况神族女子如花笑靥,光芒四射,令她自惭形秽。但殊不知,这一点羞怯卑微之意,令这位世子看到她笨拙懵懂里,到底情愫还是一片真挚,早已以习惯了步步惊心的他,在她处短暂地得到片刻喘息。

他便对她开诚布公地言明:在这吉祥天上,若能伴得一日,便护她一日周全。至于幽魅一族的谋划和夙愿,若是与他心中所图有共通之处,他也愿意促成。

他有他的野心勃勃。在那野心之下,也为她和她的族人留了一席之地。姽婳已是满足。

姽婳闭上眼,耳边却响起宫人们那日在世子回宫后,纷纷恭贺他与朱雀王女订立婚约的话语。

朱雀王女呵。传说中吉祥天美丽高贵的象征,九天之上最明艳动人的明珠。

她只在暗处偷偷瞥过一眼,也为这般女子耀眼的容光和举止里透出的洒脱暗暗心惊。

魅族深谙惑人之道,只那一眼,她便明白,这个女子以后将倾尽天下。若她愿意,任一男子都会被摄心魂,难以自拔。

每每念及,心头如虫蚁穿行,刺痒异常。

自打林菲化神渊一游,又从飞蓬处算是确认了白晥还在无根冰原的某处活着,她的心情很是复杂,依稀记得大醉了一场,或许还趁着醉意调戏了美人,但她醒来后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却有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盘桓在脑中——“逃跑”。于是,她用喝剩下美人的半窖酒换了黄粱一册这个异世的地图。

那一日,她正坐在书林中的蘑菇边仔细研究地图、翻阅书籍记载,琢磨逃跑大计。一只千目莲跑过来急急地报告说:“不好了,大王。我们的人和甘霖那边打起来了。”

什么意思?没听说过还有灵植敢和神族打架的?林菲有点诧异。

听他们七嘴八舌一阵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她的莲蓬队员和甘霖馆那边几只千目莲,因着维护两边的主人或主教,绊了口角,后来吵闹不尽兴,索性打成一团,他们现在人少,立时落了下风。

林菲白眼一翻,把目光重新回到地图上。什么时候莲蓬儿打架也要我管?闲的蛋疼。那只见她不作反应,有些丧气欲转身离去。

“还啰嗦什么,找我们的人啊!干死他们。”大王头也没抬地说。

那只立即雀跃而去。

片刻清静后,又有两只慌慌张张跑来:“不好了,大王。甘霖馆那边把抚生大人给扣下了,说要大王过去赔罪才放人。”

尼玛。这里又有小桃花什么事?!一群惹事精。林菲觉得仿佛被一窝蜜蜂包围,烦躁地把笔一扔,收了地图,骑上云貘兽赶到甘霖馆。

甘霖馆是座白色的建筑,外面呈水瓶状,顶部是开放式,内部有多条水道,引入澄海的湖水,曲折旖旎,犹如数条蓝色的丝带交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菲落到甘霖馆前的平台上时,已远远看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些莲蓬儿。这倒罢了,抚生同学却被几个甘霖的女弟子给制住,动弹不得。见到她来,每个人都恨不得七嘴八舌地数落起来。

这个说:“炎千熠,你怎么能唆使千目莲欺负我馆中的同伴?”

那个说:“炎千熠,你们炽升馆的人就是这样以强凌弱的吗?真当我甘霖馆没人了吗?”

还有说:“炎千熠,你别以为你上次厚颜无耻地赢了比试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诱惑丹宿主教也就罢了,居然还缠着黄楼主!……”

“炎千熠,你……”

叽叽喳喳,喳喳叽叽,活像落入了一处鸦雀集中营。而且见她沉声不语,后面的内容越发不堪入耳起来。抚生也听不下去,气愤地涨红了脸替她辩驳,却引起更多的谩骂嘲讽。

林菲听得脑门子疼,此刻她打从心底赞赏暴力美人的处事方式。瞬间扬手!

火光闪处,轰然一声,甘霖馆的水瓶壁上破了一个大洞,碎石灰烬纷纷而落,溅落惊叫一片。

好在墙壁坍圮之声结束尘埃落定之后,世界一片清静。

某人把手刃放到唇边干脆地吹了口气,放了下来,言语中甚是不耐和霸气,盯着气势最咄咄逼人的那个弟子直到她脸色发白,扫了众人一眼:“第一,虽然宫中规矩大家平起平坐,但除了宫主和主教,我还不打算让人戳着鼻子、恶声恶气,一口一个炎千熠的直呼名讳;第二,赢了就是赢了,废哪门子话,不服下次你上;第三,欺负我炎千熠可以,欺负我的莲蓬、炽升的人、还有那条COSPLAY龙,我就会让他看看,什么叫墙裂不服!”

甘霖馆的鸦雀们立时记起某人“玉焚”的实力,虽然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她这不是拆馆吧?!),嘴巴却很诚实地消停了。

很快,霏兮和丹宿赶到。霏兮的脸色难看不言而喻。丹宿摸了摸鼻子,望天。

果然是他最难带的弟子,没有之一!

片刻之后,大致了解了一下事情经过的丹宿简短宣布处罚:“此事我亲自向霏兮主教奉茶赔礼。炎千熠和抚生七日内修好甘霖馆,恢复如初,不得用法力,不得让千目莲或其他宫内生灵协助。参与斗殴的千目莲全部撤销法力,令其他同伴移栽回澄海。霏兮主教可有异议?”

难得他肯屈尊赔礼,这桀骜的美人儿一服软,霏兮主教立时缓和。

“既然霏兮主教无异议,”丹宿凌冽的眼风在场中一扫,淡淡道:“其他与此事相关的甘霖弟子,就请霏兮主教主持内务,若他日还是图一时心头之快呈口舌之利,挑起争端,就断断不止抄写戒律那么轻松了。”

弟子们闻言瑟瑟一抖。他那个脾气霏兮主教都尚且让他三分,纵然底下有些弟子心里觉得对炎千熠惩罚得轻了,也不敢多说什么。炎千熠若是多些口舌,将她们信口编排的那些污秽话语送到这位的耳朵里去,就是十座甘霖馆也不够被他拆的。

众人纷纷散去。抚生从被制中解脱,甩了甩因保持一个姿势酸痛的手臂。林菲走近抚生,白了他一眼道:“这些个莲蓬们打架,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我不是过来捎口信给霏兮主教吗?又认得常跟着你的那几个千目莲,他们听不得甘霖的几个背后非议你,于是就吵了起来,后来就动了手,我不过是顺手撤了那几个恶言挑衅的法力,打算让他们回澄海里去,堪堪就被甘霖的几个女弟子看到,硬是说我以强凌弱,围攻了起来,我又不能和他们真打,一不留神,就被制住了。”

“千熠,他们那些人说的真过分,你刚刚怎么不在丹宿主教面前申辩呢?”抚生不平地问。

林菲随意摆摆手道:“狗咬了我一口,我还能咬狗一口吗?算了,我不给美人添堵。再说,美人记仇的很,他那么暴力又不讲道理,我怕这几个女的承受不起。”

抚生感动道:“千熠,你真善良。”

跟着林菲一起的几只千目莲齐刷刷翻了白眼:大王说得没错,这孩子脑子果然有问题!

第二十三章 新鲜八卦

于是,林菲只得和抚生在接下来的几日内老老实实去修房子。

甘霖馆的石材取自书林。林菲坐在藤梯上,拿着雪镰的牙刃把石块切削劈砍出合适的形状,正反抹了一把树胶,一边哼着歌儿码砖。

抚生看着她娴熟的手法简直令人惊叹,惊讶地问:“千熠,你怎会对此事如此擅长?”

林菲顿了一下,半开玩笑道:“天生的呗。”其实这话也不算假,林菲穿越前的老家在农村,家中的房子是自己和父母亲亲手一砖一瓦地盖起来的,这些泥瓦之类的活计她没少干,所以穿越之后她有时候思念父母,就会烧了房子后主动要求去帮忙修葺,并且拒绝宫人使用神力。

在朱雀宫,王女这个喜欢烧房子又喜欢修房子的古怪癖好近乎无人不晓,只是无人知道其中那般沉重惆怅的心事罢了。

这几日与抚生的相处倒还愉快,其实这小子不启动花痴状态时是挺好的一年轻人,态度诚恳又热心,林菲和他渐渐聊起下界湮尘世的事情,他也侃侃而谈,眉宇爽朗,叫人如沐春风,心情愉悦。

林菲向他打听人族的一些风俗人情,不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而是隐隐有些想法。如果可以离开吉祥天,回到她最熟悉的人群之中去生活,料想在习惯上不会有太大的差异。恰巧各族当中,兽族与人族相杂而居,最为亲厚,抚生又是个从下界上来的,找他询问最合适不过。

抚生最初有些受宠若惊,后来慢慢聊开了,人也轻松欢畅起来,把那些游历人间时的趣闻逸事挑拣出来讲。

“人族虽然寿命短暂,却喜欢热闹,短短的年月里设了许多节日。听说有观灯赏月的上元节,有祭祖放灯的中元节,还有交友踏青的花朝节……我是极喜欢混在他们当中凑这份热闹的。”

“仙山之中日子太静了,有时月光照得整个山中空旷透彻,寂寞如覆冰雪,连饮酒也粹着月光的清寒,就想着去那人世湮尘嘈杂里取一瓢安暖和服帖,再回去洞中伴梦而眠。”抚生沉浸在自己的心境里,言语漫漫,已然出神。

林菲含笑看他,这些人间风月她又何尝不知?只是今日此时,恍然如同隔世,竟是难得地引人入胜,令她无限向往。

寂寞这种东西在神族里,越是人情味儿重的,越是能体味高处不胜寒。也许最初像一把种子无意洒落在心底某处,在被某些人、某些话唤醒时就会如同野草一般疯狂生长起来,塞得整个心头都充满酸涩清香,怅然若失。

终于意识到气氛有些异样的抚生停止了讲述,定定地看着她,林菲别过脸,把眼中那些只适合在夜深无人时流露的心绪迅速地安抚下去,再仰起脸来同抚生说话时,便已换上常见的戏谑笑容:“你说你对人事熟稔,人族中有一个节日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节?”抚生好奇。

林菲道:“愚人节。就是可以自由骗人不被人恼怒的日子。若是被骗的人当真生气了,便要受罚。”

抚生兴致勃勃:“听上去挺有意思的,是什么时候呢?”

“槐月的第一日。”

抚生挠挠头,疑惑道:“这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不会是你编的吧?”

“那是你孤陋寡闻。”林菲大笑道:“我给你讲一个愚人节的笑话好不好?”

抚生眼睛发光:“再好不过,洗耳恭听。”

片刻之后,两人在藤梯上笑得前仰后合,引得进出甘霖馆的弟子每每侧目,又是惊异又是鄙夷。虽有闲言蜚语和目光指点在侧,林菲和抚生却置若罔闻,不以为意。

修房子虽是个体力活,但对于林菲来说,有人聊聊天,好过苦读卷册。

日子不觉之间也过得很快,工程眼见也快收尾完工。从外观看起来,和未损坏之前一样,完美!林菲打了个响指,赞赏地看着自己眼前的作品,很是满意,向底下的抚生微笑对看一眼,准备跃下藤梯,收工。

禁不住鞋上沾有不少树胶,一个踉跄,抚生惊了一下,便伸手去拉,两人莫名便扑倒在一块。

林菲骤然撞进一个绵软温热的胸怀中,听到对方的心跳突然快如擂鼓。她从抚生身上爬起时,气氛委实有些尴尬,她故意错开对方火热的眼神,心底默默祈祷:不要狗血,不要狗血哈,大哥,这只是场小事故而已。

咳。有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发出响声,感觉到被两道目光锁死的两人同时抬头。

流光和乾阅。

前者的眼光虽然复杂,但林菲还是看得懂的,有鄙夷、得意、嫉妒和仇怨种种;而后者,眸色深蓝,眉头略锁,与一向看她的眼神并无不同。

清咳一声的是流光,显然她似乎承受不住眼前的场面,用她的话说就是:“这几日你们二人苟且的事情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我们尚且不信,今日你们二人青天白日里这等无耻行径,简直是污浊了大家的眼。世子,炎千熠顶着您未来王妃的名头,却如此丑态,如不加以责罚,未来大家可就看的是您的笑话了。”

弟子们平日里在各馆之间的走动也是常事,若不是流光这番说辞,林菲也不会立即明白她的作为和用意:引了乾阅过来,看他们二人或有亲昵、暧昧举动,再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令这位世子恼怒甚至厌弃于她,她便挣得一丝插足机会。

可惜啊。林菲心里感慨道。番茄鸡蛋姐姐心心念念的这位世子,并非良人,你就算插进来,也不是小三而是小四了……

林菲瞬间明白其中的关节之后,慢条斯理整理身上弄乱的皱褶,任流光说得言之凿凿、义愤填膺,也懒得抬头看一眼。抚生有些慌乱,显得手足无措,被流光一大席话裹挟,开口都有点结巴:“乾阅,不是……不是那个样子的,你听我说……”

话没说完,便被流光打断了,一连串的说辞像粹着毒液的飞刃一样,咻咻直冲二人飞来。本来还自觉身正理直的抚生招架不住,几次欲解释却被拦住,他本就存了些慕艾之意,后来都听得自我怀疑有些心虚起来。

渐渐引得越来越多人围观。不少人在流光的话里听出了吉祥天上新鲜出炉的大八卦。好事者众,于是气氛十分热烈。

乾阅和林菲都显得特别淡定。一个负手站着,似怒非嗔,稳如泰山;一个整理完衣襟上的褶皱后,又淡定地坐在藤梯上用刀剔着鞋底凝固的树胶。

乾阅其实并不在意流光的话和刚才所见的场景,他现在审视林菲的时候,换了一种奇异的思维和角度:她是被保护起来的煞星,这个事实她知道么?若不知道也罢了,知道的话,如此镇定,承受力远非常人所及,背后是否有思虑深远、谋算千机,是否又能为我所用呢?

林菲对流光的话的态度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那些“苟且”、“丑态”、“龌龊”之类的字眼如脏水一般泼来时,她只觉得聒噪。她也不在意乾阅怎么看(事实上上次两人在后花园中把实话挑明,她也知道乾阅对她的兴趣不在男女之间),但是耳听得流光一声声不明就里的挑拨,等于是把他和青龙族的颜面架在火上烤,她倒有些好奇这位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反应了。

“炎千熠。”乾阅开口了。

众多倾心于他嫉妒于她的女弟子竖起耳朵,一些心慕于她腹诽于他的男弟子屏住呼吸。

乾阅指着修复的地方道:“甘霖宫的石材不是普通的雪皑石,是用其中最纯白者。”他一挥手,巨大的火球轰然一击,碎石一地,众人惊叫躲避,混乱一片。

林菲同样吓了一跳,再回头看去,那地方的窟窿比修复之前破损得更大了。

“重做。”

MMP!凭什么?!

乾阅掏出一枚令符扬了扬,林菲认得,那和曾在流光手上见过的一样,是协理主教的令符,顿时哑口。

接下来几天林菲很是郁闷,她再无好兴致继续当泥瓦匠,把工程撂了挑子扔给小桃花,自己跑到水瓶屋檐上坐着发呆。小桃花半是自责半是心虚地躲着她远远地干活。

学馆之间的流言各个版本流传得十分热闹。其中最广泛的一个版本是:朱雀王女与他人亲昵,被世子当场抓包,大怒而去。又兼传王女私生活混乱,作风不检点,与多人有暧昧关系,败坏学风等等。

“炎千熠。”黄粱很严肃地瞅着坐在屋檐上晃荡着腿、断断续续地吹一枚叶哨的悠闲王女。“你真不去管管那些人?”

“嘴巴长在人家脸上,我怎么管?”林菲撇撇嘴,继续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这一世打从出生,就各种光环加持,这么拉风和招摇,偶尔被别人踩踏,她一点也不奇怪。

“你一个女孩子,事关名节,受人非议却这样不在乎,不太好吧。”黄粱忧心忡忡,扯下了她的哨子,板脸训话。

林菲无奈:“我觉得你苦口婆心的样子现在特别像居委会大妈。他们爱嚼舌根由他们去,最多太过分的,打他们一顿就是。”

“别老打打的,都是你们主教纵的,整个宫里就你们炽升的脾气最冲。”黄粱略微不满道,又回忆了下说:“你们那不是有句话,以和为贵,以德服人。以我活了这么久的年岁,觉得这话很是中肯。”

“哟,我倒觉得您老越活越回去了。”林菲斜着眼睛打趣他:“人家还说了我跟你有一腿,你也去以德服人给我示范一下。”

“MMP!是哪个混蛋说的!给我站出来!”黄粱一滞,眼中气焰腾腾,如火箭一般窜了下去,像是追杀而去。

调戏黄粱完毕,林菲又从兜里掏出片叶子,卷成口哨,轻轻放在唇边吹起来。她还有些思绪需要整理,借着清扬的哨音,心情舒缓下来,最是有益不过。

第二十四章 林中陷阱

乾阅那日的反应虽在很多人的情理之中,却出乎她的意外。她看到流光复杂的眼神,也能猜到她当时的心情:片刻的得意之后却转为了更强烈的嫉恨。

因为太像是醋意了。

除了她,所有人都认为乾阅动了真怒。只有她,才在与他目光交接的那一瞬间,捕捉到那里面的一种意味,近似于戏弄和挑衅,仿佛说的是:炎千熠,既然这样,我们就遂了大家的意思,演上一出,看看你怎么接这场戏。

自从上次林中被威胁后,林菲狠狠补了一下青龙族有关这位世子的资料,总的概况起来就八个字:城府如渊,冷酷无情。加之了解了一下青龙族王宫内苑的秘辛,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青龙族王族子嗣向来昌迭,加上王上垂老,直接的后果就是实权空悬,内斗不断。这种在一窝毒蛇猛兽之中生长的孩子,又怎会系心于儿女私情。魅灵也好,王女也罢,都是些闲时赏玩用完即弃的棋子。

若在以前,林菲还有兴致斗上一斗;如今她身负谶言,自身难保,已是衰极,当然是要在不惊动众人时退走。

可这当口,他却把枪口调转过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君心难测,寤寐思服。她这几夜睡得极不踏实,断断续续地做好些奇怪的梦。

一些梦里,有个渺远而陌生的声音对她说:“快走……离开那……”、“离他远点……”一声声,有时轻柔而焦虑,有时沉闷而坚定。

虽然模糊,林菲也能从只言片语里听得出一丝警告的意味。是错觉吗?如果不是,那是好心还是恶意?

她猜遍了吉祥天上与她相识的所有人,也否决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想到那个人。

前几日她派去逢春馆给陆云送信的千目莲没有回来,这是很少见的事情。今日终于有个逢春馆的莲蓬儿过来,带来了陆云应约的书信,林菲长出一口气,手指一动把字条燃成灰烬,收拾了下身上,从容出门。

书林很大,有不少地方林深叶茂,多藏着那些佶屈聱牙、艰深晦涩的古籍,素日里无人问津,也是鲜少人至,林菲约陆云见面的地点也就在其中一处。

林菲到那里时,陆云已在等候,见她走过来,忙恭迎出声:“殿下”。

林菲摆摆手,笑道:“陆云师兄好久不见。”

这位师兄依她素日看来,性情是极好的,人也稳重自持,头脑也聪慧明白。有些不知分寸的弟子已经开始指着她鼻子一口一个“炎千熠”、大多数人也随了宫中规矩称她“千熠”的时候,只有陆云,还恭敬有加,从未改口。就凭这一点,虽然略显死板,但眼下正是她看重的,持心公正,处事正直。

在白晥兄洗清冤屈被朱雀族接纳返还吉祥天之前,她必须给王族找一个代理人。朱雀族不像青龙族,王族子嗣稀少,朱雀王虽有一后三妃,但除了她和白晥,其他的妃子都没有生下纯粹羽色的一子半女,也就没有继承人的资格。陆云已经是她在吉祥天朱雀族人里看到的最优秀的后辈。林菲准备跟他发自肺腑地谈一谈。

等她走过去时,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身体一歪,她同时听见了陆云的惊呼,眼前泥土草叶乱飞,直直掉落下去。快要落地时她本能从随身袋里摸出一把风滚草,给他们二人垫了下底。

林菲和陆云爬起来时,互相询问了下对方的状况,尚且无碍。这只是个十来米的土坑陷阱,其他上面铺了一层藤枝,再覆盖了薄薄的土层,底下没有毒物或者尖刺,不像是要伤及他二人性命。

陆云皱眉道:“我们是误入了捕兽的机关么?”书林之中除了云貘以外也有些小型兽类,也许哪个弟子先前设下的。

“不妨事,”陆云于木系心法上也到了与乾阅等同的水准,他结了法印,准备施展术法搭就藤梯,却意外发现没有任何反应,竟像是此处禁锢了所有法力一般:“咦?”

“你想简单了。” 林菲摸了一下土坑四壁,发现这里光滑无比,又望了望上方的坑口,尝试挥手催动心法却没有半点反应,平静地说:“上面的土层刚好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这是经过精确计算的。这底下没有异样,坑壁却异常光滑,而且自陷入坑中之后,你我最基本的术法都无法施展,摆明了不是想伤了我们,而是要困住我们。”

“我派去给你送信的千目莲没有回来,应该是被人截住了,走漏了消息。”

陆云十分惊讶:“是什么人?为什么会针对我们?”

林菲坐下来,伸直了双腿休息:“不用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被困在陷阱中之后,陆云在片刻尝试之后也同林菲一样,在陷坑中的另一侧找个地方坐了下去。既不能飞离又没有可以借力攀援的事物,他也开始确信了对方一开始就打算把他们困在这里。

林菲看他消停了,整理一番思路,靠近了他的身侧,准备把今天原本打算告知和托付的一些话向他和盘托出:“陆云,我约你来,是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陆云看林菲面如桃花双目清亮地盯着他,不知怎的就联想起这段日子 宫中有关这位王女的风评,他虽是不信的,但眼下也莫名紧张起来,双手忍不住抬起护住了胸前,身体贴紧后壁,有点无措地答:“啊?……这样,这样不太好吧?!殿下,你已经有世子了……”

#¥%……&*!林菲在片刻怔忡之后反手给他一个板栗!“你丫想什么呢?!”

什么正直,什么稳重,统统收回!林菲扶额叹息:这老实人YY起来的画风更让人接不住啊。

林菲踹了陆云一脚,鄙夷地说:“坐好。我找你是有事要吩咐你。再乱想我拿牙刃招呼你了啊。”

陆云尴尬了片刻,见林菲没有太多纠缠,也就收束了心神听她说话。

“我呢,不久之后就打算离开吉祥天……”林菲犹豫着怎么措辞,陆云却飞快地接上了:“殿下要去下界游历?要去多久?”

“游历?啊,对,游历。” 林菲一愣,点点头继续说:“具体时间说不准,你也知道,我们朱雀族,人丁本就不旺,我父王母后又上了年纪,万一有个三灾两病的,或者遇上个厉害的对家,没有年轻人替他们撑住,我实在不放心。尤其是每百年的‘还山日’,更是悬于刀尖,命系一线。”

“还山日?殿下已经去过空桑山了?”陆云脸色一下肃穆,同时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

林菲点头道:“还山日由朱雀王族将大家的涅槃珠护送回空桑山,这在朱雀族中已不算得秘密,但空桑山的地点和守山兽要验证的王族之血,却是只有王族才能掌控。”

陆云疑惑地问:“殿下告诉我这些,是?……”

“我和父王自交接之后,这些年来,守山兽已经适应了我的血。待我离开前,我将告诉你空桑山的地点,并且将我的血留给你,这样这个守护全族的任务就交给你来完成。若是有外敌袭击空桑,你必须替我率领族人誓死御敌!”林菲说完一大番话,脸上是从来未见过的凝重。

陆云被这话里的内容震慑到了,张着嘴巴久久说不出话。

林菲的脸庞紧逼他说:“陆云,我需要你的誓言!”

“我……殿下……这天大的事情……”陆云感觉到肩上前所未有的压力,一向清晰的头脑一片混乱,汗水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

陆云沉默了半天,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惊问道:“等等……殿下,您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林菲却别过头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口气缓和下来轻声说:“我知道突然要你接受很是为难,我也别无它法,你先考虑一下。不过,若是拒绝,我也只能用王命了。至于其他的事情……”

林菲叹了口气,靠向坑壁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那些书册叶幕之间的日光流转道:“你也别问了。”

接下来两人长久的沉默,直到周遭的光线都黯淡下来,星子开始在那些书叶罅隙里闪耀起来。林菲对困在这里本身并不太担忧,跟随她的莲蓬们发现,丹宿或者黄粱,炽升馆、逢春馆的弟子们,总会有人来找寻他们。她靠着坑壁,阖上眼睛休息,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似乎有一根神经被某种本能牵动,不肯安抚。

她看了一眼陆云,片刻前陆云也靠着坑壁似乎沉睡过去。他睡得似乎不*稳,嘴里发出细微的哼声,也难怪,谁被莫名其妙扔了这么一个重担,梦里也会纠结半死。

林菲一晒,回过了头闭了眼打算继续睡,耳朵却听得陆云衣襟摩擦着坑壁淅淅索索站起的声音。片刻后,脚步声走近身前,炙热的鼻息突然喷吐到林菲的脸上。

林菲有些恼怒,睁开眼准备训斥:大哥,你要是解手的话,也请走远一点好吗。

话却被哽在喉中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靠近她脸不到三公分处,便是陆云的脸,眼神迷离,呼吸促热。

什么鬼?梦游症?林菲一愣。

可是下一秒陆云就伸出胳膊把她给揽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手很是放肆地在她身上游走。

K!活这么久第一次被吃豆腐!林菲在脑袋瞬间短路之后明白过来,痛心疾首!

说好的老实人呢?先前一副羊入狼口的样子呢?到底谁是狼啊?!

她在陆云的怀里尝试挣脱几次,身上的衣服也在两人的缠斗中撕破了几处,却被全力圈住,抬头注意到陆云如梦如痴的眼神,加上挨着陆云的皮肤,发现烫得惊人,她从原先的又羞又恼,变得心里往下一沉:MMP!又被人算计了!

第二十五章 魂牵梦萦

对不住了哈。林菲低声说,情急之下只能掏出护身的牙刃朝陆云的手臂上深深扎了下去。

啧。鲜血涌出,陆云吃痛,灵台恢复片刻清明,恍然惊觉自己此刻的行为,大为震惊,把林菲大力地推了出去。

你妹。林菲揉着撞到坑壁麻木的后背,狼狈爬起来,手上还保持着防卫的动作,目光警惕得注视着对方。

“殿下,我……”陆云十分慌乱,手足简直无处安放。

林菲来不及替他担忧手臂上的伤,趁他清醒这一片刻赶紧问:“你出来之前可是干了什么?”

陆云大汗涔涔,一边艰难地抵御身上的燥热,一边极力回想,稍后说:“出来之前?赴约之前流光过来住所,聊了些课业上的事,我吃了她带过来的一些糕点再出门的。”

林菲的眼神顿时锐利。

“不不,”似乎意识到林菲所指,陆云赶紧补充道:“她也与我同吃的。”他心头一急,眸中又开始浑浊起来,向着林菲的方向迈了一步,神色恍惚道:“……殿下,你身上好香……”

“给我坐下!”林菲拿着牙刃指着他呵斥道:“你现在给我调息收心,默念清心诀一百遍!不叫你停不准停!”

值得庆幸的是,陆云这次没有再继续上前,而是愣了一下,终于用最后一点神智挣扎坐下了。

林菲轻嘘了一口气,擦了下脸上的汗,抱着牙刃贴着墙壁坐了下去。

且不说真动起手来,她的修为肯定在陆云之下,她也怕情急之下在陆云身上戳上百十个窟窿,弄得人家失血过多危及性命。

然而危机时刻还是会爆发,她望了眼陷阱上方的星空,心里默默祈祷有人尽快发现他们。

半醒半昧之间,她听见一个熹微的声音含糊地喊:“……殿下,……殿下。”

她骤然惊醒,握紧牙刃跳了起来!

发出声音的是陆云没错,不过他依然坐在离她相对最远的地方,没有移动的痕迹。

林菲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下来,陆云苦笑了一下,指了指上面,困难地说:“有人到附近了。”

片刻后,随着踩踏草叶的脚步声,一朵灯笼花飘到坑口,上面传来询问的声音:“有人在下面吗?是千熠吗?”来的却是流光。

陆云显然已经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去与某种药力对抗,没有气力应答。林菲想了一下,走到陆云身边,“刺啦”两声把身上的衣服破损处弄得更大些,俯身过去陆云耳边低声说:“又要对不住你一下了。”然后搓了搓脸颊,偎依到陆云的怀里去,方才对着上面喊了一声:“是我。”

流光欣喜了一声:“千熠,陆云师兄,你们彻夜未归,炽升和逢春的两馆弟子都奉了主教的命令到处找寻你们。你们等着,我马上通知大家,帮你们上来。”

陆云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试图推开她,手上却软绵绵的没有力道:“……殿下,你再这样,会害死陆云的……”

“坚持一下,兄弟!”饶是林菲脸皮厚,此时也有些羞臊,但她仍保持镇定,用牙刃暗中抵着陆云的腹部咬牙道:“MMP!这个亏不能白吃了!”

一会儿功夫(对于坑底两人仿佛煎熬),一群脚步声急匆匆过来,七八朵灯笼花的柔光映照下,坑底风景确实旖旎,两人贴身相偎,面色酡红,衣衫凌乱,引人联想翩翩。弟子们的表情十分精彩。

丹宿皱了皱眉,只觉得有些刺目,便轻盈地跳下去,从陆云怀里夺了闭眼的林菲,似乎也立即意识到陷阱中还有一层禁锢之法,遂挥手一动,解了禁制,抱了林菲飞了上去。

逢春馆的弟子们立即设下藤梯,也搀扶陆云出来,带他去见木叶主教。

林菲在丹宿怀中松一口气,偷眼去看陆云,只见他全身多处伤口累累,血迹斑驳,想来应该是为了在她休息时保持清醒,用了坑底的尖利棍石不断戳伤自己以克制自持。林菲暗自钦佩,同时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

木叶主教显然也被心爱弟子的“惨状”吓了一跳,看他神识里已然昏沉,立刻以法力探查一遍灵台,却不见中毒或入蛊的痕迹,只得唤了弟子把他先带回去,再行医治。

不一日,关于王女炎千熠的风流韵事再添一桩,那些看着乾阅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莫名。传闻说一向性情冷淡的世子殿下再也忍受不住此刻头上绿光盈盈,还有那些如影随形的指指点点,在炽升馆内当众恼怒问候了炎千熠的母亲及一干祖宗后,告了假回他的灵霄宫,闭门躲清静去了。

休养数日后,林菲准备出门,被几只千目莲团团围住,这一个兴奋异常说:“大王,你这是出门去猎艳吗?带我一个!”那一个托腮苦恼说:“大王,听说宫中不少男弟子都传言要避开您,防止遭您毒手,或者遭世子毒手!”

“滚!”林菲啼笑皆非地踢开那几只,出门去找流光。

平白叫人家败光了自己的名声,这口气也是时候找补回来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

流光正和丹宿主教一起在馆中议事,看到林菲铿锵地踩着步子精神抖擞地走进来,丹宿疑了一声道:“千熠,你已经休养好了?”

林菲不相信他再迟钝,这么久了也不会一点也没听到宫中的流言,但此刻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有任何厌恶或失望,仍是素日里平静时倦懒、暴起时炽烈的那双琥珀色眼眸,静静地盯着她,仿佛就如一贯关爱那些他中意的弟子一样。

林菲莫名觉得鼻子有些酸楚,荡开了眼神,却看着流光赞道:“流光姐姐好是用功。”她脸上虽是微笑,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把流光看得有些紧张,点了点应道:“你好。”

“你们在干嘛呢?”林菲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丹宿解释道:“我正在和流光商量这次帝舜天比试的名单。流光上次的伤已经痊愈,可以再入境了。”

“哦。”林菲慢慢啜了一口茶,似漫不经心地说:“我也好久没入境了。要不,流光姐姐,我们两个比试玩玩?”

流光霍地站起来,脸色难看地说:“千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可是玉焚的境界。”

“上次作弊罢了,论实力……”林菲仰着头想了会儿,认真说:“我最多就是个煦暖初期。”

这次霍然站起的是丹宿,他瞪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地眼光盯着林菲道:“千熠!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随意坦白?”

“没事,”林菲摆摆手,大喇喇地说:“这里您和流光姐姐都不算外人对吧。”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亮光从流光的眼中迅速地闪过。

丹宿看看流光,无奈地坐下了,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你呀,以后还是不要到处去透露自己的真实实力,以防被有心者利用,危害无穷。”

流光果然稍后建议道:“主教,既然千熠都主动提出来了,这次入境的小试就让我们切磋一下吧,对千熠提高修为也是有益。”

丹宿看了看她俩,提笔就把她们的名字写了上去。

流光退出学馆时,见片刻前先行离开的千熠靠在门侧等着。她迟疑了下,挤出笑容问:“千熠,你这是等人?”

“等你呀,流光姐姐。”林菲笑道:“姐姐最近跟我说话,客气不少。与先前在世子面前伶牙俐齿舌灿莲花相比,恍若两人。”

“千熠说笑了。”流光保持着镇定,解释道:“我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爱之深?”林菲呵呵笑得更灿烂了,摇头道:“恐怕姐姐爱的不是我,是另有其人吧。”

“你!”流光脸色煞白,怒目瞪了林菲一眼,勉强道:“我还有事先行,不跟你胡搅蛮缠了。”

流光负气而走,林菲却在后面看着澄海的水面,悠悠说道:“此岸有魂牵,他乡有梦萦。魂牵不足挂,梦萦似多情;多情无所解,唯以合欢休;交颈如不得,梦断魂消宁。啧啧啧,好一篇小黄文,恐怕你也读了许多遍吧。”

流光僵住,似被制住一般动弹不得。一道绯红以眼见的速度爬上她的耳根,她缓缓转过脸,却半点血色皆无,眼神勾勾地盯住林菲,僵硬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嘿嘿嘿。”林菲走上前来,盯住她的眼睛,笑眯眯道:“梦萦草、魂牵花,幽冥境中魅族之物。这吉祥天上我见过的幽魅只有一个,我猜猜,究竟是什么时候你和你的情敌联手了?”

“你少在这儿信口雌黄,我听不懂……”流光的口气是愤怒的,表情却带着惶恐。

林菲轻瞟了一眼,接着说:“你看,事情经过是不是这样的:你截了我给陆云送信的莲蓬,然后又托了个别的莲蓬儿捎来你特制的应约的字条,这个字条呢在梦萦草的汁液里泡过,焚烧之后气味就会留在我的身上,然后呢就去请陆云师兄吃东西,糕点里放了魂牵花的花瓣,再去邀约之地煞费苦心地布置了一个禁锢基本术法的陷阱,等着我们上演一幕大戏,我说的对不对呀,流光姐姐?”

“魂牵梦萦的最大好处,就是魂牵花是无害的,只有遇到梦萦草的香气激发,才会令人心神俱乱,迷失本性,而且效力也只有一日。若一日内未遇到梦萦草,魂牵花的效力就会消解。所谓梦断魂消,就是让人无法查证。实在是一副居家旅行陷害栽赃毁人清誉的必备良物啊。”

流光只能沉默,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林菲掐着手指头:“要不要我帮你数数。陷害王族,此为第一重大罪;勾结幽魅,此为第二重大罪;利用同门,此为第三重大罪。流光姐姐,这么数下来,你已经很够资格到化神渊一游了。”

第二十六章 白璧青蝇

流光浑身如遭雷击,本能低下头,肩头抖动,似乎极力克制自己保持平静。林菲看不到她的眼神,片刻之后,却见一双粹过了狠绝和恶毒的眼眸抬上来,似是整理完毕,口吻也变得异常冷厉起来:“炎千熠。就凭你这几句话,你以为可以证明什么?”

她倔强地昂着头,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林菲:“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你把刚刚这番说辞对丹宿主教再说一遍,倒是看看到底是谁在陷害。”

“唉,谁说要跟你论理了。”林菲摇了摇头,挥手做了个施法的手势道:“我刚刚不是在主教面前说了吗,我要跟你打架,没听懂吗?”

流光一愣,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自打炎千熠进门,就是为了解决此事而来的,并不是心血来潮要跟她比试。可她为什么要透露自己未达到“玉焚”呢?是担心实力悬殊主教不同意安排吗?但主教明显是知晓内情还一直替她隐瞒的。那是担心她不敢跟她应战,所以故意告知实情,让她自作聪明地提议出来,反而中了人家的下怀?

流光咬着嘴唇,脑筋转得飞快:既然这殿下只想动武,也免去她被揭发的担忧,再说,若她的修为果真只有煦暖初期,动起手来自己未必吃亏,怎么看,都对自己有利。

她暗中用指尖掐住掌心,终于彻底卸下所有伪装,露出决绝的神情,用冰封一般冷酷的口吻宣布道:“好。这次比试我们就来个了断。若我输了,从此不再任何针对于你;若你输了,此前的事一笔勾销。如何?”

事实上,她心底的那句话是:若你输了,绝不会让你轻易有开口的机会!

看到流光眼中的杀机骤然闪现,林菲心中无声地笑了一下,她要的就是这个!

林菲打了个响指,从流光身前走过,回头笑笑说:“说话算数啊。”

逢春馆外,虽然木叶主教已经驱赶走了好些好事的弟子,仍挡不住几只莲蓬儿探头探脑地往他的幽篁轩里张望。他颇是无奈,对着对面一脸逃避表情加坐立不安的陆云说道:“她又不会吃了你,你再不应,为师可要把你丢出去了。”

片刻之前,某王女非常高调来到逢春馆外,懒得传递口信,对着门口脆生生喊了几声:“陆云!陆云!”引得各色人等在门口搅成一锅沸粥。

陆云自那日回到逢春馆后,歇息了一日,居然无药自愈,最多就是些皮肉之伤。这下众人哗然,有人哀叹一向清明正直、淡泊女色的师兄也折在炎千熠手中,这分明不是王女,是妖女嘛,也有人惊讶陆云素日里循规蹈矩,竟也存了对这朵高岭之花的攀折之心、对王族权势的攀附之意。非议多多,偏生无法辩驳,对陆云而言,当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

况且回想那日,的确惊险,莫非自己果真对殿下起了觊觎之心?被议论得多了,陆云也有些糊涂起来,又羞又愧,一听到千熠找寻过来,当即变成个鸵鸟,一头扎进了木叶主教的幽篁轩。

林菲哪里想这些枝节,她见陆云莫名不见,一时恼怒,踹了幽篁轩的大门,叉着腰对陆云喊:“陆云!你丫躲我干什么?我要你发的誓呢?!”

一转眼,看到尴尬的木叶,打个招呼道:“呃,木叶主教你也在啊。”

木叶主教快步从陆云前方移开,干笑了两声道:“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二位海誓山盟。”

“那个……”林菲挠挠头,想解释下却看见陆云迅速地背过身去,不敢看她,压住了心头的火,等着木叶出去,还识趣地带上了门。

“喂,”林菲鄙夷地说:“别那么扭捏行不行,倒像被占便宜吃亏的人是你一样。”

陆云转过身一脸惶恐:“殿下,我发誓,真的不是我故意要那样的!如果对殿下有半点歹意,甘受天雷之刑!”

林菲哭笑不得:“谁要你发这个誓了?我是问你那天在陷阱里的事情,我需要你对我发誓,才能把这个给你。”她从墟鼎之中掏出一只红髓雀羽石瓶,半透明绯色质地的瓶中有殷红色的液体,盈盈一握的大小,向着陆云扔了过来。

陆云下意识接住,看了一眼大惊道:“这不会是……”

“是我的血,应该足够三十万年之用。”林菲龇着牙,一边嘀咕道:“也不知哪个书上的混蛋说割腕不疼的?!”一边心里恶狠狠地对不知身处无根冰原何处的白毛球说道:“到时候你还不滚回来,就死定了!”

陆云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托起瓶子,杂乱心思顿时扫空,此时他彻底相信林菲在陷阱中的一番说辞,不是戏谑之语,而是珍重无比的托付。

当下别无它话,他目色清明、神情凝重地向林菲宣誓:“朱雀族陆云,对朱雀族王女炎千熠今日立誓:王女归位之前,暂代其执行还山之责,守护我朱雀一族。夏亚在上,见证如斯:如违此誓,愿生生世世受化神之刑!”

“行了。”林菲拉他起身,嘱咐他说:“陆云师兄,我还有一事相托。”

“但凭殿下吩咐。”陆云终于恢复正常之色,更加恭敬有加。

“下次入境帝舜天,我和流光有个馆内小试,希望你务必过来,届时……”林菲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陆云的耳朵。

几句话之后,陆云又惊又疑,林菲却不容他多问,摆了摆手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想起来头也没回说了一句:“流言虽多,冰心自在玉壶,白璧何惧青蝇?”

陆云震动,手中紧紧握住石瓶,仿佛感受到那一腔冰凉里的炙热,脊梁立时挺立笔直。

比试的前一日,林菲特意向丹宿告了假,回到了朱雀宫。她在自己的寝殿内摊开了黄梁的地图,再次确认了大致的方位无误,便收拾了息壤、牙刃和一些宝石,几套素净雅致的便服,一大包糕点干粮,放入了墟鼎,再检视了随身储物袋里,还有一只曲径,几条蚓耳蔓,七八颗火雷以及一小罐对伤痛有奇效的千目莲的眼泪,林林总总,都是素日在宫中搜罗的玩意。

她自觉准备工作已经很充分,便把这些通通收起,唤了小环过来,问了下先前传信通知她准备的物事。小环立刻叫人把王女要的东西呈上:若干仙果、一碗琼脂、一盆仙茯苓磨成的粉,一根木棍。

林菲点点头,卷起袖子,开始把琼脂往仙茯苓粉里倒。小环站在旁边看着林菲忙来忙去,忍不住问道:“殿下,您这做的是什么啊?怎劳您亲自动手?”

林菲果断拒绝,头也没抬:“不行,这是心意问题。”

等她忙碌一大通,剁馅、和面、擀皮、包馅、装盘、点缀,这一套流程走完,这白白胖胖的半月形成品看起来还有那么个象形的意思,而且在天青瓷盘中如白云朵朵,显得清爽可爱。只是依先前几次试验来看,这茯苓果饺不禁煮,只能冷食,不能下锅,多少有点遗憾。

算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准备停当,林菲吩咐小环去请朱雀王和王后来共赴家宴。

朱雀王和王后一起过来,他们对一贯脱线的女儿此番行为十分意外,但也的确欣喜。

朱雀王夹起一个茯苓果饺凑到眼前看看,诧异地问:“千熠,你这是准备的什么糕点?该不会又像你小时候顽劣煮了一锅迷神汤,叫父王三天起不了床吧?”

鉴于过往曾有被捉弄的经验,朱雀王对这陌生事物有点本能的警惕。

林菲笑着说:“这是人族的一种食物,名字叫饺子,寓意团圆美满,最适合一家人聚在一起时品尝。父王、母后,这是女儿亲手所制,请二位尝尝。”

朱雀王和王后对视一眼,感动之余仍有一些疑惑。王后笑问道:“怎么想起做这个来?”又看看林菲脸上沾着的粉末道:“忙碌半天了吧?”

“可不是,”在一旁服侍的小环插嘴道:“殿下自忙起这事就没休息。”

“包个饺子而已。”林菲急于看到作品的反馈,屏退了下人,转而撒娇道:“父王、母后若是觉得女儿费了一番周折,便吃上一堆,所有的辛苦也都值得。”

“好好好。”在林菲一再催促下,二人都把饺子送到了口中,尝过之后纷纷点头赞道:“确实不错。”

林菲又劝了几次,见二人都开开心心地吃下了不少,遂擎了一杯果酒,端到二位面前,郑重道:“千熠自降生以来,承蒙两位厚爱,恩宠于一身,数万年里活得汪洋恣肆,其中大恩,无以为报,十分羞惭,今日就这一小小家宴,千言万语,都浓缩在这一杯果酒之中,先干为敬!”林菲顿了一下,看了下略显惊诧的两人,把这二人音容笑貌复刻心底,仰头一饮而尽,亮出杯底,嫣然笑道:“女儿都喝完了,你们怎么都不动呀?”

朱雀王和王后本听她无端说得凝重,正狐疑间,却被催着连连喝了几杯,又见林菲笑意如常,如蹁跹蝴蝶一般穿梭席间,拣那琅嬛宫内的趣事来说,好不热闹,遂放平了心神,到最后竟也醉意醺醺,面色酡然。

第二十七章 风流还债

“老爹。”醉意浓重的林菲勾着同样朦胧的朱雀王肩膀,絮絮地说:“我劝你一句,不要再纳妃子了。咱们本也属于羽族一脉,不比兽族那帮滥情,不能丢了咱们羽族忠贞不二的优良传统!惹得我娘伤心不说,后宫多少祸患隐忧,都从管不住自己的第三条腿起。”

又去抱着王后的脖子,哆嗦劝道:“老娘,男人那个德性,你也看开点,你也不要再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了,不现实。这吉祥天上就两个王,你瞧人家青龙族,开枝散叶,人多势众,再瞧瞧咱们家,单瓜独苗,出点事我还找不到人帮忙,神烦。”

她这些话放在平日里绝对惊世骇俗,可当时趁着兴致,朱雀王和王后也喝得有些晕乎乎,有一句没一句听着,笑闹成一团。

林菲酒意虽汹涌,但心中仍清明,见入夜已深,闹腾得差不多了,唤了宫人过来,服侍朱雀王和王后回寝宫休息。末了想起一事,对被宫人搀扶的王后说起:“母后,明日我在馆内有个小试,对阵的是流光姐姐。若是我败了或是受了伤,请不必苛责,若是觉得女儿吃亏了气不过,就向父王请命罚她去无根冰原。”

王后软软靠在宫人身上,瞥她一眼,笑骂道:“琅嬛有琅嬛的规矩。你技不如人我怎可怪罪于她。”

“总之您答应就是啦。”林菲拉一拉手,晃悠得王后几乎站立不住,只得连声答应:“行行。别晃了,我都要倒了。”

“行啦。”林菲立刻松了手,着人安排王后离去。一群宫人迅速过来收拾桌上的残羹。林菲闻着自己身上的酒香,比任何一次都要浓烈,拒绝了小环的搀扶,虚着脚步靠到了窗前坐下。

今夜月华如银,婵娟漫舞,如黑暗中的孤单舞者,身姿曼妙而孑然凄清,虽为人共赏却无法心意相通。林菲忽然想着,此后应是再无机会如此近距离地看月亮了,心里万千惆怅都融进这一点痴然里,默默坐了整夜。

第二日,林菲在宫门前略有踌躇,正打算满心伤感地看着“朱雀宫”的匾额最后一眼,小环急匆匆跑来,向她禀告说:“殿下,不好了,王上和王后昨夜突然腹痛,王医尚找不到病症,问及昨夜吃食,请您即刻回去。”

林菲大惊,立刻拔腿,跑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事,赶紧刹住问:“昨夜饺子里的彩头最后是谁吃了?吐出来没有?”

“什么彩头?奴婢不知。”小环被她的严肃神情一吓,顿时惊慌,连连摇头。

林菲立刻想起来,昨日包饺子时她按照习俗是在其中两枚里放入了一颗宝石,打算图个吉利彩头,谁知她一个人忙碌,包了宝石的饺子混入饺子堆里不见,复又包了两个,如是重复了几次,最后酒过三巡,更是忘记了提醒她爹娘要找一找饺子里的异物。

林菲扶额,果断转身,急匆匆往向门外走,仿佛被她爹追杀一般,一点留恋一扫而光。

“殿下,殿下!您不管王上和王后啦?”小环在身后追着唤,又是惊讶又是糊涂。

人影转眼不见,风中只留下某人逃窜而去前留下的一句话:“我要赶去琅嬛宫了,告诉王医,一人一剂清肠草药汤!”

帝舜天内,因为最近风头很盛的炎同学,这一次炽升的小试意外吸引了许多别馆的弟子前来观战。

丹宿看着场外略有些皱眉,但帝舜天的规矩,小试结束或未开始时,也是允许各馆弟子走动,只要在自己的比试之前能到场地就行,他也不能拒绝别馆弟子观战,所以流光对炎千熠的这场比试,本是场馆内小试,却隐隐有大比的紧张阵仗。

有意思的是,炽升这次的小试安排的是流光对炎千熠、乾阅对抚生。换句话说,几个事儿主都到齐了,特别当陆云带着宝石卷轴以巡视之名走过来观战时,除了正在对战的弟子,帝舜天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炽升的场地。

这几个人眼神远远交织在一起时,场上升腾的热烈的八卦之焰竟比素日里炽升弟子操控的烈火还炙热。

林菲瞟了眼乾阅和抚生,前一个眼神冰封,分明是说:炎千熠,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折腾到什么程度;后一个神色哀怨,估计是想:为什么,就算不是乾阅,又怎么会是陆云?她望了望天,心里长叹一声:这都惹的什么狗屁桃色官司。

陆云自打走过来,就感觉无数目光锁在他的身上,尤以乾阅和抚生的眼神最为尖锐,几乎叫他有些发怵,想拔腿就跑,但最终和林菲的目光相遇,短短一瞬心意交换,各自心头便安定下来,不再被那些目光牵连动荡。

乾阅和抚生比试的胜负已分,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场来。林菲轻吐了口气,整理了下身上的行装,看了眼流光,转过头对丹宿说:“美人老师,我要上场了。千熠多谢您素日关爱,深记于心。”她弯腰行了个大礼,在丹宿略显诧异时,抬起身时俏皮一笑:“记得长睡美容觉,多泡温泉,不要经常上火,要一直美美的。” 丹宿如坠雾中。

“还有,给我加油哦。”林菲摆了摆手,向场中走去。

“等等。”丹宿突然喊到。

哇……果然美人舍不得我。林菲感动地回头,却见身后乌压压弯腰一片,吓了她一大跳。她再一回头,只见三位主教踩着各自的乘骑,簇拥着一座玄色石座出现在场地的上空。

熟悉的萝卜牌大人参,上面坐着的正是久违的结石宫主。

林菲一愣,这吹的是什么风?把他老人家都惊动了?敢情今天没看黄历,万一写了“不宜出行”四个字呢?但眼下也容不得她多想,和众人一样迅速弯腰向石头行师生礼。

宫主咳了咳,捋了下长达数米的胡须,开口说:“炎千熠,近来宫中流言四起、学风败坏,已经有两位主教在我面前禀告你的劣迹。我刚游历四方回来,深感痛心,但为了公平起见,按照宫中规矩,会给你一个亲自申辩的机会,然后再由我和诸位主教裁决,是否逐你出宫。”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琅嬛宫中极少有驱逐弟子的行为,何况是驱逐王族,简直是奇耻大辱。

林菲抬起头,众人在她脸上看不到太多惊讶或慌张的表情,相比这番说辞的严重性,未免显得太云淡风轻了些。

在众人小声地猜测和议论声中,林菲向宫主朗声应道:“好。在此之前,可否让我安心完成这场比试?”她瞥了一眼流光,笑笑说道:“比试完成后,我一定向您澄清事实,接受宫中的最终裁决。”

宫主严肃地点了点头,说:“你且安心当下。”

流光的眼神在听到林菲的话后不禁收缩了一下,隐藏于幽暗眸色深处的杀机大盛。

比试开始,两人跃入场中,结印在手,召唤火灵。流光显然汲取了上次轻敌受挫的教训,一招一式都十分沉稳,如一只盘旋在空中俯视猎物的鹰隼,力求一击而中。相比流光的稳中透着狠厉,林菲多以避让为主,虽身姿灵动,在流光的火球之中辗转腾挪,却显得颇为惊险。

火雷这种作弊工具用过一次便罢,而且此次还有宫主观战,林菲也再无使用的可能。她是煦暖初期,比起流光虽少一期,但朱雀族有驾驭火灵的天赋,于控火上有天生的默契,是以场中二人缠斗良久,一时难分胜负。

突然,流光瞅准了一个空档,双手手臂在胸前伸展划过,做了个包围的姿势,一道火圈骤然平地升起,将二人裹挟在内。如排浪城墙一般的熊熊烈焰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烈焰之中,焰气搅动二人衣袂翻飞。流光的眼眸中似也燃起了大火,她置手于前,结印其上,林菲注意到神力涌动,如翻腾的泡沫,她立刻明白流光这是打算必杀了。

“对不住了,炎千熠。”流光的眼中闪动着疯狂,尽全力发出炫目的一击。

“就是现在了!”林菲下蹲身体,耸身一跃迎上前去,同时高呼一声,把手中暗握的“曲径”释放出来!纵然“曲径”能够吸收场中所有的能量,但流光的力道太大,还是拍得她胸口一闷,肋骨断裂,当即喷出一口血来。

朱雀王族之血遇火,如烈火烹油,火焰暴涨,四处如洪水般蔓延。众人只见片刻前火光中林菲似被流光击中,但火势一起,又遮住了视线。有靠得近前的弟子,竟也被场中的烈焰浓烟吞噬进去,一时慌乱,纷纷运功抵御,场中开始混乱。

陆云已是赶到了林菲的身后,扶助她稳住身形,同时对空处运功,把自己的功力能量源源不断地汇入到“曲径”当中。

流光显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炎千熠为何既不攻击也不躲闪,却冒着受伤的风险迎上她的攻势,而这陆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比试场中,完全不合比试的规矩。她正在怔忡之间,只见林菲和陆云身后冒出一个身影。却是浮江。

浮江的偷袭动作只发生在一瞬间,等到她的冰刃扎进林菲的背上时,三人都看清了她眼中的那一重恨意、不甘和嫉妒。

湿意和痛楚同时在林菲的后背弥漫开来。

冰刃入了血肉,鲜血滴落在空中,却爆出巨大的火花,噼啪如无数颗光彩炫目的琉璃弹。

林菲恍然想起来,在她的莲蓬小分队素日收集的情报中,浮江和陆云本是一对儿异族的青梅竹马。

MMP!原来欠下风流债也是会死人滴!

第二十八章 曲径逃亡

“糟糕。”眼看朱雀王族之血引发火灵暴怒的焰力马上要席卷整个帝舜天,丹宿和其他三位主教已经觉得不对劲,正要下到场中烈火的核心中去查探到底出了什么状况。琅嬛宫主已然站立起来,所有的胡须凌空飞舞,念起口诀,对着火场中心发动了功法,想要平息这场恶火。

片刻之后,在白色神力的倾灌之下,火势渐渐有减弱的样子,现出场内的人来。半空之中,一个巨大的透明光圈却越升越高,发出一闪一闪银色的神光和轰鸣之声。

大家都愣了,没有人认出这灿烂如日轮的光圈是何物。倒是有人眼尖,看到一根细细的光之线牵引到萎坐于地的炎千熠手中。

林菲靠在陆云的怀中,旁边站着是呆滞的浮江,和惊惧的流光。

林菲虽然胸前背上都负了伤,全身就像被人拖出去打了一顿一般,但身上的痛意却比不过心里的苦涩:本来她精心计算,担心流光不肯对她下狠手而导致能量不够,所以除了处处威胁挑衅外,还特意叫上了陆云。没想到,人算算不过天算,居然还来了个浮江,最最要命的是,还有结石宫主!

石头是能辟出一片帝舜天的实力,这个能量的叠加,该不会送我穿越回公司的办公桌上吧?在被“曲径”吸收进传送通道前,林菲悲哀地想。

众人只见眼前如同光爆一闪,天崩地裂般的声响过后,大家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光圈已然消失,木叶主教最先惊叫道:“快看,殿下不见了!”

随着声音大家低头看去,陆云的怀中果然已不见身影。

朱雀宫中,朱雀王和王后因饮下了清肠的汤剂结束了尴尬的腹痛,不久前才躺到床榻上休息,只听得外面一阵乱哄哄的声音,简直像妖族攻打进来一般的阵势,惊得腹中又一阵滚动,几乎要立即冲向那宫房解忧之所。

一个近身伺候的宫人惊慌失措地冲进来,口中喊道:“王上,王后,殿下她……她……”

这两人一听是炎千熠的事,顿时神经放松之下头疼数倍,朱雀王耐着性子问:“殿下又惹什么祸事了?是烧了房子,还是打了人?”

“是……是……殿下炸了。”宫人跪下,乱七八糟战战兢兢地禀告。

什么东西?朱雀王和王后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是这个宫人突然神经错乱?

飞蓬急急地走入,顾不上地上的宫人,直接向二人禀告道:“琅嬛宫宫主大人想请两位现在立即到宫中相见,有重大的事情相商,关乎殿下。”

“现在?琅嬛宫?”王后惴惴,和朱雀王对视一眼,心想这千熠到底是闯了多大的祸事,居然让宫主来请他们立即入宫?!

“是的。宫主本想亲自过来向二位禀告的,可是据说事情复杂,事态严重,若二位不亲身到宫中,便无法取信,所以才劳烦二位动身,轻车简行,速速赶往琅嬛。宫内来的使者已经火急火燎地等候在宫门外了。”

“那就走吧。”朱雀王拦住还欲询问的王后,既然宫主都说了到了琅嬛才能解释,多说无益。

宫门外,木叶同十来只千目莲侯立在门口,一脸焦虑,搅动得朱雀王和王后心神惶惶,舍弃了平日里繁复浩大的出行仪仗,坐上了千目莲驱使的鸾鸟歩辇,向着宫中飞奔而去。

帝舜天内,结石宫主显然有些懵然,坐回了玄色石座之上,捻着胡须神情复杂。凌动主教最是个镇定的,忙和霏兮、丹宿以神力清理了场地,速速安排了与此事无关的各自弟子出境,自己和霏兮离境先行稳定人心。

境中一时只剩下了丹宿主教、流光、浮江、陆云、乾阅和抚生。

抚生最为激动,手指着流光和浮江肩膀抖动道:“饶是我不打女人,今天也得替千熠出手了。你们两个一个分明痛下杀手,另一个阴险偷袭,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对待一位王族,简直罪无可恕!”

在他愤慨悲怆的声讨声中,浮江“哇”地一声崩溃大哭。她只是乘乱想重伤炎千熠一把,以报上次大比之中输掉的屈辱和听闻陆云桃色逸事的妒怨。

流光倒是显得格外冷静。事到如今,她也必须承认在比试前,炎千熠对宫主说要澄清事实时,她一时慌乱是动了杀心的。当然她知道自己未必能轻易杀死炎千熠,但只要能不计一切手段赢了这场比试,她就要想办法让炎千熠开不了口!

从被姽婳的话语煽动之日起,她就已经一错再错,回不了头了!

乾阅冷冷地抱着手站着,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沉默而立神情黯淡的陆云身上。陆云什么时候冲入火场救人的,在场谁也不能确定,只当他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只有乾阅,分明看清了,那一刻陆云的举动,竟不是为了对抗流光,也未有害人之心。他和朱雀王女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

饶是这群人各有心思,但大家都绕不开一个问题:炎千熠去哪儿了?现在是死是活?!

丹宿主教飞临石座一侧,静静注视场中,眼中有明显的沉痛之意,宫主未发话,他也不便多说什么,但心里如断尾之痛绵延不绝,以他的修为,度量那一瞬间的穿透天地的能量,他有隐隐的预感:这丫头,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仿佛过了许久,帝舜天中终于迎来了朱雀王和王后。为了避免解释不清,木叶在路上也不便说明,是以到达场中之后,引二人到了炎千熠消失的地方,才把不久前惊心动魄的一幕详细说明。

话未说完,王后已然晕倒。朱雀王眼睛瞪得老大,几乎呈石化状态。等到木叶说完后,过了片刻,才僵硬地转过脖子,看向琅嬛宫主道:“宫主,这……这……说的可是事实?!”话音未落,已含哽咽。

结石宫主从石座上下来,走到他面前,声音沉重苍老:“二位的心情老朽能理解,我活了这么大年岁,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才特意把二位请来,亲眼所见,胜于任何传言。”

“千熠她现在身在何处?”朱雀王抓扯住宫主的胡须问。

宫主很想扯出自己的胡须,体谅人家父母的心情,又忍住了:“老朽虽然年老,也还不算糊涂,殿下在阵中中抛出的是我宫中所产的‘曲径’,现在应该是在‘曲径’的空间通道另一侧了。”

丹宿脱口道:“不可能。”众人也把怀疑的目光盯向宫主。朱雀王欣喜道:“宫主意思是,千熠此刻还在宫中某处?”

“你们认不出也不奇怪。这道‘曲径’之中阴差阳错下叠加了太多的神力,你,你,你。”宫主用筷子般的胳膊挨个点过流光、浮江和陆云,朱雀王的眼神随之逡巡过去,其中的寒意让三人都抖了一抖。

最后,宫主的手指指回自己的鼻子,声音也降了几度,颇有些心虚的感觉,说:“还有我。”

朱雀王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眼神就像看害了女儿的凶手一般。

“咳。”宫主十分尴尬地避过眼光,继续硬着头皮解释道:“这已经不是寻常的通道了,也许另一侧已经可以到达这个世界的边际,甚者已经具备了穿越时空的能力了……”

朱雀王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下去:“你是说,我的女儿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你可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此时,他身上的王者之威已经开始迅速释放出来,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都如同大石压顶,几欲跪下。流光和浮江已经承受不住,捂住胸口瘫坐于地大口吐血。其他人的脸色也难看无比。

宫主的脸色白得透明,他心里有句话揣摩着该不该此时讲明,偏偏丹宿此时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宫主,千熠消失前似乎对您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不知您可听清?”

宫主艰难地摇了摇头,此时一直沉默的陆云开口了:“我想,殿下说的是,等我回来。”宫主心里重重吐出一口气,暗赞这句解围的话说的无比及时,好过他将实情此时说出,那娃娃消失之前,分明是饱含哀怨气急败坏地对他说了这话:石头,你一定是成心的!

天地良心!他对夏亚发誓,虽然他对这娃娃揭穿他是结石一事颇为耿耿,但他那么一大把年纪了,也犯不着跟个小孩过不去,何况是王女。

朱雀王以移形换影的速度出现在陆云面前,揪住他的衣领,瞪着通红的眼眸喝问:“你都知道什么?快说!”

陆云费力地从墟鼎中掏出石瓶,恭送到朱雀王手上,低头道:“此物系殿下留给在下,请过目。殿下应是有回来的打算的。眼下虽然有些差错,但殿下在另一端应该也会设法返还。还请……还请王上您不要过于忧心。”

朱雀王一眼看出石瓶中殷红的液体是何物,立时龇目欲裂,将陆云如一只断线的纸鸢扔出,立在半空,满眼肃杀地之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仰首向天长啸,如哮如泣,穿云裂石,振聋发聩。在场的人只能默默承受着越来越大的神压,流光和浮江晕了过去,乾阅和陆云也已摇摇晃晃,勉力支撑。

王者之悲,天地泣血,万物冰封。

王者之怒,伏尸千里,炼狱修罗。

第二十九章 无根冰原

谁也不敢去劝慰,宫主也深知,此时此刻,饶是当场死去几个,也未能消除朱雀王的心头悲愤。

此时陆云只能挣扎着,向朱雀王的脚下匍匐过去,从几欲破碎的胸腔里一字一字挤出来,血迹流在他的衣襟上艳丽如花:“王上,事到如今,我们应当全力找回殿下,方是第一要紧。”

宫主也释放一部分神力帮着抵抗着朱雀王的神压,毕竟在他的宫中,已经出了此番变故后,不能眼睁睁再看着有弟子死于非命。

僵持片刻后,朱雀王的神压收束了一部分,脸色依然晦暗如夜,克制着勉强对宫主行了一礼道:“宫主,小女失踪,兹事体大,炎翮先行送馥兰回宫,安抚一二再以相召,共商对策。”

帝舜天内,随着朱雀王托着昏迷的王后离去,众人身上的神压释去,不由自主吐出一口气来。

乾阅擦了一把口唇处流出的血迹,冷冷地环视一圈众人,径自离去。

宫主摇着头叹息着离开。木叶主教和丹宿主教对视一眼,也是从未有过的肃穆和沉重,分别下去查看流光、陆云和浮江三人。

次日,从朱雀宫传来讯息,朱雀族的子民们得到了一个宣告三界的消息:朱雀王女突发恶疾,陷入沉睡,需闭关休养,外人不得叨扰。

不久,琅嬛宫悄然闭宫。据称宫主引咎于身,为宫中惹下的一桩大祸揽责,同时宫中弟子浮江和流光,一个被贬黜下界,另一个被流放无根冰原。

书案之前前来奏报的宫人刚走,乾阅闭上眼,深锁眉头陷入思虑。姽婳适时地出现,端着茶水温婉地侯立在一旁。

片刻之后,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闯进来,怒气冲冲,宫人阻拦不住,只得连声向乾阅跪拜告饶。

乾阅睁开眼,留意到脸颊上的黑色奴纹,怒意沉沉地呵斥道:“锦年,你太放肆了!”

锦年不行跪拜之礼,却瞪着受惊的姽婳,冷笑道:“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点已对世子言明,世子,你也不瞧瞧管管你的女人,小心坏了大事!”

“有流言说朱雀王女被害,世子,这个魅灵先前以一已私心串通羽族弟子暗中谋划,莫不是她干的好事!”锦年指向姽婳,沉声道:“炎千熠的身份特殊,她活着对我们有重要用处,你不会被美色冲昏了头,不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了?”

一道神光重重击在锦年身上,将她整个人几乎打出数丈之远,半天没有声息。

姽婳“扑通”一声跪下,整个人瑟瑟发抖。

乾阅站起身来,走到姽婳的面前,手指托住她的下巴使她的头仰起,眸色漆黑,声音如千年的寒冰:“我是不是近来对你们都太过仁慈了,叫你们一个个都忘记了凌霄宫的主人是谁?!”

姽婳在他的指力下吃痛,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敢出声。

乾阅眼含厌恶地在眼泪流到手指之前松开了手,甩袖而去,走过伏在地上的锦年旁边时,冷哼了一声道:“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朱雀宫就会有王女苏醒的消息。而且,你要记住,就算没有炎千熠,我一样能达成你的愿望。”

“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就是安安分分地待着,不要让我想杀了你。”

那天他虽是朱雀王离开后第一个走的,却偷偷求见了宫主。他只有一个问题,他知道那些修为在他之上的人也在隐隐地怀疑,只是没有人敢问出来。

他问琅嬛宫主:“那么多的神力灌注,这个通道有没有坍塌的可能,又或者,在其中的,是否已经被撕扯成碎片了?”

宫主摸着胡须没有讲话,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乾阅退出。

他知晓,为了朱雀王族的安定,在真的王女回来或者大家能接受王女殒灭的事实之前,很快就会有假冒的炎千熠出现。

这个婚期恐怕是要无限拖长了。若是他们胆敢嫁个假的王女过来,他也就有足够的理由对朱雀一族发难。这样想想,就算没有了灭族之人,也未必不能成事。在此之前,他就好好地配合他们演戏,暗中积聚力量就行了。

这些女人们,勾心斗角的样子委实丑陋。但他眼下还不能舍弃姽婳,他与魅族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同盟,这个女人是个纽带。

偌大的凌霄宫中,阴冷的宫室里密不透风,压抑沉沉的是这里的空气和他的心事。

他突然想起那朵艳阳般带刺的玫瑰,第一次打招呼灿烂得肆无忌惮、一塌糊涂,若无种种因由,真能关入这晦暗的殿宇,也许能点亮一角鲜明的亮意,带来一点勃然的生息。

可惜了。

乾阅手中是那日在朱雀宫后花园悄然带回的一枚玫瑰花瓣,已经枯萎,香气却似乎还留存在空气里,手指轻轻一碾,化为齑粉。

无根冰原深处,冰雪终年呼号,一处各种兽皮用绳索绑缚搭就的帐篷内,有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裹着白色的毛皮和索索草织成的便衣,就着一张简陋的书桌用炭笔写字,桌上放着一面镜子,男子偶尔瞥过一眼,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像这块冻土上从未沐浴的春风,像雪水在掌中徐徐融化的涟漪。

门帘一掀,一个同样包裹着毛皮的妇人走了进来,眼光落在男子身上,男子迅疾地将那镜子一收,塞入一堆草纸中,向着妇人有点心虚地笑。

妇人笑着说:“殿下,别藏了,?女都看见啦。”

男子掩饰地咳了几声,赧然逝去,索性向着名唤?女的妇人笑,同时大大方方把镜子拿出来,放在手中端视。过了一会儿,那眼中又亮起了无数星辰,嘴角弯成了美丽的弧度。

“好好一个男儿,天天揽镜自照,你羞不羞?”?女一边坐下来就着油灯缝补衣服,一边打趣他。

“?,她今天拆了人家房子,被罚修房子呢。”男子掩住嘴,笑意却如珍珠洒落出来。

?无奈,还想接着说点什么,一抬头之间,却和之前很多次的瞬间一样,被他的模样和气质震慑了片刻:虽在陋室之中,身无华衣雀冠,漆黑如墨的头发用树枝简单挽住,面如朗月,眼似含星,闲闲而坐,却如雪夜清冽,玉山沉稳,恍然如世外谪仙,却多一分威严。

因为这被贬黜的不是仙,是神。

这个男子,正是成年之后的白晥,而?,正是她母妃的宫人。

无根冰原是流放神族的一处场所,虽不及化神渊那般彻底,也不必承受轮回苦役,但提及流放无根冰原,所有的神族都会面有惧色,心下怆然。

白晥最初被飞蓬送到这里时,因为这里太过荒凉,又被禁制了法力,他只能留下一道护身的符咒在白晥的身上,只希望能够护佑这个孩子度过最早也是最艰难的数万年。若是不能,被这里的野兽所袭击或吞噬,也只能听天由命。

白晥三万岁以内的经历便只剩了那些对一个孩子而言近乎残酷的求生本能:在厚达数米的冻土下刨食植物的根茎,以冰雪为食,和野兽抢夺那一点食物裹腹,更多的时候是饿着肚子煎熬,然后还有暴风和骤雪的侵袭,野兽们的垂涎。

他无数次倒在离自己搭就的巢穴几百米远的地方,又在数天后醒转,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吮吸着自己的鲜血,再度吐出一口气来。

这种糟糕的情形直到?女的到来才发生了一些好转。

那天他昏迷在风雪之中,以为最终会在睡梦中结束痛苦的困境,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着,把他送回了巢穴,也带来了他的生世和稍微改善的生活。

?女的眼泪大颗地落在他的面颊上,呼唤着他的名字,她说他是吉祥天朱雀王的孩子,她侍奉过他的母亲,她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他、照顾他,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

懵懂的他彼时听不懂?女的话。他当时只是看着她,眼泪从她明亮的眼睛滑落到他的唇边时,他抿了一下,真甜,好像雪球里最核心的那一小块。

往后的日子,虽然艰苦,却有人陪伴着。而且让他在往后的寂寞岁月无限欢喜的是,?女带来了一面通天彻地宝镜,可以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女告诉了他吉祥天的一切事情,包括她母亲的死,唯独没告诉他,被流放至此的缘由。

那一日,他想看看他的父亲,无意中看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说千熠和那些吉祥天上王族的孩子不一样,精灵古怪、离经叛道。

他的眼睛挪不开她,看她从小耍赖、放火、打架、捉弄别人,一嗔一笑,给他贫瘠的生活带来无限色彩。饶是被?笑话,他每天也要看上几次,再像珍宝一样藏匿起来。遇到有险恶之心窥伺,也不禁忍不住对镜轻唤。

他不知道这些警示是否能穿过遥远的空间抵达,也渐渐生出想要见她而返回吉祥天的念头,却一再压抑下去。

可?在他小时候就告诉过他,他们来到这里就无法再返回。其实?没有说出口的是,即使找到了回去的路径他也不能回去,他的出现会给全族的人带来灭顶之灾,而在那之前,他也会成为被诛杀的对象。

他看到?眼中的痛楚之色,于是懂事地不再多问。多年的磨难过去,他依旧如他的名字一样。白日晥晥,明亮如雪,幽冽清冷,心事深藏。

直到那一日,他亲眼见到炎千熠从“曲径”中消失,手中的镜子“哐啷”一声掉下去滚了几滚。他脸色煞白地站起来,对着吃惊的?女第一次用不容反对的口吻道:“我要回去!”

?女瞟了一眼地上的镜子,猜到了些什么,片刻后抬起眼眸,以同样斩钉截铁的口气说:“殿下若执意如此,便从?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帐篷之外,突然风雪大作。

第三十章 荒岛求生

林菲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成了一位神族王女,梦醒后却发现自己趴在公司的桌上仍当她的加班狗,这个梦里她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梦着,像极了《盗梦空间》里的多重梦境。

所以她“醒”过来看着头顶上一片蔚蓝的天空和听着耳边的潮汐声时,她觉得如此不真实,又闭了眼打算睡去。可这次睡不着了,像被人当沙包一样揍过的疼痛感席卷全身,她又睁眼,眼前仍然是纯粹的蓝、浪声,风里还带着海洋特有的气息。第三次睁眼,还是!

她坐了起来,同时因动作幅度太大如被电击,彻底醒了。

看来就算有石头的神力叠加,也没有穿越回原先的世界。那这里是?

眼前豁然是一个不大的海岛,她原先就躺在沙滩上,胳膊上此刻还沾着砂砾,海浪还舔抿着她的脚丫。

她快速地探了一下自己的墟鼎,重要东西都在,身上除了因受伤导致的脏污,自己随身的储物袋也在,和从曲径那侧过来的时候没有变化。

看来她依然还在这个异世大陆中,也许是到了湮尘世中的海域。

既然如此,也就是她的神力什么的,也还保留着,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在众多能量叠加在曲径上,她被拖入其中的那一刻,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八成是要领盒饭了,而且还是粉身碎骨特别凄惨的那种。

她稍微理了下思路,准备起身来看看自己所在,一动之下又牵扯到伤口,惨叫一声,MMP,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林菲摇了摇头,突然想起自己墟鼎之中那一瓶千目莲的眼泪,欣喜万分,立刻掏出来喝下,歇息片刻后,果然觉得疼痛感减轻许多。

唉,也不枉她平日里绘声绘色给那些莲蓬里讲了各种伤情大剧,《梁祝》啊《窦娥冤》啊《杨乃武与小白菜》啊《罗密欧和朱丽叶》啊甚至还有《蓝色生死恋》,讲得她快吐血了,才收集到这么一小瓶。

其实也多亏了“曲径”吸收了所有的能量,流光那一掌和浮江那一刀给她造成的还是皮肉之苦。所以林菲略为整顿之后,便也可爬起来四处慢慢走动查看。

这是个总共也就方圆几里的小岛,用不了多少脚程就走完了一圈,岛上灌木茂密,随处可见的是野兔,最初还三两只,后来成群结队地出现,数量惊人。她猜想这个岛上没有见到大型野兽,其他动物也少见,兔子没有天敌,就成了天堂。

她做神时以灵植为食饮甘琼之露,现在落在了这遍地兔子的野岛之上,刚巡查一番体力消耗使得她坐了下去,腹中一阵辘辘,莫名就闻到了储物袋中的孜然草的味道,肉食之魂突然华丽丽地觉醒了!

林菲咽了口口水,手掌一翻,化出一蓬火焰,站起身来,阴恻恻地笑着,向不远处躲在草丛中窥视她的三五兔子走去。

饶是兔子们数万年来未见过像林菲这等的“动物”,但逃命的本能还是最后一霎唤醒了懵然的状态,大家一哄而散,向不同方向玩命逃跑。

这一场老鹰捉小鸡般实力悬殊的追杀,以某人用蚓耳蔓穿葫芦一般捆了一打告终。

林菲把兔子们扔在一块平整干净的地上,正打算去拣些柴火。随意拾了一抱回来,却见兔子们正在上演“越狱”大戏。可惜蚓耳蔓并非寻常草绳,前来救援的兔子们又啃又拽,仍是徒劳无功。

那边忙得热火朝天,救人啊呸救兔救得十分忘我。林菲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忍不住咳了一声。刷刷刷几十双兔眼抬头盯住她,吓得灵魂出窍,立时动弹不得。

为了打破这面面相觑的尴尬,林菲往前走了一小步,救援的兔子们立时如回魂一般,仓皇乱逃。

林菲并没有追的打算,她本来只打算抓一只的,没想到实在太好抓,所以就顺手多捆了一些回来,于是接下来整理柴火,掏出寒光闪闪的牙刃。无意抬头一看,只见那群先前逃开的兔子在不远处,壮着胆子,远远向这边张望,甚者泪眼盈盈。再一看,自己脚下的这群兔子也搂抱一团,似在痛哭。

这倒稀奇,林菲把牙刃望脚下兔子眼前一晃,试着说道:“你们滴,人话滴,懂?”

兔子们狂点头,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听得懂她的话,那就算开智了,论理说,开智了的活物不便作为食物,容易有心理障碍,这个浅显的道理生物界都懂。

林菲点点头,牙刃一起挑断了蚓耳蔓。被抓的兔子们欢欣鼓舞,喜极而泣。远处的兔子们似乎也注意到了,正打算奔过来团聚。林菲却一点几个,说:“你,你,你,你们几个,再去找一些柴火来以后备用,你们几个去弄些清水来,吃完了好洗手和解渴。还有你,对,就是你,”她指着最胖的那只道:“你先去洗个澡、灌个肠什么的,待会处理起来也少受些苦楚。”

MMP!还有使唤食物去做烹饪准备的,兔子们如遭雷击,最胖的那个已然昏死过去。

远处的兔子一见不对劲,纷纷撒了丫子往回跑,一会跑了个干干净净。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林菲嘴里哼哼,拎起肥兔的两只腿,晃荡晃荡地往水边走,准备开膛剥皮。

“砰砰砰”一声声沉闷的声传来,似脚步声,有什么大的东西在跑动,每跑一步震动得小岛晃几晃。

片刻之后,一座小山一样的毛物喘着气出现在林菲的面前,吼道:“你是何人,敢动我族人!”

林菲抬起头,K!好大的兔子!琢磨着这该不会是这群兔子的BOSS吧。看这块头,做成红烧兔肉可以养活一个大公司的人!

鉴于遇上个会说话的兔子,林菲做烧烤的心思暂时淡去一点,手指一松,那肥兔落地之后如离弦的箭一般跑的飞快。林菲估计这辈子它都没这么跑过,不然也不会长这么胖。

“你好,你是这里的主人?我初来乍到,虽非本意来此,但既然来了,日后还请多多指教。”林菲打着哈哈。

“你竟敢伤害我的族人,我要把你砍头剁脚!抽筋剥皮!”巨兔怒吼着,声浪席卷着岛上的草木,刮起一阵大风。

林菲想说点什么,巨兔接着吼:“生吞活剥!”“碎尸万段!”……

“吵死了!”林菲一恼火,地上立刻腾起三丈烈焰,巨兔避之不及,一股兔毛燎烧的味道弥漫在空中。你一个吃素的,还在这儿瞎吼吼,不知道自己没刷牙吗?!

跳开一丈的巨兔有些愣愣,看着烈焰腿脚和眼神儿有些发软,声音也低了八度,道:“这位大神,我们素昧平生,为何要伤害我的族人?”

林菲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极没有营养,于是也回答得干巴巴:“我饿了。”

巨兔欣喜,缓和道:“若是裹腹,待我唤他们给大神准备食物。”

巨兔使了个眼色,林菲突然觉得全岛上的兔子都忙碌了起来,草丛里到处都是兔子们蹦跶的身影,一瞬间让她突然想起了那些莲蓬们,有点怀念。

一刻钟之后,林菲看着眼前出现的一个由各种野草、树根堆成小山状的草垛,无语。看了眼巨兔邀功般的殷切眼神,慢慢地吐出一句:“我不吃草,我想吃肉。”

她望了望天,舔了舔嘴唇,从醒来到现在折腾那么久了,兔肉居然还没有入口,委实不合情理。

“呃。这个……好说好说。”巨兔狂汗,抬腿指向海滩:“此处有鱼蚌,肉质鲜美。”

“我吃海鲜过敏。”林菲说的是实话,但其实她也不太确定自己换了个身份还是不是,总之有点发怵,再说放着现成的兔肉不吃,冒那个险,她掉下来的时候脑袋又没有进水。

巨兔被噎,半晌悲愤道:“大神一定要吃我们不可?”林菲一边点头一边猜测,接下来莫非是要发飙还是痛哭流涕打苦情牌?

巨兔又招了招腿,顿时从四面围了不少兔子,围成一个圆圈,嘴巴无声蠕动着,敢情是在说兔语?

林菲又等了片刻,跺脚问道:“喂,你们开完会没有?”她趁他们开会的当儿又把那只肥兔捉了回来,拿牙刃正在蹭它的毛皮,放血之前想想还是打个招呼。

巨兔一抖,赶紧巴巴跑回,脸色沉痛,似下定了决心道:“大神想要的‘肉’也不是不可以,我们这个岛上的族民常年被一异兽折辱欺压,大神若是能替我们除了异兽,我们族人愿向您按期献祭!”

此话一说,满岛的兔子眼神悲壮,尤其以林菲刀下那只肥兔的神情最为壮烈,连带着岛上的草木都充满了萧瑟之意。

林菲皱起眉,她没想到吃个兔子这么麻烦。其实不答应它们也不妨碍她做烧烤,但兔子们说的异兽折辱,居然让这些宁可牺牲性命,也要逃离异兽的魔爪,她对那只异兽起了点兴趣。

“成交。”林菲松手扔了肥兔,掏出几个糕饼填了肚皮,仰头问那巨兔道:“在说异兽的事儿之前,先问下你,能不能化个人形?这样老抬头说话脖子很酸的。”

“人形?”巨兔一愣。

林菲点点自己:“就像这样。仙神界都很流行。”

“我试试。”巨兔明白过来,眨眼之后缩小成一个中年猥琐男子,三角眼,八字须。

“好……丑!”林菲忍不住感慨道。

第三十一章 兔子有毛

巨兔吐出一口老血,忍住道:“大神,这也怨不得我。你不了解此处风土人情,还是我先来介绍,如何?”

见林菲不置可否,巨兔娓娓道:“此处乃是一处海市云泽,名唤无妄,乃是水气云霭蒸腾形成,浩渺无边,与世隔绝……”

林菲听在耳朵里轰隆直响,手里的糕饼也掉了下去浑然不觉,心里一个声音:无妄海市!K!居然被石头一搅合,送到了无妄海市!那个地方不是幻境吗,而且只在传说中啊!这里根本就不是湮尘世的海域!

说好的回到人间找个隐世的田园、拐个俊俏官人过过风流小日子呢?啊啊啊!她表面淡定,心头跑过一万只草泥马。

巨兔显然有点迟钝于她的细微变化,继续说自己的:“自本族长记事起,这里有四只凶兽,争斗不休,这水域中的水族都让他们折腾得差不多绝了迹。”

原来无妄海市有四只凶兽这一节倒是不错的。林菲随口问:“为什么总是打架?”

巨兔撇嘴道:“争地盘呗。大神你不知道,云泽之中陆地鲜少,凶兽们体格巨大,又不喜欢长时间浸泡在水中,就会经常为了争地方晒太阳睡觉这些而打架。”

“他们到岛上来睡他们的觉,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把你们当球耍?”林菲开玩笑道,她记得兔子用的是“折辱”这个词,莫非凶兽跟阿喵一样喜欢玩弄这些毛球儿,好特别的嗜好。

“不……”巨兔表情窘迫无比,义愤填膺地跟人家与他妈发生了不正当关系一般,充满血泪地控诉道:“比这个还屈辱一百倍!”

“到底是啥?”林菲被兔族家长的仇视吓了一跳,好奇地问。

“是……是……唉,大神,我实在说不出口。”巨兔憋屈了半天,还是放弃道:“算算时辰,也差不多到了那兽上岛的时间了,你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刻以后,林菲便在藏身的树枝处见到一只凶兽上了兔岛。

只见岸边突然涌起了拍天的巨浪,巨浪落下,显现一只巨兽,面上类犬,虽有耳目,却神情懵然,长毛四足,身体像熊一般强壮,移动起来就像一个大肉柜子,规模有十个巨兔不止,堪堪就遮住了半边天幕。

林菲记得美人曾提过传说中的凶兽形象,心里想这厮莫不是混沌了?个头倒是惊人,让她怀疑踩上岛来,要把兔岛给沉了底。

混沌是以是非不分而出名的凶兽,看它莽莽撞撞地踏上岛来,环视一周,随意拣了一处岛中低洼密林处。一秒之后,听得那处滚雷隐隐,还有大雨滂沱,接着是冲天恶臭而起,岛上的兔子们四处逃窜,半是惊吓半是承受不住熏陶之气。

林菲差点从树上掉下去,转身过去大吐。

敢情这里不止是个兔子窝,还是混沌的茅厕!

兔族家长显然到底是习惯了场面的人,在黄色的烟雾中岿然不动,满含热泪地提醒她:“大神,这恶兽马上就要施行那件人神共愤的恶行了!”

林菲只好捏住鼻子,同他一起眼珠不错地观看。

只见混沌如厕完毕,前足在灌木丛里薅了一把,滚出不少毛球,攒了一把凑到眼前似乎看了一下大小。

林菲已经隐隐猜测到混沌要干什么。怎么办,有一种巨大的瘙痒感在心头憋不住想狂笑是怎么回事?!她偷偷看一眼身旁严肃的兔族家长,拼命拼命对自己说:绷住!

紧接着,混沌把兔子做成的毛垫向着某个散发神秘雾气不可描述的位置送去。

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林菲松手让自己摔了下去,抱住肚皮狂笑起来,笑得眼泪哗哗地流,边流边对树上摇手说:“对……对……不起。”

巨兔受暴击,又喷一口老血。

等着地上打滚的人笑得歇停了些,巨兔擦了下口边的血迹,挤出笑来问:“大神既然都知道了,可有办法替我们解决?”

“好说……好说……等……等我先笑完,等……一会儿啊。”林菲上气不接下气。

巨兔背过脸心底长叹:从前自己丢脸便罢了,今天在外人面前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过了一会儿,“好了好了。”林菲拍了拍兔族家长的肩膀,脸上还挂着收敛不住的笑意道:“我去试试,叫那家伙以后不要再拿你们干那啥了。”

干……那……啥。巨兔虽然又耻辱了一把,但还是感激得点点头。

那边,混沌惊天动地的排泄工程完毕后,显然是想换个干净点的地方晒晒太阳打个盹。

林菲蹲在他的胸口上,“哈罗,兄弟。你先别睡,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红色的虫子?混沌一足挥来,刮起一阵大风。

林菲跳开,放出两道火箭,冲着它的前足。

会喷火的虫子?!混沌惊疑坐起。嗯?细声细语的,好像在说话?

混沌问:“你是什么虫子?”

林菲飞在空中道:“我不是虫子,我是来给你送手纸的,材质柔软又芳香,尊臀一定会喜欢的。以后别用兔子做了,容易掉毛。”

专心致志偷听他们说话的兔族家长血槽已空。

混沌听了的确很感兴趣,问:“你说的是真的?”

林菲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草籽道:“这是产于冰原索索草的种子,这种草劈开会成洁白的丝络,用来做纸或织布,都是很好的,生长力也极为旺盛,以后你让兔子们做好了直接给你送就行了。”

混沌点点头,看向林菲的腰间袋儿,眯着眼睛说:“小虫子,你是不是有很多好东西呀?有没有好玩的?”

林菲摸了摸,掏出一个竹蜻蜓,试探地问:“这个,你要么?”

“要!”混沌一乐,化出个人形,居然是个七岁娃娃,莲藕一般的手脚,说话也变得奶声奶气:“给我玩,给我玩!”

小孩嘛,可不就是混混沌沌的。林菲把竹蜻蜓递过去之前,又止住了,严肃道:“那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沌沌都应了你。”混沌着急得蹦跳着,够她手上的玩具。

“以后让兔子们给你圈个厕所,不准随地大小便!不然,我打你的屁股!”林菲把竹蜻蜓扔给了他,顺便在他肉肉的屁股上拍了一掌。

哇!接住竹蜻蜓的混沌刚想笑就变成了哭相。从小到大还没有被人打过屁股!呜呜呜。

他泪眼婆娑地瞪了林菲一眼,跑走了。不一会儿,大浪涌起,就离开了兔岛附近。

“大哥!二哥!三哥!我在兔岛被人欺负了!”混沌口中胡乱叫唤着,跑到云泽中间的一座小岛上,一只凶兽压住了半个岛的地面,正在酣睡。

这兽形状像老虎,头上有两只淡金色的龙角,嘴巴如同鹰喙,身侧垂挂着两只巨大的黑色羽翼。它被吵醒之后,睁开了淡金色的眼眸,懒懒地打量了混沌一眼吼道:“吵死了!他们还没打完?去找饕餮和梼杌去!”

哇,忘记了三哥的起床气!混沌头一缩,赶紧转身回到云泽。

远远地,只见一处水域中漂浮了无数水族的尸体,当中一左一右耸立了两座巨兽,那饕餮圆眼吊睛,状若贪狼,梼杌似人面虎足,猪口獠牙,二兽正相持而立,眈眈敌视。显见刚刚是发生了一场剧烈的打斗,不分胜负。

混沌已司空见惯,直接对着二人控诉道:“大哥,二哥,我被人欺负了!”

这倒是个天大的新闻。饕餮和梼杌一听,架也不打了,围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混沌道:“今天我上兔岛,遇到了一只红虫子,哦不,是个红衣服,她给了我这个,还打了我的屁股。”他把竹蜻蜓展示给那两只,又把肥硕的屁股准备调转过来。

饕餮和梼杌没听懂混沌颠三倒四的话,彼此对看了一眼,饕餮总结了下说:“你是说,兔岛上出现了个人,把你给打了?”眼神中充满难以置信。梼杌沉吟了下道:“这海市向来都是我们四兄弟的天下,若真来了个厉害角色,也不能掉以轻心。饕餮,你跟着过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好。”凶兽们打归打,偶尔他们也会正常交流。反正对他们来说,就这么块地盘,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过了半日,饕餮嚼着糕饼回来,对梼杌含含糊糊碎末四喷地说:“大哥,那人,委实,委实厉害!混沌已经不肯回来了!”

梼杌大惊,又问一遍那人到底有什么厉害,饕餮沉浸在糕饼的口感里,随口答道:“好香!”

好香?!这是哪门子厉害?莫不是香气里有毒,难怪混沌和饕餮都痴呆呆的。

梼杌本想叫老三穷奇过去看看,不过想起他那个起床气,摇摇头,算了,还是老胳膊老腿跑一趟吧。

这一天,穷奇睡了很久,醒来时觉得云泽格外安静,安静得近乎诡异。饶是知晓惊扰他的后果,他那三个混账兄弟怎么都不可能保持这样的安静。穷奇本能觉得不对劲儿,就像有杀手埋伏在附近,杀气已经隐隐弥漫在了空中。

这样浓重的杀机让他立时清醒过来。他想起混沌的话。对,兔岛!

混沌一定听了他的话去找了饕餮和梼杌。可他们此刻却消无声影。莫非已经全部沦陷?敌人已经强大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地步了吗?!

他心下一沉,站起身来,张开黑色巨翼,扶摇而上。

第三十二章 男主上线

一时三刻,穷奇便落在了兔岛。

眼前的画风……嗯,怎么说呢?特别清奇——没有半点杀气,而是一股热带海滩度假风情扑面而来。

它设想了各种强敌霸凌俘虏的场景,然而眼前出现的是这一幕:

混沌化形成一个七岁小孩,正在与一群兔子追着一只紫竹绷成的七彩流苏镂空蹴鞠奔跑。那附近坐着一个胖子,一边不停往嘴里塞着五色糕饼,一边乐呵呵地观赏,该不会就是饕餮?看到它来,还包着一嘴含含糊糊地冲它招呼:“老三,先化个形,且让让,别挡住我看球。”

这两个无脑的家伙。穷奇心里暗骂,但也拗不过一再催促,先化了个形,是一个白色短发的年轻男子,淡金色的眸子,蛾翅般的眼睫,小麦色的皮肤,五官深邃,下颌的线条利落无比。

穷奇化完形后,目光向四周逡巡了一圈,踢了饕餮一把问道:“大哥呢?”

饕餮目不转睛地盯着满场乱滚的兔子毛球道:“大哥啊,给小菲菲去修房子去了。”

“小菲菲?”穷奇很想打他一顿,但忍住了。他转身离开,决定自己去找梼杌。好吧,这一定是敌人的迷惑能力太强大了,才会让一个变得痴痴呆呆,一个变得貌似癫痫。穷奇对自己说。

梼杌是他们中年岁最长的,也是最穷凶极恶的凶兽,根本就不存在被驯化的可能,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梼杌去修什么房子。多半是被困住了。他决心先去救梼杌。

岛上一片安宁平和,一时没见梼杌,穷奇停下来踌躇片刻。

有人拍了怕他的肩膀,怀抱着一捆木头,是个瘦削精干的老头儿,目光炯炯有神,声如洪钟,如叙家常一般道:“哟,老三,你睡醒了?太好了,过来帮帮我。那两个好吃懒做,没一个能指望上的,还好你来了,给我搭把手。”说着便把木头往穷奇手中递过去。

穷奇的身体僵硬无比,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对眼前的事实理解得很艰难,舌头如冻住一般:“……大哥?”

梼杌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来,回头催促道:“老三,你倒是走快点,别耽误了给菲儿修房子。咱们这儿穷山恶水的,平时我们凑合一下倒罢了,别委屈了人家。”

……大哥,你确定你不是刚刚打架时脑筋被水泡过了?!

林菲正从兔族家长给她找的临时过夜的山洞中出来,刚将昨天脏污的衣裙换下,嫌那些女装裙裾过于拖沓,她的墟鼎中本身就有为了在人间行走便利而准备的男装,所以换了套世家公子的骑射装,干净利落,出得洞来,凉风一吹,精神也为之一振,心情不错。

远远地,她看见先前殷勤说给她修房子的梼杌走过来,后来还跟着一位陌生的面孔,抱着一捆木头,严肃地如同前来掠阵一般。

这些凶兽化形之后头上便出现名字,近乎透明的云气显示惊人的实力。她见过了混沌、饕餮和梼杌,这位的头顶上方写着“穷奇”。本来有了前面三位的加持,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不过林菲的脸色立刻变了,现出一种吞了不明物难以消化的奇异神情。

这位穷奇兄的头上除了“穷奇”两个字,还有个括号,里面写着“男主”!

林菲揉了揉眼睛,再揉,再揉,揉到第五遍的时候,梼杌已经近前,关切地问:“菲儿,你这是风沙迷了眼吗?”

林菲“嗷”了一声迅速转身逃开几步,停住后道:“你们且等着。”又狂奔回洞。

如果穷奇和梼杌会透视穿墙,此时必然会看见一副奇异无比的情形:林菲此时在洞内疯狂暴走、以手捶胸、以头撞墙,向着空气比中指,口中念念有词,一副神经错乱、颠倒痴狂,如同失心疯发作的样子。

归纳起来,她的问题无外两个:姐活了十几万年了,为什么突然有“男主”这个东西的存在?为什么这个“男主”偏偏是凶兽,凶兽配煞星,作者你是成心的么?!

梼杌有些莫名其妙。穷奇此时却不耐烦了开口问:“大哥,这妖人到底对你们用了什么手段,让你们一个个都如同中邪一般?”

梼杌回头怒视,做了个噤声的口型:“小声点。菲儿听了会不高兴的。我们都误会了,老四没有什么受欺负,几千万年了都没见他这么高兴过。”他指了指洞口道:“她叫林菲,我过来本来是要替老二和老四出头的,谁知道却被这两个拦住。一个说小菲菲给了他好吃的,一个说菲姐给了他好玩的。”

“我本来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是断不敢相信的。于是准备跟她打一架。没想到,她居然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东西,还大方地跟我分享!不图任何回报!” 梼杌抓住穷奇的肩膀激动地摇晃,然后擦了一把感动的眼泪。

梦寐以求的东西……不会是智商吧?!穷奇抽了下嘴角,决心放弃再询问这三个,他要自己搞清楚状况!

穷奇走到洞前,侧耳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正在犹豫间,林菲已经自以为收拾完毕糟践的心情出来,迎面撞上他,又一眼看见“男主”两个清晰无比的字,如同踩到高压电线一般,惊跳了一下,连连后撤几步。

她发誓,她绝不是害羞!

她只是习惯了自己作为主角的设定,虽然经历了过山车一般惊悚的待遇差异,但她从未想过这个本子里还有一位“男主”!就算先前同乾阅定婚,她也奇怪地从未有过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觉。莫非只是仅仅因为那位世子不是“男主”??

男主呵,难道是一见钟情、再见扑倒、三见养包子的步骤吗?

林菲盯着眼前长相充满异族风情的男子,想到的是某本杂志上某个中东地区石油王国的王子,虽然很不合这个异世大陆的审美,但在林菲现代人的眼光看来,有种混血特有的魅力。也许是心底最初的排斥期过了,又脑补了些《石油大亨爱上我》、《我和沙特王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等网文片段,林阿姨心里颇有点老鹿蹒跚的意思。

穷奇打量着眼前一惊一乍、眼珠乱转的文弱公子,显然不想“他”再次从眼前逃开,不耐地开口道:“妖人!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又弄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讨好那几个。我平生最讨厌逢迎谄媚之人,限你今日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不然定叫你有来无回。”

梼杌赶紧拦住这位在他看来的口无遮拦,替他道歉道:“菲儿,你别生气,这小子混得很,脾气又臭。别跟他一般见识。”

林菲点点头道:“是的,我暂时也不想看见他。”

林菲觉得被这位十二分酷炫拽的口气一堵,心里有些糊涂,觉得在她想清楚怎么应付之前,还是不要让他顶着“男主”的名号在眼前晃荡,这样会让她有无端暴起揍人的冲动。

“好好好。”梼杌赶紧把穷奇往回推,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回云泽。

穷奇相当之无语,不过,他看来这三个目前还不像是陷入很大险境的样子,只好悻悻然先行离去。

三日之中,穷奇每天都来兔岛探视一番,只见这三兄弟对这位公子的崇拜之情敬仰之意丝毫不减。

这世间绝对不存在一种迷惑之术可以让三只凶兽陷入其中这么久。

穷奇觉得还是有必要和这位公子谈一下。为了防止上次被其他凶兽如护主一般因人家一句话而将他阻拦于外,他这次出现得格外小心。

“你好……那个……”为了打听情报,穷奇的口气也软和许多。

饶是如此,林菲还是被他的出现吓了一大跳,尤其那“男主”两个字陡然跳入视线时,就仿佛一道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突然睁不开眼。

她避开看他的脸,小心地问:“有事?”

“老二和老四也就罢了,怪也只是怪我们这里物产贫瘠,才会一时被你的那些东西吸引,图个新鲜罢了。只是这老大我想不明白,他年比日月,沧海桑田在他眼中不过须臾,有什么是他真正在意过的,说什么梦寐以求,简直是梦话!”穷奇说了一大堆。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菲小心理了一下这几只凶兽的关系,算是勉强听懂了一半。

“我想问,你给了梼杌什么,才能让他对你如此听从?”

“哦。”林菲抓了抓头回答:“他说他的真身在云泽里泡太久,有严重的风湿腿,和你们打了许多年,就想找个干透的地方躺下去不起来,问我有没有什么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如果能,他就不赶我走了。”

K!这样操作也可以?难道老大在看过了老二和老四的际遇把眼前这厮当做了无所不能的创世神不成?

“你能解决?除非你有能移山填海之能……”穷奇一脸不屑,然而看着林菲笃定的样子,眼睛瞪大道:“你真的能?!”

“也没有啦。”林菲谦虚道:“我只是有这个小东西。”她从墟鼎中掏出一个锦囊,倒出那块金光闪闪的息壤。

穷奇的眼珠差点掉出来,再看看眼前这文弱公子脸上的无辜表情,心里真想大叫:这可是息壤啊,什么叫小东西!你瞎谦虚个毛线啊瞎谦虚。

第三十三章 栖霞大陆

既然亲眼见过了这能生造出一片大陆之物,穷奇总算相信那兄弟几个还算正常,他见追问这小公子的来历没有结果,猜想着这人所携之物毕竟有限,而实力远远不能与他们抗衡,等他们三个新鲜劲儿过了,自然也就不理睬这人了。

不足为虑。穷奇下了这个结论,摆摆手准备回云泽的另一处岛上,不再为这些事情耗费心神。

“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林菲看他默默不语,以为他也有些难言之隐,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一说倒真有些触动穷奇的心事,轻蔑一笑,一句话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你帮不了,除非你能变个……”吓了一大跳,赶紧闭嘴,表情古怪地瞪了林菲一眼,强装镇定,转身即走。

胖子饕餮看着有些心事从他眼前走过的穷奇,嚼着糕饼喊住他,有些奇怪地问:“老三,你准备去哪儿?”

“回去睡觉。”穷奇懒得回头。

“老三你见到小菲菲怎么这么镇定啊?”饕餮惊奇地问。

穷奇一脸不屑地说:“我才不像你们几个没见过世面的。”看到梼杌眼风杀过来,赶紧说:“我承认息壤是还不错,可那几块糕饼和一些小玩意算什么,就把你们哄得团团转,太没骨气了,太丢脸了。”他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振翅离开。

混沌蹦跳着抱着球跑到饕餮身边,瞥着嘴悄声说:“别理他。他那个眼神,八成还没发现菲菲是个女的,说我们没骨气,我看到时候最没骨气的究竟是谁。”

梼杌也站过来点头道:“我们就等着看吧。”

原来里面有个因由,这穷奇天生带煞,偏专坑的是异性,所过之处云泽里的母兔母蛇雌鸟雌鱼倒霉的数以千计,就连母蚊子靠近他都会怀孕,因此所有的雌性生物都本能地避之不及。穷奇虽然在这方面迟钝,可每当他在云泽晨风习习、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醒转的时候,生物的本能总是驱使着他心里有点不对劲儿,总觉得这日子少点什么。

少点什么呢?穷奇说不上来,却被那三只凶兽看了出来,嘲笑了好一阵子。

眼下天上掉下了个林菲菲,看样子柔柔弱弱的,居然和穷奇聊上几句还毫发无损不见异样,余下几只都替穷奇暗暗欣喜,看他浑然不觉的样子,都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他被自己啪啪打脸。

这一日,林菲答应了梼杌,要用息壤去造些陆地,于是梼杌三个也早早地来到兔岛,顺手还拉来了穷奇。兔族家长和兔子们见这么多凶兽一下子驾临兔岛,差点紧张得心肌梗塞,全岛的兔子都小心翼翼地夹着屁股走路、喝水和吃饭,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其实造地的过程很简单,林菲就在兔岛水边选了个位置,在四只凶兽的灼灼注视下,把息壤扔进了水里,“咕咚”一声冒了个泡就沉下去,涟漪晃晃悠悠荡开,片刻后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大家盯着如镜子般光滑的水面盯得眼睛发酸,穷奇第一个抬头用看骗子的眼神盯住她,“哼”了一声拔腿就走。林菲摸了摸鼻子,其他三个也尴尬地笑笑,互相打着哈哈,纷纷说道:“应该没那么快哈,我们回去等等看。”也一前一后先离开了。

林菲在岛上找了棵最大的两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大树,让梼杌做了个树屋,又在底下做了个吊床,此时回去正好能在吊床上再睡一觉,便吩咐了兔族家长每隔些时辰便去看看情况,回来报告。

她手里捏了片大叶子当蒲扇轻轻摇着,躺在吊床上闭着眼睛想着心事。这些凶兽们看上去对她还算接纳,可毕竟那些东西只能有短暂的作用,时间一长,当新鲜感失去,这种和谐的画风就会消失,自身的危机也就来了。在凶兽的地盘上生存和周旋,可关乎性命,一点松懈不同,除非他们彻底地认可她,驯化是不可能的,只能成为他们的一员,因此她才毫不吝惜地拿出了最有含金量的东西来赌一赌。

话说穷奇离开时那冷冷淡淡的眼神有点刺激到她,她觉得这个“男主”甚是不靠谱。

也不知过了多久,兔子们一遍遍地过来打着手势报告表示“没有动静”。

林菲从吊床上下来慢慢地绕着大树散步,抵抗着内心的焦虑:结石老头要拿个赝品出来跟她开玩笑的话,她若能回去定然把他的胡须一根根拔下来!

太阳已经过午,云泽里的云气又蒸蒸一片,醺然如梦。

林菲眯眼看了眼顶上的日头,觉得就像一只泡在水里的毛玻璃球。突然这只球好像小小地滚动了一下,难道是错觉?!

但紧接着她的脚底下细微的震动接连不断地传来,同时耳边似乎还听到来自于脚下某个深度的地方发出如树枝一寸寸断裂的咔咔嚓嚓声。

不好,这是要地震了。林菲猛然惊觉,真身显形出来,飞临半空,对巨兔赶紧吩咐道:“让你的族人们都爬到你身上,躲到云泽里去。我去喊凶兽们来帮忙转移。”

兔子们战战兢兢地趴在了凶兽们原形的身上,直到游离兔岛边缘,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兔岛被水面之下的某种力量越拱越高,仿佛被一只手高高托举着,直到再也承受不住而变得如齑粉般纷纷掉落,浑浊的水流急速地翻涌着,直到新的足以覆盖二十个兔岛的土地露出水面,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范围。

为了防止息壤生长造成的震动带来不必要的伤亡,林菲带着兔岛居民和凶兽们暂且转移到了云泽另一头的小岛上。同样,每天都派人去看看进展。

四十三天后,胖子饕餮带回来兔岛下的大陆已经生长变缓慢的消息,在上面几乎可以平稳行走而察觉不到底下的动静。为稳妥起见,林菲又让大家等了几天,确认新的大陆已经很稳定了,这才搬了回去。

这是凶兽们第一次踏上新的大陆,吹着这片极目不见边缘的新大陆上的凉风,梼杌最是激动,颇有些老泪纵横的样子。混沌欢叫一声,跟饕餮追打着撒丫子乱跑。巨兔抖落了半身毛球,遍地乱滚,也是欢快异常。

林菲叉腰看着,眼中甚是欣慰,露出姨母般的笑容。

穷奇自落地化完人形后,眼神半点不肯错开地盯住林菲的后背,此刻沉默不语地跟在她的后面,亦步亦趋。

林菲带着巡视的眼光踱着步,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如影随形,遂停下来,回头问:“有事?”

穷奇迅速地把眼光躲开,呐呐道:“没……没什么事。”

“哦。”林菲回过头继续走自己的。

“不,”穷奇抢了两步,追到她面前,挣扎了半天,终于问道:“你……你是只火鸡?”

你才是火鸡,你丫全家都是火鸡!林菲怒目,穷奇秒怂,改口:“火鸟?”

“是朱雀。”林菲纠正道,这“火鸟”二字听上去怎么这么土?还是“朱雀”比较高大上。

穷奇赶紧道:“哦,朱雀。”又哑口了。

“叫我林菲就可以了。没事的话麻烦让一让。”林菲蹙起眉,这穷奇空有一副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皮相和身材,骨子里却隐隐透着注孤身的气质。

“如果我没有看错,你看上去……貌似……八成……可能……是个母的?”穷奇看着眼前的粉面公子满腔疑惑,终于决定厚着脸皮问出来。

呵呵。凭借着某兽海平面以下的情商,林菲终于觉得她可以对此时在她眼前晃悠的“男主”两个字免疫了,冷冷地扔下一句:“你没有看错,我的确、基本、肯定,是个母的。”

穷奇看着某人扬长而去的身影,心中有种既激动又不安的感觉。

白天,林菲吩咐凶兽们把云泽里寥寥几个岛屿上的生灵都转移过来,防止息壤生长造成的云泽动荡,祸及无辜。

傍晚,林菲把凶兽们、巨兔家长还有其他岛屿上的一些动物们都召集起来开会,哦除了穷奇,不过他也不请自来,默默地蹲在角落里听他们说话,更多的时候是瞪着一双眼睛跟随着林菲的动作。

林菲对凶兽他们道:“从今天起,你们再也不用为了陆地打架了。无妄海市将有一片足够让各种生灵共同生活的大陆,云泽里的水族也不会因你们争斗而伤亡,我想这里会变成全新的一个样子,这是你们共同的新家园。”

大家欢呼起来。

兔子们想起了彻底摆脱过去时刻警惕着,那些被当做手纸的阴影支配下的日子,感动得泪眼婆娑。

巨兔抹了一把眼泪决心忘记这件辛酸往事,对着林菲感激地跪拜道:“谢谢大神!”

“我不是什么大神。”林菲看了在墙角画圈圈的某兽一眼道:“我只是个逢迎谄媚的妖人。”

“大神真是说笑了。”巨兔愤愤不平,大声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这样瞎说!”

凶兽们捂着肚子狂笑。穷奇脸色铁青地“哼”了一声,从角落里站起来,走开。

“大神,你给这大陆取个名字吧。既然你把这大陆这么慷慨无私地送给我们,我们都恭奉你为陆主,不知大家同意否?”巨兔问在场的凶兽和动物们。

大家纷纷称赞这个主意极好。

林菲注目天边,地震巨浪过后难得出现大片瑰丽的晚霞,红彤彤地垂影在这片崭新的大地上,惊心的美丽和安宁。

她回头粲然一笑道:“就叫栖霞大陆吧。”

那一刻的笑容震慑了在场的生灵们,包括已经走开又忍不住回头的穷奇,也惊艳了时光——直到栖霞大陆沉没的很多很多年后,仍被那些曾在那里生活过的人们和动物们的后代们所记取、流传。

第三十四章 明珠为聘

日子一晃就过了数万年,这期间,陆地上的兔子之类的小兽们有不少能化形的,都化了形帮忙改造大陆,植树造林、修建房屋、挖山采矿、种植庄稼等等,忙得不亦乐乎,让他们的陆主瞅着偶尔想起跟随她的那群莲蓬仔们,于是闲下来也会教他们唱些《南泥湾》之类的有利于劳动生产的革命小调,还有些改的乱七八糟跑调的歌谣。

怕四个凶兽他们日子太闲又打架伤财,她又各让他们担了个领主的名分,分配各自管一摊事儿。梼杌负责教化子弟,饕餮负责生产经营,混沌负责娱乐调剂,穷奇被她硬塞了个惩治罚戒的职责。她在大陆一处山谷腹地安了殿宇,给领主们配了辅殿,白天在一起议事,晚上各回各家。

饕餮混沌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后来发现这么夙兴夜寐操心操肺的,跟个劳模一样,哪里是该凶兽干的活儿,纷纷向陆主表示撂挑子不干。

陆主关上房门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让贴身的巨兔(相当于大内总管)去找了一百四十四张玉石块儿,打磨得光溜溜的,按给的图纸刻上字或图案,装了满满一个小箱子送过来。

当天,陆主对着凶兽们宣布:“放假一天,修长城。输了的加班,把余下三人的活儿都补上。”

哗啦啦玉石块儿倾倒了一桌,咕噜噜乱滚。凶兽们眼睛都直了。

教了片刻,陪着摸了三圈后,等这些凶兽们琢磨出味道来,林菲也就悄然撤了,换了巨兔顶上,出门已是玉兔东升,遂淌着月色溜达。

“陆主。”月色之下,有美一人,袅袅婷婷地站在不远处娇唤了一声。

林菲看着眼前这陌生皮相,颇有些熟悉的气质,尤其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风情无限,她心底立即浮起一个人来,顿时有些发怔:美人你来找我了?

可下一瞬,这媚色叫人拎起了脖颈,遥遥地扔了出去,同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哪里来的狐子,刚学会了化形就到处*,居然敢来骚扰陆主,下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渚淼。”林菲负手闲闲道:“你倒有心来管这等闲事,怎么不跟胖子他们接着打牌?”

数百年岁的相处,林菲不仅知道了凶兽们脾性,重要的是,还知道这位自带坑妻属性、异性勿近的特质,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命里八字太硬,看上去据说是唯一不受影响的,可还是时刻谨记保持安全距离。

这样的人是男主,女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穷奇渚淼也知道她避着他的原因,素日里也鲜少出门,安静地窝在自己的偏殿里,想着也许这女人哪天想起他来了过来瞧他一眼,结果每天上门的都是捧着小山般案牒的兔子或者狐犬。

到底梼杌作为老大还是有点良心,有时候饮酒兴致起来,会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吹风:“陆主,你看这地方也没有配得上老三的女人,唯独你,相处到底数万年了,也不见三灾两病、缺手断脚,简直就是为了老三而生的,天作之合,再配不过了。你考虑考虑?”

饕餮和混沌那两个混小子也在一旁瞎起哄。

他虽羞恼,却厚着脸皮仍等着人家发话。

林菲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他作为一个凶兽粗犷了这么些年,头一次被一个眼神吓得心跳停了半分。

酒意散漫的某人接着说:“谁说没有女人就不行了,听说过断背没?这里配的上他的,不还有你们仨嘛。”

断什么?凶兽们懵然。

于是林菲就科普了一下断背的意思,没等她把《断背山》讲完,梼杌一下子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顺便拽走了混沌:“此处是大人的事,小孩不宜久留。”

胖子饕餮抱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注视着穷奇道:“我太油腻,恐怕不合你胃口。”

穷奇真想每个人都打一顿,特别是那个开车的司机,可人家头一歪,也不知是装醉还是真醉,耍了他一把就闷头大睡了。

人人都道四领主之中,承担戒律之责的穷奇领主最为清冷,不近女色,高不可攀。有爱极了他皮相的不怕死的,偷偷钻进他的偏殿里,却见他殿中只有男侍,还莫名摔断了骨头。

不知何时流言迭起(貌似来自于一次酒会上陆主的失言),传出穷奇领主好的是男风,于是换了波儿钻进偏殿的人,结果却更惨,被他抓住扒光了衣服悬吊在谷口示众三日。

于是男风之说立止。各种版本,有说是领主身有隐疾,有说是领主练功禁欲,又有说是领主雌雄同体……很是纷呈。

所以,渚淼很是心塞。再不拿下这个女人,他这脸上的一点颜光就彻底败光啦!

此时,趁着月色掩护,陆主心情尚好,渚淼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大着胆子腆着脸走上前去,淡淡道:“我并不热衷玩牌,不如出来走走。陆主可介意一起?”

林菲觑着眼看他,点点头说:“按理说我是介意的。”瞅见某兽脸色微微一变,转而一笑说:“不过,今夜尚可。”

渚淼立时心花怒放,面上极力绷住,只点点头。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拣了谷中一处近水处的石头坐下,看湖上一片银光粼粼,如铺雪毡。山林静谧,夜风轻扬,万千声响蛰伏,只觉心肺如洗,通彻透明。

林菲想起琅嬛中的澄海和书林,心中盘算着让梼杌领着动物们在这湖上也起一座教馆学堂,于是心念所至,便说了出来:“渚淼,你觉得在这湖上建一座学堂如何?”

渚淼看她出神了半天,结果说出的是这个,未免有些失望,略嘲讽道:“陆主果然鞠躬尽瘁,脑子中都是这些家国大事,虽然令人敬佩,不过此时真是侮辱此地风月。”

这是骂我不解风情了?林菲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笑盈盈说:“风月嘛我也在欣赏。儿女私情嘛,我也是在想的。渚淼,你年岁正适婚配,不知心中可有属意人选?东山狼女飒蛮,西岭蛇女娇娇,都是不错的对象。”

“也好,我殿中尚缺一副狼皮褥子,这几日心火繁盛正好以蛇胆下酒。”渚淼咬着牙。

林菲故作惊悚拍心口状:“你这是男版画皮,要凭着美貌骗食了!”

见渚淼懒得理她,又故意问道:“当真没有中意的?枉我操了一副月下红线的心肠。”说着,打算站起来结束夜游回转。

渚淼忍住想要扁她的冲动,定定看她,冲口而出:“除你,无解。”

“呵呵呵。”林菲笑容淡淡,却有一丝冷意:“这话说得倒还真诚。我的确看起来能解你的苦处,不过,不知这苦的是欲,还是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站起身,目光如同俯视着他,言语渺渺:“穷奇君,你身份尊贵,这天底下能与你婚配者绝不止我一人。若果真爱我,便更不愿害我,既不爱我,却来害我,这吃亏买卖我是不做的。”

渚淼闻言面如冰霜,勃然站起道:“林菲,你该知晓我心中有你,却被你如此看轻!便是我这辈子都不娶了又有何妨?!”转身离去,甩给林菲一个愤然受伤的背影。

“等等!”林菲喊道。

渚淼已大步走出数丈,听到呼唤声仍走了几步,复又忍住停下,却不肯回头,道:“陆主夜深了,明日再说吧。”

林菲闲闲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他身边歪头道:“我来之处有句话叫做,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穷奇君此时可感同身受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渚淼忍无可忍。

“也没什么。我只是说,我喜欢的聘礼要珍珠宝石,大的。”林菲擦过他的肩膀,若无其事地留下一句话。

你那个贪财劲儿又不是第一天才公布!谁不知道陆主一见到BLINGBLING的玩意就两眼发光口水横流。渚淼在原地恨恨地啐了一口……半刻钟之后,他突然意识到有些地方不对。

等等!她刚刚说的是,聘礼?!

一阵狂喜如潮水涌上心头,瞬间把他的头脑淹没,淡金色的眼眸都变成明亮的金色,像揉碎了一池日光,盈盈闪闪。笑意从精致的下颌蔓延,直至整个身体,都轻轻颤抖起来。

林菲接纳了渚淼,虽不知这“男主”二字对她是否起到了一定心理暗示,也不知是福是祸,但她性情向来大度,觉得看得顺眼就行,承认也不是什么需要扭捏的事情,心情虽有些小欢喜,但回去之后也就按部就班地洗洗睡觉,一夜安稳。

她不惯早起,自到这与世隔绝的海市中来,她心底到底安稳些,夜中那个类似警示的声音也不再响起,于是时常贪睡。主殿之中除了巨兔就是几个兔儿丫鬟侍奉着起居,她待他们也相当宽松,熟稔久了也知陆主的脾性,鲜少打扰。

这天早上睡醒,殿中一片安静,她唤了几声,不见人过来协助梳洗,心里暗叹这帮兔子越发被自己惯得懒散、傲慢了,改日还是把混沌叫过来晃悠一下屁股,让他们重新温习一下那些关于手纸的旧事才好。

第三十五章 珠精砥月

林菲走出房门,却隐隐听得后花园里人声嘈杂,竟似发生了什么事情,全殿里的人都聚集过去一般。林菲好奇地循声走过去一看,只见后花园之中竟无端出现了一排一人高的巨型红珊瑚,一只白色巨型砗磲,简直有座小房子那么大,这还不算,地上还东西零落着数十个或似南瓜或似绣球,最不济也有柑橘大小的珍珠,映照得整个后花园的一片碧色都蒙上一层莹润的光泽。

兔子们被指使得团团转,竟没发现陆主已经过来。正在指挥兔子们搬东西的渚淼在人群中格外打眼,林菲呆若木鸡了片刻,走过去在他背后“咳”了一声,瞪大眼睛问:“一大早渚淼你发什么神经?莫不是昨夜打劫了龙王宫?”

渚淼不介意她的揶揄,兴奋地拉着她去看那只大砗磲,只见那闭合的贝壳之中隐隐透出银光,靠近听闻,还有如海浪般的呼吸之声。

林菲一向以为云泽陆地鲜少,水族们也被凶兽们常年斗殴折腾殆尽,怎么看也应该是片贫瘠之地,不想一夜只见渚淼竟似变戏法般地给她弄来了如许海中珍宝,尤其这只大砗磲,俨然是天地精气凝聚之物,四海八荒也不见得会有第二只。

她偷偷看了眼渚淼眉毛上还挂着新鲜的水珠,神色却兴奋得如同孩子,想来是她一句话便挑得他不惜翻遍了整个海市云泽的水底,再欢欢喜喜等待着她的检视。

林菲大学毕业后与初恋分手,就再也没遇上那种把整颗心都毫无防备毫不吝啬捧出的纯粹眼神了,不过她也不怨别人,因为她知道自己尚且在谈情说爱时计算利害,也没资格这样要求别人。

此时说她不感动,那是唬人的。

渚淼敲了敲大砗磲的壳,微笑着对她说:“林菲,我给你带来了世界上最大的珍珠,你可记得你的话不要食言。”

他把指尖塞进大砗磲的壳缝里,似是滴了一滴兽血。片刻之后,那流动在缝隙中的银色光华突然混了红色,大概是受了这凶兽之血的刺激,紧接着传来一阵像是呕吐的声音,不过这看上去与坦克般坚硬的大砗磲居然乖乖地张开了大嘴,露出如七彩屏风般的贝页和雪白的腹部,柔软的腹部之中竟蜷缩着一个白色赤身的女娃,泛着月华一样的光泽,头脚相连,如同一颗圆润光泽的明珠。

虽然已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可这娃娃似乎还在沉睡,表情甜美,呼吸均匀安宁,大家一时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珍珠?”林菲疑惑地问。

“这是海市之中百万年月华凝聚之物,以无形化有形,名砥月,可为世间无形质之物赋予形质,助世间有形质之物无需历劫便可脱凡飞升。稍后待我用些手段让它现出原身。”渚淼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戳了戳娃娃。

这娃娃果真慢慢撑开了眼睑,乌黑灵动的眼珠儿在眼中转了一转,伸展身体坐起,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打量着周围。林菲心生喜爱,不由自主向前一步微笑探视。

“噗……”那娃娃对着靠近她的林菲突然樱桃小口一鼓,喷出一道带着力道的水箭,直直地冲着面门而去,林菲一时大意,竟被喷了一脸口水,颇为狼狈。

“哈哈哈。”娃娃发出清脆得意的笑声,同时趁着林菲本能后退一步,“嘎”地一声紧紧关了贝页,竟打算躲在这安全堡垒里面闭门不出了。

林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拿眼刮了一把渚淼,后者只好尴尬地打着哈哈,卷起衣袖作势要上前讨回公道。

见他又要滴血进去,林菲叫住了,鄙夷道:“先省省吧。还怕它跑了不成。”

兔子们瞅着这月光化成的珠精让陆主吃瘪,眼下的场景想笑又不敢笑。

听说有热闹可看,其他三位领主也先后赶来,梼杌憋着笑道:“传说砥月之珠,会如鲛人一般因喜爱的人而选择性别。想来是三弟找到她时便是男子,所以便是个女娃。”

饕餮嚼着早饭道:“这珍珠精应该是看上三弟了,所谓一眼万年,心生慕艾,所以化了形等他带到岸上来……”

渚淼脸色已沉,嗖嗖向这些猪队友放出眼风刀子。

混沌把地上的一颗大珍珠当球踢,继续无意识补刀道:“那不行,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即便三哥允了,陆主做大她做小,不能让菲姐姐亏了!”

林菲抱着手臂冷笑呵呵。渚淼看了一眼林菲神色,恨不得立即拎起这三个的衣领扔出殿外。

“都回去干活,谁闲谁把其他人的活干了。”陆主扔下去句轻飘飘的话扬长而去。

凶兽们和兔子们一哄而散,只剩了渚淼站在一堆珍珠中欲哭无泪。

“陆主?”巨兔看了眼埋头文案的林菲,小心翼翼地询问。

“什么事?”某人感慨管理一个大陆比管理一个公司还要麻烦上千倍,蝇头小事多如麻,这帮凶兽们,打架互坑是无敌手,干些细致的事儿就不中用了,还得去擢升一些有能力的走兽和飞禽上来,不然迟早她做这个陆主得做到吐血身亡。

“您那后花园的珊瑚和珍珠,怎么处理?”

林菲想了想:“那珊瑚就让工匠打磨一面屏风吧,我瞅着是天生的好材料。珍珠人头大小以下的都收入檀木箱柜放进库房吧,大的就磨成粉,也收入沉香木匣备用。”

“那最大的那个呢?”

林菲想起来,问:“这几天那珠精有动静没?”

“听说前几日砗磲之内谩骂之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这几日才刚消停些。”巨兔擦了把汗。

林菲扔了笔,揉了揉鼻梁,闭目休息了片刻道:“找两个人替我搬个舒服的躺椅到后花园去,再置办些滚汤茶水过来,我倒要听听这小婊砸说些啥。”

“不过一颗珠子,就算是罕见了些,狂傲至此,也该让人分分钟教你做人。”林菲一边自语一边负手而走,巨兔一脸崇拜地屁颠跟在身后。

她刚拐进后花园,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声音噼里啪啦如鞭炮般炸响:“你们这些坏人!混账!十恶不赦之徒!伤天害理、荼毒生灵,一定会遭天谴!遭报应!会被鹰隼从半空扔下摔得粉碎!会被鲨鱼吃得骨头都不剩!会被烈日曝晒得一滴水分都不留!……”

林菲留神听着,听到后来不但不怒,反而莞尔失笑,到底是个娃娃,骂人顶多也就是小学生水平。那珠精骂了一长串之后似乎词穷,又歇了口气重新从头复述一遍。

林菲慢悠悠地翘着腿啜着茶,听到她骂到第二十三遍的时候终于有些嘶哑了,彻底安静了下来。

林菲始端着茶杯走上前去敲了敲悄无声息的贝壳:“喂,既然累了,听我说几句话行不行?”

里面顿时如条件反射般骂声立起。林菲冷笑自语道:“我殿中的厨子正在琢磨新菜色,我觉得红烧海蚌、蚌壳豆腐汤就很不错。”

像被人掐住了口舌,一下子静极!

林菲问:“为什么要骂人?若你是想回云泽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如何?”

半晌里面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不要。”

“那你打算赖在这里?”林菲似是漫不经心饮着手中的热茶,同时一不小心般倾倒了半杯到砗磲上去,那贝壳似对热度极为敏感,竟抖动了一下,片刻后里面传来重复的话语,不过口气完全不同,带着细碎的哭腔:“呜呜呜,你们这些坏人……渚哥哥快来,有坏人欺负我!呜呜呜……”

“渚哥哥?渚淼?”林菲把倒空的杯子抛给旁边的巨兔,心底有点琢磨过来,靠着那大贝壳道:“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你呢大概很小的时候呢见过渚淼一面,那时候估计他也很小,你原打算变成女孩上岸来找一找他再续前缘,没想到被人捉了上来,是不是?”

“嗯。”珠精回答得倒干脆。

“可……”巨兔忍不住想说,可捉你上来就是渚哥哥,还是当做给别的姑娘的聘礼。这哪里是渚哥哥,分明是猪头哥哥嘛。

林菲心里和巨兔想得一样,不过她却用眼神止住了巨兔的话语,自己试探着问道:“可你们分开那么久了,再见面还能认得出来吗?”

“不会错的,那双眼睛我做梦都清楚地记得。”珠精说。

这么说是确认过眼神了?林菲有些头疼。不过她还想试一试:“不过他的眼睛在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已经变了,最初是琥珀色,现在是黑色,人也胖了很多。他怕你嫌弃他,不想见你。”她悄声对巨兔说:“去请饕餮领主过来。就说我请客吃大餐。”

巨兔秒懂,一边摇头无声感慨陆主好阴险好卑鄙呀一边在林菲凌冽的眼风中速速跑远。

一会儿,流着口水的饕餮利索地出现在林菲面前,一脸期待地问:“小菲菲,今天又让厨子做什么好吃的啦?”

“吃饭好说。渚哥哥,我先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林菲勾着胖子的脖子,笑得分外热情加诡异。

没等饕餮反应过来,林菲敲敲贝壳,喊了一声:“他人来了,你可以出来了。”

砗磲应声打开,这次出现的是穿着一个水草绿色长裙的小姑娘,扎着两只包子发髻,眼珠灵动,如两丸黑水银,眼神炽烈中又含着三分羞怯,提溜着自己的裙裾,轻巧地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饕餮面前,然而又刹住,有些迟疑地问:“渚哥哥?”

饕餮自然惊诧莫名,不过某人在他背后狠掐一把迅速耳语道:“把这小丫头片子搞定,送走。前提是不能让她伤心。佛跳墙大大的有。”同时把他推了出去。

巨兔眼看着素来憨厚心思单纯的饕餮领主在美食的诱惑下瞬间戏精上身,立刻变身为一个深情款款的胖少年,张开双臂迎了上去:“小月月……”

第三十六章 包子为媒

鉴于接下来的场景会让自己沦为华丽丽的灯泡,林菲识趣地溜了。巨兔替他不靠谱的上司赧然,也跟着脚底抹油。

三天之后,饕餮乐颠颠地跑过来,招呼着运送食材的虎兽和熊兽像流水一样鱼贯而入,把食材在后厨堆成一座小山。

得到消息的林菲踱步走了进来,扬扬眉毛道:“看样子是成了?”把饕餮塞在嘴里的麒麟果拽了出来,怀疑地说:“你没有露馅吧,没有把人家弄哭吧?”

饕餮把她手里的麒麟果抢了回来,塞回嘴里,白了她一眼道:“馊主意都是陆主你出的,我负责完成任务,将来再有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就是有十碗佛跳墙我也不上这个套了。”

小样儿,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满汉全席的吗?林菲内心鄙夷地哼了一声。

“今天晚上,我划船送砥月回家,陆主你要不要一起,怎么说也是你一句话,才把人家捉上来的,受了些苦楚。”

“成,也算送她一程。”林菲点点头。

“为什么你也来了?”林菲看着出现在身边的渚淼有些埋怨,她看了一眼在船头处坐着悄声说话的饕餮和砥月,担心因他的出现送走珠精变得功亏一篑,好在砥月对这个捉她上来的男子本能有些畏惧,所以不敢仔细看他,而渚淼也大概听说了因由,把眼睛笼在兜帽的阴影下,始终回避着砥月的视线。

“我……也想跟她告个别。”渚淼轻声道:“我从记事起就生活在这海市云泽里,除了那三个家伙,能算朋友的,也只有它了。那时候我常常潜入水中,无意中发现了它,那时它还不能化形,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珠子。”

“我知道你们都想问为什么要瞒着砥月。砥月是个好姑娘,一颗赤子之心,也不以貌取人。你们一个薄情,一个吃货,在她自己确定最后心意之前,这姑娘注定要在情路上吃点苦头。不如慢慢来,让她检验一下自己所相信的一见钟情。当然,也给胖子一个机会。”林菲看着两人的背影慢慢说。

渚淼沉默,一会后苦笑道:“我还以为你也有你的一点私心在。”

林菲还不及回答,前面的砥月和饕餮已然叙话完毕,站起向他们招手。巨大的月轮像浮在云泽上,水面一片炫目的月华。砥月最后向他们微笑地望了一眼,转身跃入了海中,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落入水中之后又浮出水面来,恋恋不舍地拉了一下饕餮的手,方才再次转身没入水中。饕餮一个人在船头默默注视着渐渐平静的水面,一向宽厚的背影竟也蒙上了些落寞的色彩。

“我们先走吧。”渚淼提议道:“我带你看看云泽,如何?”他化出兽形,张开巨大的黑色羽翼。这几天在殿中他颇为惴惴,既因知道了砥月化形的因由而负疚,又担忧林菲对此事的介意让他们好不容易破冰的关系重回尴尬。解决了砥月的事,他也总算长出一口气。

“好,我还从未在空中好好看过这片云泽。”林菲攀上了穷奇的背。

夜空中的凉风灌入身心,带来海水特有的气息,耳边只有羽翼规律的扇动声,安静得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林菲在空中漫漫看过这片经她改造过的云泽,俨然栖霞大陆已经因为不断生长而逐渐融合了其他原本大多数的零星岛屿,成为最大的一片陆地,历经漫长的岁月,也已生机勃勃,灵气四溢,而云泽中的水族,得益于凶兽们的休战,也重新繁衍昌迭。

总之,这里比起她最初从曲径中穿越过来时,已从一片荒芜贫瘠的放逐之地而变成富饶祥和的一个世外桃源。

她亲手切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又通过努力打造了这么一个世界,甚是欣慰,知道她在此世所牵挂的人们安好,至少不会因为自己陷入不幸,就在此地终老直至寂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林菲在夜风中伏在穷奇的背上默默地想着心事,突然只觉得穷奇降低了身子,像是向着云泽中某处飞了下去,两只前爪在水中一捞,似是捧了某物向着附近的一处岛屿落了下去。

他们落到了沙滩之上,渚淼恢复了人形,双手捧着一朵莲花花苞,花苞之中赫然熟睡着一个婴童,月光之下较砥月更粉雕玉琢,但很明显是个男孩,睡梦中露出笑靥。

这茫茫大海上漂浮的一朵独瓣莲花,莲花中似不被风浪侵扰的熟睡婴童,怎么看怎么诡异。林菲和渚淼面面相觑,林菲更是头疼,腹诽道:才送走一个,又捡到一个,真当老娘是开托儿所的吗?

“怎么办?”渚淼用茫然的眼光看着林菲。

“先带回去吧,让我殿中的那些兔子照看一段日子。”林菲的目光扫过着孩子的脸颊,这孩子的头上什么字也没有,她看不出他的身份,这是非常少见的,上一次看不出某个人的身份还是太久之前的事。她的眼皮有些不安地跳动,但眼下也不能把他扔回海里,还是先观察一下再议。

直觉告诉她,这个孩子和她一样,是来自海市云泽以外的地方。

他是谁?他是怎么进来的?他出现会带来什么?

林菲皱着眉,看了眼方才平静的大海,瞬息万变渐渐涌起海浪,沉思道:“起风浪了,我们先回去吧。”

又过了些许万年,山谷中人均惊讶地发现陆主殿中突然多了一个刚能爬行的孩童,大家纷纷猜测这孩子的来历,直到某一日他第一次开口,冲着陆主口齿清晰地喊了一声:“娘”。

听巨兔总管说,陆主当时一口茶含在嘴里登时噗了他一脸。他刚去擦了把脸换了身衣裳,穷奇领主正好过来找陆主商议事情,那孩子瞅了他半天,冲着穷奇领主同样口齿清晰无比地喊了一声“爹。”

于是果然也没逃过陆主的第二口茶。

这个大消息爆出,其他三位领主都跑来看热闹,七嘴八舌之下,于是最后演化成的版本是,陆主和穷奇领主夜游不回,私定终身,珠胎暗结,一着落地,携子同归。

巨兔总管被逼着把这个故事讲给陆主听的时候,冷汗从他的背上流了一地。听完后,林菲收起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把茶杯放下(眼睛始终盯着茶杯的巨兔总管松了口气),露出森森的牙齿,嘿嘿一笑说:“好久没有这么想吃兔肉了,去让后厨安排一下。”

巨兔晕倒。连带着全殿的兔子都夹着屁股战战兢兢生活了数年。

三万年后,林菲抬脚来到了小包子在的寝殿,几个兔子丫鬟正在逗他玩,一见陆主来了,便立刻噤声乖乖退到一边。包子回头一看,见是她,咧嘴一笑,甜甜唤道:“娘亲。”

林菲的眉毛抖了抖,忍住了。走过去,淡淡地问:“在干什么?”

“在画娘亲和爹爹的画像。”包子认真地回答。

“我不是……”林菲打算板着脸说实话。

包子却急急地说:“娘亲是不是生我的气了,竟这许久都不来看我。嬷嬷们说娘亲是陆主,公务很忙,所以不能来陪我,可是我只想远远地看娘亲一眼。难道是娘亲不要我了吗?……”说着说着带着哭腔,竟有大颗大颗的眼珠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断从眼中滚落出来,那样子,又委屈又伤心,叫人忍不住想立刻上前哄一哄他。

“算了,算了。”林菲知道一时半会跟个孩子解释不清,于是拉住他的手问别的:“你怎记得娘亲和爹爹的样子?”

“睡梦中依稀记得见过一面的。”包子歪着脑袋回忆一般地说。

林菲眼睛眯了眯,试探着问:“你可记得你从哪儿来?”

“我难道不是从娘亲的肚皮里来?娘亲的忘性可真大。”包子划着脸颊笑话她:“娘亲,为何不给我取名?莫非此事也忘记了?我已大了,不能让嬷嬷整日喊我宝宝了。”

“这个……”林菲被问得踌躇,这个孩子身世可疑,她始终有些介怀,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就叫阿莫吧。”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包子晃过头一看,欢喜地叫了一声“爹爹”,跑过林菲的身边,向着身后的渚淼扑去。

渚淼倒是亲热地抱住了他。

“难怪这么久小包子那么乖,不吵不闹,原来你一直有来看顾他。”林菲无奈道。

“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在回避或是担忧什么,带回这孩子后却撇开,也不去看一眼。世界上怎么有如此狠心的娘亲。”渚淼牵着包子走过来,嘀咕着。包子大力地点着头,深表赞同。

喂喂喂,你们两个不要太入戏好伐?又不是我生的,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林菲感觉自己从一个妙龄少女在众人眼中变成下堂贤妻再变成和颜慈母,这个速度跟坐火箭似的,她接受不了。

“阿莫,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渚淼似乎对这吉祥三宝一家的感觉十分受用,蹲下来询问的口气像足了一位新晋奶爸。

“喜欢。那我以后就是阿莫了,娘亲。”包子兴奋地跑过来拖着林菲的手往渚淼手上塞。

渚淼顺势将林菲的腰身揽过来靠住自己,笑得一脸满足:“好好好。”

林菲想起那个渚淼坑妻的特质,母蚊子靠近他都会怀孕,她虽没怀,但也莫名“生”了一个,脸上笑眯眯,心里MMP:你个坑货!

第三十七章 君若无情

自打阿莫出现后,林菲的心事重了很多,很多时候都在恍然出神中,对这孩子始终有心防。大约是因为看上去不讨娘亲的喜欢,增添了不少委屈和可怜,倒引得四位领主都爱护有加,十分疼爱。

林菲虽有一腔心事,但凶兽们心思大多粗犷,无人言说,于是性情也变得沉默寡言。渚淼虽有所察觉,但他于揣度女人心思上十分笨拙,暗暗着急,却也只变着法儿哄她开心,无法开解。这让她忽然有些想念那条蜃龙了,若是有黄粱在,至少可以一解倾诉之苦,也可出谋划策。

那一日,林菲在殿中召集领主议事完毕,挥挥手示意大家可以离去。其他三人都走了,渚淼却留了下来,走到她的书案前,瞟了一眼桌上的文书,沉声道:“这些日子听兔子说你频繁派人去大陆的边界巡视,并且一日一报,这是为什么?”

林菲拣起一份上报的帖子翻看,一边随意地说:“不过是些日常巡视。”

渚淼把她手上的帖子拿开,把她一下子抱到书案上坐好,林菲本能发出一声惊叫,身子极力后仰,避开着某人俯身过来的脸和凶巴巴的目光,捂住胸口问:“你想干嘛?”

渚淼把双手撑在书案上林菲的身体两侧,逼近她的脸,淡金色的眸子中有怒气弥漫道:“林菲,你能不能别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究竟是觉得我无用呢还是先前那些话只是戏弄于我?你可曾有一刻在心里果真把我当做夫君?!你的心,果然还是无情。”

林菲有片刻的怔忡,似是不明白他如此生气的缘由。这失神之间,更加重了渚淼的失望、愤懑和委屈。种种情绪在心头冲突激撞,让他的眼神几乎变成一片黑暗的深渊。下一刻林菲只觉得她的腰身猛然被箍紧一个有力的怀抱里,炙热的唇息和柔软带着一点力道扑了过来,在她如花瓣般娇嫩的唇上恣意噬咬、厮磨。林菲的头脑空白了片刻,直到感觉有微凉的舌想要撬开她的唇齿,往更深处贪婪探索,她才悚然一惊,双手重重推出,立即结束这等耳鬓厮磨面红心跳的场景。

被推开的渚淼站定了看她,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潮,眼神却在一瞬间由炙热变得冰冷,他沉默着看着因尴尬而抿紧了唇齿的林菲,“君若无情我便休,何必自欺欺人。”淡淡的语句落下,如同一地晶亮破碎的琉璃,说完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嘴唇上被蹂躏后火辣辣的痛感还在,望着渚淼的背影,一些复杂的心绪涌上心来,突然压得林菲有些喘不过气,她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趴在桌上,把头埋进手中,良久。

殿中安静得如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静静目睹这一切的巨兔转了个身,在门口处放下茶盏离开。

云泽里天气多变,晴朗时候水气蒸腾,如梦似幻,多有海市蜃楼的幻象。好在陆主殿所在的山腹谷底是个冬暖夏凉的所在。这一日,林菲照例在殿中听着来自栖霞各处的生灵的汇报,眼神却时不时往下手方空了的一张座椅上瞟。

“报告陆主,今年大陆共新生羽类八千六百七十二,兽类一万一千二百零八。”

“好,粮食储备可充足?”

“报告陆主,今年庄稼长势喜人,看来粮食既过去两年又要丰收了。按目前大陆人口计算不成问题。”

“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教化的工作进展如何?”

“报告陆主,迄今入学堂开智的羽兽计有三千,化形、修习的羽兽已达五百。”

“嗯,不错。采矿冶炼的情况如何?”

“已按您吩咐,将所有兵器制作完毕交由梼杌领主分配给弟子们操练。”

林菲转头问一个瘦瘦矮矮的小个子:“边界有无动静?”

“我们鼠族在边界沿线已日夜监听,一切正常。但有任何异动,立即回报陆主。”

“唔。”林菲沉吟点头,过了一会儿,见底下安静,问:“还有报告的没?没有就散了。”叫住这位鼠族家长道:“叶硕,我稍后到边界一趟,告诉你的族人无需惊动,各司其职。”

梼杌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说:“我还有事想单独跟陆主聊一下。可否介意同去?”林菲摇摇头。梼杌遂唤了只鹏鸟,林菲显出真身,二人一前一后落在了栖霞大陆的边境上。

栖霞大陆经过漫长的生长,现在基本已经不再有生长的痕迹,但它仍然被云泽所包围着,林菲一边远眺云泽的尽头水天一色,一边徐步前行,开口问道:“梼杌领主有何事赐教?”

“菲儿说笑了,我不过占了虚长几岁的便宜,这无人之际你我就不要说这些辞令了显得生分。”

林菲从善如流:“那陶翁是有事想要询问菲儿?”

梼杌叹了口气,尽是萧瑟之意,不答反问:“菲儿猜猜我在这云泽里困了多久了?”

林菲摇摇头。

“太久了,久到我都没办法数得清自己的年轮了……”

“我来给你讲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吧。创世之初,那位夏亚之神创造如许丰富的生灵,到处生机勃勃,可很快就因为过度繁衍而变得混乱无序,为了天地秩序的平衡,夏亚的一颗石头放出了四头凶兽,也就是我们,暴虐滥杀、为祸四方,直至后来率领神兽把我们放逐在这幻境中。四兽之中,我是最先开智的,因此知道这一段始末,他们三个却是在这云泽后才开智,所以以为就这一方天地,对这云泽以外知之甚少。”

“神兽?”林菲吃惊得后退一步。

“对,其中应该有你的朱雀先祖。”梼杌点点头,脸色未变。

大哥不是吧,你突然跟我说这个,亲人秒变仇人,我很忐忑的好嘛。

梼杌看着林菲难看的神色哈哈一笑道:“菲儿,你不必紧张,我若是有心找你算这笔陈账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何况,我虽知道你的身份,却觉得你像一个谜。明明年纪那么小,却有一个仿佛穿越亘古的灵魂。”梼杌深深看了林菲一眼,看得她有些心虚地避了开去。

好吧,我承认您老的一双眼睛早就看穿了一切!林菲心里乖乖地说。

“那你跟我说这些是?……”林菲试探地问道。

梼杌反过来严肃地问她:“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你从云泽以外来,这些年我留心看着,见你并无异心,反而安于在此,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只是误入却和我们一样无法出去;要么你根本就不想出去。菲儿,我先前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来到云泽,又为什么留在云泽,可你最近频频让人注意陆地的边界和云泽的动静,这让我不得不猜测,云泽有大事要发生。”

梼杌停了下来,等着林菲。

“我的存在对原先世界的亲人是个灾厄,我的确想在云泽里直至寂灭,此处已经是我的桃花源。可是……”林菲掬了一捧云泽的海水,又任凭水珠从指缝中泄落。她轻轻吐了一口气,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道:“如果把云泽这个封闭的幻境比作鸡卵,此时已可能有了裂缝,你能听懂吗?”

“不可能!”轮到梼杌震惊,久久张着嘴巴:“幻境是无形之物,怎会有裂缝一说?!除非……”

“除非幻境已经开始实化。”林菲平静地替他说了出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梼杌沉默了半天,问。

“阿莫。那个孩子,我跟他是有些缘分的。”林菲思绪似乎一下飘飞到了遥远的地方。

昔日化神渊一游,她本是为了祭奠白晥而去,却撞见了被飞蓬押过来的少年,额上有独瓣莲花记号、目光亮得渗人。他凝神看了她片刻,突然在她毫无防备之时绽放了个灿烂的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邪魅中透着天真,一边笑着,一边飞跃而下,说出的话声音洪亮,一字一句敲打在林菲的心上。

他说:“妖神苏謩,殿下且记着,我们后会有期!”

若不是那一日渚淼唤他“阿莫”,若不是他左目中封印的独瓣莲被她以神力探知,她怎会想到这如同谶言般的“后会有期”果然如此。

化神渊中,是妖是神都会形神俱灭,不可能有任何转生,妄论轮回。

可这孩子酷似的眼睛却实实在在地告诉她,这是苏謩,不会有错。

妖神,果然是不灭的吗?

这一片生机盎然的大陆,既凶兽、煞星以外又降临了一位妖神,她实在很难判断,究竟是福是祸。若这云泽仍是那个与世隔绝的云泽,那么她、渚淼、阿莫,可能终归不过是大陆上平凡幸福的一家人,可她心里,似乎打从苏謩出现时,就埋下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梼杌虽不知晓此时林菲心头转过的万千思绪,见她沉思不答,痛心道:“难怪你如此绸缪,忧虑重重,实在难为你了。”

“可是!”他话音一转,带了怒气瞪着林菲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打算一个人不扛着吗?把我们当做什么呢?下属?还是一群不中用的兽类?”

他的话中满含痛心之意,带有冷冽自嘲意味,背过身去:“看来陆主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兄弟,是我们几个高看了自己。”

林菲有些愕然,半晌苦笑道:“陶翁你真是折煞我了,我怎敢与你们称兄道弟。”

梼杌身体有些颤抖,不发一言径直就走。

林菲飞跑一步到他面前拦住,正视他的眼睛道:“我一直把你们当做,朋友。”

第三十八章 幻境成实

纵然还板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已从梼杌眼角的纹路里流淌出来。他故作深沉地点点头,追问道:“唔。是怎样的朋友?”

林菲无奈道:“就是‘纵君虐我千百遍,我待君来如初恋’的那种。”

梼杌鸡皮疙瘩顿起,赶紧摆摆手,斜觑着她说:“得了,我年纪大了消受不起。我们三个也就当个牌友,你还是和三弟互相伤害吧。话说,你们打算僵持到何时?”

林菲汗。

梼杌换个语重心长的口气道:“不是我说你啊,菲儿,你瞒着我们,不管出于何种考虑,即便为我们着想,也不如把事情开诚布公,大家一起共商解决之策。就连我也会因为你独断专行而觉得对我们缺乏信任而失望愤怒,何况是他。”

“你看你既开口提及了聘礼,又担着阿莫爹娘的名分,我们兽族原本也是个不拘礼法的,大家无不视你们为真正夫妻,可你们这打的糊涂官司我看不懂,也管不了,不过将心比心,菲儿,你若以真心揣度,就知道这替人着想和患难与共里的差别了。”

梼杌叹了口气,撇了默然的林菲离开。

梼杌离开后,林菲负了手,沿着海岸的边缘漫漫而走。梼杌的话像是一把锤子,把她心中某些坚硬的部分敲了开来,露出里面一直被保护和掩饰的柔软。

她自来异世,便知大千世界,喧嚣红尘,于她却只孑然一身。她求自保,也求庇佑那些她在乎的人,未敢一刻真正松懈,却从未想过可以受人庇护。换句话说,除了自己,她从未真正信任过其他的人。

那渚淼呢?她视他是否有半分不同?

林菲突然一瞬间明白了渚淼动怒的真正缘由,不过是以真心换了一份假意。只是这假意做得太像了,她自己也糊涂,不明白人家到底要的是什么。她有心想描摹一副举案齐眉、岁月静好,却在人家眼里清晰如同孩童作戏一般。

林菲意识到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心里想着要至少赶紧去道个歉吧。于是显出身形,准备向着山谷的方向回转,突然有人在远处急急地唤她:“陆主!陆主!出事了!”

林菲循声望去,是鼠族家长叶硕,连滚带爬地向她的方向跑来。地下的蛇虫鼠蚁仓皇逃出,如同溃败大军。

叶硕奔到她面前,喘着气大声说:“是地动。而且将有非常大的地动。”

林菲看了眼海上的风云,顷刻之间变得日月无光、晦暗如夜,风渐渐发狂,海上掀起的风浪一排高过一排,像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掌拍打着、撕扯着陆地的边界。

你大爷的。她虽早就提心预备着云泽里一场大的变故,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狂风之中,她提了最高的音量对叶硕喊道:“快带着大家逃,往陆地高处!”刻不容缓,她立刻显出身形,捞了一把身边奔走的老弱病残,背负着飞到了空中。

大地像是个得了热病的病人,全身都在颤抖,又仿佛变成了一条汪洋中的小船在风浪之中惊险颠簸。暴雨冲刷得林菲睁不开眼睛,可要命的是,还有一道道紫色长蛇般的闪电如胡乱投掷的箭矢一样纷纷坠落,让她在避让腾挪之间几乎不得一刻空闲。

她竭尽全力飞近了山谷,见梼杌带领着凶兽们已经显出身形,带着众人艰难转移。她刚在回来路上便看到某处山口之中已然隐隐有暗红色的火光,如毒蛇信子喷吐,一股浓重的硫磺味儿飘散在空中,她心中明白,这场地动已经引起了整个大陆海底的撕裂,很快就会有炽烈的岩浆如洪水奔突,吞噬所过之处的一切。

林菲飞了过去,着急在半空中狂喊:“陶翁、司南、沌沌你们三个带着能带上的,避到海里去,陆地已经不安全了!让所有羽类都帮忙转移到空中来。”

梼杌、饕餮、混沌化出原形,背负着大陆中上万的生灵游到了远处的海中,人声鼎沸。空中悬停着的飞禽一片羽翅拍打、惊鸣之声。因为地动陷落、被埋被砸或在仓皇逃命中丧生的生灵无法计数,几处岩浆入海处的海水升腾起巨大的蒸汽,就连在身处遥远的海中也能感觉到海水的温度变得温暖,冰冷的雨幕封锁住了视线,无情地浇灌在那些匍匐在凶兽背上的生灵身上,令他们瑟瑟发抖。他们从未见过云泽这种样子,简直就是天翻地覆,世界末日到来的场景。

有不少生灵看到了林菲,一个声音对她凄然喊道:“陆主,这怕是天要塌了吧。”这话一出,不少生灵都跟着恸哭起来。

梼杌厉声对那个说话的小兽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混沌把你扔下海去!”同时与林菲对视一眼。

林菲点点头,眼下她暂时顾不得安抚民心,环顾了四周:“渚淼呢,渚淼人呢?”

混沌道:“三哥早上陪阿莫去河谷打猎了,为何现在还不见回来?”

林菲立刻把身上所负抖落在饕餮身上,说道:“我去去就回。”

梼杌嘱咐道:“菲儿,你自己小心,此处有我们。”

林菲心急火燎一般飞往大陆河谷。那个地方正是地脉薄弱之处,此时应该早已面目全非。按理说,地动一起,渚淼第一时间应该带着阿莫飞出来才对,此时还不见踪影,十有八九是困在其中了。

饶是已经肆虐半日,可这如同天地毁灭的力量不减反增,空中开始继闪电之后落下无数火球,爆裂有声,比林菲储物袋中的火雷有过之无不及。穿行其间,稍有不甚,便会被砸中而变成一个大火球。大陆之上已有不少地方如坠火海,纵然雨水如瀑也无法浇灭。

这当真是避无可避了。

林菲已无暇思及羽类死伤和无法浮水的兽类惨状,她在冷热交替的雨水之中疯狂扇动双翼,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找到渚淼和阿莫。

她赶到了河谷,在空中焦急万分地逡巡了几圈,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遍地狼藉,简直像有一只手把这里打烂、揉碎,再搅合在一起。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一处崩塌的巨石堆上,迅速地降落了下去。

“渚淼,渚淼,你在不在?”林菲化出人形,拍着巨石堆狂喊。

片刻之后,一个熟悉声音传来:“我在。”

这声音中的沉稳让林菲慌乱的心神顿时安定,她四处寻找巨石的缝隙,一边问:“你还好吗?阿莫也在吗?”

“阿莫没什么事,只是受了点惊。我也还好,只是腿被压住了,没法脱身。”

林菲心里一沉,能让穷奇无法脱身可绝不是简单地被压住,应该还有不小的内伤。她急急问道:“你受伤了吗?”

渚淼不欲多说:“你赶紧趁着地动暂歇把阿莫先救出去。一会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说话间,林菲已经动了神力搬开了最外面的几颗巨石,只见渚淼半坐在地上,化出了身形,用前足和背抗住一块超级巨大的山石,给前足下方制造了一处安全的空间。但他的后足已然被压在另一块石头之下,赫然见骨。

阿莫闭眼躺在这以身躯搭就的“山洞”里没有醒转,脸上犹自还挂着泪痕。

“你这叫还好?!”林菲怒道。

渚淼苦笑。

话不多说,林菲准备用神力挪动他身上的巨石,渚淼发觉她的动作后大惊道:“你在干什么?”

“救你呀。”林菲道。

渚淼的眼神变得无比惊诧、不解然后冰冷:“你打算不管阿莫了?你明明看见我身上的石头胡乱堆叠,随意挪动都有可能掉落砸到他!”

唉,林菲语塞,一时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她想说这孩子远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和脆弱。化神渊都化不了他,何况几块小小的石头?她几乎是有十足把握这孩子安然无虞。

“你若真是喜欢孩子,等这场天劫过了,我给你生一个。”她眼见他腿上的血汩汩流淌,刺目挠心,脱口而出。

渚淼的眼神更冷了:“你就是再不愿意当这孩子的娘亲,也不至于如此冷血吧,陆主!”

为什么男主要当圣母心白莲花?果然是坑妻不浅啊。她闭上眼睛,无力吐槽。

片刻,她睁开眼睛,对着眼神复杂的渚淼说:“好,我先救阿莫。你稍等片刻。”她托起阿莫的身体,转头离去,扔下一句:“你若是死了,我就改嫁!改嫁的男人比你帅一百倍,有钱一千倍!”

林菲把阿莫送到凶兽们身边几乎是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然而等她再以同样的速度,不管不顾地冲回谷地时,随着新一轮的地动,河谷当中出现了数条巨大的裂缝,如血盆大口一般吞噬了地面上的所有,巨石堆已然不见。

渚淼你个混蛋!王八蛋!你骗我!你大爷的!

林菲伏在裂缝边缘怔忡了片刻,巨大的愤怒和悲痛涌上心头,让她脱口狂骂,仿佛用这一声声嘶吼才能抵抗那种快要把她吞没的不安和痛楚。

“……你骂够了就来扶我一把。”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地传来,带着些半分欣喜、些微尴尬和无限温柔。

林菲转头,在飘着火山灰和着银针细雨的视线里,定住了一个身影。

某人脸上掺着尘土,白色利落的短发也揉成了一团,拖着一条伤腿在废石荒流中静静地看她,如同某个创世之初的背景下偶然邂逅。

“扶你妈……”林菲瞬间觉得鼻子里上来一股酸楚,恼羞成怒,调头就走。让你耍老娘!

“喂喂喂,我是真的需要扶啊……”渚淼追在后面连声惨呼。

“滚,你伤的是腿又不是翅膀。”

第三十九章 云泽异雪

大姐,你这么暴躁真得嫁得出去吗?渚淼无语,只得闭了嘴忍着伤飞上了天空。

林菲有意飞得慢一些,同时还替他遮挡空中落下的火球,饶是神情里还愠怒着,心里早已充满了淡淡的喜悦。

到得他们一路艰难赶到凶兽处,混沌眼尖早已喊了起来:“看,他们回来了!”

这话给那些沉浸在恓惶、恐惧和死伤打击下的生灵们一剂振奋,大家发出小小的、短暂的一阵欢呼,可很快就变化了愁容,向着林菲疾呼道:“陆主,陆主,您无所不能,救救我们吧!”这样的声音马上得到了一片相应,在四周天摇地动的声响中微弱得如同哀求。

林菲环视了下四周,只见风浪翻涌的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水族、羽类和兽类的尸体,一双双或期盼或绝望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像是无数双扼住喉咙的手。

这些生灵们把她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可造物和灭世的威力何其巨大,她作为神兽如何不知?她从未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如此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此时渚淼沉声对众生灵道:“蝼蚁惜命,可是也得认命。这场天劫,躲是没法躲了,若是这幻境塌了,也是各有其命,怨不得别人!”

见底下哀嚎一片,林菲整理了一下,开口说:“这场天劫,决定着这片海市云泽的命运,也决定着栖霞大陆的命运。要么它会坍塌,与其他幻境一样终归幻灭,如果是这样,海市里所有的一切,包括我,也逃不脱化为虚无。”

绝望像一阵旋风顿时席卷了众人,大家一片静默。

“要么,”林菲看着因闪电和火球映照而变成暗红色的天幕,吐了一口气,徐徐道:“幻境会变成实境。我们会和海市以外的世界相连。”

“如果是这样,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她的话让不少黯淡下去的眼睛有了些微弱的光芒,一些生灵在心里祈求着,等待着,哪怕是虚假的安慰之辞,也希望他们看上去柔弱的陆主再多说几句。

可是林菲实在不能说了,她的嗓子像被炭火瞭烧过一样疼痛,身上被火球四溅的火星也烧焦了不少羽毛,整个人都沉重得像腿上系了只大铅块一样,体力消耗太大让她的视线模糊,但她还得硬撑着,不想叫情况更糟糕的渚淼看出来分心。

她知道浮在海里的凶兽们也处在筋疲力尽的边缘,但这天劫却看上去远远没有结束的迹象!

她再也没有如刚到这里时如大显神通一般的能力,她也想不到任何可以改变眼前劫数的主意,甚至她还隐隐有种怀疑,怀疑若不是阿莫的到来,便是自己,还有她的息壤所造的大陆,打破了这个封闭幻境里的平衡,所以到底是压垮了幻境,还是充实了幻境,她心底一直在苦苦思索,没有答案。

关于幻境的事,她若预知,是早该追问黄粱的。

眼前一黑,她从万丈高空直直掉落下去。

他们苦苦挨了三日,大雨终于收势,从海底传来的震荡也小了许多,虽然阴霾还沉沉压在头顶上,但没有了闪电和流火的威胁,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

凶兽们商议着决定把活下来的生灵送到附近安全的小岛上,尽力找到山洞等庇护之处,也好让他们获得片刻的休息。若再有一轮地动海啸,再及时把他们转移下来。

靠在渚淼身上的林菲醒转,吓了一跳,赶紧离开,见他的脚虽未处理,但流血似是止住,心里放心许多,环顾了一下,问:“我们这是在哪?其他人呢?都还好吧?”

“这是在一个暂时安全的小岛上,你疲乏过度,才刚刚醒就别问那么多了。大家都还在……”渚淼的眼睛在人群里逡巡一圈,急切问:“二哥呢?”

梼杌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干燥的方帕道:“赶紧包扎一下骨头,他不放心砥月,找她去了。”

哎,胖子终于除了美食多了些别的追求。林菲感慨。

“按理说远离栖霞大陆的海底受到的影响相对最小,砥月也不是普通的水族,应该没有大恙,所以也就不拦住他过去看一眼了。”梼杌看了眼茫茫的水面道。

大家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个个都疲惫不堪,又冻又饿,更没有太多心思说话,除了有弱小孩童的抽泣之声,岛上充满了沉重悲戚的氛围。

“阿莫呢?”林菲问梼杌。

“跟着四弟在,先哄着他,放心,他的情绪还算稳定。”梼杌道。

林菲点点头,一股彻骨寒风吹过,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快看,下雪了。”大家纷纷惊叫着站起身来,向着天空指点。

林菲立即凝视上方,暗暗心惊,只见沉沉的黑云之间代替雨丝的,是无声无息的六出琼花,的确是下雪没错了!

云泽常年湿热,从未降雪,反常则妖,这可不是绝什么好迹象。很可能意味着后面还有更大的劫难。

她和梼杌、渚淼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目光。有忧心,有凝重,也有一份看透生死的坦然。

天空从黑色开始渐渐变成冰蓝色,雪花越落越大,从鹅毛大小变成手掌大小,云泽里的海浪翻涌也平静了许多,仿佛在一点点在雪花堆积和填塞中凝固。

岛上的生灵本能地挤在一块,除了火堆,也相互依靠着用身体取暖,在巨大的畏惧和臣服之心里瑟瑟发抖。一处山洞之中,林菲唤了混沌带阿莫过来,拥了他在怀里,靠着渚淼,面对着火光,久久地沉默着。

阿莫似乎也感觉到此时的不同寻常,静静地在她的怀中睁着亮亮的眼睛听她说话。林菲出神地看着洞外雪花旋转,轻轻道:“渚淼,也许我们很快都要死了。我想跟你说,我错了,对不起。”

渚淼把环抱着他们的手臂收得更紧一点,淡淡道:“我不喜欢听这个。”

“那我换个好听的。”林菲想了想说:“其实,你想的没错,我让司南替你接近砥月是有私心在的。”

“牙刷和男人,我还没有和别人共用的习惯。”

渚淼听懂了,的确受用,可是那个牙刷是什么鬼?

他见这一肚子鬼心思的女人难得乖顺,他也想了想道:“这个世界上比我帅一百倍,有钱一千倍的男人是不存在的。你也别想着改嫁了,你会活着的,带着你唯一的男人和那个劳什子牙刷一起,活到很老很老,活到牙齿掉光双鬓雪白,就算这片大陆都沉没,就算云泽都幻灭了,我们还在别的地方活得很好。”

林菲笑了,把头转过去眼睛亮晶晶地看他,额头抵过去贴着他的额头。

林菲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在云泽另一处海底,正在发生激烈的打斗。

饕餮化出身形,把娇小的砥月护在肩膀上,正在和一条龙族缠斗,搅动得海底如同起了一场剧烈的风暴。那巨龙对攻击饕餮并无兴趣,几次旋身偷袭都只冲着砥月而去。很明显,巨龙的目的是要抢夺这颗明珠。

一个要抢,一个要护,两个庞然大物把海底闹得天翻地覆。

饕餮司南想起陆主所说的幻境成实、与外界相连的话,心里已经确信了八九分,这条巨龙分明就是刚从云泽以外进来,不然不可能以他们在这里旷日持久而未曾发现。

论实力,他本压过人家一头,但他护珠心切,多为躲避,无心恋战,对方却不依不饶,似乎不抢到珠子便不罢休,便打了个不相上下。

巨龙缠斗时久未果,攻击的速度变慢下来,似乎有了暂歇的意愿,饕餮想趁此空档溜走,心神一松,便抽空回身。突然巨龙一个犀利甩尾,只听一声惊叫,本来负在他背上的砥月被带起的湍急水流直接冲开数丈之远,后背竟撞上一片珊瑚礁石。

饕餮大吃一惊,同时胸口承受了巨龙尾部的重重一击,但也不管不顾,化成人形,疾速游过去托住下落的砥月。

砥月哭诉道:“好痛。”

饕餮心痛十分,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月月你先忍一忍,我先解决了这条恶龙,再带你回去。”

砥月点点头,又瑟缩了一下身子,道:“好冷啊。”

饕餮也意识到海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得冷冽刺骨,对冷热敏感的砥月唇色已经发白,身体尽管被抱住,也颤抖不止。

来不及过多思虑,饕餮对着巨龙喊道:“喂,你个长蛇家伙,要打我们去外面打,打不过我就别想带走她!”

巨龙似是冷笑了一声,然后向着水面盘旋而上。等到饕餮跟出海面来,这才发现云泽居然下起大雪,难怪连带着海水都开始变得非常寒冷。而且诡异的是,这下雪凝冻的速度简直快得有悖于常理,海面上已经漂浮起不少浮冰。

前有外敌虎视眈眈,饕餮迅速选了一块看上去足够稳固的浮冰,把砥月放了上去,就要转身离去。砥月本能地拉住他的衣袖,虽不说话,担忧和恐惧从眼中流露出来。饕餮知道,她自出生,便从未遇过比今日还大的风险。

饕餮蹲下身,吸了口气,忍住胸口处传来的剧痛,轻声抚慰道:“月月乖,会没事的。一会我带你去见陆主,她人很好你见过的。”他看了眼漫天的雪花,挤出一个微笑来:“我让她给你做冰激凌吃,听说那是种会让人心情变很好的凉食。你一定会喜欢的。”

饕餮站直了身,刚要回头,只听见背后如疾风袭来,他来不及化形,本能做出一系列防御的姿势,抱住面前的砥月滚出一米来远。

巨龙已然化形,高冠束发、宽衣长袖,落上浮冰,却没有攻击的意思,原本始终注意着砥月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盯住他,口中吼道:“你把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

第四十章 他乡故交

饕餮眼见他化形,似乎是暂时休战的意思,一时不太明白,虽然听清了但还是问一句:“什么?”

“你方才所说的,可是冰——冰激凌?!”巨龙眼见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饕餮有点懵然,他不知陆主跟他之前提过一嘴的“冰激凌”有这么大的魔力,居然让这只巨龙眼中露出比抢夺珠子时还要渴求的光芒。不过既然对方注意力已经放过了砥月,到底是件好事,他点点头,随即警惕问:“你想干什么?!”

巨龙把袖子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放下时已经见得眼中盈盈有光,脸上还有淡淡水痕,然而更多的是欣喜若狂的笑意像水一样在脸上不断荡漾开来,随即弯下腰捂住肚子狂笑不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她就是个BUG!哈哈哈。”

很多很多年前,还是炎千熠的林菲收了化神渊的地图绢帛,对黄粱说的那句话是:“多谢,等我回来给你带冰激凌啊乖。”结果听说她回来了却像是遗忘一般再也不提这茬,对这个东西期待很久的黄粱很是怨念。不过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到得他听到林菲消失在“曲径”之中赶去质问宫主而无解之后,他在丹宿的酒窖里大醉了一年(直到被人嫌弃地扔出去),偶尔清醒时所有过往点滴历历于心,想起那日她说这句话的认真神情,他心里开始琢磨出一点味儿来。

那个臭丫头,早就计划着要一去不回了!

此刻巨龙一边笑一边大骂:“K!诓骗得老子好心痛!”

他早就学会了炎千熠乱七八糟的言语习惯,这骂人的模式如出一辙。

饕餮看着眼前巨龙貌似突然发疯,满腹狐疑,但也不想多管,只想趁着此刻带着砥月溜走,悄悄地扶起砥月起身。

“哎哎哎,别走别走。我不打了。快带我去见炎千熠。”眼角余光瞥到两人动作的巨龙赶紧喊道。

“谁?”饕餮扭转头不想跟一只疯龙讲话,胸口的疼痛还折磨着他,此时已有些不耐。

“嗯?莫非现在已经不叫这个名字?就是你方才口中说的那个什么什么陆主啦!”巨龙疑惑片刻,跺脚解释,似乎比他还着急。

饕餮总算有点意识到问题所在,转过头,打量了巨龙半天,终于问:“你们……认识?……”

“对!”黄粱重重地点点头,同时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一边催促道:“别废话,快走吧。别耽误我和你们陆主叙旧!”

“你不会是陆主的对头吧?!”饕餮警惕地说。

“不会不会,我保证你们陆主见到我会开心得飞起。”黄粱摆摆手,心里想怎么这个胖子这么哆嗦啊。他瞟一眼被旁边气息奄然的砥月道:“你再不走,她就冻僵了不能化形了。”

饕餮当即停止多余的询问,化出身形把砥月背负到背上,跳下大海,向来处游去。黄粱也在空中跟了过去。

刚刚三刻前,就在黄粱大骂的同时,在小岛上闭目养神的某人突然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渚淼关切地问:“是不是受凉了?”同时再把手臂拥紧。

“咳咳咳。行了行了,大哥,你再收紧就把我勒死了。”林菲从他的铁臂中挣脱出来,瞪着眼睛怒道。

阿莫把他的手伸过来抱住林菲的手使劲搓动道:“娘亲很冷吗?阿莫给你搓搓手好不好。”

林菲把他冰凉的小手放在唇边呵气,同时反捏住轻轻揉搓道:“娘亲不冷。”

“哇,阿莫好暖和啊。娘亲就像火炉一样。”阿莫夸张地感叹道,冻红的小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听到这话的渚淼、梼杌和混沌都笑了起来。那种孩童天真的毫不吝惜的笑容如同一股暖流流到每个人的心田。

心头的寒意稍去,林菲再不愿坐着无所事事,站起身来道:“我去水边活动一下,顺便看看饕餮他们回来了没有。渚淼你腿伤不便,帮我看着阿莫,我去去就回。”

梼杌点头道:“方才我去巡视,岛上的生灵们暂时安定,大陆那边的地下和海域已经趋于平静,暂且无需顾虑。眼下也只有等他们先回来,再从长计议。”

渚淼不放心,用那只好腿轻踹了下混沌道:“老四,你跟着林菲,别让她瞎跑。”

你丫才瞎。林菲瞪了渚淼一眼,感慨某人说情话的本事为负值,也不知之前那番撩妹力十足的情话是怎么精分编出来的。

混沌有点不情愿地从火边爬起,抱住自己的胳膊抖抖索索跟着林菲往外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只见混沌一个人连滚带爬地跑进山洞,脸上夹杂着疑惑、惊慌和尴尬的各种复杂情绪。

渚淼噌地一声站起,却因忘记了腿伤又“嗷”地惨叫一声,咧着嘴急问:“出事了?!”其他洞中避难的老弱都受了惊吓,惶惶站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混沌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把个众人都看得糊涂了。

梼杌到底年长,此时沉声道:“镇定些,老四。说说,到底出了什么情况,菲儿人呢?”

混沌这才咽了口口水,迅速说道:“我和菲姐刚到岸边,就见二哥带着那珠精回来了,二哥身上好像受了点伤,那砥月抱在手上不知是晕了还是睡过去了。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

“是大陆上逃出的兽族或羽族?”梼杌一头雾水。

“不不不。我起先也以为是这样,不过,这人行为太过怪异!他对菲姐……”混沌不自觉看了一眼渚淼,刚坐下去的渚淼立刻又耸身站起,同时再次吃痛,表情扭曲,还不忘追问:“对林菲怎样?!”

混沌被渚淼的眼风一逼,又咽了口口水,像被人追着似的把下一句说完:“他,他们抱在了一起!”说完迅疾地跳到梼杌的身后,仿佛要被追杀似的。

梼杌张大了嘴巴,看着渚淼刚想说点什么,只见后者已经像只兔子一样窜出了山洞,仿佛腿伤这回事根本不存在一般。梼杌只好拉着混沌一起追了出去。

渚淼赶到海边时,好在黄粱和林菲早已激动拥抱完毕,此时正坐在一截被海水冲上岸边的树干上坐着说话。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想象中最刺目的那一幕,不过眼前这两人亲亲热热说着话的场景,还有那人眼神炙热,不时替她拂去头上的雪花,而她却微笑得如同一个受宠溺的孩子。

这是个什么状况?渚淼只觉得血液从脚底涌到头上,心中震惊、愤怒瞬间席卷走所有神智,几乎是本能驱使般让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把林菲粗暴地拽了起来,拉到身后,同时对着对方的脸重重挥了一拳。

黄粱正在和林菲说着话,冷不防被这怒气冲天的拳风给迎面揍了个十足,有点发懵,而后看见林菲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拽着立时暴怒,化出身形,向着渚淼发出震天龙啸。

渚淼冷笑了一声,也化了身形,还没等林菲解释一句,两人转瞬已在岛上厮打开来,地上的积雪都被掀起,在这个小岛上如同又刮起一场风暴,让本来就不堪重负的小岛此时更摇摇欲沉。

“黄粱!渚淼!你们两个别打了!”林菲的呼声被淹没在打斗的声响中。她接连吼了几声,见这两个混蛋打得昏天黑地,根本就懒得听她说话,也气上心头,索性抱了手臂,冷冷站在一边等他们自己消停。

终于,在岛上那些生灵觉得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先前天劫动荡下的心惊肉跳后,小岛的海边终于安静下来。恢复人形的两个男人各自躺在一边的沙滩上,一个衣衫狼狈,头发飘散,另一个腿上鲜血横流,嘴里哼哼不止。

林菲站在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蹙着眉毛冷笑问:“怎么不打了?不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吗?你们两个脖子以上的那个东西叫什么?都没带脑子的吗?”

黄粱一边爬起一边捋着自己的乱发,委屈道:“千熠,这货是从哪冒出来的?把我的发型都弄乱了!”

“黄粱,我没来得及跟你介绍,这是渚淼,凶兽之一的穷奇。也是……”林菲停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也是我夫君。他可能对你有些误会,所以才出手的。”然后瞪了一眼渚淼道:“渚淼,这是我从前的故交,黄粱,他是蜃龙,和我一样从云泽以外来。”

“夫君?!”“故交?!”两人同时大声质问,又同时重重地“哼”了一声把目光从对方脸上别过去。

“炎千熠,虽然我也觉得乾阅那小子不怎么样,可你到底是有未婚夫的,你这个难道不是叫……叫……重婚?!还有,挑谁不好,为什么偏生挑个凶兽做夫君?”黄粱觉得不可思议,更觉得眼前这厮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婚约?!一个接一个的劲爆消息扔过来,渚淼觉得半辈子的怒气都在今天用光了,在场的饕餮、砥月,还有赶过来的梼杌、混沌,都把同情的眼睛转过来看着他。

他看着眼前被人声声唤着另一个名字的林菲,说着那些他从未听闻过的往事,他觉得心里快要爆炸开来,手脚却无力得仿佛要虚脱一般。

林菲被他直直地看着看着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知道再不说些什么就会造成一些难以预估的后果,她不再犹豫,立刻开口解释道:“渚淼,你听我说……”

看着渚淼在她说话的同时露出怒极反笑的神情,她心里一沉,知道此时如同所有网文里的套路一样,对方已经是油盐不进,充耳不闻了。

“你还是跟你的故交、未婚夫之类的说去吧。”渚淼不容辩驳,扔下最后一句,瞬间化形飞离了岛上。

林菲只来得及喊一声他的名字,“渚淼!”,其他的话就被那个离去背影的决然之情,冷酷地封印在了唇齿之间。

第四十一章 蜃龙补天

众人眼睁睁看着渚淼的身影在冰蓝的天幕里飞远,空气里变得十分尴尬和僵硬。

饕餮看着林菲的手势举起又落下,背影里似乎一声轻叹,却没有挪动脚步,忍不住问道:“菲菲,你真不去看看?”

“……不了。”林菲转过头,粗暴地擦了一把眉睫上的落雪,恢复平静道:“我们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她把头转向黄粱道:“你可以把刚刚跟我说的事情跟大家说一遍。”

黄粱见她神色郁郁,一副强打精神的样子,也懒得再去抱怨渚淼莫名其妙,赶紧正色道:“各位,古籍上载幻境云泽里有四只凶兽,今天有幸见到各位,方知诚不欺我。在下蜃龙一只,于幻境之术上有些见地。所以方才千熠,哦,也就是你们的陆主,在试问我是否有办法化解眼前这场天劫。其实你们猜测得不错,因为息壤造地和大陆上生灵的繁衍生息,积聚的灵气已经大大超过原先幻境的承载能力,所以眼下正是幻境破裂,向实境转化的征兆。”

“那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啊?”混沌不甚喜欢眼前这个说话忽忽悠悠的男子,对着疑似来跟他三哥抢人的黄粱明显有着敌意,而饕餮呢基于抢夺砥月的关系就更不用说了。梼杌抱着十分怀疑的态度,偌大的一个云泽,凭你一条蜃龙,就能解了这灭世之力?

在三只凶兽的眈眈注目下,饶是素来不羁的黄粱,也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力,他不由自主就着袖子暗擦了一把冷汗道:“不好意思,我的确是没有办法再阻止幻境成实,但我可以去破裂之处修补一番,一来可以减缓破裂带来的天劫,这番天劫的能量足以将云泽里绝大部分的生灵毁灭,二来即使侥幸存活下来,云泽暴露于外,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三界感知,列位也就要重回世间,这会引起多大的动荡,丝毫不亚于眼下的危难,这个是你们陆主万万不想看到的。”

“出去就出去,我们还怕怎的?”混沌叫起来,他本能觉得因为畏惧而避世于云泽显得十分窝囊。

林菲转向梼杌,严肃道:“陶翁,我想先征求你们的想法,昔日你们被创世神困顿于此,你们现在可想重回世间?”

梼杌沉默了一阵,缓缓摇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晓,云泽外面已经早就不是最初的样子了,我们四个虽已开智,不复从前般虐杀残暴,可这世间估计早把我们视为灾厄,欲除之而后快。就算我们四个皮糙肉厚,禁得起诸番追杀讨伐,可这云泽,早就不是只有我们四个了。”梼杌看了一眼小岛,叹道:“黄粱说的没错,我们的存在会给栖霞带来大难的。”

“菲儿,你放心。你所珍惜的,也是我们在乎的。”

饕餮沉默着,就连一向最为张扬无忌的混沌也听懂了这番话背后的沉重。

林菲心里十分宽慰,眼角也亮晶晶的,她何尝不担心那种她最不想见的情形发生,但她与凶兽们相处日久,知道他们在这原本贫瘠枯燥的云泽里度日,心里那些长久的憋屈和对驰骋广阔天地的向往。此刻,她看着他们的眼神,怎么不明了那样一种为了大局,牺牲他们祈盼已久的自由的心情。

林菲呐呐:“我……”她想说点什么,她虽未开口请求,但他们都心有灵犀地理解她的难处,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自私,心里酸涩无比。

大家一时都无话,静默的空气里只有雪花在无声地飘落,一些温柔地覆盖在白色的地面上,一些融化在凶兽们和她的眼睛里,变得滚烫无比。

“喂,长蛇,你既然都说了就赶紧干活吧,起码想办法让这雪停了吧,再下一阵云泽冻住,我们都要变成冰棍了。”饕餮突然对着黄粱肩膀拍了一巴掌,顿时提醒大家这漫天舞雪可不是什么唯美浪漫,而是缓慢凌冽的刀锋,正在对云泽的一切活物凌迟。

不等黄粱抗议“你丫才是蛇!”,他抱起砥月对林菲道:“我得先送这丫头到温暖点的地方,安顿好了再过来听陆主吩咐,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梼杌点头道:“是,我们三个都随时听陆主调遣。”

林菲见凶兽们干劲十足的样子,撇了诸多心思朗声道:“好,那我就不说谢了。待我们重整这山河完毕,再去饮一场大醉,如何?”

大家都点点头,振奋无比。

黄粱看着这些凶兽们和林菲,若有所思。

接下来,黄粱带着林菲飞到幻境破裂的地方,也就是他进来之处,只见此处天幕中似乎已经搅动成一个漩涡,连带着彼处的空间都呈塌陷状,无数透明的罡风气流以足以撕裂肉体身躯的速度向外流窜,发出尖锐的呼啸哨音。

黄粱也没有太多废话,嘱咐林菲站到稍远处,化成巨龙,吐纳云气,向着漩涡的中心源源不断地填充进去。刚开始,四周并无异样变化,林菲只觉得那个裂缝太大,简直像张巨口把所有灌注到其中的云气转瞬吸走,她无不担忧地看着黄粱,看他一次次地吐纳,消耗着灵力,却显得徒劳无功,自己在一旁也帮不上忙,只能暗自心焦。

渐渐地,林菲发现原先疯狂的落雪似乎变小了很多,本来如同一块硬邦邦蓝色*的天空如同注入了温水一般开始变得一点一点柔软,云气凝聚成或块状或条状的云朵,除了风声呼啸,多余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仿佛整个动荡的世界慢慢陷入安宁的睡沼。

林菲心中大喜,这说明黄粱的努力起作用了。在这里快要面临覆灭的当口,偏偏他就如救星般从天而降,唉,有一种想抱人家大腿的冲动怎么办。回想当初,正是那顿胖揍让他们相识结缘,如今看来,唔,当初暴起揍之的举动甚是明智!

不等林菲心头几个感慨的念头转完,黄粱如同邀功般地飞过来,得意地说:“看,不错吧。”

林菲笑容灿烂地点点头,拍了拍龙头道:“GOOD JOB!”

黄粱得到她的肯定心里乐得开花,化回人形,大放厥词道:“千熠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把这个裂缝给你补好了,保证比那个什么女娲补得都完美!”

林菲噗嗤一笑道:“行了,别有点成就装叉。”同时疑惑道:“你这就算完工了吗?不会是豆腐渣工程吧。”

黄粱老实说:“我只是暂时先稳定这个裂缝不让它继续扩大,同时还需要每天继续给云泽补充幻境所需的幻流之气,才能维持云泽里的稳定环境。”

“每天?”林菲惊讶道:“那对你不是很大的耗损吗?”

黄粱眨眨眼睛道:“是啊,搞不好我会因公殉职,所以千熠你要多心疼我一点啊。”

滚。林菲呸了一口,见他口气轻松,刚刚提起的心稍微放下,追问道:“当真没什么大碍吗?”

黄粱翻了个白眼,大姐,我明明说我会挂的好么。好吧,黄粱换了个说法:“给我找个好地方休息,每天工作不超过三小时,食宿要好,老板要随叫随到,我就当长期卖给你干这个苦差了。”

“好,成交。”林菲叩了个响指,然后想起来什么,对黄粱说:“在这里不要叫老板,叫陆主。”

“行行行,陆主大人,老板,老大,都随你开心。”黄粱无所谓耸耸肩,心里悄悄地说:只要是你还像从前一样鲜活明亮地站在我的面前,叫什么都没关系。

“那我们现在就收工回去了,黄工?”林菲转头问,又喃喃自语道:“暂时解除了危机,那边还有好大一个烂摊子要收拾呢。一会你也来帮忙哈。”

正跟着他身后的黄粱闻言停住了脚步:“啊?我没有听错吧?”他用手指指指自己的脸,抗议道:“你没见我已经疲劳过度,快要虚脱了吗?”黄粱做了一个吐出舌头嗝屁的表情,同时愤愤不平:“你这是压榨劳力啊,陆主!我会罢工的!”

听他大发牢骚,林菲跳上去捏捏他的脸道:“我看你面颊红润,大气不喘,状态嘛估计再跑个马拉松都没问题。知不知道有句话叫人尽其能,物尽其用?既然你从天而降来当了我们的救世主,就欢迎加入栖霞建设的轰轰烈烈的大业中来,充分发挥你重要的人生哦龙生价值啊。”

“哼!陆主以为我和那群单细胞的凶兽一样好糊弄的吗?”看到黄粱摆出一副拒不上当的抗拒表情,某人只好使出杀手锏,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鼻子前摇啊摇:“听饕餮司南说,你还记得冰激凌,还想不想要了啊,这回下雪可是原料大大的有哦。”

“嗷~~”黄粱看着林菲大摇大摆离去的身影,感觉自己的膝盖又中了一箭,一种沮丧、无奈和气愤让他有种磨牙霍霍的冲动。

炎千熠,你是个坏人!

就这样,林菲和黄粱一路相爱相杀地回到了小岛,飞落下来,向着翘首等待他们的凶兽和其他生灵们简单解释了下目前的进展情况。

大家听说云泽的破裂已经暂时止住都松了一口气,生灵们更是欢呼起来,高声呼唤着陆主的名字。林菲觉得自己不能冒领了这个功劳,刚想开口解释把黄粱引见给大家,黄粱却轻轻拉了拉她,做了个保密的口型。

林菲看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想来他要隐藏他的身份有所考虑,于是也就不再多说,再次安抚了众人一番,回到了山洞之中,同凶兽们商议重整大陆的事情。

第四十二章 重整山河

刚才在林菲和黄粱去修补云泽裂缝的时候,前去探查大陆情况的饕餮已经回来了,也带来了地动平息的好消息。虽然大陆上的一切已几乎在这场浩天之劫中毁坏殆尽,死伤巨大,但地动平息就意味着很有可能如黄粱所说,云泽已经开始稳定下来,这对所有还活着的人来说都无疑是在漫长黑夜之后的第一线曙光。

林菲在洞中一边思虑踱步一边对着凶兽们安排重建的事项。梼杌和饕餮看黄粱的眼神明显变得不一样,亲近了许多,商量起事情来,也耐心征询他的意见。

一会儿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出去查看情况的混沌跑进来开心地喊道:“雪停了!”大家脸上喜悦之色更加明显,唯独刚刚还积极参与讨论的黄粱像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情,不发一言地冲了出去。大家有点面面相觑,正在看着大陆地图的林菲头也没抬:“没事,他估计是找个地方储存积雪去了。”

他们讨论到很晚,也安排了很多事。等到梼杌瞥到回来后避到角落里呼呼大睡的黄粱,提醒到要让陆主休息一下的时候,林菲才猛然惊觉白昼的时间已过,此时洞外已经是夜幕沉沉了。

她看着睡得没心没肺像个孩子般的黄粱,身上还是那套撕破的衣服,都忘记再换个形象,嘴角露出一丝老母亲般的笑容。虽刚见面时急匆匆问过了她最挂牵的父王和母后,可那时黄粱语焉不详,之后的忙乱让她更顾不上细细追寻,但此时……她从墟鼎中拿出仅有的一件披肩,轻轻地覆盖上他的胸口。

怎么不会知道他的辛劳呢?骄傲于他,从未在人前露出疲态,可那嗓子中的哑色和眸子中的倦意无不向她显示,他已经尽了平生最大的能力,来替她解围。

林菲叹了口气,无声地走了出去。经历过地动、火山、洪流、海啸和暴雪蹂躏过的云泽,此时的夜空显得格外宁静,这份宁静背后的珍贵让它显得如同一个受伤后熟睡的孩子,谁也不忍发出一点声响打破他的梦境。

夜空没有星子,纯粹得如同铺就一整块黑色的天鹅绒毯。雪后的空气清冽湿润。林菲虽然疲累无比,脑中却清醒得如同雪水浸润。

黄粱的出现让她昔日只偶尔在脑海中闪过一瞬的那些往事重新鲜明起来。隔世久了,有时真觉得是上一辈子或者是梦里虚妄,朱雀宫、白晥、琅嬛宫、书林澄海、结石宫主、丹宿、流光、陆云、乾阅,一切的一切,如今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真实。

她本来就是从那个世界逃出来的,现在能继续在云泽里天长日久地待下去,也符合她的初衷,可是心里就像和云泽一样也有了裂缝,呼呼地往外面灌风,直到变得空荡荡的。

她不得不承认眼下她感到脆弱了,很想找个坚实的肩膀靠一靠,她频频注视夜空,也许真会出现那个想象中期盼的身影回来。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她惊喜转身,同时脱口而出:“渚淼你回来了?”

然而是黄粱,身上穿着她那件花绣繁复的银色披肩,眼神无奈中有一些心疼:“是我。”

“喂,好歹你也别失望得那么明显好吗?”黄粱看了林菲瞬间黯淡下去的神色心里毛躁,不满说道,一边走过来,把披肩解开,粗暴地给她系了上去,口中不住叨叨:“千熠,拜托你也找件男装给我好伐?我又没有穿女装的爱好。”

“因为你穿什么都好看。”林菲笑笑说。她有心试探,所以温柔了神色。

黄粱习惯了和她互怼互呛,听她突然说得柔情,心里反而不踏实,疑疑惑惑地不敢受用,看着她不知如何往下接话。然而林菲也没继续说话,只是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看得他莫名紧张起来,把头转到一边看向别处道:“那个……那个渚淼,还没回来吗?”

“他心思纯粹,不像我这么世故复杂,所以气性很大,知道被隐瞒了许多事,一时无法接受,我想也许要花点时间。”林菲道。

黄粱嘀咕道:“你忙成这样,他却只考虑自己的心情,这不是小孩子嘛。你找夫君,就不能找个靠谱点的么?”

“怎么靠谱?”林菲撇嘴道:“我自己都是个最不靠谱的,还要求人家?”

“比如我,就很靠谱。”黄粱一拍胸口,信心十足道。

“抱歉哦,我可从来没把你当过一个可以作为夫君的男人审视过。”林菲笑道,带着戏谑的味道。

果然黄粱的表情很直接抓狂:“歪?大姐,给个解释行不。”

“黄粱,你幻化千人千面,活得潇洒恣意,似吉祥天上的流风,又似湮尘世中的焰火,你可知女人若随了夫君,必定要拴住他,捆住他,来求得一份长久,你可愿意被绑、被缚,甘心作为一颗平凡朴实的石子度过漫长岁月直至终结寂灭?”

黄粱沉默了一会,有点不太相信地问道:“你也会变成那样的女人吗?”

林菲点点头,极为认真。

黄粱有些糊涂,以他的性情,想象这样的情形的确是无法忍受的,可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也说不上来,也许他应该同情渚淼?及早灭了自己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退回到最舒服的位置去?

“唔……好吧。”黄粱吞吞吐吐地说,暗暗下了个决定按下去的心思,却像个水里的葫芦,浮浮沉沉,一种莫可名状的失落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去。

林菲看着黄粱被引导着半是清醒半是糊涂,但总算没有钻牛角尖了,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小小地骂了一声:老娘把你当兄弟,你倒想着来泡我?!换句话说,未免将来你伤情,要及时把这点情愫苗头毫不留情地扼杀在摇篮里!

对不住,世间最难偿还的,唯有情债。

黄粱觉得心头陡然无趣起来,找了个别的话题:“千熠,你当真乐意在这里做这个陆主一辈子,再也不回去了?”

“先前听你说起,父王母后尚好。我也别无挂牵。”林菲道。

“为什么呀?你本来是可以当吉祥天的半个主人,却苦心策划借助‘曲径’逃离,宁愿与家人分离,在此同凶兽们生活呢?”黄粱实在不能理解,劝说道:“等我们安定了云泽,重建了栖霞,你就随我出去,若不想回吉祥天就去找个别的去处,不好吗?”

林菲摇摇头,望着头顶那片深沉的黑夜道:“你不明白,吉祥天上,湮尘世中,甚至九幽冥府,将来都不会有我的容身之所。”

黄粱还等她解释,她却再也不肯出言了。沉默了片刻之后,黄粱道:“那你就让我陪着你,在这云泽里,被绑、被缚,作为一颗平凡朴实的石子度过漫长岁月直至终结寂灭吧。”

他留下这句话走开,话音虽轻却不容拒绝。

林菲看着他飘然离去的背影,突然失去了所有言语。

之后连续一个月的时间,黄粱每日都到裂缝处吐纳云气,云泽的气候和海底也逐渐恢复到先前的状态,等彻底确定云泽已经稳定后,林菲和凶兽们开始回到栖霞大陆用神力修复大陆上的百孔千疮、整理狼藉,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待收拾出简单的样貌后,又往返于大陆和小岛,将那些生灵们送回大陆,重建他们的家园。

此时在云泽的另一处小岛上,穷奇渚淼正坐在海边,看着一波又一波卷上岸边的浪花沉思。他已经坐了很久很久,就连飞溅的海水淋湿了半边衣襟也浑然不觉。

海中有庞然巨兽泅游而来,抵达岸边化作人形。梼杌看了一眼凝视浪流出神的渚淼,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还打算同陆主怄气到几时?”

渚淼心中苦涩,慢慢开口道:“她……还好?”

“黄粱已经帮我们修补了云泽的裂缝,这场劫难眼看是要熬过去了,你也知道,劫难过后有大量的事务要忙。菲儿已经连着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了。”

“不是我说你,菲儿能当栖霞的陆主,心里是有大天地、有大担当的,栖霞此次遭受大难,她心里难过得很,表面上却不能软弱。你不帮她,还在与她无端怄气,你是打算把她拱手让给别人吗?”

渚淼苦笑道:“她瞒我瞒得好苦。”

“你果真愚钝。看不出来吗,陆主不愿提及过去,就是下定了决心要忘记过去,安心在这云泽里同你一起。幻境的破裂和黄粱的出现,完全就在他的意料之外,你也得给人家解释的机会啊。”梼杌跺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咳咳,我年纪大了,操不了你们这些细碎的心。你自己琢磨吧。”摆摆手,转身回到海中。

梼杌走后,渚淼把目光重新放回海面,看着白色的浪花在日光里翻卷,倒映在他金色的眸子里,泡沫清凉,空中传来海鸟的叫声,似乎同之前他在云泽里度过的那些清寂岁月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他出神看了片刻,也不知想了什么,陡然起身,张开双翼,向着栖霞大陆的方向飞去。

林菲正在用神力配合着凶兽们清理原来的山谷腹地,这些凶兽们化出身形后相当于大型的挖掘机或推土机,体积小的兽类忙着在废墟上跑来跑去,各种羽类也在空中逡巡来去,帮忙运送物料,整个山谷就像一锅煮沸的粥,喧嚣震天。

“哎,那个,那个……”林菲看着一只大鸟抓住一捆粗木晃晃悠悠从眼前飞过,却因捆缚的绳索不牢而从空中陆续掉落,担心砸到底下的小兽,急得大喊,却一时想不起它的名字。

一阵羽翼带起的大风从她身后刮过,视线里突然出现了黑色的巨翼,在空中迅速接住了掉落的木头,向着山谷中间而去。

林菲一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眼角有些湿润发胀,口中喃喃道:“谢谢……”

第四十三章 蒺藜嗜血

为了更好地开展重建,林菲合众人之力在原先的陆主殿附近修葺了几处简易的居所,把最舒服的一处安排给黄粱,自己和几位凶兽住在勉强可以容身的另几处房子中。渚淼倒是每天来帮忙干活,可到休息时间就不见了,不肯在大陆上停留。

林菲听说渚淼不肯住在分配给他的住所后,知道他心里一时还有些别扭,不知如何面对她,本来原本欢喜的心里盘算了各种说辞,待到后来未等到人,便准备起身去岛上找他。

有些话,不早说明,也许就和隔夜的食物一样,变了味儿。栖霞的重建不在一朝一夕,若真以此为借口搁置了他一旁,日后即使和好,也会大大隔阂。

正在嘱咐了饕餮一堆事情后往外走的林菲,撞见了黄粱,正在向着他的住所走着,整个背影都有些佝偻,疲累得如同一个战场上下来的伤兵,简直与昔日丰神朗朗、精神奕奕的他换了个人。

林菲吃惊之下,喊住了他:“黄粱!你没事吧?”

黄粱闻声转过身来,神色正常,腰身不知不觉间也伸展开来,一扫刚才的萎靡,仿佛刚刚那种感觉只是林菲的错觉:“千熠啊。”

林菲走过去,满腹疑惑地打量他:“你真没事?我刚在后面见你……”

“唉,我困死了,那床太硬了,我严重失眠!说好的待遇呢?陆主。”黄粱伸个懒腰夸张得抱怨道。

“对不起。现在的条件的确有限……”林菲知道他在开玩笑,但她的道歉是真心的。

“嘘。”黄粱伸出一根手指封住了她的唇,然后戏谑道:“床硬其实也没什么,我喜欢听故事,我知道你那里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他点了点林菲的脑袋道:“没打算真让你随叫随到,每天过来讲个睡前故事不过分吧。”

看林菲犹豫,又觑着她道:“担心你那夫君吃醋?我可比他早认识你好几万年呢。再说了这是你欠我的。”

“那明天可以吗?我现在要去找一下渚淼。”林菲问。

“不行!”黄粱瞪大眼睛道,他不由分说地摆了摆手道:“就这么定了,今天晚上就开始。走吧,走吧。”他拽起林菲的手往自己的住处方向拖。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陪着砥月散步的饕餮和混沌眼里。

混沌故作老成摇头叹道:“三哥啊,你那里清清淡淡地晾着人家,别人可是炙热如火呢。饶是菲姐定力再好,也架不住软磨硬泡吧。”

砥月轻轻地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也强求不来。”

饕餮连连点头“月月你说得真好”,也念着林菲素日没少给他满足各种口腹之欲的恩情,给了混沌一个板栗道:“你懂什么?菲菲的心里只有老三,这条长蛇恐怕要白费苦心了。”拉着砥月走了。

混沌摸摸头上的包,眼泪汪汪,嘟囔道:“陆主说的没错,你就是吃货升级为恋爱脑,无节操无底线!”

“好吧,那今天你想听什么故事?”林菲在桌边坐下问。

“太远了。我听不见。”黄粱躺在床榻上撒娇,拍拍床板道:“躺上来。”

“……你又想挨揍了?”林菲忍无可忍搓了搓手。

“别。”黄粱赶紧退缩:“你就坐在床边吧,免得我脖子扭得疼。”

好!谁让你是大功臣呢?林菲吸了口气,挪了过去,斜着眼看他再整什么幺蛾子,又问了一遍:“可以了吧,大哥,你想听什么?”

黄粱望了下简易的房梁,慢慢道:“就讲那个西游记吧,那只大闹天宫的猴子,我喜欢他。”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一下道:“说真的,我觉得你挺像它的。”

滚!林菲愤懑地推了他一下。他却已经熟睡如孩童了,眉宇之间终于彻底松弛开来,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担,堕入黑甜的梦境里。

明明已经累得不行,还要像个孩子纠缠一番。林菲叹了口气,替他掖了被褥,走了出来。

夜风阵阵吹拂,她虽也处于疲累崩溃之间,但还惦记着一件事情没有做,于是弯腰就着山中湖水洗了把脸,然后就飞了起来。

林菲飞临到小岛上方时,一眼就看到在岸边坐着出神的渚淼,身影清冷孤寂,叫她忍不住心中一疼,速速地降落下去。那边渚淼也听到风声,抬头看到是她,也惊讶地立即站起身来。

林菲降落之后向着渚淼小跑了几步,扑进了后者张开双臂的怀抱里。

感觉渚淼的手指穿过她的秀发紧紧拥住身体,闻着他身上熟悉的云泽海水的气息,林菲觉得自己像跌进了一个无限柔软安宁的所在。

“对不起,我来晚了。”林菲把头枕在渚淼的肩膀上,如梦呓般轻声说。

渚淼把头埋在她湿润的发间,心中胀满酸涩,口中声音几不可闻:“……傻瓜。”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很久,把长长的影子留在沙滩上,一时天地静默,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把他们分开。

“分明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可是,我现在好想好想睡一觉啊……”林菲轻声说,环住渚淼的手臂却悄悄地滑落了下去,身体也彻底放松下来。

渚淼一看,原来她已沉睡过去。这些日子的劳累终于压垮了她强撑的意志,让她连几句说话的精力都难以延续。

渚淼托住她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道:“其实你什么也不用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只是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嫉妒、惊慌和害怕,我先前想尽办法赖着你、缠着你,好不容易有了回应,可那家伙带着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突然出现,这一段分开的时间我无数次在想,若是你真的跟别人走了我怎么办?……”

“谢谢你。若你不来,我一定会去找你听你说。可是你来了,也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海浪声温柔得如一首安眠之乐,月光之下,渚淼俯下头,在林菲的额间落下一个如浪花轻触般的吻。

另一边,林菲离去后的黄粱住所立时变得死寂无比,仿佛随着她的离去带走了室内的一切生息。黑暗之中,黄粱睁开了眼睛,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脸上的表情痛苦异常,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的身体正在揉碎、碾压,胸腔里压抑许久的嘶吼终于释放出来,一股鲜血呕出,喷溅到床前的地面上。

这些日子因为各忙一端,他便贪图片刻和她说话的机会,所以有意留她多待一会,谁知今夜的发作格外凶猛,他不得不早早装睡,驱使她离开,以免被她看出异样。

他翻身下床,像之前的数个晚上,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就着窗子里的一点月光慢慢地擦拭床上、用土掩埋地上的血迹。宽大的衣袖挽起来,露出枯瘦如柴的手腕,肌肤下的血脉已经变成青黑,像是荆棘缠绕生长,沿着手臂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他的心房。

每一个动作都如同一次身心刀剐,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流下,丹田之中血气翻涌,一口一口向外奔突。

“萦缈你这个王八蛋!”自从中了魅族的鬼蝠蒺藜,黄粱最初几次还会这样咬牙切齿地骂,可他现在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哼着从林菲那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歌儿,一点一点地清理干净,不能留下痕迹。

不能用砥月之珠换取鬼蝠蒺藜的解药,他很清楚等待他的是什么。可是她不想出云泽,更不会拿砥月给他作为交换的筹码,那就没有什么好想的,他就一心替她修补好云泽,就算修不好,也让海市幻境长久地隐藏于世间,让她在这一方天地里快快乐乐地做她的陆主。

而他呢,只会在那最后一天到来的时候好好地嘲笑她:“陆主,我说过我会因公殉职的嘛。”然后让她抱着他逐渐冰凉的躯体哭得像个泪人。

他知道那些凶兽因为渚淼的缘故对他有些尴尬,可是他偏偏要任性一回,让那莽撞的小子多在醋坛里浸泡一会,因为在这云泽里,被绑、被缚,作为一颗平凡朴实的石子度过漫长岁月直至终结寂灭的人,终归不是他啊。

天知道他都快嫉妒死了。

黄粱在夜里痴痴地想着,一会笑起来一会又皱了眉,直到天光一点点亮起来。

他知道,等天光大起时,他便要收拾了昨夜里种种心事和痕迹,把这副饱受折磨的身躯藏身于衣冠楚楚之下,出了门去。

这天他要离开大陆时,听到岛上生灵都在纷纷庆贺:“听说岛主和穷奇领主昨夜一起回来了,他们应该和好了吧。”

“那是,人家夫妻吵架哪有隔夜仇,也是越吵越恩爱。我看,我们很快要张罗喜事了。”

“……”

心中一痛,仿佛昨夜的痛又卷土重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放弃了每日早晨要和她斗嘴一番才离去,径直飞往裂缝。

这天,他回来时,打算径直回住所,却见屋外站了个他十分讨厌的人,渚淼。

渚淼迎面走了过来,他警觉道:“怎么,架没打够?”

“之前是我失礼,对不住。”渚淼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向他拱手行了个礼:“我们粗鄙惯了,不识大体,问过了林菲,这是你们外面的礼节,特来表示感谢。你救了云泽,也救了栖霞,等于是帮了她很大的忙,我们凶兽从来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你的这份大恩,我牢记在心,日后必定偿还。”

“我不用她道谢,更不用你来偿还。”黄粱皱眉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渚淼也坦诚收手在后道:“我想跟你做个朋友。”

第四十四章 阿莫拜师

黄粱本想说:“我没有兴趣跟你做朋友。”可说出口却变成:“我不跟情敌做朋友。”看到渚淼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刻,他心里有种戏弄成功的快意。

渚淼主要是意外他如此坦白,他缓和了神色向前走了一步说:“可林菲说只是把你当闺蜜。”顿了一下道:“她说这个词的含义你懂。”

噗……轮到黄粱脸上僵住,片刻后举首望天义愤填膺:苍天啊大地啊,给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一顿晴天霹雳吧!

黄粱顿时失去对话的任何兴趣,翻了个白眼擦着渚淼走过去。可渚淼在他身后说:“等等。”

滚你丫的,尽拿刀子戳心,老子还不如去锁门睡觉,别扰老子清静!黄粱脚步不停。

“其实我也不想跟‘情敌’做朋友。可她说你是最理解她的人。云泽天劫之前,她有所预感却不想对我说明,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扛着,我想,若换了在她身边的是你,也不至于如此。”渚淼的声音有些低沉,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责。

这话倒还有点中听。黄粱停住了脚步,心里一股得意,听渚淼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在这里恳请你。”渚淼说得很慎重:“请方便的时候给我多讲一讲她的事情。”

“奇了,你自己不去问她跑来问我?”黄粱回身一挑眉毛道:“也是,估计是你们陆主打定主意不出云泽了,所以觉得那些外面的事、过去的事没什么意义。既然她本人都不想再提及,你又何必苦苦追问呢?”

渚淼叹了口气道:“自从你出现,那些事情就有了意义。我想也许我能多知道一分,便能更体谅她一分、理解她一分,让她可以把心事拿出来分享,可以放心依靠别人,不再一个人负重前行,孤苦无依。”

“我知道我这个要求非常过分,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渚淼说完准备离开。

黄粱静静站立了片刻,突然问道:“你看我脸上有字吗?”

渚淼莫名:“什么字?”

黄粱耸耸肩冷笑自言道:“我还以为我的脸上除了写着‘注孤身’以外,还写了‘冤大头’三个字。”

冤大头是什么意思?渚淼果然一头雾水。

“这就是我刚才听完后的心情。你就从这三个字开始琢磨吧。”黄粱淡淡说,转身走进了屋子,重重带上了门。炎千熠欺负他就算了,还来了个直楞楞的男人也欺负他!

不过他还真不能拒绝,当初他误打误撞侵入了人家的深层神识,那堪比天书的脑回路、奇葩的语言系统让他懵逼了许久,加上日后相处时一点点熏陶、讨教,方才有了个交流无障碍。作为一条同步数据百分之七十的蜃龙,他的确是最能理解她的人。说起来他既得意又对这渚淼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不能长久陪着她,就得像渚淼说的,为了她,把这些原本属于他们两个的交流方式教给他,好让她在以后的日子不会因为无人对话而寂寞。

他想想又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辗转反侧之间他觉得真TM的憋屈!夜色转深,很快夜蝠嗜血的黑翼再度笼罩上他,让他和着胸口那一股憋屈和无奈之意,汹涌薄发,又在床榻之间添了幅艳丽血花。

于是,要不了多少时日,大家惊奇地发现,穷奇领主和这突然出现在云泽的黄粱走得格外亲近。每日黄粱从云泽天际裂缝回来,穷奇领主都要上他那坐上一小会方才离开。

林菲初始不以为意,后来也奇怪地问黄粱:“你每天都跟渚淼一起神秘叨叨说些啥?不会把我卖了吧?”

“没什么,无非就是告诉他关于朱雀王女昔日的一些风流逸事。”黄粱摇头晃脑觑着她,说完就跑。

林菲变色暴起,顺手翻出一蓬烈火追杀道:“你敢!仔细我把你做成烤蛇段!”

“救命啊,你不仅负心薄幸,还是个翻脸无情!”黄粱一路大呼小叫地冲出去。

凶兽们被惊动纷纷跑来查看,看着一阵风从他们身边追跑过去的两个,混沌有点诧异地问渚淼:“三哥,你果真不介意么?”

没等渚淼回答,林菲又一阵旋风般地回到他们面前,盯着渚淼的脸严肃道:“那家伙嘴里跑火车的,你都听了些什么?”

经历了这段时间黄粱的洗脑,渚淼想了想,开玩笑道:“也没讲太多,只让我想起你平日哼哼的歌词:爱上一匹野马,你的头上就会变成草原。”

嗷嗷嗷!林菲顿时朝另一边怒吼一声:“黄粱!你给我滚回来!不然你就死定了!”

混沌从未见过那么怒气大盛的陆主,也看不懂那一边黄粱被追杀得满山谷乱跑、渚淼抱着手臂闲情散散笑意盈盈,他拉了拉梼杌的衣袖道:“老大,这是哪出戏,你看得懂么?”

梼杌抱着手臂笑得一脸慈祥:“年轻人哈,年轻人哈哈哈。”又嘱咐他道:“你还太小,不懂也正常,带着阿莫去玩吧。”

“阿莫跟着兔子去学堂了,应该也快回了。”混沌道。

前面的黄粱在树林里一阵风似的跑着,差点和巨兔总管撞上,才堪堪刹住了脚步。

巨兔总管本能地像护犊子一样把阿莫护在身后,不满地看他。他可不管什么功臣不功臣,一切靠近他家陆主的男人都不是好人!一只穷奇就算了,又哪儿冒出来个蜃龙,天天缠着陆主,斗嘴不休,害他被喷茶水或被威胁吃肉的机会多了不少。

“黄公子,仔细冲撞了小主。”巨兔总管没好声气地说。阿莫躲在巨兔的身后眼神亮晶晶地打量他。

“小主?”黄粱不甚明白,转头看向追过来的林菲,嘴巴张成一个O型:“该不会是?!”。

后面追过来的林菲见到阿莫,原本气势汹汹喊杀喊打的样子顿时收敛,尴尬“咳”了一声,踱了步子走过来。

阿莫立刻眼睛光芒大涨,从巨兔身后跑过去亲亲热热地喊:“娘亲!”

现在轮到黄粱用杀意腾腾的眼光瞪着她:给我解释!

林菲安抚了阿莫几句,感受到背后灼热的温度,站起身来有点不自觉摸了摸鼻子,怎么有种奸情败露的尴尬感?

黄粱叼了根树枝抱着手臂靠在一棵树上,冷眼等他们叙叙说了一回话,阿莫才恋恋不舍地被巨兔总管带走。他吐了树枝凶神恶煞地走上前去,打算好好跟她算账,林菲却注视着阿莫的背影,察觉到他走了过来,目光停留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孩子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这孩子的娘有问题!”黄粱愤愤道。

滚。林菲白了他一眼:“我说的是认真的。阿莫是我和渚淼从云泽海上捡回来的,也是云泽里目前唯一的人类。我怀疑他根本是从云泽以外来的。而且……”

那句“我怀疑他就是曾被吉祥天处刑过的妖神”终归还是没说出口,换了个说法:“你来了也好,帮我多盯一盯他。这孩子体内封印着某种东西,我担心将来对云泽有害。”

黄粱听得事态异样,也改了玩闹的心思,陷入思虑:“不对啊。我是在云泽幻境破裂时,感知到幻境动荡,从它的裂缝中进来的。你说这孩子从海上来,莫非幻境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进入?”

“应该是有的。比如我来的时候是借助‘曲径’,打开了这里的通道。”林菲心里猜测到一种可能,巨大的神力也就是能量的叠加,到达某种程度,就会有进入云泽某处的契机。毫无疑问,化神渊中也是有着强大的能量。但不是每个落入化神渊的神祗都能进入云泽,而且也不能解释为何妖神少年苏謩到云泽中后会成为一个软弱的人类婴儿,这里面必定还有别的缘故。

“好吧。”黄粱答应道,同时斜眼看她:“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黄粱捂住胸口蹙眉作万箭穿心状:“别让这孩子当我面唤你娘亲,我会心绞痛!”

林菲倒还答应了:“行,我会叮嘱他。”同时警告地对他挥一挥手势道:“别有空跟渚淼瞎编,嫌日子无聊的话替我监理修复的工程呗。”

哇。果然老板都是吸血型,你这样跟那个周扒皮有什么不同啊?黄粱心中暗暗吐槽。

过了几日吃晚饭的时候,阿莫央求了巨兔带他过来,见到黄粱在场时果然没有当他的面喊“娘亲”,林菲向他介绍说:“这位黄楼主学富五车,精通幻化之术,是我的朋友,阿莫你课业之后跟着他学一学吧。”

阿莫点点头,向着黄粱有模有样地行了拜师的礼节。

一会儿,渚淼也走了进来,看见这几人都在,林菲把阿莫拜师黄粱的事儿一说,也觉得很高兴。阿莫见渚淼脸上笑容也无比开心,拍手道:“自从爹娘上次吵架,孩儿许久没见爹爹脸上有这等笑容,阿莫心里当真是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只盼得像这样的日子,天天如此。”

他左手拉林菲,右手拉渚淼,晃啊晃的,笑得一脸灿烂和满足。

“咦,师父,你为何脸色不大好?师父,师父,你怎么走了?!”

第四十五章 犀角燃香

日子又过了数十年。栖霞大陆上虽离原先的样貌差之甚远,但很多地方已经如经历严冬后的草原涌现劫后余生的明媚生机。所有在这块伤痕累累的土地上的建设和治理呈现出一派秩序井然。大家空闲的时候,也会操心下陆主的个人私事,吐槽下穷奇领主要不是求偶的能力太过低下,要不就是不思进取,不然以兽族在此方面的干脆利落,两三个阿莫也满地跑了。

那一天林菲正在重建的陆主殿中批示公文,只听见“咚”地一声,巨兔总管如同一个南瓜般仓皇失措地滚到了脚下,一边喊道:“不好了,陆主,那个出事了!”

兔子总是胆小,就算体格再大,然而胆子却没有因此增长。为此林菲嘲笑过巨兔很多次了,所以这次头也没抬,口中随意问了一句:“什么事?”

“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哦黄公子,出大事了。现在人在海边被砥月和阿莫看着,昏迷不醒,好像是受了重伤。”巨兔惶惶不安道。

林菲吃了一惊,疑惑道:“你们没有串通起来胡闹吧?”一边嘴上如此说,一边立时疾步走了出去。

林菲飞落海边的时候,的确遥遥看见沙滩上躺着熟悉的人影,砥月和阿莫守着,一脸惊慌。

阿莫见到林菲过来,飞速地起身迎上前去,话语中带着受惊过后的惧意:“娘亲,你来了就好。快来看看师父,他这是怎么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林菲看到他身上湿哒哒的滴水,仿佛从海水中捞出一样。

“我先前央求师父带我去看他补天,他不允,所以今日我便偷偷跟着去了。不成想,师父在那待了片刻后,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得从半空中直接掉落在海里了。我吓了一大跳,赶紧下去把他托住,却发现怎么也唤不醒他,我只能带着他往大陆的方向游回,差点也没累死,幸好路上遇到砥月,有她帮忙才能一起把师父拖回来。”

林菲把感激的目光投射给砥月,后者羞赧地点点头,轻声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林菲快步走到黄粱的身边,蹲下来摸了一把心脉,手下的冰冷和死寂让她顿时心里一阵空白,又赶紧运了神力探查他的神识。万幸的是,黄粱的神识里还能有个几乎透明的形影。只要神识未彻底散去,就不算最糟。

林菲吐了口气,吩咐阿莫:“去找几位领主来,大家先帮我把他给抬回去。”

阿莫点点头,离去前忧心忡忡地问:“娘亲,师父他不会有事吧?”

林菲摇了摇头。黄粱突然心脉骤停、气息全无,只余下残留一点神识,其实离神族里的寂灭已经不算远了。问题是昨天见面还是一副欠扁的样子,今天就变成个死人般的躺在这里,到底是因为什么。她的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又像被泼了一勺滚油。换了从前她一定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晃他一个脑震荡逼问他,但眼下她从未见过黄粱如此脆弱,整个人湿漉漉地如一团抹布,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别说晃了,就连大声一点说话,都担心把他如轻灰一般震散了。

过了一会,几位领主赶来,帮着把黄粱抬回了陆主殿的客房。兔子们过来替换了潮湿的衣裳,林菲又嘱咐他们弄了好几个红彤彤的火盆,小小一室里的温度迅速地升上去,烘烤得每个人脸上都微微发汗。

早在兔子替换衣裳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发现异样,并且让林菲来看。林菲一眼看到自黄粱左手的手腕之处,所有经脉已经变成青黑色,一路如蒺藜缠绕,最终延伸至心房,散开成一面青黑色的网,触目惊心。

毫无疑问,这必定是某种霸道的毒物,而且从这种蔓延的方向看,中毒日久弥深,眼下已经侵入心脉,病入膏肓,所以黄粱才会突然人事不省。

林菲坐在床边蹙着眉,一边拿着兔子们递过来的帕子细心地擦拭黄粱脸上的水珠,一边心如刀割。她怪自己的粗心,平时与他说话相处时间最多的便是自己,怎会一点未曾察觉?她更懊恼自己平时对人家颐指气使,变着法儿指使人家干活,无意之中增加了他多少痛楚!她果然想起那日他开的玩笑话:“是啊,搞不好我会因公殉职,所以千熠你要多心疼我一点啊。”这话原来说的另有所指,只恨她如今才能听懂!

想着想着,她的眼中泛出泪来,吧嗒吧嗒如断线的珠子落了下去,打湿了黄粱的手臂,又赶紧去擦,结果又看到那些如梦魇缠身般的黑网,哭得更厉害了。

凶兽们从没见过她这副软弱的样子有点不知所措,渚淼想安慰她不知从何说起,便把手按到她的肩膀上。林菲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心中的慌乱如同在这力道之下也蛰伏安定许多,便擦掉眼泪环视众人道:“眼下情况万分危急,不言而喻,各位是否有救人的良策?”

饕餮道:“他这个样子分明是中了毒,可我们从未见过这种毒物,要解毒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啊。他若是还清醒,也好告诉我们一些线索。可……”

梼杌也探了一回神识,凝神不语,片刻之后想起一事,嘱咐林菲道:“陆主稍安,待我去去就来。”

林菲心里升起一些模糊的希望,过了一会儿,梼杌带着一只异常古老的灵犀角过来,一边解释道:“这是我被逐入云泽的时候所携带的一些零碎,算是某种战利品吧。犀角燃香,能通鬼神,眼下这百万年前的灵犀燃香,我想应该至少可以凝聚黄粱散掉的神识,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东西,才能救他。”

林菲大喜,说:“那就赶快试试。”

这貌不惊人的古犀角点燃之后,室内充满了奇异的香气,加上热气熏陶,众人仿佛如痴如醉,眼前似乎都有出现幻觉的异感。

林菲潜入了黄粱的神识,见之前那个几乎透明的形影已经被一个比较清晰的实体代替,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声喊他的名字,希望能得到回应。

这个神识靠犀角香气的力量刚刚凝聚,神情中还有些迷茫,对于近在咫尺的林菲的呼喊充耳不闻。

林菲心中焦急,但也不敢做何动作,担心自己动静一大就会惊散,只得边喊边等。

黄粱的神识开始有了一点反应:“千熠啊。这大早上的你就喊我,太不人性了吧,员工也是有人权的好么。”

都到这个份了,这家伙还以为自己在睡大头觉,林菲又气又急,但又不敢恼怒,只得小心地说:“别睡了。我下面问你的问题,每一个都很重要,你得给我老实回答,不然我这辈子就再也不理你了!”

“喔,什么啊?”

“你是怎么中毒的?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你偷看我洗澡了?”那神识一惊,本能抱住胸。

林菲忍了,干巴巴地说:“我发誓没有。你现在必须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中毒的!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毒!”

“好好,你干嘛那么凶呀,渚淼他们是凶兽你又不是。”神识叹了口气。

“我的确有点事瞒着你。这个毒是进来之前魅族族长萦缈那个混蛋下的,叫夜蝠蒺藜,为什么叫蒺藜你也看到了,中毒者的血脉逐渐青黑就像荆棘一样缓慢生长,直到侵入心肺,夜蝠呢,是指它发作的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就是嗜血蝙蝠出动的时间。”

“魅族族长?他为什么要对你下毒?再说你在吉祥天上也无人随意动得,他一个魅族何以如此大胆?”

神识看了她一会,似在犹豫,然后摇摇头道:“对不起。我先前见你下了留在云泽的决心,也看懂了云泽对你的意义,关于外面有一些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云泽里的时间比外面流逝得慢很多。外面早就不是原先的那个样子了。”

“乾阅在你走后接受了替代你的假王女,使得朱雀宫支持他击败一干兄弟顺利继任青龙王,之后很快顺理成章地成了天帝。然后他就撕毁约定,打压朱雀王族,擢升魅族,在吉祥天上一家独大。你们朱雀王族本就人单力薄,实力悬殊,纵然对其独断专权、恣意妄为不满,也无可奈何。你的父王母后其实早已到了弥留之年,听说去了神寂之地——归墟了。我想应该也不会再返还了。现在守着朱雀王族的就是你当年托付的陆云,勉力支撑。但吉祥天上已无朱雀王族的立足之地。在我进入云泽时的百年前,朱雀王族的遗脉就已经从吉祥天上被驱逐下界,隐居到了湮尘世中。但听说乾阅一直在追查朱雀遗族的下落,大有斩草除根的架势。”

“滚你丫的,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我!”林菲怒道。

“我怕你为朱雀族伤心,再说乾阅名义上曾是你未婚夫,妃子都立了好几个,虽说不知道为什么天后的位置一直空着,但我想你也不会惦记他,还是少知道些好。”

林菲看那神识有些飘啊飘的虚弱样子,担心外面的犀角燃烧完毕,赶紧打断道:“管那个渣男干嘛,我现在要知道你和魅族的事情!”

“我不是说了吗,乾阅的宫里有个魅族的妃子,他也不知是何时和魅族做了交易,得了魅族许多毒物和害人手段,对于排除异己、打压朱雀王族,无所不用。你走之后,宫主引咎关了琅嬛宫没了踪影,我也没了固定的去处,便一直在世间游荡。结果中了魅族的圈套,逼迫我给他们寻找传说中只存在于云泽海市里的砥月之珠。”

“他们早知道,除我以外,世上能找到云泽海市幻境的少之又少。所以才会精心设计,将我牢牢掌控于手掌之中,若无砥月明珠交换,就会因得不到夜蝠蒺藜的解药,在漫长的折磨后模样凄惨地死去。丫的,千熠,你说是不是欺龙太甚!”

第四十六章 变废为宝

黄粱的神识说完一摊话后有些委顿,似乎是情绪起伏消耗了大多的能量。林菲已经从他的话里听了个七七八八,担忧再说下去可能会彻底散掉,赶紧安抚他别激动,再去睡个回笼觉,然后迅速抽离出来。

林菲出来后,让梼杌灭了犀角,嘱咐兔子们好生看着,自己出得门去,让外面清凉的空气把一锅粥般的脑袋镇静一下。黄粱的话里信息量太大,她得好好整理一下。

云泽与外界的时间差异她的确不曾考虑过,父王母后的年岁估计已经到了涅槃的时候了,才会对外宣称入了归墟。倘若他们选择了涅槃之途,至少还有见到重生之后的他们的可能,只是因为涅槃之后不再保有上一轮的记忆,所以这一段亲缘也算是彻底断了。

对于渚淼的行为她倒没有太大意外,欣慰的是陆云没有让她失望,果然竭尽所能守护着朱雀。虽然朱雀王族一时式微,但只要能守住空桑的秘密,就无需太过忧心。她担心的是乾阅对此有所察觉,才会一直追扰不休,企图彻底剿灭朱雀一族。这样看起来,朱雀王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面临着逃亡隐世的日子。

这些事她虽然忧心,但还不是眼下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黄粱的毒,解铃还需系铃人,必须找到萦缈要到解药。她记得饕餮之前跟她提过一次,当初遇到黄粱的时候,还因为争夺砥月跟他斗了一场,看来这砥月的确是解药的关键。

渚淼曾经说过,砥月之珠是海市之中百万年月华凝聚之物,以无形化有形,可为世间无形质之物赋予形质,而魅族是天生无形质之物,想来也是终其一生所求,难怪会暗算黄粱,驱使蜃龙来这幻世之中。

可是要拿砥月去换解药,别说饕餮了,她也很难下这个决心。毕竟在她眼中,砥月已经不是一颗珠子,而是活生生的一个有感情会哭会笑的生灵。

她正在凝神苦思,连渚淼走到她面前都未曾察觉。

渚淼忍不住伸出手揉搓她眉间的“川”字,轻声问:“有什么难处,别一个人发愁,尽量让我们帮忙。你要记得,我一直都在你身旁。”

林菲把他的手拿下来握住道:“我简单一点说吧,现在能换得解药的,只有砥月了。可是别说司南了,我也不能答应的。”

渚淼拉她往院外走,“我们去跟大家说说,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黄粱说过你们那有句话不是叫,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林菲被他逗笑,无奈道:“你倒是跟他学得很快。”

过了一会,在陆主殿的大殿上,林菲把黄粱解毒的情况简单跟大家说了一下,果然饕餮一听就激动得跟抢了他媳妇一样站起来,被渚淼按了下去,林菲赶紧翻了个白眼给他,说:“正是因为不可能用砥月去交换,现在才召集大家想办法。”算是喂了颗定心丸,让他的屁股重新落在椅子上。

“能够代替砥月的,除非是有同样功效的东西,可是就我对云泽的了解,也算对这里每分每寸都熟稔于心,目前还真没有这样的事物。”梼杌摇头道。

“那个魅族族长我还从未打过交道,但据我对魅族的了解和他对黄粱的算计,肯定是个阴诡精明之人,若是世间轻易有其他事物可替代,他也不会大费心思苦苦寻觅砥月明珠,毕竟这是传说中的东西。”林菲沉吟道。

大家一下子陷入了苦思。

巨兔总管突然犹豫着举手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真的砥月不能换,可以用个假的把解药骗过来呀,那个萦缈若是胆敢找上门来,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怎的?”

林菲苦笑道:“哪里凭空来的假珠子。”

巨兔眨了眨眼,点点头说:“若是陆主信得过我,就稍等半日。”说完一溜烟不见了。

大家都甚觉稀奇,梼杌都没办法找到的东西,莫非一个兔子窝里还藏了什么宝贝不成。

林菲虽然不怀疑巨兔的忠心,但毕竟人家是只兔子,能力有限不言而喻,所以也没有过多去想,跟凶兽们商量起其他方案,大张旗鼓去抢是不可能的,她不能带着凶兽出海市,更不能让人察觉云泽的所在,那就悄悄潜入魅族的地盘去偷到手,再悄悄回来?

可是除却昔日在书林中翻阅的一些书籍零星记载,她对九幽之地一无所知,最担心的是,就算她最后顺利得手,却因时日耗费长久,即使有了解药,也无能为力。

过了半日之久,就在一个又一个方案被否决林菲开始变得心急如焚时,巨兔又一阵风地跑回来,请示道:“请陆主移步殿外。”

林菲跟着凶兽们好奇地出了大殿,第一眼注视殿外空地上的事物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只见一颗一人高的巨型珍珠躺在空地上,熠熠生辉。比砥月原身的个头还要大!

巨兔在那里笑得一脸灿烂。

林菲的嘴巴张成了个O形,半天没说话,心里只泛起一个念头:牛叉!原来兔子才是隐形富豪!

凶兽们看兔子的神情也变得不一样了,又惊又奇,简直就像突然看见了位金光闪闪的大佬!

林菲在震撼之中走上前去,伸手戳了一下这与她几乎一般高的珍珠,的确是珍珠质地的实体,不是幻化出来的。

“兔子啊……”林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感激填满了胸口。

巨兔道:“陆主您把这珠子变小,放入墟鼎之中,就可以便于携带了。速速去换解药,不要在路上耽搁太久,给那萦缈后以斋戒为由拖上几日,争取败露之前返还。我就怕……”

兔子考虑真是周到。林菲依言行事,把巨珠变小,拿在手上也就拳头大小的一颗,掂掂是沉甸甸的分量,珠光灿烂。林菲感慨兔子的慷慨,擦了一把感动的泪花,顺口问:“就怕什么?”

巨兔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怕树胶不牢靠,这玩意儿若是途中破裂了,里面填充的芯子若是流出来了,便没有用处了。”

什么东西?树胶?芯子?林菲和凶兽们听得一头雾水。

巨兔得意道:“这是属下和殿中的其他人花了半日的时间赶制出来的,您忘记了,上次穷奇领主给您捞了许多超大的珍珠,有的收入了库房,有的磨成了粉末收在匣子里,我让其他人帮着都磨成了珍珠粉,用树胶搅合了,包了芯子,方才做成如此大小。”

“想来这外面裹上厚厚的一层珍珠粉,与那真正的珍珠形质无异,足以鱼目混珠。就是这芯子不太好找,草木砂石,要么太轻或是太重,都会有明显的异感。”

“那你们最后用了什么?”林菲打心眼佩服兔子的异想天开,居然想到用收藏的珍珠粉做个赝品,以假乱真,被他说得好奇心大起。

见她问到这个问题,巨兔脸上现出一种奇特的复杂表情,半是得意半是尴尬,得意就像恶作剧的小孩得手之后等着看好戏的那种恶意满满,尴尬是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般本能回避。

林菲一再询问,他瞟了一眼混沌领主,这才慢慢开口道:“对我们兔族来说,有一种很熟悉的事物,它的材质软中带硬,固液混合,粗犷中透着细腻,润滑中带着质感,虽然从颜色、气味上相差甚远,但材质上与珍珠粉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完之后他就直直盯着混沌,大家听他说得玄奥,都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最终目光集中在混沌的屁股上。

林菲的反应速度最快,嗷地惨叫了一声,若不是顾忌到可能会摔碎,早就把手上的珠子扔了出去。

她捏住鼻子,把珠子抛给渚淼,忙不迭地冲进殿内,立刻喊人打了水来反反复复洗了三遍这才出来。那边渚淼也已让人找了个帕子,将它包起,放置在一个木盒当中,大家都本能地力这个木盒远一些,看得出大家都对这“芯子”十分避讳。只有“芯子”的产出者混沌满不在乎,冲着回来的林菲说道:“陆主,原来是这个东西,你还缺不缺,若是我殿中那处场所存货不够的话,我立刻让他们找些清肠的草药来。一句话,管够。”

林菲立刻用一个恶煞的眼神封住了他的嘴:“别说了,再说我就要吐了。”

又盯着兔子嗔笑道:“亏你想的出来!太损了!”她不敢想象萦缈拿到这颗粪珠后处置时发生的情形,那画面的浓郁气息现在仿佛就冲了出来……

巨兔道:“虽然陆主没有对外说,但殿中的人还是知道,救栖霞和云泽的,正是这位黄公子。我们这种小兽,无以为报,现在他被人害成这样,若是有机会,当然要狠狠教训那人一把,替他出了这口恶气!”

“好吧好吧。”林菲扶额。转而问道:“兔子,你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要什么奖励?直接说吧,只要我能力范围的,都可以。不准推却。”

巨兔想了想道:“其实有一个请求属下憋在心里很久了。”

林菲猜测他的心意道:“虽然我不能让整个栖霞大陆上的生灵都吃素,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整个陆主山谷里以后没人会伤你们兔族,如何?”

“当然好。”巨兔开心地跪拜领受道,然后又犹豫着说: “只是……”

“嗯?还有什么?”

“我想求陆主给我赐个名字。”巨兔认真地说,人家鼠族族长也好歹有个名字,经常嘲笑他,甚是不服。

林菲一愣,突然想起这巨兔跟在她身边日久,也算出生入死,她却总是兔子兔子地唤着人家,的确是有失妥当,太不应该,当即道歉道:“是我疏忽。”

她见黄粱的事儿解决有望,心里如释重负,脸上笑意盈盈,愈发亲切道:“你喜欢什么名字?我这儿有几个大名鼎鼎的兔名,要不要从中挑一个?”

巨兔感激涕零:“好好。”

林菲点着手指念道:“流氓兔、疯狂兔、自杀兔、米菲兔、兔斯基、兔八哥……”

巨兔一副吞了粪珠的表情。偏生陆主一脸期待地追问:“选哪个?”

“就……就那个……斯基好了。”巨兔有气无力地说。

在凶兽们憋笑的眼神中,改名后的兔斯基总管内心长叹一声:跟了这样的陆主,我真是遇人不淑!

第四十七章 初出云泽

事不宜迟,既然这关键的东西已经有了,林菲就立刻着手安排离开云泽前往魅族所在的九幽之地。她将大陆日常事务交给了梼杌,郑重嘱咐道:“陶翁,栖霞的诸多事宜还劳您费心,虽然繁杂,但短时之内料定不会发生大的变动。我唯一担心的是,因为黄粱病倒,无人再以幻象云气续补,时日一久必定使整个云泽暴露世间,所以我一定会拿到解药后,速去速回。若是有什么意外,守护栖霞的重任就交给诸位了!”

她向凶兽们行大礼,偏生到了渚淼处被拒绝,渚淼道:“别看我,我一定要与你一起同去同回。守护栖霞有大哥、二哥和四弟他们就够了。”

“可……”林菲本想说你对外面世界的危险一无所知,可想起曾经的争执,知道他打定了主意要跟随,便不会计较生死,于是把话咽了回去,点点头道:“行,出去后要好好隐藏你的身份,别惹是生非。”

渚淼原想着以她的习惯她定是要找些托词拦阻,不料竟松爽答应了,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微笑道:“好,我一定乖乖听话,不给陆主添麻烦。”

饕餮觑着他们感慨道:“终于有点夫妻的样子了。”

林菲把阿莫、谷中的事务向斯基总管一一安排完毕,便向大家告别,和渚淼一起来到了云泽裂缝的地方。昔日黄粱是从这里进来,他们自然要从这里出去。经过长时间的修补,裂缝的地方明显往外流失云气的速度小了很多,他们从当中穿过时除了感觉风力大一些外,没有明显的撕裂或眩晕感。看来幻境的确已经实化完成,内外的时空差异早就调和一致。

出了海市,映入他们眼帘的也是一片蔚蓝色的大海,与云泽中并无二致,几乎要错觉他们刚刚的穿行是一个假象,根本还停留在云泽之中,林菲疑疑惑惑地飞了小半日,直到看见一条简易渔船的桅杆和在甲板上活动的渔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们到底是出来了。

她想了想,跟渚淼做了个手势,于是两人便落入海中,远远看去如同海浪之中两个遭遇事故的落难之人。果然,在他们的呼救声中,渔船靠拢了过来,甲板上的人慌慌张张放下绳梯,把他们救了上去。

这对好心的渔民夫妇给他们端来了热汤和毛巾。林菲一边作出惊魂初定的样子,一边喝着鱼汤,跟他们聊天。

原来这片海是湮尘世的碧沧海,林菲先前研究过一阵湮尘世的地图,大概知道它的方位。自碧沧海的东面上岸,深入湮尘世中人族和兽族的聚集之地,跋涉千里之后,就会到达湮尘世的边界,那有一片终年不见阳光的隐秘之地,传说是月神的居所,魅族的领地,名为九幽。穿过九幽,便到了一处不见日月彻底无光的地方,便是冥府。

林菲和渚淼以一对商船上落难的夫妻为名,取得了这对心地淳朴的渔民夫妇的信任,听说他们也是从碧沧海的东岸来,林菲遂拿了些云泽中出产的金矿颗粒,恳求他们捎带一程。这玩意儿她带得不少,虽不知外面世情变幻,但根据朴素的经济学原理,金子总是个硬通货。

渔民夫妇开始时执意不受,惶恐道:“我们救人本是本分,又兼回程同路,二位如天神下凡般的人物,我们怎能收取这么贵重的东西,折煞了。”

林菲笑笑,把金珠塞进渔妇的手中握住道:“大婶,你们救了我们两条命,莫非还不值当几块金子?你们好人有好报,将来一定有大福分的。一会上岸了我还要拜托你们些事,就不要推辞了。”

渔民夫妇谢了又谢,对他们愈发客气,显然对他们来说这一把金珠已经是好些年的积蓄了。

在海上晃荡了半日,临近日中的时候,他们抵达了东岸的一个小渔村。渔民夫妇请他们到家中略坐,然后渔妇拿着金珠出门。待到渔妇拿着几套简单大方的男女便服回来时,他们救了贵人的消息已经在村子里不胫而走,在小小的渔村里引起了不少人到家里围观。

渚淼不习惯被一群人围着热情洋溢地说这说那,避到了屋内留给林菲处理,林菲对这些人事自是左右逢源,应付了一阵子才进来。

渚淼听了阵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不曾散去,蹙眉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林菲笑笑,道:“也没什么,无非对你的样貌好奇,说你是异邦人。”

“那你怎么说?”

“我怕引起麻烦,推说是你幼时生了一场大病,后来虽然病愈了,但眸色、头发都变得异于常人。”

“那他们为什么现在还不散去?”

林菲道:“你清静惯了,人族素喜热闹,这最正常不过了。何况我们在他们眼中又十分特别,是难得的大热闹。”她坐下来捏捏渚淼的手道:“稍安勿躁,我们很快就走了。”

一会儿大婶儿抱着衣服进来,热切道:“贵客,你们要的东西我从集市上捎回来了,快看看,也不知满不满意。”林菲把衣服接过翻拣了一下,笑道:“有劳了,东西很好,正合心意。”

“那就好,那就好。”大婶儿坐下略歇一歇,向着他们爽朗地笑道:“姑娘长得俏丽无双,就跟那画儿上一样,王府里小姐也自叹不如,穿什么衣裳都好看。这位官人虽说样貌奇了一些,也如天将一般,不怒自威,气宇不凡,都是书上的人物。我老婆子三生有幸,能见到二位,真是荣幸啊。”

林菲遂笑笑,把衣服塞给渚淼让他换去,一边和大婶随意聊天问:“大婶,何故刚回来时喜笑颜开,似是有什么喜事?”大婶兴致高昂,遂道:“倒也不是我有喜事,刚刚在集市之上,听得一件趣事。”

“再过三日便是是鬼王沉棣嫁女的日子,原本说好的是嫁给白虎族左将军,可这位将军家中已有悍妻,身份又是我们人族的琅轩公主,听说这位公主作风甚是泼辣,怎样都不肯接受共侍一夫,大家都等着看好戏呢。”

林菲看着笑得皱纹如花的大婶,感慨这渔妇大婶的八卦之心也是燃烧啊,不过转瞬她也自嘲笑道:“唉,这些都是些贵人的事儿,咱们老婆子就是听上一耳朵,图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乐呵乐呵。”

林菲心里迅速思忖:鬼王毕竟是一族之首,同白虎族联姻这样的大事,应该各族头面上的人都会到场,神族之中除了朱雀,也会派人到场祝贺。这魅族族长论理应在邀请的宾客之列。如果萦缈来到白虎族的地界,就不用千里迢迢去往九幽找他,耗费时日。

眼下,正是要确定这一点。林菲知道无法通过这渔民夫妇或这偏远的小渔村里探听更多信息,只有去往将要举办婚宴的白虎王城,边走边打听,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想到这,她便不想耽搁,跳下座位来向大叔大婶辞行。

她在门外等了一会,渚淼换了衣服出来,林菲噗嗤一声笑出来,低声对他道:“我觉得还是你先前的装束比较适合你,虽说帅是帅的,但有点武将穿秀才服的味道。”

渚淼有些窘迫,想去换掉,被林菲拉住,戏谑道:“你啊,就是面子太薄,经不起戏弄。你待会把头发和眼睛变个颜色,看起来就自然多了。”

渚淼听她奚落他,顿时想起黄粱的教诲:想在陆主身上占上风,就得比她脸皮厚!遂改了个口吻在她耳边用诱惑的口吻调戏道:“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就变什么颜色。”

林菲一噎,果然跳开了一步,耳朵上泛起了红潮,口中却不再说话了。

他们离开了小渔村,等到无人处便还是飞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白虎族的王城贤都。到达了之后,林菲却不急于进城,同渚淼在城外换了装束后,便在城外驿道边的茶摊作短暂的停留。

这白虎王族统领兽族,与人族相杂而居,风俗人情相类,能化形的不在少数。比如这个茶摊的老板,就是一只十品的紫貂,目光炯然,瘦削精干,两个门牙突出格外醒目。

林菲凭多年观剧的经验也知道,这种毗邻城外的小茶摊最是往来人流的必经场所,因此更是各路消息的集中地。她便有意想试探一试,稍坐了片刻,便仰头饮下茶水,高喊一声:“老板,付账。”

紫貂儿磕了磕烟灰锅子,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闲闲地说:“两枚兽币,劳驾。”

林菲故作惊慌道:“不好了,夫君,我们出来得匆忙,未来得及兑换兽币,这该如何是好。”然后对紫貂赧然道:“老板,您看是否可通融一二?”

紫貂儿有些不耐:“这年头一碗茶水还有人赖的,真是稀奇了。也罢,算你们运气好,没有兽币,就用羽币,或是人族的铜钱,也就算了。”

林菲赔着笑脸道:“我们既未身上既未带得羽币,也未带得银钱……”

紫貂儿眼珠子一转道:“那就不好办了,除非小娘子让我摸一下,不然这事儿万万不能了了!”

渚淼一拍桌子愤然站起,桌子顿时四分五裂,吓得紫貂儿顿时尿了裤子:“大……大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林菲掏出一颗金珠在紫貂儿眼前晃一晃,道:“我们虽未带得那些,但却有这个,不知行也不行……你也看见了,我那兄弟脾气暴躁,若是动起手来,别说你这摊子,就连阁下也会变成那张桌子一般……”

紫貂儿知道前头受了戏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姑奶奶,你早说有这个,十间铺子我都让给了你,快劝劝你那兄弟,我可得罪不起。”

“那就是成交了?”林菲觑着他问。

“成成成,当然成交。”紫貂儿心想这两人虽出手阔绰,脑子显然有些问题,一碗茶换一颗金珠,简直是从天掉下的馅饼,他赚大发了!

第四十八章 白虎国师

紫貂儿正要伸手去拿,林菲却攥进了手心收回道:“等等,貌似听你的意思,这一粒金珠换你一碗茶,显得我们太二百五了些。老板,我是个大方的,但也不是傻瓜,刚好我这个兄弟是个喜欢听趣事的。你把近日来贤都里好玩的事儿都跟我们说上一说,就当是给我们说一段书的赏钱了。”

紫貂儿抓抓头,发愁道:“我不过是个看茶摊的,借这人流往来之地混个糊嘴的营生,哪会说什么书。”他停了一停,想了一下说:“要说近日贤都里的趣事,那就是鬼王嫁女了。这几日像你们一样异族的人都来了不少。”

林菲和渚淼对看了一眼,渚淼问道:“老板可见过魅族的人?”

紫貂儿摇摇头道:“鬼魅族人向来避日而行,小老儿不曾见过。”

林菲看他目光闪烁,言语之间似有一丝犹豫,于是又摸出一粒金珠,大大方方将两粒金子放在另一张桌上,道:“不瞒老板,我们正在找一位魅族的朋友,若是有些消息,不妨告之,必有重谢。”

紫貂儿瞟了一眼金子,吞了一口口水,谄笑道:“贵客出手好生阔绰。”他想了想说道:“不怕二位笑话,我在贤都城内有个相好,是个厨娘,人唤花姑子,待在贤都城排名第二的春山楼。几日前,我见她一面时,曾听她提起春山楼这几日闭楼,招待贵客,他们忙碌了一天,却不见贵客上门,老板却神神秘秘地让他们将餐食备下,然后就可以回家。”

“以我小老儿这些年在这条道上练就的看人眼光和经验,猜测这贵客大概就是夜行的鬼魅两族。能被春山楼接待的贵客,定然地位不低。我言尽于此,二位若是信了小老儿,就速速前去。若是不信,这一碗茶水就算我送给二位了。”紫貂儿一边收拾着桌子的残片,一边摇摇头说:“二位付一碗茶钱本是个引子,却吓得小老儿魂魄去了一半,不值当不值当。”

“老板得罪了。”林菲把金珠抛给紫貂儿,向他拱手笑笑,拉着渚淼离开。

那一笑的颜色晃得紫貂儿有些眩晕,愣愣看了二人离去的背影半天,才想起来把金子放在牙齿里咬上一咬,一边感叹道:“好个绝色的小娘子,若不是化了形又用些姜水、炭墨有意污了眉眼,就是遇见贤都第一的花魁霓凰,也未必能输了阵去,可惜旁边跟了个凶神,只恨自己没有福分摸上一摸……”

渚淼虽曾因迟钝于林菲的异性身份被其他三个嘲笑为眼神不好,但其实是个耳目极其灵敏的,此时纵是已行出百米,紫貂儿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中。

他眉头一皱,跟林菲道:“你先走一会,我去方便一下。”

林菲觑着他道:“莫不是刚那老头言语轻薄了你家娘子,你就要揍人家一顿?”

渚淼正色道:“你夫君岂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再说出来时,你已三番五次叮嘱,让我不要惹事生非。”

林菲点头道:“不错。你去吧。我到入城处等你。”

林菲在入城处等了少时,果然渚淼随后赶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他们自然是去春山楼。到了白虎的地盘,他们少不得低调行事。偌大一座贤都,虽不比天上青龙宫之恢弘、朱雀宫之辉煌,论起热闹劲儿来,却只有人间的王城才能与之媲美。歌楼舞榭,红袖舞纷纭,珠玑罗绮,满目不接暇,大街之上香车人流,摩肩擦踵,络绎不绝。大概因了这最近的喜事,这一腔繁华本就鲜花似锦,如今更火上烹油。

渚淼几时见过这番热闹,几次都因失神而险些与人撞在一起,林菲只好拉着他,打听了春山楼的位置,再尽量低调地匆匆赶去。

春山楼毕竟是贤都第二名的酒楼,位置并不难找,但果然在大白天挂住了闭门谢客的牌子。他们敲了门许久才出来一个瘦猴伙计,冲着二人不耐烦地往那牌子上一指,就把门给“哐”地一声关了。

林菲有些恼怒,以她的脾气无非就是两种:拿钱砸和用武力。她便同渚淼商量用哪种。

熟谙她的性情的渚淼拦住道:“稍等一下,他们要接待贵客自然不稀罕我们的钱,用武力的话似乎动静太大,并不合适。既然魅族要在晚上活动,我们不妨等上一等。”

林菲点头道:“还是你想得稳妥。”

林菲遂绕着春山楼转上一圈,看到对面刚好是间二层的小楼,门口挂着一个“当”字,想不到这里连当铺都有,果然学人学了个十成十。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掏出块金砖扔给当铺里的老板:“借你的铺子三天,这就算是利息。别多话,带着你的伙计,赶紧走,三天之后回来收铺子和本钱就行。”当铺里的黑犬老板和手下当即滚了个销声匿迹。

渚淼原本以为是潜伏在某处屋檐之上等待夜幕降临再窃听消息,谁知林菲如此张扬做派,说好的低调、稳妥呢?汗。

正当他暗暗吐槽时,在铺子后院厢房里转了一圈的林菲拎来两件衣服,自己麻利换上一套,扔给渚淼一套,抄了柄扇子端起架势,化成那个黑犬老板的模样,粗了嗓门,喊道:“伙计,上茶。”

摊上这么个爱演的娘子谁也没辙,渚淼只好穿起伙计的衣服,也依样装扮起来。他到前台略站了一会儿,跑到院子里跟老板愁眉苦脸地报告道:“刚有一兽过来赎取前些日子在这里的宝石首饰,还有两兽拿来一些灵果典当,正在前面候着,如何处置?我对这些可是一窍不通的,不如索性也关门算了。”

林菲想了想道:“你也不必麻烦去翻黑犬老板的账册了。咱们既然要开门做生意,就得像个样子,这样吧,凡是来赎当的,你去后院库房里翻翻当物,挑件价值远远大的给出去,凡是来典当的,你就问问他们想当多少,然后翻个倍把那箱子里的银钱付出去,如此,大抵是没认会有意见的。”

若是换了管财账的饕餮,此时必定恨她牙痒痒。好在渚淼在这方面是个心思寡淡的,遂听话地哦了一声,忙着去焦头烂额地应付客人去了。

当夜等林菲关了铺门,二人上了二楼,坐到月华渐起,侧耳倾听着春山楼里的动静。

到得夜深时分,街上静寂无人,更夫敲更而过,只听得一声马儿的轻微嘶鸣之声由远及近而来,一辆马车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春山楼的门口。春山楼的灯仿佛被惊扰似的,一瞬间便亮了起来,灯火通明,大门如迎接般打开一条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马车帘子掀起,一个带着白色斗篷的身影悄然而下,如一片羽毛般飞入门中,之后便紧紧关闭了门扇。

林菲从一扇窗户的缝隙中看去,只见那拉着马车的马儿,除了拥有一对羽翅,额上还有一支尖角,顿时想起一个人来,心中疑惑不已。

渚淼把听到的对话说给林菲听。

来人一进到殿中,似乎就有数人迎接而上,恭敬问候道:“国师。”

被称为“国师”的人有些焦躁道:“都三日了,你们还未找到冥姬?吉日将近,我看到时候你们这些送亲的交不出人,丢了两族的颜面不说,恐怕鬼王打的如意算盘也要落空了。我奉命接待各方族长贵客,如今贵客已至,这新娘却失了踪影,成何体统?”

她说话甚是直接,叫这数人当场难堪了一阵。一人大着胆子腆着脸道:“我们已经在找了!只是这公主身份特殊,我们又不能大张旗鼓搜寻,自然是有些难度。您老人家深得倚重,还请您替我们在白虎王面前先拖上一拖,给我们争取些时间。鬼王定对您老人家有重谢!”

貌似“老人家”这三个字刺激到了国师,这位一拍桌子冷笑怒道:“之前你们求我,我已以冥姬身体微恙而拖延了进宫的时间,现在还要如何,你可知我替你们担着多大的风险!”

林菲一听,若这国师果真是她猜想的那位,这马屁定是拍到了马腿上,有哪个女人会喜欢别人口口声声称她是老人家的?!

那边国师显然要愤然离去,被几人一阵哀求终是留下几句凌厉话语:“最多两日,冥姬出嫁之前必须进宫觐见,不然不合礼仪。我已命人在贤都城四门处都下了对鬼魅一族的禁制,又加强了夜间的巡查,料她此刻还在城内。”

这些人大喜,感谢连声。

国师却不耐走到门边道:“我与玄武祭司有旧,这次也算还他个人情,两清了。”之后果然出门上了马车,如来时一般腾空而起,消失在夜幕中。

春山楼的灯火依然,留下的那些人嘴里大多愁苦抱怨之语,大多说这鬼王的女儿如何任性,他们眼下的处境如何艰难等等。

林菲没有兴趣再听,显然最重要的两条消息已经摆在她的面前:第一,鬼王的女儿,白虎族左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在贤都下落不明;第二,负责招待和迎接各族族长贵客的是白虎王族的国师,同时这个人还有另一个身份——昔日甘霖宫的主教,霏兮。那拉着马车的,分明是她往日的坐骑驭水兽。

她想起黄粱提及的琅嬛宫闭宫,想来各位主教不愿待在宫中的,便自行离开。这霏兮本属白虎一族,来当这国师也是合适,只是此时此地,想起过往的种种纠结,总觉得有点冤家路窄的意思。

而且被这位的身份一刺激,她突然格外想念那个记忆里如火焰狂舞艳色无双的身影——美人老师,不知他身在何方。以他的性情,是断断不会为人臣子的,这天地虽大,几人可得真正的逍遥?想一想便陷入深深的落寞。

第四十九章 冥姬昙容

渚淼看她神色不虞,以为她是因这探听下的意外而为黄粱担心,便劝慰道:“这鬼王之女既然尚在贤都,料想应该不会消失,你是否担心因为她的失踪而导致婚期延迟或取消?”

林菲点点头,原本她想着春山楼的客人或许是魅族中人,就算萦缈不在其中,也好探听到底他是否前来,现在发现是贵族的送亲仪仗弄丢了新娘子,事情就多了许多变数。

“我们的目标不在于婚礼,而是来参加的客人里有没有萦缈。现在负责接待安置各方来客的正是那个国师,何不从她下手?”渚淼说。

林菲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搓着手,霏兮于她,似敌非友,想起要跟这位主教打交道,心里实在没有把握。她只好坦白:“这位国师,同我昔日有些过节,恐怕不好说话。”

渚淼了然,想了想道:“那就不与她正面交锋。她是个接待客人的,手中自然有宾客的名单,我们设法去看上一看,确定了有没有那个萦缈,再做打算,可好?”

林菲笑道:“你倒想得通透。”于是二人便商议,潜入霏兮所在的国师府中,去看一眼宾客名册,找几个霏兮身边的人,确认萦缈是否在受邀之列,以及目前安置在贤都何处。

鉴于林菲不想招惹霏兮,渚淼便自告奋勇独自前往完成。林菲将白日里搜罗的贤都的地形图展开,找到了国师府所在的位置,同渚淼议定了方案,完后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得到我们要的消息后马上撤出来,尽量不要惊动王府中人,更别提那位国师了。这位国师的实力不亚于昔日我的老师,硬碰硬没什么好处。若是真的正面撞上了,你不要恋战,赶紧撤走,我们最多想别的办法打听就是。”

渚淼道:“虽说如此,若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尽力通过这位国师得到我们要的消息。咱们在这里消耗得越久,黄兄就越多一分危险不是?”林菲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日,渚淼走后,林菲便守着铺子等待。刚开始还心态悠闲,可渐渐日到中午,还不见人回来,林菲便等得有些焦躁了。几个来当铺典当的客人被她莫名其妙塞了一大把兽币,弄得他们都怀疑是这昔日出名的一毛不拔的黑犬老板突然癫狂了。

黑犬老板发疯往外送钱的消息不胫而走,林菲先前只是想快速打发那些上门的主顾,结果却黑压压迎来了一大片,有没有典当需要的都抱些东西过来“典当”,甚至有些过分的,直接抱了些破铜烂铁,还有拿萝卜白菜当灵植的。

林菲心里想:K!真把老娘当小白了。她索性从后院拿了黑犬存放财物的箱子,当着众人的面,哗啦一声倒到柜台上,冷笑道:“今天就这么多,谁爱拿拿走,不准再来,谁来我关门放狗!”

堆积在柜台上小山一样的各色钱币眨眼就被哄抢个精光,不少人抢完之后当场散去,还有些不甘心的,或是听到消息赶来晚的,都被林菲一口利刃般的犬齿和满面凶光吓得悻悻离去。

到得下午时分,就在林菲犹豫着要关了铺子也去国师府看看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时,渚淼回来了,面上没什么异样,身上也没有打斗过后的痕迹,林菲刚松一口气,却看到身后闪出一个女子,神情警觉地拽着渚淼的衣角,全身裹着黑色的面纱和绡衣,手臂四肢上套着金镯,随着动作相击有声。

林菲一脸问号,但她更关心探听的结果,便问:“事情怎么样?”

渚淼道:“霏兮白日果然不在府中,想来应该是出去安排那些接待的事情。一路上也没遇上什么障碍,所以在她书房内找到的这份宾客名册我也索性带了回来。”他从怀中掏出个银光闪闪的兽纹帖子,交给林菲。

林菲立刻翻开一看,见第三页上果然写了萦缈在列,而且更让她宽慰的是,下面还用做了批注:已到,安置于城内南侧的八方馆。其他人的名字下方也纷纷做了批注,有到或不到,到的写明安置所在,不到的写明缺席事由。有些特别的,比如第一页中风头正盛的那位天帝乾阅,底下批注就与众人不同些:赐礼、伏受。林菲看懂这话的意思是,人就不来了,怕你们承受不起,随个分子,就够你们惶恐谢恩了。

林菲无暇批判这位昔日世子的嚣张臭屁,把帖子一阖,眉毛一挑道:“事不宜迟,我们就去四方馆。”说着就去关门。

“等等。”渚淼犹豫道:“那这个……要怎么处理?”他从女子手上试图抽出自己的衣角,却不曾得逞。

在林菲一种“你又捡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回来”的目光审视下,渚淼抓了抓头,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到那国师府上时,见她正和几个侍卫打架,还说他们正在追她,匆忙之下只好带着她一起逃出来了。她一个弱女子,逃跑途中还受了伤,我看不过去才先带她回来,你不会介意吧。”

林菲的眼神落在黑衣女子的脚上,的确有一只在走路时有些困难,她无语了一番,淡淡道:“你怎知人家不是因为遇到了你才倒霉崴到的?”

“才不是。”黑衣女子涨红了脸突然开口申辩道:“这,这位大哥……人很好的……”

“姑娘,也不知你是真嫩还是装嫩。我实话告诉你,这位伙计他命里克女,凡是女的靠近他,不是断胳膊断腿、受伤吐血,就是会怀孕。如此你也不怕吗?”林菲挑着眉毛不耐烦地问道。

“是我自己伤到的,我不准你胡言乱语,诬蔑好人!”黑衣女子生气了。

渚淼拉拉林菲的衣袖道:“算了,你也别为难她。她方才经历一番打斗,眼下又受了伤,我们暂时收留一下,让她在铺子里歇一下脚,不碍事的。”

林菲冷着脸抱着手站住门口不让步。

黑衣女子看出渚淼的难堪,眼波一转居然就泪凝于睫,向着渚淼楚楚道:“大哥,你就别为难了,我走就是了。”说完决然转头,拖着受伤的脚艰难离开。

渚淼看得不忍,目光又与林菲相遇,嘴上虽未明说,林菲看得出心里对她的做法并不认同,擦着林菲的肩膀过去替她关上了铺门。林菲心里暗骂一声,坑货,到底是说你单纯呢还是傻呢?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等等,既然我这个伙计被鬼迷了心窍,要留你下来,你就留一留吧。既然你是被追捕的,等处理了伤口躲过了风头再走也不迟。”

没走多远的女子转过脸,虽有些惊讶但眼光里还含着些不明的意味审视着林菲。渚淼更是疑惑不知为何林菲突然间就变了态度。

林菲向渚淼翻了个白眼大声道:“人是你要留的,你就陪着人家哪里也不要去了,好人做到底,万一又被抓走呢。我去去就回。”她走过渚淼身侧,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看好她,不要让她跑了。”

“不行。”没等渚淼反对,林菲已经不见了踪影。

黑衣女子看着林菲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以林菲的“天瞳”BUFF,见到这黑衣女子第一眼便识破了她的鬼族身份,加上同霏兮的人打斗,这无疑就是失踪在外的冥姬了。也算是机缘巧合,渚淼不过去偷个名单的功夫,就把这位公主给带了回来,眼下整个国师府和贤都的守卫肯定都在找寻,这样一闹,公主看似“逃婚”的举动就很难瞒住白虎王室了。春山楼的那些送亲随从打死也不知道,他们的公主就在距离他们不到百米的地方,果然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看来这位公主也深谙此道。

以林菲阅文无数练就的鉴婊能力,这个表面上凄楚无辜的公主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她跟着渚淼回来八成是看中了他的身份,想借此隐藏。林菲最先只因不喜诡谲之人而不想招惹,但旋即想到她的身份,若是因她失踪导致婚礼延迟或取消,她自己又不能在短时间内同萦缈换得解药,再劳动自己千里迢迢远赴九幽,就太麻烦了,所以几个念头飞速盘算过后,便来了个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但要留,还得让渚淼看着她。

她貌似随意斥责伙计“鬼迷心窍”,其实也是在警告她,不要乱打渚淼的主意。

渚淼心里哪有这些弯弯绕绕,他见林菲撇下她独自去见萦缈,第一反应是她生了大气,立刻就要追赶而去,却想起林菲走时那句话,说得极为郑重,于是又有些不敢离开,一时心里烦乱,竟不知怎么办了。

黑衣女子拖着腿艰难走过来,弱弱地说一声:“这位伙计,你老板都走了,可不可以过来扶我一下。”她看出渚淼的心神不宁,遂有意无意说道:“老板既是让你照顾我,你就得听老板的呀。他既是有急事自去处理,你就不要费心了。”

渚淼无奈,只得过来扶了她到了后院找了张椅子歇下。黑衣女子静静看他忙碌了一会道:“我叫昙容。”

“哦。”渚淼点了点头,这么久了突然跟林菲以外的另一个异性同处一处小空间内让他有些不习惯,他道:“若是没什么事,你就歇着,我到前面替老板看着铺子。”

昙容笑了,声音像黑夜中的碎铃,她靠在躺椅上,摘下了面纱,又拉了下腿上的绡纱,露出月光般的脚踝,轻声道:“小伙计,你就不替我看看伤么?”

第五十章 星月生辉

就在昙容摘下面纱的时候,林菲倒是顺利地到了八方馆,这是一处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驿馆,周围绿荫成片,清静雅致。林菲用金子打点过驿丞后,成功打消了人家对自己身份的怀疑,悄悄透露说这位魅族族长连同几位贵客,昨日便离开驿馆,往这贤都城中最有名的风雅之地——星月生辉楼去了。

林菲好奇便多问了几句,方知这星月生辉楼是贤都城内酒楼中的第一名,也是风月场所的第一名,汇聚天下美味佳肴,更兼美人如云。而这栋楼的本身造型之优美奇异,以七座菱形附楼连接长长的飞廊到当中一座圆环形主楼,附楼按北斗七星形状排列,寓意“众星捧月”,更是白虎族左将军的设计,听说还亲自参与了楼的建造。

这楼中挂着头牌的便是花魁霓凰,有人形容霓凰一支舞,惊落半天霞。这酒楼的大老板人姓殷,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只是偶尔才到楼中。

与别处青楼不同的是,那里的姑娘来去自由,如何存身立足全凭自己意愿和本事。只要遵守了星月生辉楼的三条规矩,就能得到殷老板的庇护,只要她们不情愿的,任是王亲贵胄,都不得勉强。

今日正是霓凰献舞的日子,所以得了消息贤都城内多少王公子弟风流少年,都纷纷向着星月生辉楼涌去,一时彼处风头无两。这萦缈既是魅族族长,听说雌雄莫辨,媚惑之术出神入化,自然对这艳名在外的美人心存见识之意,所以林菲才扑了个空。

林菲见此处无人,当然也就不在停留,问清了星月楼的位置,急匆匆地走了,也没听清聊到兴头上的驿丞后面说了什么。

等她赶到星月楼前,终于有点明白过来,只见这其中作为主入口的附楼门口已经挂出了“谢客”的牌子,大门紧闭,站着一排守卫,却仍有不少人在这流连不去。

她向旁边一位看上去油头粉面的贵公子问道:“兄弟,这儿为什么闭楼,不是说有花魁跳舞吗?”

那贵公子上下打量“他”一眼,只见是个面相猥琐、目光悭吝的瘦矮个,或许做生意口袋里挣了几个银钱,在口袋里烧得慌,竟不知天高地厚也想一亲芳泽,顿时鄙视满满:“哪里来的粗人。这星月生辉楼的花魁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林菲不生气,笑笑道:“在下的确是癞蛤蟆,不过是侥幸钻进了水晶宫,得了些好处,如此也不得见吗?”

贵公子一愣,摇头轻蔑道:“有钱?这里的姑娘并不缺钱。若是投缘的,倒给你都不是问题。”

林菲慢吞吞说:“我虽头扁了一点,人还算是有趣的。就是不得见面,也无法让她们对本人有深入的了解。倒贴却是不必的,感觉怪怪的,我来逛青楼,却还拿些银钱回去,到底是谁嫖了谁也不好说。”

贵公子见他说得虽然粗俗却有趣,忍俊不禁,倒对他多看一眼,收敛了鄙薄的神情,认真道:“这两日就算了。霓凰献舞极为难得,进入楼中所需的焰羽数量只有十枚,除了预定的几位,其他早就被贤都几个大户抢走了。我不过是不甘心,和大家一样过来看看机会,就是隔着院墙听听浪莺姑娘的妙音也不枉在此苦候了。”

林菲一听便明白,原来还需要门票的,偏这门票只对VIP。她现在要么设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搞定那一排侍卫,让他们放她进去,要么就要找到一枚劳什子焰羽。可是她连这玩意儿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啊。

她突然格外怀念自己的莲蓬情报小分队,那些小不点在她的*之下个个都人精鬼精,给它们小半日功夫,这贤都城哪家大户有几房姨太太、哪家老爷是妻管严等诸如此类的炕头墙角,它们都能挖出来,保管这一份八卦热气腾腾。

怀念归怀念了一会,事情到了这一步,萦缈就在里面离她不到千米之处,要放弃也太可惜了,她也得想些对策。她刚想问问这贵公子那几个大户的名字,若是还有人手持焰羽却还在路上的,就是半路打劫她也得夺过来一枚才行。

这时星月生辉的附楼门开,一个鲜衣妇人出来,捧出一个锦盘,上面放置着一枚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质红金双色的羽毛,众人眼尖,识得正是焰羽,大喜过望,瞬间簇拥过去。

妇人面上虽笑意满满,但眼神里却透着凉意,向着大家一福道:“不瞒诸位,鸿源钱庄的王老爷身体突然抱恙,临时差人将先前拍下的焰羽送了回来,所以恭喜大家,又有一次目睹霓凰风采的机会摆在眼前了。”

身侧的贵公子却噗嗤一笑道:“哪有什么抱恙,估计是被谁走漏了风声,被家里的母老虎知道了,可惜了前头充胖子时挥霍掉的白花花银钱!”

其他人却纷纷喊叫起来:“公孙大娘,还等什么,赶紧叫拍吧。”

林菲看出这位公孙大娘是只母羊,眼神一转,精明中透着威仪:“不忙。今日星月楼喜事连连,不光是霓凰献舞,我们的楼主殷老板也回来了,方才楼主已经示下,这突然间多余的焰羽只等待有缘的客人。”

话音未落,便有人再度喊起来:“何为有缘?公孙大娘,咱们就不要玩这些虚的,直接让霓凰姑娘来挑选,岂不好?”立刻有人反驳:“放P!霓凰姑娘可是轻易抛头露面的?”“不过是青楼女子,最多是个身价高低,何必装成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入了此行,还想立个贞节牌坊不成?”有人冷嘲热讽。一时之间,竟在这门口吵闹推搡起来,群情激动之中夹杂不少污言秽语。

林菲是少数不为所动的人之一,她懒得理会这些,只略提了提声音,问向同样冷漠视之的羊大娘:“大娘不妨给我们说说这有缘的标准,好让我们寻个门路。”

声音不大却清晰,在众人的嘈杂之上隐隐有压过的气势,几个刚刚还吵得面红耳赤的人冷静下来,也后觉这场争执莫名其妙,大家都收了声专心听那公孙大娘说话。

公孙把眼睛往林菲身上上下扫视了一遍,问道:“请问阁下是?”

林菲随口胡诌道:“在下不才,在贤都经营一家当铺糊口为生,尚未婚配,听闻霓凰大名,甚倾慕之,故而前来一试,或许撞了大运,成了这位姑娘的有缘之人也是平生喜事。”

众人哄笑:“不过是个当铺老板,白日做梦吧。”

公孙却问:“阁下当铺字号为何?”

林菲一愣,这个确实她没放在心上,也没记住,于是含糊答道:“就是春山楼对面那一家。”

“我听闻阁下在贤都城里是有名的‘铁公鸡’,当物有进无出,昨日却听闻阁下广施财源,几乎到了倾尽家财的程度,不知这又是为何?”

林菲想了想答道:“在下不过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去还复来。”

这话一出,有些人还沉浸在嗤笑之中,但很多人却为这简单两句里的豪气怔忡了片刻,竟不能相信一个外表如此不起眼的当铺老板口中说出。公孙沉吟不语,再度审视了一番,转而笑笑道:“阁下境界,令人佩服。但我们现在要言归正传,能答对我问题答案的人,才是这枚焰羽的有缘人。”

“问题就是:一生之中最为两难的时候在哪?大家不妨把答案写在纸上,稍后呈报上去后自然结果见分晓。”

公孙大娘说完便让侍卫分发了空白的花笺,让人写完后便投入花篮之中。

林菲接过纸笔,突然犹豫了,稍后便趁着众人不备,把空白花笺团了一团,扔进了花篮里。她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星月楼,向着铺子的方向快步离去。

一生之中最为两难的时候,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怎能不记得,便是她得知白晥在无根冰原活着她在炽升馆的屋檐上喝得酩酊大醉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她喝了半窖美人的藏品,还调戏了美人,之后便开始了逃跑大计。

曾经在云泽的无数个日夜,她觉得自己当初远离一切的决定是正确的,可如今她又不得不回来,与这些往事一次次相遇、冲撞,若这些也是注定的呢?她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在艳阳高照的大街上突然抱住了胳膊、靠了墙角蹲下去发抖。

她现在顾不上那枚焰羽了,满脑子的想法是见到渚淼,只有他真实地站在她的面前,才能给她一点安慰,所做的一切不是毫无意义的逃避,她不是转轮里的仓鼠,多少个日夜了仍如陷噩梦般地在原地踏步。

“渚淼!”来不及进门,她急匆匆地喊道,满心以为渚淼会第一时间焦急地迎上来。

门口的柜台空无一人,整个店铺也静悄悄的,仿佛所有人都离开了。

想到冥姬,林菲的心底一沉,迅速地走入后院用眼光搜索一圈,院子当中石桌上的茶盏仍在,没有打斗的痕迹,林菲摸了摸余温,猜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才会迫使他们早早离开。若是寻找冥姬的人,料想应该会有争斗,她先前猜测冥姬是看中了这当铺伙计的身份才会跟来躲藏,可一个当铺伙计有能耐潜入国师府,这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这个浅显的道理冥姬只需要想一想就会明白,所以是否冥姬对渚淼下手、挟持了他?

她立刻心急如焚,向外奔去。

第五十一章 逃婚公主

林菲正往外冲时,与背着昙容回来的渚淼差点撞个满怀。

“林菲,你回来了?”渚淼欣喜道,把背上似乎昏迷的昙容放下在一旁,靠在一张桌子边。

“你们这是……?”林菲怎么也想不通,才离开半日的功夫,怎的就背上了。这上位的速度……她果然还是低估了这小婊砸!

“不不不,你误会了。”看着林菲的神情,渚淼赶紧解释道:“你走后她说腿疼得厉害,让我看看伤,我就看看能不能帮她接个骨,不知道是不是手劲儿大了点,她之后更疼了,脸上一点血色也不见,整个人都气息奄奄的。我担心她还有别的病症,怕耽误了病情,寻思找个大夫看看,在路上又遇见了找她的卫兵,想起你的嘱咐,只好先回来了。”

想起萦缈的事情,关切问道:“你的事情办得可顺利?解药到手了吗?”

林菲摆摆手道:“说来话长。”

空气里静了一刻。渚淼看出她似乎是遇到了障碍但不想继续说下去,只好有些无措地四处看看,目光落在昙容身上,欲言又止:“那她……?”

林菲用手探了下昙容的气息,不屑道:“放心,她死不了。”然后,她有些又气又笑地说道:“不过,你再离她近一点,她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啊?渚淼一头雾水,不过转而喜悦道:“你吃醋了?”

“醋你个头。她就是冥姬,鬼王的女儿。人说鬼族日下无影,你背着她在大街上走了一通,没有发现吗?鬼族脆弱不在于形体,所以她说腿疼是骗你的,倒是你那个接骨术,我听饕餮跟我吐槽过,简直就是个蒙古大夫的水平,每次被你接完搞得比他打架受的伤还重,所以嘿嘿……她就偷鸡不成蚀把米呗。”

“而且,她现在气息奄奄,是因为你的凶煞之气太重,伤了她的元神。她是鬼族,魂魄本就残缺,根本承受不起。所以我才说你离她越远她才能好起来。”

渚淼吓了一跳,赶紧一跳三尺,离那靠在桌上的冥姬远远的。

林菲走过去,戳了戳冥姬的手道:“喂,别装死了,你虽受了些凶煞之气,还远没到你演的这个程度。”

昙容气得睁开眼睛差点跳起来:“你这人真是多管闲事。我是先前真的被他们给打伤了,不是装的!”

林菲白了她一眼道:“你趁我不在勾搭我男人,怎么,还指望我怜香惜玉?”

昙容愣了一下,大概一下子对面前这瘦矮丑的当铺老板口中说出“我男人”三个字接受无能,脑子里脑补了一下某幅情形,实在太辣眼睛,张着嘴半天却发不出声音。

林菲看着她精彩的表情,知道她想歪了,不过本着自己的恶趣味,她也不急于解释,就当恶心你一下得了。

昙容脑筋终于转通,指着黑犬老板模样的林菲道:“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假扮这间当铺的老板和伙计?”

“奇了,你跟着我的伙计从国师府跑回来,就没疑心他是假扮的吗?”林菲坐在桌子边晃荡着二郎腿,觑着她道:“还是你见我这伙计俊俏,一心想着如何哄骗,都忘记这茬了?”

昙容清冷气质的脸上也有些泛红。

“小姑娘,为了你好,索性我就让你断了这个念头吧。”林菲指一指渚淼道:“你猜他多大?”

昙容脖子一梗,强言道:“纵然大些,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似人族,要计较那百年以内的岁月。”

林菲用一种“小朋友你还是太嫩了”的眼光可怜地看着她,伸出一只手指摇啊摇道:“NONONO。若当真是百年千年,也不算什么。可是你眼前这位仁兄,足足大了你百万年,做你曾曾曾曾祖父都算少了。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昙容的眼珠瞪得快要从眼睛里掉出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算了,信不信由你。你既然想在我这儿躲一躲,就轮到我问你了,若是回答得不好,我去门口喊一声,你的随从就会从春山楼出来找到你。”林菲有些不耐,星月楼受阻,她也得试试从这鬼族的新娘子这儿想办法。

“你想知道什么?”昙容警惕地说。

“很简单,你为什么要逃婚?”林菲问。

“嫁给白虎族左将军是我父王的意思,不是我的。”昙容简短回答。

“你有其他的心上人?啊不对,若是有的话,恐怕也不会看上我的伙计。那就是那左将军长得太磕碜,下不了嘴?”

昙容一脸嫌她说话粗鄙的样子,否认道:“我没见过他。传闻这位将军相貌是生的不错的,战功在身,又人称麒麟才子,想来才华也是很好的。我父王虽强嫁,却不会在这些方面委屈了我。”

林菲想起渔村听到的传言道:“听说他已有人族正妻,常做河东狮吼,那就是担心过门后受气还是不甘心做小?”

昙容鄙薄道:“我只是不愿在婚姻一事上附加许多筹码和计算,对他对我都不公平。天地如此广大,我辈虽为众族之末,行走于暗夜之中,莫非就不配有一场自由、纯粹和理想的爱恋?!”

林菲陡然之间听到一个鬼族同她大讲自由、纯粹、理想的爱情感觉十分违和,以她从对著名女鬼比如聂小倩、如花等故事的了解,女鬼的爱情大多是缠绵悱恻、凄婉哀伤,很少有眼前的张扬、桀骜。

眼前的这个冥姬,说她聪慧呢,却笨到连化形之术也不能辨明,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却大着胆子勾引男人,说她笨呢,却对政治婚姻看得通透,对自己的爱情一点也不含糊。

林菲冷笑一声道:“若你没见过日光底下曝晒的咸鱼,也该见过扑火的蛾子吧。你想要的东西,于你就是日光、就是火焰,你小小年纪,不过是见识了一些人间风月,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幽冥对外几乎不通婚配,你能嫁到白虎族中,也是因你的身份特殊。还在这痴人说梦,说什么自由、纯粹?”

昙容一怔,虽然脸上摆出不想理睬的表情,但神色还是黯淡了下来。

“算了,我再问你,你是如何受伤?按说那些侍卫奉命找你,应该只是把你带回去,不会伤你才对。”林菲问,她早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然怎会有这种巧合。

昙容想了想,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道:“我的确是被他们伤了元神。虽然在追逃过程中免不了动手,可是还是有人明显动机不纯,下了杀手。”

林菲眯起眼睛道:“你是说有人混在侍卫里想要杀你?”

昙容表情凝重地点点头。她若回去春山楼自然能保证能最安全地受到庇护,偏生那里是她实在万不得已最后的选择。所以眼下她当然想留在这里,同这来路不明的当铺老板和伙计周旋。至少目前,她能肯定的是,这两人也是有所图谋,对她半是忌讳半是利用,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林菲当然也立刻想到这节。不过她实在不想理会一个鬼族公主被人刺杀的麻烦事儿,按她的愿望,自然是这位安安分分地嫁人,这样即使进不去星月楼,总会设法在白虎王的宫殿里见到赴宴的萦缈。听说白虎王十分看重这次联姻,要亲自主持婚礼。

林菲眼珠一转道:“你且安分待在这里。离我的伙计哦我的男人远一点,等他们过了吉日之后搜查松懈之后再设法出去便是,这样一来这场婚事就有变数,你也就可以远走高飞去追求你那劳什子自由、纯粹的爱情了。”其实她心里想的是,若是入夜后再探星月楼仍不得的话,她就和渚淼一起把这公主拿麻袋一套,直接扛到王宫里交差,顺便偷张方便进出的令符。

昙容哪里知道面前这副皮囊下的九曲回肠,还道是面前这两人被她的话给打动了,有心帮她,于是便兴致高昂起来道:“好。我答应你。等这场风波过去我给二位送上我们鬼族的谢礼。”

第五十二章 追星赶月

来人快步地走进来,是一个绿衣童子,一双眼睛大得十分醒目,灵动活泼,端着一只锦盒,见到林菲之后,向其呈上道:“我家主人有令,特携此盒之中的焰羽,前来呈送给您。”

“送我?”林菲指指自己的鼻子,有点不敢相信。前一刻还在为这东西发愁,下一刻就有人送上门来,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金手指”?哈哈哈

她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果然端放在其中的就是一枚玉质的焰羽。虽为玉石质地,却根根分明,精致无比,无疑是一枚真正的焰羽。

渚淼皱眉道:“你们没有弄错吧?”

“我为主人办事,自然谨慎,不会有误。现在您就是这枚焰羽的主人了。”童子脆生生道。

“可是……那张花笺上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写。”林菲忍不住道。

“这个您不必问我,我只是听从吩咐将这枚焰羽送来,不敢揣度主人心意。”童子弯腰行了一礼道:“现在,焰羽已经送到,我也该回去复命了。”说完,他便向林菲挥了挥手,转身蹦跳而去。

林菲十分诧异,几乎疑心自己看花了眼,那个挥手姿势和口型,难道不是在说“BYEBYE”?!莫非这小孩也是穿越来的?!搞什么飞机!她心头狂奔过一万头草泥马。

然而旁边渚淼欢喜道:“如此甚好,且不管什么来由。我们就赶紧去吧。”林菲只好用力点点头,似乎要把把那些草泥马跑过的灰尘都甩出去,好回到面前的现实世界中来。

林菲和渚淼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昙容听到动静出来,见他二人神色凝重,行事匆匆,知道有重要的事不便相告,便转了转眼珠道:“二位去哪里,要干什么,我不问也不想管。可是若是透露了我的行踪……”

林菲拉着渚淼边走边鄙视地看她一眼道:“公主讲的哪里话,你也放心等待,我们办完自己的事就回来,我们还等着鬼族的谢礼呢。”

哄骗了一番昙容,林菲和渚淼迅速赶往星月楼。这楼外已经贴出了告示,上面道所有的贵客已定,众人无需逗留的意思。果然楼前没有上次好些不甘心的人徘徊,十分清静,林菲把焰羽出示给侍卫,便意外十分轻松地进入这座附楼之中。

迎接她的是公孙羊大娘,笑容满面地说:“果然还是您。未知二位尊客名讳,如何称呼?”

林菲想起先前同这黑犬老板交涉时,似乎听到他底下伙计叫了一声“胡老板”,想了想道:“不敢,本人姓胡名汉三”,她随后指了指身后的渚淼道:“这是我的伙计小潘。”

公孙大娘未觉异样,引着林菲往里面走:“胡老板请。”倒是这话被路过的那位的绿衣童子听了个正着,眼神当即现出震惊之色,如遭电击,整个人当场立在那里。

等到林菲觉察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跟随的时候回头去看时,却不见任何人踪影。

林菲按下心头异样,趁着公孙大娘絮絮说话的当口,低声对渚淼嘱咐道:“我感觉此处有些怪异,万事小心。”

他们穿过进来的附楼之后,便进来一处繁花似锦的园子,一路穿花拂柳之间,公孙大娘兀自介绍着,林菲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的环境,一边用心记下路线。

原来这北斗七星的附楼围绕的主楼名字就叫月楼,七个星楼附楼都以星宿名命名,依次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楼。每个星楼都有长长的飞廊连接彼此和月楼,方便往来。星楼之间和月楼之间都是以不同风格的园子,或繁花似锦或凤尾森森或白沙细细或碧水曲折,景色无不优美,穿行其间令人流连忘返。听说是按照几位月楼里姑娘的喜好性情,精心布置而成。

“我在这里好心提醒一下贵客,我们这儿的规矩与寻常风月之地不同些。七座星楼里现在一共有二十来位姑娘,入得楼来,只要不坏了三条规矩,便可自由择选,任君采撷。月楼里有五位,模样名气呢自然比星楼高些,我们楼主说了,要依着她们的心意,否则纵然心慕佳人,也只能水月镜花,空忙一场。”

林菲随意“哼”了一声道:“哟,你这里的姑娘脾性还挺大。说说哪三条规矩。”

“不得夺人所好,不得滥情无度,不得始乱终弃。这三条规矩,不仅是对客人的,对姑娘们也是如此。”公孙大娘坦然答道。

搞什么嘛。林菲乍听一下忍不住吐槽:就依这三条,说的大抵便是从一而终,这好好的青楼愣是给办成了大型男女相亲会所,太不专业了。不过她转念想,偏偏还有如此大的名气,可见世人都有猎奇的心思,越是如此便越是趋之若鹜,也许这才是老板利用心理学的高明之处吧。

林菲想起正事来,便跟公孙大娘打听:“大娘,我与那魅族族长是朋友,听闻他此间也在此处,可否带我去一见?”

大娘疑惑地看着他道:“贵客有所不知,此处宾客身份矜贵,因此被安置于不同的星楼,彼此不得相见。若是两位宾客之间有约,便由我们这里的下人替你们通传,两方都对见面无异议的话,便可通过云廊来往。”

林菲和渚淼一时都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听起来似乎要见到萦缈,还得他本人同意,并非可以在楼中随意走动寻找,他们彼此看了一眼,林菲向大娘投了个疑惑不解的表情。

大娘笑道:“你们随我来。”说话间大娘已经把他们带到玉衡星楼,向楼下的婢女点了头之后,婢女便引着他们进入,通过一盏金属藤蔓造型的旋梯,将他们送到了最高的七楼。

大娘推开窗扇,凉风灌入,春意醉人,引二人前去俯视,这才发现这里无疑是星楼对着月楼视线最佳的位置,那里悬挂无数红色灯笼和彩色羽纱,林菲不难猜测,到了夜晚,月楼那边的拱台便会升起,真正精彩绝伦的表演才会开始。

他们二人心思并不在表演之上,便还是追问见面的事。大娘唤过婢女呈上一枚锦绣云纹的锁匙,解释道:“这是云廊机关的钥匙,若与另一座星楼中的客人共同开启,便可在两楼之间架起云廊来往。如此以外,按楼中规矩,是不得随意闯入他人的领域的。”

大娘道:“二位稍安,我立即让人去传达二位的意思给天璇星楼那位魅族的客人。”

“不了。”林菲脱口而出,见大娘面露诧异,立刻解释道:“我们初次进楼,对这里新鲜得紧,叙旧一事不着急,不如先歇息一下,喝杯茶,看上一出,也不枉来此一趟追星赶月了。”

大娘喜笑颜开:“追星赶月,都说人不可貌相,客人果然是妙人。”

林菲和渚淼同时松了一口气。萦缈怎么轻易见一个贤都城的当铺老板?也许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大娘又嘱咐婢女殷勤伺候,便向二人告辞离开。林菲等着婢女们安排了各色精致的吃食和茶水,便让他们退了下去,玉衡楼上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

渚淼走到阑干前不屑道:“我们索性就用飞的,还需要那个什么云廊?那不是多此一举嘛?”

此时一天下来,已近日暮,林菲的目光注视着在不远处几座星楼和月楼之间逡巡的飞鸟和晚霞道:“不行。这里看似只剩你我二人,其实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若是擅自接近那座星楼,估计就会有各种机关被触发,我们身上会被穿个百十个窟窿也不一定。关键是还惊动了别人,就更难有机会近身了。”

渚淼搓手道:“怎会如此麻烦。”这话说出了林菲的心声,她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去道:“这里几乎是除了白虎族王宫以外最为神秘和戒备森严的所在,来这里的都是各方的要人,当然会格外不同些。”

“那怎么办?”

林菲两手一摊道:“凉拌。”把茶盏往渚淼面前一推道:“既来之则安之。泡妞,喝茶,看戏。”

林菲唤来个面相聪慧的婢女,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她聊天,摸了粒金子给她,让她多多介绍下这里的妹子。

这个婢女刚开始有点受宠若惊,不过被金子的魅力感动,介绍的格外殷勤和细致。女人所在之地往往是是非之地,林菲有意着问她些台面下的消息,她也深谙客人心理,将那些八卦说得如说书般精彩纷呈。

婢女道:“这位客人虽是新来的,可真是个识趣的,难怪我们大娘喜欢您。不知您想打听哪位姑娘,星楼的,还是月楼的?”

“自然是月楼的。”林菲做出一副傲慢的样子。

“好嘞。月楼的五位,按说是没有排名的,因为各有所长,可你也知道,这明里暗里的争斗,还是有好事者给定了个名次,我就给两位从前到后说说。我虽没有福气伺候这五位姑娘,可从月楼的丫鬟那听来了不少,若是二位对其中一位有兴趣,倒是可以投其所好,事半功倍。”

“果然爷来问你是对的。”林菲笑笑,又大方地扔了一粒金子出去。

第五十三章 暗香浮动

“这排名第一的是霓凰姑娘,霓凰一舞惊天下您大概也听说过的。这位姑娘的舞华丽辉煌、大气庄重,如空中流霞,瑰丽无比,令人震撼,久久不能忘怀。”

林菲笑笑,她从小在朱雀宫长大,见过的凤凰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料想是只尚好的鸡毛掸子。

见胡老板笑而不语,婢女又伶俐地介绍道:“排名第二的是狐族的媚儿姑娘,眉梢眼角风情无限,最擅长在屏风后跳得影影绰绰,宽衣解带,勾人心魄,那身姿连我们女子见了都要心痒十分呢,也难怪能到这个位子。”她捂嘴笑了起来,话里半是揶揄半是嫉妒。

林菲看了一眼渚淼坏笑:“这倒有点意思。”虽说是不入流的脱衣舞,但谁说不是认真地经营,大家各凭本事,谈不上高低贵贱。婢女的心态她能懂得,这位姑娘想来是位受男人欢迎而在女人堆里树敌的主儿。

婢女心领神会道:“那我去为二位通传与这位姑娘相见?只是素日里媚儿姑娘的拥趸者许多,性子也宠上去了,不知是否会应允相见。”

“不用了。”渚淼赶紧道。

林菲憋着笑顺着他的话道:“不忙,你先把其他三位说完再选也不迟。”

“第三是魅族的梦灵姑娘,身姿轻盈,尤善调香,辅以幻术,所过之处,幽香如梦,闻之忘忧,令人沉醉于美梦之中不愿醒来。第四是浪莺姑娘,一曲清音,绕梁三日,如闻天籁,洗涤肺腑,令人忘俗。第五嘛,这位是星阑姑娘,十分神秘,极少有人见过真颜,却得楼主偏爱,听说偶尔见客,也只是清谈、下棋等。”

“……星阑?”林菲沉吟蹙眉,她想的是,星阑花是琅嬛宫特有的花,普天之下绝不可能出现在别处,琅嬛宫都已经闭宫了,怎会在此处有人以星阑为名?

“客人想见星阑姑娘?那可是更难了……”婢女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

“不,我们想见梦灵姑娘,请你代为通传。”林菲打断说。

“好。”婢女点点头,便下去了。

林菲和渚淼等了一会儿,婢女回来,脸上有遗憾之色道:“梦灵姑娘处已有贵客,不便安排,请二位再选别的姑娘吧。”

林菲和渚淼互相看了一眼,林菲追问:“可是魅族的人?”

婢女道:“楼中规矩甚严,容我不能透露客人身份。”

林菲飞快地转一转念头,道:“和这位梦灵姑娘素日里最为相熟的是哪位,可否替我们请来?”

“那就是瑶光星楼的绮罗姑娘了,二位稍后,我这就去请。”婢女飞快地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婢女果然引着一位女子袅袅婷婷地摇着羽扇上来,向他们施了一礼,甜甜一笑道:“二位贵客相召,十分荣幸,不知有何吩咐,绮罗定尽心服侍,令二位宾至如归。”

林菲屏退了婢女,单独留下绮罗,摇头笑道:“姑娘此言差异,有多少男子来风月之地是为了逃避来的,做一场风花雪月旖旎之梦,宾至如归四字有些不合时宜。”

绮罗见他貌不惊人,偏话中机锋,有些惊诧,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林菲趁她思索时,给了她身后的渚淼一个眼神。渚淼立刻一个手刃劈中头后,面前的娇人便软软倒了下去。

“对不住了,借你皮相一用。”林菲从座位上跳下来。

“还是我去吧,这里机关重重,高深莫测,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渚淼拦住正在打算化形成绮罗的林菲道。

“你?”林菲怀疑地看着他,反问道:“你模仿一个她刚刚走路的样子给我看?”

“……”

林菲在他背过身后迅速地换上了衣服道:“这楼中还是姑娘走动方便些,我会注意随机应变,你除了里应外合,也需要在此处看着她,防止其他人上来发现异样。”

“……好吧,你格外小心些,若有什么变故,便立刻退出,再找机会便是。”渚淼无奈答应了。

于是,林菲扮成的绮罗便走下了玉衡星楼,袅袅婷婷地向着月楼而去。

他们料想的不错,这楼中的人走动比起外人来要容易许多,想来月楼守备的丫鬟也是认识绮罗,对她说明来意来找梦灵更无异议,谈笑了几句就放了林菲进入。

只是在上楼之时,遇上个端着件黄色纱衣的贴身丫头阻了一阻,惊异道:“姑娘怎会在此时前来?我家姑娘正在沐浴,稍后更衣见客,姑娘请回,改天再同我家姑娘约见吧。”林菲眼珠一转道:“我知道她此时有客,正是她唤我前来一同见客的呀。”

那丫头将信将疑,林菲催促道:“快走吧,别误了你家姑娘的大事。”

等到那丫头引她走过拐角处,她便效法渚淼简捷高效地放倒,料想那托盘中便是梦灵的衣服,便使了个法术换上,快速移步到一间厢房前,正要掏出蚓耳蔓来,只听见门扇一开,里面一个侍从模样的男子正撞见林菲,二人同时一怔,男子蹙眉先道:“是梦灵姑娘吗?快请进,我家主人等候多时了。”

林菲见那侍从眼瞳是魅族人特有的颜色,也别无退路,只得心一横低头进了,见那幽暗室内当中伫立一个黑衣人影,便静静站在一旁,屏息等待。

那黑衣人长发披肩,转过身来,面上遮着半面精致的银色面具,肌肤如玉透明,一点朱唇绛血,显得半妖半魅。他深深吸了口气,发出的声音却不似人间听到的任何一种空灵之音:“你就是梦灵?不错,这销魂香比起族中最擅长者也不输一二。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能在月楼立足,果然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林菲心里一阵窃喜,这人气质定是萦缈无疑了,而且听这意思,他并不识得梦灵,便把她当做梦灵,想来也是这身衣料上的香气让他轻易认同。

“当初你和姽婳受暗夜使之命分别潜入吉祥天和贤都,如今姽婳虽不是名义上的天后,在吉祥天上也是一人之下,趁着冥族谋划的这一场婚事,你这颗棋子如今也该动一动了。”

林菲听得其中异样,当场更加屏息凝听,大气也不敢多出。

“这些年,我们魅族自从在吉祥天上得势,压得鬼王厉荏难受,竟想联合白虎一族对抗,不惜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人家重臣做妾,真是痴人做梦,也不怕人笑掉大牙。”萦缈嗤笑了一声,傲气十足道:“我本有意一统幽冥后让他们做个听话奴才,如此便不要怪我不念比邻之情,是他厉荏不识抬举,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才会有将来的灭族之祸。”

K!大佬,我不是成心想听你这些野心计划的。知道得多死得快呀。林菲心里暗暗叫苦。

萦缈接着有些怒气道:“我让暗夜使混在搜索鬼王之女的卫兵当中,他们却几次失手,被那鬼女给逃了,一帮废物!”

侍从忍不住道:“如今满城都在搜索鬼王之女,找她出来是迟早的事情,若是被卫兵先找到人,再想下手就难了。”

萦缈冷冷道:“也不尽然。若是这婚事此时搅不散,就看你了。”他突然转向林菲,惊得林菲差点蹦起来。

“但凭族长吩咐。”林菲极力克制镇定,试探着回答。

“我要那白虎族左将军洞房之夜的次日,新娘子就魂飞魄散、元神俱灭。”萦缈的话里透着森然寒意,使那半面妖孽之色显得可怖起来。

“好一招离间计。”林菲脱口赞道。

“那位左将军此刻也在星月楼,至于怎么做到,不用我教你吧。”萦缈淡淡地说。

林菲想了想道:“您的意思是通过这位将军下手?卑女愚钝,烦请示下。”

萦缈不耐烦道:“蠢货!莫非你忘记了夜蝠蒺藜?不对,你善调香,也是一等一的暗杀高手,怎会连族中这种借由他人之手传递的毒物都未想到……啊,你不是!……”一思索一沉吟之间,只听见窗外有女子喊了一声:“梦灵拜见族长,族长久候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屋内蓝色幽光暴涨,同时一蓬红光烈焰大盛,电光火石之间,林菲和萦缈已经走了三个回合,她进屋时已盘算退路,迅速躬身退却至窗边,只听“哐”地一声窗棂迸碎,一个身影如鹞子般窜出,在已经落下黑色羽翼的夜幕中,轻盈几个跃起,向那园子里林木深处去了。

只听见各处机关被触发的“碰碰”、“索索”之声,无数箭簇、利刃如飞蝗毒蛇窜出。萦缈如一只鹰隼从月楼上扑翼而下,紧紧追着猎物不肯放松,身后跟着三四个暗夜使,形如鬼魅,动如闪电,织就一张寒光隐隐的大网,如嗜血大口一般尾随其后。

林菲料到一时半刻之间逃出星月楼是不可能之事,于是边逃边扔出火雷,一时各处园子都起了火,惊动了许多人,一片走水之声,闹哄哄乱纷纷,搅成一片,她便趁乱往玉衡星楼跑去想和渚淼汇合。

到得楼上,她撞入房中,对着房中喊道:“快走。”视线中却不见人影。

她本能猜想是刚刚的动静引得渚淼前去月楼了,心里一阵焦虑,正要转身就走,却听见一个声音在背后清清泠泠地说:“姑娘,你走不了了。”

她本能如疾风闪电一般转身反击,背后却如一阵灌入了风雪的凉意侵袭而过,竟叫她僵立当场,一时不能动弹。

如此轻易便被制住,她心里往下一沉,看来此人的实力比她高出很多。

她的眼角瞥见,一件雪色拖地的披肩轻轻拂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她的身侧停下,似是在好奇打量她。楼外已经隐隐约约听见沸腾一片,不知为何此间却如隔绝一般,清清冷冷,恍若无涉。

不过这人再度开口,林菲就立刻明白这种感觉,是他的气质使得这间屋子超然脱俗,仿佛此刻已经到了另一处地方。

他问:“姑娘何故闯我天枢星楼?”

第五十四章 镜渊之主

嗷。林菲心中一声惨叫。刚在疾逃之中辨认方位错误,竟将这形制相仿的天枢星楼当成了玉衡星楼。方位感太差真是害死人啊啊啊。

林菲低着头不说话,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如何脱身。

见她不答,那人也不着急,走近她面前不到数指的地方,似是低头嗅了一下她的头发,轻声道:“美色本是利刃,何必再添这蛇信之香,销骨蚀形,害人不浅。”

林菲不防他突然靠得那么近,又似乎闻了她一下,惊得汗毛都竖起来,心里陡然冒出一个词:变态。

好在这面前雪雕一般的人儿并没有继续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反而退了几步,在一张椅子上闲闲坐了下来。

从这个角度,林菲总算看清楚了他的面容,不看倒也罢了,一眼之下,心头如受巨击。

自打她出生起,她从未见过如此不染纤尘的目色,就算是百万年的月光也淬炼不出这样一幅冰雪容颜,而最让她头脑一片空白的是,这人的头上,分明写着朱雀,云色与他的衣襟化为一体,无半分杂质。

她大概猜到眼前这人是谁了……

她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可能相遇的方式,也想过终其一生见不到他,却未想过此时此地,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见到了。

梦耶?命耶?

她瞪大了双眼,忘记了自己被制,张了张口,却也没有发出声音。

那人也许觉得她想说点什么,于是挥手解了她的禁制。她却怔怔看了他半天,似哭似笑,仿佛瞬间痴了。

身后匆匆走进来一个遮着面纱的女子,看见她在场本能地做出防卫的姿态,被他挥挥手止住了。

那女子虽然疑惑,但还是先禀告说:“外面在搜一个闯入月楼的刺客,该不会就是……”她的目光精锐地瞥向林菲。

林菲紧紧地盯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虽然隔着面纱,但那个声音她也熟悉不过,头上的真身和云气她做梦也会见到。

当年她苦心安排,有意嘱咐朱雀王后将流光罚去无根草原,看来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流光在无根草原找到了她的生母,也就找到了她母亲照料的白晥。

久违了,白毛球。她这一世的亲哥哥。

前事有因,后必有果。若无她种种筹划,今日此时,又该是怎样一番模样?

她心中有些怆然,眼波中如蒙上了一层水雾。

“咦,你这女子敢闯这贤都第一楼,却被吓得哭了,这是为何?”敏锐地发现了她的情绪,白晥惊奇道。

流光皱眉道:“殿下,一个不入流的刺客,直接把她交出去得了。我们此行极为隐蔽,您和楼主已见过面,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早些回镜渊吧。”

林菲叹气一声,为何过了这么久,番茄鸡蛋还是那么不讨她喜欢。

白晥却似没有听见一般,看她的眼光有些柔软,递了个雪白的丝帕过来,道:“此处不能留你,能否逃脱就看你的本事。擦擦眼泪,出了这个门就只能流血不能流泪的。”

林菲知道此刻在他眼里她就是个行动失败性格软弱的小刺客,除了被派来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很匪夷所思外,其他也就没什么异常,看来他们也不想惹上麻烦,惊动旁人,所以将她直截了当地交出去是最好的办法。可白晥不知怎的就对她纵容了一次。

她接过丝帕放进手里攥了,咬牙道:“多谢。告辞。”

流光果然反对道:“殿下,她就这么走了您不怕泄露行踪?现在鳞爪堂的那些爪牙们可盯得紧,疏忽不得。”

林菲转身道:“我虽人微言轻,也知恩义二字。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只听见白晥低声道:“我不能庇护于你,但或许有人能。此间楼主是我的朋友,此刻正在月楼星阑处,你若信我,便报上镜渊之主的名号,若能躲过这次,以后还是不要再做刺客了……”他的叹息低低的,如融化的雪水敲打在瓷器上。

林菲默了一默,飞速地离开了天枢楼,再沿途扔了几颗火雷,把那追寻而至的尾巴引了过去。

听得外面的追喊之声渐行渐远,流光忍不住问站在窗前出神的白晥:“殿下,您为何要帮助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刺客?”

“我也不全是帮她,她本是从月楼那边逃过来,若有胆气回到彼处,便不枉信我一遭,若她心中有疑,谁也帮不了她。”白晥淡淡地说。

“再说了,她的眼神很像我要找的人。”白晥轻轻道:“山高水长,后会无期,这多像是她说的话。”

流光的一句话堵在心口,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她想说的是,别找了。他们几乎已经翻遍了整个六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她有无数次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可她觉得她没有这个资格,毕竟在凤千熠的失踪里,她也是肇事者之一。

所以她只能在沉默片刻后,向白晥低下头去,问:“殿下,我们即刻启程回去,可好?”

就在流光同白晥说话的当口,林菲已经向着月楼的方向而去,她倒不完全是因为信任白晥,回到月楼对她来说也是个迷惑敌人的方式,刚她在一路穿行过数个园子过来时,已听得在其他处火雷爆炸的声音,这是她和渚淼的约定,若是不得手逃脱,听到火雷响声后,另一人便同时在其他处施放火雷,迷惑敌人。

身后的暗夜使果然追寻他处的火雷声而去,但萦缈却在短暂地停歇后,居然准确无误地跟了过来。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身的装束里,因为有魅族特有的香气,简直就是一路留下线索,让人家闻风而至。

她暗骂了自己一句,闪身进了月楼三楼一处走廊,随手抓了个走路的青衣童子,用牙刃抵着人家的脖子道:“把衣服脱下来!告诉我星阑在哪里?!”

青衣童子吓得连声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林菲听得一愣,手上一松,竟让那童子溜走,直接就大喊了一声:“楼主,救命!”当即就闪身不见了。

林菲正要拔腿追去,身后蓝色法力汇聚的光束已然打了过来,她本能地一跃而起,向一侧险险避过,又被另一束蓝光如梦魇般追至脑后,打得她除了躲避以外毫无还手之力。

她当然心里叫苦连天,本来不过是想哄骗一份解药,结果却因为反派话多的特点而逼得听了一场野心机密,眼下从这萦缈毫不留情的招式看出,人家根本没打算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虽然她已经竭尽全力在逃,但月楼之内本属于环形构造,一时她还无法脱出这个圈子,渚淼大概是一时被外面的暗夜使牵制住了,短时之内也无法赶来施以援手。

很快,她几次都被萦缈的光束擦过身体四肢,当中想必含有迷幻之力,渐渐让她视线变得模糊,手脚也沉重起来。

完蛋。她想,好歹先前也是王女、陆主,没想到此番回来还要做人家的阶下之囚,着实丢脸。

模模糊糊之间,她看见前方似乎有两个绿衣童子匆匆地往这边跑,边跑边大哭道:“大王,大王。”

MMP!哪来的这么多小喽啰。我一定是被萦缈那渣渣暗算得出现幻听了,怎么跟看西游记似的。

直到那两只扑了过来几乎要把她掀倒,把鼻子眼泪都往她身上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她还有些发懵,眼前一大团蓝光鬼哭鬼嚎地扑面而至,她心底却在一个瞬间,突然清明过来:难道是……

一件红色的鲜衣隔开了蓝光和她的视线。

耳边的声响如隔着鼓面的雨点,远远地听不真切。眼皮沉沉地坠下来,居然连一点法力施加在身的痛楚也没有感觉到,她只觉得黑暗袭来,压垮了她最后一点探究关于那个问题的神智。

她又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在梦里,她带着她的莲蓬们横行在琅嬛的书林之中和澄海之上。书林和澄海是万年不变的明媚和宁静,她的莲蓬们是万年不变的聒噪和八卦。流光依然找她的麻烦,乾阅依然冷酷,陆云依然羞涩,黄粱依然爱玩凭空出现的吓人游戏乐此不疲,还有红衣美人,还是那样对她宠溺而不自知,让她对着他流口水日复一日。还有美人的酒,醉了便会惦记起在冰原深处的白毛团,惆怅入骨。

梦里一幕幕都掺着明亮,像一帧帧玻璃糖片,甜甜脆脆。她不自觉地笑起来,可眼角的泪却如晶莹的珠子断线般滚落。

守护着她的两个青衣小童紧张得连声问坐在床榻一侧的红衣美人:“丹宿主教,大王这是怎么了?很难受吗?”

丹宿替林菲擦去了眼泪,掖了下被子,做了个噤声的口型道:“安静,我想她是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小七和十六,你们在这守着她,我出去应付下那个魅族的族长。”

丹宿走后,已经化成人形的小七和十六彼此看看,又看看床上沉睡的林菲,大眼扑棱棱一眨,又要落下泪来,只是抽抽泣泣的,怕惊扰了林菲,不敢放声。

小七一会收泣嘟嘴悄悄道:“我就说嘛,那天听那个当铺老板说什么胡汉三,还有伙计姓潘的时候,我就觉得仿佛是大王上身了一般,这天底下不可能还有如此巧合。”

十六感慨道:“咱们大王消失了那么多年,一见面就叫我脱衣服,本色一点没变,真真是她回来了!”

小七道:“你看大王做梦还哭呢,肯定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刚刚还被人追杀,可惜我们兄弟之中跟随丹宿主教化形的只有咱俩,不然大王醒来一声令下,我们就一队人马杀过去,用口水喷死他!”

“对对,还有挠死他丫的。”十六连声附和。

第五十五章 欲说还休

环形月楼中间的拱台刚刚升起,此时上面正临空对峙着一红一黑两个身影,夜风搅动衣襟,两人都未轻易动作。

黑衣的萦缈向着丹宿施了一礼道:“看阁下气度,相必就是传说中此间的殷楼主了?适才在你楼中我遇到了一名小贼,欲行不轨之事,追踪至此,正要将她拿下,楼主何以阻拦?”

丹宿负着手道:“那位女子是我楼中姑娘,或是言行不当冒犯了贵客,殷某在此替她赔个不是。还望萦缈族长您大量,不与一个风月女子计较。”

“若是寻常风月女子,我自当给楼主这个面子,可这女子分明是来行刺的刺客,楼主还是速速交出,以免落个包庇奸人之嫌,伤及星月楼的名声不算,也有伤两族情谊。”萦缈沉声道。他见丹宿分明有维护之意,猜测这女子与楼主关系匪浅,一时之间恐怕难以说动交人,所以言语之中又加了几分恐吓。

“无需多言。此楼原也因她而建,纵是毁了又有何妨。”丹宿道,向萦缈还礼道:“萦缈族长请退去吧,我星月楼自当为今夜之事向魅族承担后果。”

“你!……”萦缈气结。

他面具下的幽蓝眼眸中寒光一闪:“那就别怪我失礼了!”袍袖一卷,便是一道强大的魅光席卷而来。

丹宿当即也凝结了火印在胸,以烈焰相阻。两人正在相持时,两个暗夜使仓皇向萦缈跑来,一边大喊:“怪兽!有怪兽!”与这话的同时,不远处的星楼园子当中传出巨大的兽吼之声,震天彻底,竟是他们从未听过的蛮荒之音。被这兽吼之声所感应,原本黑沉的夜空竟赤红了半边,十分妖异。

两人被这兽吼之声震动肺腑,相击之后便各自后退了一步,暂且停止了打斗,面上都有些惊疑之色。

沉睡在梦境中的林菲突地一下就被惊醒了,脱口而出道:“不好!”,顾不得身上的伤势,一个翻身坐起便冲出门外,吓得小七和十六也连窜带跑地跟出来,却不见了人影。

丹宿在兽吼之后也听到小六和十七跑过来的呼喊声,他估摸着是千熠那孩子出了什么岔子,无心恋战,便向萦缈虚虚攻出一招后便速速撤退。萦缈也察觉到今夜事多诡异,不适合再度纠缠,便也停了手,带着那两个暗夜使离开了星月生辉楼。

小六和十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大王,大王刚才跑出去不见了。”丹宿眯了眯眼,心里盘算:莫非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他心下焦虑,瞪了那两小只一眼道:“还不赶快去找。通知楼里的护卫,搜索整个贤都城!”

小六有些惊魂未定地问道:“主教,您刚刚有没有听到那可怕的吼声?大王这个时候跑出去会不会被怪兽抓走?”

丹宿眯了眯眼睛,贤都城里作为白虎王城,本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长期胶着,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选择待在此处正是因为此处方便隐身,消息也最为丰富。而眼下吉祥天早已变天,幽冥界即将失去平衡,鬼王嫁女,看似只是一件异族联姻的事件,背后却有着许多双眼睛和手,在盯紧和筹谋。

这个看似平静却紧张的当口,仿佛是一锅已经燃沸的滚油,表面只是静静散发着些热气,只要滴入一滴水,便会铺天盖地地炸裂一切。今夜来历不明怪兽的出现,便是这一滴水。

丹宿没有回答小六,只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字:“找!”

贤都城内已然如同天陷地落一般,四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和喧沸的声响。这场动乱一直持续到天明,直到有官府的人出面维持了秩序、平息着纷乱的谣言,这才如一锅撤去了烈火的滚水,渐渐只余下涟漪。

到得天亮的时候,突然公孙大娘来报,说楼外有一位姑娘和少年来找楼主,自称姓炎。

丹宿愣了一下,小六和十七反应快些,一下欢呼起来,冲出门去,迎接他们的大王回来。

林菲在外面找到了化出真身的渚淼,趁着街上的混乱,一番躲藏逃脱,和渚淼*时回到了月楼。丹宿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林菲,虽然没有太多的动作,可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内心的动荡。

林菲也算是醒后正正式式地再次见到美人,心里颇为感慨,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虽然在昨夜的各种经历变化太快加上连白晥都见过,见到美人的冲击比想象中略小一些,可还是觉得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

丹宿垂下眼睑,淡淡道了一句:“回来就好。”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堵得嗓子里有些难受,但林菲最终说出来的也就是一句轻轻的“嗯,我回来了。”

空气里静静流淌着悲喜交加的辛酸和沉重。

丹宿犹记得那日与流光对阵前,她那素日里的俏皮一般的嘱咐言犹在耳:“记得常睡美容觉,多泡温泉,不要上火,要一直美美的。”不由地扯了下嘴角,勉强笑道:“你离开之后,那几件事我倒都还记得,就是不知道别后又数十万年,岁月催人,是否还能当得起‘美人’二字。”

“你的那些千目莲儿,琅嬛宫闭宫的时候,有些愿意长伴澄湖,便留下了,有些愿意随我修行,如今也有了人形,你看着可好。”丹宿指一指旁边哭得哗啦啦的小六和十七。

不说还好,一说这两只就嚎啕一声各自扑了上来,抱住了她一只大腿,把眼泪鼻涕往上蹭。

这个说:“我的大王啊,可盼着你回来了,想当初都在传你烟消玉陨了,我们这一班兄弟们伤心地呦,眼睛都哭瞎了好几个,走路都撞树了。”

另一个说:“你那么年纪轻轻地就炸没了,怎体会得到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啊。我们那阵子流的眼泪啊,比之前加起来的还要多。要是您在,又该说我们浪费了,想到这我们都替你存下了,满满好几罐子呢。”

此起彼伏,一室喧嚣。

渚淼见那童子姿势太过亲昵,忍不住咳了几声。

林菲收拾了一下激荡的心情,给了这两只一人一个板栗包,拽出自己的腿,鄙视道:“好啦,都给我收声啦。我还没死呢,都提前给我号丧上了。”

小六和十七止住了抽泣,小六接着看向林菲身后的渚淼疑惑道:“这是谁?大王这是去哪里了一趟,拐回来这么个小黑脸?莫非是阴曹地府的鬼君不成?”

十七反驳道:“你是眼瞎啊还是智障,鬼君不是青面獠牙,就是鬼气森森,这男的一看就是常与日曜相伴的肤色,怎会是鬼君?依我看,或许是海外的仙客。”

林菲不想听他们叽叽喳喳对渚淼评头论足,索性说明道:“这位是我的夫君,渚淼。”

此话一出,丹宿脸上有片刻的僵硬,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只听见小六和十七同时一声惨叫,看看丹宿又看看渚淼道不满道:“不要啊,大王,你怎么可以抛弃美人哦不主教?这些年主教一直等着你回来,你怎么能始乱终弃呢?”

丹宿拎起两只的衣领后扔出门外去,淡淡道:“平日太惯着他们,今天也太聒噪了些。”

渚淼听黄粱提起过林菲这位主教,知道在她心中有着重要的位置,此时他在这里也许会妨碍到一些事情,遂出声道:“刚刚的动静太大,我回当铺去看看昙容,这个时候她如果乱跑,会很麻烦。”

林菲记起自己大意忘记这一节,便点点头道:“也好。”

渚淼向丹宿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室内终于只剩下林菲和丹宿两个人,空气一下安静下来,跟片刻之前的热闹相比,突然叫人有些不适应。

林菲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嗯,美人风采依旧,丝毫不逊当年。只是您性子一向孤傲高冷,似乎与风月无涉,怎会有兴致到这贤都来开这星月楼?这叫千熠实在是意外。”

丹宿走到雕花窗前,望着远处的云霭出神:“你在宫中时就喜欢这些人间风月的热闹,我总想着若是流落于湮尘世中,总会慕名来看看这座楼的,这样或许你我还有相见一日。只是今日一见,我才发现,你已经不再是琅嬛宫中我门下的那个孩子了,你大了,也有了很多经历,时间带走了一切,唯独没有带走我。”

林菲低头沉默了片刻,嫣然一笑,指了指胸口道:“托父王母后和您的福气,我终究命大,逃过一劫,在那无妄海市里辗转了这许多时光。如今回来,纵然与从前不同些,但初心仍在。”

丹宿笑得妩媚中带一丝凄然,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正色道:“这些年都去哪里了,没有给我闯祸,辱没我的名声吧?”

林菲想起来眼下最要紧的事,赶紧把她如何到的无妄海市,又如何收服了凶兽,做了栖霞的陆主,栖霞幻境破裂后如何遇到黄粱,现在要为他求取解药的过程叙说一遍。

顺便还说到了遇到了鬼族公主和听到了魅族族长的算计。

第五十六章 商议良策

饶是见多识广的丹宿,也在林菲说起无妄海市和凶兽时震惊无比,再听到他们与黄粱的偶遇,更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以林菲长话短说地把这些说完时,他也久久不能出声。

陡然间,他想起一件事,失色脱口问道:“莫非昨夜城内出现的怪兽便是那凶兽之一……?!”

林菲这才想起未曾介绍渚淼的真实身份,遂老实道:“是的,那便是穷奇,也就是渚淼,您方才见过的。昨夜他见我出事,一时未能接应到人,便按约定的无奈之策,化出了真身,制造一场动乱,方便我脱身。”

丹宿脸色白了又白,多年前望天长叹似曾相识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看着林菲,各种愁绪情怀搅合在一起,最后沉默半晌,还是化作一声叹息:“你啊……”

“罢了罢了。”丹宿摇摇头道:“我丹宿门下百万年能出你这么一个祸害,只能当历劫了。”他宠溺地拍了拍林菲的头,端详一二道:“许是幻境之中时间流逝不同,这许多年过去,你竟与从前并无二致。”

啊?这美人老师什么眼神,林菲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暗自嘀咕道,虽然还是瘦,但人家还是发育了好嘛。

“虽然为师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但来日方长,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取得解药救黄楼主。”丹宿皱眉道:“我与那萦缈,先前并未蒙面,现在既然他的计划暴露在你我面前,自然是要斩草除根。此时再向他求药,恐怕不易。”

林菲拿出了锦盒道:“这是砥月之珠,此物是他梦寐以求,我们还是有一线机会的。我们对他那些劳什子计划没什么兴趣,也不会阻拦,得到解药之后便回云泽,这一点想办法让他相信便是。”

丹宿打开锦盒,莹润之泽顿时充盈一室,忍不住赞叹:“好珠!”

林菲见他正要用手去拿,赶紧道:“别动。”

丹宿一愣,林菲脸上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解释道:“这是个赝品。外面虽是珍珠粉,里面却是些污秽之物……我怕以您的性子,得在水里泡个几天几夜才得罢休。”

丹宿明白过来,手立刻缩回,把那锦盒抛还给林菲,扶额。

丹宿坐了下来,想了想道:“那萦缈是个功于心计的人,即使骗得解药,如何让他相信不会泄露他的秘密,让你们全身而退?”

林菲狡诈笑笑道:“幸好机缘巧合,捡到了那鬼族的昙容,他萦缈不就是想借刀杀人制造鬼族和兽族的争斗吗?鬼族和兽族争斗一起,玄武和白虎神族必不能置身事外,他就好浑水摸鱼。既然他打得是这个如意算盘,那最关键的筹码不就在我们手上吗?”

丹宿再度扶额,然后正色道:“莫不是你想把那昙容交出去由他处置?”

林菲看他神色有些凝重,估计是觉得此种行为虽不得已,却有些阴损,不合本性。

林菲道:“解药是要拿的,昙容是要交的,不过这个搅浑水的倒霉新娘也和那珠子一样,外面光鲜亮丽,里面却是……嘿嘿嘿一肚子坏水。”

丹宿无语,大概猜到这丫头又要胡来,果断摇头道:“不行,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不妨,我已知晓他们的手段,有了提防之心便不会中招。何况,”林菲两手一摊道:“事到如今,可还有其他良策?事急从权,火中取栗,由不得不冒险了。”

丹宿沉默了片刻,喊了小六过来,吩咐道:“去请梦灵姑娘来。”

小六走后,丹宿道:“我虽与那萦缈未打过交道,但自梦灵到这楼中,便知其身份并不简单,现下她身份已白,不妨给我们做个联络之人。”

林菲点点头道:“她尚未被萦缈带走,再好不过。我听萦缈的意思,要她借由白虎族左将军之手谋害鬼女,既然我们要向萦缈表示诚意,促成此事,自然是要她配合的。”

丹宿道:“昨夜异动,她已有所警惕,稍后说话要更加谨慎才是。”

过了一会儿,小六果然带着梦灵过来,随着她轻纱拂地,如涉水而来,一股凉意幽香浸润空气,仿佛令人置身深谷水畔,清冽中带着些迷幻。

梦灵向着丹宿浅浅一拜道:“不知楼主唤我何事?”眼神却紧紧盯着林菲,暗中盘算。

林菲跳下椅子来笑一笑道:“不用猜了,我便是昨夜冒充你去见族长的人。”

梦灵眼神一缩,想不到这人如此爽快地承认,倒叫她十分意外。她打量眼前女子的样貌,只见面上虽有化形和故意掩盖的痕迹,但目色华彩,熠熠动人,绝非寻常之人。她犹豫道:“姑娘你……”

“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没时间跟你绕弯子了。我寻萦缈本是为了救人,不想阴差阳错之下听了你们的秘密,眼下,你便替我传个话吧,我手中有他昔日想要从幻境中得到的东西,而且我对你们的计划没有兴趣,也不会干涉,只一心想替友人换取解药。”

梦灵冷笑道:“姑娘这番话就算是真的,昨夜一闹,也深涉其中,我族大计关系重大,岂是你一句不会干涉,便可信你?你也太把我们当做儿戏了吧。”她瞥一眼丹宿道:“何况,看上去你与楼主关系匪浅,来历不明,如何叫人信服?”

林菲道:“我就知道一两句承诺姑娘和萦缈族长断不能接受,不妨做一件事来表示我的诚意。”

“什么事?”梦灵警觉道。

林菲和丹宿互看了一眼,道:“不瞒姑娘,左将军的新娘正在我处。只是,暗中除之必定令鬼族起疑追查,何况鬼王即使失女心痛,焉知其不会寻其他替代之人完成联姻?我认为,萦缈族长的计策,让其在洞房之夜后众目睽睽之下烟消玉陨最为妥当。所以,我愿助你们一臂之力,完成此计。不知姑娘可觉得诚意?”

丹宿道:“梦灵,你在我楼中日久,所图为何,我向来不过问。这位与我有旧交,求药心切,想来昨夜是一场误会,我希望你能将她所言带给萦缈族长,慎重考虑。”

梦灵眼珠转了几转,终于道:“好。我会将此话带给族长。但你们若是想借此耍诈,也请估量一下后果。”

丹宿凝然道:“你放心,在得到萦缈族长的回复之前,断无第三人知道你们的事情。以你的能力,应该早知晓我在六界中的身份,纵是不信她,也该信我。”最后一句话加上了些许威慑。

梦灵竟抖了一抖,无言拜了一拜,转身如来时那般轻盈离去。

她一走,林菲思忖:若是萦缈应允了她,梦灵以夜蝠蒺藜的手段借由那位准新郎的手传递给新娘,只是似乎这夜蝠蒺藜在黄粱身上看起来似乎是个慢性发作的症状,怎么到了这位新娘这儿就变成灭灵毒药一下呜呼了?这此间必定有什么区别,若是行差踏错,非但取不来解药,还可能倒赔一笔。

丹宿倒突然想起一事道:“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这白虎族左将军你也是认识的。”

啊?林菲汗。这贤都城的熟人真多,就跟一个个约好在这儿等着她一样。

林菲好奇地问:“是谁啊?”

丹宿反问道:“莫非你还认识别的麒麟么?”

林菲心咯噔一下,一个腼腆羞涩的少年面孔跳出她的脑海,张了张口道:“抚生?”

原来是那朵小桃花。没想到啊,她先前感慨这左将军艳福不浅,既娶了人族的公主,又即将与鬼王联姻,坐享齐人之福,定是个招蜂引蝶的风流人物,是以怎样也联想不到那个动辄脸红的抚生头上。看来这些年颇有长进。

丹宿不管她心里感慨,只沉吟道:“说起来眼下抚生也在这楼中,只是如今碍着梦灵,我们不能与他直接见面,不然恐生变数。”

林菲奇道:“美人老师,抚生师弟这临到大婚了还寻花问柳的,你也不管管?”

丹宿有些尴尬地咳咳了两声道:“他并不知晓这楼主是我。这星月生辉虽然也算是他一手建造,但我并不愿他知晓我的身份。我想他也不会想到。”

林菲呛了一下,的确, 谁会想到昔日在宫中被称为万年铁树的丹宿主教竟会在湮尘世中开一座风月之地?不过,这小桃花跟她以前修过一次房子,倒似上瘾了,当上了将军还兼职造楼,这是什么癖好?

丹宿道:“现在尚不知抚生是否与这魅族之间有所共谋,虽听上去暂时是个不知情的,但多年未见,也不知其是否心性有变……”

林菲挥挥手道:“美人老师不外乎担心我的身份暴露,若是旁人倒有这层顾虑,若是他便不必太过忧心。”她这是为了宽慰丹宿,虽然这抚生听上去变化颇多,但他昔日倒是个心思纯净的,如今也只能勉力赌上一赌了。

“如此,也只能这样了。若是事情有变,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丹宿最终点头道。

“好,我便回去等梦灵的消息,着手准备了。” 林菲拱手道,便欲离去。离去之前,还特地易容回当铺黑犬老板的模样。

“……好丑。”丹宿忍不住吐槽。

嘿嘿嘿。林菲笑道:“我以这副样貌进楼来,自然要这样出去。这几日,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因为散财败家的势头,我在这城中颇有些名气,行动虽引人侧目,但办起事来却方便的多。”

丹宿闻到了某种奸诈的味道,怀疑道:“你散的该不会是……”

林菲向他眨了眨眼,笑道:“美人老师你放心,这世界上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不在少数,而我只会是那个卖人的那个。”

第五十七章 代嫁章新娘

临走之时,丹宿严肃了神情不无担心地说:“你和那穷奇如何走在一起我暂且不问,不过如今这六界比你当初离开时局势要复杂的多,想必黄粱也告诉了一些,但那不过冰山一角。自吉祥天和幽冥界的均衡已不复往日,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昨夜穷奇现身,早已掀起轩然大波,云泽海市已成实境,暴露在外是迟早的事。那位吉祥天上的青龙王这些天党同伐异、弑神戮仙,以铁腕手段镇压四方,岂能容得下他们这些上古凶兽?恐怕就连你,他也绝不会顾念旧情,心慈手软。”

林菲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情我何尝没有想过,但幻境成实并非我所愿,若是实在藏不住索性就不藏了吧。我只想守一方净土,从不想掺和争权夺势。若是有半分心思,当初何不顺水推舟去做了那个天后?”

丹宿叹口气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林菲没回头,停了一下道:“若他真要赶尽杀绝、若这六界当真容不下我,那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菲走后,小六和十七悄悄靠拢丹宿过来,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

小六悄声道:“主教,这大王一声不吭走了许多年,如何相见也不见你有许多激动,就算她带了个什么夫君回来,可又怎么知道你等了她这么久,早已不是师徒情谊那么简单……”

十七也道:“当初在宫中您不通风月断情绝爱也就罢了,如今在这湮尘世沾染许久,莫非还不明自己心迹,叫我们这些旁观的看得心急。我看那大王,是个到处惹桃花的主儿,总归风流情债多,那‘夫君’二字也不过说说而已,您老还是有机会的。我们都看好你哦。”

说罢,二人的大眼闪动得格外欢快,一脸期待。

丹宿眼风一凌,淡淡道:“我这楼中不养闲人,若是加上搬弄口舌,便还不如做个花卉盆栽供人赏玩算了,如何?”

小六和十七齐齐一抖,立刻噤声。

“这些话以后休要再提。我和千熠自担了师徒的名义,又兼机缘错过,终究也就止步于此,不必多言。彼时我不通风月,她又何尝不是懵懂无知,如今更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强求无益。无妄海市,无妄者,不执也。现下在这离乱浊世,我只希望能护她周全。从前未能出口的,就当是轻烟一缕,散入天地吧……”丹宿负着手,一边走一边如梦呓般轻叹。

小六和十七面面相觑,许久也都摇摇头。

此时已走出星月楼的林菲,心下之感慨一夜之间竟发生种种奇遇,昨日入楼前和今日此刻比恍如隔世。她此时绝不会想到美人老师的一腔惆怅纠结,若是换了她未遇渚淼之前知晓,定会捶胸顿足,如同错过了好大一个福利般懊恼万分,但若懊恼完毕冷静下来,大概还是会觉得如同偶像走下神坛般不真实吧。是以,从旁观者来看,注定是有花无果。

林菲现在满脑中盘算的是,回到当铺中如何哄骗昙容,好行这李代桃僵之计策。以萦缈对砥月之珠的汲汲于求,她倒不担心萦缈会拒绝。

回到当铺,渚淼迎上前来,林菲瞟了一眼铺子里面道:“她没闹事吧。”

渚淼道:“目前尚安。”

林菲点点头,兀自沉浸在思虑里。渚淼表情古怪,想起走前绿衣童子古怪的话,终是忍不住问:“为何那童子说你对这位主教始乱终弃?”

林菲:“……”讪笑道:“这帮精灵昔日跟我混闹惯了,莫要当真。”

渚淼若有所思道:“这位主教生得面相如此……如此”他想了半天憋出来一个词:“妖娆。莫非你先前喜好的是这一款?眼光果然奇特。”

果然在那幻境里待久了审美差异巨大。林菲原本以为他会翻个醋坛,结果反而不以为意,汗了片刻,尴尬咳了两声道:“流行嘛流行。”

渚淼认真道:“要我说这男生女相,混淆阴阳不见得是什么好事。”颇有些自得道:“得亏是你遇到我,眼光终于正常了一回,免得误入歧途。”

这就是传说中直男的迷之审美?林菲心中长叹一声,我莫不是拣了个傻子夫君回来罢,遂停止了讨论这个话题,说起昨夜离开玉衡星楼之后的际遇。只是为免繁冗,林菲隐去了见到白晥这一节。

毕竟白晥和流光如何从无根冰原中出来,又如何做了那个“镜渊”之主,如何结识丹宿为友,言语之间似乎又在躲避某种追捕,这里还有种种因由她尚来不及一一查探,只能暂且搁置。

正在说话间,丹宿果然差小六送来了梦灵那边的消息:萦缈已经同意见面,条件是婚礼次日新娘湮灭之时验珠、交换解药。

林菲揉了梦灵的香笺,嘱咐了小六几句,遂与渚淼到院子里去议事,听到林菲计划替昙容代嫁,渚淼一下跳起来瞪大眼睛道:“不行!”

林菲早料他有如此反应,按了他坐下去,道:“你先听我说完。”

昙容也借口屋里烦闷出来走走,林菲知道这鬼女也是存了戒备之心想过来听听,只是碍于忌惮渚淼的凶煞之气,不敢靠近,索性提高了音量,别过头对她一笑道:“正好也是要请公主过来的,不妨一起来商议一下。”

被她叫破,昙容索性走过去,坐下道:“胡老板,你们要商议你们的事我不管,但你们答应我的,可要做到。后日便是入宫之日,这满城的搜索都已经变本加厉了,再没有万全之策,我若是被抓回去了可不保证不多说点什么……”

林菲听她语带威胁,不怒反笑道:“谁说没有万全之策,眼下就有一个,保证公主达成心愿,远走高飞,只是这计策还需公主的信任,受些委屈,不然我们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那昙容心急,果然追问:“什么计策,说来听听。”

“死遁。”林菲简单说,同时注意看着公主的反应。

果然昙容的眼睛眯了一下,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继续问道:“如何个遁法?”

林菲跟渚淼对视了一眼,渚淼道:“公主须先行回到春山楼中,吉日入宫,行礼完毕,洞房那日自会有人顶替你,第二日新娘魂灭,你自然可从此隐姓埋名,逍遥来去,一劳永逸。”

昙容先是一喜道:“似乎是个好主意。”转而满腹狐疑道:“你们该不会想骗我乖乖入宫吧。”越想越可疑道:“新婚次日新娘魂灭将会引起一场动乱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打得什么主意?”

林菲“哟”了一声,赞道:“看来你也不太笨嘛。不过这是我们的事了,你既然都要逃了,怎么逃这场动乱都不会小,何必操心这些。总之,我们第一不是白虎王的人,不乐意见这场婚礼顺遂,与你的心愿殊途同归,第二我们不是暗中下手害你的人,不然又何必在此跟你兜圈子说话,替你筹谋。大家各取所需,如何?”

昙容沉默,显然面上已有心动之色。

林菲晃荡着腿慢慢啜饮着茶水,耐心等待着。

昙容犹豫了半天道:“我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是否累及我族?”

唉,你总算找到点做公主的自觉。林菲回答道:“免不了你父王的一番伤心,但若是意外,想来也只是一番筹划落空,而且为了此事,兽族总是有所亏欠,想来对鬼族也不全无好处。”

昙容又默,片刻遂如幽昙凄然一笑道:“这便是生为王族的悲哀吧。昔日万千宠爱,自强嫁以来,便知终是镜花水月之泡影,是我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认自己也是颗棋子罢了。”

“好。”她鼓足勇气看向二人道:“今日我便信你们一回。稍后我就回春山楼中。”

“只是这位伙计须得同去。若是失约,你便见不到他了。”她一指渚淼,目光狡黠闪动。

林菲松了口气,跳下座位来,认真行了个礼道:“谢公主甘愿冒险成全。若是失约,公主大可扣下他,我便送给你了。”

昙容不再说话了。林菲遂转向渚淼道:“稍后你陪公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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